《帕森之犬》 帕森之犬 第1节 《帕森之犬》作者:pillworm 文案: 我们是互相残杀又彼此慰藉的狗 帕森监狱位于农河北部,专用于关押高危精神病罪犯,它虽然以严苛管理制度闻名百年,但有一项保留了人性关怀——只要犯人表现良好,就可以获得一只宠物。 三年前,彭庭献作为星际头号风云人物被捕入狱,与同批顽抗的犯人不同,他态度积极,配合乖顺,每天将缝纫机踩得鬼火直冒,很快便被允许带入宠物挑选室。 基于性格和人格偏好原因,大部分犯人都选择了草蜥、刺猬、狼蛛或帝王蝎等冷血动物,而轮到彭庭献选择时,兜兜转转,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警卫台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牵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罗威纳警犬,身穿rbav-sf特种防弹衣,冰冷钢圈包裹住他的鼻梁和下巴,铁制獠牙勾住下唇—— 一副止咬器,隔绝了他的危险信息素。 “挑选宠物的时间还有三十秒。” 彭庭献抬手指向警卫台,悠然一笑:“他怎么样?” - 因为腺体变异的原因,裴周驭患上一种特殊的病。 日常生活中,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感知周边信息素,而当易感期来临时,失灵的腺体却导致他闻不到任何人的信息素。 他常年通过驯服各类烈性猛犬疏解心中压抑,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失去标记能力。 直到某天,一位叫彭庭献的犯人,入狱了。 警犬训导员x监狱通缉犯【互攻】 标签:监狱强强 互攻 相爱相杀 剧情 abo 双a 钓系女王攻 禁欲高冷攻 训狗大师 副cp双a百合互攻 第1章 作为唯一的军警联邦星球———农河,以维护星系治安为目的,每年都会举行一场除恶清剿行动。 截止上周,行动落幕,共计二百八十位犯罪头目被捕,于今日收编至帕森监狱。 浓雾正盛,两只青黑秃鹫盘旋在监狱上空,不小心抖翅落于围墙之上。 “呲啦——”,万伏高压脉冲电网释放电流,秃鹫惨烈嘶叫,焦黑的羽毛大片大片脱落。 监狱大门在此刻缓缓打开,沉重铁门轰隆隆摩擦地面,押送犯人的卡车被开闸放行。 车后箱里有一扇钢化玻璃窗,透过它,可以清楚完整地观察来到帕森的整条路。 这无疑是个目睹自由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过程,太残忍,以至于后箱里的犯人们虽然一路上压抑不语,却在亲眼见到这扇门的一刻,同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空气里弥漫着糜烂的血腥味,箱壁潮湿,汗臭冲天。 彭庭献是唯一有勇气靠坐在车窗边的人,他闭着眼睛,嘴里哼着一首沉稳舒缓的小调,身上还穿着象征贵族星球的白色西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膝盖打拍子。 卡车经过闸门时,警报器“嘀”了一声,接着便继续向前行驶,彭庭献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大门逐渐关闭。 车窗一闪而过警卫台时,他悠闲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上面站岗的一位警卫员。 这位警卫员的体型非常健硕,穿了身黑色金属防弹衣,劲瘦有力的窄腰间别着把泰瑟枪,他臂围很宽,左上肢肌肉被一条臂环勒紧,而鼻梁和下巴却被银色钢圈束缚起来。 ———那是一副带有铁制獠牙的止咬器,獠牙尖端向内弯曲,勾在了他的下唇。 隔着密封玻璃,都能嗅到他身上浓烈的alpha信息素。 彭庭献陶醉地深吸了一口,被那副止咬器勾起了点兴趣,本来还想再看两眼,前行的卡车却将车窗带入一片遮蔽的阴影中。 视线被强行打断后不久,五分钟,车驶入收编区停下,后箱的门被一位狱警打开。 清新空气终于扑面而来,积压箱内的怒气却在彻底失去自由的这一刻被引爆,不知谁带头吼了一声,两个情绪崩溃的犯人从后箱一跃而下,冲到狱警面前胡乱挥拳。 其中一位精神狂躁者见人就咬,场面陷入一片混乱,一时间,狱警电棍捅撞皮肉的滋滋声、惨叫声、脏话交织。 暴动持续了三十秒,狱警果断采取强制措施,很快控制住这两个反抗的犯人后,又毫不客气地架起了一管高压气枪对准箱内。 “嘭”一声,散射弹伴随着水雾在箱内炸开,犯人们惊惧逃窜,狱警一脚踹在箱门上,厉声暴喝:“双手抱头!老实点!按编号下!” 这一记恐吓效果甚佳,剩下的犯人不敢再造次,抱着头排队一个个跳下车。 彭庭献的编号是九,他耐心等待前面战战兢兢的犯人们尿流屁滚下车,轮到自己时,他先抹了把脸上的水,然后把贴在前额的湿发统统捋到脑后,将自己的形象整理妥当,才慢条斯理地翻下了车。 扛着水枪的狱警不耐烦,一拳捣在他肩膀上:“麻溜点,属你磨磨唧唧的!” 他力气不小,这一下直接给彭庭献推得往前踉跄了一步,旁边一位年级稍小的狱警看得心里一惊,下意识抓住了腰间的电击枪。 这人丧尽天良的事迹他有所耳闻,这届清剿行动的最后一位落网者,r星家喻户晓的武器制造商,因向c星非法售卖武器,以资敌罪、战争经济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彭庭献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果然顿住脚步,但两秒沉寂后,他只是悠悠回头瞄了一眼那个狱警,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去。 他自觉地和下车的犯人站成一排,入监第一步,接受警犬搜身检查。 彭庭献远远看见有个男人牵着一只鬃毛漆黑的罗威纳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直至近距离看清男人的脸,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峰。 那个戴着止咬器的警卫员。 大概是刚度过易感期的原因,这位警卫员身上还未消散的信息素浓郁得令人发指,以两米的距离站定在他们面前时,彭庭献发觉自己左边的一位犯人忽然低骂了声。 他垂眸看了眼这个低等的omega,正撑着哆嗦颤抖的双膝大口大口喘气。 s级alpha对omega天生具有压迫作用,天性使omega整个人血液浓度都急剧升高,身体隐隐有发热的迹象。 裴周驭的目光从在场这唯一一位发情的omega身上淡然掠过,他微微弯腰,拍了下罗威纳的前胸,口气透露着与易感期不符的极度冷静:“sare,搜。” sare吠叫了一声,挣脱牵引绳朝犯人扑去,它挨个围绕着全身嗅了一遍,直到在彭庭献身边走了一圈后,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前脚,摇着尾巴汪汪狂吠不止。 “sare。” 裴周驭缓慢抬眸看向彭庭献,拉长尾音道:“坐。” sare立马在彭庭献脚边坐下,它似乎预感到自己今晚有机会加餐,吐着舌头激动哈气。 扛水枪的狱警皱起眉,朝彭庭献走过来,命令:“手举高。” 彭庭献依然是那副优雅得像饭后消食的表情,不过这次视线有了落脚点,他一边同样盯着裴周驭,一边慢悠悠把两条胳膊举过头顶,朝他做了个乖顺投降的动作。 狱警开始逐一检查他的白西装口袋、鞋袜、头发甚至指甲,仔细搜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再抬头看向裴周驭时,眼里浮现出一丝不耐。 裴周驭坦然注视着他,不容置喙道:“舌底。” 狱警又转过头来拍了拍彭庭献的嘴,说:“口腔张开,舌头抬起来。” 彭庭献微笑着嗯了一声,盯视裴周驭的眼神愈发有意思,他仰起脸,冲裴周驭张开嘴,抬起舌头证明给他看。 狱警刚要说话,他却突然将舌头微微向外一伸,故意发出了一声哈气,然后笑着眯起眼。 这举动有种目的不纯的逗弄意味,仿佛在模仿自己脚边的那只狗。 彭庭献又笑着配合地把嘴张大了些:“还要检查喉咙吗?” 裴周驭面色仍旧寡淡一片,对sare的空手而归不予置评,只喊了声:“sare,过来。” sare站起来向他跑去,狱警看了眼彭庭献同样空空如也的舌底,更加印证了裴周驭的多此一举,阴阳怪气道:“这只训得不怎么样嘛。” 裴周驭本来已经转过身,牵着sare准备离去,听到这话,轻微拽了一下牵引绳。 sare也仿佛感受到主人被挑衅,转过头来冲着狱警和彭庭献嗷嗷狂吠,它脾性太凶猛,狱警被突如其来的暴冲吓得脖子一缩,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被一只狗镇住了脾气,强行挽尊似地接上一句: “狗本来就不能跟人比,一天天净整些没用的。” 这话音量不大不小,刚刚够让裴周驭听见。 他是这时候转过身来的,sare情绪很是激动,不停挣动四肢企图朝狱警扑去,裴周驭抓着牵引绳的手掌被一圈圈紧紧缠绕,勒出的红痕昭示着sare时刻准备爆发的迹象。 然而就在它暴露出獠牙冲狱警压低嗓子闷吼时,裴周驭屈起长腿,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它的后背。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sare还是一刹那止住狂叫,嗷呜一声趴回了地面上。 “我训的犬,不会无故锁定目标。” 裴周驭看着狱警,平静地给出判断:“他有问题。” 狱警一摊手:“那你要怎么证明。” “口腔没有,就查别的部位。”裴周驭顿了下,说:“带去体检室,找你们的人自己处理。” 彭庭献笑容淡了些。 “查身后。” 第2章 体检室内。 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液气味,诊桌旁坐着一位女alpha,戴银边眼镜,扎低马尾,侧脸线条很凌厉,她握着听诊器的手根骨白净,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指尖透着微微的粉红。 桌子另一端的男狱医正喋喋不休,目光贪婪地在她身上游移,门是这时候被打开的,一声狗吠打破这场单方面搭讪。 贺莲寒掀起眼皮朝门口看去。 sare正冲着一个面孔陌生的犯人吠叫不止,那位犯人身上穿着白色贵族西装,被sare扑上去几道脏兮兮的爪印。 西装袖口有暗金色刺绣,象征着身份的尊贵,在整个星系内,只有r、c、h三个贵族星球且有突出贡献的富商才有资格定制白西装。 不出意外,眼前这位笑容晦暗的男人,就是那位声名赫赫的泊林武器公司董事长。 狱警从彭庭献身后绕进来,抬脚冲sare虚晃了几下:“去,去。” 他表情难掩嫌弃,转头面向贺莲寒时却能立马切换一副殷勤嘴脸,恭恭敬敬叫她一声:“打扰了,贺医生。” 贺莲寒微一点头。 狱警脸上挂起讨好的笑容:“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们要给这位犯人进行指检。” 贺莲寒淡淡地说:“医患没有男女之别。” 言罢,坐在她对面的男狱医立刻抢话道:“我来吧,莲寒。” 贺莲寒轻瞥了彭庭献一眼,出于对病患选择权的尊重,让他自己发表意见。 彭庭献杵在门口的位置,面前是屋内的两个专业狱医,身边是虎视眈眈的狱警,还有sare这条狗。 他抬起指尖轻点几下自己的下巴,故作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走廊漠然置身事外的那个男人。 帕森之犬 第2节 “狗狗警官,”彭庭献悠然一笑:“可以这么叫你吗?” 裴周驭正沉默地低着头倚靠在墙上,一条长腿屈起,抵在墙边,不作声。 “既然是你怀疑我在…这里,”彭庭献别有深意地一停顿,然后手掌轻轻放在自己的屁股上,说:“那你亲自来检查,好吗?” 一瞬间,走廊陷入死寂。 裴周驭声音冷淡道:“我不具备医检资格。” 彭庭献哼笑了声。 “呲啦”,椅子摩擦地面,贺莲寒收回落在彭庭献身上的目光。 她对彭庭献并不认真做出选择的玩笑态度感到一种熟悉的麻木,懒得坚持,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体检室,离开了走廊。 狱警催促着让彭庭献赶紧脱了裤子面朝墙站好,那位男狱医一边戴医用手套一边去柜子里拿辅助药液。 一分钟后,彭庭献看着狱医向自己走来,自知逃不过,只好无奈地叹口气,一摊手道:“轻一点吧。” 狱警把他翻了个身面朝墙,一把拽下了他的裤子,走廊外的裴周驭在此刻一点点抬起了低垂的头,他两只手环抱住胸口,脑袋微微一歪,用一种平静得有些诡异的视线盯着彭庭献。 整个检查过程,他都纳入眼底,最后狱医将湿润的手套摘下,扔进垃圾桶。 裴周驭闭了下眼睛,脑海中闪过刚才难以描述的画面,肩膀不自觉松懈下来一点。 “没问题。” 狱医走到池子前洗手,说:“排除藏物可能性。” 狱警一个大白眼简直要翻上天,他立马转身朝裴周驭走过来,叉着腰问:“姓裴的,你知道我今天工作安排得多满吗?” ———你知道你和你不中用的狗浪费了我多长时间吗。 裴周驭一言不发地看向sare,它依旧呈锁定目标的姿势匍匐在彭庭献脚边,舌头哈着焦急催促的热气,嗓子里挤出恨铁不成钢的呜咽声,疯狂冲裴周驭甩脑袋,示意他快给自己下逮捕命令。 sare是裴周驭新接手的一只猎犬,功勋军犬后代,以脾性暴烈难以驯养闻名,同时嗅觉灵敏分辨准确性极强,但或许是出于训练时长不够的原因,目前也出现过一两次判断失误。 但都是在训练期间,气味混淆物繁多的情况下。 检查犯人中,还从未失误过。 裴周驭把倾歪的脑袋摆正,朝彭庭献看过去。 彭庭献也刚好提起裤子看向他。 一时间,四目相对,隔着空气无声碰撞,彭庭献的手还在不急不躁地扣腰间皮带。 “咔哒”一声,西裤收束,窄瘦有力的腰线暴露空气一秒,又被垂落的西装外套覆盖。 他冲裴周驭点头一笑,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裴警官也是为了监狱着想。” 狱警扭头冷然瞪了他一眼:“我让你说话了?” 彭庭献悠悠抬起双手:“错了呢。” 他还想再跟裴周驭对峙两句,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一个身材矮小的老狱警,脚步匆匆,直奔裴周驭而来。 狱警看到来人后马上立正敬礼,右脚快速一靠左脚,喊:“方头!” 方头直接无视了他,语气颇重地质问裴周驭:“怎么提前跟人换岗了?手环也不接听,蓝姐让你过去,赶紧。” 这话一出,狱警脸上明晃晃浮现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压低声音凑近方头问:“蓝姐是不是又跟贺医生…” “去你妈的!”方头一巴掌呼他脑门上:“有你什么事!带犯人剃头去!” 狱警捂住脑袋,急忙连连说好,转头就把怒火迁移到彭庭献身上:“就你他妈事事多,浪费时间,跟老子走!” 彭庭献被重新铐上手铐,狱警赶着他往前走,他再次被推了一下,也不恼,微笑着对裴周驭说:“希望下次能看到你的医检执照,裴警官。” 裴周驭没什么情绪地蹲下身,冲sare勾勾食指:“过来。” sare垂头丧气地朝他走过来,经过彭庭献时还是不死心地吠了声。 十分钟后,sare被牵引绳控制在监狱长办公室门口,裴周驭应付地敲了下门,不等里面做出允许,径自走了进去。 办公室正对门的墙壁上雕刻着一副巨型黑狼兽口壁画,漆黑毛发栩栩如生,阴森的双目紧紧盯着走进来的每一个人。 墙壁下方的旋转椅里坐着一个女alpha,她正翘着二郎腿,手肘支撑着下巴,背对裴周驭观赏自己的这幅杰作。 听到开门声时,她慢悠悠地拨了下椅子,转过身来,同色调的女式西装几乎与壁画融为一体,黑狼极具压迫性的瞳孔就吊悬在她头顶正上方,和她一起笔直地朝裴周驭凝视而去。 “你很慢。” 蓝仪云给出评价,后背往椅子里一靠,小幅度地玩着椅子转了两下,自顾自地倾诉了句:“她跟我吵架了。” 裴周驭默然不语。 他已经习惯了蓝仪云这种从来不需要回应的自言自语,但作为普通警卫员,他并没有替上司排解情愁的义务, 作为半个敌人,对蓝仪云稀巴烂的感情状况也产生不出丝毫怜悯。 “听说刚才你也在体检室,”兜兜转转,她还是开启了正式话题:“你去干嘛?” “sare认为新来的犯人有问题。”裴周驭如实说。 “是么,”蓝仪云不明不白地笑了声:“它觉得有问题,所以你提议做指检。” “对。” “人体能藏物品的地方有很多,后槽牙,舌底,毛发,指甲……这些你都检查过了吗?” “对。” “所以你破天荒要求做指检的原因,是先排除了其他可能性,而不是…”蓝仪云捂嘴一笑:“——你在试图通过看犯人的隐私部位释放压力?” 裴周驭松懈下来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抬上来一点,但只一秒,便又被很好地掩盖下去。 他依旧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对。” 蓝仪云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笑够了,细白的长指一伸,指着他嘴上的止咬器说:“这副戴得还习惯吗?” “……”没有回答。 “真难为你了,每次刚过易感期就要被戴上这玩意儿。” 她状似遗憾地耸了下肩,“但没办法,为了监狱里其他人的安全着想,我不得不控制一下你还没消退的信息素冲动。 “谁让你偏偏在易感期……” 她停顿一笑:“标记不了任何人呢。” 第3章 裴周驭不出声了。 他在易感期标记不了任何人,这是帕森上下众所周知的事。 十年前一场腺体改造,剥夺了他易感期的嗅觉,导致他在这段时间无法闻到任何人的信息素。 最需要释放欲望时,嗅觉失灵,清心寡欲的平常,却被帕森全体一千二百人的信息素围绕,这样的落差对于一个处于最鼎盛时期的年轻alpha来说,一折磨,就是十年。 房间寂静了许久,裴周驭虽然没说话,但也仅仅只是不予反驳,面色依旧淡然。 蓝仪云没从他经年如一日的从容表情上看到自己所期望的裂痕,心里有点小小不爽,轻轻啧了声:“下轮危险周,你继续去单人监舍值班。” 单人监舍是帕森用来关押发情期omega 和易感期alpha的地方,这些特殊时期重叠的犯人,都属于“危险周”,监舍与监舍之间只有一墙之隔,浓郁的信息素相互吸引,犯人们会情不自禁地做出各种求偶行为。 然而也正是这一面墙的阻挠,他们无法跨越监舍寻求标记,所以那时候,上百个饥渴难耐的犯人会统一把目光集中到监舍外的裴周驭身上。 但若裴周驭同样身处易感期,便闻不到他们身上任何人的信息素,没有一丝一毫匹配可能性。 裴周驭对她这种恶趣味的报复行为早已接纳,平静嗯了声,问:“说完了。” 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管理。 “你真的很没劲。” 蓝仪云幽幽道。 彭庭献被狱警带走后,又重新赶进了入狱新犯的队伍中,方头在前面带路,指了下一间灯光昏暗的小屋,说:“排队进去冲脑袋,然后进里屋自己把头发剃了。” “剃不利索的出来让我看见了,我给你全身毛都剃干净。”他又恶狠狠补充道。 彭庭献跟着前面的犯人慢吞吞往屋里走,他后边有点胀,刚才那位指检的狱医涂药液很是草率,没等肌肉放松就伸进来,力度也很粗暴。 他那时候压着呼吸闷哼了声,总觉得有道视线从自己扶住墙开始就一直放在他身上。 肩膀被狠狠撞了下,后边的犯人不耐烦地催他:“能不能走快点,都进帕森了还当自己贵族出街呢,磨磨唧唧的给谁看。” 彭庭献顿住脚步,回头看了这位犯人一眼,半张脸都纹了象征着某组织的刺青,瞳孔一黑一白,像个精神状况不太正常的社会渣滓。 目光下移,彭庭献盯着他的编号,10。 “不好意思。” 不动声色地收起视线,彭庭献无比友好一笑:“我不太舒服。 ”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10号嗤笑了声,冲着他屁股阴阳怪气道:“听说你被拉去指检了?” “那个戴止咬器的变态亲自给你检查的吗?”他紧接着逼问。 “裴警官没有医检执照,”彭庭献晦暗不明地笑着说:“你也希望被他检查吗?” “去他妈的吧,谁稀罕被一个没标记能力的废物碰,”10号难掩嫌恶地皱了下鼻子:“alpha能活成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彭庭献笑笑不说话。 他继续往前走,停在水槽前弯下腰冲头,冰冷的水柱带着冲击力浇在头上,水花四溅,屋里充斥着稀里哗啦的水流声,一分钟后,水龙头被同时自动停水。 彭庭献甩了甩满头湿发,抹把脸,垂眼时睫毛上一滴水顺着被冻得略红的眼尾滑落下来。 他排队站在里屋外等了一会儿,亲眼目睹前边的每个犯人头发茂盛地进屋,光不溜秋地出来 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彭庭献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自己的及脖的狼尾,叹口气走进了里屋。 二十分钟后,所有犯人统一顶着圆形青寸,蔫了吧唧地被带到澡堂。 冲澡时间只有五分钟,彭庭献刚打开生锈泛黄的花洒,就听见铁门“砰”一声响,狱警大摇大摆走进来,单肩扛着水枪,手一挥,示意将门锁死。 澡堂上方的大喇叭正倒计时,回音环绕,周围掺杂着此起彼伏的低骂声,隔壁有人一着急被肥皂泡沫滑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 肥皂顺着地面水流从挡板底部“咻”一下传过来,彭庭献不紧不慢地弯下腰,捡起来之后先认真地搓洗了几遍,确保上面干干净净没有别人气味之后,才夹在两掌之间开始打泡沫。 “谁他妈捡老子肥皂了!” 帕森之犬 第3节 是10号的声音。 “冲冲得了你还整上肥皂了!神经病吧!” “吼什么吼啊澡堂子回音多大没点逼数?!吵死了!” 嘈杂暴怒的骂声四起,澡堂一片混乱,步步紧逼的倒计时让所有人都被一股压榨感裹挟,丑态百出,彭庭献感觉这群底层下九流们有点吵,在他从小长大的环境和所接触的人里,从来不存在像他们这么聒噪失态的模样。 他哼着歌,把搓出的大股白色泡沫抹到身上,旁边的隔板发出一声闷响,以为是10号这个蠢货撞到了头,但两秒后,闷响持续,夹杂着omega隐忍的喘息声,淡淡荔枝气味钻入鼻腔。 非常劣等的信息素味道。 是刚才那个当着裴周驭面发情的omega。 有人正在标记他。 彭庭献抹泡沫的动作没停,将哼歌声音放小了些,隔板隔音效果并不好,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 “……滚开。” “滚开?发热这么厉害,给你这劳改犯降降火都算本警官大发慈悲。” “你眼里还有犯人人权吗…我要去军事法庭告你。” “去啊。”熟悉的阴阳怪气腔调:“这澡堂线路早就报废了,没监控,你上哪儿告我?” “……” 话音落地,浓郁的荔枝香一刹那逸散开来,omega痛苦闷哼,额头重重撞在隔板上。 虽然信息素的等级十分劣质,但作为距离发散点最近的alpha,彭庭献的状态也微微受到影响,明明洗的是凉水澡,皮肤却似乎变得更燥热了。 他依旧哼着歌,把花洒调到了最低温度。 刚才捡肥皂的时候他就掐好了时间,以他的速度是完全可以在五分钟洗干净泡沫的,头顶大喇叭的倒数声也在持续提醒,然而,当一句“30秒”落下后,一记毫无征兆的响亮哨声骤然刺破耳膜。 同一秒,全部花洒提前停水。 门口有狱警暴吼:“计时结束!都滚出来领囚服,最后一个出来的等会别吃饭了就他妈留在这刷澡堂!” 这话一出,澡堂里轰然爆发震天动地的逃窜咒骂声,所有犯人不管洗没洗干净都光着屁股一股脑地往外冲,你推我搡生怕成为最后一个。 彭庭献一动不动地僵在花洒下面,身上全是肥皂泡沫,他看见10号也不顾浑身泡沫边骂边冲了出去,隔壁的omega带着哭腔如获大赦般逃离,很快,澡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众人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澡堂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却迟迟没有狱警来检查是否有犯人落单,直到旁边传来一声响,隔壁有人走了出来,发出刚刚完成标记的餍足长吁。 彭庭献抬头看了眼花洒,死气沉沉,只有旁边的不锈钢花洒管还在一滴一滴往下落水,嘀嗒,嘀嗒,在空荡安静的澡堂里像极了警报器。 浴间外果然有脚步停住,阴阳怪气的嗓子夹着浓浓不耐:“里边的,还不出来?听不懂哨啊?” ———又是踹门,狱警臭着脸一脚踩进来,抄起高压水枪毫不客气地抵在彭庭献胸口:“怎么又他妈是你,你还有功夫搓肥皂是吧?” 彭庭献被他用武器堵着胸膛,脚下被迫后退了半步。 他此刻也不再维持平易近人的笑意,淡淡地告诉他事实:“你让人擅自缩短了三十秒洗澡时间。” “老子乐意,怎么着,你不服气啊?” 狱警拿枪点了点他肩膀:“还当你穿着白西装呢?来了帕森你就是条狗,我欺负你你不想受也得受着,违反规定怎么了,你去告我啊,你的律师团队不是很牛吗?还不是让自己下属搞进监狱来了?” “自己下属”这四个无比讽刺而敏感的字落地,空气安静下来。 彭庭献明显地眯起了眼,瞳孔中暗流涌动,悄无声息地闪过一抹扭曲。 但他强悍的稳定情绪和理智依旧在线,半晌,只是抬起了小臂,轻轻握住抵住自己的枪口,用一种建议的语气说:“手可以松开了。” 狱警愣了下,对他这幅逆来顺受的乖顺模样腾升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 他从前也经常私底下欺负犯人,但那些犯人的身份和眼前这位可谓天差地别,看着传说中高高在上的贵族名流在自己手中吃哑巴亏,这体验…比强行标记一百个omega还要爽。 胸口泛起一股疼痛,狱警变本加厉,从抵住胸膛变成蓄力一撞。 “松开?可以啊,跟我道歉,我帮你把身上泡沫冲干净。”他嚣张地挑了下眉。 “不用。 ” 彭庭献说:“我该出去领囚服了。” 他抬脚要走,狱警直接一手给他推了回去,音量拔高:“我让你跟我道歉, 你再装聋一个试试?” 彭庭献顿住脚。 “你不是挺会道歉的吗?法庭直播那天全星际的人都看见了,怎么跟你下属认罪说对不起的,怎么跟我道歉。” “快点,你他妈不是还给人跪下了,啊?老子……” “吱呀——”,澡堂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狱警诧异看去,发现裴周驭赤裸着上半身,牵着sare走了进来。 左肩上搭着一条黑色毛巾,似乎是来给sare冲凉降温。 他只顾着转过头去看裴周驭,完全没注意到背后彭庭献慢慢阴毒下来的目光愈发不加掩饰,他看到裴周驭在不远处定住了脚步,隔着自己盯住了身后。 下一秒,裴周驭突然瞳孔缩了下。 “啊!” 猝不及防的,狱警发出一声慘烈嚎叫,整个人身体后仰,脖子被什么东西勒着往浴间里面拖,他挣扎着用脚不停磨蹭地面,但肥皂水湿滑的泡沫让他几次打滑,嘴里呜呜地挤出濒临窒息的吞咽声。 五秒后,脸色因缺氧过度急剧煞白,手脚抽搐了最后一下,直接晕了过去。 这种情况发生在眼前,裴周驭百年难得地皱起眉,大步朝浴间走去,没两步, 里面的人先他一步走了出来。 彭庭献一步步走到澡堂中央,缓慢、缓慢地转过身,就这么赤身裸 体地站在他面前。 他身上、头发上都是白色泡沫,手腕上缠着暴力拆卸下来的凶器,自顾自地仰起脑袋,闭上眼,把前额的肥皂沫慢慢抹到了脑后。 裴周驭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彭庭献又低头,将手腕上的东西一圈圈解了下来,他的心态非常淡定,还不忘将自己掌心残留的肥皂沫抹上去,掩盖指纹,毁尸灭迹。 下一秒,那东西就朝自己扔了过来。 一截已经变形的不锈钢花洒管,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他脚边。 “裴警官,又见面了。” 彭庭献抚着光洁白净的额头,无奈一笑:“虽然这位狱警刚才在体检室对你和你的狗态度不太好,但你也不至于在这里……” “报复伤人啊。” 第4章 裴周驭半眯起眼,止咬器意味深长地顶起来一下。 他目光毫无波澜地盯着眼前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从被狱警用枪口撞得通红的胸口、泛着水光的脖颈和锁骨、胸肌上的白色泡沫、还有腹部股沟延伸至最令人面红耳赤的部位,彭庭献常年被白色西装包裹的皮肤很是白皙,腿部肌肉线条走势流畅,明显是自律锻炼下的痕迹。 很完美自信的一副身材。 所以即使被自己面对面打量着,还张口污蔑,也淡定十足到没有丝毫眼神躲闪。 只短暂一秒,裴周驭便没什么兴趣地从这副赤裸躯体移开视线,低头,看向自己脚边的花洒管。 “你这招很蠢。”他平静地给出评价。 “我也觉得,裴警官,你不该这么冲动,”彭庭献难过地嘶了口气:“怎么办,你这样会不会被惩罚戴一辈子止咬器?” 说完,他突然张开嘴,露出两颗象征着alpha的尖锐獠牙,冲着裴周驭舔了一下牙尖:“很久没尝过标记别人的滋味了吧?” 裴周驭盯着他这副得寸进尺的嚣张嘴脸看了会儿,止咬器随着嘴唇张合一起一伏,眼底深沉:“你需要镜子吗。” 彭庭献轻轻一笑:“嗯?” “照照你现在这副模样,”裴周驭指他赤条条的身体,目光冷淡上移,对视着他的眼睛说:“这种姿态,说这种话,像什么,自己知道吗。” ———像在勾引我标记你。 意识到这点,彭庭献缓缓闭上了张开的嘴,本想继续挂着笑容怼两句,却蓦地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狱警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步从澡堂门口走过来。 只一秒,彭庭献嘴脸剧变,笑容瞬间消失的同时摆出一副惊恐表情,慢慢抬手捂住嘴,转头看向倒在浴间昏迷不醒的狱警。 裴周驭双手环胸,一歪头,面无表情地看他演。 “你不拖拉会死是不是!” 方头一进来就冲彭庭献怒吼:“又是你!一天到晚磨叽得跟个老太太似的!这么喜欢刷澡堂你干脆住这儿算了!” 彭庭献被他推搡了下肩膀,但视线仍越过他盯着浴间,方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喉咙一下子噤了声。 “怎么回事?” 他立刻皱起眉走向倒地不起的狱警,踹了一脚,人没反应,接着蹲下探了探鼻息 很微弱,但幸好只是昏迷,没有严重到死亡。 他转头看向澡堂里这两位重大嫌疑人,眯起眼在他们身上巡视一圈,兜兜转转,眼睛停留在了裴周驭脚边的花洒管上。 彭庭献是趁这时候开口的。 “裴警官…” 他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精准抓住重点:“你是不是刚过易感期?” 易感期的alpha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冲动易怒,而裴周驭在这段时间无法闻到信息素,所承受的压抑和焦躁是常人两倍不止,加上这位狱警平常跟裴周驭的关系就不好,所以…… 方头一听,果然沉着脸站起来:“你俩,跟我去蓝姐办公室。” …… 蓝仪云本来打算去睡个下午觉,中途接到方头的电话,说澡堂有个狱警被袭击,不清楚凶手是新来的犯人还是积怨已久的裴周驭。 双方都有栽赃给对方的可能性,事情听起来很有趣,所以蓝仪云忍着困意趴办公桌上等了会儿。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她下巴垫在桌子上,带着鼻音哼哼:“进。” 方头先走了进来,对她笑哈哈鞠躬道:“久等了,蓝姐。” 彭庭献和裴周驭紧随其后被带进来,两人手上都戴上了手铐,被一条锁链连在一起。 方头恶狠狠推了彭庭献一把,催促:“站中间去,跪好。” 彭庭献乖顺地走到屋子正中央,冲蓝仪云点头一微笑,非常配合地折叠一只腿,单膝着地,然后另一只紧跟着跪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随着铁链牵扯裴周驭的身体,裴周驭肩膀微微倾斜了些,但他没跪,只是朝彭庭献挪近了一步,借此直起腰来笔挺地站在他旁边。 一站一跪,还有条铁链连接。 帕森之犬 第4节 怎么看怎么像…主人和狗。 蓝仪云莫名其妙笑出了声,从桌子上抬起一条胳膊,下巴支上去,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问:“怎么回事儿啊,谁先狡辩。” 彭庭献转过头仰视着高高在上的裴周驭,语气却是上位者的命令口气:“裴警官,说话。” 裴周驭侧眸从他脸上凉凉扫过,薄唇一启:“是我干的。” 蓝仪云看好戏似地挑了下眉,看向彭庭献,看表情,他明显也没料到裴周驭会说这种话。 “是我干的。” 裴周驭重复,然后解释道:“刚才澡堂里的情况很简单,彭先生身为s级稀有alpha,被那位狱警要求配合标记,彭先生不从,狱警体罚,所以我替他解决了那位狱警。” 他淡淡道:“抱歉,虽然是为犯人人权着想,我确实下手过重了。” 方头狐疑地在他和彭庭献身上瞥来瞥去,偷看蓝仪云的神色,发现她果然笑容稍微收敛了些,出于某种原因,也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犯人人权”这四个字一向是蓝仪云被诟病的地方,自她早年从父亲手中接管监狱开始,便常常因虐待犯人而屡次登上报纸,大部分狱警染上欺凌犯人的习惯也是在她默许下养成的,现在虽然已经在逐渐整改,但效果甚微,“帕森无人权”的臭名早已深入人心。 蓝仪云从趴在的办公桌上直起腰来,倚进椅子里,两指间夹着钢笔一下下敲击桌面,沉吟半晌,她看向彭庭献,说:“轮到你了。” 彭庭献耸肩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请求送上门来,我不会不从。” 他说完,感到一道视线自上而下冷冰冰地注视下来,抬起头,对视着裴周驭的眼睛说:“毕竟不是所有alpha都像裴警官一样,没有标记能力。” ———头皮猛然泛起一股压迫的剧痛,裴周驭伸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彭庭献疼得一只眼紧闭一只眼半眯,但仍然在笑,他能感觉到裴周驭五根颀长骨感的手指在短硬发茬间逐渐收拢,虎口施压感愈发强烈。 蓝仪云用钢笔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桌面,漠然提醒:“裴周驭。” 彭庭献睁开那一只闭着的眼,两眼中全是平和的笑意,他腿根稍微站直起来一点,从双膝贴地变成了半跪立,这样一来,脸部和裴周驭的胯离得更近,像是主动送上去被他惩罚。 “裴警官,”彭庭献悠悠笑着:“生气了吗?” 第5章 房间里静可闻针,“生气”这个字眼一被提及,蓝仪云和方头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看向裴周驭的眼神逐渐酝酿出一丝戒备,久违而敏感,气氛明显沉降一个温度。 彭庭献虽然没捕捉到这二位眼神的变化,但他感觉到了扣在自己后脑勺的那只大手弯折了一下指尖,腕骨的野蛮压迫感顺着虎口和指根涌上这里,像要把他头骨生生捏碎。 裴周驭确实在生气。 但他表现得异常、异常平静。 如果不是正亲身体验着被他暗地掌控的恐怖力道,单看裴周驭古井无波的脸,彭庭献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会拥有类似“生气”一样的情绪波动。 这股难以忍受的刺痛只产生了一秒,裴周驭便松开了手,慢慢把五指从他后脑勺挪开,伸展活动了一下,低下头,一言不发。 方头看他没有发作的迹象,不自觉松了口气,裴周驭已经将近五年没有再复发过了,“生气”这个词可以出现在帕森任何人身上,唯独裴周驭绝不允许。 蓝仪云从裴周驭没有情绪的脸上挪开视线,冲方头哼哼了声:“指纹结果出来没。” “地上的肥皂泡沫太多了,花洒管被泡透了,指纹识别不出来。” 蓝仪云啧了声。 澡堂的监控因线路潮湿已经失修有一阵子了,由于洗澡时间极短,犯人通常没有作案空间,加上被袭击的那位狱警又是公认“狱霸”,历年来澡堂从未出过什么幺蛾子。 这下好了,眼皮子底下的作案现场,愣是没留下一点可用信息。 彭庭献始终维持着十分得体的笑容,裴周驭表情也是雷打不动的死板,两个人身上看不出一点破绽来。 蓝仪云思考了两分钟,冲彭庭献懒懒挥了两下手:“让方头先带你去监舍报道,明天再去医务室采脚印样本试试。” 方头捉摸不透:“您这是打算相信……” “我单独跟他聊两句。”蓝仪云指了指裴周驭。 “好。” 方头点头,走上前来给两人松手铐,钥匙“咔哒”一声捅进锁孔里,连接两人的铁链应声而断。 彭庭献一边活动着转手腕一边站起来,转身面朝裴周驭,笑容故意瘪了一下:“裴警官,不好意思,我要先回监舍休息了。” 裴周驭目光定在他笑盈盈的脸上,视线下移,盯住他刚换好的囚服。 编号9。 “在记我的房间号吗?” 彭庭献微笑着看向蓝仪云:“蓝姐,裴警官有权随意出入我的监舍吗?” 蓝仪云又啧了声。 “抱歉,裴警官,如果内部监舍不属于你的管辖范围,今晚就先不用来探望我了,明天见。” 裴周驭没接话,移开双眼,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彭庭献被方头带出办公室。 帕森一共有八个监区,第一监区是医务室,彭庭献跟着方头从走廊穿过时,医务室刚好敞着门。 几个狱医聚在外屋,里面一间小屋是医生办公和私人休息区,那位缺氧昏迷的狱警正躺在办公床上输液,旁边是架药柜,放着青霉素、氯化钠、头孢等常见药物。 彭庭献抬眸看了眼输液管,是很常见的葡萄糖酸钙溶液。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受害者很快就会苏醒过来,把自己才是凶手的事实说出去。 他得想个办法。 让这个人彻底闭嘴。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彭庭献继续往前面的监区走。 第二到第五监区是犯人监舍,帕森统一四人间,墙面灰白,陈设四张床和两个生活橱柜。 门窗均采用钢化夹层玻璃和金属防护门,整个房间内无错台凹凸和监控死角,没有独立卫生间,洗漱上厕所需要报备。 彭庭献一踏入监区走廊,监舍两边的犯人听见脚步声,纷纷扒在防护门顶端向外看,兴奋狼嚎叫嚷起来,脏话荤话频出,恨不得冲出去把这个新鲜稀有的alpha当场吞入腹中。 方头回头看了彭庭献一眼,他似乎并不排斥这种处于视觉中央的感觉,信步优雅,举手投足间真的透露着一股贵族出街的气质,甚至还冲某个容貌不错的omega友好一点头。 停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监舍,方头打开防护门,指了下里面:“进去老实点,明早再收拾你。” “辛苦了,警官。” 彭庭献朝他微微一欠身,抬脚走进去,身后的门“咔哒”关上的同时,屋内三个犯人也一齐转头朝他看过来。 诧异的、平静的、还有一道熟悉的鄙夷和嫌恶。 最后那道视线,来自10号。 彭庭献也佯装出一副意外嘴脸,看着10号说:“是你啊。” “真特么晦气。” 曲行虎别过脸去,咬牙切齿地低声骂:“最烦跟你们这种有钱人住一个屋,养尊处优的,毛病比屎多。”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瘦小男人欲言又止,尽管他的后颈贴上了阻隔贴,腺体里淡淡的荔枝气味依然似有若无地向外扩散。 彭庭献发觉这股熟悉的味道,朝omega看去,眉眼弯出一抹亲切友好的弧度:“好巧,你也在这里,身体好点了吗?” omega颇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以为他在说刚才当众发热的事,低下头小声回应:“没事。” 曲行虎嗤了声:“都不知道让谁标记完了,有事也不是啥大事。” omega头垂得更低,后颈连着耳垂红了一片,后背轻微起伏,屈辱难忍但不敢发作。 “行了。” 二人上铺传来一道粗哑嗓音,一位老alpha插进来发话:“来了就认了,分到一个宿舍是你们有缘分,有什么好吵的。” 曲行虎暗地翻个白眼,多管闲事。 这个叫程阎的犯人入狱年头不小,刚才他和陆砚雪来监舍报道,负责分配他们的狱警对这老东西客气得很,要不是看在他有点用处,骂陆砚雪的时候早带上他一起死全家。 屋里又重归安静,程阎把话题带回正轨:“都过来,继续聊咱们刚才的事。” 曲行虎不情不愿地臭着脸走过去,嫌过道挤,还用肩膀撞了下陆砚雪,后者一副逆来顺受的憋屈样,三人以程阎为中心围成小圈窃窃私语起来。 防这么严实? 彭庭献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平静的讥笑,悄悄挪近一步,侧耳倾身听了听,捕捉到几个被刻意压低的敏感词汇。 “计划”、“杀人”、“跑”…… 门外这时响起脚步声,巡逻的狱警砸了下铁门,手电筒的强光透过门玻璃照射进来:“凑在那干嘛呢!” 陆砚雪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把身体缩回来,眼珠子紧张得满眼眶滚,紧接着,听见狱警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曲行虎也黑着脸后退一步。 然而门没还没打开,外面就响起了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 “行了,爱聊聊,甭管这屋。” “可是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了。” “那不就得了,你程爷爷给这帮新孙子讲睡前故事呢。” 年轻狱警发出一声怪笑,拍拍另一人肩膀,很快,手电筒的光便从门外撤了回去。 光源投射在地面的斑驳阴影被抽走,天昏地转,黑暗又重新将每个人的脸笼罩起来。 彭庭献自始至终温顺地站在原地,身体没动,但脑袋微微凑近曲行虎:“你认识上铺这个吗?” “不认识,什么玩意儿也配让我认识,”曲行虎语气拽上天:“就一吃牢饭的。” 陆砚雪忍不住插话道:“他好像是帕森服刑时间最长的犯人,比方头来的都早,和狱警们关系很好,什么都知道。” 彭庭献想起他们刚才聊天的内容,状似无意一勾唇:“这么厉害,那应该很擅长越狱吧?” ”没有,他说他习惯这里了。” 陆砚雪小幅度摇了摇头,压低声音悄悄道:“他待了二十多年了,出去也融入不进社会,就指望在监狱养老了。” 曲行虎站在旁边满脸不爽地听着,捕捉到”越狱“两个字眼,突然警铃大振:“操,你刚才是不是偷听我们说话了?!” “啊,抱歉。” 他的手指尖几乎要戳中自己鼻子,彭庭献后退一步,抬起双手举过头顶,笑着向他投降道:“只是听到你们在聊一些我很感兴趣的东西。” 陆砚雪圆圆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你也打算越狱吗。” 帕森之犬 第5节 程阎在上铺翻了个身,颇为不满地嘶了声,有些后悔让这个刚刚成年的低等omega参与到自己发起的计划中来。 曲行虎恨铁不成钢地怒瞪过去,刚要破口大骂,彭庭献率先脱口而出道:“当然。” “谁不想重获自由呢。” 他耸了下肩,接着又叹气道:“可惜帕森的门禁太严了,又是指纹又是眼虹膜识别,四道门摆在那,谁能出得去?” 陆砚雪一张嘴发出“呜呜”的声音,曲行虎就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说:“对,出不去,我们也没招。” 陆砚雪面露困惑,看了看彭庭献,又看了看他。 彭庭献将omega的神情尽收眼底,直觉告诉他,曲行虎在撒谎。 于是故意作思考状沉吟了一会儿,半晌,他试探着开口道:“我有个办法,你们愿意配合我试试吗?” 程阎果然眯了下眼,不说话。 曲行虎想也没想就一盆冷水泼过来:“你能有什么招啊?你屁股后面真藏东西了啊?” “刚才带我们去洗澡的那个狱警,和裴警官发生争执,被打晕过去了呢。” 彭庭献笑容愈发晦暗不明,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一刹那脸色煞白的omega:“他现在在医务室输液,还没有醒过来,我明天早晨会被带去医务室采脚印样本,如果你们需要狱警的指纹打开第一扇门,那他……” 他适时地停住,把接下来显而易见的答案留给三人自己猜想。 程阎是第一个沉声开口的人:“你确定他现在还没醒过来?” “也许快醒过来了,但只要大家需要,我可以让他继续睡下去。” 彭庭献顿了下,放轻声音,一字一顿地低声说:“输液的葡萄糖一但和一种叫头孢曲松的药物混合,剂量足够,他这辈子就没有睁眼的机会了。” 也没有说出真相的机会了。 “滚你妈的吧,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胡说八道?” 曲行虎气愤地转向程阎:“你别信他,他这种奸商两面三刀一肚子坏水,去医务室偷药,亏他想的出来,要是被发现了……” “可是,”陆砚雪攥着拳头深呼吸:“他是泊林的化学原料设计师哎,这么简单的医药知识…我也知道。” “你什么意思?” 曲行虎一只手把他提溜起来:“软骨头就知道巴结有钱人,老子没你有文化是吧?” “我不是软骨头!” 陆砚雪情绪也莫名激动起来,抬高音量反驳他:“是你自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才一点用都没有。” “我呸,这屋里谁比你更没用?蹲大牢第一天就被人强行标记,老子至少敢用肚子带个印泥进来,你呢?你……” 曲行虎指着他鼻子一顿骂,他在社会底层飞扬跋扈惯了,入狱前也是某犯罪团伙的核心成员,像陆砚雪这样媚富又老实的窝囊废,和彭庭献这种背靠家族狗眼看人低的富商,一度是他最看不起的两种人。 他和陆砚雪叽叽喳喳地吵起来,唯一保持思考的只有程阎,彭庭献果然将注意力转向他,话里有话地微笑道:“您应该在帕森住了有一阵吧,哪里有监控死角,您都了如指掌。” 程阎盯着他友善从容的脸看了会儿,低声问:“你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被判刑的那场法庭直播,你有看吗?”彭庭献依然笑容不变。 “看过。” “我狼狈吗?” 程阎沉默了下,如果是指当着全星系上亿人的面,在法庭直播上给自己下属下跪认罪的话,那对于彭庭献这样身份的人来说,确实是一生都无法抹除的狼狈。 他没说话,于是彭庭献继续半真半假地开口:“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出去。” 程阎眉毛稍微舒缓了些:“因为不甘心?” “可能吧。” 彭庭献浮现出一副惆怅表情:“毕竟十几年的感情,背刺的滋味,真不好说呢。” 程阎陷入沉思,和曲行虎一样,他对彭庭献这个可以算得上典范的富商抱有刻板印象,r,c,h三个上流星球的人以狡猾贪婪著称,但商人虚与委蛇的伪善面具如同量身定制,他看不出丝毫破绽。 半晌,他还是选择转头冲曲行虎喂了一声。 曲行虎一边拽着陆砚雪的耳朵一边怒冲冲问:“干嘛?” “今晚什么都别吃了,明天早点起床,猛喝水,吃流食,赶在查房前把东西排出来。” “什么?!” 曲行虎立刻否决:“不行!印泥在胃里待一晚上要是化了老子就废了!我不同意他加入我们!你们看不出来他心眼子多吗!这种人最容易把同伙供出去……” 陆砚雪和程阎的态度显然明了,彭庭献完全不在意现场这唯一一张反对票,笑着冲程阎点头:“谢谢您信任我。” “医务室里面那间休息室,没监控,”程阎翻了个身,有些困倦道:“人明早要是还躺在那,什么都好办。” 彭庭献略显诧异:“没监控?” “嗯,”程阎合上眼:“贺医生不喜欢被人监视。” 第6章 第二天一早,方头脚步声准时在走廊外响起,当然,还有同样作为嫌疑人的裴周驭。 方头一把防护门打开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味,那味道像是屙在裤子里的屎和呕吐物混合之后又被陈年脚皮包裹起来,总之一个字,臭。 “他妈的……” 他满脸嫌恶地捏着鼻子:“上厕所不知道报备?” “我们早晨按铃了没人管,我们不懂规矩,我们是新来的。” 陆砚雪颤抖着嗓子小声解释,手上不停给曲行虎撕卫生纸:“不好意思警官,这位哥哥有胃炎,好像吃坏东西了,一直在拉肚子。” 方头忍着干呕的冲动往屋里瞅了一眼,观察另外两个人的反应,果不其然,都像自己一样躲得远远的。 程阎这老玩意儿难得这么早下地,整个人恨不得把鼻孔移植到钢化窗户外,对新鲜空气的饥渴不是一星半点。 彭庭献稍好一些,虽然明显对这股气味难以忍受,但表情要淡定许多,只是不再维持那副富人假惺惺的关照和友好。 他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滚出来跟我去医务室!”方头没好气地嚷嚷道:“什么熊毛病,练那一身腱子肉还能长个玻璃胃,真给老子开眼了!” 陆砚雪连声向他道谢,扶着面色苍白的曲行虎挪到门口,裴周驭侧身给二人让道,面无表情地倚靠在门框上,冲屋内的彭庭献歪了一下头。 要他出来的意思。 “赶紧的!麻溜采完脚印刷澡堂去!” 方头强忍不适给曲行虎搜了一遍全身,确定没有可疑物品后,接着狠狠拽了一把走到门口的彭庭献。 他朝他光溜溜的脑门上呼了一巴掌:“刷不干净晚上就睡那儿!我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手脚麻利点!” 彭庭献捂着脑门轻轻嘶了口气,欲哭无泪地看向裴周驭:“裴警官,疼诶。” 裴周驭冷淡地目视前方:“袭击狱警不疼。” “……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裴警官。” 彭庭献忍着疼痛无奈叹了口气,迈开腿大步跟上他,转了个身,一边倒退着走一边面对面跟他交流:“袭击狱警的不是你吗?你亲口说的,为了保护我,跟自己的同事大打出手。” “还没有感谢你呢。” 他双手插兜弯下腰注视他的眼睛,稍微离他近了一些,真诚微笑道:“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吗?下次易感期,让我标记你如何?” 裴周驭脚步一顿。 众所周知,他在易感期因为嗅觉失灵没有标记别人的能力,但属于他的浓郁信息素却从未停止释放,只要他愿意放下身段,监狱里有的是alpha可以标记他。 但这种做法,十年来,从未出现在裴周驭的选择之内。 他抬眸和彭庭献对视,无声的,危险而冰冷。 方头颇为不爽地啧了声,打断彭庭献:“你不跟他说话能死?” “抱歉。” 彭庭献虽然是在回应方头,但眼睛却继续盯着裴周驭:“可能是裴警官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太重了,有些想法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申请止咬器去,”方头不耐烦道:“还想标记狱警,你咋不上天?” 彭庭献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今天医务室稍显清冷,昨日商讨方案的狱医们已经回到各自岗位,昏迷的狱警在里屋输液,外面只剩下贺莲寒一个人值班。 彭庭献对这位气质清冷的女alpha印象还不错,出于绅士礼貌,主动冲她笑着点了下头,对方看到了,但没有给予回应。 “贺医生。” 像那位昏迷的狱警一样,方头对贺莲寒的态度也是无比恭敬:“麻烦你给这两个人采一下脚印样本,昨天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蓝姐打算再试试痕检,还有这个犯人——” 他把浑身恶臭的曲行虎拉过来,声音因憋气立马变了个调:“吃坏东西胃炎犯了。” 曲行虎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离自己很近,但贺莲寒只是冷静地拽了一下耳垂后的口罩挂带,声音隔着布料依然清晰沉稳: “里屋有卫生间,自己先把肠道排空一下,一会我带你去做胃镜。” 说完她微微一顿,又补充道:“里面有个病人快醒了,我刚给他换好药,你动作注意点,声音不要太大。” “知道了。” 曲行虎捂着肚子转过身,艰难挪腾身体朝里屋走去,经过彭庭献时情绪莫名格外激动,身体竟然趔趄了下。 彭庭献及时伸手扶他,善解人意地提醒:“小心。” 曲行虎狠狠剜了他一眼,手握成拳抵在墙上,咬牙忍着怒气挪进了里屋。 贺莲寒转头看向裴周驭和彭庭献:“你们谁先采?” “裴警官先。” 彭庭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贺莲寒嗯了声,看一眼裴周驭:“脱鞋吧。” 里屋的陈设十分简单,角落隔离出一个小小的卫生间,曲行虎走进来后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他反手抓着门把手,抬起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天花板。 如程阎所言,这里没有监控。 他把视线转向躺在病床上的人,虽然尚未苏醒,但指尖时不时搐动几下,床边输液架上挂着一瓶满满当当的葡萄糖液,贺医生刚刚换过的。 帕森之犬 第6节 曲行虎感觉自己的胃又叽里咕噜发出惨叫,印泥从今早晨就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相当疼痛难忍,但他没时间消化,只能咬紧后槽牙,快步走到药柜前,挨个翻箱倒柜去找彭庭献所说的头孢曲松溶液。 事实上像这样的常备药并不难找,打开第三个柜子时,曲行虎就看到了一座堆成小山的头孢药瓶。 心头一喜,他赶紧戴上一旁的一次性手套,在确保各个环节不留指纹的情况下,以最快速度换掉了狱警头顶的药瓶。 一分钟后,曲行虎终于能一屁股尘埃落定地坐在了马桶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气流从喉咙间逸出,他清晰地闻到自己口腔里有一股铁锈味,早晨扣嗓子眼催吐的次数太多,印泥盒好几次卡在咽喉边缘,眼看就要成功解脱,但每次都是差那一小下,最后一小下。 没办法,曲行虎只有彻底豁出去这一条路,他闭眼一狠心,使劲一把拽下了裤子。 他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地把印泥排出来,彭庭献只说了两种药物混合会致人死亡,但没说药效发作时间,他得赶在狱警死亡之前离开这个房间。 他咬紧牙关,屁股使劲用力,额头立马红了一片,太阳穴青筋因紧绷根根暴绽。 精神和肉体同时承受着巨大压迫,情急之下,曲行虎狠心一拳捶在自己腹部,即使疼得冷汗直冒,也强忍疼痛一次次憋气让腹部变瘪,借着挤压的劲儿让印泥从肠道里排出。 “噗通——” 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曲行虎狂喜,裤子都没提就迅速站起来回手掏。 他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摘掉一次性手套,屎里淘金时不带一丝犹豫,摘手套,擦印泥,冲水,一气呵成。 他整个人高兴得几乎晕头转向,心脏砰砰跳动起胜利在望的擂鼓,迫不及待去开门,“咚——”,猛然,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一个男人的胸口。 “咚”的尾音就这样狠狠砸进大脑里,砸得曲行虎一瞬间宕机,所有情绪如霜花结冰般戛然而止。 门把手慢慢从外面被拉开,防弹衣冰冷坚硬的外壳映入眼帘,曲行虎茫然呆滞向上看,裴周驭就这么站在门外。 过于挺拔的身高优势使得他总是垂眼睨人,恰如此刻,眼尾落下漠然弧度,看自己的眼神俨然如同一只闯了祸的狗。 曲行虎惊惧失焦的瞳孔仍未回神,煞白的嘴唇却哆嗦了下,企图说些什么,却看见裴周驭左手伸向侧腰,把别在腰带上的泰瑟枪取下来,枪口缓慢升起,直至抵在他额头。 他一句话也没说,眼睛里也没什么怒气威慑,仅仅用另一只手冲他勾了勾,做出“上交”的命令手势。 手心条件反射地抓紧印泥,曲行虎忍不住偷偷向上抬眼,强忍颤抖去看抵在自己眉心的那把枪。 这把帕森狱警人人标配的泰瑟枪,虽不致命,但射出的电击镖能贯穿人体皮肉,释放电流的同时使人剧痛倒地。 滔天的恐惧和紧张在心头交织,但曲行虎不死心、不甘心就这样在临门一脚时屈服于枪口,他狠狠瞪着裴周驭,印泥几乎要在湿汗密布的掌心里融化。 三秒钟后,他决然攥起拳,正打算放手一搏,病床上的狱警却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四肢剧烈痉挛起来,嘴里不受控地喷出一大口白沫。 两人出于本能同时看去,但曲行虎在求生状态下反应更快,抓住这一时机,立刻仰头一把将印泥吞进了嘴里。 裴周驭转过头来时确实慢了一步,但曲行虎这样自损八千的行为换任何人都猝不及防,他几乎瞬间失了声,被撑裂的喉管源源不断溢出血。 熟悉的胃胀痛感席卷而来,曲行虎疯了一样,挂着满嘴鲜血转身一头扎回厕所里。 床边的生命检测仪发出嘀嘀报警,没过几秒,贺莲寒便推门而入,看清情况后脸色一寒。 她快步走过去将狱警翻身侧卧,防止呕吐物堵塞气管,以最快速度冷静地停针拔针,站起来后第一时间拿下药瓶检查。 头孢曲松? 细弯的眉狠狠一拧,什么情况,她刚才换错药了? 她转头看向案发现场的唯一目睹者,裴周驭也正好抬眼对上她视线。 屋外两人听见动静后紧跟着进来,方头脚步一刹,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这”“这”震惊了半天,瞪着口吐白沫的狱警,又看向贺莲寒,愣是没敢说出那句话来。 彭庭献一蹦一跳地靠到门框上,连右脚的鞋都还没穿好,他完全没料到裴周驭居然能这么不要脸,刚才在外面仗着比自己先一步完事,二话不说就杀进里屋搞突击检查,不仅欺负他两脚空空,走路时还故意踹走了他一只鞋。 非常不知感恩且非常没礼貌的一个人。 “怎么回事啊,裴警官,”彭庭献肩膀靠在门框上,双手一摊,难得有些咬牙切齿:“又控制不住伤人了?” 话音一落,刚被翻身的狱警猛地喷出一口血沫,眼球突兀瞪大,干呕声凄惨,贺莲寒一个人控制不住,当机立断道:“叫司林来。” 司林是为彭庭献指检的那位男狱医,医术略高于贺莲寒,听到消息疾步匆匆赶来时,看见贺莲寒一个人正拼命给狱警做心脏按压。 他当即意识到情况危急,迅速冲上去帮贺莲寒争分夺秒救人,两人配合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三轮下来双双大汗淋漓,这时狱警猛咳一声,眼睛清醒了一瞬,又接着昏了过去。 还有意识。 彭庭献条件反射地看向卫生间,而站在门口的人似乎就在等他这一记眼神确认,裴周驭冰冷目光掠过他的脸,转身,果断一脚”砰“地踹开了反锁的门。 巨大怒响吓了所有人一跳,尤其方头,他不仅心脏空了一拍,还差点像以前一样下意识地抱住头。 厕所的马桶水正汹涌奔流,冲水键已经被按到凹陷,曲行虎就这么眼神虚浮地瘫坐在地上,一只胳膊无力搭在马桶圈上,面色脱水,身上散发出失禁的恶臭。 裴周驭丝毫没有嫌脏,大步跨进去,顺势一甩左手的枪,对准他肚子最中央的位置。 “裴周驭!“ 方头最先反应过来,惊得瞳孔瞪大,继而怒目圆睁,急匆匆走过来阻止他。 贺莲寒也立马冲他喝斥:”冷静点!“ 曲行虎气若游丝,只能强撑一条眼缝无力地看着裴周驭,他眼睁睁目睹方头劈手夺过枪,最后一丝意识停留在方头破口而出的骂声中,幸好,松懈下来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方头迅速给枪拉上保险栓,一边收缴进自己口袋,一边骂骂咧咧道:“你又发疯是吧?啊?你又疯了?!” 贺莲寒终于直起酸痛的腰,喘着气给自己擦汗,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裴周驭,又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药瓶,薄唇嗫嚅,刚准备站出来说些什么,发觉身后有人拍了下自己肩膀。 回头,看见司林冲自己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 彭庭献置身事外地纵观全局,兜兜转转,视线还是放回了裴周驭脸上。 有些玩味地歪了歪脑袋,彭庭献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此时此刻,即便在场每个人对裴周驭的态度都不好,甚至企图把黑锅甩在他身上,裴周驭的脸上依然没有展露出任何生气的迹象。 皱眉、抿唇、脸色铁青……这些正常人都能操纵自如的微表情,好像在这个男人的脸上被刻意抹去了一样。 不过彭庭献最热衷的乐趣就是火上浇油,他从门框上支起身子,用担忧的语气问:“没事吧,裴警官,要不要去打一针抑制剂?” 屋里人都默不作声,方头发觉司林也对药的异常闭口不谈,不动声色地朝他偷瞄而去,果然看到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 余光掠过贺莲寒,方头像是一瞬间醍醐灌顶似的,异常激动地一指裴周驭:“说!你刚才进来动什么手脚了?想杀人灭口是吧!?” ———又是一口黑锅。 裴周驭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的,无声无息中,一场默契十足的合谋就这样达成。 这样的委屈,放在普通人身上早该大吵大闹一场。 方头也有些拿不准这样欺人太甚的后果,胸膛忍不住剧烈起伏,高度保持全身戒备状态,屋内陷入寂静氛围许久,没有人表态,没有人发声,直到裴周驭自己转过了身。 果真没什么可值得情绪激动一样,他面朝众人抬起脸,缓缓把双手举过肩膀,摆出一个自首认罪的姿势。 这服软来的太快,他虚拢的掌心甚至透着一股“我懒得和你们玩这个”的散漫,显得方头的种种顾虑像个小丑,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 方头明显感觉面子上下不来台,各种乱七八糟的复杂情绪杂糅在一起,一时间让他不知该怎么圆场。 正当他准备硬着头皮继续骂时,医务室门口却传来女人一声哨音。 “好热闹的茶话会啊。” 蓝仪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正笑盈盈地环着胸,倚靠在贺莲寒的办公桌旁:“让我也听听呗。” 第7章 “蓝姐!你怎么来了蓝姐!” 方头终于盼到救星降临,激动万分地从里屋跑出来:“不好意思,刚才采样本出了点状况,让您久等了。” 蓝仪云懒懒扫视一圈屋内所有人,目光停留在贺莲寒背对自己的身影上,哼着鼻音道:“出什么状况了啊。” 方头深深松了一口气,刚准备把黑锅抛出去,一道清冷嗓音却在这时抢先开了口:“我给病人换错药了。” 蓝仪云低头抠指甲的动作一顿,方头、司林同时呆滞在原地,就连彭庭献都诧异地无声“哇哦”了一下。 蓝仪云半抬眸朝说话的人看过去,过了半晌,才轻飘飘道:“是么。” “是。” 贺莲寒用清晰的音量再次向她确认:“今天我值班,你昨天送来的那位狱警我没照看好,换药的时候出了差错,人没有生命危险,但重度昏迷,司林。” 她叫了一声:“你先带病人离开。” “莲寒……” 司林眉头深深一皱,还想再为她争取点什么,没料到这称呼一脱口,蓝仪云却直接将他毫不留情打断道:“狗叫什么?用嘴抬啊?” 这言辞太过尖锐,屋里人都识相地安静下来,司林却反而更加不忿,他大手一指空空荡荡的监控角,压着怒火沉声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彭庭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司林的父亲同样是帕森创立者之一,和蓝仪云并无实际上下级之分,拌嘴时谁也不需要忌惮谁,蓝仪云更是不拿司林的脾气当回事儿,乌眉无所畏惧地向上一挑:“看了啊,一天天光看你这个臭要饭的往上凑,可有意思了。” 眼看两人又要针锋相对,贺莲寒双目木然,摘下医用口罩厉声道:“行了,先救人。” 司林堪堪把到嘴边的脏话忍了回去,铁青着脸出去叫人,在蓝仪云一阵阴阳怪气的哼笑声中,和几个护士一起将病床上的狱警推了出去。 讨人厌的情敌一走,蓝仪云的心情很快多云转晴,脸上都跟着明媚了几分,她拉开贺莲寒的办公椅,十分惬意地倒进她平日工作的小窝里,拍拍自己大腿,冲贺莲寒一勾手指:“过来。” 贺莲寒面色一片冷然:“蓝小姐,自重。” 蓝仪云不知道被哪个字戳中了笑点,乐不可支的笑了两声,过了一阵儿才悠哉悠哉地晃着椅子进入正题:“谁刚才第一个进里屋的啊。” 方头故作严肃地板着脸,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裴周驭,但略一思索,指尖又一转,定格在了不省人事的曲行虎身上。 蓝仪云眼睫一抬:“搜。” 方头立马走过去给曲行虎搜身,手指探进喉咙里,脱掉裤子从里到外查了个遍,没有任何异常。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曲行虎本就是因为上吐下泻才进来的,人也是有始有终,在厕所里面半死不活,而裴周驭这个最应避嫌的嫌疑人虽然恰好在案发现场,但非要说赶尽杀绝,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公然补刀。 那么客观来说,其实最说得通的原因还是…… 方头噤声了,蓝仪云却毫不犹豫地跳过了怀疑贺莲寒这一环节,转头看向裴周驭:“来,解释解释,谁让你擅自进来检查的。” 裴周驭回答得非常言简意赅:“这房间没监控,你也知道。” 他没有像司林一样直白地揭穿她,只是漠然扫过曲行虎,然后对着已经被按到凹陷的冲水键眯了眯眼睛:“这人肚子里有违禁品,你要想彻查,带他去洗胃,不确保有没有已经吐出来冲走,他胃病确实是真,想越狱也是真。” 彭庭献听着,笑容不减反增:“洗胃?你好残忍啊,裴警官,犯人这样的身体状况,要为了验证你这两句不知真假的话被强行洗胃。” 又来。 阴腔怪调,裴周驭一点跟他打这种幼稚嘴仗的耐心都没有,接着冲蓝仪云补充道:“查不查你决定,你要是想,那我杀人灭口也是真的。” 帕森之犬 第7节 贺莲寒听得脸色一凝,正欲纠正,方头却自作聪明起来:“哎,说不定也有可能是护士整理药品的时候贴错标签了。” 他振振有词:“贺医生医术高明,又和蓝姐感情好,平时工作肯定是比别人更认真负责的。” 他说这话的本意并无不妥,但听进贺莲寒耳里,则偏向另一个重点。 “蓝小姐亲口告诉你我和她感情好吗?” 贺莲寒淡淡地问。 “呃……” 方头噎了下,后知后觉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来,有些尴尬地说:“没有!那肯定没有!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贺医生,我是说你和蓝姐从小就认识,你当上首席狱医也是情理之中,不是……” 越说越不对味,他忍不住把求救目光投向蓝仪云,但蓝仪云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审视曲行虎上,没有打算帮他下场圆句话的意思。 贺莲寒更是沉得住气,用这场耐心的较量逼迫他继续说下去。 方头呃了大半天也没敢把这句话说完整,彭庭献脑袋一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在阴阳贺医生吗?” “你放什么屁!”方头本就紧张的情绪瞬间迁移成一腔怒火:“有你说话的份!站着说话不腰疼!” 每个人叽叽喳喳各执一词,吵得蓝仪云耐心渐无,她脸色不佳,冲方头摆了摆手:“先带他俩去澡堂,把昨天的卫生打扫出来,晚上住七监,今天这事儿解决了再放出来。” 七监正是用于关押“危险周”犯人的第七监区,均为单人监舍,同样适用于隔离嫌疑人。 方头早就巴不得赶紧走,他应了声,马上拽起彭庭献胳膊,一转身,人没拽动,反倒感到一股相反的牵扯力。 裴周驭不知何时来到了彭庭献身后,甚至比自己更早一步,一只手抓住了彭庭献的手腕,另一只手提着一副银手铐。 他面无表情地将人往后一拽,彭庭献前后受力不稳,后背一下子撞到了裴周驭胸膛上。 金属防弹衣材质坚硬,他和裴周驭身高相仿,后腰正正好磕在他腰带的弹夹上。 皱眉嘶了口气,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冷言冷语的质问:“站不稳?” 意识到两人身体距离过于亲密,彭庭献也有种被越界的冒犯,立马站直身体拉开距离,转身冲他一脸歉笑:“不好意思裴警官,忘记等你一起了,别生气。” “随时检查他的手铐。” 裴周驭将彭庭献两只手铐在一起,对方头说:“晚上也不用摘。” 方头难得和他意见相同地点了点头,彭庭献给人的感觉非常鲜明且一致,爱整幺蛾子,爱煽风点火,喜欢搅浑水,唯恐天下不乱。 “晚上也不摘,那谁来帮我洗漱?” 彭庭献明知故问地一耸肩,直勾勾盯着裴周驭,后者刚刚从侧腰皮带上卸下另一副脚铐,绕到他身前蹲下,大手拍了下他合拢的双腿,命令言简意赅:“分开。” 彭庭献很是配合,左脚稍微往旁边挪开了一点,两腿之间分开一条狭窄的缝隙,低下头笑眯眯地问:“够吗。” 裴周驭缓慢且钝然地抬起脑袋,对视上他别有深意的戏谑目光,平静道:“彭庭献。” 彭庭献见好就收,哼笑了声,乖顺分开腿,却依然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欣赏姿态,看着裴周驭半蹲在自己脚边,把冰冷的金属镣铐扣在了他的脚腕上。 方头带着二人离去,体检室内只剩下蓝仪云和贺莲寒。 贺莲寒正在研究那瓶输液的头孢,她刚才用试剂检测了一下管内残留物,里面含有高浓度头孢曲松钠。 头孢和葡萄糖,虽然是两个最常用的静脉输液药品,但只要一结合就非常容易形成不溶性沉淀物,引起病人血管中毒。 那位狱警就算因抢救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醒来后也逃不过严重后遗症,轻则丧失语言功能,重则沦为植物人。 若换做以前,贺莲寒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能在工作中出现这种低级错误的,但这次,她不得不认。 监控是她拆的,班是她值的,药也是她换的。 在自己办公室出了事,唯一能还原真相的监控也因自己意气用事而拆毁,无论怎样她都是第一责任人,蓝仪云要贬要罚,她一概忍受便是。 她闭了闭眼调整情绪,果然,没几秒,就听见身后的女人从办公椅里站起了身。 咚——咚—— 一声比一声清脆贴近,红皮高跟鞋每走一步都狠扎进地板里,铿锵有力,恨不得戳出一个洞。 据她所知,蓝仪云从小到大的鞋柜里只有一双平底鞋,尤其在她发现自己比贺莲寒这个年长七岁的姐姐矮半个头后,便再也不肯卸下脚上昂贵的高跟。 即使现在长大,净身高达到了优越的1米77,在身高、力量、地位等方面碾压贺莲寒,她也仍然不愿放弃身上任何一件能抵消年龄差距的武器。 腰间感受到一股力,贺莲寒低头,蓝仪云从身后抱住了她,环在自己腰上的两条胳膊并不细,蓝仪云自幼习武骑马,虽皮肤白皙,肌肉走势却脉络清晰。 “在想什么?” 蓝仪云把下巴抵在她颈肩上,抬手将她脸掰过来,尖长的指甲指了指桌上的药剂:“确定是你自己换错了吗。” 贺莲寒至今仍无法忍受被她这样亲密地抱在怀里,脖子冷漠而倔强地别到一边,葱白的颈间因牵扯而绷出一条骨感的线,抿起薄唇回应:“是,我错了。” “哦。” 蓝仪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笑,也不知是哪个字又戳中了她某个愉悦的点,欣赏着贺莲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用最温柔的笑音安抚她:“没事儿,罚完,我给你摆平。” 第8章 脚腕上的铁链嗤嗤摩擦着地面,彭庭献双手铐在身前,慢悠悠踱着步子跟在裴周驭后头前往澡堂。 裴周驭步子迈得快而沉,明显在故意和他拉开距离,彭庭献也不被他的速度带偏,保持着自己步伐的优雅,望着他优越挺拔的背影兀自欣赏了一会儿。 这段距离被拉开的原因很简单,刚才方头把自己交给裴周驭前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警告裴周驭不要再以易感期冲动为理由和任何人发生肢体冲突,管好不配拥有的情绪,珍惜蓝姐一次又一次的宽恕。 彭庭献对那句“不配拥有的情绪”产生了点兴趣,观察过裴周驭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显山露水的迹象。 与其说是不配拥有,不如说是习惯没有。 一天天脸僵得跟个木头似的,能有什么情绪。 彭庭献偷偷哼笑了声。 拐了个弯,来到澡堂,门口刚好走出去几个做完痕检对比的人员,离去时正背对二人嘀嘀咕咕,彭庭献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他们得出的结论似乎是昨天澡堂现场太脏乱,用脚印样本推测凶手的可能性不大。 彭庭献这回哼笑的声音属实是有点过分,裴周驭停脚,一转头就直直和他对视上:“很满意。” 笃定句。 彭庭献无辜地摇了摇头:“听不懂裴警官在说什么。” 裴周驭定定地看着他这副惺惺作态的虚伪嘴脸,两秒后,面无表情地走进澡堂。 澡堂里有痕检药液的味道,地面潮湿,窗户却紧闭,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上气。 墙角的金属管道上锁着一条铁链,sare被拴在那里,见裴周驭出现在门口后委屈巴巴地汪汪叫起来。 刚才那些痕检人员借用sare嗅了一遍现场,现在人走光,只有它被留在了这里。 彭庭献紧跟着走进来,sare一看见他声压立刻沉下去一个度,挤着嗓子发出轰隆的低吼,前肢也摆出随时出击的戒备状态。 彭庭献心疼地啊了一声,走到sare面前,半弯腰蹲了蹲,双手撑在膝盖上:“sare,怎么被铐起来了?” 他说着,冲狗伸出去自己的双手:“像我一样。” sare像是能听懂他的话,厌恶的反应更加剧烈,跳起来直往他身上扑腾,彭庭献不慌不忙地后撤一步躲避攻击,两秒后sare脚一落地,他又再次凑上去弯腰跟它套近乎。 几次三番过后,sare彻底暴走,尾巴狠狠蹭过地面,“啪”地把一股恶臭洗澡水甩在了彭庭献脸上。 “……” 澡堂很安静。 裴周驭下意识眉头一皱,脚步悄然向sare挪过去一寸,做出保护它的准备。 彭庭献脾气发作时与温和表象截然不同的手段有多阴毒,裴周驭已经亲眼见过了,被袭击的那位狱警还没醒,他不想自己的狗也躺上病床。 沉默的气氛在闷热包裹下更加窒息,裴周驭以为彭庭献马上要爆发的时候,澡堂内却响起一声轻笑。 “sare,”彭庭献用一嗓纯正发音腔叫出了这个名字,很好听,只是笑得有些无奈:“你一点都不像你主人那样成熟稳重。” 他脸上、胸口被污水溅得脏兮兮,水里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犯人身上的脏东西和鞋底脚印。 彭庭献没入狱前是每晚标准玫瑰花瓣泡澡一小时的体面人士,身上常年体香环绕,这一记狗尾巴沾水甩过来,把他整个人的灵魂都污染臭了。 但他居然破天荒地没生气。 裴周驭斜睨他脸一眼,指了下不远处的洗手池:“去洗,洗完把地拖了。” 彭庭献失落地耸了下肩,走过去洗脸。 裴周驭上前一步蹲到sare旁边,解开拴在他脖子上的锁链,重获自由的sare立马欢腾地转了个圈,裴周驭起身,布满厚茧的长指随意拨了下它脖子前的铃铛。 这是两人之间养成的习惯性暗号,sare反应迅速,乖巧地挺直腰板跪坐原地,吐着舌头等待下一步命令。 裴周驭很快转身去墙角拿了个盆,接满水,放地上,撸起袖子冲sare一指。 sare嗷呜一声跑过来,跳进盆里,水花四溅,裴周驭蹲下给他洗澡顺毛。 彭庭献洗脸像保养皮肤一样磨叽,他先是搓干净了手,才开始分区打圈洗脸,指腹揉得无比认真仔细。 直到脸上的污水彻底洗干净,他才关上水龙头,最后还给留下指印的水龙头上也泼了把水。 他抬头时恰好从眼前的镜子里看到裴周驭,后者正背对他蹲在地上,姿势是膝盖一高一低,虽然单腿撑着,但脊梁因常年训练的原因依然挺得笔直。 澡堂空气粘稠闷热,给狗洗澡也不是个轻松活,湿透的黑色制服紧贴在裴周驭后背,勾勒出脊背上一条浅浅的耐人寻味的沟。 也许是空气不流通的原因,某种气味正在屋内疯狂滋生逸散开来,浓郁异常。 彭庭献被这股气味勾得有些上头,脱口叫了一声:“裴警官。” 裴周驭本来正专心给sare搓洗耳朵,头也不抬:“讲。” “闻到了吗?” “什么。” “屋里全是你信息素的味道。”彭庭献轻笑。 裴周驭动作一顿,话落没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彭庭献朝他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故意拖拉着步子,脚链划过地面时发出危险的沙沙声响,意识到气氛莫名有些紧张,裴周驭也在这时缓慢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彭庭献似乎没有要止步的意思,眼看只剩五步之遥,太亲密,裴周驭本能排斥地后退了一步,恰好落入彭庭献眼里。 “你躲什么?”他失笑,一摊手:“害怕我吗?” 裴周驭半眯了下眼,没有吭声,彭庭献也不知是真的被信息素刺激到还是四下无人暴露本性,总之,又不紧不慢地向他靠近一步。 两个人身高一样,眼睛平视着对方,裴周驭坦然冷淡,彭庭献目光却下移,看向了他嘴边的止咬器。 帕森之犬 第8节 相对而立着安静了一会儿,悄然无声中,彭庭献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根手指轻轻抬了抬裴周驭被止咬器包裹的下巴,指腹戳戳獠牙尖端,说:“我也有。” 像是一种证明的邀请,彭庭献呲牙,向他暴露出自己两颗象征着alpha身份的尖利犬齿。 声音轻柔诱哄:“要摸一下吗?” 说完,当裴周驭默许,安静地拉起了他的手腕,牵向自己张开的嘴。 感受到裴周驭粗糙温热的手指抵在自己牙尖上的那一刻,彭庭献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得寸进尺,竟也慢慢摸向了裴周驭后颈的腺体。 那是个微微鼓起的地方,浓郁信息素就是从这里释放出来的,彭庭献摸在上面,掌心控制不住地发起热来,最终,向下一按的同时牙齿也微颤着咬了下去。 ———这感觉很微妙,像是在隔空幻想牙齿刺入后颈的感觉。 他沉浸在这种美妙的触感中,没注意到裴周驭骤然冷戾下来的眼神。 三秒。牙根猛然泛起一股压迫的剧痛。 “这牙,”指腹摁着彭庭献的牙尖,裴周驭一字一顿地开口:“你是不打算要了。” 第9章 酸胀的指腹抵压感密密麻麻涌入牙龈,痛中夹杂着一丝隐秘的味道,彭庭献舒爽地闷哼了声。 他很享受裴周驭被自己制造出的这份情绪波动,安抚似地握住了裴周驭的手腕,将他手指撤出口腔,五指虚拢着自己侧脸。 裴周驭手指内侧有常年训犬磨砺出的厚茧,色差明显,和面颊接触时可以感受到微微的颗粒感,彭庭献低笑:“又生气了。” 这话语里有种笃定的戏谑意味,似曾相识,裴周驭眯起眼:“对我生气很感兴趣。” 彭庭献的手依然在摩挲他的腺体,抱歉地笑笑:“不敢。” “只是对裴警官这里,”他点点他嘴上的止咬器:“很感兴趣。” “裴警官。” 他一遍遍地叫他这个名字。 周遭沉寂。 “没人说过你比你的狗更适合戴这副止咬器吗?” “砰——”下一秒,彭庭献脚底打滑,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裴周驭收起蹬在他小腹的脚,弯下腰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连拖带拽从湿漉漉的地面带到了洗手台前。 彭庭献本能地要爬起来,裴周驭一条臂膀穿过他的腰,将他提起来,毫不手软地甩在了洗手台上。 小腹猛地撞上坚硬台边,彭庭献倒嘶一口冷气,下巴紧接着感受到一股挤压,裴周驭从身后用虎口掌控他整个下颚,将他脸抬起,让他去看面前镜子里的自己。 “对我生气很感兴趣。”他平静地重复问道。 彭庭献脸颊被掐得凹下去两个窝,剧烈的压迫感让他口腔几乎无法承受,甚至隐隐有唾液在分泌。 他看着镜子里裴周驭没有表情的脸,莞尔一笑:“要惩罚我了吗?” 裴周驭不作回应,一只手依然禁锢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从身侧抬起,打开水龙头,将手伸过去。 手指穿过水流的那一瞬,彭庭献突然意识到他想干什么,脸色一沉,并拢双腿疯狂挣扎起来。 裴周驭用膝盖狠狠撞了下他的膝窝,彭庭献腿一软,差点从洗手台上滑下来。 “站直。”他听见裴周驭冷冷道。 “裴警官,”彭庭献双手艰难地扒住台面,把自己慢慢重新撑起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勉强:“先帮我把手铐打开行吗?” 还是重复的两个字:“站直。” 面前的水龙头还在哗哗流水,彭庭献感觉自己额头也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流下来一滴,从他眼角一擦而过。 余温熏染他眼角,他使劲眨了下,皮笑肉不笑道:“看不出来,裴警官喜欢用这种方式惩罚犯人。” “不是很希望我亲自检查么,”裴周驭淡淡复述他的原话:“没有医检资格,总有惩罚权利。” 彭庭献的笑容全靠肌肉记忆维持:“有点过分了,裴警官。” “过分”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违和程度拉满,头顶瞬间响起一声很轻、很轻的嗤笑。 彭庭献顺着声音源头看向镜子,镜中裴周驭表情很是意味深长,好像在嘲笑他,又好像酝酿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秘密。 他不懂这份笑意背后蕴藏的深意,轻微蹙了下眉,那小动作恰好被裴周驭纳入眼底,看他好像一副蒙在鼓里的无知模样,裴周驭突然没了什么略施小戒的兴趣。 他胳膊越过他肩膀,关上了水龙头。 水流声的消失让澡堂重归于寂,彭庭献条件反射地偷偷松了口气,合拢的双膝不自觉分开一点。 裴周驭也没有说话,只是后撤一步,目光下移,看了眼他同样放松下来的屁股。 因方才的挣扎还余留一丝丝起伏,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被又被很好的克制。 看着眼前这画面,裴周驭又想冷笑了。 ——好端端一个alpha,跟sare这条狗有什么区别。 不打不老实,发狠才会乖。 他伸脚,踩住他两腿之间的脚铐,不轻不重的命令:“去拖地。” 医务室内。 蓝仪云已经离开,屋里只剩下扶着药柜喘息的贺莲寒,她摸了摸自己肿胀的腺体,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快速把凌乱的衣领整理好,遮住锁骨和后颈随处可见的红唇牙印。 司林黑着脸推门而入,他到现在心情也没平复下来,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蓝仪云这种又厚又毫无底线的。 他走进来看见贺莲寒还站在药柜前,当即吐槽道:“蓝仪云就是个害人精。” 贺莲寒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刚开口,又听到一句:“要不是她缠着你,你也不会被议论这么些年。” 贺莲寒沉默下来,欲言又止。 “你打算怎么办,莲寒,”司林看向她:“我不相信你会配错药,是不是有人知道这个屋子没监控……" “我不清楚。”贺莲寒淡淡打断他:“就算是预谋而来,事情已经发生了,传出去也都会认为是我的责任。” 自从被蓝仪云公开追求,她苦学三十年的医术和取得的学术成就便一夜贬值到谷底,无人在意她是不是被牵连,只会集中讨论她换错药的“工作事故”。 自证清白什么的,这些年,都挣扎倦了。 听出她语气中轻飘飘的绝望,司林心一揪,犹豫一下,试探问:“我帮你好不好?” 贺莲寒瞥了他一眼:“帮什么。” “帮……你换个工作环境。” “然后呢。”贺莲寒问。 “然后……然后我让我父亲去和蓝叔聊聊,蓝叔只要发话,蓝仪云再能耐也没法继续把你困在这里。” “…” 半晌,贺莲寒才嗯了声,说:“谢谢。” 她平和又安静地笑了笑,像陈述事实一样告诉他:“你的想法不错,但留在帕森,也是蓝叔给我的嘱托。” 司林立马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想法有多唐突,贺莲寒这样医学天赋顶尖的人才,怎么会没有下家愿意接手,哪怕是离开农河这个星球,也不乏出路。 唯一的理由,只有贺莲寒委屈,但不得不遵从长辈之言。 同一时刻,监狱长办公室的电脑前,蓝仪云正悠悠晃着座椅,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偷听进耳里。 电脑的监控画面有些模糊,因为是偷偷装控的隐形针孔摄像头,角度不佳,初衷是用来偷窥贺莲寒,所以只能看见里屋的小范围。 但这一点小范围,正好捕获到了贺莲寒拆下的那部监控本应拍摄到的画面。 画面倒放到两小时前,曲行虎是如何在药柜前鬼鬼祟祟,如何胆大包天偷换药瓶,以及被裴周驭守株待兔的种种后续……整个过程连续清楚,尽被隐藏监控纳入眼中。 蓝仪云笑容一点点淡下来,收起视线垂下眼,盯着手中曲行虎的资料出神。 咚咚咚,一位下属在此刻推门而入,向她鞠了个躬,汇报那位狱警已经被推入手术室,经初步开颅检验,堵塞物导致大脑缺氧严重,恢复意识可能性极小。 能活,但不能再正常生活。 “还需要集合医生商讨进一步治疗方案吗?”下属继续道。 蓝仪云静静听完,讥讽一抬眼:“你说呢。” “那……” “找个地方处理干净,”蓝仪云懒懒一挥手:“问起来就说手术顺利,人已经转出监狱住院了。” 下属点头:“好。” 他说完便安静下来,看蓝仪云一副思忖的模样,有预感她还有其他吩咐要讲。 果然,经过一分钟思索后,蓝仪云又竖起了两根指头。 “去给今天所有当差的医生开个会,谁往外胡说八道贺莲寒换错药,谁就带我跟前来。” 她说着,掰下去一根手指头:“现在就把曲行虎带进审讯室,我要查两件事。” “什么?” “他肚子里还有没有作案工具。” “另一件呢?” “换药这件事,他是不是主谋。” 第10章 幽暗潮湿的审讯室内,曲行虎被四肢大绑在一架木椅上,头部吊起,口唇大张,一根五十厘米长的塑料胃管正从食管残忍地往他胃里插进去。 行刑官将洗胃液灌进管道里,按下洗胃机按钮,曲行虎腹部瞬间痉挛抽搐起来,肚皮骤缩,胃内容物一股脑地被强行吸出。 他目眦欲裂地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狰狞的呜咽,行刑官面无表情地打开污液桶,检查他吐出来的各种秽物,十分钟后,所有未消化的食糜中,一无所获。 洗胃机被按下暂停键,曲行虎脑袋无力地垂下来,口水顺着被胃管撑大的嘴角不断流出,他颤抖了下眼皮,狞笑看着行刑官两手空空,背对自己朝蓝仪云走去。 帕森之犬 第9节 蓝仪云看了眼袋子里五颜六色的食物残渣,难掩嫌恶地用手指一勾鼻子,说:“扔远点。” 行刑官点头,将袋子扔进最远处的垃圾桶。 蓝仪云朝旁边站着的方头使了个眼色,方头会意,走到曲行虎面前拍拍他的脸:“深呼吸。” 曲行虎强忍着喉咙的梗阻感用鼻子深深吸了口气,方头握住胃管一端,旋转着缓缓从他胃里拔了出来。 一声猛咳几乎要把肺喷出来,曲行虎双目猩红,胸腔因咳嗽震动不止,这声音刺耳得有些瘆人,蓝仪云轻轻啧了声,说:“憋回去。” “咳…咳咳…咳咳。” 曲行虎咳嗽的频率反而愈发急促,方头当即冲上去甩了他一巴掌,怒骂:“让你憋回去听不懂?!给你能耐的!还给狱警换药!就想越狱不想活了是不是!” 曲行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痛快交加的低吼,方头又骂骂咧咧给了他几拳,蓝仪云拦不住这两人,干脆低头看向手里的资料。 上面清楚写着曲行虎的所有信息,姓名,年龄,学历和入狱前的身份,她眼睛一一扫过去,视线停留在最后一栏——刑期,十年。 轻微蹙了下眉,蓝仪云合上资料,一歪头,带着沉思的目光看向曲行虎。 这个二十岁出头的愣头青是以帮派罪入狱,罪行在帕森一众背负人命的死刑犯里算得上轻于鸿毛,只是患有反社会人格障碍,有组织抢劫倾向,才破例收编帕森。 这样的人虽然没什么危险性,但却是自己父亲那一辈人最“寄予厚望”的罪犯。 只要进行心理矫正,就可以减刑出狱重新做人。 简而言之,杀不得。 蓝仪云心情一瞬间变得不太美妙,严格意义上来讲,试图越狱确实罪不至死,但这个曲行虎让人恨就恨在把黑锅甩给了贺莲寒。 她抬脚走到曲行虎面前,方头很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一把电棍,蓝仪云接到手里随意抡了一圈,最终把电棍慢慢抵上曲行虎的脖子。 释放电流的危险一端不偏不倚地正中他喉咙,蓝仪云轻飘飘道:“胃里东西藏哪里了。” 曲行虎喉咙撕裂了似的发出哑音:“冲下水道了。” “不错,”蓝仪云点了下头,转过去冲方头嘱咐:“电刑半小时。” 曲行虎痛苦地紧闭上双眼,双手想握拳却使不上力,他咬死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因为恐惧而服软。 然而就在他脸庞不自觉打颤的这一刻,“滋啦”,喉咙猛然被一股电流击中,他蓦地惨叫一声,脖颈青筋都跟着高频战栗。 “啊——!” 电流释放不止,曲行虎面容痛苦扭曲,被电得白眼疯狂上翻,耳朵渐渐溢出血。 蓝仪云嘴角施施然扬起一抹笑,手指依然按着电棍开关,不紧不慢地问出第二个问题:“谁教唆你调换药物可以使人休克。” 曲行虎被电得有些意识模糊,张了张嘴。 蓝仪云眯起眼,听不清他的回答,于是一字一顿确认道:“彭,庭,献?” …… 拖干净澡堂后,彭庭献和裴周驭刚一出来,便有狱警上前给他们上手铐,按照蓝仪云的命令,将两人带至第七监区两个相对安静的房间。 两人分别站在属于自己的单人牢房前,彭庭献看了眼里面小到可怜的床铺,笑了笑:“好可惜,不能委屈裴警官和我挤一张床了。” 裴周驭瞥了他这张不长记性的嘴一眼,什么也没说,示意狱警把牵引着自己的铁链断开,转身就走。 “等一下,”彭庭献叫住他:“这个不解开吗?” 他冲裴周驭晃了晃自己被铐在一起的双手,目光落在裴周驭同样被束缚的手腕上。 裴周驭不是很想在这跟他浪费时间,冷声:“戴着睡。” “可能会影响睡眠质量,”彭庭献很诚恳地转头冲狱警微笑道:“帮我解开好吗,拜托。” 裴周驭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刚想问他哪儿来这么多要求,手腕上的通讯手环忽然闪烁红光。 他冲狱警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摘下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简短的备注:蓝。 这个手环和泰瑟枪一样,属于帕森狱警标配的装备,但向来只用于狱警们向蓝仪云反馈实时位置,除非万分紧急,否则一般不会接到电话。 他按下接听,简洁道:“讲。” 蓝仪云难得陷入这么长时间的沉默,陈述时音量不高,裹挟着一无所获的怨气。 裴周驭预料之中地嗯了声,莫名其妙抬眼看向彭庭献:“知道了。” 关闭手环,彭庭献果然向自己投射过来一道探究的眼神,问他:“怎么了,裴警官。” “没什么。” “是家里人来电话了吗?”彭庭献兴味浓郁地追问:“裴警官有家室了吗?” 裴周驭一顿,手指在手环冰凉的表带上打了个转,放回兜里,不明不白地突然低声问:“你学过医?” 这话语气自然得像顺口一提,但传进此刻彭庭献耳里却堪比警笛响亮。 “是的,”彭庭献维持着笑容的自然:“大学专业是有机化学,对医药知识也略懂一点。” 承认得倒是坦然。 裴周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一样,说:“怪不得。” 学过医? 怪不得。 彭庭献愣是让这两句话磨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笑道:“怎么突然问……” 裴周驭用一种平静的口吻打断他:“曲行虎现在在审讯室。” 刹时噤声。 “他承认了幕后主谋是你。” 彭庭献不明原因地沉默下来,裴周驭说完便朝他走近了一步,以压迫的姿态微微向他倾身,紧紧盯着他接下来将要展露的表情。 狭窄的监舍安安静静,裴周驭轻声提醒:“你好像总喜欢找死。” 第11章 两人的距离很近,裴周驭身上浓郁的信息素全方位侵袭而来,彭庭献感觉自己像猎物一样被他死亡凝视,仿佛只要自己表情有些许松动痕迹,他就会张开獠牙将自己撕个粉碎。 强悍的心理素质在此刻展露顶峰,彭庭献大脑飞速运转,开口的第一句话,没有立马否认,而是直击问题源头:“他为什么会在审讯室?” ———思路是对的。 裴周驭微眯,注视着他的眼睛:“他偷换狱警药瓶,被带去洗胃了。” “他胃里有东西?”彭庭献诧异地挑了下眉:“什么东西?” “……” 裴周驭将他脸上所有的微表情悉数捕获,出乎意料地真实且自然,没有半分表演痕迹。 “刚才手环里的人告诉你的吗?”彭庭献好奇地眨眨眼。 裴周驭没说话。 他的无言让彭庭献渐渐滋生出另一种预感,他乘胜追击,问:“可以再打回去让我听一遍吗?” 裴周驭拿在手里的手环又转了个圈,这小动作被收入眼中,彭庭献忽然一笑:“裴警官,是不是听错了?” 监舍里的空气一点点拧巴收紧,裴周驭依旧保持着和他近距离对视的姿势,只是慢慢收回了俯身的动作,直起腰,看着彭庭献笑意盈盈的双眼,说:“很会演。” 意识到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彭庭献越发笃定,手环里压根没有提到曲行虎供出自己的事,甚至可能连“胃里的东西”也查无所获。 是裴周驭在怀疑他,诱骗他。 “裴警官,”彭庭献依旧笑着:“你好像也喜欢找死。” 叮铃铃,红光再次伴随震动声,裴周驭下意识握紧了手环,彭庭献却突然劈手夺了过去。 整个动作干脆利落又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狠劲儿,裴周驭皱眉,在此刻仿佛看到了彭庭献的真面目。 彭庭献按下接听,对面响起蓝仪云一句拖长音的补充:“彭庭献明早可以带回监舍了,今晚你来看管他。” 彭庭献唇角无声一勾。 下一秒,裴周驭果然抿了下薄唇,但一瞬间便被掩盖了过去,彭庭献难得从他这张死人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按下挂断键把手环还给了他,善解人意地笑笑:“今晚麻烦你多照顾我,裴警官。” 没过多久,狱警便收到蓝仪云的命令,给裴周驭解开了手铐,临走前也将几把钥匙交给了他。 彭庭献眼尖地看到监舍钥匙只有一把,人虽然被裴周驭推进了牢房,嘴巴依然不肯老实:“裴警官,怎么只有一间,我们今晚要睡在一起吗?” 裴周驭守在他身后进来,伸手将墙上的灯打开,昏暗潮湿的房间里亮起一束暗黄的光,墙角几只蜘蛛受到光亮惊吓,绕着蛛网四处乱窜。 他看起来已经对彭庭献彻底失去聊天欲望,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屋内唯一一张床前。 床板上空空荡荡,只剩底部纵横交错的金属床架,床单枕头之类的用品都收在了床底,裴周驭弯下腰把床垫拎出来,扔床上,紧接着一个干瘪的脏兮兮的枕头也被无情抛了上去。 闲置许久的灰尘扬洒在空气里,裴周驭咳了一声,哑着嗓子随手指了下床:“去睡觉。” “我还没有洗漱。” 彭庭献无辜地眨眨眼,拜托道:“解不开手铐的话,只能麻烦裴警官帮我打一盆水了。” 裴周驭正皱眉扇了扇扑面而来的粉尘,白色颗粒组成的烟雾将他脸遮住,看不清五官,但烟尘缝隙中透露出来的一点眉目紧紧蹙起,眉峰上挑,压抑着浓浓阴沉的不耐。 “不用洗。” “那可能会很难受,睡不着。” 彭庭献更加诚恳地冲他笑:“我有一点睡前洁癖,裴警官,希望您理解一下。” 麻烦你,拜托你,希望你,请你……从昨天认识彭庭献起,裴周驭耳朵里就开始疯狂涌入这些假惺惺的客套词,结合亲眼目睹过彭庭献一秒翻脸的丑恶样貌,他整个人对彭庭献的感觉只有两个字:虚伪。 见他依然立在原地稳如泰山,没有丝毫要帮自己的意思,彭庭献只好失落地叹口气,走到床边去整理床铺。 过道的宽度太窄,单人间面积又小的可怜,他挤进去的时候免不得与裴周驭产生摩擦,腺体里淡淡的酒香味缭绕过二人鼻尖。 气味的逸散性很强,借着距离优势下一瞬便涌入鼻腔,裴周驭闻到这股信息素气味,脊背一僵,本能地后撤一步。 突如其来的一撤让他没注意到嘴笼,过高的头身导致面部与上方床栏相撞,“咚”一声闷响,刚刚好传进彭庭献耳里。 彭庭献闻声回头,看见裴周驭捏着鼻梁骨嘶了口冷气。 他眼底的愠色比刚才更为浓郁,嘴笼的固定带太紧,硬铁狠狠撞在鼻骨上,眉心那处立马红了一块。 “没事吧?裴警官。” 帕森之犬 第10节 彭庭献马上摆出一脸担忧神情,见他对自己的信息素反应这么大,忍不住追问:“是不是太好闻了?” 他眼含关切,但询问的语调里拐出了一点细微的变化,裴周驭听得出他尾音里似笑非笑的戏谑,沉着脸往外迈了一步,刚要挤出过道,彭庭献却用身体堵住了他的去路。 “去哪里?” 彭庭献笑眼盈盈地望着他:“怎么不回答我,裴警官,你说好闻。” “你今晚想站着睡。” 裴周驭冷冰冰道。 彭庭献笑容一愣,顺着警告意味看向他手里的钥匙,这才想起来裴周驭今晚还掌控着他的自由。 这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只要裴周驭想,下一秒就可以占为己有。 “不敢。” 彭庭献十分能屈能伸,耐心向他解释道:“听说裴警官闻不到大家的信息素,我以为,刚才我是特殊的一个。” 他说话的同时便逐渐扬起了无懈可击的微笑,一脸歉意地盯着裴周驭,试图将气氛转为缓和。 而裴周驭也确实眼底古井无波。 但下一秒,他却突然抬起胳膊,绕到彭庭献脑后,反手一把拢住了他的后颈,彭庭献本能警觉地一僵,紧接着便感到一股力道强势地按着他的脖子,一点点向前推,缓慢,却不容置喙。 直至达到自己满意的位置,裴周驭才歪过头,闭眼凑近他的后颈闻了一口。 短短几秒,这样主动的身体接触放在裴周驭身上简直可以算史无前例,彭庭献陶醉地放松下来,沉浸式感受耳畔拂过他鼻息的余温,很快,他听见伏在自己肩头的裴周驭低声判断:“波尔多红酒。” 一种不算小众的信息素气味。 裴周驭慢慢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平静,他毫无留恋地将脖子收了回去,评价道:“并不特殊。” 第12章 隔天早晨五点半,一记嘹亮的哨音响彻整座监狱,彭庭献从简陋的脏兮兮的床上坐起来,单人监舍里只剩他自己。 裴周驭的起床时间甚至比哨声更早,在昨晚睡眠条件比自己还差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生活的高度自律。 他刚起身没多久,外面空旷的走廊上便响起了脚步声,有位狱警前来给他开门,按照帕森的规矩,每天早晨起床后必须先集合跑操。 狱警是一位很年轻的alpha,身高瘦长,容貌端正,在帕森大部分歪瓜裂枣的狱警里显得很是像个人。 彭庭献很快便十分配合地乖乖站在了门口,等人走到跟前,隔着门上密密麻麻的铁丝网打量起他来。 “怎么,来两天了,不知道我是谁啊。” 年轻狱警注意到他的视线,一边转动钥匙给他开门,一边笑着调侃:“以后不打算在五监混了啊。” 这含笑的年轻腔调有一丝耳熟,彭庭献反应很有水平,目光不动声色地下移,盯住他胸前的名牌,勾唇一笑:“怎么会不认识,你的名字很好听,何骏警官。” 何骏略感意外地挑了下眉,彭庭献虽然前天入狱的时候就已经被收编至第五监区,成为他管辖范围内的犯人,但至今没有和他打过照面。 彭庭献在外臭名昭著的事迹他也有所耳闻,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见面,人要比自己想象中温顺得多。 他脸上显现出的这一瞬间怔愣被很好捕捉,彭庭献洞察他细微心思,淡淡一笑,弯腰自然地行了个绅士鞠躬礼,向他伸出手。 何骏目光微顿,虽试探着将手递过去,却不自觉微微抬高了些,亲眼看着彭庭献接过他的手,俯首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上流人士标准的吻手礼。 “很荣幸成为您所辖监区的犯人,”彭庭献抬起下巴,有意无意地将尾音延长,眼神在暗处隐晦发笑:“希望日后承蒙您关照。” 何骏一仰首,心满意足地用鼻腔哼了哼。 帕森操场很大,面积可同时容纳上万人,目前帕森在编罪犯共1200名,早操在各自监区里集合点名,从二监到五监,编号分别对应着入狱时间的从早到晚。 今天是清剿行动收网后的第一次集体跑操,也是新老犯人们第一次交锋,早晨从日出之后便有了乌云堆积,天空隐隐有降雨迹象。 彭庭献刚被何骏带进第五监区的队伍,头顶恰好刮起一阵狂沙漫天的风,呼啸飘落的树叶簌簌声中,夹杂着几道浸透恶意的辱骂声。 “你冲老子大呼小叫干啥呢!?我管你是老的还是死的,少他妈拿这一套压老子!” “哎你个小王八羔子真没有教养,不懂长幼尊卑呀?” “你有教养你能来帕森,去你爹,你爹没了。” 第五监区的新人们被老犯人一阵接一阵的唏嘘声围困,彭庭献不需垫脚,稍一仰下巴便能看清不远处的战况,几个新犯人和老犯人起了冲突,剑拔弩张,把家里活着的亲戚互相问候完,眼看就要打起来。 很快,彭庭献发觉站在自己身边的何骏果断掏出了手枪,将子弹上膛,面无表情地将胳膊举过头顶,冲着天空射出“砰”的一枪。 枪声震耳的威慑力在操场炸开,有人惊呼出声,争吵的犯人们立刻抱头蹲地。 栖息在树枝间避雨的鸟儿惊惧溃逃,振翅力度抖落数片绿叶,有一片晃荡着在空中弯弯划下,落在彭庭献肩头,还有一滴雨水。 天空被子弹打出窟窿,下雨了。 彭庭献将落叶从肩头拿下,夹在两指之间,悠哉悠哉地转着看戏,何骏在雨中杀进矛盾漩涡,彭庭献看了一会儿他气势威武地教训犯人,觉得没意思,转头朝远处其他监区望过去。 二到四监都是些入狱年头久远的老人,监区人数已达上限,不像五监一样新老掺半,每年还会进来一批清剿行动的落网者。 放眼望去,那些容貌疲惫衣服邋遢的老犯人们都异常安静,对这边乱成一窝的骂战也毫无兴趣,低头打瞌睡者居多,如同被断了线的木偶,行尸走肉,在帕森度日如年的一天天岁月里失去生气。 彭庭献看着他们,想起自己无期徒刑的罪名,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只闪过一瞬便烟消云散,因为他用余光瞥见了操场入口处的警卫台。 裴周驭在那呢。 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笑,彭庭献隔着大半个操场欣赏他雨中湿透的身体。 操场的站岗台上没有避雨棚,逐渐倾斜的天空如同向地面泼水,雨点越来越密集,风也大起来,裴周驭却依旧纹丝不动。 昨晚在监舍共度良夜的时光很短暂,彭庭献睡眠作息早,睡着后手腕便被扣在了床头,他半夜翻身时挣醒了一次,发现裴周驭正在门外铁栏前坐着,背对自己入睡。 彭庭献忍不住用舌尖舔了一下蠢蠢欲动的犬齿,目光聚焦在裴周驭后颈的阻隔贴上。 从昨晚他就注意到这片阻隔贴,眼下大雨滂沱,裴周驭那里湿润浸透,被雨水冰得微微发红肿胀的腺体露出一截,显得整个人又强大又可怜。 而且他腰沟那里还有一道被湿雨砸出的紧贴肌肉的凹线,小腹也有倒三角轮廓,在雨里,湿衣紧贴的情况下,凸起尤其明显。 彭庭献入狱前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展,作为r星数一数二的富商,主动凑到他身边的模特和朋友送上来的玩具们并不算少,身材绝顶一直是他历来所有情人的共同特征,但无论曾经这些玩物是暂时标记还是永久标记,都抵不过现在裴周驭身上“从未被标记”这五个大字。 更何况他还常年端着一副无欲无求的冷脸。 兴许是彭庭献炽热的注视太过明目张胆,裴周驭像是感知到什么一样,敏锐地转过头,当场抓包他的偷窥。 刚刚注意力全放在他引人遐想的身材上,彭庭献在他转头面向自己这一刻,才发现,他脸上的嘴笼已经被摘掉了。 这说明他的易感期已经彻底结束,可以自由地露出下半张脸。 长期带嘴笼的缘故,裴周驭侧脸的下颌线有些内收,显得脸型凌厉,每一处棱角都异常硬朗,唇形也细薄偏窄,不怎么爱笑的样子。 在这一点上,彭庭献恰好与之相反,不仅常将笑容挂在嘴边,还非常善于给人留下亲切友好的第一印象。 譬如此时,和他对视上的这一秒,彭庭献立马展露最大方的笑容,没有被抓包的半点局促和心虚,还将刚才把玩手中的绿叶举过头顶,笑着向他发送了一个“打伞”的友情提醒。 忽地,肩膀被人拍了拍,何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好整以暇地哟了声:“那不你仇人?” “怎么能这么说呢。” 彭庭献眼底笑容加深:“裴警官明明是我的大恩人,为了保护我,把自己的好同事都打晕过去了。” 何骏冷不丁也笑了下:“他想打狱警不是很正常。” 这话听着有点东西,彭庭献扭头看他,挑了下眉,表示自己好奇。 何骏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正借着树荫避雨,枝繁叶茂,雨水打湿了眼前视线,彭庭献有点看不清,只好眯起眼睛盯着他。 何骏先是谨慎地观望了一下四周,然后才张开嘴唇,用唇语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向他陈述: “裴周驭以前,也是帕森的犯人。” 第13章 天空中好似劈下一道闷雷,彭庭献愣了一瞬,满脸诧异地将整个身体缓缓转过来面向他。 何骏在他脸上看见自己预期的表情,很是满意像他这般的富人出现这种被自己震慑住的反应,于是内幕越抖越多:“他标记能力没有问题,只是入狱的时候被关进实验室腺体改造过,注射化学毒素什么的,被当试验品测试了。” 他说话的同时余光也似有若无地飘向警卫台,发现裴周驭正看着他们,大方地冲他扬起胳膊挥挥手,笑了笑。 彭庭献也在这时噤声,陷入沉思。 很快,跑操铃声在雨中准时响起,没有因天气取消或延迟,引来操场内一片哀嚎遍野。 身后刚镇压下来的几个犯人又隐隐躁动,何骏脸色当即耷拉下来,一头杀回去维持秩序,前面监区的队伍开始缓慢挪动,彭庭献也回到了自己队伍里,服从跟操。 他迈腿的速度在一帮人里算最平稳,动作也相当优雅好看,每天早上坚持晨跑是他过去二十九年里的人生信条之一,如果条件允许,他不介意跑完后像往常一样冲个澡,然后品尝一杯锡兰红茶。 可惜现在没有豪华浴缸,也没有红茶。 只有sare这条看自己不爽的狗。 跑操队伍经过警卫台时,趴在边上的sare眼尖地发现了彭庭献,立刻弹射四肢蹦起来冲着他嗷嗷狂吠。 跑道上离它最近的犯人吓得一哆嗦,你一惊我一乍,周围一圈人很快乱作一团。 裴周驭颇为不满地低头看了眼sare,绕在手腕上的狗绳暗地一使力,siri脖子一紧,感受到主人的怒气后便停止吠叫,嗷呜一声委屈巴巴地把脑袋放回了地上。 守在队伍后面的何骏两三步赶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在犯人脑门上:“一个狗你怕什么!大呼小叫,有纪律考核知不知道!所有人都有!加跑一圈!” 这话砸进队伍里的杀伤力不亚于一颗深水炸弹,哀嚎声像水纹一样层层推开,波及整个队伍里所有人,这位犯人感觉自己后背一痛,有人趁乱泄愤,狠狠锤了他一拳。 无端成为公敌的委屈让他像吃了哑巴亏一样,悲愤的情绪火苗在滂沱大雨下反而愈加燃烧,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恼羞成怒之下直接攥起了拳头,冲着sare的头顶一拳打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裴周驭反应速度异常快,大手将sare猛然一拽避开攻击,同时抬腿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犯人连痛呼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像受到重创一样失去平衡,滚出去两米远。 何骏一刹那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裴周驭,裴周驭不急不缓地收回脚,他本来就高,脚下又踩着警卫台,半吊着眼皮睥睨他们的眼神像看小孩子胡闹。 而且他看起来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用力过猛,半弯下腰伸手轻轻摸了摸sare的脑袋,给予安慰。 sare很有眼力见地收回了刚才龇出去的牙,在他宽厚粗糙的大掌下蜷缩成一团,惊魂未定地呜咽撒娇起来。 “我操……” 被打的犯人更加惊魂未定地从地上坐起来,他捂着后脑勺,翻滚带来的晕眩感让他神智蒙圈,何骏赶快过来检查了一下他有无外伤,幸好只是囚服破损,膝盖和手肘蹭下来一块带血的皮。 帕森之犬 第11节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裴周驭,有恼怒,不忿,还有像方头和蓝仪云一样掺杂着某些往事的顾忌。 碍于裴周驭身上威慑力十足的警服,不知真相的犯人们一齐安静下来,纷纷低下头扮起了缩头乌龟。 而这时候,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果然又出场了。 “好凶呀,裴警官。” 彭庭献有模有样地哆嗦了一下肩膀:“换我都要被你那一脚踹骨折了。” 裴周驭侧眸轻瞥了他一眼,幸灾乐祸,置身事外,狗改不了吃屎一样热衷拱火。 何骏眉眼间浮现出烦躁,他刚刚当上第五监区的执行长官,不像方头和澡堂那位狱霸一样能毫无顾忌地冲裴周驭发脾气,于是只好忍着烧红的脸面站出来打圆场道:“行了,都回队里站好,接着跑。” “这怎么能行啊?” 他话音刚落,彭庭献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也太欺负人了,犯人想打就打,人权在哪里啊?” 他说完便转身面朝裴周驭,双手环胸,以逼问的姿态向他微微倾身:“裴警官,你是不是应该代替你不懂事的狗给我们道个歉啊?” “就是就是!刚才吓了我一大跳呢!” “妈的!老子也是!刚才忍着没说,我他妈最怕的就是狗这玩意儿!” “对呀对呀,我们又没做错什么,是他的狗先失控吓到我们的。” 此起彼伏的打抱不平声响起,像击鼓传花一样把勇气递交到下一个人嘴里,循环的圆有始有终,回到彭庭献这里时,脸上已然挂起胜利者的笑容。 “你看,裴警官,道歉吧。” 何骏在他们高涨的气氛里也被感染出一丝勇气,装模作样地挺直了一下腰板,刚准备在此刻彰显执行长官的威严,却突然被裴周驭截了胡。 “惩罚犯人,是我范围之内的权利。”他平静道。 “那当然。”彭庭献迅速给予认可,接着话锋一转:“但尊重犯人人权,也是裴警官最基本的义务。” 裴周驭盯着他,又是这幅再熟悉不过的虚伪嘴脸,明明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满脑子里研究的却是怎么咄咄逼人让他下不来台。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道:“你们人这么多,要我挨个道吗。“ “当然不用,体恤警官也是我们犯人应该做的。” 彭庭献察觉到他态度松懈,马上进一步诱导道:“裴警官只需要选择我们其中一个,真诚一点,鞠躬道歉就好了。” 说完,他体贴入微地笑笑。 几滴雨丝砸在鬓角,雨好像快要停了,裴周驭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慢悠悠开口道:好。” “你自愿作为他们代表,是吗。”他紧接着问。 “如果能成为裴警官的选择,那真是我的荣幸。”彭庭献笑容进一步扩大。 裴周驭低低嗯了一声,没有矫情和犹豫,站在原地和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弯下腰向他俯首鞠了一躬,嗓子里发出低沉磁性的认错:“抱歉。” “没关系,裴警官,作为代表,我原谅你了。” 彭庭献非常懂得拿捏分寸,没有继续当众刁难他,甚至张开双臂上前一步,做出扶起他的姿势。 眼看手指就要接触到他被臂环勒紧的左膀,彭庭献心里一阵飘飘然,却在仅有一厘米的时候,被身体的主人无情躲了一下。 裴周驭重新一点一点挺直腰板,将身体直回来,盯着彭庭献的眼睛,再一次向他确认道:“惩罚犯人,是我的权利吗?” 彭庭献笑容戛然而止,一丝不对劲的直觉后知后觉蔓延上来,他张了张嘴想狡辩,裴周驭却先他一步开口道: “那作为代表,你也该替这位犯人接受惩罚了。” “现在跟我去训犬室,别让我绑你。” 第14章 “没这个必要吧,裴警官。” “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你生气了?” “……” 前往训犬室的一路上,彭庭献亦步亦趋地跟在裴周驭身后,嘴巴没有一刻闲下来过。 他一开始很是强颜欢笑,皮笑肉不笑地试探有没有挽回余地,遭到裴周驭长达十分钟的冷暴力后,便演变成破罐子破摔。 雨已经完全停歇,通往训犬室的小路两旁绿意疯长,草丛伸出手将两人拦路,彭庭献身上收集了不少雨水,越往前走越潮湿,他不停抖着黏在胸口的囚服:“裴警官。” 无人回应。 “裴警官。” 彭庭献清清燥热的嗓子:“裴……” “别叫。” 裴周驭在他前面顿住脚,微微转过头向他露出半截侧脸:“怎么来的自己不清楚,还叫?” 彭庭献赖以自豪的假笑第一次出现裂痕,非常明显,显得有点苦:“我们去训犬室干什么?” “喝茶。” “这就不用了吧,”彭庭献嘴角跳动了下:“和狗坐一桌啊。” “裴警官,我觉得咱们……唔——” 彭庭献猝不及防地瞪大眼,裴周驭直接转身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嘴巴,虎口以野蛮的力道抵住他的嘴唇,两根手指将脸颊狠狠捏起,使他柔软的腮肉在他掌心里鼓成一个痛苦的球。 彭庭献皱起眉毛哼哼了两声,一只手也很快抓上他手腕,眼里释放出适可而止的警告信号,但他太圆了,此刻就算露出能震慑他人的气场,在裴周驭看来却更像一只胖头鱼,更加激起他搓圆揉扁肆意欺虐的欲望。 “现在再叫两声试试。” 裴周驭盯着他受压迫扭曲痛苦的面容:“叫。” 彭庭献眼底积压的乌云越来越浓郁,裴周驭对视他,眯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点点将五指张开,然后倏地又握紧,像是要爆发什么一样提前做好了准备。 果然,彭庭献扭曲的眼角慢慢舒展开来,变成平和的微笑——下一秒,他突然伸出舌尖碰了下裴周驭的手心。 触电一样湿热的异样感在掌心炸开,裴周驭条件反射地往回缩手,手腕却被彭庭献牢牢抓住,他不得不用力一挣,彭庭献却紧跟着加同样的力,你来我往,硬是没较量出高下来。 手心里每条掌纹都能清晰感受到温热鼻息,彭庭献被捂在下面的嘴似乎在偷笑,只是没发出声音。 没过多久裴周驭便验证了这个猜测,因为彭庭献笑得脑袋歪向一边,肩膀也狡黠地往上一顶,很是天真无辜。 裴周驭眯起的眼中瞳孔一缩,今日份耐心彻底告罄,另一只手薅起彭庭献的衣领就拎着往里走。 彭庭献趔趔趄趄地被他牵着,脑袋被迫冲着地面,什么都看不清,直到走到路尽头听见一声凶猛狗叫。 这狗无疑是个看门狗,一声嚎叫成了内部通报的信号,接二连三的狗叫声在周围起伏,彭庭献挣扎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训狗场,不远处有起码一百个狗笼。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嘴脸狰狞的大型犬,每个都目眦欲裂地瞪着他这个外来人,充血的獠牙上挂满兴奋的唾液。 裴周驭是在这时候将他放开的,他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防护门,将二人彻底圈禁在这片场地。 “你什么意思?” 彭庭献被他拽得大脑充血,挺起腰时好一阵头晕目眩,他平生最不喜欢被武力胁迫,此刻脾气也再伪装不住,冷笑:“想让我弄死你的狗?” “是。” 意料之中地看到他露出真面目,裴周驭淡淡扫过他眼睛:“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言罢,他转身从入口的草筐里拿出一身防护衣,棕色棉质,遍布牙印和破损缝补的洞,一下子丢到了彭庭献脚边。 “想活命,十秒之内捡起来穿上。” 裴周驭撂下这句冰冷的话,便朝那片吠声震天的狗笼走去。 他只留下了倒计时,却没有亲自为彭庭献倒数,只是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狗笼越走越近,早有预判般等待他在自己背后服软。 愈来愈近的步伐像前往鬼门关的死神一样逼迫着彭庭献,他精神高度紧绷,笼子里的狼犬们却在察觉到裴周驭靠近后同时发出了齐嚎,兴奋且虔诚,如同丛林野兽恭迎自己的王。 而彭庭献无疑是被王带回来喂饱他们的猎物。 彭庭献平生第一次被逼到快咬碎后槽牙,他恨不得把裴周驭的背影盯穿一个洞,打赌他最后一刻会顾忌自己犯人的身份停手,但裴周驭却连头都没回,动作非常干脆地一把拉开了第一个狗笼的插销。 数十只体型庞大的狼犬一刹那飞速蹿出,伴随着瘆人的凄吼朝彭庭献直直奔去。 彭庭献终于在此刻眼疾手快地套上了防护服,他都没来得及顾上自己有多滑稽狼狈,第一只跑得最快的杜宾犬已经飞扑过来,他正好重心不稳,“砰”一声被杜宾扑倒在地,后背狠狠撞在遍布沙砾的硬土上。 彭庭献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痛苦闷哼,很是坚强地从地上爬起来,闪身躲开第二只攻击而来的比特犬。 求生欲飙升到巅峰的本能让他反应极快,刚才扑空的杜宾犬再一次朝自己脑袋撞过来,他不再闪躲,挥起套着防护服的拳头,毫不怜悯地一拳重重打在杜宾头顶。 “嗷呜——” 杜宾面目狰狞地发出惨叫,充血的红色眼球直勾勾瞪着彭庭献,头部是所有犬类的脆弱部位,棉套减缓了拳头的冲击,但彭庭献的臂力可一点也不弱,杜宾当即失去知觉,摇摇晃晃硬撑了两秒后晕倒在地。 彭庭献得空喘一口气,套在棉服里的身体剧烈起伏,殊死搏斗不仅消耗体力,还加剧了棉服下汗水的滋生,他胸口上已经热得汗湿一片,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狗接踵而来。 完全没有休息的空间,彭庭献赤手空拳,不停机械地护头、倒地、爬起然后还击,他每次倒地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秒,一旦脱力无法站起,面临他的将是无数颗尖锐残忍的獠牙。 “啊——” 突然,彭庭献哑着嗓子发出一声痛呼,混乱中不知道被哪条狗咬到了大腿,豆大的汗水骤然滚落,这条腿很快疼到站不稳,膝盖被迫弯曲,另一只腿因承重过度也隐隐打起颤来。 眼看又一只猎犬要朝自己扑来,彭庭献混乱喘息中闭了闭眼睛,一睁眼,右臂果然被猎犬一口死死咬住,他深呼吸,忍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剧痛,挥臂一把将猎犬捣在地上的同时整个人也顺势滚地,身体彻底暴露在四面八方而来的獠牙中。 这时,一声嘹亮的训诫哨响彻场地,裴周驭半叼着嘴里的口哨,又发出“嘘嘘”两声轻响,所有猎犬瞬时静止不动。 他上前检查被彭庭献一拳打晕的那只杜宾,腹部小幅度颤栗着,还剩奄奄一息半口气。 这是他最寄予厚望的一只新生幼犬,但很可惜,被淘汰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始作俑者,彭庭献气喘吁吁地仰躺在地上,身边二十多只凶猛烈性犬将他包围,虽听从哨令按兵不动,但龇出的犬齿无一不在疯狂流涎。 这些狗太饿了,从上周被选拔进帕森之后,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吃草,彭庭献这样细皮嫩肉的一个人,嚼在它们嘴里的感觉应该相当美味。 裴周驭用牙齿虚虚地咬着口哨,晃动了一下,发出类似人用嘴巴吹口哨的声音,这个命令专给彭庭献一人,示意他别睡了,快起床。 而彭庭献明明听到了哨音,却纹丝不动,挺着骨子里的逆反心理和他抗争到底,裴周驭更是个不哄人的主,不仅没过去关心一下他的伤势,甚至径直向第二个狗笼走去。 围在彭庭献身边的猎犬们蠢蠢欲动,前腿因嗅到血腥味止不住地颤栗,他们屏气凝神等待开战的哨令,而就在裴周驭作势要将第二个插销打开,逼迫彭庭献乖乖爬起来的时候,一只比特犬忽然倒在了地上。 正是离彭庭献最近的那只,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发出,就这样被扼断喉咙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裴周驭诧异地转回头,看见那只比特犬被拎起项圈丢了出去,轻飘飘的,像丢垃圾一样。 帕森之犬 第12节 彭庭献也在此时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身边的狗们伏低身体挤压怒吼,妄图用敌众的气势震慑他,但出人意料的是,彭庭献居然在原地脱掉了防护服。 胸口湿透的囚服被连着一起脱下来,他只保留了手臂的两个棉套,血流不止的大腿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他真的算得上细皮嫩肉,白皙细腻的胸膛在刚才短短几分钟就被防护服闷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热汗不受控地四处流,他表情烦躁,被闷伤敏感的皮肤似乎比死在今天更让他难受。 彭庭献调整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手肘擦了把汗湿的头顶,喉结因呼吸过度而微微染上一层浅红。 空气燥热,他只想速战速决,于是在察觉到裴周驭停在第二个狗笼后,先一步朝他勾了勾手指。 一个字:“放。” 第15章 放? 裴周驭慢慢吐掉了嘴里叼着的口哨,薄唇一抿,大步朝彭庭献走过去,包围四周的猎犬们无一不低眉颔首,小心翼翼地将过道让出。 裴周驭一只手扼住了彭庭献的脖子,没有用力,本想探探他颈部脉搏,却不料下一秒就被反钳手腕,彭庭献兴奋得如同被肾上腺素裹挟,一举一动都比平常更具侵略性。 他颈动脉跳动的频率异常强烈,喉结烧得滚烫,却还笑得出来,一边呼着灼热粗气笑,一边拉着裴周驭的手腕往下走,将他的手强行按在自己糜红的胸口上。 他皮肤薄,养尊处优,受热容易过敏,眼下从胸口到肋骨一大片都冒出红疹,密密麻麻,痒得像热蚂蚁在爬。 “你看,裴警官,我被你玩成这样了。” 彭庭献喘着气冲他笑,一歪头,突然向他逼近,双眼直勾勾逼视着他:“我厉害吗?” 裴周驭当即拧起眉,正欲开口,彭庭献却视线下移,盯住他刚刚咬过口哨的嘴唇,声音因垂眸而变得低沉:“我是不是你带进这里的所有人里最厉害的。” “没带过别人。”裴周驭面无表情道。 “哦?”彭庭献一下子来了兴趣,笑得眉眼弯弯:“我是第一个吗?” 裴周驭将目光放在自己掌心下这具躯体,白花花,皮肤干净无瑕到没有一处伤疤,很符合彭庭献这样注重保养的富豪的身体特征。 过了许久,他才缓声沉沉开口:“别人没你欠调教。” 彭庭献嘴一瘪:“这是什么话?”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裴警官?” 裴周驭凉薄地扫了他一眼。 他不回答,彭庭献便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遍,不再像胖头鱼,变成了叽叽喳喳吵闹的贱鸟。 裴周驭眼睑懒懒耷拉看地面,余光瞥见他还在流血的大腿,刚要张嘴,入口处便响起一串脚步声。 何骏急匆匆赶来,阴沉着脸往防护门前一站:“裴周驭!” 话音一出,彭庭献突然像恢复痛觉了似的,腿根一趔趄,整个人虚弱无骨地瘫到了裴周驭肩头,面色痛苦难忍。 裴周驭即使猝不及防地遭受他一个成年男人身体撞击,也纹丝未动,他站的很稳,很可靠,但并没有伸手扶彭庭献哪怕一下。 又是这一出。 “何警官……” 彭庭献发出十分逼真的气音,何骏一听这声气若游丝,脸色立马黑到底,狠狠砸了一拳被锁上的防护门,怒吼:“裴周驭!谁允许你跨监执刑的!他是你管辖范围内的犯人吗!” 他刚才因为怕自己扣纪律考核分,所以忍气吞声地选择了让彭庭献一个人被裴周驭带走,换整个停滞的队伍继续前行,但裴周驭虽然确实有惩罚犯人的权利,但只限于口头管教和体罚,根本不具备刑罚资格。 眼下彭庭献伤成这样,和一巴掌扇在他脸面上有什么区别。 裴周驭被他吼得一点波澜没有,伸出同侧的胳膊将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彭庭献拉开,动作缓慢但无情:“去给你的主子开门。” 他低下头的距离可以轻易碰到彭庭献耳垂,这样如同趴在耳边耳语的清晰程度,彭庭献却听不到。 他或许是演得太沉浸了,也或许是真的装聋,总之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是胸膛小幅度地一起一伏,忍受着难以消化的疼痛。 裴周驭脸色不变,但声音里已经泛上一层冷意:“三。” “二。” “一”字还未脱口,毫无征兆的,彭庭献从他肩膀脱落了下去,就这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倒在了地上。 轻飘飘像滩烂泥一样丝滑的动作,裴周驭眉头一紧皱,带着对他又在演戏的极大猜忌,弯下腰拉起了他一条胳膊,晃了晃,人没有反应。 何骏眼睁睁目睹这一突发状况,情绪异常激动,扯着喉咙骂了句脏话,下一步便打算暴力破拆防护门,脚还没蓄完力,裴周驭就将彭庭献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打横腾空稳稳一抱,大步往外走。 两人从身边近距离经过时,何骏才清晰地看到彭庭献大腿的伤口状况,摩擦伤和拖拽伤最为严重,被咬伤的面积并不大。 “你太猖狂了裴周驭!” 何骏跟着他们走,但嘴上骂骂咧咧不停:“彭庭献是我辖区的犯人,你有行刑权吗?啊?你有吗?!” 他说着说着情绪就有些失控,一联想到这件事传出去之后自己将遭受到的闲言碎语,冲动上头,竟伸手恶狠狠地拽了一下裴周驭的胳膊。 裴周驭抱着和自己体重相当的彭庭献,被他这一拽胳膊差点脱力,向来稳定的情绪自控力在厌蠢这方面也败下阵来,停脚,转身,逼视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冷声问:“再碰我?” 何骏脸色像吃了猪肝一样憋屈,裴周驭破天荒地有耐心给蠢人解释自己的动机:“狂犬发作的症状里没有晕倒,他出血量也不大,现在过敏严重导致休克,他这种特殊体质你作为执行长官没看过体检资料?” 何骏被猛地噎了下,哑口无言,这才注意到彭庭献过度高温红疹密布的胸口,眼下不止这里,他的后背、胳膊、侧腰都渐渐冒出了尖尖的红点。 裴周驭不再跟他浪费时间,转身抱着彭庭献大步离去。 一监的医务室今天是司林值班,他正在伏案审查病例,裴周驭一脚将门踹开时,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他身体一震,抬头发现来人是他,条件反射地迅速拉开抽屉掏出枪。 裴周驭对他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恐惧已经见怪不怪,刚才换帕森任何一个狱警坐在这里,都会是相同反应,他冷漠地扫了眼神色紧张的司林,径直抱着人向里屋走去。 他刚把彭庭献放在病床上,司林便破门而入,指着他大声斥责:“胡闹!医务室是你想闯就闯的!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 “去备静脉注射药物,他过敏性休克了。” 裴周驭头脑冷静且语速清晰简洁,没在无关紧要的嘴仗上分配一点注意力,像一剂强悍沉稳的镇定剂,撂下指示后,便迅速在屋子里找出湿毛巾给彭庭献降温。 司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一听“休克”二字,赶紧一个箭步冲到屋外配药,他用最快的时间将缓解过敏的药物配好,抱着药筐大瓶小瓶冲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裴周驭脱光了彭庭献的衣服。 白皙身体上一层层严重红疹就这样一览无遗,司林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加快脚步走向彭庭献,停脚的同时,裴周驭却转过身面向了自己。 看他的样子似乎要离开这里,司林一把抓住他手腕,双眉紧蹙:“去哪里?用湿毛巾给他擦身体啊!” “脸擦了,”裴周驭快速道:“剩下的你擦。” “我一个人哪忙的过来啊,莲寒昨晚加班到很晚,这点小事我还要去请她,有这必要吗?” 司林语气焦急地催促他:“快点吧,赶紧擦,都是大男人怕什么,从下面开始擦!” 第16章 “下面”这两个字的含义实在太多,裴周驭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更不会傻到去追问。 他直接甩开了司林抓着自己的手,力度决绝,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冷漠,司林本就从心底对他有些忌惮,被一下子拒绝后也不敢再强求,恨铁不成钢地“哎哟”了声,用最快速度给彭庭献进行处理,皮下注射一针肾上腺素后,戴上呼吸机,急匆匆跑出医务室喊贺莲寒。 去而往返的脚步声很快响起,与贺莲寒一同赶来的还有何骏,他眼底积压的怨气已经遮掩不住,刚才在走廊上就听见有小护士窃窃私语,对着他不停投射八卦目光,今天这事儿不传到其他监区长官耳朵里才怪。 他脸色极臭地朝裴周驭看过去,想当场发作,又碍于种种因素不敢轻易动手,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裴周驭听见这小动静也朝他看过来,面色无波无澜,一点协商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贺莲寒这时放下听诊器,看了眼检测仪的数据,冷静地给出定心丸:“没事,没有危险。” 司林接着松了口气,带着担忧眼神向她凑近一步:“你感觉怎么样,莲寒,刚才太着急了只能打断你休息,小文他们外出培训,我……” “嗯。”贺莲寒适时地打断他,声音里确实透露出一丝疲倦:“继续给他输液,清醒之后开些过敏药,我回去休息了。” 她转身就走,司林一边继续嘘寒问暖一边跟上她脚后跟,像条讨好的狗一样护送她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何骏和裴周驭,两人同时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彭庭献,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互相把彼此当空气。 何骏没好气地低下头,用手环向方头上报情况,裴周驭则随手扯过床边被子,给浑身赤裸且睡姿极其不雅的彭庭献盖了上去,也不管有没有蒙住他头顶,事不关己地冷漠离去。 这一场闹剧传到蓝仪云耳朵里时已经中午,犯人们刚刚结束一上午大扫除,正聚在食堂里狼吞虎咽。 蓝仪云心不在焉地看着监控里一群男人像猪一样进食,方头在旁边汇报完情况,她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挥挥手打发道:“那今晚让裴周驭直接去七监住。” “只是安排到七监吗?” 方头忍不住多嘴提醒:“可他擅自利用犯人筛选警犬,这明明是他自己份内的工作,偷懒懈怠不说还让犯人受伤,而且明天他本来就应该去七监看管危险周,只是提前一天关进去未免也……” 蓝仪云皱起眉嘶了不小一口气,颇不耐烦的样子,方头霎时噤声,低眉顺眼地连声回应:“好,好,我现在马上让他去。” 他脸色复杂地快速转过身,往办公室外走,刚一出来关上门,果不其然听见里面爆发了噼里哐啷的打砸声,蓝仪云又扯着头发发起疯来,把办公桌上名贵的花瓶摆件甩出去一地。 这动静比以往更加瘆人,方头放心不下,屏着呼吸在门外偷偷站了一会儿,直到屋里安静下来,他才敢在风暴平息之后偷窥案发现场。 他抓住门把手悄悄打开一条缝,他正欲往里看,却猛地对视上女人一双血丝通红的眼球。 蓝仪云不知何时发现他仍在门外,早已趴在门缝边守株待兔,方头瞬间被吓得毛孔炸开,连心跳都停了一拍,他眼睁睁看着蓝仪云缓缓、慢慢地冲自己扬起嘴角,嘴角咧到一个略显诡异的高度,配上充血的瞳孔和凌乱发型,简直比执行死刑前的一些重刑犯还要阴森恐怖。 “在看什么?”蓝仪云轻声询问,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进来看呗?” 方头喉头因紧张而难以发声,支支吾吾张开嘴,下一秒就被蓝仪云薅住头发一把拽了进去。 这之后,办公室陷入寂静,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 彭庭献醒来时已然傍晚,司林为他拔针配药,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体确保无恙后,便让一位值班狱警带他回到监舍。 现在这个时间理应没有什么工作安排,但何骏却不知去向,路上通过和这位值班狱警的闲聊,彭庭献又得知了其他监区的几个执行长官都同样消失了这件事。 他刚苏醒过来,身体机能还未完全恢复,但爱八卦凑热闹是本能,到了监舍门口,瓜也吃了一路,彭庭献稍显无力地弯下腰,扬起的嘴唇苍白而没有血色:“再见,警官。” 将人送走,背后的门也被关上,彭庭献面朝监舍内,发现曲行虎的床铺已经被清空了。 空床铺上方的程阎依旧早早入睡,鼾声响彻整个房间,陆砚雪蹲在角落不知道在搞什么,听到关门动静,像受到惊吓一样瞬间转过头来,看见是他回来了,眼眶不到三秒便滚落出激动的泪珠。 彭庭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落泪,不知道这份悲伤来源于何处,陆砚雪呜呜咽咽地起身朝他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一抽一抽地耸着肩膀:“你回来了,你没事吧,你怎么也受伤了。” 他哭着哭着像是马上要抱上来一样,彭庭献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昂起虚弱的头颅朝他笑了笑:“我被裴警官放狗咬了,他真是个坏人。” “对!” 陆砚雪一听,哭得更加激动:“他就是个坏人!听何警官说他把曲行虎抓到了,你那天晚上也没回来,他们都把床铺搬空了,我问曲行虎去哪了,他们都不理我。” 睡得正香的程阎听见他这哭哭啼啼的动静,很是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不耐的“啧”。 陆砚雪带着委屈愤恨的目光朝他投射而去,嘴巴里继续小声输出:“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根本不关心你们俩的死活。” “他还好意思出主意怂恿我们去。” 帕森之犬 第13节 “你俩不回来,他一句话都不问,每天只知道睡。” 陆砚雪音量越来越明显,饶是程阎睡得再死,也阻挡不了闯进耳里的声音,他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又深深叹了口气,咂巴着嘴开口道:“那他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 “可是曲行虎没回来呀!” 陆砚雪大声反驳回去:“他是为了我们才去偷指纹的,现在人都不知道去哪了,你不为他想,也要为你自己想吧,你不怕他把咱们都供出来吗?” 彭庭献眼神戏谑地看着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程阎发出的每句话每个字都透露着成年人以自我为中心的典型冷漠,而陆砚雪——— 彭庭献将目光聚焦在他因吵架而涨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客观来说,比起程阎,他更看不懂这个刚满十八的年轻男孩。 软弱,心软,同情,单纯……所有与帕森不相符的性格特征都出现在他身上,而他却偏偏像自己一样,来到这座星际最高级别的危险监狱。 这样懦弱善良的一个人,彭庭献不禁好奇地想了想。 真的有杀人犯罪的能力吗? 第17章 熄灯后,一片寂静将监舍埋没,程阎这样年过半百的长者已学会超然心境,被年轻气盛的陆砚雪指名道姓吐槽了一宿,骂着骂着困意便卷土重来,阖上双眼美美睡去。 无人理会,陆砚雪便又将话搭子转向彭庭献,他每个问题都带着语气天真的好奇,问他年龄几许、为何入狱、名下资产到底有没有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 彭庭献人前挂起的素质不是一般的好,自始至终,他保持微笑,对无关紧要的问题大方应答,而当被问到类似“你的家族”之类略感越界的隐私问题时,他便笑起来反问陆砚雪:“你呢?你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陆砚雪雀跃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凝滞,他嗫嚅了下,却能感觉到彭庭献目光真诚亲切,好似发自内心般关心他背后一看就普通平凡的家庭。 “我……”陆砚雪不自觉咬住下唇:“只有自己了。” “嗯?” 这话的含义有两种,彭庭献选择了较为温和的答案:“从小自己长大吗?” 陆砚雪摇摇头,用更微弱的音量回答他:“一年前,我的家人们都去世了。” 夜色笼罩的监舍内,唯有墙角监控泛着黯黯红光,他左侧的半张脸隐没在光线里,另一边流露出明显的悲伤表情,过了会,低下头,眉心似是因什么而搐动,将展露低沉的这一面也转进了黑暗里。 彭庭献捕捉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哽咽,但他已无法看清陆砚雪的脸,无从求证,更无心深究。 商人看尽世态炎凉的冷漠感裹挟全身,他感到一丝困倦,趁着陆砚雪沉浸在情绪中无法自拨的这一刻,适时地闭上嘴,平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逼仄黑暗的四人间里,只余偶尔啜泣声,而这样的声音在同时同刻的其他监舍里也曾回荡过无数次,床铺上的犯人代代更迭,愿意耐心聆听他们哭泣声的,唯有黑夜中沉默的那面墙。 新的一天,又是五点半。 起床警铃如雷贯耳,315监舍内却只有陆砚雪一人按时起床,向来被特殊对待的程阎赖床赖得心安理得,而当巡逻狱警站在门外暴力催促时,疲惫的彭庭献刚昏昏沉沉一睁眼,就听见何骏的声音出现在外面。 “今天跑操名单,给他划了。”他吩咐道。 巡逻狱警连连应声,捧着点名本转身离开,陆砚雪一脸老实巴交地懵,不知为何除自己以外的两个舍友都得到了优待,昨天程阎没有跑操,而他也被禁足监舍留观,并不清楚昨日的腥风血雨。 何骏口唇一周遍布潦草胡茬,昨晚方头被紧急送医,他们四个监区长官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通宵加班一宿,此刻印堂像被抽干精魂一样乌青。 他木着脸掏出钥匙开门,冲陆砚雪勾了下手,打发他赶紧出去集合跑操,陆砚雪也没胆子申诉不公,孤伶伶一个人从监舍走了出去。 彭庭献是这时候从床上起来的,他身上的红疹已经消退大半,只是关节和肌肉还有一些酸痛,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扬起笑脸向何骏问候:“早,何警官。” 何骏脸色臭得十分刺眼,闷闷嗯了声:“感觉怎么样。” “好很多了,”彭庭献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很是关切地蹙起眉毛:“您昨晚去哪了呢,怎么看起来这么辛苦。” 一听这话,何骏反倒阴霾更盛,没好气地骂了句:“少打听,跟你没关系的事儿以后别问。” “好的,何警官。” 彭庭献进退有度地笑笑:“如果需要我为您分忧,请随时让我效劳。” 昨日带头单挑裴周驭的事迹让彭庭献小小地扩了一把名气,不仅早晨在何骏这里得到了睡懒觉的奖励,还免于跑操,比别人提前安坐在了食堂就餐。 今天又是连绵阴雨,刚跑完操的陆砚雪被淋得满身湿透,连衣服都顾不上烘干,急匆匆端着饭来抢彭庭献旁边的座位。 “我给你拿了一个绿豆包。” 他有些腼腆地笑笑,殷勤十足,用筷子把最大最新鲜的一个绿豆包夹到彭庭献餐盘里:“你尝尝呀,我觉得这个可好吃了。” 彭庭献垂眸睨了一眼自己盘子里多出来的这个东西,虽然嘴上没表现出什么,但眼里的淡淡轻蔑却很是明显。 这种性价比实惠却并不美观的早餐,一般不会出现在r、c、h星球上流人士的餐桌上,庄园里的私家主厨永远比主卧的宠物狗起的更早,想尽花样装饰每天不同的早点,最后保持小心翼翼的姿态端上主人餐桌。 彭庭献没吃,也没明着开口,不懂人情世故的年轻omega并不理解成年人这种沉默而委婉的拒绝方式,笨拙地凑上去关心道:“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要不我去给你换一个口味?” “好的呢。” 彭庭献终于展颜一笑:“你真是太懂我了,那就麻烦你了,给我换奶黄包吧。” 陆砚雪激动地点头说“好”,像积极完成任务一样又起身回到窗口前排队,在他身后的彭庭献笑容丝毫未减,但很快毫不留情地端盘离座,换了一个无人打扰的安静位置。 陆砚雪回来时两手空空,既没有找到彭庭献爱吃的奶黄包,也没有找到他这个人,傻里傻气地挠着头慢慢坐了下去,彭庭献冷漠地移开放在他身上的余光,将注意力集中在放眼寻找这个食堂里有没有裴周驭。 不远处有一片狱警就餐区,他看见何骏在哪里,还有其他监区的几个长官,没有方头,也没有裴周驭。 会不会正在喂狗? 彭庭献脑海里冒出这么个猜测,据他这几天对裴周驭的印象,这个男人除了对狗上心之外,生死和七情六欲都比正常人淡得多。 不过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脾气比钢筋还执拗的男人,居然曾在受过改造的前提下,如今能甘心为凶手卖命。 彭庭献冷不丁嗤笑了声。 看来那场腺体改造手术真把他整服了。 连绵不断的小雨将监狱包裹在一片潮湿里,第七监区靠近排水房,阴湿潮热的水汽腾腾弥漫,打湿了每间狭窄的牢房。 从下午便有“危险周”的犯人陆陆续续进场,他们分别由自己所属监区的长官亲自带来,登记在册后,移交到裴周驭手里,关押进单人牢房。 裴周驭在昨晚便入住了七监,睡的是上次关押彭庭献的那间,不知是牢房面积逼仄、不通气的原因,还是两天连续的湿雨,这间牢房里仍残留着一丝丝波尔多红酒的气味。 裴周驭已经度过这个月的易感期,失灵的嗅觉也全然恢复,今天被带进七监所有犯人的信息素对他均无效,每一种味道都清晰可辨,每一种味道都无感。 他靠坐在监区登记口前,一条长腿懒懒搭在另一条腿上,身体轻微歪斜,手腕抵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眼看登记倒计时要结束,正准备起身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何骏的呼喊声。 “等会!” 他扶着一个已经进入发情的omega赶来,气喘吁吁地叉着腰:“还这个,刚从贺医生那打了抑制剂过来。” 裴周驭抬了下眼睑,把登记册调转朝他,手里的笔扔了过去:“写。” 何骏被他这傲慢冷漠的态度气得失语,但碍于危险周有求于人,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握笔的指骨根根泛白,登记完信息后把笔杆狠狠一摔便掉头走人,裴周驭正在给这位神志涣散的omega上手铐,身体凑近时,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他用余光瞥了眼登记册上刚刚被何骏填入的一栏。 果然。 信息素——波尔多红酒。 omega这时两眼一昏靠在了他肩膀上,外面雨下得大,又正值发情期,omega本就偏弱的体质更是不堪一击。 不过遗憾的是,裴周驭并不是个热心的人,人性底色里仅剩的一点同情心也时有时无,这omega体型偏胖,扶着走怪累,于是裴周驭果断按下了桌上的警铃,在两位巡逻狱警赶到之后,把奄奄一息的omega丢给了他们。 他拍了拍手,从桌上抽了张纸擦手心雨水,没什么情绪地吩咐道:“关进去。” 两位狱警点头,架着omega前往牢房。 sare正趴在登记桌边安睡,雨天睡懒觉很是惬意,在刚才omega进入时,也只是本能地睁开了一只眼睛观察情况,确定没有异常和危险性,便又翻了个身舒舒服服睡去。 裴周驭一边慢条斯理擦着手,一边看着sare陷入沉思,现在这种状态才是sare最常有的模样,在它利用嗅觉搜过身的成百上千个犯人中,只有彭庭献,每次碰面才会让它有极大情绪波动。 起初他曾怀疑过是彭庭献身上的气味独特,但多重验证表明,彭庭献信息素的味道并不特殊,也并不少见。 所以sare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又到底,嗅到了什么。 第18章 入夜,细雨绵绵,第七监区的信息素浓度异常超标。 每一间单人牢房里都关押着正处于危险周的omega,左邻右舍或许是同样饥渴难耐的omega,也或许是如狼似虎的alpha,时不时重叠发出的呻吟喘息声浸湿在雨里,将仅剩的空气一点点吞噬,染上层层窒息的闷热。 裴周驭坐在二楼监视廊的最中央,只有一把椅子,他盘着一条腿,双手环胸,眼波里尽是漠然。 以他纵观全局的绝佳视角俯瞰而去,一楼绝大部分牢房里的犯人已经开始上演“脱衣秀”,这一层是今天最先发作的人,烧灼的腺体使他们体温节节攀升,理智防线彻底溃败的这一刻,都暴露出了人性最原始的欲望。 但极度求偶状态下的他们,依然很聪明。 意识到牢房的铜墙铁壁无可撼动,便无一例外地将炽热目光投射在了裴周驭脸上,他们盯着他脱去件件衣物,跪爬在铁栏前舔舐,大胆做出各种刺激眼球的暗示动作,眼神暧昧流转,舌尖个个勾出了花。 这其中也不乏赤裸肌肉、向裴周驭展示獠牙的强壮alpha,在他们眼里,像裴周驭这种级别的同类驯服起来可比标记一位omega爽得多得多。 背后是二楼的窗户,夜风夹着细雨飘进来,裴周驭在这时感到一丝困倦。 上轮危险周,他依然是坐在今晚这个位置,面戴嘴笼,因为同样身处易感期,所以没有向下看过一眼,为的就是减少煎熬。 但此刻他嗅觉正常,明明成百上千种信息素味道环绕四周,却依旧提不起哪怕一丝临时标记的冲动。 他只觉得好刺鼻。 和训犬室密集狗笼里散发出一样味道的刺鼻。 他朝正在来回巡逻的sare看去,这条警犬虽然跟他的时间不长,但却是他训练过的所有犬只里最敬业的一条,虽然眼下环境气味恶劣,但身为嗅觉敏感的狗,sare仍坚持不懈地在每个牢房前走来走去,将严肃职责贯彻到底。 裴周驭换了另一条腿搭着,慢悠悠活动着转一圈脖子,侧眸时无意间瞥见那位昏迷的omega从床上坐了起来,似乎已经清醒,但信息素浓度不减反增。 而sare这时刚好从这位omega的牢房前经过,如此刺鼻且清晰的波尔多红酒味道,sare也只是冷静地抽了下鼻子,并无异常地继续向前巡逻。 没过多久,这位omega便捂住胸口痛苦呻吟了声,过于严重的发情期反应让他双腿脱力,下床时腿根失去知觉,“咚”一声狠狠双膝着地。 他剧烈喘息着跪在地上,一条胳膊紧紧抵住床沿,像抓住救命浮木般拼命地试图把自己撑起来,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过后,他彻底泄力,不知所措地呆坐在地上。 而这时,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他愕然抬头,撞进一双波澜不惊的沉稳眼眸。 裴周驭将门打开,皮制警靴将木地板踩得咯吱作响,他在他面前撑腿蹲下,膝盖一高一低,用一只手点了点自己另一个手腕上的通讯手环。 omega反应呆滞地看向他示意,手环屏幕已经亮起,赫然显示着他所归属的警官——何骏。 “不……不用了,裴,谢谢裴警官,”omega连忙摆手,结结巴巴地急切婉拒道:“不用…别叫何警官来。” 帕森之犬 第14节 他急的有些手忙脚乱,下意识摸了下后颈腺体,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恐惧和后怕,裴周驭没说什么,把他脑袋抓着转过去,后颈朝向自己,看了眼他腺体上尚未愈合的针孔。 下午打过抑制剂才送来,发情的身体反应还是这么严重。 “几岁了。”裴周驭没什么情绪地问。 “二十……二十一。”omega不知他为何突然关心自己,心中警惕和茫然掺半,嘴唇颤抖了下想再补充点什么,突然感觉腺体上传来压迫感,男人用指腹按住了他最脆弱的部位。 “年纪太小,发情期处理不当,容易留下隐患。”裴周驭淡淡地向他陈述事实:“再打一针抑制剂吧。” omega当即加快摆手频率,疯狂摇头拒绝起来,“再打一针”意味着需要何骏深更半夜带自己再去一次医务室,这样造成麻烦的后果,他…… 正想着,鼻腔里猝不及防涌入一股信息素的气味。 s级alpha成熟古朴的柏木叶香,只需被主人刻意释放一点点,便能轻易钓起他全身燥热的细胞。 omega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天翻地覆,眼神呆滞空洞,面颊渐渐攀上红晕,后颈也不自觉地往裴周驭掌心蹭,呈现出一副宠物般顺从乞求的模样。 裴周驭神色依旧平静,一边持续释放信息素,一边将手环移到他面前,沉声发出命令:“打过去。” omega像失了魂的傀儡一样,呆呆地听从指示,按下了拨通键,铃声嘀了一阵,何骏操着浓重困意的烦躁声音便传了过来:“谁啊?说!” omega被这熟悉的嗓音拉回一丝神智,张口发出了一个“我”字,嘴边的手环便被收回,裴周驭替他接上后半句:“过来把你监区的人领走。” “领走谁啊?!”何骏压着满腔浓浓的不耐:“你存心找事儿呢裴周驭,大半夜我上哪儿申请去七监的权限。” “你最后送过来的这个omega发情状况比一般人严重,这个时间,我也没有去医务室的权限。” 裴周驭不急不缓道:“自己想办法,送抑制剂过来,不送后果自负。” “你他妈……” 何骏在电话那头气得一激灵,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别没事找事!你那里有没有备用抑制剂你自己心里清楚!想趁这时候解决私人恩怨你直说!想怎么解决听你的!” 裴周驭嗯了一声,说:“把彭庭献监舍的钥匙给我。” 手环那头愣了两秒,骤然爆发出一声怒骂:“你少得寸进尺!” “我进了吗。”裴周驭淡然反问。 “你这样和上次逼我有什么区别?裴周驭,你虐待犯人成瘾了?彭庭献哪儿得罪你了?” 彭庭献哪儿得罪你了。 过于耳熟的一句话,裴周驭突如其来陷入沉默,omega的神智已经被发情期吞噬殆尽,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仰着脸去汲取他颈间稀有的柏木叶香。 过了两秒,裴周驭却突然从地上起身,面无表情地冲手环撂下一句:“挂了,明天自己看情况处理。” “看情况”三个字隐含着极大不确定因素,何骏立马变了嘴脸:“哎,哎,行行行,我他妈给你行了吧。” 他说完后便即刻噤声,试图以这一秒的让步打探裴周驭的底线,却没料到裴周驭一点婉转的余地都不留,直接就把通话切断了。 毫无兴趣地将omega从自己身上拎开,裴周驭起身时顺手脱下了外套,走出牢房后又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一连串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嫌弃的态度不是一星半点。 脱了外套,他上半身只剩一条黑色的紧身短袖,高浓度的监区环境里空气闷热,他坐下后便调整了一下左臂的臂环,将袖口撸上去透气,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无所顾忌地露出左肩曾代表身份的印记。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缅因猫刺青,獠牙尖锐凶恶,周身被蛇头环绕,颜色已经泛灰,入狱时被强行洗过多次。 黑色缅因是h星球代代信仰的守护神,但裴周驭并非出于信仰而纹,比起狗,他其实更喜欢猫科动物。 他低头收起臂环时,手环又闪烁红光,何骏锲而不舍地打来一通又一通,他不咸不淡地瞥了眼牢房里已经陷入昏迷的omega,半晌,终于愿意施舍给何骏一次接听机会。 “我让人给你把钥匙放在五监门口了,”何骏语速飞快地向他汇报:“你现在赶紧给我去找备用抑制剂,明天,只要你亲自把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来,你就可以拿着钥匙进去。” “自己来领。” 何骏猛地倒吸一口气,生生将怒火忍了回去:“行,明早权限解除,我马上去领,你今晚给我注射好抑制剂就行。” “嗯。” 裴周驭不浪费口舌,干脆地将通话挂断。 雨下到半夜时便渐渐停歇,整整一晚,七监混乱的声音交织不断,给昏迷的omega注射抑制剂后,几个崩溃暴走的alpha又锤起了墙,突发情况接二连三上演,不让人消停一刻。 天微微亮时,狱警们的手环统一解除位置权限,可以相对自由的活动,裴周驭走出七监时带上了sare,却并没有给他戴上项圈。 sare拖着沉重疲倦的步子慢慢跟在他后面,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倒头睡着的可能性。 七监距离五监不算远,穿过两条长廊,便来到五监门口。 门口值班的警卫员看到裴周驭,不情不愿地递上昨晚何骏安排好的钥匙,裴周驭连个正眼都没赏给他,回头唤了声sare的名字后,径直向安静熟睡的五监内部走去。 315监舍位于走廊尽头,房间里的三个人睡得正香,程阎震天的鼾声威力十足,充分掩盖了裴周驭停在门口的脚步声。 当钥匙悄无声息地插进锁孔里,门被一点点打开时,屋内的三人仍浑然不觉。 下铺的两个被窝里都有人,右边的人睡得很是板正,完全适应地挤在小小床位里,而左边被窝隆起,床铺主人明显不喜欢这张狭窄坚硬的木板床,睡姿既不踏实,也不雅观,甚至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雪白细腻的脚。 彭庭献正沉浸在清晨将醒未醒的美梦里,舒服地翻了个身趴着睡,忽然,有什么湿润温热的东西使劲舔了一下他的脚。 他一刹那猛然睁开眼,条件反射地想从床上弹起来,接着便感到后颈一紧,一只大手凶猛地将他钉回床上,脚踝被另一只手按住的同时,耳畔爆发出sare觉醒般激动的嚎叫。 对面陆砚雪吓得双眼一下子瞬间睁开,而上铺的程阎,似乎醒了一瞬,又似乎根本没醒,翻身面朝墙壁继续睡。 裴周驭一记冰冷眼刀射向sare,立马停止嚎叫,但耳朵高度警觉地竖起,四肢止不住兴奋战栗,完全没有了刚才路上的那副疲态。 彭庭献平生第一次被吓得不轻,他刚才差点就一脚踹在sare头上,裴周驭虽然及时抓住了他的脚腕,但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磕得他脚骨好痛。 “裴周驭,”这是彭庭献第一次直呼他大名,且十分咬牙切齿:“你每次都弄得我很痛知不知道。” 裴周驭敷衍地嗯了声,松开钳制他脚腕的手,一把扯下了他后颈的囚服,大片白皙赤裸的后背闯入眼底,彭庭献感到被越界,十分激烈地挣扎反抗起来。 他很是不老实,裴周驭接连几次没看清自己想调查的腺体,烦了,一巴掌扇在他臀上。 “别动。” “再动扇脸。” 第19章 突如其来的臀部疼痛,彭庭献条件反射地一收紧,火辣辣的痛感沿着尾椎骨一路蔓延到后腰。 裴周驭常年训犬,可以单手轻松控制猛犬暴冲的手劲儿,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扇在他身上。 彭庭献的脑袋还被按进了被子里,一只大掌牢牢抓握他后脑勺,在他被打懵了的这一刻,裸露的后颈腺体被一览无遗。 平滑,白嫩,散发出清晨被窝余温的红酒香。 没有红肿,没有异常。 就像裴周驭自己说过的一样,并不特殊。 裴周驭眯了眯眼,sare因闻到气味再次疯狂嚎叫,彭庭献却在同一时间挣开了他的掌控,一个翻身迅速从床上起来,移到了墙面那边去。 他衣服被折腾得一团糟,肩膀小幅度起伏着换气,后背紧紧抵靠着墙,眼看裴周驭又要有动作,彭庭献这一次先发制人,抬起腿来一脚踩在了他胸口上。 裴周驭整个人一下子停住,垂下眼,彭庭献那只被sare舔过的脚就这样不客气地踩在他身上,而脚的主人显然早已怀恨在心,很是用力地在他胸口上蹭了蹭脚底,嫌恶无比,像是跺掉路边踩到的脏东西。 他抬眸朝他对视而去,彭庭献果然操着一副鄙夷蔑视的嘴脸,但与粗鲁动作相反,他的表情很浅很轻,下巴微微高抬,眼瞳下垂睥睨着他,挂着一丝明晃晃的讥笑。 非常经典的上流人士傲慢嘴脸。 仿佛把他当成了一张任人使用的廉价纸巾。 “走开啊。” 彭庭献见他没反应,挑起脚尖来点了两下他的胸口,一字一顿道:“还想被踹哪儿啊,贱东西。” 他尾音带着笑意上挑,吐出的几个字却低俗凉薄得很,裴周驭直直地对视他眼睛,语调沉缓:“不装了?” “你这不是挺会骂么。” 他手臂张开撑在床两边,俯身低头,以压迫性的姿态将他笼罩在小小的下铺里,身体故意慢慢向前倾,逼得彭庭献不得不将小腿一点点弯折。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自己胸口的那只脚踝,允许彭庭献踩着,只是用眼神牢牢锁定他的脸。 彭庭献感受到压力逼迫,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果然闪过一瞬裂痕,这样身体姿势的对峙下,即使他和裴周驭力量相当,最后也肯定会因为体力不支占下风。 “不好意思啊,裴警官。” 他非常识时务地快速一瘪嘴唇,语速放慢,嘴上歉意十足地开始服软:“我失态口不择言了,抱歉。” “我们重新和好吧,裴警官,那天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不该挑衅你,不该让你说对不起,更不该刁难sare。” “啊!刚才也不该骂你。” 他说着说着便戏感愈佳,眼神真挚,语气诚恳十足:“请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报复我了。” “好吗,呜。” 他的脑袋被裴周驭完全挡住,除了裴周驭,没人能看清他此刻脸上真正的表情。 对床的陆砚雪听见这声“呜”,顿觉可怜至极,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冲裴周驭喊了一声:“你别欺负他了!” 彭庭献的哭腔戛然而止,停顿一秒后,又以更嘹亮的声响继续释放出来,sare听到主人被斥责,也立马转头冲陆砚雪嗷嗷叫。 陆砚雪怕狗,害怕得脑袋一缩,扯过被子把自己紧紧包成一团,接着指着sare骂了句:“叫什么叫!你也不是什么好狗!” sare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更加气愤地嚎叫起来,短短几秒屋内便乱成了一锅粥,程阎这时也忍无可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起床气漫天,导致他也跟着吼了两声。 一时间,小小的监舍仿佛变成了动物园,千奇百怪的声音接连响起,只有裴周驭一声不吭,额角忍得青筋突突直跳。 彭庭献哭着演着似乎是觉得太有意思了,居然捂嘴偷笑了下,他一直没整理衣服,上衣皱皱巴巴,胸口和左肩头都露在外面,笑起来时脑袋歪向肩膀,一耸一耸,眼睛眯得像个得逞的狡猾狐狸。 裴周驭张嘴,想说点什么,外面听见动静的巡逻狱警便停在了门口,防护门被打开,狱警有些不爽地皱眉催促他:“时间快到了,注意权限。” “砰”一声,他说完后便把门重重关上,震慑犯人的同时,也夹带着对裴周驭敢怒不敢言的怨气。 “裴警官,你为了来看我,还申请权限了吗?” 彭庭献抓到重点,眼睛亮了一下,笑眯眯地看着裴周驭:“原来是好心办坏事,真是笨蛋。” 贱东西,笨蛋。 裴周驭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他总是用这种轻飘飘软绵绵看似开玩笑的语气攻击人,两面三刀,害人于无形。 “行了小裴,管好脾气,别再被举报了。” 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程阎忽然开了口,他烦躁难忍,长期卧床贪睡致使他有些枕秃,使劲挠了挠脑袋,说:“年轻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就是。”彭庭献笑着附和。 帕森之犬 第15节 程阎一边嘴里嘀嘀咕咕,一边蠕动身体从床梯上慢慢爬下来,陆砚雪感觉一阵地动山摇,下意识伸出手想扶他一下,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气呼呼把手缩了回去。 裴周驭也在此刻缓慢直起身,和彭庭献拉开了距离,彭庭献苦苦支撑的小腿终于得以喘息,疯狂分泌的乳酸让他感到肌肉胀痛,嘶了口气,目光阴毒地快速剜了裴周驭一眼。 裴周驭一语不发,空手而归,抿着嘴牵了下sare就要走,程阎却在此刻刚好双脚落地,急忙开口打断他去路:“小裴啊。” 他真诚发问:“曲行虎哪儿去了啊。” 裴周驭离去的脚步骤然一顿,静止了两秒,没回头,冷漠地说:“不知道。” “哦,”程阎眨眨惺忪睡眼,浑浊的眼球转了转:“好吧。” 他明显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裴周驭更不愿在这跟他浪费时间,他跨监行动的时间有限,趁权限结束之前必须回到七监。 用钥匙打开监舍的门,裴周驭便带着sare走了出去,防护门在背后关上的那一刻,他听见程阎又反应慢半拍地冲彭庭献嘟囔了句:“你也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彭庭献表现积极地笑笑:“裴警官说,被带去审讯室洗胃了。” 听见“审讯室”三个字,程阎混沌的大脑被激活了一秒:“被谁带走的?” “蓝……” 彭庭献刚发出半个音,裴周驭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头,指关节重重敲了两下门。 声响清脆,屋里人同一时间朝他看去。 迎面而来的所有视线中,裴周驭只回应了彭庭献的目光,他对视上他的眼睛,神色看起来却很平静,刚才两声敲门并非发怒,更像是一种适时的严令制止。 隔着防护门的栏杆,他面无表情地冲彭庭献缓缓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彭庭献接收到他的眼神信号时,发觉此刻他脸色变得不太一样,比以往的冷肃中多了份晦暗不明的警告。 屋内气氛骤降,诡异安静下来,陷入一团迷雾的云里雾里中,彭庭献先选择了闭嘴,然后收敛笑容,带着某种直觉,以平和的目光看向刚才请教自己的程阎。 四周悄然,程阎也平和地冲他笑了笑。 第20章 目睹监舍内安静下来,裴周驭慢慢收回手指,点到为止地离开。 程阎一眨不眨地盯着彭庭献,眼里写满浓浓求知欲,彭庭献作思考状沉思了一会儿,疑惑着不确定道:“何警官吗。” “这两天何警官总是早出晚归,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应该是在处理曲行虎的事情。”他温和地笑了笑:“真辛苦,都是为了我们。” 程阎视线垂落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发出一声“哦——”。 又过了半晌,他才慢半拍地低声道:“是,那应该就是何警官了,毕竟曲行虎是他辖区内的犯人。” 监狱的起床警铃适时响起,左邻右舍爆发出一声声哀嚎,这段清晨插曲很快被掩盖过去,程阎不甚在意,铃声结束后倒头又睡。 陆砚雪抽抽鼻头,闻到一股淡淡血腥味,急忙下床走到彭庭献这里来,果然看到他短裤下面有两行血流出。 “你没事吧?你的伤口是不是撕裂了?”陆砚雪焦急皱眉,俯身过去想拉他一把,彭庭献却冲他伸出一只手。 那是个“不用”的谢绝手势,笑盈盈的,他摇了摇头:“不用碰我,我自己起来不会那么痛。” 陆砚雪茫然又呆滞地停住,连着哦了两声,看着彭庭献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双脚踩稳地面之后,裤腿上翻,刚刚愈合的咬伤又撕裂开来。 他很注重皮肤保养,身上向来白皙光滑,被裴周驭放狗咬伤的这道口子,虽不严重,但在他“高贵”的腿根上显得尤为瞩目。 更别提刚才还用上位者的姿态故意压他的腿。 彭庭献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他讨厌外形受损。 自小接受过的教育告诉他,宁可优雅体面地站上断头台,也不要衣衫褴褛地躺在宫殿大床,凌乱的衣着和狼狈的面貌一向是穷人的东西。 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出声,陆砚雪感觉他好像心情不佳,嘴唇嗫嚅片刻,还是选择了沉默闭嘴。 今天何骏没有来赐予特权,巡逻狱警开门后,五监包括程阎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赶去了操场。 跑操的队伍稀稀拉拉,何骏忙着去七监处理昨晚发情的omega,监区和医务室两头跑,完全顾不上亲自带操,队伍乱成一团,懒惰者三三两两组成老年散步团。 这其中就有程阎,他偷奸耍滑,但声望尊贵,不想跑步也有主动示好的犯人拉他一把,彭庭献将伤口简单包扎后便慢悠悠跟在队伍最后,稳步小跑时,能清晰捕获身后散步团们的窃窃私语。 “你可算是出来透气了,不知道的以为你睡着睡着在屋里死了。” “你会说话吗,臭小子,前两天一直下雨好不好。” “听说你屋又新来了三个?怎么就看见俩,那一个呢?” “不知道,没见过那个。” “……” 今天食堂上了新的口味小笼包,大堂里很是热闹,彭庭献早早地占据了一个视野舒适的好位置,相对清静,还能透过对面窗棂看到一棵百年柏树。 树上有雨露。 彭庭献感觉整个人的气息都被净化了,氧气新鲜,烦躁情绪也被平复下来,他只要了一碗粥,一边用勺子慢慢品尝,一边惬意地欣赏清晨美景。 陆砚雪是这时候悄然在他身边坐下的,一个热腾腾的奶黄包突兀打断他的独处时光,陆砚雪夹起筷子放进他餐盘里,眨巴眼睛腼腆地冲他笑:“今天抢到了。” 彭庭献被迫收回远眺目光,眼睑下垂,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奶黄包,第一次用冷漠口气对除裴周驭以外的人拒绝道:“不要给我夹食物。” “我不喜欢吃奶黄包,也不喜欢和别人共用筷子,”彭庭献淡淡地陈述道:“很不卫生,会得病。” 陆砚雪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尴尬地僵在座位上,他呆呆看着彭庭献的脸,只是没有像往常那样挂起笑容,神情平静,没有丁点责骂失态的样子。 轻飘飘的,但就是给人一种比歇斯底里更难堪的冲击。 “我……”陆砚雪被这种感觉震慑得结结巴巴:“我……对不起。” “没关系,你现在可以走开了。” 彭庭献继续不咸不淡道,他拿起纸巾认真擦了一圈嘴,习惯性地将纸巾折叠好,压回了桌面上。 陆砚雪立马端盘起来,心情忐忑地转身离开,他感觉自己像条被富人亲手打碎滤镜的哈巴狗,既可以被亲切十足地给予好脸色,也可以被一秒收回,得到一句高高在上的滚。 原来彭庭献是这样的人。 脸颊烧红,他加快脚步跑远。 彭庭献自顾自慢条斯理地将粥喝光,坐在座位上消了会儿食,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抬眼看去,发现蓝仪云站在了食堂门口。 她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失踪多日的方头,彭庭献感觉方头似乎变矮了一些,他定睛打量,下一秒,蓝仪云突然和他对上了视线。 她红唇一点点扬起,接着便笑着向他走过来,嘈杂的食堂不知何时有默契地安静下来,尖锐高跟扎在地面的一声声响,踩穿众人耳膜,昭示着女主人凌驾权利顶峰的威严。 正是在她闪身让开的一刹那,彭庭献看清了方头的全貌,他的右腿似乎被截掉了半只,小腿裤管空空荡荡,整张脸透露着一股人生绝望的灰白,脖子上还裹着厚厚的颈托。 周遭响起一片唏嘘,无人敢轻举妄动,彭庭献收回落在方头身上的目光,因为蓝仪云此刻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就吃这点。” 她食指勾了下桌上的碗,碗叮叮当当地转起来几圈,彭庭献伸手将碗按停,像是强迫症一样,整齐地把碗放回了餐盘上。 这一个小小举动引起蓝仪云挑眉,她“哦哟”了一声:“你挺讲究啊。” 彭庭献安坐在座位上,绅士微笑:“蓝小姐,餐桌礼仪课没少逃吧。” 蓝仪云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噗嗤笑了出来,她都差点忘了,她原来和彭庭献是一样的出身和地位,身为上流阶层的千金,这样轻佻的行为在同类眼里有多不成体统。 “抱歉啊,”蓝仪云乐不可支地捂嘴:“又给你们贵族人士丢脸了,是吧?” “怎么会呢。” 彭庭献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微微俯视着蓝仪云:“农河家族有蓝小姐这样的人,是求之不得的荣幸。” “毕竟一个女孩子,成为监狱长,一定比兄长父辈们吃了更多的苦。” 他真挚而善解人意地一笑:“对吗,蓝姐。” 他站起来后比穿着高跟鞋的蓝仪云稍稍高了一头,蓝仪云敏锐地嗅到一丝血腥味,低头,看了眼他卷起来的裤腿。 “这么严重啊,”她十分同情地惋惜道:“裴周驭下手这么没轻没重,一点不心疼你。” “是的,裴警官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彭庭献笑着认同。 蓝仪云不置可否,换话题道:“和舍友相处怎么样?” 彭庭献沉默了下,看起来非常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一般。” “哦?” “您应该也能理解,我的生活习惯和作息无法改变,”彭庭献顿了顿,用了个比较委婉的说辞:“短时间内还不能适应和他们一起生活。” 蓝仪云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突然话锋一转:“曲行虎呢?他应该很听你的话吧?” 彭庭献静止了一秒,面露疑惑:“您这是什么意思?” 蓝仪云单边挑了下眉,一副无辜的模样。 “曲行虎已经很久没回监舍了,您在怀疑我吗?” 彭庭献板起脸,想起早晨裴周驭那声不明不白的警告,在继续开口之前,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声音:“听裴警官说,您在审讯室查到了他肚子里有东西,他没回来,说明已经定罪,我还纳闷为什么裴警官和我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呢?” 他这番话的音量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蓝仪云意识到他在提及“审讯室”时特意掩人耳目,甩了他一记欣赏的眼神。 “死无对证,你和裴周驭的事还想怎么处理?” “是,死无对证,”彭庭献一字一顿地重复这四个字,得到尘埃落定的确认,笑容便无限上扬:“只是难为贺医生了,要帮裴警官这个坏家伙背锅。” 蓝仪云凉薄地扫了他一眼:“你还没忘呢。” 这话不知所云,彭庭献思索了下,余光眼尖地看到方头一瘸一拐走来,当即低眉顺眼地笑笑:“没有,我也记不大清了,那天事发突然,很多事情已经没有印象了。” 他停顿,当着方头的面,又慢悠悠补上一句:“唯一能确定的是,贺医生全程不在场,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方头忍着剧痛驻足下来时,耳朵里便传入他这一句话,他下意识去看蓝仪云,见她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满意”的表情。 彭庭献这场对话的反应可圈可点,敏锐的情绪洞察力和反应速度,配合超出常人的情商,连蓝仪云这样阴晴不定的性格看起来都被哄得相当服帖。 再看看自己。 方头迟钝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腿,抓着拐杖的手用力到微微打颤,偏偏这个时候,彭庭献亲切温和的关怀声在耳畔响起。 “这是怎么了,方警官。” 方头浑身明显一震,这一声关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食堂里包括各级狱警在内的所有人都一齐盯着他,好奇的、八卦的、不明所以、幸灾乐祸的。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耻辱侵袭全身,忍不住狠狠瞪了蓝仪云一眼,虽然是偷着埋怨,但整个表情被彭庭献尽收眼底。 战争的火苗近在眼前,彭庭献好事地张了张嘴,刚打算添一把火,蓝仪云却出人意料地自己转回了头。 帕森之犬 第16节 方头条件反射地变脸,切换一副敬畏惊恐的表情,不料下一秒,一个沾着残羹的铁碗直接劈头砸过来。 “哐啷——” 碗撞击他的脸后紧接着掉落在地,像刚才在餐桌上一样,不停转起圈来。 彭庭献脸上得体的笑容也戛然而止,因为蓝仪云立马毫不客气地也赏了他一巴掌,女人尖锐猩红的指甲如同獠牙,攻击力比起裴周驭的狗毫不逊色。 彭庭献被打得脸歪向一侧,蓝仪云不是普通女人,她自幼习武骑马,普通男性alpha在她手底下向来只有挨打的份。 他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疼,有液体在流,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面对女人突如其来的变脸,彭庭献无奈得喉结都在抖。 但他不可能还手,在他所接受的贵族绅士教育里,万万不可和女孩子动手。 背后响起方头惨痛的哀嚎,眼前是脸色阴郁难忍的彭庭献,蓝仪云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捞起桌上一张餐巾纸,给自己被溅上汤汁的手腕慢慢擦拭起来。 食堂内鸦雀无声,众人不知她为何突然发火,吓得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蓝仪云把脏了的纸巾随手一扔,抬眸直勾勾看着彭庭献,说:“用不着操心我的餐桌礼仪,这儿是我地盘,好好学我立的规矩。” “这两天的事一笔勾销,以后再出馊主意———你就跟我身后这个,一样下场。” 第21章 在地上高频打转的碗终于一点点降速,了无生气地停了下来。 伴随着这两下干脆威猛的进攻,蓝仪云身上一股利落的狠劲儿全然显露,近一千二百位男性罪犯的食堂里,鸦雀无声。 彭庭献感到口腔内壁一阵酸麻,他用舌尖顶了顶内壁的软肉,痛得他轻微眯起眼,用手背抹了把流淌到下巴的血。 他无话可说,方头更是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蓝仪云觉得没意思,把手随意地插回了风衣口袋里,踩着高跟昂扬头颅而去。 不远处几个监区长官赶快过来,手忙脚乱地搀扶方头,前两天方头突然被推进手术室,他们所有人的紧急会议还是司林通知召开的,他连手术服都没脱,配合贺莲寒连着进行了十七个小时手术,在不得已截肢的情况下堪堪保住了方头一条命。 没人知道方头在办公室经历了什么,据第一个发现现场的巡逻狱警回忆,当时方头已经深度昏迷,办公桌上显示的最后一则通讯记录,来自蓝仪云的父亲。 方头被三四个人扶着才艰难站起,他额头被铁碗砸出一个大包,肿痛难忍,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四面八方的目光围观,堂堂一个监狱长…… 在前来关心他的狱警里,也有何骏,他余光瞄了眼彭庭献这个始作俑者,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故意降低存在感在旁边干站了会儿,很快,这段饭后消食的好戏便逐渐散场,犯人们又开始各自忙碌。 就餐结束后,所有犯人回监舍整理内务,上午十点,统一带到第六监区。 第六监区是间面积广阔的礼堂,既可以用来召开集体会议,节日时也可充作表演庆祝场所,毫不夸张的说,第六监区是目前能公开的监区里斥资最豪华的一个,肃穆庄严的暗金色装潢,座椅均为红皮定制,连台上的麦克风都镀上了一层奢华黄金。 犯人们排着队挨个进来,虽低眉颔首保持安静,但仍忍不住用余光惊叹。 陆砚雪两眼放光地四处仰望,嘴里发出一声呆呆的“哇”,忍不住拍拍旁边彭庭献的肩膀,小声说:“好漂亮,你家是不是就住在这种地方?” 彭庭献不甚在意地瞥了眼四周,他脸上贴了止血纱布,张嘴说话时牵扯很痛,所以只用鼻腔发出了一个敷衍的“嗯”。 陆砚雪注意到他说话不便,五味杂陈地抿起嘴,犹豫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 彭庭献懒懒抬起眼睛,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智商问出这种话。 “我的意思是……” 陆砚雪赶紧解释起来:“裴警官欺负你的时候你都敢反抗,怎么蓝姐一个女人,你就甘心白白挨打了。” 彭庭献有点想笑:“裴警官会杀了你吗。” 陆砚雪被噎了下,回想起早晨蓝仪云的行事作风,这句话确实值得深思。 他沉默着和彭庭献入座,环顾四周,皆是五监的犯人,何骏并不在附近巡逻,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哪来的勇气,凑到彭庭献耳边捂嘴低声说了句:“蓝姐不会杀你。” 他说完便微微后撤,瞳孔闪动着注视彭庭献,彭庭献歪头朝他斜睨过去,发现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表情。 他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她不会因为你和裴警官闹矛盾生气的,因为裴警官曾经也是帕森的犯人。”陆砚雪压低声音悄悄道。 他本以为彭庭献听到这句话会大吃一惊,然而得到的反应却只是彭庭献一声好整以暇的“哇哦”,他眼含深意的盯着他,看似戏谑,实则完全没有被他的思路带着走。 感到一阵气氛局促,陆砚雪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她刚才当众教训你,只是因为怀疑你是曲行虎的帮凶。” “你不是吗。”彭庭献哼哼着笑了声。 “对,我承认我也是,”陆砚雪萌生一丝恼意,彭庭献态度吊儿郎当,对待自己仿佛一个一眼看穿的跳梁小丑:“我知道你比我聪明,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曲行虎绝对没有死。” “嗯哼。”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裴警官。”他气鼓鼓地撂下一句。 “裴警官”三个字精准吸引彭庭献的注意力,他终于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哦了一声,刚要正儿八经和他探讨一下这个话题,台上的麦克风忽然响了一声。 他随众人循声望去,嘴角立马扬了起来。 听什么八卦,裴周驭本人就坐那儿呢。 裴周驭调整了下桌台上的麦克风,试音完毕,没什么情绪地冲旁边狱警使了个眼色,等待间隙,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 看这架势,接下来似乎要进行一场他并不是很情愿的演讲,没过多久,下属狱警带着一位上身赤裸的omgea回来,连同身后一起上台的,还有几位处于危险周的犯人。 队伍的最后悠哉悠哉地跟着一个女人,蓝仪云的恨天高踩上台子时,裴周驭沉稳清晰的嗓音刚好从麦克风中传出。 “从左往右,分别是一、二、五监区危险周的犯人,所属长官,自己上来领,”他停顿,眼尾漠然扫过台下的何骏,盯着他的同时又凑近麦克风补了句:“你。” 伸出一根食指,当众指着何骏:“领的最多。” 台下爆发出一片小范围的哄笑,其他监区的执行长官忍俊不禁,一道道幸灾乐祸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新上任的年轻长官身上。 何骏面色铁青,浑身刺挠得如同被扒光示众,他把头深深埋下去,头顶继续响起裴周驭冰冷无情的宣判。 “一旦发现所辖监区犯人出现发情迹象,应该先在最短时间内报备七监,由我陪同去往医务室观察情况,再视犯人身体状况决定是否带回七监留观,而不是直接把人送来。” “何警官,”裴周驭拍拍麦克风,故意让声响狠狠砸进何骏的耳朵里:“你当往我这儿丢垃圾吗?” 彭庭献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低笑,前排有人回头看他,蓝仪云也在此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声,警告裴周驭注意言辞。 裴周驭没有理会她,放眼直接朝观众席的彭庭献看过去,他捕捉人脸的能力快到恐怖,在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里,只用一眼便精准定位到了彭庭献笑嘻嘻的脸上。 “笑这么开心。” 裴周驭握着话筒,叫他名字的声音随麦克风一字一顿地放大:“彭,庭,献。” 彭庭献被点名,在观众席里大大方方举起了手,坐着,没站,仰起刚被扇了一巴掌的脸,满面笑容地微微转身朝各个角度打招呼。 他互动起来的模样非常自然,仿佛这并不是监狱里最严肃的集体总结会,而是他一人万众瞩目的商业演讲。 何骏也朝他看了过去。 “很满意,看到你的监区长官被点名批评。” 裴周驭隔着前排攒动的人头和他对望,眼神平静如一潭死水:“下次换你易感期,像垃圾一样被丢进来。” 彭庭献嬉皮笑脸地一歪头,耸了下肩膀,用平常说话的音量开口回答道:“没关系,裴警官会接住我的。” 周围人听见后都笑出了声,过道两边的巡逻狱警们发出呵斥,让嬉皮笑脸的人把笑容收回去。 以裴周驭的距离,并不能听见彭庭献的这句话,但根据他的表情和周边人的反应,不用找人代传,裴周驭也能猜到大概内容。 他一点点将趴在桌上的身体竖回,嘴唇离开了麦克风,一言不发地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 桌上的话筒被一只雪白的手调整方向,蓝仪云俯身冲着麦克风发出一声“喂”,接着像他们一样眉欢眼笑地问:“开心吗大家?” 异常温柔的五个字,被麦克风放大后,却瞬间换来整个礼堂的安静。 彭庭献没表现出什么,因为恰好感觉脸颊一痛。 见目所能及的所有男人都老实下来,蓝仪云从桌上拿起麦克风,站在台中央,以镇场的浑厚气势字句清晰地开口:“我今天在这儿就总结三件事,说完我们散会,中途谁再让我听见笑一声,来我办公室,逗我开心。” 她竖起一根手指,礼堂灯光倾斜,猩红锃亮的指甲油上反射出一瞬刺眼白光:“一,何骏,你,作为第五监区最高级别长官屡次犯蠢,第一次,在碰到警犬失控冲撞队伍的情况下,选择私自处理,不上报,允许其他警官带走你辖区的犯人,造成犯人受伤。” 她说着,顺带冷眼朝裴周驭飞过去一刀:“这件事还有你,裴周驭,玩忽职守懈怠工作,为了偷懒让犯人代替你考核警犬。” “第二,”她竖起第二根手指:“昨晚危险周第一天,何骏手底下的犯人状况最多,充分反映出严重缺乏工作能力,经验不足,也没准备任何应急预案。” “三,我是规定了监区长可以开放权限,所以裴周驭跨区检查犯人为何骏亲自允许,不予处罚,但从今天起,是谁的犯人,就归谁管,出任何状况,我只问责最高级长官。” 台下一片噤声,何骏作为唯一被点名多次的人,脸色已然呈现出一片麻木的灰,他忍不住滚动了下喉结,有预感最具冲击的审判即将来临。 果然,停顿三秒后,蓝仪云下达了最终惩罚:“下周起,何骏冻结职权,进入观察期,第五监区暂时由裴周驭管理。” “鉴于裴周驭也有错在身,十天后他的易感期也会来临,我会罚他重新戴上嘴笼,陪你们度过下一轮危险周。” 第22章 麦克风关闭,满座哗然。 第五监区的座席区里议论纷纷,犯人们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何骏仿佛被当众钉上十字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他回头,看见第一监区的长官冲他笑了笑:“就说你还年轻,再下去老老实实练两年吧。” 不止他,何骏顺着他身后看去,其他监区均已年近四十的长官们都幸灾乐祸地盯着他,每个人的脸上都摆出一副“我说吧”的样子。 他一时感到孤立无援,窘迫低头,无意间瞥见自己手背,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一样,瞬时抬头去看彭庭献。 终于让他感受到一丝踏实的是,彭庭献此刻接住了他的目光。 他隔空和他笑着对视,像第一次见面亲吻他手背时保证的眼神一样,悄无声息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那是让他放宽心的意思。 台上蓝仪云宣判完毕后便关闭了麦克风,她离开礼堂,各个监区长上台领人,其余犯人则被巡逻狱警们统一带回。 回监舍的路上陆砚雪一直在叽叽喳喳,“完蛋了”、“以后日子可怎么过”、“怎么就让裴周驭成顶头上司了”……诸如此类的言论层出不穷,彭庭献听得耳朵起茧,趁队伍人多被冲散的时候,远离陆砚雪,一个闪身凑到程阎旁边去。 程阎这边也热闹得很,几个同样在清剿行动中落网的犯人围在他身边,偷偷摸摸地往他兜里塞烟,那是他们自制的烟叶。 这种稀有好货在监狱里可不多见,程阎来者不拒地把贿赂一一收走,一边抽着大烟,一边嘴里含糊不清地给他们讲解方案。 年纪最大、服役时间最长、对监狱构造了如指掌———这些都成为了程阎备受犯人尊崇的原因,他们有求于他,他也热衷于指点迷津。 彭庭献凑过来时,程阎刚好用余光瞥到他一眼,以为他也馋了,非常大方地从兜里抽出一根烟来,偷摸且迅速地塞到了他兜里。 彭庭献感觉到裤包一鼓,转头看他,他一脸自信地冲他抬了抬下巴:“没事儿,放心大胆的,抽就行。” 彭庭献这才发现兜里莫名多了根烟,聪明人了然一笑,向他点头道了声谢。 中午午休期间,彭庭献叼着烟躺在床上打盹儿,监舍里都安静下来时,一位狱警以最谨小慎微的音量打开门,招手让他出去。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彭庭献没表现出丝毫犹豫,他并不诧异何骏会在这时候找他单独谈话,该诧异的人是何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