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智商吸引》 第1章 [现代情感] 《低智商吸引》作者:螃姑【完结+番外】 文案: 甜文|轻松|轻喜剧|he|欢喜冤家|老房子起火|年龄差|微群像,全员活人 各有各的心思和私隐情事。 主线甜,男女都纯情。暗线略狗血 可吃瓜 白友杏刚出校门,又进学校做了个没编制的小学老师。从此精致不在,日子面目全非。 听说高中暗恋过的班草桑图要回国,白友杏担忧地问发小:“桑图那么帅,现在肯定结婚了吧?幸福美满的,我还能有机会吗?” “他不也才24呢么?”见多识广的发小道,“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大脑前额叶25以后才发育完全呢,说明你,我,他,现在都算傻逼!能有多美满?” “这样啊?”白友杏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 半夜,她照亮供桌上唯一一张与桑图的合影。 “保佑啊桑图,保佑咱俩能成。” 可转眼她就惹上了34岁的酒庄老板贺承铮。 ---------------- 第一次惹上他,是有日听小朋友说:“白老师,陈小明他爸正在挨揍!” 白友杏掏出手机去取证。 小道上,贺承铮一身高级西装,墙上按着个男人:“再不还钱弄死你!” . 第二次惹上他,是去抓表姐夫开房。 白友杏又掏出手机去取证。 敲错房门,贺承铮半裹浴巾晾着一身肌肉:“没看错吧又是你?跟踪我,不活了?” 白友杏吓坏了,报警把贺承铮送进了警察局。 ---------------- 几个月后,小外甥梁鸿宝对贺承铮说:“舅舅你看,我白老师和我大舅走了。她还会回来坐你的车吗?” 贺承铮看着白友杏和他哥有说有笑的身影不说话。 梁鸿宝又问:“舅舅你看见了吗?他俩并着肩膀呢。” “看见了。你舅不瞎。” “我白老师那么漂亮,会成为你嫂子吗?” “这种傻蛋?”贺承铮笑,“做他妈梦!” ---------------- 一年后的卧室,白友杏忍着眼泪说:“你哥抢你酒庄,你不也抢了我吗?很公平了……” “公平个*。”贺承铮吻着她使劲,“你叫他贺大哥叫我鸿宝舅舅?” “贺大哥…” “叫老公!” --------------- ■女主:一个可爱不自知的小老师。善良天真 可爱真诚 热情乐观 ■男主:一个又讲究又糙的硬汉。嚣张跋扈 嘴很坏 爱做不爱说 有情有义/ 纯情老婆狗 男主没动情时眼里没有男女,嘴狠。动情后对女主是只做不说的行动派。保证是大好人+良配! 一个女孩懵懵懂懂认识爱情与婚姻的故事。 搞笑甜文,微群像。神人扎堆,略离谱,略闹腾。 从零开始的爱。剧情量大。 暗线多,伏笔多。 二线城市背景,有有钱人,但从老的到小的,所有人都是要面对日常琐事的接地气普通人(总裁也要给丈母娘扛白菜。) 女主有个人感情观成长线。 男主有过一次离谱的无实质婚姻。(双方为谋求各自想要的权力,做利益交换, 身居两地,一天也没相处,各方面实质都没有。但成为男主追女主最自卑和过不去的一点…) 本文女主只挨她妈骂以及受个人事业的小郁闷,不吃男人苦,不受男人虐。 双c。互为彼此认识爱情的唯一对象。(男主性格原因开窍晚文里会交待)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本纯粹言情 群像暗线埋了各种情 有点小狗血 所有人、事纯属虚构。 2025.2.11.存证 2025.5.11 文案更新 --------------------------------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婚恋 甜文 轻松 日久生情 主角:白友杏 贺承铮 配角:同类文:前男友在我婚介所当头牌 谷斯文 包小霜 包小风 庄志高 王海燕 一句话简介:甜甜小水果被纯情糙汉盯上了 立意:过好自己个的日子 第1章 齐市的深秋。建设路上新开的的火锅ktv,穿马甲的工作人员正带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女士,爬旋转大楼梯前往三楼超大包厢。 白友杏一脑门儿汗,挎着小兜,呼哧带喘地往上迈步,脸上笑眯眯的。作为共青团路二小的一年级班主任,她刚下班,就跟发小谷斯文往这赶。今晚是高中毕业后的首次同学聚会,她爱凑热闹,不想迟到。 谷斯文偏头看着喘得厉害的白友杏:“小杏,你这体能得练练了,天天坐工位批作业,屁股容易越来越大。听过一句老话没?腚沉屁股懒,干啥都迟缓。你看我。”她腰背挺直,撅着翘臀,两蹬一迈,神色自如…… 白友杏看她健壮,心里羡慕,可她一个代课老师,怎么能跟健身教练比体格呢? 上班那么累,天天开不完的会,听不完的公开课,课间还要给小朋友调理纠纷,晚上还要被奇葩家长骚扰,她一条小命还在已经不错了。 白友杏看着令她绝望的大楼梯,认真点点头:“我知道,我回头就去你那办卡,你练练我,或是找个帅哥练练我。最近连相亲的时间都没有,要是能一块解决,就最好了。” 她说完弯眼睛一笑,这兴许真是个好办法。 “不是我打击你啊杏,没有这样的帅哥。”谷斯文说得斩钉截铁,“一门心思练大的男人,大多已经对女人没兴趣了,自恋,睾酮低,十个有九个虚,也就看着大,硬,实际……”她不乐观地摆摆手。 白友杏想到她妈催她催得紧,也有点闷。她二十四了,还没谈过恋爱,刚从他妈不让早恋的指示里走出来,又接到抓紧找个好青年结婚的最高指令,她从小就不是个反应快的,哪去找啊! 她幽幽叹气:“其实我条件也不高,长得高点,白点,帅点,斯文点,就像咱班桑图那样的就行。” “妈呀!这都多少年了你还在按图索骥?”谷斯文想起高中时白友杏有事没事偷瞄桑图的鬼祟样不免吃惊,“别说长得像桑图了,就是桑图本人来了,工作两年,也不一定什么样了。”顿了顿,“对了,他今天来吗?” “不来吧,他人在美国呢。” 谷斯文心想也是,又想美国人天天吃汉堡,薯条,现在的桑图还不知道多像出栏大种猪,她不屑道:“国外水质硬,洗多了容易秃头,你快别惦记了,他真来了,你都不一定认识。” “不惦记了。”白友杏故作轻松地笑笑,“桑图那样的,去哪也不缺女孩围着,恐怕他早就结婚了吧?幸福美满的。” “他不也才二十四呢吗?”谷斯文道,“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大脑前额叶二十五以后才发育完全,也就是说你,我,他,现在只能算作傻逼!他能有多美满?” “这样啊。”白友杏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 说着就进了超大包。 由于她们来得晚,菜已经开始上了。一间大屋里四口大锅,此刻都腾腾地冒着热气。 白友杏刚一进门,眼镜片就给热气蒙住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肉挺香,辣椒挺呛人,又听见沸腾又陌生的人声,像浪一样漫卷过来,层层不息…… “这是谁?谷斯文?真是谷斯文?好家伙,这肌肉,这体格,这还是军训三天晕五回的谷斯文吗?快坐下,咱们掰腕子!” “小杏当老师了?我去……怪不得戴上大厚眼镜片了。你说说你说说,连小杏都教书育人了,这是今天最大的新闻!” 白友杏也弄不清眼前是谁在说话,叽叽喳喳的,听着都比上高中时老了不少似的。她只管笑着点头,跟着谷斯文找位置坐下,谷斯文一坐稳就眼疾手快往她碗里夹菜,“杏,我给你捞着片白菜……这土豆也熟了……肥牛别吃了,合成肉……” 白友杏早就饿了,擦着眼镜小声道:“多捞点,多捞点,总归是aa,咱们捞点硬货。” 白友杏的眼睛是上大学后期才开始坏的。高中学习强度那么大,她坐后排也能看见,可上大学后,她迷上了看言情小说,看情感杂志,有时候还看点擦边的小h文。这些文看着看着就容易禁,所以她常常废寝忘食地看,争分夺秒地看,蹲坑看,半夜打着手电筒在被窝看,弄到现在已经九百多度,还伴有不轻的散光。 早些年她还挺难过的,这两年心态也放平了。眼镜戴上,学生家长显然对她更信任了。况且,学校老师里十个有八个戴眼镜,她自小从众,别人怎么干,她也怎么干,不出错。 这时,班长王伟站起来道:“大家都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声音渐息,他高亢继续:“今天,可喜可贺,咱们高三十三班几乎全员都到齐了,就差班草桑图了!幸运的是……”他神秘一顿,“他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后脚就到!” 第2章 他说着举起右手一挥,又在空中抓成拳,耳边随即响起一片鼓掌欢呼。王伟让这欢呼延绵了一会才伸出两掌按了按:“好了好了,不说他了,作为老班长,我有必要先提一杯,六年再聚首……” 白友杏没心思听他继续,眼镜速速一戴,只见谷斯文一张惊讶大脸也凑过来:“我没听错吧?王八是不是说桑图要来?” “这还能听错呀!”身边眼熟却忘了叫什么的女同学也凑近,“桑图回国了你们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 “那你们消息可太落后了。”女同学晃着筷子笑笑,“我前些天逛商场的时候就遇见他了,出国几年,比高中时更帅了,瘦瘦的,高高的,毕竟是海外镀金,又多了股精英气质,走在万象城里,不说,还以为哪来了个明星呢。” 白友杏坐在凳子上,瞬间矮了一截,早知道今天就打扮打扮再来……自从进了共青团路二小,她的穿衣风格已经跟随教导主任,往如何令家长信服的方向去了。 这样的深秋,她也老气横秋地斜拧着一条乱蓬蓬的短麻花辫,穿着件十二粒扣的白色棉麻衬衫,从肚脐眼,一直系到下巴颏,下身一条黑色阔腿长裤,严肃地盖住脚面的小皮鞋。 她自己是觉得不怎么好看,就是不知道桑图的口味。他会不会喜欢这种美国难寻的、一看就有经验的金牌教师风? 这时已经有同学开始点歌了。林宥嘉的歌。 旋律一响,白友杏从失落里回了神,瞥见身边只余下把空椅子,谷斯文也不知道哪去了,直到唱到副歌,她才匆匆回来。 谷斯文把凳子往屁股下一拉:“杏,我去给你借了根口红,还有这个什么霜,抹了能变白。你快去厕所抹抹吧,你今天这脸焦黄焦黄的,昨天炫沙糖桔了?” “没有。”白友杏稍作回忆,“昨天熬夜批卷子了,早上又吃了盆凉拌胡萝卜。” 谷斯文理解地点点头。胡萝卜素超标了。 其实她的这个发小长得很不错,水灵又可人,透着股新鲜的气息。虽算不得明耀的大美女,却也是小家碧玉的小美人儿,尤其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的,嘴角也跟着翘,睫毛一忽闪,特甜。只是她小时候为了学习发愁,长大了又为工作发愁,一直没有富裕精力放在穿衣打扮上。打眼一看,总给人仓促的感觉。 不过她皮肤从小又透又白,不化妆就好看,细细一品,非一般细腻耐看。从前谷斯文一直觉得白友杏的脸,像个剥了皮儿的荔枝,应该叫白友荔,一听就很有力量感。今天真是邪了门了,赶着要见桑图,反而黄了。眼前的白友杏,人如其名,就是颗纯黄的杏…… “你一定多抹点这个霜,抹厚点。”谷斯文不无担心。听那个现在正在夜店打碟的老同学说,她这霜是象牙白的,效果很好,黑夜里都白。 “行,我知道了。”白友杏笑笑。 “扣也解开几个吧,不热吗?你都冒汗了。” “是挺热。”白友杏在下巴底下扇了扇,她还没告诉谷斯文,里面还有个秋衣呢,一时扬着下巴,解了几粒扣,一忙活,眼镜片又蒙上了白花花的雾。 “杏……你这样真跟奥特曼似的。”谷斯文盯着她,心里急,又说:“摘了算了!屋里这么热,戴了你也看不见,摘了还好看点,你眼睛又不凸,睫毛又长,露出来多漂亮?人家桑图好歹算半个搞学术的,每天见多少戴眼镜的,又不差你一个。” 白友杏觉得很有道理,这热气一蒙,还不如她不戴眼镜看得清,她摘了眼镜,还是不安地问:“那我实在看不清怎么办?” 谷斯文沉默不语,耳边响起老同学唱到副歌时的撕心裂肺:“你是我的眼!——” 白友杏带着bb霜和口红溜出门。这ktv火锅店闻着像火锅店,但装修还是ktv。走廊里一派花俏精致,幽幽暗暗的,只靠脚下的红绿灯带堪堪映亮。她眯着眼聚焦视线,左右看看,都不像有洗手间的样子,又抓住一个服务员问:“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对方推开两个大包中间的小门:“女士请,这就是,男女共用的,您使用时请锁好门。” 厕所也是昏暗的装修,小壁灯照着孤零零一个马桶,花花绿绿的墙上还画了个丘比特,搞得好像爱情会在厕所发生似的。 白友杏对着镜子一照,心下咯噔一声。一张脸果然蜡黄蜡黄的,眼下还挂着两个肉布兜。昨天发工资了,扣完乱七八糟,只余下两千八冒头,干着同样的活,她只有正式老师的三分之一,熬夜批完卷子,她为这事失眠到天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混上个编制。 白友杏想着,不觉情绪低落,翻开bb霜盖子,往脸上铿铿地砸。 谷斯文借来的口红是迪奥999,纯正大红色,白友杏涂上愣了一下,这像吃了班里一半小学生似的,桑图不会害怕她吧?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顾虑。她对美妆这领域不擅长,不好随意评价,别人这么买,肯定有别人的道理。 大概是弄得时间有点久,洗手间的门把突然被人晃了两下,力道不轻,又透着股不耐烦,同时,一个男人粗嗓门打电话的声音霸道地闯了进来。 “你当我什么?做慈善的?说好了时间一到就离婚,你妈还老开锁来我家什么意思?她一来,我桌上的烟跟茶就没了,终于找到致富商机,来我家无本进货了是吧?” “还有你弟,成天穿我的衣服躺沙发上看电视,冷不丁的我还以为是自己那么会享福呢,吸我血吸上瘾了?”他声音听着平静,却很硬气,停了一会儿,又笑了:“庄秀慧,你少跟我来这套,敷衍谁呢?话给你说到,你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你多忙,两天时间,回来把他俩弄走。” 片刻,他又变了腔调,倏地暴跳如雷:“你什么身份跟我谈条件?少他妈废话!都给我滚蛋!好态度跟你说话,听不懂是吧?” 悍戾的声音砸在门上,白友杏不禁打了个哆嗦。真吓人,这还是他好态度说话呢……她听着外面男人大发雷霆,又回忆起桑图斯文的样子,心想人跟人真的不能比,就这坏家伙还有老婆,大傻子才会嫁给他。 她不屑地嘀咕:“臭土匪。” 不久,门外的声音渐渐平息,那个男人像是走远了。白友杏趴门上听了听,确认没了动静,才放心地拉开门,大步迈出去的一刻,脑袋“咚”一声,人险些晕了。 眼前只余一片带着麻点的黑,白友杏捂着鼻子,半天才站稳说了句:“谁呀!” “你大爷。”他稍一顿,“你眼不好还是故意的?这么大个活人看不见?” 作者有话说: ---------------------- 这本行文是喜剧,所以冲突会相对夸张。 1v1的欢喜冤家 小水果就不说了,特好的姑娘。土匪这人是个又细腻又糙的家伙,态度上横惯了,感情上又开窍晚,对碍他眼的男女无差别地凶。但一颗心是热腾腾的,本质是只会做不会说的行动派,后期是纯粹的老婆狗。保证是好人+良配![狗头叼玫瑰] 希望由浅入深写写爱情千姿百态 暗线会有点小狗血。 —————— 下本:同类甜文《前男友在我婚介所当头牌》 同系列欢喜冤家!财迷女x自恋拽精 男女主二人转 放个文案 周纯一瞅准单身精英圈有利可图,和发小开了个高端婚介所。 有天一个戴墨镜的华贵女人找上门,推来一张照片:“我侄子任屹,二十七,帅。一年小几百万,找不上对象,帮帮忙。” 发小悄悄戳周纯一:“不会是你那个古怪的前男友任屹吧?” 哪能那么巧?况且这破名~ 周纯一掀开照片一角,一张臭脸冒出来。呵呵,还真是他。 任屹一身西装,稍正门襟,坐进周纯一办公室掉皮的沙发。 周纯一陪笑:“任总请喝水,还是从前六块一瓶的贵水。” 任屹漫不经心玩着手机:“抱歉,我现在喝六十一瓶的了。” 周纯一严肃问发小:“怎么才能让他走!!?” 发小:“狠狠宰他!” 周纯一又笑:“任总我们这档次高,vic年费88万,挺不值的。” 任屹卡扔桌上:“先充三年。” 任屹照片登上相亲网首页,生意好得不得了。周纯一数钱数到手软,却收到任屹信息:“你办事效率太低,明年我换别家。” 雨夜,周纯一打车去他楼下,浑身淋透,楚楚可怜地拉住任屹的手腕。 “学长别走,我不想你走。我有话跟你说。” 任屹脱下衣服包住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周纯一,你终于知道舍不得我。” 周纯一在雨里点点头。 任屹凑近,嘴唇抵着她沁凉的鼻尖,“那就不走。” “不走的话…”周纯一小声,“那包你一年网站置顶多少钱啊…我还有房贷没还完。” ■女主:一个实用至上的姑娘 。清醒,接地气,独立不矫情,什么实用干什么/小婚介所老板 第3章 ■男主: 一个傲慢自恋的拽精。谁也不在乎,这辈子只讨好女主一个,诱惑女主无所不用其极,八百个心眼的男狐狸。/ 研究ai机器人的 开篇重逢,男女主二人转,纯甜的欢喜冤家,互动剧情占全文90%,捆死的,包甜。 双c 互为唯一。全文存稿中【目前进度18w】 第2章 贺承铮立在门口,压着脾气低头瞥了一眼,新买的衬衣胸口上,扎实地印了枚红嘴唇。 他替家里来谈红酒生意,对方约在这个莺莺燕燕的低端场所,酒是假酒,人也是半桶水,他一整晚都气不顺,寻了机会出来散口闷气,却又遇上个占着茅坑不出来的家伙。 贺承铮承认自己嘴狠,但轻易不对女人,可怎么看,这人也不像个善茬,大红嘴,脸像刷了大白,正眯着两只眼对他笑,俗不说,手还在他身上不老实,但一想到这是个低端ktv,心里也有了几分预备。 拉活儿的。 “抱歉大哥,真的太抱歉了,您没事吧?”白友杏的声音放得讨好而轻柔。这走廊太暗,她也没戴眼镜,只能本能地眯着眼睛摸。 怎么说也是她撞了人,况且这人一听就不好惹。她从小就胆小怕事,怕矛盾,怕冲突,更怕黒社会。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又闻出这人喝酒了,只想快速消火了事,于是两手轻轻拍着对方胸口说:“大哥,请您务必消消气,千万别发火,我真不是故意的,您说的对,我确实是眼神不好。” 大哥只是不带情绪地笑了一声,酒气轻散,也不表态。白友杏趁热打铁,在对方胸口上揉了揉:“是撞这了吗?我给您揉揉,别发脾气好吗?我有点害怕。” 贺承铮看她在自己胸肌上打着圈地摸,一张大红嘴笑得那么难看,拎起她的腕子问:“好摸么?”说完一撂,又笑道:“多久没开张了?” “您说什么张?” “您干哪行自己不清楚么?” “我干的是小……” “真是小姐。”他点头,“看出来了。” 不是的,白友杏用力摇着两只手,想说她干的是小学老师,有教师资格证,人品是绝对有保障的。 可这时,对面大门不合时宜地开了,一个男声打断了她,带着同样的谨慎与讨好道:“贺总,张总在里面等急了,正甩脸子呢,我也陪不好,您看……” 他回头骤然吼道:“陪不好?陪不好就滚蛋!出门在外,搞清楚自己位置!我不是花钱请了个传声筒,男人老大不小了,不会解决问题要你有什么用?明天去人事!” 他声音倏地拔了高度,火气说来就来,白友杏跟着一激灵,又见他收了视线,在胸口扫了两把,不久,缓了声音问:“怎么弄掉。” 他忙了片刻不见效果,微微抬脸,又冷冷道:“你这嘴是核导弹?指哪打哪。这么准,干这行屈不屈才?” 白友杏站在那安静地笑着,心想大老总真能开玩笑,她哪敢真回答…… 不过她倒想到一个办法。 她平时跟她妈和舅舅一起住,在家就主管洗衣服,洗手间里正好有热水和洗手液,可以打上去,把弄脏的局部揉搓干净。这种大老总一分钟好多钱,因为这个耽误了生意或是闹了误会,可别算在她的头上。洗完再赔他三百,最多五百,应该就够买件新的了。 白友杏打定主意道:“您别生气,给我个机会补偿您好吗?” 对方没言语,白友杏斗胆拉了他一把:“您跟我进来,进来把衣服脱了,我给您打……” “打什么?”贺承铮一顿,低头见她细弱的手指正搭在他腕上若即若离地轻捻,一时真有点怕了。他平时横,少有顾忌,可现在这拉活的都不在夜总会呆着,跑火锅店来,上进心和胆量都不能低估,他还真不敢纠缠。 贺承铮扳着她的肩膀一掀:“你抓紧让开,你不挑人我还怕得病呢。”又粗嗓门吓唬她,“听见没有!滚蛋!” 白友杏被他骂得一颤,身后洗手间门“嘭”一声砸过来,她一时也气得说不出话。从小到大,她都本本分分地生活,即便偶尔被她妈和校领导说上几句,也不带人格侮辱的。好态度对他,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识好歹。大老总就了不起吗? 白友杏索性也不搭理他了,迈步间,又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喊她的名字,她一愣,他又说:“你怎么自己站这啊,脸这么红,遇上事了吗?” 男人的声音撩耳,带着一如往昔的温柔,白友杏的大脑忽的一片空白,抬眼间,视线模糊,只隐约瞧见一个高挑身影孑然立于面前。她心跳砰砰,一时无言,只好下意识按了按裤兜找眼镜,好不容易拿出来,又手滑弄掉了……一片忙碌的碎响过后,桑图笑了:“你还是别动了,我给你捡。” 只是片刻,便有温热的手指划过脸颊,白友杏缓缓睁开眼,一张俊美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跳出来,桑图弯着腰,笑着揉了下她脑袋道:“能看清了?还认得我吗?” “嗯!” “这么多年不见,怎么戴上眼镜了?” “大学看书多,一不小心近视了。” “还这么爱学习啊。”桑图又笑了,“可眼镜都能掉,还是从前的马虎鬼没变!” 白友杏听他说话心里暖洋洋的,压着嘴角,笑意还是管不住地从眼睛里漏出来。她悄悄打量这张脸,突然觉得,美利坚的水质也没谷斯文说得那么硬,桑图一头茂密的美式前刺,好帅好帅,笑起来时,嘴角还是像从前那样微微轻撇,略带洒脱不羁的意味……那个女同学说的对,成熟后的桑图,比高中时还要夺目。 “真是好久不见了小杏,没想到同学聚会第一个见到的是你。” “我也没想到。”白友笑得比平常收敛些,“那个,你在美国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可以,你呢?” “我也还行。” “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在共青团……” 白友杏说着,肩膀被人一拨:“让让。去一边揽活,挡路了。” 那人拨开她就过去了,干干脆脆,又极度霸道,路过时,他擦着湿手,似乎还低笑了声道:“操,又讹上一个。” “臭大款,没素质!”白友杏举着拳头恶狠狠骂他。只不过,毕竟是在心里骂的,那人不痛不痒,擦着她肩膀,大步流星地走了。 白友杏现在看清了,这跋扈的家伙真是个总,穿着合体的白衬衫,黑西裤,肩很宽,腰又窄收在皮带里,大概常健身,背阔肌理清晰地透出来,走路双肩轻摇,十分嚣张。他路过桑图时正系袖扣,似乎还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白友杏想,幸好没得罪他,这人又高又大,留着利落的短寸头,踩着薄底皮鞋还比桑图高出一截,一看就不好惹,两个桑图也打不过。 好在他也没再搭理她,很快就推门进了对门的超大包。白友杏终于松松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说:“桑图,我在共青团……” “共青团市委?”桑图稍显意外。 “不是,共青团路二小。” “噢……”桑图慢悠悠点点头,“那也不错。” 谷斯文等了白友杏半天也不回来,有点急了,刚想推门找找她,就看见这人正和桑图在厕所门口咬耳朵。她立刻往回缩,却还是被桑图看见了。 “谷斯文?是谷斯文吗!” 谷斯文甩着手钻出来:“嗨,是我,桑图,好久不见。哎?白友杏也在?” 白友杏点头笑:“是啊……” “谷斯文,差点没认出来啊。”桑图上下打量着,“你变化可太大了,这怎么练的?要不是你这个……”他往自己脸上指了指,“我还真不敢确定是你。” 谷斯文摸摸脸颊上的大痦子:“是,我现在就在团圆路的fit101当健身教练呢,特级的,好多小明星,小网红,都跟着我。改天找我玩去啊!” 桑图畅快地笑了声:“那可太好了!我刚回国定居,正想找个长期健身房,一会儿你加我个微信,我安顿好了就去找你,我听说过你们健身房,据说是齐市现在最好的?可挺贵啊。” 白友杏这时抬起头:“你不回美国了?” “不回了,国内多好啊,本来也没想留在那。吃不惯,况且也想你们了。”桑图笑笑,“斯文,说好了,我过去你可得给老同学打个折。” “好说。”谷斯文顿了顿,眼风掠过两个人,“我看这样吧。正好小杏也要上我那办卡,你俩搭个伙,我也好去跟我们领导要个大折扣。健身是个慢功夫,没有搭子很难坚持的,就好比西天取经,唐僧就够有毅力了吧,他都得找个伴儿。哪怕是找个猪呢?” “说的对,那我就找你了小杏。”桑图拍拍白友杏肩膀,“咱们几个上高中时就是一个学习小组的,本来就有默契,对不对?” “嗯!”白友杏又弯着眼睛笑了。 自打桑图进了包间,就如同众星捧月,尤其女同学,流水线一样端着杯子跟桑图碰杯。桑图回国后在一家生物医药的外企工作,在这样一个由普通学生构成的普通班级里,已经算得上独树一帜。 第4章 很快,在众人的强烈鼓动下,桑图点了一首老歌,齐秦的《我还是原来的我》。他坐在角落的高脚吧凳上,俊美的脸上是一片片跳跃的光斑,火锅的热气里,女孩们染着酡红的脸,都向阳花似的朝着那个方向…… 谷斯文瞧着白友杏边吃边看的痴迷样,小声道:“一会结束了我把他截住,你直接跟他表白吧。” “表白?”白友杏晃晃筷子,“不用了吧。” “咋了,你害怕啊?” “有点。唉,也不全是。”白友杏随口道:“反正他又不走,还是再说吧!” “你不是表白过一回了吗?怕什么。一会我给你抓住他,他还敢跑?”谷斯文一脸手拿把掐的神情,白友杏望着光斑里正陶醉的桑图,回想起大二那场失败的告白。 那年她得知桑图要出国,很可能就不回来了,决定跟他说清楚,不给青春留遗憾。 可到了约好那日,白友杏还是退缩了,谷斯文在外地念书,她一个人缺乏胆量,最终,叫上了大学宿舍同学宋凛凛陪她一起去。 她平时常帮宋凛凛带饭,打水,点到,占座,宋凛凛一听果然答应了,正巧那时她刚换了男友,手里握着成功经验,鼓励了白友杏一路,说帅哥有什么的,就那么回事,大多都是装货,其实一追就到手了。 白友杏听了备受鼓舞。 她还记得那日在桑图大学的操场,他刚打完篮球,正将一瓶矿泉水从头上浇下来,又在日光里仰着头,轻轻甩动着湿漉漉的头发。 白友杏捏了捏手里的爱心卡片,深吸一口气向他走去。可就在她快靠近的时候,一个女孩抢先她,将一封情书和一瓶矿泉水塞进桑图怀里说:“桑图我喜欢你!我写了点东西你看看!”说完,又红着脸跑了。 桑图低头一瞥,摇头笑了一声,白友杏愣在那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任何事,第二个干的人都显得黯然失色,最终还是桑图向她走来,大喊道:“小杏!等你半天了,平时不来,今天怎么突然有空来我们学校了?”他走近,顿住一瞧:“手里拿着什么呢?” 白友杏一时紧张得冒汗,吞吐片刻,突然指了指远处的宋凛凛说:“我和朋友一起来的!”又把卡片一塞,“给你的。” 桑图看看卡片,又望着远处穿着裙子站在蓝花楹下看花的女孩:“她?谁啊?” “宋凛凛,我同学。哦,凛是朔风凛凛的凛。” 桑图远远看着,微皱了眉,白友杏盯着脚尖说:“你刚刚打得真好……” “还行。”桑图笑笑,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那几个三分凑合,最后那个拉杆还是大意了,要不虐死他们。” “希望你出国一切顺利。” “好啊,谢谢。” “不用谢……” 最后的最后,白友杏鼓起勇气抬起脸:“桑图,你要走了,我能跟你合张影吗?” 第3章 聚会结束,白友杏回到她跟妈妈舅舅一同住的这间老房子——这是她英年故去的爸爸原单位分的,面积六十几平,咬咬牙塞下他们三个人。十一点刚过,客厅已经黑了灯,看样人都睡了。 突然静下来,白友杏心里空落落的,既意犹未尽,又怅然若失。她轻手轻脚地走去柜子边,这么多年,那里一直像供奉祖先一样摆着她跟桑图的合影。 白友杏承认自己大概有点思春了,用手机照亮桑图洒脱的笑脸,突然虔诚拜了拜:“可以保佑一下吗老天爷?保佑桑图喜欢我,保佑我俩能成……可以吗?” 话音刚落,她听见一声清楚的“不要”。 白友杏吓一大跳,心想这也太晦气了,一回头,身后一张发光的脸冒出来,她哆嗦了一下,拍着心口说:“妈妈,你吓死我了……” “回来了?” 白友杏的母亲包小霜,为了省电没开灯,她披着件珊瑚绒毯子,手里端着只旧型号pad,正在斗地主。她又摁响一声“要不起!”才抬起头说:“见着同学了?” “嗯!全班同学都来了,吃的火锅,还唱了歌。” “你姥姥明天过生日,别忘了。六点。” “忘不了,这是大事。” “嗯。”包小霜眼睛在她脸快速一掠,轻啧一声道:“明天你可别弄这大白脸,真难看。年轻,干干净净就挺好,头发梳利索点,找套好衣服穿,你大姨二姨和你两个姐姐都去。” “知道啦。”白友杏听话地笑笑,她妈这是怕她人前丢人。她家条件很一般,两个姨家过得都比她们家好,两个姐姐也都嫁得风光,而且明天还是在平湖大酒店这种大老总才会去的豪华酒店吃饭,不能太寒酸。 “妈妈,明天晚上你来接接我吧,我五点才下班,平湖大酒店在市中心,我要倒两趟公交……” 而市中心的一套高档别墅门口,此刻正有一辆迈巴赫妥帖停稳。此地更阑人静,处处清幽,只有眼前一扇落地窗内亮如白昼,司机马良打量了一眼,对后排闭目养神的人轻声说:“贺总,到了。” “嗯。” “家里亮着灯。” 贺承铮喝了假酒,头疼,听完懒散地睁开眼,极平淡地往亮光瞥了一眼,又合眼道:“你打车走吧,我呆会。”他说完伸手,小马会意将一盒新买的黄鹤楼塞进去,嘱咐:“车里开了空调,您睡的话一定关了。” “没事,死不了。”贺承铮声音疲惫,“后备箱有条九五你拿回去抽,劲太大,我抽不惯。你不抽就卖了。” “谢谢贺总。”小马不再多言,很快把车掉了个头,让车头冲向出口的方向,方便贺承铮明天自己开车出去。 他这上司为人排场,干事讲究,交际圈里混的很开,在公司与上与下待人如一——一视同仁地脾气不好,说翻脸就翻脸,不管你男女老少。 但他跟着贺承铮五年,像这般看似不经意的打点也可谓家常便饭,他给这人干活,实处从不受委屈,于是知趣地嘴严。公司上下至今以为贺总家庭美满,有个结婚五年才貌双全的妻子,正在市教育局当处长。 贺承铮咬了根烟进嘴,仰头沉了须臾,深深吐出一口,低头打开了家里监控。手机屏里,一个中年胖女人和一个年轻瘦男人一同跳了出来。 贺承铮法律上的丈母娘康招娣,又在餐厅的亚马逊绿奢石岛台边站着,手里正擀着一只小面饼。她抬头看了一眼表:“这都三更半夜了你姐夫还不回来,肯定外面有人了。” “就算有也正常。一个都算少的。”庄志高穿着贺承铮新买的暗绿色运动服,又躺劳伦斯沙发上看电视,“我姐夫刚三十四,男人的黄金年龄,大高个,长得又那么好,还有钱,没有喜欢他的女人才不正常。” “你脑子没进水吧?”康招娣用擀面杖咣咣敲着大理石桌,“胳膊肘子分清里外,那是你亲姐!” “那也不能骗自己。”庄志高抬手换了个频道,“我姐为了今年能进教育局,领证当天就下乡挂职副乡长了,这都五年没见了,别说我姐夫,我都快把她忘了,没感情很正常。我姐说了,她还想往上爬一爬,过两年调去北京,趁现在早点离,她也方便。” 康招娣揉着面冷笑了一声:“你姐说好听点是官迷,不好听就是个脑残。一个姑娘家,别说当个教育局处长,就是当上教育部部长,不也是为了攀个更高的枝儿么?我废了多大劲给她忙活这门婚事,她跟我玩卸磨杀驴,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你这么说不对。我姐有自己的志向,与其攀高枝,不如自己就是高枝。就像我的名字,志高,也你给起的。她现在已经当上市领导了,你该为她高兴。” “谁不是为你姐好……”康招娣叹口气,“你妈单了一辈子,苦,要不是不想她再遭一遍罪,我闲的了天天往这跑?无非想做点吃的,喝的,暖暖你姐夫的心,别整天出去找小的,再弄出个孩子。你要是这两天能见到你姐夫,也劝劝他,这婚能不离还是不离。” “我姐夫能听我的吗?”庄志高道,“我只是他公司的保安。” “不听就没办法了。”康招娣把火一关,“那别怪我先礼后兵了。” “你又要弄啥?” “别跟你姐乱说。我最近联系了个私家侦探,准备跟着你姐夫。包月跟踪是一万,捉奸在床是三万。” “捉我姐夫的奸?他不一定有啊。你这样不好,白费钱。” “没有不要紧,现在都是一条龙服务了,侦探自己就是女的,男人么,都一个德行,勾引勾引,很容易拿到证据。到时候咱多给钱就是了。真要离,也能多分一些走,净身出户也不是没可能,咱不亏……” 贺承铮听着笑了一声,垂头一摇,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今晚那个女人。要论勾引,这些年往他身上扑的漂亮姑娘不计其数,要都裙摆一撩就抽裤腰带,家伙事儿早铁杵成针了。 他和庄秀慧的婚姻是场胡闹。 五年前,他爸贺松柏中暑,在路边晕倒了。现在这社会,老头倒地,愣是没人敢扶。 第5章 正巧康招娣从菜市场买完菜出来,她会点中医和针灸,拿出套金针在他脑袋顶上施了几针。贺松柏没过多久就醒了,醒来就把康招娣认成亲人,当华佗似的供着。 贺松柏在齐市有个大酒庄,叫云麓,在澳洲也有葡萄园,生意做得成气候 ,却是苦日子出身,没上过大学,因而特别崇拜文化人。他看康招娣带来的女儿庄秀慧人如其名,秀外慧中,又在大学做团委书记,心里仰慕喜欢,就想介绍给自己的混球儿子,收收他的心。 贺承铮那年二十八了,玩是玩够了,又觉得自己有点能耐,想进酒庄高层学管理,但贺松柏说什么都不同意。他对这个儿子意见很大,觉得他性子莽,脾气臭,和优雅红酒的文化不沾边,一直把他安在酒窖管存放。 原本都是家里的产业,也不值得着急,可愁在,贺承铮还有个大哥,他爸发迹前跟前妻生的,人在美国,性子稳妥。 那几年,贺松柏常打越洋电话,叫他大哥回国发展,帮帮家里。贺承铮从小争强好斗,一听急了,这他妈不是偏心吗?原本管理不做也行,现在还就非做不可。他贺承铮可以主动说不要,还没人敢从他手里抢。 贺松柏也怕贺承铮说出去是个管地窖的,人家姑娘瞧不上,就跟庄秀慧许诺说,如果她愿意,酒庄现在就归贺承铮管,家里也有现成的别墅。 姑娘只问了一句话:“叔叔,能在公司给我弟弟安排个工作吗?干什么都行。能跟着您这样的德才兼备的老前辈学习,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贺松柏听了心里受用,当即点头答应。 庄秀慧也揣着自己的心思。 她家条件不好,弟弟也吊儿郎当的没工作,她有个机会去偏远农村挂职,吃五年苦,回来就能从政当官。可婚不结,弟弟没着落,她妈不可能放她走。 庄秀慧那么文静优雅的一个人,竟有胆量在夜里把一米九的贺承铮堵在路上,问他:“你家情况我摸清楚了。你想进酒庄,不想你哥回来,是吗?” 贺承铮叼着根烟,略感意外,“你从哪听的?” “你别管,我能帮你。”她缓缓抬起头,“你也能帮我吗?做个生意。” 贺承铮什么人,猴精的。他明白了,这也是个能耐人,却装听不懂,笑笑道:“庄老师,找错人了吧?我对婚姻没兴趣。” 是真没兴趣。找个女的管着他,还要跟他分财产,在他看来不是闲得有病,就是脑子有泡。他健身狂,皮质醇高,性/欲就那么回事。 庄秀慧施施然一笑:“我也没说我有兴趣。” “痛快点,什么意思?” “咱们领证,我保证酒庄明天就由你来管,有我在,这几年你哥都别想回来。” “口气不小。” “我就是有办法。”庄秀慧看着单薄细弱,说话却挺硬:“你要是不答应,我也不强求,但我保证,我只要跟你爸说你不好,你还得管几年酒窖。别看是你爸,你说话不一定有我管用。” 贺承铮拔掉烟,眯眼问:“威胁我?” “就事论事,你自己衡量。跟我结婚你不吃亏,我也挺需要个结婚证的。”她一脸认真,“咱们可以约法三章。” 贺承铮觉得挺有意思:“说我听听。”又点她,“你别跟我耍花招。” “没花招,就结五年。我这五年要去农村,咱们可以签婚前协议,各过各的,互不插手,钱我一分也不会占你的,但五年一到,谁也不能说不离。这几年你得保证我弟弟有饭吃,这个我算我求你的,以后我好起来了,就不用你了。” “最后。”庄秀慧扭开脸,“我对男欢女爱没兴致,尤其是上床,您不能强迫我假戏真做。” 贺承铮笑了,说得跟他有兴致似的,他如法炮制:“巧了,我也一样。成交。”他暗忖,这在当下是个用不着费劲的便宜办法,遇到个志同道合的痛快人不容易,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得珍惜。 一晃五年。 贺承铮长袖善舞,经商算得上八面玲珑,这几年管着销售和营销两条肥差,没少往兜里捞钱。单从这点看,这婚结得不亏。 庄秀慧也没食言。一朝归来,真成了齐市教育局处长,系统里最年轻的女干部,直管本市所有中小学。五年不见,性子都变了,说一不二,口气和官威都大得出奇。从前叫贺承铮贺总,现在叫他小贺。 只不过婚姻不真,丈母娘和小舅子的麻烦却是够受的。庄秀慧拍拍屁股躲清闲了,她家的罪都成了贺承铮一人遭。 贺承铮一把甩上迈巴赫车门,套上西装往别墅走。他目不斜视,进门随手把车钥匙一丢,对沙发上的庄志高说:“滚开。” 庄志高一个激灵站起来:“姐夫回来了?” “嗯。” “姐夫喝多了?我给你倒水。” 贺承铮一屁股坐进沙发,扯开领带卷卷,一丢,又把兜里的烟扔桌上,仰靠着沙发背,旁若无人地闭上眼。 “姑爷回来了?又应酬了吧?这也太辛苦了。”康招娣远远地过来,将一杯水搁到桌上:“先喝点热水缓缓?我灶上坐着鸡汤,还有两张宣软的发面小饼,马上就好。是现在吃,还是搁冰箱?” 贺承铮没搭理,康招娣笑脸等了一会,却等到一阵粗响的呼噜,康招娣一下就挂了脸,压着声音对儿子说:“瞎啦!快把你姐夫背屋里!” “你开玩笑呢?”庄志高一脸木讷,“我还没有我姐沉,我姐夫这都是纯肌肉。” 康招娣恨恨一指:“养你们这一个个的,还不如放俩屁!屁都比你俩有人味儿!” 她说着,只好拎起贺承铮两只胳膊挂在肩上,扛包袱似的,拖着他往卧室走。每走一步都觉得像在黄河拉纤,还不如拉纤,起码有钱拿。又想不如死这算了,还能讹他们家点钱…… 终于把这人背进卧室,又废了半条命扒下他的西装,衬衫上的红嘴唇一下子跳出来,康招娣五雷轰顶:“看……看看,这是什么?……” 庄志高:“这也正常 ……” “滚滚滚!滚远点儿!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眼下,贺承铮宽肩长腿躺在那,领口微敞,实在是个风流人物。康招娣越看越气,恨得都笑了,“这是刚找小妖精松快完,泄了劲儿了……” “妈你说什么呢,真不文明。” “等着吧,你妈这侦探真是找对了……” 贺承铮后来是真睡着了。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他口渴,去客厅找水,发现桌上的茶,新买的烟,以及餐厅里朋友送的海参和冬虫夏草又都没了。 “操他妈的,贼不走空。”贺承铮喝了口水,把杯子一撂,掏手机看看,二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他妈王海燕打来的。他回过去:“怎么了?有事?” “你好歹是醒了啊儿子,你妈长话短说……你大哥带着闺女,从美国回来了。” “贺承鑫?”贺承铮微皱了眉,这么多年,他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了,又一提裤腿,往沙发一坐道:“他回来干什么?” 王海燕捂住话筒:“说是想你爸了,估计还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哪有美国人打官司找中国律师的?” “那他回来有个屁用,又不一个法。” “不是一个法,但他和你是一个爹!你自个悟吧!喔对了……”王海燕道:“打电话还要跟你说,你爸今晚要在平湖大酒店给你大哥接风,六点整,可千万别忘了……” 第4章 若要让白友杏单身的艺术家舅舅包小风总结她的0到24岁,那无疑是一卷卫生纸。展开一看,规规矩矩的一条,既平淡无波,也苍白无力,谈不上任何亮点,不管从哪一截扯断,下一截,都能毫无悬念地续上。 白友杏幼儿园上的是职工幼儿园,小学划片上了个很一般的小学,中学又划片上了个更一般的中学。高中狠狠学了三年,效果也不显著,最后上了个本市的师范大学,离家只有两站路。 从幼儿园到大学,包小风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白友杏白皙的脸上带着乐观笑容,背着小兜出门,又背着小兜回家。比新闻联播还准时。 一个平凡的外甥女…… 除了乖,实诚,长得水灵惹人喜欢,没有太多能脱口而出的亮点。 晚上六点,平湖大酒店,白友杏姥姥李金枝的七十四岁大寿。 这个酒店算得上齐市顶尖,缘湖而建,三层小阁,每扇窗都能领略山光湖色。虽然年岁久远,但依着地理环境优越,历史悠久,内部又刚翻修,至今仍是齐市高消费宴请的首选之地。 白友杏姥姥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她妈包小霜排行老三,舅舅包小风是最小的一个,白友杏和同样单身的这两位,勉强凑成了一个三口之家。一起度过了二十多年。 平湖大酒店这么好的地方,他们从前只路过过,不敢进来消费,包小霜开着家里的老帕萨特绕了两圈,才找到入口,驶进平湖园区。 第6章 华灯初上的时刻,整个园区充斥着高贵的静谧。晚风习习,平湖水碧波微荡,远处,泛着几艘花船,灯火幽幽,一派安和。 包小霜抻脖子找车位,半天都没找着一个,一时心里发闷,念叨说:“哎,小风,你说现在人这日子过的,要疯啊?这么贵的地方都停不下车。也不知大姐一家怎么想的,我说去工商联大酒店就不错,便宜,菜量又大,门口一排一排的大空,非要花钱遭这洋罪!” 包小风扎着一只短辫,戴着领结礼帽和一副茶色眼镜,听闻一笑:“毕竟是七十四,该大过。” “七十四,又不是七十五。” “这你就不懂了。”包小风算是半个人民艺术家,讲话风度翩翩,“老话讲,七十三八十四,是个坎。多少老人都过不来。咱妈去年冬天摔成什么样了?也熬过来了。我看七十四值得大过,总归费用各家摊,差不了太多。” “行行行,别逼呲,快给我看看停哪!” 车是怎么停也停不下。 包小霜又绕了一圈,断定只有眼前这地方还有停下的可能。此处没有划线,一排车停得很乱,中间是一辆黑色迈巴赫,看样是先来的,两边的车都怕挨上它似的,故意停得很远。总之包小霜一口咬定,有辆迈巴赫占了两个车位,如果挪一挪,她的帕萨特就能挨着停下。 “杏啊,你下去看看,中间那个r9090s留没留电话?” “噢好。”白友杏立刻下车去看,果然有个电话,她又跑回去说:“有的妈妈!” “有电话你就打过去跟他说啊!说他占了两个车位,让他赶紧出来挪挪。”包小霜常常恨这闺女死脑筋,随她爸。她爸也是,死了死了,不知道保佑保佑闺女,脑袋活点? 白友杏有点为难。她原本就害怕打电话,平时接学生家长电话,经常连气带怕一身汗,而且这个人,恐怕也是个大老总。她现在特别怕跟各种大老总说话…… “快打!” “噢噢噢打!” 白友杏拨过去,心想没人接没人接,可惜对方很快就接通了,扔给她冷冷两个字:“哪位。” 他这声音,阴沉沉的,算不上态度不好,却有种不怒自威的霸道气场,听着,还有种莫名的熟悉。 白友杏鼓了鼓勇气,温柔地说:“您好。请问您是r9090s的车主吗?” “不买保险。” “等等!”白友杏讨好地笑笑,“我不是卖保险的,我也是来平湖大酒店吃饭的,现在没地方停车了,您方不方便来挪一下呀?我就能挨着您停下了。” “不方便。” 果然,这些大老总根本就不好说话。白友杏看她妈把车随便一停,甩上车门下车了,气势汹汹的,正瞪着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可您的车占了两个车的位置,多不好呀……您……” “那你报警抓我吧。” “啊?……” 对面轻蔑地笑了:“你跟警察说我占了两个车位,把我枪毙吧。” “大哥,您怎么能这么说……” “你叫我什么?”对方立刻收了笑,“又他妈是你,你冲我来的?” 白友杏这瞬间也意识到了,这人的跋扈,世间无二。她刚要挂电话,对面又说:“康招娣雇你来的?跟踪我是吧?你给我站那别动,我今天非弄死你。” 妈呀……白友杏吓得立马关机了。他说什么,什么跟踪?就撞了他了一下,怎么又要把她弄死啊……惊恐中一回头,又撞上一对老年夫妻迎面而来。看样像是认识她妈妈的。 老头不高,很瘦,面带微笑,一身笔挺的格纹西装,脑袋左边有几绺长长的毛,从头顶覆盖到右边,正在秋风里飘摇。 女的看起来年轻些,长得好,盘着头,腕上戴着翠镯,肘子挎着皮包。她个子非常高,比老头高出一个多头,行走间步态干练,像个华贵的练家子。 两人迎着包小霜就过来了。 老头热情地打招呼:“是包老师吗?八里桥老年大学的包老师?” 包小霜穿着枣红的针织裙,叉着腰,民字型站着,正往远处看。一听被人出来了,她稍稍收敛了站姿,上下打量这人,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她在八里桥老年大学教诗词文学,平时学生都穿便装。除去西服不看,像这样的瘦老头,班里一抓一大把,都是一样一样的发型,也都不高。 “您是?” “我是上周新来的贺松柏同学啊。您忘了,您当时听了我的名字,还说我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我上了您的课,感受很好,您很有水平。” 这么一说包小霜想起来了。她不记得跟人说过这么句话,但这人话说得一多,露出点陕北口音,她就记起来了:“哦哦哦,有点印象有点印象。” 贺松柏一指:“这是拙荆,王海燕。海燕哪,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包小霜包老师。” “您好啊包老师,久仰了。”王海燕温温柔柔地点了下头。 “哎呀,夫人真美啊,气质真好!”包小霜热情,“别叫包老师,就叫小霜。这是我弟,小风,手风琴艺术家。这是我闺女,小杏,也跟我一样当老师。” 白友杏站得离迈巴赫远远的,只能遥遥点头笑。包小风靠在车头,风度翩翩,也浅浅笑了一下。 贺松柏敬佩文化人,十分钦羡地赞叹:“果然是文艺之家。”又说:“包老师也来平湖用膳?” “是,用膳。就是这车不太好停,想让这大车挪挪来着。” 包小霜指指迈巴赫,贺松柏一看,这不是他儿子的车吗?摆手笑道:“包老师,咱们真是口干的遇上卖瓜的,这车是我家的,你等着,我这就叫人来挪,他正来接我们呢,两步路就到。” 两步路?白友杏趴在车后伸头一看,真看到个高大身影正往这走。他硬汉模样,利落的栗子寸头,白衬衫,黑西裤,走起路特别拽,正臭着一张脸挽袖子…… 远远的,她似乎已经听见了,他在说:“我抓住你就弄死你。” 真是他啊…… “妈妈我想尿尿!”白友杏叫了一声,跑了。 “这孩子……”包小霜抱歉地笑笑,“刚毕业,不懂事,一出门就尿急。” 贺松柏不介意:“包老师闺女长得真好,随您。多大了?” “二十四了。” “有对象了吗?” “没呢。有合适的好男孩儿也给我们介绍介绍。” 贺松柏眉眼舒展地点点头:“一定,一定。这事包我身上了。” 贺承铮在这遇上他爸也挺意外。他爸也让他挪车,他四下看了一眼,问:“看见我车旁边有个大白脸了吗?”又往胸口一比,“女的,小矮个,长得挺难看。” “没有啊。”王海燕就看见那个小杏了,水水灵灵的特可爱,“没见你说的那样的,怎么了?” “没事。”贺承铮和包小霜礼貌点了下头,钻进车里打火,心说就这还他妈侦探,怂炮。就知道她不敢在这等,电话都没胆接,下回再让他遇见,非摁着她脑袋送派出所。 进入平湖大酒店,白友杏四处看看,大酒店果然气派,像古代皇宫似的。她们的包间叫映月轩,正对着瑞锦阁,是二楼最大的两间豪华套间,据说低消要八千。 很快,她妈妈和她大姨、二姨,就扶着她姥姥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穿戴讲究的表姐姐。看来是在门口遇上了。 白友杏的大表姐在齐市银行的分行工作,三十岁,已经是一个小领导了。老公在税务局,今年刚升了官,今天也抽空来了。 二表姐很漂亮,全职太太,不用上班,老公生意做得大,长得极英俊,但特别忙。结婚以后就没见过他几回,这次也照例没来。 两个姐姐家都准备了不少礼品,包小霜带来一只五千块的红包,又悄悄问白友杏:“你说你准备了神秘大礼,没忘带吧?你姥姥可最疼你。” “怎么会!”白友杏弯着眼睛笑笑,拍拍小兜,“在我包里呢。” “什么玩意儿,贵吗?” “当然了,有钱都买不到。”白友杏准备先保密,一会亮相,惊她妈妈一下。 “行。”包小霜放心了,又戳戳她弟,“你也准备了吧?你现在算我家的,别给我丢人。” “你啊,庸俗。”包小风笑着打开西服衣襟,亮了下内袋,看样也是钱。包小霜想,稳了,两份钱再加她闺女一份神秘大礼,面子稳稳地保住了。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白友杏看着姥姥李金枝被大表姐架起来,正在试一件长款皮草大衣。 大表姐惊喜地说:“正合适啊!买的时候还怕小了,人家不给退换,毕竟两万块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合适!” 大表姐夫儒雅地抱着双臂,抽出手指摇了摇:“小冉,别大惊小怪的。都是衣服配人,没听说人配衣服的。不合适,咱再给姥姥买一件就是了。” 第7章 “来来来,再配上我这个。”二表姐一身名牌,笑得粲然,把一只翡翠镯套上李金枝的手腕,“这才更像样嘛。” “这真是雍容华贵了。”大表姐撇嘴一笑,“又花人韩俊不少钱吧?” 二表姐一嘟嘴,摇着她姥姥胳膊,“不知道多少钱,我不管。账单找人送去他公司了,多少钱他都会给我签的。” 白友杏看着她姥姥一身贵气,感动得鼻子发酸。她姥姥是正经的农村人,没文化,也不识字,她没爸爸,妈妈要上班,小时候,姥姥一直住在她家里照顾她,直到中学家里实在住不开了,才一个人回到乡下。 老家夏天的日子还好过,冬天太冷,没暖气,烧煤很不方便,厕所又在院子里,天寒地冻,去年就是在跑厕所的路上,摔了一跤,差点没挺过来。 正因如此,今年,白友杏她妈跟两个姨一合计,把老人接到齐市来,挨家住上一段时间,把冬天熬过去。如今看到姥姥过上享福的生活,白友杏真的很开心。 不过这时,她敏锐察觉她妈抛来一个眼色。 白友杏从小就常看她妈脸色,在学校又看领导脸色,这方面可谓经验丰富,驾轻就熟。她立刻拎包跟上。 包小霜领着一家走上去,摸着李金枝的手说:“妈啊,您就是有福。七十三八十四,对别的老太太来说兴许是个难过的坎,但对咱来说,只能算是个小困难。” 她手掌划过所有人,“看,有这么多子女护着您,爱着您,别说七十四八十四,就是一百零四,咱也能活!” 众人点头说就是就是。 包小霜如沐春风,又对白友杏使眼色,白友杏抓紧伸手进包里掏,掏出一片吉利的大红色。 是一顶她亲手织的毛线帽。 白友杏把帽子套在拳头上,转了转说:“姥姥你看,这是我最近学着织的,悄悄织了一个月呢!好看吗?” “小杏长大了,手真巧,真好看。”李金枝有些动容,白友杏心里热热的:“那快戴上看看吧!” 她姥姥戴上,一看,大小正合适,就是有点织长了,戴着有点高。 “哎呀,不错呀!”二表姐高高地望着,“再有两个月就是圣诞节了,咱姥姥找棵树一站,不就是圣诞老人吗?” “什么圣诞老人。”大表姐嫌她平时说话不过大脑,“咱姥姥哪儿老,咱姥姥是可爱的小红帽!” “小红帽也行!”二表姐笑起来,又碰碰大表姐胳膊,“可咱姥姥是小红帽,谁当狼外婆啊……” 大表姐白了她一眼,没吭声,大家也都不知道说什么,气氛稍显尴尬。包小霜的脸已经挂了好一会了,她这没大脑的闺女,白长了两个大眼睛,光会瞪着喘气,也不看看别人都送的什么? 一件皮草原本好好的,她这帽子一戴,跟个卖烤地瓜的似的,弄得皮草和翡翠也不像真的。 包小霜狠狠剜了她一眼,一抬头,又看见她弟弟伸手进西装口袋掏,很快,掏出一只锃亮的口琴。 “老妈,我们一家祝您——”他拢着手开始吹。 一曲《生日快乐歌》轻松飘扬,缓解了刚刚尴尬的气氛,却又是另一种猝不及防的突然。 众人一听,相互看看,又纷纷开始跟着拍手。 包小霜脸上有一片筋,开始抽抽地跳起来。最终她皮笑肉不笑的,在音乐里,拿出了一只五千的红包,掀开他妈的皮草,插了进去…… 菜很快就上齐了。平湖大酒店不愧老牌酒店,做菜很有水平,众人吃了赞不绝口。 眼看生日蛋糕已经摆出来了,服务生答应送的长寿面还没送来,包小霜立刻出头道:“小杏,你对这熟,你出去找经理问问,咱们那长寿面怎么还不来?这都等着呢。” 白友杏想她不熟啊,她也是第一次来。但他妈这么说,肯定有他妈的道理,她只好噢一声,出去找人问问。 出了映月轩,正好撞见对面瑞锦阁敞着半扇门,服务生正往里上菜。 白友杏一眼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大门坐着。这人肩膀很宽,坐得懒散,一只手捏着个金属打火机,搭在桌上轻轻敲动。 白友杏抽了一口凉气,刚想开溜,看见一碗长寿面打她眼皮底下经过,正往瑞锦阁里送,上面飘着胡萝卜雕的几个字:七十四大寿快乐。 “这好像是我们的吧……”白友杏小小地伸手拦了一下,几乎同时,那个背影缓缓地回了头。 只是一秒钟,白友杏就看清了那张脸。 他是个绝对硬茬的人,气场之强不常见,干练的短寸头,下颌紧绷,脸上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眉头锁着,又压得很低,一对内双眼里全是烦躁,看你一眼就好像你欠他债,眼尾挑起来,带着点不屑,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样…… 白友杏哆嗦了一下,顾不上长寿面,一溜烟跑了。 贺承铮对着空荡荡的门口,拧着眉心,怔了片刻。这两天让这跟踪狂弄的,神经衰弱,吃个饭都好像能看见她。 白友杏一路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才停下。又突然撞见一个成熟男人正对着女卫生间讲话。 他立在那,高大英挺,穿了件驼色高领针织配浅色休闲西裤,气质悠闲,声音却挺严厉:“no,小锦,i said no!” 回他的是一串尖利的叫喊,叫的什么听不懂,声音却极折磨人,像只鹦鹉。 白友杏擦着这人挤进女厕所,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汗,脑子又跳出那张不好惹的脸。 他跟他家人长得半分不像,一点也不儒雅随和,倒像老港片那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帮派分子,黒道头目,悍匪恶霸。她把这家伙从头到脚问候了一遍,又倏然被门口男人打断道:“劳驾……” 他的声音倒是儒雅随和,白友杏看过去:“您叫我吗?” “是。不好意思。”他淡笑,一脸成熟男人的稳重斯文,“能拜托您帮我看一眼我女儿吗?她的裙子不太好穿,一直在叫我进去帮她,可我……”他抿唇一笑,表尽为难。 “行啊。”白友杏一口应下来,她在小学管的就是最小的一年级,这种事家常便饭。她走进去敲门:“小朋友,需要帮助吗?” 里面没人应,门却跳开了,露出个六七岁的女孩,长得略黑,一脸气闷,穿着条三层公主裙,还围着一个白色的毛皮草,裙子一层一层塞在连裤袜里,到处鼓鼓的。 一见白友杏她就跺脚说:“你会弄吗?快点!我都烦死了!” “我肯定会弄啊。” 女孩看着气性挺大,又说:“那你洗手了吗?我美国来的,它可是限量的。” 白友杏心说这又是一个难缠的小鬼,没礼貌,也不知道在哪上学,肯定够她班主任喝一壶的,她对这位老师表示同情与哀悼。 白友杏在教学上很有原则,况且心情一般,于是没多话,拽着这小丫头的胳膊拖出来,三下五除二把裙子整理好,又从兜里拿出一枚小贴纸说:“你别管我洗没洗手,你洗手了吗?” 她不肯啃声,白友杏又说,“你能自己洗手,就可以获得一枚公主贴纸。” 这是白友杏从网上批发的,平时随身带着,专用来激励小朋友,比说一百句都好使。 果然即便她美国来的,神色还是有些纠结,心里想要,又憋着不肯说,怒气冲冲地掀开水龙头随便洗了两下,就伸手说:“我洗好了!” “那给你吧!以后有话好好跟你爸爸说,不许发脾气,公共场合也不能尖叫。”白友杏给她手背糊上一个,又拍她屁股,“出去吧!” 小姑娘有点恼羞成怒,提着裙子跑了,男人只好与白友杏点头一笑,无奈,匆匆跟上去…… 贺承鑫领着闺女贺小锦回到瑞锦阁时,一桌菜已经不冒热气了,王海燕立刻站起来,“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我怕你不方便,正想出去看看。” “没事,阿姨。小锦重视爷爷奶奶,今天非要穿这公主裙出来才费了些时间。” 贺承鑫侍候贺小锦落座,贺承铮坐在对面,转着手里的打火机想,确实隆重,英国女皇不如她。 正巧有解腻果盘送来,贺承鑫便推女儿,“快,小锦,给爷爷奶奶拿点水果,还有你叔叔。让大家等了你这么久,要怎么样?要say sorry.” 贺小锦听了也没什么反应,翻了下眼皮,又轮番看了一圈。看到贺承铮时,他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她,贺小锦无故缩了缩头,收回视线说:“sorry…” 王海燕笑着,忙推手:“不用,不用,让孩子吃水果,吃水果。” 一时有点沉闷。 贺承铮本来就食欲欠佳,两人中间出去那么久,他已经搁下筷子擦手了。 来之前他妈反复叮嘱说,他爸最近被别人坑了二十万货款不还,正上火,长了一嘴泡,屁股还冒火疖子,得靠吃疏肝丸和逍遥丸压着,让他少说话惹他爸。他便整晚只闷头吃菜,光听不言语。 众人又各自动了几筷子解闷,贺承鑫捡了两片位置中间的西瓜,孝敬给贺松柏和王海燕。 第8章 贺松柏吃了一片,又搁下瓜皮说:“还是回来好,早几年就该回来了。孩子的早期教育很重要,我不信美国那套。就说衣服,国内就穿校服,不用每天动脑筋,大家都一样,省去攀比,富余精力都能好好学习,家长也省心。” “就是就是。”王海燕凑了凑,“承鑫啊,小锦办入学的事怎么样了?现在能插得进班吧?” “都办得差不多了。”贺承鑫摸着闺女脑袋,“办去了共青团路二小,去一年级四班。虽然不算拔尖的小学,也是末位班,但好在听说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对小锦中文很有帮助,周围中学也都不错,六年以后,划去哪个都能接受。下周就正式入学了……”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挺好,挺好。”贺松柏满意地点点头,又指王海燕,“承鑫啊,正好,你阿姨现在在家闲着也没事干,可以帮你搭把手。孩子大了,你一个大男人既当爹又当妈,不是那么回事。好在是回来了……” 他说着有些动容,缓缓点着头,“早该回来了……” “就是,就是。早盼着了。”王海燕又跟着点头,殷殷勤勤,贺承铮抬眼一看,摇摇头,暗自轻笑。 “承鑫,小锦上学你不用担心,末位班也没事。”贺松柏指一指贺承铮,“你弟妹现在就在教育局干处长,专管中小学,未来需要,咱们是有门路的。” “是吗承铮?”贺承鑫露出惊喜神色,立刻起身给贺承铮添茶,“弟妹真有本事,别说教育局了,现在就是想跟校领导搭上线都难,说不定以后真要给你添麻烦,大哥先谢谢你……” 一听小丫头上中学的事都盘算好了,贺承铮知道这父女恐怕要长住下去,日后免不了接触,也不能瞎应付。他手指轻扣了两下桌面答谢,“大哥客气,都是姓贺的,侄女的事就是我的事。” 贺承鑫:“咱家多亏有你。” “不至于。”贺承铮抬下巴笑了,“大哥这几年在国外高就,不然以大哥的能力,没我施展的份。” 贺承鑫笑过,又举杯对贺松柏,“说一千道一万,咱家还是得靠咱爸,咱爸才是家里的中流砥柱。” 贺松柏一听,十分受用,却连连摆手,“人不能不服老,老了就是要靠子女,好在我算是有福气,这么好的儿子,我有两个。” “哪止啊爸……”贺承鑫说着站起来,“您和阿姨的福气还在后头,等什么时候承铮再跟弟妹添上个一儿半女,咱家就福德圆满了。” 贺松柏听完沉默了片刻,不久,扭头对王海燕说:“我那舒肝逍遥丸呢?拿出来。” 贺承鑫又开始伺候添茶倒水,王海燕细细数了十几粒丸药,倒进贺松柏掌心。 贺承铮眼看他爸一口吞下,脖子抻得跟老鳖似的,心想贺承鑫这名谁起的,诚心的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拎起筷子吃了口凉菜,懒得再搭理。屋里一时又安静下来,冷冰冰的。 王海燕一看眼前氛围剑拔弩张,老头子脸色也像瓜皮似的碧绿发白,她又转转盘子,没话找话:“承鑫啊,听说这几年美国挺乱,失业率很高,我也没出过国,不知道真的假的,你这些年在国外还好吧?” “挺好的阿姨。比起早几年确实乱,但发展还可以,尤其我们这个行业,乱世多讼,肯定饿不着。只不过国外再好,也要以孩子教育为重,这几年见了身边不少案例,青少年飞.叶子贩.叶子的,比比皆是,父母束手无策,老师也不让插手,张口闭口就是人权……” “叶子?”贺松柏抻头。 贺承铮吃菜间抽空一回:“就是大.麻。” 贺松柏望着贺小锦脸色一白,贺承鑫又摸摸贺小锦脑袋,“好在我们小锦很不错,性格端正,稳重,随爷爷。教导主任看了我们也说,这孩子虽然在国外长大,但好在家里一直重视文化教育,语言没问题,思维方式也跟国内小孩一样,入了学,很快就能跟上。” “这样最好,最好。”贺松柏感叹一声,“总之,承鑫你回来的是时候啊……” “怎么了爸?” “没什么。”贺松柏面露难色,笑着吞吐,大家也不好问了,都闭上嘴。过了一会,他又主动说:“最近遇上个无赖渠道商,老朋友介绍的,还管我叫叔叔,我亲自叫人给他供了货,结果欠了我二十多万货款不给,钱不多,但这口气咽不下,也不好闹去朋友那,我想实在不行,还是打官司吧。” 他探探身,“儿子,这事不好公司出头,你帮我私下打吧,能帮爸打赢吗?一定得打赢啊。” 贺承鑫听完,眉心一蹙略有犹豫,王海燕连忙拍拍贺松柏胳膊:“你别,听说中国和美国不一个法。” 贺承鑫笑笑:“是,但也……” “行了。”贺承铮突然搁下筷子,擦擦嘴,“大哥刚回来你就添乱,就这点小事我顺手给你办了。说话,那人叫什么?” 贺松柏不理会,王海燕匆匆道:“好像叫陈有良?” “操,真是他。”贺承铮笑了,手巾往盘边一扔,“就这星期一,让你见着钱。” 寿宴结束,回家一路,白友杏都不敢吭声,车里静得针落可闻,交通灯一瞬一瞬照在她妈脸上,一会红,一会绿。 就从她被派出去看看面到哪了,直到菜都吃完她还没把面弄回来开始,她妈就再没给过她好脸色。 后来还是大表姐夫出头,酒店经理一边殷勤迭声叫着周处,一边赔礼道歉奉上大果盘,把低消也免了,菜品打八折。 散场时,二表姐开着俩红色小宝马,“嗡”一声贴着她们一骑绝尘地跑了,她妈妈的老帕萨特却在园区里死了火,怎么扭钥匙都不动弹。 “小风啊,你说咱妈是不是太偏心了?”包小霜一遍遍拧着车钥匙,在寒夜里陷入迷茫,“咱妈给她俩起名包小阳,包小月,难怪日子过得日新月异。到咱俩这,不是风就是霜的,饱经风霜,没个头似的。” 她顿了顿,“你说,究竟是不是名字闹的?” 包小风喝了酒,风一吹也添了几分寂寥。他家相貌基因好,他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人生独愁爱他的女人太多,流连花丛,不知携哪朵而归。可时光荏苒,挑来选去犹豫不决,最终竟成了孤家寡人。 他无奈垂头一笑,“现在派出所也不是不让改名,你要是心里不平衡,咱明天就去改了。你叫包大款,我叫包二乃。” “去去去!净说些没用的,快闭上嘴吧!”包小霜一使劲,火突然打起来了,帕萨特一下子窜了出去。 进了家门,白友杏就换鞋时不小心看了她妈一眼,就被她妈逮住了。包小霜问:“看我干什么?我脸上能看出对象来?” 白友杏识相地没说话,从他妈手腕上接下小皮包挂起来。每次她妈见到她两个姐姐,都不免为其因嫁得好而带领全家鲤鱼升跃龙门而忿忿不平。 她的大姨和二姨,从前住的也是这样的旧厂宿舍,生活水平比较她家只下不上,只不过都在闺女结婚以后,因福得福,过上了令人艳羡的富贵生活。 两个姐姐的老公个个是人中之龙,混得出色,进进出出,总是前呼后拥,车接车送。 总之,她妈经思索后断定,全家现在过得憋屈跟她找对象不积极脱不开干系。 这两年,包小霜一心扑在白友杏的终身大事上,她总觉得这个闺女脑袋不灵,学业不精,深究工作也拿不出手,长得好也只是跟一般人比。 况且这点小姿色也只会随着时间消逝而愈发褪色不值钱,如果再不抓紧机会,注定会成为超市冰柜里积存多年的临期水饺,只得陪送好多东西打折促销才能出手。 包小霜身边的年轻男孩,已经给白友杏推了个遍,这几年逢人见友,开口早也不问对方过得如何,而改成:“快,最近手里有好货吗?” 只可惜,条件好的单身男孩,如今比两毛纸币还难流通。 白友杏趁着去帮她妈妈挂大衣,小声发表看法:“其实我正找着呢妈妈,一直都没停下,只是还没有找到。” 她也觉得自己挺冤,态度上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结果不理想,也不该算在她一个人头上。 和现在大部分年轻女孩不一样,白友杏其实挺愿意相亲的,成不了,大家也可以当个朋友,一起吃顿饭,聊聊天,多点几个菜,通晓些不知道的事。 “你让我见的我都见了,学校领导和几个大姐给介绍的我也都去了,一个都没落下。”白友杏说完,打量了下她妈脸色,暂时问题不大,又壮着胆说:“但我觉得找不到也不全是我的问题。” 包小霜:“那是我的问题?” 白友杏去她舅舅身边坐下,嘀咕:“我觉得你推男生过来的速度也有点慢……一个月就一两个,一年也就二十个。除去还有好多看不上我的,总共也没几个。” “孩子说得有理。”包小风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就算去市场买地瓜,一筐里想挑几个长得不歪的也不容易,更别说基数不大。 第9章 “行了,我这不也正努力着么。”包小霜今日气得不轻,叹了口气,捋了下脑袋前片的头发说:“但白友杏,你妈的问题你妈自会上心,你自己的问题你也要清楚地认识到。你不能眼光忒高了,你非照着那照片上的小伙找,你妈转行当星探算了!” 白友杏幽幽地看了一眼桑图,又收回视线。 “别说这些没用的。”包小风护短,拉着白友杏的手,给她手心塞了个橘子,“还是再一块想想,还有谁家有好男孩?” 包小霜坐在餐桌边,闷头想了一会,突然说:“原本我都不考虑她家。”沉了沉又说:“但那男孩还行,一米八几的大个,人长得也斯文。” 白友杏抬头:“我就喜欢这样的。” 包小霜剜了她一眼,“条件是行,听说现在在一个大葡萄酒庄干总经理助理,干得不错,老板的生活起居都离不开他,平时跟着老板家里,单位,两头跑。上头还有个亲姐姐,从前是某乡的乡干部,现在提拔了,在教育局干处长,正管着咱小杏。” “教育局?”包小风惊诧,“这么好的条件怎么没听你提过?” 包小霜一言难尽,偏开脸:“哎呀,康招娣的儿!” 说起这个康招娣,包小霜始终无法放下个人成见。这人懂点中医,跟他们老年大学某领导也认识,偶尔被邀请来学校开开中医座谈分享,原本也井水不犯河水。可这人特爱搅合,又热衷溜须拍马,好为人师。 包小霜在学校除了上课,还带练合唱队,每次被这姓康的看见,总要在一旁指手画脚,发表一些半瓶醋的个人看法,致使包小霜十分头疼。可听校领导说,这人有两个很不错的子女,尤其女儿。儿子模样也好,正找对象。 康招娣从前也当面问过她,说听说小闺女没有男朋友,想见见白友杏,她都找借口敷衍过去。 可今年形势有变,对方家女儿升任了教育局处长,直管全市中小学,这对白友杏的工作前景有直接帮助。 包小霜也犹豫了…… “她就是命好!”包小霜抱着膝盖,气吼吼的。 白友杏倒不排斥,管他是谁的儿子,先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么帅。她笑眯眯地说:“其实见见也不怕什么。”又想了想,“不然就后天吧?后天是星期一,我中午不看午休,中午跟康阿姨约上见一面,就在我们学校对面吧!” 第7章 周一中午,白友杏亲自盯着班里小朋友吃过盒饭,又跟副班主任交接了两句,就匆匆往学校对面的咖啡厅赶。 她在谷斯文所在的高级健身房办了打折年卡,晚上约了去增强体魄,那都是真金白银买的时间,少去一次,单次的平均价格就会拉升上去,所以她特意选中午的时间见缝插针地跟男方见上一面,不耽误双方上班,更不打扰周末休息,真要有她妈说得那么帅,下回再好好约也不迟。 低成本相亲法,从没失过手。 一进门白友杏就看见一男一女坐在窗边。她一来,二人又同时起身。 女的短发,长得短胖敦实,穿着一身玫红色的七彩挂珠羊毛衫,脸上浮着灿烂笑容。男的皮肤很白,长得确实不错,挺拔高挑。 白友杏又经验老道地去瞧他鞋底,检查他有没有浑水摸鱼偷穿增高鞋,发现是真的高。 不过高是高,却太瘦了。她不禁感慨,果然人就是越瘦越显高,对方缩在一套不合身的暗绿色高级运动服里,杵在这,像插了根中华牌2b小铅笔。 白友杏立刻推推眼镜小跑过去,“康阿姨好,我是包小霜的女儿白友杏,就在这个小学当老师,教一年级。” 康招娣眼睛上下快速一掠,热情笑道:“没错没错,快坐!哎呦,小白老师长得可真好,怎么那么白?”又举手吩咐,“服务员,这里!一杯热coffee !” 话毕,她在庄志高后背拍了一把,笑吟吟的,“快,跟小白老师自我介绍一下。” “嗯。”庄志高神色淡然地插着兜,“庄志高,庄严的庄,志向高远的志高,二十四。”他说完就坐下看着窗外。 白友杏看他这么冷酷,笑容渐渐地扯回来,心里立刻觉得不合适。她喜欢温柔体贴的,要是找个这么拽的,那岂不是又要多看一个人的脸色。 对方似乎对她也兴趣不大,一直看着窗外的秋色不吱声。 场子冷了一口气的功夫,康招娣心急,主动说:“我们志高现在在一个高级酒庄里跟着总经理干,算是个贴身秘书吧,那酒庄叫云麓,不少分店,小白老师听说过吗?” “没有。”白友杏对酒庄不感兴趣,又客气地笑笑,“没想到小庄跟我一样大已经是高管了,真厉害。” “也算不上什么秘书。”庄志高这才又张了张嘴,“干点杂活,看看门,偶尔也给我老板挪挪车。” 康招娣悠悠拍着他腿笑:“这孩子谦虚。” “这样啊……”白友杏又点点头,庄志高喝了口水:“挪车也得看挪什么车,我老板开迈巴赫,好几百万。迈巴赫你坐过吗?非常快,推背感明显。” “什么是推背感?” 庄志高往他妈背上呼的一推,他妈冷不防一扑,“就是这种猝不及防的爆发推力,特别爽,不绑安全带就飞出去了。” 白友杏一听这么专业,不吝赞美,“你可真厉害,我还没驾照呢,考不过科目二,我们家都是我妈妈开。” “练练就好了。有空我可以陪你练练,这世上还没有我不会开的车。”庄志高又问:“你妈开什么车?” “她开帕萨特,但平时也不常开,上班大多都是坐公交。” 这时有服务员端来一杯热咖啡,白友杏的思绪被上面的小熊拉花吸引了,随口说:“你平时也坐公交上班吗?” “我们正准备买车呢!”康招娣抢先道。她唯恐庄志高听不懂人家姑娘装作不经意问的话里意思,明着是问你坐不坐公交,暗里是打探你有没有车,开什么车。 要是傻逼兮兮地照实说自己每天上下班合计要倒四趟公交,人家姑娘保准马上挂脸。 康招娣笑笑:“正准备给他买辆二三十万的车代步,最近正看着呢。” 庄志高扭头:“真的假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康招娣横他一眼,又转出一张灿烂脸庞问白友杏:“小白老师眼睛有多少度?” “快一千度。” 庄志高:“我操,牛逼。” 康招娣桌子底下给他一脚,笑:“都说眼镜度数就是考试分数,小白老师是人民教师,泡在知识的海洋里,看书,学习,就是伤眼睛。不过听他们说,现在流行去医院打激光,打完了就跟飞行员一样,小白老师考不考虑去打一个?” 白友杏从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喝了口咖啡,唇边的白泡泡还没消掉,眼睛就睁大了,“真的吗?那我得回去研究一下。” 康招娣又问:“小白老师多高,多重?身体怎么样?” “阿姨我一米六五,早上起来一百零四斤,吃饱了也能窜上一百零八。身体还行,但还是得练练,今年就准备练壮一点。” “我跟你差不多沉。”庄志高似乎来了点兴致,“我最近也准备增肌,今晚就去健身房,我的目标是练成我老板那样,他可性感了。” “是吗?” “嗯。他长得还很好,你们女孩肯定喜欢。” “真的啊!”白友杏弯弯眼睛,笑了起来。 康招娣觉得她这儿子纯粹是有病,再照这样聊下去,女方恨不得就要爱上他姐夫了,她着急打断:“小白老师,你大学在哪儿念的?现在在学校教什么,待遇怎么样?社保公积金交多少?年底有奖金吗?我闺女现在正在教育局干领导,有什么问题,也好帮你反映反映。” 白友杏一听,这可太好了,学校问题很多,正好投诉无门,她先客客气气地说:“我大学就在本地念的师范,现在当一年级班主任,教语文,顺便也教传统文化和道德与法治。一个月工资两千八多一点,社保什么的交最低,主要还是没编制,但我还在努力考,希望明年能考上。” “这样啊……”康招娣往回收了收身子,白友杏却抱着咖啡杯往前凑了凑,“康阿姨,您如果方便,就麻烦您帮我跟大领导反映一下吧。现在学校里填表的工作实在太多了,有些表也没什么意义,大多都是形式主义,填来填去都没时间备课了。还有,学校的快餐也不好吃,好多孩子都反映,我也不爱吃。本来量就不大,还剩很多,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不好怎么长高个儿?还不知是哪个领导的关系,最好能查一查,全部抓起来!” “……” 康招娣点头笑着嗯了一会,拿起水杯喝了个半饱。心里暗骂包小霜这人不怎么样,闺女更是像个小神经病,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若不是自己儿子工作不好,人也天天像喝大了似的,张嘴就是梦话,实在找不着好对象,她还至于饥不择食地喊包小霜闺女出来见面? 第10章 一杯咖啡四十五,她自己都没舍得点一杯…… 白友杏见有些冷场,又问庄志高:“小庄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开车,打游戏。”他又突然单手一扣,“还有打篮球。” “噢……那你爱好还挺广泛的。” “你呢?” “我喜欢看书,看电影,还喜欢写诗,写散文。有时候也给一些杂志投投稿。” 康招娣已经有些疲惫了,揉着太阳穴坚持说:“小白老师水平真高,难怪是语文老师。平时都在什么杂志投稿?稿费怎么样?稳定吗?能按时拿到吗?” 说起这个白友杏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坚持投,只是还没上过刊。诗不好写哪……不过我会坚持的,肯定会有一天拿到稿费的。” 庄志高笑了声,“诗有什么不好写的,不就几句话,长点的,配个短点的,语序颠倒一下。” 白友杏蹙起眉,又发现他一个不理想的方面,爱说大话。 康招娣在下巴底下扇着风,实在是有点烦了,看这一对儿也是白搭,又瞄了眼表道:“时间不早了,我看也差不多了。别耽误小白老师上班。” “行。”庄志高抖抖肩站起来,“这儿有厕所吗?” “在那!”白友杏热心一指,她进门时看见了,庄志高插兜走了,“谢了兄弟。” 庄志高刚走,一辆迈巴赫停稳在校门口,司机小马回头说:“贺总,到了。这就是共青团路二小,陈有良两个孩子就在这上小学。” 后座的人简短嗯了一声,缓缓降下车窗透气,掏出烟跟打火机,又额外掏出两张小孩照片端详。不久他莫名笑了:“都跟他爹长一个样。” 小马这一路心里都在打鼓,终于寻到机会,支支吾吾的,“贺总,两个孩子才上一年级……” “一年级怎么了?” “绑过来的话,是不是太小了?” 贺承铮一愣:“你他妈喝大了?我对他爹没招了拿两个小屁孩儿出气?”又扔了张纸币过去,“去,买两杯咖啡回来醒醒神,别大白天的胡说八道。” 两人说着,同时往马路对面的咖啡厅瞭了一眼,就一眼,不约而同地,看见康招娣正和一个女人坐在窗边对聊,侧影稍显严肃,眼底流露愤恨。与之相对的姑娘根本不用看正脸,就这乱蓬蓬的小辫子和一件老气横秋的白色亚麻衬衫,贺承铮耳边已经响起她鼓噪的声音。 “大哥,消消火……大哥,您脱了……” 马良讶异:“老板,这不是咱康……” “开走。” 马良当即轰踩油门,咖啡厅内,庄志高甩着手上的水,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虚影,“操,这急加速起步真他妈酷……” 车开到不远处的老小区底下,贺承铮走下车砰一声甩上车门,扔嘴里一根烟,点了火,靠在车门上打了个电话。 “再跟你确定一遍,陈有良老婆生的儿子叫陈小明,情人生的儿子叫陈琙宸,都在共青团路二小上一年级。大的四班,小的二班。” “没错。” 第8章 白友杏对这个庄志高感觉一般,没什么共同语言是其次,总觉得他有点拽,令人很难不把温柔的桑图搬出来作对比:即便是一只既平平无奇又想入非非的癞蛤蟆,见过湖水天鹅了,也无法草草接受一只卤水大鹅。 咖啡喝完,精神抖擞,下午两节课白友杏都上得挺起劲,放学前,她提前把包收拾好,准备等这群小不点各自找完爹妈,就往谷斯文所在的fit101健身房赶。 共青团路小学是公办小学,不设晚托,延时服务只到五点半,白友杏送完第一批小孩回来,正好五点。 教室还剩下几个孩子,各自在座位上安稳写作业,乖乖等下班晚的父母来接。 突然,班长李伟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家就住学校不远,每天都能自己回家,掐算时间该已经到家了。 白友杏抬头一愣:“李伟,忘带什么了吗?” “不是的白老师!” 李伟撑着两个小膝盖,气都喘不匀,过了一会才起身往窗外一指,“陈小明他爸正在我家不远的胡同里挨揍!”他说完看向陈小明,怕他不信似的,“是真的,真是你爸!” 白友杏悚然一怔,见几个小脑呆瓜纷纷抬起来,又转向她,一时也有点慌了。 她正式当班主任不过一年,从前只处理过小朋友挨揍,还没处理过小朋友他爸挨揍。她下意识去看陈小明,心里嘀咕,难怪以往小明走得都挺早,今天却离奇留到现在,原来是爸爸有事被绊住脚了。 陈小明戴着大厚眼睛片,也一脸木讷地看着她,突然,又站起来冲李伟吼:“不可能!你骗人!我爸爸是最厉害的!都是我爸爸揍人,没人能揍我爸爸!我爸爸也不可能挨揍!” “真是你爸爸!”李伟解释得很卖力,“我听见揍人的叔叔说,‘陈有良我真是给你脸了’,你爸爸不就叫陈有良吗?” 李伟说完,疑惑地歪了下头。 陈小明瞬间信仰崩塌,趴在桌上哭了。 白友杏着急跑过去,“小明你先别哭,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况且,打人是不对的,真要有这么回事,那个打人的坏蛋也肯定会被警察抓起来!” 她搂着陈小明的两只小肩膀坐直,陈小明的两条胳膊却依旧交叉着,紧紧贴在脸上,校服袖子都哭湿了。 白友杏心里跟着着急,匆匆跟他同桌副班长温乃馨嘱咐:“乃馨你照顾一下小明同学,我跟班长过去看看。” 温乃馨人小心思深,刚在班级竞选里输给李伟,心中正吃滋味,一直有心好好表现,将来干掉李伟取而代之。见老师交托重任,她立刻说:“白老师你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好普通同学,等小明爸爸挨完揍回来,我再回家!” 白友杏立刻拉上李伟的小手冲出去。 学校教学楼到校门口有个大下坡,白友杏一路狂奔,总觉得右下腹隐隐作痛。 最近这个感觉时有发生,每次都是短短地抽疼几下,又好了,岔气似的,一路跑到共青团路山脚下的一个老旧小区,步履放缓,疼痛才渐渐消失。 深秋,暮色四合,天一眨眼就暗了下来。 通往李伟家有一条狭长的小巷可以抄近路,刚进入时不起眼,走了两步发现此地巷深路崎,砖墙林立,周围光线差,又空无一人,抬眼四顾,发现连个摄像头都没有。 白友杏紧紧攥着李伟的小手,“班长,你确定是在这吗?怎么没声音啊……” 李伟仰着脑袋认真点头,“就在这,就在前面不远,我刚刚都快到家了,看见一个很高的叔叔,正往陈小明爸爸嘴里塞东西。” “塞东西?”白友杏想到这附近放学时间有很多摆摊的小贩,又问:“会不会是朋友之间在互相喂吃的,声音大了点,你看错了呢?” “不会的!”李伟说,“陈叔叔当时正趴在墙上,双手被那个高大的叔叔锁在身后,我路过,他还叫了两声向我求救。” “班长你可真勇敢……” 白友杏都出汗了,拉运动服袖子擦了擦,又用力攥住李伟的小手,四处打量。 突然,几丝细微的呜呜咽咽传来,紧跟着一声低哑的叫嚣。 “惹我,活腻了是吧?” 他声音轻描淡写,对方喉咙里闷出几声,白友杏觳觫一惊,又听那人心平气和道:“陈有良,第三回 了,你胆儿挺大。要不要我给你数数?” 随后是几声慢悠悠的巴掌声,清脆响亮,大概是拍在脸皮上。安静片刻,这人又说:“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我惹别人没人敢惹我,也从来都是我揍别人没人敢还手。你再动一下,我就弄死你,不信就试试。” 白友杏一听,事情不简单,已经上升到肢体冲突了。为了保护小朋友,她蹲下来抱住李伟的肩膀。 “班长,你先回家去,这事不要宣扬,尤其是明天别的小朋友问起来,谁都不要说。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你一定要记得悄悄告诉老师,要顾及其他同学的情绪,好不好?” 李伟点点头,白友杏又扳着他肩膀推出去:“快回家写作业吧,这有老师处理。” 李伟皱着山丘似的小眉头:“白老师,你一个人行吗?” “放心吧,还记得老师怎么跟你们说的吗?有问题就找老师,老师处理不了,还有警察叔叔,快跑吧!” 李伟一咬牙,捏着书包带,头也不回地跑了。 白友杏沉了沉气,又用力吐出去,静了片刻,从路边捡了一块砖头拿在手里,沿着声音继续往小路里走。 她又听见男人淡淡说:“你这破名谁起的,就你还他妈有良,你问问自己有良心吗?嗯?一模一样的儿子生两个,还送一个小学当同学,”他笑了声,“刺激,是吧?” 陈小明他爸的呜咽声更响了,白友杏也跟着心惊肉跳。学生家长的八卦常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蹦出来,不是面对面,就是在家长群里,多半还都是这方面的,她有时也不想知道这么多…… 第11章 她蹑手蹑脚走到一面墙后,突然看到两个恍惚的身影。白友杏吓了一跳,速速把胳膊腿都缩了缩,又竖起耳朵。 “陈有良你不是没钱,你有多少钱我比你清楚,二十万,今晚见不到进账明天就让你两个老婆见面。这是你自找的,别怪我。”他笑了,“家伙就这么管不住,不用难受,是不是?” 他声音平和,只是没什么耐心,“算了,我给你剁了吧。来,脱裤子。” 白友杏一听脸都白了,陈小明他爸很有可能要在这坏事了。她从前好奇百度过,依照现在医学的发展水平,这个剁了是没有很好的办法接的,不像手指跟牙,即便是生拼硬凑缝起来,也是中看不中用了。 报警吧。 她躲在墙后拨了一通110,想到这里是老小区,没监控,唯恐不法分子趁乱跑了亦或是没有证据说不清,又掏出手机从墙后伸出去,为陈小明爸爸录像取证。 白友杏悄悄一探头,看见手机画面里,陈小明他爸赤着脚,缩着裆,手被领带绑在身后,嘴里塞了一只白袜子。 她恶心了一下,皱着脸蛋咽下一口口水,又仔细一看,那个把陈小明爸爸按在地上正解他裤腰带的白衬衫儿…… 妈呀。 白友杏立刻直起腰,一哆嗦,结果手机掉了。 缠斗的两个男人也一同停下,齐刷刷向她望过来。 “对不起,我捡一下哈,很快。”白友杏探头冲老熟人举了下手示意,又笑笑,慢吞吞走出来。 贺承铮把陈有良一丢,笑了,“辛苦了。跟这来了?” “没有没有。”白友杏匆匆挪脚,蹲下,摸起手机就跑。 贺承铮:“你给我站住!” 白友杏一听,加快腿速。 跑出小巷时,正遇见警车刚停稳,两个制服民警利落而下,白友杏刹住热心一指,“在里头!快去吧!掏家伙哪!” “掏什么家伙?看清了吗?枪,刀还是棍棒?”警察警觉地按住腰间配枪。 “掏……”白友杏脸色微变,想了想,“算棍棒吧!还在掏!你们快去,去晚了要出事!” 她一路跑回教室,扶着门粗喘。右下腹又开始抽抽地疼起来。 陈小明已经在温乃馨的安慰下重展笑容,温乃馨眉飞色舞道:“白老师,陈小明已经完全好了!” 陈小明挠头:“白老师……我爸爸怎么还不来?” 白友杏拽袖子擦擦脸上的汗,“小明,真是班长看错了……那不是你爸……对了,你妈妈电话是多少来着?” 直到快八点,白友杏才坐公交来到建设路一家奢侈品商场。 一路上,陈小明妈妈温和的嗓音仍时不时冒出来,她说白老师,真是太给你添麻烦了,孩子爸爸突然有重要应酬,不然每天都会亲自接儿子放学的,他对小明很要紧,又寄予厚望,今天真是个特殊情况,耽误你下班了。 白友杏看着母子间安和的氛围,只好笑笑说应该的。 臭男人哪…… 就该掏出来剁了。 fit101位于这栋豪华建筑顶层,抬眼望去,整个商场都被蔚蓝色风动金属片装点,秋风吹过,像一片涌动的深海,又配以全方位led幕墙,轮流展示各大奢侈品牌最新大片。 这种场所,白友杏平时路过尿急都不敢进来找厕所,要不是谷斯文教学水平高,老板器重,她不可能二五折买到一张近两万的年卡。 “斯文……你们这也太高级了……”白友杏进门登记建档,环顾四周,千平的大场地,高档器械林立,木质海派腔调,人不多,个个却气质不凡,她感慨:“这能赚回电费吗?” “玩儿呗。”谷斯文一抖肩,“我老板有的是钱,爱打高尔夫就自己建了个高尔夫球场,爱健身就弄了这,器械都是一水儿的意大利泰诺健,他好多朋友都来,不光健身,主要还是为了社交。” 谷斯文说着,领白友杏往更衣室走,“你常来就知道了,我们这很容易遇上明星网红,光我教的就不少。” “可真厉害。” 白友杏四处看着,穿过好长一条走廊才来到更衣室。一眼望去也有二百多平,浴室,桑拿,化妆台,又分别配有专人服务,耳边放着舒缓音乐,令人身心俱愉。 谷斯文教她刷指纹开一个小柜子,“你以后没事就来,练完还能在这洗个澡。我们这洗头的,抹脸的,都是老板自用的高级货,吹风机也都戴森的,吹完了还不用自己扫地上脱发,一年算下来,省不少水费和洗头膏!” 白友杏算算,一个月三百多的成本,如果常来还是很合适的。她脱着衣服,声音闷闷的:“主要是你面子大,不然一年快两万,谁能负担得起呀……” “大老板还不有的是?我就认识好几个,什么开酒庄的,开饭店的,做投资的,现在大老板都不跟过去那样五大三粗了,人家都注意保养,常年健身,个个身材都很好。” “那倒是。” 冷不丁的,白友杏想起了那位白衬衫儿,虽然人坏透了,但身材真的很好。她把脑袋从衣服里拔出来,笑笑,“两万对他们来说也没多少,但对贫困的打工人来说,二五折也得想想哪!” “桑图也这么说。”谷斯文歪大拇指一指,“所以他这几天天天来,练完洗个澡,正好回家睡觉。”又一看表,“他差不多就好到了吧。” 白友杏脱了一半惊呼:“桑图也来?”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白友杏换上一件白色运动背心,小短裤,原地拉了两下胳膊。 她身材单看正好,毕竟年轻皮肤弹,丰亭匀称,洗完澡也常常在水雾朦胧里对镜自我欣赏一会,只不过比起谷斯文轮廓分明的身体线条和力量感,她还是对自己不太满意,她随了她妈妈一脉皮肤细白,又没有储备肌肉傍身,总给人种柔弱好欺负的感觉。 “多久能练成你这样……”白友杏羡慕地捏了捏谷斯文的肩头,“谁再欺负我,我给他一拳。” “你先别想那么远,我都练了六年了,毕竟我靠这吃饭!”谷斯文把白友杏拉到一面镜子前,皱起眉,“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高低肩……” “是有。” 白友杏点点头,镜子里很明显,右肩高出不少,“因为我只会右肩膀背包,左边不会,都背了快十年了!” 她说着,把右肩膀往上一耸,自己也笑了。 谷斯文稍作回忆,白友杏从高中时就习惯背一只单肩小帆布包,包里乱七八糟什么都装,课本,杂志,卫生纸,休闲小零食……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如今内里又多了眼镜盒、充电宝、保温杯、雨伞、言情小说……一只小兜轻轻松松十几斤。 “你这得改善。” “怎么改,你有办法吗?我已经习惯右肩膀背包了,改不了。” “单侧哑铃划船。或者,你不会少背点?” “那不行。”白友杏眯眼睛笑笑,“我不爱求人,想像哆啦a梦那样,自食其力,偶尔还帮助别人。”她说着,扎起一只俏皮的小马尾,镜中俨然跳出一个运动品牌广告的活力少女,只不过一切弄好后眼镜戴回去,这种感觉又倏然消散了。 她茫然地说:“斯文儿,今天我相亲时有人推荐我去做眼睛手术,我有点动心了,也不知道贵不贵,能不能用医保?” “你相亲了?”谷斯文精准抓取关键信息,“怎么样,看对眼了吗?” “没有,我觉得他稍微有点拽。”白友杏对谷斯文扁了扁嘴,脑子里又蹦出那个庄志高,插着个兜,谈起诗文写作一脸轻浮傲慢,谱摆的特大,“不过他也没看好我,还管我叫兄弟。” “他长得帅么?帅的话,装点拽点都能忍。小说里男主角不都那样吗?老顶腮,还摸下巴,油乎乎的都有人爱。” 白友杏合上柜子,一边跟谷斯文往外走一边说:“他长得真挺帅的,也很高,但你不知道,他太瘦了,站在那轻飘飘的,我总觉得要是我俩好了,一阵风来,我就会丧偶。”她认真地点点头,表示问题严重。 “那你跟没跟他说让他来我这练练?他这得增肌啊!” 谷斯文一听就犯职业病,心里替人愁的慌,“我跟你说,我这今晚也来了个这样的,长得可细可长了,穿个银运动服在垫子上一躺,我一路过就恍惚,老想往他两头插杠铃片……这不,正在外面热身,人家就知道要增肌!” “是吗?有那么长?”白友杏笑着捏捏她胳膊,好奇心往外冒。 “你别急,一会儿我给你指指,他用他姐夫的会员卡,今天第一次来。” 谷斯文说着四下看看,又凑近,用手掌挡住嘴,“我给你说,他姐夫长得可带劲了,真的,我们这好多女会员都惦记他,总找我打听。” “真的啊!”白友杏一听也有点来劲,“那你也给我指指,我来评判一下究竟是他帅还是桑图帅。” 第12章 “桑图不行。”谷斯文扇了下手,露出不值一提的神色,“可惜他今天没来。听他小舅子说,是因为进局子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下回。” “进去了?”白友杏这人也有点八卦,小声问:“那是为什么?犯什么事了?” “还能为什么,这种男的进局子,大多都是因为管不住……”她向地板指了指。 白友杏一听,长长地“唉”了一声,不太想评论了。今天一连经历了两起这样的事,真令人绝望。无论是陈小明同学的父亲,还是这位长相带劲的男士,全都是因为无法进行良好的自我管理,最终误入歧途。 又觉得男人这东西实在复杂,局部拖累整体的现象屡见不鲜。虽说是火车快还靠车头带,但带也该往好路上带,总不能说把自己带进了警察局才算厉害。 搞不懂。 两人说着走进一片器械区。不远,一个穿着灰运动服的清瘦男人正在拉背。他往下一发力,两只胳膊就打摆子,抖抖索索地,似乎要振翅膀飞起来似的。 好不容易拉下来一个,手一松,他整个人又往上弹一下。 谷斯文抱着双臂看了两眼,摇摇头,走过去,“你起来,你这样不行,太危险了。你现在还拉不了这重量,你得根据自己的能力来,别硬上。”她帮这人重新调了个档位,又猛的照他后脊梁一拍,“腰背挺直!” 白友杏看这人的鞋眼熟,绕到前面一看,发现真是庄志高,倏然笑起来,“小庄!真是你呀!没想到你也在这练!” 难怪一眼没认出来,他又换了一身松松垮垮的新运动服,白友杏刚刚坐扶梯路过男装柜台时看见过,是当季最新款,正套在门口的模特身上。 真没看出这个小庄其实挺有实力的,干秘书竟然这么赚。 庄志高又是那样神色淡淡地跟白友杏打了个招呼,晃晃脖子,抖肩站起来,“你早说你晚上来这啊,我白天就不往你学校跑了,害我多坐了两趟公交,一直都没座。” “对不起啊小庄,我也没想到,害你受累了。” 白友杏轻轻撅了下嘴,心里不得劲,对方又那样拽兮兮地回她:“算了。” 谷斯文立刻明白了,跟庄志高握手:“嘿!兄弟。我是小杏最好的朋友,跟你姐夫也认识,也是这的金牌教练,你就叫我小谷吧!” “小……”庄志高从谷斯文滚烫有力的手掌上抬起视线,一瞬间,似乎愣了须臾,半天才说:“不好不好,我还是叫你谷教练吧。以后我常来,要给你添麻烦了。” 他说着,愣愣地鞠了一躬。 “说啥呢,都是上课,什么麻不麻烦的。”谷斯文拍拍他胳膊,对他抬了下下巴,稍顿,又收了笑,“不对啊,你常来,那你姐夫不来了?他出不来了?事儿大吗?用不用我给你变更会员名?” “不用了谷教练。”庄志高脸上流过一丝短促的赧意,“等他不来的时候我再来,我姐夫已经从公安局出来了。” “行吧。随你俩便。”谷斯文甩甩手,往远处一看,匆匆对白友杏放暗哨:“吡吡……桑图来了” 白友杏速速一抬头,看见桑图穿着白紧身衣配黑短裤,远远而来。 他漫不经心地喝着一瓶运动饮料,脖子上搭了条浅绿毛巾,额前箍着条深绿发带,一身生机盎然,与几个女会员擦肩而过时,引得几个姑娘连连侧目,白友杏赶快拍了拍刘海。 桑图的长腿直直的,腰胯狭长,肌肉轻薄,似乎还带着学生时期的清爽干练。一来便打招呼:“谷大教练,小运动搭子,我来晚了。” 白友杏立刻对他笑,“不晚不晚,我也刚来。你刚下班吗?” “嗯,加了会班,不然路上太堵。” 谷斯文点头:“车停楼下了?晚点别忘了跟我去录车牌。” “今天不用,车借别人了,没开。”他说完扭头看着白友杏,“小搭子,你今天这身衣服很漂亮,适合你。” “是吗?”白友杏立刻心花怒放,毕竟说她穿衣服好看的人实在不多。 其实也不是不多,是压根没有。她从前在打扮上不上心,穿衣服只看重两点,夏天舒服,冬天保暖,如果穿脱方便还价格优惠就更好了。听桑图这么一说,一时难免激动,嘴上说着谢谢,心里想,晚上回家就上网看看当下都流行什么,研究研究,下点功夫,非把你小子迷死。 桑图又撇嘴一笑,“骗你干什么?其实你不戴眼镜有点像永野芽郁,你们都是甜妹,该多穿点风格清新的衣服,试试戴隐形眼镜。你这么漂亮的眼睛,不露出来多可惜?”他说着,修长的指骨突然捏住了白友杏的镜框,又缓缓将它取下来。 白友杏愣住了。 模糊中,见他弯腰凑近,打量片刻,又突然站直笑出声,“喂,怎么摘下眼镜就眯眼睛,睁开我看看。” 热意爬上脸颊,烫烫的,白友杏试探着睁开眼。 “嗯,不戴眼镜真的很漂亮,我要是你男朋友,看到你这样的眼睛什么都会答应你。”他说完,将眼镜插回她脸上,神色淡淡,又拍拍谷斯文,“开始吧。” “开始开始。那什么,小庄,你跟着一块,你底子薄,仔细听我说。”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谷教练。” 众人说着散开了,白友杏兀自站在原地平复着剧烈的呼吸,她想了想,又把手里那瓶被她攥变形的矿泉水贴到脸上。 这一刻她决定,管这近视手术纳不纳入医保她都要做,下周就做! 谷斯文取了四条弹力带给众人分了分,又套在自己身上一条,箍在大腿中段。 “咱们先做个简单热身,你们先看我。”她叉着腰,横着走,“这动作要领,屈髋,两脚平行,膝盖向外打开,核心收紧。注意,走的时候骨盆要稳,不要上下动,小腿保持垂直,就这么滑动出去,别图快,动作要标准,质量比数量重要……” 三个人开始跟练。 这动作看着不难,做起来却不容易保质保量,白友杏从前忽视锻炼,腿上没劲,走了两步双腿就哆嗦打摆子。 谷斯文见状严厉地说:“不行!你们这都上下弹动了,看我!” 她说着,忽的拉起庄志高的手,“看!眼睛可以盯着对方的胯部,左右平行移动。这动作激活的是臀,感受到臀有感觉了吗?” 白友杏抬头一看,庄志高和谷斯文手拉着手走果然是大不一样,他原本很白,可走了两步,整个人红得像只刚出锅的大螃蟹,果然横行自如。 来回两趟,庄志高已经额汗涔涔,看得出,他正咬着后槽牙,全靠意志拼搏,动作却依旧做得保质保量。 白友杏突然想起班里的梁鸿宝同学,那是个捣蛋分子,接话把能人,上课不能集中精神听讲,四肢不能协调听大脑指挥,三分钟不闹出点动静就不舒服,也不知道随了家里的谁。 她准备明天就把他调到讲桌旁的小桌子就坐,就在她眼皮底下,也给他施加点压力,看他还敢不敢不老实。 这时又听谷斯文喊:“桑图和小杏一组,照着我和小庄一样,拉好手!屈髋,放低重心,小腿垂直,互相盯着对方的胯骨,不要上下弹动……我们再做四个来回!” 白友杏还没反应过来,手就突然被桑图拉起来,“来吧小杏,你攥住我的手腕,这样你发得上力。” 桑图的声音温柔如春风,手指纤长又白,像蛇一样爬过她的手掌,又缠绕到手腕上,紧紧箍住。 白友杏心剧烈跳了两下,又像怕他跑了一样,匆匆回握了这双手。 不算幼儿园跳舞,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男人拉手,竟然就是跟桑图…… 她不敢抬头,只好听谷斯文的,盯着对方的胯部看。视线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又看回来,最终定格在中央。 桑图穿了条内紧外松的双层短裤,每收一次腿,板块之间就相互挤压,中部地壳隆起抬升,形成较为突出的山脉结构。 白友杏高考结束后就一向对地理知识感兴趣,平时上网看看文献和图集,但还从没亲临现场观测过。 她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原本行动枯燥难以为继,但在观察板块移动后,情况得以迅速缓解。汗贴着刘海流下来,但她感觉,起码还能坚持两个回合。 一抬头,谷斯文对她飞飞眼,又大公无私地吼道:“听我口令!手再拉紧点!再来四组!”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贺承铮从警局出来时已经快九点了,夜色深沉,秋风卷起一地秋叶,共青团路派出所片警毛有朋亲自把人送到门口,嘱咐:“这几天还得保持电话畅通。” “跑不了。全力配合你们工作。”贺承铮跟毛有朋握手,又把领带在手掌上缠了缠,一抬脸,见陈有良也跟着走出来,头发湿哒哒地垂在额前,看见人也不敢抬眼,拎着西装站在楼梯上,踟蹰不前。 贺承铮想他也没动手,至于么。他是最好的市民,讲道理。顾忌陈有良有家,挂彩回去怕吓着老婆孩子,踹的两脚都是往他屁股上踹的。 第13章 而且进了警局他也没说话,都是陈有良在说。说这是巧合,好朋友间闹着玩,没想到被共青团路热心群众误会了。 贺承铮掏出根烟点上,就站在公安局门口抽,抽了几口,才抬头道:“没事了吧小毛?没事我就走了,我司机还等着。” 听这口气,毛有朋笑了,“没事了哥,下次再有什么事咱们屋里说,现在群众觉悟都高,很容易闹误会。” 做笔录时他打量,两人身上确实也没什么伤,出警的时候,两个大男人在黑黢黢的巷尾,一个躺在地上,一个骑他身上解着身下人的裤腰带说:“你他妈就是欠收拾。掏出来我给你处理了,快点!”场面其实是很兴奋的,并不像在互殴。 只是在公共场合这样,群众影响十分不好,尤其还是在学校附近,所以通通拉回来,循例对双方进行社会功德和心理健康等方面的教育。 进程过半,市局领导竟打来个电话关心,毛有朋摸不清水深,也不敢怠慢,又看双方关系友好,确实不像有事,便一切从简了结早早放了。现在他也有数了,摆摆手道:“那我就不送二位了。” 贺承铮长长吐了口烟,点点头,见陈有良脚下想动,叫住他,“去哪。上车,我送你。” 陈友良别开脸:“不用了。” 贺承铮踅了两步,在他面前停住,“非想听难听的,有瘾?”说完递了根烟给他,抬抬手腕,十足地给面子。 陈有良没接,压着眉眼扫了一圈,见贺承铮的司机把车开过来了,又跑下来拉开后门,像他不上车不算完似的。忖度片刻,突然解了西装扣,正好门襟,越过贺承铮,一言不发地钻进去。 “出息。”贺承铮瞥他一眼,把烟塞回盒里,又把嘴里半支烟摁灭才上了车。 迈巴赫缓缓驶离警局,很快上了高架桥,下桥不远就是陈有良家,他默不作声地忍了一会,突然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没钱,我就送你回家。怎么,不回家?那调头去情人家?父母家?你说吧。都认路。” 陈有良一言不发,紧攥着拳头,眉心还铺着警局里带出的汗粒,贺承铮见状又好心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 “你看看你。就这点胆量还玩这么花,丢不丢人?还是伺候两个太辛苦,虚的?”他笑笑,“你再威猛也该节制点,回头交不上粮,吃药也是笔开销,我就更不好意思跟你要钱了。” 陈有良也恼了,一侧身,咬牙切齿,“姓贺的,货款拖一拖有什么大不了,供应商多的是,怎么就你们不能拖?你以为你们是茅台,是五粮液?他妈的破红酒,压多了都是库存,我还没找你爸算账!而且我警告你……” 他冲贺承铮狠狠一指,神色肃穆,“这事跟甜甜没关系,不准你骚扰她。” “甜甜?哪个甜甜?”贺承铮素日接触的女人不多,想了半天才想起陈有良的情人好像叫牛一甜,皱了皱眉,捞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口,含住,缓了一会才说:“你他妈恶心死我算了。” 又拍拍前座,“马良你别跟我逛公园,开快点。一会我要去陈总家坐坐,见见嫂子侄子,去晚了人睡了。” 车子加速,陈有良一抬眼,小区楼顶已经近在眼前了,吼道:“哪个做生意的没是非,使下三滥阴招拿别人老婆孩子开刀,你就这点能耐?” “对你用不着挑三拣四。” “你简直流氓!” “你终于说对一回。”贺承铮笑了,耐着性子从手边拿出份文件袋,解开绕绳,“但你没说全,我是个热心肠的流氓。” 说着,抽出一叠照片,拍的是一个高挑的妙龄女子,长相甜美,拎着只爱马仕菜篮子,正望着陈有良脖子上驮着的小男孩,笑意盈盈。 “看看,出轨证据都帮你媳妇整理好了,还替她咨询过律师,你这情况判个重婚不难,起诉离婚你一毛也拿不着,进去关上两年,到时就看我大小嫂子哪个觉悟高,还愿意要你。” 照片拍上陈有良胸口,他伸手忽的一扫,又猛然扔到贺承铮身上,“你穷疯了?!不就二十万,你至于吗?又不是不给了,只是晚了两个月,你爹就缺这二十万?” “你把我想得太大度了。”贺承铮捡起照片,又一张张整理好,“兄弟,别说二十万,就是两块钱,我也照样花十倍功夫弄你。想让我吃亏,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他凑上前,放低了声音,“你想惹我,得先掂掂自己斤两,别的我不会,欺负人一流。” 话音刚落,贺承铮抽出领带,立起衬衫领子,开始对着车玻璃打领带。前方下桥就是陈有良的高档小区,陈有良咬了半天牙,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又猛然伸到贺承铮面前,“看好了!二十万!” “贺承铮,别说我没提醒你,非要把事做绝,日后栽我手里别怪我手狠!” 贺承铮拍拍他胳膊,“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车随即靠边停下,他摸出烟盒打火机,挑了根烟咬上,等了一会,转头见陈有良还在,皱眉道:“怎么还不走?等我给你开车门?” 直到快十一点,贺承铮的迈巴赫才开回市区别墅,家里又没白没黑地亮着灯,照得门口的小路都一片通明。 贺承铮拎着西装下车,砰地甩上车门,他也正想见见那个丈母娘,问问她,派出所好玩吗?想去玩玩吗? 只不过一进门,沙发却坐着另外三人。贺承铮瞥了一眼,把西服随手一扔,又解开两颗衬衫扣子,走去单人沙发坐下。 “钱收到了吧?怎么来也不打个招呼,都几点了。”他一带而过,倒了杯茶,抬手喝完才看见他爸脸色不太好,他妈正瞅着他暗暗摇头,又从皮包里翻出舒肝丸往手心倒。 贺承鑫拿起茶杯,“爸,你也喝杯水。承铮也是好心,先消消气,把药吃了,别气病了。” 贺承铮抬眼,“气病了?让谁气病了?” 贺松柏沉默着,王海燕点了点药丸数目,塞进他嘴里,又在他胸口捋了两下,“哎呀你快少吃点吧,是药三分毒,别没事就往嘴里塞,没饭吃是怎么?日子不挺好过的吗?上哪门子火。” 贺松柏好不容易咽下去,苍白的脸摇了摇,“海燕,我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这儿子还是没长进。” 贺承铮眉头一皱,听他爸继续说:“我向来与人为善,以理服人,却生出这么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东西。”说着突然暴怒起来,“你还好意思回家?还好意思问我钱收到了么!你他娘的……” 贺松柏激动地站起来,贺承鑫又按住他:“爸,别这么说,承铮也是为了咱们家好。”又对贺承铮吩咐:“今天这事怎么说都是你不对!快给咱爸道歉,看把咱爸气成什么样了?” “我不对?”贺承铮越听越不明白,“哪不对,说明白点成吗?大半夜的,我没空跟你们猜。” “你听听他都说什么?”贺松柏望了望王海燕,对方别开脸,他又指指贺承铮,“一小就这德行,两天不动粗就难受,都进局子了还嘴硬……” 原来为了这事。贺承铮眉头微微一蹙,默然一瞬,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估摸就是陈有良心里不忿,转头跟他爸说了些难听的,老头儿心里脆弱,拿他出气。 王海燕一把按下贺松柏的胳膊,“好了吧,儿子也是为咱家想办法,钱不都要回来了么?别嘚吧了。” 贺承鑫也说:“是啊爸,别说了,承铮也是一片好心,他知道错了,下次也不会了。这事也怨我,我要是早点跟承铮说我国内有朋友专门接经济纠纷案件,他也不至于这么鲁莽。” “他好心?他难道不知道小锦要进共青团二小跟陈有良的儿子做同学?那个陈有良不是个善茬,我真怕他以后……” 贺松柏摇摇头,不敢往下想,静了静又说:“小锦这孩子随我,老实,内敛。初来乍到免不了吃亏受气,现在人还没去,梁子先结下了,大人的事让孩子跟着担惊受怕。”他说完看着贺承鑫,“你说陈有良不会对咱小锦怎么样吧?” 贺承铮:“我借他十个胆儿。” “好了你闭嘴。”王海燕瞅他一眼,贺承鑫又盖住他爸的手:“别担心了爸。大不了我以后每天接送小锦上学放学就是了。正好最近也要找工作,顺路。” 贺松柏:“这哪是长久之计。” “咱先走一步看一步。” “要是没有你弟今天的事……” “差不多行了,矫情没够?”贺承铮看这两人一来一回的,跟有病似的,贺松柏一听,气得满脸通红,又指着王海燕,“你瞧你瞧……我才说他两句他就跟我瞪眼。我早说过酒庄不能给他管,你跟我摆脸子,结果怎么样?” 王海燕:“怎么又扯这来了!都多少年了,说这些干什么!烦不烦人!” 贺松柏摇摇头:“就不该生他……” 王海燕:“好了吧!” “也不该让你爸养。我早说过,你爸是开武馆的,打打拳脚可以,不适合教孩子,现在信了?遇上事就知道动粗耍无赖,秀慧那么好的姑娘也跑了……” 第14章 “没完了!”贺承铮把杯子一撂,忽的站起来,“说我忍了,扯我姥爷干什么?” 每次他爸提到他姥爷,火气总是压不住。当初他爸认识他妈时还是个穷光蛋,两人婚后做小生意起家,席不暇暖,没时间养他,从出生到十几岁,都是他姥爷王大海在拉扯照顾他,没日没夜的……现在日子好了,倒想起过河拆桥了。 贺松柏愣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做男人有点担当,听不懂?”贺承铮发火向来六亲不认,专往对方肺管子上戳,“逃避责任有点限度,是我姥爷按着你头生的我?现在知道后悔,当初怎么没本事在床上忍住了!别他妈快活!” 这话说完,沙发上三人都愣了。 贺承鑫猛的起身,一把揪住贺承铮衬衣领,挥起拳头,“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我这个当哥的今天非替爸教训你!” “会揍人吗?”贺承铮笑了,“真想揍用不着废话。” 顿了顿,“不会?我教你。” 他低头解开袖扣,伸了下胳膊挽起来,还没动作,却有一声巨响从耳边划过,一扭头,他爸翻着眼白昏了过去。 第11章 贺松柏晕倒后,王海燕将他横抱起来就往外跑。 她是武术之家出身,自幼习武,人又高大,抱个刚一米七的贺松柏不在话下,只不过刚把人塞进车后座,贺松柏就醒了,醒来后只迷迷糊糊说了句:“把那个逆子赶出去……这房子,我,我的……” 贺承铮自己也在气头上,懒得废话,收拾了行李当晚就在公司不远的喜来登找朋友签了长包约,选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套间。这个位置总被谣传闹鬼,平时住的人不多,又不会有人从门前经过,清净,正适合他这种独居多年,火力正旺,又怕麻烦的壮年男人。 贺承铮对住哪无所谓,只要干净,独立,有床就能睡。这么多年没买房只是觉得一个人没必要,钱都用来享受跟社交了,他出手阔,朋友也多,开销大,好处是公司现今一半大客户都是他自己的关系,即便他爸让他从公司也滚出去他也可以说走就走。 十一月一来,整个城市变换了新风貌。白友杏也雷厉风行地做了激光手术,花了八千多存款。 她这人从小就特别听劝,桑图夸完她后就开始在穿衣打扮上下功夫,每天都上网看博主,看明星,本来底子就好,又在理发店剪了个清清纯纯的齐肩短发,穿衣服也不再跟教导主任看齐了,开始选新鲜亮眼的颜色往身上套,鹅黄,浅粉,淡蓝,搭她的白皮肤算得上晴光映玉,令人眼前一亮。 一时间,连她妈这种从不夸她的,也时常忍不住夸她两句,就别提周围人,都在为身边突然冒出个极惹眼的姑娘而惊异。 春心萌动的力量。 白友杏刚花完八千,谷斯文也花了八千,同样也是受了桑图的吸引,只不过,她是买了只狗。 桑图养了只白比熊,特别可爱,健身空闲总掰着指头炫耀他这狗爱玩,爱听夸奖,会亲人,会求人,会要饭,会装聋,惹了祸还会装死。 谷斯文一听,这简直跟男人一样神奇!比男人还多一条好处——听话。早上能早起陪她去晨跑,任劳任怨,于是当即就动了心。 她跟白友杏上学时都属于除了往食堂跑任何事都不积极的蔫儿货,老师评价二人:赶着不动,打着倒退。可眼下工作了,二人倒像约好了似的转性了,行动比谁都快。 一眨眼,白友杏的眼睛已经进入恢复阶段,谷斯文的狗也接回来了——一只三个月大的白色法斗,起名蛋白粉。 谷斯文从前运动完总想不起来喝蛋白粉,对长肌肉影响很大,现在一看见狗就能想起来。 可狗刚接回来两天,就出事了。 是个周六的早上,白友杏睡了个懒觉,竟然头一回梦见了桑图。似乎在一片麦田,风吹麦浪,目光所及,一片纯黄在蠢蠢欲动…… 风很热,又有些鼓燥,白友杏穿着一身校服,穿过浮动的麦浪,跟在桑图身后奔跑,他在麦田里不停回眸,两人交错的笑轻轻盈盈,混在暖风里,飘忽不定的,像音符一样跳动。 忽然,桑图的脚步缓缓而停,又拉起她的手。白友杏梦里觉得挺突然,问:“你干嘛呀?” 桑图淡淡地说:“你觉得我帅吗?”说完牵着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脸上,引着她抚摸。 “挺帅的。”白友杏摸了两把,觉得桑图好嫩。热风越来越汹涌地卷过来,她的手又被牵引着,徐徐向下,漫过他白皙纤长的锁骨,停顿在胸口的拉环上,又“嗖”地拉开那件校服上衣,露出他一身清晰的薄肌…… 耳边是桑图温柔的呼吸,躁动的风像麦浪一样奔涌,他牵着她的手触摸,轻撇着嘴角问:“喜欢吗?” 白友杏点点头,他又凑近,附耳道:“想要吗?” 白友杏已经热得喘不上气了,脑袋很重,却坚持用力点头。 桑图按住她的手,摸着他腹肌微微一笑,神秘地说:“你想要的话,就要记得运动完喝蛋白粉,不然肌肉长不上。”说完,他突然跑远了,留在麦田里一串刺耳的狂笑。 “你有病吧桑图?”白友杏骂了他一句,又不解恨地扯了把麦子丢过去,“真有病!” 随后,猛的惊醒。 梦里的情景渐渐不再清晰,却遗留了一串诡异心惊。白友杏心绪不平,又忽的看见眼前站着个人,模模糊糊的,好像在找东西。她立刻蒙上被,不满地嘀咕:“妈妈,你怎么又不敲门就进来了……吓我一跳!……” “这都几点了你还不起床?我饭都做好了,衣服都洗了两盆了。” 包小霜终于在白友杏枕头旁翻出空调遥控器,按死空调,“你要疯啊?这空调睡前开一会暖和暖和就得了,怎么成宿开?这屋里多热,我站一会都憋气,你舅舅电暖器都不舍得开,你倒好。离供暖也没几天了,怎么不能坚持坚持?” 白友杏点点头,“我再也不敢了。” “那快起来,打卤面不吃糗了。” 白友杏掀开被,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突然,手机响了。谷斯文来电,开口就是急吼吼的:“杏!蛋白粉病了!” 白友杏动作一停,那种不安的感觉突然落了地,“怎么病了?昨天还好好的!” “不吃饭,耷拉着脑袋没精神,我早上带去医院,医生说是狗瘟,还说一看就是后院狗。” “啥是后院狗?” “就是无良贩子卖的不健康的狗!”谷斯文听着急坏了,“杏……蛋白粉特可怜,头都抬不起来,在医院扎针儿呢……” 白友杏跟着难受:“那怎么办?这病好治吗?” “不好治,它才三个月……狗贩子说包健康,我刚找他,他还给我拉黑了。” “你别急你别急,让我想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去找他了!让他至少退一半钱拿去给蛋白粉治病!” “好的好的,都听你的。”白友杏赶紧点头,“可他把你拉黑了,咱们去哪找他?” 谷斯文急得嘟囔了一会儿,说:“这样,一会我给你个电话,你给他打过去,说想买狗,然后约他当面交易。他老窝就在喜来登那块,等你把他约出来,你看我不把他手撕了!” “我这就打,这就打!” 白友杏看待谷斯文的事向来比她自己的还重要。她匆匆刷完牙,坐在饭桌前搅和着一碗打卤面,给狗贩子打去电话,说加个微信好吗,看看狗照片。 微信加了,对面立刻发来几只狗,其中一只白博美,毛茸茸的,像个雪球,特别可爱。 狗贩子介绍说这是最纯的品种,齐市有个著名的电视演员,总演贪官的那个,叫尧立荣,他家的狗,就是这个狗的亲舅舅,是一脉相承的亲属关系,所以这个狗卖价一万二,如果诚心面交,还得先交八百定金。 八百对一个月工资两千八的白友杏来说不是笔小钱,但为了谷斯文,还是毫不犹豫地打了八百过去,约下午两点在喜来登的露天停车场见面。 “你想买狗?”包小霜听出来了,从厨房拿了两块豆腐乳搁桌上,“不行昂,咱家不让养狗。掉毛,到最后都是我扫,不让养。等你什么时候嫁出去了,你爱养什么养什么。” 白友杏不以为然地拎起筷子,“不是我,我肯定不养。”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别又说孩子。”包小风剥着鸡蛋皮笑了,“我早上去公园拉琴,一堆老太太都牵着狗,我一看,个个坐在那听,比人还听得懂呢。” “要么说你的音乐雅俗共赏呢?”包小霜扯嘴角一笑,“再好也不让养。” “我保证不养。”白友杏抱起碗把嘴凑过去,“对了妈妈,我下午要出去一趟。” 包小霜挑起一筷子面晾了晾,“出去可以,但我丑话说前头,你要是敢弄个狗回来,你就趁早连人带狗一块儿别回来。” 第15章 白友杏:“我不敢的。”说完,听话地笑笑。包小霜放心了,“嗯,吃吧,多吃点,最近脸瘦了。” 两点不到,白友杏已经和谷斯文提前碰头,两人在喜来登的露天停车场找了个位置蹲点。 谷斯文怕被狗贩子认出来,打草惊蛇,还特意戴来两只口罩。 这天阳光特别毒,白友杏眼睛术后敏感,一见风就流泪,一见光就眨眼,戴了只墨镜一直没敢摘。她拉着口罩绳问:“我也要戴口罩吗?他看我全副武装的,会不会怀疑我?” “我私号头像就是咱俩合影!他认得你!” “噢对对对。”白友杏想起来,赶紧抽抽口罩绳戴上。 谷斯文穿着一身运动服,一边来回扭脖子,小跳着热身,一边把手指骨捏得噼啪作响,又嘱咐白友杏:“那男的一米七冒头,胖,长得跟个猪一样。上次就是从这条小道来的,一会估计还从这来,你看见他就去跟他说话,把他绊住,我从后面包抄。” 白友杏用力点点头。 很快,果然有个矮胖的男人从喜来登旁边的绿化带穿过来,手里提着个笼子,笼子里白茫茫的一团,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他走到喜来登门口就站住,抻脖子四处瞭望。 “就是他。” 谷斯文比了个手势,抄小路走了。白友杏跟她点了下头,向男人走过去。 “您好,请问你是aaa明星狗屋吗?我就是微信聊过来买狗的那位,咱们约的两点,我还转了你八百。” 男的上下掠她一眼,说:“对。”又把狗笼子拎起来,“你要的就是这只。纯种博美,正规繁育,疫苗本,血统证都齐全,祖上也都能追得到,我跟你说了吧,咱们市有个著名演员……” “说了,尧立荣嘛。” 白友杏弯腰一看,这只狗小尖脸儿,嘴巴特长,眼鼓出来,瘦瘦的,不像照片里那样蓬松可爱。 她眉头一蹙:“怎么感觉跟照片长得不太一样?” “你第一次养狗吧?”狗贩子笑得灿烂,似乎觉得她这么说特别可笑似的,“你不知道狗都有尴尬期吗?” “尴尬期?” “我们这明星狗正好三个月,正是发育的时候,脸长点,毛秃点,都属正常。后面长开了就好了。”他又一笑,“你也是从小长大的,你小时候肯定也没现在这么漂亮吧?” 白友杏点点头,“那倒是。” 正说着,谷斯文从那人身后猛虎展臂,飞扑而来…… 第12章 “我日你大爸!你这个无良狗贩子敢他妈拉黑我!我家蛋白粉在医院挨扎,你在这呲着大牙给我笑,笑是吧?我给你牙掰断!” 谷斯文上来一个飞身十字固,两条有力大腿将其紧紧绞缠在地。一时间,狗贩子和狗一同嗷嗷叫,场面极度混乱。 白友杏拎起无辜的小狗逗了逗,又安慰了一下。这只小狗真的有点丑,但是活蹦乱跳的,很精神。 她找到个不晒的背风处把狗放下,又跑回谷斯文身边,蹲下来,指着狗贩子说:“你快把钱退回来,退回来,听见没有?我们还着急给蛋白粉治病呢!我这姐妹是真练过,别怪我没提醒你!” 狗贩子疼得龇牙咧嘴,在谷斯文的专业禁锢下扑腾了两把也无济于事,哭喊道:“你们讲不讲理?咱们面交时狗是好的,你验过货我才收的尾款,回了你家染上狗瘟,能赖我吗!” “你再给我放屁!”谷斯文攥住对方脚脖子一扭,身下又是一声惨叫,“医生都说了,就是你们这些无良狗贩子总给病狗打兴奋剂!你惹上我算是瞎眼了,别叭叭,退钱!” “退钱不可能!最多再赔你个狗!” “我要那么多狗干什么?我就要我家蛋白粉!你抓紧给我退五千回来,少一分我跟你没完!现在就退!不退你今天就跟我走,我狗没了你给我当狗!我把你放笼子里养,我栓绳遛你,你信不信!” 谷斯文说着,抬起大腿往他小肚子上一砸,对方一声惨叫,刚叫完,谷斯文又是一腿。 白友杏见状不免狐假虎威,叉着腰说:“知道厉害了吧?劝你赶紧把钱退回来,不然我姐妹不光溜你,还亲自给你做绝育!让你变成个大软蛋,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谷斯文缓缓扭头瞧她……这还是她甜甜的小杏吗? 狗贩子最后实在挨不住了,躺在地上退了谷斯文五千,谷斯文大腿刚一松,他爬起来就跑,带来的狗也没要。 白友杏一看,狗忘了,赶紧提着小狗追上去,跟在他身后招手喊:“大哥!你的狗忘了!你停一下,不打你,狗别忘带了呀!” 直到对方跑得没影了,白友杏才确定这狗恐怕是真不要了。她领着小狗回到谷斯文身边,皱着一双眉头想了一会,说:“斯文儿,我总觉得哪不对……” 谷斯文正扭着脖子舒缓经脉,“哪儿不对?” “他说这是明星狗,收了咱八百定金呢,他不要狗了,定金他还退吗?” 这狗一万二,还有一万一千多,他都不要了吗? 白友杏数学一直一般,算了算,一时也想不通究竟是她们亏还是狗贩子更亏,跑去微信问,发现对方也把她拉黑了。 “这意思是不退了吗?”她看了看谷斯文,谷斯文也想了想,觉得肯定是不亏,说:“怎么会亏呢?一会我先转你八百,我还有四千二,咱额外还多得一只狗,怎么想都是赚了。这样咱们俩就一人一只狗了!” 白友杏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把它领回去,我领它回去我自己也回不去了。” “那怎么办?”谷斯文也没辙了,“我也暂时不能把它领回我家,蛋白粉已经病了,家里到处是病毒,这家伙跟我回去再染上病,又多了个病狗,多可怜啊。” 白友杏正为难,突然远远瞧见一个身影,那人身姿挺拔,带着三分派头,一身西装革履,从一辆白车里迈出来,下车后四顾片刻,又往喜来登大堂匆匆而去。 谷斯文:“看什么呢?” 白友杏伸手挡着阳光:“我好像看见我大表姐夫了。” “大表姐夫?”谷斯文回忆了一下,白友杏是有个混的不错的大表姐夫,她惊喜道:“还真有可能哎!你看那儿。”说着往马路斜对面一指,“那不就是他单位吗?不过今天是周末,他怎么还上班?” “我大姨跟我妈说,现在他们都挺忙的,周末也常常加班。” 白友杏的眼睛定在那辆白车上没有移开,她现在的视力堪比飞行员,清楚地看见那个开车的漂亮女人,长卷发,妩媚风情,也跟她一样,戴着个墨镜。 谷斯文看小狗一直在叫,被风吹得毛都快秃了,拉拉她说:“那你还愣啥呢?咱快走吧。这么冷的天,别把明星狗冻窜稀了。” “可跟他一起的女人不是我大表姐啊。”白友杏淡淡说完,看见那女人在车里等了片刻,也下了车,与她大表姐夫一前一后走入酒店大堂。 光天化日,一男一女来酒店总不像有好事,白友杏心里犯嘀咕,对谷斯文说:“你带着明星狗在大堂沙发等等我,我跟上去看看。” “哎你干嘛啊!”谷斯文拦她,“别让你姐夫认出来,回头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做人!” “怎么会认出来?”白友杏指指墨镜和口罩,“而且我还刚剪了头发,认不出来。总之先去看看,没事我再出来。”她拍拍谷斯文的手,叫她放心,说完小跑跟上去。 一进喜来登,白友杏就看清了,果然是她大表姐夫,三七分头,用发泥梳得光滑熨帖,他长得虽然不算好看,但个头还行,也没肚子,穿着身黑色套西抱着胳膊站在电梯间,下巴微抬,颇有腔调。 卷发女人站在她不远处,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一个抬头等电梯,一个垂头盯着美甲,乍一看,像不认识一样。 电梯很快来了,白友杏跟在几个人身后挤进去,看他大表姐夫刷房卡亮了十五层,她缩在角落盯着两个人,十五层一到,又拨开人群紧跟出去。 她不敢跟得太近,跟了几步,两人就拐弯了。 白友杏躲在拐角墙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看见她大表姐夫谨慎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即搂住女人纤腰,捻着她头发问:“想我了吗?” 那女人只是娇嗔笑答:“瞧你急的。” “能不急吗?一周了,都给你留着。” 她推他:“讨厌,谁稀罕。” 白友杏听着,一阵阵犯恶心。想起这人平常道貌岸然的样子,一时又气又闷,见两人又要拐弯,赶紧小步跟上去,随后听见有门滴哩一响,又重重关上,再跟上去时,人就不见了。 白友杏走过去一看,这一弯拐过,就是走廊尽头,眼前面对面两扇同样的门,她刚刚跟得不紧,一时也无法辨别究竟是进了左边一间还是右边一间。 她趴左边门上听了听,里面没声音,又去听右边,依稀地,听到有人在霸道地说:“我先洗个澡,一会再收拾你……” 第16章 “我看你就是欠弄……几天不拾掇你你就不老实……” “是不是皮紧?嗯?是不是?……” 沉了片刻,那声音近了些,又说:“你跟他比什么?……他要是有你好用我还找你吗?……”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这张嘴要软和点!干事别总想着一口吞!……” “行了,别废话,加快速度,先弄出来再说……”(尊敬的审核这是在训员工……) 白友杏听得呲牙咧嘴。真是恶心死了……她在门口捂着胸口差点吐了。 她大表姐从小就对她很好,有什么玩具、零食,都会留着给她。每次她过生日,大表姐总是买她喜欢的小蛋糕送过来,一年都没落下过。 白友杏想到这,已经气得肝疼,她拿出手机,调出录像,想今天非把这个奸夫抓起来。 她砰砰敲门:“打扫卫生!” 心里计划,如果他不开,她就一直敲下去,他迟早要出来,到时候堵住他! 只不过门立刻就开了。 眼前忽地冒出个上身赤裸,下身裹着浴巾的男人,像等在这似的。这人身材长相都极好,一身沟壑纵横,极有力量,短发清清爽爽,是个好看得少见的硬汉。 白友杏虽然还戴着墨镜口罩,视野比平时暗了很多,但这家伙只是一晃,她就认了出来。此人气场,不是她那当官的大表姐夫能比的…… 她愣在那手足无措,一时又乐观地觉得,打扰到这位,总比打扰到某个纯粹的陌生人强。 可究竟强在哪,她也说不好。 白友杏只从黑压压的墨镜里,看到对方正对手机那边的人说:“我不听废话,总之先给人道歉,嘴甜点,客气点,再把新方案弄出来,半小时后我收不到你就打辞职报告吧。” 他讲电话时,眼睛一直低低地压在她脸上,语气平和。挂了电话后,又靠在门上笑了一声,“没看错吧,又是你?” 白友杏不自觉地,缓缓点了点头。 大哥在笑。他笑一下好帅。 虽然白友杏也弄不清这笑容里是否含有友好的成分,但还是跟着短促地笑了笑,算是跟他问好,又像每次遇见他的那样,极尽真诚地说:“您可千万别误会,先听我给你解释,这真是个误会……” 白友杏说了两句,居然有种比第一次遇见他时更害怕的感觉。大哥是熟人了,对她的态度,倒比第一次时友善很多,也耐心不少。他也没说话,只是靠在门上听她说,可她说来说去都说不明白,越说越急,急到后来,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滚下来。 “你哭什么。”他极平和,“我都没说话。” 白友杏抽了一下,“我知道……” “那你他妈哭什么!” 他骤然拔高音量,白友杏吓得一抖,眼泪不受控地从墨镜后流过。 “你胆儿不是挺肥的么?”他低头,拿手机敲她脑袋,“今天也是姓康的叫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 “捉奸来的?” 白友杏又点点头。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大哥也猜到了。 “对不起……”白友杏哭得沉默,很快又因为害怕他,神经紧张,横膈膜抽筋,身体时不时抽跳一下。 这时有保洁车从拐角推过来,工作人员无意瞥了一眼,男人赤着上身面色深沉,姑娘削肩轻抖,啜啜而泣,她愣住道:“姑娘,请问需要帮助吗?” 贺承铮缓缓抬起脸:“帮什么?我哄媳妇儿呢你帮什么?”稍一顿,又缓了面色说:“过十五分钟给我拿两瓶水。麻烦了。” 他收回视线,一把抓住白友杏手腕:“你给我进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白友杏被大力扯进屋,门在身后重重而落,砸得她一激灵,这人力气大,手指还有健身的硬茧,攥得人皮肉都疼,拉她进门后,又逼她靠墙站着,自己反倒拽来把椅子大喇喇坐她跟前说:“你给我老实站好,我问你什么说什么,听见没有!” 白友杏靠墙站着,心里委屈,这感觉特别屈辱,像罚站,平时可都是她罚别人…… “聋了?!” 大哥没耐心,白友杏吓一跳,哭喊道:“我听见了呀!你快问吧!” “上回我进局子,是不是你报的警?” 白友杏心虚,揪着裤缝,只是两秒没回他,他就猛的一吼:“说话!哑巴了?!” “是我……”她讷讷地承认,对方冷肃的气焰反而沉下来,不久,开口道:“你叫什么?” “白友杏……白色的白,好朋友的朋,杏仁的杏……” “好,白友杏,你解释吧。为什么跟着我,怎么找来的,我现在给你机会说。”他晃晃手指,“但你给我听好,我这人没什么耐心,话只说一遍,听也只听一遍。你想好再说,敢有一句蒙我就别怪我翻脸,以后见你一次弄你一次,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白友杏说着,眼睛不小心一扫,又看到他膝头大张,散靠在凳子上,浴巾就快绷不住了似的,慌忙说:“大哥您收收,收收腿……我害怕。” 他低头看了一眼,微皱着眉头,侧了侧身,又按了手机录音扔床上,“你怕我?我他妈还怕你呢!女流氓。” 白友杏平复了一下,过了一会说:“我其实是来买狗的……” 空气安静了刹那,大哥炸了:“张嘴就蒙我!不想活了!” “真是来买狗的呀!”白友杏急得攥拳头,“本来是来买狗的,但在楼下遇上我大表姐夫和一个陌生女人来开房,我就跟上来了,只是不小心走错房间了才打扰到你,他就在你对面房间,你不信就带我去对面敲敲门,最好能帮我抓住他!” 他笑了,“你看我像有劲没处使是吧?” “我也没这么说……”白友杏哭得憋气,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只染着绯红的小鼻子。 “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你就告诉我,你认不认识康招娣?” “康阿姨?”白友杏没想到两人中间还有熟人,轻轻点头,“认得,周一还跟她见过面。” “是她让你报警抓我?” “不是,是我自己主动报的。” “又蒙我?!”他突然凛着眉头站起来,胸膛起伏,气势汹汹的。白友杏的脾气也上来了,她气得喘不动气,一把把口罩揪了,团了团往地上一扔:“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贺承铮愣了:“什么?” “我说你脾气怎么那么差!你没去医院看看?”白友杏攥着拳头忿狠狠地盯着他,“我报警怎么了?我就报!你打人就是你不对!我是陈小明同学的班主任,你打人家爸爸就是你错!我遇见了肯定要管,不用康阿姨说,下回遇见你打人,我还报警!见一次,报一次!” 她看这人倏然愣住了,心想黒社会又怎么了,有的人就是欺软怕硬,于是也有点来劲:“你这人真是太不讲理了,火锅店那天是我不小心撞了你,但我又不是故意的,都道过歉了,你怎么还抓住我不放?就算我们班小朋友犯了错,我批评他们也从来都注意方式方法,也会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上来就对我发脾气,你是不是觉得你嗓门大你就厉害?” 对方听完,弱下一口气,低低掐着腰左右走了两步,又站住说:“我问你,你跟康招娣什么关系?周一为什么见她?” “她是我妈妈学校的讲座老师,我周一跟她儿子相亲,你管我呢!”白友杏说完,鼻涕泡冒出来,她往回吸了吸,说:“你先给我抽点纸……我流鼻涕了!” 贺承铮听完闷住一口气,暗暗瞥了她一眼,又下意识回身找纸巾,白友杏抽抽鼻子,把墨镜摘了插兜里,抹去眼泪,理了理头发,松叹出一口气。 真畅快。 早就该给他点颜色瞧,这还是肌肉没练出来,等练出来,根本就不跟他废话,也像谷斯文那样给他压地上打扁,看他还敢不敢跟她叫板。 贺承铮拎起一盒牛皮纸抽,一回身,恍惚间,手顿在半空。 没搞错吧…… 阳光透进来,屋里站着个白得晃眼的小姑娘,像雪捏的,脸颊和鼻尖微微透着红,印象里,她的确是个大白脸,但不是这样素着皮肤还透得像剥壳荔枝一样的白。 不对啊,她有他妈这么大的眼吗?水汪汪的噙着泪,忿忿地盯着他,带着气恼跟委屈,弄得他觉得自己罪恶滔天,该被拉去枪毙似的。 好像还剪头发了……几丝细发垂在耳边,沾着眼泪和汗,湿哒哒地贴在纤白的脖颈上…… 不对吧这? 贺承铮把纸巾盒往她怀里一塞,沉沉道:“那什么,擦擦。擦完再说。” 他说完摸了把脑袋,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带着一脸的狐疑。 白友杏看他气焰已经完全被自己打消了,心里舒坦,擦了擦鼻子,胆子也不免也大起来,变本加厉道:“你还凶不凶?”又说:“你再凶我我还骂你!你怕不怕!” 第17章 沉默了片刻,那人背影低低地说:“没凶你。” 闷了一会,又回了头,皱眉看着她道:“我哪凶你了?半句重话都没有!” “凶别人也不行,打人更不行!”白友杏职业病,被她抓到问题,不帮对方改正过来不算完,她瞪着他,他却也不回答,过了好久,这人才又说:“你说你叫什么?……刚没听。” 他眉头低低地压着,视线紧紧盯在她脸上,只不过少了些先前的嚣张,气焰也沉寂下来。 白友杏沉着脸,盯回去:“白友杏。友好的友,小杏子的杏。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他又沉默了,背回身站在窗前,看不清表情,半天,突然从桌上拎起半瓶矿泉水,拧着盖冷冷道:“……贺承铮。” 白友杏盯着他赤裸的后背,坚实,宽阔,凹凸交错,腰线窄收……除了在电视上,在小h文里,她还没领略过这样的肉/体,竟然是真实的,比起桑图,他要高挑很多,轮廓也要大一圈,偷看了几眼后,白友杏觉得心里的气好像消了点,她叫他:“那贺大哥……” 她停了停,等他回头,他果然立刻转了半张脸,眉头紧压着一对阴森森的内双眼,手里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变了形,沉了一会,他又不耐烦了,“你有话就说!磨蹭什么,我听着呢。” “知道了。”白友杏和缓了声音,“贺大哥,我今天正式跟你道歉,那天弄脏了你的衣服是我不对,我当时想叫你进洗手间脱了帮你洗一洗,可你不愿意。” “谁不愿意了。”他静默,又扭头:“我说不愿意了?” 还狡辩。白友杏瞪着他暗暗生气,这人长得明明很硬气,说话口气也不小,可不知道为什么,做了的事不承认。 但作为一个有教师资格证的人,白友杏很快又宽容了他,轻轻道:“没事儿,衣服你要是没洗,就把它找出来,我给你洗干净,以后我就不欠你的了,再遇见,就有话好好说。” 贺承铮迟疑,却不自觉走去拉开衣柜,那件白衬衣是被他带过来了,想送酒店干洗,只不过一直忙,忘了。 他又偏头瞥她一眼,这个叫什么水果的似乎气消了些,脸上的红晕褪去不少,站在那眼珠子亮亮的,也看不出是真想洗还是跟他装模作样。 贺承铮扯出衣服扔床上,闷道:“你爱洗洗,不爱洗就扔了,我没逼你。”顿了顿,又缓了声音,“这事就当过去了……” “扔了干什么。”白友杏走过去捡起来,“我去你洗手间洗,很快的,你等等我。” 贺承铮也没回答,坐床沿上静了一会,不久,听见洗手间传来清亮的流水声,伴着有节奏的搓洗,他后仰着腰去床头摸了盒烟,抽出一根咬进嘴,片刻,又拔了,插回去,连烟带盒扔桌上。 操他妈的,真是活见鬼了。 门铃响了。 贺承铮走去开门,门口果然站着送矿泉水来的保洁大姐,他接过水说:“你等会。”说完从挂着的西装兜里摸出钱包,抽了两张一百的纸币,塞进大姐手心,“昨天烟灰缸掉地毯上,麻烦了。” 贺承铮冷着脸一点头,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赧意,又倏然散尽,关上门,坐回去,喝了半瓶水。 一早就在等她,等来这么个小玩意儿…… 淡淡的哼歌声在洗手间里像肥皂泡一样冒,白友杏洗着衣服心情不错,平时遇到点憋屈郁闷时,她也喜欢洗衣服发泄,把布料放在手里使劲揉,有种出气的畅快。 这人的衬衫一看就没怎么穿,处处都是崭新的,她很快就洗好了,麻利拧干,一边抖着布料,一边走出来,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明媚的好心情。 “这不就好了吗贺大哥?你看,干净吧!”她从贺承铮面前路过,还扯着衬衫胸口得意地给他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说完,弯眼睛对他笑笑。 贺承铮坐在床上,往她伸来的地方一瞥,又顺势掀眼皮看了她一眼,低沉地嗯了一声。 “而且今天太阳还很不错!”白友杏走到窗边,把衬衫搭到办公椅背上,细细抚平褶皱,“估计一会就干了,干了还跟新的一样。” 贺承铮又嗯了一声。 “贺大哥,咱们俩都认识康阿姨,使劲算算,也算熟人,以后就别闹别扭了,好吗?” 白友杏走到他跟前,“还有,陈小明爸爸的事我听明白了,他爸爸做得不对,但小朋友是无辜的。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崇拜爸爸,大人的事,就别让孩子知道了,没好处,就算我拜托你了贺大哥。” 她浅浅笑了一下,“那我就走啦,你坐着吧,不用送我。”说着摆摆手。 贺承铮原本没想送她,被她这么一说,又鬼使神差地跟着站起来,走在她身后,帮她拉开门。 门刚一开,对面门也同时开了。一男一女正纠缠而出,在门口激烈吻别。 须臾过后,四目相对,贺承铮突然撑着门框笑了,“周处?这么巧?没想到在这还能遇见老同学。”又抬下巴,“嫂子是吧,真美。” 白友杏眼睁睁看她大表姐夫周新平的脸在一瞬间绿下来,嘴边还圈着一圈口红,他看看贺承铮,又看看她,满脸惊惶。 白友杏跟着他缓缓扭头,视线定在贺承铮赤裸的上身上,倏忽,也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说: ---------------------- 本章开始,小水果彻底被坏人盯上了 自求多福吧杏。 第14章 白友杏跟谷斯文去医院看了看蛋白粉,又给明星狗做了个检查,好在情况一切都好,是个小公狗,但年龄不止三个月,医生说起码半岁了,只是体型小,不容易看出来。 别无他法,最终还是得白友杏把狗带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在朋友圈刷到大表姐夫发的一张全家福。照片正中,她姥姥面带红晕,正守着一桌高级菜色,左右有子孙相陪,笑得安和而灿烂。 就这这一瞬间,白友杏有些心悸,胸口憋闷得半天喘不动气。她突然意识到,只要她回家多一句嘴,这样的幸福就会立刻烟消云散了…… 最终她决定,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咽进肚子里。 今日历经大风大浪,白友杏的一颗心早已迟钝且麻木,可直到她提着狗站到家门口,才真正感到毛骨悚然。 “妈妈。我回来了。”她敲敲门。 包小霜拿着锅铲跑过来,一开门先听见狗叫,立刻拉上门说:“白友杏,你是不是拿你妈说话当放屁?你抓紧领着狗要饭去吧!听见了?家里不要你了!” 包小风听见后按住他姐,将门打开,把脸吓得跟狗一样白的白友杏接进来,又紧紧关上门,“好了,孩子都这么大了,站在门口说什么,再让邻居听见。” 白友杏提着狗站在那,“妈妈,这个狗没花钱……” “给我钱我都不要!”包小霜拿铲子比划她,“咱家一共才多大?你自己看看。你妈连睡觉都不敢伸腿,你又弄个狗,还让你妈活吧?” 又往狗笼子里一看,“这是个狗还是个猴?怎么那么怪?” 白友杏低头看了看,它确实不是那种单凭长相就能惹人喜爱的小狗,一瞬间也有些心疼,立刻护着它说:“它还在尴尬期,长好了很可爱的。和尧立荣家的小狗是亲戚,往外卖要一万二。” “一万二?你看你妈值不值一万二?” 包小霜眉头紧锁,边嘀咕着边去厨房拿了个不锈钢盆,叮呤咣啷扔在地上,又倒了点牛奶进去,“这什么世道,真是撑死胆大的。我快也别教书了,捡狗卖得了,那天从楼下见个小土狗,还比它强呢!” 说话间,包小风已经把狗放出来了,明星狗果然自信不怕生,一出笼子就四处遛,又拱着盆,吧唧吧唧喝奶。 包小霜拿锅铲一指,笑了,“小风啊,你听这动静,跟咱小时候咱妈养的猪似的。” 包小风吹了声口哨,又在狗脑袋顶画圈,小狗停下来,跟着绕了一圈,又一屁股坐下了,他笑:“这狗不错,机灵。杏,这是个什么品种?” “是博美。” “什么博美。”包小霜道:“就是个小土狗,串的。” “串的也不错。”包小风晃晃手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白友杏看她妈脸色似乎有所松缓,赶紧讨好地笑笑,又蹲地上摸小狗脑袋,“咱们给它起个什么名好呢?起一个身强体壮的名字,以后不生病,也不去医院扎针。”她在小狗下巴上挠了挠,“好不好?” 小狗嗷呜嗷呜地叫起来,像唱歌似的,包小风笑笑说:“那就叫莫扎吧,取自莫扎特,艺术家。” 白友杏叫了小狗两声莫扎,它瞪着眼睛不肯答应。白友杏抬头:“舅舅,它不喜欢。” “莫什么扎特?别在家整这些洋屁!”包小霜拧着眉毛,“要我说,外国话再厉害,用咱中国一个字就概括了。” “啥呀妈妈?” “强呗!强,就啥也不怕,就叫强强吧。”话音刚落,明星狗“嗷”地叫了一声。白友杏一看,它尾巴都摇起来了,也笑着叫它:“强强!” 第18章 小狗又叫着,连连扑腾着站起来,白友杏兴奋地握住它的两只小爪子,“强强,你以后就有家啦!不过大名就别跟我姓了,叫白强多不好,跟妈妈和舅舅姓吧。” 她伸出大拇指,“包强!” — 建设路的老查理酒吧,老板是贺承铮的铁磁老大哥,十几年前一块喝酒踢球认识的,做酒也二十多年了。这间小清吧算是贺承铮和几个弟兄的大本营,前厅经营,墙上一道不起眼暗门,门后设有球台牌桌,只供老朋友消遣。 贺承铮放下杯威士忌,把领带顺着纽扣间的缝隙忽的塞进去,俯身“咚”地猛击白球,随后,一颗花球倏然落袋。他直起身边走边打量余下球,放浪地笑道:“周新平当时那脸绿的,跟他妈老菠菜似的!” 一旁沙发上翘腿坐着个男人,穿着件白衬衫,领口微敞,一张俊脸极其风流倜傥,正摇着酒杯笑得懒散,透着一身玩世不恭的逍遥气。 “这事被你遇上也活该周新平倒霉。中秋那会,哥几个才在会所遇见他,那谱摆的,眼长头顶,老脖子抻得倍儿直,我还跟郭放说,这是多少年的老鳖啊……” 一旁的郭放正从烟盒里拈了根烟出来,他跟贺承铮差不多高,面皮黝黑,长了一脸硬朗的粗线条,此时沉默不语,贺承铮看了他一眼,笑了,“人家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处级干部。” 郭放摸走了承铮的都彭打火机,垂头点烟,点完觉得不错,顺手揣进自己兜里,又抽着烟,抬眼不屑道:“他就捧臭脚能耐,你捧你也能上去。” “你这话带着个人恩怨吧?”贺承铮眯眼瞧着郭放,淡淡一笑,又俯身一杆,“你捧媳妇臭脚不也挺有一套吗?上去了?” 刘科鼓着掌说好球,跟着轻轻笑起来。 “少他妈挖苦我。”郭放眯眼笑着,拔下烟忽的吐了一口,“都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哥儿们一个做生意的,手里连个买打火机的钱都没有,不同情就算了,还在这落井下石。” 他说完拿手机录了一圈视频给他媳妇发过去,皱眉嘀咕:“哪有女的声音?就我们仨。”过了一会又说:“转我两千吧媳妇儿……” 沙发上的男人站起来避开镜头,搁下酒杯,开始卷衬衫袖子,“媳妇都是自己找的,可怨不得别人。”他笑着,拾起根球杆上粉,又继续起周新平的话题,“明明咱四个都是高中同学,看看人家,三十四扶正,我怎么还带个副呢?” 贺承铮笑得呲了一杆,起身道:“名字闹的,回家找你爸妈去!什么他妈破名,就算干成董事长,人家周新平照样管你叫刘科!” “嘿!有道理!”刘科趴低身子,猛力一击,不顾球进没进就直起身搂住郭放孟浪而笑,“必须改,改成刘爹,还管什么级别,都管我叫爹得了。” “就你这幅流氓德行,连个媳妇都没有,要儿子干什么?”郭放笑,“儿子多了就闹心,这点咱们承铮的老父亲肯定深有体会,不然能把人轰出来吗?” “怎么扯我头上来了?”贺承铮皱眉瞥着两个人,在烟屁股上嘬了一口,又绕桌看了看球局,“你不查出少精症吗?闹心也闹不到你头上,甭跟着瞎操心。” “你别人哪痛戳哪行不行?没听说咱们查月小大夫给郭放的最高指示已经下来了?”刘科说着,笑得乱颤。 “什么指示?” “为了诞育下一代,质量不够,数量来凑,瞧瞧咱老郭最近这面色……”刘科靠在球台边,搂着郭放拍了拍肩膀,“兄弟,停尸房里拉出来的似的。” 郭放:“嘿!” 两人说着,拉扯着闹起来,又晏然一笑,停下来搂着脖子喝酒,继续臭贫。 贺承铮笑了一声。他们三个从小就好,高中又碰巧分在一个班,这种玩笑开了二十多年,百无禁忌,像不会腻一样。 说着,有个电话打进来。 贺承铮今天心情好,接起来,对电话那头女人口气也不错,“您终于想起我了?说吧。什么时候离?” 刘科跟郭放凑在一旁咯咯笑,又听电话那头义正词严道:“小贺,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说这个问题。我离婚协议给你寄家里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没签好?你做事有点计划性,大家都很忙,你不要总拖后腿。” “我拖你后腿?”贺承铮暴脾气立刻上来了,“你什么时候……” “我说话你不要打岔。”对方讲话威严赫赫,说打断就打断,“小贺,我打电话来不是想评判你的办事效率,而是希望你能抓紧改进,尽快落实,争取做到今日事今日毕,不要明日复明日。我原计划上周就进入冷静期,被你这样一弄,又拖了一周。我下周很可能还要出差……” “等等等等……谁让你寄我家了?”贺承铮面色不悦,“我说你做事能不能考虑考虑别人,咱俩又不熟,我也不是你跟班儿,没义务天天蹲家里听你差使!赶紧说,什么时候离?” “你有困难就去克服,我只看结果。”对方干脆一句,不久,又妥协地叹了口气,“算了,我看你也没主意,我还是定个调子。这样吧,咱们之间不涉及财产,就一切从简吧。你今天就想办法签了,我明天下午四点有个短暂空闲,你直接去中心区民政局门口等我,我安排熟人办理。别晚了,就这样。” 电话随即挂断了。 “他妈的……”贺承铮对着一串忙音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两个孙子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郭放拍拍刘科:“看见没有,这就是咱们承铮五年前制定的五年战略,成效多么显著,表面上是为了获得一栋大酒庄,威风八面,实际上……” “实际上!”刘科默契地接上,“这只是形式化目标,承铮的真实意图……”他停了停,“是为了奉献。” “潜伏五年,卧薪尝胆,凭一己之力送假媳妇高升,大别墅留给兄弟侄女住,自己无家可归,深藏功与名……” 郭放凝重地点点头,“这事,的确只有咱们正义的使者贺承铮同志能干出来,要是搁你这一肚子坏水儿的,不把人秀慧姑娘吃干抹净再倒贴你一栋酒庄就不错了!” “那不然呢?”刘科道:“我多亏啊?我跟女人又没仇,人家秀慧姑娘长得也不难看。依我看,任何一个美女送给承铮就是暴殄天物,这家伙眼里根本就没有女人。” 刘科说着,想起件贺承铮大学时的趣事,慢悠悠倒了三杯威士忌,坐球台上说起来。 “那年我去他学校找他,叫他晚上去西山玩车。去了碰巧在篮球场遇见一个小姑娘,瓜子脸,长得真是盘亮条顺,还拿着盒心形巧克力。” “然后呢?” “别急啊。”刘科拎着酒杯指了指贺承铮,“来了就把巧克力塞承铮怀里说,给你的,说完脸还红扑扑的,我都心动了,你猜这孙子说什么?” 郭放着急:“别墨迹!” “他先说你长得挺眼熟,又问人姑娘叫什么,是不是体育部新来的小干事?姑娘一听,咬着下嘴唇点点头,以为事就要成了,结果这孙子拿着巧克力敲人家脑袋……” 刘科学着贺承铮一脸阴沉的暴脾气,骤然拔高声音,“你是干事你不认得我?我他妈是你领导!你这是行贿,懂吗?我缺你一盒巧克力?赶紧拿着给我滚蛋,以后好好干活,别总想着这些歪门邪道,老子不吃你这套!” 刘科惋惜地摇摇头,“小姑娘哭着就跑了,给我心疼的,我还想哄哄呢。” 郭放笑得人仰马翻,贺承铮从小在武馆里长大,跟着他刚直不阿的姥爷学做人,是出了名的开窍晚,眼里只有胜负跟战斗,没有情爱。 管你男女,他翻起脸一视同仁,男的惹他他就揍人一顿,女孩一靠近他就炸毛,生怕别人图他什么,要害他堕落似的。 女孩他又不能动手,常常就粗着嗓门吓唬人家,从小到大,被他吼哭的女孩没有十卡车也有八卡车,好在他身边还跟着个刘科,这人长得少有的俊美潇洒,嘴又贫又甜,给姑娘哄上两句,姑娘一张小脸立刻就由阴转晴,破涕为笑。 “没完呢。”刘科不揭光贺承铮老底不罢休似的,喝了口酒润嗓子,又继续,“那晚西山来了好多姑娘,不少艺术院校的,个顶个的漂亮。其中有几个看承铮长得惹眼不安分,忍不住过来招惹两把。” “那时候玩车,都流行副驾带个女孩,其中有个胆儿大的,直接就拉开贺承铮车门坐副驾了,我一看,安全带都捆上了,正冲承铮眨眼呢。” 刘科看了一眼贺承铮,他正懒坐在皮椅子上,两条长腿搭着张板凳抽烟,一脸随你们说,老子不在乎的顽劣姿态,继续道:“咱们承铮一看,又是老一套,先问人家叫什么。” “怎么老问这个?” “咱姥爷教的吧。”刘科笑,“梁山好汉不都先让对方报上名来?”他向郭放胸口一捣,“知己知彼,你懂不懂?” “懂懂懂,快点吧!” 刘科慢悠悠喝了口酒,意兴盎然,“那姑娘也是胆大,跟咱们承铮调情,冲他耳朵喷口热乎气说,你猜。” 第19章 郭放已经拍大腿笑起来了,说这姑娘遇上他该多好啊,遇上贺承铮这么个软硬不吃的硬茬货,浪费了。 刘科也惋惜地摇头,“姑娘一挑逗,贺承铮这孙子立马就火了,想这不是挑衅么?跟人姑娘嚷嚷说,我管你叫什么,给我下去!我比速度呢,车座子都不想要了你跑上来给我压沉,输了我就他妈找你!” 贺承铮在一边听完,徐徐将手里半支烟摁灭。这些都是少年时期的陈年往事,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能认栽 ,任刘科一张嘴添油加醋地编排他。 郭放笑得眼尾笑纹都漾开了,晃晃手指道:“没错,这世上能让贺承铮认栽的女人根本不存在!” “怎么不存在?”贺承铮对着手机皱眉头,“这不就来了个祖宗?” 电话响了。 贺承铮一接起来,对面就传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喂?强强呀,是我……” 第15章 贺承铮一听对面这声音就窝火, 从小到大,就烦她这两声“强强”,两个字能拐出十八道弯。他口气不好:“不是说了别叫我小名吗?怎么全家就你例外?”又不耐道:“有事说事, 忙着呢。” “好了呀,姐姐知道你是大忙人。没事儿谁给你打电话找不痛快?”她声音蜿蜒,笑得娇俏, “行了, 说正事, 我马上又要去趟日本, 你姐夫说想我了……” 贺承铮终于笑了声, 与她玩笑, “日本那么多那样的,想你?” “想我怎么了?爱情你懂吗?”电话那头也笑。 “打电话是为了恶心我的是吧。”贺承铮皱着眉头,收回腿, 慢吞吞站起来, “赶紧说,又想给我添什么堵。” “看你这话说的,你姐没有要紧事, 哪敢麻烦你。知道你最近正上火,但你外甥的事你不能不管……” “挨欺负了?” “妈呀!谁能欺负他啊?”对面大叫,“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啦!都说外甥随舅, 这小子熊起来,简直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说着, 又叹气,“哎,我认真跟你说,去一趟日本不容易, 这回恐怕又要待上三四个月,你姐夫也一直想要个小闺女。你大姨那身体你知道,她没练过武,跟你妈没法比。我又不爱把梁鸿宝送我婆婆那,每次待上几天就一身的臭毛病,我不能……” 贺承铮听明白了:“你要把梁鸿宝送给我??” “对,这事就这么定了。姐谢谢你了。” “不是,你个当妈的你……” “强强,算姐求求你了。他就愿意跟着你,我拿他有什么办法?学校也快开家长会了,送别人那我也不放心,你最会交朋友,到时候你费费神,跟他班主任套套近乎……” “我没听错吧苏鸿?”贺承铮调大手机音量,“你那么鸡婆,没听说我现在无家可归?你让梁鸿宝跟着我,没病吧?” “听是听说啦。”苏鸿笑笑,“但鸿宝那孩子不物质,你给他个狗垫子都能睡,你又不是睡大街上,我还怕他受苦吗?好了好了,就这么着吧。等我回来给你带点那种碟,真正的正版货……” “用不着,我冷淡,不爱看。” “别啊……”刘科着急比划,贺承铮胳膊拨开他:“你要真有心,就给我背几个杠铃片回来。日本有个uesaka,奥运会用的。” “喂?喂?信号怎么不好?” 电话挂断了。 “操。”贺承铮对着一串忙音骂:“现在这女人一个个的,比他妈皇太后还难伺候。” “强强,别这么说。”刘科搂着贺承铮递了杯酒,“总有你心甘情愿的时候。快,打回去,说你要碟……” 梁鸿宝第二天就被贺承铮表姐苏鸿开着小车送来了,连带着离婚协议也给热心地捎来了。贺承铮简单扫了眼,就跟酒店前台借了根笔,趴车顶上把协议签了。 “这么痛快?”苏鸿墨镜红唇,搭着车窗,一身火红的灯笼袖连衣裙,大波浪在风里飘摇。 贺承铮扔她车里一份,“你给我送她单位去。” “行,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舅舅我来了。” 梁鸿宝推开车后门钻下来。他个不太高,蹙着小眉头,一颗脑袋特别圆,穿着共青团二小的校服,两根背包带挂在胳膊肘上,正一门心思嗦啰一根麻辣豆腐皮。 苏鸿又掏出两张购物卡按进贺承铮手心,“一张五千,家长会完了你找个机会私下塞给鸿宝班主任,让她多给照顾照顾。” 她说完不等贺承铮张嘴,钻上车,一脚油就走了。 贺承铮盯着这两张卡,偏头问梁鸿宝:“你是跟陈小明一个班吗?” “是啊舅舅。”梁红宝抬着脑袋,“他之前坐我不远,事儿特多,怎么了?” “那你班主任是不是姓白?” “是啊,白老师,还教语文。她长得可漂亮了,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就她?”贺承铮都笑了,想这些一年级小鬼就是没见过世面,长那样就他妈最美了。他哼笑一声:“她就个一般人。” 说完,接过梁鸿宝的行李箱,推他后脑勺往喜来登里走。 梁鸿宝还处于突然脱离他妈管理的兴奋阶段,昨晚一听说能来跟他舅舅一块住,浮躁得睡不着觉。 他看着他舅高挺的身姿,包裹在白衬衫里的健硕肌肉,英雄似的,心里崇拜,蹙蹙眉认真说:“舅舅,你可真帅,我都想死你了。” “是么。”贺承铮不为所动,“你还不是完全没眼光。” “是啊舅舅。你这么帅,要不中午带我去吃肯德基吧?” “在这等着我呢?”贺承铮笑笑,“你妈说了不让你吃垃圾食品。别害我。” “那好吧。” 梁鸿宝收回视线,他也有心理准备。但他白老师说过,凡事都值得争取一下,只是问一句,也不费什么事。 他继续嗦啰着豆腐皮,“贺小锦转学到我们班了,坐最后一排。” “是么。” “每天都有个叫马良的叔叔开着一辆奔驰来接她。” “嗯。” 这事儿贺承铮知道。马良被调走很久了,专门接送贺小锦上学,庄志高在他爸那面子大,补了空,从保安岗调过来给他开车。 可没想到这个庄志高跟开f1的似的,他应酬了几回,吐了几回,晕车晕得后来都害怕应酬。 “舅舅,贺小锦爷爷总带贺小锦去吃肯德基,前几天还在肯德基过了生日,叫了好多同学,就是没叫我。” 贺承铮顿住,“凭什么不叫你?” “ 我也是瞎猜。”梁鸿宝说话慢悠悠的,“她同桌是我们班体育委员,最近我们班要选小小路队长,管放学喊队的,我是他有力的竞争对手,他不叫贺小锦叫我。” 梁鸿宝说着抬起头,眉心皱巴巴的,看着很委屈。贺承铮一把领上梁鸿宝的手:“走。中午就吃肯德基。” 到了肯德基,贺承铮让梁鸿宝敞开了点,梁鸿宝像闹饥荒似的,点了满满一桌。 贺承铮平时保持身材,很少吃这些,但看梁鸿宝吃得挺高兴,板凳烫屁股一样,高兴得都坐不住,他觉得挺逗,也跟着吃了点。 又说:“你别光吃的时候知道香,你得跟我保证,回头好好学,别捣蛋。你妈一个人带你不容易,你都六七岁了,给你妈省点心吧。” “我不捣蛋啊,没捣蛋。”梁鸿宝舔着手指,“我在学校都挺好的,人缘也挺好的。贺小锦不爱搭理我也没有事儿舅舅,我跟你吃也一样。” 贺承铮一听,往他跟前倒了一整盒薯条,想她爱搭理不搭理,又捡了一根问:“什么时候选那个队长?” 他受人之托,就得给人解决问题,手里捏着一万块钱的卡,盘算总得选个合适的时间送出去,如果能弄个队长当当,对他这外甥是个锻炼。 梁鸿宝想了想,说:“开完运动会的吧,就快开了,开完家长会就开运动会。” “那什么时候开家长会?” “明晚六点舅舅。” 操,贺承铮心里骂了一句。苏鸿这个毒妇,难怪溜那么快。 他捡了根薯条,灭烟头似的,在番茄酱里捻来捻去,捻了好一会,问:“家长会是你白老师开么?” “对啊。” 贺承铮想起她那样,瞪着两只大眼冒鼻涕泡,自己都跟没长大似的,把薯条扔嘴里,笑了:“她会开么?” “我也不知道啊舅舅,我也是头一回上小学。”他顿了顿,“不过我白老师声音特好听。” 贺承铮耳边倏地响起一声轻轻柔柔的“贺大哥”,沉了沉说,“凑合吧。” 梁鸿宝心思不在这上头,捏着炸鸡翅的两头,嘀咕:“不知道家长会都开什么,会说我坏话吗?” “你要是表现好,谁没事说你坏话。” 梁鸿宝的小脸凝重了一下。 贺承铮又问:“你坐哪?我明天去了现问你老师?” 梁鸿宝沉默了一会,突然捡了个鸡腿给贺承铮:“这个留给你吃吧舅舅,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20章 — 共青团路二小的家长会热烈开始。 这还是白友杏教学以来第一次正式主导家长会,她打印了一堆资料,又写了不少发言稿,提前在家对着强强练了几遍,把强强都练得一听就跑,可到了当天,她仍紧张兮兮的,手脚心冰凉。 刚五点冒头,家长就开始零零星星地往教室里进。 班长李伟和副班长温乃馨都戴着服务的胸牌,站在班门口接待引路,家长们路过,都友好地摸摸两人的小脑袋瓜,忍不住夸奖一番。 白友杏特意穿了件干净利索的花边白衬衣,站在讲台上,时不时跟各路家长点头微笑,攀谈两句。 说着说着,就遇见贺承鑫穿着一身高级休闲装,小臂上搭着件驼色羊绒大衣,跟在贺松柏身后走进来。 “小白老师。”贺承鑫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径直走上讲台,“又见面了。” “小锦爸爸你来了。”白友杏笑笑,又跟贺松柏点头,“爷爷也来了?” 贺小锦插班进来的当天,她都傻眼了,她从前还想,这么难伺候的小姑娘,班主任得多惨多可怜啊! 没想到就是她自己。 看得出,这个姑娘从小娇生惯养,又接触了不少国外文化,既放得开,架子还很大,很快就在班里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从前觉得梁鸿宝同学就挺难管理的,现在比一比,梁鸿宝算是个老实孩子。 贺小锦平时上学放学都有穿着套西的司机车接车送,没成想,家长会也讲究排场,要来两个人。 可板凳数都是正好的,白友杏心里小小地生了一点意见,她正紧张呢,还得去别的班借板凳,是不是添乱? 贺松柏见到白友杏总是一脸欢喜的神色,频频点头,又说了好多客套话。白友杏应付了两句,就跟门口喊:“两位小班长,咱们去隔壁三班问问张老师,看看班里还有没有多出来的凳子?有的话搬回来一把,没有的话就再问问一班跟二班。” 两人立刻攀比着大叫:“是!”很快,又搬回一把凳子。 课椅不算大,平时打扫卫生,小朋友们都是各自搬各自的,很轻松,但在这个场景下,两人偏要一人抬一半,进班门的时候谁也不肯松手,卡在门口怎么也进不来。 两人正拉扯着较劲呢,身后有个男人阴沉地开口:“干嘛呢小鬼?拔河进去拔,别堵着门碍事。” 白友杏一下子抬起头,心砰砰跳了两下,无端升起几分紧张与恐惧,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声音的反应,已经跟对起床闹铃的反应差不多了。 贺承铮一身黑西装,正插兜跟两颗惊恐的小脑袋对视,头发比上回见时又短了点。 他头发从不遮眉眼,把一张冷脸干脆地露出来,只不过这回剪得更短更利落了,也就又添了分硬朗冷冰冰的距离感。 他像是刚参加完什么正式活动,还是第一次看他西装领带都好生生地贴在身上,虽然是规规矩矩的,气场压人,但总觉得他这样穿更不像好人。 不是出自四海帮,就是天道盟。还是大头目。 贺承铮慢悠悠从裤兜掏出只手,拎住椅子背,对小孩说话也冷冷的,“你俩松手,等砸着脚,哭死你们。” 李伟和温乃馨望着他,迟迟地,一动不敢动,又同时松开手。 贺承铮抬下巴:“看什么?往里走,给我指指梁鸿宝坐哪。” 李伟匆匆跑到讲台边,一脸惊恐地,指认了讲台旁的一个单人座。 “叔叔,他坐这。白老师刚安排的。” 第16章 白友杏听李伟这么说, 无来由吓了一跳,匆匆去瞧贺承铮脸色,他果然突然皱了眉头, 把凳子往地上一撂,望着梁鸿宝的特殊专座胸口微微起伏。 她又赶紧笑笑,没话找话地说:“贺大哥, 原来你就是梁鸿宝同学的父亲啊!” 贺承铮盯着她, 一字一顿。 “我、姓、贺。” “啊……不好意思……那您是鸿宝的……” “表舅。” 贺承铮解开西装纽扣, 一把扯开椅子坐进去。真没想到时隔快三十年, 还要坐这位置。他坐定沉了一会, 心有不甘, 还是忍不住问:“白老师,梁鸿宝在学校表现不好吗?” “他……”白友杏支支吾吾的,看台下家长都差不多来齐了, 家长会也快开始了, 趴到讲台上拢着手小声说:“鸿宝舅舅,我正好想找您谈谈梁鸿宝同学的六大方面问题,现在时间不太够了, 您不然家长会后先别走?” 她说完开始抓紧时间整理材料,又检查ppt,又做深呼吸, 忙忙叨叨的。 贺承铮沉默了一刻,低头一瞥, 见梁鸿宝桌上空空如也,位洞里倒有不少纸团,展开都是铅笔画的大战现场,天上飞机大炮子弹飞, 地上坦克士兵步坦协同,还站着两个奥特曼,两方火力对立,战事焦灼。 贺承铮看完全部团成团扔回去,气得立刻想回家揍他一顿。徐徐吐出一口气,怒火才消了三分,一抬眼,讲台上的小老师正掰着一根手指头,睫毛扑棱棱地忽闪,嘴里念念有词,比个刚毕业正试图向各大公司推销自己的大学生强不了多少。 她大概太紧张,一直愁眉不展,眼神乱飘,不小心瞟到贺承铮,吓得竟原地弹了一下。 贺承铮忍不住笑出一声,就这样还开家长会,大笨蛋。 贺承鑫看到贺承铮竟然来了,拍拍他爸,“承铮怎么也来了?” 贺松柏抻脖子一望,又气闷地缩回来,“肯定是替他表姐来的。你阿姨亲姐姐的闺女,孩子跟咱小锦是同学。” “家长会还是该亲自来听听。” “是啊,他表姐也是脸皮厚,生了孩子就好好养,丢给别人算什么,还不知道多耽误孩子,也给别人添麻烦。” “承铮也是好心。” 贺松柏摆摆手:“他们一家子都分不清里外,随他姥爷。”说着,又抻头四处望了望,确认陈有良没来,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 家长会很快开始了。 白友杏站在讲台上,还没准备好,周遭就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瞪着她,这些家长的脸上都写满上了一天班的疲惫和下了班还没吃饭就匆匆赶来的烦躁,令人紧张加倍。 她努力微笑了一下,环顾一周,收回视线时,又撞上身边贺承铮一张阴沉的脸,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白友杏一激灵,又匆匆低下头,心又紧张地跳起来。 终于,她使了使劲,拿起一张发言稿。 “各位家长好,我是一年级四班的班主任白友杏。” 或许是她练的次数太多,又没顾上喝水,张开嘴的一瞬间竟然哑了,声音像鸭子似的,一句话,拐着弯,轻飘飘地飘在教室上空。 家长们下班后正缺娱乐,一下子哄笑起来,还有个忍不住学她的男家长,跟同桌家长模仿了一遍,学完又把自己逗乐了。 白友杏四下看看,每个人都在努力憋笑,眼睛又一刻不离地看着她,手里的演讲稿不受控地抖动起来,她使劲捏住,想说点什么,突然又听到一声质问。 “笑够了吗?” 就四个字,冷冰冰的,带着压迫,全场一瞬间偃旗息鼓,各自闭上嘴,转为窸窸窣窣的小动作。 白友杏委屈地往身边瞭了一眼,贺承铮正把视线从身后转回,眉头微皱,又不耐烦地说:“抓紧继续。” 白友杏点点头,悄悄清了下嗓子,声音终于正常起来。她一板一眼地总结了开学至今班级的发展情况,存在的问题,未来的计划,又邀请家长代表发言,探讨如何培育一个好孩子。 最后她按自己真实想法做了总结陈词,希望家长回去不要给孩子报太多补习班,周末可以多带孩子学学做家务,尤其是洗衣做饭这些基本的生存技能,放在小朋友的一生里,这些远比课本知识更重要。 只不过,说这些时,家长们似乎都不太认同,脸上带着轻微的不屑,可会议一结束,他们又转了一张热情的面目,纷纷涌上讲台,把白友杏围起来,打问自己孩子在学校的表现。 贺承铮趁乱出去接了几个业务电话,一聊聊了一个多小时,再回来时,竟然还有个女家长站在讲台上拉着白友杏说话,他又只好解开西装扣,大喇喇地坐回去磨时间。 白友杏一只手摸着讲台边缘,一双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家长,愁得眉毛打结。 这位家长她很熟,是平日里联络老师的积极分子,孩子叫梓轩,是个小男孩。梓轩妈妈恐怕是有点望子成龙,有事没事就找她,态度又很热情,让人不能不理会。 其实就在昨天,他们已经针对孩子在学校不爱吃菜的问题聊过一回了,白友杏心里叹口气,问:“梓轩妈妈,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白老师,我突然有点想法想跟您交流交流。” “那您说吧。” 梓轩妈妈凝重地叹口气,“其实白老师,我们家梓轩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就一点不好,太内秀。针对这点的改善,我是这么想的,我说说,白老师听听,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第21章 梓轩妈妈不等白友杏开口,又说:“我刚听到会上说,咱们最近正准备选这个小小路队长,这个岗位我也跟孩子了解了一下,觉得我家梓轩能胜任。让他喊喊队,对孩子来说也是种锻炼,我看我就替我家孩子毛遂自荐一下,白老师,这个队长你就安排我们梓轩当吧?” 白友杏做足了准备还是愣了。 这个小小路队长不过就是放学的时候举举路牌,喊喊队,没有太大的难度,每个孩子都能胜任,正因如此,才要通过自愿报名,自主选举的方式体现公平性,她从没想过会有家长提出这种要求。 “梓轩妈妈……”白友杏勉强笑笑,“这件事我说了不算,需要通过班级投票选举,让每个报名的孩子都有公平的机会。其实不止梓轩,所有孩子都需要锻炼。况且这个岗位是轮流的,争取让每个孩子都能……” “那正好了!”梓轩妈妈一听高兴了,眉眼舒展道:“既然每个孩子都有机会,那就让我们梓轩先来呗?” “……啊?” 白友杏有点懵,梓轩妈妈又笑笑:“我们梓轩性格慢,又内向,本来就容易吃亏。你是班主任,难道不该让吃亏的孩子得到弥补吗?” “梓轩妈妈,话不是这么说的。” “白老师,你这么年轻的老师,可能没经验。你看你缺点什么,你就说话,我跟梓轩他爸工资都挺高,不差事。”她说完,冲白友杏挤了两下眼。 白友杏这人性格软乎,但很有原则,坚持的底线轻易不动摇,尤其是受贿方面。一听对方这么说,她也顾不上了,“梓轩妈妈,我直说了吧,这事不行。我要保证每个小朋友都有公平的机会,我做班主任也是有规矩的,不能为了任何一个人破坏。” “白老师,这就是你死脑筋了。”梓轩妈妈意外地蹙了下眉,“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吧?咱们……” “梓轩他妈是吧?让让。” 梓轩妈妈说着,肩膀突然被人拨开了,她收住半截话,一扭头,看见个一身黑西装的大男人挤过来,看样不像好人,她也不认识,诧异问:“你谁啊?” “梁鸿宝舅舅,黒社会的。”贺承铮胡扯一通,低头把黑西装扣系上,随后抬头礼貌一笑。 梓轩妈妈听说过这个梁鸿宝,班里的纯刺头,个不高,但精力旺盛,据说祖辈习武的,打架闹事一样不少。 开学时见过他妈两回,那女人常穿一身妖冶的红色连衣裙,手指夹着细烟往红唇间送,一打电话都是说日语,娇滴滴的,心里暗暗觉得不像好来头,平时也常跟梓轩说,离这种孩子远点,别学坏了,也别吃了亏。今日一看他舅舅又是这么一号人,惊恐的同时,也不意外。 “就是你儿子跟我外甥抢队长,是吧?”他问。 白友杏一看场面乱了,赶紧插到中间摆手:“鸿宝舅舅,不是这样,你等等我,我们一会说,我很快!” “等不了,我晚上还要带弟兄去追髙利贷,很忙。东边夜总会还得我去平事儿,你看我像有时间给你?” 他捏着打火机转,又说:“白老师,说起这个路队长,我外甥回家说他也想干,可总有人跟他过不去。怎么,我听意思,有黑幕?” 白友杏都流汗了,两头说:“没有没有,还没选,还没选哪……” 梓轩妈妈:“就是,还没选呢。” 贺承铮又冲梓轩妈妈一瞥,“你儿子叫梓轩是吧,他爸姓什么?在哪上班?” 白友杏老好人,匆匆说:“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 梓轩妈妈把包带儿往肩膀上一拉,撇了撇脸,“孩子当官都是投票竞争的,谁行谁上,而且现在都提倡社会公平,谁也不能搞特权,不守规矩的黑恶势力国家都是重点打击的!” 贺承铮盯着她:“你最好知道。”又收回视线,拿手机敲了敲白友杏的头发帘:“还有你。别让我知道有黑幕,我混道的,脾气大,惹了我,我找人大的小的一块弄,也包括你这个小老师,听明白了吗?” 白友杏点点头:“听明白了。”说完看见梓轩妈妈掉头走了,又在班门口突然停下,冲她笑笑,摇了摇手机。 她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等梓轩妈妈跑远,低头一看,话费到账五百。 又一个! 白友杏当即就崩溃了。 这些家长最近不知又从哪学的新招,流行给老师充话费,她一个月到手才不到三千,这个月已经退了家长一千,这又来了五百,现在她的话费余额已经奔着两千去了,白友杏快哭了:“我这辈子也用不完……” 嘀咕着,又忙着给移动公司打电话,完全忘了眼前还站着个梁鸿宝的表舅。 贺承铮看她晾着他,皱眉问:“你还挺忙的?” “气死我了……”白友杏愁得眼睛都红了,抽抽鼻子,忽的抬起脸,轻轻说:“对不起贺大哥,我遇到麻烦了,你先别生气好不好。” 她说完,又看到一丝短暂的怔愣从对方脸上划过,继而,又因他把脸偏开而看不清了。 白友杏浅叹口气,强行压下这份凄惨,把她发现的梁鸿宝的几方面问题一点点跟贺承铮说了。这些问题,在她看来不能都算缺点,但一定是需要家长好好引导的。 “比如说他爱踢足球,上课铃响了都叫不回来,我问过他,他说家里没人陪他踢球,只能来学校踢。我想,有条件的情况下,周末是不是可以给鸿宝同学同学报个足球班呢?他踢得不错,说不定可以培养成特长,对长个子也有好处。” 贺承铮想了想,嗯了一声道:“知道了,你费心了。” “没事儿的。” 白友杏说完,对他笑了一下,又忙着给移动公司打电话去了,在她毫无察觉的瞬间,贺承铮从西装内袋掏出个写着梁鸿宝名字的信封,丢进她讲台的小兜里。 第17章 白友杏怎么都无法跟移动公司取得联系, 想了想,也只好认栽了。这种事第一时间处理不好,回头就再也说不清, 她立刻给梓轩妈妈转回五百块,付言:梓轩妈妈,学校有规定不能收家长任何东西, 我对所有孩子也是一视同仁, 下次如果再给我充话费, 我就只能上报校领导了。 梓轩妈妈仍旧回复:白老师, 咱都不差事儿,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白友杏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漫画头像, 气得连锤了好几拳,一抬头,又倏忽瞥见小兜敞口处漏着一个写着梁鸿宝名字的信封, 打开一看, 两张奢侈品商场的购物卡。 一瞬间,白友杏气得从教学楼跳下去的心都有。 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把她当日本人耍, 她也就是个没编制的代课老师,遇事没招儿,只能忍气吞声, 她要真是教育局局长,非给他们一个个登到报纸上。 想到梁鸿宝他舅舅应该还没走远, 白友杏立刻提起包往外冲。 她跑得急匆匆,右下腹的疼痛又开始了,她远远看见贺承铮拉开一辆黑车车门,正解了衣扣往里迈, 又加快脚步冲上去,在他坐进车里的一瞬间,“扑通”一声扑到车头。 “不许走!” 她大叫着,忍着下腹刺疼缓缓抬起脸,车里男人一脸惊诧,缓了一会才下车说:“你不要命了白老师?跑这么快,我还以为谁他妈活腻了敢碰我瓷儿。”看她急得簌簌冒汗,又问,“有事?” 白友杏疼得喘不动气,用力撑着车头站起来,一时间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体像浸了凉水,好不容易站稳脚,才说:“鸿宝舅舅……购物卡……不行,你得拿回去……” 贺承铮听完难耐地哼笑一声,看着一旁缓缓摇了摇头,他听了梁鸿宝的几大问题,觉得很有道理,又想这小老师干得挺负责,未来肯定不会亏待了梁鸿宝,才特意私下塞了卡,只为了感谢,没有附加条件,所以也没摆在明面儿说。 看她像是跑岔气了,贺承铮托了托她胳膊肘,道:“你安心收吧,东西既然是私下递的,就不会不地道转头再举报你,你也没必要弄这么大阵仗,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绝对不行!”白友杏强撑着摇摇头,“我对所有小朋友都一样,说了不要就不要。” 她说完感觉肚子疼得实在厉害,只能再度蹲下才能说话,贺承铮一时也有点弄不清状况,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肚子疼……可能是跑岔气了。我缓缓,缓缓就好。” “岔气岔成这样?”贺承铮觉得不对头,又拎着她胳膊托了一下,但手里腕子汗淋淋的,像根水里捞的面条一样滑脱了,他一使劲,冷不丁抓住一只冰凉的小手,在这深秋的夜晚,真跟冰溜子一样凉。贺承铮忽的冒汗了,立刻说:“你这不对。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你先收下卡,收下再说……” 白友杏脸都白了,还是坚持要把信封塞他手心,她心里只咬着一个念头——收礼的事必须立刻解决,她没编制,工作对于她,就像这道路两边梧桐树杈上悬着的枯叶子一样摇摇欲坠,哪天一阵风来,说没就没了,到时别说肚子疼,人先饿死了。 第22章 对方这才极不耐烦地收下,闷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用的,傻蛋么不是。快,听话,搂我脖子!” 贺承铮说完抱起白友杏,一把扯开门,塞进副驾,又去捡她落在地上的单肩包,几卷墨绿色的毛线随即滚落一地,连同一条织了一半的围巾,在车灯下十分扎眼,像海带一样绿油油的。 贺承铮三五下都揣回她包里,继而大步上车。 白友杏坐在开了暖风的车里,却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她簌簌地发抖,豆大的汗粒从眉心往外钻,胃也跟着一片绞疼,疼得人想吐。 贺承铮看她一眼,心里少有的茫然无措,手上匆匆去拉安全带,经过她时,看额前的头发已经湿透了贴在脸上,嘴唇也白无血色,他摁开座椅加热,一脚油门轰出去。 “还有力气么?给我说你哪疼,去了医院我好给你找人。” 贺承铮说得匆忙,可白友杏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喃喃道:“肚子右……右下……” “你不是来那什么吧?” 白友杏强撑着摇摇头,使劲喘了两口气,想说什么,却两眼一黑,骤然失去意识。 郭放他老婆查月就在中心医院普外当大夫,小时候是跟刘科一个院里住的小妹妹,贺承铮找刘科玩时碰见过几面,后来有缘嫁给了郭放,关系就更亲近了,路上一问,她正好值夜班,便赶紧叫过来。 查月这姑娘有趣,没什么心眼儿,跟谁都自来熟,也热心肠,谁的忙都帮,一听贺承铮有需要,立刻拍马赶到,穿着身白大褂,手插在兜里,头发利索地挽在脑袋后面,一来先往贺承铮肩膀上锤了一拳嚷嚷:“哎呀你都多久没露面了!忙什么呢?怎么最近也不问候问候我?我都想你了!” 贺承铮没闲心跟她闲聊,往床上一指,“你快给看看,肚子疼,疼晕了。” “谁啊这是。”查月立刻敛了眉眼,走去撑开姑娘眼皮,“什么时候晕的?” “十分钟前,刚晕。” 查月将信将疑的,她还是头一回见贺承铮私下跟女的呆在一块,还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可问题是,姑娘怎么晕了?还是肚子疼疼晕的? 她又去瞄贺承铮,越瞄越觉得不对,这人平常一股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德行,今天竟难得的一脸慌乱,眉头轻皱,鬓角细汗频频…… 闯祸了? 她突然沉下脸,“你俩刚刚干什么了?激烈运动了?你说明白点儿,你怎么动的,进了医院就别藏着掖着,影响诊断。” “还能干什么?”贺承铮眉头一凛,“我就坐车里,动都没动!她自己……” “贺承铮啊……”查月瞠目结舌,“你小子成天健身,还让人姑娘自己动?你还是男人吗??” “操,说什么呢!” 贺承铮懵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果然救死扶伤这活不好干,这辈子就勤快了这么一回,还他妈说不清了。他匆匆解释几句,趁查月去按她肚子,又说:“右边,右下边疼。” “右下边?那得考虑急性阑尾炎,宫外孕,卵巢囊肿破裂,都有可能。你先赶紧缴费去,我得给她送去检查了!” 一个小时匆匆而过,其间,贺承铮一直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没闲下忙,先是给梁鸿宝打了个视频盯着他在酒店餐厅吃完了自助回屋写作业,又应付了七八个工作电话,插空,还接了他妈一个抱怨他爸的诉苦来电,白友杏才终于给推了回来。 人被抽了几管子血,又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一通,竟然一直都没醒。 查月的同事过来看了一眼,又遛达到贺承铮身边,拉下口罩,用胳膊肘碰碰他说:“哎,你对象啊?” 贺承铮打量她片刻,这人眼熟,似乎跟查月关系不错,也在普外工作,每次来都能碰上她,他便也口无遮拦,鼻子里哼笑一声,“我多大年纪,她多大年纪,对象,她得管我叫舅。” 小大夫一笑:“那你倒是说说,你多大年纪?” 贺承铮瞥她一眼:“怎么,你也想管我叫舅?” “讨厌!” 小大夫笑了声,一扭头,走了。一时间,这间病房空下来,倏地安静得针落可闻。 贺承铮缓缓踱去床前,看这小老师就像睡着了一样,折腾一顿,脸色倒比晕倒前好了些,嘴唇也添了点血色。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长的,皮肤像白瓷一样细,睫毛长长地伸出去,乍一看,和水果汽水广告上的姑娘似的,只不过此时刘海都汗湿了,横七竖八地贴在脸上,像生了一堆纷乱的杂草。 贺承铮想着,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她额前,耙子似的在她发帘上理了几下,又顺手摸去她额头上的汗,像扫灰一样粗暴。 就这一抹,白友杏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迷蒙间看见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高大英挺,眉眼凛冽,比桑图可帅多了,她以为自己又在做春梦,定了定神才发现在医院,眼前还是梁鸿宝的表舅。 “舅舅……”白友杏迷迷糊糊挤出两个字,突然伸手捂住脑门,皮肤上有小刀划过的感觉,微微刺痛。 “怎么了?疼?” 白友杏点点头。 贺承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他常年做力量,手指和手心都有一层厚厚的硬茧,他拇指捻了捻,突然把手蜷缩起来,插回口袋里,一言不发。 查月的怪笑传来,窸窸窣窣地嘀咕:“还真是她舅!” 她身后跟着个小大夫,正跟她一块偷乐,笑得揶揄。 查月走过来:“好点了么姑娘?给你推了针止痛,起效了吧。” 白友杏都想起来了,撑着身体稍稍坐起来,“谢谢医生,好多了。我最近常常肚子疼,但没今天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怎么了。” “看血常规是有炎症。”查月翻着化验单,又问,“你之前做过妇科检查吗?有没有妇科问题?” 白友杏摇摇头:“没做过,但今年学校体检照过片子,没说有什么问题。” “有对象了吗?” “嗯?”白友杏愣了,医生也要给她介绍对象吗? 贺承铮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是个实在的蠢蛋,说:“听不懂?大夫问你有没有性生活,你就老实跟人大夫说,用不着害臊,医院没人在乎你这些。” “那没有!没有性生活!”白友杏恍然大悟,眼睛一弯,“我还没谈过恋爱哪。” 贺承铮打鼻子笑出一声,这人真没救,大脑皮层跟眼睛一样清澈见底,光滑无沟回。 查月道:“那行,那咱可以排除宫外孕,也不用做阴超了,先把阑尾超声做了吧。”又一指,“哎呀我猜你大概就是阑尾闹的!你这德行跟我去年一模一样!你等着,我给你找人去啊!” 检查结果出来,果然就是慢性阑尾炎。 查月开了些药给白友杏,又热心嘱咐她,有空还是切了的好,她去年也切了,切了没心事,不然下回剧烈运动或是一不留神,很容易再犯,一犯就是个急的。 查月这人自来熟,看白友杏收拾包时拿出一些毛线,恰巧她最近也在跟着网课学织围巾,有瘾似的,一瞬间,像找到了组织,立马跟白友杏加了微信,说回头把她拉到一个群里,两人一块学,又说以后做手术就找她,她能免好些费用。 白友杏也是个很容易跟人掏心窝子的,两人一点就着,立刻熟络起来,查月跟她手挽着手,一直把她和贺承铮送到电梯口,又悄悄扯住贺承铮问:“你真不是在老牛吃嫩草吧?” 贺承铮立住,喜怒不显地一笑:“怎么,你管郭放不够,管到我头上了?” “我问问你啊,怕什么。我们这好些新来的男博士,也不少优秀的,还单着呢,都托我给介绍对象,小杏要是也……” “你歇着吧。”贺承铮平静地瞧她一眼,“要介绍也轮不着他们,刘科不还单着么?” “滚蛋吧!没正经!”查月笑着,跟白友杏远远摆了摆手,扭头又掏出手机给郭放发语音:“老公,你在哪呢?我突然有点想吃糖葫芦……” 刚走出医院,风就迎面扑来,深秋一天比一天凉,空气里萧瑟渐浓,白友杏理了理刘海,又把脸使劲往围巾里埋了埋,站下说:“鸿宝舅舅,今天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没花钱。”贺承铮也停下,“这不有查月么。” “真没有吗?” “没有。” 白友杏慢悠悠点点头:“有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小事。” “但是购物卡我肯定是不能收的,我从来都不收家长东西,收了我心虚,上不好班的。” “嗯。知道了。”贺承铮淡淡一应,看着她在风里,短发轻盈地撇向一边,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水蒙蒙的大眼,沉了沉,突然说:“一般学生家长跟老师都怎么联系?” “加微信。” 贺承铮掏出手机,“你扫我。” 第18章 白友杏家住得很偏, 齐市的大西边,纯正的老城区,距离齐市师范大学老校两站路, 附近是条夜市,不远还有个老牌小商品批发市场,一到晚上, 方圆一两公里全是摆摊的。 第23章 贺承铮车行其间寸步难行, 龟速挪动, 直到十一点多, 白友杏才到家楼下。 她家的老职工宿舍建在一处四层楼高的台地上, 院门距离马路有条长而宽的水泥楼梯。 白友杏解开安全带, 给贺承铮指了指:“鸿宝舅舅,我家就住这上面,从这上去, 拐个弯儿就是了。今天谢谢你了。” “嗯。”贺承铮看她一眼, 气色跟精神都好了,嘴唇也红彤彤的。刚刚路过夜市,这家伙还下车买了两个饼吃, 吃完果然大好。他又瞥了眼副驾地上的帆布袋:“别落东西。” “知道啦。”白友杏从脚底下捡起包,一颗绿森森的毛线球又滚了出来,她整理着, 又听贺承铮问:“你还会织毛衣?” “毛衣暂时不会,会织围巾跟帽子。”她扭头, 对贺承铮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红围脖,“这就是我自己织的,还挺好吧?” 贺承铮早就看见了。那是条火红火红的红围巾,没什么设计, 只是最普通的织法,像个挂鞭似的缠在她脖子上。要不是她长得还算将就能看,这条围巾就是纯粹的灾难。 “还行。”他说。 “是吧。”白友杏一听,好开心,对他甜甜一笑,“我朋友也说好,所以我正准备织一条送给他。” “嗯。”贺承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种听不出客气话的年轻人他公司也不少,一个比一个愚蠢。 白友杏暂时只有织毛衣和写作这两项爱好,也最喜欢听这两方面的夸奖,一听有人夸她有文化,或是夸她手巧,人就发飘。 她低头整理着包,情绪高涨地说:“查月邀请我进了一个针织群,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学织毛衣。先从织马甲开始,马甲简单,我准备先织个小一点的练练手,正好我家有黄毛线,织个黄马甲,古代都是御前侍卫才穿黄马褂哪,先织一个给我的小狗强强。” 说完背上包,对贺承铮一笑。 “给谁?”贺承铮眉头一凛,“你家狗叫什么?” “强强啊。强壮的强。” “下车。” “嗯?” “听不懂?下车!” “噢噢好。” 白友杏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心想真是大意了,怎么能跟梁鸿宝他舅舅说这么多?忘了他没耐性,脾气也不好了。 她下车弯下腰,摆摆手,“再见鸿宝舅舅,路上小……”话还没说完,车就一脚油跑远了,白友杏望着汽车消失后还久久未消的影子,理着被车气流吹偏的头发帘,扁了扁嘴。 快十二点了,家里还亮着灯。 包小霜和包小风担心得一直没睡,起初以为是白友杏家长会结束得晚,知道她进医院,已经是她醒来以后了。 包小霜煮了锅大米粥,又切了几片火腿,捞了点酱菜,她这闺女从小一生病就爱喝粥。 白友杏已经吃过两张饼,但一回家看到桌上摆着几样小碟,还是坐到餐桌前,又喝了满满一碗粥。 包小风摘下眼镜,用手掌擦着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潮意,又给白友杏兑温水,说:“刚刚吓死你妈了。” “没事舅舅,已经开了药,也不疼了。等回头炎症一退,我就去把它切了,切了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包小霜抱着狗在一旁晃,“嗯,趁早切了吧,再弄一回谁也受不了,现在都微创了,不麻烦。” 顿了顿又说,“你说你被个老大哥送医院了,没谢谢人家?” “简单谢谢了,回头我再好好谢谢他。”白友杏搁下碗,“是我们班梁鸿宝同学的舅舅。” “怪不得,那你以后多照顾照顾人家孩子比什么都强,这老大哥,心肠太好了!” “知道了。” 众人安了心,白友杏简单洗漱回到卧室,吃过药,又从包里掏出毛线织了一会。强强趴在一边,看线球动起来,摇着尾巴追了两步,又呜呜叫,听起来闷闷的。 “你也想要?”白友杏摸着强强脑袋,听它摇着尾巴嗷嗷叫了两声,又笑了笑,“你想要得排队,小狗也要懂得先来后到。” 强强狗看起来没什么耐心,脾气差,也不想遵守规则,白友杏说完,他叫得更变本加厉了。 “我打你啦。”白友杏吓唬它一声,“你是后来的,你得等我织完了这条围巾送出去才能轮到你。”她说完,又揉了揉强强的狗脸:“不过也很快了,今天还有人夸我技术好呢。” 强强闹够了,挨着她趴下,却还是呲牙咧嘴的,白友杏往它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度些!好吗?该是你的总会得到,要懂得延迟满足!” 说完不理它了。 这条围巾是准备送给桑图的。 有天健身完一起出门时,桑图夸谷斯文的围巾不错,听说是她织的以后,又说:“小杏手可真巧,斯文,你命也太好了,什么时候也有人给我织一条啊。”伴着一脸伤神的情绪。 白友杏在那个情境下,略略不知所措,她偷偷瞄了眼谷斯文,谷斯文一刻不停地给她使眼色,于是她试探着问:“那我?……” “好啊。”桑图突然弯腰,揉揉她脑袋,“那我就等着戴了。”话毕,轻撇嘴角一笑,钻进车里扬长而去,于是就有了这条绿围巾的工程。 白友杏晚上碳水吃多了,织了一会就眼皮打架,朦朦胧胧中想,别说是个小小的桑图,就是吴彦祖明天想戴她织的围巾,她现在也要睡觉,把毛线一丢,扭了个屁股倒头就睡,又迷迷糊糊道:“强强关台灯……” 说完不久,小狗就摇着尾巴跳了两下,眼前洞然黑下来。 — 云麓酒庄的电视广告一直在郭放的广告公司拍摄。 郭放是个知足的聪明人,公司规模一直控制得不大不小,进退自由,从大学创立做到今天,一直稳步运营,跟几个模特经纪公司关系都好,每年都推送新模特给贺承铮。 今年选了一个叫周佳子的女模,个子高挑,气质高贵娴雅,虽是新人,但据说能力跟野心都大,一出道就在公司挂牌a级。这两年,北方高端品牌争着用她,档期都排到后年了,只是赶上最近有客方毁约,才插了空档,介绍给贺承铮。 贺承铮看了周佳子的照片和作品集,觉得确实美,属于明艳夺目的女人,很适合云麓红酒的调性。 又听郭放说跟她公司的大老板关系熟,有什么问题,解决起来方便,价格也好谈,贺承铮这人爽快,当即就拍板定了。 初次合作,拍摄当日,贺承铮不放心,亲自跑了趟现场盯着。 周佳子果然专业,长了一张精致讨巧的巴掌小脸,表现力极佳,监控器里,她几乎怎么动怎么好看,一颦一笑都迷人。 很快,宣传片就拍完收工,比预想得还快不少。这种拍摄往往是按模特工作时长收费,从这一点上说,遇上个专业模特能节约大几千预算,贺承铮特意让宣传主管留心数据,只要效果好,回头早点联系郭放约周佳子明后年的时间。 在室内影棚呆了一整天,已经不知昏昼,收工后贺承铮出门一看,外面竟然下起暴雨。 这雨来势汹汹,像往地上砸似的,一眼望去乌云蔽月,黑压压的一片,电闪雷鸣,地上漫流成河,一个行人也没有。 他立刻打电话给梁鸿宝。 他个大男人带孩子活得糙,也没留心看天气预报,生怕梁鸿宝遇上暴雨困在学校回不来,没想到电话打过去,梁鸿宝说他早就回酒店了,校服都送去干洗了,自助餐也吃完了,正写作业呢,还是白老师打着伞送他去坐的公交。 贺承铮稍稍安了心,想起来,又问:“你白老师最近身体还行吧?” 梁鸿宝:“挺好的呀。” “你以后想着自己带伞,别给你白老师添麻烦。” “我知道了舅舅。” “嗯。”贺承铮挂了电话,从兜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他早上来时,嫌一旁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是螺旋入口,停个车要绕上好几圈,每次都令他眼晕,特意把车停在几百米开外的一处露天停车场,此时倒弄巧成拙了,一时半刻出不去,只能站在影棚门口点了根烟,横下心等雨停。 他刚吐出一口,就闻到身边一股暗香飘忽而来,莹莹绕绕,浮在烟雾里,半天也散不去。 “好大的雨啊。”周佳子走到他身边,婉然一笑。 贺承铮打量她一眼,点点头,把烟在一旁垃圾桶摁灭了。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贺承铮瞧着天边的雨势,沉沉回道:“看样一时半会停不了。” 周佳子点了点头,“贺总开车来的?” “嗯。”贺承铮应她,“你也是么,车停哪了?” “车碰巧送修了,专车来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叫到车。”周佳子神色柔淡,将视线拉回雨里,见雨帘稠密,她轻蹙了眉,又抬手看了眼表,“也正好到晚饭时间了,恐怕人人都在打车,也只能安心等了。” 说完,微微偏脸:“贺总饿了吗?中午看你也没吃饭,一直这么敬业吗?” 第24章 贺承铮低头轻轻笑了,他听明白了,抬头爽快道:“既然这样,干等也是等,隔壁就是商场,我请周小姐吃个晚饭吧。今日辛苦了。” 周佳子果然一笑:“那就却之不恭。” 周佳子进入商场后就戴上墨镜,抱着双臂,施施然走在贺承铮身边。她起码有一米七五,一身白色大衣气场十足,但跟在贺承铮肩头底下,仍有种玲珑依人的风韵,任谁看到,视线都不免视线悠悠跟随。 贺承铮不清楚像这种专业模特平时都吃什么,随口道:“想吃什么周小姐挑,我没忌口。” 周佳子略作思忖,“那就吃日料吧,我记得这里顶楼有个日料店,风景很好,食材也新鲜,平时位置难约,今天借贺总面子,说不定能有幸吃到一回。” 她说完这句“有幸”吃到,贺承铮恍惚想起那个叫白友杏的小老师。 前些日子,他这辈子第一次允许别人在他的迈巴赫里吃东西,吃的还是两张掉渣的酥饼。 他听着耳边咔哧咔哧的声音,跟闹耗子似的,一边心烦,一边强逼自己忍。偶尔瞥她一眼,这傻乎乎的小东西还知道拿手接着,小口小口的,吃得认真且旁若无人,他因此也只能受着,不然仿佛他刻薄不通情理一样。 就这么守着她吃完,竟还给她抽了张纸送过去,心想,看看,这就是当老师的特权,捏着别人家孩子小命,就能车接车送,跟着她伺候。 他哪干过这个。 贺承铮想起来有点气闷,略略皱了眉头。 “贺总?”周佳子轻轻唤了一声,又像觉得他愣神的样子有趣,笑了笑说:“陪我吃日料好吗?” 贺承铮点了下头,“可以,随你。” 第19章 贺承铮跟在周佳子身后走进一家叫月见庵的日料店, 又被服务生引着入了包间,对方递来菜单,贺承铮向对面挽了裙子席地而坐的女人一指, “听她的。” 周佳子随即笑着接来,依样点了一些,举手投足自如大方。 一壶清酒先配着酒肴上来, 周佳子给自己倒了半杯, 道:“贺总开车来的, 我就不拉您一块喝了, 天冷, 我自己喝点暖暖。” 贺承铮道声自便, 抬眼见周佳子眉眼盈动,扬起下巴,托着杯底, 小口一饮而尽, 紧跟着又倒了一杯。 她喝完用手在颈下轻轻扇了扇,才又斟了一杯说:“贺总,这杯敬您, 以后有机会,还要常合作。” 贺承铮拿起茶杯碰上去:“感谢周小姐为我们公司费心,合作愉快。” 很快, 上来几只鳌虾。贺承铮嫌麻烦,不愿动手, 只捡着小盘子里的芥末章鱼开胃。 周佳子见他不动,拾起一只鳌虾剥好,轻轻放进贺承铮盘子里,“贺总尝尝, 这是新西兰鳌虾。” “是么?周小姐很懂。” “也谈不上懂,上次家里催着相亲,正巧跟一个开连锁日料的男士见面,他说新西兰鳌虾有玛瑙红的斑纹,很好认,常见的橙色鳌虾是莫桑比克的,价格要差好几倍。” “周小姐还需要相亲吗?”贺承铮没抬头,随口应和。 “当然了,贺总不会觉得我们做女模的天生就有很多男人追求吧?”周佳子浅浅笑着,“没有。这个圈子其实很小,平时大家又忙,单身才是常态,而且只有外表光鲜的男人,我不喜欢。” 贺承铮拿起手巾擦手,笑了,“看来还缺些缘分。” 他说完不再深入,把鳌虾沾了点酱油吃了。他在吃上向来不讲究,吃饱就行,对这两百多一只的新西兰鳌虾也不觉特别,刚咽下,抬眼看周佳子又剥好一只送来,便伸手挡了一下,“周小姐自己吃吧。我不会剥虾,不然也帮你剥一只了。” 周佳子神色不解道:“贺总剥虾也讲究礼尚往来吗?”说完,仍把那只虾放进贺承铮盘子里,淡笑道:“不会剥虾是福气。” “是么?这说法倒是没听过。” “不会剥,碰上个愿意剥的,不是只等着吃就好吗?这起码说明,贺总的口福很好。” 贺承铮听完呼口气,直起身,又笑,“做生意不过是讨人欢心,只有来没有往,付出的人难免觉得受亏欠,我何必呢?” “哪有你说的这么复杂。”周佳子轻轻勾了勾唇角,“凡事都讲一个心甘情愿,你情我愿,就没有亏欠。” 贺承铮抬眼看了这小女人一眼,琢磨了片刻,又低头继续吃饭。 一顿饭后,雨势更大了。商场外雷电交加,贺承铮只能继续陪周佳子在商场里磨时间。 周佳子一人喝了两瓶清酒,此刻红粉拂面,更显得妩媚动人,墨镜摘了,比两旁橱窗的商业画报还养眼,引得路过的人纷纷回眸。 贺承铮见她抱着双臂,路过首饰店时频频侧目,脚步踟蹰,便投其所好说:“周小姐有什么喜欢的,趁有时间,挑挑看。” 他今日准备送佛送到西。 跟周佳子合作,比原定预算少了不少,但既然预算已经走出来了,这笔钱他也不打算省,看对方正有意思表示,决定绕开周佳子的经纪公司,送作人情给她本人,图个合作愉快。 周佳子笑笑,“贺总眼光好,帮我一起看看?我下个月生日,正想送份礼物给自己。” “那这是大事。”贺承铮抬了下手,示意周佳子随意看。 周佳子一连逛了几家都没有中意的,贺承铮原本就没耐心,看来看去又觉得这些花俏的小玩意儿长得都一样,不免烦躁,路过一家档次不低的店时,随手向橱窗一指,“这条不难看。” 周佳子看了一眼,又去瞧了价位牌,失笑摇了摇头,“这条超我预算了贺总,我只是简单过个生日……” “试试吧。” 贺承铮叫来店员给她服务,自己拎着西装站一边,好几次从兜里掏出烟,搓了搓,又只能塞回去,他平时买衣服只认准一家手工店裁办,从不闲逛,一时倍感煎熬。 周佳子把项链放在颈下比了比,又说:“小姐,麻烦帮我戴一下好吗?” 她拨了下长发,戴上后把吊坠摆正在锁骨间,对着镜子看了两眼,偏头叫了两声贺总没人应,又突然叫:“承铮!” 她一笑,“叫你又不理我,看看,好看吗?” 贺承铮听着一愣,眉头微蹙,又垂眼一看,的确美得耀眼,答:“配你。”又对销售吩咐,“包起来。” 周佳子:“这不好……” 贺承铮把卡递给店员:“小事,算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 买完出来又逛了逛,雨仍没有要停的意思。贺承铮不耐烦了,又惦记家里的梁鸿宝,让周佳子在原地等,他把车开过来送她回去。 贺承铮冒雨跑出去,过了许久才把车停到周佳子面前,从里推开门,喊:“上来。” 周佳子一晃而入,坐稳后打量了贺承铮一眼,他衬衣湿得透彻,蝉翼似的裹在身上,肩头和胸口都坚实饱满,正随手扫着衣服上的水,又摸了两把头发。 “看你淋的。”周佳子嗔怪了一句,四处看看,突然按着贺承铮肩头,去后座拎了纸抽过来,连抽了几张,帮他沾了沾额头,下巴,按到胸口时,贺承铮突然攥住她手腕,抬眼淡淡一笑,“可以了,别累着你。” 周佳子脸一红,抽出手继续,“还是擦擦吧,要是因为淋雨感了冒,我罪过就大了。” 车里的风很快热起来,雨刷一下一下扫过眼前的纷纷雨帘。周佳子散着领口,透着酒热,时不时在脸下扇一扇,好在她住得不算远,半小时不到,车已经停到楼下。 雨渐收,夜幕深沉,贺承铮向外扫了眼问:“住哪个楼?” 周佳子指了指,“里面这栋。” “还行,不算远。跑两步。” “嗯,多谢了。” “小事。” “不是小事。”周佳子突然撩起眼皮,露出双水盈盈眼睛,时间静止中,她拈起锁骨间的项链,“对我来说这是很大的事,我从不收男人礼物。” 贺承铮沉默须臾,道:“是吗?” 周佳子敛了声音:“你哪儿懂。” “我是不懂。”贺承铮慢悠悠说完,瞧着她的嘴唇,片刻,在染着醉意的熏风里,缓缓向周佳子凑过去,“那就给我说说,有多大?” 周佳子立刻闭起眼,扬起下巴,轻轻张开嘴巴,静默须臾,却似乎听见耳边有人冷笑一声,又或没有,她睁开眼,看一旁车门被人推开了,贺承铮收回身体:“不送你了。周小姐再见。” 一瓢凉水浇到滚烫的石头上,桑拿房里热气腾地蒸上来,汗当即顺着贺承铮的一身肌肉滚落到腰间的白毛巾上。 “你他妈是真会介绍人。”贺承铮闭着眼,仰靠在木墙上神色无奈,“刚认识不到一天就敢跟陌生男人亲嘴儿。”他摇摇头,“也不怕得病。” 刘科在一旁抱着双臂,笑得腹肌都跟着颤,贺承铮这家伙就是长得不安分,实际骨子里比他姥爷还老派,坚贞得跟上世纪来的似的,就一个周佳子,把他吓得避之唯恐不及,扬言以后都不再合作。 第25章 话是对一旁频频出虚汗的郭放说的。他最近得到恩赦,可以跟狐朋狗友出门娱乐娱乐,突击了两个月,查月终于得偿所愿怀上了,一般人都忌讳头三个月忍住不愿说,查月倒好,大喇叭似的,恨不得当天就昭告天下,她的少量多次实验有了显著成果…… 这两个月,郭放随时待命,老婆掐着时间一召唤,他无论人在哪都得立刻拍马赶到,奋力拼搏,无私奉献,晚一会,她老婆的小脸儿就没法看了。如今整个人形同枯槁,听见女人两字都发怵,甩了把身上的虚汗说:“我哪知道,她又没看上过我!” 又说:“我之前听说她跟他们公司大老板有点事,我还没好意思问那弟兄,谁能想到又盯上你了?要我说,这事还得怪你自己,你该做个自我检讨,她怎么就没盯上我?” 刘科笑:“是啊。苍蝇不……” “别跟我扯淡。”贺承铮闭着眼,回想起那晚雨中景致仍觉得累。周佳子这种既聪明又懂得仗色行凶的美人儿他这几年没少见,说话不像说话,猜谜似的你拉我扯,欲拒还迎,费心费神,无非为了男女床上那点事,说难听点是既要命根子又要钱票子,粉饰一番就是成年人的一夜贪欢,他承认自己刚从毛头小子出脱出来就成老古董了,接受不了。 果然刘科懒洋洋道:“都是成年人,人家长得美,又放得开,你又不拖家带口的,为难成这样,神经病么不是?” 郭放:“就是。” 刘科又慢悠悠拍了下郭放大腿,“咱承铮性冷淡,家伙好不好用还难讲。以后你有这样的尽管介绍给我,我都介绍媳妇给你了,也该着你回报我一回了吧?” “回报?我他妈都想找你售后了。”郭放无奈笑了声,仰头闭上眼,缓缓道:“也许人家是真看上咱承铮这号人了,模样好,出手阔,还他妈纯情。”说完自己也笑了。 刘科一听,非常同意:“纯情是次要的,咱们承铮主要还是正派。迈巴赫天天拉美女,但人永远是全乎接来,全乎送到,别说专车,比他妈警车还安全!我要是美女,我也爱他,免费司机谁不喜欢?上车就睡觉,睁眼就拍屁股走人,比坐公交省心多了。” “才知道我正派?我名声都是被你毁的。”贺承铮没睁眼,刘科听不下去了,对郭放晃晃手指,“听听,多不要脸?要不是穿开裆裤就见过他又坏又浑又暴力,见谁不顺眼就是一脚,我真以为我罪大恶极带坏国家栋梁了。” “承铮怎么不正派?”郭放紧跟着说:“没听查大夫说么,前一阵,咱们承铮大晚上抱着个小姑娘去医院,那女孩瞧着特机灵,长得又甜又好看,像小仙女似的,说是肚子疼。查大夫一看,咱兄弟急得汗都下来了,心想,毁喽,坏事喽,承铮这是造孽了?是先救人啊,还是先报警啊?你猜怎么着……” 刘科笑:“怎么着?” “没想到人家姑娘敞敞亮亮的,大手一挥说,我还没有性生活哪!你就说吧,咱承铮是不是又路见不平,做好人好事儿不留名,大半夜充当120?” 郭放向刘科凑了凑,“我正想找你合计合计呢,既然咱承铮对所有女同胞都这么一贯的帮助还不求回报,咱改日给他印个锦旗得了!” 贺承铮向后一靠,看刘科笑得眼梢乱颤,满脸的无所谓,散着一身热汗漫不经心道:“你说的这些我不反对。唯独一条。” 他认真晃晃手指,“那小东西好看是好看,一点也不机灵!是个纯傻蛋!” 第20章 自从有了梁鸿宝, 贺承铮的精力总觉得不够用,这孩子一做作业就像有多动症,一会不盯着就跑去玩了, 他突然迟来地更加体谅他姥爷的辛劳——小时候他做作业时,他姥爷背着的手里总是抓着只老布鞋,随时准备抽他。 如今倒是发觉, 揍孩子也不是个容易的活儿, 至少比健身累。算算日子, 他已经很久没往健身房跑了。趁周五晚上不用盯着梁鸿宝做作业, 贺承铮应酬完, 吩咐庄志高把车往fit101开。 一路车速极快, 庄志高神色悠闲,一手撑着脑袋,只留另只手绕方向盘, 随口道:“姐夫, 你下回再什么时候去健身房?” 贺承铮看他一眼,“怎么,我耽误你用我卡了?” “不是的姐夫……” 贺承铮没搭理他, 过了一会,又说:“以后别瞎叫。公司人怎么叫你就怎么叫。” “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事呢。”庄志高瞄了眼后视镜,“我觉得你跟我姐离婚是你们俩的事, 不该影响咱俩的关系,我跟着你感觉一直挺好的, 以后还想跟着你。”顿了顿,“我以后能管你叫大哥吗?” 贺承铮笑了一声,“你认可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用谢。我高兴给你当马仔。” 庄志高对着后视镜笑笑, 看贺承铮正一脸肃气地别开脸,解着衬衣领扣,又关切地说:“热么哥?我给你开会冷气吧。” “现在他妈的十一月。我热我会开窗,你闭上嘴好好开车。” “行。都听你的。” 贺承铮刚进fit101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兔子似的窜进去了。那影子极其轻快灵巧,围着个红围脖,背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上回他一拎,好家伙,十多斤沉。他当时只心叹:难怪不长个。 没想到这也能遇见她,也不知道阑尾好没好就来锻炼。贺承铮不明不白地皱了下眉头,跟进去。 白友杏现在一周四练,这段时间下来,感觉卓有成效,浑身通畅有劲儿,批改作业体力都好多了,肩酸腰疼也有所缓解。 她刚进更衣室就遇见谷斯文在等她,谷斯文塞来一瓶运动饮料,白友杏又从包里掏出两包要给蛋白粉的小零食,庆祝它彻底康复,换衣服时,谷斯文帮她把手提袋塞进橱,一看包里有好多黄色的毛线,问:“绿的呢?怎么又改黄的了?” 白友杏换好一套白色的露腰背心小短裤,把头发在头顶扎了个揪儿,理了理刘海,一把扣上橱门烦闷道:“还不是那个臭强强!” “强强咋了?” “他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发情了,总乱尿,尿我拖鞋不说,还把给桑图织的围巾尿了,你说它讨不讨厌?我也只能先给桑图洗洗了……” 白友杏说着也觉得有点对不起桑图,叹口气说:“但也不能扔了吧,也是花钱买的……” “哪能扔了啊?”谷斯文震惊道,“都是纯羊毛的,扔了干啥?洗洗,晾干了喷点香水,闻不出来。”说着,特别笃定地摇了摇头。 白友杏点头:“我也觉得。” “不过强强都半岁多了,也该发情了。”谷斯文说着,跟白友杏一同从女更衣室拐进走廊,白友杏表示认同:“所以我接下来准备把强强阉了。” 贺承铮刚走上走廊喝了口肌酸,听见这话差点喷出来。走他前面的果然是那个惹人上火的小老师,穿着一身白运动服,露出大半皮肤都白晃晃的,明明看着秀气玲珑,说出的话却恶狠歹毒。 “阉了它,阉了一了百了。” “哎呀……真可怜。”谷斯文啧啧两声,不免担心:“强强能愿意吗?” “管他愿不愿意。”白友杏很坚定,“强强这个小狗崽子,天天跟我大呼小叫,阉了正好灭灭他的威风。况且强强的那个小家伙也不大。”她手指捏出个小缝,“就这么小的一个。” “小归小,也不能不好用啊……” “怎么不能,它除了尿尿又不用,不用就阉了,省得总抱着我的脚丫蹭。” “那以后强强在同伴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 “不管它。他在我们小区也就两个关系不错的狗朋友,也都做过手术了,谁也别嫌弃谁。” 白友杏说完感觉身边有阵风来势汹汹地过去了,擦着她,火气十足。她不消多看,单凭借一个高大英朗的轮廓就认出是贺承铮,立刻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鸿宝舅舅!这么巧!你也在这健身吗?” 可他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友杏对这个怒气冲冲的背影尤其熟悉,他心有怒火,肩膀就摇得厉害,每迈一步都气势勃然,远远看到他起伏的侧脸,也确实像又发了脾气,眉头低云一样压着。 “你认得他啊?”谷斯文颇为意外,速速拍拍白友杏手背,“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会员!小庄他姐夫!长得好吧?” 白友杏震惊:“啊?他就是小庄的姐夫啊!……”这世界可太小了,说完又浅浅一笑,“他也是我们班梁鸿宝同学的舅舅,我进医院那天,就是他开车送我去的。” 谷斯文简直不敢相信,闹了半天,都是熟人,又觉得奇怪,“那他为什么不理你?” “可能我声音太小他没听见?又或者正有心事呢?” “那确实……”谷斯文四下看看,又捂住嘴说,“那我给你说个八卦。” 白友杏也鬼祟地瞄了瞄,凑近:“快说。”又问,“大不大?” 第26章 “绝对大。” 谷斯文声音呜噜呜噜的:“我听小庄说的,他姐刚跟他姐夫离婚了,五年。”她伸出个巴掌晃晃,“无性婚姻。” “啊!?”白友杏做好了听大八卦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么大,又这般令人意外,她替人愁的毛病又犯了,“这,这这……这是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谷斯文抬眼左右看了一眼,又捂嘴,“推不动车呗。” “谁推不动?” “你这话问的,当然是老汉推不动了,我早给你说了吧,这些健身狂好多都只是看着行,实际……”谷斯文扁着嘴,摆摆手。” “啊……鸿宝舅舅……真是没想到……可惜了。” 白友杏眉头一下就皱了,心里特别不舒服,她越来越发现这世上事大多都戏谑不完美,命运似乎一定要捉弄到别人才开心,梁鸿宝他舅舅看上去明明那么威猛,身材好,长得更是没得说,竟然得了这种不中用的病。 她的心像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了,远远地,向在一旁插杠铃片的贺承铮望过去,他穿着一件紧身的灰上衣,行动间,肌线清显,拎起杠铃片像拿本书一样轻松,打眼一看,真的好帅。这景致愈发令人心里发堵,白友杏忍不住叹出一口气,又看贺承铮突然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她对上,她于是温柔地给了他一个暖心微笑。 他却突然别开脸,没搭理她。 谷斯文安排白友杏跪上助力引体向上器,盯着她缓缓往上拉。白友杏性子慢,动作做得不快,但为人老实便也个个保质保量。谷斯文点点头:“你这胳膊有劲儿多了,背也更挺拔了,姿态也很不错,再拉俩哈,拉到力竭。” 白友杏咬着牙,憋得小脸涨红,却一直本本分分按部就班地动作着,直到拉得彻底没劲了才下来短暂休息。她甩着两只手放松了片刻,说:“我得加把劲练胳膊了,我们学校马上要开运动会,老师还有项目哪……” 谷斯文听闻一惊:“你怎么又开始参加运动会了?” “我也不想参加,但没办法,学校要求每个老师都要参加。” “那你什么项目?” “垒球。” “啊……” 谷斯文暗道不妙,这种悚然无力的感觉是因为,白友杏已经有接近十年没参加过运动会了,也有十年没扔过垒球了,虽然,她在垒球一事上极有天赋,成绩也一直突出,但在高中的第一场秋季运动会上,她因为扔得太远,把球扔到了看台上,正好砸中了教导主任的头,她便也就此收手,再也不敢扔了。 白友杏一不扔垒球,就也没有其他擅长的项目,以至于后来只能老实呆在观众席为运动员们写稿件。一写就是十年。 这件事白友杏回忆起来也心有余悸,靠在器械上对谷斯文说:“其实那天也是凑巧,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王伟总过来说,这个项目指望我拿分,我也有压力,怕不保险,特意喝了罐红牛,谁能想到一扔扔那么远?我妈后来还领我去教导主任家赔礼道歉,买了好多水果。” 谷斯文点点头,插着两条胳膊抱怨:“教导主任也是,他怎么坐观众席也不看着点啊?怎么就砸他,不砸别人啊??” “主任当时也这么问我来着。” 白友杏说着,又跪上机器,紧紧抓住把手,“没办法,我也不想参加。但听说这回学校拉了赞助,还邀请了市领导观摩,要大办特办。”她使使劲,又拉上去,“那我也只能重出江湖了……” 谷斯文抬头望着她,振奋道:“杏!别有压力!我支持你,你肯定行!” “我也这么觉得。”白友杏偏偏头,弯眼睛笑了,“同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两回?” “说的对。这得是什么概率?” “嗯!”白友杏已经不想这茬了,呼了口气安心拉背,憋着股劲儿,断断续续道:“所以这不算什么……头疼的是,这次还有亲子项目……我从家长群里号召了一下,结果……好些家长骂我搞形式主义,可气死我了。” “别理他们。”谷斯文道,“你跟小孩儿们说,谁爹妈报名就奖励谁小红花,让他们自己回家跟爹妈说!” “有道理!” 很快,白友杏就保质保量地练完项目,谷斯文又给了她一罐进口的运动饮料,说味道不错,而且效果特别顶,喝了浑身鼓胀有劲,说完又去指导别人,白友杏于是一个人坐在训练区休息,视线不自觉地,又被不远处某个一上一下的身影吸引。 贺承铮正在做引体向上。 他发火时嗓门虽大,做运动却和健身房大多存在感很强的男人不同,声音很轻,拉至上下都停顿一瞬,乍一看,只有汗在顺着脸颊轻晃着流淌,一次做满十个便轻轻落地,低着头,掐腰走上两步,又再次握上去拉一组。 鸿宝舅舅真的很性感,怎么会呢……白友杏攥了攥手里的饮料,眼睛定在他身上挪不开,心里泛着阵阵酸楚。 转眼,贺承铮练完,低头擦了把汗,喘口气,一抬头,撞见白友杏正面露遗憾地看着他,他眉头顿皱,迟疑一瞬,问:“有事儿?” “没事儿。”白友杏的视线在他脸上随着滚轮的汗滴一寸一寸滑动,又轻轻说:“其实也有点儿。” “有事就说。”贺承铮在身边一根卧推凳上一坐,手肘撑在膝上,盯着地面晾汗。 “鸿宝舅舅,你看到班里群里最近的通知了吗?马上要开秋季运动会了,有亲子项目。” “没看。” “噢……”白友杏点点头,“没关系,我只是想问问你,如果你有时间,能来参加吗?” “没时间。” “哦,那好吧,那也没关系。”白友杏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强撑着冲他笑笑,站起来,刚要转身走,身后人又说:“等你实在找不着人了再找我。” 白友杏转回头,看贺承铮坐在那看着她,一张脸沉沉的,轻喘着流汗,饱满的胸膛在手臂间微微起伏,她莫名紧张起来,手指在那瓶进口饮料上来回搓着。 突然,她向他跑过去,把饮料往贺承铮怀里一塞,“这个给你喝吧!喝了对你好!” 说完,白友杏没敢再看他,一溜烟跑了。 第21章 共青团路二小的秋季运动会终于在老师们的一片抱怨声中拉开帷幕。 学校今年新修了操场, 原本说国庆节前竣工,结果一拖拖到十一月才彻底完工,秋季运动会便跟着拖到了冬天。 钱校长之前在动员会上说, 冬天更是需要强身健体的季节,寒冷最能磨练意志,是以此次运动会, 注定意义非凡。另外, 学校届时还会邀请市领导到场观摩, 所以各位老师一定要重视重视再重视。 后来几日, 白友杏下班后也都刻意晚走半小时, 在操场扔几发垒球再回家。 钱校长从前总叫错她名字, 令她总觉得自己可有可无,运动会这种露脸的机会,得争取一下, 如果能拿个垒球第一, 也许钱校长能记住她,说不定未来的编制会更容易解决呢?至少,不那么容易失业。 第一天上午是小朋友的比赛。 市教育局领导在新主席台上讲完话, 钱校长又简单说了两句,随后鼓号队便入场奏乐。 小号大镲三联鼓,指挥棒一转, 大队便一边行进,一边奏鸣, 气势恢宏,看得钱校长连连鼓掌,又与市领导频频点头。 后来,校舞蹈队又表演了一段健美操。女孩儿们朝气蓬勃, 手里拿着小彩球,蹦蹦跳跳,领导们也跟着眉开眼笑。 紧跟着是足球小将的颠球表演。 白友杏在队伍里看到了梁鸿宝,他脑袋圆圆的,蹙着小眉头,颠得挺认真,白友杏连连拍手,又鼓动班级小朋友为梁鸿宝加油。 只不过足球小将们颠着颠着,心里就只有足球,没有集体,很快就各颠各的去了。 梁鸿宝把球颠上了天,仰着脑袋接球,也不看路,越跑越远。还有几个把球颠飞了,又跑出队伍追,从讲台上望去,乱七八糟的,一片散沙。 白友杏一扭头,看到钱校长坐在主席台上,脸拉得特别长。可惜这个节目的时间也最长。 运动会正式开始后,一切顺利起来。场上发令枪时时响起,喝彩与呐喊也此起彼伏。 白友杏穿着件淡粉色运动服,戴了顶米色棒球帽,在一片蓝瓦瓦的小学生中间,像朵小花一样清新。一上午,她一直在忙着给各路小运动员贴胸牌,又指挥没项目的小朋友喊号子,直到市领导视察完师生吃盒饭,钱校长才把领导们送走。 市领导走后不久,赞助商们就赶在下午赛事开场前来了,也纷纷被邀请在主席台就坐。 看出今年学校重视,赞助拉得不少,其中最大的一个是本地某知名奶茶品牌。下午直接在体育场西头立了个快闪摊,摊位后,由大车入场,按箱往下卸货,封好的珍珠奶茶十块一杯,小朋友几乎人手一杯。 除此之外都是小赞助。白友杏远远一看,竟在其中看到了贺小锦的爷爷贺松柏。 第27章 贺小锦看到她爷爷来了以后,在看台上眉飞色舞地说:“我没骗你们吧?我爷爷有钱!是为了我才赞助的,你们都沾了我的光。” 说着,家长们就陆陆续续来了,为的都是下午的赛事。自从白友杏在班里宣布,每个和家长一同报名参加比赛的小朋友,都可以得到一朵小红花以表彰勇敢,学生家长很快就踊跃报名了。 白友杏坐在讲台上整理报名表,又一次看到了贺承铮的名字。她还以为他那么忙,不会抽时间陪梁鸿宝来,没想到也能参加。 她向操场口远远地望过去,漫无目的地看着如潮的人流。突然,有人在她帽檐上拍了一下。 “喂,我没走错吧?” 白友杏猛地一抬头,贺承铮一身利落的黑运动服,领口拉得很高,也绷得利落,勾勒出一张冷面孔,短头发茬青黑,在一众人群中酷得扎眼。 白友杏的脸突然红了,半天说:“没有。” 贺承铮盯着她,“你脸怎么那么红?没又病了吧?” “没有。” 他嗯了声,又往身边看看,“看见梁鸿宝了吗?” “没有。” 贺承铮突然笑了,“你有什么?” “我……”白友杏迟疑了几秒,眼梢处,突然有东西一下子飞上天,她跟着一看,沙坑旁,又有人在仰着脑袋颠球,白友杏用力一指:“梁鸿宝在那!” 贺承铮顺势看了一眼,回头说谢了,又扭头走了。 很快,比赛按班级顺序开始。 白友杏是一年级四班,排在最后,她们班的学生和家长也就事不关己似的,在划分好的区域,各自扎堆聊天。 白友杏一路跟各个家长打招呼,倏忽看到贺松柏穿着一身灰休闲套装走来了,再一看,贺承鑫正蹲在地上,帮贺小锦拉运动服拉链。 他今天没戴眼镜,白友杏一时没认出来,迟迟才笑着打招呼:“小锦爷爷,小锦爸爸,你们又一起来啦?” “白老师。”贺承鑫意外一笑,站起来,“你号召的活动肯定要支持了,再忙也要放下工作来啊。” “真感谢您,都是为了小朋友,也希望你们今天得个好成绩。” “当然,有你加油,哪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贺承鑫儒雅地笑笑,又拿了杯热奶茶给她,“白老师,多买了一杯,这么冷的天,喝了暖和暖和吧。” 贺小锦也抱着奶茶说:“是啊白老师,你快喝吧!我请你喝的!” 刚说完,一个足球“嗖”地飞了过来,擦着白友杏的身子,咚一声踢到她身后的看台墙上,又螺旋在白友杏脚边打转。 白友杏吓了一跳,一抬眼,看见远处,梁鸿宝正挂在贺承铮脖子上,贺承铮一只胳膊抱着他,吼了声:“谢了!踢回来!” 白友杏瞄了瞄,四处都是小朋友,也不知道这个球是怎么专冲她飞过来的。她哪敢踢,踢到谁头上都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抱起球,跟身边的贺承鑫笑了一下说:“谢谢小锦爸爸,我喝过了,我先把球送过去,你们慢慢准备。” 说完抱着球跑了两步,跑到一块相对空旷的地上,才敢把球放脚下,助跑两步,狠狠来了一脚。 果然是踢飞了。 足球弧线一样,远远飞去了斜对面,砸在了运动场的铁网上。 梁鸿宝的脑袋跟着划了一个弧,从贺承铮身上跳下来说:“白老师!你这是香蕉球吗?差点踢出校门!” 白友杏抬眼一看,贺承铮掐腰站那看着她,笑着,感觉特别不可思议似的,她脸一热,刚想说两句,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凄厉委屈的哭声。 她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运动会才进行到一半,她跑上跑下,状况频发,已经感到精疲力尽了,此刻只希望千万别是她们班的小朋友哭了。 一回头,还真是她们班的。 白友杏又赶紧跑过去看,原来是李伟的妈妈说临时有事,不能来了。 李伟平时很注重个人荣誉,又有班长身先士卒的无形重任在身,班里的活动他从来都带头参加,一项不落。 白友杏第一次见他哭,抽抽噎噎地说他的小红花没有了,两只小肩膀一耸一耸的,于是赶紧去帮他擦眼泪,擦鼻涕,说:“李伟你听老师说,妈妈临时有事,不是你的错,你报名的时候很踊跃,小红花还是会奖励给你的。” 谁知道就说了这么一句,观众席就有人强烈反对。 陈小明一下子窜起来大叫:“这不公平!我爸爸也是因为工作忙,参加不了,我才没有举手报名!如果这样就能有小红花,我就先假装报名了!” 白友杏一听,突然不知所措了,虽说平时天天有断不完的案,处理不完的纠纷,但当着这么多人现发生的,还是头一回。 小朋友间很容易因为各种细微的事就闹不痛快,她其实每次也都很难断清,只是尽力在办,尽力在维护公平。但这回,似乎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她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公平。 白友杏去拉陈小明的手,耐心说:“小明,假装骗人肯定是不对的。小红花奖励的是参与体育活动的积极和勇敢,这次没报名也没关系,以后还有好多活动可以报名,我们……” “你说的不对!” 陈小明不等她说完,就登登跑了出来,手一伸,指着李伟,“都是爸爸没来,凭什么他就有小红花?我爸爸没空也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来承担?” 白友杏一听,那确实也是…… 她心里急,蹲下来握住他的两只小手:“小明,你听老师好好说……” 她刚开口,却突然被陈小明一把推倒了。白友杏没防备,一下就坐到地上,手掌立刻被.操场上的沙粒划破了。 好几个男孩女孩迅速跑过来围住白友杏,副班长温乃馨是个厉害性格,站出来,叉着腰道:“陈小明!你怎么能推白老师呢?你要跟老师道歉!现在就道!” 白友杏没编制,太怕在这种全校活动上把事闹大了,匆匆爬起来去抱住温乃馨说:“没事没事,老师没事。” 温乃馨不买账:“陈小明,我是班长,我命令你!必须道歉!” “我不道歉!本来就是白老师不公平,你也是个副的,我不听你的……” 这话戳到温乃馨痛处,温乃馨也不算完了:“我副的也比你强!你爸挨揍的时候我还照顾你了,你白眼狼!” 陈小明想起他爸挨揍,一下子就崩溃了,痛哭起来,扑通也把温乃馨推倒了。 温乃馨爸爸原本远远看着闺女行事,这一下,也一脸不愉快,只能缓缓走去,拎起女儿的小胳膊,拍拍她屁股上的土。 温乃馨:“没事爸爸!我不怕他!” 他爸一笑,不答话。 眼看矛盾升级了,周围家长看男孩打女孩,都颇具微词,白友杏又去给陈小明讲道理,陈小明却哭着,一巴掌一巴掌打在白友杏身上。 突然,一脚足球不轻不重地踢过去,正正砸在陈小明屁股上,陈小明一个踉跄,往前一扑,两只手掌也按在地上蹭破了皮。 梁鸿宝冲过去,“你不能打女孩儿!我舅舅说过,再有理也不能打女孩儿!” “啊!——”陈小明大叫着爬起来,又跟梁鸿宝扭打起来。 白友杏又赶紧冲去隔开,混乱里,挨了好几小拳头,棒球帽也打没了,各路家长一看事态升级,纷纷冲上去拉。 最终,一场纷乱被强行按下。 主席台上,播报了一年级四班的赛事进行通知,大家勉强各安其位,带着未解决的不快,准备比赛。 一年级的项目是推车运球接力跑。 发令枪一响,小朋友先各自推着独轮车,将球以最快速度运到一百米终点的家长跟前,再由家长抱着小朋友一起跑回来。谁最快到达,谁就是第一。 梁鸿宝球运得飞快,随后是温乃馨和贺小锦。 贺承铮等在终点,在梁鸿宝到达的一瞬间,一把把他捞起来,又第一个跑出去。梁鸿宝早就把不愉快抛到脑后,一时激动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嗷嗷大叫着,很像被拎起的一只快乐小狗。 白友杏想起在健身房遇见贺承铮时,瞄过他卧推的杠铃,是二百多斤,恐怕这个比赛的结局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她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几处破皮,心想,这得算工伤吧……随后,又攥起拳头,把伤口握住,她早就习惯这些小摩擦了,只求别闹大就好。 未久,耳边却突然响起温乃馨雀跃的惊呼:“爸爸!我们得第一了!!” 白友杏惊讶地一抬头,看到贺承铮搂着梁鸿宝,脚下迟缓,脸上竟难得地笑着,跟温乃馨拍了下手,畅快道:“小丫头,厉害啊!” 就这一瞬间,白友杏不自觉地浅浅笑起来。一扭头,却看见陈小明爸爸来了,笑容倏然凝在脸上…… 第22章 陈有良怀里抱着儿子哭红的脑袋, 手里拎着他的小手,反反正正查看完几处破皮后霍的抬起脸:“这怎么回事?” 第28章 说话时他眉头紧缩,胸口连连起伏, 一脸的肃杀跋扈,和上次见他时判若两人。难怪小明妈妈一再强调他对这个儿子很要紧,白友杏一时心里发怯, 脚下却不敢耽误, 匆匆走过去说:“小明爸爸, 你先听我说一下事情经过……” “事情经过我儿子已经跟我说了, 你就告诉我, 孩子伤成这样, 你准备怎么处理?我把孩子交给学校,交给你,”他一笑, “就是这么负责的?” 他不等回答又低下头, 心疼地看着那几处伤口,顾自哼笑,“早听说现在的老师都是当年没学上才混个教师文凭, 还真是,自己都没学会做人,倒好意思出来育人, 什么他妈玩意儿。”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家长听不过去了, 纷纷七嘴八舌说你这家长怎么回事,当着孩子呢,说话这么难听。 白友杏又安抚众人,让大家别激动她来处理。从业两年, 也见过几回类似事件,一旦闹大,学校从来不会向着老师,最终都是跟家长赔礼道歉息事宁人,又以惩罚老师以示重视。任何一件事都能说出正反不一的道理,真闹到校长那,恐怕她怎么也不占理,还是尽量别把事情闹大为好,于是匆匆说:“小明爸爸,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说好吗?” “有什么就在这说。”陈有良略不耐烦,直起身盯着她,“也不用着说别的,伤害到我儿子就要跟我儿子道歉,另外。”他一顿,“把该补给我孩子的花补给他。” “为什么要白老师道歉?”温乃馨又跑出来,仰着头,“小明推我,也推白老师,白老师的手也受伤了,该陈小明道歉!” 陈小明一听,又憋嘴哭起来。陈有良蹙眉问道:“你谁家的?谁教你这么跟大人说话?你爸呢?叫他出来。” 白友杏立刻把温乃馨拽到身后,“小明爸爸,这事儿跟别的孩子没关系。别这么吓她,有事我们单独说。” “是,所以我就找你。”陈有良又抬起头,狠狠往白友杏鼻子上一指,“听见没有,跟我儿子道歉。”说完见她踟蹰,走近,又厉喝道:“好言好语听不懂?就你这种货色还当老师,没大嘴巴抽你已经是客气了!” 他声音很高,面目凶狠阴鸷,白友杏被他逼在脸下,原本的慌乱无处遁逃,消化片刻,竟莫名地平静了。她攥了攥拳头,心里跑过无数个声音,杂七杂八的,各执一词,最终又匆匆散尽,只留下一句。 ——明年开春,她的劳动合同就到期了,她的确不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可以像别人一样拥有很多机会。能进这所公立小学已经算是幸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份工作。 要理智。 她松了拳头,盯着地面,轻轻喘了两口后酝酿好了道歉的话。可刚张了张嘴,就听见“砰”一声巨响,截断了一切,又有男人尖叫起来,带来一片沸腾的喧哗。 白友杏一惊,不自觉闭了下眼,再睁眼一看,又是个足球摔在地上悠悠滚远,而陈有良正弓着腰,夹着腿,两手捂着命根子疼得一脸汗。 周围家长惊魂甫定,又议论纷纷,众人间,有个男人匆匆跑来,站定了,不慌不忙道:“不好意思兄弟,陪孩子玩儿,踢偏了,不是故意的。”又弯下身关切,“没事吧?断没断?” 白友杏匆匆把歉意咽了回去,她盯着贺承铮宽阔的后背,飞快地,在眼角边抹了一把。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说出那句对不起……眼见陈有良直不起腰,贺承铮又攥住他胳膊道:“别怕兄弟,我开车来的,迈巴赫,比120快,我送你去医院,管他多少医药费,我赔到你到康复出院。” 陈小明看到他爸受伤,面色发白,怔愣地退了两步,又趴在看台墙上痛哭起来,陈有良心下一紧,气急败坏,粗喘着,直起身,冲着贺承铮就是一拳。 众人霎时惊叫一声,只不过这拳出手乏力,贺承铮偏了下脸,拳头就落了空。见此情景,有个老人看不过去了,走出来说:“青年,你也是给人当爹的,当着这么多孩子,怎么又是脏话又是拳头的?” 又有家长附和:“就是,没素质。” 老头叹口气,道:“上梁不正,下梁就歪。青年,听我一句,都是给孩子做表率的,没必要把小事弄大了,孩子间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 “你这是慷谁之慨呢?”陈有良面目苍白,轻笑一声,摇晃着抬起脸,“伤的要是你孩子,我看你这老东西还有没有心思说风凉话。再说,有你什么事?你也有教资?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育我了?” “哎你这家长,怎么好赖话都不听啊?” “是啊……讲不讲理……” 家长们不满地躁动起来,七嘴八舌的,其中一个胆大泼辣的女家长站出来道:“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你怎么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就你这样的,连着下一代都不是好鸟!” “说谁不是好鸟呢?”陈有良急了,“你再说一遍?” “说几遍不行?我就说你呢!就你这种傻逼,能教出好孩子就怪了!”又突然冲陈小明说:“你有打女孩的能耐怎么不敢上台打校长啊?走走走,快让你爸领你去吧。小兔崽子。” 千夫所指,陈有良气急,憋得两眼通红,太阳穴青筋直跳,他咬了咬牙关仍不得消气,突然憋紧一拳就往女人脸上飞过去,众人哇地惊叫起来,女人也吓得立时闭起眼,未久,又在另一片尖叫里缓缓睁开……那拳被人截住了,一个男声低低问:“打女人就是你教的?” “承铮……别……”贺松柏看儿子又跟人起冲突,吓得抖抖索索往前迈了两步,又被贺承鑫拉住,摇了摇头:“他儿子这么睚眦必报,咱们小锦……” 贺松柏迟疑一瞬,点点头,又退了回来。 陈有良脸上青筋跳动,突然,抬起左手,怒道:“那就打你!”说罢往贺承铮颌角扇过去,贺承铮这次没躲,扎扎实实挨了他一巴掌,就是这脆生的一下,把所有人的怒气都扇散了,周遭只剩惊惶至极的沉默和沉浸赛事的其余年级格格不入的欢呼雀跃。 白友杏忽的愣在那,看到贺承铮脸上泛起通红的一片,下意识去摸包,想找找随身带的药水创可贴,可翻来翻去怎么也找不着,心里又急又燥又埋怨自己,一回身,两颗眼泪滚了下来。 “舅舅!”梁鸿宝大叫着跑过去,气得小眉头紧皱着,不顾一切往陈有良身上扑,拳打脚踢,又被贺承铮拦腰捞回来,抱到身上说:“你听话,扑腾什么。”说完,空出只手,掏手机打了个电话。 他立在那,脸上情绪不多,微皱的眉头在电话接通的一瞬又散开了,“喂。110么?我被人打了。对,殴打。” “什么?听不清,大概鼓膜破了,还脑震荡……” “嗯,我没动手,我哪敢动手啊对面看着像黒社会的……” “对,无差别的。小孩也打,女人也打,老头也打……” “是,地址共青团路二小,操场,快来吧,晚了上新闻联播了。”他说完把电话扔兜里,又对左右家长说:“吓坏我了。我守法青年,最怕这种事。” 温乃馨爸爸一直缄口不言,此刻第一次冒头讲话:“小明家长,这事弄成这样真没必要,谁家孩子都是孩子,也不是只有你会动拳脚。你孩子刚把我闺女和老师都推到地上,这个怎么算?孩子都是跟大人学着处理问题,你这样做表率,以后谁还敢跟你孩子玩?” 周围小朋友都开始摇头,有孩子立刻喊:“我早就不爱跟陈小明玩儿了!他动不动就哭!还爱告状!” 梁鸿宝挂在他舅身上,四处跟人说:“哎呦,他特事儿……” 也有好些家长搂住自家小子闺女,凑在耳边细细嘱咐,大概意思不言自明,陈小明一看,情绪崩溃,又嚎啕起来。 一时尘埃落定,贺承铮把梁鸿宝放地上,叫他晚上自己坐公交回去,路上别又买乱七八糟的吃,去酒店自助吃点青菜,吃完了挂房账。 白友杏一听,跑到贺承铮身旁,按住梁红宝肩膀说:“让梁鸿宝跟着我吧……” 她盯着贺承铮的右脸颊,那里有几道红红的指印,又在视线里反反复复模糊着。 贺承铮低头瞧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微微皱了眉,“行了。哭什么,这事儿跟你又没关系。”说罢推梁鸿宝脑袋,“去,跟着你白老师,好好把运动会参加完。” 路过陈有良身边时,贺承铮缓缓一停,凑耳低语道:“你记住了。会让你孩子自卑难堪的永远都只有你。像你这种人,就不配他妈生孩子。”又一撇脸,“走吧?校门口。还嫌不够好看,非等人进来抓你?” 话停,扬长而去。 第一天的运动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事情发生在操场最西侧,又有场上赛事、发令枪、喇叭播报协同伴奏,一时掩盖在人们的兴奋中,万幸没有闹大。白友杏却并没因此松口气,直到夜幕降临,一颗心还是悠悠悬着。 十一月的夜,八点刚过,天就黑得浓重,风带着棱角刮过来,街道显得光秃秃的,路上行车和路人都早早不见踪影。 第29章 贺承铮跟片警毛有朋热情告别,说他这几日得空就去验伤,改天再请他喝酒,挥完手,贺承铮渐渐收了笑,缓缓走下警局台阶。 脸上还留有一点火辣辣的疼,这种疼自他出了莽撞的青年时期后已经久不适应了,良久,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挑了根,咬进嘴,拢着手点起来,对着空旷的街道抽了两口。 霎时间,他觉得挺怪,好像从没觉得有哪年秋冬,这个城市是这么萧索,处处空落落的,颓败不堪。 再一想,似乎从前也根本没好好看过这个城市,回想回想这几年都干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感觉不好。他吁了口烟肯定,不是这个城市要完,就是他自己老了。瞎他妈矫情。 他抽着烟,一抬眼,心里冰冷的感觉突然被什么冲淡了,不远处,白友杏跟梁鸿宝正在一家便利店门口踢球,被昏黄的路灯照耀着,笑脸上染了灿然的金边。 白友杏这个笨蛋,一看就不会踢球,一边小步追着球跑,一边笑得挺甜,好不容易追上球,又被梁鸿宝抢断了,贺承铮也跟着笑了一声,把烟从嘴里拔了,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熄灭,看梁鸿宝一脚球踢出去,撞到树上,又弹到她面前,她突然蹲下拿两只手把球摁住了,球不动了才直起身,蓄了蓄力,向路灯在空地上照出的一个暖格子踢了出去…… 这一脚又是个香蕉球,打着弧,滚着滚着,竟滚到贺承铮脚下,贺承铮兴致起了,忽的抬脚踩住了,又瞧白友杏突然对他惊喜地一笑:“你出来了?” 说完,她跑过来,在他下巴底下站住,抬头在他脸上瞧了瞧,问:“脸还疼吗?我已经给你买好冰了。” 说着进包里掏出一个保温冰袋,打开,又是两个冻得邦邦硬的冰杯,她放在手里来回倒腾片刻,看着倒像两个烫人的烤地瓜。 贺承铮接过来,轻轻道:“你傻不傻?买这么早干什么,大冬天的,背身上不冷啊?” “你才傻。店里就剩两个了,买晚了被别人买走了怎么办?”白友杏往他脸上一指,“就放这。冰上。” 贺承铮笑了声:“卖完了不还有冰可乐吗?” 白友杏沉默了几秒,盯着他,眉头皱了一下,不说话。贺承铮心情大好,把冰杯往她脑门上冰:“你还是笑笑吧,皱眉头比哭还难看!” 第23章 梁鸿宝拉住白友杏的手, 仰着脑袋对贺承铮说:“舅舅,你踢球真准,我今天想踢陈小明头上来着, 踢歪了,才踢到他的屁股。” 白友杏一听,吓得手心儿冒汗, 用力攥着梁鸿宝的小手说:“你可不能啊鸿宝!脑袋不能打, 不管什么球都不能照人脑袋打, 会出事的, 你明白吗?你得答应老师……” 梁鸿宝挠挠头, 说好。白友杏稍稍松了口气, 又瞪着大眼睛盯着贺承铮,贺承铮皱眉:“看什么?我也不是故意踢他的。” “没说你故意……”白友杏犹豫了一下,轻轻说:“我只是想问, 我能请你吃晚饭吗?” 贺承铮略显意外, 拿着冰杯的手忽的顿在半空,她看了一眼,又说:“其实我大学旁边就有一家烧烤很好吃……” 她想, 今天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因她而起,也无论怎么说, 贺承铮都是替她解了围,加上上回送她去医院, 这两件事,都该一并感谢他。 梁鸿宝一听跳起来:“吃烧烤!吃烧烤舅舅!” 贺承铮低低地嗯了一声,从白友杏的视线里别开脸,远远地, 摁了下车钥匙。 贺承铮的迈巴赫很快又陷入师范大学夜市的一糟乱麻里,城市的寂寥疏忽烟消云散,十一月,这条街上的人个个像铁铸的似的,风都吹不走,也不怕冷,仄密地排着队杵在街边买吃的。 白友杏带领大家来到一家叫“牛老头”的老牌烧烤店,这店看着不起眼,但据说开了十几年。屋里全是低桌,小马扎,好些人正守着电视看cba,白友杏找了角落一张小桌坐下,问:“鸿宝舅舅,你有忌口吗?” 贺承铮看看菜单,“没忌口,梁鸿宝不吃辣,其他你看着点。” 白友杏挥挥手把小哥叫来:“麻烦你,帮我来三十串羊肉串,二十串烤五花,十串掌中宝,再来三十串小红腰,三十串小腰头,再来三打蒜蓉生蚝,一盘肝腰合炒,全都不要辣……” 贺承铮听着暗觉好笑,没想到白友杏挺秀气一人,爱吃下货。 白友杏算了算,差不多了,其中一半是专门为鸿宝舅舅点的,应该够吃。这家店之所以叫牛老头,就是因为各类大补下货齐全,好吃还有疗效,吃过都说好,故而备受周遭老壮少男同胞喜爱,常年客满为患,还上了齐市本地的电视台。来晚了,招牌小腰铁定没有。 贺承铮打量四周,不少年轻学生笑闹洪洪,问:“你上学时总来这吃么?” 白友杏往杯子里倒热水:“来,但不总来。偶尔跟同学聚会才来,我一般中午吃食堂,晚上回家吃。但这家真的很有名,还有隔壁的生记粥铺,皮蛋瘦肉粥也好喝,上学那会我一生病就想喝他们家的粥,比药还管用呢。这些店只是看着不起眼,但比好多大饭店还好吃,一会你尝尝吧。” 说着,已经有几串烧烤上来了。白友杏立刻拿起一支羊肉串,用纸巾擦了擦铁签,递给梁鸿宝,又挑一串小腰给贺承铮:“你吃这个,趁热吃。” 贺承铮一尝,倒真不错,一连吃了不少,想着回头叫刘科和郭放也来尝尝,尤其郭放,这玩意补,他正虚。 结账花了不到三百。 白友杏觉得实在不算多,心里略有亏欠,之前光想着好吃,也没顾上档次,也不知道像梁鸿宝舅舅这样的大老板会不会觉得她太抠门。 于心不安地走出饭店,才发现已经十点多,夜风骤起,白友杏打了个哆嗦,赶紧掏出围巾围上,又看贺承铮今天来的时候就只穿了件单薄的运动服,此时也把领口拉起来,埋了下下巴,她突然灵光一闪,对贺承铮笑笑说:“鸿宝舅舅,我织一条围巾送给你好吗?据说今年冬天是二十年来最冷的冬天,没有围巾不行的。” 正好上回他夸她围巾织得不错,如果他愿意,那就买一点好毛线,买羊绒的,这样送出去就不显得小气了。 贺承铮瞧了她片刻,道:“织黑的。” 说完也不客气,转身就上了车。 送完白友杏回家,梁鸿宝在回喜来登的路上就睡着了。贺承铮把他抱进屋,又脱了衣服,盖上被,闹了一天,此刻他也极度疲劳,连澡都没冲,也一并上床合眼,可翻来覆去半晌,却怎么也睡不着。 时间茫然而过,耳边只有闹人的寂静,脑袋里翻江倒海,放电影似的,一片乱糟。 燥热。 贺承铮皱眉思索片刻,索性坐起来,低头看了眼不消停的身体,立在那,雄赳赳的,想是晚上补得太过。 每次跟这个小老师接触,不出意外就是意外。 此时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条语音。贺承铮瞧了眼来信人是谁,便没转文字,抻腰去床头摸耳机。 一段轻柔声音和缓而来。 “鸿宝舅舅,请问你安全到家了吗?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不然我真的要跟陈小明爸爸道歉了。不怕你知道,其实我不太想道歉,因为我觉得对方更加不对,但由于我没有编制,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只能道歉了,所以非常谢谢你。对了,酒店里应该有冰,请别忘了继续敷一下,祝你晚安。” 贺承铮沉默片刻,打了几个字,又都删了,最后单单回了个嗯。对面很快又跳出一张笑脸,他踟蹰片刻,也不知再回什么了,一颗心乱腾腾的,索性关了不再理会。 做完这些贺承铮很沉地喘了口气,又把手机一撂。窗外黑夜被轻纱拢住,满窗幽远,深邃无边。这个冬天看起来真是二十年来最冷,隐隐听到窗外寒风呼啸,气势赳赳,屋内空调却闷沉叫嚣,暖空气似乎都硬在屋里,静止不动,令人身上胀热难受。 不久,手机又响了一下,贺承铮立马捡起来,看见名字,又松了脊背。 苏鸿。 她已经在日本安顿好了,目前住在东京。 她问:“怎么样?家长会开得还行?那臭小子真是乐不思蜀了,也不知道给他妈打个电话?” 贺承铮嫌发信息麻烦,溜达到洗手间,关上门,灯都没开,单凭手里光亮,就坐马桶盖上点了根烟,给她打语音过去。 “你儿子都挺好,今天学校运动会,累睡着了。” “购物卡送了吗?” 贺承铮吸了口烟,又徐徐吐出,“人家不要。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爱他妈购物。” “是啊,我后来也觉得欠考虑,多招摇啊,去刷,心里也不踏实。”苏鸿顿了顿,似是略作思考,又说:“这样吧,我前两天去银座六丁目的爱马仕配货,弄了条羊绒围巾还不错,本来不戴我就卖了,回头我给你寄过去,送她吧。” 贺承铮一听,笑了,“苏鸿,她个小学老师,连个正式工都不是,戴爱马仕,你脑子没泡吧?” 第30章 “哎呦我的强强,不就个破围巾?再说,没牌的我也不太会买啊……我还能给她织一条?这是多大的面子?” 她连珠炮似的,娇滴滴的声音在密闭的黑暗里荡漾着,沉默片刻,贺承铮长长呼了口烟,突然笑了。 “就织条围巾,面子很大吗?” “妈呀,这还不大?”苏鸿叫得夸张,“织围巾搁过去都是定情的!我妈追我爸,织了多少围巾和毛坎肩才追上啊,你以为是编麻花辫儿呢?真是……谁闲的干这个,我宁肯多花点钱也不愿受这累。” 贺承铮又淡笑一声:“你妈还干这个呢。” “可不,你看见我,就该知道我爸年轻有多好看,就这模样的,围巾也不够啊,还得请吃饭,写信,打电话……” 贺承铮就这根烟抽得最舒坦,抽到底,才笑着把烟掐了。跟这女人少有聊得好的时候,今天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意满神舒地收尾:“行,睡了。你上次说的碟,想办法弄一箱回来,我有个朋友要。” “知道了,就知道你们男的埋骨灰盒里也离不开这个。” 挂了电话,贺承铮又低头静默了一会,倏然,打开一段语音,幽暗里,他再度细细听了一遍,才扔了手机,走进浴室。 热水淋漓,四壁空空,腾然的蒸汽里,他一只小臂撑着墙面,听那声音又颠来倒去不知回荡了多少遍,一抬眼,大理石墙面似乎发起光亮,映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许久,指骨在墙上按出声响,水漫过暴起的青筋,他低低松叹出一口气,任水漫无目的地冲刷,流走蠢蠢欲动的一切。贺承铮抚过荡在头发茬上的水,呼口气,再度裹上浴巾,骤然身体全空地坠入床上,深陷进去。 — 经过了第一天的焦灼赛事,共青团路二小第二天的教师比赛现场,大家已经显得无精打采。 老师们魂不守舍地站在操场上,有的人低着头,有的人背着手,一个有力气的都没有,看样都准备应付了事,心里想的都是下午的半日假期。 天太冷,风又大,好多赞助商今日都缺席没来,但白友杏还是在主席台上看到了贺松柏的身影。他真是个好爷爷,为了贺小锦,这样的冷天坚持出席,几缕头发在风中长长地飘摇。 很快轮到女子垒球赛事。 白友杏第一发就扔出了三十八米五的好成绩,全场师生脑袋齐刷刷地随着飞出的垒球转动,落地一刻,发出“哇”的惊叹,又暴起雷动掌声。 主席台上领导嘉宾也纷纷鼓掌,白友杏呼了口气,活动了下腕子松乏肌肉,心里暗叹自己真是宝刀未老,这一下,比她之前最好的成绩还好,已经稳稳进决赛了。 决赛在半个小时后正式开始。 临近饭点,有赞助商送来了成箱的玻璃瓶鲜奶,盒饭也开始入场派发,操场一时间热闹起来。 白友杏决心不在意这些,她不能被环境打扰心态。这回她有个四十米的目标,是共青团路二小的校女子垒球记录,也会再度刷新她个人的最好成绩。 如果能扔出四十米以上,她的照片和名字就会印在学校的荣誉楼墙上,那样,不光是校领导,就是区领导,市领导,来检查时,也都会看到她白友杏的大名。 必须破纪录。 终于轮到她了。白友杏深深吸了口气,在肺里沉了沉,又吐出去。拿起球,举到身体右侧,同时发力一转,猛地将球远远一掷。 这颗球初速度极快,出手角度不大不小,十分标准。 白友杏刚一脱手就觉得手感很好,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这颗球移动的方向,看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又在最后一刻,全力而落。 先是一人惨叫,全场几百双眼睛同时瞪大,又猛然发出齐声尖叫,惊恐至极,划破了冬日干凛的净空。 白友杏遥远的视线里,球一跳一跳,弹动着滚远了,而落球的位置正躺着一个人,头顶冒起了一个大包。 心是在一瞬间冷的,视线却愈发清晰起来。 被她砸晕的,不偏不倚刚刚好,正是特邀赞助商贺松柏先生。 ----------------------- 作者有话说:包小霜女士:今天右眼直跳… 第24章 “什么玩意儿?白友杏, 你不是跟你妈开玩笑吧?” 包小霜接到闺女电话时,正在学校跟办公室同事聊天,说起他们学校那个会看相的胡刁洲胡老师是多么神通, 最近算的几样事,都应验了,尤其是校长会让消防栓绊倒的事。 她原本还在一边吃苹果一边跟着乐, 心里盘算着, 等胡老师出差回来, 就领白友杏来找他看看, 算算什么时候能找到对象, 什么时候能考到编。没想到, 来了这么一通电话。 包小霜血压一下就上去了,对着电话喊:“我说什么来着?不让你扔垒球不让你扔垒球!你是不是要逼死你妈啊……” 白友杏躲在教师楼的女厕所里,捂着嘴, 不敢哭出声, “妈妈,是贺叔叔他横穿操场……” “白友杏,你妈岁数也不小了, 你让你妈多活两年吧。我现在还常做梦,梦见去你教导主任家赔礼道歉,我告诉你, 我不可能去,你给你舅打电话, 让他领你去!” “妈妈!”白友杏急得跺了下脚,“贺叔叔是你班里同学,你不带我去我怎么办?我把赞助商打了,我们校长以后还能给我好脸色吗?你不能不管我啊妈妈……” 白友杏哭得肝肠寸断, 她一向乐观,就是这一刻,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就是打死她她也不敢想,这辈子还会砸到第二个老头的脑袋。 包小霜在电话那头也不说话了,她这闺女从小到大,就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闷葫芦,要么不打电话,一打电话准没好事儿。 当初去她高中教导主任家赔礼道歉,看了对方好大的脸色,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她扑着心口悲叹:“唉呀呀呀……真是有必要领你去算算,你这是克你妈啊……” 只不过,两个小时后,包小霜还是亲自带着白友杏登门道歉了。 包小霜打扮得很重视,穿了件白莲刺绣的中式长裙,带着最近白友杏她大表姐夫才给的一盒干发海参,两瓶白酒,一盒白茶,又在贺松柏家附近的进口超市买了三百多块钱的水果,边结账边肉疼…… 很快,王海燕亲自来开了门,仍旧带着得体笑容,见来人提了好多东西,一边接,一边客气说这是干什么,太见外了,不过就是打个头,没大事。 又速速找出两双拖鞋,还拉白友杏的手,望着她里里外外地看,和煦地说:“这孩子怎么长的,快进来,阿姨一会给你洗车厘子吃。” 白友杏魂不守舍地走进去,看到贺松柏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头顶冒了个鸡蛋大小的包,上面扎着几根金针,随着他一摆头,颤悠悠的,乍一看,精神的确还行。 她妈妈跑过去,对着贺松柏闷头摆摆手:“贺总,真的,我都没脸来见你了!”说着转身一吼:“白友杏!还站着干什么!赶紧过来给你贺叔叔道歉!” 白友杏往前走了两步,忍着泪,鞠了一躬:“贺叔叔,对不起,是我没看见……” “小霜姐,你这是干嘛!”王海燕皱着眉眼,拢住白友杏肩膀按她去沙发坐,又把一小盆车厘子塞她手里,“孩子,没事,不用说了,你坐这吃。” 包小霜一看,心里暗暗松口气,又转回身,一脸愁容,“贺总,我今天在学校忙上忙下,心里一直突突的,我还想这是怎么了?哪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姑娘一打电话,自己也吓哭了,我也快难过哭了。” 贺松柏面容带笑,颧骨肉红润,行动并无异常,他轻松地摆摆手,笑着:“不碍事,不碍事,包老师你怎地这样客气?这事又怎么能怨孩子?小白老师也是无心的。况且……”他向洗手间一指,“有康大夫帮我针灸,等淤血下去,很快就平了。” 一声马桶冲水声传来,厕所门一开,康招娣正掀下肚子上的玫红色七彩挂珠羊毛衫。 看到包小霜和白友杏,她也一脸惊讶,随即两手一拍:“哎呦我的老天爷!这是谁来了?这不是包老师吗?带着闺女来了?你看,闺女多俊,又白。” 包小霜客气地应付两句,康招娣又说:“我都给亲家看完了,什么事儿也没有。我那常来这样的,不是炒菜撞油烟机上了,就是起猛了撞桌上了,都一样,我扎上几天针就下去了。早说啊?早说你根本不用来。” “那哪能不来?”包小霜哈哈一笑,被贺松柏邀着坐下,“我肯定得来,我们班就贺总一个有水平的学生,打的又不是别的地方,是脑子,我不亲自来看看能放心?” “没有事!有我呢!”康招娣也挨着贺松柏坐下,又从小竹筒里抽出一根针,扭着,插到贺松柏的大包上,“人这头盖骨啊,真想打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得上锯子,上电钻,一颗球,你就再让小白老师打个十回八回的,也打不坏。” 白友杏刚壮着胆子把一颗大车厘子塞进嘴,听康阿姨这么一说,又没了胃口。 第31章 倏忽,身后大门砰地一砸,她猛然回头,看见贺承铮领着梁鸿宝走进来。他拎着西装外套,粗喘着,白衬衫胸口起起伏伏的,这么冷的天,脖子上竟沁着汗珠,进门匆匆看了一眼贺松柏,就看向她,眉头微皱,目光直直的,一时难辨喜怒。 白友杏腮里还揣着一整颗车厘子,鼓鼓的,见他一来,吓得心跳加速,又慢慢站起来嘟哝:“鸿宝舅舅好……” 贺承铮看了眼她怀里的车厘子,像倏然喘匀一口气似的,把车钥匙远远一扔,只是点了下头,就往里走。 一个多月没回家,贺松柏心里置气,对他视而不见。贺承铮也没多话,挨着白友杏一提西裤坐下,偏过脸,不可思议地问:“真是你打的?” 白友杏不自觉点点头,鼻尖儿有点发酸,他又笑了,“挺能耐,我就说你是核导弹吧,指哪打哪。” 现在看来,他也许说的对。白友杏攒了两颗大泪在眼里转,匆匆去瞧他的脸伤,说:“对不起……”说完又怯生生地打量他脸色,想看看他是不是很生气。 贺承铮刚刚才帮过她,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指印,她转眼就把人爸爸打成了小龙人,以后,他还会愿意跟她来往吗?她想送他的围巾还没有织…… 贺承铮舒展了眉眼,收回视线,从她怀里拣了一颗车厘子塞进嘴,又随手拎起小果皮盒,把核一吐,吐完伸到白友杏嘴边,难得轻地说:“吃完没有?吃完就吐了。哭着吃,不怕呛死是不是。” 白友杏噙着眼泪看着他,嚼了嚼,不久,小小地吐了一颗核进去。 贺小锦此时睡完午觉,拉着贺承鑫的手,揉着眼睛走出来,见她白老师竟然在爷爷家里,惊喜地跑过来。 “白老师!你怎么来了?你扔球可太厉害了啊。”又对他爷爷不满道:“爷爷我还没问你呢,你尿尿干嘛非从操场中间走啊?故意的吧?不然我白老师就拿第一了!” “是啊。”梁鸿宝趴在沙发上,正闷头玩他书包上的奥特曼挂件,“姨姥爷你下回可别这样了,太耽误事了。” “好好好,是爷爷不好,爷爷不好,爷爷这不受到惩罚了?”贺松柏指着脑袋大包笑笑,去拉贺小锦的手,贺小锦一把甩开,又黏到白友杏身边说:“白老师,这是我爸买的车厘子,4j的,好吃吧?你吃吧,我允许你吃。” “谢谢小锦,很好吃。”白友杏把盘子放下,又抬头看看贺承鑫:“也谢谢小锦爸爸。” “谢什么。”贺承鑫把纸巾盒推过去,淡笑着,“难得你喜欢,正好买了两箱,一会我开车给你送家里。” “不用了,我吃过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贺承鑫走近蹲了下来,抬头望着她:“手还疼吗?” 白友杏攥住拳,摇摇头。那几处破皮因为扔垒球蔓延得更大了,但现在比起贺叔叔头上的大包,已经不值一提了。 “小锦,爸爸早上怎么跟你说的?”贺承鑫略显严肃,望了女儿一眼,贺小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屋,不久拎出只迪士尼书包,闷头翻着,抱怨道:“哎呦,真搞笑……爸爸你怎么也不知道打我手表提醒我啊?我一上午都看比赛,忙的要死,哪能记得!”说着翻出一袋东西,“呐,白老师,这是我爸从美国带回来的。” 看图案,是一些处理伤口的消毒药品和创可贴。白友杏接过来,一抬眼,贺承鑫又温和地笑了:“看你没贴创可贴就知道是小锦忘了,我早上还特意嘱咐过她。”又拉起白友杏一只手看了看,“伤口还是要注意,垒球上还是有不少细菌,你看,都发炎了。” “谢谢小锦爸爸,我会注意的。”白友杏低下头,贺承鑫又从袋子里取出几样说:“这几个和国内的还是有些区别,我教你用。” 他依样朗读了上面的英语,告诉白友杏分别是什么,贺承鑫读英语很缓慢,有种别样的优雅,说完,掰开一只消毒用的药棒,“这个现在就涂上吧,早该涂了。这事儿还是怨我,早点给你打个电话多好。” 白友杏尚未答话,听贺承铮突然问了一句:“你累不累?” 话音刚落,她跟贺承鑫一同抬起头,看贺承铮后撑着胳膊,坐得懒散,一脸要笑不笑的神色,不明其意,贺承鑫便当面问:“什么意思?” 贺承铮突然站起来,插着兜,向空出来的位置点了下下巴,“你坐着说吧。靠近说,蹲着多累,趴耳边说。” “好,谢谢。”贺承鑫说着抿嘴一笑,立刻坐到白友杏身边去,拿起她一只手上药。贺小锦也跑过去看,一直问白友杏疼不疼。 此情此景,难得祥和。贺松柏远远地看着,一脸欣慰,对包小霜说:“小锦难得有喜欢的老师。” 包小霜笑:“白友杏就这点好,教学负责,随我。” 贺松柏认可地点头:“是,是,今天要不是我走路不看路,非要往小白老师球底下走,班里那么多同学,小白老师哪能赏脸来咱们家呢?” 王海燕也跟着说:“可不是。” “这是说的什么话?”包小霜一脸惊讶似的左右看看,“咱们能跟别人一样吗?咱们都是实在的关系!” 贺松柏一听大喜过望,又一指:“快,快,海燕,你给平湖大酒店去个电话,定个包间,咱们一定请包老师一家吃个饭。” “别别别,千万别麻烦,我们这准备走了。”包小霜说着站起来,又喊白友杏起来,“正好,白友杏现在也认路了,孩子以后有什么事,就让她登门解决。主要她舅舅今天在家做饭了,都说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阿姨等等我。”贺承鑫站起来,轻轻推了一下眼镜,“我看小杏喜欢吃车厘子,我给搬一箱送家里去吧,正好也认认门,以后逢年过节的,我也好常走动。” ----------------------- 作者有话说:校荣誉墙:小白老师,垒球能手,精准打击,范围覆盖全校老头… 周六开始日更[熊猫头] 第25章 包小霜摆手:“不用不用, 她大哥,千万不用,我们开车来的。” 贺承鑫:“那就搬车里。” “哎呦……那哪好意思。”包小霜笑着, 手一挥,“杏,还站着, 快谢谢你贺大哥。” 白友杏点点头:“谢谢贺大哥。” 话音刚落, 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混杂在脚步声里, 打耳边迅速掠过。 白友杏回头一看, 贺承铮已经踱去门口穿了西装, 仰头系着衬衫扣,脸上不见七情六欲。她大概是真听错了,又看他捡起车钥匙跟王海燕说:“我晚上还有应酬, 先走了。梁鸿宝, 走了。” 梁鸿宝背上书包,跑到门口,又回头摆摆手:“姨姥爷, 姨姥姥,我走了。贺小锦,下周小小路队长选举你别忘了投我一票。” 贺小锦:“再说吧。” 包小霜客气道:“那我们也走了。”说完, 在一众人的热情迎送里推推让让地出了门。 贺承铮来时着急,车就停在院子里, 他把梁鸿宝书包随手一扔,迈入,一把拽上门。刚坐稳,就看见贺承鑫抱着一盒车厘子和白友杏并肩从车前走过。 白友杏在他肩下玲珑小巧, 红围脖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露出的耳朵在寒天里也像染了绯色,贺承鑫低头,在白友杏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弄得这家伙突然捂住嘴嘿嘿笑起来,手上的卡通创可贴显得愈发扎眼,方才的惊惶害怕,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令人忧心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梁鸿宝拉开后排门钻进去,突然说:“舅舅,你说我姨姥爷像不像狮头鹅?狮头鹅这就长个包。”他说完,五个指头在头顶一杵。 等了一会,无人回复,又问:“舅舅,我白老师昨天不是说不管什么球都不能往人头上打吗?她怎么自己打了?” 贺承铮回了半张脸,怒道:“你怎么回事?我说没说过领导才坐后排右手,你拿你舅当司机?” “不是啊舅舅,上回白老师不是坐你旁边吗?我就坐这了。不过今天她跟大表舅走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坐你的车。” 车内一片安静,梁鸿宝只能听到一串粗重的呼吸,像要憋死了似的,他扒着他舅舅的椅背,看见白老师的身影越来越小,指了指说:“舅舅你看,他们俩走远了,应该是不回来了,我上前面坐吗?” 贺承铮一把扯上安全带,“你爱上哪坐上哪坐,你看我像在乎的吗!” 说完,骤然发动汽车。 梁鸿宝点点头,在后排坐稳了,看着远处消失的一双登对身影,又好奇地问:“舅舅你说,我白老师那么好看,我大表舅是不是喜欢她?他们会结婚吗?” 没得到答案,梁鸿宝蹙了眉头,低头玩着奥特曼咕哝:“那我以后就得管我白老师叫大舅妈了。你也得管她叫大嫂。” “大嫂?这种傻蛋?”贺承铮轰踩油门,“做他妈梦!” 白友杏心里大石总算是搁下了,此时心情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看她妈妈的脸色也由阴转晴,回家路上,竟拍着方向盘哼起歌来。 第32章 在此之前,虽然她们也备了不少礼品,但对方送她们走时又给了更多,装了满满一后备箱,大多都是生活日用的,其中不少还是王海燕阿姨专门给她妈妈的护肤品套盒和进口丝巾,一路,她妈都在说王海燕这个人不错,温柔,随和,跟她很投脾气。就是不知道生的那个儿子为什么不太随她,看着就不好接触,脸上还有个大巴掌印,不好讲是怎么了。 说到这个,白友杏心情一下子沉下来,刚刚她出小区门时,贺承铮的迈巴赫从她身边风一样刮过去,她好意对车屁股招了招手,热情叫了声“鸿宝舅舅”,他竟然都没理她。 猜是因为垒球事件,他真生她气了,一时心里空落落的,难打精神。 饭后,白友杏又去了fit101。 谷斯文说桑图今晚要来,恰巧那条绿围巾也被她匆匆织完了,盘算今天去了,正好送出去。 原本也不着急,可不知道为什么,强强总跟这条围巾过不去,有事没事就追着又咬又啃,白友杏怕放在家里,迟早又给尿了,她还得费力气洗,索性早织完早送走。 谷斯文听了她今日新闻,连叹她真该找人算算了,或是买个黄历,起码每天出门前看一眼。又劝她就此彻底跟垒球事业告别吧,若不及时收手,照级别来看,下次打的起码是市长以上的。 桑图光在一旁笑,说他怎么想不起来高中还有这么一回事,说闹间,他神情一愣,笑容凝在脸上,头跟着远处的什么,微微摆了过去。 见状,白友杏跟谷斯文都一同转了头,身后,一个妙艳女子正姗然经过,带来一阵蒿草样的特殊香气,发着微微的清苦。 只看了一眼,白友杏的眼睛也挪不开了。 她长得是现实生活中少有的美,乍一看,纤柔,挺拔,像是跳舞的,细看一张脸更是珠玉雕的,只是卷了卷头发,随意扎成马尾,就美得巧夺天工。 不仅如此,她还有种特别气质,令白友杏联想到西施,病心而颦。她给人同样的感觉,眉头微微蹙着,心事重重,有股带着病的娇怜柔弱。 “新会员。”谷斯文凑近,轻轻掩住嘴:“好看吧?像不像明星?” 白友杏面色凝重,点点头,“比好多明星都好看……” “名字也好听,叫万梦,真是人如其名,好看得不真实。”谷斯文拉她,“咱都别盯着人家看,显得咱没见过世面……” 白友杏笑笑,“确实也没见过,她可真好看啊!” “有钱!还是钱养人。国外刚回来的,现在开网店,一来就办了svip。”谷斯文说着嗅嗅,“闻见了吗?她喜欢的香水也挺特别,跟中药似的,每次闻着味 ,就知道是她来了。” 白友杏的凝重仍没褪去,她又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谷斯文拉她:“怎么还看?” “你觉不觉得她长得特别像一个人?” “谁啊?” “我二表姐。”白友杏犹犹豫豫,“长得像。但我二表姐没她气质好,仔细看也没她精致,只是乍一看感觉像。” “哎,你别说哎!……有那么一点。我说她第一次来我总觉得似曾相识似的,就是你那个开个红轿车,常来我们楼下商场买奢侈品的二表姐吧?” “嗯,是她。像吧?”白友杏弯了弯眼睛,“我二表姐夫来了,恐怕也得认错老婆!” 谷斯文也笑:“那可热闹了!” “那我家可就乱套啦!”白友杏跟谷斯文拉着手,晃来晃去地笑起来。 说说笑笑的一晚。垒球阴云随风而逝。 三人练完一同走出商场,迎着十一月末肃杀的北风,谁也不敢张嘴说话,静静地走了几十米,直到站到马路边,桑图才呼口气,“马上十二月了,一天比一天冷,冷得都不想运动了,要不是咱这的会员卡暂停不了,真想明年春天再来。” 谷斯文道:“主要还是咱仨没车,你有车也不常开,才不愿出门。那些有钱人车接车送的,四季对他们影响不大。” 桑图随意一点头,“倒是。” 白友杏紧跟着说:“不过今年就是格外冷,我早就穿上秋裤了。” “是该多穿点。”桑图点头,“我回国以后还没买秋衣秋裤呢,今年买一套,正好我本命年,买套红的。” 白友杏把脸埋在红围脖里,瞪着大眼盯着桑图,他说完这句,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想象穿着红色秋衣秋裤的他,突然,沉默地把眼挪开了。 这一瞬间,她承认她这人有点双标,只许州官穿秋衣,不许百姓穿秋衣。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那条绿围巾递给桑图:“给你吧,我织的,今年是二十年来最冷的冬天,咱们都保护好颈椎。” “这不好吧?”桑图有些意外,却也接过来,指尖揉了揉,又抬起头,“真软,你越来越令我惊喜了小杏。”说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有什么不好的?”谷斯文又在一旁扇风,“也就是重视你才送你,一般人小杏还不给织呢!你要是于心不安,下个月月底小杏过生日,咱们几个老同学一块给她庆祝庆祝,咱也给小杏送点喜欢的就是了!” “行啊!”桑图笑,又问白友杏,“你是十二月生日啊?没想到你还比我大,你这不马上就二十五了?” “是。” “哪天啊?” “十二月三十一号。” “跨年夜啊……”桑图犹豫了一瞬间,白友杏立刻道:“我们可以提前一天一起吃顿饭,我请客,跨年夜大家还是回家跟家人过吧。” “那行。”桑图干脆地笑了,“我听说晏采的菜不错,人均三百的黑珍珠。” “那就去那吧。” “行啊,再叫班长上王伟,团支书冷欣欣,还有咱班倒数第一那个孙振,咱们高中时都是同一个一对一学习帮扶小组的,人多了热闹。” 桑图说着,被北风吹了个哆嗦,顺手把围脖给套上了,又抬眼,“小杏,围巾还特意喷了香水?很好闻。” 是喷了点。白友杏有点心虚,光笑,没说话。 谷斯文快人快语:“桑图你怎么回事?小杏请客你叫这么多人?咱们剩下人aa算了!或者我请客!” “别这样斯文。”白友杏把围巾往下拉了拉,“说好我请客,人多,正好多点几样菜,咱们都能尝一尝。” 白友杏算了一下卡余额,今年的工资存款还剩几千块钱,够请大家吃一顿,她和谷斯文都是这个帮扶小组里那个被帮扶的,虽然她的成绩一直稳居级部后百分之三十,从未提升过,但别人确实认真帮过她三年,她还从没好好感谢过。 桑图的提议不错,这个钱该花。 于是三人约好,跨年夜前一天,定个晏采的包房。 — 共青团路二小一年四班的小小路队长选举,在五十几个小脑袋瓜的一同期待下正式开始。 经过一轮自荐与提名,候选人达到了十二人之多,又经过一轮投票,梁鸿宝同学凭借好人缘,比贺小锦的同位多一票胜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挂上了小小路队长胸牌,并享受了象征荣誉的鼓掌庆祝。 梁鸿宝站在台上,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心里一阵阵后怕。好在听了他舅舅的,自己给自己投了一票,要不还真悬了。 他冲贺小锦方向抬了抬下巴,心想,让她们吃肯德基不带他,现在他当官了,请他他还不去了呢! 自打这天开始,每天晚上,梁鸿宝都对着酒店镜子练习喊口令。 他双手紧贴裤缝,抻着脖子喊:“同学同学别吵吵!一条直线站得牢!小脑袋!对整齐!向前看路不着急!” 每天练到十点多都不上床。 贺承铮路过瞧着,觉得这小东西真逗,难怪说权力是终极春.药,任何一个初获大权的人都不需要睡觉。 他裹着条浴巾,开了一罐啤酒,缓缓坐进沙发笑道:“好好干吧梁鸿宝,给你机会就把握住。” “我知道啊舅舅,竞争那么激烈,也把我给选出来了。” “选出来只是开始,你得能干下去才算本事。办事稳重点,别有点权利就乱使,最重要的是听你白老师话,听见了吗?争取下学期第一批入上少先队。” “你就放心吧舅舅,我好不容易上去了,就不能下来了。” 梁鸿宝试着挥了个队礼。 三天后,梁鸿宝被同学举报,从任上撤了下来。 第26章 贺承铮正给销售部开会, 突然接到梁鸿宝电话,小家伙情绪已经崩溃。 “舅舅,舅舅……” “怎么了?”贺承铮突然紧张起来, “把气儿喘匀了说话,谁欺负你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舅舅!”梁鸿宝哇一声哭出来, “贺小锦举报我当队长不称职, 白老师把我, 把我给撤啦!” “贺小锦?”贺承铮啪地把笔扔桌上, 众人刹那噤若寒蝉, 他推开门, “她凭什么举报你?” 梁鸿宝只管哭,抽抽噎噎地不说话。 第33章 “说话,她为什么举报你?” “我……我……”梁鸿宝支吾着, 声音弱了下来, “我昨天放学路上带同学打雪仗了……不过就打了一会儿。” 十二月伊始,齐市就下了一场汹涌的初雪。一夜间,世界斑白, 像天上的低云倏然掉落下来,铺在各处,也把冬天正式推到了人们面前。 梁鸿宝这几日都是自己坐公交回家, 昨天回来得晚了一些,贺承铮以为是路况不好, 又想他难得当了个队长,还许诺等周末有空就带他去鬼屋玩,这孩子一直想去,没成想还有这么一茬。 贺承铮听完, 打鼻子闷了口气,“梁鸿宝,我怎么跟你说的?有点权力给你烧成这样?” 他心叹,这熊玩意儿,撤得好。少先队也别他妈入了。 “可是好不容易才下雪的!一年也下不了几回。”梁鸿宝忽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几个好朋友都说想玩一会儿,我也想玩一会儿,我说就玩五分钟……可……可白老师已经把我胸牌给贺小锦同桌啦……舅舅!我不想活了!” “别哭了。”贺承铮说完,沉默了一会,他听梁鸿宝哭,心里也不好受,看了眼表说:“这事儿你舅肯定给你解决,但今天我要开会,一会让小庄叔叔去接你,听话。” 梁鸿宝抽噎了一会,说他想自己坐公交,一个人静一静。 贺承铮听了有点心疼,但顾着孩子的心情和自尊,也只回了个好。他突然觉得,养孩子真是个学问,他小时候也没少给他姥爷惹祸,比梁鸿宝还不如,有事也总喜欢一个人憋着,嘴比石头硬,不愿他姥爷跟着问,此刻才能堪堪理解点他姥爷当时的不易,只不过时至今天,已经过了快三十年。 这一晚,贺承铮特意开车去商场买了一盒新款乐高,这是梁鸿宝好几次看见脑袋瓜都扭不回来的,贺承铮只是怕他玩起来又没完没了,才一直装瞎没给他买。 一路飘着飞雪。 路面结了冰,主干道堵得厉害,贺承铮眼看喜来登近在眼前,却一直进不去停车场。他心烦,点了根烟,随手打开交通广播,电台主持正贴心送上一首应景老歌:《大约在冬季》 齐秦正温柔地唱着: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贺承铮听着,情不自禁给他老家的姥爷打了个电话。很快,对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又带着浓重口音的“强强啊!”。 “嗯。”贺承铮低低一应,“姥爷,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不孬!你呢?忙吧?”他耳朵不太好,声音就格外大,“你爸拉那么大个摊子,不容易,你年轻,要多下力。” 贺承铮皱了眉,“行了,你不用替他愁,有的是愿意给他下力的。老家这几天下雪了吗?家里冷不冷?” “下了,下挺大。地里白菜都冻了,今年真冷啊。对了,你要不要白菜?今年种的白菜特别好,甜丝丝的。邻居家军军过几天要过去,让他捎一车,还有草莓,找人给你妈摘了十桶,还单独摘了两桶大个的,专门留给你。” “嗯,白菜先留够过冬的,多的给我。” 老头到了这岁数,每年就这些事,贺承铮只图他开心,干脆答应。又说:“买的补品吃了吗?” “吃着呢,一天不落。” “嗯,年前回去看你。” “俺都挺好的,忙也不用总来,家里冷。”王大海哽咽了一下,又说,“强强啊,听你妈说,你跟秀慧离了?” 贺承铮心一沉,这桩胡闹的婚姻持续了五年,五年,他姥爷甚至都没见过庄秀慧,还停不下跟着操心。他嗯了声,说感情不好,刚拿了证。 王大海叹口气,倒像理解似的,“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将来遇到有缘的,说不定还更好咧,就像你爸跟你妈,不也过得不孬么?” “知道了姥爷。”贺承铮又应付几句,挂了电话。车终于磨蹭着开到喜来登侧门,隔着一条被雪盖满的绿化带,贺承铮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丢过来!” 白友杏两只眼睛弯弯的,在风雪里,对梁鸿宝招招手。看不出梁鸿宝哪不想活了,笑得眼睛鼻子都挤到一处去了,被风吹了两颗红脸蛋,还呲着新长的大牙乐呢。书包在他背上摇晃着,校服上也不知洒了什么,染着一大片黑褐色。 梁鸿宝用力攥着颗雪球,忽的向白友杏丢过去。雪球打在白友杏的红围脖上,她闭起眼,缩着脖子大叫一声,风一吹,头顶的树也下起碎雪,落在她身上,令她像个沾着糖霜的糖葫芦,她拉下围脖呼了口气,拍拍雪,年轻的脸颊浮出了淡淡的粉色,又笑笑说:“我来啦!” 梁鸿宝一听,也尖叫起来,又咯咯笑着,撒腿就跑。叫喊里,白友杏不厌其烦地捧着雪球追过去,荡漾着一脸澄明的纯真…… 贺承铮看着,忽然被一声尖利的喇叭声叫醒,再一回神,才看到前方已经空出好大一片空,手里的烟灰积了很长,掉在他西裤上,他匆匆扫去,又往雪里看了眼才缓缓打转方向,驶入喜来登地下停车场。 “你赢了!”白友杏看梁鸿宝已经气喘吁吁,似乎终于打累了,才问:“怎么样?冷不冷?” 她是特意把梁鸿宝送回来,又特意陪他打雪仗的。 今天一整天,梁鸿宝的情绪都很不好,下午刚刚稳定点,放学时,新任路队长一举牌,他就又崩溃了。一个人冒着雪,往公交车站边走边哭,白友杏看着揪心,又听他说贺承铮要开会,索性陪他回来,正好寻此机会,想单独开导一下梁鸿宝。 好在,吃过肯德基,又玩了一顿后,梁鸿宝的愁云已经自动散尽了,一张通红小脸正处处冒着喜悦。他点点头:“我都冻透啦!” “冻透了还这么厉害?”白友杏笑着,“你舅舅还不回来的话,老师上去陪你一会儿吧!等你舅舅回来我再走,正好把你校服脱了洗洗,可乐时间长了就不好洗了。” “那我让他晚点回来!最好先别回来了。”梁鸿宝扯着白友杏的手,闷头往前迈:“快走白老师,我舅舅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就在楼上,咱俩一块吃。” “你还有肚子吃啊?” 梁鸿宝:“稍微溜溜缝吧。” 白友杏是第二次来到这间走廊尽头的长包房,时隔没多久,却是大变样了,房间里多了好多课本玩具,还添了个简易衣架,专挂梁鸿宝的小衣服。 白友杏让梁鸿宝把校服脱了,又领他进洗手间,问:“平时你的衣服都是怎么洗?” “送酒店洗。” “内裤和袜子呢?” “原先是我妈妈和家里阿姨给我洗。现在我妈妈不在家,我舅舅给我买了好多裤衩和袜子,穿脏了就不要了。反正我舅舅不可能给我洗。” “那为什么不自己洗呢?扔了多浪费啊。” 梁鸿宝挠挠头:“可我不会啊。” 白友杏弯下腰跟他对视:“那今天老师教你洗。咱们长大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自己处理自己的生活,妈妈工作也很辛苦,我们该学着自力更生。” 说着摸摸他脑袋,“况且据老师所知,班里还有好多同学都不会洗衣服,如果你先学会了,就又领先啦!大家得多羡慕你啊!” “大家只羡慕学习好的。” “肯定不是。”白友杏摇摇头,“做一个出色的小朋友,不止学习好一个标准,会认真生活,懂得发现生活的美,会照顾自己,让自己开心,这些都跟成绩好一样重要。” 梁鸿宝扬起脑袋:“可我发现了雪花的美,为什么要把我撤掉?” “因为要看在什么条件下。”白友杏耐心地说:“做小小路队长,就是要保护大家的安全,鸿宝在领队的时候带同学打雪仗去了,这很危险,老师得要让同学们知道这是不对的。虽然鸿宝这次队领得不够完美,但并不代表发现雪花的美有错,老师在你的影响下,也发现了雪花的美,所以很想来陪鸿宝一起打雪仗,你说,在休息的时候,好好打一次雪仗,是不是玩的更开心?” “是!”梁鸿宝大叫,又说:“可我还是想当小小路队长……” “以后还有机会。”白友杏笑笑,“今天老师先给你开个小灶,把我最擅长的洗衣大法教给你!” “好!” 白友杏看到水池边有一件贺承鑫脱下来的白衬衫,随手薅过来,给梁鸿宝做示范:“看着啊,水温别太高,倒上点洗衣粉泡一泡,没有洗衣粉,放点洗发水也行……” “看老师,两只手就这样揉,你也揉……” 梁鸿宝学着搓了两下:“老师,还是黑的!” “没那么快!”白友杏又把着梁鸿宝的手搓了两下,“想做好任何一件事都要有耐心,咱们一块数,数五十下,五十下之后再看看。这个过程中,手可能会又痒又酸,鸿宝有信心克服吗?” “有!” 第34章 “那老师陪着你。” “一,二,三,四,五……”两人的声音齐刷刷地响着,压过了房门被刷开的声音。 这一瞬间,贺承铮怔愣着,立刻伸手,将门挡住,门最终缓缓地,静悄悄地关上,他站在原地,听着雀跃的数字在耳边跳跃。 “白老师!你看!洗掉一些了!”梁鸿宝惊喜地抬起小脑袋。 “你真棒!老师第一次洗的时候,都没你掌握得这么快!” “我可能有天赋吧!” “那你可太棒了!” 梁鸿宝又搓了两下:“但还是能看出来……” “没关系,我们用了全力,即便最后还是有点痕迹也不要紧。这是今天我们吃肯德基时快乐的痕迹!以后你每次看见,都能想起今天老师请你吃肯德基啦,还得到了一辆玩具小汽车!” “白老师!我真高兴,我特别想要这次套餐送的小汽车,我舅舅本来说我数学能考上三十分就给我买,可我现在提前拥有啦!” “祝贺你!”白友杏粲然笑着,“所以任何事都有值得开心的一面。耶!” “耶!” 四只湿漉漉的手,愉快地撞击出掌声,水花飞溅,贺承铮靠在洗手间外的墙上,在自己也不曾意料的瞬间,低头笑了出来。 第27章 “舅舅你回来啦!”梁鸿宝扑到贺承铮身上, 又抱住乐高跳起来。他现在觉得生活太好了,想活到一百二十岁,还想玩乐高。 贺承铮摸着他脑袋, 看他一切都好,嗯了一声。一抬眼,又见白友杏也从洗手间冒出个脑袋说:“你回来啦?” 她一脸灿烂地笑着, 白得发光, 只是还没看清眉眼, 她又缩了回去。贺承铮心头突然被什么剧烈晃了一下, 猝不及防, 竟留下一串心慌。 他长这么大, 横行霸道,少有顾忌,从没有过心里没底的感觉。他不习惯, 拧着眉头别开脸, 平复须臾,也草草嗯了一声。 很快,白友杏又抖着他的衬衫走出来。似曾相识的一幕, 好像循环上演过无数遍,她边走边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都吃完饭了。” “开会。”贺承铮看着她, 低低说着,她也回头瞧他一眼:“那你在公司吃了吗?” 贺承铮站在那, 头跟着她移,老实答:“盒饭。” “嗯,吃饱了就行。”白友杏随口一应,把贺承铮的衬衣晾在窗前的椅子, 用手一点点捋平褶皱,又搓搓手哈了口气道:“你回来那我就走了。” 她说着,穿上件雪白的羽绒服,围上红围巾,出门前还没忘嘱咐梁鸿宝:“记得好好写作业,这周的几句话日记,你可以尝试描写一下你打雪仗的经过,不会的字就用拼音,最大化利用这次失误,好不好?” “行,我写得好,你可得帮我在班里读一读啊白老师。”梁鸿宝人精人精的,绝不错过任何一次争取荣誉的机会。贺承铮敲他脑袋,“你跟谁讨价还价呢?” “没事的!”白友杏拎着包笑笑,“鸿宝,鸿宝舅舅,那拜拜!” 贺承铮立刻说:“我送你。” “不用了,外面下雪了,车不好开。”白友杏跟他客气,可贺承铮似乎没听见,已经拉开门出去了,她往外一看,都走出挺远了,只好小跑跟上去。 今天的车里格外安静。 白友杏坐过几回贺承铮的车,但头一回这么紧张,因为刚刚打了贺叔叔的头,也不知道贺承铮还生不生她气,她越关注这件事,越觉得车里安静,确定从上车直到现在,他一直没跟她说过话。 也不知道贺叔叔头上的大包扁点了没有,她想问,又不太敢。 白友杏浅浅抬眼看了看他,鸿宝舅舅这人其实哪都好,人长得百里挑一,心也好,就是有点凶,说话也不太顾及别人感受,她每次跟他说话,心里都斟酌,也总没来由地心跳,紧张,因为猜不透他怎么想的,想跟他缓和一下关系,也无从下手。 犹犹豫豫地,最终,白友杏还是决定,勇敢一次,主动打破沉默。 “鸿宝舅舅,你最近见到贺叔叔了吗?他的伤好点了吗?” 贺承铮果然没理她。 他面无表情地开着车,直到遇见一个红灯,才慢悠悠踩下刹车,偏头问:“好没好,你贺大哥没告诉你吗?” “嗯?贺大哥?”白友杏意外了一下,轻轻说:“我最近没跟他联系过啊……” “怎么不联系呢?” 绿灯了,贺承铮收回视线,又踩了脚油门,“车厘子好吃吗?” 白友杏听他今天说话怪怪的,语调都是往上飘,带着些嘲讽似的,但看他神色,又似乎很温和,问她的时候还带着笑,也不像在生气,可就是让人冷飕飕的。 她想了想:“什么车厘子?” “怪我,没说全。”贺承铮表情没什么变化,“你贺大哥送你的车厘子,好吃吗?” 原来如此,白友杏点点头:“我没吃,让我妈妈拿去送人了。她说自己吃,吃点苹果就可以了。” 贺承铮这才不说话了。 白友杏也老实闭上嘴。 车里暖腾腾的,沉默着,很压抑。外面虽是冰雪寒天,一对比,却显得热闹非凡了。 窗外的小雪,正悠扬地,轻漫漫地飘着,落在车窗上细细的,真的都是六角形的,扑了一下,立马就没了。白友杏不再管他,转而研究窗上的小雪花,心情很快又好起来。 这个路况,齐市从东往西的主干路堵得一动不动,一个绿灯亮起来,只能过几辆车。白友杏想,按这个速度,她回家恐怕要快十点了。 贺承铮又一次不说话以后,就好像躁动似的,一会动一下。车堵住不动时,他的手就搭在方向盘上,偶尔敲敲,手背上凸起的血管都跟着一跳一跳的。 过一会,又进手盒里乱翻,每次也都翻不出什么,可再过一会,他又去翻。 白友杏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心里冒出一句话:外甥随舅。 梁鸿宝上课的时候就这样,爱乱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总算寻到根了。 “鸿宝舅舅,你需要什么,我这里兴许有。”白友杏拍拍她的小兜,她每天都背着很多东西,随时方便自己和小朋友们使用。 “不用。”贺承铮说完,鼻子里长长抒出一口气,他哪知道他想找什么,就是随便翻翻。这车里很热,他燥的慌。 “你是不是盒饭没吃饱?”白友杏看他鬓角都流汗了,怕他这么高大的一个人,没吃饱,低血糖。 谷斯文说过,人肌肉多,光坐在那就消耗,她伸手进小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只小熊形状的巧克力棒,白色的粗棍,外面套着包装。 “你吃个这个吧,还好远呢,别硬抗。” 贺承铮瞥了一眼,道:“不用了。”心叹几岁了还吃棒棒糖,就她这种小屁孩儿才爱吃。 “吃吧,别跟我客气。”白友杏趁堵得厉害,扒了皮,一下子插到他嘴里,“吃一根补充补充能量吧,这个买的时候不是很便宜的,不好的我就不给你了。” 贺承铮被人强塞了东西,愣了好大一下。这辈子,谁也不敢这么对他,他瞪着白友杏,胸口堵着一团没来由的气,这气堵了一路了,想发也不知道怎么发。 可她竟哼起歌来了,低着个脑袋,一边哼一边叠糖纸,叠完了还又揣回兜里,又从包中拿出一个收口的丝绸小袋子,拉开,是团毛线。 白友杏又掏出两只木头毛衣针,趁堵车不动,开始织围巾,心想这条路堵成这样,不干点什么,时间就浪费了。 黑色的毛线。 贺承铮瞥着那团线,看着看着,眉头便舒展开来,嘴角也微微动了动。巧克力随即化开了,他尝了尝,甜的。 还行,这东西不难吃。贺承铮收回视线,叼着那根小白棍,专心看路,眼前也一瞬间畅通了似的,他因此心情好了些许,问:“你不晕吗?” “不晕。你开的很稳啊,我不晕。” “嗯。”贺承铮嘴角又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巧克力,“不晕也别把眼扎瞎了。” “不会的。”白友杏笑着,晃了晃毛衣针,“我特殊处理过的。” 开着车,贺承铮还是找时间插空看了一眼,两根毛衣针头上,各扎着半块橡皮。他笑了声,点点头,听她在耳边说:“我最近织得越来越快了,原本只要一个周,这条围巾就能织好给你。但现在可能要晚一点。” “不急。” “可是都下雪了,不能不急了。主要因为我下周要去做阑尾手术,不然肯定可以快一点的。” “做手术?”贺承铮忽的扭头,“周几?” “不是周四就是周五,查月还在帮我确定呢,她又帮我留床,又帮我省费用,真得好好谢谢她。”白友杏说着停下来,“她平时都喜欢什么?” “她……”贺承铮叼着棍儿,略作思忖,这人喜欢什么,还真没法说。只知道她爱吃栗子蓉蛋糕,他那哥们,从前总跑去给她买,可那玩意儿不怎么样,奶油都是植物奶油,蛋糕也干巴巴的。除此之外,还真没听说她喜欢什么。 第35章 贺承铮稍顿,道:“你给她什么她喜欢什么。她认人。” 白友杏点点头,心里盘算,那就给她未来的小宝宝送点什么,应该也不会错。 贺承铮转着方向盘,沉默许久,在一个转弯路口,极寻常地说了句:“在医院有事说话。我给你解决。” “嗯好。”白友杏随口一答,没往心里去。前面的帮助还没谢完,哪敢再麻烦他。 过了拥堵的主干路,车终于得以畅然前进,几乎是眨个眼的功夫,车就停到白友杏家楼下。 雪还在簌簌纷飞,那条长而宽的楼梯,也像铺上了白绒毯,白友杏下车前冲贺承铮笑了笑:“这次真要说再见了,鸿宝舅舅,路上小心。” 她说完,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承铮降下车窗,看着一条红色的围脖,在雪天里像一团跳跃的火苗,轻快而不知疲倦地越过一层层楼梯,向高处燃起,所到之处,都活跃起来,又在尽头倏然寂灭。 世界独剩一片安静。 贺承铮抽出嘴里的小白棍,莫名笑了一声。难得,这还是头一回跟这小害人精安然呆在一起,什么意外也没发生。 他心情不错,把棍儿往手盒一扔,刚要踩油门,收到一条短信。 是一条罚款处理通知。 十二月三日,地点:小河西路 方向描述:由东向西。 罚款内容:开车时抽烟。罚两百,记三分。 没抽啊,他只当男人面抽烟。贺承铮放大照片一看,手机一扔,骂了句操。 这巧克力棒,真他妈贵! 第28章 白友杏和学校请了一周假, 把近来的班级工作交接给了副班主任。她已经和查月大夫联系过了,这周就去把阑尾切了,趁跨年前早点康复, 不耽误同学聚会跟欢度新年。 白友杏这个人没什么太多的兴趣爱好,就是喜欢热闹,喜欢阖家欢乐的祥和氛围, 逢年过节放长假, 她都早早地期待起来。 查月怀着孕, 还闲不下来似的, 忙前忙后, 提前帮她安排了住院病床, 费用也免了好大些。 于是,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四,白友杏生长了近二十五年的阑尾, 与她光荣告别了。 白友杏醒来以后, 瞧见肚脐眼附近多了三个小孔,嗓子齁涩,肚子也一喘气就疼。 第一天是躺在病床上度过的。包小霜陪了一整天的床, 一边唉声叹气地瞧着她打吊瓶,一边在pad上斗地主,直到十多个小时后, 白友杏才初初喝了点水。 第二天情况大有好转,白友杏能自理了, 尤其能自己去尿尿了。查月一有空就跑来看她,叫她没事就走走路,排排气。午后,白友杏扶着吊瓶支架一个人出去走了走, 走了一圈回来,发现贺承鑫竟然跟贺松柏一起来了,两人都西装革履的,站在病房里颇有腔调,带着进口果篮和保健品,贺承鑫还捧着一束百合花。 “贺总你看你,你这是干什么?”包小霜正站在窗边跟两人热情攀谈,“这样让我多不好意思?早说我怎么也不能告诉你我们在这,还带这么多东西来,不是多大的病,都是微创的,今天她都能下地了,这不,出去溜达了……” 贺松柏的脑袋好多了,看上去精神矍铄。他浅浅笑着推让道:“包老师,你太见外了,我听承鑫说小白老师做手术,心里跟着着急,不来看看,总是放心不下。” “是啊包阿姨。”贺承鑫将花放到床边的小橱柜上,“小锦回家一说,我心里也害怕了,前几天见面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就担心是什么急的,想来看看她,看了就放心了。” “没事儿!小病!”包小霜笑着,突然看见了愣在门口的白友杏,立刻招呼:“回来了?快,你贺叔叔和贺大哥来看你了,快进来叫人啊。” 白友杏三天没洗头了,头发跟鸡窝一样向外翻着,此时真不想见人。她扶着一支输液支架,对两父子点头笑笑,“贺叔叔,贺大哥……谢谢你们来看我,我其实没什么,下周就能回去教学了。” 贺承鑫立刻走过来,托住她一只胳膊肘,又帮她扶住输液支架往里走。 “上班哪有身体重要,我刚找大夫问过了,有条件还是多住几天,总是在身上开了口子,别大意。”他抬头看看输液袋,“快打完了,我去喊护士来看看吧。” 贺承鑫说完走了,包小霜指了指:“他大哥真仔细。” 贺松柏展露笑容:“是啊,他性子随我,稳重。” 白友杏躺回床上。过了一会儿,贺承鑫又急匆匆回来,摇起她的病床,扶她坐了起来。 “我问医生了,坐着比躺着好,没事多起来坐一会儿,别总躺着。另外术后容易血压低,下床太猛容易昏倒,一定记得先摇起来坐个二十分钟再下床,记住了吗?”他说着,对她笑了笑,又去摇了摇床头柜上的保温瓶。 白友杏点点头,笑着嗯了一声。 直到快傍晚两人才走。 走前,贺承鑫又问白友杏想吃什么,他可以去隔壁私房菜叫两个小炒送上来,白友杏连连说不用了。 其实她现在,只想喝点粥。 人走以后,白友杏才倏忽松口气,又看她妈妈昨天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此时一张脸蜡黄,眼袋都垂了下来,她心里不好受,就催她妈妈回去睡觉,明天早上煮点稀饭带给她喝。 包小霜见她状态还行,查大夫又时时关照,便带着果篮和营养品安然回去了。 不到七点,病房里就安静下来。 白友杏随手翻着最新一期《天涯知己》杂志,里面痴男怨女,你侬我侬,爱恨情深,在这样冰冷的白色病房里,显得千金重,看了令人心烦意乱,兴致缺缺。 她看了两页就觉得没意思,合上书,钟表又发出古板的滴答声,阒寂相称,尤其吵闹。 白友杏拿起手机看了看,又放下。都说人病了就容易矫情,她想,现在大概就是,一颗心在期待什么和没什么可期待间反复横跳,这感觉乱糟糟,却又空荡荡的,似乎心也像肚皮一样,漏了个洞。 她也弄不懂,只能抱着手机等谷斯文下班,到时候通个视频解闷儿。 贺承铮正在他做定制的西装店量西装。年底了,重要活动多,各种场子跑,跨年夜前一天,华安俱乐部的运营总监还约他吃饭,这是省里唯一一家高净值俱乐部,辐射面很广,能有合作是好事。 他横伸着两只胳膊,给女老板量他后背围度,心里正想着这事儿,身后人突然攥了攥他肩头和胳膊,道:“最近瘦了吗?怎么从后面看瘦了些?” 贺承铮回神:“没有吧。” “看不错你的。”她笑,“你的长短粗细,我还能不知道?” 贺承铮眉头一皱,跟着笑出一声,“在你眼里,客户都是擀面杖?” “不然就是你总不来,我生疏了?”她在贺承铮背上一拍,“得有半年多了吧,不缺衣服穿啊?” 贺承铮转过身:“忙。” “所以说你瘦了,明后天正好休息休息,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贺承铮心头一凛,日子过得太快,这几天总觉得心神不宁,又问:“今天是周五么?” “瞧你问的,怎么跟孩子似的。”女店主用软尺环住他胸膛,红指甲一掐,低头在本子上记数:“过晕头了啊?” “是,过晕了。”贺承铮眉头皱着,微抬起下巴,胸口瞬间泄了一口气下来。 马上就是圣诞连着跨年,活动多,销售端事也多,刚盘完库,又忙着拉数据,搞下一年的种植和生产计划,日子都过乱了。 对方又一拍他:“干嘛呀,大喘气,刚量完,又要我重新量。使唤我你不心疼是不是?” 说完又抱住他,把尺子围过来,抬眼一扫,忍不住笑道:“怎么了?有急事?还有你慌了的时候?” 贺承铮没言语,抻腕看了眼表,又松了眉眼,“做那张三百克纯羊毛的,月底我有重要应酬,尽量快点。” “你的事,耽搁不了。”女老板拿软尺捋着他的肩膀,弯腰在表格上写了数,又把西装给贺承铮套上,“对了,刚从日本来了条羊绒围巾,斜纹双面的,配你那件大衣正好。” 说完,从一只礼盒里拿出条黑色围巾,拎着,抖了抖,搭上贺承铮的脖子。 贺承铮瞟了眼镜子道:“倒不难看。” “好东西配你怎么会难看?”女店主在镜子里细细地瞧着他,“有好的我都是给你留着,别人少了派头,戴不出味道,即便有钱也是浪费,我,不,卖。”说着,一下下戳着他的胸口。 “而且……”她又说,“这条男的女的都能戴,五千块,不是很值么?如果你有金屋藏娇,又省了一笔费用。”女店主抿嘴笑出两颗梨涡,抬眼道:“你有吗?” 贺承铮从镜子里收了眼睛,“费心,金屋藏娇倒是没有,但黑围巾我有一条了。我这人糙,一条就知足,用不着两条,下次有别的再想着我。”说完掏卡,又看了眼表,不到八点。 第36章 女店主斜靠在岛台边,刷完卡用两只手指夹着递还:“还没问你,眼皮怎么了?是猫挠的,还是惹谁生气了?还不知道你喜欢厉害的呢。” 她不说还想不起来,一说,倒觉得眼皮是有点疼。贺承铮凑近镜子,眯眼一看,右眼眉尾晾着一截破皮。 昨晚梁鸿宝做噩梦,给了他一下,早上刮胡子时看伤口出了点血,一整天过去,都给忘了。难怪今天在公司,是个人跟他说话眼珠子就往上瞟,却也一个问他的都没有。 贺承铮挑了下眉,随口说:“外甥睡觉不老实。” “我这儿有碘酒,帮你擦擦?” “不用,就这样吧。” “怎么,怕我收你费?”女店主趴在岛台上笑了笑,“这又不是什么多难的技术,难不成不信我,还要跑医院找大夫去呀?从前没发现,你还是个胆小的人。” 贺承铮转身,笑容淡淡,“既然你开口了,我就跑趟医院吧,别真出了事倒不好办了。衣服你懂行,人你走眼了,我胆子还真不大。”说完,对她扯嘴角一笑,道了声再会。 这女人,赚他钱还揩他油,这算盘打的…… 进了医院,贺承铮溜达着去了普外科,看来今晚急诊不多,查月正在屋里对着镜子拔眉毛,疼得滋嗷乱叫。 贺承铮站在门口笑了声,敲了敲门。 查月一见他,两只手立刻一揣:“哟!我没看错吧?稀客啊。大晚上的,替郭放慰妻来了?” 贺承铮背着手晃进来,慢悠悠将两提餐盒放上查月的办公桌,“查大夫这也太敬业了,身体吃得消吗?” “还带吃的来了?”查月笑笑,去解袋子,“吃不吃得消也得值夜班啊,咱又不是主任。怎么想起给我买粥喝啦?” “找你看病,空手来啊?” “病了?”查月眉头一下就蹙了,“哪病了?” “这。”贺承铮往眼皮上一指,“用不用缝几针?我那熊外甥,下手没轻没重的,我下周还见客户呢。” 查月一看,笑出声,往他肩膀狠狠捣了一拳:“你就吓唬我吧!得亏你现在来,再晚一会儿就自动愈合了!” 她拿出碘酒随便给贺承铮抹了两下,说:“放心吧,你这张脸就是挨上一刀,也少不了女人爱你。” 贺承铮没接茬,对着餐盒抬了抬下巴,“顺道买的。皮蛋粥,爱喝么?” “爱喝。”查月笑得娇憨,一看,这一碗一碗的,摞起来快顶天了,眉头又蹙起来了,“八碗啊?我现在虽然是俩人吃饭,也喝不完八碗啊!” 贺承铮在掌心敲着车钥匙,笑了笑,“你那么多同事都值班呢,我让你吃独食,不合适吧。关系好的小护士,小病人,分一分,多吗?” 查月脑子直,一听觉得有道理。郭放总说他这哥们办事周到,讲究,大方,这么想想,这还是给她送人情呢。她干脆道:“行!正好小杏在这切阑尾,她不是你外甥班主任吗?我送去两碗吧,她跟她妈一块呢。” “这么巧?”贺承铮一脸惊讶,“那就给她呗。” 第29章 贺承铮稍顿, 又说:“你给她就给她,别说是我买的。” 查月蹙眉道:“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现在这些小老师,风声鹤唳的, 回头又给我扣走后门的帽子,我吃饱撑的?” “哎呀,知道了。”查月恍然大悟, 又笑了, “你也用不着这么小心, 就今天下午, 你爸跟你哥还一块来了呢!你哥他闺女不也在友杏班么?人家就送了好多礼品, 还送了束花, 你不知道?” 贺承鑫一皱眉:“他?” “可不么?你大哥就不跟你这样,给老师送礼跟做贼似的。我看他啊,兴许还对小杏有点意思, 跑进来问了我两趟, 事儿事儿的。他都快四十了吧?怎么想着老牛吃嫩草?” 贺承铮站那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说跟你有关系,说你大哥呢。”查月笑着,往外一碗碗拿粥, “依我看,小杏那么年轻,长得又那么好看, 还是该找个配她的帅小伙,小年轻的多好啊?身上有劲, 生龙活虎的。找个三十多的老家伙干什么?” 一抬眼,“你说呢承铮?” 贺承铮没接话,她低头把粥铺满一桌子,又努了下嘴说:“性功能都不一定行了。” 贺承铮都笑了:“三十多的行不行你没数?” “妈呀。”查月也笑了, “我就是有数才下的结论。我是医学生,不实验我能发表言论吗?” 说完又一嘟嘴:“算了,凡事往两面看,你大哥人长得不差,看着也老成稳重,年纪大,大概也知道疼人。” “关我屁事,随他俩便。走了。” 贺承铮说完,掉头往外走,查月在身后喊:“留下一块吃一碗吧!怎么今天急吼吼的?我还没聊够呢,你有约会吗?哎哎哎!!” 另个值班小大夫擦着贺承铮身子走过,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又小跑来对查月说:“他来了你怎么不叫我啊?” “刚来就走了。” “今天怎么脸那么沉?吓死人了。你跟他拌嘴了?” 查月努嘴:“他才不敢跟我拌嘴呢。” 小大夫叹口气,趴桌上揶揄:“唉,有老公就是腰杆儿直。” “关他什么事?”查月眉头一皱,哼了一声,“我和老贺认识的时候还没他呢,有什么可直的。” “那他今天来干嘛了?” “来看眼睛。不知道让谁挠破了。” “女的?他不是要离了吗,离好了?” “早离好了。”查月一顿,笑着抬头,“怎么,你有想法?”又推过去一碗粥,“快喝吧,刚送来的,人走了,看看粥能不能暖你的心。” 小大夫抿嘴笑了:“你这话说的,他这样的谁不喜欢?大高个,又有男人味儿。我喜欢这样的。”她笑着掀开粥碗,“问题是,他喜欢什么样的呀?” “我还真不知道。”查月面无表情,“我看他对谁都挺关照的,你就看这粥吧,路过就不会忘了你。私下他有多少不清楚,但近身的还真没见过,也没见领谁出来过,所以也没法说。” 小大夫趴在桌上,咬着勺子晃了晃:“行了月,下回给介绍介绍。” “劝你算了。”查月扁着嘴摇摇头,“这种男人不能找,找了也是祸害,那得是心多大的姑娘能跟他过?要我说,太好看的和太贫的都不能找,招人,嘴里没句实话,你也猜不透他。真的,我这可都是经验之谈,要找还是得找郭放这样的,人看着规矩,知道听话,至少心里踏实。” “你也别天天拿豆包不当干粮,我看郭放就挺不错,要个头有个头,要实力有实力,天天扎在美女模特堆里,你可也上点心吧!” “切,美女模特能看上他?”查月笑了声,脸上难以置信,“拉倒吧!管男人就是管住钱袋子,他的钱都上交国库了,摸遍浑身兜都不一定够请人吃顿饭,哪个美女模特能跟他?快别说了,趁热赶紧喝,我去给我朋友送两碗。” 白友杏正躺在床上和谷斯文打视频,一看查月来了,匆匆嘀咕了两声就挂了,又撑着坐起来,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杏?还好吧。”查月轻轻搁下两碗粥,“我刚买的,还热着呢,快,喝点。”又四处一看,“你妈呢?” “我妈回家了。我没什么事,就叫她回去了,在这也睡不好。”白友杏瞥了一眼,粥上写着熟悉的“生记粥铺”四个大字,顿时一脸惊讶:“这家这么远,也能送外卖了吗?” 查月一愣,心想这原来还是有名的粥?一时觉得贺承铮果然地道,于是嘿嘿一笑,说:“叫的跑腿儿。” 白友杏也笑起来:“难怪呢,我说我怎么外卖找不到。” “快趁热喝吧,你哪都好就好,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查月抬了下手,走了。 白友杏很快就把两碗粥都喝了。她时常感觉自己很幸运,在这样一个寂寥不安的夜晚,心里想的东西,竟会误打误撞地来到眼前,这实在算是如有神助。 她拍了两只空碗照片发到朋友圈“老熟人”分组,说:“有朋友在医院真好,有粥喝。好在我妈回家了,不然一碗还不太够呢!本条屏蔽我妈。” 发完,一掀被子,安然入睡了。 “馋熊!”贺承铮刚把车挺稳在喜来登停车场,看着手机笑了声。他跨出迈巴赫,刚甩上车门,他妈王海燕又来了电话。 贺承铮接起来:“有事儿?” “你有没有事?” “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你没事就陪你妈聊会吧儿子。”王海燕情绪不高,叹了口气说:“过够了。” “什么过够了?跟谁过够了?” “还能有谁,跟你爸呗。” 这种抱怨电话贺承铮隔三差五就要接一个。他妈从前也在酒庄工作,后来腰受了伤才开始赋闲在家,一晃就是十几年。 她喜欢唱歌跳舞,偏爱点文艺调调,在周围生意人圈子里,没几个能聊得来的朋友,每天靠往老家打个视频,或是给她身体不好的大姐打个电话解闷儿,除此之外,能对着倒倒苦水的就只有他了。 第37章 贺承铮和酒店工作人员点了下头,原本要进电梯,也停住了,“过够了就离呗,又没人拦着你。” “没意思,你爸这人真没意思。年轻时以为他能拽几句词,有文化,现在看看,走眼了。这事就怪你姥爷。” “他有文化?”贺承铮笑了声,“我看他还不如你。” “说他,你说我干什么。”王海燕谈论起文化艺术,总是很敏感。她自幼学武,文化课和唱歌跳舞都没好好学过,人生行至过半,仍时常后悔,她这个模样的,如果出口成篇又会吹拉弹唱,还不一定全国有多少人会从电视上认得她。 她怅然长叹,听声音,像是一个人正在楼下遛弯,惋惜夹在风里,轻悠悠的。 “你妈起点低,自己也知道。所以这些年也没停下来看书,听书,听红楼梦,听百年孤独,听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也懂一些了,就越来越觉得你爸庸俗。” “他不是上老年大学么?跟着那小东西他妈学文学。” “学文学?”王海燕哼笑一声,“也就是屎上雕花吧。他要是真有水平,能整天和秀慧他妈凑一块儿?这两天她天天来,我还得管着伺候他俩,烦死了。” “你别告诉我你这是吃醋了。”贺承铮笑笑,“没必要吧,都多大岁数了。” “我没饭吃了吃他俩的醋?”王海燕大叫,“我巴不得你爸去跟她过!我清静清静。”她说完停了停,叹口气,声音又降下来,“你猜秀慧她妈打什么算盘呢……” “别跟我说。”贺承铮淡道:“我不关心。” “你怎么能不关心呢?她这是想把秀慧再介绍给你大哥哪!”王海燕说完歇了一口气,惊扑扑地说:“哎呀她可真敢想,这要是成了,咱家就彻底搞笑了。” 贺承铮听完也不觉得太意外,难怪上回他回家那人也在,原以为两家分道扬镳,她忧心庄志高的工作,不曾想还有这份心思,他全然不介意,笑笑了之:“行了,有心你也拦不住,随他们吧。” “你就是随你姥爷,心大。” 贺承铮犹豫着,又盯着皮鞋尖含混道:“可贺承鑫不是看好那谁了吗?听我医院朋友说,今天还跟我爸一块去给人送慰问了。” “哪谁?” “就那小矮个,挺白的,傻乎乎的,笑起来眼跟俩括号似的。那天在咱家边吃边哭,哭得还那么难看。” “小白老师啊?”王海燕想起来了,又啧一声,“人家哪难看?那小模样长得,一朵小樱花似的,她一掉眼泪我都跟着心疼了。” 顿了顿,又说:“好像是有点那意思,主要你爸也说那姑娘好,又是小锦的班主任。” 王海燕说着,心情像突然好起来了似的,又笑起来:“但我觉得你爸就是想屁吃。人家姑娘才二十冒头,长得那么好,怎么可能看上你大哥?他个三十多的老家伙,离异的,除了长得还行,还有哪儿好?” 贺承铮眉眼一压:“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事谁还比我更有发言权?”说起这个,王海燕就想到年轻时的自己,天真没主意,被他爸忽悠嫁给了大她十几岁的贺松柏,如今后悔无门。 “儿子,咱讲道理,我也是小杏的年纪过来的,你说找个离异的,大十多岁的,图什么?是图他年纪大死得早,还是图他民政局去得勤,比别人认道啊?年轻帅小伙除了兜干净点,是身上没劲儿,还是怀里不热,哪点不比老家伙强?” 贺承铮听着就烦,立刻皱了眉头。一个查月一个他妈,没话说了说这些,两个都傻得够呛,还弄得跟特别懂男人似的。他狂摁电梯:“总之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钱又不缺你花,别整天跟我抱怨。” “我也就能跟你抱怨抱怨。” “你要是闲得难受就也去老年大学,学费我出!” “那倒不用,钱我有一大把。”王海燕声音轻盈起来,笑了笑,“儿子,我也正这么打算来着,去包老师那报个软陶啊,手工啊,唱歌跳舞什么的,省得在家呆着,像没事干,总挨你爸念叨。” 说完笑叹一声,“行了,跟你说完我心情就好多了,我再溜达两圈就回去了。挂了。” 王海燕哼着歌,干脆挂了电话,留贺承铮独自站在午夜的停车场,等着迟迟未至的电梯。 过了好久,才终于有个电梯徐徐而下,电梯门一开,香气裹着热气一同扑出来。贺承铮抬眼看了一眼,里面冒出几对搂抱着的青年男女,莺莺燕燕,笑闹洪洪。 其中一对儿,还在角落互相啃脖子,男的手就伸在女人的毛衣里,一耸一耸的,使不完的劲似的。 几人一见他,都吓一跳,言笑骤停,又扫兴般纷纷松了手,沉默而出。其中一个女的,走了两步还怯怯回头看了他一眼,满眼的鄙夷,继而又快步走了。 操他妈的。贺承铮想,年轻人就喜欢这个?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镜子才倒映出一张完整的脸,眉眼低压,利落的短发根根竖着,寒气逼人,令电梯中残存的郁热都骤然降了温度。 贺承铮看着门上的自己,身体轻轻起伏。从前从不察觉,这么多年玩着,混着,胡闹着,匆匆而过,总以为自己还年轻,却不知不觉已经三十四了。风度有余,但的确不再有从前那般肆无忌惮,热血冲决。 他第一次莫名其妙地,有了种不自信的感觉。 ----------------------- 作者有话说:查大夫:3床有贺性男病人气死,抢救!抢救! 海燕女士:几句话让儿子笑容转移到我脸上。 明日周二别来早 23:00更5000字肥章[让我康康] 第30章 阑尾手术后的第四天白友杏就决定出院了。 她身体恢复得不错, 已经能正常走路,况且病假只有一周,在医院多呆一天, 在家就少呆一天,在医院住着,什么都不方便, 吃不好, 也睡不好, 半夜总担心白晃晃的走廊有鬼。 包小霜拿塑料袋带了两个苹果来, 翘腿坐在床边削皮, 东西都收拾好了, 就等大夫那边手续办好。 正等着,又有一束花送过来。 今天是束橘红色的郁金香,用红色和褐色的牛皮纸包着, 乍一看, 像一束熊熊燃烧的火把。 包小霜把苹果上的一个烂眼挖了,又切了一半好的,给了白友杏, 自己咬着一半带坑的,才跑去接花。 一看,花里还插了张红色卡片, 上面用金笔写着:“愿你早日康复。贺。” “贺?”包小霜叼着苹果皱了皱眉,“又是我那老学生?” 想了想又道:“不对啊, 他平时写东西署名,都署他的表字,长青,”她咔哧一口苹果下去, 笑了,“真能出洋相。” 白友杏看着那张红彤彤的卡片嘀咕:“不能吧,昨天不是送过了吗?” “是啊,想想,还有谁姓贺?” 心突然跳了一下,白友杏一愣,送到嘴边的苹果也跟着停下来。这束花原本是有点丑,她盯着看了一会,缓缓吃着苹果,半个苹果吃完,又觉得这束花也还行。 她擦干净手,照了一张花的照片,趁她妈出去洗手,发给了贺承铮。 “鸿宝舅舅,花收到了。感谢您的关心,也谢谢您的卡片。请放心,我已经要出院了,很快就能回去给梁鸿宝上课。” 很快,贺承铮回复:“没买过。问别人。” 不久补了句:“问你贺大哥。” 白友杏怔愣片刻,回:“好吧!那打扰了,我问问他哈。”又送了他一个小笑脸儿。 贺承铮正在会议室听汇报,看完把手机往桌上一撂。过了一会,他又不解恨,捞起来回:“你怎么想的?这么难看的东西你来问我?你看我像这么俗的?这破花值他妈两块钱吗?” 白友杏叹口气。梁鸿宝他舅舅说话总这样,说“不是”,就两个字,非要再把花骂一顿才好受。好在她还有个幼师资格证,情绪稳定,不太容易被激怒。 还没想好怎么回,贺小锦爸爸的微信就发来了,问收到花了吗?喜欢吗? 白友杏叹笑了一声,两个肩膀跟着沉下来,正好看到她妈回来了,索性也没回贺承铮,又把花搁去一边,笑着说:“还是贺小锦爸爸和爷爷送的,别猜了!” “唉,都是为了孩子。”包小霜说着,给白友杏倒了杯热水,“你上幼儿园那会,我也是特意找你周阿姨从韩国买了玻璃丝袜送给你刘老师,上小学的时候,送了你班主任一支派克钢笔,那时候就好几百,顶我一个月工资了。当父母的,没办法,就巴望老师能多照顾照顾自家孩子。”又把枕头放平,“好了,再躺会。刚问了,手续还得一会呢。” 白友杏躺下来,视线扫过她妈妈的衣领,这个淡紫色的线衫,她都穿了好几年了,领口有几个因为衣橱没放樟脑丸被虫子咬了的洞,配上她妈妈近来忧心忡忡的蜡黄脸色,实在令人心里酸楚。 她做这个小学老师,收入真的不高,再认真规划,每个月最多也只能存下一千块钱。平时也想插空做点副业,可她喜欢又擅长的事情不是很多,偶尔写写诗歌、稿件投给畅销杂志,也一直没有起色。 第38章 她也是个要她妈妈一直为她操心的人,不是个能令人骄傲的女儿。 她妈妈说的好朋友周冬梅阿姨,女儿前两年在韩亚银行当柜员,又凭着她妈妈韩国航运的老关系,做起了韩国代购。 据说在银行一个月也是三四千,但代购做得风生水起,很快就超过了主业四五倍,后来被行领导知道了,找她谈话,批评还没说几句,她就潇洒地辞职了,就此,把副业扶正,极有底气。 白友杏常常想,因为她一直以来的平凡,她从来也没有腰杆这么直的时候,跟学校领导同事说话,也向来没有底气。 虽然很快,电商盛行,国货崛起,代购的风气只是刮了一下就过去了,但起码,周阿姨的女儿攒了不少客户和本金,又开始做起碧玺手串的生意,这两年也是越做越大。 前几个月她结婚了。婚礼她妈还带她一起去参加了,在齐市的香格里拉大酒店。 白友杏第一次在婚礼上看到她的妈妈那么安静,带着微笑,看着台上新人恩爱缠绵,互诉情衷,也不知那一刻,她在想什么,大概也想要一个令人骄傲和放心的女儿吧……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能让家人说起她时也那样自豪,像说起她两个表姐那样。 包小霜帮她掖了掖脚下的被子,坐下说:“你好了以后,就赶紧去你二姨家看看你姥姥,知道你做手术,她都急上火了,最近一直犯痔疮。” “我知道,元旦吧,元旦我好彻底了再去。” “嗯。你姥姥最疼你,你虽然说话晚,但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姥姥。你姥姥那时说,每次一想到你叫她时舌头还得打卷儿,她就想掉眼泪。她年纪也大了,咱都好好的,别让她跟着操心。” 白友杏点点头:“我会孝顺她,我肯定会努力。” “行了,身体好了再努力,睡会吧。”包小霜说着,从包里抽出一只pad。白友杏闭上眼,很快又听到一声熟悉的:这手牌,有毒…… 午后,白友杏终于大包小包地出院了,包小霜开着车,顺路去工商联大酒店接上她舅舅。他刚忙完一个零活,在一场婚礼里表演萨克斯独奏和口琴串烧,赚了八百块。 包小风现在挂靠在几个婚庆公司,跟几个本地老主持关系都熟,大活没有,小活不断,一场报价就是八百,再反两百给介绍人。平时也常被一些老年社团组织邀请去伴奏,指导,一个月平均下来,也有四五千的赚头,他留八百自用,剩下都交给包小霜家用。 接上她舅舅之前,包小霜的车又在工商联大酒店门口跟石墩子刮蹭了一下。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回 了。 包小霜刚憋了一肚子气给保险公司打完电话,就看见她弟提了一只鲜榴莲上车,一问,花了快四百,包小霜顿时火上加火,牢骚了一路,说保险公司明年铁定要给她涨价,他竟然还大手大脚给白友杏买榴莲,三百多块,买排骨都能吃六顿,不过了? 包小风不爱闻榴莲味,打开窗透了口气,笑了笑说:“小杏爱吃,她爱吃就是一切。钱赚再多,不花有什么意思。” “她什么不爱吃?她大饼也爱吃!”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世界不仅需要大饼填饱肚子,还需要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他说完凑去逗他姐,“蹦擦擦,蹦擦擦……” 包小霜赶苍蝇似的一挥手:“去去去,一边蹦,我看你一天不整洋屁就难受。” 静了静,想起最近诸多不顺利,又说:“最近就是点儿背,杏,明天跟妈去学校,胡老师今天回来了,明天咱俩一块找他看看!” “嗯!” 第二天,包小霜一早就拉着白友杏和包小风去了八里桥老年大学。今天学校正好排练市里庆元旦的比赛节目,女士大合唱《茉莉花》,包小风特邀过来拉手风琴伴奏。 家里的老帕萨塔在学校上坡顿了好几下才停稳在院子里,白友杏解开安全带一看,旁边停着一辆纯黑色的大切诺基,牌号是sb888。 这辆车她在平湖大酒店见过,是贺松柏叔叔家里的车,他就叫“松柏”嘛,车牌应该是他特意花钱买的,一看sb就知道是他。 果然贺松柏立刻从车上下来了,一下车,头顶横盖着的几条长毛就被风吹了起来,像几根招摇的海草。 随后,王海燕也从车后排迈下来。 两家正好撞上,贺松柏立刻展露笑靥:“包老师,您终于回来了?小白老师,这么早就出院了?” 白友杏甜甜一笑,“是的贺叔叔,这是小手术,大夫也让出院了。” “可别大意啊孩子,你一生病,小锦跟她爸爸都很担心。尤其她爸爸。” 包小风这时推开后座门,抱着手风琴踏出一只棕色皮鞋,他一迈,笨重的手风琴就从膝盖上滑了下来。 “小心!”王海燕冲过去,伸手一把托住了。 包小风的心悬了一下,但好在琴没事,他抬起脸一笑:“没压着手吧?这琴挺沉。” “没事儿的。”王海燕微笑着,手向上一托,那琴随即被包小风稳稳抱住。 贺松柏站在原地,伸手一指,介绍道:“我爱人虽然文化不多,但自幼习武,舞个石锁,擒个小贼,都不在话下,这琴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包小霜笑着,缓缓点头:“你们夫妇真是文武双全。”又问,“今天我海燕妹妹怎么也来了?” 王海燕两手攥着,笑得有点腼腆:“我也来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课。” “是啊。”贺松柏又冲王海燕一指,“她在家闲的没事干,不如报上两个班,还能提升提升。” 王海燕站在一边捋了下头发,不吱声了。 包小霜一听,想这也算是撞上了。 他们学校虽然不给老师下什么任务,却也是拉一个学员报名提成学费的10%,报上几个班,算算也是笔不少的收入,起码,昨天买大榴莲的钱是有了。她虽没有杀熟的心,但送到她面前的钱却也没法视而不见,她若不理会,钱也就顺理成章进了别的老师的口袋。 她立刻热情地说:“那我今天来巧了,原本还想陪我闺女在家休息两天,但这不,马上到元旦了,学校正排练合唱,准备参加市里比赛,我又是团长,只能拖家带口地来了。这样吧,我带我海燕妹妹参观参观,学校的课毕竟太多,你们自己看,一时半会还真看不过来!” “那太好了!海燕呐。”贺松柏手指一挥,“跟着包老师,我今天要学书法,已经有点晚了。” “行了贺大哥,你快去吧,咱们都是什么关系?别说是遇上了,就是海燕来了我不在,给我打个电话我也马上来。” 说完,包小霜跟王海燕挽着手,一起往教学楼走去。 今天风不小,包小风戴着墨镜走在一旁,提前给两位女士开了玻璃门,白友杏也溜着缝小步跟进去。 教学楼的走廊墙上,贴满了学校课堂及活动的风采照片,里面不乏包小霜和包小风的身影。尤其是一些合唱现场,包小霜都是指挥,包小风西装革履地站在一旁,有时是弹电子琴伴奏,有时拉手风琴。 包小风走到一个教室前,停下脚,回头道:“你们先聊,我先进去热热身,这天太冷,手指都冻得不灵了。” “你去,你去。”王海燕笑着,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是长长的合唱阶梯,阳光洒落,铺上一片温暖的金色,门只是浅浅一开,里面的欢声笑语便藏不住似的涌了出来。 包小霜指了指:“这就是我们排合唱的地方,还有半个多月就是元旦了,我们正排练《茉莉花》,要去平湖大会堂参加比赛,海燕,我就在团里当团长,你也来!咱俩作伴!” 王海燕笑笑说:“小霜姐,不瞒你说,我确实喜欢唱歌跳舞,晚上也常常一个人跑隔壁公园跳一会广场舞,在家里,我那死老头子不让放音乐,我就戴着耳机,自己在楼上跳一会。 ” “别管他,这里我说了算。” “那行,我听你的。”王海燕说完,脸上荡漾出了心驰神往的神情,两腮红润透光。 倏然,一股悠扬的手风琴伴奏飘扬出来,《茉莉花》的旋律跳跃在回廊里,浸在阳光中,一瞬间,似乎真的花香馥郁。 王海燕又探了探头,从教室门狭长的玻璃框里,看到包小风抱着手风琴,坐在排练室的正中央,远处围了一圈穿着红裙子的女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歌本,眼睛垂着,嘴角月牙似的翘起来,奋力合唱,长裙在旋律里轻轻晃动,真像一朵朵艳红的喇叭花。 王海燕欣赏着她们摇曳的身姿,不自觉地,也跟着唱起来。 最终,王海燕一共报了三个班,唱歌,交谊舞和中式面点。包小霜原本还推荐她也到自己的文学课上听听,正好贺松柏也在,没想到被王海燕干脆地拒绝了。 正赶上中式面点今天开新课,王海燕就听课去了,白友杏坐在她妈的办公室里休息,不一会,看见他妈挎着一个腿有点瘸、一只眼还有点斜的中老年男人进来了。 第39章 她俩一边往里走,这个男人一边说:“你没什么大事,也不是你老头想你的事,你不放心就给他烧点纸,人有时候就是背,过了这阵就好了。” 包小霜还显得不太放心:“胡大哥,你都不知道我昨天撞了车这心里有多慌,我老头就是十二月没的。” “我知道,但肯定不是。” 包小霜安心了,招手:“白友杏!快,你忘了你胡刁洲胡叔叔了?小时候还给过你美国大杏仁吃,快叫人!” 白友杏立刻站起来:“胡叔叔!” 小时候的事,她有点想不起来了,但这个胡刁洲老师的大名,她妈妈倒是时常提起。据说,他不仅懂看相,象棋还下得特别好,能同时跟三人下盲棋,在整个齐市棋坛都有名。 可他厉就厉害在,有这样的神通,却一直安心在八里桥老年大学总务处上班,兼顾象棋班讲课,一教教了几十年,按他的说法,钱多名多,都是累赘…… “小杏都长这么大了?”胡刁洲一只眼睛看着白友杏,一只眼睛看着一边的墙,又突然扭过头,一只眼睛看着她妈,一只眼睛看着白友杏。 “小霜,你还记不记得小杏小时候来咱们办公室,蹲在桌子底下出不来了。一站起来就碰头,碰了头就蹲下哭,哭完了又站起来,又碰头……” “快别说了。”包小霜扑了下手,“我闺女就是随了他爸,一根筋,这不才说领她过来给你看看。” 包小霜按着胡刁洲的肩膀坐下,又提起暖瓶倒了一杯茶水。 “小时候糊涂点也就算了,长这么大,再胡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给她看看,有什么问题,咱也趁早想想办法。尤其是婚姻,缘分在哪呢?” 她妈说完把茶水递给胡老师:“这是最好的老班章,刚开的,一会你把剩下的拿走。” 白友杏看了看,是上次去贺松柏叔叔家他给的,她妈妈不舍得喝,今天特意提过来。 “霜啊,跟我你还客气就外道了。咱们都多少年的关系,小杏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胡刁洲拔开盖子喝了口茶,说这茶好,又搁下杯子说:“前几天我不是出去讲座了么,正好,办讲座的老校长也请我去给他看了看,我一看那个人,就说你这辈子不缺钱,但没有子女命,他还不信,说他前妻确实生不出来,但新找的小媳妇这两天都要生了,结果怎么样,孩子生下来,蓝眼睛!” 白友杏一听,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好厉害! 包小霜很快把白友杏两只袖管子撸上去,胡刁洲又用一只眼睛仔细打量了白友杏的脸和手心儿,思谋片刻,抬眼道:“孩子,半年内你就嫁出去了,对方是个良人,一辈子万事不愁。” “真的假的?”包小霜没想到,嘴角立刻翘起来。 “但……” “但什么?” 胡刁洲摇头叹了口气,“孩子,你得嫁个二婚啊……” ----------------------- 作者有话说:小水果:天,天塌了…[裂开] 明日起恢复每日清晨6:00更新~ 第31章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包小霜脸都有点白了,像不死心似的,又问:“胡大哥, 你再给好好看看……小杏,小杏月底才二十五……” “这不都写着呢么。”胡刁洲用一只眼睛凝重地望着白友杏,又拾起手, 一指, “你看, 这不么, 正缘三十到四十, 有一任妻子, 但事业运好,会过得殷实。放心吧,小杏除了自己事业上稳稳的一马平川, 其他都很不错。” 白友杏直愣愣地站在窗边, 背后的旧窗户扑通一声被风吹开了,吹落了她妈的一盆多肉,又吹得一扇窗左右摇摆, 发出嘎嘎的声响,像一串幽深的笑声。 很快,胡刁洲老师又跟她妈妈嘱咐了几句, 便提着那兜茶叶,被她妈陪着送出去了。 过了一会, 包小霜走回来,她立在门口扶着门框,半天才说:“杏,饿不饿?妈去给你打点饭吧?吃完了睡一觉……” 这个中午, 白友杏吃了一点韭菜炒豆芽,又吃了两块葱烧豆腐,就被她妈送去隔壁屋的行军床上休息。面前的桌上有一台小电视,正播着老版西游记。 白友杏听着电视里发出的声音,木然地枕着手背,心里五味杂陈,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说是难过,没有。但的确不怎么开心。她怀疑人真的有命运一说吗?命运又真是写在脸上的吗?她有些不信。 她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可就在未来的半年内,兴许她走着走着路,无意间,就会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现在都未必认识的人,而那个人,就会依照命运安排,成为她的丈夫,解决困扰她妈多年的她的终身大事问题。 白友杏真有点迷茫了。她无来由地笑了一下,觉得这件事里最有趣的是,大师先把她青葱岁月里最中意的桑图排除在她命运之外了。 电视里,唐僧在西天取经的路上,被蜘蛛精们绑起来,送进了盘丝洞。他正瑟瑟发抖,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突然来救了他。 如果唐僧是因为长着长生不老肉而注定要背负被妖怪吃掉的命运,那孙悟空就是帮他与命运对抗的人。 白友杏想,她虽然没有孙悟空,但孙悟空也可以是她自己。她不信命运是这么草率的,如果她非跟命运对着干,命运又能拿她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睡着前,只留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意识:月底的生日……桑图会来……无论如何,都该争取一下…… 晚饭,白友杏喝了两大碗排骨汤。她妈妈今天对她格外好,排骨买的是肋排,不是原来的大脊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老师的话令她妈因此安了心,总觉得她今天像个拔了电池的闹钟,平时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响一响,今天却偃旗息鼓了。 吃完饭,包小霜默默地收了碗筷,一个人背着身子,在小厨房安静地洗碗。 白友杏抓紧洗了一块小抹布,抹干净桌子,又去擦茶几,包小霜回头轻轻地说:“你去屋里休息吧,剩下点活妈干。还没好利索呢。” 躺回卧室里,白友杏的心也静不下来。她竖着耳朵听,可今天的客厅里,半天也没传来斗地主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她才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紧跟着,她妈妈开口了。 “你看看,咱小杏睡了吗?” 白友杏立刻拉灭台灯,片刻,在一串轻缓的脚步声后,又听她舅舅说:“睡了,这一天的,把孩子累坏了。” 包小霜又长长地叹息一口,“你说这事闹的,今天老胡说,小杏就这半年,要嫁个三十多的二婚的。” “别胡说。”包小风声音立刻沉下来,“咱小杏才二十四,不着急,着急也不能嫁个离异的。三十多的离异的,恐怕就是带着孩子,去了不就是给人当后妈的吗?想都别想。” “我一开始也不信,但,唉……”包小霜又叹一声,“小杏午睡的时候,我那姓贺的学生来办公室找我,坐下来,客气了半天,最后才说,他觉得他家大儿子跟小杏挺般配的,大儿子本人也有意愿。” 白友杏“噌”的坐起来。 “又说,他大儿子虽然结过一次婚,还带着个孩子,但他家条件可以,大儿子也马上要接他的班管酒庄,小杏要是愿意接触接触,成了的话,家里有现成的别墅和车,小杏要是不喜欢,就再买,去哪买都行,千数万的都能现付,一切随咱们的。让我回来动员动员,可你说,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得劲?” 包小风沉默了一会儿,笃定道:“这事不行,再有钱也不行,回了他。”说完胸口沉沉地闷了一口气。 包小霜咽了咽,“小风啊,真的,小杏这孩子是个再好没有的孩子了,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妈的一直觉得亏欠她。我这人没什么本事,物质上没叫她享过福,都二十多了,还跟咱们挤在这小房子里。我对她其实没要求,就想让她未来过得好,过得比她妈强,一辈子都高高兴兴的。” “今天听他这么一说,我原本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说实话,听到后面也有点动摇了。我是挺在乎钱的,但不卖闺女。我只想小杏能过点跟咱们不一样的生活,我想,我是不是不该轻易替孩子拒绝好生活?” 包小霜的声音颤抖起来,沉了一会才继续:“那个人我见过两面,是贺松柏前妻生的。人长得挺好,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客气,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真心对咱们小杏好。况且,还带着个孩子……后妈难当,我也怕小杏这种性格,将来受委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友杏一听,在被窝里发起抖来。 她从小到大,虽然学习不行,却也一直在闷头学习,不理外事,长到二十多岁,一封情书也没收过,一次表白也没接过,冷不丁地告诉她,她一直以来当老大哥对待的一个男人,其实正在惦记她,想跟她发展成老少乐的伴侣关系,竟然还是这辈子第一个正式惦记她的人……白友杏第一反应只有害怕,她给予的真诚的信任,在一瞬间崩塌了。 第40章 包小风声音沉沉的:“我反正不愿意。我不信这些。” “算了。”包小霜在腿上一拍,声音脆生,“睡吧,不想了。你明天早点起来给小杏热热排骨,我去市场给她买点草莓,草莓下来了。” 人声寂灭,夜就这样空落落地蔓延下去了…… 白友杏第二天醒来,脑袋上拱了两个大痘,嘴里也起了溃疡。 这个时间,她妈妈和舅舅已经走了,家里空无一人。桌上留了米饭和排骨汤,还有一碟洗好的草莓。她无精打采地吃了,洗完碗,又把医院带回来的脏衣服洗了。 白友杏情绪不高,却一刻都不想空下来,一空下来,就想起那一箱车厘子,想起那两束花,想起写着“贺”字的卡片……要不是身体还虚,她都想回学校上班了。 窗外又纷纷地下起小雪来。 齐市的冬天真的很冷,令人不想出门,家里没什么阳光,北风却依旧不知怜惜地往屋里钻。 这套老房子是她爸爸还在世时单位分的职工宿舍,窗框都已经老旧了,在风里发出叮哐的响动。可即便如此,她在物质上,也从没羡慕过别人。 这样一间六十平的小房子,从记事以来就是她的家,住着她最亲的妈妈和舅舅,虽然并不光鲜气派,却也温馨安逸。家里每个角落都拥拥挤挤的,可这些,都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痕迹。 鞋架,花架,书架,都是她舅舅亲自打的,每个家电上,都有一张钩花盖帘盖着,也都是她妈妈亲手钩的,五颜六色的,还有十字绣的抱枕,废广告页叠的瓜子盒,拿白友杏校服改的强强的小被窝,任凭谁来她家里做客,她都不会觉得拿不出手,反而很骄傲,这是她们一家心灵手巧的证明。 可就是在这样的一天,她突然觉得这间小房子也在离她远去。 白友杏发了会儿呆,越想越乱,最终还是决定找点事做。于是,翻出了那团黑色的羊绒毛线,守着窗外纷纷的小雪,慢悠悠地织起了围巾。 “把空调开高点。” “知道了哥。” 贺承铮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总觉得有股邪风往车里钻,吹得他脖子空荡荡得冷。 他最讨厌这样的雪天,雪被车轮子压得跟烂果泥一样铺在路上,去哪都堵,时间只能被大把浪费。 庄志高调高了车里温度,又在拥堵的无聊时刻,放了首经典老歌,是林志炫的《单身情歌》。 “哥,你觉得这首歌怎么样?我特喜欢。林志炫真神了,能把人心唱得凉凉的。哥?睡了?” 贺承铮不搭理他。 车在往健身房开。但从进入这个二十年来最冷的冬天以来,他的健身欲就弱了很多,心情也欠佳,就在几天前,贺承鑫正式进入他们家的酒庄任职,负责他爸原先亲自抓的海外业务。 听他妈说,贺承鑫这一个多月一直在找跨国公司的工作,可也不知是大环境不好还是怎么,一直没找着。 一个快四十的大男人带着个孩子没工作,就像人行道上某个被踩扁又被风干的狗屎饼,虽然谈不上躲着走,却也没人理会,连打扫它起来的心都没有,只能放那晾着,无人问津。 工作没有,老婆就不会有,孩子的后妈也不会有。这个道理,恐怕父子俩都很清楚。 贺承铮擦了擦车窗,寒冬腊月,路上的行人都走得小心翼翼的。有一对小情侣正从路边的包子铺里钻出来,小姑娘走下台阶差点滑倒,又一把被男朋友抓住,两人面对面大笑了一会儿,笑出一串延绵的白气。 不久,青年又牵住姑娘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去了,两人又慢慢悠悠地走起来,像落在他们身上的雪不冷似的。 路边花坛的观景羽衣甘蓝上,都冻上了一层晶莹的冰,像一朵朵招摇的大琉璃花,贺承铮兀的想起老家的大白菜,又给王大海打去一个电话。 王大海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地告诉他,邻居家军军的车月底往齐市跑,要去一个周才回来,所以他预备跟着军军的车一块来住几天,好久没见两个闺女了,趁腿脚灵便,想来看看,正好过个元旦,上一回来,还是三年前呢。 贺承铮一听,心气稍振,让他姥爷问个车牌,到时候他去接,顺便给邻居一家送点烟酒。 电话挂了,一首单身情歌还没播完,贺承铮抬起头:“这歌没完了?” “我循环播放了哥。” 贺承铮漠然点点头。每次跟这个庄志高说话,都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连骂他的兴致都没有。 可庄志高本人正相反,他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笑了笑说:“哥,今晚我跟你一块练吧,给你做个伴。我也办张卡。” “办什么卡?” “健身卡。” 贺承铮挺意外。fit101会费不便宜,一年一万多,庄志高一个月从公司领四千工资,饭量还大,平时扣扣搜搜的,不开他车的时候连个出租都舍不得打,偶尔骑电瓶车,偶尔坐公交,竟然舍得办张卡。 庄志高撑着脑袋笑笑:“哥,我其实是看好那个叫谷斯文的女教练了。” 贺承铮倏地抬眼,在撞到庄志高镜中神色的一瞬,冷不丁笑出一声。他脸皮这么厚的人,竟也有股少见的羞涩从脸上流过。 “我知道我还不配追她,但能多看看她也行。”庄志高略显认真,微微摆着方向盘,“我想过了,蹭你的卡虽然也能看她,但这对她没诚意,喜欢人家还想免费,那不男人。这两个月我攒了攒,今天也去办一张,这样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对她也是个业绩,她肯定高兴。” 贺承铮低头笑了,未久,抬起头道:“钱我给你掏了,你练去吧。追人也得吃饭,别把自己饿死了。” “哥……” “行了。省下的钱你买几套好衣服,别整天穿我的,你和我是一个体格么?穿着跟他妈稻草人似的。” 庄志高激动难抑:“哥,我早跟我妈说了,我不要我姐也不能不要你,我这辈子都跟定你。” “别扯那么远。” 贺承铮皱了眉,这家伙,转头就烦人。 但还算个男人。 窗外的风,吹得路边的树向同一个方向歪去,庄志高一席话令贺承铮心旌微摇,不久,掏出手机,找出一个人,敲了几个字。 “围巾什么时候好?再不好冻死了。” 对方很快回:“在织了,今天都织了一天了,快了。” “好。抓点紧,等着呢。” “你没别的围巾吗?先围上,又下雪了,不戴围巾老了容易脖子疼。” 贺承铮沉默片刻,回:“没别的,就你一个。” “那我加把劲儿。元旦前,肯定让你围上。” 贺承铮笑了下,把手机滑回兜里。瞧见窗外的冬雪,也扑簌簌地轻盈起来。 第32章 今天的fit101人不少, 贺承铮一看,都是熟面孔,有第一次遇见白友杏时碰上的那个白面小子, 听教练喊,好像叫什么图,除他之外, 他爸好朋友的女儿万梦竟然也在。 万梦二十多, 卷发扎了个高马尾, 皮肤白粉透光, 美得惊艳。这个模样的女孩, 生活里少见, 贺承铮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姑娘性格活泼,小时候成天黏着他玩,跟泡泡糖似的, 最近几年一个人在国外, 性子都变了,没动静,朋友圈也不现身。 久别重逢, 万梦激动地跑来,拦腰抱住他说:“哥哥!我说是谁那么帅呢?” “小丫头。”贺承铮笑着回抱了她,揉揉肩膀, 又撑着万梦肩头看了看,“没变样啊?怎么跑回来了?” “国外没意思。” “还走吗?” “不走了。死也死在国内。” “说什么呢。”贺承铮皱眉, 松开她,“还跳舞吗?好久没看你参加比赛了。” “跳什么呀,都过去的事了。”万梦怅然一笑,目光流转间透出一丝颓唐, “回来开了个网店,正做女装呢。我又当老板又当模特,有时间不如来好好练练,赚点零花钱。” “你还缺钱啊?”贺承铮斜靠在器械上笑了笑,“要求别那么高,你这条件,给同行留点活路吧。什么都不如身体重要。” 他说着瞄了眼她胳膊,沉默须臾才道:“还是要好好吃饭。” 贺承铮印象里,从前的万梦像个小鸟似的,人精神,也有活力,现在看着,比过去细弱多了,脸上氤着愁绪,他心里猜到个大概,刻意没提,恐怕这几年她一个人在国外的日子不好过。 万梦低头嫣然一笑,不置可否,又抬脸说:“最近忙什么呢?” “老一套。” “还说我,你也给别的男人留点活路吧,钱总揣你一人兜里,男的急,女的也急,都想伸你兜里掏点出来了。” 贺承铮笑了一声:“不至于。” 两人好久不见,不免多聊了一会,聊着聊着,又聊到万梦她爸前一阵进医院的事。 贺承铮在中心医院的心脑血管方面有熟人,当时还去看了看,又帮着搭了个桥,但老头当时情况不算好,万梦她妈只顾抹眼泪,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至今不知道为了什么,老头怎么就突然倒下了。 第41章 万梦笑说,造化弄人,还得说起她那个叫韩俊的初恋男友,一个学历史的穷小子,人有本事,但家境不好,当初两人是被她爹妈硬生生拆散的,后来她才出了国。 前几天刚回来,被她爸妈和几个长辈拉着,去了个平时不对外的私房馆子接风洗尘,竟好巧不巧的,又遇见他了。 门对门的,就这么撞上了。 那人现在竟然混得很不错,年纪轻轻,气定神闲地坐居主位,一身考究套西,腕表价格不菲,模样还是那样潇洒英俊,就比从前添了丝沉稳气韵。 问题是,韩俊那一张桌子上坐着,对他逢迎敬酒的,还都是她爸平时求着的人,门一开,他爸只能对着那屋站起来,傻傻地点头笑……当晚就进医院了。 贺承铮听完眉头一皱,万梦倒是抱着瓶矿泉水笑得轻松,低头叹道:“真是冤家。” 见万梦神色落寞,贺承铮不免迎合,“要是都有心,就再往一块凑凑,该着遇上,也是缘分。” “凑不了了。”万梦又笑得荡漾起来,“他结婚了。” 贺承铮从前见过这个韩俊。小伙子比他小一点,人确实气韵不凡,对万梦疼得不要命,恨不得日日抱着她摘星戏月。两人好的时候轰轰烈烈,被迫分开也算遗憾唏嘘。 据说万梦出国的那天,他追到机场,在纷纷人流中无助地喊着万梦的名字,求她别走,惊坏了当时的安保,差点上了新闻。 可飞机还是飞走了,男孩那么文质彬彬一人,晚上砸了他导师的办公室,听说是因为他导师从前就明里暗里打压学生,尤其是穷学生,他为了未来能配得上万梦一直忍,终于不用再忍了…… 韩俊就是因为这件事学路阻断,被迫下海。没想到东方不亮西方亮,如今也成了人物。 听万梦说他结婚了,一切轰轰烈烈似乎也戛然而止。贺承铮怕万梦人年轻,想不开,忍不住劝了句:“好男人有的是,你这条件可以随便挑,怕什么?往前看。” 万梦抿嘴笑笑,不言语了。 庄志高拉背时两只胳膊还是和筛糠似的抖,谷斯文溜达着过去看看,摇摇头说:“小庄,你得常来啊,今年冬天风大,你再不长点肉,风一来,你就出省了。” “你放心吧谷教练。” “行,我相信你。”谷斯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听前台说,庄志高买了张年卡,特意记在她名下,谷斯文因此对他慷慨地笑了好几回,也觉得他顺眼了不少。 直到快九点,贺承铮才练完洗了个澡。他捡了块大毛巾擦干,把下身随意一裹,就晾着一身肌肉找了面镜子吹头发。 他一分钟不到就吹完了,刚想转身走,镜子里又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也同样是晾着上身,胸口有几处明显吻痕,看颜色,嘬得挺用力。 男人盯着贺承铮的肌肉看了一会,点了下头说:“哥们练得不错,这是练了多久?” 贺承铮随口一回,“断断续续十年。” “那我任重道远了。”他笑笑,又凑近镜子瞧了瞧那些鲜红的吻痕,低低笑出一声,咕哝道:“病刚好就这么狠。” 贺承铮心里嘀嘀咕咕的,转头走了。换衣服的时候,两人又挨到一起,庄志高不知何时赤条条地挤过来,腰背挺得很直,浑身白白的,像条没煮过的挂面。 贺承铮穿好衣服跟他说:“赶紧的,外面等你。五分钟弄不好你就自己坐公交走。” “我很快的哥。”庄志高提着裤衩说。 那个男人也穿好了,对庄志高笑笑:“小庄,你头发还滴水呢,外面风大,头发吹干了再走,不然铁定感冒。” 他说完,从衣橱里捞出条墨绿色的围巾一围,“没办法了,今天冷得只能老实穿秋衣戴围巾了。” 贺承铮刚关上橱门,一刹那,眼梢跳过一抹绿色。 这个颜色的毛线,很特别,同样朴素的织法,现在已经变成一条围巾,紧紧地缠在这个叫什么图的男人脖子上。 他不受控地想起了那些吻痕。 “走了兄弟。”桑图扬了下下巴,一回身,撞了下贺承铮的肩膀,他一笑,潇洒而去。 贺承铮立在原地,压着一双冷厉的眼睛,胸口缓慢起伏,如同冰封暗涌,庄志高看了眼,极害怕地说:“我这就好,这就好了。” 贺承铮沉默着,忽而,掏出手机打了一串字:“围巾我不要了,你爱送谁送谁。” 白友杏刚放下织了一半的围巾拉了拉胳膊,收到一愣,只好立刻回:“鸿宝舅舅,你又怎么啦?我都快织完了。” 为了赶工,她晚上都没添第二碗米饭,怎么说变卦就变卦,白友杏叹口气,继续望着窗外的夜景拉胳膊,不久又收到一条:“有人送我。女的。” 贺承铮粗喘着回完,把手机关了,丢给庄志高,深吸两口气,仍不解郁闷,又骤然道:“你他妈属鳖的?让你老板等你?” “好了好了哥。”庄志高把羽绒服拉链刷地拉到顶,又问:“咱回酒店吗?” “西装店。”贺承铮掏出张卡一扔,“黑围巾!不管多少钱,跟那女的买下来!” — 跨年夜前一天。贺承铮松散地搭了条新买的黑色羊绒围巾,出现在晏采酒店门口。这是省内唯一一家黑珍珠一钻,请客的是华安俱乐部的运营总监李昂,手里掌握的都是高净值客户,对方想拿到云麓酒庄限量年份酒的独家供应,却不想支付溢价。 虽然限量酒生产周期长,原料成本高,溢价很正常,但贺承铮觉得也不是不能商讨,短期合作对提升品牌知名度很有帮助,只不过他爹好像不太认可,叫他把价格谈上去。 庄志高停车去了,贺承铮在门口抽了支烟。 又是一个闹心的雪天,路面扎扎实实地结了冰,正逢晚高峰,车开得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竟还有一串私家车头顶屁股地追了尾,弄得怨声载道,喇叭声此起彼伏。 明天他姥爷就要过来了,贺承铮开始担心起高速的路况。早上梁鸿宝还闹着说,元旦放假要带他出去玩,去什么乐园看大恐龙,可元旦当天,她妈又要去平湖大会堂参加合唱,要他拉着他姥爷去观摩,这些事凑到一块,比工作还让人闹心。 贺承铮只抽了两口就觉得没意思,把烟摁灭时,看到一辆黑色的立标大奔从眼下经过。 车停稳后,副驾推门下来了一个年轻女人,鹅蛋脸,长直发,穿着一身黑色掐腰的长款羽绒服,底下穿着双高跟短靴,脖子上,突兀地裹着条墨绿色针织围巾,贺承铮原本想往里走,扫了她一眼,又停住了。 他望着那片绿色,皱了眉头。 这个女人下车后,先撑开一把黑伞,才去拉开车后门,里面随即踏出一只光可鉴人的黑皮鞋。 伞一抬,才发现是华安俱乐部的运营总监李昂,他一眼就看到了贺承铮,随即大开双臂,笑着走来。 “承铮,好几个月没见了吧?前一阵还想约你去打高尔夫,这一忙,冬天来了。” 两人的右手舒展地一拍,随后紧紧握住晃了晃,贺承铮笑道:“李总是大忙人,今年就剩两天了还能想起我,我还有什么说的?” “那就走?”李昂痛快地笑笑,一指,“这家菜可以。” 说完与贺承铮迈步往里进,贺承铮回望了一眼,随行的女人正收好伞,拍着绿围巾上的细雪,她抬起头的瞬间,刚好也看到贺承铮,嘴角就淡淡地勾了一下,又很轻地点了下头。 贺承铮也点了下头。 李昂看到了,脚步一顿,目光流转间,回头点了下手吩咐说:“小宋,你去和经理要个醒酒器,送到二楼揽星。”又拍拍贺承铮后背,“我秘书,宋凛凛。师大刚毕业的小年轻,不醒事,你多担待。” 贺承铮看这个宋凛凛虽然二十四五岁上下,但举手投足,已经不是懵懂学生的姿态了,脸上也写着精明伶俐,他心里生了些猜测,却只笑道:“能跟着你的,还有差的?” 李昂哈哈一笑,倏然搂住贺承铮,畅快道:“草台班子,能入你眼就行!”说着,向二楼包间大步而去…… ----------------------- 作者有话说:小杏群魔乱舞的生日宴要开始了[狗头] 第33章 贺承铮随李昂进了包间, 很快,醒酒器也送了过来。宋凛凛进门就去角落脱了绿围巾、羽绒服,漏出套收腰正装裙, 随后擦干净手,凑到贺承铮身边,俯身添了杯茶。 茶香刚起来, 就被宋凛凛一身幽香遮住了, 贺承铮抬眼一看, 见她脖子上横着两条创可贴, 他又挪开视线道了句谢, 正撞见对面枕月包间门口来了两个年轻男人, 门那么大,两人不好好进,非挤在大门口, 拍着对方后背推推搡搡地说你先你先, 快打起来了似的。 贺承铮微微压了下眉头,宋凛凛一瞥,立刻走过去, 轻轻掩上了门。 门刚一关,白友杏就挎着谷斯文来了。 “我订的就是这间,枕月。”白友杏抬头看看, 又拉着谷斯文一回头,瞧见正对的一间叫揽星, 谷斯文大笑一声说:“日月同辉,正适合咱们过生日!” 第42章 其实明天才是白友杏的生日。 她是跨年夜生的,只不过生日当天,她还是想在家和妈妈舅舅一起过, 吃点简单的家常菜,也让朋友陪伴他们的家人一起过,所以特意提前了一天出来。 况且这个晏采也不好定,跨年夜早早就订满了,这还是她提前了好长时间才订上的。 今天除了谷斯文和桑图,还有他们高中班长王伟,以及稳居班里倒数第一的体育生孙振,两人一个正在培训机构干管理,一个在大学门口投资了一家炸鸡排店,除了团支书冷欣欣出差来不了,他们这个一对一学习帮扶小组的人就来全了。 “到点了。”谷斯文看了一眼手机,“王八和孙子都进去了,就差桑图。”又啧一声,“你说他怎么回事?怎么回回都迟到?看见下雪,就不能提前点出发?” 话音刚落,桑图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站在谷斯文身后低声说:“两分钟,不算太晚吧。” “你吓死我了!”谷斯文一激灵,下意识回头狠擂了他一拳。桑图醉了似的,趔趄了两步,捂着胸口,不知真假地哭叫起来:“谷斯文,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吗?真疼!” 他今天穿得不多,敞口穿了件薄羽绒服,里面是件低圆领的黑针织,漏出一大截脖子。 “我都没使劲!”谷斯文瞪着他,又说:“你不冷啊?怎么不多穿点?” “我今天有车,开车来的。你没看见,就在门口的路上,有十几辆车追尾了,不然也不能迟到这两分钟。” 桑图说完,递给白友杏一个手提袋,里面是只粉色的香水,“生日礼物小杏,祝你越来越漂亮。” “啊,谢谢。”白友杏粲然一笑,接过来。心想虽然她平时不喷香水,但可以送给她妈妈,她妈妈一直很喜欢这些。 桑图拍拍白友杏脸颊,撇了撇嘴角道:“开心就好。喜欢看你笑。” “算你还有良心!”谷斯文盯着礼物袋,推了推桑图,“好了好了,别磨蹭了,咱们快进去吧!” 枕月的门一关,对门揽星的门又打开了。宋凛凛踩着高跟鞋走出来,从匆匆赶来的庄志高手里接过一瓶红酒。 “贺总让我送来的。是这吧?” “没错,多谢。”宋凛凛接过来,和庄志高点了下头,又和远处的男服务生轮了轮手指说,“起菜吧。” 她说完,关上房门回了屋,对面枕月又开了门,白友杏探出一颗眉开眼笑的脑袋,也对男服务生招了招手:“您好,请问怎么点菜呀?挺高级的,不太会弄呢。” 很快,两个包间开始轮流上菜。 宋凛凛打量贺承铮似乎不喜欢吵闹,于是背门坐着,门一开,她就起身去关,不厌其烦,又常为贺承铮蓄水添茶,周到得体,无微不至。 贺承铮和李昂扯了阵闲篇就说起正事。听李昂意思,他们的华安俱乐部这两年大有越做越猛的势头,像著名影星尧立荣,就是他们会所的常客,光是他亲自养的那只小白狗,在他们华安见过的富商政.要就不计其数。 贺承铮听着,偶尔点头,却不发表意见,心想李昂倒也不算太夸张,这几年华安俱乐部名声是不小,在他看来,就快在被捣毁的边缘了,在这之前,能去做做私密品酒会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没想做长期生意,所以私心能接受低溢价或者干脆没有溢价,只要把握住不负责滞销退换的底线,这笔账就划得来。 但最终还是留了个活口,两人心照不宣地碰杯一笑,很快又借着酒菜聊起别的。 突然,李昂的电话响了,他拢着西装衣襟站起来,言笑道:“哎,李局,没有没有,在外面吃饭呢。” 他捂住电话给了贺承铮一个眼神,贺承铮点了下头,李昂又按了下宋凛凛肩头就出了门。 门刚一关上,宋凛凛就端着茶壶走过来说:“贺总,不是重要电话,李总一定不肯占用和您吃饭的时间去接的,恐怕时间短不了,您喝口水等等。”说完弯唇笑了笑。 “小事。”贺承铮低头喝茶,宋凛凛又给自己添了半杯坐回去,也拿起来喝了一口道:“这是我们李总自带的茶,他说您喜欢祁门红茶,特意挑了俱乐部vic专供的,我还是头一回喝,跟您沾光了。” 年纪轻轻,八面玲珑,贺承铮难耐地笑了,抬眼问:“你多大?” “二十五了。” “听说你是师大毕业的。跟着李总多久了?” “马上一年了。” 贺承铮点点头,喝了口茶,沉默了一会,抬头问:“有男朋友了么?” 这样突然的一句,问得宋凛凛有些意外。她含笑低下头,上下嘴皮一抿,刚欲启齿,贺承铮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笑了下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和你男朋友。” 宋凛凛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贺承铮打量了她两秒,又说:“当时你这条绿围巾戴在他脖子上,看来你们感情挺好的。” 他胡扯完,盯着宋凛凛,似乎一定要个答案似的,宋凛凛毕竟年轻,一张脸唰地白了,眼珠微微转着,貌似在回想,很快,又略略尴尬地挽了挽头发,笑着说:“也不是那么好,有时也……” “是么,他看着跟你差不多大。同学?” “算是吧……同学的同学。” “嗯,挺好,男才女貌。小宋工作也周到,这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能有你这样的得力助手,李总也是如虎添翼了。” 贺承铮垂下眼,拎起茶杯淡然喝了一口,几日来心里的愁云一下子散尽了。 宋凛凛这才又生了笑意,拢着衣服站起来,为贺承铮添了条新上的小黄鱼,“贺总尝尝这个,晏采一绝,也是我们李总特意为您点的……” 晏采的菜的确精致得晃眼睛,对门枕月,几个人对着一桌考究的摆盘赞不绝口,班长王伟拿着手机,翻开挡盖,上一道菜,拍一道菜。 谷斯文瞧着面前一盘凉菜,瞪大眼道:“我去,这是什么?这是五只小猪?” “点这个了吗?”王伟想了想。 “我点的。”白友杏笑笑,“是猪皮冻做的小猪!” “原来是猪皮冻?我靠……”谷斯文瘪起嘴,震撼得连连点头,“先把猪杀了,猪皮扒了,和肉一块炖了,再做成一只猪,真是不嫌麻烦,怨不得是黑珍珠呢。” “快看!我面前这只猪还笑眯眯的呢,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孙振趴低瞧着,指了指,嘿嘿笑了起来。 班长王伟在动筷子前,端着啤酒杯站起来说:“我先提一杯!咱们这一屋人,能再聚首,实在太不容易了!今天,借着咱们小杏的生日,我必须要说两句掏心窝子的!” 他一挥手,大家马上鼓起掌来,他按了按手,又说:“咱们小杏,从原先的班里的倒数第八,级部倒数第一百五,到今天能教书育人,桃李天下,不容易啊。但我早就说过,咱们这个学习小分队的精神,就是不抛弃,不放弃,要相信坚持的力量!对不对!” “对!”众人说完,一齐干杯。 孙振搁下杯子,也揣着手,感慨地摇摇头:“要论感情,咱们几个是班里其他人比不了的。就说我吧,要不是咱们大班长和团支书从学习上对我不离不弃,小杏和斯文从名次上对我不离不弃,我怎么能有毅力和决心考去和桑图一个大学继续做同学?又怎么能投资这家炸鸡排店每天排队?说真的,我很感谢大家。” 孙振说完,瞪着涨红的眼睛,左右看看,郑重地点了点头。 桑图笑了:“别这么说,你本来就有乒乓球加分。” “是啊孙子,别说了。”王伟搂住他,“咱们谁跟谁?高兴的日子,说这干啥?” “就是。”谷斯文道,“孙子,咱们都是一辈子的兄弟,说这些,太把我们当外人了!” “总之就一句话!”孙振抹了把眼泪,端起酒杯,“我是你们永远的孙子!干了!” 大家又感伤着,一饮而尽。 王伟翻开手机盖,突然给团支书冷欣欣打了个视频,看她还在隔壁市的公交车上,抱着一兜文件,拉着吊环儿晃悠悠的,又把手机转向大家,高声说:“欣欣也来了,这下咱们齐了!” “那就一块祝小杏生日快乐!”孙振又举起杯,众人欢呼:“好!”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白友杏一连谢了好几遍,又爽快地喝了一杯。 桑图凑过来笑笑:“慢点喝小寿星,今晚还长,别这么快喝醉了,看你脸红的。”他说完,视线低低地垂在她脸上,轻悠悠的,却一动不动。 白友杏看着他,看他的嘴微微撇着,不久又靠近,趁众人纷乱之时,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知道吗?你今天……美得要死。” 酒气扑面,白友杏的睫毛跟着他淡淡的笑颤了一下,稍顿,也对他笑了笑。她喝了酒,整个人轻飘飘的,摸摸脸,确实有点热,无心向一旁的镜面墙一瞥,倏然,停住了视线。 镜子里的姑娘,一身松垮的一字领白毛衣,干干净净的,漏着纤白的脖颈,小巧的耳朵,一张脸染着绯红,的确很美……踩着二十四岁的尾巴,她好像一夜间长开了,多了些仍青涩的温柔味道。 第43章 白友杏看着镜子里的桑图,又看看坐在桑图身边的自己,一瞬间,打消了原本的念头。 她原本想在这样的一天问问桑图,问问他觉得她怎么样?想不想跟她试一试? 可现在她反悔了。 这话该桑图来问她,该桑图来对她说,我觉得你特别好,跟我试试,愿意吗? 该考虑考虑的人是她。 白友杏突然意识到,即便她要跟命运对抗,也没必要主动追求桑图,这只是种两害权其轻的做法,说白了,还是种逃避。 因为此刻的真心正在说,她现在跟大二时的心情不一样了,这一秒看着桑图,并没有太多追逐他的兴致。 其实她完全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快乐地,好好生活。如果未来真有她不期待的人走进她的生活,那就对他说不。对方还真能像蜘蛛精似的,把她给吃了? 白友杏想着,收回视线,又端起酒杯喝了半杯啤酒。 随心所欲可真畅爽。 她捡了五块羊排里最大的一块,放到谷斯文盘子里,“斯文快吃这个!你肯定爱吃,专门给你点的,趁热吃。” 谷斯文大咬了一口,一抹嘴,呜噜呜噜地说:“真好吃啊小杏,就是太贵了,点菜的时候我看了,一块就一百多……尝尝味就行了,下周我还是请你吃自助吧,咱们敞开了吃!” 白友杏笑笑,说行,又说:“来都来了,总得尝尝,不够的话,还有我的那块,也给你!” 又吃又喝,很快,大家都喝得脸上红彤彤的,孙振和王伟搂起了肩膀,一起说着高中那些已经处在记忆边缘的事。 桑图看了眼手机,突然站起来,拍拍白友杏肩膀说他有事出去一趟。 他一走,大家就也放下筷子等他。白友杏看到桌上盘子都快空了,想趁机去加几个菜,于是也紧跟其后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三个人,方才的笑闹倏然静了下来。孙振一脸酒醉,笑着说:“桑图这家伙,吃个饭也不安生。” 王伟:“他拉屎去了吧?” “拉什么屎,拉手还差不多。” 谷斯文忽的抬起头:“跟谁拉手?” “还能有谁?”孙振摸着肚皮笑了,“他对象今天也来了!我刚才都看见了!” ----------------------- 作者有话说:感觉这章断在这里会有点难受…[化了] 加更一篇! 祝大家国庆期间在各地玩得开心~ 也给小杏庆个生。这是个乱糟糟的生日,但我杏真的是个大大方方的小天使。 第34章 “桑图有对象?”王伟呛了一口, 竟然还有他这个班长不知道的事。 “是啊……”谷斯文皱着眉头,手里的叉子有点抖,心里也不好受, “桑图什么时候有的对象?……” “你们都不知道?”孙振塞了最后一只小猪进嘴,“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我们大学反正不少知道的。” 他拎着筷子一摆手, “桑图出国前他俩就好上了, 谈了几年异国恋, 这不, 刚正儿八经在一块。他对象叫什么?哦, 叫宋凛凛, 师大的。” 他瞪着天花板略一想,“哎不对,不就是小杏大学的吗?也不知道小杏认不认识?” 谷斯文一拍桌:“怎么不认识?那是小杏宿舍同学!妈的!这叫什么事!” “你生什么气?” 谷斯文喘着粗气, 忍着没发作, 降了降火,又瞪他一眼,“你怎么把最后一只猪吃了?小杏还没吃呢!” 门外, 白友杏独自徘徊在点菜区,想起谷斯文尤其爱吃那道烤羊排,就又点了一份, 另加了两盘素菜,还跟服务员又续了一点免费的黄油小饼干。 回去路上想, 正好去趟洗手间,水一排,回头还能再喝点,于是往亮着幽微光线的走廊尽头而去。因为生日开心, 又喝了酒,白友杏心中陶然,脚步轻快,直到快走到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刻意压着音量,混在奔泻的水流里冒了出来。 白友杏倏然顿住了脚步…… “我就说你这破围巾扔了算了,绿了吧唧的丑死了,人家大老板走在路上,不记得你都记得你这破围巾,跟个海带似的,围条海带我还闻闻味儿呢!” “解决问题不就行了吗宝宝?”男人清幽地笑了,“今天多冷,你又要喝酒开不了车,再感冒一次算谁的?你摸摸我,心疼吗?” “去你的。实话告诉你,我宁肯冻死也不愿围你这破围巾,怪就怪你下口那么狠,贴两条创可贴都遮不住,我老板看到肯定又要多想……” 男人冷了语气,“他多想什么?” “你说多想什么?想我有力气不往工作上使呗!你明知道我一个师大毕业的,能混到现在不容易,我老板愿意带我出来接触他的人脉,那都是我一杯一杯酒喝出来的机会!你以为谁都行?难不成真跟你那傻呵呵的同学一样,一辈子当个破代课老师啊?” “你个小没良心的,她再不好,不也是你同学吗?”男人又缓了脾气,“况且,你没咬我?要不要我今晚脱了,给你看看你的杰作。我只是报复你两口,就被你念叨了两天,你当时没爽?” “总之以后不许你弄在我脖子上。还有,今晚回去就把这破围巾扔了。我不喜欢你成天用别的女人的东西,送情书就算了,还没完没了了,同意你跟她吃饭已经很给你脸了。” “好好好,说你是小没良心的你还要顶我几句,我跟她怎么回事你不知道?但没她,我能认识你么?今天巧了凑一块,还是说明咱俩有缘分,就别使小性子了。我都敢在你面前吃这顿饭,还不够光明正大么?” 他说完不知道向哪使了下劲,嗯地用力一声,女人仍怒气不散,闷哼道:“别弄……” “好了,开心点?”男人的声音温沉地荡漾起来,“听话,跟什么过不去都别跟东西过不去,那围巾不是纯羊毛的吗?扔了干什么。天这么冷,给咱家豆豆垫窝多好?” 女人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得了吧,人过得还不如狗呢,你有心给狗垫窝,还不如给你自己垫垫窝,你那个家,挤死了……” “好了,怎么又说这个,你也给我点时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出国读研已经花光家里全部积蓄了。” “谁没给你时间了?每次说起房子你就这副德行。行了,我回去了,记得遇见我老板装不认识,看你啃的,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水龙头和人声倏然一同停掉了。 过了不久,一盘黄油小点心和几道菜一同送进了枕月,白友杏敲敲门进来,笑着跟剩下四个人说:“快吃吧,今天吃个够。” 桑图擦着手跟众人说:“还是小杏最贴心,将来谁娶了小杏,肯定要偷着笑。” “那是一定的。”白友杏淡然笑了下,坐下时,给谷斯文拣了只最大个的羊排,“快吃吧斯文,我特意给你点的,我知道你没吃够。” “杏……”谷斯文看着她,神色复杂,却看白友杏倏地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我敬大家一杯吧!” 众人有点意外,也都跟着举杯。 白友杏缓了缓,轻轻说:“我曾经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人,当然,我现在还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人。但这并不能妨碍我做一个快乐的人。忘记从哪看过一句话了,说,一个成熟的人,不该期待欲念满足带来的快乐,而应该直接让自己快乐,我马上就二十五了,未来,我就想做这样一个人。” 她说着看向众人,粲然道:“感谢高中三年大家对我的帮助,祝我们所有人都不留恋过去,也不盲目期待未来,过好每一天,每天都开心!干杯!” 王伟听着,感动地点头:“原来没发现,小杏也太有才了……” 他说完,也高举酒杯大喊一声:“听我的!咱们都走好眼下的路!听没听过龟兔赛跑的故事?乌龟再慢,坚持下去也是冠军,咱们学习小组,永不言弃!” “王八说得对!”谷斯文含泪一拍桌子,“祝我最好的朋友越来越好!干了!” 一场生日宴终于结束了。 众人喝得晕晕乎乎的,一开门,王伟又搂着孙振,哭哭嚷嚷地往外走。 白友杏快走了两步,想提前去结账,刚到中庭,就看见贺承铮一身西装笔挺,和另一个派头十足的男人站在一块,正握手言笑。 不远处还有个高挑戴绿围巾的女人,脸上蕴满酒醉的绯红。 白友杏脚步顿了一下,站住了,一站住,后面四个人又拥拥挤挤地堵上来。 孙振喝得打嗝,摇摇晃晃地搭着王伟肩膀,一看眼前景致,眼睛刷地睁大了,叫道:“桑图!快看,你对象!”又匆匆给白友杏一指:“杏,看是谁?你舍友!你就说巧不巧?”他激动地说着,眼尾笑纹都荡漾起来。 孙振原先是打乒乓球的,打球风格彪悍,在省里都能排得上名,但他最出名在有一副大嗓门,一张嘴就叫得对方泄气。 第44章 他话音刚落,贺承铮和李昂就同时看过来,宋凛凛嘴角抽了两下,又压着眉眼去瞪桑图,孙振一看,醉笑着推了桑图一把,“快点吧,都看你了,怎么没点眼力见?正好你俩一块走,省个打车费,我和王八要往南走,不顺道。” 所有人都没说话。 半刻过后,还是贺承铮身边的高大男人先偏了半张脸,噙着半分笑,低声问宋凛凛,“你有对象?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宋凛凛挽了下头发,偏了偏脸,不置可否。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也都钉在原地没动。 白友杏心里打鼓,悄悄看了贺承铮一眼,他也正垂眼盯着她,一言不发,神色有股少见的和煦。酒热又升起来,她用手背摸了摸脸,突然低下头。 贺承铮蓦然笑了,淡淡的,又收回视线,跟身边人握手,“那我就不耽误李总下一场了。” “嗐,实话说我是真不想去,但不去不行。”李昂一指手机,“这不,刚还打电话催我,都是戴帽子的,得伺候好了。” “忙是好事,中心区的税收还指望李总,你不忙,领导才乱套了。” 李昂听罢,舒展地和贺承铮大笑两声,又扭头对宋凛凛道:“行了小宋,既然对象来了,晚上你就别跟着去了,太晚了,又喝酒了,别让家属担心。” 他笑了下,拉回视线,又拍了拍贺承铮胳膊,转身被经理引着,大步流星走出大门。 宋凛凛突然抬起眼,忿狠狠地盯着桑图,胸口一起一伏,好大怨气似的。白友杏吓一跳,也弄不清怎么回事,心里发虚,只好静悄悄地往柜台走,想趁机去把账结了。 服务小姐说,一共是三千零一十八,白友杏一听,比想象的多出不少,一看单据,还有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没计划进去,想到备好的活钱似乎不够,一会还得转出一点,心一瞬间悬在喉咙口,推了推手机轻轻说:“麻烦您先刷这个二维码两千八……” “挂我公司账吧。”贺承铮对前台道。 白友杏吃惊地抬起脸,贺承铮低头,“那什么,你回头单独转我,我从公司套个现。” “哦好。”白友杏立刻望着他点点头,听见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前台又拿出一份伴手礼,“女士,这是我们准备的手工小饼干和蓝莓酱,祝您生日快乐。” “啊,谢谢。”惊喜骤降,白友杏心情倏然被点亮了,她轻轻接过来,抿了抿嘴唇,让笑容尽量收敛,又不自觉抬眼看了看贺承铮,贺承铮也一笑,又想到什么,回头对宋凛凛道:“行,小宋,差不多了。你老板既然说了,我也不送你了。喝酒了就跟男朋友走吧,安全。” “谢谢贺总……” “你跟我走。”贺承铮把围巾抽下来,搁到白友杏手上,“围上,外面冷,过生日漂亮,就非露个大脖子?” 说完又看了谷斯文一眼,“你也跟我走。” 谷斯文愣在那,迟迟才用力点了点头。 白友杏抱着贺承铮的围巾,突然有种不知所措,这条围巾又软又轻,还带着温热,她盯着贺承铮看,包裹在白绒绒的毛衣里,像定在那的一只雪人。 贺承铮见她不动,拾起围巾,在她脖子上缠了两圈,只露出两只瞪着他的大眼睛,低低道:“还让别人戴围巾,你也不怎么令人省心。” 说完,沉了两秒,又望着那双眼笑了:“看什么,嫌弃啊?” 白友杏立刻摇摇头。 “那就好,送你了。”贺承铮说着,把围巾紧紧系了起来。 门外,夜雪纷纷。一辆迈巴赫缓缓停稳在晏采门口,庄志高撑开一把伞,又从车头小跑绕过,打开了车门。 “上车吧。”贺承铮往外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庄志高今天这么折腾也没那么讨人嫌了。他跟余下几个陌生人轻点了下头,便转身迈入迈巴赫。 白友杏的大半张脸窝在贺承铮的围巾里,拉着谷斯文小步跟上去,又倏然停住,回头跟几个人摆摆手说:“班长,孙振,那我俩就先走了,谢谢你们陪我过生日,改日有机会咱们再聚。桑图,凛凛,拜拜,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别忘了叫我们,今天下雪,路上一定慢点。” 那辆载着白友杏和谷斯文的迈巴赫很快消失在深夜。王伟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瞠目结舌,“老天爷……小杏这龟兔赛跑,是坐着迈巴赫跑啊?” ----------------------- 作者有话说:贺姓老古董(来回踱步): 我要是会织就好了。 买的应该也行。 不是,她到底懂不懂?[爆哭] 第35章 谷斯文刚一拉上安全带, 庄志高就对贺承铮说:“哥,我计划咱们先送谷教练,她每天十点要准时睡觉, 睡觉才能长肌肉。快到点了。” 贺承铮在副驾点了下头。 “小庄你真仗义!”谷斯文拍拍庄志高椅背,“不过也别开太快,我最烦那些爱开快车的人, 好好跑不行, 非开那么快, 跟有病似的, 撞着人算谁的?” 谷斯文话音刚落, 车就平缓地行驶起来。 车里很暗, 行驶伊始,一直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过了一会, 谷斯文看到贺承铮似乎闭上眼, 睡着了,庄志高又在心无旁骛地开车,才终于忍不住小声对白友杏说:“杏, 你知道桑图跟宋凛凛的事了?” “嗯!知道了。” “真讨厌,他怎么也不说啊。”谷斯文在胆经上敲了几下,“这都什么事……真晦气。” 白友杏挽上她的手, 枕着她的肩膀,无所谓地笑了笑, “没事的!真没有!” 谷斯文还是不太放心,叹口气说:“那元旦这几天你打算干什么?可惜我们越是节假日越不放假,要不,还能陪你出来散散心。” “有什么可散心的, 我都没伤心。真的。”白友杏认真地望了她一眼,小声说:“而且,元旦我也排得满满的,我妈妈跟舅舅一号那天要去大会堂参加合唱比赛,我要去给她们加油,二号还要去我二姨家吃饭,去看看我姥姥。” “你姥姥身体还好吧?” “还行。但我妈说她最近因为我做手术,有点上火。”车里渐渐升起空调的燥热,白友杏懒洋洋的,跟谷斯文凑着脑袋嘀咕:“对了,我们年底马上要发奖金了,有两三千呢!我能凑够五千,你说给我姥姥买个按摩椅怎么样?” “买个按摩椅,放哪呀?” “放我二姨家?我家那么小,我姥姥都没法过来住,肯定不能放我家里啊。” “放你二姨家,那你大姨没意见啊?” 白友杏倒没想过,“那怎么办?” “你直接给她钱算了!这种大家电,给她买了她说不定还嫌费电呢,还不如直接给钱。” “有道理。听你的。”白友杏弯了弯眼睛,“不过这一把以后,我今年可就彻底掏空啦!” “没事杏!钱没了回头再慢慢赚,咱们还年轻。对了,你最近有投上的稿件吗?《天涯知己》和《大青年》。” “没有。”白友杏抱着谷斯文胳膊,叹了口气,“今年马上就到头了,一篇都没有。” “没事儿,听说余华都碰壁了好几年,你坚持,我支持你!” “嗯,我肯定不放弃,明年再接再厉。” “唔……先不等《天涯知己》了,你先看看我这个。”谷斯文说着,面带羞涩地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是一本自印的小书,“看,这是今年你写完发我看的随笔和小诗,你说编辑不要,可我觉得是他们眼光不行。他们不印,我帮你印出来了,也做成一本杂志,生日快乐小杏。” “《小杏的诗》?” 白友杏一下子坐直起来,看着这本自印的杂志,泪珠顿时拥拥挤挤地往外冒,这么厚,她都忘了今年写过这么多了…… “每一篇我都看过,但我最喜欢里面这首,我把它放在第一页了。”谷斯文翻开封皮,小声朗读起来。 《月光》 小时候,姥姥抱着我看月亮。 月亮也喜欢小小的我, 把白吟吟的月光,送来我面前的地上。 那是一条小河,也像一个池塘。 飘着我粉色的洗脚盆, 不就是一朵莲花在静静开放? 我说我想摸摸月光,姥姥却说地上脏。 长大的我总在漂泊, 再也没见过那么美的月亮。 直到有天我重回故乡, 在姥姥的头上,又见到银白的月光。 这回我大胆地摸了摸, 它流淌过我的手指,像抓不住的时光。 月亮还是那样喜欢我, 我却想把月光还给月亮。 “斯文……”白友杏鼻子一酸,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写的诗,也是第一次听人说喜欢。 这是一首被编辑退回来说文笔稚嫩主题浅白的诗,竟然也有人愿意把它印出来。 不仅这一首,这一整本都是她今年无数个日夜、在她那间不足十平的小房间里,一字一句敲下来、满心欢喜地投出去,又被人冰冷退回的稿件。 第45章 稿件有多少,她燃起的信心就寂灭过多少次,只不过,她始终认为,自己该做一只火折子,寂灭了,只是在保存实力,下次拔开她的盖子透口气,她还是可以熊熊地燃烧起来。 “杏,你看,你的诗只给我和编辑看了,我们两个里就有一个喜欢的,这是很高的概率。下一回,说不定你就又遇上一个喜欢你诗歌的人,那样,概率又大了一些,早晚有一天,你的名字会出现在大青年或者天涯知己上!到时候我们买上二十本,十本放到我健身房去,十本你拿去学校!” “嗯!”白友杏用力点点头。这个世界总有好多不尽人意和意想不到,但没关系,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生活里还有好多值得庆幸的事,比如,她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谷斯文。 “斯文,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什么变了,这个都不会变。”白友杏认真地说。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本独属于她的杂志放进包里,谷斯文的家也正好到了。 谷斯文也住在一片老小区,周围路灯不多,贺承铮像是刚睡醒,哑着嗓子对庄志高道:“去,送送谷教练。” “不用了铮哥。”谷斯文推门,雪一下子刮进来,她眯了眯眼,咬牙切齿地说:“遇上坏蛋我牙给他掰了!别让小庄去了,这大风,再把我学生吹跑了。” 庄志高回头,“谷教练,那你到家给我发个信息吧,我就在这等,收到了再走。你放心,我肯定把小杏安全送到。” “仗义!兄弟!”谷斯文拍拍他。 贺承铮轻笑一声,又阖上眼。 车子又开了没多久,白友杏的家就到了,庄志高这回主动说:“我送你上去吧小杏,别让斯文担心。你家这是老电厂宿舍吗?怎么也不安个灯?” “对,就是老电厂宿舍。”白友杏边掏包边说:“因为我们是老小区,没物业。安灯要大家分摊费用,有好些家不愿意。不过没事,我带这个了。”说着,掏出只手电筒。 贺承铮突然扔了根烟进嘴,“走吧白老师,我正好下去抽根烟。” “行!”白友杏正好也想把三千块钱转给他,还想跟他说声谢谢。本来上车时就想说了,但他套公司现的事不知道合不合适让庄志高听见,她才没有说。 白友杏刚走下车,就看见贺承铮从副驾迈出来,站在路边,掏出打火机打火。她盯着他,看他打了两下,又突然说:“算了冻手。不抽了。” 白友杏观察着想,梁鸿宝他舅舅的确不算太成熟,很容易变来变去。织围巾是这样,抽烟也是这样。一会儿一变。 庄志高这时也推车门下来,又刷地撑开一把伞,从车头绕过来,打到贺承铮头上。 “你干什么?”贺承铮皱眉看着他。 “给你打伞哥。” “哪有雪?”贺承铮伸手试了试,雪已经小多了,几乎只剩风在吹,他不耐烦地一推伞杆,突然看到伞边还站着个人,瞪着大眼睛,正安静地看着他,像在观察似的,发丝柔柔荡荡,脸上氤着淡淡的酡红,睫毛在风里忽闪…… 贺承铮想了一下,立刻把伞杆拉回来,“还是有点。” 他把伞打到白友杏头上,跟她站在同一把伞底下,又跟庄志高说:“行了,你上车。” 雪像细细的盐裹在空气里撒,乍一看,只觉得眼前像有一片浓浓的雾。 白友杏安静地跟在贺承铮身边,看到门口的长楼梯上,雪已经扎扎实实地积得很厚,这个时间的老小区黑洞洞的,楼梯也像睡着了似的,还盖了一条厚绒毯。 这是老城区的老宿舍,住户都是电厂老职工,雪天的晚上,轻易没人往外跑,故此,整条雪楼梯上,只有鲜少的几颗脚印,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长长的拖痕,沿着楼梯的边缘,像一条宽水流一样,从高处流下来。 白友杏看了一眼说:“刚刚恐怕有人从楼梯上摔倒了,还滑下去了。也不知道疼不疼?” 贺承铮一看,沿着楼梯边的铁扶手处,果然有长而宽的一条拖痕,把雪拖得干干净净。看样,这人是一个人下楼时,刚走了两步就滑倒了,又一路颠屁股墩滑下来。 “而且他的屁股有这么大。”白友杏两只手掌比了比,又冲贺承铮笑笑,贺承铮也忍不住笑了,低头道:“不想跟他一样就慢点走。” “嗯!”白友杏打开手电筒,慢悠悠地走起来,她留心给贺承铮照路,可他总比她走得慢一蹬,虽然伞还打在她的头顶,但这么走,她说话时就总想回头。 贺承铮看她的脸刚扭回去不久,又扭回来了,扬了下下巴说:“你看着路,有什么话上去再说。” “我想把钱转给你。” 白友杏不自觉慢下来,等着他,看着脚底被照亮的厚厚的积雪,总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她其实今天没喝多少,但此刻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身上像燃着一只小火炉。 犹豫了一会,她说:“其实我今天去吃饭是算过费用的,可结账的时候,还是比我算的多出了一点。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你,我可能就要站在那,再从零钱通里转一些钱出来,那样虽然也没什么,但毕竟今天是我请客,结账那么费劲,同学们看着,还是会有点丢脸,但转给你,我就不怕了。” 她一口气儿说完,听见身后问:“转给我为什么就不怕了?” 白友杏的脚步停了一下。 是啊,转给他为什么就不怕了? 想了想,总觉得他好像不会笑话她,也常面对她的困窘,习惯了似的。她说不清,只好说:“我也不知道。” 身后很浅地笑了笑,又或者没有,风一吹,什么也不知道了。 白友杏又补充说:“总之我一会就给你转钱。” “没催你,你手头方便的时候再转。” “我方便的,一会回去就转。我说这些只是想跟你说谢谢,因为你可能不知道你帮助了我。” “是不知道。我只在乎套现,所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白友杏听完,安心地点点头,又倏地转回一颗脑袋说:“总之是谢谢你哎呦妈呀!……” 她话没说完,就踩空滑了下去…… 第36章 白友杏大叫了一声没敢睁眼, 只是下意识紧紧握着手电筒,过了两秒,她才感觉胳膊被人攥着, 而她趴在半空中,并没有滚下去,手电筒的光亮依旧还在, 照在白茫茫的雪里, 又反射出柔而细腻的光, 映透了她的眼皮。 白友杏忽的抬起头。 伞下是一张英朗的脸, 在这样的夜晚, 像在发光, 虽然他眉头拧得很凶,脸色也不好看,嘴巴还微张了几下, 看上去, 又想发些不中听的言论,可他终归是没有说,又紧闭了嘴唇, 神色在纷乱的风雪里,很久才舒缓开来。 白友杏看着这张脸,听到自己的心在骤停了许久后才迟到地跳起来。扑通, 扑通,像一排鸭子排队跳进了高汤, 越跳越快。 她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勉强笑笑说:“刚才不该笑话别人,差点也滑下去了。”说完觉得脸有点热,在这样的雪天里, 热得快要冒烟了。 “哪那么容易滑下去,我不还在么。”贺承铮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意,声音却仍没什么波澜,又拽了她一把说:“赶紧站起来,我不累啊?” 他说完,抓着白友杏的胳膊,拉了她一把。白友杏刚站稳,那只手又松开了。 剩下的半段楼梯,白友杏都没敢再说话,也没敢再回头,只是在一片惊魂未定里,紧紧攥着那只手电筒。 她在一片迷茫中后怕,想她好在没有滚下去,不然可太丢人了,以后都不知道还怎么面对梁鸿宝他舅舅。从前他还觉得她是个令人尊敬的语文老师,这么一摔,兴许会觉得她是个四肢不灵的傻蛋。 白友杏上到最后一阶时不由得松了口气,再一抬头,贺承铮已经站在她身边了。 眼前是一个挺大的院子,院里空荡荡的,在风中稍显寂寥。雪被人扫起几堆,零零落落地堆在墙角,这里因为汽车开不上来,只靠墙停了几辆自行车。 门口有个打大桶水的水站,还有个老式的玻璃宣传栏,中间杵着根大大的电线杆。好几户的玻璃,还是蓝色窗,罩着防盗网,空调外机累赘地挂在窗边,目之所及,是一片错落的混乱。 贺承铮扫了眼:“住哪栋?” “三单元202。”白友杏指了指,“那个亮着灯的就是,我妈妈应该在看电视。” “那走吧,送你过去。”贺承铮很随便地抬了下脸,把伞往白友杏头上偏了偏。 白友杏又跟着他,木然地迈起步子,总觉得从前短短的一段路,今天格外难走,脚底生滑,她走得小心翼翼。 走到路的尽头,贺承铮停下来,打量了一下二楼的亮光,考虑片刻,决定就送到这,便回了半身,看着她说:“二楼你就自己上去吧。” “嗯,坏人也不会来我们这。”白友杏笑了笑,“钱我肯定一进家门就转。那我走了,鸿宝舅舅拜拜。” 第46章 她摆摆手,立马走出雨伞,用手电筒照着,拉开了一个锁坏了的老式单元门,刚钻进去,又跑出来说:“差点忘了。” 她重新跑进伞里,低头解开脖子上的围巾,“谢谢你的围巾。” 白友杏说完,看贺承铮一手撑着伞,一手插着口袋,也不来接。她想了想,还是直接套到他脖子上算了,踮了踮脚,却看他站得愈发直了,下巴扬着,眼神却垂在她脸上,气势汹汹。 “我说了送你,还我干什么?你不要就扔了。”他用下巴一点,“那儿有垃圾桶。” “这么好的围巾,为什么要扔了?”白友杏落回脚跟,一时有点迷茫,她先前听他随口说送她,没往心里去,想着,手指捏了捏,确定是纯羊绒的手感,更不理解地问:“你觉得它哪儿不好?你不是喜欢黑色吗?” 她低头看了看,发现这条围巾还是双面的,怎么看怎么好,又对贺承铮说:“上回我想送你条好点的围巾,所以特意去买了羊绒毛线,一两要一百多,一条围巾要用掉六两,光是线的成本就快一千,这条比我那条好多了,怎么能扔了呢?”她嘀咕,“闲的了呀。” 话音刚落,白友杏突然冒出个想法,这是今天她听到第二个人说要扔掉围巾,无论是她花了七十五为桑图织的羊毛围巾,还是贺承铮这条一看就不便宜的围巾,都免不了被人嫌弃、丢掉的命运。 看来,这种不待见,跟围巾本身的好坏没有关系。所以,即便她今天被桑图和宋凛凛议论得一文不值,也与她本人的好坏没关系,纯粹是那两个人闲的。 贺承铮沉默了半天,开口道:“我不喜欢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你懂不懂。” 他声音很低,又有点躲闪,但白友杏听清楚了,她把围巾重新围到自己脖子上,跟他确认:“真的?” “嗯。” “真的的话,那我就留着吧,我还挺喜欢的。”白友杏说完,对贺承铮粲然一笑,又说:“好在你没要我的围巾,这么好的围巾你都瞧不上,那我送你的围巾肯定也要被你扔垃圾桶了。”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桑图,相较片刻,畅快道:“不是真喜欢,就该像你这样一开始就说不要,我还可以送别人!”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贺承铮骤然拔高声音,像点炮仗似的,一路的沉稳安然,一瞬间就消失了。 白友杏站在他下巴底下,一下子愣住了,她瞪着眼睛,看贺承铮立在寒天雪地,却似乎被贲张的怒火淹没了,她弄不明白,又见他突然眉头紧锁地说:“我问你,你给我织的围巾呢?” “不是你说不要了吗?”白友杏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就两周前,你发微信说的……” “我说不要,你也不问问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要了,你就能当这事不存在,回头再送给别的男人,是吧!” “我问了啊,你说你有人送了。”顿了顿,又补充:“是个女的,你忘啦?” 白友杏真的懵了。她时常觉得鸿宝舅舅不像三十多的,她班里的小朋友也常这样,说了话,不承认,怎么问都不承认,还错怪别人。 “那我的围巾呢?”贺承铮弱下来,“我不问你,咱们这事就过去了么……” “确实是送人了,送我舅舅了,他都戴好几天了。” 白友杏抬了抬眼,看他撑着伞,胸口起伏着,别开脸也不说话,跟有多大冤屈一样,于是又跟对她班里小朋友那样,试探着问:“你想要的话,那我再织一条好吗?” 他才终于说话了。 “黑的。” 白友杏挠挠脸:“知道了。” 明明可以直接说,就非要闹一顿…… 他又说:“这回织长点。” “行,我听你的。多长够呢?” “我哪知道。”他别别扭扭的,“你织几天就给我打一回电话,我过来比比。” 白友杏吃惊道:“这也太麻烦了吧?喜来登那么远呢,我可以给你拍照片,附上软尺比一比,你不就知道了?” 说完对他会心一笑,表示她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请他放心。没想到他竟然又不买账,怒火中烧地说:“我让你跑了?” 好心白费了,白友杏干脆不再多事,轻轻说:“那就下周吧,下周我就给你打电话。” “嗯。别忘了。”贺承铮低低一应,像病情突然痊愈了一样,一下子又平静了。过了一会又说:“那三千块钱你留着买毛线,挑贵的,挑好了就给我发信息,我说行你再买。” 白友杏点点头,又想,那他要是一直没看好,她岂不是要一直给他发信息?每天都给他发信息?这像多了份汇报的工作出来。 “上去吧。不早了,别让家里担心。” “嗯行。”白友杏说完,看见贺承铮的肩膀和后背落满了细细的雪,已经把外套打湿了,又匆匆推了下倒在她头上的伞杆说:“歪了,往天上打。” 她走出伞,走了两步,又回头一笑,“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 眼里的贺承铮点了下头,立在纷纷的风雪里看着她,和寂寂黑夜融为一体。 回到家后,白友杏趴在窗前看着贺承铮走远了,才把同学送的礼物从包里拿出来分了分。 桑图送了一瓶香水,王伟送了一只口红,都给了她妈妈,她妈妈除了爱好文学就是爱好臭美,一收到特别高兴。 孙振送了一条黛绿色的刺绣手帕,配着礼盒包装,说是法国货,上面有细密的花卉图案,白友杏送给了她舅舅,他向来有收集手帕领结的喜好,配他的粗呢子套西,演节目和去婚礼干活时,都用得上。 除此之外,白友杏还打包了一份荷花型的小点心,这个点心她觉得特别好吃,吃的时候就多点了一份带回来,她妈妈今天心情好,也没念叨贵,一会就吃完了。 白友杏领着强强回屋睡觉,直到她坐在写字台前,才觉得浑身累得动不了。这一天心情起起伏伏的,发生了好多她意想不到的事,但此时此刻,她竟不觉得心情糟糕,反而挺充实。 白友杏站起来,拉上了面前的碎花窗帘,房间瞬间被安逸静谧的昏黄浸染了。 明天就要跨年了,马上又是新的一年,而她也要二十五岁了,明年,依旧要继续发奋,争取一下编制问题,也不要放弃继续写随笔和小诗,就像现在她摸着这本叫做《小杏的诗》的杂志,心里是一片沸腾的滚烫。 什么都比不上做一个自己想做的人重要。 白友杏打开电脑,敲下了这一年年末的最后一篇随笔——《当月光变成路灯》。 这是一个马上就要消失的二十四岁的白友杏关于某段暗恋的真挚心声。 一切开始得不经意,结束得也不经意,至少,白友杏确定,她并不是在得知桑图和宋凛凛其实是一对儿的时候放下的,早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其实就放下了。 因为真正面对的那一刻,她平静而坦然。 这篇稿子很快就被写完了,一气呵成,白友杏随手发去了她熟悉的邮件地址。发送完,浑身舒坦,把在一旁默默陪着她的强强高举起来转了一圈:“希望来年万事如意,来吧强强,让我亲亲!” 强强呜呜地哼唧了几声,又被白友杏搂着,坐在地上的泡沫垫子上,一起给贺承铮挑羊绒毛线。她选了几样,刚想给贺承铮发过去,桑图的信息就发过来了。 “小杏,安全到家了吗?对了,宋凛凛今天跟我暂借了围巾,不是我给她的,没生气吧?” 白友杏回道:“都行都行,我送你了就是你的,你怎么处理都可以。” 放下手机,白友杏呼了口气,静了静,又不解恨地捡起一只拖鞋,给了鞋一巴掌,“你还装上了?给你面子不愿说你,还敢发信息过来,我拍死你!厚脸皮……” 她扇了一会,觉得手疼,又觉得为了桑图手疼不值得,把拖鞋递给在一旁龇牙咧嘴的强强说:“咬他!” 强强呜呜地凶狠了一下,却没下嘴,反而静静地在白友杏的手背上舔了舔。白友杏愣了片刻,倏地抱起它,搂到怀里,摸了一会。 “我就知道你其实是只善良的小狗……” 心里丝丝地开心,白友杏捡起手机,搂着强强眉开目绽地说:“来吧,让我们问问那个人我选的这些毛线怎么样,他事儿可太多了……” ----------------------- 作者有话说:收到大家对双节加更的提议,结论是,加! 国庆期间改成双更,希望大家过个开心满足的假期。 非常感谢朋友们的喜欢和陪伴。这本是我从去年年底签约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连载v。对于v后榜,从前没有过经验,所以节后还会改回单更,存在手里一定的章节,尝试一下是否有机会多上几个v后的榜单,以让这个故事被更多人看到,希望大家体谅~ 【青杏卷】至此就全部结束了,我们的小杏二十五了,大脑前额叶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要变成小甜杏闯情关了,所以接下来是【甜杏卷】。 第47章 【甜杏卷】里,群像的感情观和隐秘情事都会暗藏在情节和对话里,慢慢展露,每个人都有自己出于独特个性的情感选择,也有各自暗藏心底难以与外人言的过往。风月百态,都会以小杏的视角去观察,体会~我们到时见啦! (其实就是明天。[彩虹屁]) 第37章 白友杏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跟贺承铮见面了, 就在元旦合唱比赛的当天。 这天天不亮,她妈妈就起来描眉画眼换衣服盘头。这些基础工作,八里桥合唱团没有钱请专业的人来弄, 都是各人自己弄,因此,每个人都憋着劲暗暗发力。 虽然经包小霜要求, 大家要把头发盘起来, 但就是盘起来, 盘法也有很多, 高点的, 低点的, 小点的,炸点的,所以早上四点多, 合唱群里就已经议论纷纷, 我方唱罢你登场。 “你们梳什么头?发来俺们看看。” “还没弄呢!正忙活早饭呢!”——这么说的,一般都是已经弄好了的,在打消对方顾虑。 “简单弄弄就行, 台下那么远,什么也看不见,我都不准备弄了。”——这么说的, 一般来了以后才发现,弄得比谁都用心。 “赵大姐, 你别又梳上回那么高的头,你站第一排,我们后面人的脸都拍不着了!” 这个赵大姐,上回比赛专去发廊做的头发, 蓬蓬松松地吹得半米高,像个仙人掌,赵大姐也没回,也不知道是没醒,还是又去发廊了。她长得比第一排其余人矮一截,所以在发型上找补回来。 包小霜听着群里信息噼里啪啦的,从容地笑了一下,叭叭两声,抿了抿红彤彤的嘴唇。 她是团长,也是指挥,单从服装上,她就有别于其他人。其余人都穿玫红色丝绒长裙,唯独她,穿一身镶嵌锆石的海蓝色丝绒长裙,形象就跟大家不一样。而且她年纪轻,腿脚利落,常年穿着高跟鞋,到时拎着裙摆,仪态万千地走上去,一亮相便会惊艳四座。 包小霜始终记着自己团长的身份,只在群里面闹腾得不像样时,才出来说上两句,但她说话十分有分量,因为队形是她排的,谁站哪,由她说了算,大家还都不好得罪她。 今天包小霜用了新香水,粉红色带蝴蝶结的,商场天天打广告,她把这瓶香水放在一个保温杯旁,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群里说:“大家都别忘了自带杯子,大会堂那边我常去,里面一瓶水要六块。” 大家很快都说好。 包小风晚了一个小时起来,趁她姐打扮的时候,已经穿好了一套绿丝绒西装,扎了只短辫,修好了胡子,擦亮了皮鞋,最后又把饭做好了,鸡蛋面。 白友杏又晚了一个小时才起。 她这几日睡眠充足,一张脸饱满得像颗吸饱露水的花苞,只是洗干净就透着青春的鲜活,庆贺元旦,她还特意穿了件樱桃红的小开衫,新年讨个好彩头。 吃完饭,包小霜又补了点口红说:“赶紧的,咱早点走,先顺路去趟学校,海燕她爸从老家来了,给咱们捎了二十颗大白菜,他儿子在学校等呢,别去了会堂让人看见,以为我受贿。” 白友杏忽的抬起头,不自觉地,又回屋照了一遍镜子。包小风整理着领结笑道:“白菜好啊,冬天就是吃白菜。海燕想着你,回头有好的,你也要记着人家。” “这不用你说。海燕人好,我跟她也投脾气。回头老家的香椿下来了,摘点给她,还有荠菜,也挖点。你别看这玩意不起眼,和买的不是一个味儿!” “这些她还真喜欢。”包小风轻轻一笑,盖上了一顶呢子礼帽,“走吧。” 三人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只不过,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家里的老帕萨一到雪天就不灵,好不容易溜冰似的到了学校,上学校的上坡时,又憋死好几回,费半天劲才爬上去,白友杏一看,贺承铮的迈巴赫已经停在那了,旁边还停着辆旧一点的红色奥迪。 王海燕穿着条玫红色的礼服长裙,外面罩着件花的长羽绒服,撑着后腰在红奥迪屁股后面,指挥贺承铮搬后备箱的白菜。 贺承铮穿得难得休闲,脚底下还蹲着个蘑菇似的梁鸿宝,戴着顶海蓝色的小钓鱼帽,正玩一片大白菜叶子。 王海燕伸手护着白菜:“小心点,别碰了,这白菜脆,一碰一个烂眼儿。外面的叶子有冻了不好看的,就掰了不要了。” “行了,你就站那。破白菜也值得操心。” 贺承铮皱着眉头,心里堵着一团火。昨天,他开车去接他姥爷,送到他爸别墅门口时,看见她妈一个人揉着后腰立在门口等,问她,说是这几天下雪,在院子里遛弯时不小心摔倒了,把屁股摔了,好在天冷穿得厚,筋骨倒是没事,行动也不受限,但肉是青了一大片。 贺承铮扶着她妈回家一看,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妈说,他爸跟贺承鑫领着贺小锦去隔壁市了,把保姆和司机也带走了,今晚要在方特游乐园参加一个冰雪公主的跨年活动,明后天顺便从那玩两天。 贺承铮一听就沉下脸,王海燕拉着贺承铮去角落悄悄说,不在也好,在家叨逼叨的,还不如不在。知道她要去参加合唱比赛,他爸心里意见很大,猜测是因为他自己没参加,也不想她参加。为了这件事,这几天一直跟她摆脸色。 贺承铮一直没言语。 其实他也不光不满意他爸把他妈一个人放在家里,也不满意他姥爷好不容易来一次,他爸竟然躲出去。这不是头一回了。 但比起这些更令他不舒服的,是一种仰人鼻息的感觉。他姥爷来了,总不能一个人住酒店,但住家里,却像个外人,寄人篱下,还要看人脸色。 贺承铮头一回觉得有个自己的房子很重要。他三十多了,还在随心所欲地生活,从没想过安定,事情突然而至,他自己都正住酒店,给不了在乎的人安稳,不能怪别人。 那晚,他很快扒完了跨年夜的一碗米饭,撂下筷子的一瞬间决定,先他妈买个房子。他要安家。不管是他姥爷还是谁,但凡跟着他的,就不能受委屈。 贺承铮沉默着整理后备箱的白菜,脚边蹲着的梁鸿宝突然窜起来喊:“白老师!一天不见,我可想死你啦!” 贺承铮立刻扭头,看到梁鸿宝已经飞扑进白友杏怀里,抱着她,仰着一颗脑袋说:“白老师,新年来了,你又漂亮了,你穿红色真好看。” “是吗鸿宝?你越来越会说话啦。” 她在笑,穿着一件红色的粗针开衫,冬阳洒落,分不清究竟是什么耀眼。 梁鸿宝点点头:“我早就和我舅舅说,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他非说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了?”贺承铮后脊梁一瞬间绷起来,脾气跟着鬓角的细汗一块说来就来。 梁鸿宝委屈地看看他:“就是你接我的那天,在喜来登门口,大概是中午十一点半,你搂着我说,我白老师就是个普通人……” “别说了鸿宝。”白友杏拆了一根巧克力棒递给他,“吃这个,别告诉别的同学。” 贺承铮看着她:“我没说!” “说了也没事。”白友杏对他笑笑,想她虽然也姓白,但毕竟不是白雪公主她妈,没必要做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最美丽的女人就有编制吗?就能投稿屡投屡中吗? 贺承铮站在那,有点后悔今天把这熊玩意儿带出来。他看白友杏揉着梁鸿宝的圆脸蛋,对他慷慨地笑着,温温柔柔的,也不看他。他歇了两口气,觉得心里不顺,又说:“我真没说!” 最近真没说。 就算过去说过,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现在的他来承担? 白友杏愣了一下,抬起脸,蹙着一双眉道:“我知道了呀!” 这人有时真的很奇怪,怕他尴尬,好心帮他岔开话题,他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反正我没说。”贺承铮气得把一颗白菜扔进车里。插兜站在那,光喘气,不说话。 有熟人相见,贺承铮的车上,很快走下一个精神矍铄的高个老人,穿了个中式大棉服,配麻布鞋,走路外八字,雄赳赳的,气宇不凡。 他一下来就用山东口音说:“我滴乖,这就是咱包主席一家吧?” 包小霜正跟王海燕手拉手互相吹捧对方的装扮,忽而被这一声包主席打断了。她立刻瞪大眼睛,迎上去,握住老人家的手说:“对对对,我是八里桥老年大学妇女联合会主席,您就是海燕的父亲吧?” “是,俺昨天来的!” 王大海早就听闺女说,包主席是个文化人,心里是带着敬意下车的,他两只粗手用力握着包小霜的手,“包主席,一定要尝尝俺自己种的大白菜,样孬,味不孬。” 包小霜连连点头:“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大白菜了,我一看这大白菜叶子,就知道是大粪浇的,吃着肯定好,我妈身体就是不如原来了,早几年冬天,也能吃上,现在只能托您老人家的福了。” 两人似乎很投缘,聊着聊着,竟聊到了农村铺沥青路的问题,愈发难舍难分,包小霜说,不如让王大海上她的车,路上接着聊,可等两人都坐进车里,车却又一次打不着火了。 第48章 贺承铮来给看了半天,怎么都不行,最后还是王海燕说,正好她腰不太舒服,让包小霜开她的红奥迪,拉着小风同志跟她爸爸,这样他们四个人一辆车,小杏去坐贺承铮的车,正好陪着梁鸿宝,如此一来,两辆车就拉过去了。 包小霜忧心别把王海燕的好车撞了,正犹豫,又见贺承铮甩上车门说:“阿姨没事,旧车不怕撞。您车钥匙给我,我留传达室,一会找人拖去修,修完了直接开家里。正好白菜也不用搬了,晚上我送白友杏的时候抗上楼。” “那好,那好。”包小霜一听就放心了。她从前有点害怕王海燕这个儿,总觉得不像好道来的,这么看看,心里松乏多了。 “对对对。”王海燕也说:“这是我家一辆旧车,不怕撞,你就放心开吧小霜姐。咱们四个人里,也就你会开了。” “是!我家出力全靠我!”包小霜来了精神,说话间,已经钻进驾驶室,又降下车窗说:“我弟不好开车,我闺女科目二考了两回死活也过不去,我也懒得逼她了,逼她也是给路添堵,给社会添乱。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开。” 王大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进副驾了,王海燕把后备箱一扣,笑着拉开后座门,率先钻了进去,又伸手对包小风说:“小风哥,琴呢?” “这呢,别压着手。”包小风浅笑着,把琴递给王海燕,又解开一粒西装纽扣,迈腿进去。 包小霜似乎挺放心的,像白友杏不存在一样,和老大爷聊着天,一踩油门,扬长而去了。 白友杏站在原地,看见那辆红车一下就跑远了,她想到大会堂那么远,有点担心地问贺承铮:“晚上你会送我的对吧?” “哪次没送你?”贺承铮推她后背,“赶紧上车,坐副驾。” 第38章 上车后, 贺承铮拉着安全带说:“梁鸿宝,把给你洗的草莓拿出来给你白老师吃。” 梁鸿宝低头忙活:“我正准备呢,我挑个大个的。” 贺承铮想, 挑什么,他都挑过了,不耐烦道:“你就把那一盒都拿来!” “不用的鸿宝舅舅, 给梁鸿宝吃吧。”白友杏用力摆摆手, 又猛的被贺承铮塞了一盒草莓进手, 说:“吃!都吃了。” 说完, 又欻欻抽了三张纸巾扔她腿上, “擦手的。” “谢谢……”白友杏笑笑, 梁鸿宝他舅舅关照别人时也像发脾气似的。她低头看看,这一盒草莓每一颗都很大,形状也很漂亮, 上面还沾着新鲜水珠。 “这颗最大。”梁鸿宝凑过来, 指着其中一颗最大的草莓,白友杏就拣起那只咬了一口,很快摸摸梁鸿宝脑袋, 笑着说:“你挑的这颗真的很甜啊鸿宝。” 梁鸿宝听了一脸陶醉,趴在椅背上看着他最爱的白老师,轻轻说:“白老师, 你今天穿得也像颗草莓,红色的, 那么漂亮,如果再戴一顶绿色的帽子就更像了。” 草莓倏地停在半空,贺承铮回头:“别胡说八道!”又紧张地看着白友杏,“这个我是真没说过。不是我教的。” 白友杏瞪大眼睛打量贺承铮, 总觉得他跟刚认识的时候哪儿不一样了。非要说的话,好像是,怂点了?她点点头:“知道了。” 车子开起来。 白友杏吃了两口草莓,突然手机响了,她一看,竟然还是个视频电话,小锦爸爸打来的。她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像个被开了锅盖的热馒头,一下子就萎缩了。 贺小锦爸爸连放个假都不放过她,早上刚问候过元旦快乐,可她放假还要接家长视频,已经不快乐了。 顾忌小锦爸爸和鸿宝舅舅是亲兄弟,白友杏不好当着贺承铮的面,表现自己对他大哥的不耐烦,于是还是耐着性子接起来,温柔地笑了笑说:“小锦爸爸好,假期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贺承铮立刻扭头看了一眼,又沉默着,扭回去。 贺承鑫在镜头里深沉地笑笑:“假期过得好吗?看你气色不错。” 白友杏嗯了一声,“挺好的。” “那就好。”贺承鑫推了下眼镜,略显无奈道:“不是我要打扰你,是小锦缠着我,一定要和她的白老师说上几句,所以……” “没关系的,让她来吧。”白友杏说完,听见贺松柏在小声说:“快,快,好好跟你白老师说,要讲礼貌……” 贺小锦很快跳了出来,穿着一身蓝色的公主裙,戴着顶皇冠,神色张扬道:“白老师!你看我漂不漂亮?我今天是艾莎公主!我爷爷刚给我买的!八百多块!”她说着,转了一圈。 “真漂亮!祝你玩得开心。” “我看看。”梁鸿宝扒着座椅好奇地凑过来,“贺小锦你去哪玩了?” “方特!”贺小锦眉飞色舞地说:“我爸爸和我爷爷领我来看恐龙,昨天晚上还在城堡门口看了烟花和巡回表演,你没看过吧?” “我舅舅说,过几天也会带我去。” 贺小锦大叫:“屁吧!过几天就没有了,你看个茄子啊?嫉妒我就直说!” 梁鸿宝一下就被刺激到了,又想起前段时间被贺小锦举报丢了官的事,突然有点气急败坏,对贺小锦吼道:“白老师今天是我的,不能跟你打视频!”说完气得,手指头一戳,把视频挂了。 贺承铮一看,心情莫名其妙地挺畅快,他在路边停下车,解开安全带,边下车边对梁鸿宝说:“你不用急,方特我肯定领你去。还有那什么飞天大魔鬼,明后天就去。” 白友杏见车停了,探头问:“你干嘛去?还不到。” 贺承铮立在车窗外,撑着车框低下身说:“买两束花。” 白友杏抬头一看,车就停在一个豪华商场门口,橱窗广告里有好大一个美人儿,正捧着一束规整而夺目的红玫瑰。 很快,贺承铮就拎着两束花走出来,扔到后座说:“梁鸿宝,交给你个任务,等你舅姥姥和你白老师妈妈比赛完,你去送给她们,夸她们唱得好,听懂了吗?” “听懂了!” 白友杏一看,这两束花实在美得耀眼,硬挺的黑色包装纸,裹着饱满的红玫瑰,娇艳夺目,她妈妈肯定喜欢,见贺承铮正好坐回来,她忍不住对他一笑:“这花真好看,谢谢你。” 贺承铮拉着安全带不咸不淡道:“花跟成绩一样,肯用心就没有难看的。”说着,又瞥她一眼,“但你上回发我那束就挺难看。” 话音刚落,他忽的把一个盒子扔到白友杏腿上。 “什么?” 白友杏被他吓一跳,拿起来看看包装盒,好像是一只小夜灯。 贺承铮缓缓打转方向,随口道:“买花送的。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我留着没用。” 白友杏犹豫了一会,问:“那我拆开看看好吗?” “拆吧。” 盒子打开,真是一只小夜灯。圆圆的玻璃罩里,站着一只眼睛弯弯的白色小兔子,手里捧着朵永生花,也是一朵红玫瑰。摁开木底座的开关,灯就亮了起来。 “好可爱。”白友杏立刻有些爱不释手,她喜欢,却又不好意思要,很快又沉默下来,抬眼睛看了看贺承铮。 “喜欢就留着。”贺承铮一脸满不在乎,低低念叨:“哄人玩的小破烂儿,给我我都不要。” “那我就留着了,真的谢谢。”白友杏心里升起一抹悠悠的幸福,拿起来对后座说:“可爱吗鸿宝?” “白老师,这个兔子真像你。”梁鸿宝又凑过来,一指,“这样舅姥姥也有花了,包奶奶也有花了,你也有花了,你的花还是不会凋谢的花,都是我舅舅送的,我舅舅好吧?” 梁鸿宝计划多说点他舅舅的好话,让他舅舅别忘了带他去方特。 “嗯。”白友杏轻轻地点点头,又悄悄看了贺承铮一眼。阳光下,他正认真开车,嘴角噙着半分笑,侧脸被染上一层发光的金边。 他当然是很好啊,热心,大方,她早就知道了。 其实就在昨天夜里,她睡不着,还好奇地爬起来,搜了搜贺承铮的前妻长什么样。虽然他的前妻是教育局的处长,也算是她的领导,但以她目前在学校的地位,还没机会见过这么大的领导。 白友杏看了庄处长的一个发言,是她作为妇女代表参加妇代会的视频。她穿着端庄的西装套装,面对镜头干练笃定,说要为全市妇女工作贡献巾帼力量,会后,又和各年龄层妇女代表一起,捧着花,光荣合影。 看完后白友杏久久难以入睡。她想,果然成功的男女容易相互吸引,站在事业之巅,夺目,耀眼,从容不迫。若不是梁鸿宝他舅舅的身体问题,造就了一点小小的美中不足,也许他们也会是很美满的一对。 白友杏把这只小夜灯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无法自控地,又想到自己。 她什么时候也能做一个闪闪发光的女性?也能作出些不一样的成绩,感染他人,收获象征荣誉的红花,也许那样,她才真的像这只抱着花,会发光的小兔子。 第49章 进了会场,包小风已经在院子里拉起队伍,他们是齐市八里桥老年大学代表队,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社区单位、社会团体,都纷纷到场。 其中呼声最高的,是机关事业单位退休女职工代表队和文化艺术协会代表队,据说刚在外省的合唱比赛上拿了奖。 大家都穿得花枝招展,个别代表队看起来资金雄厚,参赛队员的鞋都是统一的,还请了专业的跟妆,正在阴凉地里排队补妆。 包小霜民字型站着,用手挡着耀目的冬阳,眯眼看了一圈后,转回身道:“大家都提起精神!咱们这是合唱比赛,赛出花来,赛的也是歌唱水平。据我打听,能分声部演唱的队伍不多,咱们就是其中之一!饱吹饿唱,大家都别吃东西,饿了就喝点水,克服克服,咱们争取发挥出最高水平!” 她一动员,大家就又起劲了,纷纷排好队往后台走。 白友杏领着梁鸿宝的手,各抱了一捧花,跟在贺承铮身后,王大海在最前面,背着手,闷头走得像风一样快,很快就找到了后排最边上的四个空座。 四个人站在那谁都没有动,最后,还是梁鸿宝不客气地钻进去,又拉着白友杏的手说:“白老师,你挨着我坐吧。” 白友杏立刻笑着点点头,跟着钻进去,坐下。 “俺也来了。”王大海说。 他刚一迈步,又被贺承铮拽住,“你坐外面。靠走廊能伸腿,我凑合进去挤挤。” 说完,他钻进去坐下,王大海旋即坐在最外侧,视线立刻被走廊上好多穿着花裙子、背着乐器的参赛女选手吸引,她们神色或紧张、或激动,互相交谈着,花枝招展地从眼前经过,像放电影一样热闹。 白友杏四处看看,一眼就在隔着两排的过道对面,看到了老年大学的校长和胡刁洲胡老师。比赛还有十几分钟才开始,会堂里正乱作一团,他们也正夹在一片鼎沸的人声里聊天。 这位校长确实像她妈妈说的那样,被消防栓绊倒后,两颗门牙摔得不一般齐了,一说话,就能明显地看出一根长,一根短。 胡刁洲这时突然站起来,他今天还穿着那身灰色的开襟大褂,大冬天的,手里打着一把折扇,他起身和周围几个熟人握了握手,说了几句话,突然,一只眼睛也看到了白友杏。 “胡叔叔!”白友杏立刻站起来跟他摆了摆手,胡刁洲一看她,竟有些焦急地走了过来说:“杏啊,你妈呢?给她发信息怎么也不回?” “我妈妈带着阿姨们去后台做准备了,可能没看见。” 胡刁洲扇出一阵疾风:“杏,你遇见你妈跟她说,这两天叫她别开车,不然容易舟困中流,进退两难……” 白友杏后背一凉,“胡叔叔……没事了,我妈的车已经坏在路上了。” “是我来晚一步了。”胡刁洲摇着头,离开了。 白友杏叹口气坐下,心里囤的一点兴致倏忽也烟消云散了。胡老师预言的含金量又在攀升。 “谁啊?”贺承铮的视线从胡刁洲身上扯回来,看白友杏垂头丧气,正捏着一朵玫瑰花瓣发呆,又无精打采地说:“是我妈妈的同事,会算命,他之前算的都灵验了。” 贺承铮鄙夷地笑了声:“真的假的?你信啊?”他向来不信这些,都是蒙人的。 “应该吧,我也不知道。”白友杏怔怔地盯着老会堂舞台上那块红丝绒拉幕,在一片纷杂里,魂不守舍地说:“胡叔叔说我要嫁一个二婚的男人,就在今年。” 操…… 贺承铮骤然看向她:“真的假的……”沉默了一会,他克制着剧烈的喘息,轻轻说:“你愿意信吗?” 第39章 贺承铮话音刚落, 会堂的灯突然熄灭了,全场蓦地被黑暗淹没,众人的惊喜像开锅一样, 一下子沸腾起来。贺承铮却觉得有股凉风从一旁的边门吹了过来,令他冷冷地僵在那,盯着一旁的白友杏, 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 “要开始了!” 白友杏鼓着掌, 没有回答, 因为舞台上, 红色的大幕正缓缓拉开, 沉浸在兴奋里, 她早已把不相干的事抛去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施施然而出,又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比赛很快就正式开始。 前几个队伍唱都挺好, 尤其是机关单位退休员工代表队, 女员工面貌精神抖擞,唱起歌铿锵有力。 后来轮到文化艺术协会代表队,又搬出另番风貌, 虽然唱的乏善可陈,却胜在花样丰富。 队伍前,有两个人穿着长衫, 像演话剧似的,突然拉起横幅, 高喊了几句振奋口号,后来又上来两个人,男的舞着扇子赶脚,女的腰上围着跑驴道具骑驴, 两人闹着,转了一圈,最终,大家又从合唱台上走下来,纷纷打起粉色的扇子,摆出花的造型,在舞台上抖动着旋转起来。 观众一连看了几个中规中矩的表演,无一不被被眼前热闹提振了精神,像赶庙会一样,纷纷叫起好来。 “我滴乖,这个也不孬!”王大海也激动地鼓起掌。 终于,快轮到八里桥老年大学代表队登场了,可有点倒霉的是,在此之前的两个代表队,也都选择了《茉莉花》这首热门歌曲,以至于八里桥队再唱,已经是第三遍了。 观众都听得疲惫,当主持人再次报幕说:“下一个节目是《茉莉花》,掌声欢迎!”时,白友杏听见前后排都传来了略感扫兴的叹气声,还有人说:“那就正好去尿个尿吧。” 黑暗里,人头像笋子一样冒起来,又往两边的侧门出去了,窸窸窣窣的,八里桥的女选手们,就是在这样令人灰心泄气的氛围里,登上了合唱台阶。 虽然离得很远,白友杏仍从她们脸上看出了某种失落的情绪。 梁鸿宝突然指着道:“包奶奶上来了!” 这时,台下的掌声也才礼貌地响起来。 白友杏看见她妈穿着海蓝色的丝绒长裙,拎着裙摆,一边走,一边把脸仰得很高。走到舞台中央时,她大展双臂,向两边致礼,随后转回身体,又向一旁坐着伴奏的包小风抬手示意。 两人客气地点过头,又在一片安静中,倏地,共同抬手,带来一段悠扬的手风琴前奏。随后是慢悠悠的女声吟唱,轻轻的,分了声部,很快,又在包小霜的指挥下汇聚成束,大有百川归海的气势。 相比于文化艺术协会代表队,八里桥的表演显得十分朴素,就像班里那种只知道按老师要求闷头学习的孩子,交出的作业,给人种按部就班的老实感。大家都站在原地轻轻摇摆着,没有跳舞,也没有扇子和花束,只有声音在不同声部里配合着,上下飘荡,悠扬,跳跃,时而又转为一句叠一句的轮唱。 包小霜奋手而挥,热泪盈眶。她年轻时就喜欢唱歌,只不过那时穷,没条件,她不懂乐理,也看不懂谱,凭的都是一腔热血。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把网上视频里的两个声部唱法分别学会,又单独教给其他学员,大家练的时候也是分开练的,互不打扰,这样才把一首合唱弄成了型。 一曲唱罢,她心里仍像个开水锅一样沸腾不熄,王海燕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也已经激动地落了泪,包小霜最终施施然转身,带领所有人,向评委深深地鞠了一躬。 也许因为观众起初的预期太低,这时竟觉得唱得很不错,都汹涌地鼓起掌来。 白友杏把两只巴掌拍得像放挂鞭一样响,突然扭回头,对贺承铮笑了下说:“是不是不错?你说能拿第一吗?听说每人能得一桶花生油呢!” 贺承铮也温柔地笑了下:“你说能就能。” 白友杏从没见过贺承铮还会这么笑,愣了愣,又高兴地说:“我就说能!” 他安然地盯着她:“那就能。不能也能。” 白友杏默默地扭回头。 他怎么了? 可惜白友杏说话并没有胡刁洲那么神,出成绩之前,包小霜已经从内部渠道打听到,她们大学排在了第四名,得不到任何奖,前面一个,就是舞扇子的文化艺术协会代表队。 包小霜一听就有点冒火。 她觉得这个评定不公平。当初的赛事动员上清清楚楚写了,这是合唱比赛,比赛通知上也写明了评分维度。这不是歌舞表演,也不是朗诵大会,比的就该是合唱水平,合唱技巧。论唱的,她们唱得怎么也比那个第三强。 结果还没公布,她就撸起袖子找评委去了。趁中间休息,插播魔术表演时,包小霜已经猫着腰,蹲在前排领导席前,只是没想到,评委内部也出了分歧。 有个组委会特意请来的,据说是某专业歌唱家评委,也阴阳怪气地说,要论唱的,八里桥队唱得很是那么回事,可惜其余评委都爱看热闹,实在太业余了,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这么一说,其余评委也不乐意了,一来二去,就闹了起来。 王海燕早就站在一边看,看到包小霜一个人在那跟她们理论,也走过去帮腔,观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看热闹地跟着议论起来,一时场内窸窸窣窣的,很快,包小霜和王海燕就被保安请了出去。 第50章 包小霜走到会堂院子的台阶上,把礼服裙子卷了卷,往两腿中间一夹,坐下来,突然说:“真不是为了那几桶油!” 王海燕也贴着她坐下来:“就是,谁家缺他们一桶油?也太不公平了。” “咱都是按要求来的,他早说要比歌舞,咱们也会排歌舞!” “就是。”说完,王海燕的手机突然响了,贺松柏打来一个视频,刚接起来就说:“海燕啊,你看我发你的视频里,是不是你?” 王海燕看了一眼,还真是她。是她正挥着胳膊跟一个评委据理力争,被不知道谁闲的,给拍下来了。 “是我。咋啦?” 贺松柏一听,急道:“海燕呐,你怎么好当着这么多人跟人吵吵啊?又把武夫习气带出来了……说多少遍了,出来要讲文明,讲素质,我书法班里的老咸都看见了,录下来发给我,说你真猛真悍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他。被老咸知道,还不知道又要被多少人知道?我早说让你别去凑热闹,你不听我的,有这个时间多陪陪咱们小锦……” “你妈了个巴子的快闭上嘴吧!”王海燕吼道:“你懂个屁你!” 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一回头,却又看见包小风站在身后。王海燕哆嗦了一下,轻声道:“小风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包小风笑过,又从身后拿出两杯珍珠奶茶,“给,那边有个店正卖呢,我看她们小姑娘都喝,你们俩也喝,暖和暖和。” “谢谢小风哥。”王海燕接过来,插上管,她还没怎么喝过这个,一喝,竟然这么好喝。 包小霜也叭一下插上管,看着远方吸了一口说:“你说的对海燕,他们懂个屁,就是孔雀毛插鸡,装大尾巴俊鸟呢!” “是呀。挺讨厌的。”王海燕轻轻笑笑,又吸了一口。 “不就几桶油吗?也就一千来块钱,我来给大家买!我给大家颁奖!” 包小霜手一挥,豪气万丈的。她是没什么钱,但不受气,她平时是抠点,但该花的钱她一分也不会省。 “小霜姐,我也给一人两瓶红酒!”王海燕柔柔地跟着说,包小风听着,摇头笑了笑:“你们两个都是女豪杰,但也别坐太久了,这地还是凉气重。我先回去了,琴还在后台放着呢。” 王海燕目送着:“好的小风哥。” 包小霜有点担心,凑过去说:“妹子,你送红酒大家肯定高兴,但两瓶红酒不少钱,你家老头不能不愿意吧?” 王海燕回头看了一眼,扭回来说:“他他妈凭什么不愿意?” 顿了顿,又说:“当初开酒庄,就是我出力多,他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钱都是我出去借的,我爸还卖了一个武馆,这几年经营也都靠我儿子,他不愿意个屁!不愿意就滚蛋!再给我摆脸,我大耳刮子抽死他!” “你真厉害姊妹儿。”包小霜终于知道她那个儿子随谁了,她敬佩地攥住王海燕的肩头,“但尽量还是别动粗,松柏同志太瘦了。” 说完,两个人叹口气,又吸着奶茶,看向远方。 比赛终于结束了,最后宣读名次的时候,一二三等奖果然就是小道消息的那三家,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闹了一顿的缘故,八里桥代表队额外获得了一个“突出艺术贡献奖”,只有奖状,没有奖品。 会堂院子里,八里桥的队员都开心得像花一样,得了奖状,团长还说每人再分一桶花生油,两瓶红葡萄酒,都觉得这段时间的努力很值得,欣欣然排好队,准备合影。 贺承铮推了梁鸿宝一把:“怎么跟你说的?” “我知道。”梁鸿宝抱着两捧花飞扑过去,“舅姥姥,包奶奶!你们两个今天比花还美,我真骄傲!” 包小霜突然收到这么大的一捧花,有点语无伦次了,她抱着花,和大家不停地合影,又向贺承铮点头。 贺承铮也笑着点了下头,又想起自己的车还停在挺远的一个停车场里,扭头跟白友杏说:“我去开车,一会送你。” “行。” 白友杏目送他走出大会堂。激烈散尽,喧嚣渐歇,人们像高考结束似的,一堆堆地往外涌。 贺承铮好不容易走到停车场,回来的路又被走路的人和接人的车堵得水泄不通,弄得交警都来了,叉在车流里,吹着哨子指挥。 路上,他妈打电话来说,因为还要拉着两大捧花,她们一辆车坐不了,让贺承铮拉上他姥爷,去包老师家汇合,再帮包老师把大白菜搬家里。 等彻底回到大会堂,人已经散光了,贺承铮看不见人,一时有点担心。他甩上车门,下车走了两步,走到院角的空地时,倏然愣住了…… 第40章 温暖的斜阳下, 三个人,正在跳大摇绳。 可是又没有绳。王大海和梁鸿宝一人捧着杯奶茶,远远地, 面对面站着,在空气里,奋力摇着同侧的手臂。 中间大片的昏黄中, 白友杏正轻快地蹦着, 像斜阳下跳跃的光斑, 绸缎似的头发在风里翻飞, 发丝扑到脸上, 却始终没挡住她的一脸灿烂, 她像不会累,声音轻轻地,跟人一齐笑着, 数着:“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 “岔气啦……岔气啦!摇慢点……”白友杏终于喘出一层白气, 蹦得低了些,梁鸿宝摇着一只小胳膊,蹙着眉头, 有点着急了:“白老师你快跳坏吧,我也想跳……” 白友杏笑起来,“我还早呢!你得排队!” 贺承铮看了一会, 不自觉的,也跟着笑了, 没想到冬天的阳光竟然这么好,二十年来最冷的冬天,似乎不过如此。 白友杏蓦地看到了贺承铮,一下子瞪大眼睛, 大喊道:“你回来啦?”这一下,她没蹦起来,王大海幸灾乐祸地笑了:“哈哈,瞎包了吧?没到一百个就瞎包了!” 梁鸿宝跑过去,兴奋地抱住贺承铮的腿:“舅舅!白老师给我买奶茶了!” “这玩意儿,味不孬!”王大海也指了指说。 “你别洒我裤子上。”贺承铮低头摸梁鸿宝脑袋,又去看白友杏,“你怎么不喝?” 白友杏笑了笑:“姥爷非说我跳不到一百个,我不信,想跳完再喝。”她说着,从一旁的花坛沿上拿起两杯奶茶,砰地插上管说:“我还给你买了一杯。” 梁鸿宝扭回头:“我舅舅不喝奶茶,一会我喝两杯吧。” “你做梦。”贺承铮捏了捏他脸蛋儿,接过来,喝了口,含在嘴里,突然感觉挺好。小时候总嘲笑郭放爱喝一款老式的草莓味奶茶,他说一喝心情就好,甜的东西会令人上瘾。他从前不信,现在看来,倒是这么回事儿。 到白友杏家楼下的时候,王海燕的红色奥迪正打着双闪停在路边,三人还都坐在车里,有说有笑的。 贺承铮走过去敲敲车窗,王海燕就笑融融地露出脸:“来了?那快,往上搬白菜吧,我腰不好,就在这帮你们看车。” “真是麻烦小贺了。”包小霜走下车,又摸着贺承铮后背看了一会,对王海燕说:“你这儿长得真好,一点不随他爸,有个好大儿你可真有福。” 于是,贺承铮十分卖力地扛了六颗大白菜爬上楼梯,其余人也一人抱了两颗,梁鸿宝也抱了一颗。 包小霜快步走在前面开了家门,又从家找到一个大麻袋等在门口,贺承铮把白菜堆在楼梯口,又接过麻袋说他自己再搬一趟就够了,别人不用跟着忙,包小霜赶紧说好好好,忙着进屋泡茶。 白友杏上楼时与贺承铮擦肩而过,看他拎着一只麻袋,袖子卷在臂弯,微抬着下巴,神情得瑟,嘴角噙着笑,似乎还哼着歌。路过时,突然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敲完他自己笑了声,下楼去了。 白友杏抱着白菜,望着他悠闲的背影蹙了下眉,转眼,又匆匆跑去楼道的花砖缝隙往外看,不久,贺承铮高大修挺的身影倏然而过,难得的自在休闲,这个背影已经跟她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了,给她另一种心跳匆匆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白友杏突然想到了前几天,她跟妈妈舅舅一起去逛夜摊,看见天桥底下围了不少男人,老老少少的,还有几个中年妇女也往里挤,她于是也好奇心大发,跟着往里探了探头。 挤进去一看,是个卖民间验方和秘籍的,摆着一些劣质的纸印小书,有《狐狸经》、《祖传不可乱用秘方》、《房.事一百谱》、《春.宫不老术》,最畅销的三本是《百发百中之生儿育女不求人》,《硬男人靠食疗》和《长生不老很简单》。 那晚,白友杏被她妈妈匆匆拉走了,但她仍听见摆摊的男老板说,这本《硬男人靠食疗》造福了亿万家庭,她看到贺承铮英挺的背影,突然就想到了这本书。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书? 二十多颗白菜终于被贺承铮陆续扛上楼。他抱着最后几颗白菜,敲敲202的门,想这他妈可比去两趟健身房都累。门一开,他就看见白友杏她妈匆匆的背影在大喊:“强强!快放下!放下!” 第51章 听见这个名字,贺承铮没反应过来,只是凭借肌肉反应,把白菜缓缓放下了。 这个他姥爷给起的小名,现在除了他表姐不知死活地偶尔叫一声,也就他姥爷敢叫,现在被白友杏她妈猛的一叫,感觉十分怪异,不情愿,却又认命,最终,他竟笑了下说:“好的阿姨。” 包小霜正着急从强强嘴里抢一只奥特曼,这是梁鸿宝挂在书包上的,不知怎么被它看好了,咬住不松口,怎么让它放下都不放。冷不丁看见贺承铮已经进来了,包小霜也顾不上了,又回头招手:“小贺,快进来坐,不用脱鞋,直接进,一会正好要拖地。” 梁鸿宝抬起头求助:“包奶奶,强强还是不松口,我害怕……” “奶奶一会给你弄,一会给你弄。它不敢不给你。”包小霜没心思管了,向贺承铮热情迎过去,“快,小贺,累了吧?我去洗水果,你坐下喝口水。” “不用客气了阿姨,我这就走。” “不准走!”包小霜留人像发火,皱着眉头,往屋里使劲儿撩手,“我茶都找出来了,你坐会歇歇,快,小杏,快叫你哥哥进去洗洗手。”说着往厨房而去。 白友杏站在一旁愣了一下,抬眼一看,贺承铮正垂着眼,噙着笑,看了她半天,淡淡道:“没听见?让你叫我。” 白友杏瞪大眼看着他,突然觉得耳朵有点热,她两只手互相捏了捏,不知怎么回答,只好不吭声,忽的掉头往洗手间走。 贺承铮跟上去:“听没听见?” 白友杏不说话,一把推开洗手间的门,又站在门边,压着眉头盯着他往里进。 贺承铮看着她,眉头也学她一皱,闷道:“这小脾气。”他嘟囔着扫了眼四周,这个洗手间很小,不到五平,但收拾得洁净,毛巾晾干了挂在墙上,角上都绣了名字,像他小时候上学时那样规矩。 他打开水龙头,白友杏递给他一块肥皂,“给你,这是我的肥皂,就是洗手的,没洗过别的。” “行。”贺承铮咧嘴一笑,站那儿搓了搓,洗完手,又捧着水洗了把脸。贺承铮脸洗得彪悍,铿铿两下就好,一抬脸,水顺着他的眉眼流下来,一滴滴坠在身上,白友杏看了一会,才想起抽下一条粉色的毛巾,“这也是我擦脸的,偶尔擦手,没擦过脚。” 贺承铮眉眼滴着水,看着她道:“说那么多干嘛,你都不嫌弃我,我还嫌弃你?” 说完,捞过来擦了两把手,又把头埋上去,沾了沾,一股肥皂香瞬间闯进鼻腔,毛巾绒软软地划过他的脸,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上面有个“杏”字。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又埋下头,轻轻擦了两把,才还给她。 包小霜倒好一杯茶搁在茶几上,喊道:“小贺啊,这次来,就当认认门,下次喊你妈一块来家里吃饭,小杏他舅舅做饭有点水平。我和你妈一见如故,你也别客气,有空就来。” “没问题阿姨,我肯定常来。”贺承铮挽着袖子,神色自如,满脸找不到一点见外的样子,“以后家里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小杏有。” 白友杏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抬起一张热腾腾的脸看了看他,贺承铮又低头一笑:“你是有吧?回头给我置顶了。” “包奶奶!”一边的梁鸿宝等了好久,直到现在没人管,哇的一声哭起来,“您管管强强吧!他太霸道,太不讲理了!” 强强狗已经快把那只奥特曼的腿扯掉了,梁鸿宝害怕它,又心疼奥特曼,这是他缠了他舅舅好久才得到的。 包小霜只能又跑过去,扇了两下狗屁股说:“松开!松开!臭强强!怎么强盗似的!不要脸!”又站起来哄梁鸿宝:“好宝贝儿,别哭了,奶奶揍它。” 她左右看看,突然看到柜子上摆着一张白友杏大学时和男同学的合影,拿过来哄孩子说:“看这是什么?看你白老师上大学。” 梁鸿宝注意力这才被分散,拿过那个相框看了看,又抬起脸,掉着眼泪,抽搭着说:“白老师,这是你男朋友吗?”说着又低下头,“挺帅的……” 相框里,白友杏青春洋溢,站在那个叫什么图的小白脸旁边,贴着那人肩膀,笑得一脸灿烂。 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慌,白友杏一把抢过相框说:“这不是!这只是学习上帮助过我的同学!我们一个小组考大学!” 白友杏说完,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那是一个高三的晚自习课间,她和班长王伟结束了学习小组活动,回教室回得有点晚,被教导主任当场抓了包,盘问他俩什么关系时,她也是这么说的,也是同样的心情,有种想掏心窝子给别人看,就怕别人不信的恐惧。 “噢。”梁鸿宝又低头看了看,“他帮助你上了大学。” “天老爷来好宝贝儿,他没耽误你白老师上大学就不错了。”包小霜说着,终于从强强嘴里把奥特曼抢救下来,梁鸿宝看着伤痕累累的奥特曼,脚丫还被啃去一只,心里好难过。 一时安静下来。 白友杏匆匆对贺承铮说:“你坐下喝点水吧。我去给你……” “不用了。”贺承铮没再看她,走开两步,对包小霜说:“阿姨,我先走了。咱家的车是电池老化,我已经让人换新电池了,车厂是我朋友的,没花钱,晚上我让人直接开过来。我看车头有电话,到时候电话联系。” “好,好。”包小霜想到王大海和王海燕还在楼下等,也不好强留,攥着贺承铮的手臂说:“下回时间充裕,你跟你妈一块来,一定在家里吃顿饭。” 贺承铮很快就走了。出门时,白友杏跟他说再见,他也没有回头。 关上门后,白友杏一颗心乱蹦,想了想,又跑回卧室,趴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很快,梁鸿宝抹着眼泪走出了单元门,贺承铮站住跟他说了些什么,又把他的书包接过来,蹲下身子,一只手揽着他,抱他起来。 梁鸿宝哭着挂在贺承铮肩膀上,贺承铮拎着一只书包,形单影只的,不久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眼底,只剩下间空荡荡的院子,两旁还堆着脏成灰色的积雪,白友杏看了一会,突然坐回床上,沉沉的,弹了两下。 大概因为她的小狗咬坏了梁鸿宝的奥特曼,令他伤心了;大概也因为贺承铮帮她们家扛了好多白菜,都没有留下喝口水……总之,这一瞬间,她的心也像奥特曼,被强强啃去了一块。 第41章 白友杏又回到客厅时, 看到她妈妈已经在扒白菜叶子了。强强在一旁吃着一片洗干净的白菜梆,高兴得像过年一样。 包小霜坐在小板凳上,脸上写满了不耕耘就丰收了的喜悦, 扒下一片叶子,就敲一下强强脑袋说:“你有点狗福!吃这么好的白菜,臭狗!” 白友杏在客厅无所事事地绕了一圈, 又绕了一圈, 最终, 绕去柜子前, 抓起那只和桑图的合影带回了卧室。 这只相框是大二那年特意买回来装这张合影的, 绿色的, 和桑图的球衣正相配,大小也正合适。 其实她早该把这张相片丢掉,只不过, 真的很久没有想起来家里还有这样一个东西, 才迟迟没有处理。 她取出那张照片时发现,相框的背面还被她用502粘起来了,当初她似乎发过誓, 说这辈子都不会换掉这张照片,为表决心,她干脆把它粘死了。没想到, 在见不到桑图的四年里她很宝贝的东西,竟在重遇桑图后变得一文不值了。 白友杏用螺丝刀翘着相框边缘, 废了半天力,流了一后背汗,才把照片取出来,心叹过去的她还真是给现在的自己找罪受的……那张照片最终被剪成了两半, 为了尊重桑图,她用油漆笔把桑图全身涂黑了才丢进垃圾桶。 那天晚上,他们家吃了凉拌白菜,白菜炖豆腐和醋熘白菜,主食一人两只白菜烫面包。贺承铮姥爷种的大白菜真的比菜市场买的好吃,大家都说甜丝丝的,但白友杏吃着,总觉得缺了点滋味。 饭后她洗着碗,听她妈妈翻着白天在会堂照的照片,不停和他舅舅说,整个合唱团就属她和海燕长得最周正,又说明天把照片带到白友杏二姨家,给大家都看看,尤其是给老妈看看,她种了一辈子地,四个孩子里,竟有两个懂艺术。 说到这,包小霜又扭头对白友杏嘱咐道:“闺女啊,明天去你二姨家,穿好点儿,你二表姐和姐夫都去。” “知道了。”白友杏回答的声音不大,她有点累了,听着她妈连绵不断的笑声,脑子里像起了一片濛濛的雾。 简单洗过澡就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她枕着手背,望着那只摆在床头的小兔子灯,总觉得心里空空的,似乎在期待点什么,却又不知是什么,总之这个夜晚,终归像被罩在玻璃罩里一样,无声无息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就提了一些礼品来到她二姨家的豪华小区。 这个小区位于齐市市中心,三面环湖,房价在这个二线城市可谓天上有地下无,白友杏二表姐鲁珍结婚之前,男方全款现付,鲁珍又说想和父母住得近些,要男方再买下对门,两户住邻居。 第52章 包小霜走在小区宽阔的路上连连咂嘴:“你说这小区环境,比度假村都好,这绿化做的,还放音乐。小月那个闺女真是出手迅猛,这么能干的一个姑爷,年纪轻轻的,一把就给拿下了!现在连班都不用上!” 包小风插着兜,神色悠然地走在风里,“小珍那孩子也不差,之前几个男朋友也都挺有钱,只不过嫁的这个,确实突出。” “有时候就是命!”包小霜随便笑笑,想到那人可谓人中之龙,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突然道:“对了,二姐那个女婿叫什么来着?老不见,都忘了。咱二姐说他今天也来,去了咱别不知道怎么叫啊!” “好像是叫韩俊。” “你听听。叫这个名他能丑得了吗?”包小霜说着扁了扁嘴,“关键还阔气。听咱二姐说,这几年小珍是要什么给买什么,那抹脸的,一瓶三千多,要衣服买衣服,要包买包。她家原来住那房子比咱家大不了多少,你看看现在!”又叹口气,“虽说人是忙点,不常回家,但找对象还能哪都称心?小珍这日子过的,已经没说的了。” 包小霜感慨着,又叹口气,挤过来说:“闺女,你也跟你姐姐学学,看到好的就得出手,知道吗?别跟你爸似的,傻不愣登的,最后就是别人吃饭你喝汤,汤都不一定能喝的上。” 白友杏只好点头保证,她肯定出手。 开门的就是韩俊本人。 他的确人如其名,算得上少有的英俊,三十左右,高挑挺拔,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或许是学历史的缘故,人看上去冷峻沉稳,还带着点文雅恬淡的气韵,只是点头间,气度就不俗。 据说他现在混得很成气候,生意做得颇具规模,白友杏之前见过他一两回,都是西装革履的,今天穿了件白衬衫,领带拆了一半,袖子卷起来窝在臂弯,指骨修长,左手湿着滴水,右手搭在门把上,像是刚进门,手还没来得及洗全。 “你们好。”他点了下头,算作招呼,神色淡淡的。他管她们家哪个亲戚都这么问候,也不跟着鲁珍叫,虽然显得有点疏远,但在他身上,也没人会计较。 “好找吗?给我吧。”韩俊说着,把东西接了过来。 “挺好找,挺好找的!一下就找到了!”包小霜笑着,抻头往屋里一瞭,家里真是富丽堂皇。 “韩俊今天难得不忙?一年多没见了。”包小风说完想了想,其实也就有两次过节时匆匆见过一面。每次韩俊都是坐一会就走,饭都没吃完,就打着电话走人了。 他跟鲁珍也没办婚礼,说是太忙,最后拿了三百万叫鲁珍领着她爸妈单独出国旅游,算是弥补。原本鲁珍说要去北海道,但最后,他们仨悄悄去了趟长白山,也算看了雪,剩下的钱,鲁珍自己买了辆红色小宝马,又和她妈一人一只爱马仕。这事韩俊至今未必知道。 韩俊淡然道:“刚从公司忙完,也是刚进门。” “三姨小舅来啦!”鲁珍听见声音,从里屋跑出来问好,脸上敷着面膜,身上穿着一套业余的紧身舞蹈服,正跟着pad学芭蕾基本步。 她一来就不自觉挽上了韩俊的小臂,韩俊提着东西顿了一下,又绕开手肘笑说:“你堵这儿别人怎么进?我手湿,别碰。” “这不来帮帮你嘛!德行!”鲁珍用胯骨撅了他一下,忙让开半步,热情说:“三姨小舅快进来暖和会儿。” 又上下一看白友杏:“我去杏,怎么又漂亮了?抹的什么粉底这么服帖?哎你这睫毛是种的b弯吧?挺自然呢,看我。”她扒了下眼皮,“我一直种c或者d,再加几根仙子毛,不过也都掉差不多了。你快进来我看看,我下午正好要跟朋友去美甲店。” 白友杏听她匆匆说了一串,也没太弄懂,弯眼睛笑了笑说:“抹了防晒!是在网上买的,挺好用的,我一会就给你找链接,新年快乐姐姐。” 她愉快地叫了一声,擦着两人进门时,闻到一股很苦的香气,淡淡的,像药膏,也像烧蒿草的气味。总觉得在哪闻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白友杏跟随妈妈舅舅换了鞋,走进客厅,看见鲁珍也尾巴似的跟着韩俊进里屋放礼品去了,两人都没顾忌外人,鲁珍在屋内美滋滋地说:“你看看我的脸,敷了这个新买的面膜白不白,嫩不嫩?想不想来一口?” “见人敷着面膜,你不觉得没礼貌?” 韩俊的声音很清淡,鲁珍哦了一声,“不好我洗了就是了,都听你的。” 韩俊没搭话,鲁珍又说:“老公,你最近开始喷香水啦?” “嗯。” “这些男士香真不怎么好闻呢,苦了吧唧的,命都苦的感觉。我下午也想去买香水,tf黑之黑,或者mfk晶红540?你说哪种好?你喜欢我喷哪种嘛,或者,两种都买,好吗老公?” 韩俊沉默了一瞬,依旧平淡地说:“我喷什么没有非要你闻,你喜欢什么就去买。老规矩,钱的事不用跟我汇报,我不给你设上限,你买什么也不要问我。像上回买东西打断我会议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知道了。怕你觉得我花钱多才问问你的,还不是心疼你赚钱辛苦?也知道你对我最大方了,谢谢老公。” “鲁珍,既然知道就按你心思去做,我还要工作一会。先出去。” 韩俊的声音冷冷的,没有起伏,鲁珍愉悦地嗯了一声,似乎很习惯似的,随即跳着芭蕾步跑出来,随手给他把门关了,拐去厕所洗脸去了。 白友杏听着他们的聊天,风格和从前一模一样。她第一次见到韩俊时就觉得这人有股总裁架子,说话声音虽然平和,却像一把不带刃的刀。 大概事业成功的总裁都像他这样霸道强势冷冰冰的,好在她姐姐喜欢。 这些总里,她也认识一个姓贺的贺总。凶倒是也凶,常常挂着脸,说话更是不中听,但好像没有韩俊这么高高在上。 可能因为业务规模没这么大,是个小总…… 反正有时候觉得他不错…… 白友杏的姥姥李金枝扶着一只滑轮拐杖从卧室走出来,一看到白友杏就急着摸上她的胳膊,“杏,身体怎么样了?吓得我,那几天都上火了。” “没事了姥姥,是小手术。你看我,已经彻底好了。”白友杏看到她姥姥脸色不太好,嘴上也起了颗大泡,攥着她姥姥的手臂,总觉得肉稀溜溜的,忍不住问:“姥姥,你最近身体好吗?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杏啊,不用问,你姥都挺好的。”白友杏的二姨包小月笑着在茶几上搁下一盘车厘子,“好吃好喝伺候着,能不好吗?小珍还刚给买了个大按摩椅,每天按一会。喏,那不在那么?杏也去按按。” 她一努嘴,白友杏看见飘窗前果然有个新按摩椅,很大,也很豪华,占去了好几平的位置,在阳光下发着高级皮质特有的光泽。 “小珍买的?真不错。”包小霜打量着鲁珍,她现在真是个阔太太了,举手投足都充满金钱滋养的奢靡味道。 “嗯呢,刚买的。”鲁珍打圈儿抹着面霜,挨着韩俊坐下,“我那天逛商场看到,坐了坐觉得不错,一问还打折,才一万八,当时就给我老公打电话,马上定一台!”她说着,伸头往韩俊身边凑了凑,“你表现不错呀,是不是?” 第42章 韩俊随意一笑, 抻身子拿来一只茶杯,右手指骨托在鼻下细细嗅着,品香一般, 另只手倒着茶水,茶色一漫,神色也似乎渐渐游离开来。 白友杏坐在一旁心里暗暗庆幸, 好在她的按摩椅没有买, 和这个比比, 太简陋了。 “咱妈住这真幸福。”包小霜笑着应付了一句, 随手拿起个苹果削皮, 削完皮, 客气地先递给了她二姐。 她二姐接过来,自如地站起身说:“我就跟咱妈说,反正家里大, 地方多, 就在这住下得了,想见谁就叫谁来,也别挨家挨户跑了, 回头一个不留神,再摔一跤。” 她说着把苹果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又翘指头捏着, 切了几瓣分了分。 包小霜拿来一块放进嘴里,苹果的甜味已经冲没了, 她心里丝丝拉拉地不舒服,暗想这娘儿们小时候一到冬天,大鼻涕就抹在袄袖子上,干了都能当镜子照, 老了老了,还得上洁癖的毛病开始嫌弃她了,真有意思! 包小月又拿了颗大个的车厘子给李金枝,“妈,你不说这两天气管不舒服么,吃点水果,吃点甜的嗓子就不难受。” 说完,又转了个乐融融的笑脸,给了白友杏几颗,“杏啊,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呢。”白友杏接过来,马上往嘴里塞,却突然撞上他妈锋利的眼神,又改口说:“但快了……” “是。”包小霜笑了声,跟着道:“追她的不少,孩子想挑挑,我也觉得不急。前一阵还有个家里开酒庄的,听说澳洲都有葡萄园,人不错,也成熟稳重,什么都不缺,小杏住院那会儿,对方一家来探了好几回……” 白友杏坐在那儿缩了一截,这是说贺小锦她爸呢。是成熟稳重,快四十了,是什么都不缺,还比别人多一孩子呢。 第53章 她恹恹地吃着车厘子,听见她二姨又担忧地说:“是吗小杏?但也不能说不急,好男孩毕竟少,出了大学就不流通了,咱也别太挑了,一挑就挑到别人手里头去了。找个能过日子的,差不多的就行。” 包小霜一听就挂了脸,稍顿,探了探身问:“珍珍怎么还没要个孩子?” 话音未落,包小月的脸也立刻发绿。 这话正捅在她肋叉骨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闺女结婚一年多了也弄不出个孩子。两人看着挺和气的,韩俊话很少,也没什么是非,婚后两人都没红过脸,她闺女也一门心思贴在韩俊身上,可就是没有…… 问鲁珍,她光说韩俊太忙了不见人,好不容易在家呆一会,怎么挨他也不让碰,话多了还发火,大概还是事业压力太大。反正从在一起就这样,她也习惯了,有钱人嘛,有点脾气跟小病儿很正常,得体谅。 这男人被窝里的事,包小月也不好介入,她愁得不得了,似乎鲁珍本人都不如她愁,还整天美滋滋地逛街吃喝做美容…… 正不知道怎么说,鲁珍开口了,“哎呦三姨,韩俊个大忙人,一个月恨不得二十多天出差,忙得哪有时间啊!我也总感冒,正吃着补药呢,调理调理再说吧,总会有的嘛,不急。” “噢……”包小霜点点头,“就是就是。” “喝水。”韩俊就近把一只茶杯搁在白友杏面前,对她淡淡笑了下,手臂起落间,又带来一股苦香。 “谢谢姐夫,我自己来吧……”白友杏无奈地笑着,心想她妈可真会问,弄得她真尴尬。都是亲姐妹,何必哇…… 白友杏她姥姥去年冬天摔了一跤,虽然好了,但今年冬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冷,说话总跟短一口气似的,跟大家坐着聊了一会,就没精神,中午吃饭时人又多,老太太就说,想拿个小碗回床上靠着吃。 李金枝睡了一张榻榻米床,床上半拉睡人,半拉搁着张小矮桌,白友杏干脆说,她挨样菜扒一点,陪着她姥姥回屋吃。 她二姨正愁家里没那么多凳子,想让鲁珍回他们家拿两把来,看鲁珍一双眼像黏在韩俊身上似的,韩俊又在一边忙工作,心想拉倒吧,就拿了几个小碟,依样装好小菜,在老太太屋里单摆了一桌。 不久,餐厅就传来包小月和包小霜攀比着吹牛的声音,白友杏关上门,给她姥姥的米饭上夹菜,“姥姥,你一定要多吃饭,人能吃饭,身体才会有劲。” “我挺好的。杏,你怎么样?彻底养好了吗?”李金枝拍拍白友杏手背,意思菜够了,吃不了,又说:“你妈好大岁数才有了你,生你那时,花了一天一夜,打你一下生,我就悬着心。” 白友杏上小学时,李金枝放心不下,又舍不得,特意从老家跑来包小霜家里照顾她,给她做午饭,就这么一直照顾到白友杏上初中,那个小小的家实在住不下了,李金枝才回了老家。 这些年白友杏最爱过节的原因,也是因为能回乡下看看姥姥,买点姥姥爱吃的酥点心,大红肠,住住小时候住的小院子。她也总想快点拿到编制,到时工资翻上三倍,就能让姥姥也跟着她享享福,也为她感到光荣。 可一切,似乎都赶不上老人老去的速度快。 一想到这,白友杏心里难受,拉着姥姥的手放到腰上说:“我特别好,你摸摸,过节还胖了三斤呢。” “胖点好,你二姐姐整天为了减肥不吃米饭,一到秋冬就生病,这是糟践自己……” “我不生病,我身体好,病都绕路走,你别担心。”白友杏说着,极力瞪着一双眼睛,想让姥姥安心,李金枝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杏,给姥姥说说,你妈说的那个家里有钱的,对你好吗?姥姥跟你说……” 她说着,从一堆衣服里抽出一件呢子大衣,口袋里有个塑料袋,塑料袋包着个牛皮纸信封,打开,竟有一只明晃晃的金镯子。 “这只就是留给你的,我老娘给我的,你妈跟两个姨结婚的时候我都没舍得给,你两个姐姐也一样,就等着你嫁人。” 白友杏听了心里酸酸的,她根本不了解那个贺承鑫,却也抽了抽鼻子说:“他人挺好的,我再跟他处一处。” “是得处一处。”李金枝缓缓点着头,“过日子,就是图个人好,心里要有你,遇到沟啊坎儿的,两人能互相扶一把,谁也不抛弃谁。我倒觉得不用非去攀高枝,别人家再好,也是别人的,女孩家日子过得舒坦,自己能赚能吃,有底气,也不受气,就够了。” “我不受气,姥姥。” 白友杏这点倒是随他妈。说她怂,受领导气的时候,她大气不敢喘,编辑给她退稿话说得那么难听,她也耐着性子回一个“好的好的”,还附个笑脸儿。 但在找对象这件事上,白友杏绝不将就。她这人物欲低,想法也少,不求别人给她什么,因而也对人本身要求很高。对方家条件再好,人她看不上也不行,所以这些年高频相亲,一个也没成。 她想找个什么样的人?从前想,那得是像桑图一样又高又帅,看上去斯文温柔的人。可现在觉得,也不是这些能说出来的条条框框。她只是想遇到一个能打动她的人,而这个人,心里也要真的有她。这不是有钱就够的。 她妈妈当初从老家来齐市参加工作,别人给介绍了几个本地吃商品粮的,也都让她妈处了两回,就骂跑了,说对方总跟高人一等似的,话里话外,瞧不上她外地的。她不受这气。 最后找了白友杏他爸一个电厂工人,也是农村顶替来的。别人问她妈看上这人什么了?她妈支支吾吾的。这人除了老实本分,对她好,倒也没什么了。可她就是看上他人好了。 他挺穷,什么也没有,但自行车屁股上,永远绑着一只干净的小棉垫,怕她硌着,也怕她裙子上沾上自行车的锈。 他工资不多,但领她下馆子从不小气,展开信封,掏出钱,露着一口大白牙说:“我攒钱就是为了带你来吃的,从攒的时候就开始高兴了,你想吃啥咱点啥,多吃,多吃。” 结婚了,单位分了这间小房,家里拉电线,搞电焊,蓝油漆刷门,都是他爸一人弄。那时条件差,即便是电厂宿舍,家里也常跳闸,可包小霜从不担心,因为她那个老公总会一言不发地摸出蜡烛点上,自己钻去楼道,一边修,还一边大声跟家里的媳妇说着话,怕她一个人呆着害怕……很快,屋里就重新亮起来。 只不过年轻的包小霜每次闷着头,红着脸,这样告诉别人时,都引得别人哈哈大笑。 两兜空荡荡的,一掏,就剩人品了。 “杏,你爸就是个很好的人,没得说。老天叫他早走,这不能怨他……”李金枝叹口气,声音轻轻颤抖着,“你爸人好,善良,谁跟他过都差不了,你也找个人品好,负责任的青年……实在找不到,也没事。自己好好过,也能过好一辈子。” “嗯,我肯定!”白友杏用力点点头,又掏出一只鼓鼓的小红包,“姥姥,这是我赚的,你花。” “我有钱,你留着买点喜欢的衣裳,买点你姐姐穿的那种,这有花的。”李金枝在胸口比了比,白友杏立刻把五千块钱塞进李金枝的大衣兜,“我有衣服。这是咱俩的秘密,别告诉别人。” 回家路上,包小霜情绪不怎么高涨,一直默不作声。白友杏觉得他妈发火的时候是挺吓人,但不如她不说话吓人。 她这是又受刺激了。 就在从二姨家离开的时候,她姥姥送出来说,再住一周就快过小年了,小年前,想去小霜和小风家住上几天。 原本大家都还挺开心的,她二姨一听,立刻皱了眉头,拦住说:“住啥住,你住过去不是添乱么?你去了,人家住哪?总不能让你一个老太太在过道打地铺吧。” 白友杏连忙说可以住她屋,她去睡沙发,她二姨又说:“这是何必的。小杏要上班,那么辛苦,还睡不好,三妹和小弟也要工作,家里也没个人照看,你去了还得腾出时间伺候你,闲的了?快别想一出是一出了!” 包小霜听着,也没有辩解。她姐姐说得对,他们家的确是很小,多住了一只狗都觉得挤,更别说是个老人了。去了住不好,睡不好,还不如跟着她二姐享享福。这是她自己没本事,不怪别人说话难听。 “你就住这吧妈,别折腾了。走了。”包小霜静静地等着电梯。 韩俊已经提前走了,但派人备了点回礼,鲁珍给她时,包小霜坚持没要。 直到晚上,家里一直静悄悄的,包小霜盘腿坐在沙发上,任电视里的声音嘈嘈杂杂地冒出来。 包小风每晚都练一会口琴,今晚,他在阳台,对着外面的黑夜吹了一首《红河谷》,悲伤的音乐在天边的深海里流淌,没有人说话。 直到快十点,包小霜突然接了个电话。是贺松柏打来的。 ----------------------- 作者有话说: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第54章 各家的大事儿都要纠缠着一起来了,做好防护准备! 小杏的爱情也要正式推进了[狗头叼玫瑰] 第43章 就在这元旦的第二天, 贺承铮也不痛快。 一早,马良就拉着一车人从方特回来了,贺承铮近来跟他爸关系紧张, 原本不想登门,但他姥爷还住在他爸的别墅里,一家人碰面, 总要吃顿饭。贺承铮不想让他姥爷多想, 就一早领着梁鸿宝去了。 他前脚刚帮他姥爷把大白菜整理完, 他爸后脚就领着儿子孙女回来了。 贺小锦穿着公主裙, 一进门, 就把两只水晶鞋一踢, 鼻子嗅了嗅,又嚷道:“爷爷!家里怎么有股脚臭味儿?” 王海燕正给梁鸿宝切水果吃,一听, 心里揪了一下, 正着急往外跑,看见梁鸿宝先像个小猴似的蹿过去了,说:“哪有味儿啊?” 他拿起自己的球鞋闻了闻:“没味儿啊, 不是我。是不是我舅舅?” “臭死啦!”贺小锦捏着鼻子喊:“肯定不是我们家里人!我家人从来都不臭!” 梁鸿宝又凑过去闻他舅舅的皮鞋,一股新鞋的牛皮味,虽然不香, 但也不臭,可他舅舅突然从沙发上扭头说:“闻什么?脚不就是臭的吗?” 稍顿, 又沉着脸对贺小锦道:“你长大你也臭。有这时间问,不如早点习惯。” 贺承铮说话向来不管你是谁,只讲理,脾气上来了, 管你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一视同仁。他觉得贺小锦这丫头纯粹是被惯得太过,没礼貌,一张嘴跟淬了毒似的,要是他闺女,早大鞋底子抽屁股了。 贺小锦平时不太跟贺承铮碰面,冷不丁又看见他,跟见了鬼似的,一下子躲到贺松柏身后去了,怯怯地说:“爷爷……我害怕叔叔……” “凶孩子干什么?”贺松柏拉下脸,“孩子才多大,又不会撒谎,能有什么错?”他说罢仔细闻了闻,又说:“确实是有点味儿。海燕,你来收拾一下。” “没事的爸爸,我闻着没什么。”贺承鑫说着,弯腰打了下贺小锦屁股,“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就算是臭,也不能说出来。忍一忍就过去了。” 王海燕赶紧跑过来。他刚刚就猜是他爸老布鞋的味,昨晚领他爸出去搓了个澡,蒸了个韩式桑拿,身上是干净了,但忘了鞋了。她虽然没闻见什么,却还是一来就把那双老布鞋关进鞋柜,又说:“好了好了,快进来洗洗手,一会吃饭了。” 王大海刚从厕所解完手,提着裤腰出来,一看人都回来了,热情喊道:“小贺回来了?” 他一直管贺松柏叫小贺,但贺松柏自己现在也是个老头了,一时笑得有些别扭:“爸,来了?身体挺好的?”又一指,“这是我那个大儿子和孙女,从美国回来的。承鑫,这就是你海燕阿姨的父亲,从农村过来过节的。” “姥爷。”贺承鑫点了下头,王大海激动地答应了,又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蹲下,抱住贺小锦的肩膀说:“咱家小妮儿真漂亮,几岁了?” 王大海的手常年练武种地,有些粗糙,手握着贺小锦肩膀一动,竟在她公主裙的泡泡纱袖子上钩起丝来。 贺小锦斜眼一看,一下就哭了,一跺脚说:“你都给我弄坏了!八百多!我刚买的!你快拿开!拿开!” “好了好了,奶奶再给你买。”王海燕烦躁地拨了下他爸的手。拨这一下,是气她爸,气他爸闲的,来关心这些跟他没关系的人。 人家欢迎你吗? 你知不知道这样,你闺女很心疼…… 王海燕一脸说不出的憋闷。她的手曾经也有很多茧,只不过一个人在这城市养尊处优,风不吹,雨不淋,才变得光滑起来。可他爸没有跟着享福,这能怨谁?只能怨她自己。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贺松柏前妻生了贺承鑫以后,两个人的日子穷得叮当响,他前妻人长得美,在酒店做服务员,正好那时候改革开放,好多外国人来中国做贸易,有个外国佬吃着吃着饭,一下就看好了她,说要带她去美国。 她妻子看到老外金发碧眼,人高马大,花得又是美金,哪受得了这种诱惑?当晚就回家说离婚。 起初他前妻是不要孩子的,要留给贺松柏,但贺松柏实在太穷了,养起来也很费力。当时也赶巧了,正遇上了个乞丐在他们家楼下歇脚,跟贺松柏他妈没事聊了两句,非说贺松柏这人有财运,再找媳妇要找个名字带水,体格好的,会旺他。但孩子最好送出去,不然遇到这样的姑娘,姑娘也不一定愿意跟他。 贺松柏当时很舍不得,但经不住他妈一再念叨,还是把贺承鑫送给他前妻的亲戚养着。后来,她前妻在国外稳定了,又把贺承鑫接了过去。 只不过月有阴晴圆缺,他前妻到了国外水土不服,身体越来越差,把贺承鑫养到成年后,就撒手人寰了。 后来找了王海燕,贺松柏的财运真的好了起来,新老婆年纪轻轻,却很能干,人缘好,结交又广,一开始只是养葡萄,后来借了时代发展的东风,开始做红酒,家里的粮仓也渐渐充盈起来。 贺承铮十几岁时年少轻狂,不服管,学习也一般,王海燕当时一直盘算,不如攒笔钱,上不了好大学就出国吧,这年头,家里能拿出点闲钱的,都把孩子送出国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贺承鑫又和贺松柏联系上了,说在国外很困难,想读法律读不下去…… 贺松柏当初把孩子送出去就于心有愧,眼看日子越过越好,腰杆直了,也越来越挂念外面的孩子。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给贺承铮准备的学费都转给了大儿子。又跟贺承铮说,你原本就不是块学习的料,能上三本上三本,上不了三本就上大专,反正家里饿不死他。贺承铮就这样断了出国留学的路。 王海燕只觉得她这桩婚姻,上对不起老爹,下对不起儿子,中间也对不起她自己……这日子过的,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手上给贺小锦抹着眼泪,心里给自己抹着眼泪。抬眼一看,贺松柏脸色也不算好,只是一直问什么时候吃饭。她当着她爸,还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小保姆和王海燕一块在厨房忙活,贺松柏和儿子孙女各自去洗澡,贺承铮盯着梁鸿宝在玩新买的两个奥特曼,突然,收到了苏鸿转来的十万块钱。 贺承铮眉头一皱,摸着梁鸿宝脑袋叫他自己玩,他走到院子里,电话打过去,“你什么意思?” “铮啊,你要的碟我已经让你姐夫找人买了,都是最新的,这样的,那样的,都有。这玩意儿不好寄,过一阵,我找人给你捎回去,你别急啊……” “我是急这个吗?”贺承铮回头看了一眼,又道:“你不打算回来了?” 苏鸿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果然,苏鸿娇羞地说:“正要跟你说呢……这把你姐应该是奋斗上了,这没日没夜的,没白折腾。” “所以不回来了?” “这不刚一个月呢么,还不稳……” “你什么意思?”贺承铮听明白了,这娘们儿是想在日本安胎,他点了根烟咬上,“苏鸿,你没事儿吧?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个儿子?你俩这当父母的是不是哪有病?老的不养,生个新的?” “哎呀,我知道你带着他很辛苦,所以这不赶紧给你转点钱花花嘛!你姐夫说了,这是这个月的,过年再给你转个大的。你也别等影碟了,出去找真人潇洒潇洒,瞧瞧你这火……泻泻去。” “用不着,我嫌脏。”贺承铮忽的吐了口烟,一顿,又说:“我没心思跟你扯。我问你,你儿子你打算怎么办?你这是给我生的?” “铮,你听我说,我也是当妈的,看不见孩子,心里能好受吗?可有什么办法,夫妻俩才是一辈子的,我也得先顾着你姐夫……不过他这边的工作也快结束了,没多久熬头了,我现在也是没办法,刚怀上,你姐夫能放心让我自己回去吗?回去又要养胎,又要带着梁鸿宝,我还能活吗?你最多再带三四个月,等这胎稳定了,我俩就一块回去了……” “操……你两口子可真行。”贺承铮点着头抽烟,没话说了。他带着梁鸿宝倒没什么,可梁鸿宝呢?好久没见他爹妈,再一见,跟不得又给他领回个弟弟妹妹,这是什么刺激…… “承铮,算姐姐求你了,钱你务必拿着,鸿宝喜欢什么,你就给他买什么。你也是,姐知道你肯定不会委屈梁鸿宝,姐是怕委屈了你。等下个月出了新影碟,姐再……” “没病吧你!”贺承铮一把挂了电话,忽的往花坛踹了一脚,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才勉强顺了口气儿,想了想,还是把钱收了,好让这孕妇安心。 操他妈的……他想,他就是欠这一家的。 再回屋,看到梁鸿宝一个人孤零零的,正趴在沙发上玩奥特曼,贺承铮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他走过去,把梁鸿宝抱起来,放腿上说:“别自己玩了。给舅舅说说,这玩意儿怎么玩?” 第55章 梁鸿宝一听,露出俩笑窝,捡起两只奥特曼比划,“就是互相打。你打我,这个手要这样打。” “然后呢?” “然后舅舅你打过来的时候,得说,哉佩利敖光线!然后,我咚就倒了。” 贺承铮皱着眉头拿过来一个,又硬着头皮说:“哉佩利敖光线!” 话音刚落,真听见“咚”一声,有人倒了。 贺承铮抬眼一看,竟然是他爸。脚底正守着一堆滚落的大白菜…… 第44章 贺松柏洗完澡, 穿着一身棉麻睡衣下楼,正好让厨房口堆着的大白菜绊倒了。幸好绊倒在王海燕的瑜伽垫上才摔得不严重。 王大海三两步就跑过去,拎小鸡似的把他拎起来。 梁鸿宝还没回过神, 吃惊地看着贺承铮说:“舅舅,迪迦奥特曼一下就把舅姥爷打倒了。” “哪呢哪呢?” 贺小锦正好跑过来,听说她爷爷被奥特曼打倒了, 兴奋得两眼放光, 问梁鸿宝说:“真是迪迦奥特曼把我爷爷打倒的吗?”又一跺脚, “你怎么也不叫我呀!快, 你再让他打一遍。” 梁鸿宝解释:“是我舅舅和迪迦一起打的。”又扯扯贺承铮袖子, “舅舅, 你再弄一次……” “一边儿呆着去。”贺承铮站起身,忧心地看了眼他爸,贺松柏气得把拖鞋一扔, 说:“是谁弄的这些破白菜堆在这?!” 他虽然摔得不严重, 但面子上挂不住,一张脸气得和关公似的。王海燕听见,从厨房匆匆跑出来, “是我。怎么了?” “你白菜不够吃?弄这么多放这,都堆成山了,我倒是看看你多久能吃完。这都是过去的穷病, 囤囤囤,好像亏过你吃似的。”贺松柏说着, 踹了白菜一脚,一颗刚堆好的白菜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这一滚,王海燕不高兴了,她把那颗白菜抱起来, 小心剥掉两片踢烂的叶子,抬起头说:“你眼不好就去治眼,拿白菜出什么气?” 她爸好心种点白菜送过来,不知道哪碍他眼,家里这么多人,怎么就把他绊倒了。王海燕气得,随手把两片烂叶子飞出去,可惜她习武的,有手感,有准头,两片叶子又刚好扔到了贺松柏头上。 “好了好了阿姨,爸也不是故意的。”贺承鑫搂着王海燕肩膀,要她消气,可贺小锦看她爷爷头上盖着白菜,又一下子捂着肚子笑起来,“梁鸿宝你看呀!我爷爷长出头发了!你快看呀!” 梁鸿宝有些遗憾:“可惜是白头发。” “这个家还有没有王法了!”贺松柏气得一把抓住头上的白菜,扔到地上,又狠狠跺了几脚,众人一时噤声了,贺承铮也一言不发,走过去推他爸说:“好了。先吃饭吧。” 一屋人气的气,笑的笑,不说话的不说话,勉强安静下来坐在一起吃饭。 午饭做了好几道大白菜,贺松柏都没动,挑着面前的一盘扒羊肋条吃。 王大海看女婿吃得很少,夹了一只白菜酿肉卷,放到他盘子里说:“小贺啊,尝尝俺自己种的大白菜,甜丝丝的。” “你自己吃,自己吃。”贺松柏没动那块肉卷。 贺承铮抬眼打量了一下,他爸这是嫌弃他姥爷的筷子,他闷着气收回视线,心想不吃不吃吧,剩了大不了他吃。 阖家团圆,王大海一脸喜悦,点着筷子跟众人说:“好在这回邻居家的军军开车来,要不这么多大白菜,还真得强强开车回去拉嘞!” 贺承铮夹着菜,没抬头,随口道:“他来不来也不耽误你来,你说一声,多远我都拉你。” 贺松柏探了探身问:“军军什么时候回去?回去时,还跟着军军的车么?” 王大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军军这两天就回去了,海燕留俺多住两天,俺也想再住几天。” 贺松柏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又说:“爸啊,这么大岁数了,以后就别种白菜了,咱们这什么都有,开车出去五分钟就有超市,不用你专门送。在家种你自己吃的就够了。” 王大海道:“在家没事,权当当活动活动了。” 贺松柏低头闷了片刻,又抬头说:“白菜放家里也不好堆,暖气一蒸都烂了,家里还有小锦,来回跑,摔倒我也就算了,要是摔倒孩子……” “好,俺知道了。”王大海也明白了,低头默默吃起来。 贺松柏单吃羊肋条觉得有点味淡,保姆这时候又去洗他们出去玩的脏衣服了,就跟王海燕说:“海燕呐,你这个羊肉怎么没切大蒜片配着?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这种扒的羊肋条,最好是配大蒜片蘸醋吃,干吃不对路了。” “凑合吃吧。”王海燕带着气,头也不抬。 贺松柏不懈道:“还是去切点吧,也不多麻烦。” “要切你自己切。” 贺承铮撂下筷子,站起来说:“行了我切。我妈腰不好。” “还没好?”贺松柏往前凑了凑,“海燕啊,我就说你别唱歌,你不听,你都这个岁数了,哪能像人家小姑娘那样又唱又跳的?在家歇着不好么?再说,别的老太太哪有像你这么享福的,你看包老师,比你大点儿还得上班呢,你别不知足,听我的,节后就去把唱歌跳舞退了吧,面点还可以继续学。” 王大海摆摆手,搭住贺松柏的手腕说:“小贺,你元旦没去看,海燕那天唱得可不孬了,还拿奖了,拿了个大奖状。” 贺松柏笑笑:“爸,你不懂城里这些弯弯绕,这都是蒙人的比赛,谁拿钱,谁就有奖,我也赞助过不少,没什么含金量。对了,海燕啊,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上回你跟人家吵吵,吵吵什么呢?” 贺承铮把一碟切得粗粗啦啦的蒜片往桌上一撂,咣当一声,说:“先吃饭。” 贺松柏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海燕呐……” “行了吧你!”王海燕突然把筷子狠狠一摔,“饭不够你吃是怎么?哪来那么多屁话?我爸好不容易来一趟,你闷头吃就得了!嘚吧嘚吧嘚的,燥死人了!” 贺小锦一听她奶奶嘚吧嘚吧的,觉得太好玩了,也把勺子咣铛一撂,现学现卖,拍手唱起来了。 “嘚吧嘚吧嘚,嘚吧嘚吧嘚,我爷爷吃饭嘚吧嘚吧嘚!我爷爷摔倒我乐呵呵!……” 她外国呆久了,冷不丁来到中国,除了爱学骂人的词儿,就是爱学贫嘴的词儿,她班主任白友杏从前没看出来,在接话把这件事上,梁鸿宝比起贺小锦,只能算内向且沉默的…… 白友杏还曾找贺承鑫谈过话,说:“小锦这孩子,要不要送去试试相声或是rap什么的?大概能成才。” 梁鸿宝自愧不如地抱着碗,感叹道:“贺小锦你可太有才了!” 贺松柏气得头顶冒烟,愤恨孩子奶奶在教育上从不起好作用,他也把筷子嘎哒一放,面色不怿道:“海燕,你怎么说话呢!家里还有孩子,你就这么不注意文明?你看你把孩子教的,你这刁民习性怎么就……” 突然,椅子在地上拖拽出声响,截断了贺松柏的话。 贺承铮咬了口馒头,漫不经心地站起来,一边沉默地嚼着,一边拿了两个馒头塞进梁鸿宝手里。他拎起贺小锦和梁鸿宝,又推着两人肩膀,把他俩一股脑塞进书房,锁了门。 再回来时,他拍拍手上的馒头渣,注视着贺松柏,忽的,一把把桌子掀了。 剧烈的声响在大房子里带来长久的回声。 盘子碗瞬间碎了一地,汤汤水水像河一样流,所有人都吓傻了,小保姆从楼上噔噔跑下来,一张脸唰地白了,手还滴着水,只敢躲在楼梯口扒着墙看。 “不想吃都别吃了。”贺承铮平静地说完,坐下来。 “强强……”王大海颤抖着,想开口,又被王海燕按住了手。 贺承铮从一地狼藉里抬起眼:“就你会发火,就你有能耐,你文明?还是你觉得,我像软柿子?” 他说话的神色很平和,平和得不像在发火,王海燕抹了把眼泪,没说话,腾的站起来,又硬拽着她爸出了门。 剩下三个人的餐厅,贺承鑫突然吼道:“承铮!你这是干什么!有你这么跟爸说话的吗?” “我怎么说话用不着你教。你有时间就教教你孩子,什么他妈玩意儿。” 贺承鑫恶狠狠地指了他一下,许久,才说:“我不屑跟你这种流氓说话。”又拨开他,跑过去,“爸,你没事吧?心脏难受吗?” 贺松柏惊魂甫定,缓了好一会,才指着贺承铮鼻子,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你……你狼心狗肺。你能耐大了,翅膀硬了,敢造你爸的反了?你从小吃的,用的,哪个不是靠我,这几年赚着公司的钱,还敢这么跟我说话。”他四处看看,“信不信我把你打出去……我打死你……” 贺松柏找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一张脸气得通红,只能又指着贺承铮说:“你哥说的对!你就是个流氓!” “我没说不是。”贺承铮抬眼看着他,“可我觉得我比你强,至少我这人不怎么样我愿意承认,不像你,赚了几个钱,就忘了自己从前也是农民了。没人跟你说过吗?这个家这个公司能有今天,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我妈,我姥爷,包括我,功劳都不比你少。用得着别人的时候知道低头,事成了就一脚蹬开,这不叫能耐,这叫没数,叫他妈愚蠢。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我妈没了你,得上街要饭?” 第56章 贺松柏颤抖着,指着门:“滚,滚出去……以后别回这个家……” “这才到哪。”贺承铮掏出名片夹晃晃,扔到贺承鑫脚下,“你听好。不光这个家我以后不回,公司我也不干了。你以后有事找他,别找我,我妈我来养,也跟你没关系。只要有我,就没人能让她受欺负。” 他说完站起来,往书房去,贺松柏满脸紫涨地点着头:“好,好,你本事了,能耐了,你最好说话算话。你记住,出了这个门,你就是死在外面我也不管,你就是要饭……” “你放心,我就是要饭也不会要到你门口。我开过的口,说过的话,也永远算数。” 贺承铮走到书房前,顿住,微微偏了脸骤然道:“但你也记住了!这世上能要挟我贺承铮的人还他妈没出生呢!!” 他说完一把拉开门,梁鸿宝立刻钻出来抱住他说:“舅舅我想回去了……” “嗯。拿书包,走。” 贺小锦躲在门后,摆摆手,小声说:“叔叔再见……” 第45章 贺承铮想离开公司单干不是临时起意。他当初是挺想进自家公司锻炼锻炼的, 锻炼到后来就成了责任,乏味有余,成就感几乎为零。况且这几年在经营上, 跟他爸分歧不断,思路南辕北辙,早点自立门户不是坏事。 他想过了, 红酒这东西只要能卖出去, 不管卖谁的都一样, 澳洲有成把的牌子可以代理, 他也有现成的客户, 他一走, 公司的一半客户会跟着他走,损失的不是他。有人是铁了心要在公司发展,可他不是, 要是只能靠他爸才能吃上饭, 那他贺承铮也算不上有本事。 贺承铮算了算手头的钱,这些年他一个人生活,花钱大手大脚, 攒下来的,还真不是想的那么多,他要买房, 还要立业,恐怕得度过一段相对艰难的时期。 贺承铮摔门走了以后, 贺松柏在家躺了好一会,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无奈, 还是叫贺承鑫给康招娣打了个电话,康招娣紧赶慢赶地来了,给他头上,手上,各扎了几针,又喂了几粒自制丸药,贺松柏才渐渐觉得好了些。 康招娣听完事情全貌,说:“我的老哥哥,这事你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吗?这也不能都怪我嫂子,还是家里缺个主事儿的媳妇。” “喔?”贺松柏打起精神,“怎么说?” “咱就不说别的,要是他大兄弟成家了,有个好媳妇,孩子有人照顾,不就不用全家挤在一个屋檐下?我嫂子就算再没文化,不在一块住,她也影响不到咱小锦。再说,真要找个有文化的好媳妇,像我家秀慧那样的,咱小锦还能张嘴就是歪歌歪词儿,歪理骂人儿?早让他妈教育好了!” 贺松柏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今天如果是承鑫媳妇在这,他就不必出这个头,矛盾再大,也是媳妇和婆婆之间的事,殃及不到他,他到时候出来主持公道,弄不好,大家还感谢他呢。 而且那混球敢跟他叫板,敢跟他嫂子叫板吗?总要有所收敛。 贺松柏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当局者迷,康招娣说的对,贺承鑫再婚的事必须马上推进了。 于是,他就在那晚拨通了包小霜的电话…… 包小霜接到电话后听了一会,只说问问孩子意见,就把电话挂了。 白友杏正好端来一盆热洗脚水,蹲下说:“妈妈,洗个脚吧,今天累一天了。” 包小霜看着白友杏蹲在那,白白净净的,瞪着一双大眼睛,璞玉似的不说,看着比个兔子心眼儿多不了多少。 她一口气一下子叹出来,却还是憋屈,心窝在那,像积食了一样,上不去也下不来,好久,才强撑着对女儿笑笑:“你泡吧杏,烫烫脚,睡得好。你洗完,妈妈用你剩的水泡。” “妈妈你泡吧,我一泡就做噩梦,睡得更差。” “嗯。妈妈包里有两块进口巧克力,你姐姐给的,我不爱吃,你拿出来吃了吧。不吃就放冰箱,别化了。” 包小霜沉默了一会,还是把袜子脱了,让脚底板在烫人的水里舒展开。她这双脚,每天要赶公交,要跑菜市场,要来来回回爬楼门口的大楼梯,已经并不细嫩,别说热水,就是刀山火海也不怕了。 可她的小杏……她还是希望她能过点不一样的日子。 其实她并不想自己的女儿是这样一个什么都行什么都好的性格,她也希望白友杏有鲁珍的一半主动,有她大表姐的一半泼辣,这样不容易受欺负,有好事,也会更容易争取到。 “杏,你听妈妈跟你说个事。” 包小霜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电视的声音纷乱嘈杂,但包小霜迟迟没有按下静音,总觉得这样,心里的话更容易被说出来。 白友杏点点头:“嗯,我听着呢。” “你贺松柏叔叔刚刚打电话,说明天,他大儿子贺承鑫,也就是你们班那个小姑娘她爸爸,不是单身好久了么,邀请咱们一块去森林公园逛逛……他确实跟妈提过几回,但妈一直没跟你说,总觉得……” “没事妈妈,我们去吧。”白友杏挽起袖子,帮她妈妈按着小腿,“我明白贺大哥的意思,我不讨厌他,当然,也谈不上有好感,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见面相处一下,才能有个结论,你说呢?” 白友杏轻轻地撩着水,笑了笑:“说不定谈着谈着,感觉会好起来?那年龄什么的,也不是问题。也许相处了一下,还是不行,可那也得先谈谈才知道。”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我没问题,你帮我跟贺叔叔说吧。” “杏……去,去厕所拿个擦脚巾,暖气上那条……” 白友杏甩了甩手,跑去拿回了一条擦脚巾,回来看到她妈妈正仰着脑袋,扒着上下眼皮滴眼药水。 “这秋冬,不是冷就是干,一到了晚上眼睛就磨的慌,你妈最讨厌过冬天。晚上……晚上你别忘了接盆水放屋里……” 白友杏站在那缓缓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夜深了,白友杏回屋时,收到了梁鸿宝发来的几段语音。他哭着说他特别害怕,说他舅舅今天在家里因为贺小锦唱歪歌掀桌子了,发了好大的火,他有点想回去上学了。 白友杏安慰了他一会,突然想给贺承铮打个电话。 她拿起电话,却又犹豫了。就在几天前,贺承铮曾跟她说过,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也可以随时给他发信息,可此时此刻,一切却莫名地为难起来。 最终她改了写,写了改,编辑了一段话发过去,说梁鸿宝因为今天家里的矛盾有点害怕,他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小朋友,敏感,也很容易害怕和伤感,希望贺承铮照顾一下他的情绪,不要让大人的事影响到孩子。 贺承铮不久回了一个客气的谢谢,他会的,就再也没有说别的。 白友杏关掉那只小兔子灯,在一片黑暗里,心绪难平。 她能理解她妈妈。 从前,她妈和二姨的条件都差不多,都过着买菜要讨价还价,皮鞋底坏了要粘了又粘的生活。只是因为鲁珍比她更会找老公,尤其还找到个肯为她挥金如土的老公,人生行途过半,她二姨竟过上了另番生活。而她妈妈还困在原地,甚至连尽孝都难。 其实她今天也同样大受打击。 买一只五千块钱的按摩椅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她那么努力,努力消化来自学校、来自家长给她的不同压力,她能为她姥姥提供的回报,比起她两个姐姐来,依旧是那样暗淡,甚至是可有可无的。 她也想能做一点事,做点像鲁珍那样,值得被骄傲说出来的事,让所有她爱的人也都能过得幸福,开心。 最终她含混地得出了一个结论:试着改变一下。为了她爱的人们。 从前拒绝想,拒绝接受,拒绝试一试的事,现在勇敢去试一试,一切只有试过才知道,也许结局也会是现在所不能想象的两全其美…… — 齐市森林公园距离贺松柏的大别墅不远,这是本市最大的免费公园,假期最后一天,老人,小孩,恋爱的男女,成群结伙,都约好了似的来呼吸新鲜氧气。 这么冷的天,器械上竟还挂着好多赤裸上身的精壮老头,人人都有八块腹肌。 包小霜扫了一眼,有个老头正在单杠上做三百六十度大回环,大风车一样,快得都看不清人脸。 旁边还站着几个赤膊老头,手上都裹着白白的镁粉,口边白气延绵,两个胸大肌轮流跳腾,正为上杠做准备。不看那长满老褶子的脸,真都跟壮小伙似的。 不远,就有一些穿着花棉袄的老太太正在跳舞,拿着花扇子,个个步态轻盈,眉眼带笑。自古艺体不分家,冷空气中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气息,异性相吸这茬事,真是老少咸宜,风一刮呼呼的,拦都拦不住。 白友杏挑了件简单的鹅黄色毛衫,配了条浅色牛仔裤,她妈出门前一看说,干干净净的就挺好,总归是年轻,年轻怎么都好看。 第57章 白友杏也自觉得体,可一出门发现,里面穿什么也不重要。零下五度的天,她走在公园里,只能裹着件长到小腿肚的黑羽绒服,包着贺承铮给她的羊绒围巾,头上还加了顶黑毛线帽,只漏出两只眼睛。手即便严严实实地插在口袋里,还是觉得凉飕飕的,攥着拳头,一分钟也不想拿出来。 也不知道贺松柏叔叔是怎么想的,非要约在森林公园一个湖心亭上见面。周围湖水都快结冰了,风一吹,亭子里的人和干冰上的三文鱼一样生鲜。白友杏想,今天就是和吴彦祖上床,她也一件都不脱。 她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大眼看了看她妈,她妈也冻得够呛,两只手交叉夹在胳肢窝底下,站在相约的亭子里直跺脚。 一眨眼的功夫,他妈都原地转了两圈了,才看见一个老头和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长大衣,姗姗来迟。 “这儿!这儿!”包小霜终于舍得把手从胳肢窝底下抽出来,抬了一下。 很快两个男人就跑过来。贺松柏略带歉意道:“包老师,久等了,这个公园实在是太大,绕糊涂了。” “阿姨,小杏。”贺承鑫点了下头,他穿着件笔挺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戴着黑羊皮手套,头发一丝不乱地梳着,白友杏拘谨地点头笑笑:“贺大哥好,贺叔叔好。” 贺松柏提起一个纸袋说:“包老师,你看,我今天还带了一些文学课的作业想请您指导指导,大多是我写的词。不然,咱们找个地方喝点咖啡,两个孩子,让他们自己逛逛去吧……” ----------------------- 作者有话说:从今天开始,又要恢复日更一章了[化了]十分抱歉。算了算,这本大概还有四周就完结了,存稿想看看能不能蹭上四回榜,希望大家理解~ 在此感谢每一个人。 明日小预告: 贺姓老土匪: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第46章 包小霜听了, 缓缓点了下头,也心照不宣地说:“行,我也正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年纪大了, 体力不行了,跟他们年轻人比不了。”她一指,“就去那边吧。” 说完, 包小霜把白友杏的围脖往下拉了拉, 看了她一会, 又理了理她的头发, 最终拍拍她的胳膊说:“去吧。” 白友杏点点头, 对贺承鑫说:“贺大哥, 我们走吧。” 两人随后并着肩膀,沉默着,缓缓地走了起来。 天气冷, 空气都像湖冰, 冻住了似的。周围人经过,倒像从另个温暖的世界而来,带来滚滚热气。起初一直无人开口, 直到走出湖心亭,走上平阔的主园路,贺承鑫才率先打破沉默, 他看着白友杏笑笑,说:“冷吗?” “还行。你呢?” “我也还行。习惯了, 纽约的冬天也很冷。” “是吗?” 白友杏长到这么大,还没出过国,更没有去过纽约,贺承鑫淡笑着, 点了下头说:“比这还要冷。气温常常零度以下,还会下大雪。雪也比咱这的大,积雪啊,结冰啊,都是常态。” “这样啊。” “嗯。东北部就是这样,西海岸好一些,我也呆过一段时间,像洛杉矶,旧金山,地中海气候,冬天不冷,但会下雨。” “那还挺厉害的。” “等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风光真的和我们这不一样,你肯定会喜欢。” 白友杏笑了:“可我英语不太好。” “没事,你有我。”贺承鑫也笑了,“况且,英语也不难,有环境很快就能学会,难的其实是思维方式。我也是十岁才过去的,当时觉得思维和外国人有很大差异,一句话说出来,总是不够地道。” “是吗?” “嗯。”贺承鑫低下头,“不过也很快。等到我高中时,几乎就跟本地人说的听不出差异了。” “这样啊。”白友杏点点头,“那还挺厉害的。” 白友杏安静地听着,身边跑过去一对小情侣,两人追着闹着,一定要抓住对方,谁也不肯停,为此气喘吁吁,像感觉不到冷一般。 她突然有点羡慕。一对眼里只有彼此的人,是不是无论雨雪,阴晴,都影响不到他们相爱的心情? 感情,真的是可以培养的吗?从无到有,由浅入深,她和贺承鑫也可以吗? 白友杏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森林公园的另半圈。这里是一片游乐场,建了十几年,设备都略显陈旧了。上中学时她春游曾来过这,还记得里面有个大鬼屋,每次看到年轻的男男女女从里面兴奋而出,脸上都轻汗淋淋,似乎真的很刺激,她也一直想进去看看,只是缺乏胆量。 这次一来,一切还是很眼熟,记忆里的老式鬼屋还在运营。森林公园占地广,鬼屋装潢虽老,但建得很大,很气派。门口卖票的老板拿着喇叭说,鬼也比外面丰富,各式各样的鬼都有,只要二十…… 贺承鑫见白友杏站在门口发愣,笑着问:“想进去吗?” “嗯。有点儿。”白友杏也笑了笑。 她突然想到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吊桥效应”。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时身边有一个异性,这种心跳的感觉,就会变成心动。 她突然想试试。 这一路,也许缺乏很好的话题和氛围,她对贺承鑫一直没有心动的感觉,她想,如果鬼屋的刺激都不能令她心动,说明她和贺承鑫真的不行,以后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这应该是个高效的方式。 贺承鑫轻轻道:“那我陪你。” 作为一个男人,他大概也敏锐地察觉,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也想玩我也想玩!我就是想玩这个舅舅!”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白友杏猛的一回头,发现是梁鸿宝正拖着贺承铮往这走。贺承铮一对儿内双眼正鄙夷地盯着鬼屋顶上一只巨大的绿头大魔鬼,神色写满对粗制滥造的不屑,再一低头,也愣住了。 “白老师!”梁鸿宝戴着小蓝帽,一连蹦了起来,“你也来看飞天大魔鬼吗?” 他很快又看到了白友杏身边的人,眉头立刻拧起来,“大舅舅,你怎么也在这……小锦呢?” 说完,他又抱紧了贺承铮的胳膊,似乎对昨天发生的不愉快还心有余悸。 贺承鑫稍显惊讶,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他走过去,摸了摸梁鸿宝的脑袋说:“小锦今天去邻居家给好朋友过生日了,只有我和你白老师单独约会。” “约会?”贺承铮笑了声,抬头瞥了眼鬼屋说:“约会来这破地方,有情趣?” 白友杏怔怔地看着贺承铮,这还是他消失这两天正经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比起贺承鑫,他今天穿得特别简单,一件黑色的户外羽绒服,头发刚剪的,很利落,眉眼都露得清楚,笑了这一下,眼梢挑着,唇边白气飘散,更显得锐利逼人。 白友杏匆匆收回视线,没说话。 可贺承铮似乎不算完,走到鬼屋门口,扫了个二维码,又随口道:“这么冷,约会好歹找个室内,看个电影什么的。不能冻感冒啊?” 他说完,笑着把手机亮给门口老板:“好了,八十,四个人的。”又对两人一抬下巴,“走吧?我请客。进去暖和会。正好我胆儿小,跟着你们壮个胆。” “舅舅我想看大僵尸和吊死鬼!”梁鸿宝抱着贺承铮的腰跳着,贺承铮敲了他一下,“你就叫唤的时候凶,晚上被窝里哭。怂炮。” 白友杏看钱已经转了,抬头对贺承鑫说:“那我们走吧贺大哥。” 入口很窄。四个人排成一排往里进,贺承鑫打头阵,刚踏入黑暗,就回头对白友杏说:“里面挺黑的,跟紧我。” “嗯好。”白友杏说完,跟了进去。 真正进到鬼屋里,又是别有洞天。道路宽广起来,却曲折蜿蜒,视线里还是很暗,白友杏不由得忐忑,听见贺承鑫在前面说:“害怕了么杏?可以拉着我的手。” 不知道是谁笑了一下,阴森森的,白友杏刚想摇摇头,又听到梁鸿宝说:“大舅舅,你不然拉着我的手吧,我害怕……” 他刚刚听他舅舅说自己胆小,心里有点没底了,怕他舅舅靠不住,于是心一横,从白友杏身后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贺承鑫的胳膊。 贺承鑫也只好拉住他,继续在前面走。 白友杏听见身后一时悄无声息的,像没人了似的,她不想走在最后,便怯怯地回头看了一眼,贺承铮突然对她“哇”地叫了一声,吃人一样,她吓了个激灵,赶紧扭回头,快快地走了。 贺承铮插着兜,看着她一下就跑远了,一个人闷闷地嘀咕:“出息。” 再往前走,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骷髅,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站在角落里,人一经过就吹冷气儿,发怪声,冒红绿光,十分劣质,连梁鸿宝都说不吓人。 又拐了一个弯,是个红色房间,左右各有三口赤红的大棺材。 第58章 梁鸿宝问:“大舅舅,这些棺材怎么是红色的?” “大概是冥婚吧。都是封建糟粕。”贺承鑫说完,停下来,摸黑招了招手说:“杏,你怕的话就过来,这些棺材里估计有鬼。” “怎么是估计有鬼?”贺承铮突然道:“肯定有鬼啊!没鬼我钱不是白花了?” 贺承鑫刚想开口理论,贺承铮又不耐烦地催起来:“知道有鬼就快点走,别堵这,怪热的。你们三个就是手拉手,搂着,抱着,鬼该出来还是出来。” 贺承鑫扭回头,不说话了。 白友杏知道这对兄弟昨日因为贺小锦唱歪歌的事,闹了矛盾,现在正置气。她是个和事佬,此时,也只好两头安慰,讪讪道:“贺大哥你分析得对,这些棺材里应该是有鬼。但你不用管我,麻烦你拉好梁鸿宝。”又回头说,“鸿宝舅舅你说得也没错,这个房间是有点热,快点走也对。大家都是好意……” 她向来是个老好人,不愿看见任何矛盾发生。管他是葫芦还是瓢,她见一个就摁一个。 白友杏说完感觉汗流浃背的,进了这个鬼屋,紧张不说,氛围也不好,她夹在中间很难做人,身上频频出汗,只好把羽绒服脱了,抱在怀里…… 梁鸿宝抬起头:“大舅舅,你信不信咱们一走过去,棺材盖会打开?” 说完,他拽着贺承鑫往前走,红色的棺材盖果然一下子全打开了,从里面同时坐起了六个鬼。梁鸿宝回头笑笑:“白老师,你看像不像煮熟的大扇贝?红色的,都打开了。” “挺像的。”白友杏看着六个粗制滥造的鬼也笑了,这八十块花得可真有点亏。 四个人继续往前走,终于有梁鸿宝想看的僵尸跳过来了。梁鸿宝伸着两只胳膊,也跟着跳起来,逗得自己咯咯笑,一转身,又有几个穿着囚服的无头鬼,一只在推磨,一只在拉车…… 白友杏看着不觉得恐怖,只觉得很像在学校打工的自己,就是这样累掉了头也要干活,令人心酸。 眼看就快逛完了,白友杏越来越觉得这八十赚得未免太轻松,老板在门口守株待兔,等到几个好奇的人,钱就揣进口袋。这样的鬼能吓到谁?还没有她们学校钱校长长得吓人呢。 刚说完,突然从头顶掉下个白衣吊死鬼,长头发一下就掉到白友杏脑袋上。她吓得衣服一扔,下意识就往一个人身上扑过去,那人也下意识抱上来,又紧紧搂住她。 一切毫不经意,只凭本能。那人也惊魂甫定,手臂渐收,白友杏只知道自己正被人护在怀里,轻轻拍着说:“都是假的,假的……不怕,我在呢。” ----------------------- 作者有话说:大舅舅:[小丑]? 第47章 许久, 白友杏才在一片鬼叫里听见自己的心正在扑通扑通狂跳…… 她踮着脚,用力攀住他,搂他的脖子。他很高, 脸热热的,气味也是热腾腾的。他不像小锦爸爸那么香,也没有韩俊身上特别的清苦味, 相反, 因为太热, 贴近时, 还有点淡淡的汗味, 可她不讨厌这个味道, 又用力往他怀里缩了缩,埋下头,听见这人在耳边低沉地说:“就你这胆儿, 还跟别人跑出来看鬼, 你气不气人……” 吊桥效应。 这一瞬间,白友杏觉得它一定是发生了。她在难耐地心动,陷在突来的安全感里, 竟不想离开。她不敢抬头,怕撞上贺承铮的目光,可脚跟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落回了地面。她抬起热得发烫的脸, 恍恍惚惚地,在黑暗里找到贺承铮的眼睛。 他的眉眼低低地压着, 不久,又松缓开,露出一股忍俊不禁的笑意。 白友杏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却把手插进她毛线帽沿里,蹭掉了她额头的汗,又把她帽子拉了下,戴正道:“你倒知道哪安全,还不算傻得没救。” “白老师,你跟我舅舅是在谈恋爱吗?” 梁鸿宝的声音传来,白友杏一听,一把推开贺承铮,回身低了低说:“没有!别胡说……” “哦。那衣服别忘了,掉了。” 梁鸿宝拨开白衣女鬼的头发,抱起白友杏的黑色羽绒服,白友杏接过来的一瞬间,看见贺承鑫似乎是扭头走了,气势汹汹。她刚想叫他等等大家一起走,又听见贺承铮在身后不紧不慢道:“穿上再出去。出那么多汗,找病?” 他说完晃了两步,心情不错地拿起那件羽绒服,把她套了进去,又蹲下对上拉链,一把拽到她脖子顶。 贺承铮垂眼给她紧了紧那条他送的围巾,慢条斯理地笑着:“听我的,下回跟他约会,记得穿漂亮点儿。你这穿得一身黑,跟道士似的,他能看好你吗?” 说完,退了一步看着她,瞧了两眼,又骤然收了笑,恶狠狠道:“下回还约不约?!用不用我跟着你当参谋?!” “不约了!”白友杏下意识大喊一声,匆匆看他一眼,又在纷乱的心跳里,扭头跑了。 梁鸿宝抬起头,懵懵地问:“舅舅,我白老师是生气了吗?怎么也走了?” “我哪知道,咱也走。”贺承铮心情挺好,忽的抗起梁鸿宝,慢悠悠往外走,又说:“你今天这魔鬼看得挺好,晚上想吃什么?吃点你妈不让吃的。垃圾的。” “吃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舅舅给你满足。” “吃夜市!舅舅给买烤串儿!” “成。今晚一百五十串儿,睡前再来个冰激凌。” “耶!” 白友杏跑出这个鬼屋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她用力捂着胸口,心却还是要跳出来一样,整个人呼吸错乱,大脑也一片空白,她没法思考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指着她,对下一组游客说:“看,这就是刚玩完的。看都吓成什么样了?我们这都是高品质鬼,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只要二十……” 不远处,贺承鑫正站在空地里抽烟。白友杏想了想,走过去,刚要开口就被贺承鑫的烟雾呛了一口,她扇了扇,说:“小锦爸爸,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嗯。”贺承鑫敲了一下烟灰,眼睛向白友杏身后瞥了一下,又收回来。 白友杏喘匀一口气,倏地抬头:“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单纯的老师和学生家长的关系吧,再见面,应该就只有家长会了。” 贺承鑫一脸意外,“小杏。你该知道我对你的感觉不错。这些日子,我觉得我表现得也很明显了,我们才正式见第一面,”他抹开大衣袖口看了眼表,“不过也就一个小时,就能对一段关系的走向下判决吗?” “我觉得可以。” “因为他?你喜欢那种流氓?”贺承鑫的视线向远处扫了一眼,极短暂,又厌恶地收回。白友杏知道他说的是谁,心揪了一下,却没敢回头。 “跟别人没关系。你也别这么说。” 贺承鑫点点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白友杏经历了鬼屋的慌张一刻,似乎冷静了很多。她从没在重要的时候这么冷静过,无论是家长会,还是公开课,她都没有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她把手插进羽绒服兜里,沉了一口气,轻轻开口:“我知道你也许对我有一定的好感,但我相信,应该也不多。” 贺承鑫没否认,把烟丢在地上,踩灭。 “贺大哥,我还不至于是单靠外表就能立刻吸引异性的女性,这一点,我很清楚。其实我的性格不错,人品也好,这都是我的优点。但说实话,我们没相处过,你一定不是因为我的性格对我有好感,那剩下的,大概就是条件合适了。你也许觉得我挺合适你的,或者说,挺适合你们一家的。” 白友杏说完,看到贺承鑫挪开了脸,唇边漾起了白雾。在她眼里,他算得上成熟多金,大概,以往只有他挑别人的份儿,不喜欢听拒绝的话。她能理解,却没有停下来。 “贺大哥,其实我不介意年龄,也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小孩,但这也意味着,我也不在乎对方的家境,条件。” “我还年轻,没有办法放弃对纯粹爱情的幻想,我还是想找一个我喜欢的人,一个喜欢我这个人的人。这一个小时走过来,你觉得很短,可我觉得挺漫长的,我看到不少人在湖边骑车,那一刻,其实我更想一个人骑会车。” “这不是说你不好,而是我们不合适,是男女之间的那种不合适。当然,我也知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这个问题我刚刚也在路上想过了,结论是,我没有培养感情的必要。” “如果我需要花时间培养感情来让自己下半生快乐,那我花时间培养自己,也能快乐。不需要两个人那么麻烦。” “贺大哥,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不中听,但我想,你年纪大,有什么不舒服,你就多担待一些吧。” 白友杏说完,听见不远处的旋转小飞机上传来“呜呼——”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贺承铮。 他那么大一个人,竟然正跟几个小孩一人一架旋转飞机,上上下下地飞着,还在跟前方的梁鸿宝对着开炮,他也不觉得丢人。 第59章 白友杏叹口气,收回视线:“就这样吧,反正是跟他没关系。”又说,“我想骑湖边的自行车回去,你呢?” “我走回去。”贺承鑫说完,点了下头就扭头走了。飞机上“呜呼——”的声音又传来了…… 白友杏又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人竟对准她开了一炮,她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气吼吼的,不想理他。于是扭回头,从路边扫了辆观景自行车就骑走了。 贺承鑫不知是因为被拒绝,还是因为好端端的遇上了闹矛盾的兄弟,总之回来后一直挂着脸,一场约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回去路上,包小霜开着车,一直在念叨说:“看不好就看不好吧,有什么的?摆脸子给谁看呢?男人有的是。闺女,你就是不嫁人,妈也养你一辈子!他都半拉老头了,牛逼什么?” 白友杏恍惚地看着窗外,包小霜又偏了偏脸:“听见了吗?咱不受气!” “听见了。” “以后咱不跟这些三十多的老油条折腾!” 白友杏扭回头:“哎呀也不是所有三十多的都一样,不能一棍子打死!” “都差不多!这些老家伙一路货色!” 车正好路过了贺松柏的云麓酒庄分店,包小霜掀眼皮剜了一眼,哼道:“他家就这么个门头,能有几个钱?比比人家韩俊!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是那么大个公司的总裁,可人家多礼貌,多低调,那老四眼拉脸给谁看呢?” 是啊,她妈妈就看好韩俊了。别说他妈妈了,从十八的到八十八的,有几个女人不喜欢长成韩俊那样的有钱人?可韩俊就这么一个,已经是鲁珍的了。 白友杏的声音软下来,笑了笑说:“别总说韩俊了妈妈,他再好,喜欢的也是我表姐,书上说了,不快乐就是在比较里产生的。我们过好自己的吧。” “行了,你妈比你读书多。那什么,从我手机调出你海燕阿姨的电话拨一个……” 包小霜今天冻得够呛,说要和王海燕找个澡堂泡泡,她以为王海燕一个人在家,没想到也在外面,正跟他爸遛弯儿。王大海原本就爱上了韩式桑拿,一听跟包老师一块,简直再好不过,三个人痛快约好,晚上一块去泡大池子。 白友杏想了想,她也去找谷斯文聊聊天吧,好几天没见了。 到fit101的时候正直值晚上九点多。冬天健身的人少,谷斯文已经在准备和同事主管开盘点会了,匆匆塞了点小零食给她,让她先自己逛会儿,等等她。 白友杏一个人闲来无事,随处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顶层的天台小花园。 寒冬一月的夜晚,这里空无一人,原先有几家露天咖啡店和小酒馆,这个时节也因为太冷而早早打烊了。谷斯文之前就告诉过她,想尿尿不排队,就去顶楼的女厕所,又干净又没人。 白友杏甩着两条胳膊往女厕所走,周遭寂静幽暗,她无法自控地,又想起了那个鬼屋。她想,今天鬼屋里最吓人的,还得属那个贺承铮。跟他哥打仗拿她出气,难怪贺承鑫给她和她妈脸色瞧…… 她想着想着,突然听到几声细弱的呻吟,在夜风缭绕里,不经遮掩地荡漾着,像是只饿了的小猫。 白友杏摸了摸口袋,里面正巧躺着一袋谷斯文给的碳烤小黄鱼,便轻手轻脚地循着声音找过去。走到路尽头时,却发现声音是从母婴室里传出来的,仔细听听,又不像小猫了,因为那扇沉重的大门,正传来咚咚的撞击声,沉沉闷闷,却异常激烈。 白友杏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第48章 厚重的门内, 传来女人细弱的央求:“别,别这样。求你了。” “求什么?这周哪天没要,你该习惯。”一个男人的声音压过她, 字字咬得强硬。他的嗓音是白友杏熟悉的,却又有令她陌生的贪婪和凶狠。 白友杏突然被钉在原地,一股麻木冰冷的感觉从头顶浇下来, 镇得她不会动了。在这空无一人的顶楼, 她第一次真正领会到现实的戏谑是没道理的。不管是多么可笑的巧合, 该上演时就会上演。 “我不喜欢你一个人穿这么少出门, 为什么不听话?”门又发来一声沉重的撞击, 砰地晃了一下。 “你凭什么管我?我不用你管!” “你说凭什么?凭我每天给你发邮件发了五年你一封都没回过够吗?不够的话, 凭你不想我,可我常年要在办公室对着你的照片解决够不够?” “你又不打招呼就来!被人看……唔。”他似乎用力吻住她,女人的话说了一半被截断, 留下一串含混的呜呜咽咽。 “知道来健身不知道回我电话?为什么躲着我?我只是想见你, 忍不了是错吗?”他低喘着,“告诉我,这些年你有过别人吗?等我了吗?” 又传来一阵浅浅的哭吟, 带着不明显的回应,他满意地笑了:“难怪一切很熟悉,原来还是只有我来过。”他声音很快又低下来, 颤抖着,“但你瘦了梦梦……在外面吃苦了吗……” “你娶了别人还管我干什么?” “你说我管你干什么!” “别这么弄!你变态!你回家去!”她打他, 又被嘭一声,按在门上。 “她只是长得像你,你走了叫我怎么办,你教教我?”他好像疯了似的, 低叹着,啃咬着,咬牙切齿,“对,我是变态,早就疯了,被你折磨得心理扭曲,想花点钱骗自己拥有你了,骗自己我的老婆是万梦。可我错了,她不是你。” “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你不该知道,不该负责是吗?”他语气霸道冰冷,字字阴鸷,“给我一个月离婚。钱我不亏待她,但你必须是我的,原本就该是。” “别……唔……” “你还是喜欢这样。”他又笑了,“小家伙,你和从前一点没变。听话,别忍。” 很快,她有节奏地哭叫出来,延绵了一会仍犟狠狠地说:“变了!我早就把你忘了,干干净净的!” 男人的笑收敛起来,沉默过后,他悲伤地低语:“万梦,别折磨我,也别让我猜。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你不回来我还能凑合活,你回来我得不到就只想死。抱紧我。” 他话音刚落,白友杏觉得脚下地动山摇起来,她茫然地抬起头,总觉得这天花板恐怕要和天一同塌了。 很久,她听到男女混在一起的沉闷低哼,随后又归于静谧,再一转眼,又是女人拍打他的声音:“你又不戴,讨厌死了,去买药!” “买什么药,我是要你吃药才不戴的?”男人的悲伤又褪去了,“我们生个孩子吧,好吗?五年前我就想要了。我们的孩子。” 女孩没说话,他又轻轻笑起来:“还记得我们给它起的名字吗?韩梦唯。当时我说,不管男孩女孩,都叫它,也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喜欢。” “忘了,你跟别人生去吧。” “别闹,不是你我宁肯断子绝孙。”他声音降下来,笑意渐浓,“我只有过你一个,不信你问它。” “问什么问,变态!” 拉链轻轻拉了起来,他空了一会,又兀的用力吻了她一口,口气是熟悉的不容商讨,“下个月这个时候,我不管你爸怎么说,你跟我去民政局。我就活一辈子,只要你。” “霸道鬼!还是老样子,讨厌死了……” “我的小万梦。”他笑了,“真像一场梦,睁眼我都三十了。到时候我一无所有,你还要我吗?还喜欢我吗?” 女人饮泣着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要的……从前就要的……说忘了你,也是骗人的……” “我吃不下饭……因为想你……已经跳不了舞了,身体不好,没有力气……” “我每天都要吃安眠药,常常要看医生……我怕我死在国外。我也不敢看邮箱,怕你的信有一天断掉……那样我就真的不能活了……” 她哭咽着,声音断断续续的:“你没有钱不要紧,我不要钱,从来都不要,我只要你……你信我,你信我吗?……”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声音颤抖到听不清,直到最终被另一个身体掩埋了起来。 “不哭了宝贝,我都知道。因为我从前就没钱,你还是愿意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的香水没变,还是我打工赚的第一笔钱给你买的,被你笑说像草药。”他吻她,“可我喜欢它的名字。前世今生。” 女孩彻底痛哭出来,悲鸣着男人的名字…… 白友杏站在门口,浑身血液凝固,如遭雷击。她实在难以置信,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她像听了场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曾经的恋人破镜重圆至死不渝……可换个角度,又是另一个人的噩梦。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能闯进去骂他一顿吗?然后呢?他们就不相爱了吗? 他那么稳重,那么文质彬彬,竟然也有这样难以自持的一面,说出来,大家会信吗?她即便亲耳听到都不敢相信。她只能抱有某种天真的幻想,这声音只是像,他们只是同名同姓…… 第60章 那晚,白友杏怎么回的家都忘记了,她只知道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谷斯文,也并没有告诉妈妈和舅舅,就像她没有把在喜来登看到大表姐夫的事说出来一样。 她一直是一个很擅长替别人保守秘密的人,因为没有说,直到现在,大表姐一家还过得很和美,大表姐夫官场得意,大表姐的事业也扶摇直上。哪怕这种和美之下有着不堪的另一面,她都不会去主动打破。她向来向往和谐,喜欢看到别人是幸福安稳的。 只不过白友杏的努力还是白费了,就在当晚,她们这个大家庭的天就真的塌了下来。 半夜,先是有个电话打来,包小霜听了一会,吓得披着毯子出来敲包小风的门。 漆黑的老小区只有她们家亮起了灯,强强也被这异常的夜晚骇得嗷嗷叫,把白友杏也吵了起来。 二姨家已经闹开了。 据说韩俊当晚就提了离婚,突然到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还在为他今晚竟然回家了而开心地洗水果,冲茶叶,他就面不改色地说了句他是回来离婚的,早点散了吧。 他似乎早就把离婚协议准备好了,推到桌上,说他会净身出户。名下的房,车,资产,全部给鲁珍,手头现金不多,只有三千多万,也全部转她,只有一个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放他自由。 鲁珍整个人都疯了,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两瓶新买的香水,准备喷给他闻闻,就这么咣当两声砸在地板上。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的婚姻仅仅存续了一年多就要结束,甚至都没跟她的丈夫真正相处过几天,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做得还不好……她明明什么都听他的,也明明很注意保养,人人都说她美。 鲁珍哭着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韩俊能留下来。韩俊只问了她两句话:“当初我如果一无所有,你跟我吗?” “我如果没钱,你能忍受无性无爱的婚姻还每天过得这么开心吗?从前在一起就明码标价了,别弄到最后什么都想要。” 话说完,鲁珍就跌坐在地上。 二姨家本想闹一闹,韩俊又说:“闹可以,但结果不会变。闹了钱就没这么多,你们自己衡量。” 最终,他不留情面地推了张名片,让对方有事联系律师,人就走了。像个毫无感情又冷血的人。 包小霜立刻叫家里人穿衣服,很快就开车奔了出去,在这场闹剧之后,白友杏的姥姥忽然病倒了,已经被120拉去了中心医院。 她近来总说胸口发闷,晚上家里一闹,急火攻心,一下子就撅了过去。现在还不知道人怎么样。 路上,包小霜时不时就发出“嘶”的一声,白友杏看到她皱起的眉头,知道她大概也在想不通,今天刚夸过的好女婿,怎么能这么决情?说断就断…… 白友杏还是没有把她知道的说出来。她用了一天时间确定了一件事:爱情,虚无缥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道理。 就像她对贺承鑫,恐怕拿绳子捆在一起,也无法动情。 既然爱情说不清论不明,就不如让一切埋藏在冰山底下,交给命运了。白友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希望她的姥姥安然无恙,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 — 元旦过后的第一天,贺承铮一早就开车去办公室搬东西,既然闹得不愉快,他也懒得交接工作,剩下的好几个没结论的事也烂在那,由着他大哥处理。 没有他的云麓酒庄,一切似乎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贺承鑫一身淡灰色套西,已经在陪同几个外国客户参观酒窖了,与贺承铮对望了一眼,他颔首笑了笑。 贺承铮站在办公室门口,突然觉得贺承鑫这人模狗样的,倒与这家酒庄挺合拍,如果他早上来时心里还带着一点不爽,这一刻也没了。 他收拾了点东西抱着,一边挂了给刘科打去的电话,一边用脚拨开办公室的门,门一开,突然看见个穿藕粉色套裙的女人站在门口,羽绒服搭在腕子上,手圈成拳,似乎正想敲门。 “宋小姐?” 贺承铮很快认出来者是李昂身边的宋凛凛,但上回一别,彼此都没再联系,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找过来的。 “有事?”他道。 “贺总还记得我,我来的路上还怕您忘了,来了要吃闭门羹呢。”宋凛凛依旧笑得婉约,贺承铮也挑了句对方爱听的回:“像宋小姐这种才貌都出众的女性,忘了太没礼貌了。” “贺总过奖了,其实还是上回的事,不知道您考虑……” 正说着,电梯门倏地开了,贺承鑫带着秘书从地下酒窖上来,随即,他一身西装阔步走出,一边偏头跟秘书交流,一边抬眼看着贺承铮。 “还没收拾完?东西挺多的吧,要不要我找人帮帮你。”他又儒雅地笑了。 “正好,小宋。”贺承铮一指,“云麓的事找他,以后这公司他拍板。未来的大老板,早点认识吧。” 宋凛凛又吃惊又不解地,缓缓回了头…… 贺承铮叼着烟,哼着歌,把东西通通扔进后备箱,扣下车盖的一瞬,又看见贺松柏从另辆车上下来,屁股后,跟着抱了盆发财树的庄志高。 贺承铮今天特意赶早来,没想到还是把所有人遇了个遍。擦肩而过时,他爸没说话。但过了不多久,庄志高就跑出来,急吼吼道:“哥,你坐后面,我给你开车。” “开什么车?”贺承铮咬着烟,靠在车上瞧着他,“你没听说我不在这干了?” “听说了。听说你被开除了。” 贺承铮低头笑了声,点了点头。行,开除就开除吧。 “听说了就别跟这蹦了,去吧。”他拔下烟,吐了口,眯眼瞧着庄志高一脸没长大的样,难得想跟他多说两句,“小子,趁年轻,好好学点有用的,别光会握个方向盘,有什么出息?” “哥,你之前说过,能把一件事做好就行,我也这么想。我就喜欢开车,喜欢开好车,我还想给你当司机。” “你吸我血吸上瘾了?”贺承铮不耐烦道:“你看我现在,像养得起司机吗?” 贺承铮说完拉开门,又被庄志高伸手挡住了:“哥,你听我说,我刚和贺叔说了,说我还想给你开车,他没说不行。” 贺承铮的手顿了一下,一抬头,看见二楼他爸办公室的百叶窗突然刷地闭死了。他收回视线:“他说不说是他的事。我说不行。” “哥你以后是不是还干红酒?” 贺承铮皱眉看着他,嗯了一声。这人从五年前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晃,要多烦人有多烦人,冷不丁这么认真,还有点不适应。 庄志高随即从裤兜里掏出一副白手套:“那就是了。你听我说,我是这么想的……” “哥,从前你喜欢自己开车就算了,但以后你要是自己干,跟人应酬完还要找代驾,别人好笑话咱了。笑话咱不排场。” “咱们这么好的车,该配个司机。你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没钱,再说,你现在没钱才该找我,我便宜。” 庄志高说完钻了进去,又像从前那样,白手套在方向盘上轻盈地擦了一圈。 贺承铮看着他这德行,倏然笑了,又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拉开后排门说:“走吧,以后有我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第49章 贺承铮发小刘科在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干领导, 这两年刚拿了政府政策,在大西边的翠屏山脚下,合作开发了一片规模不小的养老观景商品房。 这年头房子难卖, 这个叫“翠屏山色”的府邸建成一年多了还空着一大半,虽然有点偏,但胜在安静, 山里还有出租的菜地, 养老着实不错。 贺承铮约了刘铮去看房, 这地方离白友杏家住的老城区不算太远, 一条路, 两脚油。但毕竟是偏, 人气相较,完全是天上地下。 车刚停在小区门口,刘铮就解着安全带说:“小庄随便停吧, 这地方要什么有什么, 就是没人。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方。” 贺承铮扫了眼,这养老小区看着倒是十分排场, 光大门就几十米,和土地不要钱似的,门口还有站着敬礼的保安, 打眼一看,楼都朝阳, 间隔特别宽。一楼都带着小院子,高楼也有大阳台,一眼望去一片冬绿,只不过确实看不见几个人, 周围也没有底商。 贺承铮下车,甩上车门,“你们怎么想的弄这建房子?一路过来连个商超都没有,还靠着个大野山,鬼他妈都比人多。” “别急啊。”刘科和保安点了下头,跟贺承铮往里走,“现在这社会,除了单蹦的小年轻多,就是老头老太太多,公交一天到晚光拉有老年卡的,都赔钱赔得跟什么似的。这年头年轻人婚都不结,就别说买学区,拼地脚了,都一步到位给自己养上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这是大趋势,周围配套都是早晚的。” “看见没有,那块,托育园,健身中心,后边那栋楼,社区食堂,一顿饭十来块钱就吃饱了,还有诊所。这种大社区以后是主流,才一万冒头。” 第61章 贺承铮笑了声:“要是都有你这前瞻眼光,这房子也不至于跟唱空城计似的。老实说,赔惨了吧?” “赔是赔。不过你不看这都几点了?”刘科吊儿郎当地敲敲手表,“一点半。这不刚好是老头老太太搂着睡午觉的时候么?谁闲的在外面溜达。你有本事明天早上五点来,我保准你摸着黑,伸手一捞就是个老太太!关键你听说了么,市政府要搬,这块未来有大发展。” “听谁说的?”贺承铮跟着刘科往里走,刘科意外道:“这还用听谁说?文件都快下来了。你不信问问你前老婆,是不是好多中小学预备从这儿建分校了?” “别跟我提她。”贺承铮想起庄秀慧就来气,就前几天,他又在街上碰见她了,“真邪了门了,我好端端站在饭店门口抽烟,她开着车来了,看见我,降下车玻璃说,小贺,给我把三角帽拿开,我要泊车。你听这官威,拿我当保安,这地球还能装下她吗?” 刘科失笑,“这年头女人都厉害着呢,眼里没有爱情,只有事业,一个比一个有能耐。男人们真该紧紧弦儿了,还整天想风想月,想讨老婆,结果呢?饭碗都快被人端光了。” “怎么?”贺承铮一听笑了,“最近单蹦够了,有想法?” “我倒想有,跟谁啊?”刘科轻佻一应,稍顿,又搭住贺承铮后背,缓了语气:“嗐,不闹了,都说了不结了。我这种人,给不了别人安全感,也别坑人好姑娘了。” 又拍拍贺承铮:“反正有你陪着我耍单,怕什么?咱俩都不结,老了你住这,我也住这,咱俩搭个伙,这院里又不缺老太太,是不是?” 贺承铮没言语,过了一会随手一指:“这树不错。” 这个养老小区确实大,比个大学面积还富裕,一路走过来,像逛公园一样,风景是好,就是没人气,贺承铮扭头问:“你给我交个底,这房子未来不会荒了吧?” “荒不了。”刘科瞧着挺有底的,“没跟你说么,我们单位这两天正派人在周边几市的国企央企做团购,要么不卖,一卖就是好几十套。那些临退休的老干部,都有钱,我们都是做他们老婆工作,别人老公买了,自己老公能不买吗?攀比心都重着呢!一买就是手拉手,你就放心吧。” “往里走。”刘科说着拉开一个单元门,“弄不好到时候楼上楼下住的,都是不知道哪退下来的老领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来二去熟了,也好办事。” “这倒是。”贺承铮点点头,这方面他从穿开裆裤就开窍,未来说不定真是个门路。 他其实也觉得这房子可以,偏是偏点,但白友杏那小东西家住那么偏,还照样去森林公园约会,有心拦不住,有车也不耽误。况且风景的确是好,市中心呆久了,冷不丁一来,心情不一样。出租的菜地也挺吸引人,自己种也行,不想种,租下来托管,一个月一百,也有新鲜蔬菜吃,他妈肯定喜欢。 走进样板间,房子布局也不错,是贺承铮中意的方正规矩,套二套三的都有,房间基本都朝南,也都带着精装修,样板间比一般豪华酒店都通明,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贺承铮扫了一眼,一瞬间真有点想住进来。 “给我几折?”他回头问。 刘科知道他兄弟办事大方爽快,没想到买房也这么利落。他和贺承铮是掏心窝的关系,又在公司说话管用,给他交了个七折的底。 刘科这个人就是嘴贫,实际心思很细,正因如此,自打他褪去小时候的青涩后,喜欢他的女人尤其多。一方面喜欢他长得俊美,活泛幽默,一方面,正事来了他又比一般人细腻周全,解决问题。他就是因为想得格外多才一直单着,和姑娘都是自由出入。但论起这个人的仗义,没说的。 刘科递了根烟,淡淡道:“其实你看好了也用不着急着定,你想找房子我肯定给你办妥,看好哪个楼层,我让底下人留着,咱也再看看别的。另外……” 刘科跟贺承铮凑着脑袋点了火,夹着烟,手一抬,“你看的这个一楼样板间,这小区额外还有俩,看见了吗?咱这栋的前后排一楼,都是。我今天带你来是想说,咱妈和咱姥爷着急找地方住,就住这多好?家具都现成的,住多久都行,我管着呢,又不用花钱。将来住得好,再折价买就是了,倒时价格更好说。” 贺承铮笑了声:“早说啊。” “嗐,别的不行,这点方便还是有。”刘科低头吐了口烟,“男人这个岁数,事赶着上门,你我和郭放都什么关系?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谁遇上事都得拉一把。他最近也不好过。” “他怎么了?”贺承铮靠着窗,眯眼抽了口烟,“最近没他动静,还以为他一门心思准备当爹了。” “哪儿啊,愁得跟没头苍蝇似的。那个周新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升上去以后,天天派人去郭放公司查税。”刘科笑笑,“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贺承铮回过味,也模模糊糊想起来点,笑了声问:“不就为了个姑娘吗,这都多少年了,有必要吗?” “那是简单的为了个姑娘吗?”刘科笑颤了,“那可是李小朵!” 想起这个人,仍带着青春记忆里褪不去的光环:“当初周新平那蔫茄子多喜欢咱班李小朵?李小朵早上起来上自习,没地儿去,周新平管着班里的门钥匙,愣是早起给她开了三年的门,开完了,就默默无闻地走开,躲在厕所门口看她一眼,贤惠得跟他妈海螺姑娘似的。” “好不容易高考完了,那小子想趁机跟人小朵表个白,结果李小朵倒好,转眼就跟郭放这王八蛋好了!郭放啥命啊?李小朵那可真是个仙女……” 贺承铮使劲想了想,对高中时李小朵的美好有些笼统印象,只记得她长得漂亮,心灵手巧,但具体的,就记忆不深了。女人这方面他开窍晚,压根没放心思,上学时的记忆,光停留在怎么翻墙往外跑,跑出去上会网,买点碟,上得还都是好网,买的还都是好碟…… 确定的是,郭放和李小朵的确有过刻骨铭心的一段,但那时候大家不在一块上大学,也没怎么往一堆凑,年月太久,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唯一肯定的,当初是李小朵甩了郭放,郭放为此差点丢了命。再后来,就只知道刘科把查月介绍给郭放后,谈了不久,就跟查月结婚了。他也就这么两段。 刘科低头笑了笑,“要论模样,郭放这小子长得也不说比周新平强到哪儿去,你说他小时候为啥外号叫平底锅啊?” 贺承铮:“脸平呗。又黑。” “是啊,但架不住人家温柔,绅士,声音好听,会唱歌。虽然都是姓周,但周杰伦的歌一唱,谁他妈还认识周新平啊?我们崇高的周新平同志,伟大的游坦之,这夺妻之恨,搁哪个男人也过不去……” “有什么过不去的?”贺承铮想起周新平在喜来登啃人时那熊样,淡哼了一声道:“李小朵现在又不是郭放老婆,周新平也不是没老婆,他自己也花着呢,装什么深情。” “得,你开窍晚,爱情的事跟你说不着,你连个初恋都没有,初恋是一个男人最大的痛……” “你有?你倒是光明正大地说说,哪个算你初恋?” “嘿?怎么说我头上了。我没说我有初恋,我也没说我懂爱情。”刘科笑着,吐了口烟,“我到是想懂,也没姑娘肯教我啊!” “你那是没姑娘教你吗?” 刘科低头笑了,又说:“让这事闹的,查月同志一张小脸儿愁的哟,又黄又皱,和个吊柿子饼似的。但光知道跟着愁,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笨蛋,打小就笨,又笨又迟钝还能当上医生……” 贺承铮抽着烟,望着他,不久,轻轻笑了一声,把烟摁了。刘科一瞥,截住话头,也笑了一声,回身又看了一眼说:“怎么样?今天就让咱妈住进来吧?” 房子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没花钱。但贺承铮办事不沾人便宜,他既有心买,价格不高他全款方便,就给刘科交了份业绩,把样板间的楼上买下来了。一楼二楼,来往便利。 从这开车到共青团二小,还比喜来登更顺路,贺承铮准备最近就收拾收拾退房,带着梁鸿宝过来住,楼下又叫了两个保洁打扫干净,让她妈和他姥爷这两天就搬进来。 他姥爷来了一看,样板间方方正正,富丽堂皇,还带着一个小院子,院子正守着一堆运动器械和大塑胶地,又听说山上还有菜地,红着脸跟王海燕说:“俺有点想在这过年了……” 于是贺承铮就在这片大西郊安了家。 喜来登,梁鸿宝比划着十根手指头,一脸苦恼。过了好一会,他按下四根指头,终于在算术本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十一,嘟囔道:“舅舅我真不喜欢学数学。” “你喜欢捣蛋,大学它也不考,大学要是考,你舅当初就保送了。”贺承铮从衣橱拿出一排西装丢进行李箱,“你上回数学考了二十九,不也进步了五分吗?有进步就是好事。” 第62章 梁鸿宝看着作业本上的八加七,又伸出两只手:“白老师病了也不来,光上数学,我真难受,八加七,八加七……” 贺承铮忽的回头:“你白老师病了?”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抱着白友杏时,手掌所过之处,是一层薄薄的针织,她身体的柔软,温热,都被他清晰地摩挲在掌心,当时他心里邪恶地想:“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扑贺承鑫身上?他不把你吃了!约个会穿这么少,非病了才老实……” “真病了?” 他不敢相信似的,皱眉盯着梁鸿宝,梁鸿宝抹了把眼泪,瞅着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八先加个二……八加二等于六……” 贺承铮站在原地,喘息着,沉默须臾,突然,一把捞起车钥匙出了门。 ----------------------- 作者有话说:明日:胰岛素准备[彩虹屁][紫糖] 第50章 白友杏的确是病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话不该轻易说,就在几天前,她还那样信誓旦旦地跟她姥姥说, 病见了她都绕路走,可她转眼就生病了,就像她妈妈言之凿凿, 说韩俊是最好的女婿那样。 也不知道是因为和贺承鑫约会那天太冷, 还是来医院的那晚太匆忙, 没顾得上戴口罩, 她得了病毒感冒, 这几天一直在发高烧。 但即便这样, 她每天都和她妈妈舅舅一起在医院陪床。李金枝是冠心病,稳定型心绞痛,血管狭窄率已经很高了, 考虑要做冠脉搭桥手术, 要开胸。 中心医院有个做这手术很出名的心外科专家,叫王岗,只不过他名气大, 时间排得很满,常常要在外地会诊,一时半会排不上号, 趁李金枝病情暂时稳定了点,只能住院等。 这件事全家都没什么办法,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大表姐夫周新平,他位置高,人脉广,面子大, 只能让他想想辙,找找人,快点排上号。 鲁珍近来寻死觅活的,二姨一家怕她想不开,也顾不上老的了,只能没日没夜地盯着她。 白友杏大姨自己的身体都不算好,女儿李冉和女婿周新平也都当官,工作忙,来看了一眼,匆匆扔下五万块钱就走了。 最终只有不忙、也从来没什么急事的包小霜一家守在医院,三个人,两班倒。 晚上,白友杏强撑着给她妈和姥姥买了饭,看着两人吃了点。她妈妈也五十多了,熬了两天腰都直不起来,后脖颈一直疼到太阳穴,只是一眨眼的光景,脸上的纹都向下长了。 包小霜伺候她姥姥睡着后,也早早上行军床躺下,从家里的大群里,通报一下老太太的情况,声音很低,拖得长长的,哑哑的。 她大概自己都不知道,最近她虽然强颜欢笑,却总习惯性叹气,白友杏听见她刚强了一辈子的妈妈在叹气,总觉得自己的天也塌了。 为了身体有力气,白友杏也凑合吃了点盒饭,等她妈妈也睡了,才去楼下输液大厅挂吊瓶。 冬天的点滴真凉,溜进血管里,像往里插冰锥似的,一整条胳膊冰得抽抽地疼,令她想起跟教导主任请假时的感觉。 请假申请转到校长那的时候,白友杏真的害怕了。 她是一个连编制都没有的小老师,虽然平时也在很努力地上课,备课,开会,也是真心在对待每一个小朋友……但真心是掏不出来展示的。她在校长那里,依旧是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代课老师。 她突然有点害怕会因为这次请假丢了工作,再回学校,寒假都要开始了。明年,学校还会签她吗? 可正因为她的工作如此摇摇欲坠,一个月的收入,也比不上大表姐一周赚的多,又单身无牵挂,所以她才是这个大家庭里,最适合在这陪床的。这一点,整个大家庭已经沉默地达成了共识。 白友杏想过了,就算是没了这份工作,她也不后悔。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白友杏的左手背打了几回吊瓶,已经全青了,这次打在右手上,她用左手去摸右兜,摸得很吃力,好不容易摸出来,看到屏幕上名字的一瞬间,一股想哭的感觉突然冒上鼻尖。 她缓了缓才把电话接起来,努力压住喉咙涌上来的酸涩,捋直了嗓子“喂”了一声。 贺承铮在那头,难得轻地问:“病了?” “嗯……我发烧了,在打吊瓶……”白友杏一口气说完,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根琴弦,颤抖着,怎么也压不住。 “哪个医院。” “中心医院。”她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自己一个人。” “知道了,半小时到。” 电话随后挂了。 白友杏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她努力憋住眼底的涨热,望着点滴,看着它一滴一滴坠落,在心里砸出一颗颗小小的坑。就现在,她就是想他来…… 可等了他快五十分钟,这人才急匆匆出现。因为他长得高,人又精神,所以跑进来的那一下,白友杏一眼就看见了。 她看见了也没有叫他,只是瞪着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偏执地一眨不眨,想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自己。 贺承铮扫了一圈,很快就和这双眼睛撞到一起,他倏地松口气,笑了,就这一瞬间,白友杏的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滚。 贺承铮瞧着她掉眼泪,背着手晃过来,说:“天天猴子似的乱窜,也生病了?”说完,用手背把她帽檐儿推上去,摸了摸她额头道:“这么烫?多少度。” “三十八度八。”白友杏说着,瞪着大眼,眼泪汩汩坠落,狠狠往她的红围脖上砸,半天,她才嘀咕:“是你手太凉了。” “好吧,可怜孩子。”贺承铮瞧她委屈,憋着嘴角忍住一抹淡淡的笑意,刮了她鼻子一下,又把她的毛线帽盖好了说:“那天穿那么少,你不病谁病,感冒都是轻的。以后好好捂着,跟谁约会都先顾着自己。” 白友杏听完,眼泪更凶地坠落下来,咕哝道:“你怎么才来,快一个小时了。” “等急了?”贺承铮似笑非笑的,从身后拿出两碗粥,“排着队呢。” 白友杏盯着包装上生记粥铺四个字,视野愈发朦胧起来,她努力抽着鼻子,用力望着他:“上回也是你吗?上回我阑尾……”她说着,感觉自己嘴唇在颤抖,心也在颤抖,眼泪湿漉漉地蕴着,却不是因为难过。 “高兴了?”贺承铮平静地看着她,拇指蹭去她的泪痕,嘴皮子却轻轻一碰,“以后别总来医院。医院好玩儿是怎么?我油钱都比这破稀饭贵。” 说完,看了眼点滴:“快打完了,先喝还是等等?” 白友杏瞪着他看,看了好久才收回视线,安然地说:“现在就喝,还要喝两碗。” “没人跟你抢。”贺承铮轻笑一声,挨着她坐下。 白友杏看着他把粥拿出来,拿勺搅了搅,吹了两口,又突然端着碗,喂到她嘴边。贺承铮的眉头轻皱着,眼睛盯在她的嘴唇上,等了一会,他抬眼说:“看啥呢,张嘴啊。” 她也紧紧地盯着他,像做梦一样,最终轻轻张开嘴,喝了一小口。 贺承铮:“烫么?” “不烫。” “就爱喝这个?都是味精。” “是瘦肉……” 贺承铮笑了:“傻蛋。” 白友杏一边等着他送来的勺子,一边小口喝,一边又不停地说,说她姥姥病了,正排队等着开胸,那个主刀很厉害,还不知道能不能排上,她请了假照顾,领导把她凶了一顿,也说不好明年学校还要不要她。可就算这样,她也不后悔…… 贺承铮盯着她的嘴,圆圆的,很小巧,但因为生病了,没什么血色。她像憋了很多话,一直在讲,尤其在说她不后悔的时候,一双眼睛大大的,湿漉漉的,特别坚定,完全是在自我安慰。 贺承铮安静地听着,听完说:“放心吧,都能解决。你好好的,大口吃。” 他又喂过去一口,“你说的那个主刀大夫叫什么?” 两碗粥喝完,贺承铮站起来晃了晃点滴袋,看没多少了,又出去叫护士。 白友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总觉得手臂砭骨的凉也消散了。从前每次见到贺承铮,他都穿着笔挺的西装和衬衣,近来却常常是一件简单的黑羽绒服,清爽干练,不是什么贺总,也不觉得离她很遥远。她感到自己正热腾腾的,却不是发烧带来的昏热,一瓶点滴过后,她的心和大脑正在一同清醒起来。 护士来了。 贺承铮坐白友杏身边看护士拔针,拔完了,他摁住白友杏的手背说:“你得多摁会,看你那手青的,跟挨了揍似的。” “我摁了。” “摁了那么青?我给你摁一回。” 贺承铮不信邪,微皱着眉,拉起她的手,大拇指稍稍使了点力。他不信好好摁会青,原本好好一只手,青一块紫一块的。疼不疼啊。 白友杏的手刚输完液,还是冰的,被贺承铮攥在手心里,只是片刻,就滚烫起来,他手很大,手心热热的,大拇指按得用力,关节处的硬茧还在硌着她,白友杏盯着贺承铮的眼睛,可他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落在她手背上,直到摁足了五分钟,才松开对她一笑说:“好了,保证你明天哪都好。” 第63章 从输液大厅出来时,贺承铮看了一眼表。夜深了,吊瓶打完了,人也看过了,饭也送过了,他又没理由留下,只能下意识地缓缓往医院大门走。他看着肩膀底下跟着他的白友杏,迟迟地,想起一句:“你晚上睡哪?回去吗?” 白友杏安静地走在他身边,轻轻说:“查月帮我找了床,我就在这睡。方便我帮忙,也方便打针。” “睡这晚上冷不冷?” “不冷,我带了衣服来。你呢?你穿得不多。” 她说完,贺承铮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领子,才发现出门急,羽绒服里只穿了件薄睡衣,这料子出了汗一吹风,还真有点儿凉。他拉了拉领口说:“还行,不冷。” “总让你戴围巾,你不听。” “没不听。” “那是什么。” 白友杏走到医院的大门口时,突然停下来,看着他。 贺承铮少见地怔了一下。她睁着一双很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很想知道为什么,贺承铮也一动不动,许久,只有嘴唇微微碰了碰道:“看不见你,总忘。” 白友杏的脸突然涨热起来,比高烧还要令她浑身发烫,她倏地低下头,两只手在外套口袋里紧紧地攥着,糊里糊涂地点点头。 贺承铮也沉默了一会,听见门外的夜风吹起来了,又一点一点地漏进来,扑在她身上,觉得还是该道别了,就低声道:“不早了,我走了。今天就是顺路来看看你,没别的。你也早点睡吧。” 白友杏看着地面,又点了点头。 “你的事我给你想办法。别上火,多喝水。”贺承铮撇了下脸,“回去吧。” 白友杏没有动,眼梢处,贺承铮没再犹豫地推开门走了。 风一瞬间呼呼地刮进来,吹得她也抖了一下,她抬眼追随着贺承铮的身影,看见他走进风里时耸了耸肩膀,又把脖子缩进了衣领里。 这个身影来的时候急匆匆的,也不觉得狼狈,走的时候缓缓的,却显得有点孤单了。 白友杏想了一瞬间,倏忽,难以抑制地推开门追出去,在跳下几级台阶后,她大喊一声:“贺承铮!!” 贺承铮愣了一下,远远地回了头,嘴里刚叼进一根烟,拿着打火机的手停在半空。 “你来找我,不怕我传染你吗?”白友杏遥望着他,唇边卷起了蒙蒙白气。 贺承铮当是什么事,抬了下下巴,咬着烟的嘴含混着:“害怕就不来了,快回去吧,别冻着。” 白友杏浅浅地笑起来,突然解开自己的红围巾跑过去,跑到他身边时扯了他一下说:“你低点儿,我把我的给你。”又在贺承铮的一片惊诧中,把围巾套到他脖子上。 “洗过的,但是带病毒。”她缠了两圈望着他笑了,“你也不怕吗?” 贺承铮的眼睛不知所措地飘忽在她的双眼间,这种慌张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见,他怔忡了半天,目光才在自己起伏的喘息里渐渐定下来,平静片刻,贺承铮轻轻地说:“如果我病了,你也愿意给我买粥吗?” “嗯。我也给你买粥,给你买三碗。”白友杏甜甜地笑起来,“围巾你送了我一条,我也送你一条。” “还账?” “不是。” “那是什么?” “是……”白友杏脑袋一热,遍寻脑海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她看着冷风里贺承铮稍显炽热的目光,突然心跳匆匆,转身跑了,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说:“是不是很快会再见?” 贺承铮很淡地笑了一下,看着她,点了点头。白友杏也笑起来:“那我等你。是什么,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两章合一章,六千字小肥章 第51章 白友杏说的那个李岗, 贺承铮知道,据说是国家级胸痛中心主任,前不久来医院帮万梦她爸牵线时, 就听科里的熟人说起来过。 查月也在帮她想办法,都想能让这首席专家早点腾出个空来,给白友杏姥姥看看。老人家上岁数了, 血管条件不好, 如果不找个好主刀, 真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床。 贺承铮朋友多, 打点了一路, 中间还跑了趟外地, 一来二去,还算幸运,真就联系上了。对方医者仁心, 答应从外地回来就尽快给看看, 排上手术。 郭放看贺承铮最近忙着自立门户,还求爷爷告奶奶地帮人一家子解决问题,凑一块吃饭的时候, 忍不住打听:“哎,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想法?” 贺承铮一脸坦荡地往嘴里送饭, 不说话。 郭放又说:“要是没想法,至于帮人帮到这份上吗?查大夫都说了, 天天在医院看见你,听说,还跑外地去了?” 刘科捡着辣子鸡,笑道:“你就不往歪处想想?怎么就你媳妇天天看见他?” “敢情他看上我媳妇了?”郭放大叫了一声, 笑出两条眼纹,“那快把这王母娘娘请走吧。你伺候两天,也体验体验,我正好歇歇。”又拿膝盖顶了贺承铮一下,“快点的,你这老铁树真开花了?” “别有病。谁家不遇上点急事,扯那么远。”贺承铮不搭理,却也不抬头。 “就是。”刘科道:“咱们承铮什么人品,能趁人小姑娘之危吗?” 郭放捧着碗,点着筷子,不依不饶的:“不对啊,查大夫回家说了,上回还是这小丫头病了,你爸领着你哥天天来送花,你哥一天往我媳妇办公室跑两回,急得和什么似的,你该不会被你哥抢了饭碗,故意坏人好事吧?” “那还真不一定。”贺承铮这会倒大方起来似的,阴晴不明地笑了下,“他自己什么德行没数么?配的上么就敢追?” 郭放笑:“别这么说,漂亮姑娘谁不喜欢?” “得了吧。他那是投老头所好,当谁不知道。” “看吧,还是坏。”刘科点了下头,“兄弟俩为了家产斗狠,不择手段。我早说过,这家伙眼里没有女人,只有胜负,从脑袋顶到脚后跟,全是坏心眼!”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贺承铮无所谓地一抬下巴,继续吃饭。 郭放吃饱了,撂下筷子,跟店员招手:“你来。” “你们家这蛋炒饭这么香,不会是地沟油吧?我市场监督管理局来暗访的。” 刘科笑得闷头打颤,店员吓得把老板喊来了,老板挺年轻,拍着胸脯保证是好油,还邀请郭放去后厨参观。 郭放又说:“不是地沟油你再给我炒一份。再来个……”他戳了戳菜单,“来个糖醋里脊和夫妻肺片,都打包。” 贺承铮揶揄:“又给查大夫送饭,你也太孝顺了。” “我能一个人下馆子把她忘了吗?”郭放又看了一遍菜单才搁下,“她最近让我那娃闹的,光犯恶心,本来就说不爱吃食堂,现在直接连饭都不爱吃,就说想吃点酸的辣的,我看她皱着张脸,都跟着闹心死了。” 刘科挖苦地一笑:“敢情你是叫我们给你媳妇试菜来了?” “去去去。”郭放瞅他,“请你吃饭还那么多话,我兜里一共才多少钱?烟都舍不得抽,请你,你还毛病上了。” “查月这人,恨不得让自己老公披个破麻袋出门才安心,这些年也是作上天了。”刘科轻笑了声,不久,抬头淡淡道:“其实你不该这么惯着她。” “算了,惯着吧。男人么,多承担点应该的,她也辛苦。再说,我不惯着她难道惯着你?”郭放对他笑了,刘科也笑:“嘿?卸磨杀驴?” 很快,三个人一块拎着饭往医院走,郭放还给查月一整个办公室都买了柠檬茶。 刘科原本不想去,但郭放路上一直在打电话,十杯柠檬茶提不了,他也只能闷头拎着饭盒跟着往医院走,路上瞅着一盒酸的,一盒辣的,跟郭放笑道:“你媳妇这都好四个月了吧,能吃夫妻肺片吗?不能把孩子吃得一脸包啊?” 郭放掏出手机,神色严肃一瞬,随口应着:“吃吧,大人好了孩子才能好,大人都不好,孩子好了也没用。她爱吃啥就给买啥,她高兴最重要,咱听话就得了,找事儿干嘛呢?” 他说话间一直盯着手机,眉头紧锁,贺承铮瞅他一眼:“怎么,有事?” “操,又来人查我。” “还是周新平啊?”刘科低头一摇,“别说,这家伙真他妈有毅力,怪不得能给人小朵开三年门呢。” 郭放脚步突然顿了一下,只是刹那,又大步迈起,把手机扔回兜里说:“这孙子,事儿做得太过,那也别怪我了。” 郭放这人轻易不发火,一发火谁也拦不住,贺承铮怕他在气头上,查月又怀着孕,再弄出事来,心里正嘀咕,一抬头,就在走廊上望见了查月,她正抻着脖子,蹙着眉头,傻愣愣地盯着电梯看,时不时,翻个白眼儿。 刘科笑了声,推郭放:“你可赶紧的吧,都跟望夫石似的了。” 第64章 郭放立刻收了怒气,换了张谄媚笑脸,迎上去说:“月月小宝,等急了吧?今天怎么样?累不累?反应厉不厉害?” 郭放一叫,贺承铮和刘科都率先反应起来了,胸口一阵阵反酸。 查月插着白大褂口袋,扭开脸,瞧着天花板咕哝:“你还知道来?午休就这么一会,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我都吃俩柿饼了。下次再这么慢,你就别来了你!就这么点事办不利索,以后还敢指望你什么……” “这不是给你买柠檬茶去了么。”郭放一脸悦色地听着,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你早上给我安排的,忘啦?而且柿饼好啊,喜欢就吃,就是别吃多了,噎得不舒服。” “你再不来我就吃多了!” “老公错了,老公跟你道歉,下次肯定不敢了。”郭放手一挥,笑着说:“快点的,给我媳妇儿把饭放小屋桌上,打开摆出来,她不爱沾油。” 查月终于露出点笑模样,又插着白大褂兜晃了晃,瞧着另外两人打跟前儿经过,都提着她爱吃的,心情大好。 郭放又推着她肩膀说:“听话,你先去吃,多吃点,老公打个电话。你尝尝这家的糖醋里脊怎么样,好的话,下回还去给你买……” 郭放声音确实好听,又低又温柔,冷不丁一开口,飘荡在医院回廊里,悠悠然的,听得人耳软。查月却一努嘴,斜他一眼:“是好电话吗?” 郭放手机一递:“给你,查吧。” “我才不查呢。”查月低头盯着手指甲嘟囔:“你以为我那么闲。” “放心吧,跟女的多一句话都没有。快去吃,别饿坏了。一定洗洗手,消好毒再吃!” “得了吧,我是大夫能不比你知道?婆婆妈妈的。”查月说完一扬头,笑了笑,错着小步走了。 刘科和贺承铮早已习惯,只要是在外面,在查月跟前,都主动把郭放的面子撑住了,郭放怎么说,他俩就怎么干。 刘科提着饭,一进门,把两双一次性筷子忽的扔桌上,淡淡道:“查月这两年真是惯得没边儿了,她这毛病没别的,就是欠收拾,要不是怀孕了……” “差不多行了。人家两口子乐意,你管那么宽,有病啊?”贺承铮皱眉瞅他一眼,在休息室桌上铺开张餐纸,把饭一盒盒摊开,抬眼看见一旁有个小大夫,正抱着个保温杯冲他笑。 “好久不见了呀!” “之前见过吗?”贺承铮偏头瞧她,眼熟,但想不起来了。医院的女大夫都穿得差不多,他也没留过心。 “上回你来送粥,我喝了一碗。” “是么。” “你挺会吃的呢,上回那粥不错,下次你有空,领我去认认道?” 贺承铮闷头给查月摆上柠檬茶,没搭话,刘科倒笑了一声,拎出另一杯柠檬茶,搁在小大夫面前,“你早说啊,早说你爱吃,我今天买了给你送来。光让你看查月吃,是个人就心疼了。” 小大夫大概也认识刘科,趴在桌上大笑道:“胡扯吧你!难怪月月说你满嘴跑火车,你主业就是拐卖妇女的吧?” 刚说着,查月就兴冲冲地钻进来,看见刘科正和小大夫说笑,突然站住脚,打量了两眼问:“你俩聊什么呢?” 刘科看她一眼,给她拉开凳子,叹口气,随口说:“一男一女还能聊什么,聊骚呗。” 小大夫丢来一个纸团:“去你的!谁跟你聊了,是你先招我的!” 查月一看,立马皱起脸,狠狠往刘科胳膊上拧了一把说:“哎呀你烦死了!赶紧走,不想看见你。” 贺承铮听着耳边笑闹,沉沉笑了一声,忽一抬头,似乎看见周新平从门口晃了一下,他眉头一坠,瞥了眼刘科,刘科顺着望了一眼,立马会意,又拽了把凳子在查月身边大喇喇坐下,挡住说:“刚来就赶我走,多大仇?好久没见了查大夫,咱俩也聊会。” 查月扭捏着,往天上剜了一眼:“跟你有什么好聊的,不聊。早跟你说了,我讨厌你。” “当妈了气性还这么大。”刘科短促一笑,劈开一双木筷子,给查月蹭去刺,递给她,看她磨蹭,又倏地沉下脸说:“行了,不聊就赶紧吃。” 查月把筷子接过来,故意抻脖子对他“哦”了一声。 刘科又把饭盒往她面前推了推,声音软下来道:“郭放大老远给你买的,又趁热给你送来,你多少知道体谅他一下。当老公的,无非是心里有你,疼你,图你高兴,你心里有点数,好好的,都吃了,别浪费。” “哦。我知道了。”查月抬头看着刘科,又轻轻道:“我渴了。”说完,用筷子屁股指指饮水机,刘科烦闷地瞥她一眼,站起来给她接水。 查月嘴巴抿着筷子尖儿,眼睛跟着刘科移:“你吃了吗?” “吃了,你就管你自己,用不着打听别人。”刘科接了水,一抬头,又撞见那位小大夫,还趴在桌上执着地瞄着贺承铮,他立刻转了副轻佻的语气道:“饿成这样啊?两眼冒绿光。查月那两双筷子,你也来点?” 说完又一笑:“刚还没说完呢,你爱吃什么,告诉告诉我,下回我也给你送,就别指望别人了。那人心里恐怕有人了,我还空着呢。” 小大夫晃着身子乐了:“别了,我怕吃了你的还不上,最后把自己卖了,还得替你数钱呢!” 刘科扭回头,佯作生气地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搁:“查月同志,你是不是又跟人说我坏话了?你这样就不好了,你总不能光自己好,不盼着别人好。” “就不盼着你好!” 查月狠狠哼了一声,说完,见贺承铮带上门出去了,又抿着筷子问:“他干嘛去了?” “行了,你吃你的,哪来那么多心事,都说了,就是医院屋顶掀了也跟你没关系。”刘科说着,往她的蛋炒饭上插上一只勺,烦闷道:“别磨蹭,赶紧吃。吃个饭这么费劲,还等人喂你?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准你……” 贺承铮轻轻关上门,望着不远处周新平的背影,总觉得要坏事。郭放这个人,礼的时候特讲理,兵的时候谁也拦不住,小时候扶老太太过马路的是他,揍人不要命的也是他。 果然,郭放也一眼就看见了周新平。他看周新平身边跟着个女的,跟查月年纪也差不多,下意识留了点面子,只是瞅他一眼,没说话。 可周新平不买账,看郭放站在走廊中间,正低着头打电话,他走过去,扬着下巴冷冷道:“借过一下,好什么别挡道。” “好什么?”郭放忽的挂了电话,抬起眼。 “你说好什么?”周新平皱了下眉,过了一会还是说:“好好的,别挡道。” “好好的?”郭放笑了,“你都三十多了还这么怂呢?好狗不挡道,烫嘴?” “我还有事,没时间跟你扯,你赶紧让开就完了。”周新平偏开脸,插着兜沉沉地说。 “你有什么事?又忙着去给人使坏?”郭放不算完了,“你有什么仇不能光明正大地报,非要背后给人使绊子,显得你能耐?” “听不懂你说什么,这是医院,注意素质。” “那好,我正好有时间,你听不懂,我们就换个地方,我明白说给你听。” “说什么呢?谁听啊,你谁啊?”周新平旁边的女的先不愿意了,“让你让一下道,你让开就得了,怎么那么多话?” 郭放笑了:“你哪位?” “我哪位干嘛要告诉你啊,你先说你谁啊?我们要去超声科接病人,你挡路上,你还有理了?这医院是你家开的?” “好了李冉。不关你事。”周新平扯了女的一把。 “我谁?”郭放笑了,“我谁你该问他啊!”他指了周新平一下,晃了两步,趸过去:“周新平,你没完了?现在我有老婆你也有老婆,还揪着过去不放,演给谁看呢?” “错了。”他又笑,“你不光有老婆,还有情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周新平倏然拔高声音,扫了眼李冉,“什么情人,别再这胡扯。再胡说八道我跟你不客气了!” “行啊周新平,去年冬天,海晏路上的喜来登,你跟个大长头发去开房,没被你小姨子撞上?这是不是我胡说?” “郭放!”贺承铮厉喝一声,随即,又降下来,“别说了……” 他后悔得想抽自己。 那时他跟白友杏不熟,把这事当玩笑随口说了,没想到一切成个了回旋镖,绕了一圈后,又打了回来。 医院走廊瞬间冷了。 贺承铮紧盯着不远处,白友杏和她妈推着一个老太太,站在一旁的超声科门口。此时此刻,三人正一同呆望着此番乱况,那些一来一回的话,即便说得怒气冲冲,大概还是被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因为老人反应了一会,便颤颤地拉着白友杏的手说:“杏啊,他说的小姨子是你吗?你看见了?” 白友杏一瞬间惊得说不出话,老人愁苦地望着她,又不敢相信一般去瞧周新平:“新平……你……你是对不起小冉了吗?” 第65章 “没有!”周新平两三步走去,扯住白友杏,一脸恼怒,“小杏,你来说!你当时也在对面开房你最清楚,我当时是在开房吗?你说!我是不是在开会?你告诉你姐,你告诉咱姥!我到底是不是在开会!” 说完,又用力攥住她的手,向远处一指:“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说实话,我就不信了,你就忍心看着咱这么好好的家,被外人一盆脏水破坏了?咱姥姥还治不治病了?” 白友杏还在发着低烧,却觉得脑袋比往常清醒点。她没想到自己极力隐藏的秘密,还是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又是这样突然。 她缓缓地抬起眼,看到全家人都在看她,都在殷切地等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是什么,很重要,重要到会决定他们这样一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大家庭的幸福。重要到,是不是还有人能帮她姥姥找到那个厉害的主刀医师。 白友杏和缓地对周新平笑了下:“姐夫,我的手刚打完吊瓶,你轻点捏。” 周新平却迟迟地,没有松开的意思。 白友杏平息了一会,抬起头,望着众人轻轻说:“不是的,是误会。姐夫不是开房,是开会,也许是差了一个字,传着传着就传错了。是我亲眼看见的,大套房,有好几个人在一起……” 周新平拔高声音,指着胸口道:“听见了吗!我开会!” 郭放咽了一下。他是个聪明人,此时也猜到几分,顾着贺承铮,他没再辩驳,只是淡淡说了句:“我公司的事再有下回,我不客气。”说完,转身离去。 剩下的人都站在那,白友杏看着她惊魂未定的姥姥,又蹲下说:“是误会,姥姥,别怕,没事的。” 李金枝点点头,周新平把轮椅抢过来,俯下身道:“就是下面的商户,对我工作有些意见,拦路报复我。这年头这种人很多,和医闹一回事……” 李冉也甩了下头发跟上来:“什么人啊,张嘴就来,没素质。” “是。”周新平推上轮椅,又说:“姥姥,今天我特意带着小冉过来,帮你找了个副主任医师看看,钱也快用没了吧?今天我再留点。” “是啊,新平找了不少人呢。别说费钱了,光是功夫就费了不少。”李冉说着,也凑下身笑笑,“我俩都太忙,天天开会,好不容易凑一块来看看你,你就别跟着外人瞎操心了。那个李岗找不着,先找个副的看看也一样,这些个大夫啊,都差不多……” 白友杏和她妈妈留在原地,尚未回神,包小霜愣了一会,忽然哆嗦着,抬起头,“杏啊……那你为什么在喜来登开房啊?” 白友杏悚然一愣:“我?” “你是跟谁开房啊?是好来头的男人吗?……”包小霜脸都白了,“喜来登……还是个有钱的男人?你是谈恋爱……还是让人占便宜了?他有家吗?你看过他身份证吗?你怎么老是闷声吓你妈啊……” 包小霜看着这个闷葫芦似的闺女,倏然,觉得自己很失败。她还在一门心思给她闺女介绍相亲,可这孩子私下已经跑去跟人开房了,也许吃了亏都不知道,可这一切,她都被蒙在鼓里。 “没开!是朋友……真的没开!” 白友杏说着,却觉得百口莫辩。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被她瞒了半天,又把她自己扯了进来,她匆匆看了眼贺承铮,又安静地收回视线:“真是朋友。” 她低低地咕哝着,私心却很坚决,她不想把贺承铮拉进她们家的纠纷里,可贺承铮还是没默契地走过来说:“阿姨,别骂她了。是跟我。” 第52章 “小贺……小贺你?”包小霜结巴了, 却突然笑了一下。 “阿姨,不是开房。我外甥住我那,白友杏是去送梁鸿宝的。碰巧遇上。” “噢……我说呢……”包小霜像是松口气, “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俩背着我,好了呢……” 她惊魂甫定,又突然笑出一声, “没好吧?” 白友杏和贺承铮对望了一眼, 又同时收回目光。贺承铮有一瞬间心里刺痛了一下, 他很会听人的言外之意, 这句话的意思, 是不希望他们好, 很清楚。 但他很快也理解了。如果是他有个二十出头的女儿,跟一个三十多岁离过婚的男人说不清,他也会不情愿。这不怪别人。 白友杏扯了她妈一下:“你什么意思啊, 别说了……” “不不不,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贺很好,我不是说他老, 他不老,我没那个意思,不是说他不好。”包小霜有点语无伦次了。 贺承铮也不想为难别人, 他今天来其实只为了一件事,想了想, 走过去说:“没事阿姨。我来看朋友,也正好有事跟你们说。” 他站住,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那个李岗李主任, 我恰巧认识。他三天后从北京回来,到时请他来给看看,尽快约个时间手术。”顿了顿,又淡淡笑了一下,“具体的,我也不懂,还是让查月跟你们说吧。” “小贺?真的假的?”包小霜立刻攥住贺承铮的手,“小贺,你……你不是骗阿姨吧?” 包小霜又一次不知所措起来,难以置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虽然她年纪大,但每次跟贺承铮韩俊这种人说话,总不自觉带着股疏离的尊敬,好像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似的。他们全家使尽浑身解数都办不到的事,被贺承铮这样简单地办成了,他说得那样轻松,好像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贺承铮平静道:“当然。这是大事。” “阿姨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包小霜眼底一瞬间潮热起来,用力握着他的手,说不出有多感谢,贺承铮每次出现话不多,却总能为他家解决问题。可同时,她心里还是嘀咕,这事只能是白友杏求他的,他俩什么关系,她就敢求人办这么大的事。真没开房吗…… “我正好方便,顺手的事。”贺承铮说完,点了下头,“那我先走了,不耽误你们。” “我送你。”白友杏跑到他身边,略带执拗地望着他,贺承铮心里颤了一下,一抬脸,又看到包小霜望着女儿惊惶的神色,立刻客气道:“不用了,没几步路。” “要送!” 白友杏蹙着眉头,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当着她妈,却说不出来。她说不清现在的焦虑是感谢,是感动,还是别的,但总觉得他不该,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可很快,有两个男人在电梯口远远叫了贺承铮一声,随后说停车场等,就入了电梯。 慌乱中,白友杏没看真切,只听到贺承铮低低一应,又回头说:“真不用了。我最近忙,估计不能再来看老太太了,希望手术一切顺利,以后有机会再见。”说完,他对包小霜礼节性点了下头,转过身,大步而去。 白友杏看着他的背影,零落地消失在电梯口,却干干脆脆,总觉得他像永远地走了,她又听见她妈在难以置信地说:“杏啊……你跟贺总真没什么吧?这么大的事,他凭什么帮咱啊……” “妈妈,你说呢。”白友杏的声音已经茫然,不带一丝情绪了。 “妈不知道才问你的啊……” 白友杏望着那个空空的电梯口,再度被一群陌生人淹没了,轻轻道:“可能也就在你眼里我才有那么好,像是别人一定会感兴趣的人。” “杏……” “放心吧妈妈。我没跟他开房,他也没必要跟我开房,他愿意帮我们,不是因为我跟他开房了。他帮助我从没有提过要求。” 她说着,咽了一下,又突然看向她妈:“你是不是觉得他年纪比我大,又离过婚,我不该跟他走太近?” 包小霜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她也说不好了。她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还有这样一对灯下黑,她是太意外,太无法接受了。她真没有觉得贺承铮不好的意思,单纯来看,他哪都好,甚至好得高不可攀……但她也真怕闺女跟这个年龄的男人不清不楚,吃亏受伤。 她也乱成一锅粥了。 包小霜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白友杏却突然乖巧地笑了:“行了,别担心了,别人还不一定想跟我们这种麻烦的人家走太近呢,你是想多了。咱们走吧,姥姥该饿了。” 白友杏说完走了两步,见她妈还愣在原地,又回头,犟着一张脸说:“他都说了不会再来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她说完扭头先跑了,在医院潮涌一样的人流里,耳边依旧无法自控地回荡着贺承铮的话。他说他最近忙,不来了,以后有机会再见。以后有机会是什么意思?还会有机会吗? 一股难言的难过席卷了她。 如果贺承铮帮了她,为此提过什么要求,兴许此刻会好受点。可他什么都没提过,只是在纯粹地帮助她们一家,他本没必要这么做,还是这么做了。 走出医院大门的一瞬间,白友杏似乎又看到那晚夜风凛凛,贺承铮跑来送粥。临走时他说很快就会再见,还问她交换围巾是什么意思。 第66章 这一瞬间白友杏弄明白了,她对贺承铮不是感激。 因为感激的话随时可以说,就像他妈妈那样,握着他的手,赤诚而坦荡地感激他。所以她不是在因感激不尽而难过,相反,她是心里有鬼,才不敢光明正大地握着他的手……她真正的,是在为失去而难过。 而那晚,她也不是不清楚交换围巾的意思,更不是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告诉他。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因为那是她一厢情愿的定情。 随后的日子,贺承铮真的没有来过,也没有给她发过信息,打过电话。 白友杏的感冒在日复一日的失落里好了起来,她又回去上课,努力把欠的课补回来,争取不要丢掉这份工作。 李金枝在最后一次见到贺承铮的两周后,顺利做了开胸手术,手术特别成功,一家人都很开心。 那天鲁珍也来了,还是开着那辆红色小汽车,还带来一捧红玫瑰,和贺承铮曾经送给她妈妈的是同个品牌。 白友杏下楼接她时,在她车上也看到一个新买的永生花灯,和她的那只一样,只不过里面站着的,是个小公主。 白友杏意外地问:“买一束花也送小灯吗?” “送什么呀!”鲁珍吃惊地笑了,又补了点口红,“一束花也就八九百,这么个破灯快能买三束花了!别看小么一点,贵死了,不是限量的我才不买。” 她说完,又抱起来贴在脸旁问:“你觉得好看吗?像我吗?我觉得像我才买的。” “像你,你就是这样的小公主。”白友杏看着这盏小灯,淡淡地笑了。可她还是更喜欢她的小兔子,现在看来,那是贺承铮特意买来送她的,大概是迟到的生日礼物。 他是个喜欢做不喜欢说的人,也是个不要求回报的人。他很好。 可即便这样,她妈妈似乎还在嫌弃他年纪大。白友杏不愿意她妈嫌弃他,所以这一刻,宁肯接受他永远也不来了。 所有人都在为姥姥的手术成功而开心。白友杏想,如果贺承铮的出现,只是为了带来这一刻的幸运,那她同样也该接受他消失的不如意。这样才公平。 就这一瞬间,她在心里和贺承铮告别了。 周末的傍晚,白友杏收拾了点姥姥的衣服准备拿回家洗。下楼的时候,手机突然收到一条邮箱收件提醒。 她打开,看到收件箱里,正新鲜地躺着一封天涯知己发来的稿件录用函,通知她写的那篇《当月光变成路灯》被正式收稿了,会在二月的月刊里,刊登在“前任博物馆”栏目。 白友杏愣在那,过了好久,才突然重拾知觉地笑了出来。 生活就是这样无心插柳。在她二十五岁生日前夕有感而发的一篇随笔,没有从前的遣词造句,也没有修修改改,只是随手写了那天她不吐不快的心情,却被录用了…… 白友杏有点释然了,好些事,真是命。更何况她一回身,又看到更戏谑的一幕。 不远处的人群里,她一眼看到了韩俊和万梦,他们正从妇产科出来。两人和白友杏离得不远,却没心思看到彼此以外的第三人,因为他们看上去太高兴了,眼里只有彼此。 万梦胖了点,气色比白友杏第一次在健身房遇见她时好很多,整个人更明耀了,她披着微卷的长发,穿着白色的毛衣,毛茸茸的,正一脸粲然地看着一张报告单。 韩俊难得没穿正装,休休闲闲的很随意,他堆着一脸笑,搂着万梦的腰,趴在她小腹上听…… 万梦满脸涨红地说:“都怪你!” “怪我什么,你早该让我当爸爸了,是你欠了我五年。” “别说了,丢死人了。” “有什么丢人的,我巴不得你肚子快点大起来。做梦都想看。” “真讨厌,非要那么快,我还想跳舞呢……” “等生完了我们跳,你什么时候跳都好看。到时候我抱着我们的宝宝在台下看你,我握着它的小拳头给你加油,好吗?” 他耐心地哄她,和声细气地,像哄小孩。万梦也用力嗯了一声,笑起来,又拍了他一下说:“快起来,才一个月能听见什么呀……” 韩俊说听见她肚子饿了,正咕咕叫,又换来万梦的一串拍打。他又忽的攥住她手腕,把她搂进怀里缓步走着说:“再长点肉啊,急死了。肚子大了你还这么瘦,又该吃苦了。” “那你多做点好吃的呗。”万梦瞧着他,“晚上吃鸡翅。” “走,买鸡翅。” “还想吃糖炒栗子。” “校门口那家?那开车去。”韩俊又在她小腹上拍了一下,指了指道:“韩梦唯小同志,你爸警告你,这几个月你别闹腾,想吃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老婆受罪。” 万梦灿笑起来:“它还小呢,别欺负它。” 韩俊这才收了满脸的激动,沉默着,像用力憋住什么似的,给万梦理了理头发,戴上帽子。可刚牵上她的手走了两步,又耐不住回头捧起她的脸,落冰雹似落下一串响吻…… 万梦甜甜的笑回荡在电梯口,白友杏的心在这一刻,倏然平静下来。 短短的一条路,被他们走得像一辈子一样长,韩俊似乎离不开万梦这个人,眼睛,身体,都离不开。 她也有点不认得眼前这个男人了,这样的韩俊,在他还是她二表姐夫时她从没见过,以至于此刻成了陌生人。 她眼里的韩俊冰冷,稳重,内敛,是所有人口中挥金如土的好女婿。为了稳住这个女婿,二姨一家都可以接受他总是不着家,冷漠着一张脸,匆匆来,匆匆去,连一顿饭都吃不完。 可他在万梦这里竟然是会变成这样的。原来他也会低声下气地哄人,会像个小孩一样笑,也会亲自下厨做饭…… 看来世间事就是强求不了,因缘注定之事,不管他,也一定会发生,不该发生的,再怎么努力,也无力勉强。 白友杏在这样的一天,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重拾快乐的时刻,变得释然了。 ----------------------- 作者有话说:[爆哭]求别骂俺……感情上 两人总得各自憋一憋 才会浓到无法克制。触底反弹,就这两天,肯定彻底甜上 第53章 包小霜最近吃不好, 睡不好,右眼皮摸了电门似的一直跳,心里也停不下地犯嘀咕。事发时太突然, 她一时无力招架,可回到家冷静下来细细一品,越品越品出些别样滋味。 她回到学校那天, 遇到了胡刁洲胡老师, 没想到, 她还什么话都没说, 胡刁洲就一颗眼睛瞧着窗外, 一颗眼睛瞧着她的印堂问:“你家老人最近身体不爽利?注意点。不过也别太担心了, 总有贵人助,老太太且活呢。” 包小霜看着胡刁洲背着手,运筹帷幄地走掉了, 一张嘴张得半天缩不回来。上回她车抛锚都被他看出来了, 白友杏要嫁二婚的事,看来也板上钉钉了。 一想到白友杏,包小霜真有点发愁。 最近学校放寒假, 这孩子自打不上班了,每天就在家干家务,不是洗碗, 就是洗衣服,不是洗被套, 就是洗窗帘。 有一天早上刚五点,她就听见外面有“擦擦擦”的声音,她披着衣服出来一看,白友杏把她家二十多年的老纱窗拆下来, 正刷呢…… 包小霜扶着厕所门看着她忙活,后脊梁一阵阵冒汗,又不敢打扰。 这些天,看鲁珍真带着父母去北海道散心了,朋友圈一天发二十多条小视频,再看看白友杏,倒更像那个离了婚有点怨言的小媳妇。每天不说话,除了吃饭,就是劳动。 包小霜突然冒出一个自己也觉得神经病的想法,如果胡大师的预言终将应验,她闺女注定要嫁二婚,那能嫁给贺承铮……是不是还比别的男人强太多了? 贺承铮这人其实没得挑,说白了,年纪也不算大,三十岁冒头,正是男人的好时候,长得是万里挑一的好,大高个,硬气,也有派头,做事周到讲究,跟她讲话从来都那么客气……虽然是看着厉害不好惹,但跟着他,毕竟也没人敢轻易欺负小杏,这不能算是坏事。 况且,王海燕和王大海,都跟她特别投脾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发现这一家子都是爽快性子,做事大方规矩,一定不会薄待了她闺女。 真要是错过了这样的人家,遇上个不讲理的恶婆婆,那依着白友杏这种性格,就有的是苦头吃了。 包小霜最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也想问问闺女意思,可白友杏却没再提过贺承铮,贺承铮也没再出现过,她便也不好再开口。 后来,还是跟王海燕泡澡堂子的时候,她旁敲侧击,才听说贺承铮开了新公司,最近正领着前妻的弟弟在澳洲通门路呢。 包小霜一听挺吃惊的,怎么还跟前妻的弟弟在一块? 没想到王海燕说,贺承铮前妻那是个绝对的女强人,跟康招娣那个到处卖闺女的俗人两码事。两人领了证,一天都没相处过,那闺女一门心思拼事业,结果怎么着?婚前还是个大学老师,现在都自己一间独立办公室了。她弟那小伙子人也不错,干事讲究不浮躁,二十五了,贺承铮是特意带在身边锻炼锻炼的。 第67章 又说她对她儿和那闺女的做法也没意见,反正日子都是两人自己过,她不插手。况且她也能理解那丫头,有时间捧男人臭脚,不如让男人跳起来捧自己臭脚,她这辈子毁就毁在让婚姻耽误了,不然凭她的模样能耐,上齐市春晚唱歌,尧立荣还得给她伴舞呢。 包小霜一听,更觉得王海燕这人有水平,回头再想想贺承铮,就越想越觉得好,越想越是个良配。 即便她每每想起那人,仍觉得气场疏远高不可攀,可当妈的,就算老脸豁出去了,也得使使劲,让自己闺女攀上。 可她想通了,白友杏又不干了。 包小霜每次一小心翼翼地问:“最近小贺跟你联系了吗?给没给你发信息?电话呢?打没打?”白友杏立马扭头就走。 白友杏每次听她妈这么问都很生气,听上去,好像就怕贺承铮联系她似的! 她妈觉得人家年纪大,人家还没看好她呢!瞎操心。 其实李金枝手术成功的那晚,白友杏特意打车去过一回喜来登。她觉得抛开所有,她们全家都该感谢贺承铮。 查月私下跟她说,贺承铮为了这件事没少打点人,也是绕了好大的弯子才搭上桥,又连夜开车去外地,等在医院门口,直到李岗半夜下了手术台,才在门口截到本人,不是他嘴上说的那么容易。 他这个人,向来说话就这样,不邀功。 白友杏听了很难平静。 怕她妈瞎想,思来想去,只好跟谷斯文借了两万块钱,封了个红包,想去喜来登当面给他。但一问前台,对方说贺承铮已经搬走了。 一个人就好像彻底消失了。就连白友杏中间又去过几回健身房,也没再遇到他。 那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白友杏从喜来登出来时,遇上了她大表姐李冉。在门口,她正与一个穿警服的女同胞握手告别,两人相谈甚欢,看样子关系很好。 告别后,李冉一下就看到了白友杏,又立刻跟她招招手说:“杏,你怎么也在这?快,你去哪,我开车来的,捎你回去。” 白友杏说她是买东西路过的,正要回家,但顾忌李冉住的新区,跟她家住的老城是两个方向,就说把她捎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就行。 可李冉坚持说要把她送回去。 上了车,还不等白友杏问她为什么也在这,李冉率先笑了笑说:“小杏,姐谢谢你那天没拆穿你姐夫。” 白友杏心下一惊,骤然瞪大眼睛,李冉说这话时,正扣着安全带,又把一只皮包随手丢去后座,看她神色,就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一般。白友杏却吞吞吐吐起来:“姐姐……” 她小时候常去她大表姐家玩,李冉为人泼辣豪放,不拘小节,有好些别人送的娃娃,贴纸,她都不是很热衷,常常痛快送给白友杏。 自打白友杏记事,李冉就是她妈给她找的榜样,学习要像李冉看齐,荣誉也要像李冉看齐。白友杏自己也挺崇拜李冉,李冉一直是不让家里操心的性格,从小学就是大队干部,进了初中就一直干班长,保送了高中又保送了985,毕业后,靠自己就考进了齐市银行,三十岁不到,已经进分行做管理了…… 李冉从容地开起小车,空调暖风吹起一阵馥郁的熏香。 “你姐夫的事我早知道了,只不过他不知道我知道,我也就懒得提。但那个情景下,小杏,你做得特别对,你要是说出来,我还真就不好办了。” 白友杏抬起头:“姐姐,你不难受?” “这有什么难受的?”李冉意外地勾勾嘴角,又点了下头,“也是,你还小,没结婚。等你结了就知道了,其实婚姻就那么回事,和爱情是两码事。两个人凑一块过,要是纯靠爱情饮水饱,那一年都过不了。” 白友杏没懂,看着李冉在汽车屏幕上随意摁了摁,放了一首老歌,《糊涂的爱》。李冉跟着旋律,指尖轻敲着方向盘。 “日子过得太清楚就过不下去了,有时候糊涂点不是坏事。要么有句话说,难得糊涂?这是大智慧,放婚姻这点小事里就更不用说了。谁还没点花花心思啊,你当女人就没有?”李冉很轻地笑了下,“可这是两码事。” “人无完人,不能什么都要。说实话咱姥姥这事闹的,就怪鲁珍。我都不稀得说她,每年她造人家韩俊多少钱啊?也不上个班,纯靠脸蛋能靠几年?见好就收就完了,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韩俊给她那些钱,他家这辈子都不用忙了,还闹,有病。” 李冉摇摇头:“又想要庸俗的钱,又想要纯洁的爱,纯粹的愚蠢。” 李冉说起这些时,脸上还带着白友杏熟悉的神色,她一贯就是这样强势厉害的样子,又非常坚定,小时候在国旗下讲话时,她就是这样。 “这几年你姐夫混得不错,我也不错,家里日子越过越好,这都是互相提携的结果。婚姻说白了是利益,是一根筷子掰得断,两根筷子绑一块就掰不断。谁愿意找个拖后腿只会吸血的?没有人。”李冉轻轻抬起指尖,“这根本都不符合价值交换定律。” 白友杏没有说话,她发现自己还是跟不太上她大表姐的思路,从小就跟不上。 “算了,懒得再说她家的事,没意思。”李冉抽空,握了握白友杏的肩膀,“杏,咱俩从小就好,姐不跟你见外,但这事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能让这事稀里糊涂过去,咱家能重新稳稳定定的,你就是家里的大功臣。” “家里闹腾,外面的事业就干不好,外人还看笑话,到头是两败俱伤。家里风平浪静的,咱才能该干啥干啥,都是为了争当人上人,过点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白友杏怔愣地点点头,李冉懂她的性格,她也明白她姐姐的意思,这件事,注定会随着时间翻开生活的书页,成为过往不起眼的一篇。 “姐姐,你只要别受伤害,我怎么都行。”白友杏看着她姐姐已经完全成熟起来的侧脸,还是有点担心。 李冉却停下车,揉了揉白友杏的脸:“小傻子,你当我是吃素的?你说你今天怎么就在喜来登遇上我了?” 李冉晃着一只小小的u盘:“没有霹雳手,莫行菩萨心。我是给足了他面子,他识好歹就一切好说,不识好歹,也别怪我让他这么多年前功尽弃。”她又笑了,“不过你姐夫是个明白人。这一回,明里暗里的,多少得补偿补偿我……” 她说得云淡风轻,哼着歌,音响里的音乐似乎也在给李冉轻哼的旋律做伴奏:“爱有几分能说清楚,还有几分是糊里又糊涂……” 那晚回家以后,白友杏觉得一切特别荒诞,她悬了一个月的心,就在这一瞬间放下了。 学校的生活暂时结束,她的生活也跟着静下来,除了每天找点家务事做,就是趴在写字台上写新的随笔,记录这种从未有过的心情。 直到有一天,包小霜突然推开她卧室门说:“那什么闺女!你赶紧收拾收拾,收拾好看点儿,你海燕阿姨搬新家了,就在咱家不远,小贺今天也从澳洲回来了,刚落地。快点的,你海燕阿姨叫咱们一块去吃晚饭呢!” “澳洲?”白友杏倏地从写字台抬起头,“真的假的?” ----------------------- 作者有话说:(搓手) 第54章 白友杏这个人的性格, 其实她亲妈也不全然了解。她只是看着软乎,没脾气,没主意, 但她一旦做了决定,八头牛都拉不回。 就像她投稿件,从她决定了要投, 就风雨无阻。编辑有时回她:“不必修改了, 不会录用, 建议另投他刊。”她消化两分钟, 下回, 依旧有热情继续。 在贺承铮这件事上, 她也是铁了心,彻底想通了——和这个人,好与坏, 都该有个明确的结论, 她都能接受,但不能像李冉说的那样,糊里糊涂。 她要的, 从来就不是一盏只会亮却没有说法的小夜灯。 白友杏挑了件淡蓝色的毛衣,对着镜子穿上,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照过镜子了, 里面的人似乎纤瘦了一点,头发也长长了。 她同样用个蓝色的真丝发圈把头发简单扎起来, 好在她发质不错,垂下来的发丝也轻轻盈盈的,加上皮肤白,冷不丁钻出卧室, 像阳光一样晃眼,包小风望着她愣了一下,遥遥感叹道:“咱小杏是真好看,比年轻时的中森明菜还清新。” “明菜是什么菜?”包小霜转出了点口红,把嘴喔成一个圈说:“人家海燕那房子靠着山,山上就有菜地,你想吃什么菜就有什么菜!” 白友杏轻轻笑了笑,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日光从她刷干净的纱窗里透进来,让一切都重新变得可爱起来。 她妈说的没错,她们家离王海燕阿姨的新家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这个叫翠屏山色的小区特别大,车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打眼望去一片空旷,总共没有几辆车。王海燕挨着贺承铮的迈巴赫停下,半个多月,白友杏又重新看到这辆车,倒有股失落的情绪冒了出来。 第68章 开门的就是贺承铮。 他头发剪得挺利落,穿了件黑高领运动服,开门点了下头说:“来了阿姨。舅舅。” 他刚下飞机不久,累得不轻,在楼上洗了个澡,换了身轻快的衣服下来,身上还带着股湿淋淋的潮气。但不穿西装的贺承铮,整个人显得更朝气松弛了。 开门的时候,他手里捏着手机,似乎正在回复工作信息。白友杏看了一眼,没说话,又很快收回视线,静静往里走。 贺承铮撑着门,看她打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过去了,也没理他。 半个月没见,白友杏像是一只吸饱了水分的多肉,皮肤看着既饱满又透明,被浅浅的蓝色衬着,像股清新的风一样,一下子就刮进来了。 她跟所有人都热情地打了招呼,又接受了梁鸿宝一个含着眼泪的拥抱,唯独没理他。 贺承铮看着她玲珑的背影,露出来的白皙的脖颈,小巧的耳朵,却始终没给过他一个正脸。他皱着眉头把门拉回来,砰一声关上。 包小霜一进门,就和王海燕一边拉着手喳喳笑,一边又去各屋参观,里里外外参观完,王海燕又说,不然再去看看菜地?那地可太好了,好到常常有偷菜贼,抓都抓不完。好在他们家来得晚,菜还没长成,邻居家的大白菜一天少一颗!去看看,晚点回来,正好炖的排骨汤也好了,直接就开饭。 包小霜一听真是太好了,四个人又立马穿衣服穿鞋,说走就走,门又咣一声闭上了,留下白友杏贺承铮两人,外加一个小小的梁鸿宝。 梁鸿宝抱住白友杏说:“白老师,我想死你了。” “我也是,我也很想你。” “你想别人了吗?”梁鸿宝不愿他的白老师还想别的同学,尤其是贺小锦,他白老师果然说:“没有,只想你了。” 贺承铮站在一边,低低地掐着腰,喘着气,盯着两人,说不出话。 梁鸿宝又说:“白老师,寒假作业也太多了,数学张老师又留那么多算术题,我真不愿意……”他抬着一颗脑袋,略显委屈。 贺承铮接茬:“作业多你就……” “不会的我来教你好吗?”白友杏笑着打断,揉揉梁鸿宝的脸。梁鸿宝又说:“可我今天不想做题……” 贺承铮皱眉:“你小子你……” “不想做就不做,我陪你玩。”白友杏又一次打断,梁鸿宝立刻扯着她的手说:“那咱们进屋吧白老师,让我舅舅洗点水果,咱们俩边吃边玩拼图!” “不用了,不用那么麻烦了,一会吃饭了。”白友杏温柔地说着,又从贺承铮眼皮子底下笑盈盈地走过去,进门后,两人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贺承铮被关在门外,站了一会,突然脾气就窜上来了。 她什么意思?无视他? 几天不见,弄这么好看。荣光焕发的,谈对象了? 贺承铮气得把梁鸿宝乱扔的皮球一脚踹飞了,想了想,还是拐去厨房洗水果。 上回看白友杏很喜欢吃草莓,这么远的破小区,他刚扔下行李箱就开车出去买,现在又闷头站在厨房洗,心里有火,手上却又不敢使劲,洗完又给她把草莓蒂都摘了,一个挨一个码在盘子里。 他洗好一盘草莓,憋着一脸火狠狠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白友杏轻轻的一声“请进”,贺承铮推开一点门缝,把草莓放到桌上笑了笑:“吃吧,都洗好了。” “好,谢谢。”白友杏头都没回,侧着两条腿坐在地上,挺拔的身体背对着他,正在手心里,对着两块很小的拼图。 贺承铮靠墙站了一会,又左右走了两步,时不时瞄她一眼。不久,他顿住,抬起脸笑着说:“你缺什么,我帮你找。” “那你来找吧,梁鸿宝要找底边的。”白友杏回头,恬静地笑了一下。 贺承铮让这下晃得不轻,呼了口气才走过去,又提了下裤子,挨着她坐下。 他刚坐下,白友杏就扶着地面爬起来,又走到门口的桌子旁去吃草莓。 她背手靠在墙上,红红的嘴唇小口咬着,眼睛落在梁鸿宝的作业本上,没有往他身上看一眼。 “舅舅……你别给我弄丢了……上回你弄丢一块我都急死了……” 梁鸿宝手脚并用地爬到贺承铮身边,死死盯着他舅舅,他舅舅却像要把人吃了似的,吼道:“弄丢了我再给你买!你现在缺哪块!说!我给你找!” 梁鸿宝立刻说:“我不用你给我找了……” 梁鸿宝说完,把拼图收起来,抬头看到白老师正看他的作业,梁鸿宝又不想玩拼图了,爬起来,跑过去说:“白老师,你看看我写的!我最近都没用拼音!” “我看到啦。”白友杏又抱住他脑袋,“你可真棒!刚想夸你厉害呢。”她说完挑了颗很大的草莓递给梁鸿宝,“呐,我们别吃多了,马上要吃饭了。” “嗯!”梁鸿宝点点头,“那我们拿出去,看着电视吃吧!” “好呀!”白友杏笑着端起盘子,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消失了。 门又砰一声关了起来。 “操……”贺承铮守着一堆拼图,气笑了。 白友杏出了门,找了个机会,把两万块钱塞进了贺承铮的外套口袋。她已经知道了,他是纯粹地不想跟她联系。 开门时,他拿着手机,正跟别人发信息,他不是没时间,也不是没手机。 那就这样吧。 很快开始吃饭了。王海燕住进来以后,气色都跟着好起来,每天早上跟她爸出去练功,已经成了小区这群老头老太太里的名角儿。 早上,分两堆,王大海带着一堆人打太极,王海燕教另一堆人练八段锦。晚上只有一堆,男男女女都跟着王海燕跳广场舞。今天晚上她冷不丁不去,大家都很惋惜,打电话来问了两回。 王海燕说着,神采飞扬,拿出一瓶红酒说:“这是我们新做的一个品牌,咱尝尝?”又单独跟白友杏说:“小杏也喝点?能喝酒吧?在阿姨家不怕,喝一点。” “能喝。”白友杏嘴角翘着,灯光耀得她眼睛亮亮的,她不化妆,但就是干干净净的好看,鲜妍,清新,令人看了挪不动眼。 贺承铮坐在她对面,瞧着她正温温婉婉地跟人说笑,真觉得这人变得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像是一只他守望已久的花苞在他睡醒后突然绽放了,他既因不知道花是怎么绽放的而着急,又开始担心有偷花贼。 白友杏一直在吃,也一直在跟人谈笑,却始终一眼都没有看过他,也一次都没有接他的话。 但包小霜这次对他的态度意外的友善,一直在夸他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白友杏似乎也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但他一开口,白友杏又低下头吃饭,眼睛都不抬。 这顿饭吃得贺承铮特别不爽,吃到后来,他几乎已经气饱了,撂下筷子,一只手横在桌上,一只手撑在腿上,怒气冲冲地盯着白友杏。 白友杏却一直在慢吞吞地剥着炒虾吃。她看起来很喜欢吃这些,但也和查月有一样的毛病,剥一只就要擦一回手,吃两口就要擦一回嘴。但她就那么耐心地从那慢慢剥,睫毛长长地垂着,没有向他扑闪过一回。 贺承铮这回生意谈得不错,原本心里松快多了,可见她这样,又堵起来了。堵又不能发作,只能一杯连一杯喝酒,越喝又越在一片晕腾腾的朦胧里觉得:眼前这家伙真他妈好看,不会谈对象了吧? 吃着吃着,窗外飘起雪来。 王海燕一看,又说让包小霜一家从这住下算了,楼上楼下加起来一共六间卧室,还不够住吗? 王大海一听,说就这么定了,又死命按着包小霜,叫她们一家一定住下。 包小霜起先一直推辞,后来聊着聊着,聊起他故去的老头,心里开始滚起浪来。王海燕给她倒上酒,她一扬脖就喝了一杯,开了个头,就收不住了。反正也开不了车了,索性心一横,痛快答应下来,梁鸿宝一听他白老师要住下,一高兴得蹦得老高。 眼看雪越来越大,王海燕突然想起地里的菜别冻了,指了指外面,对贺承铮说:“儿子,你去拿个破被把咱家山上的地盖一下,别一晚上冻坏了。我们在这说会话。” 贺承铮正想出去抽根烟,就嗯了一声,去穿外套,谁知道包小霜竟然说:“杏,快点的,去帮小贺一块!那地多大,两人搭把手,弄得快。你还没看见你王海燕阿姨家的地多好吧?去看看,好死了!” 贺承铮穿上衣服一摸兜,又气笑了。这些钱他一摸就知道是多少,偷摸放钱不言语的事,也就只有白友杏干得出来,如果是家里的大人,人情之事一定会放在明面上说。 之前他在车上装睡时,听见白友杏跟她小姐妹嘀咕过没钱了,这又不知道是从哪弄的钱,他盯着白友杏,忿然道:“穿衣服,我等着你。” 王海燕也说:“是啊杏,你刚刚没看,快去跟着你哥,看看阿姨的地。”又跟贺承铮一挥手,“看好了你妹,这么黑,别让她摔倒了!” 第69章 “什么我妹?”贺承铮怒气汹涌,烦闷道:“你别跟这瞎搅合!” 梁鸿宝听了抬起头:“是啊舅姥姥,我白老师平时也管我舅舅叫舅舅,你弄差辈了。” 王海燕搂住梁鸿宝笑得发颤,点他鼻尖儿说:“你这才差辈了呢!” “没差辈。”白友杏也跟着浅浅笑起来,“学校都习惯这么叫家长,我也叫顺嘴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说着,站起来,拿起她的白羽绒服说:“鸿宝舅舅,我们走吧。” 梁鸿宝又跟过去:“白老师我也跟你去。” 贺承铮:“你不准去。” 没想到包小霜这回竟然跟他统一战线,拉住梁鸿宝说:“好宝贝儿,你别去,你就坐这。你这么小的小孩,晚上不能去山上地里的,撞上邪的不得了。奶奶给你扒个虾吃……” 梁鸿宝想去,但也有点怕鬼。自从住过来,大晚上光听见外面有怪鸟叫,他晚上都不敢起来尿尿。被他包奶奶这么一说,梁鸿宝也点点头,坐了下来。 贺承铮忿然盯着白友杏:“你跟我走。” “走就走。” 白友杏又一次绕过他,出了门。 第55章 贺承铮提了条破被, 烟也不想抽了,就跟在白友杏身后,与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白友杏穿着件雪白雪白的羽绒服, 走在寒夜里,像发着光似的。可这种美好似乎离他很遥远,两人之间, 只有他气闷的呼吸, 和踩在细雪上发出的浅浅碎响。 贺承铮看她两个耳朵冻得红红的, 也不知道戴个围巾, 而这个已经对他晾了一整晚的背影, 更是看得人心里发堵。他一边忿然往前走, 一边暗叹自己在别人身上哪受过这罪,但走了两步,贺承铮还是耐不住性子笑了笑说:“你冷不冷啊?” 白友杏的脑袋摇了摇, 和拨浪鼓似的, 却没声音。 “怎么不戴围巾?” “不想戴。” “这么冷的天不戴?” “刚说了,不冷。” “上回你说跟我换围巾不是还账,是什么?” 白友杏沉默了一瞬, 轻轻道:“是互相帮助。天冷了,不戴围巾老了会得颈椎病。你年纪也不小了,多注意点吧。” 贺承铮被她平静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 胸中怒火滚滚燃烧,对着这个背影却又发不出。他犹犹豫豫地消化了片刻, 又说:“你放寒假了啊……” 这回白友杏是真不想理他了。梁鸿宝就在家里,放没放假,他会不知道?明知故问。索性就不搭理,继续一个人闷头走。 直到走出小区大门时, 白友杏才发觉不能再不吭声了,眼前是一片幽黑的三岔路口,她左右看了看,都邈远无尽头。 贺承铮这时打了个手电筒从后面超过来,笑了笑说:“不会走了?不会走还走那么快!跟着我!” 白友杏看他嬉皮笑脸的,觉得他前所未有的讨厌,却也只好跟上去。 贺承铮在前面照路,看白友杏的影子远远地落在后面,人也再度变得像落雪一样悄无声息,他抬眼打量周围,思谋片刻,把手电筒往高处照了照,严肃道:“看见了么?这山上全是野坟,很可怕。跟紧点。” 白友杏平淡道:“这世界是物质的,有坟也没有鬼。” “没鬼你去什么鬼屋?” “没鬼才去看鬼。” 贺承铮又被她噎了一下,一时站住脚,拧着眉头看她,白友杏面无表情的,又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留下的声音和这个雪天一样冷。 她真变了。 好像这个冬天一来,她一下就成熟了。从前常常没心没肺地对他笑,又与他温温柔柔地轻言轻语,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甜得他心里发慌。可只消两周功夫,一切就荡然无存。 他盯着这个背影,心里绞拧了一下,又见她突然站住,回头发话说:“快点跟上来!我看不见路了!” 贺承铮一愣,笑着追上去:“来了!” 翠屏山属于齐市野山,地处偏远,人迹罕至,也未经妥善开发,上山的石阶路还是从前粗粝的大石块铺的,雪天攀着又滑又累。 山上没有铺设路灯,一眼望去是无尽的黑,脚下的路,全靠贺承铮的一只手电筒勉强照亮,时不时,就有一处野坟跳出来,还有乌鸦从头顶扑簌簌飞过。 贺承铮拎着被在前面走得不快,白友杏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两个人全程没说话,爬了十多分钟的山路,才终于看到一连片菜地,被划分成一块一块的,插着数字牌,走到六号地的时候,贺承铮停下来。 “到了。” “嗯。” “你帮我照着,你就别动手了,脏。” 贺承铮把手电筒塞过来,白友杏沉默地给他照着,看见这地里长了好多菠菜和小葱,还有些分辨不出的叶菜,的确都长势喜人。 贺承铮把那条破被往地里一扔,一掏兜说:“操,没带手套。” 没招,他只好赤着手在地里挖了挖,捡了捡,才把一条被子盖上去。弄完一看,雪水混着泥土糊满一手,他拿被子擦了擦,但这被子从前就是盖泥地的,越擦越脏。 “给你,用这个擦吧。”白友杏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的羽绒手套。 她刚刚听见贺承铮要手套的时候就想过自己兜里有手套,不是不舍得借给他用,而是借给他他也戴不上,心里还带着点气,就没借。 现在看贺承铮不说话,像是不太好意思用,她又盯着他,抬了抬手说:“用吧,反正也要洗的,没关系。” 贺承铮笑了,看这人也不是完全不理他,又看到那只两指的手套,像个猪蹄一样白白的,也和她这个人似的小家碧玉干干净净的,他拿来擦手?那他舍不得。想了想说:“就这样吧。” “这样就这样。”白友杏立刻把手套塞回兜里,转头看别处去了。 小雪纷纷地飘着,山里静得有一点声音就听得到。远处猫头鹰在咕咕叫,头顶时不时还有乌鸦在扑棱棱地飞,身后总响起簌簌的声音,夹在风吹树摇的沙沙声里,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悄然走过。 被子铺完了,两人又在地里干站了一会,谁也没说话。 白友杏也不知道贺承铮活都干完了还站在那盯着她不吭声是什么意思,她站在地的另一端,浑身冷飕飕的,忍了一会,还是淡淡地问:“还有要弄的吗?没有我们就走吧。” “等会。” “怎么了?” 贺承铮突然慢条斯理地晃过来,立在她跟前说:“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没有。” “我有。” “那你就快说吧。” “为什么不理我?” 贺承铮这人总归还是个直性子,他想问的事不会憋在心里,也不会绕弯子。可白友杏只理了理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说:“没不理你。” 贺承铮听了觉得好笑,“你没不理我进门开始就不跟我说话?你跟我打招呼了?” “打了吧。” “你好好想。” “记不住了。要是没打的话,我再跟你打一回。”白友杏扭回头安然地看着他,“鸿宝舅舅好。” 贺承铮气得笑出声了。 那天,那天是不是她追出来喊他贺承铮?他愣在那半天没敢回头。半个月,就他妈半个月没见,又成老长辈了? 他耐着性子道:“最近忙什么?” “没忙什么。” “就在家吗?” “偶尔在家呆着,偶尔也跟朋友出去。” “男的?” 白友杏没回答,贺承铮又走近一步:“我兜里的钱什么意思?” “感激你的意思。”白友杏抬起被风雪冻红的眼睛,“查月说你为了我姥姥找了好多人,找人肯定要花钱,我不能欠你人情。这些钱要是不够,你再跟我说。” “你不能欠我人情是什么意思?”贺承铮唇边荡起粗粗的白气,“不想跟我来往了?” “不是这个意思,是感谢你,感谢你的帮助,没有你,我姥姥一定不能那么快好起来。”白友杏真诚地望着他,希望贺承铮能感受到,此刻,她是真的很感谢,这和所有的一切,都是两码事。 她说完,听见周围咕咕的叫声又响起来了,抬头一看,不远处好像真的有一连片尖头坟,周围插着乱糟糟的花纸,她心里有点慌了,沉住气,轻轻说:“咱们还是走吧,大晚上的,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吗?” 听她声音突然软下来,贺承铮也有点心软了,想到她刚病过一场,一时又觉得何必,这么冷的天,干嘛非要站这为难她。总归今晚她会住下来,等回去再问也一样。 “好。那就回去说。” 贺承铮说完走在白友杏身后,看她拿着手电筒照路,又把一个冷冷的背影亮给他,平平静静的,似乎身后有他没他都一样。他有点闷,顺脚踢了一块石头。 这一脚踢的时候不重,却正正地踢进了旁边的矮树林,带来沙沙的一声,落地时尤其闷,像重脚步一样。 第70章 白友杏警觉地停下来:“谁呀……” 她下意识往树林里照了照,似乎真看到一个人影,手电筒一抬,一个只有半个身体的人,正站在树林里。 白友杏魂差点没了,她大叫一声:“鬼!”回头就往贺承铮怀里钻,贺承铮本能抓住她的手,又往树林里看:“哪有鬼?” “树林里……树林里……” 贺承铮拿手电筒一照,立刻松了口气,站在那的,只是个老式模特,的确是没有胳膊没有腿,被人绑在杆子上,插在地里,眼珠子黑的,另有一只大红嘴在笑。 贺承铮拉着白友杏说:“你好好看看,哪有鬼?假人!又不是活的你怕什么?” “我不看……”白友杏光是听着已经吓得想掉眼泪,她站在那,回忆着方才诡异的景致,连连打着哆嗦。 “真不是鬼,你不是说了世界是物质的吗?”见她还在发抖,贺承铮凑近,低头轻轻道:“真害怕了?不怕,这又不是吓你的,是吓偷菜贼的,你是偷菜贼吗?” 白友杏的眼泪一瞬间滚下来,胸中委屈缠绵,却迟迟说不出话。因为此刻的落泪,已经远不仅是害怕了——就是这样一只手,不久前帮她摁着针口,系着围巾,喂着粥,后来说变就变了…… 她想到这,强行憋住眉心的酸楚,用力抽了抽手。可是没有抽动,贺承铮紧紧攥着她。 “可以了,松开。”白友杏说着,又抽了一下,可贺承铮攥得更用力了,一双眼锐利地压在她脸上,她于是打了他一拳,他不动,她又打了一拳。 这回打完是她自己不解气,于是一拳一拳地连连打上去,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滚下来,直到贺承铮一把把她搂进怀里,连同她挥动的拳头一齐紧紧裹住。 “好了,让我抱抱你。” 就是这样一刻,白友杏哭得泣不成声。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掉眼泪。即便她从前是喜欢过桑图的,也经历了他拒绝自己,远走他国,久别重逢,又再次以伤害她的方式远离,她也从没有一次想掉眼泪。 每一期天涯知己她都看,曾有好多文章写过,像贺承铮这样事业有成,长得又格外人模狗样的成熟男人,在玩弄小姑娘感情上很有一套。 现在她深有体会了。 她甚至弄不清这个拥抱是什么意思,那半个多月的空白又是什么意思……是感情里的三十六计吗? 她伤心地哭。为自己真正开始为情所困。 贺承铮低头看着她,唇边滚着绵绵白气,他似乎也慌了片刻,一时不知所措,手指蜷了又蜷,才用指骨粗粗刮去那些眼泪,皱眉道:“怎么哭了,真吓着了?你跟我一块怕什么?” 白友杏没回答,他又摸着她脑袋低语:“不哭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说完,他等了一会,最后竟在一片沉默里厚着脸皮笑了。 “十八天了,想我没有?” ----------------------- 作者有话说:唉,让咱听听他怎么说吧。 第56章 白友杏一听, 气得推了他一把,他竟然是算着日子不理她。可他仍旧一动没动,反而更胆大包天地紧了紧手臂, 趴在她肩上闷闷地说:“你不想我,可我想你了。真想。” “你想我个头!想我会有这十八天吗?”白友杏气得脱口而出,骂完人, 又使了使劲推开他, 冻红的嘴唇在雪中执拗地努着, 眉头轻蹙, 忿狠狠地瞪着贺承铮。 贺承铮却意外地笑了:“没发现你挺厉害, 既然会打人会骂人, 早点打一顿消消气多好,非把自己气坏了。”说完又把她按在怀里揉了揉,“所以是因为没去医院看你生的气么?” 白友杏别着脸, 闷在他怀里, 眼泪一下子汹涌起来,断定他就是故意的。 “那时候不该去看你,我就出国了。是去工作, 没干别的。” “胡扯!有什么不该的?” “你说有什么不该的。”贺承铮撑开她肩头,瞧了她一眼,“我比你大不少, 想的肯定比你多,是不是?” 他说完, 又笑了下,低头道:“没因为生我气就去找别的小男生吧?” 白友杏不吭声,他又埋低脑袋抱紧她:“不许找,你是我的。” “我不是!”白友杏气得往外钻, 贺承铮却紧紧抓住她:“没去真不是不想去……” “瞎说!” “没瞎说。”贺承铮的声音沉下来,静了一会才匆匆说:“要是换成你是我,明知道一个小姑娘那会最脆弱,最需要帮助,你仗着自己多吃了几年饭,帮人解决了个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她很要紧的问题,你怎么办?你能趁这个时候在她跟前晃来晃去,让姑娘依赖你,崇拜你,离不开你吗!这地道么?” “现在地道了?”白友杏怒气不散,“你这是欲擒故纵,是一回事。” “怎么是一回事?”贺承铮皱了眉,不久,放缓了语气道:“我比你大是事实,咱们俩之间怎么都不公平。不管我怎么做,对你来说都像老男人的伎俩。因为我就是比你大,吃的饭就是比你多,就是比你从容,你也就是猜不透我。所以我不能拿你的想法当标准,我得拿我自己心里踏实当标准,你说对不对?” 白友杏不说话了,耳边的风雪里,是贺承铮低叹的声音,“你可能觉得我给你帮点忙,挺厉害,可这对我来说最不值钱。你都自顾不暇了,我还仗着年纪大,拿我觉得不值一提的东西往你身上砸,这对你不公平,你理智不了,到头来分不清是感激还是中意我这个人,也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就算你不高兴,我也还是不能去,能明白我吗?” 他低下头,怀里却仍旧没有动静。 “不给你发信息打电话,是因为我这人脾气急,对你没分寸。我一听你声音,很可能人就过去了。所以不如狠狠心,趁这时候出国解决点工作。还有……” 贺承铮犹豫了一瞬,拨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不是图你年轻,想找个女人解闷。直白点,上床。坦白说像我这个年纪的单身男人,能赚钱,也不缺鼻子少眼的,想找个愿意这样的女人不算困难。但我不是,这一点,不管你信不信。” “你应该也知道我有过一段婚姻,但具体的,我没跟你讲过。”他一顿,微叹:“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瞎胡闹的几年,确实是我不好,我的问题。从前玩着混着总觉得自己挺不错,可认识你以后……”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因为男人的那点自尊,咽掉了半句说不出口的话,吞吐半刻,艰难道:“我不知道靠近你对不对,但我确实忍不住。” “不听了。你也别说了。”白友杏缓缓抬起半张脸,瞪大眼睛望着他:“你和你前妻的事我早知道了,我信,也不在乎你的那个问题,真的。” 贺承铮淡淡笑了,“哪那么简单。” “其实我很理解你妈妈。上次去医院,她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没去找你也是不想那种时候给她添堵,让你为难,就这么想的,没别的。” “还是那句话,我总得比你多想点。我这个年纪想跟你有未来,还有很多事都需要时间解决。今天不该急,但也确实是急了。说这么多,其实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喜欢你,很喜欢,但不是你说的欲擒故纵。” “我喜欢你是对得起我自己的。” 回去的路上,雪纷纷地落着,灯光映出两个孑立的影子,贺承铮不时往身边看看,手里仔细照着路,白友杏想了想,突然往他身边凑了凑,把手往他手心里钻。 “咱们拉着手吧。” 贺承铮怔了片刻,方才的冲动褪去,胸膛里竟流过一串慌乱的心跳,他极力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白友杏却看着他,大大方方道:“雪这么大,各走各的容易滑倒不说,也跟刚刚的话白说了一样。我给你拉,你拉吧。” 贺承铮驻足看着她,一瞬间,世间的冰雪似乎都融化了,她真像个雪里钻出来的姑娘,又纯真又敞亮,毫不扭捏。他难耐地笑了,立刻牵起她的手揣进兜里。 可刚放进去,贺承铮又把她的手拿了出来。十多年了,他右口袋里总习惯装着一盒黄鹤楼,一只打火机,方便他随时抽。像是怕烟硌着她,又像怕金属打火机冰着她,贺承铮把这些换了个兜才说:“好了,进来吧。” 她的手很软,也不大,在这样的寒天里,还有点凉。贺承铮用力握了握,想给她暖和一会,可肩膀底下的姑娘正拿另一手接着冷冷的雪片,又抬头对他说:“一会不见就下大了,好在我们早早给菜们盖了被。” 贺承铮瞧着她笑了,“戴上手套呗。手冰凉。” 白友杏也对他一笑:“我陪着你吧。” 回程路似乎特别快,只消片刻,就到了单元门楼下。直到到了门口,白友杏才感觉有点紧张,方才的一切,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她看着贺承铮,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去跟我妈妈说的。” “我没长嘴啊?用得着你。”贺承铮扫着她脑袋上的雪,“就这几天,我找机会正式跟她说,行吗?” 第71章 “行啊。”白友杏想了想,肩膀一沉,“算了。还是过了这阵,快到年根时再说。我妈前段时间天天问我到底跟没跟你开房,还是晚点说,蹭着春节的高兴劲儿说。” 贺承铮淡笑:“听你的。” 白友杏抽出手:“那你先进,别一块进。” 他俩一前一后进了屋,一进屋,那五个人竟然还在餐桌上吃吃喝喝,又七嘴八舌地聊天,气氛之热烈有增无减。 一看人回来了,王海燕带着一脸酒红说:“被子盖上了?我看这阵雪下大了,冷不冷啊?” 贺承铮:“还行。” “没问你,问小杏呢。” “我也还行。”白友杏笑着,转身去去脱羽绒服,刚拉开拉链,就听见梁鸿宝说:“白老师,你跟我舅舅刚刚在菜地里抱着亲嘴儿了吗?” “啊?”白友杏吓一跳,心想菜地里有摄像头吗?她心里嘀咕,挂好衣服转回身,一桌人都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她,贺承铮站在不远处骂了句:“操……” 白友杏跟着视线扭回头,顿时也魂飞魄散了。她雪白的羽绒服后背上,一排贺承铮的大泥手印…… 她再次认识到现实的艺术是多么横冲直撞。管你怎么计划,怎么设计,生活总有办法让人知道谁才是主宰命运的老子。 包小霜懵了,喃喃道:“所以还是开房了?” “可了不敌!”王大海站起来想给贺承铮一脚,“俺踹煞你!” “不是那样的……”白友杏缓缓摇了摇头。真不是啊…… 很快,两家人开始坐下来讨论这茬事怎么弄。王海燕脸都气绿了,包小霜把她当亲姐妹,她儿子领着人家小闺女开房去了。人家那姑娘刚二十冒头,水灵得跟颗樱桃果似的,这还让她做人吗? “你就说怎么弄吧!”王海燕拍着桌子吼道。 “什么怎么弄?我又不是胡闹。”贺承铮一条胳膊搭在桌上,倒显得他挺光明正大,“那就正好说了。”他抬起头,“我喜欢她。想娶她。” 白友杏倏地抬起脸,所有人又一次愣住了,还是包小霜倒了杯热水推过来说:“不急,小贺。慢慢说,喝点水,暖和暖和说!” “舅舅,你刚刚是和我白老师去亲嘴了吗?” 梁鸿宝刚刚还没有得到答案,有点着急了。他白老师说过,如果问问题,老师没听见,不要就不问了,也不要一直问,选在别人有空的时候,再问一遍。 “有你什么事?”贺承铮瞪他一眼,又转了半身跟包小霜说:“阿姨,我是一直喜欢她,但没开过房,也没干什么,这个我可以保证。” 白友杏匆匆跟他妈点头:“绝对没有。” 王海燕这才感觉心里松快了些,苦着脸,对包小霜一家探了探身,“霜……小风哥,这个真是……你让我怎么说……我是真不知道,小杏还那么年轻……我……” 包小霜反倒笑得挺灿然:“能理解,能理解!年轻人么!都正常!海燕,要我说,两个孩子高兴就行!” 说完拍了拍白友杏的腿,“我们家一直倡导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没意见,一点意见都没有!你们两个自己看,你俩觉得好就行!” 白友杏皱着眉毛抬起头。她妈怎么搞的? 之后怎么回事就不记得了,浑浑噩噩的,反正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妈和王海燕阿姨已经抱在一块笑开花了,王海燕竟然说:“小风哥,不然吹段口琴助助兴?” 随即口琴又开始了。 白友杏迷茫地坐在那,撑着头,看两家人在一首悠扬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里,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讨论这两个孩子何等何等般配,什么时候结婚,结完婚怎么搞,大家伙怎么住…… 包小霜还眉开眼笑地跟贺承铮说:“那什么,小贺,反正楼上屋多,你先领着白友杏上楼洗洗睡吧,我们再说会话。你不用管我们,我们几个早不了,就在楼下睡了!” 王海燕手指一摆:“杏!还有草莓,草莓!拿上楼去吃,承铮特意开车出去给你买的。” “哎呦,小贺心真细。”包小霜摸着贺承铮胳膊,瞧着他:“这大儿,真好。”又拍拍白友杏,“你说说你,多有福。” 白友杏听着,一声不敢吭。真的很怕她妈这样…… 贺承铮皱眉站在那,也略感意外。他长这么大没怕过谁,就是挺怕白友杏她妈的,他原本觉得要好好找个机会,郑重地,打个草稿地,跟她谈谈这个事,没想到成了这样。 他索性不想了,扛起已经在沙发上玩累睡着了的梁鸿宝,又把草莓盘子塞给白友杏,干脆牵上她的手说:“走,睡觉。” 在两家人直勾勾的炽热目光中,白友杏懵着一张微红的脸,跟在贺承铮身后,一溜烟儿跑了。 第57章 贺承铮的家特别空, 也很新,只有简单的家具,都是黑色, 灰色,米色的。装修也都是自带的,和楼下一模一样。这个时间, 屋里的暖气很足, 烤得人发干, 弄得白友杏一直想喝水。 梁鸿宝平时就和贺承铮睡在一起, 贺承铮给他轻轻放床上, 又给白友杏找了件他的短袖说:“你晚上穿这个睡吧。” “谢谢……”白友杏接过来, 悄悄看了看,这件短袖很大,她可以当睡裙了。可不知为什么, 跟贺承铮在菜地里时她挺坦荡, 眼前光明正大了,却又觉得贺承铮陌生起来,甚至不太好意思抬头看他。 “那什么, 我给你找新毛巾。” 贺承铮好像也一样,他冷着一张脸,摸了下头, 转身匆匆走了。不久,又在浴室里给她摆好了新浴巾, 毛巾,吹风机,还有一次性牙刷。 “你洗吧,有热水, 洗完就去隔壁屋睡,新床,给梁鸿宝的,他也不睡。我,我那什么,我去睡了。” “嗯好。”白友杏点了下头,又闷头把贺承铮送出去,说了声再见,才关上门。一撇脸,镜子里,她的脸红彤彤的,耳朵也像熟透了。 洗完澡,白友杏站在镜子前吹头发,怕吵到梁鸿宝睡觉,她开了股很小的风,风突然吹掉了贺承铮剃须刀上一点漏清理的胡茬,落在台面上。 这种感觉很陌生。她的生活里,似乎真正出现了一个属于她的男人。 这个时间,贺承铮大概已经睡了。客厅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幽暗的一点光,堪堪映亮周围,一切都静谧地沉睡过去,只有落地窗外的飞雪仍在缠绵飘舞。 卧室桌上摆了一杯温水,旁边写了个纸条:多喝。吃那么多炒虾,咸不咸?还有,怎么又跟我客气起来了?这毛病不好!改! 没想到贺承铮的字也大喇喇的,叹号把纸都扎透了,藏着怨气似的…… 白友杏笑笑,躺上床。窗外不知是什么鸟又嘎嘎叫起来,她又一次想起菜地里那个咧着红嘴大笑的稻草人,拉起被子,蒙住了半张脸。 一夜都睡得不太安稳,床太大,每次一翻身,总感觉背后不踏实。白友杏蒙着脑袋,出了一身汗,出完汗又渴得不行,一口气喝完一杯水,还觉得不够。刚刚一点多,睡意已经被一身汗冲淡了,她轻轻拉开门,拿着空杯子走出房间。 客厅里还留着那盏小夜灯,窗外的雪更大了,像鹅毛一样纷飞,夜里的天原来也不是纯黑的,而是像一片浓重的海蓝色玻璃,又如胶一样稠,要滴下来似的。 白友杏倒了杯水,看到餐桌还放着草莓,又想它不吃就坏了,王海燕阿姨说,那是贺承铮特意开车出去给她买的,她突然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坏了,就趴到窗边的沙发上,边吃草莓边看雪。 一月的尾巴,星星在深海潜水,风在手拉手夜游,山在搂着蔬菜睡大觉,小动物在奋力占领地球……瑞雪兆丰年,这样安和的一晚,正被她一口草莓一眼雪地独自安享。 不久,身后传来一声门开的声音,白友杏吓一跳,咬着颗草莓匆匆回头,看到贺承铮正穿着套黑色睡衣从卧室走出来。 他也愣了一下。窗边,白友杏正趴在单人沙发上,斜着两条匀称的腿,他的短袖松松垮垮地包着她,一半肩的皮肤露在夜里,发丝在她纤白的脖颈边轻垂着。她身后是一整窗的漫天飞雪,而她趴在那,咬着草莓,略显吃惊地望着他,俨然一只趁人不在偷偷跑出来觅食的精灵…… “你怎么也醒了?”白友杏轻轻地说。 贺承铮走过去:“我真以为闹鬼,没想到是个大馋鬼。你没吃饱啊?” “不是你特意买的吗?别浪费了呀。” “那也别撑坏了。”他说完,用手背碰了碰她,大概是让她让开点,白友杏便叼着草莓挪了挪,在同一张单人沙发上,两人勉强挤着坐下。 白友杏趴在沙发背上,贺承铮靠在沙发背上,互相瞅着,拘谨着,沉默着,过了一会,又各自偏开脸。 贺承铮是跟狗都能聊上两句的人,这一刻,也觉得有点局促。 又看雪飘了一会,白友杏才压着声音,小声说:“其实一周前我去喜来登找过你,想给你钱,才知道你搬走了。怎么突然就搬了?” 第72章 贺承铮无意识地攥着指骨,声音也很低:“因为我想单干,手头紧张,喜来登一个月也要两万多,不如买房了。” “租房不好吗?” “想安定。” “那怎么想到搬这来了?” “发小公司开发的,价格合适。”贺承铮左右看了看,又凝住眉头,打量她的神色问:“你觉得这不好吗,不喜欢?” 顿了顿,又说:“这离你家不远。买的时候确实闪过这个念头,想离你近点。又往深里想了想,以后你回家方便。”说完,低头闷笑了一声,似乎自己都听不下去,白友杏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挺好的,很宽敞,本来可以给满分,但那个鬼要减一分。” “也行,还没老师给过我这么高的分。”贺承铮也随她笑了一瞬,此刻有种少年时期纯粹又简单的好心情。他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不久,又缓缓收了笑,“委屈你了,我确实没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有钱,我现在……” “不重要。”白友杏轻声说:“再说,你肯定还会行的。” “为什么肯定行?” “我觉得你行。” 贺承铮眉眼一压,“就这么信我。要是不行呢?” “不行就别吃草莓了,吃点苹果。”她浅浅笑着,“苹果也不错。地里不是还有菜?饿不死的。” “要是就快饿死了怎么办?” “那就卖掉房子去乡下。乡下也有好多小学正缺老师哪……” 贺承铮看着她垂下来的发丝,看着被草莓染红的嘴唇,看着她在黑夜里亮着的一双很勇敢的眼睛,正随她这个人一起,笑意盈盈的,突然变了种凝重的心情,心头重重一沉。 他回想起有次刘科找他喝酒,那天,这哥们儿刚跟当下一个年轻女演员分手。 只不过当时,那姑娘还只是个艺术学院学表演的学生,漂亮是真漂亮,也刚二十冒头,和白友杏差不了几岁。 就喝酒的一会功夫,姑娘的电话就一个连一个地打过来,刘科的手机在酒吧里一亮一亮的,也像星星似的,可刘科始终没有接。 两人开始只是因为一场打抱不平。 有天,刘科开着辆保时捷从女孩学校门口经过,正停车买烟,遇上那姑娘正受几个年轻男孩骚扰,人被堵在一条小路里。 刘科这人打小就浑,血性大,好勇斗狠,小时候跟贺承铮都属于没架找架打,不打架就手痒的刺儿头。但他俩有一点,专找横的对拳头,不欺负比他弱的,也见不得别人恃强凌弱。 一看几人围着一个姑娘,刘科就不乐意了,抄起个马扎就跟人干了一仗,打得对方在地上爬,他自己也一手血口子。 那几个青年毕竟年轻,又看刘科的车好,穿得也人模狗样的,也怕惹上事,就跑了。跑远了刘科还骂呢,说这姑娘以后归他管,再见一次她受欺负就弄死他们。 女孩当时哭得厉害,刘科哄了她半天才重新露出张笑脸儿。 就打那开始的。 其实刘科一开始也没闲心,在他眼里,这只能算是个小丫头,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女孩后来请他在夜摊吃了顿饭,又看了一回电影,说谢谢他时,她那么认真,一双眼睛既不敢看他,又紧盯着他,怕他跑了似的,刘科觉得她那小模样挺逗,就听她的,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女孩又遇上困难,找了他几回,慢慢地,刘科也真喜欢她活泼伶俐的,说话时总背着两只胳膊,边说边笑。 姑娘生活费不多,又爱惜羽毛不肯出去乱拍片,刘科就常常带她出来改善改善伙食,买点她喜欢的,弄得漂漂亮亮的,也给她零花钱,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疼着,两人都默认这场不明不白。 只不过一来二去的,一切就变味了。小姑娘认真了,一认真,好些朦胧的兴味就淡了。 姑娘原本梦想当明星,可半只脚还没踏进圈里,就受不了圈里的乱,几个意向的公司都不叫她谈恋爱,她倒好,干脆说不干了,问刘科能不能直接结婚,实在不行,她努力留校当个老师,或者去培训机构,也能表演。 刘科怕再拖下去她越陷越深交代不了,连原本大好的事业都丢了,就铁了心,还是断了…… 刘科那天在酒吧给贺承铮倒酒,“她说她什么都不要,就要我。我说我有什么好的,比你大那么多,将来还比你早死。你们学校那么多年轻男孩儿,圈里也那么多厉害的,我一个社会混子……我要是好人,能那么会打仗吗?” “我跟她说我没钱,车好是因为跟你一样,没房,钱光拿来享受了,全身上下就一个车最贵。” “我让她有心当明星,就去找个真有钱的,能帮她红一把的,能护着她的……她条件好,趁年轻,能吃上这碗饭,别跟着我瞎耽误。我捧不起她,更护不了她。” “你知道她说什么?”刘科咬了根烟点上,低头一笑:“操,趴我肩头哭了。” “她说她愿意为了我放弃表演,跟我当一辈子普通人,过平凡日子,没钱了,哪怕去农村种地呢。” “可问题是,我干嘛要去农村种地啊?我就在这混日子,她爱表演,也演戏去,当明星,赚大钱,干嘛非要互相牺牲?” 刘科那天喝了挺多,看样是真难受。贺承铮从小就认识他,可他这么难受的时候,也就见过这么一回。 “她是真漂亮,有天赋,专业成绩也好。跟了我,可惜了。我给她留了笔钱,让她重新跟圈里的关系走动走动,将来我能在电视上看见她,就不枉我俩认识一回,有过一段好记忆,记住就够了……小玩意儿傻乎乎的,也听不进去。” “其实铮,我是真喜欢她,从没这么喜欢过……可这话我都不敢跟她说,说多了就是互相耽误……其实当初就不该认识……” “她以为就她难受,就她会哭。”刘科捂着眼睛沉默着,手夹着烟撑在耳边,烟灰聚了好长,他才又抬起脸,“女人跟我要点钱好说,就是别跟我要一辈子,我给不了……” 贺承铮当时敲着烟灰笑:“姑娘真心爱你你还不愿意,贱不贱?就跟那只在床上见面的呆一块舒坦?” “嗐……”刘科低头笑了,“你跟我不一样。你,我,郭放,是三种人。爱和钱,别看写下来都十划,不一样重……” “她们跟我要永远,要安稳,要一辈子,可你知道我脾气,我下一秒怎么想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保证永远?” “我要真是个良人,跟她就不会开始。我活着就图当下,图一乐,不像你跟郭放。这事要是搁郭放遇见,他肯定报警,也不会有下文……” “一个人一辈子,不会只动一回心,她还年轻,我也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料,既然给不了承诺,早伤心比晚伤心强……她们都是好女孩,该有真正的好男人疼……” 刘科那晚彻底喝醉了。 这一刻看着白友杏,贺承铮突然觉得,女人这个群体,真有种独特的勇敢。爱一个人的勇气,甚至不需要基于事实,只基于她绵绵的爱意就足够了。 对很多女人来讲,她爱了,哪怕对方没钱,没权,普普通通的,只要她爱着,也被爱,她眼里的爱人就是发着光的。那么小小的一个身体,就敢毫不设防地跟一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的男人一起生活,奉献青春,生儿育女……这点换作男人,绝对做不到。 男人的爱,常常明码标价,也都权衡利弊。可权衡后的勇气,已经算不得纯粹了,只是决断。从这一点上,男人远没有女人勇敢。 贺承铮突然笑了一下,他确定刘科说的对,他俩在感情里的确是两种人。面对这样的女人,他没什么负担,反而令他挺有斗志,令他只想牢牢抓住,留在身边……一辈子能有几个人只图他是贺承铮?又愿意陪伴不那么好的贺承铮? 想到这他舒展了眉眼,痛快道:“行,就算你也能吃苹果,我还是努力给你买草莓,管你够。” “真的都行。”白友杏咬着最后一颗草莓笑笑,苹果她也是可以的,在家里,她也不是天天吃草莓,吃榴莲,家里的果盘里,常常也就只有苹果和橘子。 但重要的是,她妈妈和舅舅总会想着买回来,削着皮,大家一起分着吃。她吃的时候也很开心,没分别。 她其实想告诉他:买什么不重要,那个心里有她,会记得买回家的人,很重要。 贺承铮仰靠在沙发上,细细瞧着身边的姑娘,看她穿着他的短袖趴在沙发背上,露着白皙的皮肤,小巧玲珑,身上还有他喜欢的沐浴液味道,突然板起脸来。 “给你买了草莓你就自己一人吃?也不给我留一口?” 白友杏刚塞完最后一颗草莓,还鼓着腮呢,一听,诧异地瞪大眼:“这么长时间你不说?我都吃完了……你怎么早不说?” “你也不知道客气客气?” “是你说的别客气。” “对对,是我客气了。因为不太熟。”贺承铮挺真诚地笑了,“要不咱俩想办法熟悉熟悉?熟悉了,我大概就不那么客气了。” 第73章 白友杏蹙着眉头坐回去:“行啊,你不困那就再聊会。” “不聊。”贺承铮突然搂住她的腿抱起来,“聊天多麻烦,尝尝你也一样。” 第58章 白友杏的心快跳出来了, 就这一瞬间,她僵得动不了,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贺承铮, 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 贺承铮把她抱到一条腿上,脸就贴在她鼻尖儿底下。他长得好看,是利利落落的好看, 头发修得短而干净, 透着股清爽英气, 身上也有一丝清淡的男士沐浴露味, 白友杏飞快瞄了一眼, 又不知所措地把眼睛挪向一旁。 “你给我说实话, 从前亲过那个什么图吗?”贺承铮的声音很沉,视线同样坠落在她的嘴唇上,白友杏立马道:“桑图, 是桑叶的桑……” “我管他什么图!”贺承铮皱了眉, 心想她仗着自己惹人喜欢还真什么都敢说,闷了片刻,又用腿颠了她屁股一下, “到底亲过没有。” “没有,我们是一个学习小组的,真是一块学习的。我, 我早烦他了。”白友杏望着他,不久, 挺真诚地笑了下:“我就亲过我的小狗,强强。” 贺承铮烦道:“给你家狗改个名不好吗?一个小破狗,有什么可强的?” “可它喜欢,叫它它就摇尾巴。” “它喜欢, 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强强吗?” 贺承铮低低一嗯,又说:“你说你喜欢强强我听听。” “为什么呀……” “快点。看着我说。” 白友杏打量了他片刻,轻轻说:“我喜欢强强。” “爱他吗?” “嗯,爱强强!” 贺承铮突然憋着嘴角笑了,笑得隐隐的,却收不住。白友杏越看他越心慌,皱了皱眉,他却突然捏住她的脸,狠亲了她脸颊一口,片刻后,又缓缓松开,淡淡说了一句:“他也爱你。” “那当然了啊……”白友杏轻蹙着眉,低着头,不久,又抬眼瞧了瞧贺承铮,看一股陌生的炽热在他眼底跳动,直白又坦荡,她深陷其中,目光一时无处安放,却听见自己轻轻喘息起来,她极力掩饰,却愈发错乱,贺承铮索性搂住她的腰,压着淡淡笑意,低低问:“是害怕还是紧张?害怕咱就再等等,紧张就试试。你跟我不能总不熟,你说呢?” 贺承铮说完,只是一瞬,又觉得不忍心。他毕竟是比她大,今晚的一切太突然,也确实怕吓着她,沉默片刻,索性旷然一笑,松了手。 可胸口的衣服又突然被白友杏抓住了,她两只眼睛垂着,睫毛轻轻颤动,嘴上说:“试试就试试,你还能把我给吃了……你又没有山上那个吓人,我有什么可怕的。”她声音越来越轻,指尖却抓得更紧了,“我山上那个都不怕,我还怕……” 白友杏没有说完,嘴唇就被贺承铮狠狠吻住了,他的胡茬像是睡了半觉又冒了些,凑上来时扎得唇边一片细痒,白友杏瞪着两只大眼“唔”了一声,可他就这么用力吻了她一口,停顿片刻,便又离开,他粗粗瞧着她的神色,淡淡道:“第一回 ,适应适应。” 白友杏心跳得要蹦出来,匆匆喘匀一口气,望了他一眼,总觉得哪哪都怪,凑合嘀咕了一声:“好的……” 贺承铮略一皱眉,问道:“还行?” “行,还行……” “就配个还行?”贺承铮压了眉眼,盯着她,总觉刚刚亲她时软软的触感还挂在嘴上,那是只小巧的嘴唇,带着股淡淡的草莓香气,要让他说,那没说的,白友杏却跟他对视着,点了点头道:“说明你是个容易知足的人,这是好事。” “你给我上课呢?” “不是……”白友杏挠了挠脸,又攥住腿上的衣服边,想了想,轻轻说:“要不先这样吧,回头咱们再说。” “谁跟你再说。” 贺承铮又忽的吻上来,大手托住她挺拔的背,倾身过去,含着她软软的嘴唇,湿濡濡地吮着,一口,一口,他整晚都想尝尝这只小水果,尝尝她究竟甜不甜。 她的身子贴着他宽厚的胸膛,迟迟动弹不得,被他吮吻了几下后,却像被滚烫的气息烤化了一样……令人不由得软下来,筋骨尽散,又被他捞过去,像捧起一汪水。 白友杏的心兀的停跳了。他柔情一瞬,令她反倒不知所措。贺承铮的呼吸汹涌地淹没她,带着独属于他的雄性味道,她尝试着回应,于是轻轻张了张嘴,可就这一下,贺承铮又原形毕露,舌头霸道地闯进来,占地盘似的跟她纠缠,搅得她心神不宁,浑身跟着湿荡荡的。 草莓的甜味在荡漾,白友杏尝到他似乎也变成了同个味道,也大胆地,用舌尖去舔了舔他,却没想到嘴巴一张,自己哼出一声,她蓦地瞪大眼,却把贺承铮惹笑了,他在她嘴边停下来,忽的,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埋下头,揉了揉她的肩膀。不久,缓缓道:“小丫头,熟点了吗?” 白友杏趴在他的肩上,身体被他的胸膛一下一下地推起来,一颗心砰砰跳着,却暖融融的,她似乎是跟他熟了点……从前不知道贺承铮的身体这么热,像个烤烧饼的大火炉。 贺承铮仰起头,靠在沙发背上,轻轻舒出一口气,白友杏倒挺有售后意识地抬起脸,“怎么了?不好吗?” “怎么不好,你还有哪儿不好。”贺承铮笑笑,又把她脑袋摁下去,偏头道:“趴着吧,歇会。也别惹我。”他说完望着天花板,沉默着,冷却身体喷薄欲出的沸腾岩浆。 白友杏趴在他的身上,枕着他宽大的肩膀,看窗外的雪又汹涌起来,铺天盖地,却在她面前打了个转就飞走了,世界纷白一片,连菜也有了被子,一瞬间,又想起菜地那只光溜溜的鬼。 冷不冷啊……她蓦地笑了笑,突然搂住了贺承铮的脖子,耳廓上是他滚烫的皮肤,她放肆地贴了贴,似乎看到窗外雪虐风饕,贺承铮热心地递给那鬼一根烟说:“兄弟,站这干什么,是不是迷路了?要帮忙说话。” “什么?没胳膊没腿?行吧,我受累给你扛回去吧。” 世界安然,白友杏紧了紧手臂,用力圈住这个人。 他就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一个愿意帮助别人的人,一个喜欢做不喜欢说的人,是她真正的,喜欢的人。 第二天天刚亮,窗外的鸟就开始啾啾地叫起来,白友杏睁开眼,惺忪片刻,发现自己正一个人躺在小卧室里,爬起来拉窗帘一看,屋外白皑皑的,处处发着淡淡的光芒。 她换了衣服出门,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油条豆浆,贺承铮正抱着胳膊,靠在洗手间门口盯着梁鸿宝洗袜子。 “你白老师不是教过你么?有点耐心。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解决问题,就这么两双袜子,咬咬牙给它洗了,乖了。” “舅舅我手搓得挺痒……” “你皮痒不痒?” 梁鸿宝不说话了,贺承铮用力在他头顶一摸,一回头,似乎愣了片刻,才略意外地一笑,“醒了?” 白友杏望着他,也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笑又把人勾来了。贺承铮一步三回头地走过来,匆匆拉人亲了一口,嘴上一本正经地说:“快刷牙洗脸吧,弄完了吃饭。油条爱吃吗?我姥爷遛弯儿去买的。”他边说边回头瞧着梁鸿宝,又扭回头,狠狠揽住她的腰箍了箍。 “爱吃,爱吃……”白友杏缩在他怀里嘀咕着,一双大眼紧盯着梁鸿宝,真害怕她伟岸的形象就此破坏了。梁鸿宝却突然拎起两只小白袜:“舅舅我洗好了……” 白友杏一把推开贺承铮,梁鸿宝走出洗手间时,对隔得挺远的两人仰起脸:“舅舅舅妈,我洗好了……” “你真棒。”白友杏一溜烟跑进洗手间,关门时又说:“但别瞎叫。” 贺承铮挺美,把梁鸿宝抱起来,慢悠悠踱去阳台,给他拉下晾衣架,又嘬了他脸蛋一口说:“你长大了,表现挺好。过年要什么早点说,舅舅给买。” 梁鸿宝用袜子捂着脸:“舅舅你挺扎……” “扎吗?感觉不好?”贺承铮一瞬皱了眉头,空出一只手,摸了把脸,确实有点扎。心里闷闷地决心,下回,下回好好收拾了再跟她下嘴。难怪刚才那么不情愿。 吃完饭,包小霜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告别了,她今天还要去学校开新春动员会,不能耽搁,又觉得即便相处得再好,自己闺女也不能婚前总在男方家住着,不像那么回事。况且王海燕最近开始学吹口琴了,难免要她弟来指导,未来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 贺承铮把白友杏单独叫出门,又把她拉上楼道的楼梯,拿出那只两万的红包说:“你把这个带回去。办事是挺麻烦,但没花什么钱。我更用不着你塞钱,存心气我是吧?” 贺承铮说完,拿红包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又递给她一张同样装在小红包里的购物卡。 “这钱要是你妈给的,你就跟她说我坚决不要,为她办事是应该的,以后有事随时说话,我随叫随到。另外要说,这卡的商场离我太远,我嫌麻烦,也没时间去,叫她去帮着花了,不然就浪费了。” 第74章 “要是你自己的钱,那你就自己留好了。卡还按刚才说的给你妈,或者不给她。”他一笑,“放我这。找时间我拉你去,买你喜欢的。” “要是是你跟亲戚朋友借的,那你今天抓紧还了。这张卡当利息,就算别人说不要,你也别带回来,这里是五千,不管给谁都会记着你的好。但以后有事找我,别跟人借钱。” 白友杏想了想,点点头接了过来。贺承铮立刻道:“跟谷教练借的?” “你怎么知道?”白友杏吃惊地抬起脸,“我不敢跟我妈妈提你,可我自己的钱不够了。” “嗯。”贺承铮把红包塞给她,一时没说话。其实对于他们这种三十多的家伙去看一个二十多的年轻人,所有事恨不得都写在脸上,根本不需要猜。这种一览无遗原是一种不对等,他虽不会利用,却也逃脱不了,白友杏不知道,如果这钱是她妈的,她就不会拿这张卡,如果是她自己的,她也不会拿这张卡。只能是借的,而且心里也正因借钱而不好过着。 “猜的,给她吧。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贺承铮又掏出卡夹,抽出一张信用卡,“以后你喜欢什么刷这个。买什么都行,不用跟我说。” “我不要。”白友杏背回手,“我赚多少花多少,都规划好的,这次是个例外。钱上我是独立的,都好几年了。” “这么厉害。”贺承铮笑了,挺棒啊。 “还有你之前的三千,我也一直存着没动,你总也不说想要什么样的毛线,钱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什么毛线,我要的是人。”贺承铮忍不住又抱住她,“你傻不傻?一直不说是为了一直说,怎么就不明白。” 门突然开了,包小霜随手丢了包垃圾出来,抬眼一看,愣在那。 白友杏脸刷的白了,一把推开贺承铮,拉了拉衣服,贺承铮回头看到包小霜一张热情的脸,皱了下眉,插着兜,低头摸了把脑袋。 包小霜笑着一抬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贺,继续!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什么也没看见……”说完,又咣一声把门关上了。 白友杏听着走廊里长长的回声,深深地疲倦了,自从进了这个小区,好多事就鬼使神差的,她恹恹地看了眼贺承铮:“那我走了。” “嗯。”贺承铮侧了侧身子,让开路,“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好。” “算了别发了,打电话吧。” “行,我知道了。” 贺承铮瞧着白友杏轻轻走下台阶,擦着他胳膊过去,他闷了一会,又一把拽住她手腕道:“你就不能问问你妈,这房子这么大呢!就住这不行吗?我又不会害你,走什么?” 第59章 白友杏回到家一直盯着谷斯文的电话号码发呆, 她跟贺承铮事发突然,还没跟死党汇报过,刚酝酿了一下怎么说, 突然,谷斯文的电话就打过来。 白友杏吓一跳,接起来还没张嘴, 就听见对面在嚎啕大哭:“杏!你在不在!我想见你!” “怎么了怎么了?”白友杏一下就慌了, 她认识谷斯文这么多年, 从没见过谷斯文哭成这样。 上高中时, 谷斯文体质不好, 很瘦弱, 放学时总挨坏同学抢钱,抢乘车卡,可从来都不哭。有时候两人考得都不好, 在学校操场抱头哭一会, 也都是咬着嘴唇光抖肩膀,哭得安静而不甘。 可这回,谷斯文哭得十分悲恸, 悲恸里还带着怒火,好像受了好大的委屈,既冤枉, 又耻辱。白友杏担心得不得了,赶紧和谷斯文约了个地方碰头。 是个小时候常来的炸鸡店。 谷斯文穿着套运动服, 一进门就把双肩包扔座位上跟老板说:“二十块炸鸡全要腿儿!再来个薯条,多给番茄酱!” “斯文你怎么了……”白友杏看她这样忧心极了,赶紧从包里拿出两杯提前买好的热奶茶,又拿出谷斯文上学时爱吃的一款绿豆饼, 都是她提前去排队买的。 谷斯文平时注意饮食,吃火锅都不吃合成肉,今天却点名要吃垃圾食品,两个眼睛还都哭肿了,白友杏攥着两只冒汗的手想,她不会是丢了工作吧?这年头要是把饭碗丢了,那可真有点儿想跳楼。 谷斯文拿起一只绿豆饼猛的塞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剧烈喘着气,身体像着了火一样,过了半天,她才猛吸了半杯奶茶咽下去说:“那个庄志高是不是有病?” “嗯?”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暗恋我?” “啊?”白友杏惊呆了,“他,他……” “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白友杏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的事早已抛去一边,也匆匆喝了口奶茶,冷静片刻问:“他……他跟你表白了?” “他敢跟我表白我弄死他!头给他拧下来当球踢!胳膊腿,我全给他瘸折了,扔粪坑!剩下个身子,我串上线,我拿他放风筝!让他给我飘!敢暗恋我!妈的。” 谷斯文越说越气,抓起张纸巾撕得稀巴烂,白友杏抠着两根手指头,担忧地凑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单位男教练告诉我的!他在运动服里写爱我的藏头诗,都让别人看见了!”谷斯文攥着拳头咬牙切齿,白友杏一听写诗,一颗心难抑地蹦了两下,打听道:“斯文,什么样的诗?会不会弄错了?” “怎么会错!你自己看!”谷斯文在手机上戳了戳,砰一声撂桌上,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大概是别人拍了发她的,白友杏点开喃喃道: 我拆开月光, 爱把星星别在衣襟。 斯风掠过眉梢时, 文字便落满掌心。 妈呀,白友杏也开始生气了。这是小庄写的?怎么看,都比她写的强,白友杏痛苦地栽回椅背,薅过奶茶喝了一口,又拿手背在下巴底下扇了扇。这个庄志高,真是让人火上加火。 “别念了!”谷斯文两只拳头往桌子一砸,“你说他怎么敢觊觎我?这下全健身房都知道了,这男人是在玩火他知道吗?”炸鸡挑这时上来了,谷斯文大叫一声:“吃!” 她说完拿起一根鸡腿儿狠狠咬了一口,白友杏也跟着拿起一根,还是震惊得难以下嘴,心里嘀咕了片刻,刚张嘴咬上去,谷斯文又猛的一拍桌:“你说他还是人吗?我拿他当兄弟,他拿我当马子?” “斯文儿……”白友杏叼着半口鸡肉停下来,不情愿地说:“你别这么说自己,什么马不马的……” 可谷斯文却突然举着鸡腿趴在桌上哭了。白友杏心里抽抽地不好受,匆忙扔了鸡腿凑过去,擦了两把手就忙着拍她后背说:“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只是巧合。” 她皱着一对眉,怎么想都觉得太突然了,这种心情她很能理解,当初贺承鑫给她发信息,她也有同样的体会。 这不是单纯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问题,即便是天鹅想吃癞蛤蟆肉,癞蛤蟆也未必就愿意。感情如果不是两情相悦,还真有点负担。 可冷不丁的,她又想起桑图。桑图上学时光打一回篮球,就要收起码五瓶水,每天放学路上恨不得都有女孩等着跟他表白,但印象里,他还都挺高兴的。 哪来的差别? 谷斯文直到吃完八根鸡腿,情绪才渐渐好起来,白友杏趁机把红包和购物卡塞给她,谷斯文跟她撕吧了半天才收下,白友杏插空道:“我也有个事要跟你说。” “说吧,只要别跟我提庄志高。” “不是小庄,是我跟小庄的姐夫……”白友杏瞪着眼睛望着谷斯文,心里暗暗打鼓。 谷斯文抬起一张久久难以平静的脸,半刻以后,似乎才消化了这股震惊,凑近问:“杏,你想好了吗?他可离过婚……” 这个问题白友杏已经想过无数遍了,她捏着一根薯条,肯定地说:“想好了。这个不要紧,离婚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只要不是因为他人不好就行。” “他确实不是人不好,是人不行。”谷斯文脸上愁云密布,“他,他那方面不行,你忘了?” “这怎么会忘。我是在知道这个的前提下做的决定。”白友杏说着,去蘸了蘸番茄酱,随口道:“没关系,有点儿小病也不是他的错,应该也不是不能治。” “他到底多不行,你跟他试过没?”谷斯文说着拿起一根短短小小的薯条,“有的吧,就是这样,有跟没有似的。” 又拿起一根放的时间长、已经软塌的长薯条,“有的吧,他光长……但它就……”薯条说着就倒下了,怎么扶它都站不住。 谷斯文说完又拿起一根,白友杏拔下嘴里的薯条匆匆笑着:“斯文,要不……咱先吃吧。再等就更软了……” “行。”谷斯文一口咬断薯条:“他是哪种?” “我也不知道。”白友杏叹口气,“算了,无所谓,从我家出了这些事以后我就发现了,这东西就是个祸害。”她举起根薯条盯着,“但凡它好用,就闲不住,还不如没有。一了百了。” 第75章 白友杏说完,一脸轻松,又把薯条扔嘴里,嚼了嚼吃掉。 谷斯文愁眉不展,往前凑了凑,“杏,你心也不能这么大,男人光长得好没用,总得中用才行,这是一辈子的事。你要是跟他认真,我劝你婚前一定要探探底,了解清楚,该治就治!反正小庄跟我说过,她姐夫和她姐,五年无性!小庄他不可能骗我的!” 谷斯文庄重地摆摆手,藏头诗带来的愁云已经消散了。白友杏想了想,点点头,“那就找个机会问问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白友杏走了不久,贺承铮就收到一个喜来登转寄过来的包裹,还贴着未拆的日语标签。贺承铮都快忘了有这么一茬事了,拆开一看,果然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暗笑苏鸿这人做事倒有家风,痛快敞亮,按她说的,这样的,那样的,应有尽有。 正好梁鸿宝跟着他姥爷下楼玩去了,贺承铮拆了一只碟进电视验货,刚冒出影来快进了片刻,就有人来按门铃。 贺承铮摁了遥控器,一开门,发现是她妈一脸不妙地在门外站着,一进门就说:“儿子不好了……” “怎么了?什么大事至于急成这样。” 王海燕刚大喘气要开口,一眼瞅到地上满满的一箱影碟,一指,惊道:“儿子,这是啥?” 老王家毕竟是祖传的老派,贺承铮望着他妈一脸天塌了的神色,不耐烦道:“什么啥?看不出来?淫.秽制品。分朋友的。” 王海燕半个字不信,往贺承铮臂膀上狠掴一掌,“你昨天给小杏看这个了?你没把人姑娘咋吧?人家家是信任咱才让闺女住下的!” 胳膊上一阵麻透了的疼,贺承铮皱着眉头生生忍下来,把箱子找了个屋随便一撂,闷道:“我干什么了?” 昨晚她可半点没顾忌,趴他身上睡得那个香,明明是他把人抱回屋,又盖的被。连脚丫下的被子都掖好了,比伺候梁鸿宝还什么。 贺承铮把箱子踹去角落,又拉上门,沉着脸道:“行了,我俩的事你少管,有事就赶紧说。” 王海燕在身后急吼吼的:“咱家要办婚礼……” “这么快?”贺承铮吃惊地扭回头,“你们怎么聊的?我都还……” “谁说你了?”王海燕愁眉不展地一指:“说你大哥呢!” “他?”贺承铮插着裤兜笑了,“跟庄代表啊?” “屁!找了个小姑娘!”王海燕一脸闷气,“男人这玩意儿真都一个熊样,有小的谁还要老的?八十了也敢找十八的,个个都自我感觉良好得跟什么似的,不要脸。” “打住吧,别整天弄的像特别懂男人。” 王海燕剜了他一眼,又说:“总之是找了个小姑娘,错不了。年纪跟小杏差不多大,看结婚照还挺漂亮的,反正是工作上认识的,刚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要闪婚,叫什么来着……”王海燕想了想,“宋凛凛?” “操……”贺承铮愣了。 “你说说这个贺承鑫,我就说资本主义养不出善茬,狼心狗肺的,才追了咱小杏几天?说换人就换人,好在小杏这孩子机灵,心里门儿清,没瞧上他。”又一笑,“你爸刚刚还打电话叫我去参加婚礼,叫我去当喜婆婆。我说我不去,我说你我都不管了,还管你大儿二婚?想屁吃呢?说完,我嘎得儿就挂了。” 王海燕手指摁下一个“六”,眉飞色舞的,过了一会又渐渐皱起眉说:“不对……不对不对,越想越不对。” 她盘算了片刻,突然抬起头:“你说你大哥这么急着结婚,是不是裤腰带不牢,弄出事了?” 贺承铮没兴趣,淡笑道:“你管他呢,跟你又没关系。” “肯定是。”王海燕两只眼珠子左右摆着,神情严肃起来,又突然抓住贺承铮胳膊说:“儿子,你可不能啊,这事你不能干。” “我干什么了?”贺承铮皱眉盯着他妈,他妈一张脸倒愈发凝重了,“你说干什么,你可不能没结婚先把人家姑娘……你懂妈意思吧?还有那些不好的影碟,也别晾在外面给小杏看见,让人家姑娘觉得你品行不端,老大不小了,跟来不及了似的,好害怕你了。你妈噶活一个好朋友不容易,你包阿姨,还有……都对我不错,你可不能提前弄出事来让小杏受议论,也给你妈惹不痛快,知道吧?” “行了你别操心了。都什么年代了,安全措施听说过吗?” 贺承铮烦得够呛,说完扭头就走,王海燕又抓住他:“你可拉倒吧,那玩意最多八成把握,你以为咱原来隔壁壮壮是怎么来的?他爸当时罚了多少钱,官帽子都丢了。你得跟妈保证,结婚前咬咬牙,挨一挨,等回头领了证了,没人管你!” 王海燕说着,照着贺承铮胳膊又狠掴一巴掌:“快点的!说话!” “行行行知道了。”贺承铮半个身子都被她妈扇得火辣辣的,他原本也没想过这茬,白挨了这两下,冤得他还气得要命呢,王海燕倒一下子舒心了似的,晃晃头,笑着走了说:“这下我能睡个安稳觉了。” ----------------------- 作者有话说:明后天小鹦鹉她爸要二婚,小两口要去参加一场一言难尽的婚礼,略鬼畜的三集。[狗头叼玫瑰] 第60章 白友杏收到贺承鑫和宋凛凛的结婚喜帖时也有点懵。这种惊讶, 甚至超越了当初得知宋凛凛和桑图正谈恋爱时的短暂吃惊,成为了一个她睡前翻来覆去想仍觉得荒诞的事实。 喜帖是贺松柏发给她们一家的。地点又是在香格里拉。 包小霜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化妆, 弄头发,边弄边说:“说实话香格里拉的饭就那么回事,一桌九千九百九十八, 也没吃出什么特别, 回回都是一道红烧肘子, 一条石斑鱼, 一碗小米海参, 我还得随个两千块, 唉呦,心疼耶……”她拍拍胸脯。 包小霜一个人嘀咕了一会,最后寻得了一份心理安慰, 扭头对白友杏说:“杏, 和小贺谈得不错就早点结,让你妈把这些年的份子钱都收回来。” 白友杏看了她妈一眼,没说话。 “你这回不亏。”包小风儒雅地笑笑, “今天听说是一万五千九百九十八的标准。” “真的假的?”包小霜回头,“你听谁说的?” 包小风沉吟片刻:“婚礼圈的朋友。” 包小霜笑了声:“你还有能上香格里拉干活的朋友?一万六的标准,那得上来一整只大烤猪吧?” 她还没吃过这么贵的婚宴, 兴致顿时又起来了,坐在换鞋凳上, 边往脚上拽着一双小皮靴边抬头说:“哎,你别说,虽然是二婚,但有钱还是排场。这一场下来, 光吃饭就得个几十万吧?真是,快能付个首付了。海燕那房子,真好!” 包小霜说完,立刻又想到白友杏,如果她闺女也能风光这么一回,她收不收份子钱也就无所谓了。她就想让她闺女好,是每天脸上挂着笑的那种好。 光是去年一年,包小霜就来香格里拉参加了三回婚礼,她一边倒车,一边说自己现在来香格里拉停车就跟回家似的,将来白友杏如果也能在这办婚礼,那就太好了。白友杏一直没吭声,等车一停妥,就解了安全带从车上下来,看见贺承铮的车已经等在不远处。 但他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贺承鑫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几天前,单独派人给贺承铮送了一份请帖,还以贺小锦的口吻邀请了梁鸿宝。 贺承铮懒得去,但梁鸿宝嚷着要看新娘子,他也不想拦着梁鸿宝,就跟白友杏约好了,把梁鸿宝送来跟着她。他正好有哥们儿在香格里拉干管理,约了中午碰头吃个便饭,顺便聊聊年底的合作。 贺承铮一早带着梁鸿宝踢足球去了,穿着一身汗湿的黑运动服坐在车里,戴着副墨镜,正跟梁鸿宝一人一罐可乐悠闲地晒太阳。 看见白友杏后,他摁喇叭滴了一声,又钻出身子跟包小霜和包小风打招呼。 白友杏刚瞧了他一眼,后背就被人使力一推,她一大步跳出去,身后飘来他妈热情的嘱咐:“快去,快去!跟小贺说说话!别叫他过来了!” 白友杏回头蹙了蹙眉,看她妈一脸光芒,只顾对她匆匆撩手背,而视线里的贺承铮正坐在车里,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边喝饮料边瞄着她,一脸要笑不笑的趣致,似乎她很下酒似的。 她慢慢走过去,绕去梁鸿宝那边敲了敲车窗,窗子刚降下来她就手心朝下勾一勾手指说:“走了鸿宝,跟我走吧。”又抬眼对贺承铮浅浅一笑:“那我们走了。” 贺承铮跟着她一路瞧过来,总觉得这家伙不对劲,如今摘了墨镜细瞧片刻,笃定她今天化了妆,皮肤还似从前那般透亮,但两颊染着浅浅的粉色,嘴唇也不知道抹了些什么,竟然是闪着光的,一笑,跟活的彩妆广告一样。 贺承铮就这么盯着她,心里渐渐生堵。他昨天说这婚礼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参加,现在暗暗后悔,一时压着眉眼,又在这张脸蛋上瞄了一圈,片刻,冷冷道:“你没看见我?” 第76章 “看见了呀。” “看见你不过来?” “有事吗?”白友杏冲他眨了下眼,略略莫名,又从车前缓缓绕过去,贺承铮的车窗也刚好降下来,她俯下身,拨开耳边垂荡的发丝,随意一笑:“什么事,你说吧。” 贺承铮胳膊搭着车窗,盯着她圆圆的嘴唇,沉默片刻道:“你亲我一口再走。” “……你正经点。”白友杏望着梁鸿宝,笑得遮遮掩掩的,贺承铮又握住她的手,“快点儿,都两天没见了,你没想我?” “你等等,先等等。”白友杏推着他的手背,回了回头,她妈还在远处挎着包,看得很执着。 贺承铮烦人劲又上来了:“不等,我等你三十多年了我等什么?” “可我一共才二十五……” “那我管不了。” 梁鸿宝看他舅舅这样不讲道理,真诚地调解道:“舅妈你不然就亲亲我舅舅吧,他早上特意刮的胡子,刚刚还拿我脸蛋试了试,你不亲他,我不就白被糟蹋了。” “这不是小朋友该操心的。”白友杏紧着眉头,微微红着脸,往回抽手腕,一直抽不动,索性又瞪了贺承铮一眼,嘀咕:“结束了亲,结束了保证亲,亲两口,松手……” 贺承铮想她也跑不了,轻笑了一声,松了手,“行,你去吧。我就在二楼粤菜,吃完给我打电话。”又扭头跟梁鸿宝说:“你去了别捣蛋,听你舅妈话。这是人家结婚,大事!不准你接话把,听见没有!” “我知道了舅舅。我现在很少接了。”梁鸿宝推开车门,贺承铮趁机又拽着白友杏的手,在她手心儿用力亲了一口,才笑意盎然地放了她。 白友杏恨得抬了下拳头,骂了声:“臭流氓。”又恼着脸,领着梁鸿宝走了,路上她低下头跟梁鸿宝说:“你现在还不能管我叫舅妈知道吗?还是叫白老师,尤其有别人在的时候。” 她刚刚就想,这要是被她妈听见,还不得骂死她…… 梁鸿宝昂着脑袋,郑重地点点头。 婚礼在香格里拉最奢华的一个厅举办,从踏上旋转楼梯开始,视线所及之处,都布满了新人的婚纱照,白友杏一路皱着眉头看上去,总觉得这些照片很奇怪。 贺承鑫一身笔挺西装配金丝眼镜,身边站着年轻貌美的宋凛凛,他们或牵着手,或拥抱着,或搂着脖子在夕阳下接吻……可无论是哪样,中间都站着个穿公主裙的贺小锦。 每张照片里都是三个人。 白友杏刚转了一个弯,就又看见这三个人一同站在门口迎宾。贺松柏也在不远处,别着大红花,正跟亲朋好友握手。 贺承鑫今日装扮得十分高贵,头发后梳着,丝丝利落,身上穿着件经典的黑色塔士多礼服,白色的翼领衬衫用一只领结装点着,乍一看,像个伯爵。 可他再华贵,也远不如身边站的这位新娘给他添光。宋凛凛一身白色的缎面大拖尾婚纱,后面跟着两个伴娘帮她理着裙摆。她的头纱白友杏之前在一本杂志上见过,好像是一种法国特产的蕾丝,据说造价不菲。亲眼一见,既轻盈又飘逸,缀在宋凛凛高高盘起的头发上,像云雾一样朦朦胧胧。 贺小锦站在两人前头,也穿着一条蓝色公主纱裙,胳膊上戴着两只绸缎的长袖子,头上顶着皇冠,耳垂上还夹着两个塑料大宝石。宾客走过去跟新人问候,她都揪着裙摆欠身一蹲,真跟公主一样。 梁鸿宝率先跑过去:“贺小锦,你今天真像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算个什么呀?土der。”贺小锦哼笑一声,“我是神锦公主。” “神锦公主?”梁鸿宝挠挠头,“怎么没听说过?你自己封的吗?” “我爷爷封的。” “你爷爷怎么封的,他是皇帝哇?” 贺小锦一跺脚:“我爷爷就是封了!说封就封了!都封了好几天了!你不信去问他呀,你问问他是不是封了?” 贺小锦的嗓门像是自带麦克风,极其尖锐,宾客一听,都吃惊地看过来,又纷纷去打量贺松柏,贺承鑫一下就挂了脸,怒道:“小锦!大喜的日子胡说八道什么!你说谁疯了?你爷爷才疯了呢!” “好了呀,说孩子干嘛?”宋凛凛推着贺承鑫的胸膛,又按住贺小锦的肩膀低下身,“好了好了,我们的神锦小公主,别生气了。总生气小脸儿不漂亮了哟!” “哼!”贺小锦烦闷极了,叉着胳膊,又跺了下脚,跑去找她爷爷了,白友杏旋即露了出来,尴尬地冲两位笑笑:“凛凛,小锦爸爸。新婚快乐。” “杏……”宋凛凛吃惊地捂住嘴,又轻轻抱上来,“杏,你能来我真的太开心了,真是个大惊喜。” “是,我也很惊喜。” “杏,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个宿舍的时候,你总帮我带饭,点到,占座,这份情谊我永远也忘不了。咱们是一辈子的朋友……我先嫁了,你也快点。” 宋凛凛热泪滚了又滚,又被贺承鑫扳着肩膀,轻轻地拭去了:“我的傻瓜,你就是太善良,总这么多愁善感伤身体的。白老师又不是外人,肯定懂你。听话,大喜日子,别让白老师也跟着你难受,乖。” “你看我……”宋凛凛抹抹眼泪,破涕为笑,“可人家是第一次当新娘呀……” 贺承鑫攥住她的两只肩膀笑了:“你还想当几次呀?” “那个……”白友杏笑着点点头,“你们说得对极了,我先进去了。” 宾客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白友杏刚找到座位坐下,一扭头,在身后一桌遇上好几个眼熟的大学同学,都是作为女方好友来的,正围绕一旁的新人结婚照议论纷纷。 一见白友杏,那几位女士都吃惊地站起来打招呼,又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说:“杏!真是你啊?都认不出来了!上了班变化可太大了,穿得这么好看啊?” “哎呦……确实呢。上学那会咱小白还戴着大眼镜呢,现在可是带着大眼睛了,皮肤还这么好,一看就是小学不累。不像我这大学当导员的,就是新时代长工,学生感个冒,我半夜还要去医院陪床呢!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住学校了。” “别提你了,大学再累至少稳定,心不累。我在辅导机构这些年,那才是纯牛马,没周末!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两三万,有什么用?熬人!瞧我这黑眼圈和细纹……还是进小学享福啊,看咱杏这饱满的脸,一看就是工作轻,没压力,觉睡得多……” “呃……”白友杏笑笑,“放寒假了放寒假了……” 她这么说着,忽而听见一声很浅的笑声。白友杏偏头一看,这桌的一角,有人正轻轻敲着一盒喜烟,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装,一只胳膊悠闲地搭在椅背上,瞄着白友杏徐徐笑着,相当潇洒。 白友杏瞪大眼:“桑图?” 第61章 桑图对她笑了一下, 又向旁边摆了下头。白友杏会意,犹豫片刻,还是从一旁的小门出去了。不久, 桑图就跟了过来。 他的精神面貌看起来很不错,参加前女友婚礼,竟也如此自在逍遥, 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 一只手在身边轻轻晃着, 走过来时一直垂着头, 直到站到白友杏身前, 他才抬起脸, 微微一笑,靠在门上说:“真没想到这在也能遇见你,我看你坐男方桌, 你跟男方认识?” 白友杏点头:“是, 男方是我班里同学的爸爸,男方爸爸跟我妈妈也是朋友。” “真巧,这个世界就是很小。” “嗯。”白友杏打量着他笔挺的西装, “桑图,你们……” “早就分了。”桑图笑了一下,“我俩性格不合适, 是和平分手。她能找到真正的好归宿是好事,不做男女朋友, 也可以当普通朋友吧?这个年代,大家都大大方方的,不好吗?” 白友杏再度点了点头,“是, 这样就最好了。”说完往身后的宴席厅看了看,刚想说酒宴要开始了,回去吧,却突然看见梁鸿宝拿着她的手机跑来叫道:“白老师!我舅舅找你!你没拿手机!” “放假还要工作啊?这些臭家长……”桑图轻笑了一声,斜靠的身体从门上离开,“那好,你先忙吧,有机会再聊。”说完,点了下头就走了。 梁鸿宝刚才就看见她白老师跟一个眼熟的帅叔叔前后脚出去了,可刚出去不久,他舅舅的电话就打过来。他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白老师总不回来,电话又一直响。 梁鸿宝想了想,还是接起来,两手抱住贴到耳朵上说:“舅舅,我白老师不在。” “去哪了?” “跟上次并着肩膀照相的叔叔出去说话了。” “谁?”贺承铮略惊,“你看清楚了?就他俩吗?” “是啊舅舅,白老师也没说带我。” 贺承铮吐了口气,沉默两秒,说:“去,把你舅妈喊回来,让她给我回电话。” “舅舅,我白老师刚才特意说了,不让我喊她舅妈,尤其当着外人。”对面好久没声音,梁鸿宝又问:“舅舅,你还在吗?” 第77章 “活着呢!别给我废话,去!” 梁鸿宝此时举着手机,想起他舅舅炸了似的,眉头耸成了一座小山,白友杏心情倒不错,接起来轻盈地喂了一声,可电话那头等到现在,却突然挂断了。 这时,宴会厅里传来主持人对着话筒“喂,喂喂”的深沉嗓音,接着又是一阵噗噗噗的拍话筒声,白友杏想了想,拉起梁鸿宝的手笑了笑说:“快走吧,先吃饭,这样的时候就说明快上凉菜了!” 这五位数标准的菜色确实比四位数的强出不少,凉菜都是些烟熏三文鱼,鹅肝,花雕大闸蟹之类的硬货。 白友杏听见她妈啃着螃蟹腿儿,一直在赞不绝口,各位亲朋好友的脑袋也埋在盘子里抬不起来,台上主持人正伴着音乐讲述着新人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却因菜色丰富而无人在意。 圆桌中央放着茅台,中华烟,白友杏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被哪个魔术师变没了。一时周遭节目太多,她看都看不过来,偶尔往台上瞧一眼,却总能在半路和桑图的视线相遇。 贺承鑫很快捧着花上台了,键盘手趁此时来了段十分煽情的音乐,戴眼镜的主持人抬起一只手,左右看看说:“各位,请允许我跟大家要一段掌声,送给这位孤勇者。” 大家都停下筷子,纷纷抬头鼓起掌来。 主持人:“掌声再大些!” 大家又更卖力地拍起手,白友杏听到隔壁桌,她大学同学王疑在问身边人:“不是,谁能告诉我,他怎么孤勇了?” 白友杏一下子就想起这位王疑同学,上大学时,她就很喜欢在课堂上问东问西,或是自言自语,跟在教授的话后头,像个捧哏似的。 被问的同学也不清楚,鼓着掌摇了摇头,又往台上一指,“听听怎么说呗。” 掌声延绵了好长一会,主持人才激动地按着双手道:“听到了,都听到了,听到了大家热烈的祝福,听到了大家幸福的感动。因为我身边的这位男士,我们今天的男主角,是个真正的英雄。” “男方是英雄?”王疑又问旁边,“他有什么事迹?你听说过吗?” 主持人在舞台上随着音乐慢慢地走起来:“想必,大家都很好奇,我们的男主角是个怎样的英雄。” 王疑:“是啊?” “罗曼罗兰曾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鲁迅也曾说过,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什么玩意儿,都不挨着。”王疑叫住一个服务员,“几点上热菜?” 主持人玉树临风地站在台上,向身旁的新郎抬了下手说:“临上台前,我们的男主角私下跟我说,他不介意二婚这两个字,让我不需要藏着掖着,新娘大大方方地嫁,他风风光光地娶,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我作为一个见证了上千场婚礼的老牌主持,听了,也大为感动。” “人生没有一帆风顺,每个人都会跌倒。真正的英雄不是屹立于山峰之巅从不失败受伤,而是即使失败,也只是淡淡一笑,站起来,拍拍腿上的土,享受着这份不被理解的孤独,从头再走一遍脚下的路。而那个真正欣赏你、理解你的人,她也一定已经在未来的路上,等,着,你,了。” “所以我说,我们今天的男主角贺承鑫先生,是个真正的孤胆英雄!他敢于放下过去,从头再来!而他的新娘,也已经为他跨越山海,穿越人潮,正迫不及待地,与他相见了!” 他说完一挥手,婚礼进行曲的前奏便郑重地响起来,宴会厅的大门砰一声洞开,淡紫色的灯光骤然照射全场。众人齐刷刷地举起手机,在一片赞叹声中,宋凛凛蒙着头纱缓步而来。 不远处,贺小锦也穿着拖地的公主裙走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个宝盒,大概是结婚戒指。 这条长长的玻璃通道突然刷地喷出焰火来,众人惊叫了一声,又跟着宋凛凛曼妙的身姿转动手机,台上贺承鑫用手帕掩着口鼻,双肩抖动地哭了,又迫不及待地疾步过去,拥吻他的新娘,坐在前排的贺松柏,也低下头抹起了眼泪…… 不久,两人开始各自宣读婚礼誓词,但这时开始上热菜了,大家便又低下头各吃各的,都没留神听。 包小霜随口说的一句玩笑竟成了真,几道热菜后,真抬上一整只烤猪,只不过烤的是小乳猪,脆皮卷着小饼吃,肉蘸酱吃,又连着上了芝士焗澳龙,葱姜炒帝王蟹,鲍汁扣辽参…… 白友杏吃着一块小猪皮,看着台上两人正哭得说不出话,而隔壁桌王疑她们,在笑容灿烂地边吃边讨论究竟是烤猪好吃还是烤鸭好吃…… 这一瞬间,白友杏只觉得人类的悲喜真是两个鼻孔眼,存在相通的可能,但基本还是隔着的。 仪式结束后表演又开始了。 1 贺小锦率先穿着蓝色的公主裙登场,挥着仙女棒,唱了一首冰雪奇缘的主题曲。 王疑又打听:“这什么歌?” “这歌你没听过?中文名好像叫……《随它吧》吧?我也记不清了。” “随她爸吧?”王疑点点头,“你别说,这歌倒选得挺应景。” 很快,又有一个大提琴上来演奏,贺松柏跟着音乐,朗诵了一首他最近新赋的词。 贺松柏兴许是有点激动,朗诵中,声音和手里的稿子一同发着抖,优雅的古典乐中,陕北口音又时不时冒出来,周围笑声窸窸窣窣,白友杏实在受不了了,叹口气,跟梁鸿宝说:“鸿宝,跟着你包奶奶,多吃些,我去趟洗手间,很快回来。” 这乱糟糟的一切,真令人想透口气。 这个时段出来的人不少,都扎堆往洗手间走,不久,女厕所门口竟排起一溜长队来。白友杏只好又往楼上跑了一层,这层多半是会议室,相较楼下安静多了,洗手间也空无一人。 白友杏对着化妆镜理了理衣服,在清新的熏香里,舒缓了片刻。一出门,却又在男洗手间门口遇到了桑图。 这里和楼下富丽堂皇的风格迥异,灯光幽暗,处处静谧,桑图看到白友杏后,似乎也很惊讶,冲她爽然一笑。 白友杏有点意外地问:“你怎么也在这?楼下男洗手间好像没排队。” “来歇一会,楼下人多,太闷了。”桑图说着,停下脚步,后背往安全门旁的走廊墙上随意一靠,“刚刚看到你妈了,她还跟我高中印象里一样,一点也没变样。” “是吗?”白友杏看他停下来,也只好跟着停下,又浅浅笑了笑,“其实也已经过去六七年了,肯定还是变了的。人不变才奇怪了。” “你不说都没感觉。”桑图也轻轻一笑,“六七年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开完家长会,你妈妈生着气走在前面,你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吓得哭鼻子。” “是吗?” “你自己都忘了?你那时候胆子可太小了。还记不记得,有一回老师点名让你上讲台解一道数学大题,你不会,走在半道上吓得脸都白了,还是我半路把试卷塞进你手里让你上去照着抄的。”桑图说着,眼底趣意萌生,似乎那副情景仍历历在目。 白友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地笑着吐出去,看着他说:“我真的没印象了。” “可你的很多事我都还记得,每件都很有趣。”他低头道:“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桑图,我没听懂。”白友杏吞吐片刻,蓦然抬起脸,“你的意思是,其实上高中的时候,你就留意过我吗?或者再直白点儿,你是喜欢过我吗?” ----------------------- 作者有话说:终于周六了[化了]歇住了,加更一篇 第62章 楼下的热闹还在进行, 此时情歌呢喃,正轻飘飘浮上楼,反倒显得此刻尤为安静。桑图垂头盯着自己的皮鞋尖, 也突然抬起脸:“你觉得呢?” 白友杏没有回答,桑图又撇着嘴角笑起来:“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 他空了一会,又走近两步:“其实那年夏天你来我大学送信, 我很开心, 尤其是看到卡片上那行字的时候。可你却告诉我, 那是宋凛凛送的。” 他低下头, 沉默着, 眉眼间布满晦暗不明的情绪, 不久,忽而抬起头:“小杏,如果有机会重新回到过去, 你愿意……” “不愿意。” “嗯?” “我说我不愿意。”白友杏望着桑图稍显意外的脸, “如果有机会重新回到过去,那天我根本不会出门。” “小杏?” “桑图,说起收情书, 我最近有了个新发现,男人跟女人在这方面的差别还真是很大。同样是不喜欢的人送情书,写情诗, 就算内容写得再好再感人,女人也不会觉得开心。可男人不是。” “男人不管信是谁送的, 只要有人送,他就开心,他真正开心的,是自己的魅力得到了验证, 根本不在于这封信到底是白友杏送的,还是宋凛凛送的。” 第78章 桑图吃惊地笑出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在在你心里我就……” “你先听我说完。”白友杏打断他,“其实我听明白了,你说这些话,无非是在暗示我,如果我当初愿意勇敢一点,现在在一起的就是我们俩。或者你想说,如果我现在愿意,你也完全可以跟我发展发展。” “可你不知道,正因为你这么说,我才觉得你的喜欢特别廉价。你可以喜欢我,也可以喜欢宋凛凛,我俩最好还争一争,而你兴许还很愿意看到。” “所以我不光不后悔,还庆幸我当时挺怂的。要是我再主动点,恐怕现在被人后悔交往的女主角就是我,那我可就太惨了,人要被说,围巾还要被拿去垫狗窝。我也想问问你,在你眼里,我一直就是这么蠢的大白痴吗?” “桑图,我确实是没你那么有自信。你可能觉得你长得帅,对我勾勾手指,我就会摇着尾巴向你跑过去,其实你有自信挺好的,至少你不会尴尬。” “这就当咱们最后一次说话吧,好吗?这些话一直没跟你说,是因为想保留同学一场的情面,我这个人也挺怂的,不喜欢闹矛盾,但桑图……” “咱们以后还是别来往了。是完完全全的别来往了,我怕我说得不清楚,你又没边界。我是对你有过好感,我不否认,但那已经完全地过去了。其实你每次说起过去的事,总让我觉得在吃剩饭,挺没意思的……” “而且,我现在真没心思跟你暧昧,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觉得他哪都好,特别喜欢他,而且是不能没有他的那种喜欢。他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他不会问我‘你觉得呢?’这种让我怀疑自己,猜来猜去的话,他对我的好,我是能清清楚楚感觉到的,用不着猜。” 白友杏轻轻叹出一口气:“桑图,你还是快走吧,我这人脾气好,但毕竟是个老师,容易想给人上课,你再不走,我就要训话了。” 她话音刚落,桑图就甩下一张冷脸骤然离去了。白友杏看着桑图的背影,他步履匆匆,整个人都像在燃烧,似乎,还忿忿地骂了她一句。她总觉得,他此刻的恼怒,就像他收到情书时因自己魅力无限而雀跃一样,都不需要什么真正站得住脚的理由。 白友杏把那个背影送走了,掏出手机,突然想给贺承铮打个电话。 也许因为婚礼就快结束了,他们该见面了,也许因为先前她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一直悬着心,但最重要的,是因为跟桑图扯了这一顿后,她真有点想他了。 电话刚拨出去,甚至都没有响一声,贺承铮就接起来,这种碰巧的感觉令白友杏心跳匆匆,她静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喂一声,贺承铮就说:“旁边的安全门,推开,进来。” 一颗心骤然提到嗓子眼,白友杏轻轻走过去,幽暗里,她刚推开那扇门就被人一把拽了进去。甚至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人堵在墙角,吻得透不过气。 贺承铮捞起她的身子,不由分说地跟她接吻。他这方面总是那样蛮横不讲理,推他都推不动,弄得人只能在接纳里,发出一串含混的呜咽。 白友杏的舌尖被他搅起细滑的津液,湿漉漉的,又被缠绵着吮走。她的身体还被他大掌托着,紧紧贴着他,方便他更深地吻进去。 贺承铮还穿着早上踢球穿的薄运动服,白友杏手撑着他胸膛,似乎能摸出他身体的轮廓,硬而结实,而一切正密不可分地压在她身上,重得人无力招架。 她连连退步,脚踮得发酸,可贺承铮似乎还是没够,粗粝的手掌捧着她的脸要回应,又去揉她的耳垂,肩膀,去攥她的手,不知餍足般扣入她的手指,按她在墙上,直到他控制不住地深入她毛衣底,在她腰间放肆地揉了一把,才在粗喘间迟疑片刻,顿住了手指,又缓缓松了手…… 贺承铮的鼻尖还停在她的脸上,粗粝的喘息却在空荡的楼梯间弥漫开来。他仍难以回神——就在几分钟前,他和兄弟吃完便饭,又走员工通道聊了几句私事,朋友前脚刚走,门外便传来白友杏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的反应竟然是害怕。 贺承铮从前没发现自己还有脆弱的时候,他横惯了,从不抵触任何冲突,也不惧变故,但那一刻,他竟很怕白友杏说出些他不希望听到的,就那么一秒,难抑地怂了。 他掐着腰,往楼梯把手上狠拍了一把,手刚触到,却又猛地收了力,一时又想干脆当没听见走了算了,可来回走了两趟,终究还是回到原地,与他们一门之隔,屏住呼吸…… 可她竟然是那么说的。贺承铮吃了三十多年饭,竟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后,胸膛起伏着,又想哭又想笑。 “我哪都好,是吗?”贺承铮按她在墙上,去吻她脖子,用力吸吮,“你特别喜欢我,是不是?”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疼,疼,轻点呀,你没吃饱……”白友杏抓着贺承铮结实的肩头,一时无力招架,可他偏偏又揉着她问:“不能没有我?” “是不是不能……” “不能不能!别搞我了,求求了……”白友杏感觉身上一片潮热,令人陌生而害怕,又听贺承铮低语道:“真是吃了你都不解馋。” 说完,他又小小地含了她的嘴唇一下,才笑意淡淡地松开手。白友杏刚透了一口气,他又一手撑着墙,堵着她,不要脸地说:“不说也行。你叫声哥哥我听听。” “哎呀……我不!”白友杏真要被他气死了,这么糙的话也好意思说出口,她用力推着他的双肩,又匆匆腾出一根手指,往天上戳了戳,“有监控……有监控,拍到就给你发网上……” 她说着,轻轻喘息,身上热腾腾的。还湿着的嘴唇上只留下空荡荡的冷空气后,竟渐渐变得凉起来,令她一时也不太适应。 一抬眼,贺承铮也用力呼了口气,又意犹未尽地扭开脸,硬朗的眉宇间隐隐藏着一股与长相不符的憋屈,白友杏一时心软,突然想起那日谷斯文的嘱咐,要她婚前验验货,看看他的小病究竟有多严重,于是干脆说:“实在没够的话……我们就去开个房吧。反正就在楼上,也不麻烦……” “开房?”贺承铮忽的皱起眉。 “嗯。”白友杏点点头,“……开吗?” 贺承铮松开她,一时退开两步,又立在那空望着楼下,一言不发。心里盘算着这事儿太过突然,他也没带身份证,要开,还得去找他兄弟。 他那天答应他妈婚前别乱搞后其实已经收心了。可这一瞬间,真有点动摇。 但很快,他又想到白友杏她妈。这个时间,她妈和梁鸿宝还在吃席,他身体条件向来好,早上又踢过球,一身臭汗,这种事儿再加上洗澡的话,一时半会又没个完,要是被她妈知道,会不会不高兴?他煮熟的小媳妇儿,会不会再飞了? 白友杏看他掐着腰,皱着眉,一脸愁闷,这么犹豫,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问题应该还是有些严重的,她实在不该突然提这茬。 白友杏想着,踮起脚,突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圈住他脖子笑了笑说:“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还要参加婚礼,哪有时间呀,而且我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想法,一直都没有!现在我们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贺承铮思来想去,也觉得这个当口不妥当,听她这么说,心里松快了,便在她后腰拍了拍,低低嗯了声,“亲两口得了。有些事也不是光我想就能办的,得看情况。” “我明白的!状态很重要,不能办也没事儿!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贺承铮沉默着点点头,徐徐吐出一口气,开始低头帮她把毛衣下摆和领口都重新整理整齐,最后看着她,淡淡笑了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这张被他吻完的脸像熟透了一样,绯红着,饱满而动人。他又默然半刻,再度叹了口气,偏开脸,看着空荡荡的楼梯,把她的小手握在手里,边思索,边轮流按着她的每根手指,来来回回按了两遍后,他突然扭回头,皱着眉头说:“咱也早点结吧!我等不了!” 第63章 自从参加完贺承鑫的婚礼, 白友杏对婚礼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受当日诸多细节影响,当晚做了一整夜噩梦, 梦里鬼气森森,怪笑连连,毫无逻辑。 台上, 新人在一旁互诉情衷, 可桑图和王疑却穿着长褂走上来, 并肩鞠了一躬。 桑图一抬手说:“各位亲朋好友, 我, 是说相声的桑图, 旁边儿的这位,是我的搭档,废话大王, 王疑。话说当年……” 王疑:“当年怎么着?” “当年, 我可是帅得十里八乡无人不知,追我的姑娘手拉手,从漠河排到了海南岛。” 王疑:“您倒是给说说, 您是怎么帅的?” “我帅的是——眼尾微垂,眸光含着三分邪魅三分桀骜四分漫不经心,鼻梁可以滑滑梯, 薄唇紧抿,掀起讥讽的弧度, 喉结一笑就滚,连睫毛都镀了一层柔光。” “嚯!”王疑一指,“高科技哪!” 第79章 白友杏一下子就惊醒了,醒来幽幽叹了口气, 当即晾着一额头冷汗决定,即便答应了和贺承铮早结婚,她也绝不办婚礼。 王大海出身传统武术世家,做事有板有眼,听闻小两口想早点办正事儿,这几日来,天天让王海燕开车拉着他在外面买东西,又挑了一天晚饭后,亲自登门拜访包小霜一家,算是正式议亲。 包小霜得知老爷子要来,一连几日心情都好,当晚早早泡了茶,洗了水果,把家里擦得干干净净的,又把自己收拾妥当,等浩浩荡荡的四个人一进门,她就忙着往里迎接,“快进快进,哎呦,他姥爷,这么多东西……这是干什么……” 强强狗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搞区别对待,四个人里,只有王海燕进门时它扑过去摇尾巴,对贺承铮和梁鸿宝视而不见,对第一次见的王大海更是嗷嗷叫个不停。 包小霜气得把狗抱起来,揍了两下屁股说:“不懂礼貌!不懂礼貌!”又展露笑靥,“真不好意思他姥爷,我家强强打小就脾气大,认人,也护主,见到生人就往上扑。最近发情了,更是管不了了,正想把它骟了呢……” “嗨呀!巧咧!”王大海一听激动起来,按着贺承铮的胳膊说,“快,告诉你丈母娘,你小名叫啥?” 老人家脾气急,不等人回答就又开口道:“俺们也叫强强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忒棒咧!” 白友杏一家立在那,风呼通一声把老窗户吹开了,冷风阵阵冒进来。 强强狗后腿一蹬,从包小霜怀里跳下去,扒着贺承铮的裤腿站了起来,又吐舌头,又摇尾巴,发出热情的哈哈声。 白友杏看贺承铮插着兜,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小狗,赶紧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汗,把狗抓住,送进卧室里说:“你可别给我惹事了,小心他把你扒皮儿吃了……” 一开始大家只是客客气气地兜圈子聊了些别的,后来,还是老头儿像个定海神针似的,把正事提起来,白友杏很识相地拿了一盘水果跟梁鸿宝说:“我们进屋玩吧,我的手机给你玩。” 梁鸿宝犹犹豫豫的:“我怕强强……” 白友杏瞄了瞄贺承铮,他正大分着两条腿坐在那,肘子搭在腿上,冲她压着一对儿内双眼,雄气赳赳,她赶紧推着梁鸿宝说:“强强很好的……讲道理的……” 进屋后,白友杏拿后背顶上门,用力喘了几口,门外立刻传来两家人关于婚事的讨论。 她突然有点害怕。 就在那场婚礼结束后,她只是随口跟她妈妈说了句:“我结婚不想办婚礼。站在台上,那么多人看着,大家来也只是为了还份子钱,顺带看看热闹,根本没有几分真关心,硬凑在一起,何必呢?有这钱,还不如出去玩一玩,你说呢妈妈?” 她话音刚落,就被她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她果然傻得流鼻涕,抛开份子钱不谈,不办婚礼,谁知道她结婚了?对方家是再婚无所谓,可她是新婚,偷偷摸摸的,将来在亲朋好友间,会受委屈,抬不起头的。 白友杏忧心他妈这么强势,贺承铮又是那么个脾气,能谈得顺利吗…… 白友杏记得梁鸿宝喜欢玩拼图,给他下载了一个拼图的小游戏,她抱着强强坐在床沿,握着两只白白的狗爪子,一边挨狗舔,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梁鸿宝玩。 梁鸿宝趴在她的床上,穿着小袜的两只脚丫来回晃,眼睛盯着乱腾腾的拼图块,突然说:“白老师,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行。”白友杏定了定神,笑笑说:“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我妈妈要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嗯?你妈妈回来了?”白友杏有点意外。她只在开学那天见过梁鸿宝的妈妈一回,是个穿着打扮都非常时髦的女人,大波浪,披肩卷发,鲜妍炽烈的红唇,透着一股动人的泼辣。之前听说她去了日本,一直没听她回来,一晃,真是过去好久了。 “没有,我舅舅跟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的,我舅舅还跟她发火了。”梁鸿宝说着,把一块拼图拼了上去。 “鸿宝……” “白老师,你说我妈妈是不是想要一个更好的小孩?她觉得我学习不行。但其实我挺努力了,而且,我都能自己洗袜子了,还没告诉她呢。” “不是,肯定不是。”白友杏把狗一扔,趴下来,摸着梁鸿宝的后背,“你就是最好的小朋友,老师证明。” “那她和我爸为什么还要一个新小孩?” 梁鸿宝抬起头,两条浅浅的眉毛蹙着,他等了一会,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这么慢,又把头埋回去,继续玩。 白友杏想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大概对任何一对相爱的父母来说,多生一个小孩都有好多理由,就像她也有好多理由再买一只更乖巧可爱不会啃拖鞋的小狗一样……可对于她的强强来说,家里也只是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只狗,会跟它一起抢床睡,抢零食吃,抢主人的抚摸。 白友杏想了想,说:“鸿宝,无论是因为什么,你都要记住……” “记住他们是爱我的吗?”梁鸿宝抬起脑袋,“我舅舅总这么说,还说我妈敢偏心他大耳刮子抽……” “别听他胡扯。”白友杏搂住梁鸿宝的后背,“爸爸妈妈肯定是爱你的,但更重要的是,你要记住你是独一无二的梁鸿宝。” “就像一块拼图,你看,每一块都不一样,都有自己的位置,不能被随便替代。咱们呆在自己的位置上,要先认可自己,喜欢自己,无论妈妈是不是要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你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不可取代的。” 梁鸿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门在响了两下后,被推开了。 贺承铮推着门,一脸平静,点了下头道:“先走了白老师,晚上还有事,不打扰了。走吧梁鸿宝,跟你白老师说再见。” 白友杏站起来,看王大海果然正背手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张脸板得严肃,也只好配合地点了下头说:“那我就不送你了鸿宝舅舅,改天有空再来坐。我们随时欢迎你。” 她说完抻脑袋一看,见她妈轻轻叹着气,眼角通红,送人出门时神情肃穆,光点头,不说话。 大门一关,屋里又重归平静,窗外的天已经黑得透彻,楼下只偶尔传来几声潦草的狗叫。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几杯残茶,坚果和水果糖纸落了一桌,地上堆满了红通通的礼物,钟表正走得很慢,也很响。 “不办婚礼是我的主意……”白友杏背着手,远远地靠在餐桌边的墙上,说完,抬眼皮打量了她妈一下,“要是为了这个,也不是不能再商量。你别这样……” “白友杏啊。” “嗯?” “收拾收拾结婚吧。” 白友杏骤然抬起头,看她妈妈红着眼睛,扒了块硬糖塞进嘴里,沉了片刻,浅浅叹出一口气,“小贺为你想得挺清楚了,海燕跟她爸,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 “原本想着你是头婚,海燕说,怎么也该办得风风光光的,钱都准备好了。但你又说不想办,小贺说由着你,但这笔钱他家不想省,问了我两个方案。” “要么就跟彩礼一块,婚前就过给你,算你自己的。你想存着也好,做点什么副业也好,都随你。要么……” 包小霜腮帮子动了动,那颗糖,也伴随她颤抖的声音,咯楞咯楞地滑去了另一边,“要么……给咱家在他们同个小区买个房子……这样……这样大家伙以后可以一块种菜,你也离我近些,你姥姥……你姥姥将来也能随时过来住……” 包小霜抹了把鼻子,松了脊梁,突然叹息着笑起来:“这样一弄,倒弄得我像你二姨似的了。但我觉得,也不一样。小贺主动提的,和你去要来的,是两回事。” “其实妈妈不是掉钱眼儿里了,平时计较钱,是习惯了。和你舅舅搭伙这么多年,都是这么一点点抠着省着过来的,妈妈也存了点钱,就是想你未来过得好,就算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妈妈也能养你,不让你吃苦……” “但妈妈不是不讲道理……妈妈只想让别人能看重咱,看重你,真心实意地为你考虑。能有这份心,就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挺好的。” “份子钱你妈也不是非要,好像你办婚礼是给我去提款似的。妈妈有工资,未来还有退休金,不差这些。你舅舅也有才艺,我们都活得挺好的……” 包小霜吐了口气,又突然指着白友杏喊道:“别回头去跟小贺胡说八道听见没有!败坏你妈形象!” 白友杏吓得一颤,连忙点点头。 “过日子是相互的,得能互相体谅,别人对你好,为你想,你也得多为别人想。”包小霜两手往大腿一拍,从沙发上站起来,“行了,我给你去找户口本,跟小贺好好过去吧……” ----------------------- 作者有话说:未来三章都是老贺视角的兄弟群像,婚前最后的小插曲。少年老贺不时掉落[狗头叼玫瑰] 第80章 第64章 “我操哥们儿, 你不是蒙我们吧?这小仙女似的姑娘,真让你这老骗子弄到手了?”刘科和郭放坐在贺承铮车里,一前一后, 正凑着脑袋看贺承铮的红底照片。 “老郭你看,这孙子笑得跟哈巴狗似的。”刘科敲打着照片上令人陌生的贺承铮,怎么都无法相信, 说完又不愿意了, “我说老贺, 你怎么办事儿一声不吭啊?说好咱俩白头偕老的, 你转头就把我抛弃了?” 贺承铮停车抽着烟, 望着窗外慢悠悠道:“我有病啊跟你白头偕老, 我现在都烦你。” 刘科晃晃手指:“看吧,渣男经典操作,提上裤子不认人。” 郭放盯着照片, 也点了点照片上甜甜笑着的白友杏, “我看这姑娘行,长得好看,还一看心眼儿就好。纯真, 善良,不禁骗……” “没错!”刘科同意:“这是典型的羊入虎口。一看这姑娘就是手机没下反诈app。最近这片儿警都忙啥呢?” “老骗子太多,忙不过来呗!我看还是咱主动报警吧。”郭放严肃掏出手机, 犹豫着:“咱是打110啊,还是直接打妇联?” “打教育局, 找庄处长,让她把这孙子发回托儿所回炉重造!” 两人说完又大笑起来,贺承铮懒得搭理。他心情好,还干脆跟着笑了一声, 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抽烟,觉得天都灿烂,风都和煦,就等下周把人往民政局领。 郭放把照片挨张叠好,放回原处说:“不是,上回就算了,这回怎么也不办啊?” “我媳妇儿不想办。” 刘科拍他:“别呀,你要办我去给你当司仪,保证不冷场,也绝不管你要钱。再让郭放上去唱两首……” “打住。”郭放伸手打断,“少打我主意,我封嗓十多年了,早不会唱了。” 刘科斜着他一笑:“至于么你。” 贺承铮不耐烦道:“我看不办就挺好。最烦这些吹拉弹唱,哭哭啼啼的。领了证,是我老婆就行。” 又叼着烟,眯起眼,回头对刘科说:“记不记得郭放结婚那会,站在台上给查大夫抹大鼻涕,黏糊糊的,一扯老长。我守着碗燕翅愣是咽不下去。” 郭放想起来了,脸一皱道:“她你们还不知道么?就这样。你看她给人看病挺利落,心理脆弱着呢,每天晚上睡前她都……” “打住打住。你俩睡前干嘛我俩一点也不想听,有本事,你直接喊我俩去看。是吧老贺?”刘科一拍贺承铮肩膀,笑道:“我保证我肯定跟那敬事房太监一样,拿着本子站一边给你记。”他说着一喊:“郭放今晚破纪录——三分二十五秒——” 贺承铮吐口烟,痛快笑了两声,“这什么纪录?快的慢的?” “你这话我不爱听了。”刘科皱眉道:“咱们平底锅同志怎么能跟快扯上关系呢?慢的!慢纪录!” “慢纪录?”贺承铮笑,“作弊了吧?给他媳妇儿脱袜子捏脚也算上了?” “瞧我!”刘科一拍脑袋,“郭放今晚,一分二十五秒——” “滚蛋!”郭放笑骂一句,眼底一片恣意,又拍拍贺承铮让他赶紧开车,好不容易周末凑一块,说好的去蒸桑拿,光拿新媳妇照片出来现眼了。 建设路上新开了一家湖南菜,就在洗浴中心不远,查月前两天布置任务说想尝尝,他还准备晚上早点去探探路,再给她买点爱吃的送去。 贺承铮缓缓打着方向盘,郭放又问:“哎,说正经的,你俩啥时候登记?” “后天,下周一,下午两点到三点。” 刘科一挑眉:“怎么还有时有刻的啊?” 贺承铮回忆着那天,他丈母娘和她妈坐在楼下沙发上,两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白友杏她妈说她学校有个老师叫胡刁洲,就是这个胡大师早就预言白友杏要找个离过婚的才能过得好,简直神了。 王海燕一听脸色都吓变了:“天老爷……这也太神了,要不我也领梁鸿宝去看看?看看这孩子未来去哪上中学?我好跟我姐说一声,她身体不好,还总跟着操心。” 包小霜啃着苹果,遗憾地说:“他又被人请出去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呢!这不正好快过年了,冬末春初,调风水的好时候。这回我也没找上他,找他的学生看的。” “他学生能行吗?” “行,也不是年轻孩子,也是我们学校的,原先在锅炉房,后来调总务处了,叫夏白,我们都熟。都多少年了,一直跟着胡老师学呢。” “噢噢噢。”王海燕思谋着点头,“那他怎么说?” “说这周不好,下周好。赶早就下周的周一,但上午最好别去……” “上午为啥别去?” “因为人多,排队。” “噢噢噢。”王海燕探身,“那下午去?” “下午两点到三点,说这个时间去好,结婚顺利。” 贺承铮原本也不信这些,但有了先论,他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又等了一周,敲着烟灰,随口道:“我丈母娘找人算的。” 刘科挖苦地笑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一个你,一个郭放,两个纯种老婆狗,没劲透了,我真该另觅新朋了。” 车缓缓地开进建设路,这条路奇长无比,从西头到东头,满满的饭店洗浴酒吧和ktv,野草似的连绵不绝,挨家挨户还都生意很好。沿路还有好几家大型商场、露天商业街,算是齐市最繁华的一条路。 车开过商业街路口时,刘科突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手指骨敲着车玻璃说:“看见了吗?什么世道。风口里那姑娘,多漂亮,瞅着跟查月差不多大,也怀了孕了,月份也不小了吧?发传单呢……她老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穷疯了还是没胳膊没腿?大冷天,舍得让自己媳妇儿出来受罪。” 郭放一听查月就本能地抬起头,看了两眼后倏然愣住了。他眼睛一动不动,只有脑袋跟着摆过去,几秒后突然吼道:“停车!” 贺承铮也愣了,匆匆扭头看了一眼就靠边停下,“怎么了?认识?” 刘科这时也惊得舌头不利落了,他降下车窗,仔细看了一会,半天才说:“……是她吗?” 贺承铮循着视线看过去,路边是有个孕妇在发传单。大概三十岁冒头,一张脸温婉娴静,未经雕饰,却是乍看就晃眼的美。这么冷的天,她穿着件单薄的白羽绒服,肚子圆圆的,下身是条黑色毛半裙,针织袜,看着简陋,胜在整洁干净。 她的长发用夹子松松地夹在脑后,耳边垂落的发丝被风一遍又一遍地吹起来,她不厌其烦地挽着…… 这姑娘身子苗条,站在人流密集的商业街街口,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似乎都没留意她是个孕妇,贴着她的身子就过去了,令人看着相当惊险。但只要有人经过,她都先温温柔柔地笑起来,点下头,再把传单递过去,很有礼貌。 隔着不算远,她脸上的两颗标志性酒窝勾起了贺承铮的回忆,从前她当文艺委员,站在讲台前教大家唱校歌时,一起头,也都是先笑一下,脸上就是这样的两颗酒窝。 一颗石头沉重地击破坚冰,坠落深潭,所有人都听到了。 贺承铮扭头看到郭放一脸从未见过的神色,太阳穴旁青筋暴着,一跳一跳的,仿佛他们看到的不是同般景象。 刘科沉吟道:“小朵怎么在干这个……人这么多,多危险啊……” 他话音未落,贺承铮已经拆了安全带,正点着手盒里的现金,最后干脆全拿了。 贺承铮刚推开车门,看见郭放已经从车前绕过去,又在红灯里伸手连挡了几辆车,汽车都在用喇叭表示不满,他仍不顾一切地向马路对面横穿而去。 “坏了承铮。要出事。” 刘科平白来了一句,贺承铮赶紧下车,和刘科一块跟上,快到李小朵跟前时,贺承铮一把拽住郭放说:“我去吧,你不合适。” 言下之意分明,无需多言,可刘科还是附和了一句:“是啊,她也不一定想让你看见,你得为她想想。” “都这样了……”郭放突然笑了,“你们也认得她吧?”说完抹开贺承铮的手,沉默着,顾自走去。 李小朵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老同学,尤其是她的初恋男友郭放。如果她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换个地方赚这份钱,哪怕少点,累点。 李小朵对郭放的喜欢很突然,就像暖春的梨花,不经预备,一夜就绽放了。就是高考结束大家一起去ktv唱歌的那晚,她跟郭放猝不及防地相爱了。 那晚全班都在。 大家当了三年同学,早已心生腻味,彼此熟得像手心看手背。但校服忽的一脱,换了身独属于自己的行头,大家的新鲜劲又一下子窜起来。似乎从前都是些没心没肺的毛头小子楞头青,就在这一夜,有了男女之分,两性之别,谁看谁都更顺眼了些,也都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朦胧兴味。 当然,总有人例外,比如说贺承铮。还是没人敢靠近他。 第81章 李小朵还清楚地记得,那是班里一个长得又高又凶,每天板着张脸像身披血海深仇,不是在闹事就是在闹事路上的坏份子。 有凳子从来不会好好坐,斜斜地坐在屁股底下摇啊摇的。校服也不正经穿,蒙在头上,两条袖子还要绑个疙瘩系起来。 他趴桌上睡觉,你往他旁边路过,声音大了点,他恨不得都要一拍桌子震喝一声,或者直接绊你一脚。你不小心看了他一眼,他肯定会慢腾腾地走过来,趴到你桌上直勾勾瞪着你,加倍瞪回来,上课铃响了他都不走…… 其实贺承铮长得很出挑,但他那种不分男女见谁吼谁的坏脾气,跟狂犬病似的行为,令当时李小朵在内的所有女孩都对他只有恐惧,没有任何接近的想法。 他在校园里拎着校服一走,男男女女都像遇到地雷一般纷纷散去……连同整天跟他混在一起的刘科,女同学们也敬而远之。 刘科天天拿着个乒乓球拍当扇子摇,说自己文是诸葛亮,武是关云长,女生们一致同意,他每天睁开眼,两眼珠子一转就是在想怎么害人。 而这两个人那晚出现在ktv,在女孩们都穿得花枝招展的时刻,还在角落里为一个游戏机打仗。 贺承铮坚持说刘科把手表调慢了,多玩了两分钟,正骑在他身上跟他索命。而刘科在这期间舍命不舍游戏机,上眼皮都快被贺承铮扒到脑门儿顶上了,眼珠子还盯着手里头的街头霸王呢…… 可郭放不一样。 他是介于他俩和普通本分男孩之间的那类男生。他虽然也天天跟这两个人呆在一起,也常打仗挂彩,但他性格要柔和很多,也安静稳妥很多,尤其对待女生,从来都客气又照顾,在走廊遇见,都会侧身点下头,先让你走。 有回学校组织野炊,这三人和七个女孩分在一个组里。 那天全班都按要求背着方便面和火腿肠,爬到荒山顶上时,在一片空旷的荒地里,分组搭砖生火,烧开水,煮方便面吃。 起初,郭放这组的火是怎么也点不燃,好不容易点燃了,又开始腾腾地冒白烟,呛得人眼睛一直流眼泪,大家都捂着嘴咳嗽起来。 当然这一切,贺承铮和刘科一概不知道,他俩早就溜了。 他俩刚到山顶时,就看见不远处有颗大树,树上长了一串奇怪的果子,他俩一致决定,有义务身先士卒,代表全班同学去探探情况,丰富自然知识,将来为祖国做贡献。火生起来时,他俩已经在树上蹲着了,一边蹲着,还一边轮流站起来冲郭放叫唤,像两个人猿。 而郭放就留在那,让所有女孩都去上风口呆着。他一个人拿着扇子生火烧开水,把十个人的面都煮了。 所以ktv那晚的郭放,就更容易和女孩接近些。他穿了件松垮的牛仔服,坐在一堆女孩中间,旁边刚好就是李小朵。 大家伙都知道郭放歌唱得好,纷纷怂恿他唱首周杰伦。李小朵也兴致十足地说:“唱首《世界末日》吧!希望我们的感情,到了世界末日也不会变。” 郭放扭头望着她的笑脸,干脆道:“好,听文艺委员的!” 第65章 他们说这些时, 贺承铮和刘科还在扭打。女孩们烦极了,强制拨开他俩,要他俩去一边打, 他俩又互相掐着脖子躲开了。 刚空出点歌机,就有姑娘飞快地点了首周杰伦的《世界末日》,又插到第一首。 旋律响起, 郭放拿起话筒刚唱出第一句, 所有人都惊叹着欢呼起来, 只不过这种激动只是短暂地冒了一下就结束了, 大家都像不舍得声音盖过郭放似的, 很快就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李小朵也不例外。 她盯着郭放的侧脸安静地听着, 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郭放高高大大,晒得有点黑,脸长得不是那么精致立体, 但也有着男人初长成的粗线条, 可他的声音又那么温柔,撩人心弦…… 那一刻,被这声音迷住的也不仅仅是女孩, 坐在不远处的周新平也觉得这声音很浪漫、很动人。 自打高考结束后,他的上衣口袋里就一直揣着给李小朵的告白信。 他把它放在自己亲手做的一个碎花信封里,此刻在兜里攥了又攥, 他总觉得,再这么攥下去, 这封信就不成样了,他偷他妈的香水喷上去的怡人味道,也会被他的手汗盖过去。 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周新平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 他特别想伴着这首催人泪下的歌,告诉李小朵:小朵,我周新平,深深地眷恋着你,爱慕着你。我为你默默开了三年门,你知道吗?想到你的高考成绩里揉着我滚烫的汗水,我就心潮澎湃,想到你每天从我开的教室门里轻盈地走进去,我的心就被你的脚步踏出了悠悠涟漪……可小朵,你的心门,也愿意为我敞开一下吗?请你看看我,让我成为你的男朋友吧! 周新平站起来,抻了抻衣服下摆,踏着郭放深沉的嗓音,向李小朵走了过去。 女孩们还在歌声里轻轻地摇晃着身体,李小朵坐在郭放身后,看着他套在牛仔外套里宽宽的肩膀,干净的短发,手握在麦克风上唱得并不用力,可声音就是那样沉稳地飘出来,一瞬间,只想让这首歌一直唱下去,永远也不停。 周新平从一边走来,走到李小朵正前方时,他当众掏出了那封信。 他紧张得汗爬了一脸,考虑要不要单膝跪地,显得郑重些,可一条腿弯了弯,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够男人,会被女孩儿瞧不起,最终他站直身体,插着口袋,扬了扬下巴,单手把信递了出去。 可惜这封信还在半路就被郭放推了回去,他抬脸道:“你站这挡我歌词了。” 歌声骤然停了下来,郭放的眼睛阴恻恻地瞧着周新平。 伴奏在空放着,好些个女孩就觉得吃亏了,纷纷叫起来说:“周新平你干嘛啊!捣什么乱呀!你又不会唱,快让开!” “就是啊,怎么哪都有你啊,讨厌死人了……” 郭放似乎也不着急,任音乐浪费着,就那么瞧着周新平。 周新平看李小朵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也跟着姑娘们一起声讨,让他闪开,让他想唱歌自己点,点了后面排队去。周新平一颗心又寒又气,脸一沉,扭头走了。 他一走郭放就重新唱起来,女孩们重拾好心情,又盯着屏幕悠悠地晃起来。 就在大家的心思都从周新平身上回到周杰伦身上时,郭放一声不响地从牛仔服口袋里掏出了一盒草莓味奶茶,塞进了李小朵的手心儿。 他不动声色地递给她,歌声一丝没断,面色也一动没动。一切只有郭放和李小朵两人知道。 这是一盒在当时很容易买到,但现在已经近乎绝版的简易包装奶茶,两块五一盒,高中小卖部物资匮乏,能买到的也就是这些小玩意儿。 刘科整天嘲笑郭放喝了三年都喝不够,逮住一个爱喝的就要照死了喝,跟吸..毒似的。可郭放觉得不错,尤其是他第一次喝就喜欢,喝习惯了,不喝还总想,所以兜里常有一盒。 郭放多精的人,他能不知道周新平想干什么吗?他其实没兴趣插手坏周新平好事,对李小朵也没别的想法——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在他眼里,李小朵是个真正的仙女,是他做春.梦都不敢梦的人,这样的女孩,距离他太遥远,跟他好,就是荷花插污泥,他从没想过追求李小朵,只不过,在周新平把情书掏出来的一瞬间,他觉得一个男人这么干不合适。 有什么心里话,完全可以挑个时间把姑娘约出来,私下说,当着这么多人,让人家姑娘是接受你还是拒绝你?这不是给人压力,让人难堪吗? 要是能成,怎么都能成,要是成不了,原本可以体体面面地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周新平这么一干,如果李小朵真不喜欢他,那李小朵的名字在同学堆里,就得一辈子和这个不喜欢的男孩拉上关系,多无辜,又多尴尬。 就出于这个单纯的想法,郭放挡了那么一下。而给李小朵那盒奶茶,也是出于纯粹的关心,他看见李小朵突然攥紧了裙子吓得不轻,想安慰她一下,让她快点忘了这茬事,好好玩。 可一切对李小朵来说就不一样了,她的心不是那一刻才跳跃的,但是那一刻彻底清楚起来的。 李小朵和郭放家住得不算远,那天晚上散场后,班里男生都顺道送几个女孩回家,郭放一路送完几个女同学,最后和李小朵同路回家。 两人并肩走着,前头不远处,还有贺承铮和刘科。 他俩不知道又从哪捡了两根大棍,在黑夜里一边追逐,一边比划,跑得跟狗一样快,一边跑还一边叫唤,根本不在乎后面是李小朵还是王小花,他们那天唯一在乎的,是他俩之间,到底谁是谁的爸爸。 而郭放安静地插着口袋,走在李小朵身边,看着脚下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肩并肩,看李小朵的白裙子在他的小腿边轻轻撩过,令他身上阵阵僵硬。 其实那晚好多细节他都记不清了,因为紧张,他鲜少抬头,只记得脚下,没留意周围。郭放唯一知道的是,就在贺承铮他们在马路尽头拐弯的时候,李小朵突然踮起脚吻了他。 第82章 就是那么一下,郭放才终于敢把这个姑娘放进心里。他看着这张脸,画儿一样,正望着他,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郭放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李小朵的身世,听说她父母一早就离婚了,妈妈远走了,爸爸又结了婚,他从前听了只觉得有点心疼,可眼前的她,才真是令人心疼……但那已经是另一种疼了。 郭放忽的将她推到一个电线杆上,捧着她的脸吻起来,轻轻的,带着初初懵懂的疼惜与怜爱,又愈来愈重,按着她的腰,狠狠带向自己,将早就压在心底不敢翻出来的暗暗情愫,凶猛地诉说殆尽。这是他第一次掏心窝子想去疼一个女孩,付出所有,无怨无悔。 而年轻的李小朵是那么奔放,热情,她看起来柔弱文静,对郭放的回应却汹涌不加掩饰,在路灯摇摇的照映下,她拉着郭放的手,触摸了自己年轻的身体…… 少年贺承铮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第二天从床上坐起来好几回,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郭放这孙子怎么一夜之间有个了女朋友?这不是背叛组织吗?性质太恶劣了。简直算是他妈的坏透了! 他一整个暑假都在因他们桃园三结义里混进来一个貂蝉似的人物十分生气,继而不想搭理郭放。 刘科回忆起来却懒洋洋地说:“那天我早就看出他俩不对劲,也就是故意陪你玩玩,给他俩创造个机会,你还真以为我想当你爸?” 一切已经无从考察了。 时间过得太快,一转眼,已经过去快二十年。所有人都跟着时间变了。 贺承铮此刻站在李小朵面前,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一门心思只想当别人爹的愣头青,他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四个人心里都不好过,其实谁也不想这样看到谁……但没办法,他们三个人,管他是谁今天遇见了她,都不可能把车开走。 刘科没说话,先一步把传单从李小朵手上夺下来,又走开两步开始发。 他这人没脸没皮,干起这个也游刃有余,他不像李小朵那么客气,只要有人从他眼前过,他见一个塞一个,管你要不要,我非发给你,扔不扔那是你的事。小半摞传单很快就见底了。 贺承铮这几年经商虚与委蛇,练就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可面对李小朵,他竟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他走近了两步,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朵,还记得我吧,贺承铮。咱俩一个班的,原先住得也不远。” “怎么会不记得?”李小朵匆匆看了两人一眼,开口前,还是习惯性先笑,“承铮,郭放,遇见你们真巧。还有刘科……”她又挽了一下碎发,“你们都变样了,成熟多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还跟原来一样,没变。”贺承铮瞥了眼李小朵挽头发时冻得通红的手指和耳朵,沉默片刻,道:“小朵,天冷,我的车就在旁边停着,咱们上车说吧。” 他说完,看行人匆匆涌过,时不时撞她一下,又拉她说:“你先靠着我站。” “没事的承铮。” “几个月了?” “马上七个月了。” “嗯,先上车。”贺承铮说着,轻轻扶住李小朵的胳膊肘,却发觉掌下的羽绒服竟薄得只有一层皮,他沉默须臾,艰涩道:“走吧小朵,老朋友见面,总该叙叙旧。” 李小朵轻轻笑着,却没动。 郭放一直站在贺承铮身边没吭声,这时突然开口:“好了,别光笑不动。我俩这么大的人跟你这拉拉扯扯,不知道的还以为拐卖妇女呢。走吧,我冷了。” 李小朵犹豫:“我还有工作……” “我知道你有工作!我也没说不让你工作!”郭放嘴边白气缠绵,“只是但凡哪个老同学十几年没见了,也该放下工作打个招呼!” 郭放的语气不像贺承铮那样带着小心,也不像哄查月时那样油腻没底线。他说这些时,更像他和周新平说话时的语气,有点强势,带着气似的,极其霸道。 贺承铮很不习惯地嗔视他一眼,很快,又无可奈何地收回视线。 李小朵垂着眼睛:“我知道。” “知道就听我的。你不冷,孩子还冷呢!”郭放说完转身就走,又突然停住,微微偏脸,扔下句:“传单有刘科,谁敢缺你工资,我跟他没完!走!” 李小朵咽了一下,沉默着,望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第66章 李小朵离开郭放, 对年轻的郭放而言是场毁灭性的打击。这不亚于周杰伦的世界末日。 通俗意义上,任何一对相爱的男女,分手大多都是为了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可郭放直到被甩,都没弄明懂他和李小朵究竟为什么不能有永远。 上大学时,两人特意选在同一个城市报考了两所不同的大学。李小朵的爸爸再婚后, 基本就不怎么管她了, 况且他爸自己混得也不好, 偶尔给的一点生活费都不够李小朵填饱肚子。她的亲妈更是不知死活, 还是李小朵她老家的舅舅常给她汇点吃的, 汇点钱。娘亲舅大这句话的后半句, 在李小朵身上体现得出奇明显。 李小朵在学校够得上贫困生的标准,又在图书馆勤工俭学,一个月有五百块的补助, 就这么自己养活自己。 而郭放家条件一直不错, 那时候他就有辆赛级自行车,几乎天天骑着往李小朵学校跑。只可惜这种自行车没后座,他和李小朵出校门, 五公里内都是牵手走路。 他跟她十指交扣,眼睛就钉在她侧脸上,那里总是露着一颗浅浅的小酒窝, 脸颊也红彤彤的,那时的李小朵总喜欢穿裙子, 走起路来步履轻快,裙角飞在风里,无拘无束的。 郭放常常边走边哼唱着那首《世界末日》,李小朵有时问:“怎么总这首啊, 没有新的?” 郭放还挺得意,牵着她的手晃啊晃的:“当初也是你点的,这就听腻了?我还偏就给你唱一辈子。我告诉你,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也爱你。信不信?” “酸死了,不信。”李小朵不理他了,郭放跟在她身边,乐此不疲地瞧着她的白裙角,总觉得阳光下的李小朵,就像一只翩跹的白蝴蝶,充满灵气,落在哪,都是一片风景。这样的印象直到今天都不能磨灭。 郭放从前很喜欢上网,也喜欢打游戏,上高中时就总和贺承铮刘科往校外溜,去网吧。在出校门这件事上,三个人的手法和态度很不一样。 贺承铮是,我管你让不让我出,我想出就出,我翻墙出,跳管道出,掀井盖出,你能抓住我算你本事。 刘科是正经地拿着假条出,出门时还跟看门大爷问个好,聊两句,要多正规有多正规。只不过这些假条大多是他去老师办公室偷的,他的态度是,反正我有假条,你管我哪来的呢? 可郭放是,能跟着刘科蹭上假条就蹭上,出门好好玩一顿,蹭不上他就不去了,收放相当自如。 所以跟李小朵好了以后,他立刻就不上网了,也不打游戏,能骑车他连公交都不坐,省下来的钱都给李小朵花,带她去商场买衣服,下馆子,看电影。 后来不知道李小朵她爸是怎么了,连生活费也不给了,李小朵就开始频繁地打工做兼职,她美得突出,身材又好,经同学介绍去车展做了个业余车模。 这个工作不稳定,但每次来钱不少,李小朵虽然不是很适应穿着轻薄的衣服被一众中年男人盯着看,但为了上学,也慢慢接受了。她一直是个很努力也很能吃苦的人。 郭放心里其实很不愿意小朵被别的男人看来看去,可这种不情愿也只是藏在心里,他就一个想法:如果他再有钱些,小朵就不用这么辛苦。是他的问题。 所以当时郭放一边上学,一边研究怎么挣钱,他后来发现一个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学着李小朵在的那个草台班子,也组织一堆漂亮男孩女孩给人当模特。 他嘴好,也有耐心,没课的时候就挨家跑客户,推销自己,过了半年多,真就成了点气候,而他现在的广告公司,就是从那时的雏形做起来的,十年,他已经从乙方做成了甲方。 李小朵也就顺其自然地不做车模了,大学后两年,除了李小朵的远房舅舅仍每个月挤出点钱汇过来,郭放几乎包揽了李小朵的全部生活开销,甚至开始为未来存钱买房子——他想一毕业就娶她。 可年轻的郭放不懂,有些出生于贫瘠土地的植物,天生是要自己适应环境,争夺养料的,长期呆在人工营造的温室里,恒温,恒湿,没有虫害,反而活不下去…… 李小朵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越是被郭放疼着、爱护着,无微不至地关照着,越开始惶恐不安,觉得自己配不上郭放,扯了他的后腿。所以毕业时,她托人给郭放留了一封信就走了,信里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郭放: 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到老家了。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跟你说再见,因为如果我见到你,也许就走不了了…… 第83章 虽然我还只有二十二岁,但我仍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永远的恋人,无论我将来在哪里,独自一人,或是站在谁身边,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可是郭放,人生路还很长,你该走得轻松些。也许我也一样。 青葱的岁月里我们刚刚学会走路,总是走不稳,所以需要拐杖,需要搀扶。但进入人生的旷野后,我想你该学着丢弃习以为常的拐棍,学着自由地奔跑,无拘无束。 这个世界特别大,有很多风景都值得看看,而我希望看到你轻装上阵。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孩,不,现在的你已经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了,你该拥有更恣意的未来,感受这个世界的清风,感受不一样的风景,那些你曾为我放弃的一切,都应该被你重新找回来。 所以,这是一封告别信。 我不想用分手这样的字眼,因为在我心里,我早就嫁给你了。这是我一厢情愿的决定,希望你别拒绝。 郭放,我知道你此时此刻一定想找到我,可是千万别,尤其是不要买票来我老家,因为我马上又要离开这了。 我的舅舅生病了,很严重,我要带他去大城市看病。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一旦知道,一定又不会置之不理,我不想再给你添累赘,你也不要浪费车票钱。 这些年他身体一直不好,却还在给我寄钱。我从前不知道他病了,现在知道了,不能不管他。 你一定又在担心我没钱花了,别怕,我总会有办法的,我是李小朵呀,不怕苦的。 我曾用了全部的真心去爱你,这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相信你一定会记得我们曾经的美好,但我此刻更想你轻轻地放下它,就像放下一张书签那样,夹在你青春书卷的某一页吧。未来,还有大片的空白值得你去书写,而那些空白的位置,应该站着更值得你爱的人…… 郭放,直到世界末日,我的心都不会变,天涯海角,请你务必要相信…… ——永远喜欢听你唱歌的李小朵。 郭放在那年的暑假回到齐市,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个月,贺承铮和刘科登了几回门,他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他一屋子的唱片磁带全扔了,一张也没留。 贺承铮看他一张大饼脸都瘦成尖的了,令他险些不认识,他那时在情爱上还不开窍,坐在他床边一边往他嘴里倒水一边还在生气地想:让你重色轻友,受苦了吧?傻逼了吧?该! 一切只能随风一笑了。 三个人的桑拿之行因为偶遇李小朵而临时改去了一间私房菜馆。郭放还清楚地记得李小朵爱吃什么,只是又刻意点了些清淡的。 郭放看着十年后的李小朵,很难说出当下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如果此时此刻,李小朵身边坐着一个爱护她的丈夫,兴许他的心情能明媚点。 李小朵始终带着微笑,贺承铮一直挑着不带刺的鱼片夹给她,李小朵想起从前的贺承铮,匆匆咽下一口才笑着说:“贺承铮,你的变化真大!现在竟然会照顾人了。” “这才到哪,还有更想不到的呢。”刘科插着两只胳膊坐在她身边,也笑了,“这孙子下周就要结婚了,小媳妇可好看了。” “真的啊?”李小朵嫣然一笑,贺承铮沉默着点点头,李小朵又放下筷子习惯性地往身上按了几下,匆匆说:“我该随个红包。你看,之前都不知道,太突然了,我也没准备。” 郭放的筷子停下来,他半抬眼皮瞄着李小朵在那件单薄的羽绒服上漫无目的地摸了一遍,却别无所获,又再次垂下眼吃饭,没言语。 贺承铮夹菜给她:“先吃小朵。别跟我客气,我俩不办婚礼,没那么多讲究。”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你的大事。” 李小朵的语气轻轻巧巧,气氛却很沉重,四个人心上都压着石头,可这么拘谨下去不是办法。 刘科清楚那俩人的性格,知道有些话还得他来说,他给李小朵倒了杯茶道:“朵,就咱们四个,没外人,你跟我们说说,孩子爸是干什么的?” “他以前是开大车的,是我舅舅朋友的儿子。从前我舅舅生病,他来来回回跑,帮了我们不少忙,后来也常关照我们,哦对了,我们结婚也快一年了,我也和承铮一样,没那么多讲究才没有告诉大家。” 刘科压着闷气,片刻,还是搁下筷子:“那他忙什么呢?开车去了?你都这么大肚子了,他放心把你一个人留这啊?” 李小朵浅浅笑了一下:“他也不想,也是没办法。” “你别嫌我多管闲事小朵。我知道你要强,也不是说怀孕的妇女就没能力干活,只不过这人潮人海的,又是个大冬天,路上还有雪,你老公……” “刘科,他没了。” “没了?没了是……” “就是死了。一个月前死的,开颅没下得来手术床。”李小朵的笑容仍和煦地停在脸上,静默片刻,又轻轻说:“所以不怪他。” 三个男人都沉默了,只有李小朵不避讳似的,她摸上茶杯,轻松地笑起来,“承铮,刘科,郭放……今天遇见你们,我真的很开心。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我挺难的,想帮我,我都知道。我现在确实有点困难,别人都说,富装穷能装,穷装富装不了,我想这句话说得对。但我觉得,再难,我也肯定是能过得去的。不管怎么说,看到大家现在过得都好,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李小朵说着,慢慢站起来,双手举起一杯热茶,“我敬大家一杯吧!” 就这一瞬间,郭放“咣”一声把手里的酒杯摔出去,转身走了。 凳子拖出了刺耳的声响,玻璃也碎了一地,李小朵吓了一跳,刘科站起来骂了句:“你他妈有病是怎么着?” 他握住李小朵的手腕,“好了小朵,没事,不怕,咱俩喝。”说完匆匆拿起杯子。 贺承铮也站起来,按了按李小朵的肩膀:“不用管他。我去加个菜,回来也喝。” 李小朵笑着点点头。 贺承铮走出去,在这家私房菜的后院里,找到了正坐在台阶上痛哭的郭放。 这种哭声和他在婚礼上哭时截然不同,像呼喊似的,捂着眼睛,肩膀颤抖着,毫不遮掩。贺承铮倏然想起大学毕业那年的郭放,他就是这样哭的…… 贺承铮挨着他坐下,在郭放后背上重重拍了两把。 说实话他们这些人的日子从小到大都过得很顺利,玩玩闹闹地混了这么多年,从没受过什么委屈,即便有气不顺的时候,也没让生活为难成这样。 贺承铮心里不好受,也知道郭放只会比他更难受,而这一切大概已经和爱情无关了,这种难受里,也许有同情,有怀旧,有和自己舒坦生活对比出的强烈落差,还带着一种男人道不明的愧疚与自责…… 郭放的眼泪汹涌地流淌,他拿开手,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向贺承铮:“承铮,看她这样我难受,你知道吗?我喘不上气!” “我知道。” “为什么啊……凭什么?怎么就得是她啊?”郭放又盖住眼,只余下巴在抖动着,“承铮,我没别的想法,真的。我只想看见她过得好,你懂吗?她是李小朵……” 贺承铮点点头。那也是郭放的一整个青春。 “她一个人怎么过……还怀着个孩子,她那老公,那老公……操!”郭放哭噎得语无伦次起来。 “可你说我怎么办?我觉得我怎么做都不对,她站那路上让人撞来撞去,我连拉她一下都不能了……可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不能不帮一把……”郭放抖动着抬起头,“要是你……” “我听我自己的。”贺承铮平静道:“心里怎么踏实怎么干,我得让自己睡得着觉。” 他说完意识到,一场暗涌要无法阻挡地来了…… 第67章 明媚的星期一, 白友杏睡了个大懒觉,刚苏醒一秒打开手机,就听见贺承铮打来电话说:“都快十二点了姑奶奶, 还睡?今天领证知道吗!” 白友杏被他不耐烦的大嗓门一震,睡意立刻消了大半,一看, 前面已经打过几个了, 但她昨天收拾东西到下半夜, 此刻还困意朦胧, 对着手机揉了揉眼睛说:“咱们不是下午领吗?他们中午有午休, 而且听说现在领证都不排队了, 去了就能办,晚一会不要紧的。” “你别给我废话。抓紧起来,我车已经在楼下了。” “那你上来一下好吗?”白友杏看着空空的衣橱, “昨天熬夜收拾东西了, 我今天就想搬去跟你住,有些衣服要带着,你卧室还有没有……” “来了。” 电话干脆地挂了。 白友杏掀开被, 打开窗户透了透气,拉着胳膊,向贺承铮会出现的方向瞄了瞄。强强也像知道什么似的, 一下子扑上来,白友杏抱起它说:“姐姐今天要结婚了, 你开心吗?” 她说着在一连串狗叫里笑了笑,心情和窗外的冬阳一样好,但很快,她又把强强抱进怀里说:“可我们得暂时分开了。” 第84章 强强委屈地呜呼了两声。 “不是不想带你, 是因为我们俩不能都走,对不对……” 强强抬起狗脑袋,白友杏揉了揉它,又低头瞧它的两只小豆眼儿:“答应我,你留在家里好好陪妈妈和舅舅,虽然妈妈总是骂咱们,但她其实很爱我们,她总给你做杂粮小馒头,你要懂得看行动。舅舅就更不用说了,天天带你去公园,还给你洗澡,你要代表咱们俩这个小集体,好好地陪伴他们。” 强强汪了两声,摇着尾巴,像是听懂了一样。 “你真棒。”白友杏蹭了蹭它,心里悄悄地说:“强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明星狗,但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小狗……” 门铃响了,包小霜从一堆大包小包中间迈过去开门。贺承铮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衬衣,黑西裤,短发修得很精神,一见包小霜就点了下头说:“妈,早。” 包小霜望着他,一张脸竟似哭似笑地皱起来,眼里有什么闪了好长时间,才又突然瘪了瘪嘴,往里撩手说:“快快快,快进来,看咱家里乱的,你今天就把她接走,我好叫我妈来,这个冬天就想接她来了……” 又说:“吃饭没有?没吃吃碗面条吧!白友杏也还没吃呢,白友杏!下两碗面条!” “知道了。”白友杏扎着头发,穿着件雪白的睡裙走出来,几缕发丝随意地扫在她的脖颈和后背皮肤上,突然在她妈身后扭头对贺承铮举了下拳头,嘴型骂他:“事儿真多!”随后才去冰箱拿了颗红彤彤的西红柿。 贺承铮一双眼跟着这抹白晃晃的颜色挪,用力收着嘴角说:“早上吃了,别让她忙了。我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干的。” “没了,没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你歇着!”包小霜一指,又软和地笑道:“小贺,还是多少吃碗面,你这么大个人,下午还好久呢……” “那行。”贺承铮一笑,包小霜又去沙发拎包,“小贺,那你来了我就不管她了,说实话真有点来不及了,周一学校事最多,校党委还开会,我又是代表,她舅舅今天在工商联还有活,唉哟,都赶一块了……要不不能这么匆忙……” “没事,有我。等晚上,咱家里见。” “好,好,下班就去,下班就去。今天这是大事,都跟你妈说好了,我和你舅一忙完就去。” 包小霜说着,眼睛钉在贺承铮身上,怎么看怎么顺眼,一双脚已经溜到门边,又冲他一笑,“我走了啊小贺,一定吃饱了再去。听夏白老师的,别去早了……”说完,匆匆关上门走了。门外很快传来一串高跟鞋急火火砸地的声音。 屋里倏然静了下来,只有小厨房滚水沸腾的咕噜声隐隐冒着,贺承铮立在原地,不自觉压着呼吸,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厨房里,天光大亮,窗外是一整窗的天寒地冻,可那片光景里,站着一个玲珑的身影,一开锅盖,白花花的水汽兀的冒起来,她氤氲其中,轻巧地丢了一把挂面进去。 贺承铮忽然笑出了一口气,随后,低头卷了卷衬衣袖子,往那个方向而去。 白友杏正认真切着根大红肠。她的房间空出来,她妈妈终于可以把她姥姥接来长住了,冰箱里已经早早囤上了老人家爱吃的东西,她因此,也有种说不出的好心情。 刚切了两片,就有人从后搂住了她,大手覆在她的腰间,抚揉了两把,热意隔着睡裙透进来,竟比水气还令人发烫。 白友杏的手一顿,一时没抬头,只埋着脸浅浅一笑,拣起一片大红肠往耳朵边送,果然有人一口咬进嘴,不久,含混地低笑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做梦有这种好事儿?” “那倒是。”贺承铮笑应着,干脆把下巴搁在人脑袋顶上嚼,白友杏抬头往上瞧瞧,“饿了?” “不饿也能来一碗。”贺承铮说完,突然抓住她的拳头往嘴里塞,白友杏吓一跳,蹙着眉头狠狠锤了他一拳,又低下头继续切。 贺承铮畅快地笑了笑,抬眼一瞥,眼下是一只小巧的耳朵,染着淡淡的绯色,耳朵后是白皙的皮肤,连着纤细的脖颈,脊背直直地,包在一身白花苞似的睡裙里,他望了望,不知何感,不久,只低头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吻了一口。 亲了这一口,他好似重获一身痛快,松开手,又拣起片她刚切好的肠,冲她晃晃说:“这玩意儿不错,咱回家也买点儿吧。” 白友杏没吭声,切了块大的,递给他。他又拿走了。 白友杏暗暗瞅他一眼,又切了一小片,蹲下喂了喂强强,边喂边幽幽瞧着贺承铮,他正啃着肠,神色悠闲,忽的又把高处的碗柜拉开了,胳膊撑着,四处乱看,白友杏一声不吭地拉开身边的一个小抽屉,拿出两个碗塞给他,看他又一笑,总觉得今天的这人,格外得瑟。 出门的时候,时间尚早,贺承铮提前下楼送行李去了,白友杏一个人留在这间住了二十多年的小房子里,看着强强远远地蹲在她的卧室门口,难得的安静,一对黑豆似的眼睛,默默地望着她,一股离别的伤感蓦地冒上来。 她蹲下身,叫了声:“强强,过来,姐姐抱抱。”小白狗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爪子撑着她的膝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别这样……我也舍不得。”白友杏用力忍了忍眼泪,又听见贺承铮似乎回来了,她倏然扭回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贺承铮望着这双眼睛立刻懂了,提了下西裤,单膝蹲下瞧着她,“想带着?” “行吗?带它一起去领证,晚上吃完饭,再让我妈妈接回来……” “嗯,带吧。”贺承铮笑了笑,摸了下她的脑袋。 强强穿着一件狗背心,栓上绳,很快,一脸明媚地跳进贺承铮车里,一路扒着车窗往外看,路上畅通无阻,下午一点半,卡着西区民政局刚上班的时间,车就停在了大门口。 强强不知怎么,晕车厉害,白友杏抱它下来时,嘴里一直冒泡泡,也只好找了颗就近的树把它拴住,顺顺毛,让它自己透透气。 距离夏白老师掐算的时间尚早,白友杏看贺承铮瞧了一眼表,一时也压了眉头,望着眼前萧索的北风把一地落叶卷了又卷。 就快过年了,又是个周一,大街上空无一人,更显得天寒地冻,萧索无聊。白友杏也闷了一口气,索性把手塞进贺承铮的右口袋里暖和着,只等两点到来。 身后是民政局工作人员刚午休完还未褪尽的懒怠,负责抽号的,站在玻璃门后,一边打哈欠,一边来回逛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头,时不时,还抬脚看看鞋底。 风把强强吹得眯起眼,连连退步,白友杏站了这一会,也觉得身上快被风吹透了,不由得把另只手缩进袖口,往里哈气问:“真要等到两点吗?” 贺承铮叼着根烟没打火,“等吧。不差这半个小时了。” “你跟我妈两个都迷信。”白友杏嘀咕了一声,抬头又见贺承铮把烟拔了,瞥着她说:“这不叫迷信,叫重视,懂吗?大师说你要嫁六十的,我都敢去改身份证。” “那你说,非不等到两点进,会怎么样?咱俩就结不了婚了吗?” “你快给我闭上嘴吧。”贺承铮就烦听这些,捏住她的脸,狠狠摇了摇,稍顿,又皱着眉头把她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淡淡道:“只要你愿意,这婚怎么都能结。有什么困难,解决了不就完了,男人不就是扛事儿的么。” “那咱们还等什么?我肯定愿意。”白友杏把脸埋在围巾里,睁着一双大眼望着他,又在兜里攥了攥他的手,“我有点冷,进去等吧,好吗?” 贺承铮回头看了眼大厅,里面没什么人,几排座位都是空的,一时也怕她冻感冒了,把烟扔了说行,又说:“狗怎么办?” 白友杏看强强坚毅地蹲在风里,已经不吐泡泡了,尾巴还在摇来摇去,安下心说:“让它吹会风吧,吹一吹说不定还好得快,拴在树上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说完,小跑了两步进了民政局大厅。 一看终于来活了,工作人员跺了两下脚,一正裤腿儿,走来问:“两位办什么业务?” 贺承铮慢悠悠从兜里掏出白友杏的手,“这个。” “结婚啊?行,结婚现在正好没人,两位直接去窗口办理吧。一号窗口。” 白友杏听完就往里走,贺承铮却站那犹豫了,这时,外面来了对儿离婚的。 男的羽绒服外套了件灰色钓鱼马甲,戴着个渔夫帽,长得特别黑,黑得看不清五官。女的短头发,抱着只花猫。两人还没露面时,白友杏就微微听见有争吵的声音,一路吵来,愈演愈烈,没想到是来办离婚的。 工作人员又走过去:“办理离婚业务要预约,请问两位预约了吗?另外,宠物不能带进来。” 女的说:“我当然是预约了呀!我不预约,难道指望他预约?”说完,斜了身边男人一眼,男的立刻哼笑一声:“你约就约了,废那么多话干什么?跟谁不会约似的。” 第85章 “你会约你倒是约啊,你眼里除了鱼还有个屁,你懂上网吗你?离婚都得靠我,还把你能的。” 男的指着她:“我警告你啊,出门在外,注意素质!” “我呸!”女的道:“你有素质你晚上去小西河钓鱼?人河边写着不让钓鱼,那么大的字,你是瞎还是不认字?” 男的又偏开脸笑:“我当然是瞎了,不瞎我能看上你。” “我怎么了?我怎么都比你强!”女的指着自己,“你看好了,我不光瞎我还脑残呢,不然能跟你结婚?我就是纯有病才会嫁给你!” “你终于是发现了。我可早就发现了。” “那我也是比你早一天发现的。” 强强就拴在一旁的树上,两人站在门口一吵,强强也急得跟着叫起来,工作人员倒是见怪不怪,笑了笑说:“好了好了,二位先把小猫安顿一下,然后跟我进来,咱们照例要先调解一小时,有什么问题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女的一挥手:“不用调解!我看他一眼就够够的,一秒钟也不能跟他过了。”她摸着猫,“我跟我家花花以后要单过。” 男的握住工作人员的手:“领导,您刚才也看到了,我长期处于语言暴力之下,心灵已经很脆弱了。不用费时间调解了,您尽快帮我办了吧,晚点我还得去小西河……” “你看他原形毕露了吧?”女的笑着一指,男的白她一眼:“谁像你那么会装。” 女的抻脖子大喊:“你倒是不装!你爱过我么你?你就爱鱼!你那么爱鱼怎么不跟鱼上床呢?” “我再警告你啊。”男的哆嗦着,指回去,“别造黄谣,注意素质。我爱鱼我怎么不娶鱼呢?” 女的抱臂笑了:“你也得能钓得上来啊。” “我去,你这娘们儿……”男的似乎被戳了肺管子,脸一下就气红了,开始撸袖子。 “说到痛处了吧。”女的又一笑,“也就我当初脑子进水了才看好你,你除了我还能钓上啥?易拉罐子,臭鞋底子,烂裤衩子,你一个也钓不上来!” 男的突然火冒三丈了:“你侮辱我就算了,侮辱我钓鱼技术什么意思?你哪只眼看见我钓不上鱼了?我前天钓那快一斤的大鲫鱼,还没发朋友圈呢就让你这花花吃了。花花,你说,你吃没吃?你快告诉你妈!” 他走过去拉小猫腿,小猫喵呀一声叫起来,挣扎着想跑。小猫一叫女的就跟着叫,女的一叫男的又比着叫,最后强强也跟着叫,整个民政局乱作一团,气氛十分诡异。 贺承铮啧了一声,受不了地站起来,白友杏拉住他:“干嘛去,别动手……” “动什么手。”贺承铮也不知道她胡想些什么,他只是想去把狗绑远点,可偏巧,正有民政局领导带着人从楼上漫步而下,听见一阵人狗混叫后,皱了皱眉说:“哪来的狗啊?快,问问谁的狗,找主人管一管,别把人咬了。” “是我的。”白友杏立刻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和我老公马上领完证就走。”说完,扯了扯贺承铮的衣角。 贺承铮突然扭回头,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反应了好久,才说:“还不到点。” 白友杏抬头望了望他,握住他的手,轻轻说:“你用不着信别的,你信我愿意跟你过一辈子就够了。不管命运是不是这么说的,我都嫁给你。” 贺承铮怔了一瞬,眼底微波浮荡,胸口难抑地起伏,不久,他倏地牵起白友杏的手高举起来,痛快道:“领证!” 第68章 结婚证在差五分钟两点的时候领完了, 大概因为外面四重奏越叫越响,工作人员心烦,只图快点了事, 总之表一填完,两只章铿铿一敲,事就成了。 贺承铮低头看着这张结婚证, 像没见过似的, 一个人沉默着, 久久说不出话。 可白友杏只是把结婚证匆匆往口袋一揣, 就跑出去了。大事了结她就放心了, 现在一心只怕得罪人, 想快点把她的小狗带走。 而此时此刻,门外争吵的两个人已经动起手来了,女的搂着猫, 在一串狗叫中, 边骂边推男的:“你再动我花花一下试试!死钓鱼佬,给你个木鱼你也钓不上来!我呸!” 男的指着女的:“你再说一遍?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哈……”白友杏猫着腰从两人中间钻过去, 一屁股蹲到树下解绳子,边解边打强强屁股:“别叫了!关你什么事!你居委会的啊!嘘……”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女的用脑门往前顶他,“你这空桶战士, 死钓鱼佬!你去钓鱼,鱼都开心得全家过年, 吃饱了拍拍屁股就能走人,我花花要是等着吃你的鱼,早饿成猫干儿了!” 男的破防了:“臭娘儿们!我跟你拼了!” “把你能的。”女的扑上来,“你先吃我一拳!打不死你。” 白友杏越忙越乱, 解开强强绳子的瞬间,女的开始一巴掌连一巴掌扇男的脑袋,男的只能缩着脖子撑着她的两只肩膀,避免自己挨打。 猫惊恐地从两人中间飞出去,猫一飞,强强就跟着追,白友杏本能往前一扑,腿却蹲麻了没跟上,右手直直地杵在地上…… 她一瞬间疼得叫起来,猫和狗却头也不回地向街的尽头跑去,女的和男的一看,又不打了,纷纷追猫去了,一时硝烟停歇,空空的大街上,只留下一串“花花,花花”的呼喊…… 一切发生得太快,前后不到一分钟,贺承铮只是低头看了眼结婚证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跑得没影了,眼前只留下一个攥着手腕坐在地上疼得一头汗的白友杏,不久,又悠悠跑回来一只傻狗。 去医院照片子一看,右手腕轻微骨裂,当场打上石膏吊起胳膊。 医生说白友杏有点缺钙,加上冬天太冷,骨头脆,一天送来吊胳膊的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她这程度不算什么,只是在右手腕上,活动量大,保险起见,还是打个石膏固定一下,稍微吊一个月,长好了后续一点儿不碍事。 回家一路贺承铮都没说话,车里毫无新婚喜悦,气氛沉得吓人,只有强强还在后座哈巴哈巴地吐着舌头看风景。 白友杏吊着胳膊,在副驾瞄贺承铮,突然说:“对不起,我不该带它来,你别生它气……” “没生气。生也不是生它的气,气我自己。”贺承铮拧着眉头,缓着胸中郁闷,不久,还是收着力道拍了下方向盘,“还是该听话,晚点去就遇不上,怪我。”他自言自语般念着,沉默片刻,又操了一声,“我当时到底干嘛了?” “你肯定是在开心啊,为我们结婚了开心。”白友杏对他笑笑,又举了举胳膊,“我也总得体验一把。” “体验这干什么,有病啊?” “小病儿嘛……”白友杏安静须臾,轻快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结婚了。这说明我们用不着迷信,因为即便我们不听话,也会顺利结婚,想想不开心吗?我挺开心的。” 白友杏说完瞧着身边人,故意冲他鼓腮一笑,贺承铮停车望着她,不久,也难得地低头笑了。 这番苦中作乐,真不是身边坐着谁都行的。 娶到了,真好啊。 包小霜下了班,紧赶慢赶地过来吃庆祝晚饭,看见白友杏吊着一只胳膊坐在沙发上,搂着怕得抹眼泪的梁鸿宝,贺承铮大敞着两条腿坐在她身边,两肘搭在腿上,正闷头听王海燕和王大海轮番发火。 “妈妈,不怪他……是我的主意……”白友杏抬起潮漉漉的眼,看着王海燕,又搂住梁鸿宝的脑袋,“是我舍不得我的小狗,想带着,也是我提出来早领证的。” 王海燕听白友杏喊了她一声妈妈,心如汩汩春泉,久难平静,望着她的模样,更是恨不得替她断这条胳膊,她拿着一根香菜,原本还准备做饭,现在也顾不上了,拾了个板凳坐白友杏身前,拉着她的手瞧她厚厚的石膏,默然中,眼泪一串一串掉。 包小霜在一旁守着狗听着,暗下剜了白友杏一眼,一直没吭声。她想都不用想,早就猜到带狗出来这主意只有她那闺女想得出来,就像某一天,吃饱饭,出去玩,搭错筋,突然领回这个狗一样。 她原本就一直忍着,不好意思在婆家骂她灭她士气,现在也只好顺坡下驴地抽了几张纸,往王海燕怀里塞,“干嘛啊海燕?都是意外,意外,就是该着了。赶紧快别那啥了,医生不说了吗?没大事儿!” “疼吧杏?……”王海燕匆匆抹了把眼泪,又低头念叨:“还是右手,这还怎么拿粉笔……明天,明天一早我就买鸽子去,回来炖汤给你喝……” “妈妈,真的不疼,是我自己老在家闷着,缺钙,不怪他。而且医生也说了,不严重,一个月就能好彻底,等开了学,也不影响上课。” 王大海死沉着脸,背着手踱了两步,还是不解气,又冲贺承铮一指:“瞎包!真白吊搭!” 包小霜又挽着袖子凑过去:“好了好了他姥爷,怨小贺干什么,今天好日子,忙活了一天,都饿了。咱快开始吧,早听海燕说您老人家最会做鱼了,我来给你打下手……” 第86章 这顿饭菜色丰富,却吃得沉默,席间王大海一直拉着脸,跟包小风持着小盅干杯,却越干越叹气,餐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只有包小霜一直笑着,忙着给左右夹菜。 白友杏右手什么也干不了,贺承铮坐她身边,拿筷子一口一口喂她,又扒了好几只虾塞给她,他从前不爱搞这些带壳动物,但上回看她爱吃,就耐着性子一只连一只扒。 梁鸿宝盯着她白老师看,突然问:“舅妈,你今天就跟我舅舅生小孩吗?生个女孩吧,我就不跟贺小锦玩了,她老编歌骂我。” 众人听了,也面面相觑地抬起头,白友杏一看,一时呛得咳了几声,可家里气氛却为此好了三分。 贺承铮黑着脸,拿水喂她喝,又拍着她后背,瞅了梁鸿宝一眼说:“有你什么事?吃你饭。不好好吃饭还想长高个儿。”说完扔了个虾进他碗里,“吃了。” 这一问倒把王海燕提醒了,她悄摸记在心里,吃完饭,等所有人都走了,把贺承铮拉到卧室,关上门,晃着一根手指说:“我真都不稀得说你,你看看你这事干的。” 贺承铮插着兜,别开脸闷道:“行了,知道了。”又忽而扭回头说:“就你难受?我不难受?那是我媳妇儿!” “我可不难受么?小杏那小胳膊,摔碎了,你说我难不难受?你几回了?折腾你妈没够是吧?”王海燕往他胸口狠狠一捣,又指着他,“我告诉你,瞪起个死活眼吧!生孩子的事,你等人小杏好了再说,听见没有!你这么大块儿,趴她身上,压坏她了!” “行了你赶紧打住。”贺承铮眉头立刻皱了,“你整天跟我说这些合适吗?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反正你老实点儿吧!专来害小杏跟你妈的,让你坑死了。”王海燕说着开始坐床上闷头百度,手断了吃什么好得快。 搜索栏的历史记录里,都是些古典乐的名字和口琴曲谱,长长的一串,贺承铮瞥了一眼,沉着一张脸,拉开门走了。 晚上,他把自己关在阳台外的平台上抽了根烟,望着遥遥黑夜,心里憋着一股消不下的气,时而随着烟,浅浅一吐,却仍不解滞闷。 玻璃上映着白友杏来来回回的身影,不时抱着一只兔子灯经过,不时又拎着几件衣服小跑,屁股后还跟着个尾巴似的梁鸿宝,两人闹着,有说有笑,似乎出了这样一遭事,也没影响她的好心情,第一天搬出来住,好像也没有不习惯…… 贺承铮像看电影似的,眯着眼,在她匆匆的身影里缓缓吐着烟雾,不久,才稍稍安了心,低头轻轻一笑,将烟摁灭。 星火燃烬,贺承铮开窗透了口气,凛冽的冬季北风一股脑钻进来,被家中的暖灯一照,也似乎变得温吞了。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随即,向对面楼的一楼小院望去。那里从前黯淡无光,了无生气,但此时此刻,也遥遥亮起了一盏安和的灯。 贺承铮拾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出去,很快,他抬起头,又对着那个方向的灯火,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指尖抵额,甩了个美式军礼。 手机同时响了一下,一行文字跳出来:新婚快乐新郎官。我为你开心。 夜深后,白友杏坐在小卧室的床边,看着贺承铮和梁鸿宝帮她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忙忙碌碌中,梁鸿宝看了眼手表,突然抬起脑袋说:“舅舅,今天早上舅姥姥让我下去跟她睡,刚刚又发信息说,还让我留下跟你睡,她怎么变来变去的,到底怎么睡?” 贺承铮面不改色道:“大人就这样,用不着较真。你就跟我睡。” “可我想和舅妈睡。” “你想和舅妈睡,我想不想和舅妈睡?” 贺承铮把一条白睡裙扔到床上,粗粗瞥了一眼,恍惚间,又想起一早水汽氤氲中的曼妙身影,他略显憋闷地粗叹一声,又降下声音,对白友杏说:“我怕压着你,你先自己在这睡吧,最稳妥。等好了,好了再……” “没问题。”白友杏想也是这么最好,他有小病儿,她也有小病儿,不过就是睡觉,眼睛一闭,在哪都一样。 不久,都忙完了,贺承铮把梁鸿宝塞回大屋睡觉,再一回到白友杏卧室时,她竟然已经把睡裙换好了,大概废了不少劲,脖子上沁着细细的汗。 贺承铮胸口隐隐地疼了一下,却淡淡笑了,“你还挺能耐,自己什么都会干。” “我当然什么都会干。”白友杏笑着把一只枕头扔到床中央,随口道:“锻炼锻炼,也不多麻烦,一个月呢,每天都指望你,你不出差了?” 贺承铮点了点头,他的确要出差,就是马上,原本心里就放心不下,此时又添了几分道不明的愧疚,他突然缓缓走过去,坐在床边,把人抱进怀里。 他仰头望着她,想说什么,又像说不出口,白友杏蹙了蹙眉,不久,笑着“嗯?”了一声,贺承铮才迟迟地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把,沉沉道:“以后记着你是我媳妇儿,有事别光自己忙,有要求也只管提。我能办的,肯定给你办,办不到的,我想办法办。折腾点,闹点,都行,高兴就行。你嫁给我,我只图你高兴。” 贺承铮说话永远带着股不经修饰的粗糙,落在心里,却又像雪一样化开了。白友杏向他凑了凑,贴上他,又用左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嗯了一声。 贺承铮顺势在她光滑的脖颈上吻了两口,那里皮肤轻弹,带着令人陌生的浅浅温热,一时间,他胸口沉沉地泻下一口气,收了收手臂,牢牢抱紧怀里的姑娘,将眉眼闷在她饱满的身体里,一股恬淡的味道直直地闯上来,他备受折磨,抬起头,忽而道:“说实话你这胳膊断得很不是时候,这事不光折磨你,也折磨我。” “我知道……”白友杏望着这人,想到也不止是他,这段时间还要给全家都添不少麻烦,心里也不好受,胳膊搭在他肩头上,指尖扫着他的下巴嘀咕:“等好了会加倍补偿你,少说多做,不让你吃亏。” “是么。”贺承铮瞄着她,“多少是多啊。” “你定你定。” “不会耍赖吧?” “我是有教师资格证的……” “教师?”贺承铮稍顿,又似笑非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上课可向来只欺负老师,不听讲。” 说完瞧她蹙着眉头,长睫毛下愁云密布,实在动人,一时间心旌摇曳,忍不住又吻她一口,吻罢,两掌握住她的腰撑她起来,欣赏片刻,又突然敛了笑意,板起脸,痛快道:“再叫我一声听听!” “叫什么?” 贺承铮皱了眉,“你说叫什么?民政局你怎么叫的?忘了?” “老……” 白友杏笑了,抿上嘴,不做声,只瞧了他一眼,不久,在贺承铮略显得意的眼神里,亲了亲他高挺的鼻梁,又拍拍他脑袋,坏笑着嘀咕:“老贺……” “祝贺你,又有媳妇儿啦。” ----------------------- 作者有话说:明天老贺要出差。更两章小杏单独的视角。依旧是一些风雨前的小铺垫,为的都是下周的剧情… 周天老贺回来,就要和小杏一起卷进最后一波情感乱炖里了。也是本文最后的剧情高潮。 前面出现的人物情爱选择都比较直给,后面的会更复杂纠结。人不是非黑即白,大多都是处在一种自己也难解的灰色中,理想和现实纠缠拉扯,隐于心底的风月情事,会在这最后10章扎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每个人的善意都会贯穿始终。 最终是79章,预计会在下周六前完结。 ---------------- 剧情设计说(可跳过) 这章发出前又看了一遍,不得不说其实设计小杏摔这一跤是有点心疼的。一帆风顺推不动剧情——小杏诞生之初,只想让她受点来自个人奋斗和她那乱糟糟亲友圈儿的小郁闷,以推动她的情感思考和成长,不想让她吃丁点儿真正的苦,尤其她与老贺的爱情和生活,一定要是顺心顺意,自由有余地,各方面都不受委屈的。但考虑到某个新出场的线索人物及综合剧情,摔这一下实在又有必要,所以也是一声叹气了。 手腕不算太严重,小杏放寒假休闲在家,众人关照,多多晒太阳补钙,很快会元气满满地好起来!(也是自我安慰一下吧。心生愧欠,t.t 对不起我的宝。) 第69章 贺承铮最近在省外弄到一笔不小的业务, 趁着年前出门了,走前特意把庄志高留下,方便白友杏去找同在休假中的谷斯文。 谷斯文的脸颊上从小就长了颗痦子, 原本也没人在意,但前一阵突然有变大的趋势,好些同事都发现了。怕它癌变, 上个月, 谷斯文只好去医院把它切了, 如今一个月了, 两人约在人民医院门口见, 想一块听听医生怎么说。 白友杏出门时, 看见庄志高已经把车开到了大门口,正穿着一身黑衣擦车,一派沉默。 庄志高跟着谷斯文这个金牌教练练了小半年, 真是壮实了不少, 虽然皮肤依旧很白,但瞧着不似过去那么羸弱了,话也少了, 竟添了分不羁的味道。 第87章 一见白友杏,他停下来点了下头:“大嫂好,上车吧。”说这话时, 正从车头前小跑过来,稳稳拉开后排右门。 白友杏站在那笑笑:“小庄,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咱们都认识多久了,是很好的朋友,你还是叫我小杏吧……”说完, 盯着他缓缓钻进车。 庄志高关着门道:“生活归生活,工作归工作,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能随便,更不能跟大嫂随便。我哥说了,做一件事,就好好做好它,要是自己的饭碗都捧不好,就别怪别人不给你饭吃。” 他很快迈进车,又戴上两只白手套,悠悠转起方向盘,一路车开得平稳,行驶间透着一股肃穆。 白友杏攥着一瓶果汁,盯着庄志高一动不动的后脑勺,一时真觉得他变化真大,第一次见他时,举止间还透着小男生的轻浮,短短半年,真是稳重多了。 车不久就开到了人民医院楼下。 这是家老公立医院,离谷斯文家近,因为学科实力强,看病的人太多,白友杏很少来,趴车窗上看了好一会,才在医院门口的一堆人里看见谷斯文。 她立刻降下车窗喊了一声,谷斯文也马上激动地一挥手,但在看到庄志高跑下来开车门的一瞬间,又把头扭开了。 白友杏不久跟谷斯文挽上手,看她还是一脸不高兴,凑到她脸底下摇了摇她说:“你还不理他啊?” “不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理他。”谷斯文往远处白了一眼,嘟囔:“除非他换个人暗恋。” “可他不是暗恋你……”白友杏恹恹地塞了一瓶果汁给她,忧愁道:“他说他是爱你,这可怎么办……” “闭嘴!”谷斯文一叫,白友杏立刻把嘴抿成线条,又仔细去瞧谷斯文的伤疤,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只留一个指尖长短的浅浅瘢痕。 她俩一起去听复查的大夫讲了讲,据说,再坚持涂抹一阵修复产品就能恢复完全,癌变的风险也暂时消除了,两人这才安了心,准备下一站跑趟新华书店——《天涯知己》的二月刊下来了,白友杏的随笔有两个版面。 出医院的时候,白友杏闷头看着几只药膏的使用说明,肩膀不小心被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撞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匆忙道了句抱歉,留下个俊朗的侧脸,随后小心翼翼地护着个白净的孕妇上了电梯。一切迅速,白友杏望着这对绮丽背影,一时愣了神。 “没事吧?没撞坏了吧?”谷斯文摸了摸她的石膏,“这人民医院就是人多,前脚压后脚的,真是轻易不愿来。你快感觉感觉,哪不好,咱正好在这看看。” “没事,都挺好。”白友杏扭回头笑笑,“你觉不觉得,今年孕妇特别多?你说,未来的小孩会多起来吗?也不知道我的编制能不能好解决一些。” “你来医院,孕妇肯定多了!你上街看看,哪还有孩子。不过你不用怕,咱的文章这个月不都发表了吗?这是个好开始,说明以后还有别的门路。活人不会让尿憋死。”她拍拍白友杏的手,“咱快去吧,去晚了让人买没了。” “听你的。”白友杏轻巧一应,又回望了一眼,那两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立刻挎上谷斯文,“走吧,听说新华书店那边开了好多新饭店,你路上选选,咱把我的稿费花了吧!” “花了干啥?第一回 ,存起来留个纪念多好,或者回头找个有意义的事再花。我们单位发的牛排券还没吃呢,你是不是忘了?走走走,别过期了……” “对对对,那晚上我再请你吃烧烤,正好我这条胳膊能拿串儿……” 新华书店所在的商业街是齐市的文化中心,书店左右都是艺术街区,画廊,涂鸦街,正对面是齐市最大的话剧院。新建的,屹立在此,竟像定海神针一般沉稳气派。 马上过年了,话剧院门口的大型led屏上正展示着一张巨幅海报。是一个民国女人的侧影,凉吟吟的月色下,她倚着几株湘妃竹,指尖捏着一管细烟,推波头,弯眉朱唇,若有所思……这是春三月的一场大型话剧预告,《相思误》。 白友杏一指,“快看,孟棠演的!三月份……你快查查你那晚排什么班?咱俩来吧。” 新话剧院建成以来,白友杏还从没来过。之前的话剧院由于面积小,又老旧,好多有名的话剧工作室都不愿来,现在不一样了,这场《相思误》是著名话剧家黄桦创办的九章剧社演出的,国家级话剧团体,规模算得上前所未有。 说到这个孟棠,更是值得一看。她本人就是从齐市走出去的明星,长得一顶一的漂亮,演技也好。 据小道传,当年她在齐市上学时,光校门口等着签她的公司就应接不暇,还以为她能进演艺圈一竞芳菲,却没想到年纪轻轻,演话剧去了。在这样快节奏的世界里,孟棠也算得上特立独行的一枝,沉默几年,如今竟也在九章剧社挑大梁了。 谷斯文原本就爱看这些,一口气答应道:“买!买前排!上啥班也来,到时候换班呗。” 两人兴奋得一拍即合,跑去窗口一问,却发现票早就卖完了。白友杏惊讶道:“孟棠也太厉害了……三月才演呢……” “唉,她戏好,还低调,现在粉丝多,回头蹲蹲退票吧……” 两人吃完饭,磨蹭到新华书店,这里倒还是老样子,白友杏一眼就在一楼的杂志栏中央看到了二月份的《天涯知己》。 贺承铮刚落地,发来条信息说到了,又电话来问:“吃饭没有?” 白友杏翻着杂志回他:“吃了,都到书店了,果然上架了。” 贺承铮转来一百块:“那我赞助十本吧。多了你也拿不动。” “真巧。”白友杏一笑,“正好一本就是十块。” “哪那么多巧事。”贺承铮也笑,又道:“行了,注意胳膊,有事给小庄打电话。忙去了。” 谷斯文找了个咖啡厅坐着,边咬着吸管边翻杂志,不久,缓缓摇摇头说:“杏……你这篇写得真好,又进步了,而且很大。” 两面的篇幅,整整齐齐的黑白印刷,白友杏瞧着也心潮浮动,看过两遍后,又翻了下一页,是她很喜欢的“爱的十四行”专栏。 这里每一期都刊登很多不错的情诗,质量相当高。如今杂志那么难卖,《天涯知己》还一直能摆在书店杂志栏的最中央,就是因为杂志质量好,编辑水平高,内容从不掺水。 本期的第一首诗就令白友杏愣住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笔名,低云。这是一位特邀写手,不常上刊,但每次上,都是这个版面的卷首诗,专用来开篇定调子的。 那首诗的题目是——《那颗因膨胀而消失的痦子》。 手术刀剜去你脸颊的星 我喉咙里的雨 早把未说出的情话 泡成发霉的苔藓。 我曾嫉妒它日夜吻你的温度 阻挡你落下的泪 若膨胀来自你的湿润 灭亡,也将是一首诗。 “我去……”白友杏惊呆了。一抬眼,谷斯文正憋了一脸恼怒的气焰,忽的把杂志一扔道:“我要找他对质!” “斯文你听我说,不一定是他,多半是巧了……” “除了他还有谁!” “斯文你先消消气,伤口不能用力绷的……”白友杏在她手背上忙不迭地拍着,“那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我要掐着他的脖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谷斯文伸手向空中一掏,又一指,“不,准,爱,我……再爱我,我废了你!” “可是斯文……爱能控制得住吗?” “那是他的事!” 白友杏点点头,觉得颇有道理,又问:“最近他找你上课了吗?” “找了。”谷斯文闷闷的,“他爱我归爱我,上课归上课,两码事。但我给他上强度,我累死他!我让他志高!” 怪不得小庄的身材越来越好了,白友杏又摸上谷斯文的手,“斯文,这样,我先请你吃烧烤,晚上,等他送我们送回去时,找个机会,你跟他对质!” 晚饭,白友杏和谷斯文去了天桥下的夜市吃牛老头烧烤,谷斯文把愤怒通通转化成了食欲,两人点了满满一桌子,又一人一杯热奶茶。 谷斯文啃着一串烤土豆片,翻着一本刚刚街边买的劣质影印小书——《硬男人靠食疗》,边嚼,边皱着眉头喃喃道:“六味地黄丸,捣碎了,捂热了,敷于双肾,每晚一次,再配合服用……”她一顿,抬头,“哎我说杏,这上面的食谱会不会太邪门了?” “哪一谱啊?” “就这谱,《卖的郎单人套餐》” “可刚刚就是问这个的人最多。” 这本书是她俩刚从天桥底下那个卖民间验方的摊子上花九块九买的。都二月快过年了,寒风刺骨,可这个露天的小摊还是那么火爆,里三层,外三层,被老少爷们儿围得水泄不通,还是谷斯文一连扒开了好多人,她们才挤进去。 第88章 “你看这个套餐。”谷斯文指着上面模模糊糊的油印字,“炸羊鞭,蘸辣椒面服用,脆香十足……这个倒也没什么,就当薯条吃了,可这个‘羊蛋汉堡包’是什么意思?” 白友杏不以为然地专心吃着一小碗炒饭,随口说:“你刚刚没听卖书的老板说吗?就是一切为二,撒点孜然,放空气炸锅里烤一烤,中间夹点壮阳草……” “啥是壮阳草来着?” “就是老韭菜嘛!” “噢。”谷斯文悠悠点了点头,又一缩脖,“这空气炸锅还能要吗?得有一锅羊尿味儿吧?这成本太高了。” “唉,也值了。” “小杏,你可真好,我铮哥知道你为他做这么多吗?知道了得感动死吧?” “不知道。”白友杏扔下勺擦擦嘴,“也用不着知道。少说,多做呗。” 两人吃饱喝足,一辆迈巴赫也刚好在小店门口安然停稳。随后,驾驶室门利落打开,庄志高一身黑,干脆而下,目不斜视地拉开后排车门,对白友杏二人点头道:“大嫂,斯文,天冷,上车吧。” 谷斯文一看他就扭开脸,站着不动,迟迟也不上车。周围几桌市民一见,也都停下嘴里小串儿,抻脖往外看,一时议论纷纷。 白友杏听到身后桌年轻男人问朋友:“我眼没花吧,这干啥?弄这么排场。今天咱这街拍□□电影?” “没听说啊?”朋友也回头左右一看,“也没瞅见摄影机啊。” “还能是真的?” “也说不定。你没看那大嫂手让人砍的,都吊起来了。还有旁边那女的,多猛,一看就是打手。” “大嫂也来吃牛老头?” “听说都是烟酒都来的。” “可大嫂长得真水灵……” “嘘,不要命了,小心噶了你。”两人说完匆匆低下头,白友杏瞥着庄志高高挑冷酷的身影,又戳戳正扭着脸光喘气的谷斯文,愁闷道:“斯文,要不……咱们还是先上车吧。有什么别扭,咱们一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跟他闹……” 谷斯文淡淡嗯了一声,仰着脑袋,高傲地走出去,刚钻进车,庄志高就说:“吃完烧烤容易渴,后面放了矿泉水,你们两个都喝点吧。” “嗯,开你车吧。”谷斯文冷冷一应,迈巴赫随即安然行驶起来,她看着窗外,面不改色,手里给白友杏发去一条信息:“你看他这熊样,现在关心我都不背人了。” 白友杏讪讪地回:“是啊……我还在呢……” 谷斯文:“一会到了我家你别下来,你看我不手撕了他!” 白友杏速速回:“斯文,打人尽量别打手,我还指望他回家呢……” 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谷斯文家楼下,庄志高解开安全带回头道:“太晚了,我送斯文上楼吧。” 谷斯文扭扭脖子,“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说着,两人一起下了车,车门轰一声砸下来。白友杏趴在车窗上扁了扁嘴,“你们俩有话好好说……” 谷斯文原本想就站这说清楚,可没想到,刚一下车,前面就冒出个二单元的胖大姐。这人每天晚上都去隔壁小公园跳广场舞,眼前大概是刚完事回来,一身大汗淋漓的,正喘着粗气进院门。 这人属于全小区八卦都捏手心儿的人物,又和谷斯文她妈认识,天天扎楼下聊,不容小视。谷斯文一时闭上嘴,瞪了庄志高一眼说:“快点走!你走前头!”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寒天里,气氛闷闷的,冷空气中只有胖大姐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谷斯文盯着她走到二单元门口,刚想站住跟庄志高理论理论,眼前却“砰”一声,不知什么狠狠砸到地上,还是庄志高突然把大姐抱起来喊:“斯文!有人晕了!你先回家,我送大姐去医院。” 庄志高说完就扛起大姐掉头往车上跑,谷斯文看到他在黑夜里奋力向前的身影,攥了攥拳,一咬牙,也跟上去。 “你起开!我来!”谷斯文一个健步冲上去,把大姐背到身上,又喊道:“你快去开车门,让白友杏坐前头!” 他话还没说完,庄志高已经跑远了,谷斯文把大姐背到街口时,正看到庄志高驾驶着迈巴赫,一个漂移掉头,车尾瞬间甩出,有人迅速反打方向修正姿态,下一秒,迈巴赫一个急停,稳稳停在她面前。 “上车。”庄志高探头淡淡一句,谷斯文立刻一点头,把胖大姐塞入后座,迈巴赫瞬间飞了出去。 谷斯文刚一上车,就听庄志高拨出122道:“您好,车牌9090s,现在行驶在霞光街,车上有昏迷病人,目的地是中心医院,我预设驾驶路线是霞光街、青峰路、富民街、康庄大道、通泰路、祥云街,总共要通过十七个红绿灯,我需要申请超速和闯红灯驾驶。”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回复:“司机您好,申请已收到,我们同意9090s超速闯红灯行驶,同时已通知中心医院开启应急车道,请您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尽快将患者送医。” 话音刚落,庄志高淡淡道了句:“系好安全带。”随即,耳边响起猛烈的轰鸣,城市在窗外甩出残影,四分钟后,车就停到了人民医院急诊门口。 听说胖大姐是心脏问题,再晚点送来,命就保不住了。她家人赶来后一直握着谷斯文的手,谷斯文恍惚着,远远地往走廊尽头一看,庄志高只留了一个孑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寂夜里。 不久,谷斯文一言不发地走回车边,闷闷地往树下瞥了一眼,看庄志高站在副驾外,拿着瓶矿泉水,正拍着白友杏的后背。看见她来,他扭头问:“斯文,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谷斯文站在那,胸口微微起伏着,半天才满是愤恨地说:“让你健身的时候上点心!一周就七天,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出去说是我的学生……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 庄志高浅浅一笑,“行,我加油工作,多赚钱,多上私教。今天真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开快车。我其实也很久没开了。” 谷斯文没搭理,拉开后排车门时斜了他一眼道:“我警告你,别瞎猜我。我不是你能猜得透的女人。” 庄志高痴痴地望着她,一只手缓缓拍着白友杏,悠悠道:“知道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作者有话说:两位小可爱就此下线了~庄啊,老实进步才能得到青睐。 谷女神依旧强大独美中。 迷弟小庄也会慕强持续进步中 第70章 白友杏手受伤以后, 每天都下楼晒一会太阳补钙。这个养老小区的中央位置建了一个阳光房,专给老人聊天晒暖儿,每天上午十点, 是人最少的时候,屋里常常只有她一个。 白友杏开年准备好好考教编,以往会带一本教综教材过去看, 但贺承铮说今晚回来, 她特意拿了那本新买的《硬男人靠食疗》, 准备去了翻翻。 闷头走着, 突然在门口撞上一人, 手里的书忽的掉到地上, 白友杏也没顾上,立刻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撞着哪吧?” 一抬眼, 发现是个漂亮孕妇, 年龄三十上下,长相有股温婉的韵致,阳光下乍一看, 美得令人发怔,再一看她肚子,月份不小了, 白友杏惊上加惊,立刻凑进一步, “你不要紧吧?真对不起,有没有哪不舒服?” 孕妇挽了下坠落的碎发,只是冲她温柔一笑,“没事, 是我光顾着数数了,没看见。你手也没事吧?” “没有,我一点事也没有。”白友杏说完,看孕妇撑着后腰想蹲下,才发现对方也有东西掉了,是个织了一半的天蓝色毛线帽,看大小,是织给小孩的,于是匆忙拦住她说:“我来我来,你别动,我还有一只好手,我捡。” 她一把抓起两样东西,又放胳膊上拍了拍灰,细细一看,发现这顶天蓝色的小帽子织得特别好,光是绞花的织法就有三种,手法还都不是常见的,虽说是小朋友戴的,却比好些大人的款式还复杂精细,白友杏立刻抬起头:“这是你织的吗?” 对方笑着,两颗浅浅的酒窝露了出来,“嗯。刚织了一半。” “你织得真好,比买的还好。现在想买这么复杂的手工款,真得好多钱。” “没有,好久没织,也生疏了。走着走着路,把针数都给忘了。” 她看上去是个性格很好相处的女人,声音好听,说话又谦和,白友杏扶着她找了个位置,又见这样的冷天,她穿的半裙却有些薄,于是把那本小书往凳子上一铺,“你坐这上面吧,我老公的书,我也不看,你随便坐。这屋里温度还行,但凳子刚一坐还是有点凉。” “嗯好,谢谢你。”女人一笑,缓缓坐下来,一边与白友杏随口聊着天气,一边将一只装着蓝色毛线的纸袋放在脚边。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针织袜,脚踝处磨起了细细的毛球,一双鞋也像穿了很久,鞋底的后跟处,斜斜地磨去了一块。 白友杏挨着她坐下,看她很快拉了拉袋子里的毛线,开始低头静静织起来,不久,对她笑了笑说:“其实我也很喜欢织毛衣,觉得很解压。没想到看你织,更解压。” 第89章 她也一笑:“手指头水肿了,织得慢多了。我有时候自己看自己织,都觉得着急。” “已经很快了,我看了这一会儿,想学一学,都没看会。”白友杏耸耸肩,跟她相视一笑,“我也是去年刚学会织围巾,也学了一些花样,但都是简单的。本来这个冬天,想好好精进精进,没想到越急越倒霉,摔了一跤,成了这样。” 她说着,把吊着的胳膊举了举,对方立刻又笑了,“织毛衣是个耐心活,有时候,还真得赶巧遇上些空闲的时间才能安心干。我这一年,也没怎么有机会织,你好好养,养好了,还有大把的机会,慢慢来。” “原本倒不急,可我有个朋友也怀孕了,比你月份小一点,我之前想,趁过年前我有时间,织一套红色的帽子和围巾,提前送给她宝宝,红色吉利嘛,话都说出去了,这下又耽搁了。” 白友杏说着,托着腮,趴在她跟前,瞧着她的手指,还帮她拉了拉线,两人为此又相视一笑,白友杏脸微微一红,“我想跟你学学,行吗?这个花样我还没见过。” “怎么不行。你想学我教你,这个只是看着复杂,实际也是重复,会了开头就不难,你看。” “你等等我,我录下来,好吗?这样我回去也能看。” 那人一笑,灿烂明耀,又点了点头。 白友杏来了些精神,立刻拿出手机对着这顶小蓝帽录像,越看越觉得,这姑娘的手真非一般灵巧,织了两遍后,还帮她加上了讲解,声音温柔婉转,又慢悠悠的,弥漫在阳光房里,真算得上如沐春风,令人一瞬间忘却了凛冬的萧索。 不一会两人就熟起来,白友杏随口问道:“你住几号楼?我手刚摔的,最近才来晒,从前在这小区里还没见过你呢。” “我也是刚搬来不久,住五号楼,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可以晒太阳,从前路过,还没敢进来……” “我们挨着!我住六号!”白友杏一听喜出望外,“说不定在家里招招手就能看见呢,你以后每天都来吗?咱们以后可以作伴。” “最近应该会,以后不一定了。”她又莞尔笑了:“但这阵子,我肯定来。” 白友杏理解地一点头,看她的肚子,应该开了春就快生了,她过了年也要开学了,估计也只有这段时间能一起晒晒太阳,便说:“咱们最近就每天这个时间来吧,太阳最好,不那么毒,对了。” 她探了探脑袋,“我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朵吧。李小朵。花朵的朵。” “那你叫我小杏!白友杏,杏核的杏!” “嗯,小杏。”她冲她大方地叫了一声,又说:“那最近你想学什么,就告诉我,我别的不行,毛衣织得还可以,这段时间,我可以把我会的都录给你,以后,你可以留着慢慢看。” “那可太谢谢你了小朵,今天真是出门大吉。” 白友杏瞧着这个姑娘,总觉得跟她一见如故。听李小朵说,她织毛衣是大学毕业以后学的,当时她舅舅生病住院,她在医院陪床,空闲的时间就接简单的手工订单,按件收代织费,不耽误她照顾舅舅。 后来认识了一个隔壁病房的老太太,她家人忙,不常来,护工因此有点偷闲躲懒,她便偶尔帮忙照顾一下,天长日久,两人就熟了。 老太太知道她缺钱,出院后介绍了另一份代织的工作给她,李小朵这才知道对方家境殷实,也跟着她,接触了另一个圈层的针织加工。 老本地人圈子里的有钱太太,讲究,却传统,肯花钱,又不会追时兴,现成的羊绒毛衣提不起兴致,反而喜欢去信任的纱线店,买最好的羊绒,再找手艺好的代织师傅,亲自设计花样,量体,织花,确保织出来毛衣一顶一的舒服合身,也是独一件的。 “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吃得了苦,而且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努力把握住,我就是那时候把这些复杂织法都学会的。” 李小朵温婉地笑着,停下来,怜爱地看着这顶小蓝帽,又用手捋平,继续道:“那时虽然累,但加工费不低,织得好,还会给小费,多的时候一件能拿到两千。我那时年轻,织得快,又熬得了夜,靠这个解决了当时好大的问题。” “你的手艺值这个价。”白友杏说着,对她圆鼓鼓的肚子轻轻道:“小宝宝,你可厉害了,一出生就有高级定制戴。” 李小朵却突然嘘了声,也笑了:“别告诉它。不是给它的。” 白友杏点点头,明白了,这一只,大概也是给别人代织的。她看小朵低头静静织着,碎发时不时坠落下来,而她耐心地挽了一次又一次,也一次次露出羽绒服上补的两朵花型的小补丁。 她像是生活拮据,虽然穿得干净整齐,却还是能从细节看得出来。白友杏想了想,忍不住问了句:“小朵,你现在还做代织吗?” “偶尔也做,但不多了。回来这边,从前的老客人就不联系了。况且现在也很少有人找代织,手工费贵,不如直接去店里买了。我只能偶尔跟着网店接点散单,也算打发时间。其实我也有能力做点别的,但我这个月份了,大多老板都不敢用,想想也只好算了,还是等孩子生下来,生下来再……” 李小朵说着,突然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似的,用一个淡淡的笑代替了一切。 白友杏听懂了,低下头点了点,又抬头道:“小朵,你织这样一顶帽子收多少钱?” “这顶……这顶我也是要送人的。” 李小朵把这顶小帽子在膝盖上展了展,阳光洒落,这抹淡蓝竟像天空一样好看,她浅浅笑着说:“因为想送人一顶最好的,所以花样织得复杂,线也买了好的。如果是帮人织,费用也会跟着贵一点,大概要两三百吧。普通小朋友戴,倒也用不着这么复杂,一百多就够了。” “围巾呢?就是这样的好毛线,也要绞花的。” “小朋友的也都差不多。其实按工时,不算贵,但成品本身,还是有点贵了,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太好意思报价,也就很少有人会找我了。” “我找你行吗?”白友杏望着她,冷不丁冒了一句。 这是她突然想到的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 她早想趁过年前送给查月一套市面上买不到的围巾和小帽子,红色的,喜庆,原本还正因手伤了着急,如今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果有这么漂亮的一套送给查月,她肯定开心。 况且,小朵生活有困难,她听出来了。她怀着孕,需要钱,想工作,却求职无门。学校之前也有不少像她一样没编制的代课女老师,因为怀孕丢了工作,她能理解这种无处说理的窘迫……如果由她来找小朵代织,多少也是笔收入。 李小朵稍显意外,她挽了下头发,望着白友杏,却很快说:“你想要,我帮你织就好了,不要钱。” “不是我。还是要送我那个怀孕的好朋友,她帮了我好多忙,正好我最近赚了不少稿费,准备全部为她花出去!红色的帽子和围巾,我想要一套跟你这个一模一样的……” 白友杏说完神秘地笑了笑,“小朵,你帮帮我吧。” 第71章 夜深了, 白友杏把李小朵教她织麻花针的视频,分享了一份给刚下夜班的查月。她俩在一个针织学习群里,平时不少买课, 半年多了,热情有增无减,成果却不怎么样。 不久, 查月抱怨的电话就打过来, 一开口就叫道:“我早跟你说了吧?咱俩不行纯是那老师的问题, 我手术刀都会拿, 怎么可能学不会织毛衣呢?” 查月说着笑起来, 气势一贯飒飒的:“我才不会冤枉他呢。他不过是顶了个帅哥织毛衣的名堂, 才有了点流量,实际水平就那样,啰里吧嗦的, 光会织不会教, 我再喜欢帅哥也烦他了。” 白友杏听着也跟着笑,查月是个严重的外貌协会,平时除了爱看点手工作业, 就爱看帅哥擦边,这个叫“小狼狗织毛衣”的账号原本算是为她度身定制的,没想到也腻味了。 白友杏开了个免提放到厨房的岛台上, 扭开燃气,弯腰看了看火说:“其实我也好久没买新课了。” “别买了。这姑娘专业, 讲得又好,还是熟人不要钱,你就跟她学呗,就是以后录了都记得发我一份。或者, 你让她正经录,直接发网上,把那老师干掉!赚了我好几百了,没把我教会,我给他后台发私信,他也总不回我……”查月说着,声音有点闷。 “你给他发什么他不回?” “我就说看看肌肉。” “那……那大概是他没有,不是不想给你看的月月……”白友杏轻轻说着,把一盘洗净切段的小羊鞭倒入油中,又笑笑说:“不过你说得对,小朵说不定真比他行,她声音好听,又有耐心,而且还有两个特别大的优点。” “啥呀。” “你听出来了吗?她讲话很有条理。我今天就随便录了录,她就讲得这么好,一次都没磕绊,说明口才很好。还有,她长得还可好看了,一笑有两个酒窝,我坐在她身边,总想盯着她看,她要是好好录,录上脸,你肯定会喜欢。我知道你除了爱看帅哥,还爱看美人儿。” 第90章 “那当然了,要不咱俩好呢,我就爱看你这个小美人儿!”查月笑得咯咯的,又突然哼了一声说:“你没见过我老公你不知道,整天看他那张脸,跟个烧干了的老糊锅似的,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不敢回身,一看见他,真是两眼直发黑,我寻思,不如上街看看井盖,还亮堂点呢!我就该多看美女洗洗眼,不然孩子生出来不漂亮了。” “那真该让你遇见她!”白友杏一笑,又低头一瞧锅,“坏了月月,先不说了,我这要糊锅了。” “别跟我提锅,尤其是糊的!……” 查月闷闷说完,挂了电话。 白友杏关了火,匆匆去开窗通风,她好久没下厨了,一心二用,左手又不灵,一不留神,一锅小羊鞭都成烧火棍了。 她皱着眉头扇了扇,刚推开窗透了透气,就依稀看到她婆婆站在一楼的院子里,披着个绒毯,揪着几片她养的花叶子,正在打电话。 虽然住楼上楼下,但她这个婆婆几乎不太露面,也从不插手她跟贺承铮的生活,每天很忙,却常常不知在忙什么,除了一早会带人在小区里练练八段锦,或又扛着锄头上山种菜,除此之外,几乎不见人,偶尔遇见,大多就是在跟人打电话。 她好像是有个关系很紧密的朋友,两人一有空就打,一打就是很久。 此时天已黑透,她站在寒风里摇晃着身体,像不觉得冷一般,神色瞧不分明,声音却清楚地冒上来。 “其实我更喜欢《怀念圆舞曲》,满是意大利风情。”王海燕揪下一片花叶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嗯,这首用口琴吹也好听。” 她又笑了:“是呀,就是你说的这种感觉。” “费炉子?噢噢费卢兹……你懂得真多,我又学了一个。” “可我就是觉得好听,我也觉得你比帕萨里尼有派头。” “没开玩笑,真的。”王海燕说着,又轻轻踹飞一块碎石头,“什么?奥黛丽赫本?我哪能跟她比……但有人说过,我长得像李玲玉。” 她沉默一会,又看着脚尖笑:“就你这么觉得……” “我最近喜欢柴可夫斯基的《船歌》,听着,像躺在一艘小船上,水面波光粼粼的,阳光很好,我随风荡漾,不知要飘向何处……” “真的?我的感觉好吗?你别哄我,我也是瞎感觉……不过,我确实喜欢古典。” 王海燕已经揪了一地的花叶子,又似乎准备多聊会似的,退到一旁的一把木凳上坐下,“是,你说对了,就是听不够。我有时种地也听着,只是冬天太冷,听了心里不舒服。” “没伤心,不是真伤心,就是有点忧伤……” “别,今天风大,你不用来……真没事,我随口说的……不过,也确实想早点离得再近点……” “他?拉倒吧。他最近总打电话来,我一个也不接……”她说着,用脖子把手机夹住,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又从兜里抽出块绿色手帕扫了扫滴到腿上的水,“我知道,我已经很满足了……” 白友杏怔怔地听着,断定对面是个男人,但肯定不是贺承铮他爸。寒风顺着窗缝吹进来,她想了想,默默把窗关上了。 门突然开了。 贺承铮带进一身寒气,一进门就说:“什么味?你把咱家点了?” “你回来啦。”白友杏一看,几日不见,贺承铮一身利落,咬着半分笑,高高地立在那,她一时欣喜,立马小跑过去,又被人忽的抓进怀里,抱着紧紧一箍。他问道:“想我没有……” 白友杏扬起脸点了点头,一笑:“你呢?” “都他妈想死了!”贺承铮说完,抱住她脑袋狠亲了一口,又撑开一瞧,小丫头真好看,索性把行李箱随手一推,蹲下,一只胳膊揽住白友杏的膝弯抱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从左手兜里把烟和车钥匙掏出来一丢,随口道:“怎么感觉胖点了?我不在家,过得不错?没委屈吧。” “没有,哪都好。” “都好就好。这次去的地方不行,什么也没有,就在机场给你买了点巧克力,在箱子里,回头你拿出来放屋里自己吃。梁鸿宝最近又换牙,别给他。” 白友杏笑意盎然地盯着他,“你知道我爱吃巧克力?” 贺承铮拍拍她脸,也笑:“你有什么我不知道。” 贺承铮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出来,洗完手,看餐桌上摆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手指的长短粗细,旁边放着孜然和辣椒面。 他提裤腿儿坐下,拿起一根冲白友杏晃晃,鄙夷道:“这什么玩意儿?炸人手?” 她递筷子,“一种小吃。你尝尝吧。不难吃就全吃掉。” 贺承铮丢嘴里一根,嚼了嚼,越嚼越他妈难吃,烤碳似的,还有股羊尿味。他好不容易咽下去,起身去接了杯水,仰脖咚咚几口灌完,把杯子一撂,问:“没毒吧这?硬得都剌嗓子。” 白友杏坐在对面虚虚地瞄着他。 可不是硬……不硬吃了有什么用。 贺承铮散叹了口气,眉头迟迟松不开,不久抽纸擦了擦嘴,一扔,又看了两眼道:“不要了吧?你也别吃了。想吃夜摊儿咱明天直接去多好,费这劲。” “好吧。”白友杏端着盘子进厨房倒了,心想没关系,这个不行,还有六味地黄丸,捣碎了敷后腰上,按一按,也有大补疗效,于是轻轻说:“你今天坐飞机累不累?洗个澡,我一会给你按按腰吧。你洗完了趴到床上去,我马上好。” 贺承铮听了心里受用,看着她玲珑的背影一笑:“是挺累,但用不着你。明天我出去按,你歇着。” “那不一样。”白友杏扭回头,“你出去按的那种,肯定没我这个健康。” “说什么呢?”贺承铮立时提了嗓门,“你老公按的从来都是健康的!有没有你,都是按健康的!” 说完往椅背上一靠,闷闷地又瞥她一眼,不说话。不久,拿起杯子喝水,一瞧,半滴未剩,又把杯子一撂,干脆起身去洗澡。 贺承铮洗完澡,下身裹了条浴巾出来,他扯了条毛巾擦了把脸,一进屋,猛然看见白友杏已经坐在他床边,穿着条短睡裙,露着两条匀亭的小腿,撑着胳膊直白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竟有股乖乖巧巧的动人趣味。 贺承铮看了两眼,愈发起了兴致,擦着头发往门上斜着一靠,笑道:“我回来你也不表示一下?” 白友杏会意,微微一滞,又立刻跑过去,踮起脚,扶住他的腰,往他嘴唇上凑了凑。 贺承铮却故意使坏,瞄着她,仰了仰头,这人果然够不到,索性亲了他下巴一口,贺承铮隐隐笑了,又把毛巾往她怀里一塞,“乖了,擦擦后背。” “你事儿最多。”白友杏嘀咕一声,接过毛巾,又绕到他身后去,一抬头,贺承铮宽广的后背立在面前,脊梁旁几道暗沟,水滴正蜿蜒下滑。 她细细瞧了两眼,沿着他的脊梁,缓缓地,擦去那些小水珠,擦过的地方旋即露出贺承铮热腾腾的皮肤,指尖拂过,是股厚而结实的触感,白友杏越擦越觉得心烦,索性伸指头照他后腰捅了一下,“你快趴到床上去!别拖了,早弄早好。” “行,你说了算。”贺承铮笑了一声,往里迈步前,顺手扯住她腕子一拽,又牵着她一块进去,直到趴到床上,枕上家里的枕头,才觉得后腰确实散了架。 真有点累了。从前出门只买头等,他个高块大,头等舒服。现在有了媳妇儿,给自己花钱就不觉收敛了,这次出门看差价大,坐的就是经济舱,给他好一个憋屈。 其实这一刻他有点理解郭放。查月管得严,郭放公司的财务都是查月的人。他那兄弟兜里常常只揣着买烟钱,瞧着还甘之如饴的。现在想想,惨归惨,倒有不少自觉的成分。男人的责任感没人教,成家了,说来就来。 后腰上是白友杏来来回回的一只手,使着劲儿,倒像揉面似的,贺承铮闭上眼,总觉得当挠个痒痒也不错。刚神魂出游,享受片刻,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伴着一股中药味儿,直扑扑地往脸上冲。 他睁眼一看,这人不知道弄了个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狗屎似的,正在手心儿里捂着。一见他,又鬼鬼祟祟地一愣,贺承铮皱了眉头,“这又什么?膏药?” “嗯,差不多。”白友杏点点头,贴小饼似的往他后腰一糊,“你贴贴吧,反正不会害你。” “家里有现成的,非弄一手。”贺承铮嫌费劲,又用下巴一点,“就那个抽屉,没看见?” “别说了。不一样。” “就你的好?”贺承铮念叨一声,笑了笑,阖上眼,往家里枕头上一栽,一时竟真有点困了。耳边,白友杏声音愈发飘渺,“你累了先睡会吧,别乱动啊,弄被子上……我出去看会电视。” “嗯。吃你巧克力去。”他喃喃一句:“爱吃说一声,下回再买……” 白友杏轻轻关上了卧室门,慢悠悠溜去门口,打开了贺承铮的行李箱,随手把他的几件衣服拿出来抖了抖,果然看到一盒装在手袋里的进口巧克力,拿起来一看,压着的一堆文件底下,还有一本眼熟的杂志。是本二月刊的《天涯知己》,在另一个城市,贺承铮竟也买了一本。 第91章 白友杏鼓着嘴角笑了笑,心情简简单单地不错。她把贺承铮的文件依样整理好,脏衣服袜子又扔进洗衣机,随后把客厅的大灯关了,一个人倒了杯果汁,拆了两颗巧克力攥手心儿里,窝进了沙发。 正是深夜时分,电视上正播老剧,武侠,苏有朋版的《倚天屠龙记》。白友杏靠在沙发上,盖着小毯,含着一口巧克力,看少年张无忌情窦初开,被初恋朱九真欺骗抛弃,他肝肠寸断,痛哭流涕,跳下悬崖…… 金庸跟着写了段旁白道:世间少年男子,大都有过如此糊里糊涂的一段初恋。当时为了一个姑娘,废寝忘食,生死以之。可是这段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日后头脑清醒,对自己旧日的沉迷,往往不禁为之哑然失笑…… 白友杏眉头一皱,隐隐地想:这谁说的准?人生海海,再遇到的人与事,就一定能疗好少年的初恋之伤吗?这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是金庸想张无忌好起来,方便日后成就大业,才安排了后来的几个性情迥异的好姑娘。张无忌艳福不浅,又有主角光环相助,当然就好起来了! 生活,恐怕才没有金庸这么好心,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张无忌。 她想着,索性换了个台,可也不知道按了什么键,就这么一下,屏幕蓝了。不久,一百寸大电视上突然出现了一对儿日本来的青年男女,交颈鸳鸯似的,正发出激烈的缠斗声。 白友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东西不知是谁放进去的,说播就播,声音又婉转又激昂,一声连一声,纠缠着游荡在客厅里,此起彼伏。 她吓得手心儿频频冒汗,慌忙去摸遥控器调音量,直到耳边全然安静下来,才转了转汗淋淋的脖子,往贺承铮房间瞧了一眼…… 好在他睡得沉,这一刻,似乎还有呼噜声冒出来,白友杏听了一会,才缓缓松了口气,把头重新扭回这电影院似的大屏幕前,动了动腮帮子,咽下一口巧克力。 客厅里安静极了。白友杏拽了拽毯子,又盯着屏幕里正默然进行的激烈桥段瞧了两眼,过了一会,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大了一格。 这样的夜晚,倒比看痛哭流涕的张无忌爽快些。从前没正经看过,如今一看,越品越觉得刺激,一时跟着手脚心儿发烫,心也跳得麻酥酥的。 真不赖啊…… 不知过了多久,这部片子才短暂告一段落,白友杏松口气,笑意盈盈地伸了个懒腰,拉了拉腰背,一抬眼,忽的发现电视边的墙上映着一个高大黑影,正一动不动地靠在那,不知靠了多久。 她怔愣片刻,那黑影突然开口了,“好看吧。” 白友杏忽的一回头,四目相对间,贺承铮抱着胳膊友好一笑,“学会了?” 一瞬间恍惚被雷击中,那人却兴致斐然地晾着上身,慢悠悠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又把人抱到腿上跨住,还好意地拿小毯子给她盖了盖,才幽幽道:“真不知道是你憋坏了还是我憋坏了,大半夜的吃独食。跟自己老公也见外啊?” 贺承铮披着一身难得的好趣致,边说边捞起她仅有的一只软腕子,在自己颈边扇风似的撩了撩,见她手指吓得缩起来,又攥着她的手,揉着拳上一颗颗圆圆的指骨,瞧着她笑了。 顿了顿,又道:“很想么。这才几天,着急了?” 视线滚烫,白友杏只觉得身上热得难受,心里又怎么想怎么对不住他,羞愧片刻,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地扑到他身上,牢牢抱住贺承铮说:“我不急,也不想,而且一点也不憋,你别想多了……” 她偏着脑袋,一张脸挤在他肩窝里,又使劲把身子往他赤裸的胸膛上送了送,只想让贺承铮感受到她的真心不掺水。 吞吐间,又渐渐觉得身下坚巨,别扭异常,迟疑片刻,白友杏从他身上慢慢爬起来,撑着掌下硬挺的肌肉,往贺承铮腰间的浴巾处瞥了瞥,不久,忍着哭意道:“起,起效了?” 更阑人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怒吼骤然划破寂夜:“白友杏!你他妈是抱着守活寡的心嫁给我的?” 一只手颤幽幽地捂住了这张嘴,有姑娘哭叫:“你小点声啊……” ----------------------- 作者有话说:小杏看张无忌:好难看! 看动作片:好男,看! 别人打呼噜:困的。 老贺打呼噜:装的。 第72章 这个贺承铮竟然没病……白友杏一边下楼晒太阳, 一边仍在回忆这谣到底怎么造的,昨晚她回屋后一直失眠,早上李小朵又发来信息说她今天有客人, 不能跟她相约了,白友杏一时兴致缺缺,只好一个人慢悠悠散着步, 独自前往。 刚下楼拐了个弯, 就见到个眼熟的男人侧立在五号楼的阴影下, 明明是一身西装笔挺, 大衣却被他勾着搭在肩头, 落得一股闲散。 他与人一句一应地说着话, 虽看不见对面那人的样子,但白友杏听出那温柔缱绻的声音正是李小朵。一男一女,话语间吞吞吐吐, 又涉及生活起居, 总有些隐秘之意,白友杏要往那走,却又怕突然冒出来, 引起小朵不必要的尴尬,日后不好相处,想了想, 还是收住脚,想等人走了, 她再经过。 李小朵是在送别,“风大,把衣服穿起来走吧。你工作忙,不用总来看我, 我很好。” “嗐,一脚油。”他含混地一应,又抬头,“吃的,喝的,缺了就给我打电话,想下馆子也跟我说,咱们有车,也不能光用来跑医院。” “嗯好,我都是自己做,一顿不落,没受委屈。” “也别累着。”他稍停,“没几天就过年了。” “嗯,你也快放假了吧?” “就这两天。” 她浅浅一笑:“忙了一年,终于能休息休息了。” “是。”男人止语片刻,略显吞吐,又说:“三十那晚,我回家跟父母过。” 李小朵匆匆接话:“我明白你意思,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你没明白。”男人抬头笑了,“跟我去我家吧。你这样,不光我一个人不放心,谁的年也过不好。” “不用了,我真的可以,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不然我在这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 “说这些就没意思了。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用了,刘科。真的。”李小朵那么温柔的姑娘,犟起来,竟听着这样坚决,“你单身,把我带家里算什么?你爸妈年纪大了,再怎么解释我的来路,他们心里也不会安生。一年就过一回年,你跟家里人好好过,对我来说,总归是和寻常日子一样。” 他却笑了:“小朵,你看我,像是在乎这些的人吗?” 这个叫刘科的,说话总带着股漫不经心,语气不逼人,却也不像在打商量,他沉默片刻,道:“行,这个不急,你慢慢考虑,还有几天,你要是有更好的去处,我也不拦你。”他望着她,“但你跟亲戚借的钱,年前该了了了。” “刘科……” “你听我的。越是亲戚的钱,越不好借,你以后免不了要跟他们来往,不能总低人一头。这钱我跟承铮一人出一半,你还他们。我俩你可以慢慢还。” 冷不丁听见贺承铮的名字,白友杏怔住了,耳边李小朵的声音低低的,在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最后挤出一句:“刘科……真不该让你们遇见我。” 她是笑着说的,却听上去字字怅惘。白友杏想她之前猜得没错,李小朵该是遇到了些困难,而现在看来,她住在这儿也不是巧合——她跟贺承铮认识,而贺承铮正和朋友一起,计划帮助她。 男人摇头笑道:“朵,人一辈子总有跌跤的时候,凭谁见了都该扶一把。还记得高中吗,我和承铮常考不及格,一到了要家长签字的时候,就带着卷子去找你,你手巧,会模仿别人字迹,签的名跟我妈一模一样。我还没谢过你呢。” “你可别觉得这不算什么,还有一回,我把要交的英语报钱提前花了,回家不敢跟我妈说,是你用贫困补助帮我垫上的,你是不是也忘了?” “那时我们几个总跟人打仗,打花了胳膊,你遇见了,二话不说,扯裙子布给我们包。我当时想,这女孩儿傻不傻?裙子都扯短了,还顾着别人……当时咱们只是同学。” “可现在不一样了。”刘科噙着半分笑,“咱们成了老同学。好些东西被时间一泡,都不成样了,还能留下来的,就值得珍惜。看你受罪,我俩不好受,也不可能看着不管,要是我跟承铮遇上难了,你方便,也能不管我俩吗?” 风里只剩轻轻的啜泣,男的伸手擦她的眼泪:“好了,我和承铮三十年了,怎么就还这么好啊……”他笑笑,“重感情呗。你可别非跟我俩对着干。钱,也就困难的时候看着重,等你好了,也就屁都不是,到时候你高兴,大手一挥,再还我们呗。你还是不是什么都不怕的李小朵?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第92章 这天正是小年。 下午,贺承铮回来得很早,进门把一兜纸袋扔地上,衣服都没脱,匆匆抱着人亲了个嘴儿,就站那愁眉不展地晃悠。 白友杏瞥见那兜纸袋里装了两捆现金,一捆是整十万,一共二十万,沉甸甸的。她猛的想起今天那个男人说的话,又突然听见贺承铮说:“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白友杏心里早有准备,脱口而出了一个“好”,才抬眼皮打量他。贺承铮摸着脑袋左右走了两步,慢悠悠的,压着眉头,一脸愁闷,好久才停下来说:“我有个朋友……” 就在几小时前,刘科来办公室找他,两人定好了钱的事怎么处理——贺承铮转八万给刘科,刘科也出八万一并给小朵,还她跟亲戚借的十三万,拿一万当利息,多给点,省得落人埋怨,剩下两万先过日子,生孩子的时候另说。 贺承铮原本想早点回家和白友杏商量一下钱的事。这笔钱搁从前不算什么,说给也就给了,他也没打算往回要,但现在不行了,他有家室,对方又是个怀了孕的女人,钱无论如何得给,但也得让自己妻子安心。 可还没出办公室呢,郭放来了。 他提了个纸袋,风尘仆仆的,一来就把袋子丢大班桌上道:“别说是我的。” 刘科瞄了一眼,整整二十万,笑了一声,“抢银行了?” 郭放靠桌边站着,翘着条腿,神色带笑,却没作声。 刘科又说:“多七万什么意思?是我俩的代劳费啊,还是什么。说清楚。” 郭放摆手一笑:“钱就这么多,你俩看着办。不用跟我说。” “那就是让我说。让我说就是高利贷。”刘科浅浅笑着,“要借总有个账期,利息多少?说明白了,我好转达。” “差不多得了。”贺承铮瞥了刘科一眼,不疾不徐地站起来,把钱推回给郭放,“这事你别掺合。今天还过节,都早回家。” 言下之意挺明白,郭放却按住纸袋,突然抬头笑了:“是不是你说的,得让自己睡得着觉?人是咱们三个一块遇见的,力我不出,钱也你俩出,把我当什么,穷鬼?” 他一身轻松,说完拍拍贺承铮肩膀,“我是得早回家陪媳妇,过节家里还一堆活呢。走了。 ” “你现在是想怎么着?钱你一人出?”刘科偏头点了根烟,慢吞吞喊住他:“你不是都帮忙联系医院了么,不够啊?” 他又转了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根指头敲了两下桌沿说:“说多少遍了,众在参与。你托了人,也算尽心了,我俩出钱跑腿儿,很合理。你想睡得着觉,建议你,钱哪来的回哪去。” 郭放站住脚,沉默片刻,又一扬脸:“还一周过年了,赶紧收了,啰嗦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过年也用不着你操心。拿走。”刘科叼着烟,犟上了,“有你什么事?过年也有我。” “知道你本事,你能者多劳。”郭放拍拍刘科肩膀笑,顺手从贺承铮桌上摸了根烟,按了按两兜,空的,只好凑着刘科脑袋点上,抽了口说:“出钱多省心啊,出力才她妈难呢。你看现在那医院里住院的老头老太太,子女都恨不得只出钱,人不去。久病床前无孝子。” 见刘科不言语,郭放转头说:“这事就这么定了,钱我拿,其他我一概不管,我还得回家陪老婆,你俩爱怎么弄怎么弄。总之我就四个字,问心无愧。” 郭放说完,自如地摸走了贺承铮兜里的打火机,嘎嘎按了两下,又阔步离去。 贺承铮望着空门骂了一声:“什么毛病!”又嘀咕:“我那是防风的,五块买的,妈的。” 刘科只笑,贺承铮扒着纸袋子瞥了眼,也笑了:“这孙子,还特意弄的现金。” “能不谨慎点么?查月还不知道李小朵是谁呢……”刘科眯眼吸了口烟,吐出去,笑了笑,下结论道:“不过这事我同意郭放,没必要让她知道。小朵那边,也不必提。” 贺承铮犹豫了一瞬,便也点点头。 这事搁他身上,钱会给,话也肯定会跟老婆说,要的是一场光明磊落。但搁郭放身上,不说他也能理解。说白了还是别人家事,少多嘴就对了,何况郭放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一点,他半点不怀疑。 刘科夹着烟往前一凑,又把打火机递给贺承铮,“你猜这孙子弄出二十万,得搭上多少。” 贺承铮笑了,“起码两万。” 说着点上根烟,把钱袋子收到脚底下,他和刘科已经心照不宣地猜到这钱哪来的,除了他俩,郭放不可能跟别人借钱,一定是以公司名义集中采购了一批礼品或购物卡,又私下打折卖了套现。 或是走条便宜的路,跟相熟的模特公司暗下多走了笔账,总之,不是单单二十万那么简单。 刘科点点头,“郭放有句话说对了,出力确实难,就算余心余力,也难在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我今天问小朵意思,她好像不愿意来我家过年。”他吁了口,把半支烟徐徐摁灭,又挠挠眉骨,“这事愁人。她太倔。” 他今天就是来商量这事怎么办的。除夕夜,人人万家灯火,就她李小朵黑灯瞎火,还怀着孩子……这事不合适。可解决这事,又是另外一种不合适。 郭放不必谈,贺承铮又新婚,想来想去就是他刘科办这事最合适,没成想李小朵又不答应…… 贺承铮夹着烟,扶着额头,面面相对,也只余沉默。 刘科摇头道:“她这人就是顾虑多,说我个未婚的,领着个怀孕的回家说不清。我看我只要能往家领姑娘,我爹妈就不挑。”他又笑,“她要不是有这毛病,郭放现在起码俩娃,都他妈上小学,说不定班主任就是你媳妇儿。学学咱小查月多好啊,厚脸皮,任点性,脑子比棍子直……”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贺承铮敲了敲烟灰,“这事我想办法吧。” 那一瞬间,贺承铮不知道是凭何而来的自信,总觉得这事如果他回家跟白友杏好好说说,说不定她会同意。除夕那晚,兴许李小朵就能吃上顿热乎乎的年夜饭,过个热闹年,她应该能同意吧?…… “我有个朋友……” 此刻,贺承铮望着眼前的姑娘,全部的吞吞吐吐,为难犹豫,已经跟钱无关了。 “你有个朋友怎么了?”白友杏噙着半分笑意,扬了下下巴,“你说吧,别磨蹭。” 怕添没必要的心事,又考虑白友杏不会撒谎,查月还有事没事天天找她,她再为此多余遮掩,反而露了馅儿……贺承铮想了想,还是隐去了李小朵和郭放的关系,只说自己有个快二十年的老同学,怀着孩子,为了给新婚丈夫治病,跟亲戚借了十几万,可丈夫还是没了,从前关系都不错,现在遇到坎儿了,他不能置之不理,他…… “那我们帮她。” 白友杏干脆地冒了一句,贺承铮却蓦然立在那,望着她轻轻扬起的小巧的脸,嘴角咬着浅浅的笑,只觉得眼睛一时无处安放起来,他用力看着她,不敢信似的打量她每一处神色,胸口结了一下午的郁气,骤然散去一半。 白友杏倒笑得轻巧:“你这同学我认识。” 她说着,拿出小朵的视频给贺承铮看,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说:“这钱得借。我之前不知道你们关系还稍微贡献了一点呢,更别说是关系好的老同学了。”想起白日所见,又忽的凝重几分,拍拍他道:“对了,大年三十,你喊她来咱们家过年吧,正好还近。你说,她能愿意来吗?” 看贺承铮仍凝着眉眼,一脸沉肃,只盯着她看,却不搭腔,白友杏想了想,又抓住他说:“你别愁。这样,你一会带我去她家,咱俩一起邀请她。一个人像客气,两个人就不是了,我就跟她说,我只有一只手,也包不了饺子,她不来,我就没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承铮猛的抱住了,他抚摸她的脑袋,爱意绵绵,不久,又捧起她的脸,疼不够似的追着吻,一口,一口,像雨一样淹没两个人……直到她被推去墙边无路可退,这人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眉毛,眼睛,在一片迷蒙里,不可思议地问:“小东西,你哪来的?到底哪来的……” “什么哪来的。”白友杏眉眼一压,“本市的呀……” 贺承铮如梦方醒,笑出一声,又不解恨一般在她身上揉了两把,听她也痒得笑起来,才迟迟地收回手,站住,骤然道:“管你哪来的,你都是我老婆!他们爱好不好,反正咱俩得好一辈子。”说完,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听见没有!” “你托儿所的啊?”白友杏捂住脑袋瞧他一眼:“跟你好八辈子够不够?你好好锻炼,使劲活吧。” 贺承铮笑道:“嫌我老,怕我早死?” “你快闭嘴!……”白友杏气得在他下巴底下冒了冒,简直想捏烂他的嘴,又被贺承铮一把抱起来,迈步间逗她一句:“怕了?” 第93章 看样是真生气了。不理人,也不看人,只偏着脸拧眉毛,贺承铮瞧着挺顺眼,抱着人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怕什么,你老公这身体素质,等你没牙了也肯定陪着你。” 耳边无声,他低了头,“不信啊?”顿了顿,又一皱眉,“这小脾气……我跟你保证,行么?” 贺承铮瞧她一会,抬起脸,隐隐笑了,又抛了她一下抱稳,大步流星道:“走!拿你练两组深蹲,看看你强还是杠铃强。” 她才终于吭声了:“当然是我强,杠铃又不会搂着你……” “那倒是。再说了,”贺承铮一笑,凑她耳边低低道:“你还软乎……”说着,在她屁股上揉了两把,白友杏气得骂他:“你才软乎!” “我软乎?”贺承铮瞄着她:“你好好说,我软乎么?” 白友杏脸一热,闭上嘴了。不久,又蹙起眉道:“怎么练……会不会抱不动,掉下来,把那只手也摔了?过了年我还得跟学校续合同……” “你也快闭嘴吧。”贺承铮立马沉了脸,“就你?两个我也抱得动!” 白友杏粲然一笑,“吹牛!” 第73章 除夕, 一早,白友杏就去接李小朵到家里来,又拉她进屋, 锁上门,拿出两兜纸质手提袋说:“你快试试,我那个怀孕的朋友推荐的, 她平时就一直穿, 好看!” 前些天, 李小朵帮她把给查月宝宝的帽子围巾织好了, 大红色的, 白友杏趁年前给查月送过去, 查月喜欢得都快抱着肚子蹦起来了,下班又非拉着白友杏去逛街,说也要买套红色的穿。 白友杏一下就想起李小朵, 新春要穿新衣服, 李小朵也不能少。 袋子里是条酒红色的连帽针织,松身款,轻轻盈盈, 质感很好。又配了另一条崭新的黑色羊毛半裙,李小朵拾起来一看,和她常穿的那条很像。恐怕是白友杏特意照着买的。 自从她知道白友杏就是贺承铮的新婚妻子, 便无数次对贺承铮感叹,你拾到一块宝, 真的。贺承铮倒显得理所应当,嗯了一声说,是没太费劲,他瞄她第一眼就下手了, 他媳妇儿也是,对他一见钟情。 这话后来李小朵说给白友杏听,白友杏说他胡扯,不要脸。可李小朵觉得,这话起码对一半,她就是一个会让人一眼就喜欢的姑娘。小年夜那天,当她躲在贺承铮身后敲响她的门,又突然把脑袋探出来说:“我就是这臭家伙的家属哇,小朵,我就该着认识你!” 就那一瞬间,李小朵想,她能拒绝刘科,也能拒绝贺承铮,却怎么也拒绝不了这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姑娘。眼下一刻,感谢的话已经没了意义,李小朵捧着衣服,望着白友杏浅浅笑着,“这颜色真漂亮,我很喜欢。” 白友杏一听就放心了:“那快试试吧,我朋友帮我挑的,她眼光好,我跟她说你皮肤白,她说你穿这个颜色肯定好看。”说着,又拿出一件红色的毛绒开衫,“我也买了一件,这个还打折呢,好看吗?” 李小朵笑着点点头,帮白友杏挨只胳膊套上新衣服,等她自己也换完,看着镜中难得倒映出一个从容的身影,她不自觉地挽了下碎发,抿了抿嘴唇,看见身边人一脸笃定地望着她说:“小朵,你放心,来年咱们都会红红火火。” 说完,她又摸出手机,“小朵,你看,这是我前几天用你教我织毛衣的录像剪的视频,我平时也会剪自己的课,但现在手不方便,剪得就不太好,但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这是条路。” 白友杏这几天一直在想,借钱能解一时急,但回头,小朵带着个孩子,再指望干零工赚钱,总不能解决根本。可她既然会这么多针织花样,人长得又漂亮,为什么不能跟卖她视频课的老师一样赚钱呢? “小朵,我是这么想的,等过完年,我还有段时间才上班,咱俩一起研究研究,多剪点视频,发到网上,也学学直播。我之前加过一个针织老师,他在线上教课,卖九块九的体验课,卖了好多。等大家学得上了瘾,又在小群继续卖更贵的课,还卖毛线,卖材料,甚至他还出了书卖。他行,你为什么不行?” “我给我朋友看过你的视频,她也说,你如果开课,她帮你拉人听,她在医院上班,认识很多护士,大夫,平时没事也都喜欢织毛衣。我更能帮你了,我们学校老师也有很多,我还认识学生家长,我帮你发朋友圈!不管怎么样,起码试试看。” 李小朵望着她,目光盈动,不久,用力点了下头,“就明天,明天我就开始。” 白友杏立刻挽住她,脑袋枕到李小朵肩上,“你肯定行,真的,我有预感。”顿了顿,又犹犹豫豫地说:“等你行了,让小宝宝喊我小姨好吗?” 小朵笑了,一拍她脑袋:“行不行都喊你小姨!” 全家人都对李小朵掏心窝地好。连包小霜这天来了,都拉着李小朵坐她身边,边削苹果边说:“姑娘,你得多吃鱼,真的。吃深海鱼,里面有什么a,对小孩大脑好,生的孩子脑瓜灵,我怀白友杏那会就是鱼吃得少,现在后悔死了。”说完切一块苹果给她,“吃一块。” 李小朵笑着咬了一口,点头说:“小杏难得的好。哪都好。” “好是好,我多吃点鱼她肯定更好!” 王海燕提着几兜菜小跑路过,听见,跟李小朵一指:“说啥有啥,今天咱就有鱼,特意定的大黄鱼。看!多好,晚上让他姥爷露一手,酱焖一个。孩子,你多吃,看你这肚子,皮肤,感觉能是个姑娘!” “姑娘好,随你肯定漂亮。”包小霜看着李小朵吃完,又切一块苹果递给她,“闺女,你不用怕,到时候孩子生了,我给你找个厉害的老师起个名,保准孩子一辈子好。那大师,绝了!” “嗯好,谢谢阿姨。”李小朵笑,“它能是个健康的孩子,我就满足了。” “肯定是。”王海燕往厨房一扬脖,“我去调饺子馅,咱仨一会就开包。” 贺承铮站在窗边,转着兜里的打火机,瞧白友杏陪着梁鸿宝在院里放小鞭,一时又被身后的七嘴八舌叫回神,看他妈一脸悦色地进了厨房,也跟进去,斜在门边说:“别弄太油,你总倒油不要钱似的。” “知道知道。”王海燕笑着把刀一洗,切了根葱,“我早搜过,手断了还是少吃油的甜的,最近做的都是清淡的,咱自己种的菜,白水煮煮都挺好。” “不光说她,主要是小朵。她不爱吃油的,反正那什么,你多照顾照顾吧。” “这还用你说。”王海燕痛快一言,品了品,越品越不对味儿,回头警觉地看了一眼,又在肚子上比划了个弧,拉贺承铮问:“真跟你没关系吧?你可绝不能对不起小杏知道么?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连你也不要了。” 贺承铮一愣,又笑了声说:“没听说吗?我性.功能障碍。”他随手捞起一截大葱晃晃,“还不如它。” 王海燕惊了一跳,“真的假的?”又说:“我听谁说?” “你那亲闺女天天逛野摊,专买大保健秘籍回来练,自己都快成大师了,她没跟你说?”贺承铮往院中微一撇脸,王海燕跟着一瞧,思谋片刻,又砸他一拳:“你就忽悠你妈吧!那是你俩的事,她折腾你也是为你好,我不管,你别害我就行!” 贺承铮把葱一扔,笑:“你就这点胆。” “我可不就这点胆,快滚出去吧!”王海燕皱了皱眉头,稍顿,又拉住他:“对了,小杏最近总在阳台比比划划的,说什么‘你来说,你来说’,是干什么呢?” “四月考教编,练呢。” “挺辛苦的……要不你去找找秀慧,让她帮个忙给解决了吧?咱帮了她弟多少忙,她也该帮一回。”王海燕一顿,“你要是不愿去,我去说。” “说这干嘛。”贺承铮想过这个问题,最终结论是,人有目标,折腾折腾也挺好,奋斗么,没有不辛苦的,谁也绕不开,他就确保一点,她回了家肯定是幸福的。贺承铮抬了下下巴:“行了,她的事有我。你管好你自己。” “我有什么,我哪都挺好。” “挺好?”贺承铮咬着半分笑瞧着她,“小马最近整天拉着我爸往这跑,捧着束玫瑰,站在门口拦着不让进,是你跟保安说的吧?心挺硬。” 王海燕嘴一瘪,“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我俩拉倒了。” 贺承铮点了点头,忍了一会,又问:“最近劈腿交男朋友了?怎么成天光打电话?给谁打呢?注意着点,别财色两空了。” “去去去,快滚出去。”王海燕面红如潮,突然急了,“你只要别害我,没人敢害我!” 热闹的除夕夜。 小朵的碗里一直冒着尖儿,梁鸿宝也不见外,跑过去趴小朵肚子上听,又捂着脸告状说,小娃娃拿他脑袋当足球踢。 众人笑开的声音,像滚烫的热浪,在除夕夜里一潮一潮地翻涌,饭后,家里又摆起麻将桌,老家伙们一边打麻将一边逗梁鸿宝说吉利话,拜年的短信,电话,视频,也像炮竹似的,一个个轰炸过来。 第94章 很快,白友杏也接起一个视频通话,对着对面笑笑说:“你这么快就吃完年夜饭啦?” “当然了,我家今年就我俩,能有几个菜?你没看我发的朋友圈照片吗?一会就吃完了。”女人兴致斐然,又乐憨憨地喊:“贺承铮呢!老贺?大坏蛋!快来给我拜年!” 听见这声音,贺承铮眉头立马皱了,他往李小朵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走来夺过手机,搂着白友杏脖子笑了笑:“查大夫,跟您请安了。您这是王母娘娘点将,点到我了?” “去你的!”查月笑得灿烂无比,“大过年的,不该拜个年吗?以往哪年没打。今年你们这几个老家伙真是老了,一个个,懒得跟大爷似的。让郭放打个视频这么费劲,连你也不知道主动问候问候我。光跟小杏好?忘了我啦?”又一把把郭放薅过来,“干嘛呢你!快过来拜年呀!像个死猪似的。” 手机很快传来郭放温柔的声音:“过年好兄弟,过年好嫂……杏……”他看着白友杏点了下头,一时略显尴尬,脸色也黑得难看,查月又笑着推他:“你才扫兴呢!胡诌八扯。” 李小朵剥着沙糖桔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一霎,又缓缓放下。她撑着腰站起来,四下看看,最终,收拾了桌上的果皮,往厨房走去。 白友杏望着郭放也有点尴尬,上回在医院跟她大表姐夫对骂的,好像就是他。没想到这人竟是查月的老公,她幽幽笑着,贺承铮一瞥,趁机道:“行了,什么关系还瞎客套。快给下一家拜去吧,我还领我媳妇儿学麻将。再见。” “什么就再见?”查月不买账,一边灿笑一边大叫:“你当我谁都给拜年啊,我们院长我都不搭理呢!去去去,我给小杏拜年,有你什么事。” “那给我说。”白友杏夺回手机,从贺承铮怀里溜出来,刚想好好聊上几句,眼梢处突然晃过了李小朵落单的身影,她一时心道坏了,自己光顾着和别人说笑,把李小朵忘了。 见她正站起来,又想,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可以介绍她跟查月正式认识,回头再求查月帮忙,就更方便开口了,于是举着手机跑过去,笑道:“月月,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是我跟你说的小朵,她今天在我家过年!” 查月先前正挽着郭放的手,指着屏幕骂贺承铮敷衍她,吵吵闹闹的,绵延了整个房间。直到白友杏的手机对准李小朵,当下一刻,所有人才倏然安静下来,手机屏两面,一时再无言语,只余客厅里推着麻将牌稀里哗啦的笑闹声。 贺承铮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的腕子滑脱了,他下意识去抓白友杏,却落了个空,瞧着这几目相对的一幕,又不由得远远刹住,无奈暗骂了一句。可这事只能怪他自己,办得起头就带了赌性,总觉得事关别人家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查月对李小朵的出现全无准备。在此之前,她听白友杏说起李小朵的身世,心里跟着同情难受,把白友杏夸她的好看,也只当作是种宽待的眼光,没想到是她想简单了。 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人,长得清水芙蓉,一股天然之姿,穿着她帮忙选的这件红毛衣,怀孕了,竟还美得任谁看了也挪不开眼…… 查月钟爱男女美丽的脸,一时愣神,许久,才突然略显羞涩地笑了笑说:“你就是小朵吧,你可真美……我早听小杏说过你了,感觉跟认识很久了似的……噢!我是承铮和小杏的好朋友,我叫查月,我最近一直跟着你的视频学织麻花针,是小杏发我的,那个……你讲得真好。” “过年好,查月。很高兴认识你。”李小朵莞尔一笑,视线温和地落在查月脸上,“谢谢你和小杏一起帮我挑了过年的衣服,我很喜欢,这个红色我之前只见过,还是第一次穿,真的很好看,多谢你。” “谢什么,我也没干啥……”查月平时大大咧咧的,一时竟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憨笑道:“我只是给提了提意见……还是小杏拍的板,也是小杏付的钱。”又冲屏幕一指,“真的,这衣服就得你穿,你穿特好看!” 她说着,瞄着李小朵的脸,又不知所措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再说什么,迟疑间,下意识又把困难推到自己老公身上,对一旁的郭放拍了一巴掌道:“你怎么回事?小朵是老贺高中同学,不也是你高中同学吗?你怎么跟不认得似的,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第74章 郭放张了张嘴, 声音却没冒出来,李小朵的眼睛这时才第一次望向他,赤诚而坦荡:“郭放。”她叫了一声, 又说:“好久不见了。从前咱们坐得远,你可能对我印象不深了。” 郭放拧着眉,没回答, 李小朵又看回查月道:“上学时, 我和刘科坐得近, 和承铮住得近, 所以要更熟一点。” “这样啊。”查月恍然大悟, 又一把捏住郭放脸, “脑子都用来记美女模特了是吗?” “说什么。”郭放低低一笑,在这个当口抬起眼,恰巧遇上李小朵也浅浅地笑了:“时间太久了, 我猛的一见郭放, 也没认出来。不止他,好多同学的名字,我现在也都叫不上来了。” “不奇怪。”查月下结论道:“郭放就是个大众脸, 跟刘科和老贺比不了。” 又抓紧咽了一口,拉开架势说:“小朵你都不知道,郭放天天跑医院给我送饭, 也没几个能记住他的,不像老贺, 才去了我们医院几回啊?那小大夫,小护士,都记他记得跟什么似的!去年就买了一回粥,送了我们一屋子小护士!到现在, 我们小李大夫还天天惦记他呢。要不是被小杏抢了先,我们科室估计得抢破脑袋,是不是老贺?看把你美的!”她说完指着贺承铮,高兴得眼睛都眯成缝了。 贺承铮听着后脊梁一凉,看白友杏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扭回去,弄得他手在裤兜里插着都有点抖。一边不知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一边又暗骂查月这小娘儿们真是过年过癫了,说郭放,扯他干什么?真够像个神经病的。 查月捂着嘴笑了好久才笑够,又说:“小朵 ,不管怎么说,你视频录得真好,我听别人讲的听不懂,就听你讲的进步神速,马上都织好半条围巾了!你一定坚持啊,我都跟小杏说好了,回头,我给你上我们医院宣传去!” “好,我肯定。”李小朵两颗浅浅的酒窝又露出来了,“谢谢你查月,我也给你拜个年,祝你们一家新的一年,一切都好。” 拜年电话就这样挂断了。白友杏看她的两个好朋友如今顺利相识,心里欣慰,一扭头,看到贺承铮插着兜在一旁走来走去,时不时抬头瞄她一眼,鬼鬼祟祟的。她也瞧他两眼,又扭回头,反复品了品滋味,总觉得不想搭理他。 直到除夕钟声敲过去,一整晚的热闹才渐渐淡了,人散尽后,贺承铮忍到送李小朵回家时,才开口跟她道歉,为他的考虑不周,让人为难。 李小朵倒毫不介意似的,声音飘在风里,轻轻柔柔的:“承铮,这是个意外,不是因为考虑不周,反而是因为考虑得太多。尤其是小杏,她在想尽办法帮我,不然就不会把我介绍给查月,不光不该道歉,反而该我感谢。我很感谢她,也很感谢你们,感谢查月。” “而且……”李小朵在单元门口停住脚,忽而道:“承铮,你该知道,当初是我主动走的。” “这我知道。”贺承铮插着兜,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看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一字一句,似乎又重拾了曾经的心情。 “主动离开,不是调个头那样简单。分手不仅仅是见不到了,还得做好准备,那个深爱的人,未来会重新爱上另一个女人,把跟我做过的事,跟她同样做一遍,甚至更多。我跟他的一切,都会被掩埋,遗忘。当初的路是我自己选的,现在又怎么会怪别人?” 李小朵回望着贺承铮,浅浅地笑了:“郭放是个很好的人,值得像查月这样更好的女人,谁跟他在一起都会过得好,他幸福也是应该的。他总有一天会不爱我了,这一点,我早在十年前就接受了,而我也早就放下了,咱们都该好好关注眼前的生活,所以,别担心。” 李小朵说完转身进了单元门,关门的一瞬间,又回首嫣然:“承铮,春节快乐。” 烟火又噌一声冒起来了,瞬息照亮了李小朵的脸,那一瞬间的落寞,随着烟花的光亮转瞬即逝,随即又被一抹淡淡的笑容掩去 。 贺承铮愣愣地望着,许久道:“春节快乐。” 话音刚落,李小朵消失在白昼一样的声控灯里,留下一片空落的光亮,又骤然寂灭了。 郭放那年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瞬间浮上来。他说李小朵嘴上说着不想拖累他,走得潇洒,其实就是自私。她都没问过他愿不愿意,就留下个没有回声的世界,让他独自承受,甚至,连告个别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年,郭放大概恨极了李小朵,不然如何甘心扔了他所有珍藏的唱片,又在李小朵走后,再也没有开口唱过歌。 郭放的收放自如,背后是一种说一不二的执拗,他想掩埋的事,就是再也不见天日,以至于对郭放管理得事无巨细的查月,也有不曾了解的部分。 第95章 比如他的老公其实很会唱歌,尤其是唱情歌。 也是有次一起吃饭时,贺承铮竟然听查月说:“郭放你白长了副好嗓子,我一看你这听力水平,就知道你唱歌走调,跟刘科一样!我跟你说,他就五音不全,唱个儿歌都难听死了。” “我可不走调吗?”郭放给她倒热水,又烫勺子筷子,“这你就不懂了,我说的可比唱的好听,我会给你讲睡前故事不就完了么?还要什么自行车?” “我才不要自行车,我要坐小跑车。抓紧赚钱吧你,别整天光看美女模特。” 查月又咯咯笑起来,郭放擦干筷子,递给她:“那肯定,委屈我自己也不会委屈你。一会你多吃,都是你爱吃的……” 一切都被时间治愈了。 郭放现在过得不错。查月是和小朵截然不同的女人,却同样给郭放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快乐,郭放也照旧掏心掏肺地对查月好,孕育着属于他们的新生命。 这种幸福很难说清,贺承铮现在也常有同样的感受,他的结婚红底照就贴在他迈巴赫的遮光板上,没事翻下来,抬头看两眼,心情便好得很简单。他想着,也往上一抬头,冷不丁的,还真在他家的阳台上,看到个吊着胳膊的身影,正踩着个小板凳晾衣服…… “操他妈的这小姑奶奶,不折腾死她老公不算完。”贺承铮刚掏出根烟,又啪地插回去,眉头紧锁,大步流星地往家走。 热闹散尽后,白友杏越想越别扭。 之前住院时就听好几个小大夫、小护士议论过,查月某个很有男人味的朋友,长得极惹眼,祸害似的,一来医院就跟人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对象……从前还没弄清是谁,听着光跟着乐呵,原来是她自己老公。 白友杏消散怒火的方式,就是干家务。她勉强撑着笑脸儿把每个人都安顿好,关上门,就开始洗衣服,她现在只有一只手,怒火便更不容易消散,只能洗了又洗。 晾衣服时,又发现衣架被贺承铮弄得够不着,一时对他烦上加烦,只好踩上个板凳,拎着几只单手拧不干还湿哒哒的袜子往上挂。 大门砰一声被人打开,有人还没进门就吼:“给我下来!”说完怒气冲冲往里进,“大过年的,上天啊?” 白友杏踩在板凳上看了他一眼,扭回头,不理会。贺承铮也不愿废话,痛快把人拦腰一抱,又搁地上,他刚想占着理说她两句,人从眼皮子底下扭头走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的,贺承铮想了一刹,笑着跟上去,“查月胡说的。” “什么胡说的?”白友杏往卧室走。 “不认识什么小护士。没说过话。” “认识也没事。想说就说吧。” 白友杏回到自己房间,要关门,贺承铮伸手一挡,她推了两把都没推动,索性就随他便,进门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脱衣服准备睡觉。 “生气了?”贺承铮厚着脸皮笑了笑,晃进来,关上门,又蹲在她跟前,拉起她一只手捏了捏,“是不是生气了?” 白友杏不吭声,自觉心里挺平静,身上却腾腾冒热气,索性偏开脸,一把把手抽了,开始闷头脱开衫。脱掉一半,又去脱裹石膏的袖子,使劲拽了一下,却没拽动。 贺承铮赶紧伸手帮他拽,又说:“到底生没生气?” 白友杏奇怪了:“你很盼望我生气吗?” 贺承铮又笑:“那倒没有。” “没有就回屋吧,我困了。”白友杏嘀咕着,把胳膊往打底衫里袖子里缩了缩,缩了半天,使不上力,抬眼看贺承铮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眉目含笑,跟故意看她笑话似的,一时烦得恼火,突然凶道:“你给我把衣服脱了!” “让谁脱,我?”贺承铮明明问她,却面色自若,又透着股坏,白友杏瞅他这样就来气,低着头,压着火,用力瞪着他问:“这屋里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吗?” “行,脱。”贺承铮痛快一应,笑着瞧她,又微微仰头,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自己衬衫扣子,解到胸膛赤裸地露出来,白友杏一愣,喃喃道:“我是让你脱我,我要睡觉……” “行,脱你是吧。来了。”贺承铮衬衫解了一半,又低头卷起袖子窝在臂弯,过来脱她衣服,粗中带柔,却动作极快,三五下脱完一只胳膊,又接着脱另一只,终于一阵凉吟吟的冷风漫上身,白友杏打了个哆嗦,抱住自己缩了缩说:“够了够了……先去把睡衣拿来,我这屋最近暖气一般。” “够什么?你够了我还没够。”贺承铮说着,手掌漫过她的腰身,忽而将她按进怀里,又强盗似的咬住她肩膀,最后闷着脸,低低道:“对你好还得想办法,我是不是欠你的?” 白友杏贴着他衬衫半解露出的滚烫胸膛,心跳匆匆,身上也渐渐热起来,她气消了些,刚想说点什么,他却突然停下来,眉头微坠,瞪了她一眼,“我就是欠你的!为了你生病喝碗破稀饭,我还得把整个科室都请了,你要是想吃燕窝,我是不是得破产!” 他一顿:“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被他一说,白友杏松了腰身,望着他,声音也软下来,“是你不说明白……” “说什么明白?哪还不够明白?”贺承铮火气不消,片刻,又扔她一句:“讨好你不知道讨好你,你就气我能耐!” 白友杏瞭了他一眼,瞧他雄赳赳的眉眼间竟囤了几分掩了又掩的委屈,闷了一会,用一只胳膊搂住他,脑袋往他肩膀上一歪,“我是生气了……” “我比你多吃十年饭,再看不懂个你我不如回去念托儿所!” 贺承铮说完,叹了口气,也抱住她,轻轻拍着后背,嘴上却仍不饶人:“可我也冤枉。我也没做错什么就要瞧你脸色,你自己说公不公道。” “但你比我大。” “大就活该被冤枉?我还不高兴呢,谁哄我?”贺承铮粗着嗓门儿,沉着脸,非要跟她较劲到底似的,心里其实又特好受。 他媳妇儿知道吃他醋了。 “那好吧。”白友杏趴了一会,突然说:“以后你就喜欢我,不好吗?” 贺承铮心里热腾腾地受用,却微微推开她,垂着眼,冷冷道:“你先问问自己,你是就喜欢我了吗?” “我当然了。我现在是特别的,”白友杏抬起脸,瞪大眼,真诚地说:“爱你。” 她说完,一股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开来,只听得到贺承铮微微的气喘,暗潮浮动般,怎么也止不住。他缓缓松了手,皱着眉头,望着她,竟有一脸散不尽的仓皇,汗又顺着他利落的两鬓爬下来,白友杏哼了声,伸手给他擦了擦,嘀咕道:“让你忙活。” 贺承铮却噌地站起来,拧开门锁出去了。 白友杏不明所以地看着半遮半掩的门,搓着一阵阵反凉的胳膊,微微蹙了眉。 不久,这门又砰地被人一脚踹开,白友杏瞪大眼一激灵,看贺承铮进门扔了个枕头上床说:“往里躺!你这屋暖气不是不行么?以后你抱着我睡。我热。” 第75章 除夕过后的几日, 热闹慢慢褪去了,白友杏闲下来,几乎天天去找李小朵, 也却来越发现,小朵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只不过从前被生计所囧, 缺了点尝试新事物的勇气。 她很快就学会了剪视频, 开直播, 而且做得很是那么回事儿。 在她后来拍的视频里, 还会将自己的美貌刻意展露, 她不介意借助姿色, 也不忌讳自揭伤疤,把这些年的不堪、狼狈,袒露给网上的陌生人看。因为这的确会让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好奇她、议论她、同情她, 从而带来流量——很多人, 就是喜欢看美好的事物跌进泥里,浸透凄苦,再挣扎着爬出来。 后来, 每晚十点,李小朵都会上线直播一会儿,织织毛衣, 聊聊天,越来越熟练。她说话慢而温柔, 喜欢她谈吐的人尤其多,很快,直播间里开始出现给她刷礼物的人,大多是些猎奇的男人, 偶尔撩拨几句,李小朵也都耐着性子应付,淡然以对,八风不动。 后来,开始有了商单,连小朵出镜的衣服也开始有人赞助了,这一切,就是发生在春节后一个月里的事,如同那些一夜消融的冰雪,泛绿的野草一样,令人始料未及。 刘科常会去看李小朵的直播,匿名刷个礼物,又对贺承铮感慨:“小朵就是小朵,没有能难倒她的事,这姑娘,只知道对外人厉害,却不杀熟……”又玩笑道:“照这么下去,郭放挖国库弄出来的钱,是不是可以还回去了?小命保住了啊!” 可惜刘科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侦察连手段太凶狠,郭放倒腾钱的事,就在春雨连绵的三月,在春寒开启,阴阴冷冷的一天,东窗事发了。 消息来源是查月安插在郭放公司的眼线。财务主管是她的人,过完年一块见面吃饭时透露了一件事,说郭总给一个小模特公司打了一笔合作款,超出市场价不少,而那个小模特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就是周佳子。 查月一听这个名字就警铃大作。她早听说过这个叫周佳子的女模,人长得娴静温婉,却是静水流深,见到大老板就往上扑,极豁得上,从前就一心想找颗大树乘凉,没想到如今连口平底锅都不放过。 第96章 又一看,转账时间正好是情人节附近,一时断定,郭放这是在趁她怀孕,暗度陈仓,哄小情人儿开心呢! 回到家,查月就摆出郭放去周佳子公司走动的行车记录逼郭放自己承认,郭放懵了,咬死不认,连哄带求,拉扯了两天也没有结果,一气之下,查月就从家里搬了出来,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回娘家打扰,最后给白友杏打了个电话,当天就搬到白友杏家住。 白友杏刚开学,事也不少,可贺承铮每天晚上接上她,两人还得再去医院门口等着接查月,等三人回到家,常常都晚上九点多了。 查月心情不好,食欲不振,白友杏看着也跟着担心。郭放又每天一个电话打来嘱咐,说查月不爱吃食堂,但最好也不要让她吃外卖,有地沟油,而且他还从来没让查月进过厨房……所以不管多晚,白友杏一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给查月做宵夜,两菜一汤,时不时还切点餐后水果。 贺承铮看着心里犯葛,这两人干架,折腾他媳妇儿什么意思?白友杏胳膊刚敲了石膏,还没好利索,他连拉一下都舍不得,为了伺候查月,整天哆哆嗦嗦地捧着个锅…… 后来实在受不了,干脆他来做,管查月愿不愿意,就吃挂面卧鸡蛋,清汤上飘着两条碧绿的小油菜,反正营养是够了。贺承铮闷头吃得风风火火,把查月和白友杏愁得每天对着碗,脸拉得比挂面还长。 就这么僵持了一个多周,大家肚子里没油水,身心都有点扛不住了,贺承铮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找了天晚上,拖了把椅子坐查月跟前问:“你准备离么?” 白友杏吓得在一边连连摆手,又给他使眼色,贺承铮把她拽身后,又说:“不离一会郭放来接你,你回家好好过,冷战什么意思?闹别扭有瘾?” 查月一哼:“他不带我去跟周佳子说清楚,这事就没完。别说他来了,神仙来了也没用。” “说多少遍了,郭放什么都没干,人周佳子也是倒了霉了被你污蔑!” “心疼了?”查月笑了。 贺承铮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查月冷笑一声,“你公司也找过周佳子拍广告,你敢说她没勾引过你?没想跟你上床?” 见贺承铮忽的一怔,眉眼一下子压下来却不说话,她得意地哼了声:“被我说着了吧?搞笑。她什么德行你会不知道?就因为她漂亮,你就护着她?还是因为你也跟你兄弟一样,手足情深,总之是大通铺一块睡过了,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怕我拔出萝卜带出泥,心里有鬼?”她说完,突然一瘪嘴,狠狠一指,“你们男人都一样!” 白友杏一听,一颗心像忽然裂开了,身上阵阵发抖,她匆匆看向贺承铮,片刻,又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睛。 “操……”贺承铮气得手抖,轰地一站:“我哪得罪你了查月?怎么你每次都追着害我?你不把我搅和离了难受是吧!” 查月脖子一梗:“我说错啦?!” “我跟周佳子上床我他妈跟你姓!” “你跟我吵吵什么!上没上的,我又不能趴你们床底下听!我是个孕妇!” “你孕妇怎么了?你孕妇又不是我弄的!” “你凶我干什么!我说是你弄的了吗?你们男人就是一样的没良心!你,还有那谁,你们仨,一个好玩意儿都没有!” “你!” “别说了。”白友杏走过去,轻轻推了推贺承铮,“去买点水果回来吧,查月喜欢吃榴莲,选一个大个的,圆一点的。”又暗暗道:“你不要跟她吵啊……” 贺承铮低头道:“我真没睡。我发誓。” “再说吧,现在这些不重要。” “那他妈什么重要!你就最重要!”贺承铮说着,一把搂住白友杏,把人紧紧箍在怀里,恨不得嵌进身体才解恨,查月一看,见景伤情,立刻又哭嚎起来,盘腿坐在沙发上,刹那像个泪人。 白友杏看着难受,只能忍下当下的别扭,推开贺承铮,转而跑去抱住查月,为她擦泪:“月月你别这样,你得为孩子想想,你饭吃得不多,又这么哭,它受不了的!” 查月声音颤抖着,泪珠子落雨似的往下坠,此时的脆弱,跟她穿着白大褂时的利落,已然两模两样了。 白友杏捋着她的后背,又说:“别哭了,今晚我陪你睡,好吗?” 贺承铮眉头一皱,刚提了一口气想开口,见查月满脸是泪,心里也跟着发紧,只好又强逼着自己咽下去,不久,缓了语气道:“查月,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得负责任。咱有事说事,别胡扯吓唬我老婆行吗?” “我知道我老大不小了用不着你提醒!”查月攥着纸巾,盘腿儿坐在沙发上,时不时抽搐一下,哭咽道:“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谁年轻漂亮谁就是宝。新鲜的时候,没睡够的时候,都说我们最重要,等得了手,看腻了,开始嫌我们老了。我们辛辛苦苦怀着孩子,你们倒当上甩手掌柜出去潇洒了,反正又不用你们生,你们当然没感觉了!况且睡谁不是睡,捅呗!反正都是你们爽!” 贺承铮似乎想说点什么,又被查月奋力一指给打断了:“就你们这些人五人六的!每天没正事儿,往那一站就是勾引小姑娘!这个玩够了,还有下一个,纯情的不行换性感的,个个不重样!” 她用胳膊揩了把鼻涕,沉默片刻,突然又笑了,“真有意思,不就长得高点,好看点,有点小钱儿……像我们这种良家妇女,才不稀罕你们!” 白友杏幽幽抬起眼,眼梢下就是贺承铮高大英挺的身姿,正插着口袋立在那,眉头微皱,胸口汹涌起伏,确实也是人五人六,气质绝然。她听到自己的心里咚的一声,像击中了什么,又荡起一片尘埃。 此刻空虚蔓延,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但想到他们新婚,正甜蜜美满,白友杏又强行安了安心,给查月抹去脸上的眼泪水,匆匆道:“哎呀你不能这么想啊!都结婚了,不是开玩笑的,郭大哥每天都打电话来,是真的很担心你!” “结婚?”查月又突然笑出一声,“结婚算什么?民政局又不是只办结婚。结婚要真是监狱,能用手铐把你们一个个的裤腰带铐牢了还好了呢!谁敢换老婆就把谁头砍了,看你们还烧不烧包!现在好了,反正国家也没规定多娶老婆犯法,我看多结几回,还为人口增长做贡献呢!” “查月……”贺承铮声音森然降落,“你真该去看看精神病了。”说完,他重重将门一摔,不打招呼地走了。 “杏……”查月沉默片刻,一抬头,泪滚了一脸,“我冤枉他们了吗?” 白友杏被猛地一问,也只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是,你还年轻,哪能知道。我小时候也跟你这么傻,一门心思扑到别人身上。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喜欢什么样,我就弄什么样,他开心我就开心,他受伤我哭得比他更凶,比他更疼……我委屈自己都不会委屈他,可是杏……” 查月的眼睛红红的,不甘地望过来,脸也烧得通红,“我最终什么也没得到。你能想象吗?我喜欢他,喜欢得不要命,可他不要我……” 她深深地叹息一口,又捏着纸团缓缓道:“本来以为帅的花心管不住,想着狠狠心,眼睛一闭,找个丑的算了,没想到也一样。男人,真的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其实我也不是没妥协过,可男人这东西很奇怪,像弹簧,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弱。我曾经追着对那人好,他反而躲着我,要不是我经历过这一遭,知道对你郭大哥管得严,他也早不知道浪到哪去了!” “杏,别怪我没提醒你……”查月拉住白友杏的手,神色落寞而消沉,“看紧点吧。当初要不是承铮他哥喜欢你,又要跟他争家产,他能迫不及待地追求咱吗?单论长相身材,咱跟周佳子那样的能比吗?不过就是出口恶气罢了。像贺承铮这样的男人,女人还不是由着他挑,也跟郭放似的,稀罕够了就换呗!……男人,争强好斗的下半身动物,都一样。你可千万别傻。” 白友杏一瞬间,如坠深渊…… ----------------------- 作者有话说:老贺百科: 学名:贺承铮 品种:纯种老婆狗 食性:不挑 天敌:查月 明天四连更直通大结局【问情】 第76章 查月哭久了, 神思恹恹的,白友杏怕她吃贺承铮煮的面条营养不够,又哭得凶, 没力气,再影响小朋友,安顿好她, 便抓紧进厨房给她做宵夜。淘了米, 蒸米饭, 煮了一大碗西红柿鸡蛋汤, 又把这几天去菜地拔的小菠菜炒了。 查月吃上两口热乎饭, 果然情绪稳定不少, 刚一静下来,门开了,两个高大男人先后而入。 贺承铮一进门, 把一个榴莲扔地上, 看着一桌子菜又沉下脸。车钥匙一扔,没言语。 白友杏立刻站起来,对另一个男人笑了笑, 轻轻说:“郭大哥,查月正吃饭呢,你吃了吗?没吃也一起吃点吧, 我做饭还行。” 第97章 “谢谢你小杏。这些日子真麻烦你了。”郭放一身疲惫,看着比过年那晚老了不少。他脱下西装挂起来, 又换好鞋,缓步而入,洗了把手后,坐到查月对面去。 白友杏又去给他拿筷子, 勺子,大气不敢出,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又在家里吵起来。 郭放瞄着查月,擦了擦手,查月只一言不发地吃饭,夹着白友杏炒的小菠菜,扒一点米,一同往嘴里塞。 郭放也没做声,捞起筷子吃饭。 白友杏又跑到门口,去抱那颗大榴莲,想给查月剥出来,饭后吃。贺承铮看她穿着小白袜,蹲跪在那,裙底露出的小腿像细点了似的,他心里不好受,用手背拨她:“你起来,我弄。手刚好,别折腾。” “我可以。”白友杏没抬头,贺承铮跟着她蹲下,瞧着她道:“别犟。屋里呆着,弄好给你送进去,你也吃。”顿了顿,又轻叹一口,“别天天为了别人的事操心,你不累,我还心疼。让你老公多活两年。” 白友杏直直地盯着榴莲,发丝垂了下来,贺承铮抬手想给她挽一下,她却突然抱起榴莲,沉默地走开了。 贺承铮缓缓站起来,视线跟着白友杏进了厨房,许久,他才收回视线,轻散了一口气说:“查月,吃完饭就跟郭放回家。这事跟周佳子没关系,二十万,我明天一早给你送家里。” 查月不说话。郭放轻轻放下筷子,握住查月一只手:“回家吧老婆。出轨肯定是没有,钱我也确实有急用,这事承铮也知道。” 查月抽开手,端起碗盛汤,一脸平和道:“我说了,这事你说了不算,带我去见周佳子,咱们一块坐下说。我没单独去她公司找她,已经是给你面子,你别蹬鼻子上脸。” “这事真跟她没关系,我不可能去打扰她。” “那就没话说了。”查月笑了声,“真好笑,钱进了账,说没关系。当我十几岁小丫头呢?” “查月……”郭放咽了一口,浅浅笑了,“这几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不值得让你相信?” 查月停顿了一下。 郭放又道:“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安全感,我干这行,你也不放心,所以这些年没底线地宠着你,惯着你,手机和行车记录随你查,公司的财务,人力,都换成你的人,只是想你能过得舒服,安心。”他一笑,“为什么我觉得适得其反?” “适得其反?”查月“叭”地搁下筷子,“现在是我把钱给了别的男人还是怎么着?你做错,我不能说,反过来还要怪我不宽容?” “你讲点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第一次用钱?你见过哪个开公司的男人像我这样?” “第一次,那如果这回没发现呢?是不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走账,其他的呢?” 郭放松叹一口气,靠回椅背,面目凛了半分:“我最后说一遍,钱有急用,我也没跟周佳子睡。” 查月也靠回去,摸着肚子:“我也最后说一遍,你说没用,让她来跟我说。” 就这一瞬间,郭放蹭地站起来,椅子拖出剧烈声响。 白友杏一直在厨房竖着耳朵听,当即吓得一抖,手里榴莲壳一下子掉到脚上,她疼得跳起来,白袜子上瞬间洇出血痕。贺承铮立刻跑过去,她又急着跑出来按住郭放说:“郭大哥,千万别,千万别发火,她还怀着孩子……” 她疼得声音打颤,一只脚在另条小腿肚后缩着,却坚持伸手挡住查月:“求求你……别吓她好吗?” “操他妈的!”贺承铮把榴莲壳往垃圾桶重重一扔,走过去,一把把人扛肩上,对两人骂道:“你们俩今天最好离了!别他妈折腾我的人!不想吃就滚!” 贺承铮一脚踹开卧室门,把白友杏扔床上,关门,反锁,脱她血糊糊的袜子。他一边翻抽屉,一边又打电话,不知是跟谁说了两句,让对方晚点来一趟,把这事儿解决了。 白友杏听着惴惴不安,抱着一条腿,疼得身上汗淋淋的,不久,脚丫又被贺承铮捞起来,搁他腿上,看他眉头紧锁,像是压着好大的火,白友杏心里也正憋屈不好受,一时谁也不想说话。 她暗暗瞄着贺承铮的侧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她就很喜欢,喜欢得有时想藏起来。听了查月的话她忍不住不去想,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大哥偏巧想跟她结婚,他们还会在一起吗?眼底的贺承铮正轻轻吹着她的脚背,可那里的伤比起此刻的心,也不算多疼了…… 贺承铮皱着眉头沉默了很久,才憋住一口气,回头问:“疼么?” 白友杏忍着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说了让你别动,不听话。疼就受着。”贺承铮收回视线,眉毛压得更低了,门外忽的传来一声悲痛欲绝的哭嚎,听上去肝肠寸断,可或哭或骂,他都不理会,继续轻轻吹着气,又涂上药。涂完,用纱布包了起来,紧紧一扎。 “你轻点……” “轻什么?疼才长记性。我让你气得头疼还没叫唤呢。” 白友杏抬起脸,瞪着泪光盈盈的眼睛道:“你就非要跟我比,你赢了我就开心吗?” 贺承铮怔了片刻,叹气,抬手去擦她眼泪,白友杏忽的抱住了那只手,放到自己轻轻起伏的胸口上,又按住他的手掌说:“你没有我疼,我肯定,我这疼。” 掌心是一片跳动的饱满,门外又传来查月激烈的哭骂,像要把天豁开一样。贺承铮充耳不闻。 白友杏有点担心了,又想往外跑,却突然有人搂住她,欺身而上,重重一压,压得她动弹不得,耳边落下贺承铮低沉的声音:“别管她,我也只管你,告诉我为什么疼。”他攥住她脚踝推上去,自问自答:“因为周佳子。” 他一手撑在她身侧,空出一只手解衬衫扣子,抽腰带,淡淡道:“你有闲心,就多了解了解你老公。我跟郭放不一样,我不管你想听什么,爱听什么,我做了的事,我都光明正大地告诉你,你不接受我,我也受着,你接受我,我疼你一辈子。我没睡过别人,告诉你不是因为你爱听,是因为就这么回事。别人睡不睡是别人的事,跟我没关系,但我现在特别想睡你。” 贺承铮说完关了灯,皎皎月色降落,白友杏轻轻地喘息起来,她紧张,又怕,但还是盖不住心里委屈,缩着身子,手掌撑住他的胸膛说:“可查月说,你是为了报复你哥才娶我的,你是为了气他。我跟你在一起,就是百分百因为喜欢你。”她一眨眼,泪珠掉下来,“你不公平。” “不公平?”贺承铮气得好笑,忍住身上动作,点着她脑袋道:“白友杏,你说这话前能不能过过脑子?你觉得你老公没水平,手腕不硬,需要拿你去报复他,我没意见。我倒是能拿你刺激他,可他能被刺激吗?嗯?他是有多喜欢你!多爱你!能因为没了你受刺激?你在他心里几斤几两,你没数吗?” 他忍着难受,偏头低叹一声,又倏然拔了声音:“我说你是傻蛋你不认,你真跟他好了,刺激的是他妈我!是你老公我!疼得睡不着觉的是我!后悔一辈子的也是我!我还不能把你抢回来了?”他吼道:“能不能!” “还有,你没搞清楚,酒庄不是他抢我的,是我不要了。我不要才有他上桌的份!我不要了,才有他贺承鑫露脸的份!我想要的东西,就没人能跟我抢!也包括你!” 白友杏抽着鼻子望着这个人,突然空出一只手,在他怒气不散的脸上摸了摸,噙在眼角的眼泪忽的向两旁滚落下来。 贺承铮望着她,沉默片刻,粗粝的手掌在她脸上左右一划,低叹道:“行了,别哭。你哭我难受。” 说完,他毫不迟疑地吻下来,一口一口的,吻去那些潮意,一路向下,又渐吻至耳边,在她不知所措的轻喘里喑哑道:“心里别难受,没什么值得难受的。你记住,我只有你,也只要你。”说着胳膊插进她腰底下,重重一揽,又俯下身说:“可你也该是我的了吧。” 他不等回答,便不由分说地吻她,撬开她软软的嘴唇,闯入舌端,极尽霸道地占据。月色被吻得柔糜,门外的叫喊,哭声,混做一团,嘶心裂肺,哭天抢地,白友杏心里不安,痴缠间匆匆透了口气,在他鼻尖下轻轻道:“可我们不管他们了?查月还怀着孕呢。” “那是她老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真离了呀……” “爱离不离,关我什么事。我又不离。”他捏住她的脸,用力亲她一口,又温柔地笑了下,低低道:“忍忍行么?特疼的话,就咬我……” 贺承铮说着,缓缓挺.身,白友杏只觉得被严严密密地压着,寸寸逼近,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吃紧,她不敢出声,只能咬着嘴唇迎着他,忍着天坼地裂,铁凿崩岩,却也柔情难泄,如坠梦阙,贺承铮的额汗一滴滴坠落在她身上,湿滑而滚烫,可一切都被掩埋在门外震天动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湮没无迹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已然高悬,白友杏才缓过一口气,撑着身子爬起来瞧了瞧,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脖颈,脸上的潮热迟迟褪不去,抬眼一望,贺承铮立在那,心情好极了,外面仍在吵吵嚷嚷,可他正对着镜子瞧着身上小猫啃咬似的红印子,摸脑袋一笑说:“又该剪头发了。” 第98章 突然,屋外砰一声,门重重一砸,白友杏一个激灵,贺承铮又俯下身,没事人似的,捏着她脸狠亲了一口说:“不怕。就是天塌下来我也给你撑着。” 白友杏轻轻道:“是郭大哥走了吗?” “差不多吧。你别管了,打一仗也好,他俩早该打一仗。”贺承铮一抖衬衫,伸手穿上,又神清气爽地挽着袖子问:“还难受吗?累不累。” 白友杏摇摇头,他又抬起她伤了的脚丫,左右看了看,觉得问题不大,便不紧不慢道:“在这呆着歇会,我出去看看。”说完,非在她脚底挠了一下,看她蹙起眉头,才满意了似的,笑着转身拉门出去。 他刚走,白友杏还是耐不住性子,匆匆整理好屋里的狼藉,也跟着跑出去。 郭放已经走了。客厅里安静得针落可闻,查月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抱着个抱枕,眼神涣散。 贺承铮站在她面前,手指夹着抽纸,一张张流水线似的给她递。 白友杏一出来,查月突然颤抖着下嘴唇,一边扽纸巾擦泪,一边抽鼻子望着她说:“你也早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白友杏弄不清状况,偷偷瞧了瞧贺承铮。 “什么大不了的。”贺承铮冷着脸,又抽一张纸塞给她,“不就小朵是郭放初恋情人么,都多少年了,你至于吗?” 话音刚落,白友杏一颗心沉沉地咯噔一声,如遭雷击,她腿一软,脸刷得白了,耳边又传来查月警报一般的尖锐哭喊…… ----------------------- 作者有话说:老贺:让你查我一刀,我也查你一刀 第77章 不知过了多久, 贺承铮倒了杯热水,给查月搁眼前:“查月,两个事我得跟你说明白。一个, 遇上李小朵是巧合,她困难,但没跟我们开过口, 忙是我们三个商量着主动帮的, 不为别的, 为的是同学一场的情分, 她自始至终没跟郭放单独接触过, 这一点, 你得相信。也确实怪不着她。” 查月只顾偏着脸哭,白友杏忧愁地抱着她,给她抹掉眼泪, 也跟着恍惚地点了点头。 “先别哭了, 闹不闹心……”贺承铮眉头紧锁,把一杯温水拿起来,碰碰她胳膊, “喝点,不烫了。” 查月接过来,顶着个红鼻头, 哭得时不时身子跳一下,许久才喝了一口。 “另一个, 郭放没心思跟李小朵干什么,他也没干什么。因为不想跟她来往,才出了钱,出力的事留给我和刘科。为的是这么多年, 买份心安,能明白吗?这钱又不是不给你了。帮人家过渡一下,就算是她还不回来,还有我,我替李小朵还。” 贺承铮说完,看了眼自己媳妇儿,白友杏立刻一嗯,轻快道:“就是这样。这笔钱就算是我们跟你借的好吗?明天我就去取了钱,给郭大哥公司还回去,算上利息。” 查月却只垂头丧气地摇摇头,喃喃道:“你错了老贺。”她哭得一张脸通红,此时安静下来,却披着一身平静的悲痛,“杏,这事你也别跟着忙了……这不是钱的事,这日子没法过了,真的,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凑合。” 她说着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圆滚滚的肚子上,像下了场雨,白友杏看着心疼,却也不知再说什么。 门铃骤然响了。白友杏倏地站起来,恍惚间,想起了那通电话。 贺承铮曾打给一个人,叫那人晚些来解决这件事,白友杏思前想后,越想越不安生,忍着脚疼跟在贺承铮身后跑过去,在门口截住他,压着声音道:“你不能叫小朵来啊,小朵也快生了,受不了刺激的,还是我们先帮她还钱!” 她急得脸颊涨红,眼睛也潮漉漉的,贺承铮淡淡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脑袋,耳朵,嘱咐道:“你安心去屋里坐着,不是小朵。” 他打开门,一股寒气忽的透进来,刘科刚掐了烟,身上还染着点烟气,微微气喘片刻,一笑,又拎着三个小蛋糕侧身而入。 “唷。”他眼梢一抬,“这就是咱们小杏吧?真人果然比照片还好看,初次见面,我叫刘科,承铮发小。” 白友杏一愣,他又低头一瞧:“怎么眼睛红了?哭了?”说着,拎起只小蛋糕,逍遥一笑,“吃块甜的心情好,试试吧。” 白友杏下意识抱住蛋糕盒,怯怯打量了他一眼,这人细看实在少有的俊美,带着股傲然气场,眼里却又柔情四溢,她脸微微一红,收回视线,小声说了句谢谢。 贺承铮插着兜,一瞥,立马往刘科脚下踢了双拖鞋,不耐烦道:“别在我老婆跟前搞这套!轻易不愿你来我家,没数么?” 刘科笑:“人呢?” “客厅。赶紧给我弄走,当我开酒店的,还免费住上瘾了。”贺承铮说完,拉上白友杏的手。 白友杏看刘科不慌不忙地往屋里走,去了就把蛋糕往茶几一搁,不跟查月打招呼,也不看她,只慢悠悠脱着西装。 查月抬头瞥了他一眼,便扭开脸,只顾抱着抱枕掉眼泪,一声不吭。 白友杏又去看贺承铮,贺承铮见怪不怪似的,牵着她说:“你跟我进屋吃。” “不用倒点热水吗?刘大哥喘气挺凉。” “你是想把我气死算完是吧?” “别感冒了啊……” 贺承铮仰头用力缓了口气,不耐烦地推她后背,“走走走,赶紧给我回屋!” “也用不着吧?”刘科笑着喊了一声,又道:“也没外人,开着门吧。” 他收回视线,提了下西裤坐到单人沙发上,边拆蛋糕盒边说:“小姑奶奶,你是真够挑嘴的,为了这么个破栗子蛋糕,我开了四十多分钟跑到咱小时候家楼下给你买,就剩最后俩了,还让人家买走了,我追着人家姑娘,多付了五倍钱买回来,刚才都没舍得给小杏。” 他把叉子往上一插,不紧不慢地托给她,“你不会告诉我你现在不好这口了吧?”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的?”查月拔下叉子狠狠塞进嘴里,“蛋糕又没错,我干嘛不好这口了?” 刘科看她一眼,抽纸道:“你先把你大鼻涕擤了!恶心死了。” “又碍你眼了?”查月一扽,放在鼻子上,闷闷地说:“你不喜欢就别看!” “谁爱看你。”刘科皱着眉,偏开头。 查月擤完鼻涕,开始抱着蛋糕狠狠地吃,吃了一嘴奶油,又忿然道:“要是为了郭放说情的,就算了。你也知道小朵,就我一个不知道,连你也向着他。” “我是向着郭放,更是向着你。我知道小朵不说,也是为了你。” 查月哼笑一声:“你又对我这么好了。” 刘科凛了脸色:“查月,咱别阴阳怪气地说话。我今天来,还是单方面觉得我有资格跟你说几句,你要是觉得没有,我现在就走。以后咱谁也别见谁。” 查月不说话了,刘科盯着她,突然用拇指抹去了她嘴上的栗子奶油,查月一下就痛哭起来,双手往身边一砸:“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对我!” 她噙着泪望着刘科,脸上犟狠狠的,带着一股少见的偏执。 “我们?”刘科一顿,“你有点良心,我怎么对你和郭放怎么对你,不一样吧?你可以说我对你不好,但你说郭放对你不好,那你良心就是让狗吃了。” “真逗。”查月冷笑,“你当然为他说话了,你巴不得为他说话!巴不得我是个软面团儿,随便一应付就完了!” “查月,你这么说就没劲了。郭放对你够意思了,他是我哥们儿,但你对我也一样重要,我谁也不能不管。看你难受,我放下自己的事过来,想着你小时候爱吃什么,老跟我要什么,跑去给你买,是为了让你别犯糊涂。”刘科看着她,“你能明白吗?” 查月望着天花板轻啜:“为难你,还能记得我……” “咱俩小时候就认识,你好歹喊我一声哥哥,我有什么必要忘了你?做不成爱人,朋友也不能做?当初我说不来往,不同意的也是你。” 白友杏远远地看着,悚然一怔,叉子忽的顿在半空,贺承铮凑在她身边,用肩膀碰碰她:“这玩意好吃么?你亲我一口我尝尝。” 白友杏让此情此景惊得说不出话,身边人却没事人似的,又拿膝盖碰她说:“下回老公给你买两块,或者咱们直接去,你看好什么买什么。别看了,那不是个好人。” “查月……查月跟他……” “没事,就她小姑娘那会,追了这人十几年,没追上。问题不大。” 白友杏抿着叉子,缓缓扭头看着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贺承铮却凑近跟她亲了下嘴儿,奶油粘在他上唇上,他又捏住她的脸,非用她的嘴唇给自己擦了擦,擦完又含了她一下,吃掉,气得白友杏咣咣给了他两拳。 查月落着泪,刘科又说:“其实我不该掺和你俩的事,但这么多年,我总觉得很多事对你来说也许不明不白,是个心病,今天趁这时候,就一块说开了吧。” 刘科一顿,抬起脸,难得的正经:“我曾经,是真心地,喜欢过你查月,也是真心地,把你当女人看待,而不是你说的可以爱答不理的小妹妹。从你算是个女人了开始,十多年,不是只有你喜欢我,在意我,没答应跟你在一块,也不是因为不喜欢你。” 第99章 查月噙着热泪,憋得脸涨红,刘科抽了张纸塞给她,又说:“没答应你,是因为我了解我自己,也了解你,你想要的踏实安稳,我给不了,咱俩谁也不能改变谁,谁也不该改变谁。但我不明白,你现在有了踏实的生活,为什么还不好好过?” 查月用纸巾盖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哭声却被压得很轻。刘科一把拽下她的手道:“拿开哭!憋死你!” “我不!”查月又捂住。 “你什么丑样我没见过?你小时候在我跟前弄成这样那样的,你以为都好看?跟他妈开屏孔雀似的,拿开哭!” 刘科说完沉了口气,微蹙着眉头,拿起一块蛋糕,不久,插下一口,喂到她嘴边,又轻了语气说:“听话,吃口缓缓,总这么哭,哭坏了。” 那张纸巾还是悠悠地飘落了,查月露出脸,哭得下巴跟着嘴唇一同颤起来,她盯着刘科,片刻后,张开了嘴。 刘科锁着眉头,边喂她边说:“你吧,就是傻,又轴。你现在根本不是在意那二十万,也不是别扭李小朵,更不是不信郭放没跟小朵干什么。” “你只是觉得郭放该顺你意却不顺你意,你控制不住他了,就习惯发脾气。再者,你从前不知道李小朵,冷不丁看李小朵是那样一个人,你心里不安全,你怕没人爱你了。” “我能说错你吗?”刘科一顿,抬了下下巴:“张嘴,大口吃。” 查月又张开嘴,抿着叉子掉眼泪,不说话。 “谁没个过去啊,你没过去?可过去影响你过日子了?你从前说你爱我爱得能去跳河,现在不照样嫁人怀孩子么。咱活着,都得往前看,郭放现在是你老公,夫妻相处,你得对他有起码的信任,光靠管得严,没用,别快三十了还不成熟。” “明明是他不信任我……”查月声音降下来,盯着刘科,泪眼汪汪,“你知道我的,我又不会为难小朵……他如果跟我商量商量……” “你好意思说这话啊……”刘科笑了,“你想想你这些年怎么对他的,他还哪有点男人样?给自己多花十块都恨不得哆嗦,想他告诉你,你借他十个胆,他也得敢啊!” “查月,咱别脑子犯浆糊,他娶你,疼你,给你安稳,给你保障,不是给你递刀把让你欺负人的。你别欺软怕硬,不理你的你就又哭又求,好好对你的你就作威作福,你不是小时候了,安全感不是靠控制得来的,你老这么作,把郭放作没了,这辈子你就耍单吧。” “况且,这事不告诉你有什么问题?”刘科皱起眉,“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郭放什么人品咱不说了,我和承铮这不也给你盯着呢么,你不信我,也该信承铮吧?人都有血有肉,也不是非黑即白,做不了爱人,不代表就没有情谊,情谊你懂吗?如果现在郭放真有哪点对不起你,我第一个找他算账。如果你是小朵,我也照样豁出去了帮你,这就是情谊。” “郭放责任心重,是你当初说他是个好男人,有爱心,跟我这狼心狗肺的不一样,这才是你想要的丈夫。如果他因为有了你就对李小朵的遭遇麻木了,那就不是他郭放了。” 查月听着,只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嘴唇微微努着,一言不发。 刘科忽的敲了查月脑袋一下,缓缓道:“别再给我犯傻,听见没有?事就这么个事,你知道了也好,省得郭放天天吓得睡不着觉。原本都是好心的事,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完把盘子一撂,站起来道:“行了,话说到这了,你自己衡量吧。非要犯轴,日后后悔了也别来找我哭,我肯定不管你,你知道我脾气。” 查月突然抓住他的衣角,似乎很轻地叫了声哥哥,又嘀咕说:“你觉得……他们还有可能吗?” 刘科低头扯嘴角一笑:“你觉得,咱们还有可能吗?” 查月轻轻噘了嘴,似急似笑地扭捏道:“别瞎说了,我都要当妈了……” “人家小朵也要当妈了。” 查月又抬起头:“那你说,我跟他闹,他不会觉得我不好,跟我离婚吧?” “他敢。” “哎呀,你好好说……”查月一瞬间松了手,闷道:“真是烦死你了。从来也没个正形,满嘴没句真话……” 刘科这才正了正衣襟:“查月,别问。安全感从别人身上找不到。郭放就是心掏给你,你也照样不信,问来问去,你也永远没个答案。你想安全,得从自己身上想办法。你觉得你可爱,值得人爱,即便没人爱你,你也能自己爱自己,你就安全。” “那我值得爱吗?当初……”查月突然缓缓撩起眼皮,“当初你是因为烦我,想推开我,才那么主动帮我跟郭放牵线的吗?”她说着,眉眼间竟流露出一丝少女的羞涩。 “这重要吗?” “有点重要……你原来也没说过,我半夜睡不着时还老想,总觉得是我不够好,不值得爱。你是烦我。” 刘科沉默须臾,眉心洇着少许严肃,不久,淡淡道:“我跟我兄弟多大仇,烦你要他替我受罪……” 顿了顿,又忽的捏住她的脸,骤然拔了声音:“你给我记好了查月,你很好,特别好!活泼,痛快,可爱,独一无二!你年纪轻轻就穿上白大褂了,你救过那么多人命,有那么多患者信任你,给你送锦旗,这不值得你骄傲吗?你不光值得别人爱,更值得自己爱,三十了姑娘,你得先学会认可自己,你的好又不是别人给的,管别人爱不爱呢?别人失去你,那是别人的损失!不是你。” 刘科说完,松了手,又极浅地笑叹一声,才缓缓道:“咱们爹妈关系好,恨不得你在你妈肚子里时,我就认识你。你对于我,不是简单一个词能概括的。正因为你好,你可爱,所以我那时也是真喜欢你,可喜欢你才得为你考虑,为咱们两家考虑,我想你能一辈子过得好,过得没烦恼,这是真心话。如果你觉得那些年只有你一个人动过心,那就算我从来没长过心吧……” 瞧着查月一脸狐疑,瞅着他,竟有几分小时候的别扭,他又突然逍遥地笑了,“还不够啊丫头?那我打一辈子光棍守着你,看你生儿育女,为你保驾护航,够了么?” 终于有人噗嗤一声笑了,拍掉他手,又摸摸肚子仰靠回去,抽着鼻涕颤抖地说:“胡说八道吧你!天天说相声似的,我自己有手有脚,谁用你保驾护航了?” 刘科这时抽了张纸,轻轻抛到她脸上,等了一会才说:“好受了?好受赶紧滚回家去,放着大好日子不过穷折腾,傻帽么不是。” 查月又抽了两下鼻子,在两个眼睛上按了按,才一把拽下纸巾,挪了挪屁股道:“那你开车了吗,这么晚了,你得送我……” “您能回家,我背也给您背回去。” “背什么背,小时候求你背你不背,现在又来装好人,天天拿我开涮,哪一回也不知道让让我……” 查月说着,哼了一声,抱枕一扔,扯着刘科小臂,咬着嘴唇,缓缓站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注:这里增补一段个人的解读,可阅可跳过。 ↓ 小查月的心病从来不是单纯妒忌某个女人或者太要紧自己老公,只是缘于思想未成熟时,不慎喜欢上了一个天天见却注定没结果的浪子,在追逐别人,岁月徒劳中,总以为事与愿违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搞不定刘科也成了她青春时遗留的心结,误以为这是种失败,最终致使她成为一个个体价值缺失的姑娘,即便她很优秀,仍怕被全世界丢下、被别人不喜欢。 她一直热爱帮助他人一来是因为她是个善良、热心肠,有侠气的姑娘,喜欢助人为乐(她生气的一个点也是大家一起救助李小朵,却把她隔绝在外,不信任她。这是她更在意的点。)二来也是因为她需要通过给别人提供便利让别人认可她,觉得她好,她才能感到安全,有价值。 她和郭放的这一仗是注定的,不是因为这件事也会因为别的,不能单从爱情的角度理解,但确实是从前爱而不得的结果。她需要重新构建对自己的认识和对待外界的方式,她太想要确定,也太没安全感了(包括她受委屈时会下意识拉小杏陪她一起生气受伤,就是一种很怕没人跟她站在一起的行为)……而刘科认为,这事儿他是有绝对责任的。 相识近三十年,这样的查月对于他不能单用懵懂的初恋来概括,她还算是妹妹,是亲人,是青春岁月的革命小战友,是他背负在身上无论怎么游戏人生也永远不会放下的一部分,即便他后来又遇到了别人,正式开启爱情,也不能互相替代。 他在从前的几次出场时都会无意识地提到查月(其实查月也是。如果回看前文,两人的态度和互动其实埋了不少),对查月那些吊儿郎当的“保驾护航”的承诺,其实也没有他说的那么轻。 两人一同从小朋友变成大人,已经不归于爱情,而成了一种习惯。这隐匿的一对算是空门,一个想安稳的,一个想自由的,各自努力了一顿,到头来,谁也没有实现儿时真正的理想主义。 第100章 第78章 刘科把查月送到楼下, 让她自己上去,嘱咐她以后好好过,又拧开一瓶矿泉水盯着她喝。 查月狠狠呸了他一口, 当着他的面把剩下的一块小蛋糕吃完,又狠狠抽了刘科半盒纸巾揣兜里,才得胜了似的, 哼着歌, 慢悠悠溜达进了小区。 刘科望着她渐淡的背影, 深深叹了口气。 春三月的夜, 寒气侵人, 周遭开始飘起蒙蒙的雾, 缭绕着,像雨似的,直到查月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 刘科才看了眼表, 轰然踩下油门。 旧时风景,倏地拉出残影。 保时捷一路开得畅通,却在一个拥堵路口打了转向。这条路是夜似乎有明星降临, 比平时还热闹,整条商业街,从头至尾, 停满了接人的网约车、私家车和梳齿似的单车。 刘科把车开到话剧院门口,缓缓降下车窗, 再度看了眼表,对看门保安笑道:“给你五百,想办法让我停十分钟。” 大门缓缓打开了,刘科挨着门边找了个犄角旮旯一停, 从手盒里抽了五张红钞,又甩上车门道:“有票,让我进去看一眼。”说完把票和钱一同拍进保安手里。 保安低头一看,憨笑:“马上谢幕了,你这票可浪费了,还是前排。” “没事,一眼就够。” 新剧院,穹顶幽邃,座无虚席。舞台上,民国布景,空旷的长街,独独一只灯,照出一男一女幽暗的心事。 男人一身规矩格纹西装,攥住女人的手,鸦雀无声中,他迟迟才开口:“周栖云,你这一走,是生离,也是死别,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你,自此一别,你我再无以后!” 女人声若寒池:“我想过了,也有准备。” 男人嘶心痛吼:“即便!即便你他朝再想起我!为我踏碎山海,踉跄而归!……也再无现在一心爱你的陆昭白!” “昭白,你这是何必呢。”女人一身青色旗袍,玲珑曼妙,风情万种。她抽开手,垂落的双眼在灯下明明灭灭。 台下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中,她轻启朱唇:“昭白,我爱你,可我也爱我自己,未来也会爱别人,可爱的事物世间比比皆是,我不甘做一只笼中雀,你也不该为我高堂参商。” “我只想做只候鸟,无拘无束,自由地飞,飞到哪算哪,偶尔停留,腻了,够了,就振振翅膀向下一处去……”她回首盈盈一笑,“你爱的,不正是这样的我吗?” 一片悲伤的音乐响起,女人提起脚边的皮箱,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一个男人怅惘的身影,摇摇欲坠。 大幕缓缓地降下来,led屏上闪出两字:剧终。 刘科靠在大门边,抱着双臂,嘴角轻轻勾起。周围或哭或叹,都在为悲伤的结局怅惘,他转身拉开大门,突然,身后亮起白昼般的光亮,射灯灿照如织,他顿住,又回头,看到大幕重新拉起,男女主角牵着手,在一片从天而降的信笺碎片里,缓缓地鞠躬,致礼。 台下涌起热烈的掌声和呼喊,孟棠的名字,伴着口哨和哭叫,不绝于耳。她则安静而立,气息淡然,不过微笑,便是耀眼。 刘科隔着人海,遥遥回望着,陡然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柔柔弱弱,说话总是背着手不敢抬头的小姑娘。 他笑了声,叹:“长大了啊。”说完回身,拉开大门,倏然离去,走得干干净净。 刘科先散场的众人一步,快步走下话剧院的楼梯,又打开车后备箱,将一束没有署名的粉色六出花放在了剧院墙角。那捧花孤零零的,像捧无人要的野花似的,他也毫不介意,随即大步上车,把保时捷倒了出去。 马路边,依旧拥拥堵堵,水泄不通,刘科烦这闹劲儿,看新华书店门口刚走了一辆车,他挪过去,停下,下车买了包烟。 直至抽完半包,这条路才彻底安静下来,方才的吵吵闹闹,喧嚣鼎沸,似乎抬眼功夫就消失无踪,十点刚过,空荡的剧院门口,也像宾客散尽后的舞台,变得落寞。 刘科这时才下车透了口气,又去买了瓶水,结账时,看见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扛着个绿色的编织袋,正在街上捡散场后人们丢的空瓶子。 他觉得挺逗,小不丁点的,还没麻袋高呢,干得还挺起劲。 那小孩低着头到处找空瓶,刘科拿脚挡了他一下:“哎,小孩,你家大人呢?”说完把水一口气喝了,拧上瓶盖递给他。 小孩接了:“这不快下雨了么,我妈回去收纸壳了,怕淋。” “泡点雨还重点,多卖钱,不好么?” “你懂什么?” “小东西,挺厉害啊。”刘科看他虎头虎脑的,笑了:“你爸呢?” “工地呢。”他绕开,“别挡着道,一会别人来了我捡不着了。” “你怕什么,有你哥我呢。” 刘科让他等着,把西装脱了,留下件单薄的白衬衫,扯了领带,一抖肩,又卷袖子:“走,咱俩一块捡,看谁捡得快。” “你抢我瓶子?” “看你吓的,捡了都归你。捡完了我还请你喝汽水,行不行?” 小孩一听,立马笑着跑去街对面了,弯下腰,开始掏几个没掏过的垃圾桶。 刘科看傻眼了:“嘿?……这家伙倒是不傻。” 他也撸起袖子开始捡。 矿泉水瓶,饮料瓶,易拉罐,捡了就放马路边排成一排。天开始下大雾,聚在风里,迷迷蒙蒙的。他哼着歌,在这浮华散尽的大街,悠闲地捡着垃圾。 当雾重起来的时候,这条街的瓶子都被两人珍宝一样攒干净了,最后的一只易拉罐,刘科一脚踩扁,向着小孩飞踢过去:“接球!” 小孩赢了方才的比赛,心情大好,又一脚踢回刘科脚下,发出一串兴奋的叫闹,刘科笑得眼梢迷离,额发湿哒哒地坠落,摇晃,堆了满脸消不尽的酣畅,他放怀地任五官乱飞,快意渐浓,像少年时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停下来。 刘科买了瓶水,冲了冲手,又多买了两瓶汽水和一大兜零食,坐路边跟小孩对着喝,零食作为胜利品。小孩心情明媚极了,雾气糊了一脸,他抹了一把,又说:“你快点喝,喝完了瓶子也给我。” “你可真够鸡贼的。”刘科笑了声,咚咚两口喝完,瓶子往他屁股上一敲:“赶紧扛着大包走吧,小心点,路上别遭了抢劫!” “知道了。”小孩扛起大包,一溜烟跑了。 刘科看着他越来越小的影子,嘴角的笑渐渐僵住了。他坐在路沿,望着长街的尽头,已经被雾蒙得看不见了,突然把脸埋在掌心,撑着脑袋,闭了会眼。 耳边彻底安静下来,这个时间,连汽车轧轧而过的声音都听不到了,静得似乎俗念全消。戏台上痴男怨女的恩恩怨怨,也只是浮华一瞬。哭过笑过,照旧随风而去,一切只成空。 不知几时,身边挨着他坐下一人,拿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他:“哎,这个要么?喝完卖了,值好几块呢。” 刘科一瞬间抬起脸,这声音在耳边似雾轻柔,令人如坠梦境,他不敢相信,做了万全准备才去看她,可这一眼,还是在他预备之外,他突然笑出一声:“看你这样我还以为遇上强盗了,刚想告诉你我没钱,劫个色还行。” 面前人戴着黑毛线帽,墨镜,黑口罩,全副武装的,胸口抱着一束六出花,正拿了瓶洋酒捅他胸口:“你脏兮兮的,我跟你说话就不错了,捅死你,捅死你。” 刘科低头看她闹了两下,嘴角轻撇:“那你离我远点,过来干什么?” “那你过来干什么?” “我没看过话剧。” “我也没看过开保时捷的人捡瓶子。”她收回脸,不久轻笑一声,“都三十多的老家伙了,还想一出是一出的,有劲没劲……” 刘科沉默了一会,抬手看看手心,又闻了闻,还算干净。作罢,他突然拉下她口罩,畅快笑了声说:“棠棠,厉害了啊!你就该这样!” 他的笑留在脸上,带着散不尽的骄傲,周遭水雾霭霭,一片沉默。 孟棠倏地扬起脸,没说话,她戴着墨镜望向迷蒙的天空,看了许久,似乎想看穿这幽深的一夜,何等寂寥,漫长。半天她才抽了下鼻子,收回脸说:“送个花跟上坟似的。” “怎么,把你这女鬼勾出来了?”刘科笑,“你还真知道是我送的。” 孟棠随口带过:“除了你,谁还知道我喜欢这破花啊。”说完,她沉默片刻,突然拧开酒瓶,对嘴咚咚喝了小半瓶,又从兜里掏出张房卡,跟酒瓶子一齐往刘科怀里一拍:“喝酒了,送我回去。” 刘科一滞,胸口轻轻起伏起来,许久他才轻描淡写地一笑:“孟棠,别忘了,我可从来不是正人君子。” 孟棠起身向保时捷走了两步,回头淡淡一眼:“那你看我还是从前的小姑娘吗?”她一顿,又喊:“走不走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嘿?最近怎么总有人这么说我。”刘科皱了皱眉,起身摁了下车钥匙,孟棠随后背着手跟上去,云淡风轻道:“老了呗。” 第101章 “我老了?你墨镜摘了看着我再说一遍,我老了吗?”他扭头看她,“我看比那男演员还帅点呢。” 孟棠笑:“老没老,一会试试就知道。” “什么玩意儿?”刘科拧着眉头,忽的站住了,孟棠却扬着下巴与他擦肩,留下一串闷闷的笑声。 刘科低头一摇,迈步间叹笑道:“成角了,脸皮真是厚多了,真劫我色啊?” “劫你?”孟棠笑,“别忘了,我现在当演员,可比你有钱。只是路过瞧你挺顺眼,也想拿钱砸砸你,过两天我走了,还不要你了呢。” “路边鸭啊?” 笑声渐渐消失在这夜的风月里,车窗拉出残影,过往像胶片般闪过,却也模糊得不值一提了…… 查月第二天就像没事人一样去了单位上班,也不叫郭放来跑腿送饭了,中午从食堂和同事一起吃了一顿,竟然觉得食堂师傅的做饭水平大有提升,吃着也很不错。 临下班之前,突然有个小护士跑进来找她,说:“月月姐,有个孕妇没挂号,也不看病,刚刚让我捎个话,说在走廊尽头等你,叫李小……” “李小朵!” 查月立刻穿上衣服往外走,一路抻着脖子望,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斜阳下,看见一个穿着红毛衣的女人,落日余晖给她的眉眼染上了别样的温柔,查月直直地看着,喊了句:“小朵!” 李小朵回身一瞬,露出浅浅的微笑,查月一颗心原本忐忑地上下乱蹦,这一瞬间,又莫名安稳下来。她也跟着笑笑。 “查月,我今天是来还钱的。”李小朵开门见山,将脚下的一只手袋拿起来,拉开,里面是两捆钱。 “小朵……”查月推了一把,“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别,你拿去用……” “放心查月,我已经用完了。”李小朵轻轻说完,从袋子里拿出一张卡片,上面用签字笔写着:郭放查月夫妇给。 “查月你看,这些钱郭放当时就是这样送来的,他跟我们说是你的小金库,说你这人就是这样,平时好些病人不够医药费,你都会拿自己的钱帮忙垫上。他心疼你身子不方便,工作也辛苦,才替你跑了这趟,所以我才知道要送来这还给你。要是还给他,我怕他自己留下,你的小金库就成他的了。” 李小朵说着浅浅地笑起来,又把卡片和钱一并推过去,“我现在已经过去最困难的时候了,钱也用完了,你不用担心我,安心收下就好。” 查月垂头一看,这张小卡上的字迹的确是郭放的,郭放签名就是这样,龙飞凤舞,却没想到还把她的名字加上了,查月心里一时升起一丝助人一命的骄傲,几日以来的胸中郁闷,一瞬间冰消雪融。 “小朵!”查月突然抬起头,“既然郭放说了是我给的,就是我给的,你再拿回去用,你必须拿回去!生孩子要花钱,现在什么都贵,等你生孩子的时候,我去给你找人,我给你省钱!” “真的不用钱了,你看,我已经认识来医院的路,以后有困难,我随时来找你好吗?”李小朵把包拉上,撑着腰放到查月脚边,又拿起另一只袋子,“这个,是给小宝宝的。” 第79章 袋子里, 躺着一套天蓝色的帽子和围巾,李小朵拿起来,抬头笑了笑:“也不知道你未来的宝宝是男孩女孩, 我就选了蓝色,希望你喜欢。” 查月看着这只精致的小帽子,毛茸茸的, 和白友杏送给她的那套大红色的一模一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这个叫李小朵的女人, 竟为她和郭放未来的孩子织了两套帽子和围巾。她突然调转身, 笨拙地往办公室跑, 边跑边说:“你等等我, 等等我……” 过了一会,查月也拿回一个袋子,她打开, 捞出个织了大半截的围巾。 “这是我跟着你的视频学着织的, 还没织完,就差收个尾了,你先别走, 在这等等我,我把她织完,也送给你。”她一脸涨红, 着急又去掏毛衣针,“你别嫌我织得不好, 我很快……” 袋子被她忙出簌簌的声音,听起来乱糟糟的。 “查月。”李小朵攥住她的手,“差这一点,我来帮你收尾好吗?”她笑笑, “我明天就要走了,一会还得回去收拾一下,等我明天上了火车,有大把的时间。我来帮你织完。” “你去哪?”查月突然落泪了,她也弄不清是为什么,只是瞪着一双大眼,“你马上生了,还去哪啊?” “回老家,已经跟家里人说好了,孩子爸爸那边的人也想看看孩子,以后,就在那里安家了。” “小朵……” “谢谢你查月。”李小朵紧紧攥着那只手,“大家都说你的朋友多,回头我的课,就拜托你啦……” — 三月,细雨绵绵,花针似的,丝丝缕缕,缠绵交错,却不紧不慢。 一个冬天眨眼间就过去了,好多人,相遇时意外,匆忙,离别时也不得从容。傍晚的凉风又吹起来,李小朵紧了紧衣襟,白友杏从贺承铮车上帮她取下包,一直忍着不说话。 从得知李小朵要走的那天起,眼泪就像春雨一样收不住,此刻,站在李小朵的伞下,听着车站时不时传出的播报,白友杏又一次把脑袋耷上她的肩膀:“小朵,我不想你走……” 李小朵拍着她的后背,“又不是见不到了。孩子生了,你不是还当小姨吗?” “可我会想你。不走,不走好吗?” 李小朵笑笑:“我也会想你,等有空,你来找我?再说,晚上你不看我直播了?” “我每天都会看。”白友杏瞪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沉默片刻,又从她肩头爬起来说:“你让我当你管理员吧。” 李小朵笑起来,擦掉她眼泪,揉揉脸说:“知道了呀。” 贺承铮打着把伞,随刘科一块走过来,李小朵向两人身后的空白悠远地望了一眼,随后对两人淡淡一笑,刚要张口,刘科打断:“要是谈钱,就别开口,浪费时间。” 李小朵垂头笑了,抬脸又说:“其实也没必要说再见,火车才四个小时。” 贺承铮沉默了一会,说:“郭放晚上有应酬,来不了,有话带给他么?” “没有。”李小朵一脸畅然,“早些年就告过别了,不用带话。” “好。”贺承铮点点头,蓦地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封告别信,郭放谁也没给看,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写的,犹豫片刻,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的小盒子,“这个……我们顺路买的,你带上车吧。” “好。”李小朵笑着接过来,回首向候车大厅看了看,又扭回头说:“差不多了,我进去了。” 白友杏的眼泪倏地掉下来:“小朵……五一,五一我去看你,现在就定好,我肯定去!” 李小朵抹掉她的眼泪,自己的泪却滚下来:“好,我等你。” 贺承铮搂住白友杏,箍在怀里用力摩挲着肩膀,看李小朵最后噙着泪笑了笑,撑着伞,缓缓地走进疏雨里,孑然独立,很快,浸没人海。 “小朵啊……”刘科对着森森人群撇嘴笑了,稍顿,又瞧向贺承铮,“这个城市再也不会有她了。” 这个傍晚来临前,郭放收到查月一条稍显笨拙的信息,说她今晚要和同事去参加一个孕妇普拉提高级体验课,要好久好久才结束,好久好久才能回家,同事还有车送她,让郭放爱干什么干什么去,顺带,转了五千块钱给他。 郭放对着信息松懈地笑了,回她道:“好的老婆,一定要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对了,今天天凉,练完了一定晾干了汗再出门儿啊。” 就在昨晚,查月带回一兜现金,以及一张模仿他笔迹写的卡片。查月因为那张助人为乐的卡片很开心,收在她的一只装表彰证书的文件袋里,几日的愁云雾霾也尽数散褪,一张小脸又拾起往日的得意。 故人捉刀,家宅安宁。 郭放冒雨开了一个小时车,去了老城区的一间棚顶小馆子,就在他原来的家不远。这家的烧烤很不错,拉面也好吃,半大小子蹿个头时,每次跟那两个孙子一起来,三人能吃满十五碗。路上他想,确实很久没一个人恣意地下过馆子了,也不知道那个小店还在不在。 幸运的是,一切照旧。 老板还是那个人,瘦了不少,两边头发白了点,除此之外,变化不大。菜单还是老样子,郭放点了些烧烤,又点了盘水煮花生,还要了一碗大份的牛肉拉面。 他把西装一脱,领带往衬衫门襟里一插,就垂头往嘴里吸。 热汤一喝,他立刻笑了,还是小时候那个味。 贺承铮打来一个简短的电话。 “人走了,东西也给了,小朵说从前跟你告过别了,没话带给你。你知道就行,挂了。” 郭放始终没有出声,他举着手机停顿了,听着电话那边许久的忙音,一节一节,也像落雨似的,砸得他面条汤晃晃悠悠的,一片坑洼。 他抬头去看天花板,久久没有扭回头,老板走来搁下一盘烧烤,心里敲鼓,也跟着抬头:“看啥?” 第102章 郭放突然笑起来,眯着眼,眼尾拖起长长的笑纹:“我看你这棚顶是不是漏雨啊?都掉我面碗里了。” “咋可能啊?”老板两手盖在肚皮上,笑道:“我这顶都十多年了,从没漏过,漏不了,遮得好着呢!” “漏不了吗?” “漏不了!” “遮得好吗?” “好啊!” 郭放笑容僵住了,收回脸,点了点头。 老板又问:“来二两?” “不了。”郭放沉吟片刻,又笑道:“下回吧,我老婆体谅我,我也不能太没数了。” “行,都行。”老板信口一言,转身坐到一旁的小凳上,捞起遥控器,开始在小电视上看武侠。一边看,还一边跟老客人说,就这倚天屠龙记,重播了多少遍都百看不厌,里面女演员一个比一个美,他要是张无忌,根本选不出来。 电视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窸窸窣窣的,像电流一样,郭放剥着花生,眼睛虚焦地落在手指尖上。 耳边,周芷若在电视里冷冷地说:“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可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上今天我没伤你性命,旁人肯定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都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张无忌一脸坦荡道:“咱们只需要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做甚?” 周芷若淡漠须臾,说:“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刹那,花生掉落桌上。 小小一粒,砸出巨大响动,天上轰的起了一粒闷雷,郭放怔愣地站起身,拎起西装,大步而出。 老板站起来:“这就不吃了?” 郭放笑着,拖着腔道:“打雷了,我也不是石头做的,别把我给劈死——” 一声雷鸣过后,雨果然不管不顾地降下来,郭放没有上车,站在原地,向马路尽头远远地望了一眼。那里烟云纷纷,骤雨急颓,一切被冲刷得看不分明,他怔在那,微微眯起眼,总觉得不远处的空地上,原本是有个电线杆的。 他一抬眼,似乎又看到年轻的贺承铮和刘科,一人捡了一根大棍,正在肆无忌惮地追逐,奔跑,相互咒骂,毫无顾忌。 青春的身影淋在雨里,酣畅,无畏,郭放喊了他们一声,让他俩慢点跑,等等他,他们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追逐着,叫嚣着,向马路尽头的拐角处去了,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没轻没重地淋着,淋到脸上,却是烫人的。郭放浸在呼啸的风里,突然撑开西装,挡着急雨,向那个方向追逐而去,他踏碎积水,不断大叫着贺承铮和刘科的名字,边肆意咒骂,边又笑着张开嘴,不久,听见一片滂沱中,自己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放纵的歌声。 心比眼睛更熟悉脚下的路,可声音打着难听的颤。他奔跑着,长长地啸叫一声,笑了笑。 终是不似少年游了…… 车窗外,是满窗的黑夜,掺着红豆一样的落雨,一颗颗的,又蜿蜒滑落。 李小朵望了一会,垂下头,捋了捋为查月收完尾的围巾,又小心地叠起来,收好。整理完一切,她挽了下耳边坠落的碎发,打开了那只白色的小盒子。 里面躺着一只发卡。 纯白的,一朵小花的形状,花心点缀了一颗珍珠。李小朵笑了笑,用它卡住了那些总是垂落的碎发。从前匆匆忙忙的,无暇自顾,这些发丝总是局促地掉下来。好在以后再也不会了。 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弯着眼睛说:“阿姨,你戴它真好看。” “谢谢,你也很好看。” “阿姨你在哪买的?” “不是买的,是人送来告别的礼物。”李小朵的酒窝又露出来了,“那是阿姨真正的爱人。” — 送完李小朵,贺承铮边走边问刘科:“去哪?一块吃饭?” “不去。”刘科垂头一笑,“说的跟你真想我去似的。”又故意对白友杏眨眼,“走了啊杏,听说你厨艺不错,下回我去家里尝尝你手艺。” “找揍呢?”贺承铮斜他一眼,又喊:“干嘛去?” “打黑工。” “长期短期的?” “临时工。”刘科的背影摆摆手,潇洒而去,贺承铮轻轻一笑,搂住身边姑娘道:“咱也走吧。” 白友杏还红着眼睛,贴在贺承铮右边碎碎走着,悄悄问:“他不是房地产领导吗,晚上还打黑工?” “晚上才打黑工。” 贺承铮瞧见面前一个小水洼,懒得费劲,干脆揽着他媳妇腰抱过去,一时心里打鼓,总觉得她轻了点似的,正烦闷,雨又下大了。 他插着口袋弯了弯肘,白友杏立马揪了揪包带,又把手插进他右边兜里跟他牵住,不懈地问:“去哪打黑工?合法吗?” 贺承铮低头瞧着她,笑了:“你还真是当老师的,非问啊?” “你不想知道?” “行,晚上回家让你知道。不过我跟他不一样,我是持证上岗,保证出力。” 白友杏眉一皱,咕哝:“听着不像好话。” 贺承铮一笑:“还是先吃饭。吃上回那家老火锅吧?你不是说爱吃么,一会去了多吃,都瘦了。” 他打着伞,迎着风,在兜里细细摩挲着白友杏的手,又闷道:“以后别给别人做饭。” “那给你做吗?” “给我肯定做啊,你自己老公你不管啊?咱分好工,你做,我洗碗,行吗?周末再换换。” “算了别换了。”白友杏想起前段时间日日吃挂面的日子,总觉得不堪回首,自己憋了一会,又笑了,“反正你吃什么都不挑,好弄。” “也没不挑。” “怎么不是?” “不吃羊鞭。” “别说了。” “你看我这体力用吃么?” “别说了!”白友杏窜起来狠狠捂住他的嘴,蹙眉道:“再说打死你。” 贺承铮笑了笑,瞧她着急,总是看不够。白友杏把包带往肩膀上扯了扯,收回脸,闷闷道:“别忘了五一我们去看小朵的宝宝,提前买票。” “忘不了,你安排的事我肯定给你交代明白。” “也不知道郭大哥给了小朵什么?” “还能什么,心呗。” “心?”白友杏吃惊,“那查月怎么办?” “不还有一多半在她那么?” “你们男人的心还能一半一半的啊?” “你以为你们女人的心就不一半一半的了?” 贺承铮想起查月至今瞄着某人帅脸还别别扭扭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笑了,“经历得多,心都大着呢,装着这一块那一块的,外面还都带着刺儿,轻易不给人看。就跟,嗯,榴莲似的。这事不分男女,分人。” 说完,又瞥着她道:“我不管别人,你这家伙的心里全都得是我。你得是大西瓜,知道么?” “我是大西瓜?”白友杏粲然地笑起来,“那你也是大西瓜吗?” “你老公?”贺承铮略不屑地收回脸,冷冷道:“多余问。” “行吧,那咱俩都当大西瓜,而且是无籽的。”白友杏浅浅一笑,又在兜里捏了捏贺承铮的手指肚,贺承铮问:“怎么了?” “摸摸你是厚皮瓜吗?别占我太多地方啊……” 贺承铮难耐地笑了,不久回她:“心放肚子里吧,你想吃亏还得先问我愿不愿意呢。” 手心儿暖洋洋的,白友杏有股平平淡淡的好心情,她细细摸着贺承铮的手背,把这些时日的种种在心里默默盘了一遍,过后,又兴致十足地抬起头,“那你说刘大哥呢?他是什么?他那么帅,喜欢他的姑娘肯定多,他得是一串大葡萄吧?” 贺承铮“啧”一声,骤然站住,“他怎么帅了?有我帅吗?还有,你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哥,那就是我!” 白友杏瞪大眼睛瞧着她这臭脾气的老公,好端端地聊着天,又闹起来了……可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天边闷雷滚滚,闪电劈天而下。 白友杏下意识一缩,口袋里,贺承铮却猛的攥住她的手,低低道:“不怕,什么都打不着你。快跑两步。” 白友杏被他突然的大力吓了一跳,他手指带着糙糙的硬茧,攥得她可真使劲儿,她疼了一下,却欣然笑笑,紧紧回握了他,在雨里与他一同小跑起来。 这个家伙心还行……糙点糙点吧,脾气臭点就臭点吧! 伞外,雨声愈来愈稠,白友杏抬眼一看,头顶的天,被贺承铮打来的雨伞严严密密地遮着,连乌云的影子都瞧不见。 她倏地想起认识贺承铮那年的生日夜,他的伞,也是这样斜斜地打在她的头顶。只是那时,她还不谙风月,脑袋不灵,以为是风太大,吹偏了呢。 这个冬天,她匆匆认识了这个人,与他误打误撞、晕晕乎乎地相爱,又纠缠难舍,初尝情事。可如果有人现在问她爱情是什么,婚姻又是什么,她也还是答不上来。 第103章 不止她,恐怕身边男女痴痴缠缠,来往如云,也都为情所困,不知如何启齿。 但她在最近的一篇随笔里写了几句。 爱情,就好像心里有个地方长了片冰冻的湖,有人从上面溜冰而过,带来阵风,却只留了个残影;有人在上面猛打陀螺,兜兜转转,旋上一阵,聊以解闷儿;有人在上奋力开凿,锥心刺骨,遗留一片坑坑洼洼,岁月难消…… 可也有那么一个人,只消一根滚烫的手指,往冰面浅浅一戳,这片冰湖旋即冰消雪融,焕发新生,或荡起微波,或生起涟漪,寒冰尽散,成就一汪春泉…… 那真只是极寻常的一戳,甚至无足挂齿,更不能与外人言。只不过他总偏巧,就点在那人的心尖上。 就像这个臭土匪,从她第一次把手伸进他的右兜后,那里头就再也没装过烟盒和打火机。 就是这么短短的两个月,他改掉了十几年的老习惯,成了左手摸兜,掏烟,右兜总是空空的,留着放他们两人牵住的手。 这对白友杏来说很重要。 因为她就是一个只会右胳膊背包的姑娘啊…… 她可改不了。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结尾相见~ 这篇文在开文伊始,想写的是一份普通人“落地”的感情。男女主不是因为各自的光环而相爱,而是具体的事上见真章。 小杏作为绝对的主角,她的可爱之处基本都是通过她的言谈和为人处事来刻画的。 一个大方,自然,善良,真实的小姑娘,她不仅向往爱情,还有着自己小小的理想,有着善察世界的眼睛,虽然有点“老好人”,却从不欺骗自己的情感,也乐观积极地应对生活。也许身份很平凡,但依旧光芒万丈。我相信不仅男主,文中所有人对她的喜欢,都会是非常自然且令人信服的。 关于老贺,他是个有着世俗意义上的缺点,同样,也有着世俗光环的男人。 但对于“落地”的爱情,我认为,言情作品里男主的光芒再盛,不能通过一桩桩具体的事作用到女主身上,都是没意义的,是不值得上升爱情的。 同时,即便他有着缺点,但他对于女主的尊重,珍惜,爱慕,保护,是实打实且显而易见的,也同样值得女主一往情深。 关于老贺的胡闹婚姻,是想给男主增补一点鲜活——即便事业上游刃有余的男人,在珍视的人面前也会有难言的自卑心。老贺有时反而因为这种情感上低位的讨好感而可爱。 这是关于主角的最初想法~ 另一方面,最终用小群像的方式来写这篇文,是因为这本的内核是“问情”,而人是复杂的动物,爱情也没有定式,人人为情所困,人人都有自己不能与外人言的感情经历与观念。 因为爱恨说不清道不明,时而沉重,时而疯狂,所以选了“低智商”强冲突大乱炖的喜剧方式来展现。 我们的女主也从一个不谙风月的姑娘,最终得出爱情玄之又玄,不一而足,不如“就关注自己最需要的那些寻常点滴”的结论。 另外,受儿时琼瑶言情剧的影响,我至今仍喜欢一群人,怀揣着自我的个性、迥异的观念,却因为“情”而相聚,在同一件事里展现每个人的不同选择的剧情构建方式和价值观。 人人不是完美圣人,但人人都是自己,又因彼此而变得完整。 最重要的,人人都对世界善意以对。 所以作了这样的结局——男男女女被情所绊,却也各怀善意,面对真实的自我与彼此的真心,尊重前尘,也尊重未来,回归当下,继续生活。 而小杏和老贺,闹腾只是开局,恬淡才是归途。 结局没有轰轰烈烈和更多的折腾,只有生活百般麻烦过后,永远牵着手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从没变过,又因彼此变了很多。 而这也是小杏的最初所愿——有人放她在心里,周围人也各自安好。生活是首简单的小诗,平平淡淡,但读起来回甘。 写的时候,尽量把群像的态度都从一开始就埋下了,部分可能埋得不是很明显,但如果带着结局回看,大概也会发现一切早有端倪,同时,也会找到很多从前没发现的趣味小细节,比如,小杏和老贺生日夜爬楼遇到的那条拖痕……其实也不寻常。 这篇文章至此就全部结束了。关于未来,书中善良的人们不一定会拥有无瑕的生活,但一定会有美好的人生体验,因为这是独属于善意的主动选择~ (最后,附个小剧场[紫糖]) ---------------- 下一本会开一本男女主二人转,做个尽量抛开复杂剧情,只在两人之间反复战斗折腾的新尝试。 欢喜冤家人设,一句话总结是:旧情人重聚,两人过招斗法,在想气死对方的每一天里又重拾了爱情。 书名:《前男友在我婚介所当头牌》(俺也试一回梗当书名^^) 女主依旧是一个坚韧向上的女孩,聪明,痛快,爱钱如命,还略带一点可爱的感情迟钝。 男主是个绝对的阴阳大师,一张嘴就噎人。不过他和老贺一样,也是个暗戳戳的行动派,但这位年轻脸皮厚,可比老贺鬼多了,是真拿三十六计追姑娘啊… 依旧会全文存稿以后再更,隔壁有几章试读,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收~ (目前刚写完43章,但开文可能会晚一点。写是一方面,还得攒攒收藏。不然又是一路无榜,难搞!) 最后,真诚地感谢大家从角落找到这篇文并陪伴度过一个多月的时光。诸多不完美,感恩寄予过耐心。 江湖日远,短暂告别,期待来日再会~ 第80章 新学期家长会结束。小白老师被各路家长团团围住, 七嘴八舌过后,人群渐渐疏散,讲台边某单人桌, 旋即露出一张臭脸。 小白老师冲这位眼熟白衬衫儿一笑,等人全散,她走过去低了低头:“我讲得还行吧?” 他不搭理, 片刻烦道:“下次换个座行么?” “你得去找他说。”小白老师往29分旁的“梁鸿宝”三字指了指, 又问:“坐这开小灶不好吗?” 那人一笑, “我想开还用在这开?回家不能开么。” 小白老师痛快, “那回家开, 我教你学语文!” “你说的。” 她点头, “你该学。妈妈给我看过你的小学作文。” 他皱眉,“哪个?” “《失贝的教训》” 小老师笑得停不下来,土匪冷哼一声, 一把收了卷子, 卷起来敲她脑袋,“你是该教训教训。” 笑声大,招来了钱副校长, 敲敲门,拧眉头瞧着拉拉扯扯的两人,“白老师, 结束了吧?这么晚了,早点走吧。” 小老师手还攥在人腕子里, 一见立刻白了脸,她喃喃道:“结束了。给您介绍,这位是我老舅。我妈叫他来接我下班。” 男人瞧她,也道:“是, 她妈买了点好果子,叫她早回家。” 钱校长笑着一指,“那快跟你老舅走吧。”又看男人,“小白老师在学校表现一直不错,也多谢你们家长支持。” “应该的。”他摸她头,“当长辈的,不仅支持,还要教育。都是为了下一代。” 回到家。夜色沉寂。 他抱她在身上,世界摇晃,一退一顿,小老师轻汗淋淋,耐不住只好含泪摇头,他不肯停,气喘着低低问她:“又想半途而废,师德大概有问题,还得继续教育。” 小老师扶着他肩膀,半天哼出一声,“受不了了!” 他不接茬,下巴汗一晃一坠,又去啃她:“不是开小灶么?教吧,教语文。” “怎么教……” “你不是会作文吗?我们在做什么,写吧,写完了停。 ” “这怎么写!” “看图说话不会么。” “违.法的呀……” “再废话就给我说三千字。” 身上人再难招架,含泪嘀咕:“短点……短点行吗?用成语……” 他暗笑,料她没有,点头应了,又瞧着她等。 小老师憋了半天,忍哭喊道:“杏致勃勃铮铮日上!!!!!” “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