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美人师弟》 楔子 woo18.vip 世人都道神仙好,殊不知这做神仙也是需要门路的。 当今天下,魏晋之风盛行,皇帝们都妄想着长生不老,永保福寿安康,于是,由上而下,天子带了头,民间这求仙求道之风蔚然而生。自东晋葛洪创立道家体系一来,天下明川洞穴,凡是沾点仙气之处,必有门派隔山而居,求道索然,内修炉鼎,外炼金丹。 经过一百来年的演化,逐渐被世人捉摸出了些门道。 当今修仙门派又以四家为首,成了正统的修仙修道之派,分别是灵虚梧、天姥山、洞宫山、九真山,此四地峰奇岭峭,林秀木美,置身期间,使人感到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最有利于世人打通小周天,金顶汇气,吐纳调息。 除这四家正统修仙门派之外,还有各式有不传之秘的小门派也应运而生,虽然人数不多,声名不旺,有的却也是端有点真才实学的。 正所谓是,神仙好,神仙妙,家财万贯本领高,唯有神仙忘不了。 可是学仙者云集,真正能脱离凡胎修成正果者又有几何呢?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浮云派位于浮云山下,蝴蝶谷旁,虽然此地的门派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大派,可此间的风景却是独一无二。朝起云曦,晚有红霞,山间还有灵泉溪流,不但风景美不胜收,物产更是丰饶,还人杰地灵。遗憾之处就是此地气候太好,过于风调雨顺,实在太益于人口居住,所以周边村庄实在不少,集镇热闹,人潮川流不息,实在达不到普通修仙门派修心养性归隐山林的要求,所以真正讲求不理人间事的隐居门派断不会选择这里。 可是贺终南的祖师爷却不这样想,他当初一来到此处,便感叹此处真乃人间极品,大门派不识货,可他确是识的。况且周围人多有什么不好的,人多才好收徒啊,遇到个青黄不接的时候,随便下山做个法就能收获一堆吃的,总不至于饿死。 事实证明,祖师爷的想法的确是明智的。正是由于此等洞察先机以及宽进严出的标准,浮云派在此开山立派不过短短几十年时间,始终保持着百人左右的门派规模,除去学了两三年就回家杀猪娶媳妇又过回平淡人生的半吊子之外,浮云派不但流动性强,而且包容性大。 但是人数虽然收的多,可真正出师的却没有几个,学有所成的几位几乎都早早离开了浮云山,云游四海去了,不知所踪。到最后真正留了下来的,只剩贺终南的师父一人。 贺终南的祖师爷寿终正寝过世之时,再三握着贺终南师父的手,对他言辞恳切道,“你天资极高,我们这一派必须要出个能真正脱离凡胎飞升上仙的,才不枉费这修仙修道之名啊。这希望可就抱在你身上了。若你不能,你也要找个有仙资的徒弟,实现我浮云派成仙‘零的突破’。” 贺终南的师父一边口里答应着,一遍心里嘀咕着:您老说的倒轻松。我派连开山祖师您都修不成仙体,我等徒子徒孙,更上哪儿找门路去? 看官不知,这修仙虽然种类繁多,可以正着修反着修,成精成妖了修,甚至还有堕了魔道修的,五花八门各种修都没人管。可是凡人若想飞升上仙,最顺理成章的方法还是苦练周天功法,调动内息,最终实现元神与躯体的分离,才是正途。别的门派都是往这个路子上练的,日日清修又有心法加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按境界攀升,所以四大修仙的正统门派每辈再不济,也有一个能飞升成功的。 但是,这浮云派先天不足,走的就不是这个路子。 因为浮云派最大的特色就在于,修的乃是风雷诀。 风雷诀顾名思义,便是修炼雷法,召唤天雷,用以斩妖、除邪、求雨等。这个本是正统功法,有自己的一套经符咒诀,修炼成熟者便可以以自身的元神、真气为雷将,召唤天雷,结合自己的咒文和独特的手印,便可以所向霹雳,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但因为这套功法实用性太强,用的久了,使用者便杀气腾腾。又因为看中技杀,久而久之,修炼此功法的人便难保心性不稳,杀气甚重,有违修道真意。或许,这也是浮云派三代以来,还未有人正式得道成仙的原因。 这一日,浮云山上热闹非凡。 说起来浮云派也算是个百十来号人的人数不少的门派,可这掌门的徒弟里排行第一的居然是个女的。她虽然模样清秀,长的不错,可由于性格过分彪悍,惯于争强好胜,且幼年就被浮云掌门亲自捡上山,因掌门只有养过猫狗的经验,把握不好育儿分寸,所以套之以用难免过分宠溺。如此长大之后,顺利成长为了浮云山一霸,背后有人叫“浮云山小霸王”,也有人唤一声“浮云山母老虎”,总之,都不是啥好名字。当然,为了保障各自生命安全,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面大家还是尊称她一声“大师姐”。 此恶名昭彰的女子便是贺终南。 贺终南此刻正叉着腰大训特训厨房众人没有节水,导致上个月厨房用水足足超了平时好几倍;顺便又吐槽了下,浮云派这个月的大扫除做的极其不到位,至少有五十人偷懒没有清理好大殿的灰尘和蜘蛛网。 她处理完家务事,信步走到缥缈峰,正在指点门下小弟子们的功法之时,平时最爱拍她马屁的一个名唤端阳的年幼弟子慌慌张张的跑来寻她,说是师父正在大殿要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山下小子来派里居住,不知存的什么居心。 贺终南一听顿时光火,心想自己每日为门派开源节流,到处省钱,图的不就是个节省开支,结果自己这酷爱任意开启捡猫捡狗模式的师父养了自己还不够,这又是不知从哪儿拖了个穷小子要养。难道不知道她日日管家劳神费力也是颇累的吗。 她决定即刻杀去大殿,终止师父的爱心泛滥。 ※※※※※※※※※※※※※※※※※※※※ 正式开文。 欢迎收藏~ 更┆多┇章┊节┊:woo18.vip (W oo 1 8 . vi p) 第一章 贺终南急吼吼的杀去了大殿,看见自己师父林千正言辞恳切的握着面前一个小男孩的手,关切的询问他: “狄生啊,冷不冷,饿不饿,冻不冻,要不要吃饭。来到这里就不要怕,就跟自己家一样,想睡哪间房,就睡哪间房。不要拘束,这里的哥哥姐姐们都是很和气的,一定会好好对你。师父也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喔,不要害怕。” 说完,生怕不够和蔼可亲,还努力嘴角向上,做了一个没人想看第二遍的亲切微笑。 名唤风狄生的小男孩本身还算情绪稳定,但一看见林千师父说完这番话的表情,不禁身体发抖,硬打了一个哆嗦。 贺终南冲上前去,将师父拉到一边,小声询道: “师父,这又是你从哪儿捡来的小屁孩啊?我可告诉你,咱们浮云现在可是经费紧张,这几年收徒情况都没有以前好了,你要是再随便捡不能收钱的人回来增加负担,咱们可真要入不敷出了。” 林千不屑一顾的看了她一眼,摇头晃脑道: “得得得,看你这财迷的小模样。咱们浮云那是名门正派,求得是做人的境界,飞升的希望,一向视钱财如粪土。这行善积德,广济恩泽,本来就是修仙求道之人分内之事。我路遇这小公子,看他眉宇精神,气度不凡,却不知为何流落与此,怕他被奸人所拐,这才出手相救,接济他上咱们山上来住一段日子。” “你着什么急,他现在未正式拜入我浮云门下,又不是我收的徒弟,权当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师父我养了你十来年,就因为你管着家,我现在连请个人上山来做客的权力都没有了?” 贺终南一看师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这小子现在还未拜师,名义上连她的师弟都算不上,她也不好出手再管闲事,名不正言不顺。 只得心中暗想:也罢了。自家师父就这么个德性,看见个小猫小狗都忍不住要发扬爱心,更别提流落民间的富家小公子了,难道自己不知吗?既然他要许人进,那就许人进吧。 贺终南只得表态说道: “师父教训的是,是徒儿考虑的不周到,没有体恤师父的这一片救世救民之心,徒儿知错了。” 林千的神色方才舒缓了一些,他和气的说道:“这才对嘛。你看看你,都吓着人家呢。” 他又向那小男孩挥了挥手,说道:“狄生,不要害怕,你走上前来,见一见。这是我大徒弟,长你三岁。你叫她一声贺姐姐,她必然欢喜你的。” 那小孩子踌躇了一下,磨磨蹭蹭的来到了贺终南面前。 贺终南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面貌,竟有些看呆了。 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小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寻常人一比,都被衬的落了下风。他明眸皓齿,肤白如净,脸似瓜子,两只眉毛长的恰到好处,嘴角天然勾起一丝弧度,虽身形还未完全长成,可也是体态修长,走起路来,步履生辉,正是翩翩公子美人郎的做派。 “好好看的小公子”,贺终南发自肺腑的由衷感叹道。 她自问不算没有见识,也是见过世间美貌少年郎的人。当年求仙台大会,师父曾带她前去参加,各门派云集,为撑门面挑的都是各自门下的俊俏少年郎,看的人目不暇接。况且修仙之人重视辟谷,吃的本就清淡,所以,那一日求仙台的众仙家少年身姿轻盈灵动,比同等样貌的凡人更要美上几分。 可是,即便是那日求仙台上风姿清灵的仙家少年们,也比不上今日这少年的十分之一。 他仿佛天生自带磁场,五官面孔都生的毫无死角,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都这般的赏心悦目,一颦一笑还带着些许羞怯之感,看的贺终南母性大发,心都要化了,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揉一揉抱一抱,再送一把栗子糖。 她忍不住心想:世间上怎会有如此绝尘的小人儿。 这位小公子对着林千和贺终南做了个行谢的大揖,细声细语的说道: “多谢林掌门,贺姐姐和浮云派一众上下收留。小子家中突遭变故,因受贼人所害,满门俱灭,唯有一老仆忠心护主,拼死保我以周全,方才临危逃脱。只是这老仆本就受了伤,我主仆二人流落浮云镇之时,他命已垂危,我年纪尚幼,又无家财傍身,手足无措。幸此时得老天垂怜,遇上林掌门一行,林掌门不仅为我家老仆善后,处理好了身后事,还答应带我上山,再做打算。” “如此大恩大德,济人危困之举,小生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 言毕,双膝跪下,对殿上众人行了三个跪拜大礼。 他举止轻柔,言语得体,虽流落民间却看不出一丝慌乱。 林千内心也不禁感叹:果然是世家公子出身,如此有风范。 贺终南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觉得以后这个公子若被师父收入门下了,自己估计就得卷铺盖滚蛋了。对比之下,自己这个大师姐真的太磕碜太拿不出手了。 这位涵养温柔的美人小公子,就在大家的交口称赞中住下了。 可不出三日,便搅得浮云派上下大乱。 小公子吃的倒还好弄,吃的本就不多。不过对这穿衣打扮,个人卫生极其讲究,每日必要沐浴更衣一番。如今还未盛夏,天气尚冷,浮云派上下还没有每天沐浴的传统,如今为了这位公子,每天劈柴烧水,足足增加了好几倍工作量,几乎累的死人,害的热水房的三叔天天都要跳脚骂人。 再者,这位公子虽然已经不再是锦衣玉食的少爷身份了,可行为做派改不过来,一时半刻还是需要人伺候的。林千没法子,只能拨了门下两个年纪较轻的小徒弟前去侍奉,可都不到两日,都哭哭啼啼的回来了,打死也不要再待在这位美人公子的房里。 据说,这公子,白天看着温柔和气、善解人意,可一到晚上就有做噩梦的习惯,梦中还不停的高声叫唤,声嘶力竭的大哭大喊,一整夜都是鬼哭狼嚎的动静,吓的同屋之人根本睡不了。 最后,实在找不到人伺候了,林千只能对贺终南说道, “终南,要不然,你去看一眼吧。” 贺终南是全门派上下最凶最恶脾气最臭的一个人。 要是连她也搞不定,林千估计只能找个藤椅安送美人公子下山另觅他处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贺终南去了这位小公子的房里伺候,睡觉鬼夜哭这个问题倒是迎刃而解了。这小公子自此半夜都睡得极为安稳,再也没出过类似发噩梦的情况。浮云派上下皆说是贺终南自带三分杀气,连发噩梦的恶鬼都吓跑了,不敢近小公子的身。 可是这做梦的问题解决了,每日非要用热水沐浴洗澡的事儿却难住了她。 贺终南费劲百般唇舌,努力劝服美人公子改变生活习惯,不要这么矫情,与全派上下保持同等的洗澡节奏就可以了。 可是小公子宁死不屈,表示就这一点,坚决不可退让。 这一日,二人又因为这事儿吵了起来。 贺终南眼见对方冥顽不灵,又心疼这个月的用水量节节攀升,怒从心上,直接喝道: “这位公子,你现在既然已经入了我浮云派上居住,客随主便,能不能将就一下我们的规矩,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每日都要洗澡更衣这个问题,我们热水房要为你多挑上几担水,多费上几捆柴,多浪费多少人工。我浮云派的小弟子还有几个与你年纪差不多的,你这样带头下去,他们有样学样,也实在有违我派规矩,我们徒弟不好带啊。” 风狄生这位美人小公子,每日被贺终南的愤怒咆哮刺激的快伤了耳膜,烦的不胜其烦,今天终于对此有了反应, “此事,我之前与掌门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他说全由我做主,随我心意。为何贺姐姐对此事如此纠结,念念不忘呢。况且贵派的小徒弟若是因为我洗个热水澡就要有样学样不好带,那我下次打个喷嚏是不是也会扰了他们清修。这定力如此松散缘由不在我身上,自己的原因恐怕怪不得别人吧。” 贺终南这几日天天看他有些看腻味了,没有初相见时那般心猿意动,再加上一见到公子崭新干净的花容月貌就会下意识的心疼昨晚又浪费了多少热水,愈发觉得这美貌实在是太不实用,甚至觉得面目可憎了起来。于是对他言语不似初相见那般和善。 她跳起脚来,反唇相讥道, “我们自然是定力不够,不过比起公子你都家破人亡了还硬要摆什么富家公子的派头,还是实在的多。” 风狄生闻听她此言,被她揭了疮疤,心似针扎一般,面上却还挺的住,他咬牙说道: “想不到啊,贺姐姐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开口闭口却如山野村妇一样泼辣直爽,真是人不可貌相。” 贺终南知道他是讽刺自己村野妇人,粗俗不堪,心想,今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她不慌不忙,继续怼道: “是,你说的不错,我被我师父捡回来之前,就是山下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要不是因为机缘造化,被师父捡上山来,开了这一半仙姿,走了这修仙问道之路。我现在也只能成为你口中所说的那村野妇人。” “不过,我一介女流,贫苦布衣,也知道做人不能眼高于顶,华而不实。你知道为何我年纪不大,却可以做这浮云派的大师姐吗?就因为我有这一身本领可以服众,至少在这浮云山上,除了师父,还没有人打得赢我。我知道他们背后叫我什么,可是我不在乎。因为至少没有人敢当面叫。这,就是实力。” “我知道,你是富家出身,相貌又好。有这两点当然自小被人一身荣宠着长大。可是,你想想看,你的家现在已经败了,你的家人俱已不在,你这头衔已经没有用了,家世良好这第一条已派不上用场。好,你权且还有相貌好这二条,我也知你容貌甚好,可是当此乱世,仅凭容貌就能自立吗?你身无长物,难道凭借容貌姣好就能自保?” “所以,你扪心自问,你以往风风光光是不是皆靠着这两条,可惜,往日不可回,现在这两条都不能保你周全,若你不为自己着想,趁年轻再学上些其他的本事,护身的法子,安身立命的根本。那么,你将来如何立于此世间。一个人,连靠自己好好活在这世上都做不到,又谈何其他?” 贺终南也是激动气结,一口气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话。 风狄生听完怔了半晌,才呆呆的回应道: “是,姐姐才是聪明人,看的通透。我本就一无所长,如今家遭横祸,却也没有半分力气,为我家重振声威。当此乱世,若没人收留,连好好活下去都做不到。我都如此山穷水尽之境地,居然还要摆这往日的派头,非要做那骨子里的世家公子,非要摆这假清高的架子?我,真是没用,我就是那无用之人!” 说完,悲从心起,以袖拂面,大哭不止。 贺终南一看自己三言两语说中他的要害,勾的他心中大恸,怜惜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离了家人初入世间,有些耿直心性也是正常。顿时也恼起自己不知轻重,为何非要跟个少年计较,只得好言安慰道: “别哭了,我刚才的话,也是重了些。你无须妄自菲薄,如今上了浮云山,也算是与仙家有缘,如果真有心习道修法,也可入我浮云门下,习我派之法。他日必有所长,安身立命还是没问题的。” 风狄生抬头,泪眼婆娑的望向她,一张委屈的小脸煞是可怜, “可是,我从小从未习得修仙之术,未知仙资够不够。” 贺终南本就是个口硬心软之人,如今见他这幅柔柔弱弱的小可怜样儿,慈悲心大发,早把那些厌烦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轻轻一笑,和蔼说道: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派收徒向来容易,这十里八乡的,就算只拿着一只老母鸡来拜师学艺的,师父都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何况还是你这么聪明机灵的少年郎,绝对没问题的。只不过,这进门容易出门难,我派虽然门槛低,但是入门之后尤为注重个人修炼,能不能出师就全靠你自己了。” 风狄生激动的迎上前来,脚步踉跄的握住贺终南的手, “这么说来,贺姐姐是答应帮我入派了。如此大恩大德,我该如何答谢才是。” 贺终南被这小子握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微微发红,心想:幸亏你年纪小,要是再大一点还敢对师姐如此动手动脚,看我不断你的腿。 虽然心中嘀咕,眼神却还是颇有侠义风范的看向风狄生, “这个入不入得我门,我还得正式禀告师父,要他老人家拿个主意。不过,应该是没问题的。” 她生怕风狄生不高兴,顿了顿又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放心吧,贺姐姐向你保证,一定让师父收你为徒,绝不食言。” 风狄生微微一笑,一脸灿烂,仿佛百花盛开。 贺终南心里怔了一怔,心里升起了一片五彩烟花,霹雳啪啦,炸的一阵啪啪作响。 第二章 亏得这浮云派向来宽松的收徒政策,连拿只鸡来拜师的村民都不会拒绝的师父当然没有拒绝美人公子。 于是,风狄生正式入了浮云派门下,成了在任徒弟中的第九十八位。 而贺终南是排行榜高高在上的第一位。 为何如此? 皆因此地排行不看年纪大小,只凭本事。 贺终南虽然年纪轻轻,可本领第一。 自当是稳居了这山上徒弟界的头把交椅。 不过,美人公子当了这排行九十八名的徒弟之后,这每日必要洗澡的毛病总算是勉强改掉了。可他自幼娇生惯了,习惯了每日早睡晚起,勉强跟着上了两日的早课,可终究还是小孩心性,丝毫没有发愤图强的打算,身体慢慢懈怠下来,日不上三竿从不起床。 贺终南开始有心提点他两声,可后来发现他这人脾气自成一派,相当与众不同。于是也绝了此念头,放他逍遥快活去了。 毕竟这是拿只鸡就能拜入门下的宽松门派,师父领进门,修行全得看个人。 这一日,正是下山采买的好机会,美人公子虽然平时起的晚,可今天却鬼使神差的起了个大早,乖乖的在大门口候着,等着贺终南带他下山。 贺终南走到门口,觉得十分好笑。心想这人平时打雷都吵不醒,如今知道可以下山居然起的比鸟都早,有此可知,因材施教找对方法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儿。 她准备回来之后就禀明师父,给风狄生立个规矩,以后要是上不满多少节早课,就别想下山了。 不过这次,她还是决定发发善心,带风狄生下山。毕竟,带着这么一位美人小公子逛街是件非常长脸的事儿,上次她见得东庄的小姐带了一只小野猫上街,因这小野猫天生异种,两只眼珠一绿一黑,便惹的满街行人惊诧不已,竞相驻足观看。她寻思,带着风狄生这么个小美人上街,怎的也比这美貌小野猫招惹眼球吧。 街市之上,十分热闹,人头攒动,汹涌不息,各式卖糕的,卖布的,卖画的,还有那南北杂货的街边摊子,好不热闹。 当然,最热闹的还数风狄生的周围。 毕竟这浮云集镇也只是这十里八乡的小集小镇,附近最高等级的好看人儿也不过是东庄地主家的小姐,西庄杂货铺的卖布千金,哪里有机会见识风狄生这么一个风度翩翩、唇红齿白、粉雕玉琢般的小可人儿,如此美貌还生在一位公子身上,自然是涌上前来,一探究竟。 贺终南一看周围之人的眼光一路都追随着自己和风狄生,面上虽然巍然不动,心中却颇为得意。 谁料围观群众却擅自开启了八卦模式: “咦?这是哪来的小哥,长的可真俊啦。” “看他旁边那位好像是浮云山上的大师姐吧,看来这位小爷也是浮云派的人吧?” “不会吧,那浮云派我也入过啊,好入的很,交二两银子就让拜师了,掌门最好说话啦。我虽然待了没几天就回来娶亲生子了,可那里绝对没有这样高素质的少年郎啊。” “哎呀,你们说,这位小哥如此柔弱,别不是被他身边这个凶神恶煞的女子,从哪个大户人家手里拐带出来的小少爷吧,听说那些修仙修道的人士,有时候看中人家的慧根了,就硬要抢了人家的孩子去。” 贺终南实在听不下去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和脑洞大开了。 她决定快刀斩乱麻,直接运起真气来对着众人大吼了一声: “小师弟,师父吩咐我们下山来采买,天黑之前务必回去,不要再磨蹭了,你我要加快速度啊!!” 这一声气贯长虹,街头巷尾均能听见。 围观群众闻听此言,对此二人不良关系的猜想顷刻间烟消云散,顿时失去了继续围观八卦的兴致,作鸟兽状散去。 待人潮散去后,贺终南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我的天,可算全散了,带你上街可真麻烦,这些人堵了一路,跟看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 风狄生倒是不太识相的凑上前来问了一句:“那,大师姐,下次还肯带我出来不?” 贺终南望了他一眼,心想:这小鬼不装腔作势的时候倒还是挺可爱的,能够保持就好了。 她抚掌大笑,“好好好,当然带你,不过你也要这么乖才行。” 这趟下山之旅哄得贺终南十分开心,她不但深刻的体会到了东庄小姐带猫上街的乐趣,还意外发现,风狄生居然还挺会撒娇卖萌的,她虽然一直雄踞大师姐的宝座多年,可座下敢向她撒娇的弟子却没有几位,况且有限的能向她撒娇的那几位,因年龄尚幼,还带着孩童之稚气,撒起娇来远不如风狄生这般娇俏可人,笑起来自带蜂蜜。 贺终南觉得自己简直收获了一个宝物,她决定以后就算风狄生不练早课,她也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美人撒撒娇,胜似一只猫。她今天总算体会到是什么意思了。 不料,回山的路上竟遭遇了意外。 因在街市上耽搁的时间过长,回去的时候,贺终南为了节约时间,挑了一条近道,谁知道这近道多年无人勤走,布满荒草,凭记忆走了一段之后,贺终南发现一件事: 好像迷路了。 呃,她觉得第一次带小师弟下山,就以师姐迷路而告终,这好像也不是长者风范,更不是前辈所为。 当她带着风狄生第十遍绕过同一个树坑之时,这位美人师弟终于按捺不住的问了一句: “师姐,这地方我们走了不止八遍了吧。” 贺终南的面上终于绷不住了,她悻悻然的说道: “啊,对,因我山步道机关重重,入山之路本就扑朔迷离,我久未走这条近路了,所以迷路了也很正常在所难免啊。” 风狄生皱眉问道:“那依师姐所见,我们天黑之前还能走回山上去吗?” 贺终南对他做了个鬼脸: “放心,就算走不出去也没事儿,咱们这座浮云山被师父设了仙障,天黑之后就会自动封山,防止外人进入。咱们就算走不回去,也不会遇上坏人的。” 风狄生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师姐,可是这山上难免会有些野兽毒蛇吧,万一攻击我们了可怎么办?” 贺终南一脸淡定的扫视了他一眼, “一看你就缺乏长期在我们这浮云山上生活的经验,浮云山自被我派开山占据以来,飞禽走兽都被络绎不绝的前来拜师之人当野味吃的差不多了,堪称野兽的梦魇之地,哪还有敢留下来的啊?” 她心宽的拍了拍小师弟的肩: “你放心吧,有什么事儿,师姐我法力高强,绝对会罩着你的。” 风狄生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模样,觉得从外观上来说她实在靠不住,不过,现在也只能勉强靠上一靠了。 二人虽走不回去,可是眼见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也开始拾柴生火,找了一处适合露营的空地围坐了起来。 火渐渐越烧越旺,虽然山间气温略低,可簇着这火气,却也丝毫不觉得寒冷。 贺终南觉得两人干坐着,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互视下去也甚是无聊,心想还不如借此机会探探这位美人师弟的底,以后日子还长,在山上也好与他亲近些,毕竟是个宝物,比其他歪瓜裂枣般的小师弟好玩多了。 她首先开了腔: “师弟,你冷不冷?” 风狄生赶紧答道: “我不冷,师姐,你冷吗?” 贺终南讪笑着回应道: “我怎么可能会冷,我五岁起就在这浮云山上游玩闲逛,还自己独立在山上的山洞里过过夜呢,这点小状况,不在话下。” 风狄生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师姐五岁就上山了?那你的父母兄弟呢?” 贺终南一脸轻松的答道: “我没有父母兄弟,是师父把我捡回来的,他说我天生仙资就好,看见我的时候,觉得我派列祖列宗希望门下徒弟有一人能得道升仙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于是欣喜若狂的将我捡了回来。捡回来之后对我既不敢打不敢骂,百依百顺。我想当老大,他就定了一条“谁本领最大谁排行最高”的规矩,多亏了这,我才当上了这大师姐。” “我也算是不负众望,没有辜负师父的悉心栽培,的确是徒弟里最有本事的一个。这么多年,我在浮云山上称王称霸也没人管。” 风狄生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喔,难怪我第一眼见到师姐,就觉得你虽然模样清秀,但行为举止实在是粗俗不堪,想来也只有师父这样的放养政策才能铸就你这样占山为王的土匪性格啊。” 贺终南闻听此言,不由得捏起拳头,作势要打,心中生起了一丝想即刻掐死他的心情。 她气呼呼地寻思,这小子容貌虽美,可嘴这么毒,还不如找个荒野小坑将他就地掩埋了算了,一了百了,省的将来被气死。 第三章 风狄生看她半天不动,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为避免场面过分尴尬,语带闲头的说道: “其实我还挺羡慕师姐你的” “羡慕我?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师姐你是个想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人,心中坦荡,每天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贺终南无力扶额,心想这小子是拐着弯骂我缺心眼吗? “那你可说错了,我这个人,心机可重的很。” 风狄生饶有趣味的抬头望向她,感兴趣的问道: “那请问,师姐的心机展现在何处啊?” “就好比今天我肯带你下山,也不是因为什么看你可怜才大发善心,纯粹是因为你长的好看,带你去集镇一定会被人围观,有面子,所以我才会带你下山的。” “说白了,我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 “所以,你看,我这个人,心机重不重,可不可恶?” “哈哈哈哈哈,师姐连这个都说出来了,我没看出你心机在哪儿,倒觉得你这人实在坦率的可爱。” “那你这小鬼可真是好脾气,被人这么算计也不生气。” 风狄生闻听此言,脸色无比凝重起来: “如果这也算算计利用的话,那我自生下来,没有一日不在被人算计利用。” 贺终南从未听他说过家中事,心中好奇心萌发,可碍于家门巨变,又不好直问他,只能小心翼翼接下他的话头说道: “怎么会呢?至少你亲爹亲娘,他们是真心疼爱你的啊。” 风狄生苦笑了一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眼中竟有了些愁苦,他用有些凄凉的语调说道: “我出生之后,我爹我娘高兴的很,真是对我千般照顾,百般骄纵。我自幼模样生的好,就连家中的嬷嬷和奶妈也最爱逗弄我,仿佛不知人间愁苦般长大的。” “可是我八岁那年,方才知晓,我亲娘居然是我爹从他那结拜兄弟手中硬抢过来的。他们二人本是义结金兰的同好,我娘那时还是结拜兄弟之妻,谁知一来二去,我娘竟与我亲爹看对了眼,两人终日山盟海誓卿卿我我。打击太大之下,她亲夫生病咳血不治而亡。之后,我娘才转嫁给我爹,成了我爹的妾室。我大娘一直无所出,所以她又因得了我,在家中地位喧嚣直上,堪比主母。说白了,我就是我娘在风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我,她几乎没有这般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可过。” 贺终南自幼无亲无故,没有体会过这般复杂的家庭关系,也体会不到他一个当年八岁的孩子知晓这些事情时的心境寒凉,只是见他此刻悲怆满怀,暗自神伤,只能宽言相慰道: “这个,就算是你娘改嫁过,靠你才入了好人家,也不能以此断定你娘不爱你啊。况且你父母那一辈的恩怨纠葛,你也不是当事人,不过是听旁人说的,也许未必是真相。说不定还另有隐情呢。况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父母对不起他们的结拜兄弟,可他们对你若是极好的,你也该感念这份父母之恩啊。天下间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风狄生脸上闪出一丝迷惘,眼神茫茫的问道: “是吗?天下间真的不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那我呢,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贺终南眼见他语焉不详,没轻没重的吐露出这些话语,可是却又没说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归根究底,这终究还是人家的家事,不好细问,她正准备凑上前去,拍拍风狄生的肩,让他不要胡思乱想,却赫然发现,旁边草丛里居然有一只毒蛇,正直直的吐着红信子,随时准备向这方扑过来。 她心生焦急,又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小声对风狄生说道:“你可千万别动,那边有一只草地归,我看毒性烈的很,待我调养气息片刻,便要用风雷诀将它击中。放心,待我搞定了,我们今晚就有蛇肉吃了。” 贺终南故意言辞轻松,心中却紧张的很,她那风雷诀也不过初级功力,不但威力不大,发挥也非常不稳定,况且,风雷诀召唤讲究时机,而蛇又极机敏,一有异动便会闪离,用风雷诀劈准一条活蛇对准力要求极高,绝非易事。 不管了,死活都要试一下。 贺终南安抚风狄生完毕,便凝神聚气,调动周身的任督二脉,使真气上行,自背面经过督脉上升,然后经由前面的三丹田下降,心中默念“进火,退符”,接着定睛睁眼,以手引气,指向那蛇,将咒语念出: “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五湖四海,水俱朝宗,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 也许是危急关头,激发了贺终南内心的潜能,她这次的雷将召唤的特别顺畅,须臾片刻,此林上方的夜空便电闪雷鸣,轰隆声四起了。 贺终南十分开心,她还从未像此次这样召唤雷符如此得心应手。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一直在一旁一声未吭的风狄生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上的树枝直直打向蛇的七寸,那蛇连挣都还未挣扎一下,就被树枝趁势挑入火堆中,噼里啪啦激起一阵火花,空气中很快弥漫着一股蛇肉烧焦的味道。 贺终南目睹这转瞬间发生的一切,气得将两只手插在腰上,开始训斥起风狄生:“你干嘛把那蛇挑进火里,我还准备把它劈干净了挑了内脏,给你我当晚餐呢。” 风狄生一脸淡定的望向她:“不是你说这蛇毒的很?我找准机会当然要马上出手,不然它伤了我们可怎么办?” 贺终南指着天上的电闪雷鸣对他大声咆哮道: “你没看见我已经成功召唤雷符了吗?我马上就可以劈死它了,要你多什么事儿。你可知,这是我半个月来,召唤的最成功的一次雷电,都已经闪了三下了。被你这一掺和,彻底用不上了。” 风狄生抬头望了一眼天上,难以置信的说道: “师姐,你确定这是你召唤的雷符?我怎么觉得这是要下大雨了呢。” 下雨?贺终南突然反应过来。 她急忙背起二人的包袱,左手抓起风狄生的手,右手迅速在火堆里拨弄了几根粗壮的树干充当火把,开始拉着他向外狂奔。 风狄生莫名其妙,边被她拽着跑,边询问道: “师姐,好端端的跑什么?蛇都死了。” 贺终南没心情和他过多解释,只能用最简单的话语回答道: “躲雨,马上要下大雨了。” 风狄生问道: “不是召唤的雷击吗?为何会突然下雨?” 贺终南一脸无辜的回应道: “我刚刚念咒的时候不小心念错了,那不是召唤雷击的咒语,那是求雨的咒语。” “什么?!” 风狄生哀嚎了片刻之后,用近乎绝望的眼神望着这位努力拖着自己玩命往前飞奔的大师姐,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五湖四海短期之内估计不会再有修仙之人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了吧。身为求道之人居然在这种关键时刻连当家的符咒都能念错?这位大师姐,也太不靠谱了吧。 大雨,顷刻间便滚落下来,倾盆如注。 ※※※※※※※※※※※※※※※※※※※※ “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五湖四海,水俱朝宗,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此段咒语引用自《太上三洞神咒》所录。 第四章 这二人跑到山洞的时候,浑身俱已淋了不少雨,所幸火把保护周到,居然没有熄灭。 风狄生看了一眼这黑黝黝的山洞,心存侥幸的问了贺终南一句: “师姐,这就是你小时候一人待过的山洞啊?没想到你胆儿还挺大的。” 贺终南望了一眼山洞周围,有些疑虑的说道: “这不是我待的那个山洞,这周围没有忘星草,我待的那个,门口有一大片呢。咦,真是奇怪,我逛过这山好多次,怎么还没发现这里居然有这么个山洞。” 她拿出火把向洞里探了探,发现这个洞比想象中更深。 洞外的雨一时半刻没有要住的意思,贺终南与风狄生的衣服都被打湿了,身上本就寒冷,再站在洞口,让这冷风一吹,不一会儿,两人都开始打起哆嗦来。 贺终南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对风狄生说道:“咱们这么一直站在洞口被冷风吹着,不是个办法,能不能找点挡风的东西来?” 风狄生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洞外的大雨,为难的说道:“师姐,这洞口附近什么都没有。外边雨这么大,也没法出去找东西啊。” 贺终南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她一边冷的直跺脚一边对风狄生喊道: “不管了,这洞口风太大了,咱们这么下去,非被这冷风吹病了不可。” 贺终南试探的向洞深处望了一眼,那里面一眼看不见底,只有漆黑一片。她鼓起勇气对风狄生说道: “师弟,咱们干脆往里面走吧。这洞不是笔直的,往里面走一段,就没风了,应该会暖和些。反正手上有火把,可以照路。” 风狄生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洞深处,有些迟疑的说道: “可是,这洞里面什么状况也不清楚,会不会……有妖怪啊?” 贺终南敲了一下他的小头,厉言喝止道: “你这小孩懂什么,此山乃我派祖师爷所选,早就步下机关仙障,怎么可能会有妖怪?就算曾经有,自从开山建派一来,估计也都被吓跑了。” 她握了握风狄生的手,继续说道:“放心吧,有我呢。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风狄生见她自己的手也在瑟瑟发抖,心里明白她其实害怕的很,所以才要拖着自己壮胆。可眼下继续在洞口待着并非良策,干脆狠下心来,走去洞内,说不定别有洞天。 他打定主意,对贺终南点了点头,示意两人继续往前走。 贺终南拿起火把,带着风狄生,两人开始深一步浅一步的向前走去。 这山洞虽然蜿蜒曲折,可是地面却非常平坦,除了土地有些松软,容易沾上泥巴,一路走下来,却连碎石头都没碰上几块。贺终南本以为至少会碰上蝙蝠之类的飞禽,居然也全无踪迹。 她二人一路畅通的抵达了山洞的最深处。 前方只有一个像石室的宽大空间,再无去路。 “看来是到底了,咱们就在这儿歇歇吧。” 贺终南轻言说道。 这洞内常年恒温,冬暖夏凉,如今二人衣衫虽湿,感觉却比在洞口时温暖数倍,身子也爽利了不少。 风狄生好奇的环顾了石室周围的墙壁,问道:“师姐,这里倒有些像人住过的痕迹,是不是咱派祖师爷当年清修的去处啊?” 贺终南心中也颇疑惑,这个洞作为山洞来说,也未免太干净了吧,不像个野洞。可是若说有人居住,这石室却空无一物,毫无人踪可循。 她大大咧咧的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谁拿这个洞当个消遣之处经常来呢,我也觉得这里干净的不像话。” 贺终南小心翼翼的护着火把,用火焰的温度烤着自己和风狄生的衣服,力图使二人暖和一点,不过,这火势却越来越小,估摸着继续下去没多久就会燃烧殆尽了。若是在此洞内,全无火光,年纪尚幼而且都有些怕黑的两人究竟会吓成什么样子,贺终南也不太敢细想下去。 她开始开动脑筋,努力回忆师父曾交给她的功法里,有没有什么让火永不熄灭的方法,想了一圈,真没有。 她又翻了翻包袱,看了看采买的物件,发现除了买了些栗子糕、胭脂糖之类的小零食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贺终南终于悲哀的发现,除了本派心法和如何使用风雷诀召唤雷符以外,其他的,师父还真的什么也没教给她。 她有些绝望的想,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跟着江湖术士苦学个什么活人变兔子之类的法术啊,兔子还有一身好毛呢,若此刻化身为兔子,不但身上自带皮毛暖和了,还能靠着块石头就能美美睡上一觉。 贺终南在内心拼命谴责着自己没有早学变兔子的深谋远虑的同时,望了身边的风狄生一眼。 只见他眉头紧锁,双眼盯着这快要熄灭的火把,也是一脸不知所措。 贺终南突然有了个想法。 她望着风狄生说道: “师弟,你入我派之后,师父可有将我派的入定心法传授与你?” 风狄生点了点头: “师父收我为徒的第二天,便将本派的各式心法都与我念了一遍。只不过心法内容太多,我没有全记住。意思也不甚明白,师父只说让我自己慢慢揣摩参详。” 贺终南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就好,总不至于违了门规。 她将手中那快要熄灭的火把放在了一旁的石头堆上,以堆为架,将它托住,洞中的火光开始急急的闪动了几下,随即又马上稳定了下来。 采买的栗子糕等糕点也被他俩分了吃了,暂时补充了体力。 贺终南选了一处舒适的位置,开始盘腿打坐,并对风狄生说道:“既然师父已经传你心法,我现在就带你诵念。若心神集中,我二人皆可入定。入定之后,神息皆止,气息全无,仿若无物,身体也全然不受这冷热所侵袭,待明早醒来,方才恢复神识。” “我们现在衣衫全湿,不一会儿,火光全灭,洞中黑暗,你我都怕黑,按寻常法子肯定无法安睡,还有好几个时辰才能挨到明早天明,我看咱俩除了入定断了神识,没有更好的法子熬过今晚了。” 风狄生点了点头,只是问道: “可是师姐,我才刚入本派,此前也从未入过定,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贺终南也没有十足把握,只能宽慰他道: “你不要胡思乱想,尽量将意识清零,全心全意跟着我的节奏,此处无外物干扰,我应该是可以带动你的。” 二人商议妥当,风狄生学着她的模样,二人皆盘腿而坐了起来,闭上双眼,静待心神宁定。 片刻之后,贺终南缓缓张嘴,说道: “那就正式开始吧。我念一句,你跟一句。” “浮云派第三代弟子,贺终南。恳念心法,求神思阻绝,以断清灵。” “浮云派第三代弟子,风狄生。恳念心法,求神思阻绝,以断清灵。” 贺终南继续念道: “诸行气皆无令意中有忿怒愁忧。忿怒愁忧,则气乱,气乱则逆。思一,则正气来至。正气来至,则气各顺理,如法为长生久寿。” 风狄生也跟着她念了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慢慢放缓,到最后仿佛听不到一丝感情。 直至念到最后一段: “人之生也,寓形于宇宙间,视光景之迅迈,犹驹过隙耳。而举世营营役役,未至于死则未有休息之期。吾观古之达者,避名虚荣,土金芥玉,澹泊以自持,逍遥于无为,心中诚有恭也。” 二人的声音突然都低沉了下去。 突然,洞中唯一的火光也熄灭了,二人却全无察觉。 整个洞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二人已彻底没了感应,就像两块木头,直直地杵在那里。 原来,他二人皆已入定成功。 过了片刻,洞内突然灵光一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自一道白光中闪出,笑嘻嘻的望着他俩,摸着胡须念叨: “哼,看来林千这小子还算有点眼力劲,收的这两个徒弟都很是不错嘛。” 他笑呵呵的迎上前来,先是望了望贺终南,不住的点头: “这个女娃娃心思澄净,仙资极佳,倒是一块好白玉。端的是修仙的好材料。不过,这心内太过无物,也不是好事,只怕还得红尘里历练一番,方才辨得了善恶恩仇,是非曲直。” 他又转头望向风狄生,不住的称赞: “这位小公子生的可真是俊朗可人,样貌已算上上品,恩,林千上哪儿淘来了这么一个宝贝?” 老人家又往前凑了凑,仔细的端详了他半刻,摇了摇头,感叹道: “只可惜了这身好皮囊,竟是个娘胎里就带了怨气而来的。这孩子的杀戮之气好重啊,若想化解,还得经历一番巨变啊。” 他重新望了一望他二人,掐指一算道: “这二人的缘分倒是不浅,只不过,这命数相合,既不像是夫妻,也不像是仇人,却终究还是个半生纠葛、折腾不休的合兆。” 老人家望向他俩,说道:“也罢,好不容易赶上我回来一趟,你们二人又恰好念了心法,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撞见我,既是林千的徒弟,不送给人情给你们,总是不像话。” 他自手中幻出一条五□□丝线,向他二人丢去。 那线的两头紧紧缠住他二人,须臾片刻,便全然隐去,再无痕迹。 老人家拈须笑道: “看你们两个娃娃生的般配,送一根花铃错给你们。此错可为结绊的二人挡上情劫一次,只要不断,二人情义便在。也算老夫为你们二位的姻缘加了把力,不过,天命在此,最终成与不成,还是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言毕,老人家哈哈大笑而去。 石洞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洞外突然有声音传来,脚步声缓缓而来,越来越近。 可二人全无知觉,毫无察觉似的继续呆立于此。 来人举着火石入了石室,意外发现黑暗之中对面竟有两人端坐与此,全无声响,仿佛石像一般,不禁喝道: “是何人如此大胆,敢擅闯此禁地?” ※※※※※※※※※※※※※※※※※※※※ 1、“诸行气皆无令意中有忿怒愁忧。忿怒愁忧,则气乱,气乱则逆。思一,则正气来至。正气来至,则气各顺理,如法为长生久寿。”源自《神仙绝谷食气经》 2、“人之生也,寓形于宇宙间,视光景之迅迈,犹驹过隙耳。而举世营营役役,未至于死则未有休息之期。吾观古之达者,避名虚荣,土金芥玉,澹泊以自持,逍遥于无为,心中诚有恭也。”引自元代《零陵三亭记》 第五章 火光骤起,照亮了来人的面孔。 他竟是贺终南和风狄生的师父,林千。 林千看对面二人毫无反应,又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只得凝神聚气,暗暗启动风雷诀后慢慢向前靠近,才发现竟然是贺终南与风狄生在此安然入了定。 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将他二人唤醒,只得收了功法,默默待在一旁,静静等待他二人自动醒来。 天亮之后。 贺终南先于风狄生醒来,她刚刚从那光怪陆离的入定之境回归现实,一时还不得适应。 朦胧中眼前缓缓站着一个人,定神一看,居然是师父的背影。 她低低的唤了一声,“师父,你怎么来了? 林千转过身来,看她这迷迷糊糊的小模样,心急本想直接开骂,可还是忍住了, “贺终南,你可以啊!我只不过让你下个山采个买,没想到你都可以偷偷带着你师弟入定了。行,你也别叫我师父了,依我看,你都可以自立门户,出去逍遥快活带徒弟了。” 贺终南少见师父发这么大火,急的赶紧跪下, “师父,你听我解释。我昨天和风师弟在集市上耽搁了,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我怕误了回山的时辰,这才心急走了条近道。谁知又迷路了。本来就准备荒郊野外,生生火对付一宿。哪知道又有条蛇出现,我为了对付蛇,才使了风雷诀出来,谁成想又把咒语念错了,本想召唤雷击却念了求雨的咒语,结果反倒下了场大雨。我和师弟浑身淋的跟落汤鸡似的,也是为了躲雨,没办法才误入了这里。后来火把熄灭了,洞内无光,我俩怕黑,为了安稳度夜没办法,最后才想起了这个入定的法子。” “师父,你可千万别生我们的气,再说我也问了师弟,他说您已经传了他本派的心法,我才敢带他入定的。我可没有私相授艺,坏了本派的规矩,您可别冤枉我。” 林千看她小脸急的通红,急急忙忙说了这一大番话,却句句都没说到点子上,气的拿折扇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你以为为师是怪你私自带你师弟入了定?你究竟还记不记得,我当初传你心法教你入定之时,说过什么?入定是何等凶险之事,一定要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之下方可进行。你想想,万一昨晚来的不是我,是其他什么人。实话实说,就算他一刀一个,将你俩剁了,你俩都不一定能醒。当然,真剁了你俩肯定想醒也醒不过来了。亏你平时天天给我耀武扬威的装山大王,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如此放松保护自己。你想没想过,万一遭遇不测,怎么办?” 林千心急火燎的说完这一大段,气得在洞内踱步了好几个来回,恨不得化戾气炸个雷出来,才能抵消了这心头之怒。 贺终南闻听师父教诲也觉得自己心虚理亏,情急之下,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师父,教训的是。都是徒弟想的不周到。徒儿也是因为当时天色已晚,断言必定封山了,想着山里也没有外人能入,这才入定的。此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请师父责罚便是,勿要为我气坏了身子。” 林千一看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贺终南居然都哭了,心也软了,他躬下身来扶起她,和气一点的对她说道: “封山了就没坏人了吗?况且这浮云山这么大,就算死了一条蛇,万一再给你俩来个狮子老虎呢?你这脑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就不转了?为师不是经常教导你吗?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倒好,全给我忘九霄云外去了。” 一边说,一边帮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关切的问道: “怎么,遇见蛇了?没伤着哪儿吧?” 贺终南眨着大眼睛,眼泪汪汪的嘟囔道: “没有,我雷击召唤出来还没正式开劈呢,那蛇就让师弟扔火里去了。” 林千莞尔一笑: “是吗?真没看出来,风狄生这个富贵小子,关键时刻比你有用,嗯,不错,有前途。” 贺终南这才反应过来,风狄生居然还未醒来,她有些担心地问道: “师父,风师弟怎么还没醒?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林千打开折扇,漫不经心的挥着扇柄应道: “没什么大碍。他这应该是第一次入定,时间自然比你要久一些。我方才已探过他的内息,甚是平稳。估计再等上一时半刻,自然而然也就醒了。” 贺终南这才放下心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师徒二人守着风狄生,不敢远离,却又闲得无聊,只能大眼瞪小眼。 贺终南开口问道:“师父,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俩在此处啊?” 林千拎了拎衣袂:“本不是为寻你二人而来,遇见你们也纯属意外。” 贺终南好奇:“那师父是为了何事才来了这里啊?” 还未等林千做声,她突然明白过来: “哦,我说此洞为何如此干净?原来是师父你常常前来走动的缘故,莫非这个山洞有什么玄机?” 林千望了望还在入定毫无神识的风狄生,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过来。 他以扇掩口,小声对贺终南说道: “这个本来留待以后再告诉你的,不过今天既然撞上了,为师就开口说了吧。” “此洞乃是当年你祖师爷仙逝之地。他虽然功力高深,可因为这辈子机缘巧合太多最终还是未能修成仙体,但本身的修为又比普通的凡人境界高了太多,所以他身体亡故元神离窍之后,就被碧波潭的仙阵收留,养成了生灵,可以日日修炼。平时虽然没法子离开,可每年逢忌日,他还是得以恩准外出,可以来生前之地看上一看。昨夜是他的忌辰,我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见他,不过,估计是你二人在此的缘故,将他老人家的神魂吓走了。我来了,未见到他,倒是见到了你们。” 贺终南愈发好奇道: “祖师爷的神魂?可是祖师爷不是已经过逝了吗?那就代表凡人阳寿已尽,为何还会有神魂留下?还有,碧波潭是什么地方?生灵又是什么东西?仙阵又是什么?所以,简单的说,就是祖师爷虽然没有修成仙可还是不用转世投胎?他现在还是活着的?” 林千估摸着时间,怕风狄生随时醒来,只得含糊回应: “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此事的经过十分错综复杂,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下次等有机会为师再详细与你说明前因后果。” 他神情凝重的叮嘱着贺终南: “还有,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泄露半句,绝不能让人知晓祖师爷还有神魂遗留世间,你可明白?” 贺终南似懂非懂,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师父,您放心吧,我嘴最严了。” 林千爱抚的摸了摸她的发髻,宠溺的说了一句: “人小鬼大,为师都懒得说你。” 师徒二人正在那儿相互逗趣,这厢,风狄生终于缓缓的醒了过来,贺终南忙迎上前去,关切的看着他:“小师弟,你没事吧。” 风狄生仿佛还没有缓过劲来,他神色迷离,嘴里不停念叨着:“这是哪儿啊?” 林千阔步上前,护住他的心脉,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下,方才对他言明: “这是浮云山的山洞。昨夜你师姐稀里糊涂的就带你入了定。你这还是第一次入,难免有些神思慌张。以后入的多了,便习惯了。” “你切要记住,入定之景乃是你脑海内幻化形成之景象,并非真实,切勿过度沉浸于此。” 林千看他神色有异,估计他入定所见之闻并非什么好事,继续宽言相慰道: “就算见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也就当它是个噩梦,醒来就忘了吧。须知这幻景皆由心魔所生,人都有七情六欲,必有杂念。可只要日日清修,摈除内心杂念,下次再入定时,便不会得见这些妖魔鬼怪了。” 风狄生勉强应了下来,只推说是自己精神不济,便不再答话。 林千将二人带回派里,一路又严加训斥了他二人一顿,警告他们下次再闯出这样的祸事,绝不姑息。 贺终南忙着一路插科打诨讨师父欢心,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惹得林千刚训了两句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风狄生却始终神情凝重,眉头紧锁,愁容不展,路遇其他师兄弟问之,也只推说是淋了雨身体不舒服。 回到房里,风狄生再难控制住自己,挨着床倒头就睡,整个人裹在三床棉被里,还是冷的全身发抖,战栗难安,他不停的对自己说道:“没事的,师父都说了,那全是假的,全是幻象,都是骗人的,不会成真,不会成真!!” 可是不论怎样的自我安慰,喉头的腥甜味道仿佛还在那里,那是血的味道,那是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味道。 他又想起来那个入定的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像全部发生过一样。 他有些惧怕那感觉,那真的是他吗? 他不知道。 眼前,他只能紧紧的环抱住自己,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幻象一场,是心中的万千妖魔变幻而成。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经此一役,贺终南和风狄生都老实了不少。贺终南虽没有多久又恢复了欺压众人的本性,可练功用咒却比以往刻苦太多了。大概是上次关键时刻用错符咒对自尊心带来的伤害太大。她痛定思痛,决定在咒语和功法上苦下功夫,所以进步神速,林千也颇感欣慰,不住的感慨这祖师爷留下的这山洞除了偶尔叙叙旧之外在训练徒弟方面还是挺有用处的。 至于风狄生,他则一扫往日的娇生惯养少爷脾气,老老实实的和普通弟子一起刻苦用功了起来。每日闻鸡起舞,早起念诀,勤练功法,甚至也不用人伺候,日常生活都开始亲力亲为。不但学会了洗衣做饭这些粗活,劈柴打水也都手来擒来,就连大殿打扫这样的琐碎活儿也是干的得心应手,脱胎换骨的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林千也猜到可能是他第一次入定见识到了什么心意阑珊,所以整个人有所触动,方才性情大变,彻底改变。不过,鉴于这是好的转变,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于是便懒得深究,随他去了。况且他天分极高,林千也有意栽培,毕竟,如此一来这一辈的徒弟保守估计就有两个预备成仙的好苗子了,随便哪一个出息一点,零的突破也就指日可待了。 如此一来,居然就平平安安的过了八年。 八年后,贺终南毫无悬念依然还雄踞着浮云山大师姐的位子。可这第二的位子,却由原来排在第九十八位的风狄生取而代之。 这八年里,贺终南和风狄生发奋用功,又因天赋远胜过其他弟子,二人终于成了浮云派里最拿的出手的两个徒弟。不但风雷诀修炼的日益精进,临阵对敌、斩妖除魔都不在话下。二人的感情也日渐深厚了起来。经历了洞中入定一事,他二人之间好像有了某种无形的牵绊,平时练功伏咒都在一处,采买赶集也必要一个带着另一个,竟好似亲姐弟一般。除了晚上各自回房间安歇,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按寻常道理,这修仙之人本不宜过分亲近,更不应有男女之情牵扯。可林千向来宠爱贺终南,又见他二人虽感情要好,却丝毫无越礼之举,只有同袍之情。况且,贺终南性子直率,风狄生自入定之事后,骄纵心性全无,个性愈发沉稳冷静。这两人互补恰当,倒甚有利于修炼。于是林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细细追究。 加之,浮云派其他有修为的弟子们太少,大部分根本不够资格修习风雷诀,只能走马观花的混上几年,随便学些一般的经符神咒,当小戏法糊弄糊弄闲人讨口生计。长此以往,最后回乡种地或者返家娶亲。一来二去的,这山上的徒弟们收了又走,走了又收,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人,最后留下来的也只剩贺终南和风狄生了。新来的人自顾不暇,更是没人细究此事,更别提有什么说闲话的了。 这一日,二人正在山间的蝴蝶泉旁逗趣闲玩,只见,贺终南先是用风雷诀炸了一个水花,溅了风狄生一身,风狄生也不恼,只是一个箭步向前,就要把她往水里拖,他如今已经成年,体型较贺终南高半个头,虽风雷诀不及她,可力气却比她大的多。吓得贺终南急忙施展腾云术法,三下五除二的赶紧起到一旁的树上去了,一边跃起还一边责怪风狄生:“哼,你就知道欺负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也不知道害臊。” 风狄生在树下笑的快要喘不过气来,昂头对她说道:“师姐,你说这话可就冤杀我了。我自打上这浮云山以来,你欺负我得有七八年了吧。我这身上打打闹闹时被你挠的,为你摘果子时不小心划伤的,还有你闯的祸我收拾的烂摊子那些,这桩桩件件数起来,身上留下的疤都有七八个呢。要不要我给你看看?看咱俩到底谁欺负谁?” 贺终南在树上莞尔一笑,吐槽道:“我才不看呢。你这张脸啊,谁看了谁吃亏。哼,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一起去镇上买布,那东庄布铺的掌柜小姐就因为多看了你两眼,结果失魂落魄的连银子都忘记收了。咱们好心好意的给她送钱回去,她还好面子硬生生不肯收,非说这布是送给我做衣裳的,不要钱。你说,看你这脸的人是不是都吃了亏?” 风狄生笑着应她: “是,看我这脸都是别人吃亏,你占便宜嘛。” “哼……”, 贺终南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在树上情绪不满的呸了他一声,又开始拿瓜子丢他,弄得风狄生哭笑不得,只能不住的求饶,嘴里喊着自己错了,央求她快些下来。 远处,一个本门新入的小弟子满头大汗的跑来,对着他俩喊道: “大师姐,二师兄,你俩原来在这儿呢,让我一顿好找,师父让我们所有弟子全体在大殿集合,人都快齐了,就差你们俩了。” 贺终南来了兴致,轻纵身形,从树上跃下,急冲冲的问小弟子: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 小弟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脑瓜,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儿,我看师父的样子特别严肃。” “哎呀,大师姐,你可别问这么多了,不然就晚了,你们俩赶紧随我前去吧。” 贺终南回头望了风狄生一眼,风狄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贺终南心中疑惑,浮云派一向不过是个闲云野鹤般的游散仙派,向来不理正事,究竟又能出什么大事儿呢。 第六章 来到大殿之时,弟子们已经聚的差不多了。 这将近百号人的队伍,虽然良莠不齐,但如今齐齐整整的出现在这里,颇有些唬人的意味,俨然间,浮云派仿佛成了什么大派。 为了再增加点戏剧效果,林千还特地命弟子在殿外走廊上放起了云烟,再经几把蒲扇一摇,转眼之间,整个大殿云雾缭绕,远远望过去,还真有上仙门派的几分架势。 贺终南一边拿着衣袖捂住口鼻,一边穿过浓浓云烟,径直来到大殿深处林千身边,关切的问道, “师父,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这云烟也是稀罕之物,不是逢年过节你都舍不得拿出来放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连这宝贝都拿出来了,还一放就放了四个,你不心疼钱啊?” 林千遗憾的望了她一眼,心想:这徒弟这么多年算是白带了,事到如今,还张口闭口就提钱,俗不俗,有没有一点身为修仙人士的自觉性。 倒是风狄生还机灵,上前为贺终南解围道: “我看今天一路过来门内上下风气陡然不同,师弟们都神色严峻,连师父您都万分紧张,莫不是有什么贵客要登门造访?” 林千赞许的点了点头,转身对贺终南努了努嘴: “你看看,你师弟比你晚入行多少年,可真是冰雪聪明,水晶心肝,心思这叫一个玲珑剔透。他都看出来了,你居然还没看出来。我看你真是虚担了这师姐的名号,白长了他三岁。” 贺终南嘟囔道:“我这师姐的名号得来是因为本领比他高,又不是年纪比他长。” 风狄生爱怜的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闹小脾气了。 林千突然严肃起来,正色说道: “灵虚和天姥两派的掌门已经出发,马上就要上咱们这浮云山上来了,估计还有个一时三刻就要到了。你们可给我撑住了,千万别在其他门派前丢了我派的脸,砸了我派的场子。” 何终南好奇: “四大派一来就来了俩,好生奇怪,平时来一个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这一下居然就来了俩,师父,你说他们来干什么的啊?” 林千从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哼”的一声: “我也不知,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师徒三人正言语间,底下门童来报,说是二派掌门已经上山,请本派掌门速速迎接。 话语之间,灵虚和天姥的掌门已正式登堂入室。 迎面而来的这两人,瘦高者为灵虚梧的田掌门,家学渊源,父辈也是在灵虚打坐修炼的长老,因他自幼仙资聪颖,三十而立之年便执掌了这掌门之位,如今正值壮年,是这四大派的领军人物。 虚胖那人为天姥山的厉掌门,虽然名字姓厉,可人却一点也不厉害,随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但因他身材生的粗笨,虽然脸不唬人,可是移动起来却也甚有压迫感。 这二人一进大殿,便自带了一股功法凛冽之气,激的浮云山上下弟子心里一阵发抖。 林千与二位掌门行了正式的迎接礼,又为他二人略微介绍了下门下弟子情况,三人边躲进后边的道场密室里,不知商谈起什么重要的大事了。 这一密谈,就是足足三四个时辰没有动静,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贺终南待在前殿,实在无聊的紧,打趣的边逗地上的蚂蚁边问风狄生道: “你说,他们商量什么要商量这么久?连师父这种一顿不吃就饿的慌的人居然也能忍到现在都不出来吃口饭?” 风狄生两眼直视前方,定定的说道: “不知道,想必肯定是什么难以抉择的大事,一时半刻统一不了意见,所以久久僵持不下。” 到了下午时分,三人总算出了密室,稍事休息后吃了点东西。贺终南本想跟师父撒个娇卖个萌弄些情报,却见林千的脸色铁青,于是识趣的小心翼翼避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灵虚和天姥的两位掌门吃过早饭,便早早的离开,林千一路送他二人到了山下集市方才回来。之后边命弟子将贺终南和风狄生唤至书房内,只说是有要事相商。 贺终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师父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一路边走边想:让师父纠结了这么半天也与其他二派谈不拢,该不会是什么联姻之类的大事吧。 “难不成是那两派的掌门都看上了我,要我过去给他们的宝贝儿子当儿媳妇,所以师父难以抉择久久僵持不下。啊,若真是如此的话,师弟肯定也会和师父争起来不让我嫁过去的。哎呀呀,这下,我可怎么办,好难选。” 贺终南美滋滋做了一下四大派的掌门都拱手相求师父将自己嫁过去的美梦,还顺便帮风狄生脑补了一下他舍命也要求自己不要嫁的剧情,然后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不费半刻功夫,已到师父门外。她敲门进去,发现风狄生已在里面,有些奇怪风狄生居然比她到的早。 师父招呼她坐下,酝酿情绪之后终于开口: “今天把你们俩找啦,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你们今日就算正式出师了,可以独立执掌风雷印,为师有一件不太容易的事,要交代你们下山去办,不过,可能会有性命之虞。你们二人可愿意?” 贺终南从未见过师父有如此严肃的时刻,心里也有些忐忑,她迟疑的问道: “是不是灵虚和天姥拜托了师父您什么为难的事情?” 师父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不关他们两派的事,这事说到底,也是我们浮云自己惹出的麻烦。” 林千喝了口茶,仔仔细细的向她二人道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浮云派的祖师爷早年间云游四方之时,曾出手救下了一个小姑娘。当时这姑娘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生的甚是可爱,祖师爷看她孤苦,便带着她云游了一阵,想为她找个好人家托为父母。不料,这小姑娘的真实身份竟是魔教分支白焰教的教主之女。当年正逢正魔大战,魔教几乎被正教势力打击的消亡殆尽。这小姑娘只因跟着祖师爷,身份才未被人发觉,有幸逃避躲过了多轮围追堵截。 后因与白焰教旧部联络上,这小姑娘便离开了祖师爷,至此再无音讯。 此后几十年,风云再起,这小姑娘成年之后,归拢一党旧部,凭着一腔智谋,靠自己一己之力重振了白焰教。现在已发展成西南地区一党颇有实力的门教。因灵虚和天姥是四大派中与白焰教地域相近的门派。这几年来,两方与白焰教时常有冲突。本想灭之,可惧于对方实力雄厚,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修仙之人若杀戮过重,有违道法本义。四大派一向只重清修,图的就是飞升成仙,也不愿练习杀戮之术。久而久之,门下弟子也受了这风气熏染,重心修轻技杀。于是愈发被兵强马壮的白焰压的抬不起头来。 直到上月,灵虚和天姥又各有数十弟子,在各自下山活动期间惨遭白焰弟子杀害。门下弟子群情激昂,开始摩拳擦掌伺机报复,两派掌门怕局势控制不住,只能安抚弟子自己会出面让白焰给个交代。于是这田掌门和厉掌门犯了愁,既不想让自家弟子手上染血,影响飞升正途,又不得不想办法解决掉白焰教的嚣张气焰。 二人冥思苦想之下,竟寻到了白焰教母与浮云派祖师爷当年的这一段瓜葛。于是找上门来,要浮云派给他们一个交代,最好是能出手灭了白焰教。 他们觉得浮云派修的乃是风雷诀,实战一向强大,况且三辈都未出一个飞升之人,也是因门派自身所限,杀虐气太重,所以,也不必忌讳做了此事有违修仙正道。 说起来,仿佛就是觉得此事对浮云派不过是小菜一碟,毫无负担,犹如顺便买个菜一般简单。 闻听此言,贺终南大怒,气得一拍桌子。 “他们也欺人太甚,祖师爷当年救那白衣教母的时候,她不过七八岁,只是孩童一个,哪里是什么罪人?祖师爷也不过存了一点善心,方才出手相助。怎么能说是我派要对今日的白焰教负上全责?” “再者,他们自己想飞升正道,门下不愿染血,就要把我派祭出吗?我们浮云派又不是他灵虚和天姥的走狗,指哪儿打哪儿。” 林千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为师刚听闻他二人上门说完此事,心中何尝不是如此愤怒,心想你灵虚和天姥的弟子是人,难道我浮云派的弟子就不是人吗?我正准备一口回绝他们的时候,他们竟拿出了这个。” 贺终南和风狄生往前一看,林千手中拿着一张浮云派的雷符残卷,上面还有独门手印留下的标记。 “这是何物?” 林千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祖师爷当年留下的承诺。” 贺终南不明所以,“什么承诺?” 林千只得细细解释道, “其实当年已有人认出那白衣教母的身份,要斩草除根杀她。只因她当时跟了祖师爷几个月,祖师爷实在不忍见她如此年幼却命丧如此。于是就以我派的独门雷符作保,留她一命。将来若有祸事,以此雷符为记,由我浮云派一力承担。” 一旁默默无言的风狄生突然开口道: “既然那女童身份已经曝光,想必必遭各大派群力攻之。我浮云派无权无势,祖师爷一人的承诺会有如此大的分量,竟能喝退众人?雷符就算是真的,可此事未必是真的吧。” 林千苦笑道: “我明白,你是怕年代久远,祖师爷又已仙逝。有人假借此雷符来诓我门下。不过此事的确是千真万确的,师父生前也对我说过此事,他在生之时,也十分关注西南白焰教的动向。只不过一来,那白焰教当时还未如今日这般成气候;二来,你祖师爷当年在世,那白焰教母估计还念着你祖师爷的救命之恩,也未有出格之举。所以一直相安无事,并未惹出什么大祸。” 贺终南抬眼问道, “咱们浮云派当年的面子有这么大,祖师爷还能从四大派的手下保住一个人?” 林千无奈一笑。 “咱们浮云派虽是无名小派,可你祖师爷当年却不是无名小人物,四大派虽然身份高贵,却也是忌惮你祖师爷的风雷诀。真动起手来,他们也未必讨得了什么便宜。” 贺终南听到这里,口无遮拦、不假思索的插话道: “那怎么到了师父你这一辈,我浮云在仙门之中完全没了声望啊?” 林千怒斥一声: “贺终南,你到底还想不想听为师好好把这件事说完?” 贺终南口服心不服的“嗯”了一声,心里却在不停嘀咕: 明明就被我说中了,浮云派就是在师父您手上才发扬没的啊。 第七章 林千继续正色说道: “今日唤你们二人前来,我就是想让你们二人带着这张雷符去办一件事。” 风狄生试探性的问道: “师父可是想让我与师姐带着这张雷符作为见证,去寻那白焰教母?” 林千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你猜的不错,正是此意。” “我昨日费了诸多口舌,方才劝服了那田掌门和厉掌门,他们同意我派去找那白焰教母谈谈。若那白焰教愿立下协议,不再残害两派中人,以往的事情就此别过,再不追究。” 贺终南心有戚戚的问道: “可是师父,就算我派要揽这个中间人的麻烦在身上,又有什么把握担保那白焰教母一定听我们的?若祖师爷在世,还好说。现在祖师爷都已不在了,她还会卖我们的薄面吗?” 林千的内心也是顾虑重重,他叹了口气,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担心。那白焰教母还肯不肯念在往日的救命之恩上,卖我们这派的一点薄面,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如今声势浩大,远非昔日孤苦可比。不过,若为师不出这权宜之计,难道真要我派上下与那白焰教火并吗?” 贺终南转了转眼珠,蛮横地回道: “师父,那我们干脆回绝了这件事不行吗?我不相信,就算真的不管,灵虚和天姥还能灭了我们不成?” 林千斩钉截铁的反驳她: “你这是什么胡话。做人者,信义一诺千金。你祖师爷在世之时,从未忘记过他许下的这等承诺。你我身为他的衣钵传人,难道在他仙逝之后,就要拆他老人家的招牌打他老人家的脸不认账吗?” 贺终南急急的低下头,认错道, “师父,不要生气,徒儿也只是随口一说。” 林千正身告诫他二人道: “我浮云虽是小派,可是论及天下大道,福泽苍生,也从不输那些日日清修之门。清修之人,虽最终求的是脱离生死凡胎,远离世俗羁绊,得道升仙。可人生在世,该做的,该理的,一条也不该落。今日事,今日毕,敷衍埋怨,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二人今日要牢牢记住为师的这番教诲,浮云既已接了这桩差事,这就是我们的分内事。灵虚和天姥的弟子受了白焰的戕害,你们就要当作是我们自己的弟子受了这等戕害。你们此去行事,要怀着这样的心情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懈怠之心,明白了吗?” 贺终南和风狄生赶紧跪下领命,接了这雷符信物,收拾好行李之后,即刻动身,前往白焰教大本营。 二人日夜兼程,不出三日,既已到达灵虚地界,贺终南本想继续沿路前行,却被风狄生拦了下来,直言,再往前进,恐惊动了白焰教众,打草惊蛇。况且他们现在初来乍到,根本不了解白焰教的内部情况。还不如在此安歇下来,打听好之后再做打算。 贺终南觉得还是风狄生心思细腻,想的周到。二人于是选了灵虚、天姥、白焰三处势力交界的地盘名唤涿生镇的一个地方,选了个客栈安顿下来。 涿生镇虽然面积不大,可却是这方圆五十里之内的一个交通要道,所以货铺十分繁华,镇上还有各式茶馆和酒楼,打听起消息来十分方便。 不出两日,贺终南和风狄生就将这情况摸了个大概。 原来,这白焰教也是自这十年以来才逐渐发展壮大的。以前也不过是躲在涿生镇外西玄山下的灵渊谷中闭不出户,门下教众偶尔出来集市采买还要躲着灵虚和天姥的弟子,十分小心翼翼,从不惹是生非。可是自这五年以来,局面改变,白焰教势力日渐强大,渐渐不再把灵虚和天姥的弟子放在眼里,三派弟子发生冲突是常有的事。争斗之中,打死打伤便在所难免了。 至于这白焰教母,传闻她如今也有五十岁了,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教中之事不再热衷,处于半隐退的状态。现在白焰教掌权的分为两派势力,一派是白焰教母的女儿,为人美艳跋扈,极爱凤仙花,人称凤仙公主,闺名叫做甘黛黛。二是白焰教右使,方洪。此人年轻有为,入教不过五年,平步青云直上,与天姥、灵虚起冲突最多的也是他的人马。 如今,都传这右使方洪极有野心,是个不一般的角色。自魔教集体被消亡殆尽已五十年有余,天下一片太平,可这右使方洪的做派,颇有些往日魔教中人的风采,不甘心白焰教仅仅居于这偏远小谷之中,似乎总想冲出去,做出什么惊人之举,重塑之前的辉煌。 而这甘黛黛和方洪之间,虽然同属白焰教旗之下,可关系并不融洽,矛盾一直颇深的样子。 贺终南与风狄生交换完各自的情报,开始盘算起下一步的打算。 贺终南言道: “如今之际,我看我们要避免和方洪的人马接触,他这个人,故意挑起白焰、灵虚、天姥三派之间的争斗,说定早就想引发什么矛盾,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我们若落入了此人的手中,只怕是万万见不到白焰教母的。” 风狄生轻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甘黛黛好歹也是白焰教母的亲生女儿,我们若对她加以言明,晓以大义。让她搭个线,觐见她的母亲,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片刻迟疑之后,他又说道: “就算甘黛黛肯让我们见她母亲,我们第一步怎么接近她,也是个问题。” “听说现在驻守灵渊谷外围的人马都由右使方洪控制着,我们要跳过他直接和甘黛黛联系上,难上加难啊。” 贺终南思虑片刻,计上心来,抚掌大笑道: “哈哈,这个,我有办法。” 风狄生眉头紧锁,不太相信的望向她, “你?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贺终南用手拍了拍桌子,笑道, “这甘黛黛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嘛。这只要是女孩子,就没有不喜欢漂亮东西的。咱们啊,就用这漂亮东西作饵,故意招摇过市,引她注意,自己主动前来寻我们。” 风狄生有些困惑的环顾了房间四周,奇道, “咱们这趟下山有带什么好看好玩的物件吗?我身上可没有,莫非师父单独给了你什么法宝?” 贺终南用手指轻戳了这个美人师弟的眉心一下,大笑道: “就是你啊!” 两日后,涿生镇集市之上出现了一个专门给摸骨算命的小摊子,按说这摸骨算命没什么可稀奇的。可这小摊子偏偏生意奇好,来的还都是大姑娘小嫂子。队伍一排就是半条街,一天下来,还有人上午来了,下午再来,今天来了,明天又来,光顾不休。 这摸骨算命啊,本不是个稀罕玩意儿,街头巷尾都不少见,可如果是个美人公子给你摸骨,那就稀奇了。更何况这美人公子还举止翩翩、步履生辉、眉清目秀、貌若潘安,对你更是轻言细语、呵护备至,若说中了你的伤心事,还对你好言相慰,劝你且将眼光放长远些,不要为这无关风雅之事心累。你说,你是不是心也酥了,身也麻了,心头小鹿都要乱撞而飞了。 对,这给人摸骨算命的美人公子正是风狄生。 而想出了这美男计的正是他的好师姐,贺终南。 贺终南还生怕这阵势闹得不够大,狠下力气将风狄生好生打扮了一番。为他添置了诸多物件不说,嘱咐他拿出幼年时初入浮云派那股娇生惯养的气势,还自作聪明的打出了“美人公子,天下无双,解君烦忧,为君消愁”的招牌,结果不出三日,整个涿生镇及周边地区的小嫂子大姑娘们集体行动,都快要将这家小摊子踏平了。 到了第四日,风狄生实在是受不了了,对贺终南告饶道: “师姐,你放过我吧。你每日给我涂脂抹粉,弄得我跟个小白脸似的,也就算了。这还要给人摸骨算命,咱们浮云派除了经符神咒打雷闪电,什么时候学过这摸骨算命的把戏。实话实说,我跟她们说的那些,都是我自己胡编乱造的。再这么下去,迟早非穿帮了不可,你可饶了我吧。” 贺终南拍了拍他的肩,言之凿凿的说道: “师弟,你相信我,这招肯定有效的。你真以为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跑来是找你算命的,她们根本就不在意你说了什么。她们只是找机会来看看你这张帅帅的脸,外加跟你说两句体己贴心的话,就心满意足了。你看,这几天过去了,整个涿生镇的大街小巷都是说你算的奇准无比,人又俊朗风趣,还幽默体贴,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都快成神仙了。” “这么大的动静,我相信已经传到甘黛黛的耳朵里了。也就这一两日,我估摸着她也该来找你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风狄生也只能认栽,继续干下去了。 不过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一点强烈要求,反正美人公子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他的美貌也是众人见证过的童叟无欺,所以能不能把招牌放在外面,把摊位移至客栈里面。他实在没有勇气,每天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排队的数十名大姑娘小媳妇的火辣眼神一直围观热情扫视。 贺终南采纳了他的建议,还顺带减轻了他的工作量,以后摸骨算命每天只看十人,上午五个,下午五个。清早取号,先到先得。如此一来,每天贺终南早起放号之时,又不得不目睹一番龙争虎斗腥风血雨,看的她惊心动魄之余,不得不感叹,风狄生这么多年幸亏养在浮云派,深闺人未识,若早早放至世间,不知道已经勾的多少妇人夫妻失和,毁了多少恩爱姐妹两袖插刀。 这一日早起,贺终南又照例将号放了,安抚好没有拿的号的围观群众后,正要去吃早饭。谁知,却有一个盛气凌人的小丫头冲上前来,直言要贺终南将今天的日程全部取消,专心致志的给她家小姐算命。 贺终南觉得好笑,心想这是哪家的丫头如此放肆,于是微笑讽刺道: “我这摊摆了也有十日有余,你去打听打听,我们什么时候坏过规矩。要看就看,不看拉倒。不按规矩来,我们不伺候。” 那小丫头趾高气扬的昂首挺胸,活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哼,你们是新来的吧。居然连我西玄山灵渊谷的威名也敢不放在眼里?” 她本以为把名号爆出来,足以让贺终南吓得给她立马跪地称臣。 谁知道贺终南不动神色,依然拂袖而去。 其实她刚一转过身来,就心念一动,一阵暗喜,内心默默念道: “好,等的就是你,总算上钩了,不枉费我们费了这般多的功夫。” 第八章 贺终南想了又想,回转身来,脸上还是不动声色,颇有定力的含笑应道: “什么西玄山灵渊谷,今天就算是西王母来了,没有号也见不了我家公子。这位姑娘还是请回吧,明日早些过来,与这些大姑娘小嫂子们一起排排队,还是有希望的。” 说完就大步流星的回房吃早饭了,只留下那小丫头在背后气得跳脚直骂人。 贺终南一进房门,就急急的对风狄生说道: “师弟,你猜,我刚刚在下面遇见谁了。” 风狄生淡定的喝了口粥,又拿起一块馒头,一边撕成小块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师姐,你在下面跟那小丫头的吵架动静大的整条街都能听见了,还非要上来问我。你这人的虚荣心可真不是一般的强烈啊。” 贺终南心生失望, “咦,你都知道了?亏我还想上来炫耀一番我的欲擒故纵之计,来逗逗你呢,真没意思。” “唉……”,她叹了口气,像个小鹌鹑一样把头埋在饭桌上,做出一脸沮丧的样子。 风狄生边吃馒头便边觉得好笑,知道她的撒娇病又犯了,就等着自己去安慰她,可偏偏故意不让她得偿所愿,继续装作一脸无事的在旁默默喝起粥来。 几分钟过去,贺终南有些绷不住了,她气鼓鼓的抬起头,开始质问风狄生: “你是不是觉得你师姐我很笨?” 风狄生感觉此次的谈话套路来的莫名又突然,他小心翼翼的避过雷点,巧妙答道: “师姐为何有此一说?你不是我派上下除师父以外排名第一的聪明人吗?怎么会有人蠢到认为你笨?” 贺终南把脸猛的凑上去,一双大眼睛直直的盯着风狄生,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他眨了眨眼睛,示意这个距离有点近,这个眼神太凶恶,本人有些吃不消。 “师姐,你这么看着我,我可是怕的很,跟要生吞活剥了我似的。” “哼,依我看,你是高兴的很。说,你是不是因为要去见那甘黛黛了,所以乐不可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不过是装的这么淡定罢了。” 风狄生这才反应过来,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原来是眼看这计划快要成功,不知发了什么疯,吃这凤仙公主的飞醋吃的已经泛酸冒泡了,他简直哭笑不得,心想自己与这甘黛黛连面都尚未正式见过,这厢就已经这么大反应了。 要是当场看见他为甘黛黛摸骨算命还不得现场炸毛,分分钟召唤风雷诀将整间房夷为平地啊。 他平静了下情绪,觉得自己身为此次计划的重要执行者,有必要让整件事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不能被贺终南带偏了。 风狄生和颜悦色的开始用言语诱导贺终南, “师姐,当初是谁定下的这美男诱敌之计?” “是我。” “那师姐,我当初是何等的反对替人摸骨算命这件事,你又是怎么劝我的?” “我说的,你摸归摸,不要动心就不算违反门规。” “那今日之事已成功了九成,若是眼下因为我要去给那甘黛黛摸骨,你就又拆房子又拆庙的,我看这件事咱们就别做了,再另外换个招儿吧。” “那怎么行?我们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况且师父要我们全力以赴,怎能轻意放弃,你不要准备临阵脱逃啊?” 风狄生看她一步一步猜中自己的陷阱,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无奈的对她说道: “师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别又来掐我。” 贺终南一口闷气出不来,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拳打上去, “你真是个鬼灵精啊,看着面上老实,一肚子坏水。我这人聪明一世,怎么唯独碰上你脑子就不会转了,想说的,想做的,没有一样顺心的。” 她恶狠狠的望着风狄生, “你说,咱俩是不是八字相克,命里不和啊?” 风狄生又拿起第二个馒头,啃了一小口后,轻言细语的说道: “师姐,你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你知道吗?” 贺终南心生好奇,问道, “什么毛病?” 风狄生一脸淡定的咽下这口馒头,喝了一口粥,润了润喉咙,方才说道: “说话太难听了。” 贺终南气得又要掐他,怎料风狄生两只手臂防守得当,左挡右阻,她努力了半天,也始终没能找到能掐的位置,方才作罢。 她气呼呼在风狄生正对面拉了一只凳子坐下,严厉警告他: “说我说话难听我也得说。我可告诉你,听人说,那凤仙公主甘黛黛美得很,是那白焰教的第一美人。你见了她,可不许多看;摸她手的时候,绝不许趁机多摸几下;与她言语之时,更不可赞她赞的太过。明白吗?” “前面两条倒没什么。可这第三条,不许赞她赞的太过,是何道理?不这样做又如何讨她欢心,得她信任,让她愿带我们前去见那白焰教母呢?” 贺终南一脸不屑的看着他, “看看,你这就不懂女人心了吧。知道女人什么心最重吗?好奇心最重。那甘黛黛样貌出众,又是这白焰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狠角色。这样的人物,必是阿谀奉承之人多,而真心相待之人少。” “你若学那平常的江湖术士,上去就拍她的马屁讨她的欢心,只捡她爱听的说,必然遭她鄙弃。根本不可能听到她的真心话。” 风狄生恍然大悟,求教道: “那依师姐之见,我该怎么说才合适呢。” 贺终南拿了主动权,巧笑言兮的望着他,笑道: “刚刚是谁说我说话不好听来着,怎么,现在反倒讹上我这说话不好听的人了?” 风狄生也不甘示弱的学她刚才的样子,将眸子紧紧的盯着她,眼波流转,甚有压迫力的问道: “你若不肯说,咱俩就一直这么瞪着呗,反正师姐你的眼珠子大,我多瞪一刻是一刻,也不吃亏。” 贺终南打了一下他的小臂,咯咯的笑起来, “你若再闹,我就再给你这手臂上掐上七八个紫红大印,疼的你满地找牙。” 风狄生并不回应,只是继续盯着她,对视了几十秒以后, 贺终南终于坚持不住,她笑着把风狄生的脸推向一边,吐槽道: “唉,你别再望着我了,哎呀,不要胡闹了,我告诉你就是啦。” 她将风狄生离自己推远了一些,端坐在案几旁边的椅凳之上,开始给风狄生分析整件事。 “甘黛黛这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容貌出色。按理说,这样的一个人自当是什么也不缺的,可是,我打听到,她母亲此生并未与人婚配,是私自生下了她。而她自幼与白焰教母相依为命长大,并没有任何关于父亲的记忆。” 风狄生反应过来,附言道: “你的意思是,甘黛黛的父亲,是她的弱点,也是她的心病?” 贺终南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 “这样的女孩子,外表再风光,内心也是孤独的。况且我听说近年来白焰教母甚少关心教中之事,深居简出,与女儿也日渐疏远。所以,甘黛黛内心必然是苦闷郁结的。” “这样骄纵敏感的女子,你要先以奇行怪语博得她的注意,然后再生出无限同情,最后做出可怜她的样子。” 风狄生奇道: “为何是可怜?” 贺终南缓缓应道: “人终究都是脆弱的,若能遇上一位真心真意可怜自己的人,便会犹如万倾高墙遇蚁穴,崩溃的一无是处。” 第九章 闻听此言,风狄生大惊: “师姐,想不到你平时这么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居然有这么通透的见解。” 贺终南白了他一眼, “胡说,什么吊儿郎当,那都是假象。你师姐我自幼修炼道法使然,早已看破红尘。我的内心可是得到师父真传的。” 风狄生刚刚燃起的一丝崇拜之火立马之间熄灭。 他想,师姐你得到师父真传的大概就是两人都二的一脉相承吧。 两人正说话间,房门外有人敲的“蹬蹬”作响。 贺终南疑是白焰教的小丫头二顾茅庐,示意他赶紧去里面的厢房待着,不要出声。 待风狄生隐蔽妥当,她方上前开了门。 果然是先前那个小丫头,不过她旁边还跟了个年纪稍大的妇人,鹅蛋脸,两弯柳叶细眉,肤如凝脂,虽有了些年纪,可风采十足,比那小丫头看着更像个美人些。 她极有礼貌的上前拜了一拜,方才问道: “敢问这位姑娘,这里可是有位善于替人摸骨算命的美人公子?” 贺终南瞅了那小丫头一眼,只见那丫头虽满脸不甘心,却还是老老实实的马上回应那美貌妇人道: “禀告姑姑,就是这里了。这个女子,我先前见过的。” 贺终南看小丫头对自己语气不敬,也不甘示弱的夹枪带棒的损了她一顿: “哎呦,这不是先前与我吵架的小丫头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吵不赢我,就火速回去搬了救兵,准备来扳回一城?” 那小丫头气得指着她,说道: “你……” 那妇人听出贺终南话里带刺,猜到是自己人态度不恭,怠慢在前,于是一边示意小丫头退下,一边赶紧对贺终南道歉道: “这位姑娘误会了,我等前来,绝非是要与姑娘争吵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终南看她待人和气,面相亲善,是个可以沟通的人物。比那小丫头强上百倍,心中暗想:那个丫头叫她“姑姑”,想必她是在甘黛黛身边颇有地位能说上话的家仆,看这架势,说不定,还是个管事的。也罢,就会上一会。” 她露了些许平和之色,说道: “这位姐姐倒是个会说话的,若您下面的人也这般知礼通理,大清早的也不至于与人满大街吵吵。好了,请进来一步说话吧。” 那姑姑自进了门,命那丫头在门外候着。 贺终南请她坐下,又为她奉上清茶一盏,见那妇人坐有坐相,举止大方,涵养十足,周身气派竟不似寻常人物,心中奇道: “真是怪了,这白焰教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偏远山谷的隐居门派,势力并未达通天范畴,这甘黛黛就算有几分本事,也不过是在这附近有点面子,为何手下竟有这等风骨之人加以服侍?仆役尚且如此,主人该是何等风华方才压得住?” 那位姑姑看她一直端详着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道: “敢问在下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引得姑娘如此关注?” 贺终南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方回过神来,赶紧回道: “哪里哪里,是我冒犯了。” “只因这位姐姐容貌太美,举止温柔,令人观之就想亲近,所以才一时看得忘神。” 那妇人听得此言,满脸不好意思。 “姑娘,可别这么说,我都一把年纪了,那里还有什么美貌,你叫我什么姐姐,按年纪也该唤我一声‘姑姑’才是。” “我看姑娘你才是青春年少,风采飞扬,俊朗神采,五官清秀却又带着几分英气,真真儿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寻常女子得见,莫不汗颜三分。” 风狄生在厢房里隔着门听她二人互夸不免一阵心惊,他想,都说世间女子之间互相嫉妒起来要人命,真没想到,互相吹捧起来更要人命。 短短几盏茶的功夫,经过你来我往的数次互相赞美,贺终南已和这位姑姑迅速敞开心扉,言无不谈,知无不尽。 原来这位美貌妇人名唤萧景虹,平常都被人唤作萧姑姑。她此次出谷,就是因为听闻这涿生镇上来了一位奇人,不但容貌清朗俊秀,摸骨算命更是奇准无比,这几日灵渊谷的丫鬟间都传遍了,个个都嚷着说要必须来见他一见。还有的竟说他就是那九天童子下凡尘,来人间普度众生,广积善缘的。如此一来,更是弄得谷中万千少女心旖旎,风狄生几乎成了众人偶像,终日谈论不休,议论不止。 贺终南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美男计居然有如此好的宣传效果,居然连“九天仙童下凡尘”这样的谣言都已经自发形成了,除了感叹人言可畏以外,进一步加深了对世间百姓非凡创造力的了解。 她平定思绪,继续听萧景虹说道。 原来,这萧景虹的主子乃是谷内一位颇有地位的女子,她近日来琐事缠身,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过,都只说是郁结在心,乃是心病。这萧景虹自小守着这主子长大,看她如此苦闷每日消瘦,心中有所不忍。听丫环们说这涿生镇竟来了这么一位仙人一般的人物,心想着心病还得心药医,若真有这么神准,能够指点迷津一二,请他去给自家主人看看也好。 可是,她又怕街头巷尾以讹传讹,真人未必像说的这么好。 思来想去,便决定自己亲自带上丫头来看上一看。 解释了原委,萧景虹再三抱歉道: “小珠那丫头,平时都是在我家主子面前伺候的,看的有些金贵,所以难免张狂了些,并非故意对姑娘不敬。刚刚言语之中若有冲撞,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大人有大量。” 对方都如此低三下四了,贺终南也不好再作天作地。 她笑盈盈的说道: “萧姑姑,说的哪里话。” “刚刚也是我自己没有弄清楚状况,就言语莽撞的与小珠姑娘吵了起来,说起来,这里面也有我的不是,请勿见怪。” 萧景虹看误会已经解除了,想着一鼓作气,将此事办妥为宜。 她小心的问道: “既然如此,我们也聊的颇为投机。可否请姑娘帮忙,请你家公子出来见上一见,我也好为我家主人回话。” 贺终南明白,她是想看看自家这位金字招牌是否真如传说中的清秀绝尘,不过,若这么早就将底牌轻易掀出,难保不被人看轻。况且这萧姑姑人虽和善眼神却厉害的很,风狄生这伪装不到家难保被她看出什么岔子来再生枝节,十分不妥。 她思虑片刻,言笑晏晏的答道: “还请萧姑姑不要见怪。我家公子自幼跟的奇人学艺,又甚有慧根,所以才学了这一身摸骨看相的本事。他本来就是富家子弟出身,家财万贯,本不是这飘零在外的命数。只因授艺与他的那位奇人说他命中天格缺失,在家不但与父母失和,还会导致家宅不宁。但若是每年大部分时间云游在外,只是偶尔回去探望,反可保家宅平安。如此一来,我家老爷和夫人虽然是千般不舍、万般不忍,也只能随了公子心愿,放他外出,点化世人,行善积德。” “小女子本身是侍奉我家夫人的,只因夫人爱子心切,这才跟着公子侍奉左右。当初,家中也是派了大批仆役跟随,可都被公子嫌人多累麻烦相继遣回家中。唯有小女子我还算与仙法有缘,方才入了公子的眼,这才勉强留在公子身边做个端茶送水的活计。” “我家公子不求名,不求利,脾气秉性自成一派。他不愿做的事,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没用。所以,他肯不肯为你家主人相看,还要看你家主人与他是否有这个机缘造化。今日,公子的约已经满了,他这个人的脾气十分执拗,断断是不会取消的。” “还请萧姑姑先行回府,容我再劝导我家公子几日,看看能否成行。姑姑看这样可好?” 贺终南这番话说的十分聪明,四两拨千斤,滴水不漏。既把自己的姓名来历都报了,又把丑话说在了前面,有礼有兵,道理全占了,纵使是萧景虹这样的妙人也挑不出什么刺儿来。 言尽于此,萧景虹也只能悻悻然起身答谢,约定几日后再见。 送别完萧景虹后,贺终南长吁了一口气,累的几乎要摊在椅子上了,她刚拿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盏茶,就看见风狄生迎面慢悠悠的从里面厢房里摇晃着出来了。 他径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的盯着她,良久。 贺终南咽下她的茶,莫名其妙的问道: “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吗?没见过你师姐我这么美艳动人吗?” 风狄生长叹了一口气,嗟叹道: “师姐,我今时今日才发现你可真是个人物。以前在浮云山上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挺能说的。但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会说。今日若不是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底细,就连我都要被你那番话唬住,以为自己真是个天赋异禀离家外出的摸骨高手。” 哈哈哈哈哈哈,贺终南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哼,今天总算知道你师姐我的本事了吧。说吧,服不服?” “服,大写的佩服。不过师姐,我觉得以你这样的人才,跟着师父在浮云山学艺实在是冤枉了些,完全发挥不了你的才华啊。” 贺终南一脸高兴的望着他,期待他会说出什么自己文韬武略、胜似诸葛的好话来。 她嘴角翘起,得意洋洋的问道: “不在浮云求仙问道?那我应该去学什么啊。” 风狄生认真的感叹道: “当媒婆啊。你多会睁眼说瞎话啊。” 贺终南一口茶叶直接喷了出来,她气冲冲的嚎道: “风狄生,欺人太甚,我一个天雷劈死你!” 第十章 一番嬉笑玩闹之后,贺终南突然正经下来,对风狄生说道: “师弟,说正事儿吧,我们拖个几日,摆足架子之后,终究要去见这甘黛黛的。你可想好了,见了她与她怎么说?” 风狄生回道: “哪有何难?只要能与她见上面,我把前因后果与她摆一摆,再请她看在祖师爷当年救过她母亲的份上为我引见不就行了?” 贺终南摇了摇头, “这法子行不通的。我今天见了这萧姑姑,发现她可真是个人才。面上虽然温柔的跟棉花似的,可骨子里却是个极有主意极厉害的人物。她三番四次的试探咱们呢,都被我给挡回去了。” “我想,能令这么厉害的女人屈居自己之下,忠心服侍,这甘黛黛也不是寻常角色啊。” 风狄生闻之,言道: “那可怎么办?我又不善于跟女人打交道。这浮云山上除了你也没个女的,你吧,跟寻常女子也很是不同,没法参考。” 贺终南此刻没心情和他斗嘴皮子,她托腮思量了半天,方说道: “我觉得你第一次见她之时,不要说我们的身份来历。只给她摸骨看相,先听听她到底是因为何事烦恼。若你的话能说到她心坎上,大家可以先做个朋友,如此一来二去,没了戒心,我们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盘托出。” 风狄生有些恍然, “我还正想问你呢,她若真让我替她摸骨,让我说出个子寅卯丑来,我该如何应付?” 贺终南不假思索道: “这有何难?你都摆摊操练了这十几日了,难道不知道这天下有些烦恼是共通的,有些话放之四海而皆准。怎么说都不会错吗?” 风狄生细细的咀嚼了这句“放之四海而皆准”,若有所思。 三日后,待萧景虹再寻上门来。贺终南终于告知她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劝的自家公子答应了这档事。为怕效果不够,她还故意以退为进,言说自家公子对此事兴趣不浓,只准备去见她家主人一次,从此再无瓜葛,切勿再上门叨扰与他。 萧景虹连声答应,说只敢叨扰这一回,以后绝不打扰。 贺终南心中暗想,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风狄生这张东风了。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打动甘黛黛了。 贺终南正要与萧景虹商量好出发的时间,却见萧景虹摆了摆手,“姑娘放心,今次不用劳烦公子与你赶路,我上次回去禀明了我家主人之后,我家主人有感于公子神威,为了以示诚意,她今日亲自前来登门拜访,已随我在这客栈住下。本想今日公子若还是不肯相见,我等就守在此处,直至金石为开。” 贺终南的脑袋“嗡”的一下,感觉瞬间要炸了。 甘黛黛居然为了见这所谓的神算子一面,亲临门下。 这是何等的待遇。 亏得贺终南之前再三和风狄生商量过,两人唯恐在谷中发生什么意外,甚至连逃生计划都想好了。 如今倒好,全然派不上用场了。 不过,甘黛黛现在只身过来这间客栈里,他们倒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控制局面了。 一想到这儿,贺终南心中一阵大喜,心想万一待会儿风狄生表现不佳,失了手。她就算拼了这身蛮力,硬绑也要把甘黛黛留下来。主意打定,她笑吟吟的对萧景虹说道: “有劳萧姑姑费心,我这就去请我家公子出来。” 风狄生今日也被贺终南隆重打扮了一番,较以往更加风度翩翩,只见他一身雪白长衫,衣袂飘飘,眉眼之间更浮现了几分清高孤冷之感。行走之姿比往日多了几分气魄。 他不慌不忙的走着,身后仿佛跟了千军万马,自带一股激昂之气。 萧景虹一见他这等出场风采,不住的感叹: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世外高人。” 贺终南在一旁听的只想发笑,可又惧于被人看见,只得在心中偷偷窃喜。 她神情异动,却还是没逃过风狄生,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方才老实下来。 萧景虹将他二人迎至客栈上房门口,言道: “我家主人身体不适,只能在房中等候。烦请公子进去相见。” 贺终南本也想跟进去,可看萧景虹牢牢守在门口,便知这二人谈话之时,不喜有第三人在场,于是也只得悻悻做罢,立于门前。 她为人机敏,一刻不停地盯着萧景虹,并时时将全身真气调动,唯恐屋内有任何异动都能第一时间启动风雷诀,控制全场。 风狄生进了屋,心中虽万分紧张,可脸上却也未显露半分颜色。 他冷静自持,眼见屋内布置清爽,窗边摆了几盆兰花,圆桌旁的椅凳上依偎着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未敢细看,便首先下礼,拜了一拜。 “小生乃是这摸骨算命的先生,今日有幸,得见小姐,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这个开场也是他与贺终南讨论过多次的。 贺终南本想让他上去就摆个高冷孤傲的出场,震住甘黛黛,却被风狄生否了。风狄生言道,这甘黛黛也是嚣张跋扈之人,万一吃软不吃硬,岂不是开场就谈崩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先以礼待人。后面再慢慢拿话喂她,方是上策。 贺终南心中虽有不悦,可考虑到风狄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况且现场发挥全靠自觉,她有心无力也管不了这么宽。 那女子缓缓抬头,两眼之中全是愁楚之感,双眼含烟似水,甚是多情。她长相动人,五官与那萧姑姑还有几分相似,不过年纪更年轻一些,身子也更单薄。她自带一股倦懒之意,想必确是久病缠身,神容不振。 她轻柔的说道: “有劳公子了。我身体实在不好,就不起身迎接公子了。还望公子为我相看,指点迷津一二。” 风狄生说了句“在下得罪了”,信步走上前去,为这女子搭手看相,他将手腕盈盈的握了两握,又仔细看了看她手掌的骨相。 心中却是疑窦暗生。 眼前这女子,虽容貌美丽,可是行为举止却与嚣张跋扈扯不上半点关系。若说此人是甘黛黛,难免令人匪夷所思。可若说不是甘黛黛,灵渊谷里并未听说甘黛黛有其他姐妹,她的年纪又与甘黛黛的确合的上。但是,眼前种种与之前所听所闻实在差别太大,风狄生现在开始怀疑,传言根本就是假的。 他这厢握着人家的手,自顾自的发了半天呆。 对面女子看他半天没了反应,却又不像是色迷了心窍,于是轻轻咳了一声:“公子……” 风狄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对方的手腕,理了理思绪。 那女子问道: “不知公子以为小女子命数如何?” 风狄生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来都来了。 幸亏,他日前已做了这十几日的算命先生,不算全无经验。 风狄生缓缓开口道: “小姐这骨相,虽然外观看起来雍容华贵,富贵逼人。可是内里却难撑起这一副门面,是这外盛内虚之象。恕我直言,只怕是小姐这身份,压迫的小姐不得自由,有许多为难之事,难以平衡,日夜思之,故而容易心力交瘁。” 那女子点了点头,赞许道: “公子果然一语中的,我的确为诸事所困。” 风狄生看开头蒙对,想起贺终南曾说过这甘黛黛天生未见过父亲,由母亲一手养大,于是趁热打铁顺下去说道: “未知小姐所烦之事,是否归根究底,由一男一女引发?” 那女子大惊失色,叹息: “难怪萧姑姑在我面前再三夸耀,说你主仆二人风华卓绝,远非常人之姿。她虽未见过你,可见了你的丫环,就断定仆尚且如此,主将更贵不可言。我之前不信,今日得见真传,果然灵验。” 风狄生没想到萧景虹看人居然和贺终南一个路数,也是见了人家的丫环就喜欢把主子吹上天,心中不免感慨,难怪这两人间惺惺相惜,一见如故,可以聊的如此投机。 他看自己已踩得红心入靶,决定再入一城: “若我所言非虚,这一男一女是否关系不佳,互不相见。而这二人又都与你关系匪浅,所以,你心中,无论偏向哪边,都觉得对不住另外一个。” 风狄生这番话全凭自己猜测,他猜想,甘黛黛幼年由母养大,父亲全然无讯。若其母与其父当年为一对佳偶,就算其父先亡,其母也决计不是这个态度,必当心存留念,时时祭拜,不至于天下间一点风声也传不出来。可从来未有人听闻甘黛黛的父亲究竟是谁,想必此人不论生死,都与白焰教母已经失和,所以,她才会从来都闭口不提,世人也无从知晓。所以,“互不相见”这四个字,无论此人死生与否,说出来都不算错。 风狄生这把赌的太大,筹码全放,成与不成也尽在此回了。 那女人先是怔了一怔,随后眼中有泪涌出,不能自抑的瞬间哭了出来, “公子真乃神仙下凡,我的心病从未对人言明,谷中之人根本无人知晓,就算萧姑姑也未必知晓此事,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了。我这一身病也是缘于此心结。” 她情绪激动,努力站了起来,对风狄生拜上一拜。 “还请公子赐教,此事有什么解决的良方?” 风狄生一路高歌猛进,大获全胜。到了这紧要关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思虑再三,才缓缓吐出四个字: “顺其自然。” 那女子疑虑道: “顺其自然?” 风狄生点了点头, “世间万事,皆有因有果。此事虽是由你而起,但是归根结底,却还是他二人之间的冤孽使然。既已有嫌隙生成,强行压制不是良策。倒不如顺其自然。凡事自有一果,只是这个果可能不是你期望的果。但是又能如何?这是自然的走向,接受即可。” 那女子恍然大悟,内心叹服道: “我日日为此事折磨不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化解他二人之间的矛盾。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听了公子这一席话,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公子真乃神人也!” 风狄生淡定言道: “道理都是好懂的,可真要去做到却难上加难。为人者,能知行合一,就已是圣人所为了。” 那女子痛定思痛,语气笃定,眼神坚毅的说道: “公子请放心,我必会记住公子的话,顺其自然。” 这时,那萧景虹突然闯入,旁边还跟着一脸慌张的贺终南, 风狄生正好生奇怪,她二人为何突然闯入, 只听得那萧景虹言语道: “小姐,我们得回谷了。家中出事了。” 这女子倒是沉得住气,竟没有匆忙之下乱了阵脚。她对风狄生禀名歉意之后,方才与萧景虹还有随从火速离开了客栈。 房间里只留下一头雾水不知所谓的贺终南和成竹在胸的风狄生。 贺终南拍了拍风狄生的肩, “如何?师弟,我看你们聊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和甘黛黛都说了些什么啊?” 风狄生哈哈一笑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听了你的建议,说了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 第十一章 贺终南愈发好奇,询问到底讲了什么,风狄生拧不过她,只得把谈话经过细细与她重复了一遍。 贺终南恍然大悟道: “这么说起来,我们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看来这甘黛黛果然对自己的身世颇为在意,看她的态度,莫非她这个爹还活在世上,她为了让父母重归于好,十分忧心,竟为此闹了心病,连身体都不好了。” 风狄生皱了皱眉头,说道: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甘黛黛与传言中的模样也太判若两人了。” 贺终南也这样觉得,自己虽只在甘黛黛离开客栈的时候,与她匆匆打了个照面,可这甘黛黛的行为举止太过于温柔,与传言中的嚣张跋扈完全是两个人。就算是身体不好生了病,可人的气质又岂是这么容易改变的。 她小心说道: “莫非此人根本不是甘黛黛?可是若不是甘黛黛,这女子究竟是灵渊谷内的何人?为何你说的那些话又全都应验了?” 风狄生道:“等等看吧,我估摸着这两日,她还会回头来找我们的。” 谁知,过了这两日,未等到这女子来寻他们,反倒是上门了两位不速之客。 那一日,贺终南早起放完号正想溜出客栈轻松一下,却见那萧景虹慌慌张张赶来,一遇见她,就着急的要她与她家公子赶紧收拾包袱离开此地。贺终南不明原因,只见她气喘吁吁,像是偷跑出来的,问她是何缘故,她又不说。 贺终南急了,以为是自己这边出了什么纰漏,却发现萧景虹的眼眶湿润,双眼通红,像是一路哭过来的。 她内心起了疑心,又一番循循善诱,方哄的萧景虹说了实话。 她家小姐昨夜竟然离奇死亡! 现在全谷上下乱作一团,都忙着在找凶手。萧景虹想起她二人与小姐生前有些瓜葛,怕他们受到牵连,于是特来通风报信,通知他们速速离开,以免卷入其中。 贺终南听闻甘黛黛没了,不由得大惊失色。 她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个机会,结果牵线搭桥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随即想到,莫非是灵虚或者天姥的弟子暗中出手,杀了甘黛黛以做报复。可是要杀也该出手暗杀方洪啊,甘黛黛并不是与他们素有恩仇的直接那方。 她瞬间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只想着怎么马上找个合理的借口让萧景虹将自己带入灵渊谷。就算人死了,也无论如何要趁此机会入谷找到白焰教母,禀明来意。 否则,若白焰教由那右使方洪直接掌了权,岂不是更为局势添乱。 对,右使方洪,贺终南恨自己怎么没想起这个人来,甘黛黛被杀,得到好处最大的岂不就是右使方洪了吗?白焰教母年事已高,唯一的女儿又英年早逝,右使方洪便可趁乱而上,一举夺/权。 他,只有他,才是最有可能的凶手。 想到这儿,贺终南紧紧抓住萧景虹的手,大声说道: “凶手说不定就是你们的右使方洪,只有他,最有可能杀了你家主人。” 萧景虹陷入迷惘之中:“你说我们姑爷?那怎么可能,我们姑爷素来最疼爱我家小姐,今早眼见小姐出事,七尺高的男儿,居然当场哭晕过去。到了现在,一滴水米未进,整个人难过的痛彻心扉。决计不可能是他。” 贺终南感觉听到了晴天霹雳一枚,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 “萧姑姑,你方才说什么,你说方洪是你家姑爷?!甘黛黛不是与方洪两人势如水火吗?他们二人怎么会成了夫妻?” 萧景虹有些奇怪的望着她:“甘黛黛?你以为我家小姐是凤仙公主甘黛黛?” 贺终南应道:“难道不是吗?” 萧景虹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呢?凤仙公主是教母之女,身份尊贵,况且还未婚配,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我家小姐,名唤芷珊,萧芷珊,是这清溪山玉潭洞萧氏之后,嫁与我家姑爷之后,方才随姑爷入了这白焰教。贺姑娘,你弄错了。” 贺终南的脑袋又再度嗡了一下,再次要爆炸了。 她根本没法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从头到尾,来找过他们的,根本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甘黛黛,而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萧芷珊。 贺终南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赶紧找到风狄生,两人快速合计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她正要劝走萧景虹,门口忽然传来一名男子的厉喝之声: “萧姑姑,果然是你勾结外人,杀了芷珊。” 贺终南慌忙抬眼望去,只见眼前一身形伟岸之男子,他相貌堂堂,皮肤黝黑,面色铁青,自带几分肃杀之气,声如洪钟,威风凛凛,带了十来名随身护卫径直杀入房中。 萧景虹一见了来人,赶紧跪下解释: “姑爷,您误会了。这房中之人与小姐遇害之事毫无关联。况且小姐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如我的亲生女儿一般,我怎会有加害她之心?” 那男子将眉眼一蹙,悲痛的说道:“那为何芷珊一出了事,你不在谷内好生守着,却跑到这客栈来通风报信?还说不是与外人勾结?快说,你究竟是何目的?” 萧景虹一看局势不对,只得跪在地上,将为何来寻人替小姐摸骨算命,以及小姐来见他二人的经过都详详细细的说上了一遍。 话毕,顿了一顿,方才说道:“我看姑爷今天心绪大乱,失心疯般的要为小姐报仇,连谷内不相干之人都因小姐过世,被无辜牵连遭殃,挨板子的挨板子,收监的收监。我与这贺姑娘甚为投缘,不忍见她与她家公子无端被牵连进来,成了这刀下冤魂。这才斗胆外出,只想通知她二人速速离开。请姑爷明断,切勿冤枉了好人。” 那右使方洪方才拿正眼瞧了会贺终南,见她虽然眉清目秀,气质不俗,可如今被吓得慌了神,一个小丫头片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大能耐。 他故意把声音压低问道:“这位小丫头,刚刚萧姑姑说你们是两个人,你家那位会摸骨的公子,人呢?” 贺终南虽被这满屋的肃杀之气吓得有点愣神,心里却还是清楚的,想着,若此次能被这方洪绑着带入灵渊谷去问话,进了谷就能找到白焰教母,离计划成功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于是,打定主意,坚决不开口。 方洪见她性子执拗,又因萧芷珊死得离奇,为追寻真凶,收集线索,凡与此事有关之人,他一个也不想放过。 他鼻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 “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有几分骨气。没关系,我灵渊谷的房间多的是,且将你带回谷中慢慢问话,看你能够嘴硬多久。” 于是,即刻命手下上前,就要将贺终南拿下。 贺终南等的就是有人将她送入灵渊谷,如今大好机会来了,自然不做反抗,故意听之任之。 谁知,此时,风狄生回来了。 贺终南一看,心中犯了哀愁,生怕他沉不住气,贸然出手,乱了自己的全盘计划。 她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公子快走,这里有埋伏,要抓我们去灵渊谷。” 话音刚落,只见那方洪马上出手,快如闪电,即刻将那开门的风狄生稳稳拿下。 幸的风狄生机灵,听懂了贺终南的潜台词,乃是要自己束手就擒,好一起被送入谷中,当下,并未有任何反抗之举,乖乖被抓。 方洪看了一眼他的相貌,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容貌出众的小白脸,他内心不忿的哼了一句:“什么摸骨神算,依我看,就是个江湖骗子。你二人不但招摇过市,欺骗世人,还必与芷珊之死有关。我夫人临死之前见过你们。我灵渊谷内一向太平,为何你二人一到此地,就出了此等大事,岂可说毫无关联?” “来人,将他二人还有萧姑姑一起带回谷中,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将其轻意放出。” 手下皆领了命,将他三人押入随行马车之中。 贺终南与风狄生被押在同一辆马车之上,萧景虹在另一辆车上。一路颠簸,他二人手又俱被反绑住,防止跳车逃脱。贺终南在心里骂暗骂那守卫捆的太紧,丝毫动弹不得,又忙着与风狄生叙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商量进谷之后的对策。 他二人皆有功法在身,只要入了谷,区区几个看门的小卒根本拦不住他们。只不过,这灵渊谷面积不小,况且地势复杂,机关暗布,要从中顺利找到白焰教母并非易事,宛如大海捞针。 风狄生突然说道:“你方才说,那死掉的女子并非是甘黛黛,而是方洪的夫人萧芷珊。” 贺终南点头:“是的。我们从头到尾都弄错了,来见了我们的那位女子并不是甘黛黛,而是那萧芷珊,与我们的事彻底无关。” 风狄生摇了摇头,不同意她的看法:“依我看,不是彻底无关。” “这萧芷珊身为右使夫人,方洪又权势在握。她被杀之事绝不单纯。况且我与她算命那日,感觉她这人身上,仿佛有诸多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现在想起来,我那天说的那些话虽然都只是猜测,说不定,阴差阳错之下,她的状况正是暗暗合了我所说的言语。所以她才会那么激动。” 贺终南想了一想:“你说的也有道理。反正,师父是让我们来解决白焰、灵虚、天姥之间的恩怨,本来也没说非要用什么法子。若我们能查出这右使夫人被杀的真相,我看着方洪如此紧张他那位夫人,说不定盛情感激我们之下,也就欣然接受我们提出的三派和解的条件了。” 风狄生眉眼一动,“这倒是个好主意,比去找白焰教母讨要那五十年前的救命之恩靠谱一些。” 他这句话刚说完,马车正好行驶到路径转弯处,被路边一堆乱石绊了一绊,剧烈颠簸了起来,贺终南的头来不及避让,哐的一声就撞到了风狄生的脑袋上,两人都疼的嗷嗷直叫。贺终南一边瞪了一眼风狄生,一边埋怨说道:“这该不会是祖师爷在天显灵,罚你刚才乱说话吧。只可惜无辜牵连上了我。” 风狄生白了她一眼,“若真有这么灵验,我们就该马上跪求祖师爷显灵,帮我们早日破案。” 贺终南好奇道:“你还真的会破案?” 风狄生一脸无辜:“我不会,现学呗。” 第十二章 经过一番舟车劳顿之后,贺终南和风狄生被押入了灵渊谷内。 进来之前,贺终南以为灵渊谷必然是机关重重的要地,到处都有重兵把守。 可进来之后才发现,此谷环境优美,四季如春,流水甚多,谷内房屋都被建造的如同亭台楼榭一般,是个十分舒适的宜居之地。 如果不是被绑进来的就更好了。 的确如方洪所说,这谷内的房间甚多,估摸着,看在他二人不是很惹人讨厌的份上,方洪居然为他们各自准备了一个房间,而不是直接投入监牢之中。 萧景虹被押入自己原本的住处看管,贺终南与风狄生分别被关押到了西边相距甚远的两处厢房,门口皆有守卫把守。 贺终南环顾了一下房间四周,发现此地的房间布置的颇为雅致,别有一番韵味,房内还备有文房四宝,贺终南反正无事可做,直接在房里写了一下午大字。 她心生困惑的很,原以为这方洪把她二人押了回来,必当立即审问。可是,自入谷之后,这方洪仿佛消失了一般,一整天都没有再过来理会过一下。 贺终南心想,这方洪不是如此紧张萧芷珊的死吗?带她二人回来,也就是为了追查萧芷珊的死亡真相,为何现在全然不着急了,居然不来询问。 她心里着急,又不愿久待,耽误时间。晚饭时分,她已经准备启动功法杀出去了,待那送饭的丫鬟一至,便立即出手。 谁知,那送饭的丫鬟竟是先前打过照面的萧芷珊的随身丫环,小珠。 看到小珠的瞬间,贺终南急忙收敛真气,以免误伤对方。她敏锐的察觉到小珠前来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送饭如此简单。 小珠对她微笑示意,又指了指送饭的筐内,便先行出门而去。 贺终南恍然大悟,在饭筐内翻了一阵,从盛菜的盘下,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 “切勿轻举妄动,静待十日,自有分晓”。 这字体苍劲有力,可是却非熟人所写,贺终南内心疑惑,翻来覆去的看不出个究竟,只得将这纸条小心翼翼的保存在身上。 囫囵吞枣般的将这晚饭吃完,贺终南也始终愁容不展,弄不清楚状况。 小珠进来收拾碗筷时,她急忙拉住小珠的手问道: “你家小姐到底是因何缘故去世的,你可知晓?” 小珠摇了摇头,又用手指嘘了嘘嘴,示意她不要再问。 到了半夜,贺终南实在是坐不住了,闻听门外的守卫似乎有了困倦之意,心想一群大男人总不至于半夜闯进来,看她在不在房里。 于是自行开了后墙的窗户,将身子移动,跳到了窗外。 此时已近夜半三更,贺终南又不知风狄生关押在何处,只得自己无头苍蝇般的在这亭台水榭之间转来转去。 此处白天甚是热闹,可到了晚上,四下无人,只剩小桥流水,湖面映下这点点星光,四野无人之际,也甚是有些吓人。 贺终南的胆子本不算小,可一想起这院子里方才死了个萧芷珊,这萧芷珊死前还是与她见过面的,心下,难免也有些害怕心慌。 往前行进了几步,发现前面有一排屋,稀疏亮了灯,贺终南大喜,速往那排厢房去了。 走近一看,原来是丫环们的就寝之处。因谷内丫环不少,高阶的都随主子侧屋而睡,低阶的便只有集中到此处睡大通铺了。 贺终南一看此处乃是丫环们的卧寝之处,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里面传出众人议论的声音。她心想,这丫环们之间消息最为灵通,我且听上一听,看她们究竟说些什么,或许与我们所寻之事有关。 于是,蹑手蹑脚,将那窗纸戳了个小洞,蹲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听起了墙根。 只听屋内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姐姐们,今日谷内可要吓死我了,早上右使大人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说要把侍奉夫人的人全部投入监牢,幸亏我早就从那碧香榭出来了,不然,今夜可睡不了我自个儿的床了。” 旁边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有女子说道:“瑜莲,之前你从碧香榭出来的时候,哭的死去活来,说什么也不肯在我们这浣衣处待着,嫌日日劳作辛苦,不及在夫人房里吃香喝辣,怎样?还是老话说的好,福兮祸所致,祸兮福所倚啊。” 那名唤瑜莲的丫环接话道:“哎呀,翠璃姐姐,你就不要笑话我了,我现在想起还后怕呢。若我真留在那里,说不定,今次真要连命都保不住了。” 旁边又传出一把年纪略大一些声音沉稳的女声:“瑜莲,你好歹在夫人房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此次夫人出事,大家都说离奇的很,有说她是中毒死的,也有说她是被人正中后心一刀杀死的,说什么的都有,以你之见,夫人可有什么仇家?” 那瑜莲接话道:“夫人这人,性子最是温柔和善,对谁都不会急眼,连下人们都不会骂的人,你说上哪儿找仇家去?” 那名唤翠璃的女声说道:“如此说来,传言说的不假,恐怕杀的虽是夫人,可是此事确是冲着右使大人来的。你们说,现在凤仙公主和右使大人的关系这么差,咱们谷里又守卫森严,根本不可能有外人侵入,会不会就是这谷里的自己人干的?” 那沉稳的女声否道:“不可能,就算真是谷里的人干的,也绝不可能是凤仙公主的主意。” 那瑜莲也附和道:“玉如姑姑说的对,我也觉得,这事不可能是凤仙公主指使的。实话跟你们说,我还在碧香榭的时候,经常偷偷帮夫人送信给公主。每次去,都得躲着其他人。我觉得夫人和公主的关系特别好,可因为右使大人和公主的关系连面上都不好了,所以夫人也只能私下偷偷与公主来往,不敢叫右使大人知道。” 那翠璃奇道:“居然还有这等事?我一直以为夫人与公主素无往来,想不到她们私下还有这层关系。” 那年纪最长的玉如说道:“你们还是太年轻了,我告诉你们,五年前,那右使方洪刚入我教之时,羽翼未丰,尚不敢对公主造次。公主那时就与夫人关系极好,两人常结伴寻游。有时,夫人玩的晚了,还会留在公主的寝宫,两人结伴同眠呢。宛如亲姐妹一般。” 那翠璃道:“居然还有这等事?那为何后来会闹得像现在这般僵了?” 玉如答道:“大概是三年前,不知为何,右使大人与凤仙公主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后,两人就彻底决裂了。连人马都各自拉起了一派,若不是还有教母在上面顶着,估计两人早就公开撕破脸,将本教一分为二了。闹得如此之大,恐怕夫人也不好再与公主来往,总是要站在自己夫君这一边。” 那瑜莲小丫环口快问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纠葛,那姑姑你知道右使大人与公主到底是因何事闹僵的吗?我太好奇了,什么事能令他们关系差到这个地步?” 玉如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虽然也是姑姑,可是只是这浣衣处的姑姑,可不是夫人房里的红人萧姑姑。这问题,你们得去问那位姑姑,可别来问我这位姑姑。” 翠璃接话道:“说起来,那位萧姑姑来历也甚是蹊跷,说她是夫人的娘家人吧,可她当初也不是跟着夫人陪嫁过来的,而是后面几年才跟来,求夫人收留她在谷中的。你们别说,她和夫人长的还真是颇有几分相似,她到底是萧家什么人啊?” 那瑜莲应道:“哼,你们不要再提那虚伪的小人。这萧姑姑虽然和夫人一样姓萧,可心肠却大大的坏多了。要不是托了她的福,我才不会从碧香榭被硬赶出来呢。我看她这个人才是两面三刀,当面对你好,背后指不定怎么损你呢。” 那玉如笑道:“这都几更天了,你们是准备聊一晚上,不准备睡觉了吗?” 翠璃与瑜莲答道:“实在是因今日的事闹得太大,聊的多了些,扰了姑姑清梦了,这就灭了灯去睡。” 里面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跟着灯灭了,人声也慢慢安静,想必是房内的几位都安歇了。 贺终南在门外的墙根却听得还未尽兴,想不到,这谷内众人之间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的纠葛,她本以为这凤仙公主与方洪是死敌,自然对这边的人皆没有好感,万万没想到她私下居然和萧芷珊十分交好。 还有那萧景虹,听她的口气,原以为她是一直伴随着萧芷珊长大服侍左右的,乃是感情深厚陪嫁过来的家仆,可刚刚听了这丫环的话,居然还有别的隐情。 贺终南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风狄生两句,都是他说要破什么案,现在倒好,线索一大堆,他人倒指望不上了,自己又是一头雾水,破案什么的根本无从谈起。 如此四下茫茫,夜半三更,贺终南不知道去哪儿找风狄生。可是就此回屋休息去,她又甚是不甘心,还有白天让小珠带纸条给她的神秘人到底是谁,看笔法应该是男人所写。 可此地她除了方洪根本不认识别的男子。 若此纸条是方洪所写,那就说明他并不怀疑风狄生和贺终南是凶手,相反恰恰是相信他们的。 贺终南突然想到,莫非方洪早已知道凶手是谁,将他二人绑回来,只是为了逢场做戏,故意迷惑谷内中人,让人误以为他心绪大乱,其实早已布下圈套,等待凶手现身? 第十三章 贺终南趁丫环们睡着,又在这园子里晃了半宿。可是却无什么收获,既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找到风狄生究竟被关在哪个房里。 她怕自己出来的太久,房里误入了人,引人生了疑。于是便沿原路折返回去。 回房之时,见门口的守卫大部分都已经退去睡了,剩的两个也神志不清醒,有一个站着站着居然都打起了鼾声。 贺终南心中觉得好笑,却还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进了屋。 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贺终南刚用过早饭,就听闻门外有人来见她,她心念一动,莫不是那方洪要提审与她了? 她正襟危坐,正在寻思见了方洪怎的说。 却见守卫将一人请入房中,还极有礼貌的说了一句: “白护卫,请进。” 那人方慢悠悠的进了房里。 贺终南抬眼望了此人,眼见此男子生就一双丹凤细长眼,鞋帽白净如新,手上还拿着一把苏绣折扇,颇有几分风雅之士的味道,心里寻思着,这该不会是方洪的什么亲信吧。他自己不亲自出马,倒派了个下属出来与她对阵。 对方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扇子打开又合上,方才吐了两句真言: “敢问姑娘,师承何派?” 贺终南惊讶于此人这么快就直入主题,嘴上却还是未乱了方寸: “师承何派?这位公子说笑了吧。在下不过一个小丫环,跟着我家公子行走江湖,替人摸骨算命,混口饭吃,哪里敢高攀的起高门大派?” 那男子将嘴角一撇,微微上扬,眯眼说道: “姑娘不肯说实话,小生也不强求。未知姑娘是灵虚、天姥、洞宫、九真哪一派座下的高足,请自报家门,免得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贺终南没想到他竟会将自己误认为是四大派的人,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得意。好笑的是他自作聪明;得意的是,自己这外表看来修炼的不错,居然还能被他瞧上是四大派的角儿,她顿时觉得面子上涨了三分。 那公子见她半天不吭声,误以为是被自己猜中了来历,心虚方不说话,于是继续边摇扇边摇头晃脑道: “姑娘,也别多心。其实,你与那美人公子在这集镇上出现的第一天起,我们谷里的人就去探了探你们的底。这涿水乃是小镇,几年也出不了一个风云人物,你们来的如此咋眼,风声早就传到我们谷内了。怪就怪你们动静太大,不知收敛。” 贺终南现在见他路子已偏,有心逗他一逗,于是故意引他的话道: “我与我家公子此行乃是机密,你们就算真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事,凭什么说我们乃是那四大派的人?” 这公子正一个人独角戏演的难受,愁没人接话,眼见贺终南按捺不住,接了他的话,心下高兴的五味杂陈全翻上来,都成了糖,他兴致高昂的解释道: “依姑娘与你家那位公子的相貌与周身气度,绝非世俗中人的境界。谷里近日又与灵虚和天姥结了梁子,对面两派闹得沸沸扬扬,誓言报复。四大派一向是同气连枝,所以必然会有所行动。” “我估摸着你们二位是灵虚和天姥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太近,容易眼熟。应该是从洞宫或者九真过来的高足吧。” 贺终南看他一副胜券在握、志得意满的样子,决定再推他一把,于是故意感慨道: “唉,没想到我与师弟下了这么大的功夫,还是被你们识破了。罢了罢了,算我们技不如人。” 那摇扇公子惊喜道:“这么说来,你们还真是四大派的人,看来我果然猜的不错。” 贺终南有心把水搅浑,于是顺竿爬的说道:“我们也是奉了师命才来了此地,不过是想探探贵谷的虚实,充其量是来当个开路先锋,了解下情报。绝没有其他举动,还请不要误会。” 她看那公子一直眼神直直的盯着自己,心下虽有些厌恶,可面上还是和颜悦色道: “未知公子是谷内的什么人,如此聪明机智,居然一眼就能看穿我们的来历?” 俗话说,这世人,谁不爱被人戴高帽,何况是这风流少年被美貌少女一夸,更是乐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那摇扇少年慌忙应答道: “在下不才,不过是这白焰教中一个区区的小护卫罢了。只是有幸跟在主子面前侍奉一二,绝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贺终南心神一动,用手轻轻滑过窗边茶柜上的一排花瓶,语笑焉焉道: “哦?像公子这样貌似文弱的人物居然还是那五大三粗的右使方洪的护卫,看不出公子深藏不露,还有绝技在身啊。” “未知公子名讳,如何称呼?” 那摇扇公子眼见贺终南笑魇如花,越发心慌意乱了起来,慌忙应答道: “在下姓白,单名一个稷字。姑娘称呼我白护卫就可以了,谷内众人都是这么叫的。不过姑娘有所误会,在下并非那右使大人的护卫,而是凤仙公主甘黛黛的护卫。” 贺终南闻听此言,心想,奇了怪了,不都说,甘黛黛与右使方洪不和,可自己被这方洪硬绑了来,率先来审自己的,并非方洪,而是那甘黛黛的人。 她嘴角一弯,露出一丝难以揣测的微笑。 “这可真是奇怪了。素闻贵教的凤仙公主与右使大人并不和睦,未曾想,这方洪方大人绑回来的人,居然自己放着不审,却留给凤仙公主来审。看来外面的传言的确不能尽信,这右使大人和凤仙公主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嘛。” 那白护卫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他清咳了两声,方才说道: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是迫不得已。” “右使大人并非不想自己亲自来调查你们二位的来历,只不过被我家公主捷足先登,他骑虎难下,只得答应了这个要求。” 贺终南愈发好奇甘黛黛到底给方洪使了什么绊子,她试探问道: “可否透露一二?” 按理说,今日的问话本该是这白稷问,贺终南答。可如今却反了个,变成贺终南问,白稷老老实实答。 他自己也奇怪,为何自己对着贺终南就没了主意,她问什么,自己都恨不能知无不言,全盘托出,讨她欢心,只怕她有半点不满意。 于是眼下根本不受控制的全部说出来了。 “因为公主与右使大人互相都怀疑是对方杀了芷珊夫人。为了以示清白,决定开诚布公,不管哪方,自己手上找到的线索都必须同时交给对方,自己抓到的嫌犯也要交给对方先审,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贺终南没想到,甘黛黛与方洪之间居然因为萧芷珊的死反倒结成了攻守同盟了。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如此说来,我这样重要的犯人,由你亲自来审,由此可见你是那凤仙公主甘黛黛的心腹之人咯。” 闻听此言,白稷仿佛被说中什么心事,全身不自然的抖了一抖,脸迅速红了一下,又缓过劲儿来,连连摆手道:“公主高高在上,我哪里算的上她的心腹之人,不过是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的鞍前小卒而已”。 第十四章 贺终南这才发现,只要一提到凤仙公主,这位摇扇公子就情窦初开似的,整个人紧张不已,没了气势。她心里暗暗笑道,这小子的伪装功夫太不到家了,三言两语就被人看穿心事,凤仙公主连这样的小可爱都留在身边委以重用,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 贺终南此时也对这位凤仙公主起了莫大的兴趣,她和风狄生此来的主要目的就是通过甘黛黛找到白焰教母,可事到如今,甘黛黛的光辉事迹听了不少,却始终无缘得见真人,贺终南的心中也甚为遗憾。 她突然想到,眼前这小子乃是甘黛黛的贴身护卫,况且又对甘黛黛心存爱慕之心,必得到甘黛黛的信任。何不利用他,引甘黛黛现身,打探打探白焰教母的底细,也比天天枯坐在这房中来的强。 贺终南打定主意,故意对白稷说道:“这位……白护卫,其实,我今次前来,的确是奉了师命,要来贵派交涉一些事情。我想你必是你家公主的信赖之人,可否为我传个口信给公主,邀她前来相商一二。因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要见了她方可言明。” 贺终南此番话说的十分诚恳,她又眼尖看出这白稷内心对自己甚有好感,如无意外,必助自己一臂之力。 可白稷听了这话,却似发了大愁一般,长吁短叹不已。 贺终南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只得打断问道: “莫非见你家公主一面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让白护卫你如此为难? 那白稷方才正色说道: “姑娘误会了。说句实话,在下一见姑娘,不知为何,非常亲切,已对姑娘生了信赖之情。姑娘所托付之事,在下本当全力办之。只是这两日实在情形特殊,我家公主寝食难安,终日愁眉紧锁。只怕这件事不解决,你就算有上天的大事,要来与我家公主说上一说,她也根本没心思听。” 贺终南心中奇道,这灵渊谷真是怪了,自己一进谷,这方洪也是失魂落魄,甘黛黛也是魂不守舍,枭雄人物都被勾了魂似的,成日不知道琢磨些什么。 她细问道: “你家公主到底担心的什么事?如此费神?” 白稷答道:“就是为了我今日特地前来寻你之事。不找出到底是谁杀了芷珊夫人,她是决计不会有心情与你谈别的。” 贺终南懒得去想这萧芷珊为何有这么大本事搞得灵渊谷一二把手皆为她寻死觅活,她只想快点见到甘黛黛,早日找到白焰教母。于是眼珠一转,喃喃自语道: “其实,那芷珊夫人去世之前与我师弟有过一番密谈,对我师弟说了一些心中的秘密。想必对公主追查真相会有所帮助。” 白稷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问道:“说了什么?” 贺终南正身答道:“你回去禀告你家公主,此事事关重大,我只能当面告诉她。如果她想知道,亲自前来见我。” 白稷闻听此言,虽然心中有些许不快,可也只能将情绪压制住,对贺终南言道: “姑娘,放心,既然事关重大,我自当禀明公主。不过,公主为人喜怒无常,姑娘见我家公主之后,万事忍让些,切勿在言语上与我家公主有任何冲突,以免对姑娘你不利。这些话,也算是我的一点肺腑真言,希望姑娘能放在心上。” 他这话说的极诚恳,天底下第一大好人似的,弄得贺终南也觉得自己被对比的里外不是人,简直藏了狼子野心。不过愧疚之心过了不足三秒,她还是硬着心肠补充道: “还有一事,烦请白护卫一并禀告公主。我师弟乃是当日真正与芷珊夫人亲自面谈之人,烦请公主见我之时,将我师弟一并带来,也是个印证。他亲自将此事言明,最为妥当。但如果我不在场,我师弟是断然什么也不会开口说的。” 那白稷心下明白,贺终南这是在警告自家公主不要想撇开她单独去找风狄生,找也无用,不会开口。 他顿时正言道:“姑娘,放心。我定当竭力说服我家公主答应你的要求。也请姑娘与我家公主面谈之时,不要隐瞒,知无不言。” 贺终南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那白稷的办事效率极快,不知是他嘴皮子厉害,还是凤仙公主心里着急,当天下午,这位大名鼎鼎的美人公主便着急忙慌的前来见了她,还带上了风狄生一起。 初见公主,贺终南倒是隐隐的有些失望,她并没有传言中那样美的惊人,五官皆有些硬朗,高眉深目,面颊两侧还有些小雀斑,打扮的颇有英气,虽然十分耐看,但贺终南觉得若论及美貌程度,还是萧芷珊更胜一筹。 这位凤仙公主没有食言,果然将风狄生一并带了来。 贺终南与风狄生耳语了两句,风狄生迟疑了片刻,还是遵照贺终南的嘱咐将那日的情形全然叙说了一遍,言辞之间未有丝毫隐瞒。 凤仙公主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心中似乎有所触动,当听到“顺其自然”之时,竟有些控制不住,眼眶通红,双眼噙泪,两颗泪珠儿随时要滚落出来一样。 贺终南瞧她的模样,觉得奇怪的很,可是碍于风狄生没有说完,不好打断了问。 待全部叙说完毕,那甘黛黛方才缓缓的开口问道: “你说的这些,全部都是真的?” 风狄生斩钉截铁道:“绝无半句虚言。” 甘黛黛有些受了大刺激般,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口中不停念叨: “萧姐姐,你这又是何苦,为何要这么傻呢?” 言毕,整个人再也控制不住,悲伤大哭了起来。 贺终南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却也不敢开口去劝。只得将随身带着的一块罗帕附上,让她有个掩面而哭的物件。 良久,那甘黛黛的神色总算缓了一些,她收敛了情绪,整了整仪容,对贺终南道: “麻烦帮我把白护卫叫进来。” 今日所谈之事因为极其机密,所以甘黛黛没让随身护卫们进屋,连白稷都只是一并守在门外。 贺终南将白稷唤至屋内,听见甘黛黛命他速将右使方洪请来,只说是有要事相商。 心中不免奇怪,这二人的关系看起来完全不像不和啊。 没过一时半刻,那方洪与随行护卫已至此房中,来的颇为迅速,贺终南还正准备和风狄生一起告退,却被甘黛黛一起留了下来,她正言道: “二位先不要离开,留下来做个人证,一并听着吧。” 那右使方洪见此情形,知晓甘黛黛必是从这二人身上问出了什么。 于是急忙问道: “不知公主急召,是何缘由?” 那甘黛黛见他之时,脸色自带一股冰封寒霜之意,令人不寒而栗,她冷冷的说道: “萧姐姐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不需要再查下去了。” 第十五章 甘黛黛言毕,又让风狄生将当日密谈的经过与方洪重复了一遍。 方洪听着听着,仿佛也若有所悟一样,陷入了沉思之中。 风狄生说完,他半晌没有接话,不住的来回抚摸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心情低落,好像受了很大的震动。 终于,他开了口:“有何证据能证明此人所言不假?” 甘黛黛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他半天,闻听此话,禁不住言辞逼人道: “这还要何证据?难道他今天不说,右使大人就看不出来吗?萧姐姐为了你我二人已经困顿了许久,烦恼不已。右使大人一向不是自诩最爱萧姐姐,难道竟不了解依萧姐姐的性子,做出这种牺牲自己的事是大有可能的吗?” 右使方洪勃然大怒道:“你胡说什么?!就算这小子说的是真的,也不能说明芷珊是自杀的。她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自杀做什么?” 甘黛黛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与方洪大声争吵了起来, “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芷珊姐姐终日有多苦闷多苦恼,难道你真的半分也看不出来?她日日都在水深火热的情绪煎熬之中,心病太重,寝食难安,人都消瘦了许多。这些,你做为她的夫君,难道都不管不问吗?” 方洪不甘示弱的回道: “不过是妇道人家一点悲春伤秋的小毛病,养个几日就好,谁会为了这种小事去死?” 甘黛黛冷笑一声,眼隙道: “小事?看来,你们男人还真的不太懂女人的心,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小事,什么才是大事。” 贺终南和风狄生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但后来渐渐听明白了,原来是风狄生那一番话,让他们二人为萧芷珊是不是自杀而争吵不休。 贺终南是个急性子,眼下只想快点了却这桩事。她见甘黛黛和方洪这样争吵下去,于事情的解决再无帮助,反倒伤了两边的和气。 她自作主张的上前一步,大咧说道: “公主方才所言,我算是听懂了。公主是怀疑芷珊夫人乃是内心郁结,故自尽而亡。所以,只是自杀,并未有谋害她的凶手,是吧?” 甘黛黛大吵之后,本来情绪激动,未曾缓和,不过还是不住地点了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风狄生在旁边补充道:“若是自杀之人,一般死前都会留下遗书。不知道,芷珊夫人可留下这样东西?” 右使方洪摇了摇头,“就是因为现场根本没有遗书,加之,她又死的离奇,所以我一开始就怀疑她必定是被人谋害的无疑。” 甘黛黛眼见她二人已搅和进此事,成了一方人证,想着横竖也是要将这事弄明白的。她本不似方洪对贺、风两人敌意重重,寻思着不如再添两双眼睛,两个脑袋进来,说不定对此事的解决恰到好处。于是,对她二人,将那日的情形细细的说了一遍。 原来,事发的那天清晨,平时一贯伺候萧芷珊的随身丫头小珠发现夫人的房门怎么也推不开,像是从里面锁住了。她自己力气太小,撞不开门,于是就去禀告了方洪。方洪只当她是最近身体乏力,恐晚上休息不好,这才反锁了门在里面,于是便没有在意。可后来日上三竿,里面还是毫无动静,这才觉得不对,当即携手下人硬闯,将门撞开。 进去之后,大吃一惊。 屋内倒是整整齐齐,不过萧芷珊却整个人伏在案几上,背后还插了一把匕首,已成了一具尸体。 方洪见此情景,瞬间情绪就崩溃了,又眼见了那把匕首,当下便杀红了眼,认定自家夫人是被人谋害的。 甘黛黛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萧芷珊房里的丫环和下人们都已经被方洪责问的差不多了,有几个还因为答不出来,挨了板子,打的死去活来。方洪还信誓旦旦的说,若找不出真凶,便要他们集体给夫人陪葬。 方洪虽然因此变故乱了方寸、暴戾成狂,甘黛黛反倒冷静了下来。她原本就是心细如发之人,看见萧芷珊的死状干净整洁,虽然有匕首的身外伤,可是嘴角流出的血迹颜色不是暗红色,竟有些发黑,便疑是中毒。 于是瞒着方洪,自作主张,请通晓医理的谷内一位老先生来为萧芷珊验了尸。 结果大大出人意料。 萧芷珊真正的死因,并非是因为背上/插/进去的那把匕首,而是因为服下了过量的玉漱散。 这玉漱散本是妇人常见的一剂方药,可若吃的多了,便会害人性命。 这方子上的药材都是寻常之物,任何一家药铺都买的到,所以毒/药的来源这一线索便是断了。 又加之,玉漱散饮用起来量大才亡,寻常人杀人断不会采用此方给人下毒。通常都是妇女自尽才用的法子,于是,自杀的可能性又加了大半分。 再加之,此屋门窗紧闭,又是从屋内反锁的,房内整洁,毫无打斗痕迹,所以当时甘黛黛就疑心会不会是自杀。 可是,方洪却拿着匕首大做文章,说如果自尽,又是谁往背上插了这一把刀。 可若是如此,凶手插完刀又是如何离开的。况且,自尽者一般都会留下遗书,但萧芷珊当时身边却没留下任何东西包括书信。反正疑点颇多。 但最重要的是,是从情感上来说,方洪自觉夫妻二人恩爱,感情甚笃,他坚决不信萧芷珊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甘黛黛与方洪两人一向意见不合。 这次,毫无疑问的,二人又因为这件事针尖对麦芒了起来,都坚持己见,互不相让,谁也不能说服谁。 不过,正是由于此事疑点太多,他们双方又都对对方心存怀疑,认为彼此有所隐瞒。所以,为了共同找出凶手,也为了自证清白,他们最终还是在此事上达成了最大程度的妥协与合作,决定双方线索共享,找到的案件关系人由对方先审,希望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找出真相。 于是方才出现了之前的那些事。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贺终南和风狄生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就是好大的一坨烫手山芋啊,偏偏他们还硬往上凑。如今,想放手,也是不可能了。 第十六章 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贺终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中只想跑。 可是木已成舟,这案子现如今被她二人彻底卷进来了,临阵脱逃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啊。 贺终南看了风狄生一眼,示意他赶紧出来说句话救场。 却见风狄生此刻若有所思,仿佛沉浸在什么里面回不过神来。 她气得拧了风狄生的胳膊一下,他才终于有了点动静。 贺终南对着他努了努嘴,示意他赶紧开口。 风狄生清咳一声,两臂环抱,一只手托着下巴问道, “敢问为夫人验尸的那位老先生可还说了什么?除了发现夫人有中毒的迹象,可否还有与人争执打斗的痕迹?” 甘黛黛摇了摇头, “并没有。萧姐姐的尸身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与人争执打斗的痕迹,连十个手指甲都是干干净净,完好无损的。所以,我这才怀疑,她是自杀的。” 那方洪脸色铁青的在一旁插话道: “照你们这么说,那把匕首也是她自己插上去的咯,那可是后背正中啊,她怎么办得到?” 风狄生叹了口气,应道: “此事就是矛盾之处太多,彼此不合常理。若说是自杀,后背的匕首又是从哪儿来的?若说是他杀,可真正的死因却是中毒身亡。况且房门还反锁了,没有外人出入的痕迹,这又是如何办到的?” 甘黛黛苦笑一声,“现在你们总算明白,为何我们谷内这几日会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了吧。” 贺终南在旁边看他们讨论的热烈,自己又插不上什么话,突然想起那日,自己半夜在园子里瞎逛,听见丫环们说的那些话语,禁不住插嘴道: “说起来,那位萧景虹萧姑姑不是芷珊夫人的娘家人吗?听说,芷珊夫人与她最为亲近,若真有求死之意,死前必会对她流露些真情实感,说上一说。这方面可有什么痕迹可寻啊?” 方洪冷笑道: “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一层,芷珊刚一出事,我就即刻命手下带了她来问话,可她一见芷珊的尸身就哭的死去活来。问她什么都不肯说,就是坐在那儿一直哭。后来没有办法,这才命人送她回房歇息。谁知她一回房就找准机会开溜去找你们俩了。不就因为这,你们二人才因此被我发现了,押回谷里来了吗?” 贺终南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层纠葛,自己一时嘴快,居然引火烧身,把话题又绕回到自己这儿了。于是正踌躇着准备开口,想把话题转移走。 方洪貌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追问道: “对了,说起来,你们二人究竟是何来历?什么摸骨算命的瞎话就不要再编了。你们若说不明白,别怪我下手无情。” 贺终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多嘴多舌,她此刻心里默默后悔,好端端的我提什么萧景虹啊,真恨不能把舌头缩回去。 她半晌不开口,风狄生也不敢轻举妄动,随便乱编瞎话。毕竟,在忽悠人这个技能上,他还是比较迷信贺终南的。 房间里安静的有些可怕。 这时,忽然有人打破了这片沉寂。 原来是甘黛黛开了口,她不以为然的说道:“你们其实也没必要再瞒方右使了,反正我这边都知道了,你们不妨告诉他你们的来历。” 闻听自己的来历已被甘黛黛识破,贺终南和风狄生都格外紧张了起来。 贺终南的眼睛顿时睁大,好不容易才把狂躁的小心脏压下去。 风狄生也在旁边惊出一身冷汗,都已准备提气运功。 方洪饶有兴趣的问道: “喔?你居然已经提前知道他们的来路了?” 甘黛黛轻蔑的一挑眼皮,成竹在胸的说道:“如果没有探好他们的底,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告知他们整件事的经过。” “实话告诉你,我的手下已经探过他们二人的虚实了。他们乃是四大派的人,正是因为你的手下之前伤了灵虚和天姥的弟子,惹恼了四大派。他们才会派人前来探查我们的虚实。” 贺终南闻听甘黛黛这番话,明白是白稷在此间起了作用。心里总算放下心来,她用眼神安抚住风狄生,让他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 风狄生并不知道贺终南与白稷见面之事,心里还在琢磨自己的师姐何时又成功忽悠住了甘黛黛,骗她说是四大派的人。心中佩服之至,愈发觉得自己这师姐别的不说,骗人这一点上实在没话说。 方洪早已料到了四大派会派人前来报复,于是不屑说道: “原来是四大派来打听情报的小卒。我说他二人怎么问什么都不肯说呢。弄了半天,是为了混进来套咱们谷里的底。” 他突然又正色说道: “说不定,芷珊这次遇害,就是四大派的阴谋。这些修仙求道之人,不是都会些妖门邪术吗?说不定有什么穿墙之法呢,可以轻而易举进入芷珊的房里,杀了她,又轻而易举的穿墙而出。” 方洪一瞬间开辟了新思路,立马把自家夫人死的锅又甩给了四大派。 贺终南觉得十分无语,她本以为像方洪这样的人物,能坐上白焰教右使的位置,必然有些过人之处,起码脑子是好使的。可如今看来,不但脑子不太好使,在老婆怎么死的这个问题上还酷爱任意甩锅,实在不是个良配。 她理了理思绪,开始滔滔不绝的反驳方洪道: “这个,四大派虽然都是求仙问道之人,可是却还都只是□□凡胎,还未真正修成上仙。故而这元神和□□是不能分离的。若要达到方才右使大人说的那番境界,估计离位列仙班也不远了。若我们二人有这本事,相信也不用被派来做这探路的小事了。恐怕早就成为我派年事已高的前辈,被真人们供上庙祀,准备飞升了。” 方洪听她说完,泄气道: “那依你所言,世间除了神仙,竟没人能做到此事了?” 贺终南正要接话,风狄生在一旁严肃的应道: “也不全是,除了神仙,还有一种人也能做到。” 方洪和甘黛黛都大吃一惊,异口同声的问道: “哪种人?” 贺终南也反应过来,她声音颤抖的说道: “其实,准确的说,不是人。应该是能幻化成人形的妖精。” 风狄生点了点头,继续接下去补充道, “没错。如灵渊谷里有混入修炼成人形的妖精之身,不但可以来去自如,随意进出。还因为自身并非实体,可以自成幻象,变化多端。” 风狄生和贺终南这把新思路开的有点大,惊的背了个魔教之名但日常从没见识过真妖精的甘黛黛与方洪都是目瞪口呆。 这番话本是为了反驳方洪污蔑修仙之人的名声才一时兴起说出的,纯属临时起意。可贺终南却万万没想到,他们误打误撞的这一说,居然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第十七章 那甘黛黛虽是魔教之后,可毕竟不是真魔,也没见过真妖精。 她疑惑的问道:“天下间是有奇闻异士,也有怪有精。可那些不都是藏在深山之中吗?为何会千里迢迢跑来我谷中杀一个与它不相干的女子?” 贺终南接话道:“贵派上下是否有遇到过什么奇事?或是,有谁曾有什么奇遇?” 甘黛黛仔细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 方洪在一旁手足无措,对这个最新设定一时半会接受无能。 贺终南正色说道:“妖虽少见,可是却并非没有。我们四大派的长老们游历天下之时,就曾亲眼见过有灵之物。飞禽走兽,花木林深,得天地之精气神华,便可开启自身造化,修成元神丹,幻为人形。有的功力深厚,混迹于人世间,与凡人一起生活数十载,功力粗浅之人,根本看不出来。” 甘黛黛言道:“那依刚才姑娘所言,想必姑娘是有本事能看出来的?你乃是这四大派的高足,必有通天的法术,可以斩妖除邪,可否看的出来,我们这谷中,是否有妖精混入?” 贺终南摇了摇头,故意感慨道:“寻常人都只是听闻民间传说,说什么哪家混入了狐狸精,必然妖气冲天。坊间道士一望即知,再加上这设坛祭法,便可将它化去。殊不知,神仙成道,虽不拘于凡人,万物皆有灵,皆可成道。可这成与不成,如何成,却是大有讲究的。一花一草,一狐一兔,当然有成仙的潜质,可是试想,人虽机敏,能修成仙体者都万中无一,何况是那禽畜?所以,但凡是那能成妖成精者,必是那动物界中的翘楚,本身资质甚佳,方得了这机缘造化,就算与凡人相比,也是出类拔萃的,哪有这么容易发现?” 方洪问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说连我们谷里到底有没有妖精,都暂时看不出来?” 贺终南严肃答道:“那也不尽然,这妖所化为的人形,与真正的凡人还是有所区别的。当然会遗留一些蛛丝马迹,不过,妖这气味非常浅,需要到近处方可分辨一二。我派也有一些不传之秘,可以辨别。我与我师弟都略通此道。” 甘黛黛大喜道:“如此甚好。可否有劳姑娘与你师弟辛苦一下,为我们谷内查看一番?” 贺终南为难道:“素闻灵渊谷地形复杂,我们又不敢随意到处乱闯,可这嗅妖闻精之法,不到近处也是施展不了的啊。” 方洪忙不迭的答道:“哪有何妨?我这就下令,调派熟悉谷内地形的人给你们带路,你们将所有的地方都走上一遍,不就可以了。” 贺终南微笑应道:“如此甚好,有谷中之人带路,想必事半功倍。” 甘黛黛在一旁急急插话道:“方右使手下的人都是这几年才入谷的,我自幼在谷中长大,手下的人马更加熟悉这谷内的构造。还是由我这边的人陪着这两位在谷里走上一遭吧。” 方洪听了倒也没再说什么,此事就这样定了。 待他二人走后,风狄生被贺终南以讨论搜查法术的名义留了下来,等甘黛黛和方洪走远,一直没有出声的风狄生赶紧问贺终南道: “师姐,你刚刚那一番话都把我听懵了。该不会又是你临时起意,胡编乱造的吧?” 贺终南莞尔一笑,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咂道:“如何?这个计策不错吧。我们把谷内各处都看上一看,想必也就知道白焰教母到底身在何处了。” 风狄生道:“这法子好是好。可那妖精怎么办?你都已经空口表态了,咱们上哪儿给她们找一个妖精出来充数啊?” 贺终南叹了口气,“不知道啊,看这谷里安静的很,半点妖气都没有,想必应该是搜不出来半个妖精的。管它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做了再说。说不定,咱们马上就可以借这个计策顺利找到那白焰教母了,此事迎刃而解,不用烦了。” 风狄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听了她的主意,两个人硬着头皮往前闯。 贺终南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把那天晚上偷溜出去听见丫环们的那番谈话及那张不知是何人送来的纸条等原委都细细的与他说了一遍。 风狄生看着纸条也沉吟了半天,似乎若有所思。 贺终南问道:“师弟,你目前脑海里可有了什么线索,当初可是你自告奋勇说可以破案的,现在有什么头绪了吗?” 风狄生苦笑答道:“我哪有什么头绪。我那间房看守的可比你这边严密的多,又不像你有机会溜出来听丫环们聊墙根。” 贺终南又道:“那这张纸条又是何意?” 风狄生思虑片刻,方说道:“看来这谷内并不太平。这必然是有人怕我们坏了他的计划,写了来,提醒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的。” 贺终南懒得想这许多,她是个有山撞山的直性子,不想拐弯:“管他是谁,他做他的,咱们做咱们的,互不打扰。” 当天下午,甘黛黛就派白稷前来引着贺终南与风狄生相看谷内各处,这白稷对贺终南本就热情,又因自家主子亲自交代了这件事,更加尽心尽力,带他二人将这整个谷内都走上了大半天,方才看了一半。 这灵渊谷的确是个修炼的好去处。虽在一个山谷内,可谷内面积广阔,地势平坦,易守难攻,风景秀丽,绿树如茵,花林秀美,流水如殇,楼台掩映成趣,令人置身其间,烦恼全消,一派祥和之景。贺终南一边留心着白稷的介绍,一边仔细的辨别哪几处有可能是白焰教母的藏身之所。 她生怕戏做的不够真,还故意让风狄生与自己一起,每进一间房,就口中喃喃自语念个不停,故作姿态,仿佛是用咒试探妖气,表演的尽心尽力。 走了约两个时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近山丘处的独门小院,这院子格局与其他房间的构造颇为不同,此处尤为清冷,看起来人气凋零,素寡的不像样。 贺终南心生疑窦,正准备进去看上一看,却被白稷伸手拦住了。 白稷对她言道:“姑娘,这个地方就不用看了。我们还是赶紧去下一处吧。” 贺终南奇道:“此地为何不让进去?我看这门口连个牌子都没有,若是废弃的宅落更容易招惹不祥之物啊。” 她对风狄生使了个眼色,风狄生会意,顺势勾住白稷,装作要去扶他的样子,贺终南找准机会,立马挣脱白稷的阻拦,上前推门而进。 白稷心中暗暗叫苦,伸手想要去抓住她,可已晚了一步。 贺终南进入院落之后,眼见这院落布置的相当古朴,院子的一角种了些青菜豆角,旁边的竹竿上还结了些瓜果,收拾的井井有条。若不是身处白焰教中,贺终南还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从厢房抬起门帘出来,看见院子里平白多了个姑娘。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的素净,一双大眼睛,甚是机灵,就是一看便知,这脾气生的不太好。她笑了笑,开口问道: “这位姑娘,不知有何事前来找老身啊?” 贺终南一听这声音中气十足,底蕴深厚,便知对方非寻常之人,可自从上次出了把萧芷珊误认为甘黛黛的乌龙事件之后,她认人这方面加倍小心,唯恐再出纰漏。 当下赶紧回话道: “在下是被凤仙公主甘黛黛邀了来谷中做客的,下午没事闲逛,不小心才误入了您老的院子,打扰您的清静了。” 贺终南故意丢出甘黛黛的名讳,就是为了试探这老妇的反应,毕竟正常人听见是自家女儿的名字都会有点反应,她也好借此判断此人到底是不是白焰教母。 却见那老妇不慌不忙,神色自若的答道:“原来是谷内的贵客盈门,老身有失远迎了。这里地方寒酸,没什么好招待,不过是我孤老婆子闲来种菜之地。姑娘还是去别处玩吧,这里只有我老婆子一个人,没什么意思。” 贺终南此前十分好奇,只是看白稷的反应判定此处并不简单,所以这才贸然往里闯。 如今眼见对方的老妇下了逐客令,也不好意思不走。加之,她自从上次认错人以后,也怕灵渊谷除了白焰教母还有什么别的高人,不敢随便造次,将事情全盘托出,寻思着还是再看几处地方了,最后再做打算。 于是正准备转身离去,谁知院门嘎吱一声的响了,抬眼一看,原来是风狄生推门而入。 这风狄生在院落外等了半天,也不见贺终南出来,生怕她在里面遇上什么危险,本想拉着白稷一起进来,可白稷死活都不肯进这院子,说进了只怕会挨了公主的鞭子。他没办法,只能一人孤身进来看看,眼看贺终南安然无恙,他才将这颗心放下。 他拉着贺终南的手,正准备转身离开,这时,那老妇突然神色大变,望着他二人的背影说道: “你们俩,可是那浮云派的人?” 风狄生与贺终南都吓了一大跳,二人急急转头望向她,不知她怎的就看破了自己的来历。 第十八章 这老妇一口道破了她二人的来历,惊的贺终南和风狄生心中一片大悸。 贺终南想了一遍,觉得自己没有半点破绽,故作镇定的问道: “不知这位老夫人何出此言?这浮云派又是什么?我未曾听过啊。” 那老妇仔细的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风狄生,笑道: “也难怪你们不认识我,这一晃,确实太多年过去了。” 贺终南现下完全没了主意,她自问机智得当,可眼下这老妇的反应着实令人不解。她吃了前次自作聪明的闷亏,这次谨慎的很,不敢再有造次之举。 风狄生倒是不慌不忙的接过话来:“敢问尊驾可否就是灵渊谷的白焰教母,我二人今天是为寻白焰教母她老人家而来,有一些事需当面告知。还请老人家明示。” 他这番话说的巧妙,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自己是否就是浮云派的人,却将球抛给了对方。 他看出对面这位老妇对他二人是否是浮云之人颇为在意,所以为了知道他们的来历,必会坦诚自己的身份。 到时候,风狄生还可问她有何凭证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局势的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他和贺终南手中了。 这位老妇人怔了一怔,呆呆的说道:“特地来寻我?我有什么可寻的。如今就是这孤老婆子一个,不过是个不管事的闲人。” 贺终南闻听此言,大喜过望,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老人家的手: “您真是那白焰教母?” 那位老妇俏皮的答道: “怎么,冒充这么个孤老婆子我还能有什么好处吗?真要冒充我也该去冒充那十八岁少女啊。” 她这句话本是调侃之语,可贺终南和风狄生却万万笑不出来,此刻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情。 此事事关重大,风狄生不容许此事有半分差池,他决定再三确认,他眼神咄咄逼人的继续问道: “您说自己是白焰教母,可有什么证据?” 那老人家愣了一愣,大概也从来没人向她提过这个问题,她缓缓应道: “这能怎么证明?我又不是那行事浮夸之人,难道还自己刻块白焰教母的牌子带在身上,见人就给她看一眼?再不济,你把甘黛黛直接叫来,亲自问她一问,看我是不是她老娘?” 贺终南没有想到,这老婆婆如此风趣幽默,言语之间,居然还有几分师父林千的影子,她觉得亲切又好笑,忍俊不禁道: “您老人家可真会说笑。这门外站着之人就是甘黛黛的手下,他死活不敢进来,我估摸着您啊,不是甘黛黛她亲娘,也是她祖宗。” 说完这句,一老一少,相视一眼,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风狄生却还是愁眉紧锁,丝毫没有掉以轻心。他为人心思深重,仍然不懈追问道:“您老再想一想,或者您说您是白焰教母,早年间又与浮云派有莫大关联,可否有书信凭证之类的信物?” 他这番话,本是想找些书面物件来确认白焰教母的身份,可没成想,却提醒了那老妇。 她微笑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个法子,若你二人是浮云之人,一望即知。” 她年纪虽大,可身手却异常矫健,方寸之间,便身形灵变,丹田聚气,将那真气汇集于顶,以指为引,全神贯注,力道喝向院内一块石凳,那石凳顿时被一劈为二,应声而破。 贺终南和风狄生看的目瞪口呆,瞬间反应过来,这乃是自家风雷诀中的高阶功法,小风雷诀。 须知这浮云派的风雷诀分为大小两种,大天雷诀的便是现召天雷,用以攻击。小天雷诀则不受制于外界条件的要求,可以随时使用。但对修炼之人的内丹元气要求极高,需在每年早春第一个打雷之日,将天雷引入自身的炉鼎之中,保存雷力。紧急时刻,不需要单独召唤天雷,便可直接将雷力放出,比起现召天雷更加快、狠、准。但小天雷诀对自身炉鼎控制力要求很高,一般的修为根本无法做到。 而这小天雷诀乃是浮云的不传之秘,只有最高阶的弟子方可修习。这一辈的徒弟里也只有贺终南和风狄生两人习得,况且他们年龄尚幼,对此功法的掌握都不算得心应手,一般还是习惯于使用大天雷诀。为何这白焰教母竟会这门秘术?还修行的如此熟练。她二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贺终南小心问道:“前辈方才使得……可是那小天雷诀?” 她的小天雷诀使得比风狄生好,可与眼前这妇人比起来,完全不及对方十分之一的功力。 那老妇笑道:“你都看出来了,还问什么?” 风狄生追问道:“这小天雷诀乃是浮云派的看家绝学,非高阶弟子无法修为,为何您身为白焰教中人居然会使这套功法?” 老妇摇了摇头,惋惜道: “看来你们的师父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你们。不过,谅他也不清楚这其中的纠葛。你们怎么不想想,我既然能使得这小天雷诀,就代表着我也是出自于浮云门下,同你们一样,都是这浮云派的弟子啊。” 贺终南和风狄生大吃一惊,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费劲千辛万苦,绕过这九九八十一道弯,最后才找到的这位白焰教母,居然是和自己一脉相承的同门前辈。 第十九章 楞了一愣,贺终南方才说道:“那敢问一句,按本门排序,我们该如何称呼您啊?” 白焰教母感慨一声,言道:“你们的师父林千乃是我师父闭关之前收的最后一个出了师的徒弟,我乃是他不挂名的大徒弟。若硬按辈分的话,你们该唤我一声‘大师姑’。” 贺终南和风狄生已经被这连番变故惊的彻底合不拢嘴,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纠葛。若这白焰教母也是浮云中人,为何从来未听师父说起过呢,她方才说是不挂名的大徒弟,这不挂名又是何解? 他二人正要细问,院门外传来了白稷的声音,他大声唤道:“还望老夫人手下留情,勿要伤了这两位朋友。他二人都是公主的贵客,有言语冲撞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原来是刚刚击碎石凳的声音吓着白稷了,他虽然还是踌躇了半天不敢冒失冲进来,可还是壮着胆子喊了这一嗓子,感觉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贺终南与风狄生方才想起自己已经进来半天了,怕待的太久,引起白稷的怀疑。 于是只得大声回了一句:“白护卫,我二人没事。只是与老夫人聊的投机,所以耽误了些功夫,你且等着,我们马上就出来。” 这厢,贺终南上前一步,小声对老妇人耳语道:“大师姑,今天不方便说话,待这一两日晚间,我们找个机会再来寻你,有些要事要与您相商。” 那老妇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让他二人先行离去。 贺终南与风狄生方才出了门。 出门一望,却见那白稷守在门外一棵大树下,整个人吓得脸白如煞。 贺终南走上前去,故意笑话他道:“白护卫,何故吓成这样?进去的是我们又不是你。看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进这院子的是你呢。况且这院子里普通的很,你何至于弄得像里面有猛兽一般?” 那白稷心有戚戚焉的答道:“贺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家公主曾下了死命令,她手下之人谁都不许靠近这座院落半步。有违令者,家法伺候。轻则挨板子挨鞭子,重则丧命。我今日将你们误带来此处,已犯了公主的忌讳。若是你们二人在此出了什么事,让公主知晓了是我带的,我就是有十条命,估计也不够死的了。” 风狄生奇道:“有这么严重?我们方才只是与这院落的老妇人随意闲聊了几句而已。我看那位老者甚是和蔼,并不像你所说的这般吓人啊。” 白稷苦笑了一声,答道:“风公子,万事有道理。须知这世上的事,还是不要只看表面的好。” 说完,挥着折扇,拖着他二人去了下一处。 贺终南总觉得白稷话里有话,可这人言语间狡猾的如同泥鳅似的,她旁敲侧击的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理会他二人在旁边插科打诨,风狄生却始终在思考白焰教母刚刚的那番言语。他相信那位老人家所言非虚,的确是浮云门下弟子,师父的大师姐,祖师爷的座下徒弟,毕竟她能使得出小风雷诀便是铁证。可是既然如此,为何师父从来没有说过此事,浮云派的门徒列表上也从未有过她的名字呢。 这三人,虽然嘴上互相说着玩笑话,可心思却各自不同,彼此各有心事。 回房之后,贺终南随便找了个由头便将白稷打发走了。 自甘黛黛见了他二人之后,贺终南与风狄生便脱离了这被人看管的命运。说起来,这还得谢谢白稷,正是托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甘黛黛将贺、风二人从方洪的手里接管了过来,名义上虽是关押,可实际却是拿客人一样对待,不但连门口的守卫都撤走了,一日三餐的伙食也比之前好了太多。 况且,眼下灵渊谷与四大派的矛盾如此深,甘黛黛还担心他二人若暴露身份,会令门下教众群起而攻之,不但让他们保守自己是四大派的秘密,还让白稷日日陪护,以免有什么不测。 这白稷自领了这命令之后,如同脚上抹了蜜一般,一日三餐都恨不能在这房里伺候陪着。贺终南这人,一向在山上耀武扬威惯了,稍微有人对她好些,这大姐大的脾气马上爆发出来。这白稷倒也不恼,说什么都还是笑嘻嘻的听着,恨不得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看。 连风狄生都看不下眼了,私下对贺终南说道:“师姐,我看这白护卫八成是喜欢上你了吧。一天恨不得来见你八回。人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是一日见了八回,还像隔了三秋。” 贺终南晃了晃脑袋,嚷道:“你懂什么。怎么?吃醋啊。别酸了,我告诉你,他喜欢的人才不是我呢,而是他家公主。” “只不过他与他家公主身份悬殊太大,所以从不敢做非分之想,只能压抑在心里。又因他平时被这公主欺负惯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成了习惯。于是遇上了我这么个也爱欺负人的主儿,被我使唤了两回,便觉得我与他家公主是一路人,觉得可以将对公主的感情转移到了我身上。要我说,平常人,哪能这样?越欺负你,你还越高兴?这不纯属有病吗?” “依我看,他是真爱他家公主,不过,爱的有病。” 风狄生笑着应道:“师姐,你别误会,我可没吃醋。白护卫有这毛病,我可没有。你天天欺负我欺负到大,我也没有高兴的非你不娶啊。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深情。” 贺终南大咧咧的说道:“你就真想娶,我还不一定嫁呢。你又不喜欢我,管我辜不辜负人家的一片深情啊。” 两人一来二去,又斗了半天嘴才停歇。 因为白稷来的频繁,如此耽误了些功夫,到第三天晚上,贺终南才终于找到机会偷溜出去,她先去敲了敲风狄生的房门,观察了周围四下无人,这才叫上了他一起。 两人之前都是白天逛的园子,夜间天黑,路不似白天好认,他二人摸索了好一阵,又避开了巡逻的卫队,这才悉悉索索的摸到了白焰教母的小院子。 进院门之时,见屋里亮着灯,贺终南轻唤了一声:“房中可有人在? 屋里传出老妇的应答之声: “你们可总算来了,二位都快进来吧。” 二人方进了屋。 进屋一看,这屋内陈设倒是典雅,虽然外面简陋,可这屋里却是布置的颇有品味,大方简洁。就连桌子都是黄花梨的,瓷器还都是官窑的上品,跟屋外的朴素风格犹如天壤之别。 贺终南奇道:“这房子里的家具是您老以前的的屋直接挪过来的吧,和这农家小院也太不搭配了。” 白焰教母笑呵呵的答道: “有什么关系呢。你若是到了我这把年纪,便可知这万事,面子不重要,里子才重要。人啊,什么都不及这内在舒服来的自在。管人家怎么看呢。” 贺终南觉得此话甚有道理,点头称道。 第二十章 风狄生倒是心中疑问颇多,小心翼翼的抛出一个: “那日,您是怎么看出来我们俩是浮云派的人?” 贺终南也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 白焰教母为他们倒了杯茶,说道: “其实本不知道的。这位姑娘,我是完全没认出来。样子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你,容貌太过惊人。见过一次,自然记得。” 贺终南急忙问道: “您见过我们?” 白焰教母捋了捋思绪,答道: “自然是见过的。我几年前去浮云山上还走过一遭。不过,自然是瞒着你们的师父去的。偶然间,见过你们俩和你们的师父走在一起。这位小哥容貌惊为天人,这么多年没什么变化,我自然有印象。” 贺终南猛然想起当年山洞入定一事,慢吞吞的说道: “在下斗胆问一句,您说的这几年前,可是指八年前?” 那白焰教母用手指掐算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让你说中了,细细数来,还真是八年前。” 贺终南恍然大悟,明白了她前去浮云的用意。原来她竟是前去面见祖师爷的神魂。 风狄生并不知晓当年林千告知贺终南,祖师爷神魂尚留存世间之事。眼下只能一头雾水的听着,想不通这白焰教母既去了浮云山,为何又不是去见自己的师父,这到底是为何? 贺终南现已完全肯定,这白焰教母必是真的。八年前入定那晚,难怪师父没遇上祖师爷,想必是祖师爷的神魂跑去见这大徒弟,方才与师父错过。 风狄生还是在一旁锲而不舍的问道: “既然您都去了浮云山,为何不与师父见上一见呢?说起来,您与师父也是一脉相承的师姐弟啊。” 白焰教母面露难色,叹道: “当年的事太过复杂,与你们这些小辈,一时半刻的也说不清楚。” “只能告诉你们的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我绝不能公开自己与浮云派的关系。就连你们的师父,林千,也不知道我与浮云的真实身份。世间知道此事的唯有你们的祖师爷,也就是我师父他一人。” “他传我风雷诀,收我为徒,护我性命,却告诉我,不能吐露这些事情半句。” “但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知道,他是为我好。” 说到这里,白焰教母仿佛想起来什么往事,眼角似乎有泪光泛出。 贺终南眼见此情此景,也心生感慨,不由得问道: “我也曾听师父隐约提起过当年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只说是祖师爷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留下雷符为记,这才从四大派手中留下您这条性命。祖师爷他老人家拼死也要护您周全,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在乎您这个徒弟吧。” 风狄生眼见此时气氛酝酿到位,时机恰好,机会难得,忙拿出林千亲手交予的那半卷雷符残卷,奉于白焰教母面前,说道: “请大师姑看一看,这是否是当年祖师爷血战四大派护您周全脱身之时送出去的那半盏残符?” 白焰教母定睛一看,手有些微微颤抖的将那半卷残符接了过来,仔细的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悲从心起,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哀道: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得见此物。对,就是它,师父当年就是手拿此物,从四大派的手中硬扛住了我这条性命。” 她精神有些恍惚,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光景,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眉清目秀、温润如玉的小姑娘如今也已成了一方领袖、统领枭雄般的人物。可她永远记得,那时候,她不过是个爱吃槐花糖的七八岁的小姑娘,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在师父身边,便没有危险,师父也对她极好,百依百顺。就算是之前跟在亲生父母身边的日子,也没有这般的安稳和快乐。 那一日,风声鹤唳,草长莺飞,目陵江畔,松鹤亭旁,她与师父被四大派的人马齐齐困住。局势一瞬间惊涛骇浪,山河巨变,所有人都杀作一团,最后,自家师父以一己之力硬召了十四道天雷,震慑八方。 面对围追堵截的猛烈攻势,顶着朗朗天雷声,他只说了一句:“你们不能杀她。她今日无错,你们若执意杀她,便是有违天道,天理不容。若你们执意如此,我就只有替天行道,以这十四道天雷为器,灭了在场的诸位,以正其心。” 围攻之人皆神色慌乱,欲前而不敢靠近。 忽,有一人踏步上前,不露声色的言道: “王真人,切勿一时冲动,意气用事。你冷静的想一想。我们今日在此形势下,打个两败俱伤,有何意义。你若非要保这魔教之后的性命,好,可以。但你想过没有,若我们四大派今日不杀了她,没有斩草除根,反而放虎归山。将来她若为祸天下,弄得局势大乱。你,王行之,能拍着胸脯对天下苍生保证你收拾得这个残局吗?你背得起这个罪过吗?” 听到这番话时,她正颤颤抖抖的躲在师父背后,并不明白这些她素不相识之人为何非要致她于死地,她只记得师父的手很温暖,一直紧握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师父听完对面来人的质问,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应道: “如果萧掌门担心的是这个,我王行之可以保证。他日,不管此女犯下何等大错,铸成何等大祸,都由我一己之力承担。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愿为天下苍生立誓。若我有违此誓,千刀万剐,天打雷劈。” 来人没有想到他意志斩钉截铁到了此番境地,居然敢发如此毒誓,不由得讪讪说道: “好,王真人,果然有情有义。可这一诺千金,固然令人感动。可口说无凭,若你百年之后,这小丫头方才为祸天下,我们这些人又上哪儿讨说法去,这誓不是白发了吗?” 王行之,哼了一声,欣然将手中半卷雷符拿出,叩上独门手印,对萧掌门丢去: “拿去,此物乃我浮云派独门雷符的残卷。天下间只有我有这方手印。用此来作为凭证,再合适不过。将来若有祸事,你们便拿着此物来我浮云派讨要说法。我在,我认。我若不在了,我浮云的徒子徒孙也认这道符。万古春秋,亘古不变。” 围攻之人闻听此言,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萧掌门看了一眼手中残卷,又抬头望了一眼这十四道天雷,觉得自己并无胜算,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收了这卷残符,回去也是个交代。于是点头应道: “好,今日权且就信王真人这一回。” 言毕,带着手下之人尽数离开。 待四大派的门人离去,王行之终于按捺不住强行召唤十四道天雷导致的体内真气逆动,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吐出。 一直躲在身后的小丫头慌忙的拍打着他的后背,急急的呼唤道: “师父,师父,您怎么了?” 一遍呜呜的哭了起来。 王行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好言相慰道: “音儿不哭,为师没事,歇一歇就好。你扶我去那边大树下坐一下,待我将体内的真气调养一番。” 名唤音儿的小丫头将他扶起,在大树下一坐就是个把时辰,她一直紧张的盯着他,生怕他的眼睛闭上了就不会再睁开。 所幸,他还是睁开了双眼。 音儿慌忙的迎上去,对他问道: “师父,你好点了没?是不是还是难受,我们要不要去镇上抓点药?” 王行之摇了摇头,轻轻说道: “这强召天雷导致的真气逆行,吃药也没什么用。只能是靠我这身蛮力慢慢引导转化了,放心吧,你师父就是一个打不烂啃不开的铜豌豆,谁来也讨不了便宜的,就算是老天爷来,我不肯它也收不了我的。哈哈,绝对没事的。” 闻听此言,音儿破涕为笑,咧嘴笑道: “师父,你才刚刚缓过来一点劲儿,怎么这么快又没个正行了。” 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还是紧张的含泪问道: “对了,师父,你刚刚为何要当着四大派的人发那么毒的誓言啊?” 王行之慈爱的望着她,笑道: “四大派同气连枝,有备而来。我若不发这么毒的誓,不召这么硬的雷,他们又怎么肯心甘情愿的走呢?” “不过……” 他顿了顿,收敛了神色,严肃的说道: “为师刚刚可是已经发了重誓了,话说了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怕是我不喜欢的四大派,我也是要兑现的。所以,音儿,为师看人最准,相信你会继承我的衣钵,也相信你心性纯良,绝无害人之心,不会做出那伤天害理之事。你可否答应为师,将来不管有何成就,也绝不可祸害苍生,危及天下?” 名唤音儿,当年还只是幼童的白焰教母虽然不完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可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并不懂什么天下苍生,她只明白,要让师父好好活着,自己就该遵守这句誓言,她不是为天下人守着此誓,她只想为自己的师父守着这条命。 她言辞凿凿的答道: “师父放心,音儿绝不会做那为祸人间之事。绝不辜负师父对音儿的这番期望。” 王行之欣慰的看了她一眼,咳了两咳嗽,露出了一个她当时看不太懂的笑容。 她只记得,那笑容很深,很长,有喜悦,有悲伤,有无奈,还有万般不舍。 第二十一章 “前辈,前辈……” 随着贺终南与风狄生的声声呼唤,白焰教母方才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悲喜之情,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 “这雷符为何会到了你们手中?” 风狄生将那日天姥与灵虚掌门如何上门施压给师父,师父如何诉说前尘往事,以及他二人如何想方设法混入谷中,如何在镇上假扮摸骨算命及与甘黛黛碰面一事都细细说上一遍,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及原委。 贺终南在一旁附言道: “所以,我们也是万不得已,才拿了这雷符来寻您。为了混入谷中,我与师弟想了这许多办法,也算历经曲折,今日总算见到了您。” 白焰教母万万没想到,他们俩此番进谷竟遭遇了这许多挫折,心中也是感慨万分,不禁叹道: “也是辛苦你们两个孩子了,为了来见我,竟吃了这许多苦头。” 风狄生言道:“还好,总不算白费功夫。今日有幸见到了您老人家,也算不负师父他所托。” 贺终南在一旁苦苦哀求说道: “大师姑,您就帮我们这个忙吧。我看的出来,您对祖师爷,对浮云上下还是有感情的。您也不忍心见我们因为此事失信于四大派,弄得浮云颜面无存吧。” 白焰教母顿了一顿,定了定心绪,方才说道: “你们放心,师父待我如此大恩大德,这番恩情就算去了黄泉路上我也没齿难忘。决计不会让浮云被四大派以此事相要挟,落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只不过,听你们方才所言,有一件事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我这几年虽然不理教中之事了,却与我儿甘黛黛再三言明,门下之人出谷不得有逾越之举,遇事礼让三分,不得与天姥与灵虚起什么冲突。为何听你们刚刚的话,现在这件事竟像是我们白焰主动生的事?” 贺终南插嘴道: “您女儿凤仙公主甘黛黛那边,倒是一直未直接与四大派有什么直接的纠纷。” “现在闹得最凶的,乃是那右使方洪的人马。” “这个人,您熟悉吗?” 白焰教母摇了摇头, “这个方洪,是黛黛当年力邀入教的。我那是已心生退意,不太搭理这些教务了,全凭她做的主,没有多问。好像她那时与方洪的夫人感情十分要好,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这才力举他入了本教。” 风狄生说道: “您说的与您女儿交好的那位,可是那位萧芷珊,芷珊夫人?” “对对对,就是她。这孩子我见的次数也不多,只有几面之缘。不过,看她性子温柔沉静,不言不语的,倒是颇讨人喜欢。” 贺终南说道:“就是因为这芷珊夫人死了,方才搅得这灵渊谷里天下大乱了。” 白焰教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心事满怀的说道: “我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也没有几天好日子了。本想着把这教务抛下,过几年安生日子。没有想到,现如今谷内上下竟捅下这许多篓子。看来,只有我自己亲自出马,去收拾收拾局面了。” 贺终南大喜,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我们此番前来,为的就是想化解白焰教与灵虚、天姥之间三派的恩怨。灵虚和天姥的掌门说过,只要白焰愿意罢手,可以既往不咎,重回之前的安宁局面。若是您老人家肯出这个面,相信一定事半功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风狄生说道:“如今,您女儿甘黛黛与右使方洪纠结于这芷珊夫人亡故之事,忙着找出凶手。根本无暇顾及教中事务。也的确需要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出来,稳定局面,主持大局。” 白焰教母闻之,言道:“好吧,此事就这样说定。你二人今晚赶紧先回去歇息吧。待明日一早,我就亲自去见黛黛,再问上一问,此事的纠葛始末。你们放心,我既然答应这件事。白焰和灵虚、天姥之间的纠纷,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贺终南与风狄生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感觉希望的曙光总算降临。二人齐齐给白焰教母行了一个拜别的师礼,这才各自回房安歇。 这一夜心无挂碍,两人都在房中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清晨,贺终南起了个大早,正准备在院子里走上两步了,就去叫上风狄生,两人一起去吃早饭。 谁料,门外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吵得要命,动静甚大。 贺终南留了个心眼,知道自己房间后窗台紧挨山壁,看似狭窄,却是个藏人的好去处,赶紧自窗外跳出。刚刚在后窗台的檩下躲好,就听得房门被撞开,一大群守卫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环顾了房间一眼,发现门窗紧闭,屋内物品井然有序,但贺终南已不在房内,料定她必是跑远了。于是将手一挥,指挥下属道: “这个丫头居然提前收到消息跑了。我谅她也跑不出咱们谷中,你们快点就地散开,往四个方向搜上一搜,看她到底能跑去哪儿。” 贺终南心中暗暗叫苦,想动又不敢妄动,还好她运气不错,这些人一出房门,就四散而开,根本没有注意往后窗搜去。 待这些人悉数散去之后,贺终南方从后窗台檩跳下,慢慢将身子由蜷缩改为伸直。 一边舒缓四肢,一边心中疑惑骤起: “这白焰教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吗?为何一夜之间,竟似兵变似的,到处有人走来走去,随便搜人抓人?” 眼下形势紧急,她无暇思考过多,只想快点寻到风狄生,两人互相有个照应了,再慢慢搞清这事情的原委。 为躲避搜寻之人,贺终南一路十分细心,还好灵渊谷内假山遍布,亭台水榭也颇多遮挡。一路有各式障碍物帮忙,她前进的还算顺利。 迎面又来了一路巡逻之人,她正侧身躲进旁边一丛花树之时,没有提防,肩膀猛然被人拍了一拍,她心生警惕,正要发功攻之,却听那人低声耳语道: “不要误会。我知你乃是浮云派之人,正是为了解决三家恩怨而来。我乃是天姥安插于此处的暗桩,奉我家掌门之命,特来相助于你。” 贺终南大惊,抬眼望去,却发现此人正是那之前对她大献殷勤之人——白稷。 贺终南心下奇怪,这白稷不是甘黛黛的贴身护卫,忠心爱慕者吗?为何又会突然说自己是天姥混入灵渊谷内的暗桩? 但自己是浮云之人的身份,若对方不是四大派的人的确是不知道的,这一点又足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她一时之间没了主意,想信又不太敢全信,只能小声问道: “这位白……白道友,既然你说自己是天姥之人,可有何证据?” 白稷一边环视着四周环境,警惕随时有人路过,一边小声说道: “我来灵渊谷当暗桩乃是我派最高机密,所以没有带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怕泄了自家的底。但我知你二人前来寻这白焰教母,就是因为你们浮云的祖师爷当年欠了四大派的一个承诺,如今是为还债而来。此事,只有四大派的高层知道,我家掌门也是为了你们行事方便,这才告知于我,让我从旁照应。我说的全是实话,你想想,此事何等机密,若我不是天姥的人,如何能知晓的这般清楚?” 贺终南眼见他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断定他应是天姥弟子无疑。眼下局势纷扰,她的确也需要一个清楚谷内变故的人来做向导,她急急问道: “那白道友,既然你我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不如就此摒弃前嫌,开诚布公,共同合作。你可知,为何一夜之间,白焰教突然变成了眼前这般模样?到处喊打喊杀,昨天不是还风平浪静,一片太平吗?” 白稷看了看四周,确定一时半会没有人经过,拉住贺终南: “唉,此事说来复杂。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你随我去个隐秘之处,我细细告知你其中的纠葛。” 事已至此,贺终南只能选择先相信他,暂且先不去寻风狄生,跟随白稷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了解事情的走向。 经过一路躲躲闪闪、左拐右转之后,白稷将她带到了一个竹林深处位置清幽的书房,的确是个隐蔽的好去处。 进房之后,白稷拉她赶紧坐下,对她言道: “你不知道,昨夜谷中出了大事。这右使方洪不知怎么,突然发动兵变,带自己的亲近人马两路包抄,分别包围了凤仙公主和白焰教母的住所。事出突然,她二人皆无防备,如此已被方洪所擒,门下之人也都暂时被方洪所控制住了。” 昨夜?这样大的事竟是昨夜一夕之间发生的?贺终南感到有些奇怪,她与风狄生去见白焰教母商量对策之时,就已近了子时。那时夜已深,可她二人沿途却未发现有任何异样,谷内平静的很,为何会在几个时辰之内便突然有变? 她不动神色,随即问道: “如果事情真如白兄所言,那我斗胆问一句,谷内众人谁不知道你乃是凤仙公主的贴身护卫、心腹之人,按昨夜的形势,方洪一旦举事,你必是他第一批就要控制住的人,为何你会安然无恙,可以在此与我侃侃而谈?试问你又是如何逃脱这重重围追堵截的?” 第二十二章 贺终南话中有刺,这白稷倒是没有介意。 他脸红了片刻,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也是我命大。我昨天吃的不好,整夜都在闹肚子,去了好几趟茅房。结果从茅房出来的时候,就发现方洪的人马在到处抓人,所以方才有了这一线生机躲藏了起来。” 嗯……贺终南第一次听到如此清新脱俗的逃命理由,心中虽觉得荒诞不羁,但还是不得不信。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 “糟了。如果真是方洪他发动变乱,想要屠了甘黛黛这一脉,自己夺/权。那我师弟可就危险了,我得赶快去救他。” 言毕,正要转身离开。 白稷却拉住了她:“你现在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以你一己之力,能打的了几个人?还是先随我躲在此处,待局面平稳一些,我们出去,再做打算。” 贺终南将他的手甩开,大声说道: “我在这里多待一刻,我师弟性命不保的可能性就增大一分。我与他二人一起下的山,我既然是他的师姐,就有义务完完整整的将他带回去。哪有我自己躲在这里安生的道理?你若贪生怕死,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我自己前去救人就行了。不劳你费心。” 她愤愤不平的将房门打开,自顾自的昂头走了出去。虽然是个女儿家,背影却有些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英豪壮烈之气。 屋里被她骂的狗血淋头还一脸懵逼的白稷缓过神来,看她已走远,突然将刚刚的胆小慎微模样收起,冷笑了一声,将折扇拿出,摇了一摇,晃头啧舌道: “看不出来啊,浮云派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倒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儿,只不过……” 他收起扇子,神色自若的继续说道: “这么有情有义,却不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大本事。愣头青一个,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贺终南冲出去没多久,就听见园子里一片凄厉之声。 下人们四处逃命的逃命,在房里收拾包袱的收拾包袱,乱象齐发。 贺终南心中疑惑,说到底,这也不过是谷内的两派人马起了纷争,不管是哪派占了上风,也与这下人们无关啊。为何连谷内的下人们都纷纷逃起了命来。 这时,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自她的眼前闪身而过,被她一把拉住。 贺终南焦急的问道: “敢问姑娘一句,你们到底都在跑什么啊?谷内究竟出了何事?” 那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以为她也是哪个房里的丫环, 好心答道: “大家都在跑,你干嘛不跑啊。听说咱们谷里昨夜,凤仙公主和右使大人两派打了起来,拼了个你死我活,现在两个人都不知去向。对面的灵虚和天姥又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已经向咱们谷里攻进来了。这四大派一向与白焰教素有积怨,还不趁此机会赶尽杀绝?再不跑的话,等四大派的人来了,他们才不会管咱们是下人还是别的,肯定一并灭了。再说了,我们平时不过做些洗衣做饭的杂事,连半点功法都不会,此时还不走,留在这里等死吗?” “什么?!” 贺终南大惊失色,四大派居然会派人亲自杀进谷来?当初不就因为忌惮门下弟子手染鲜血,才非要施压与浮云派让她二人前来斡旋吗,为何突然出尔反尔,有此举动? 她正在冥思苦想之际,那姑娘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对她劝道: “你也是新来的吧。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想是想不明白的。你也别惦记你房里那点东西了,如今保命要紧,赶紧逃命去吧,再晚了,也就没机会了。” 说完,也顾不上她了,头也不回的赶紧走了。 贺终南彻底犯了糊涂。 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夜,明明是与白焰教母打了照面,达成了协议的。本已尘埃落定,局势大好,为何一夜之间竟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师父下山之时不是再三嘱咐,正是因为灵虚、天姥还有四大派的长老们不愿门下弟子沾染杀戮之气,影响修仙正道,所以才百般隐忍,只派浮云前来出面斡旋处理此事吗? 为何竟会一夕之间,这些原则都分崩离析了,局面会进展到如此境地。 远处,突然传来了大队人马的厮杀之声,接着,传来了两派激烈的火并之声。 贺终南来不及细想,向前望去,灵虚、天姥还有其他四大派的弟子们都已经杀到了。 他们步伐整齐,列好了阵法,人人都着了仙衣道衫,望去一片洁白,宛如圣徒,可是所行之处,无不杀声四起。白焰教群龙无首,门下弟子还有大半已跑,剩下的都是硬骨头,皆为死都不肯离谷出逃之人,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势,临阵对敌气势上就已输了三分。 再加之,四大派阵法有序,手下弟子又都有备而来,准备充足,精力充沛,打了灵渊谷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所过之处,功法威力凛冽,如噬人之阵,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毫无半点留情之处,哪有半点怜悯世人的样子,完全不像平时吹嘘的那样修心寡欲、清冷绝尘。不一会儿,整个谷内的前半部就已是尸横遍野,白焰教这边完全抵抗不住了。 贺终南眼见此残酷景象,怒从心起。她平时最看不得人仗势欺人,以多欺少。如今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大步向前,随手调动起周身真气,召唤起了天雷诀。不过须臾光景,天空大暗,电闪雷鸣,轰隆声四起。 眼见此异像,围攻的四大派弟子们大惊失色,呆呆的看着她信步走上前来,方明白是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召唤的天雷。 为首的一名年轻弟子厉声喝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贺终南以声引气,大声言道: “在下浮云派座下第三代弟子,贺终南。” 那弟子听了她的来历,满脸不屑的答道: “原来是浮云的道友。不知既然是浮云的弟子,为何会出现在这灵渊谷白焰教中呢,莫非贵派与这魔教还有什么瓜葛?” 他语气不敬,惹得贺终南本来就不太高兴的内在心火更旺了。 她也不言语,只是以指引气,默念口诀,然后猛然睁眼,以指贯雷,指向那弟子。 忽然天空有一道光划过,闪如白昼,一道闪电自上而下,尽情劈下,气势万千,仿佛开山之利刃,一泻千里,这白花花的闪电之光正好落在那出言不逊的弟子右脚边,轰隆一声炸雷响,惊得他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 他受了此等惊吓,虽然胆战心惊,但是面容神色已变,虽然努力的控制着,但身体却不停的颤抖了起来。 其他的四大派年轻弟子们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识到天雷诀的威力,无不被其的千钧气势震惊到了,都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那为首的年轻弟子自觉被扫了面子,虽然吓破了胆但还是力图控制好自己的声音,但一开口,还是一声哭腔: “你……你这位道友,到底要干什么?” 贺终南冷笑一声,心想天下大事,莫不如此,万事万物,若真要说理,还比不上一个拳头硬。她决定再接再厉,于是信手将第二道天雷召唤而出,一时间,朗朗雷声再起。 她借着这雷声,气势汹汹的说道: “这位道友,我所负之事兹事体大,你还没资格知道。还请贵派掌门出来一见,我有要事相问。” 那年轻弟子看她如此大言不惭,根本是瞧不起他。又加之刚刚被她的炸雷吓得失了态,在自家弟子面前失了脸,心中本就气的七窍生烟。如今被驳了面子,愈发没了理智,一口气咽不下去,当下就将自家心法调动,以身驭气,飞到了她面前,想挣回一点面子。 “这位姑娘,好大的口气。我不知姑娘今日为何在此处现身,那是你们浮云的破事,我没兴趣管。不过我今日现身在此,乃是我派掌门的手谕,前来找白焰教报他们之前残杀我派弟子的深仇大恨。这白焰教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三番四次偷袭暗算,灵虚和天姥两派都深受其害。如此残害无辜行事不端的门教,正派人士自当人人得而诛之。” “未知姑娘如何与这白焰教扯上了关系,想必姑娘是浮云出身,还是属于我正道仙门之下的徒弟,内心应有善恶之分,懂得明辨是非。就算姑娘法力高强,我也要看在同为道友的份上,再奉劝姑娘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任你功法再高,也逃不过世间正义。还望姑娘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要再与这等魔教纠缠不清了。” 这一番话用心不可谓不险恶,不但三言两语就扭转了自身颓势,把自己刚刚的丢脸之举消解的干干净净,还将“身为仙门却勾结魔教任意妄为”的帽子给贺终南扣得严严实实,自己却以正道之名傲然自居。如此为之,不但是为了借此振奋自己门下弟子的决心,更为了从道义和舆论上将贺终南打压得没有半点胜算。 第二十三章 这番言论顿时占了上峰,占领了在场围攻之人的人心。四大派的弟子们也借着人多喊了起来: “我们与白焰之仇不共戴天!不雪此耻,誓不离开!!” 贺终南一见对方弟子好不容易被自己吓得涣散的人心又重新凝聚起来了,心下也暗暗着急。 她召唤天雷本就是为了震慑住对方的人马,有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浮云与四大派关系虽然一般,但也并无什么仇怨。如果今日因她一时冲动,伤了对方弟子,岂不是将浮云置于四大派围攻之列?她一想到这严重后果,便再三叮嘱自己,务必保持冷静,不要情绪激动,万万不要一时不慎惹出什么大祸累及师父及浮云全派。 她在心里压了压自己的怒火,和颜悦色的说道: “各位四大派的道友,不要误会。我浮云并非与这白焰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今日出现在此,乃是有一件要事要与贵派掌门商量。况且,现如今这白焰教内部已经出事了,白焰教母,凤仙公主甘黛黛,还有右使方洪俱已不见。谷内早就是个空壳子了。就算你们现在硬杀进去,不过手中徒增几条人命,折损自身修为罢了,于事无补。” “既然继续攻下去也不过是杀人染血,并无其他半点好处,又何苦做这伤天害理有损清修之事。不如就此折返将我带回引见贵派掌门,我与贵派掌门所要说的事也是与你们和白焰之间的仇怨也有莫大的关联。” 她讲到这儿,故意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 “除非,你们今日就是为了专门杀人而来。既然无惧修为受损,造了这万般杀孽也没所谓,那就当我此话没说,你们请自便。” 贺终南说完这句,朝旁边退了一步,故意做出放行通过的样子。 周围的四大派弟子们听完她这番话,三五成群的讨论了起来,内心也有了疑问,踌躇着也不愿再往前行了。 须知,这四大派一向最重视弟子修为,日日苦练也不过是为了得道升仙。平时都不是心思怨念的主儿,这次也是因为白焰教欺负的狠了,这才个个都义愤填膺了起来,愿意冒着造了杀孽的危险前来报仇。如今听闻贺终南一说,眼见白焰教内领头的几个人物都已不知所踪,谷内剩下的也不过是些忠心耿耿的部众和老弱病残,如今还要硬杀进去,不过是再伤几个普通教众罢了,实在没有太大意义,也有违修仙本义。于是,这一个一个的方才畏首畏尾了起来。 那为首的年轻弟子看贺终南三言两语就将自己这边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军心又尽数动摇了,心中十分不忿,先前的五分火已涨到了八分,觉得这女子实在拆台太过,今日必定要给她一些颜色看看。 于是趁现场喧闹,攻其不备,启动了自家心法,将那凌空剑从自身鼎炉中取出,猛地就向她刺来。 他没想到的是,贺终南多年热衷于各式打架斗殴,经验十分老到丰富,在浮云山上之时就从未遇过敌手,如今应付他这点小偷袭更是不在话下。只见她冷笑一声,轻纵身形,就闪避了这一刺。 同时,心中怒火中烧了起来,心想亏你还是个四大派年轻弟子里的翘楚,居然也玩街头混混偷袭的这一招。加之,之前的那一肚子气真没处撒,心想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既然你已经开打了,我也正好找个人练练手,把恶气出上一口。 她打定主意,甫一转身,在空中回旋之时,便以脚蹬了这凌空剑剑身一把,以力借力,暗暗将体内真气提升,刹那间便引动了这小天雷诀。她功力虽不及白焰教母深厚,但小打小闹还是没问题。真气一动,她便将精神全部灌注与指力之间,发了她今年开春贮完雷力以来这第一道小天雷指。 说时迟,那是快,这一指,气贯长虹,应势而出,直直的在空中就将那凌空剑生生劈断,一分为二。贺终南本来只想断了他的剑,伤伤他的面子,小惩大诫罢了。可没成想,这凌空剑并非是普通修仙之人所使的寻常兵器,断了就断了,无甚大碍。这把剑乃是修仙的高阶法器,唯有仙侠之人才能操纵的灵性之物,必须由剑的主人以气贯形,将自己的全部精神注入在这把剑中,达到人剑合一的效果,才能攻无不克、灵活使用。换言之,此剑使用之时,就不再单纯的是一把剑,而是修道之人全部形神的凝结,强行打断,恐会有性命之虞。 那年轻弟子修为本不算上品,不知从哪来得到了这样的宝物。自身功力本来就不够操纵一把如此厉害的法器,刚才又全神贯注,以全副精神在操纵着这把剑,全身气血济于一处,精神虚空,无所遁形。 如今,此剑为贺终南以小天雷指强行击断,他整个人精神分裂,元神涣散,难以归位。剑断之时,他惨叫一声,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便直直的便晕厥了过去。旁边的同行弟子们瞬间赶上来将他扶起,却怎么唤也唤不醒他。 一个满脸悲怆的小弟子拼命的对着他喊道:“大师兄,你醒醒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回去如何向掌门交代啊。” 周围其他三派之人也一筹莫展,急的一塌糊涂。 贺终南也有些慌了神,她万没想到这凌空剑乃是由元神指挥,强行打断居然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旁边的一群弟子已经群情激愤,齐齐攻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咬牙切齿的大声喊道: “你可知,我家大师兄乃是我派掌门的唯一血脉。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派与你此仇不共戴天,必要将你这个妖女千刀万剐,以泄我派之恨。” 贺终南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掌门之子,如今大错已经酿成,她心中也是颇为不安。 这时,对面一个弟子傲然走出,对她说道: “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难道要我派出手,结果你这条性命吗?” 贺终南心中虽有一丝内疚,可还是颇为不忿,不由说道: “刚刚他出手狠毒,若不是我技高一筹,此刻命丧于此的恐怕就不是他,而是我了。我手下留情,他才留了一丝性命。对比之下,我可比你们这位技不如人的大师兄仁慈的多。” 对方众人大怒,喝道: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区区无名小辈,学了些雷鸣法术,居然也敢和我们门庭高贵的四大派相提并论。” 眼见对方如此气势凌人,贺终南此前的一点愧疚之情此刻荡然无存。 她干脆直接放话说道: “想不到啊,原来四大派不过是些仗势欺人的混账罢了。你们的命是命,难道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对方直言道:“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拿一百条命来,也不够赔我家大师兄一条命。” 贺终南本就是性情中人,自尊心从小就旺盛,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看轻。 她虽然出身普通,但自从幼年上了浮云山,林千将她如掌上明珠一般看待,其他师弟更是见她就头疼,从来不管忤逆行事。后来风狄生上了山,开始虽然与她不和,但后来很快打成一片,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她自幼性情骄纵,脾气向来就大,风狄生少不了常拿话儿哄她,从来不敢有什么造次之举。她被人抬举的多了,自然不太清楚这世间规矩,从来都是仗势欺人,盛气凌人。 他这番话说的如此看她不起,也彻底激怒了贺终南。 她之前一忍再忍,无非是不想公开得罪四大派,令浮云为难。可没想到一再忍让的后果还是一出手就误伤了一位掌门之子。 如今又听到对方放言说她性命轻贱,她的暴脾气再也忍不住了。 反正大错已经铸成,况且今日这脾气一旦上来了,就不管这对方到底是不是比她有钱有势有声望,她也必要嘴上逞强,出了这口恶气,争回自己的面子。 此刻,贺终南反倒冷静下来了,她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眼神笃定,径直走到刚才盘问她的那位弟子前面,欣然说道: “怎样?我今日就算伤了你家大师兄,那又如何?反正我性命轻贱,伤了你们高贵的大师兄命一条,也只能说是他的命不好,天意如此。” “何况,还说什么要找我报仇。不是我吹,就凭你们这些人,在我面前不过废物一般,根本留不住我。我就算伤你们如何?就算把你们全部诛灭,谅你们四大派也没本事,困住我半分。” 对方弟子们大怒,贺终南伤人在前,他们本就心绪难平,如今又眼见她幡然不知悔悟,居然放出这等狠话,心中更是气愤。 一个生的面容俊朗的少年怒不可支的赫然出列,对她挥剑道: “妖女,看我的剑法。” 这少年想必是这四大派的翘楚人物,一手游龙剑耍的行云流水,自带杀气。若是在平时,早就令对手甘拜下风,望风而逃,只可惜,他遇上的是修仙不靠谱打架却一流的贺终南。 贺终南自幼在这浮云山上不知跟人打了多少回架,她惯是个爱惹事生非之人,从来不知道变通,蛮干的次数一多,打架早就打出了经验。对待这等小虾米从来就是当出手时就出手,一了百了。 如今,她瞄准了这小子的一个空档,连风雷诀都没用,只用了本门的灵转身法,便夺了他的剑,将此剑反手奉上,反制住了这少年的弱点之处。 这少年被她瞬间拿住,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她挡在胸前,作为人质。 贺终南厉言道:“看今日的局面,各位是不想让我全身而退了。我没什么办法,我的命贱,但贵派这位小兄弟的命想必是值钱的,只有先借来用上一用,还望各位海涵。” 言毕,就将这少年以手托住,使出心法,以剑驭气,急速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人群退出一条路来,从后面迎面来了一人,大家均严肃起来,谨言慎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那来人轻吐口唇,以手帕压了压嘴角,笑道: “这丫头好大的本事,没看出来,浮云派名气不大,本事不小,连这样乳臭未干的丫头都敢放言要屠尽我满门。” 他猛一转身,一卷衣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近身弟子说道: “放话出去,就说,浮云派勾结白焰教,对四大派痛下杀手,重伤了灵虚掌门的独生子,掳走了天姥掌门的小儿子,引起公愤。我看这回,林千这个老狐狸,还能怎么躲的过。” 第二十四章 千里之外,浮云山上,林千正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家徒弟的音讯,可是全无任何讯息传来。他不由的心生慌乱了起来,不住的盘问着自己: “我当初让他们下山这步棋是不是真的走错了?唉,事已至此,可有挽回的余地?” 旁边的小弟子不明所以,看他如此焦躁,只得好言安慰道: “师父不用如此揪心,大师姐以一敌十,二师兄又思虑周全,有他二人出马,不管何事,都会迎刃而解的。” 林千苦笑了一声,叹道: “我只怕他们年轻气盛,不知世途险恶,误入了他人的陷阱。那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恐也无力回天了。” 小弟子有点迷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实在不太懂自家师父的意思。 只剩林千一人,始终忧心忡忡的眺望着远方。 灵渊谷内,贺终南拖着那刚刚被自己挟持住的小弟子退避三舍,隐藏在了一处竹林旁边。 她生怕这小子不老实,一路都在吓唬他: “我这人脾气不好,发起火来,连千年老树都能一劈为二了,捡了当柴火使。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可别我怨我一时冲动,顺便也把你一并劈了,这可真冤的慌。” 那小弟子不服气的怼道: “我天姥门下没有怂人,我年纪虽然不大,可是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你要是真敢把我劈了,我爹第一个不放过你。” 贺终南心想,我这才打伤一个灵虚拼爹的,咋又来了一个天姥拼爹的,怎么的,普天之下的拼爹党都和我结了梁子吗? 她心不在焉的问道: “那敢问你爹又是天姥门下的哪位高人啊?” 那小少年顿时来了气势,激动的对她言语道: “我爹的名号响亮的很,说出来不怕吓着你。他就是我们堂堂天姥掌舵人,四大派里备受尊崇的,厉天涯厉掌门。我警告你,你最好快点把我放了,不然等杨师叔他们把你掳走我的消息告诉我爹,他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贺终南仔细回忆了下,方想起这厉掌门也是上过浮云山上的,就是那名字厉害人却和善的胖子。 她暗自思量,没看出来啊,厉掌门的儿子居然长的这么好看,以他爹的颜值来说,能把后代的先天容貌弥补的这么好,看来这位厉掌门的夫人一定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贺终南又凑上前来,仔细地看了这小子好几眼,紧张的他连声发问: “你你你,你这妖女,意欲何为?靠我这么近干吗?” 贺终南看他这副窘迫的小模样,心中先前的怨念之气消了大半分,看他十足可爱,忍不住逗弄起来: “当然是看你生的好看,所以才多看几眼啊。我告诉你啊,我们浮云啊,最喜欢收你们这种长得可爱的小郎君当徒弟了。你让我放了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哼,我正好把你带回去,收了当徒弟,也可以借此跟我师弟比上一比,看你们俩究竟谁更好看。” 那小少年气急败坏,脸涨得通红的对她骂道: “我已是天姥的弟子了,死也是天姥的鬼。才不会拜入你们那个什么浮云的门下,你死了这条心吧。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 他说完这句,还不由得昂起了脖子,做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搞得像要英勇就义似的。 贺终南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惹得他如此大动肝火,又因为言语之间提到了风狄生,想起此刻他不知身在何处,有没有危险,是否已身陷囹圄,等着自己前去搭救,心中不免哀苦,长吁短叹了起来。 那小弟子看她分毫之间便变了一副脸孔,本来还是兴高采烈的模样,却瞬间又失魂落魄了起来。心中生了好奇,可碍于自己是人质身份,故意板着一副脸孔,只看不问,静待下文。 贺终南心想:这样一直待着不是办法,必须想想怎么找到师弟,杀出四大派的围攻,从灵渊谷逃离出去,方是上策。 她不知道,风狄生此刻也正在百般焦急的寻找着她。 他并没有身陷囹圄,反而躲在一处厢房里,这房间颇为隐蔽,不是谷内熟人万万不会知晓,风狄生并不是自己找到了这处房间,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萧景虹。 萧景虹不知何故在清晨之时就去敲了他的房门,言明厉害关系,引他速速离开,他本想去找贺终南一起逃出,走到半路却发现谷内已经杀声四起,他没有办法,只能随萧景虹先到了这隐蔽之处落脚,再从长计议。 如今他二人身在房中,虽然安全,可都是神色紧张,仿佛都有牵挂,不得心安。 风狄生再三想了想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是觉得生疑,不由得又问询起了萧景虹: “萧姑姑,你说你是偷听到方洪要发生兵变,灭了甘黛黛一支,所以才前来通知与我。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又何苦冒这般大的风险,为何不自己先行离开呢?不然,也不会困在此处,与我一同受罪了。” 萧景虹尴尬的笑了笑,言道: “说到底,你和贺姑娘牵连进此事,都是我的缘故。若不是我找你们二人来给我家小姐摸骨算命,你们根本与此事沾不上半点关系,犯不着被我家老爷绑进来,如果我不顾你们的死活,就自己逃命,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她言辞恳切,反倒显得风狄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有些惭愧,也不好再细问了。 风狄生环顾房间四周,发现这房间似乎常有人来,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模样,书本和柜几上都无半点灰尘。 他信步走到书桌前,发现镇纸下面压了几张宣纸,用纸挪开一看,发现不过是些描篆古人的诗句,没什么稀奇。 风狄生闲得无聊,将那几纸诗句细细看了几遍,突然发现那诗句的笔法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仔细回忆起来,那字体……不就是当初贺终南拿给他看的那张秘密纸条上的笔法,对,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风狄生有了主意,又不敢轻易声张,只能旁敲侧击的问道: “这书房如此雅致,萧姑姑又对这里如此熟悉,想必这里必是你平时常来消遣之处吧。看这桌上的墨宝,想不到姑姑你对诗词歌赋也颇有研究啊。” 萧景虹远远的看了桌上一眼,笑道: “这间房可不是我的,只不过平时人少清净,我偶尔得闲过来坐上一坐,喝一壶茶,消遣消遣。那桌上的字也不是我所做,我天生没那个雅兴,不懂这些琴棋书画的玩意儿。想必是院子里的其他小厮闲时过来练的吧。” 风狄生看没有问出什么来,只得讪讪称是。 他正要离开书桌之时,意外发现宣纸之下居然还压了几幅画作,只不过画的有些残缺,看起来不全的样子。他信手拿起一看,发现比例有些奇怪,不是寻常画作的尺寸,像是做什么画样的草稿。他将残稿左右转了一转,无意中互拼了一下,猛然发现: 这不正是缺了一个扇面的形状吗? 扇面?他突然想起,那甘黛黛的贴身护卫白稷不就是最爱扇不离身,随身总是携带一把素色水墨藏香扇。那扇乃江南细绢而造,生的精贵,平常之人都不敢随意上扇作画,必要先在纸上打好样稿,再在扇上描绘,免得错画,污了扇面。 他转念一想,方明白过来,原来此处就是那白稷长待的工作台,给贺终南写了秘条让她不要多管闲事之人必也是他。 可是,听萧景虹方才所说,此处若为她经常出入之地,便是方洪的地界,这白稷又是甘黛黛的心腹,他为何会在这房里写诗作扇,如同出入自己的地界呢? 风狄生决定再问上一问,他小心说道: “萧姑姑,你说这方右使说打就打,他和甘黛黛的恩怨为何要累及你们下面做事的人。我看你们就是主子们不和,下面的人总还是一条心的,好歹都是白焰的门徒嘛。” 萧景虹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 “话不是这样的,其实昨夜之前,我们与公主那边就已经势如水火了,特别是这两三年以来,我们根本不敢和公主那边的下人们有丝毫接触,若被右使知道,必会勃然大怒,不敢犯他的忌讳。” 说到这儿,她仿佛又想起了萧芷珊的死,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叹道: “唉,若不是因为这样,我家小姐何苦夹在公主与右使之间左右为难,这才轻生而去啊。” 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风狄生留了个心眼,故意接话说道: “那园子这么大,难免没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万一出入的时候遇上了怎么办?” 萧景虹止住泪,喃喃道: “那倒是不会的,这院子虽大,可哪些地界是公主的,哪些是右使的,大家都是分的清楚,平时也不会擅自走到到对方的地盘,怕生了什么不好的误会。” 风狄生故意紧张问道: “哎呀,那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算右使的地界,会不会待会有人搜过来?” 萧景虹答道: “放心吧,此处属于右使的势力范围,又生的隐蔽,我相信公主的人马一时半会也是找不到这里。我平时最爱在这里待着,就是图这里清静,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更别提公主那边的人,就更不知道了。” 她不知道,正是方才所言,让风狄生发现了一件事: 如果真如萧景虹所言,此房间如此隐蔽,平时只有她长待如此。那么萧景虹与这白稷的关系可就非同一般了。毕竟,从房里的种种迹象来看,白稷在这留下的痕迹,实在太多。若他从没与萧景虹打过照面,疑点太多,于理不合。 萧景虹与白稷,这二人关系一定匪浅。 风狄生感觉到了内心的一阵惶恐,这暗流涌动之下,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第二十五章 萧景虹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今眼见风狄生对着这石桌望了又望,满脸疑虑之色,心知他心中必有郁结。 她率先发问道: “这桌上可有什么古怪?风公子,我看你刚刚自从进了此屋之后,就一直对着这桌面凝望,莫非是有什么发现?” 风狄生本欲将内心的困惑全盘托出,可是心中一想,如果自己估计的没错,这萧景虹若真是与白稷私下有所勾连,自己现在当着她的面问询,岂不是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地。 灵渊谷内本就已生了事端,如今贺师姐又下落不明,如果自己再贸然行事,只怕性命不保。 权且按下不表。 风狄生打定主意,忙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孔,收敛神色: “萧姑姑多虑了,刚刚事发突然,我不过是一时半会儿未能缓过来,还在思考方洪为何会突然发动兵变,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寻到她们,问清来龙去脉才是正经事……” 他话音未落,突然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顿时站都站不稳了。 风狄生扶住身边的桌子,勉强支撑起力气,想挣扎着爬起来。 可是身子越来越沉,他感觉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弱。 末了,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他刚一倒下,这屋内的大门瞬时打开,只见一个白衣白帽的少年跃然而入。 萧景虹看都不看来人一眼,只是将手在这空中挥舞了片刻,略带嫌弃的说道: “早就跟你说了,这小子精的很,你非要我将他引来,如今可好,这么大个人放在这儿,是你搬还是我搬?” 来人扬起一柄折扇,满面笑容的应答道: “我的好姑姑,这件事非要你出马不可啊,毕竟我要去引那个小丫头嘛,可腾不出身子来……” 扇面放下,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果然是白稷。 萧景虹看了看他身后,奇道: “人呢,你不是说过,要将那姓贺的丫头也引过来吗?如今之际,我倒是替你做周全了,可是你自己的任务,好像是没有完成吧。” 白稷叹了两叹,眼中甚是遗憾: “那小丫头机灵的跟什么似的,我刚刚一张嘴,就被她听出了破绽,她转身就跑了,我本来跟在她身后,准备伺机而动,找好机会下手。谁知那丫头,胆大包天,居然敢冒犯四大派,如今啊,她带着天姥掌门的小公子远走高飞了。我看啊,这个梁子,她可是结大了。” 萧景虹听到这里,惊诧万分: “什么?凭她区区一人,竟然也敢和四大派的人马公开对峙。看不出来,这位贺姑娘还是挺有胆量的嘛。只不过,她虽然是浮云派门下数的上号的人物,我估摸着就算是她师父林千在场,也不敢不给四大派的人马一点薄面,她的风雷诀就算是再厉害,要一时之间制住四大派如此众多的人马,也绝非易事,她竟然还能带着个人质全身而退。想不到,浮云这等闲散门派名下,竟然也还能出个这样的人物,还是个真有本事的……” 白稷将扇子在桌上轻轻敲上一敲: “萧姑姑,我知你与她投契的很,只不过,眼下这夸人的事先暂且放上一放,这小丫头跑了,不过她这师弟还在。我刚刚试探了她一下,方知她与她这师弟感情极深,她是断断不会丢下她这师弟不管的。只要有他在手,不愁这小丫头不自投罗网。” 萧景虹轻哼一声,甩袖说道: “好大的口气。要是她不回来,你这如意算盘岂不是打错了?” 白稷以扇掩面,轻轻笑道: “萧姑姑,我这人生来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运气特别好。每次出任务,从来不空手而归,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将扇面合上,举顶而示: “就是因为啊,连这天啊——都站在我这边。” 萧景虹用脚踢了踢地上昏睡不已的风狄生,确认他仍然没有恢复意识,不耐烦的说道: “行了,好听话儿也别说了。我还有其他事务要忙,这人,就交给你处置了。” 她趾高气扬的走出了这间屋子,白稷在她身后合礼恭送道: “姑姑走好……” 萧景虹重重一甩袖子,大摇大摆的阔步离开,与之前谨小慎微的模样,判若两人。 待到她一走远,白稷看了看地上的风狄生,仔细的端详了他的五官样貌,口中啧啧称奇道: “果然是一副好皮囊,我虽然自诩美貌,可是如今在这位公子面前,倒也是自惭形秽了。也罢也罢,既然是位美人,我便还是客气一点,对你好些吧……” 他自身上掏出一只药瓶来,拔出木塞,对着风狄生的口鼻处喷上少许。 不过须臾光景,风狄生感觉耳畔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的姓名,迷迷糊糊之中,竟然醒转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一人,潇洒飘逸,身长玉立,正倚立在窗边,欣赏外面的风景。 风狄生摇摇摆摆,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身子还是乏力的很,没有半点力气。 他的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撞在了一旁的桌上。 这动静惊扰了窗边之人,他迅速转过身来,看了看风狄生。 白稷! 果然是他。 风狄生心里暗暗叫苦,看来自己刚刚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萧景虹和白稷果然是一伙的,引自己到这儿,也是他二人的计谋。 等等,如果说是二人合谋的话,那么萧景虹的任务是来诓骗自己,那么与之对应的,白稷就应该去找师姐了。 糟了,莫非师姐已经着了他的道? 一想到这儿,风狄生心如刀绞。 他绝不允许贺终南有丝毫闪失。 咬紧牙关,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你——把我师姐弄到哪儿去了?” 白稷没有想到他苏醒过来,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遥想之前,贺终南也是因为关心自己这位师弟的安危,所以才不肯贸然与自己离开。 如此看来,这二人,倒是心有灵犀的很。 一想到这儿,白稷痛快大笑起来,他笑的毫不遮掩,形态夸张。 一边狂笑,一边以扇抚手道: “有趣,实在是有趣!” 风狄生冷眼旁观: “什么有趣?” 白稷含笑应道: “我是说,你和你师姐二人,当真是有趣。” “你见过我师姐?” 风狄生急急发问道。 白稷不慌不忙的答道: “那是自然,清晨谷内一生事,我便立马去找了她。只不过,你这位师姐,性子执拗,非要去看看你的死活,不肯与我离开,所以我才说,你二人倒是有趣的很,这般关心彼此,此番情意,甚是难得啊……” 风狄生听到这儿,心下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如此说来,师姐不在白稷的手上。 一想到这儿,他深感欣慰。 虽然自己已然身陷囹圄,可是只要师姐平安无事,他便觉得心内大安,无所畏惧。 白稷看他满面平静之色,与刚刚焦灼的模样判若两人,奇道: “怎的,听到你师姐不在我手上,你就如此放心?” 风狄生轻嗤一声: “既然落到了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稷更是迷惑不解: “此话怎讲,公子乃是贵客盈门,我等好生招待还来不及,怎么做出如此血腥之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风狄生感觉此刻心绪比之前平顺了不少,力气也终于恢复了一些。 他定了定神,缓缓说道: “你跟那位萧姑姑筹谋多日,等的就是今天吧。” 白稷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仿佛想看看他到底能说出来些什么。 风狄生一字一句继续说道: “这谷内为何会突然生变,方洪的人马又为何突然对白焰教母发难,四大派的人马为何能在谷内内讧发生的片刻就杀到,如此精准的布局,如此恶毒的心思,只怕没有个几年的部署,根本不会如此顺利吧……” 他盯着白稷,眼神犀利: “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稷莞尔一笑,将手中的折扇瞬时展开: “我呀,也是四大派的人。” 风狄生看着他,轻轻吐言道: “是吗?那位萧景虹萧姑姑,总不会是四大派的人吧。” 他这话确实问到了关键之处。 一时一刻之间,白稷竟然没了主意,不知如何作答。 他顿了一顿,缓缓言语道: “看你生的美貌,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想不到你比你那位大师姐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如此心细。” “哼,我师姐千好万好,自然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评价的。” “是吗?只不过,你师姐现在已经成了四大派的公敌了,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的话,只怕是赶不上给她收尸。” 也许是因为萧景虹的身份问住了白稷,他现在存心要给风狄生一点难堪。 须知,从贺终南下手是最恰如其分的。 果然,风狄生闻听此言,神色异动,心中忐忑难安。 “你把话说清楚,我师姐怎么了?” 白稷哈哈大笑道: “怪就只怪你师姐太有本事了。她以一己之力,重伤了灵虚掌门的独生子,掳走了天姥掌门的小儿子,如今已经是四大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各大仙门共同追杀的目标了!你猜,以她的本事,还能活几天啊……” 他仰面大笑,窗外竹林阵阵,风吹动竹叶发出哗哗的响声,迎合着这阵笑声。 风狄生断断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已经发展到这步田地。 他五内俱焚,焦灼难安。 师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性命也可以不要了。 第二十六章 贺终南对着天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拧了拧自己的鼻子,默默念道: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背地里骂老子?! 刚说完这句话,冷不丁的又打了个大喷嚏: ——啊——欠—— 旁边天姥派的小郎君一脸呆呆的看着她,嘴里嘟囔着说道: “原来这么灵验啊!我刚刚不过在心里骂了你几句罢了。” 贺终南没想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小郎君竟然也只是个样子货,外表娇滴滴的,没想到也是这么蠢傻呆萌的一只。 她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吐槽道: “你真当是你的缘故?” “难道不是?” 贺终南用包裹点了点他的额头,在地上抹干净一块地方,就势坐了下去。 她拍了拍手,落了落灰。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咱们权且得相处一阵子呢,总不能一直这么没名没姓的叫你吧?” 天姥派的小公子瞬时将头昂的高高的,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贺终南看的好笑,心想这等做派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姑且逗他一逗。 她故意轻轻说道: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直接给你上花名了,嗯——你既然姓厉,看起来又这么的不厉害,要不然我就叫你——厉不厉吧?如何?” 那小郎君果然上了她的当,当下气得火气直冒,双手叉腰对她吼道: “你胡说!我才不叫厉不厉呢,我叫厉奉离!” 厉凤梨?贺终南在心里荡漾了一下,这是什么鬼名字? 搞不懂,天姥不愧是高门大派,连掌门的心头好都取得这么古怪的名字。 贺终南本以为自己师父取名字已经够敷衍了。 比如当初自己曾经问过林千,为何自己会叫贺终南,本以为能听到一个略微仙风道骨一般的答案。 不料林千面有难色,用手在把自己的胡须都快要捋断了的情况,这才艰难作答道: “其实啊……呵呵,这个名字是为师一时兴致取出来的。当时正好去终南山给一位故人贺寿,下山的时候就捡到你了,正不知道叫什么好,心想就叫贺终南吧,也是个纪念……” 纪念你个鬼,贺终南气得一整天没吃下去饭。 本以为自己的来历会有些特殊,没想到竟是个纪念品。 一想到这儿,她如今虽然这把年纪了,可是依然愤懑不已。 没有想到如今有了个名字取得比自己还敷衍的厉凤梨,她觉得心情大好,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有了这般对比,贺终南觉得心下痛快至极。 看着对方忽而仰天大笑,忽而掩嘴偷笑的这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厉奉离心中也犯了嘀咕。 自己刚刚与她交手的时候,只觉得她指力强劲,为人凶悍,冒着一股杀气。 可不知怎的,此刻这般朝夕相处之下,竟又觉得对方亲善可亲,不是恶人。 这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奇葩? 眼见自己意志松懈,厉奉离忙在内心深处给自己加油鼓气道: 爹爹平日总教导我,出门在外,不可掉以轻心。我刚刚明明见到她出手狠辣,几乎要了灵虚派田师哥的性命,他尚且危在旦夕,我竟然在这里被这等妖女迷惑,实在是罪无可赦。 他想到咬牙切齿,脸上露出怒色来,复又恢复了之前模样,恶狠狠的盯着她。 贺终南被他看的心里直发毛,心想这小郎君也是个脾气变化多端的,刚刚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片刻不见,又蹬鼻子上脸了。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和他多说道理无用,只会费上我诸般口舌。 还不如直接了结来的快。 贺终南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用力发功,她来势汹汹,厉奉离没有防备,心下暗暗叫苦: 糟了,莫非今日我竟然殒命于此妖女之手? 爹娘,孩儿不孝,只有来世再报答你二人的养育之恩了。 他顺势闭上眼睛,只觉得脑后挨了一掌,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倒了下去。 贺终南瞅了一眼他倒下去的模样,一脸放松的靠着树也躺了起来。 她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擦了擦,吹起了小调。 累死我了,暂且歇上一歇。多费唇舌不易,快刀斩乱麻,一掌劈晕了最实际。 贺终南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调养生息。 -- 浮云山上,林千焦急的候着消息。 近几日的情况一日恶劣如一日,他掐指一算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如今二人都没有确切的消息返回来,他只能通过其他的渠道,旁敲侧击的打听着。 这一日,门下的弟子终于前来报信,只不过所说之言让他如遇五雷轰顶。 “师父,外面都在说,大师姐打伤了灵虚派田掌门的独生子田止息,如今他元神溃散,难以归位,状如废人。灵虚梧全派严阵以待,所有长老倾巢而出,合力在为他疗伤,希望能捡回这条性命……” 林千闭上了眼,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捻了捻胡须,心乱如麻。 灵虚派以灵虚梧为居所,此派极擅疗伤,先天功法自带起生回生之功效,是四大派里有名的血阵,当家的掌门一脉相称,最为拿手的“绵绵不绝”,是极为出名的修养调息的仙法。况且灵虚梧自带养伤仙障,一般的小伤三日即可痊愈,就算是大病大灾,也绝无性命之忧。 可是,贺终南竟然能将灵虚派的掌门独生子打到这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困顿局面。 林千心下一沉,这孩子,莫非是被逼到孤注一掷了?方才失了分寸,风雷诀用脱了力?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弟子再报道: “师父,还有一事,他们说,大师姐不光打伤了灵虚派的田止息,还掳走了天姥派的厉奉离。这位厉奉离乃是天姥派厉天涯厉掌门最心爱的小儿子,闻听此事,天姥派上下满门震怒,所有弟子都已经出发前去找他们了,他们还说……” 林千急急问道: “说什么?你倒是一次说完啊,为师一把年纪了,禁不起这样反复惊吓!” “他们说,一旦找到大师姐和厉小公子的下落,一定要把师姐碎尸万段。” 弟子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碎尸万段”四个字几乎都快听不见了。 林千猛的一拍桌子,大声喝道: “他敢?我看谁有这个胆子。” “师父,为今之计,我们也快些派人出去寻找大师姐还有二师兄的下落吧,如今白焰教的地盘上只有他们二人在,连个照应都没有。天姥和灵虚两派都紧邻白焰教,恐怕找到师姐他们是迟早的事,我们如若赶去,也是个帮衬……” 林千突然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问道: “为何刚刚所说都是终南的下落,半点没有提到狄生?” “禀师父,依我们打探的情况,大师姐打伤人且掳走人的时候,只有她一人在,并没有人提到过见到二师兄。我们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二师兄跟大师姐一向都是形影不离的,不知道此番为何会如此……” 林千沉吟片刻,笃定主意,他缓缓说道: “你速速带着几个人,不要多,就是咱们门下排名前十的弟子吧,火速赶往白焰教。一路注意隐蔽,万万不要被四大派的人发现是我们浮云的人,免得横生枝节。去了之后,不要管别的,谨记一点,务必将他二人带回来。我们浮云有自己的独门暗记,你们在集市之类的地方多留些记号,他二人如若看见,自己会来寻你们。” 这名唤做盈睿的弟子忙点头称是,同时问道: “那师父,您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林千顿了顿神,轻轻说道: “我要亲自前去天姥和灵虚,去向四大派谢罪。此番纠葛,若是能解决,还有浮云一条生路,若是拆解的不好,只怕我满派上下,鸡犬不留。” 他复又想起来什么,挥了挥绔袖: “传令下去,除了跟你前去的精锐弟子,其他人等,这段时间,就暂且下山等消息吧。反正都是附近的村民,回家种种地或者找个营生也行。就不要留在山上了。” 盈睿这才反应过来师父这竟然是要遣散众人,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师父,不用做到如此地步吧?” 林千叹了一口气。 门下之人,哪知此番凶险。 在贺终南和风狄生下山之初,他心中就已经有了隐隐的担心。 这事情从起始之初,就透着古怪。 四大派一向视白焰教为眼中钉肉中刺,互相缠斗已有一二十年的光景,从未来借过浮云之力。 为何此番竟然同时有两大掌门同时前来,以半盏残卷为要挟,逼着他不得不卷入。 为何贺终南和风狄生刚刚混入白焰教,教内就生了变,不但白焰教母下落不明,连甘黛黛和方洪这样的精锐人马也不知所踪。 更为离奇的是,四大派竟然像是提前预知好了这一切,居然提前集结好了人马,不偏不倚的就攻入了白焰教的地盘。 此番种种,也太过顺畅,半点波折不费。 林千心中暗暗叫苦: ——如此心思缜密,暌违不见,只怕我们早已入了某人的局。 第二十七章 天姥山上,远处云海荡漾,山谷层叠,缥缈仙雾被风吹的四散而开。 厉天涯站在峰顶处,一言不发,面色冷峻。 旁边站着的厉逍遥不敢吱声,他乃是天姥派门下的大弟子,平素最得厉天涯厚爱,也是门中说的上话的人物。 此时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只能老老实实的静候在一旁。 沉吟许久,厉天涯终于发声道: “还没有离儿的下落吗?” 眼见师父终于有了动静,厉逍遥恭敬回道: “门下弟子皆派出去了,只是这三派交界之处群山重叠,地势本就复杂,林深雾密,一时半刻还没有打听到……不过请师父放心,奉离师弟一向福报呈祥,这次也必然可以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厉天涯听到这番宽慰,心中倒是没有丝毫开解。 他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场面话还有什么用,人一天没找回来,就一日生死未卜。 如今只会拿些大话来糊弄人,还真当我是村头妇孺? 一想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问道: “夫人那里可有动静?” 厉逍遥小心回话: “师娘她——自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一直坐在房中绣花来着,茶饭不思,丫鬟进去劝过了,她也不听,就只一人默默的继续绣着,下人们也不敢苦劝,只能由着夫人的性子。” 厉天涯忧心忡忡: “离儿一向是崇云的心头肉,从小就看的金贵,连摔个跟头,她都会心疼的半死,生怕他有一丁点磕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这般反应,看起来正常,只怕是心里早就如乱如麻了。” “要不然师父你去劝劝师娘吧?” “我去?她不见我倒好,只怕是一见我,只会将这满腔怒气尽数撒在我身上,反倒会伤及她的身子,暂且就这样吧。只要将离儿寻回,此事便再无大虞了。” “师父,我想浮云那个小丫头虽然脾气不好,可是总不至于对奉离师弟痛下杀手。灵虚的田止息为人轻薄放浪,自视甚高,我听手下的弟子说,当时也是他出手在前,浮云山的贺终南本来没准备对付他,也是被他逼得太狠,这才出手太重。我想,只要奉离师弟途中不惹她生气,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厉天涯点了点头,嘱咐道: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浮云山虽然是小门小派,可是林千多少也算个人物,手下高徒还不至于滥杀无辜……” “我担心的是——只怕有人借机趁乱生事,想一举杀了贺终南,离儿只怕也会有性命之忧。” “师父的意思是——灵虚派?” 厉天涯看着他,眼神犀利: “灵虚派那边可有结果了?田止息这个兔崽子的性命还能救回来吗?” -- 灵虚派内,后方磨溪堂内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一反常态,早就没了平日的清静模样。 灵虚掌门田中云在磨溪堂门口来回踱步,焦灼难安。 他在等待里面传出的消息。 终于,灵虚派的五大长老悉数自门内而出,他忙迎上前去,询问结果: “各位长老,不知小儿止息状况可安?” 为首的木长老摇了摇头,痛心说道: “掌门,非是老朽等不愿意出力,只不过现在令公子的情况反复无常,他虽然身体无大碍,可是这元神始终混乱不堪,我等合力也无法将其顺利归位,只怕这一时半刻难以恢复,也不好操之过急,只能从长计议,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田中云闻听此噩耗,心头一股悲情骤然升起。 他的双拳紧握,亏得灵虚一直号称百病不伤,现在落得如此下场。 他的心头怒意骤生: 浮云派,我儿若是此生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浮云满门鸡犬不留!!! 他转过身去,号令手下: 不论死活,踏平三山,也要找出贺终南这个丫头的下落来! 他一定要亲手处置此人,才能平息心头之怒! -- 贺终南带着打晕之后又醒来的厉奉离正在密林之中赶路,之前躲避追杀的时候跑的太过匆忙,如今想找到一条回白焰教的路,反倒是迷迷糊糊,根本理不清方向了。 所幸,她手里还有一个厉奉离。 天姥与白焰教距离甚近,对于地形而言,厉奉离比她熟悉许多。 不过,这小子现在对她心存敌意,而且随时准备逃跑。 所以,她也不敢对他完全放心,只能信一半。 厉奉离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奇痒无比,虽然不知道被贺终南施了什么小法术,可是眼下,他是不敢乖乖乱跑的。 毕竟跟贺终南比起来,什么蛇啊,鸡啊之类的,他更害怕。 贺终南大概还没察觉到他的弱点,此刻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回到白焰教的地盘,找到风狄生。 她仔细在脑海中掂量了一下。 自己和四大派交手之时,动静甚大。 依照风狄生的性子,只要听见一丁点儿风声,绝对会火速跑出来,可是从头到尾,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贺终南有这个自信,风狄生绝对不会丢下自己,一人逃之夭夭。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人控制住了。 现在想一想,谷内生变这件事本就奇怪非常,白稷来给自己通风报信就更是怪上加怪了。 对了,白稷之前跟自己提过,说他是天姥安插在灵渊谷内的奸细,如今这厉奉离也是天姥之人,何不问上一问。 看看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贺终南打定主意,拍了拍何奉离的肩膀。 何奉离吓的一哆嗦,“什么事啊?妖女!” 贺终南倒是不在乎自己被叫什么称谓,她大喇喇的问道: “能把那两个字换换吗?怪难听的。” 何奉离虽然害怕,可还是高昂的回敬了她——“哼”。 “行了行了,你爱这么叫就这么叫,反正我也不喜欢我这个名字。不叫拉倒。诶,我问你一件事,你们天姥门下,所有弟子你都认识吗?” 何奉离没想到贺终南的话题会突然转移到天姥派身上来,他警惕的看着她: “干什么?想打探我派机密,我告诉你,就算你用酷刑折磨我,我也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贺终南对天翻了个白眼,这人到底什么脾性啊,好赖不分啊。 她努力忍住怒气,换上一个尽量和蔼可亲一点的笑脸: “啦,小凤梨,姐姐问下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白稷的人?” “白稷?” 何奉离在脑海里想了一圈,天姥派没有这个人吧。 他摇了摇头,摇完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了贺终南的问题,赶紧将嘴巴牢牢闭上。 “没有?” 贺终南大惊失色。那这个白稷说自己是天姥派之人竟然是谎言?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是四大派的人。那他到底意欲何为? -- 灵渊谷内,竹林旁边。 白稷和风狄生居然悠闲的下起了棋。 对弈之际,两人眉目皆为淡定,看不出一丝慌乱。 白稷先下一手,落子之后,将扇打开,轻抚柔风道: “风公子果然好修为,竟然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还有这等雅兴在我这里陪我对弈,你不担心,你那位好师姐的安危吗?” 风狄生执手白子,此刻眼睛瞄着棋盘,口中却轻松言道: “白公子才是厉害,如此巧思妙局,已经将我困在此处了,逃也无益。既然你要以我为饵,引诱我师姐前来,我俩枯坐在房内,等也是等,还不如奕棋对阵,这样打发时间,反倒快些。” 白稷将扇合拢,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风狄生。 对方不慌不忙,与先前错愕慌乱之时判若两人。 他不由赞叹道: “公子果然仙风道骨,又这等气定神闲,实在是令白某佩服的很。” 风狄生不动神色,再下一子之后,不经意的问道: “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既然大家以棋会友,可否说个明白?” “公子请说。” 风狄生顿了一顿,缓缓说道: “白焰教和四大派积怨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互相都有吞服殆尽之心,这倒是不稀奇。只不过我浮云一向不参与四大派的交情,求仙台大会也只不过是去跟着走个过场。为何这次,四大派费尽心思也要将我们浮云拉下水呢?实在是叫人想不通……” 他略微迟疑,继续说道: “况且此番兵变之后,方洪一行人皆不知所踪,白焰教母和甘黛黛也失去了下落,我看白焰教内已经成了你们的地盘,悉数被四大派掌握控制,为何……你这堂堂的大功臣,不去背后庆祝,反而非要在这里等我师姐,你们到底想从我们浮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风狄生最后几个字说的是斩钉截铁,咬牙切齿。 白稷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思索到这一层,对比起那位大而化之的浮云派大师姐,这位面容清贵的二师弟,反倒是不容小觑了。 如此善谋人心,心思倒是隐藏的颇深。 白稷赞许的对他看上一眼,手上功夫却没停,在棋盘上迅速找出破绽,执黑子下出了精妙一手。 落子之时,只听得他轻轻说道: “你可曾想过为何我们要对你们浮云穷追不舍吗?” “那自然是因为——你们浮云派,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风狄生似乎猜到了,他眉眼低落,轻叹了一口气: “风雷诀吗?” 白稷轻快一笑,以扇执柄,点了点棋盘: “错,是比风雷诀更重要的东西。”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风狄生一眼,缓缓言道: “你身上没有——” “你的好师姐——贺终南身上,却有。” 第二十八章 风狄生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等到了这个答案。 贺终南与他系出同门,从小厮混到大,他从未听她说过自己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难不成是林千下山前单独给了她什么法器? 可是依贺终南根本藏不住事的性子,不可能忍到现在都没有吐露分毫。 这压根不是她的个性。 风狄生看了看白稷,难不成对方是在故意匡他? 他轻蔑一笑,用手重重的在棋盘上点了点: “你少来蒙我,我们浮云可没什么值钱的法器。我师父他更是一贫如洗,就那点银两,勉强维持门派的日常开支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放什么值钱东西在我师姐身上?” “雪中仙……” 白稷缓缓吐露出这三个字。 风狄生起初还以为他要吟诗,末了,却反应过来了: 莫非这雪中仙,就是他们苦苦不得,要在贺终南身上找到的东西。 这到底是何方神器? 风狄生回转思绪,拼命在脑海中思索自己到底有没有在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三个字。 脑海中白茫茫一片,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没有半点关于这三个字的线索。 他纳闷问道: “这雪中仙,为何物?” 白稷却对他的提问置若罔闻,自顾自的下起了剩下的那一手棋。 竹林清冽,可此刻两人之间的空气却异常焦灼,似乎一丝微弱的火星划入,就会引发战局,一发而不可收拾。 白稷似乎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他松了松手腕,巧妙的将话题一转: “你可知,为何当今天下修仙之风骤起,上自天子,下自百姓,无不趋之若鹜,但门派林立,小门小派数不胜数,悉数不尽,却始终唯有四大派挺立局面,地位难以撼动?” 风狄生没有想到他会将话题转到这上面来,他略一思索,轻轻答道: “我在浮云修行之时,也曾听家师提过,四大派有今日的地位倒也不是一贯始终,好像是几十年前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儿,这才奠定了它四大派的领袖局面?” “不错……”白稷颔首,认同他的说法。 “这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万般变化,不离始终。又有谁是真的能一成不变呢?当今的四大派也非一开始就站上这翘楚地位,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恐怕现在,其他修仙之门也不会如此叹服,心甘情愿受它驱使。” 风狄生不知白稷为何突然有此雅兴,竟然饶有兴致的和自己讨论起四大派的发家史来。 他心中对此并无丝毫兴趣,脑海中还不停的回荡着雪中仙三个字。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又究竟什么时候去了师姐的身上? 为何,自己竟然会一无所知。 -- 贺终南带着厉奉离在密林中穿梭,她身法轻盈,又是在浮云山上野惯了的人,风餐露宿,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这厉奉离却是天姥娇生惯养的高门弟子,哪里受的了这等辛苦。 果然走了这不过几个时辰,他就已经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自己再也走不动了。 贺终南看了看他这副长吁短叹的模样,不知怎的,想起来小时候刚捡到风狄生的那番场景,当时这位二师弟的脾气比起厉奉离来不逞多让,毫不逊色,养尊处优的程度比起这位更甚之。 连那位娇滴滴的公子哥都被自己改造成功了,贺终南不相信自己收拾不了这位小凤梨郎君。 她看了四周,远处的树上结了些果子,虽然青涩了些,可是也能吃。 贺终南轻松跃上枝头,晃了晃树枝,伴随着一阵“窸窣窸窣”的响声,树上掉了不少果子下来。 有一个青涩的刚好砸到了厉奉离头上,他停止了哀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贺终南正好从树上飞下,稳稳的落在他的前面。 她往地上瞥了一眼,撇嘴说道: “行了,摇了这么多,够你吃一顿了吧。” 厉奉离捡起地上的果子来,擦干净之后,这才轻轻咬上一口: “呸!好苦啊,我不吃!这东西真难吃!” 贺终南随意捡起一个颜色偏黄的,她啃了一口: “嗯?这不是挺甜的吗?你小子会不会选啊,青的就别吃了呗,照我这个样子挑,这个能吃。” 厉奉离耍起了少爷脾气: “我才不吃这个呢。我娘说了,要先吃饭才能吃果子,况且这果子又涩又苦,还没什么水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果子,这等货色在我们天姥连桌子都上不了。我不管,我要吃好吃的,最起码也要厨房给我炖一锅鸡汤,再熬个青翠碧绿粥什么的……” 青翠碧绿粥是什么玩意啊?贺终南一愣。 她在浮云这么多年,除了喝过桂花粥,莲子粥,腊八粥,小米粥,五谷粥,这青翠碧绿粥闻所未闻,根本没听过。 “什么是青翠碧绿粥?” 厉奉离砸吧起了嘴,一脸向往的忆道: “就是我娘的拿手菜。要取当年的新米,还有粳米适当,外加竹叶,莲叶,搅拌成粉,再加入青幼叶,大幼叶,桔梗苗,莲星草,先慢慢蒸煮,取其汁液,然后萃入粥中,只能用砂锅小火慢慢煨之,需有人在一旁值守,不停翻动,耗时数个时辰,这样出来的粥才能松软绵柔,而且颜色青翠碧绿,入口微甜,回味无穷,对身体也好,可养胃了……” 厉奉离越说自己越想吃,如今双眼迷离,一脸追思。 贺终南听闻了这麻烦无比的做饭手法,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天姥门不愧是大派,就是有钱,吃个粥还这么讲究。 一想起浮云那寒碜的伙食,自己下山买块栗子糕都能高兴半天,贺终南闭上了嘴。 她看了看厉奉离一眼, “行了,这位小少爷,您是准备直接饿死?还是在梦里吃你娘的粥啊?” 厉奉离大概是跟了她这许久,摸清楚了她的心性,看她比之前顺眼了太多,如今也不怕她了,大着胆子和她撒起娇来: “这里离我们天姥山很近了,要不然你送我回去,我求我爹,让他放你一马。你放心,我们天姥在四大派很有面子的,灵虚的田伯伯跟我们家素有交情,我让我爹出面,一定可以保你无事。” 贺终南没想到这位小少爷看起来呆萌,说话倒是挺切要害。 上来就知道拿自己的性命当条件,说起来,也算是嗅觉灵敏,机智过人了。 只不过他这如意算盘打的有些潦草。 唤做其他人,恐就答应了。 只不过贺终南现在最关心的,倒不是自己的死活,而是风狄生的安危。 她瞅了一眼厉奉离,对方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说起来,当时掳走厉奉离也是迫于无奈,她原本没想得罪天姥派。 跟这个小家伙相处的这段时间,她觉得对方心性不坏,如今看起来和自己也没有深仇大恨,跟灵虚派被自己打的半死不活的那个姓田的相比,贺终南对这位的印象可谓是好太多了。 既然到了天姥地界附近,想必灵渊谷也就在前方不远了。 带着他,说不定更不方便,还不如自己孤身入谷来的恰当。 反正都已经惹毛了一堆人,进去之后,如有阻挡,也只有见神杀神,遇佛杀佛了。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师弟,救他出谷。 贺终南打定主意,对着厉奉离比了比手指。 厉奉离不知所以。 “诶,小凤梨,你说这里离天姥很近了,你认识路?” “废话,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的,能不认识吗?” “灵渊谷还有多远?” 厉奉离以为她还要带着自己进谷,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我刚刚说的条件,你难道不满意吗?或者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天姥家大业大,只要你能提出来,绝对能够满足。” 这小子,看来也是个当掌门的料啊。 至少这讨价还价、坐地保命的本事,足够用了。 她略微一笑,掐指一算。 得,就在这儿吧。 不过,话还是说清楚,恩怨还是要分明。 贺终南走近前去,以手拂面,在他脸上画了一画。 厉奉离不知所以,初时还感到迷惘,可很快就感到周身一阵轻松,浑身畅快,肢体愉悦,五脏六腑如同被熨过一样,服服帖帖,身子十分爽利,没有半点匮乏之色。 就连自己刚刚那股时不时而起的奇痒也瞬间消失了。 他震惊不已: “这是什么功法?如此神奇?” 贺终南笑道: “小孩子玩意儿而已,不算什么功法。就是我浮云的一点独门小咒。” “所以之前我奇痒无比也是你动的手脚?” “小惩大诫,不过看你还算听话,就不折磨你了。我已将此咒消除,顺便与你打通了五脏六腑,令你血脉通行,小周天运转,气韵升腾,只不过这是短时之功,不能长久,但是让你撑回家去,这点时间应该足够了。” 厉奉离这才明白,原来她是怕自己太饿,路上没有力气,这才给自己施了此法。 他又惊又喜: “你肯放我走?” 贺终南故作没好气的答道: “不然呢,还留你吃晚饭吗?我又不会做那个什么青翠碧绿粥,养不起养不起。你赶紧回家找你娘吧,咱们皆大欢喜。” 第二十九章 大概是没有想到贺终南会如此痛快的放自己离开。 厉奉离激动之余,竟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嗯?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看着对方俊俏的小脸蛋,听着这舒心问候的话语。 贺终南感到内心一阵舒坦。 看看,清心咒果然有奇效。 每次只要自己对对方用了,这莫名舒缓的心态就会维持好久。 大概是春风拂面,内心实在舒服。 果然,连天姥派的小公子也败在了清心咒的魔力之下。 贺终南此时暗暗夸赞自己聪明,如此一来,厉奉离带着这般良好的心境回去,只怕在他爹面前也会为自己说上一番好话了。 她想到这儿,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厉奉离一脸懵逼。 “没事,你不用管我,自己找路回去吧。我还有大事要做。” 贺终南转身向灵渊谷的方向走去。 厉奉离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有了些许淡淡的遗憾。 他踟躇了片刻,还是大声喊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贺终南头也不回的向前离去,直接举手背对着他挥了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浮云山贺终南是也。” 贺——终——南—— 厉奉离在心中默默的咀嚼着这三个字,牢牢将它们记在了脑海里。 后会有期—— 看着贺终南远去的背影,厉奉离默默念道。 此番境遇,虽然远远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可是不知怎的,此刻他的心里竟然些许有了些微微的甜意。 这淡淡的蜜意涌上心头,似微风拂面,十分清爽。 这清心咒,果然是好舒服。 厉奉离想着,想必自己的此番心境,也是由清心咒引发而来吧。 抛弃杂念,他转身向天姥的方向走去。 抓紧时间,自己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家。 -- 竹林深处,天色隐隐开始有些晦暗深沉,光景淡了下来。 天快黑了。 白稷和风狄生却仍坐在棋盘面前,一动不动。 这场对弈,还没有结束。 白稷对着眼前之局苦思冥想,却还是找不出破解之道。 风狄生也是一样,如今黑白二子势均力敌,双方局面胶着,无上无下,无左无右,除了浪费时间之外,再无其他的意义。 风狄生心中忐忑,如此下去,实非良策,需得尽快找到破局之道才是。 白稷已经停了许久,可是手中的棋子却迟迟未能落下。 他也在穷尽心思,寻找对方的破绽。 白稷心中清楚,他与风狄生之间的实力之决,也与这棋盘一样,难分高下。 至少目前看来,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冒然出手,只怕是双双殒命,不得善终。 时机,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机。 白稷在苦等这个下手的机会。 灵渊谷内经过连日厮杀,此刻倒是静的可怕。 此处更乃是灵渊谷的纵深之处,平时就无人踏入,此刻更是安静如末日。 世界瞬间仿佛被清空,只留下了白稷和风狄生二人。 远处的暮色沉了下去,夕阳终于落下了山头。 最后一抹亮光也消逝在了黑暗之中。 棋盘上的黑子已经完全浸润在了黑夜之中,不见分毫。 唯有白子透出些许温润的光芒,隐隐发着暗光。 两人仍旧如木桩一样的坐着,没有丝毫挪动。 黑暗中传来“啪——”的一声,那是棋子落定的声音。 白稷终于下出了手上的那一子。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风狄生攻来,在他看来这是绝佳的时机。 天时,地利,人和。 他相信此刻是风狄生最弱的一刻,他算准了这一点。 风狄生丝毫未动,静静的受了他这一掌。 没有丝毫挪动,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 白稷心生困惑,缓缓将手掌移开。 眼前之人,突然开口,对着白稷念道: “依阴阳五行数术,五星列宿,天皇太一,星辰之下,章表之仪,各有本性,奎梧之理,远之近之,乎之眠知,暌违不出,并连之理——” 他突然双手夺将而出,使出手印,对着白稷的面门正叩下去。 一切犹如电光火石,转瞬之间,全然而生。 白稷只觉自己仿佛石像一般,无法移动。 突然心头一阵剧痛,犹如惊涛拍岸,礁石涌聚,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白稷愣住了。 这感觉—— 他清楚的明白,这明明是自己的功法才能打出的效果。 没错,凡是中了自己这套惊涛怒掌功法之人,心头犹如万涛拍岸,压力骤生,心乱如麻,如若对方太弱,甚至有可能当场吐血而亡。 为何,自己刚刚明明将这一掌打中了风狄生,他却丝毫无事,甚至还将结果反噬在了自己身上。 白稷呆坐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月光自枝头落下,稀疏的洒在地面之上。 有一束淡淡的光,映照在了风狄生脸上。 他平静如斯,看不出丝毫异动。 只不过嘴角微微渗出的那一丝血,还是出卖了他。 白稷认真的盯着他看,没错,他的确中了自己的功法,千真万确。 可是为何,局面会变成这样。 长长的沉默之后,白稷终于开口: “你刚刚对我念的,是什么奇门异术?” 风狄生似乎料到他早有此问,淡然一笑。 他嘴角的血痕在月光之下显得尤为凄凉。 “我正要敬告白公子,切莫轻举妄动,否则,会比此刻难受千倍万倍,如若不信,尽管一试。” 白稷不是傻子,当然听的出来,这句话不是凭空威胁。 只不过,此刻风狄生的脸色比自己看起来更加糟糕。 他只是好奇,刚刚那一瞬间的转瞬之机,想必风狄生也看在眼里,急于出手。 可是那一刻,他居然纹丝未动,宁愿挨自己那一掌,也要念出那句咒语。 他到底有何必胜的把握,才敢出此下策。 白稷挣扎着想爬起来,不管战局如何,他都想搏上一搏。 更可况,他决定赌一把。 中了自己惊涛怒掌之人绝不可全身而退。 白稷正在暗自用功之际,忽觉心头一阵绞痛,此力突然而至,仿佛闷头一棒,打的他喘不过气来。 白稷用力捂住胸口,面容痛苦的看着风狄生。 风狄生双眼凝视于他,虽然表情平静,可是嘴唇紧抿,似乎也在忍受内心的百般苦楚。 白稷终于缓过神来,用力怒吼道: “你到底对我下了什么咒?!” 风狄生轻轻站起,径直走到匍匐在地的白稷面前,将脸靠近,自上而下轻蔑的扫视了他一遍,方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过是区区锁心咒罢了。” 锁心咒? 这是什么东西,闻所未闻。 白稷的脑子一片混乱,心中只觉痛苦万分。 风狄生站立起身,长身玉立,双眼平视远方。 他语气平和,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锁心咒。” 第三十章 白稷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倚在一旁的残墙之上,这才小心翼翼的站稳。 锁心咒? 根本就没听过,这到底是什么仙门邪术。 还有风狄生刚刚说的那句话——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白稷突然回过神来,如此说来,此刻自己状况堪忧,但是风狄生的状况也未必会好到哪儿去。 锁心咒,锁心咒,顾名思义,乃是二人感同身受,受着同样的苦楚。 白稷看了风狄生一眼,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对方虽然强打着精神,可是脸色惨白,双脚无力。 别说运用功法了,看眼前这个架势,时刻预备着比自己先一刻倒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幺蛾子功夫。 哪有人会这么蠢的,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白稷一边试着慢慢用力恢复自己体力,一边在心中默默感慨道。 他看了看风狄生,对方似乎也在全身戒备着他。 白稷叹气道: “你我本没有深仇大恨,我不过借你做个引子,只要你师姐现身之后,我自然会放你一马,你又何苦做到此番地步呢……” “更何况——”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你我也算颇有缘分,以后还有可以合作的地方,我白某人虽不才,可是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有些势力,如果小兄弟你有什么所求,只要我力所能及之处,一定能帮衬到你……” 白稷口中虽然说着客气话,可是这手上的功夫却没有停下分毫,闭气不停。 风狄生的脸色比他惨白,可是此刻整个人仿佛没了知觉一般,他淡淡的说道: “白公子,假话就不用说了。我说了,你我现在同中了锁心咒。只要我动一动手指,你就会有万蚁噬心之痛楚,我劝你老老实实的待在此处,切勿不要生出别的打算,否则,我可不敢担保,会不会让你亲身尝上一尝……” 他话说的虽然狠厉,可是此刻气若游丝,半点力气也无,看起来整个人无精打采,没有半点杀伤力。 白稷看了他此番模样,心中大震,加快了疗伤的步伐。 他表面不动神色的继续诱开对方的注意力,口中言道: “不知道刚刚白某人哪句话不合适,竟惹得兄台动了如此大的肝火,不惜以此咒来损耗自身的修为,如若是我的不是,我自当向兄台赔罪便是。” 风狄生双眼目空,直视前方。 他淡然说道: “得罪我无所谓,只是你不该打我师姐的主意。” 雪中仙——白稷的脑子里迅速闪出了这个词。 难怪,自己刚刚表露出了对雪中仙非夺不可的架势,甚至不惜以风狄生为饵,也要力引贺终南入毂。 在风狄生看来,自己的确是个对贺终南非常危险的人物。 白稷此前已看出他们师门感情甚好,风狄生和贺终南的情谊尤其深厚,可是会有人仅仅因为同门之情,就能做到如斯地步吗? 白稷的脑中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他感到眼前有一道七彩的光划过,好像是什么利刃向他袭来。 他慌张的闭上眼睛。 随即心头突然一阵激动,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传递过来。 就好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撕咬着自己。手脚俱麻,无法动弹。 自己仿佛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白稷陷入深度的惶恐,神思不清,昏昏沉沉之中,竟对着面前的大树迎面撞了上去。 -- 天姥山顶,行宫之上。 厉天涯呆呆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小儿子,厉奉离一脸喜悦的看着自己,上来就要给他一个拥抱。 “爹,爹,你看看,离儿回来了,怎么了,你不想抱抱离儿吗?” 厉奉离撅着嘴,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毕竟在他看来,自己好不容易脱离险境,原本以为自己回家之际,父亲大人会又惊又喜,抱着自己痛哭流涕,然后再给上自己两巴掌,训斥自己为何要强出头,然后再喜极而泣的又抱紧自己。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切跟自己设想的,都不一样啊。 厉天涯回过来神来,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小子,没受伤吧?” 厉奉离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 “头发丝都没掉一根。” “那个浮云的,叫什么来着,喔,贺终南,她没有为难与你?” 听到自己爹居然提起了贺终南的大名,厉奉离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脸红了起来。 “嗯?爹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她很出名吗?” 厉天涯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 “浮云门下总共就只出了两个还算的份量的弟子,一个是她,一个是那个风狄生,林千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他的高徒,我自然是有所耳闻的。更何况,之前我和老田去浮云山上之时,还见过他这两个徒弟,印象颇深……” 他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奇怪: “你小子打听她做什么?莫非,她给你下了什么咒?” 厉天涯这话说的是无心,厉奉离听的可是有意了。 不能让爹发现清心咒的事情。 他马上辩白道: “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我被那贺终南抓了之后,本以为她会对我恶言相向,严刑拷问。不料,她为人谦和有礼,对我客客气气的。完全不像之前那些人说的那样可恶。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对了,爹,还是她护送我回来天姥山的。这一路上,如果不是有她,我也不能如此快的平安到家呢。你还要谢谢她才是。” 厉天涯早已耳闻贺终南一人单挑四大派的经过,也猜到可能是灵虚田止息仗着人多,出言不逊在前,所以才惹恼了贺终南狠下毒手。 本来以为自家这个小子也要在她手上吃点小亏,长点教训,没想到竟然能够毫发无伤,完须完尾的回来。 厉天涯自己也感到颇为意外。 更让他意外的,是厉奉离对贺终南的态度。 不管如何,他被人掳走之时,可不是这般的好言好语,未料,这一趟走下来,反倒对贺终南死心塌地了, 也当真是稀奇。 厉天涯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厉奉离被他这一摸,突然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这个事实了。 他摆着厉天涯的手臂哀叹道: “爹,我快饿死了,赶紧叫厨房给我弄点吃的吧。” 他说这话的当口,肚子也跟着咕咕的乱叫了起来。 恰是因景。 厉天涯又怒又气,可是看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口,只是衣服被草丛划破了几道裂痕,心里的石头这才终于放下了。 只要这臭小子平安,比什么都强。 贺终南,这一次,算你浮云识趣。 他正要叫厨房端些热饭菜,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对厉奉离急急说道: “回来之后,去你娘房里看过没有?” 厉奉离的表情似乎有些闪躲。 “还,还没呢。” 厉天涯急的一拍桌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你娘平时这么疼你,知道你出事之后,茶饭不思,日思夜想,你回来之后,还不去速速与她报个平安,要她平白无故担心。” 厉奉离嘟囔着嘴说道: “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现在去了,肯定被她唠叨死。至少让我吃碗饱饭吧。而且——”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生怕失言,连忙闭上了嘴。 厉天涯一脸恼怒: “而且?而且什么——” 厉奉离犹豫了片刻,缓缓言道: “而且,八月十五,快到了……” 他一说出这四个字来,厉天涯仿佛也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瞬间偃旗息鼓了下来。 他满眼疲惫的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竟看不出是喜是悲。 “爹……” 厉奉离小心翼翼的唤他道。 “罢了罢了,随她去吧。” 厉天涯摆了摆手,闭上眼睛,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静静的矗立在那里。 厉奉离叹了一口气,一溜烟的溜出行宫。 他本欲向小厨房的方向走去,可是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左思右想,还是去了奉云阁。 ——那是他娘亲所在的位置。 -- 不知过了多久,白稷终于慢慢有了意识。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地府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虽然有了些许力气,可是根本无法站起来。 他睁开双眼,只觉得头疼欲裂,心力交瘁。 此刻,别说,运用功法了,就连一个普通人对他用上一掌,他也根本无力消受。 白稷勉强睁开眼睛,风狄生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 他长生玉立,在夜晚的微风之中显得尤为清俊。 只不过,这些都是表象。 只要稍微探近一点点,就能发现他无比虚弱,精神涣散,性命攸关,只在须臾之间。 白稷也洞察出了他的不对。 他的脑海中突然生出了一丝可怕的念头。 该不会,自己刚刚遭受的这些,也是风狄生在同步经历的吧。 白稷被自己的发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不出来,怎么会有人选择如此可怕的方式折磨自己。 究竟有什么必要,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他看着风狄生,幽幽开口道: “风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风狄生似乎也才刚刚从那场劫难中勉强挣脱出来,他神情溃散,一脸疲累,此刻,倒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竟露出了些许笑意。 他双眼冷若寒冰,仿佛眼前之人一文不值,由不得自己纡尊降贵,偏偏还要对付与他。 风狄生冷笑一声: “我这条贱命,死不足惜——” 他突然神色异变,咬牙切齿道: “可是,你胆敢拿我这条性命来伤我师姐半分——” “我风狄生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似乎怕对方不信,他重重补道: “绝不虚言。” 第三十一章 白稷呆呆的看着他,内心升腾起一股恐惧之感—— 疯子,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惹不起,惹不起。 白稷此刻恨自己不能多长几条腿,利利索索的逃离现场。 萧景虹,他突然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说实话,倘若不是萧景虹轻敌在前,先行离去,只留他一人在此,恐怕也不会这般狼狈。 也对,之前他和萧景虹在商量计划之时,两人倒是对贺终南都心存畏惧,设想了再设想,恐生出波折来。 至于这位排行老二的美人师弟,无非觉得他少年清贵,气质不凡,可是若论起功法修为来,不如贺终南太多,所以,没有将他太当回事。 寻思不过借他的身份一用,纳为质子,引贺终南自投罗网,关键时刻,还可以加以利用,让她投鼠忌器,坐收渔利。 谁成想到,这么一位外表清秀典雅的少爷,居然活脱脱是个疯子。 而且还是个不论自己性命,宁死也要拖人下水的疯子。 白稷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惊恐的看向他。 风狄生双眼冷淡的看着他,面色白皙,没有半点血色。 他嘴角微微渗出一丝笑意,看起来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白稷此刻没有心思赞美他的花容月貌,只是吓得浑身直哆嗦。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要是换了个人来跟他评说这番经历,他必然是断断不会相信的。 谁能想见眼前如此温文尔雅之人,性情居然如此狠毒。 白稷咽了一口唾沫下去,他望了望四周,希望萧景虹此刻至少能够现身,救自己一条性命。 风狄生似乎积蓄了一点力气在身,他缓缓挪步,拖拽衣袖,慢慢朝白稷移来,步履缓慢沉重。 白稷吓得往后退却了一步, “你,你想干嘛?” 风狄生斜身问道: “雪中仙为何物?你老实答我,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白稷舔了舔嘴唇,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他的眼珠子转了一转,此刻这番情景,不就是风狄生在对他严刑拷问。 他在风狄生的目视之下,低下头来,小声说道: “风,风公子,我劝你不要牵连此事太深,免得有性命之虞……” “性命之虞?” 风狄生突然倚天长笑,笑声振聋发聩。 笑毕,他突然自怀中掏出一柄匕首,对着手臂就是一刺。 鲜血自伤口由指尖处滑落,淅沥不止。 白稷觉得自己的手臂也是一疼,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在自己手臂的相同位置处,竟也多了这道伤口。 这道伤口的大小,刀口的形状,还有血流的位置,都和风狄生的手上那处一模一样。 白稷心中一惊,连忙捂住手臂,对着风狄生厉言喝止道: “你又在发什么疯?你不要这条性命了吗?” 风狄生将匕首在衣带上随意一擦,一抹鲜红留在了白色的腰带上,甚是扎眼。 他不屑轻哼道: “不是我不要我这条性命,是白公子你,不要自己这条性命啊……” 言毕,他突然猛的向自己腿上瞬时又划了一道。 白稷疼的仰天大叫,豆大的汗珠自脸上滑落。 鲜血很快渗出,染透了他下身的衣衫。 白稷疼的捂住腿上的位置,想为自己止血,却发现风狄生虽然脸色惨白,却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 他此刻身姿飘摇,两处伤口也已对他造成巨大的伤害,风狄生轻轻的倚在一旁的枯树干上,双眼直视着白稷,没有丝毫退却。 这人彻底疯了! 白稷在心中下了定论。 如果自己不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这人就算往自己心窟窿上捅上一刀,只怕也做的出来。 不能以常理论断,无法以常理推测。 白稷见过不怕死的,但是像风狄生这么不怕死,还将性命视为玩物的,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权衡利弊,他决定低头,绝地认输。 不再死命坚持。 白稷双手抱拳,恭敬言道: “风公子,之前是在下小看与你了,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如此有毅力的人物,在下实在佩服,佩服的紧,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只是这刀,不要再动了,我实在是受不起,受不起了。” 风狄生斜睨一笑,志得意满,他宛如有神力在身,这两处伤口虽然都在浣浣的留着血,他却丝毫不在意,仿佛这二者根本不存在一样。 只是那眉头不经意的一皱,才显露出他身体的疲惫与痛楚。 想必他受到的痛苦,定然不会少于白稷。 白稷看到此处,心中打怵,更加不敢妄言了。 风狄生冷冷的盯着他,缓缓问道: “说,雪中仙到底是何物?” 白稷此刻再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老老实实答道: “这雪中仙之前一直在白焰教母手中,可是,自从你们去见了她之后,这雪中仙就从她手中去了你师姐手里。” 风狄生听到这儿,心中困惑。 奇怪,明明自己和贺终南只是在那农家小院见了白焰教母一次,而且当时自己全程在场,根本没有见到白焰教母将何物转交给贺终南,为何会有此言。 他沉着问道: “你当时只是在外院,根本未入其内,凭什么断定,我师姐接了这件东西,说不定是白焰教母将此物藏在了他处,她老人家如今又失踪了,你们就是因为寻不到,所以才误以为在我师姐身上?” “公子听我细说,这雪中仙非平常俗物,藏是没法藏的,更加无法放在他处。” “这是为何?” 白稷犹豫之下,这才开口说道: “此事本不宜由我来说,只是眼下见公子魄力如此,我也只有直言相告了。” 魄力如此? 风狄生冷笑一声。 我哪有什么魄力,只不过是你怕死罢了。 归根结底,说的好听。 “你直说吧,要是有半句虚言,这下一刀,我可就不一定捅在何处了。” 白稷噤若寒蝉,忙点头称是。 “我本不知道这些,这雪中仙的事,还是由萧姑姑,不对,就是萧景虹告诉我的……” “萧景虹?她不是萧芷珊的娘家人吗?怎么会和你扯上关系?” 白稷的脸有些微红,踟躇说道: “本来是没有半点关联,在下跟着凤仙公主当差,但凤仙公主与芷珊夫人感情极好,就算是在和方洪当面闹翻之后,这两人为了避免尴尬,私下还是常常见面,只是明面上失了往来罢了,所以,我便认识了萧景虹,还熟悉了起来……” 风狄生看着他畏畏缩缩,吞吞吐吐的模样,心道莫非他跟这萧景虹还有些什么牵扯,不然何至于这般模样。 只是,这两人的年纪,差的怕是有点多吧。 “嗯,你二人的关系,我也管不着,你继续说雪中仙吧。” “是是是,反正就是每次甘黛黛约上萧芷珊见面的时候,都会带着我亲随,萧芷珊那边就带着萧景虹,她们二人在房里见面,我们二人就在外守着,有时是在谷里,有时是在镇上,反正地点不定,这一来二去,我便于萧景虹攀熟了,久而久之,便有了感情……” 风狄生差点一口咳嗽呛出来,还真让自己猜对了。 不过他之前见过萧景虹的模样,她虽然年逾四十,可是确实保养得宜,不但风姿尚存,而且比起年纪轻一大截的萧芷珊,眉眼脉脉含情,楚楚动人,风情尤胜。 白稷拜倒在此人裙下,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他自幼在风家过着富贵少爷的生活之时,已经见识过这等男女之情的威力,所以此刻心中并没有十分感慨,只是冷淡应对。 “我对你们二人的故事没有兴趣,你跟谁好上,我没半点兴致,你继续说……” “非是在下拖沓,只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所以萧景虹才与我推心置腹,信任非常。我也正是从她那里才得知了这雪中仙的妙处——” 白稷讲到此处,小心的四处看了一眼,巡视一遍,确保没有旁人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萧景虹乃是清溪山玉潭洞出身,这玉潭洞的祖上与仙法也算有缘,她们曾传言有一种叫雪中仙的秘术,可以令人灵魂永驻,返老返童,不受年月时辰之困扰,萧家祖上代代皆是美人,到了萧芷珊这一代更是登峰造极,只不过她性子寡淡,不爱攀就这些,可是萧景虹年纪渐长,却愈发想寻得这个法子,她费了不少周转,方打听出来这雪中仙落在了白焰教母手中,于是想尽办法自娘家清潭洞来到了这灵渊谷,为的就是伺机而动……” 风狄生听着他的说法,在心中默默揣测,字字分析。 白稷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她来了之后,才发现白焰教母早就深居简出,常人根本难以见她一面。只不过她运气奇好,这萧芷珊与甘黛黛两人如同亲姐妹,日常不但同宿同眠,还经常在一起成宿成宿说话,就是这层关系,她才打听到了白焰教母的不少近况,不算是一无所获。” 风狄生心生狐疑,犹豫问道: “这雪中仙既然有永葆青春之功效,为何我们见那白焰教母之时,她已是一副老态龙钟之态,根本不似你刚刚说的那般神奇……” “公子所言甚是,我当时也有那等疑惑,这白焰教母虽然深居简出,可是我跟在甘黛黛身边,也曾有机会见过她几面,的确就是寻常老态,并没有稀罕之处,我也曾问过她,是不是搞错了?” 白稷说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到了关键之处。 “不料有一日,萧景虹偷偷潜来告诉我,说已经发现了白焰教母的秘密——” “她偷偷潜入白焰教母的居所,竟赫然发现她在无旁人在场之时,根本不是那番老态模样,竟与寻常少女无疑……” 风狄生听到这儿,心中陡然一惊。 此番情景想来之时,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有些可怕。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真实面貌竟然是一位妙龄少女。 “她为何要这样做?” 白稷叹道: “只怕也是想隐藏自己,免得多生是非吧。所以,她日常深居简出,甚少也外人,也是出于这番目的,不想被人看见真实的模样。” “也正因为如此,萧景虹才百分百确定了,这雪中仙,的确就在白焰教母的身上。” 第三十二章 风狄生恍然大悟。 他之前以为雪中仙是四大派争夺的法术,所以用尽全部心力也要逼问出结果来。 可谁知刚刚白稷这番举动,反倒是说明了,这雪中仙与四大派毫无关联,想必是萧景虹一人心存念想,死也要将它争夺过来。 他转念一想,萧家以美貌立身,萧景虹又对自己的容颜极为看重,会有此番行径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为了区区驻颜之术竟能做到这番地步, 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 风狄生计上心来,皱眉问道: “所以,萧景虹为了得到白焰教母的雪中仙,好让自己美貌永驻,就暗地联合你,发动了兵变吗?灵渊谷生出此变故,也全是你二人的杰作?” 白稷慌忙摆手道: “非也非也,风公子误会了,我二人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这谷内生变一事,我也没弄明白,只是萧景虹提前告知与我,当夜恐有异动,让我加倍小心。我便留了个心眼,半夜三更发生风声不对之时,便立马通知了四大派。你也知道,我是天姥的暗桩,等了许久,有此番机会,得来不易,也正是因为有了我的消息,四大派这才能够轻而易举的攻进来……” 后面的事,风狄生心知肚明了。 白稷虽然还在啰嗦个不停,他心里却浮想开来。 如果白稷说的不是假话,那么谷内出事的罪魁祸首,恐怕就是萧景虹。 她图谋多日,求的就是这雪中仙。 利用谷内生变之事,刚好可以逼白焰教母就范,白稷是天姥的暗桩这件事,以萧景虹和白稷的关系,恐怕她早已知晓。 借四大派的手,动灵渊谷的势力,实在是再聪明不过的做法。 白焰教母就算是再厉害,可是遇到这等危急之时,只怕是疲于奔命,还真有被萧景虹偷袭得手的机会。 如此说来,这番计划的确周密,心思也的确可怕。 风狄生的眼前浮现出了萧景虹那张巧笑盼兮的瓜子脸,带着浅浅梨涡,满脸生辉。 这等出尘脱俗的美貌之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一颗祸心。 风狄生闭上眼,叹息一声。 须知世人见皮不见骨,勿信他人之事数不胜数。 想不到今日,又被自己撞见了一桩。 可悲可叹,可哀可哉。 风狄生心中感慨万千,白稷在对面讲的兴致阑珊。 他此刻虽然嘴上未停,可是心中却焦急万分。 白稷其人何等灵醒,他此刻虽然语气平静,可是心中却已然焦急万分。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从天而降的机会。 风狄生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白稷还没有闭上嘴。 他厌烦的挥一挥手,示意白稷不要再说了。 “行了,后面的事你就不用再赘述了。我人就在谷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何苦费这等口舌。” “是是是,我乃是讲的兴起,惊扰风公子了。” “我且问你,这萧景虹不是萧芷珊的娘家人吗?她设下这等苦局,存着这样毒辣的心思,几乎以一人之力,将整个灵渊谷掀翻,将白焰教拖入万劫不复之境地,这等代价,她可曾预料到,不过是为了区区一个雪中仙?” “区区一个?” “不错,我还以为这雪中仙是何等厉害之物,乃是仙法机缘,可遇不可求,可是刚刚听你所言,也不过就是个永驻美貌的法子罢了。” 白稷听到此处,盯着风狄生的面容看上一看,又晃了晃头: “我还以为风公子有这般皮相,必然爱惜非常,可以明白萧景虹的所思所想,竟未想到,你竟是如此说法。” 风狄生轻哼一声,眼中不屑: “长相是天生的,父母给的,我倒不觉得我这身皮囊有什么好的,出门在外太过咋眼,反倒生出了诸多不利。” 白稷微笑言道: “公子毕竟是男子汉大丈夫,虽然外貌秀美,可是却还是雄心壮志,这倒也不奇怪。只不过这萧景虹,我与她结交数日以来,却发现她极为看重自己自身容貌,若能令她容颜永驻,别说是白焰教母了,就算是天王老子,她也必会去惹上一惹。” 风狄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之事,心中不免生出臆测。 萧景虹竟对自己的容貌在意到了这种程度。 此事,他不能理解,也没法理解。 他素日只和贺终南打过交道,这位师姐对于自己的脸好不好看这种事可谓是毫不在意。 只不过她对风狄生这张脸还算有点兴趣。 托了这个福,风狄生觉得自身皮囊倒还是有点用处。 浮云门风朴实,像萧景虹这样的人就更是闻所未闻。 她说起来也算是萧芷珊的亲信,可是她此番行径可谓将方洪和甘黛黛都毁的彻底,也看的出来,她并未将萧芷珊放在心上,在萧夫人身故之后,将她所亲所爱之人逼到弹尽粮绝之境,根本不曾怜惜她的心意分毫。 想到这儿,风狄生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说起来,萧芷珊过世之事一直真相未明。 莫非,竟也与萧景虹有莫大的关联? 风狄生的心中陡然生疑,思绪一跃千里。 -- 贺终南叉腰在这密林走了好几个来回,这才发现刚刚做了记号的那棵歪脖子树又出现在了自己的左侧。 果然是走错了。 她恼怒的拿树枝在眼前挥舞了好几下,沿着前面的小径走了好几步。 不出所料,不到半个时辰,她又绕回了这里。 贺终南气得将树枝丢在地上,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就地坐了下去。 “什么鬼地方,连条路都没有。” 天色已经渐渐低沉下去,恐一会儿就要黑了。 她心中暗暗也有些害怕,忙拿出火石,拾了些树杈,生起了一堆篝火。 火光映照在脸上,围坐在火堆旁边,虽然晚风清凉,贺终南的心中也才终于安定了些许。 她叹了口气,不知怎的,想起了小时候带风狄生下山去玩,结果回来之后也在山上迷路的那件事。 当时好像跟现在差不多,不对,当时自己慌里慌张的把符咒念错了,弄得天降大雨,她和风狄生被迫跑到了山洞里,还是她想出的法子,带着师弟第一次入了定。 如今想来,竟已觉得是前尘往事,十分遥远了。 贺终南托着下巴,看了看天上的朗月,心中默念: 师弟啊,不知你可曾安好。 她思绪万千,又担心风狄生的状况,难免心中忐忑难安。 四野无人之际,贺终南也顾不得许多,只是对着这堆篝火长吁短叹了起来。 叹了不知道多少声之后,只听到草丛里传来一阵铜铃般的女声,语调轻快悦耳: “哎呀呀,这位姐姐年纪不大,怎的愁字挂满心头,莫不是心里日思夜想想郎君想的,害了相思病?” 贺终南警觉的回转身子,心中默念功法,立时而起,手中已然备好了架势,随时贴出手印,降服对方。 她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喝言道: “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有胆出来一见?” 草丛传来一阵脚步声,贺终南定睛一看,一个身着淡绿长衫的女子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面容清冷,身形秀美,脸上看起来不苟言笑,与刚刚那番声音一点也不搭。 贺终南正在奇怪,刚刚说话的是否是此人。 就听见那名女子开腔说道: “这位道友的火气好大呀,修仙问道之人,求的就是内心止水,这般修为,只怕是不过关呀。” 一字一句,清脆有利。 跟刚刚那句声音,一模一样。 贺终南看着她,心中觉得奇怪。 按道理说,这么活泼的声音,也该是配一位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这才合情合理。 如今这般看起来,这位绿衫女子,外表清冷,可是内在却未必如此了。 贺终南素来不怕事,眼见这女子虽然出言不逊,可是倒也不是个凶神恶煞之人,心中也有了底。 她对着来人昂起了下巴: “这位姑娘,我们也是初次相见,用的着这么不客气吗?” 绿衫女子笑言说道: “荒郊野岭的,我也怕些毒蛇猛兽,可否借姑娘的火堆坐一坐,两个女儿家,说说贴心话也好,可谓就没这么冷了。” 贺终南知道她是在借机亲近自己,可是她素来胆大,何况对方是个女子,就更没有理由回绝了。 她大方的挪出一个位置来,对着绿衫女子挥一挥手: “行,那你坐这儿吧。反正这荒郊野外的,多个人多个伴。” 绿衫女子款款而至,她行动虽然缓慢,可是步伐稳健,举手投足之间,未有丝毫拖拽之感。 此人绝对是个高手。 贺终南心中默默分析着她的来历。 此处乃是白焰教,灵虚山,天姥山三派交界之地。 白焰教内的高手自己也已经见得差不多了。 莫非这位,竟是四大派的高手。 可是求仙台大会,浮云次次都参加了,林千每次也都带着贺终南去看了仙台对决,四大派里年轻一辈,凡是拿的出手的,她几乎全部打过了照面。 虽然诸位高手都不认识她,可是她却是认识诸位名人的。 唯独这位,身骨轻盈,仙姿绰约,如果求仙台见过,贺终南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忘。 为何竟然毫无印象。 思来想去,贺终南百般疑惑。 这位道友,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三十三章 绿衫女子倒也不客气,寻了贺终南旁边一个位置,顺势打坐而下。 她盘腿而行,姿态优雅,比起大大咧咧横在一旁的贺终南,简直一只白天鹅,一只丑小鸭。 贺终南大概也感受到了这种差异,迅速调整姿态,也用浮云的修行之法端坐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斜瞄着这女子,想回忆出些什么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这绿衫女子毫不客气的转头向她望来。 贺终南心虚的一低头,拾起手边的树杈就开始摆弄起篝火来。 这火本就烧的旺盛,被她这一摆弄, 黑烟直冒。 这绿衫女子皱了皱眉头,快人快语的说道: “姑娘,你这个手法,只怕不是要助火,反倒是要灭火吧。” 贺终南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树枝一丢。 篝火重新恢复了正常的形态,噼里啪啦的继续烧了起来。 贺终南觉得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还不如自己先摆开阵仗,看她怎么应付。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是哪派门下的高足?” 贺终南客客气气,双手作揖向她问道。 那女子倒是颇为高傲,横眉以对,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下巴都快要昂到天上去了。 “你呢?为何不自报家门?” 贺终南心中一阵生气,心想这女子真不识好歹,明明是自己烧火在前,你蹭火在后。 怎么现在反客为主,弄得自己倒像主人家似的,竟然还盘问起了我? 贺终南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这女子为灵虚派弟子的可能性,想来想去也是觉得微乎其微,于是还是决定报上自己的真名。 “在下浮云弟子,贺终南。” 那绿衫女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说呢,这等粗野行径,倒是符合浮云的那个野路子。” 她这话一骂便骂了一双,贺终南自幼便以野孩子自居,未必放在心上,可是她这一骂,便是连浮云派也骂上了。 贺终南虽然在门派内部算不上尊师重道,可是出了这个门,却是爱门之情陡涨。 听到她这番说法,气的双手握拳,几乎想要开打了。 “你什么意思?我们浮云招你惹你了?” 绿衫女子不慌不忙的整理下衣衫,轻轻说道: “冷宁宁,灵虚派弟子。” 贺终南一口老血差点没喷涌而出。 我的娘亲诶,这是个什么命数啊。 怕什么,来什么啊。 贺终南原先估摸着四大派人手众多,况且此处靠近天姥地界,算来算去这女子是天姥的可能性比较大。 再说了,四大派里面,从未听过灵虚派有什么女高足,洞宫山和九真山倒还几位出名的女前辈,手下收了一帮女徒弟。 尤其是洞宫山,风景秀美,麾下女子容貌皆为出色。 所以贺终南刚刚内心推断,这女子属于洞宫山所出的可能性最大。 千算万算,恰恰没有想到。 哪壶不开提哪壶。 山门不开遇山神。 兜兜转转,居然还真碰上了个灵虚派的。 贺终南此刻在心中暗暗叫苦。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这女子刚刚已经听见了自己的姓名,灵虚派上下现在恐怕都恨自己恨的入骨。 说不定,这女子现在就已经对自己暗下杀机了。 贺终南心中默念不好,凝神聚气,暗暗运行起了小周天,引动周身功法运行。 这名唤冷宁宁的绿衫女子,看贺终南神情不对,眼珠一转,便猜到了始末。 她此刻一反常态,笑盈盈的说道: “呀,看贺姐姐的神色,莫非竟以为我是来寻仇的?” 贺终南没想到她外表虽然冷酷,但是个性却如此自然熟,攀起关系来,比自己还要驾轻就熟。 她没好气的说道: “装什么装,不就是因为我打伤了你们灵虚派的田止息吗?既然你们要来找我寻仇,大家就公公正正的比试一下,如何?” “报仇?” 冷宁宁似乎有点惊讶,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贺终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来报仇?” “你刚刚不是都说了你是灵虚派的人,既然是灵虚派,我打伤你们掌门独子的那笔账,你难道不和我算上一算?” 冷宁宁笑的前仰后合,似乎是从未听到过此番有趣的说话。 贺终南看她这副模样,倒是把戒心放下来一半了。 她默默收了一半气运,小心隐藏。 冷宁宁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止住了笑意,她眉眼弯弯,笑起来倒是极其可爱。 与之前冷酷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轻轻言道: “谁跟你说灵虚上下都看的惯田止息。实话告诉你,我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要不是因为他爹是我派掌门,我早就恨不得揍他一顿出出气。这人在我派名声不好,你怎么不出去打听打听,我给他报仇?我不报喜就不错了。” 冷宁宁这话说的情真意切,看起来似乎真跟田止息不对付。 贺终南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却也不敢全信。 她自出山以来,就将林千的话铭心在心,四大派虽然同为仙门,可是勾心斗角的手段比起浮云来,高明太多。 贺终南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如此说来,你不怪我?” “怪你?我谢你还来不及,田止息现在还躺着暖阁之内,爬都爬不起来。你这般造化,要是他一生一世都是如此,我冷宁宁跟你结个姐妹如何,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贺终南讪笑一声,支支吾吾的敷衍过去。 冷宁宁看出她的疑虑,嘴角一阵浮笑,闭上眼睛,不再赘述,自顾自的养起神来。 她凝神聚气速度之快,远在贺终南之上,不一会儿,周身就已经被一圈柔和的气韵团团围住。 贺终南再傻也看的出来,那的确是灵虚的高等术法。 看起来此人的确所言非虚。 只不过,她既然不是为了向自己报仇而来,便是灵虚派来执行其他任务的。 可是这方圆百里,若说和四大派有仇有冤的,也就只有白焰教了。 莫非她也是要去灵渊谷的? 这么说起来,竟然与我是同路。 贺终南前思后想,觉得这事简直巧的出奇。 她好奇心骤起,迎上前去,小声在冷宁宁身旁唤道: “既然你不是为我而来,莫非是要去探灵渊谷?” 冷宁宁轻轻睁开眼睛,缓缓将功法收回,她周身那圈柔和的气运瞬间消散。 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贺终南暗暗思量,好险好险。 此人幸亏不是与我为敌。 她召唤功法的速度如此之快,与风雷诀对上,自己决计讨不了半点便宜。 风雷决虽然勇猛刚绝,力量强大。 可是却有个致命的缺点。 就是启动所需的时间太长,一旦遇上功法起阵更快的弟子,便是先天不足,被动挨打的命。 为今之计,贺终南决定与此人尽量友和,少惹为妙。 冷宁宁斜睨她一眼: “不错,我正是要去灵渊谷。想不到这荒郊之处,竟能遇上你这位道友,大家也算同道中人了。看你的模样,恐怕也是要去灵渊谷,不如大家结伴而行?也是个照应。” 对方主动提出邀约,贺终南却有了一丝担忧。 她胡乱嘟囔道: “四大派不是已经将灵渊谷攻破了吗?你此番前去,已经失了先机,功劳什么的,恐怕早已经被你的同门们先行拿走了。” 冷宁宁凝视她一眼,扑哧一乐: “你不是刚刚从灵渊谷奔命而出吗?怎么,竟然不知道他们还未找到白焰教的领头人物,我此番前去,若是能拿住首脑,怎么能说是徒劳无功呢?” 贺终南听闻此言,才知,白焰教母,甘黛黛还有方洪都还没有消息,看来定是没有落入四大派之手。 幸好幸好,想必他们苦心经营多年,自然已经备好了出路。 贺终南想到这儿,突然想起生死未卜的风狄生。 说不定师弟命好,遇上他们三人,已经随着他们三人一起,走暗道或者小路离开了。 如此一来,说不定就没有危险了。 她思及这一层,心绪总算平静了不少。 冷宁宁看贺终南表情时好时坏,不知想什么想的入神,笑吟吟的对她继续说道: “你可听过雪中仙这三个字?” 雪中仙? 贺终南心中犯了嘀咕,这乃何物。 冷宁宁看她一脸迷惑困顿的表情,心中了然。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那好,我索性说个明白,我此番前去灵渊谷,为了就是寻找这雪中仙。” 贺终南更奇怪了。 “这雪中仙是什么?法器?” “非也——”冷宁宁细细解释道: “不是法器,也不算法术,准确的说,是养在修仙之人炉鼎之内的灵性之物。” 一听她这么说,贺终南倒也来了兴趣。 她自幼爱缠着林千打听四大派的高阶法器,稀奇古怪的东西听过了不少,可是唯有这雪中仙。 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物有何稀罕之处?” 冷宁宁瞅了她一眼,似乎笑她井底之蛙,没有见识。 “这雪中仙可是四大派求之不得的宝贝。不然,我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非要找到它不可。” 贺终南不满她的蔑视,顶嘴道: “说来说去,也不过加几成功力罢了,哪有那么厉害。我看是你们四大派自身孱弱,实力太差,所以才喜欢把这些法器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她一想起田止息虽然有高阶法器,可还是被赤手空拳的自己打的满地找牙,心中更是不忿。 冷宁宁浅笑一声,一字一顿的说道: “那些不过是唬人的打架之物,可这雪中仙——” “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 第三十四章 看着冷宁宁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贺终南虽然之前闻所未闻这雪中仙,如今竟也对它将信将疑起来。 莫非,世间真有这样好东西? 如此说来,难怪这冷宁宁不惜亲自出马,也要获得此物。 贺终南想起林千在浮云教导自己之时,也曾经提过四大派各有所长,这灵虚派尤擅疗伤,不但灵虚梧是天赐的疗伤胜地,门下功法也有快速修复功效。 如此说来,这冷宁宁对雪中仙如此在意,也是合了她家的路子,实属正常。 贺终南在脑海中思量了一圈,决定暂且相信她。 自己一人本就方向感不好,在这密林之中,已经迷了路。 继续一人走下去,说不定过几天还到不了灵渊谷,如今有这么一位向导带路,两人好过一人,说不定刚刚这番困境倒是可以迎刃而解了。 贺终南思量至此,茅塞顿开。 她笑嘻嘻的对冷宁宁说道: “我对你的雪中仙没有半点兴致,管它是能救活人还是救死人,与我何干?” 冷宁宁奇道: “天底下居然还有人对此等神物毫不动心,凡人也罢,修仙之人也罢,图的不就是个福寿绵长吗?你居然不在意?” 贺终南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我在意这个做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时候太想活的久,说不定反而死的快呢。这么难的事,就交给老天爷做主吧。顺其自然,活一天算一天呗……” 冷宁宁被她这番感悟说的有些愣了神。 大概是没有想到贺终南是如此豁达之人物,心中倒是有些对她刮目相看了。 贺终南大喇喇的继续说道: “我先说清楚,我愿意跟你一起走,纯粹是为了我师弟。我自灵渊谷跑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他。现在他人还在谷内,生死未卜。我决计不会放下他的性命不管。倘若进谷之后,发现四大派为难与他,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就算是你们灵虚派的人,也一样……” 冷宁宁听明白了,贺终南这是在和自己先礼后兵。 她话说的清楚,态度也十分明确。 一路同行自是没有问题,可是一旦到了谷内,如若她和四大派起了冲突,冷宁宁最好不要插手争斗,如若她要相帮,贺终南恐是会连她一起打了。 冷宁宁与她击掌道: “你大可放心。我对什么灵渊谷,什么四大派结盟,一丁点儿兴趣皆无。我此番下山,就是为了雪中仙而来。到了谷内,你找你的小师弟,我去寻我的雪中仙,大家互不干扰。就算是四大派要对付你,我也没兴趣掺和他们的破事儿。” “只不过——”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有些蹙然。 贺终南眉眼一怔,问道: “你怕什么?” “你当真对雪中仙毫无兴致?” “诶,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说来说去,你就是怕我抢你的雪中仙呗。我刚刚都已经话说的再清楚不过。这玩意儿,对我毫无吸引力。” “好,痛快。你这个朋友,我冷宁宁交定了。” 两人达成默契,击掌为誓。 贺终南笑盈盈看着冷宁宁,又看了前面未知的路途,觉得自己这笔买卖当真做的划算。 起码,不用迷路了。 -- 竹林一侧,白稷额头的汗珠已经滴滴而落。 他精疲力竭,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 风狄生的情况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他腿上的伤口刚刚又涌出了不少血来,下半身的白色衣衫几乎染得透尽。 他刚刚言语厉色,心绪激动,比白稷的状况甚之又甚。 二人此刻对峙之间,却都失了力气。 谁也打倒不了谁,谁也动不了谁分毫。 白稷看着风狄生惨白的脸,心里想着如何尽量拖延时间。 毕竟,此处乃是灵渊谷,如今四大派皆在旁侧,谷内尽是他们的人马,倘若能等到一个两个的。 自己就能拿出天姥的名头来,恐是有些生机。 只不过,看着眼前死也不肯放开自己的风狄生。 白稷心中一阵生寒,贺终南要来寻他是迟早的事。 倘若因为今日之事,这位师弟失血过多,失去了性命。 不知道贺终南会不会将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 这个小丫头,倒是个不好对付的。 若真结下了这桩梁子,只怕自己今后的日子,怕是要时刻提防她报仇雪恨了。 说不定,她跟这个姓风的一样,也是个脑袋不清醒的。 白稷叹了口气,思来想去,还是要保住对方的性命才是,至少留下一口气在啊。 他正想到这儿,却见风狄生眉目一皱,身子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白稷心中恐慌,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所幸,风狄生虽然倒了下去,神志却还清醒。 只是手脚皆无一点力气,别说站了,爬都爬不起来。 看他此番惨状,白稷心中也戚戚然。 他小心翼翼问道: “风公子,你还安好?是否还撑得下去?” 白稷望了望四周,心想灵渊谷植被富足,常有些草药零星分布,此刻若能捡到一点半点,给风狄生疗伤也好。 风狄生面白如纸,以为白稷是在试探自己状况,咬牙切齿说道: “你倘若想跑,我定有法子令你双脚难立,你但凡试试。” “呀,公子误会了,我非是这般意思,只不过,眼下你我状况都堪忧,我是恐你真的死了,这锁心咒未除,我莫不是要跟着你一起死?” 风狄生冷冷言道: “知道就好,若想活命,小心坐好,切勿轻举妄动。” 白稷畏畏缩缩的小心应对,内心的愁苦却更深了。 就在此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自竹林处传来。 “哎呀呀,我道你还是个有本事的,谁成想,倒连自己也折进去了,这番景象,我要是不来亲眼看一看,只怕是这辈子也难见啊……” 白稷闻听此声,喜不胜收。 他知道,他要等的人来了。 风狄生努力的想从地上挣扎而起,可是徒劳无功,手脚皆是一点力气都无。 如同废人。 他眼神朦胧,见得一位窈窕佳人自竹林里侧腰而出。 定睛一看,乃是一位老熟人—— 萧景虹,萧姑姑。 萧景虹此刻一反常态,早就没有之前的半点家奴模样。 她眉目灵动,梨涡浅笑,看起来愈发高兴的模样,竟又跟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萧景虹走进二人面前,看了看白稷的伤势,打趣他道: “白郎,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打鹰之人最怕被鹰啄了眼,如今看来,你这火候,还是不到家啊……” 白稷看见她款款而至,这才将刚刚的提心吊胆全盘遣散。 他急忙说道: “行了,我知此事是我大意了,我怎知这位风公子乃是个硬手,竟能做出这等自残相逼之事。如今你来了甚好,快快将我扶起治伤,再这么下去,他不死,我只怕都死了。” 萧景虹用手指在他的额头轻轻戳了一戳: “就数你有面子,怎的,我听你刚刚的话语,心有怨意,莫非是嫌我来晚了,让你白白多疼了这么几下?” 她不知是何用意,竟然不顾白稷伤势严重,用手在他的胳膊上用力拧了好几下。 白稷疼的嗷嗷直叫。 “行——行行好,姑奶奶,是我错了。” “哼,这态度还差不多。” 看着白稷老实下来,毕恭毕敬的模样,萧景虹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下了拧他的手。 她侧身转向,看了看双手用力扒在地上,面色惨白的风狄生,发出啧啧感慨之声: “哎呀呀,这是谁家的俏公子啊,可惜,真是可惜。这般姣好的容貌,竟落得这么田地,真叫人心疼……” 萧景虹俯身下去,摸了摸风狄生的脸蛋。 风狄生对她厌恶至极,用尽全力将脸移开,看都不看她一眼。 萧景虹扑哧一笑,脸上的笑意似乎快要荡漾而出。 她一边摸了摸自己的纤纤玉指,一边口中轻轻言道: “唉,难怪老人都说,这好看的猫儿啊,最不好带了——” “因为啊,半点规矩都不懂。” 她话音未落,右脚已经狠狠的踩上了风狄生的左手,还不慌不忙的转上了好几圈。 风狄生面容生变,可是口中却咬牙忍着,未发出一声来。 他额头的汗珠密密麻麻的冒了出来,看的出来,痛苦非常。 萧景虹故作惊讶: “看不出来啊,这位小郎君居然还是个硬骨头啊。我道天下的小白脸都是些面子不如里子的怂货,想不到,竟还有这样一位真君子。” 风狄生这边忍着没出声,白稷那边已经疼的连声叫唤了起来。 他捂着自己的左手,在地上疼的翻来覆去。 一边叫,一边对着萧景虹招手: “萧姐姐,你停手吧,你现在打在他身,我也跟着受连累,熬不住了,熬不住了……” 言毕,又咿咿呀呀的大叫了起来。 萧景虹这才将脚松开,她挪步而行,看了一眼白稷的伤势,鼻中重重哼出一声: “叫什么叫,你这伤,还不如他呢。人家都能忍得住,你倒是丢我的脸。” 萧景虹呵斥完又转过身去,满脸春风拂面, 她用手轻轻托起风狄生的下巴,柔情无限的注视他道: “风公子,如今你已然是个残废了,要不要我做个好心人,一刀下去,替你了结个痛快啊……” 白稷正要惊呼不要,声还未出。 就只见萧景虹不知何时已将一把玄铁匕首拔出,凌空高高举起。 第三十五章 白稷的一声尖叫声刺破长空。 萧景虹的玄铁匕首已经应声落下。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个女声, “住手!萧景虹,你好大的胆子!” 风狄生本对这匕首已经失了反应,他身体虚弱,已是极度孱弱之体,只是现在听到这句声音,恍恍惚惚间,竟觉得有些像贺终南的声线。 他心中又急又喜。 喜的是终于能见上贺终南一面,急的是此情此景,若真是贺终南,她无疑于是送羊入虎口。 状况堪忧。 风狄生内心生了这层波动,心绪不宁,气若游丝,愈发支撑不住了。 他用尽全力念叨出了一句:“——师姐,你快走……” 话音未落,便再也无力支撑,整个人栽落在地,没了半分知觉。 萧景虹反应灵敏,听到那名女子的呼声,便立时将匕首收回。 她可能本就是用玄铁做戏,所以三分力真,七分力假。 本就是个幌子。 为的就是要引这身后人现出。 那女子唤了此声之后,方才顿觉自己失了态,原来她已在这竹林听了许久,只怕是白稷和风狄生刚刚的大半对话都已叫她听了去。 此人倒是沉得住气,倘若不是萧景虹使出这招诱敌之计,她恐怕会继续隐秘其中,隐匿至深。 萧景虹亮出匕首来,对着这女子的声音来处晃上一晃。 “行了,你既然已经出声了,又何必鬼鬼祟祟。我刚刚就觉得那边不对劲,想着拿出这东西来试一试。不料,还真被我试出来了,你这位小师弟,可是拼尽全力在保全于你。你就真的忍心看他在这里受苦受难?” 听萧景虹这说辞,她心底也多半认为此人就是贺终南。 既然她和白稷的计划本就是借风狄生引贺终南现身,如今机会大好,她自然不会放过。 刚刚风狄生经过连番折磨,身体和精神都已达极限边缘,刚刚他忧虑贺终南的处境,急火攻心,这会儿是彻底晕了过去。 白稷本随着他也一起晕了,可是不一会儿,却又醒了过来。 他心觉奇怪,心想自己之前都和风狄生的症状一模一样,二人如同绑在一起一般,为何刚刚自己竟然脱离此景,单独醒来。 可是虽然人醒过来了,他全身上下仍就剧痛难忍,别说助萧景虹一臂之力,就是现在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倚在一旁的大树边上,就已经耗尽全身力气了。 萧景虹心里打着算盘,虽然白稷被风狄生耗掉了,可是自己对阵贺终南,也不算是完全没有胜算。 自己这把年纪,毕竟比这小丫头的经验足够,她不相信,自己还能输给她。 如此唤她出来,萧景虹已经做好了必赢的把握。 竹林中的此人一番犹豫之后,终于还是勉勉强强的走了出来。 她身型窈窕,走路的姿势倒是颇为有力,不似一般女人的媚态,反而透着一股男儿志气。 萧景虹看她的步态和身法,觉得异常眼熟,好似自己之前经常见过似的。 待到来人身影走出竹林,将脸全部露出来之后。 萧景虹这才惊觉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来人并非贺终南,而是她之前天天要打照面的白焰教母的女儿,萧芷珊的亲密之人,堂堂凤仙公主—— 甘黛黛。 甘黛黛此刻气势全燃,肃穆以待,她看起来脸色沉重,似有满腔心事。 她挪步到前,看了看因失血过多昏倒在地的风狄生,又看了看大树一侧半躺的白稷,最后才将眼神转到了萧景虹的脸上。 甘黛黛紧紧的盯着她看了好几眼,这眼神仿佛带着万千疑问。 萧景虹可能是被她望的心中发怵,刻意避闪了一下,侧身而对。 良久,甘黛黛终于发话道: “萧姑姑,你是否该给我一个解释?” 萧景虹被她望的心中发虚,可转念一想,如今灵渊谷早就今非昔比,甘黛黛现在也是只落难的凤凰,不但手下人马四分五裂,看她现在的模样,几乎连个随从也没带,她独自一人,又有何可怕之处。 想到这儿,萧景虹恢复了如常神色,她笑盈盈的将匕首在手中把玩,随口回道: “甘……我还是叫你甘姑娘吧,反正现在白焰教也不在了,你这个凤仙公主的名号,只怕也是保不住了。不如,就叫你一声甘姑娘,倒也合情合理,不介意吧?” 甘黛黛只觉好笑,她肃目问道: “萧景虹,且不论我白焰现在是何局面,也不论你是否还尊敬与我。我只是想问一句,自从你跟着芷珊来到我白焰教,我全教上下有哪点亏待与你,你竟如此狠毒,设下这等挑拨离间之计,将我白焰分裂到此番地步?” 萧景虹听她如此说道,心中暗觉她莫非是已经和方洪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此话何解?” “你少给我装糊涂,倘若不是你在方洪面前,编造我和芷珊的谣言,他又怎么看我二人如同猛兽一般,又怎么和我生出嫌隙到此番地步?” “喔……你说那件事啊……” 萧景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掩嘴笑道: “这怎么能怪我呢?你和芷珊也的确是太亲密了些,我只不过是把你们的状况原封不动的告诉我家姑爷罢了。他也是个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被个女子带了这种绿帽子,想不开也是正常的。” 甘黛黛气得拔剑而出: “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萧景虹阴阳怪气的笑道: “怎么能说我胡说呢?我说的那桩桩件件,可都是确有其事啊。你们自己不检点,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再说了,是你们自己有了私情在先,这才惹怒了方洪,我不过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而已,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愚弄他在前,既然有了这层关系,就坦率承认又如何,放着天下人的眼光不管不顾罢了,私奔也好,堵上人的嘴也罢,多的是法子,何必自欺欺人呢?” 萧景虹说到这里,得意至极,将头高高昂起。 脸上的表情相当玩味,似乎是窥破了她二人的秘密,除了心口长久以来的恶气,相当高兴。 甘黛黛双眼冷冷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一脸难以置信: “真是想不到,芷珊她温柔贤淑,待人宽厚,心地善良,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心思狠毒、挑拨离间,为达自己的目的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坑害的娘?!” 她此言一出,萧景虹的脸上也是明显一怔。 白稷在一旁听到此话,心中一阵惶恐。 此话怎讲? 大家素日都以为萧景虹不过是萧芷珊的陪嫁之人,谁曾想到她们二人竟然有血缘关系? 萧景虹的脸色也变了颜色。 “这话是谁说的?莫非是芷珊告诉你的?” 甘黛黛一脸气愤的看着她: “不错,就是芷珊亲口对我所说。” “她怎么会知道?” 萧景虹刚刚将这话吐露,连忙捂住嘴。 “你没想到吧,你以为自己瞒的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多年,你都没有管过她,自从回到萧家之后,也只是以家眷的身份在陪伴她,恐怕也从未亲口对她说过,你是她的娘亲吧?” 萧景虹默然,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 甘黛黛继续言道: “芷珊心思细腻,她早就猜到你才是她的亲生母亲,只不过你没有说破,她也不好意思直接找你攀认。只不过她出嫁之后,也曾交代家中人一定要好好照顾与你,怕你无人可依靠。所以后来,你主动跑来灵渊谷,要与她作伴之时,你知道她可曾有多么高兴吗?” “她还以为是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娘亲终于幡然悔悟,准备用后半生好好弥补与她……” “谁曾想,你尽然是带了目的而来的……” “你自从踏入我灵渊谷的那天起,恐怕就是为了夺雪中仙而来吧,为了这区区雪中仙,你不惜以我和芷珊的关系为饵,暗中透露给方洪,然后故意制造方洪与我的矛盾,导致我们谷内四分五裂,然后又收了白稷做你的人马,目的就是借他这四大派暗桩的身份,放消息出去,好让四大派有机可乘,伺机灭了我白焰教……” “你好狠的心肠,好毒辣的心思,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可以枉顾这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 甘黛黛说到这里,气急而至,双眼竟不自觉的流泪而出。 她用手轻轻的将眼泪划过,厉言问道: “甚至,不惜害死你亲生女儿的性命。” 她这话一出,当真是把白稷惊着了。 他之前只是在旁默默听着,不敢搭话。 如今闻的萧芷珊的死因竟然是被萧景虹所害。 这样的真相,对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冲击。 毕竟他和萧景虹也算是露水夫妻,虽说对方心思有些莫测,是不是也耍些女儿家脾气,甚至连志在必得雪中仙这样的事也推心置腹的告诉了他。 可是在白稷心中,萧景虹所作所为,无非也就是出于女人爱美的天性罢了。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萧芷珊的死竟然会是萧景虹所为。 甘黛黛言之凿凿的对萧景虹发出指控,双眼目视于她,表情气愤至极。 她的剑上已然运气,气韵环绕剑柄两侧,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萧景虹抚摸着自己手中的那把匕首,低头不语。 末了,她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甘黛黛,眼中轻佻: “不错,萧芷珊就是我害死的。” “你又能奈我何啊?” 第三十六章 甘黛黛气愤至极: “你居然有脸承认?” 萧景虹兴许是看在此处也没有外人在场的份上,竟然丝毫不畏惧。 “告诉你又如何。她的确有了跟你私奔的念头,说是什么在灵渊谷死活待不下去了,觉得累的慌。天天夹在你和方洪中间,觉得生不如死。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方洪的夫妻情分,可是又离不开你。她实在是内心太过痛苦纠结,没人可说这些话,就拉着我,一说好半天,边说边流眼泪,说什么自己这辈子命苦,欠你俩的太多,还是还不清了,唯有等来世再报了……” 萧景虹说这些话时,看不出悲喜来,脸上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得意。 只是甘黛黛听到这些话,脸上如遇针扎,表情痛楚,听到后面,竟然又流了两行清泪下来。 她哽咽说道: “这些话,她为何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若早知她如此痛苦,我就该早些带她离开才是。” 萧景虹嬉笑道: “说到底,我终究还是她的娘亲。这些话,她恐怕对着谁说都不合适,也就只能对着我这个娘亲,说上一说了。” 甘黛黛气极: “哼,她哪里想的到。你这种人,前脚她告诉你的话,后脚你就能去方洪那里告密。连自己女儿的肺腑之言都能轻易出卖?你这种人,到底有没有良心,你可曾感到一丝后悔?” “后悔?我当初就不该生这个兔崽子出来。你说她这般好的命数,为何不知道珍惜,连人都嫁了,还何苦和你扯上关系。说起来,她会死,你才是罪魁祸首吧……” 萧景虹说到这里,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她双手保养得宜,纤纤玉指,十分出众。 看的出来,她果然对自己的容貌非常得意。 甘黛黛看到此情此景,不知怎的,竟然冷笑了一声。 “所以,芷珊临死前,服下的那些玉漱散,也是你找给她的?” “不错,就是我找的方子,也是我替她亲自熬的药。” 甘黛黛怒目而视: “是你逼她喝下去的?” 萧景虹一脸平静: “你胡说什么呢。这药是她自己要喝的。只不过这法子,是我告诉她的。她之前总是睡也睡不好,夜半三更之时,也常常自梦中醒来,抱着自己,啼哭不止。我问过她,她就是支支吾吾的,也不说是什么事儿。后来她问我,可有什么助眠的法子,又说她素来精神不好,身体倦怠的很想,需要调养些日子,我便告诉了她,玉漱散是妇科常用的方剂,除了日常调养,也有安神的效果,只是这剂量不能多了,若是一多,反而对身子有巨大的伤害,她当时默默记在了心上……” 甘黛黛咬牙说道: “你明明知道芷珊心思细腻,她自从有了这心病,也不敢对我言说,方洪那里也还要随时应付着。她状况已然堪忧,你不从旁开解就罢了,竟然还这等旁敲侧击,引诱与她。你说,你这样到底是存的什么居心——” “你这样做,跟直接杀死她,又有什么区别?” 萧景虹凝望前方,似乎在想一个理由。 须臾片刻之后,她缓缓言道: “可能也是因为她太痛苦了,我这个做娘的,于心不安吧。所以,还是随了她的心愿,让她得以解脱。” 甘黛黛怒道: “那她背上的匕首又是怎么回事?” “她自服下了玉漱散,当夜便一命呜呼了。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当时看了看,人已经断了气,我心想,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这样没了,心中也颇是不甘。既然我有心要离间你和方洪,这事也算是个大好机会,何不顺手利用一番,于是,我就将匕首插入她的背脊,伪装是他人刺杀,毕竟,这尸体发现之时,方洪的脾气素来火爆,他必然会第一时间找出凶手,一时气愤和你彻底撕破脸,也是有可能的,如此一来,岂不省了我诸多功夫,也没有枉费我之前的苦心布局……” 这个女人,简直恶毒至极。 “当时芷珊的贴身丫鬟小珠通报的时候,明明说的是房门紧锁,后来我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方洪已经将门砸开,硬行闯入了,门窗皆是完好无损的,你将匕首插入之后,又是如何得以顺利离开的?” 这一点,也是之前风狄生和贺终南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一点。 也就是因为这点疑虑,方洪才一直咬死萧芷珊不是自杀,乃是他杀。 萧景虹情不自禁的大笑,似乎是在笑话众人愚笨。 “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些人,关心则乱啊。我当时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那间屋子。这门啊,还有窗户啊,可都是我牢牢锁住的。小珠推门发现房门紧锁之后,我就躲在了门后,只待方洪引得众人前来推门,我就等门大开之后,众人见到芷珊的尸体,必然惊诧不已,此刻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我便悄悄自门后而出,跟丫鬟们站在一起,摆出一副刚刚到来的架势……” “也是活该我当日命好,这番过程竟然无比顺利,没有一个女眷发现我是后来才出现的。芷珊的尸体一现身,方洪就勃然大怒,根本就没人留意现场环境,大家都小心谨慎,唯恐说错话,生怕一个不妙,就惹得方洪大发雷霆。” 甘黛黛转念一想,的确如此。 要不是当日自己坚持找出谷内的老先生验尸,说不定萧芷珊的真正死因到现在还被方洪误认为是那把匕首。 如此说来,萧景虹这番盘算倒也算是周密了。 她皱了皱眉,苦心追查了这么久,竟然没有想到萧芷珊的死亡真相居然会是这样。 思来想去,连鬼神穿墙之论都出来了。 结局居然如此简单。 甘黛黛看着萧景虹,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既然对方已经心知肚明萧芷珊是亲生女儿,为何还要如此对待她。 萧芷珊对萧景虹长期以来虽然未以娘亲相认,但是日常照料并非普通的仆役待遇可比。 萧景虹日常在谷内自居为萧姑姑。 倘若没有萧芷珊的高看一眼,她又何至于能过上这样高人一等的生活。 甘黛黛不明白,这个女儿已经做得十分周全,尽了自身全力在照顾与她。 萧景虹到底为何对她如此不满。 萧景虹见甘黛黛半天没有吭声,笑颜说道: “甘姑娘,你刚刚问我之事,我可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都说了。相信你的心中疑惑,也定然已经全部消除。既然如此,你不如也答应我一个心愿如何?” 甘黛黛上下扫视她一眼,问道: “你有何心愿?” “我呀,此生梦寐以求的,就是那雪中仙。你不知道,这女人一旦上了年纪,这头发,这皮肤,还有这白里透红的肤色,可就都大不如前了。如果不花心思保养的话,很容易老的。所以啊,我做梦都想要拿到那个东西。这个,就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甘黛黛木然: “雪中仙不在我这里。” “我当然知道雪中仙不在你这里。雪中仙,明明之前一直在你娘那里。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又跑到那个贺终南身上。我不知道你娘用了法子转给她,可是她既然能转过去,说不定就能要回来……” 萧景虹突然面目狰狞,双眼放光,她用脚提了提地上昏迷不醒的风狄生,微笑说道: “你看,我已经拿住了贺终南的软肋,如今,若是连你也能擒下,岂不是白焰教母的弱点也被我制住了——” “只要你们二人皆在我的手中,不管是贺终南还是白焰教母,我就都不怕了。这可是个双保险啊。你说,这个忙,你是不是应该帮我呢?” 甘黛黛朝地上猛的一呸: “哼,就凭你,还想制住我?” 她转念望了白稷一眼,白稷依然虚弱不堪的歪在大树一侧。 甘黛黛心中感到一阵踏实。 “萧景虹,别怪我没提醒你。倘若白稷在这儿,你们二对一,可能还有几分胜算。只不过,现在他就是废人,根本使不上力。你我一对一,结果如何,倒是难说的很啊。” 萧景虹掩嘴笑道: “是吗?如果我告诉你,没有白稷,我也能和你二对一呢?” 甘黛黛眼神流转,她在心中念道: 莫非她还有帮手?但是看这周围,根本没有旁人。 正当她困惑之时,只见萧景虹笑盈盈的拍了拍手。 大树后面,果然有了一个浑厚有力的背影走出。 他步伐低沉,满脸沉重,脸色黑的跟口锅一样。 这般模样,叫人目不忍视。 甘黛黛见了他,心中陡然大惊。 她用手指着来人,用惊颤的声音说道: “怎——怎么会是你?方洪,你疯了吗?你居然要帮这个女人?” 那男人双目狰视,表情痛苦。 萧景虹在一旁打着哈哈说道: “唉,我这个女婿啊,一心就想知道芷珊是怎么死的,他还是始终没法相信芷珊跟你是事实,甚至会为了这个去自杀。所以我才做了这个局啊,毕竟啊,我一个人说的话,他也没法全信。所以我就告诉他,我有办法找到你,两人当面对峙,他在后面听着就行。我想,通过这个法子,他总能信我说的,就是真相了吧。” 甘黛黛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刚刚自己逼问萧景虹的时候,她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 什么都往外说的干干净净。 自己还奇怪她为何突然之间竟然如此痛快。 原来居然还留了这一手! 她那些话,不光是说给自己听的。 更重要的是——说给方洪听的。 方洪至此已经彻底明白自己和芷珊的关系。 按照刚刚萧景虹的表述之言。 他现在最恨的人,不会是萧景虹,只可能是自己。 甘黛黛的额头渗出汗来。 要是方洪和萧景虹二人联手,她真的没有对阵的把握了。 第三十七章 方洪双手举起自己那把大刀,他身型本就彪悍,拿手的金刀又是看家的法器,如今他面色低沉,额头暗黑,一言不发。 只是双眼朦胧间,似乎隐约有眼泪在打转。 萧景虹不忘在一旁揶揄道: “哟,我的好姑爷,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能接受现实啊?我早说过了,要不是这甘黛黛和芷珊两个人做出这等苟且之事,你们夫妻二人的缘分倒也未必会这么快散啊。唉,怪只怪呀,她自己没这个福气咯……” 听着萧景虹阴阳怪气的说辞,甘黛黛忍无可忍: “行了,姓萧的,芷珊人都死了,你这样诋毁她,有意思吗?嘴巴放干净点……” 萧景虹正要抢白,方洪默默发话道: “甘黛黛,我只问你一句,你和芷珊确有其事吗?” 甘黛黛之前只要提到这桩事情,从来都是打死不认,一口只说是谣言。 可如今眼见方洪伤心至此,不知怎的,竟然吐露出真言来。 甘黛黛咬紧嘴唇,思索片刻,下定了决心。 她斩钉截铁说道: “不错。我和芷珊是真心相爱的。” 听到甘黛黛总算不再嘴硬,肯承认下来,萧景虹在一旁乐的拍手大笑。 方洪脸色又黯淡了一层,他轻言说道: “你倒是很有胆量,这个时刻竟然还敢承认。为何之前问你的时候,你从来都不坦言此事,此刻,我有金刀在手,还有萧景虹做帮手,如此形势悬殊之下,你居然还有胆子认下来,难道不怕我一时气愤,杀了你吗?” 甘黛黛长吁一口气,似乎放下了长久以来心中的负担。 她诚恳说道: “方大哥,我和芷珊的事情是我们对不起你。一直瞒着你,也是没有法子,本想寻一个更好的解决之道,可是还未等找到,芷珊就已经先逝了。我当时想,既然她人已经不在了,我便要保全她在这世上的名誉,所以之前萧景虹怎么逼问我,我也想着不能说……” 萧景虹在一旁插嘴道: “哼,那你现在怎么又肯承认了?是看证据齐全,抵赖不住了吧。” 甘黛黛气结,骂道: “还不是你这个老妖精在这里兴风作浪?我告诉你萧景虹,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查到是谁害死芷珊,这条命本就该随她一起去了。我素日不过是看在你是她亲生母亲的身上,才礼让你三分,可是竟没有想到你居然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害死……” “既然如此,那我也容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甘黛黛就已经先手将剑气挥了出去。 白焰教并未有什么看家功法,旗下之人本就是四散聚拢而来,五花八门,练什么的都有。 甘黛黛的这一身功法乃是白焰教母亲自传授,看起来也是采了众家之所长。 她这把攀云剑乃是上等法器,也是她某次出巡所得,平日里便十分爱惜,从不轻易视人。 如今被逼到这番田地,也由不得她了。 她此番举动,意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目标直指萧景虹,刚刚说话也只是为了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萧景虹似乎胸有成竹,早有准备。 她不慌不忙亮出匕首,准备接招。 那玄铁匕首仿佛受她操纵一般,在空中悬浮,如牵线木偶一般,指哪儿打哪儿。 两人厮战之际,方洪铁青着脸站在一旁,一言未发。 萧景虹施了几个术法,皆被甘黛黛识破,她的攀云剑乃是破阵的好手,区区术法更在不在话下。 三下五除二之间,萧景虹就已然落了下风。 眼看甘黛黛的攀云剑已经要刺破自己的护身仙障,萧景虹急的大喊一声: “方洪,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当时不是你哭着喊着要给自己老婆报仇吗?怎么现在到了紧要关头,你的仇不报了?你这顶绿帽子白带了?!” 她这话说的刻薄尖酸,刚刚一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儿不说话的方洪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他亮出金刀,大吼一声,以熊熊气势向甘黛黛背后砍来。 方洪乃是带艺入门,他修行之术乃是太乙山一带的金刚列术。力道刚猛,凶狠霸道,杀伤力巨大。 他先天体力强悍,又得了金刀这件上好法器,愈发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甘黛黛修行的乃是轻巧挪移之法,灵动为先,力量为辅,更加重视技法。 遇到普通的敌人,还可以通过快速的身形挪动找到对方的破绽,然后一击即中。 可是面对暴怒狂躁的方洪,此刻却占不到半点便宜。 若在平时,她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巧取智胜。 可是此刻,方洪俨然如同失去理智一般,将金刚列术全盘使出,金刀在他的操纵之下,发挥下遇石碎石,遇刀毁刀的能力。 甘黛黛渐渐感到在自身体力严重不足,真气溃散,攀云剑跟金刀交锋硬碰硬的那几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 这是元神无法归位的信号。 两位的高阶法器都是靠精神之力在控制操作,可是就眼下的情景看来,方洪的情绪明显更加高亢激昂,他郁结在心,沉闷多日,此刻全然挥发出来,山河裂变,能量滔天。 甘黛黛只觉得自己胸口沉闷,愈发喘不过气来。 双手渐渐沉了下去。 凌空的攀云剑似乎也越来越不妙。 在一旁观战的萧景虹心中大喜,她本来还预备着瞅准时机,自己在背后来一招偷袭,可是谁成想,方洪竟然能以一己之力就将局面打成这样。 如此说来,自己也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不仅如此,自己还应该继续坐山观虎斗,老老实实看下去即可。 毕竟,如果两败俱伤的话,到时候自己想解决方洪势必会更加容易一点。 萧景虹美滋滋的想道: 就请你们二位打的更激烈一点。 要是双双身亡,可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她打定主意,不参与二者的战斗,自顾自的走到大树一旁,优哉游哉的哼起小调来。 白稷伏在她的身边,面色忧虑,他小声问道: “萧姑姑,你当真不去帮一帮方洪?” “我帮他作甚,他这番力气,打完甘黛黛,自己也就已经疲惫不堪了,到时候,我再趁虚而入,给他一刀。” 萧景虹得意的将自己的玄铁匕首擦了又擦。 白稷额头冒汗,心如寒冰。 假如自己此次福大命大,能从灵渊谷顺利逃脱,自己一定要离这个女人远一些。 心机之毒,心思之深,都在普通人之上。 自己跟她这场缘分也就到此为止吧。 毕竟还是保命要紧。 白稷思量完毕,又看了一眼睡在自己脚边的风狄生。 这小子,竟然还在昏睡不醒。 莫非是因为那个什么鬼的锁心咒已经解除了?如此说来,萧景虹就算一会儿要杀了他,自己也会性命无虞? 不行不行不行,白稷摇了摇头,满脸焦灼。 不能让风狄生死在这儿,要是被贺终南知道风狄生的死跟自己有关,她只怕是拆了天姥派的招牌也要把自己五马分尸。 既然没法子用锁心咒这条同命相连当幌子,待会如果萧景虹要杀风狄生,自己该想好怎么说,才能保全风狄生这条命。 他低头看了一眼风狄生,心中默默祈愿道: 风公子,你我也算相识一场。不管如何,我也会努力保你一命。 万一失败了,你去了地府,可也不要枉了我这番心意。 唯愿唯愿吧。 太多纠葛,白稷想到自己头都疼了。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砰”响,甘黛黛的攀云剑已经被方洪的金刀凌空折断。 她内神涣散,无法凝结,一口鲜血就地喷了出来。 法器被硬生生打断本是极度危险之事,好在甘黛黛比之前的田止息高明一点。 她迅速念转心诀,努力将六神七魄都归了位。 甘黛黛静下心来,盘腿一坐。 方洪面色阴冷,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这金刀,已经盘旋在了甘黛黛的头上。 只要他一声令下,只怕这甘黛黛的性命就已然保全不住了。 甘黛黛好不容易才将体内的气血归于顺位,她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将双手从胸前合拢的状态轻轻放下。 方洪的声音像寒铁一般,酷冷而干涩: “你输了。” 甘黛黛嘴角微微渗血,她淡淡言道: “是的,在下技不如人,悉听尊便。” 方洪正欲以手指刀,令其顺然而下,可不知怎的,此刻犹豫了起来。 萧景虹在一旁着急,立声大喊道: “你还在犹豫什么?赶紧杀了这个女人,好出了你自己那口窝囊气。” 方洪没有理会,只是怔怔的看着甘黛黛衣衫的袖口,似乎若有所思。 甘黛黛本也以为自己死期已到,等了半晌,没有动静。 这才缓缓的将眼睛睁开。 她一睁眼,边见得方洪盯住自己的衣袖,目不转睛。 困惑之际, 方洪终于开口道: “你,你这件衣裳,是芷珊替你缝的吗?” 甘黛黛没想到他一个五尺大汉,竟然还有这等眼力,如此心细如发。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甘黛黛点了点头,轻轻言道: “不错,你真是好眼力。” 方洪苦涩以对: “她的针脚手法跟一般的人不一样,以前替我做衣服时我还说过她,说她缝的不好看,她还生我气来着,为了这个我少不了常去哄她,所以愈发留心,不敢乱说了……” 前尘往事,柔情蜜意,此刻全部涌上方洪心头。 不知怎的,他一个彪形大汉,突然跪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此情此景,让寻常人见了都于心不忍。 第三十八章 甘黛黛看他一个大男人痛哭不止,心中大恸,也倍觉难过。 此情此景,令她又想起萧芷珊。 萧芷珊此番若还活着,看到方洪这般模样,恐怕也是心如刀绞,内疚不已吧。 唉,人间之事,岂如人意? 甘黛黛内心苦楚,也不由得流出两行热泪。 萧景虹和白稷在一旁目瞪口呆。 大概是没有想过方洪对萧芷珊竟然用情如此之深,如此枭雄之人,竟有这等脆弱的一面。 方洪啜泣不已,虽然低着头,可背影凄楚。 他闷声问道: “我常道芷珊为何这般不开心,起初还以为自己做的不好,惹恼了她,于是想方设法找机会陪她。可是后来发现去的愈频繁,她愈发不开心,于是就不常去了。可后来,萧姑姑,不,萧景虹来告诉我,说她跟你——” 方洪哽咽了一下,鼻头一阵酸楚。 甘黛黛默默低下头去。 方洪继续说道: “萧景虹说你跟她有了私情,我起初觉得莫名其妙,甚是荒唐,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况且我跟芷珊夫妻素来恩爱,她为何竟会与你——况且你还是个女子,林林种种竟然……实在叫人匪夷所思。我因为此事生了嫌隙,于是看你也愈发的不顺眼,芷珊那边因为这个,明面上也不好去见你,可是我知道你们私下的往来,从来没有断过,我虽然知道这些,可是还是心存幻想,心道说不定是萧景虹误会了,你们只不过是亲如姐妹,才令旁人误会……” 说到这儿,方洪叹了一口气: “之后芷珊突然生故,她死之时,我突然万念俱灰,大彻大悟,心道她人都已经没了,我还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倘若能叫她活过来,我必不追究此事,她爱怎么快活,便怎么快活,爱怎么玩耍,便怎么玩耍。我定不要她一丁点为难。我呀,只要她活着便好……” 方洪说到此处,忍不住以手捂面,眼泪又流了出来。 甘黛黛听到此时,心如刀绞。 芷珊故去之时,我又何尝不是万念俱灰,心想就随她去吧。 我也曾疑心她是否自杀,可是后背的匕首又让我疑虑。 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要找到真相才是。 甘黛黛望着悲痛不已的方洪,此刻只觉同病相怜,心道能不能找些安慰他的话语。 末了,终于说到: “方大哥,其实我曾问过芷珊,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她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现在想来,应该告诉与你……” 方洪抬起头来,眼眶中俱是泪光。 “她说了什么?” 甘黛黛轻柔说道: “我同芷珊讲,要不然我们二人就此离开灵渊谷。待我去禀明教母,就说把白焰教掌事的位置传给你,这样也算对你有个交代。我跟她云游四海,天下为家,就不回来了,也不理灵渊谷这摊子事儿。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芷珊说,那我们要如何告诉你呢。如果不告诉你,只是偷偷离开,那么就算这个掌事之位给了你,你也根本不会留念,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到她,问清楚原因;可是如果告诉了你真相,你只会立刻崩溃,别说什么掌事之位了,就算给你天下,你恐怕也不会答应。” “我当时还暗暗跟她置气,心想她莫不是还眷念于你,所以才跟我说下这样的话,为的就是不跟我走。可后来她郁思难解,甚至宁愿喝下这玉漱散自尽而亡,也不肯离开你。我才明白,她是真的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她夹在我们二人之间,左右为难。所以,这才选了这个法子。没有办法,我想芷珊她也是深爱你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宁死也不忍让你得知真相,免得你伤心。” “方大哥,芷珊的心中是有你的。” 甘黛黛说完这些,泪流满面。 这些话仿似灵丹妙药,方洪听到最后那一句,不知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他咧嘴笑道: “好好好,我就知道,芷珊她,终究不会弃我而去。” 他此刻心中似乎一扫阴霾,如梦初醒。 如今整个人如沐圣光,荡漾在了喜悦之中。 方洪定睛看了一眼甘黛黛,笑道: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此刻,我就能安心去陪她了。” 言毕,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方洪已将金刀握在手中,刺向自己要害之处。 他意志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几乎是一击殒命。 此事发生的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甘黛黛在一旁惊的目瞪口呆,她说的这些话句句属实,没有半句作假,本来也是见方洪意志低沉,心想自己告诉他这些,能令他振作起来,免得继续消沉。 可是谁成想,他居然会听了这些话,就去安心赴死。 此番场景,令甘黛黛震撼不已。 她突然想起,当初自己硬逼萧芷珊跟自己走时,萧芷珊也曾说过: “如果我走了,方洪恐怕也不会活了。就这样舍下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甘黛黛起初还以为是戏言,可谁成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萧芷珊没有说错,方洪也没有做错。 这一对璧人,叫人如何评判才是。 甘黛黛此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萧景虹目睹这整场叫人猝不及防的操作,心中此刻除了大骂方洪,也没有别的想法。 好不容易设局惹怒方洪,让他愿意和甘黛黛正面为敌。 事情都已经进行到九成九了,谁知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这么脆弱,哭哭啼啼,连个寻常妇孺都不如。 萧芷珊个妇道人家死就死了吧,可是谁成想他这么一个七尺高的男子汉大丈夫竟然会跟着萧芷珊一起死。 还是一丁点留恋都不带。 萧景虹此刻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自己实在没看出来这个女儿有哪里好,值得这一个二个男的女的为她黯然神伤,性命不顾的。 她那个呆呆木木的性子,半点风情也无。 为何竟会如此讨男人欢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年轻美貌,说起来她那张脸,的确萧家历代最好看的。 想到这里,萧芷珊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暗暗发誓: 无论如何,自己也一定要把雪中仙夺过来。 女人,要是失去了美貌,就是去了一切。 她还在对着自己表决心之时,这才发现甘黛黛还盘坐在地上未起。 好机会! 萧景虹痛定思痛,决定靠自己出手。 方洪刚刚已经用金刚列术和金刀将甘黛黛击的溃不成军。 如今趁她尚未恢复,自己趁机发难,必然能够一举成功。 如今甘黛黛背对与她,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萧景虹打定主意,暗暗运气,她的气运集结极快,瞬间就已经将玄铁匕首托起。 她邪魅一笑,以指运气,顷刻间,就已经匕首弹出。 萧景虹内心得意: “此刻,我看你还有什么法子,逃出生天。” “这一次,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玄铁匕首发力极快,甘黛黛感应到了背后似乎有物飞来,正要挪移躲闪,却发现刚刚和方洪打斗之际,已经伤了元气。 如今身子孱弱,根本移动不了分毫。 她心急如焚,身体却丝毫不停使唤。 甘黛黛心念惧灰,心道莫非今日自己也要去陪萧芷珊了。 她闭上眼。 也罢,去就去吧,咱们仨这笔账阳间算不明白,不如去了地府继续算上一算吧。 甘黛黛想到这儿,心中觉得坦然,不再害怕。 她恭候着死亡的来临。 萧景虹摩拳擦掌,喜笑颜开,她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咣当”一声,一声利响终于打断了她的计划。 萧景虹气急败坏,这附近明明暗沉隐蔽,究竟是何人会在此刻来到这里。 只见一名青衫女子自竹林后跃出,她身影灵动,一看便知是位高手。 萧景虹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有一人从竹林下方径直冲她攻来。 此人来势汹汹,声势浩大,举手投足间,已将雷印召唤而出,蓄势待发。 萧景虹暗叫不好,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现在跑出来搅局了。 她大叫一声: “贺终南,竟然是你?” 原来自竹林下方跑来的女子——正是贺终南。 与她同时出现的那名青衫女子,便是之前她遇上的冷宁宁。 两人相逢之后,亏的冷宁宁熟识方向,这才从那片密林走出,紧赶慢赶,终于在此刻赶到了这里。 贺终南眼尖,一眼就发现风狄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面容惨白,看起来似乎是受了很大的伤害。 她此刻急火攻心,不管不顾,只想着快些解决掉萧景虹,好查看风狄生的伤势。 绿衫女子冷宁宁则在空中制敌,凌空打掉了玄铁匕首。 她缓缓落下,顺势扶住了甘黛黛。 甘黛黛睁开眼睛,见到冷宁宁,满脸欣喜之情。 “你……” 话还未出口,冷宁宁连忙将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甘黛黛默默点头,将后半句话憋进了肚子里。 贺终南无暇他顾,她此刻怒目而视萧景虹,在她看来,风狄生变成这样,白稷似乎也成了个废人。 如此说来,罪魁祸首就是萧景虹了。 她冷言问道: “我师弟是你打伤的?” 萧景虹也是脾气上了头,心道我今日功败垂成,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你这个小丫头给引出来了。 她瞧了一眼那绿衫女子,心想她年纪不大,应该也厉害不到哪儿去。 甘黛黛如今没有半点杀伤力,风狄生作为人质就在自己手边,唾手可得。 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怕贺终南什么?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萧景虹嬉笑道: “不错,就是我打伤的。” “好,你认了就好。”——贺终南咬牙切齿。 她看了看天色,很好,这个天,召唤天雷诀,再合适不过了。 贺终南的目光注视着地上的风狄生,他面容惨白如雪,孱弱如虚,对周围的一切巨变浑然不觉。 贺终南内心激起一阵激愤,她面色狠厉,声容震颤: “伤我师弟者,百死难辞其咎!” 第三十九章 贺终南此刻是动了真怒。 她向来视风狄生为自己的手足知己,浮云派内,小时候有人但凡敢欺负与他,她从来都会冲在前面,为他阻挡。 这些年来,风狄生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坐稳了浮云派内二师兄的地位,再也无人敢随意欺瞒。 贺终南也乐得悠闲,已经很久没有再为风狄生操过心担过忧。 她坐享其成已经很久了,也很久没有人威胁到过风狄生的人身安全。 久而久之,贺终南几乎忘了这是种什么感觉。 风狄生素来比她靠谱,且心思细腻,大事小情也全赖有他从旁提点。 贺终南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为何风狄生竟然会落到如此境地。 萧景虹和白稷串谋这一点,她起初已经想到了。 遇到冷宁宁之后,她终于有了时间开始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 白稷前脚来通知自己,师弟后脚就失去了踪迹。 更何况,现在这三人同时出现在了此处,白稷的伤势看起来又和风狄生如此类似。 莫非……她心中疑惑,将之前的场景反复推敲,想还原真相。 白稷被派来拖住自己,那么腾出手去,拖住师弟的,莫非就是萧景虹? 萧景虹和白稷倘若是一伙儿的,这事儿背后追究起来,可就根源颇深了。 幸亏甘黛黛此刻平安无事,既然有冷宁宁护住她。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如今之际,只要自己搞定萧景虹,然后救出师弟,再向甘黛黛询问清楚整件事,想必便不会有大碍。 贺终南思虑妥当,这番时间,已经足够让她启动风雷诀。 她之前从未将萧景虹放在眼中。 这位萧姑姑虽然天然美貌,看起来也是个未受过苦的,清溪山玉潭洞虽然先祖还跟仙缘术法扯的上关联,可是现在子孙没落,早就已经没了名望。 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萧芷珊都手无缚鸡之力,没有闯出半分名堂,更不用说这家中帮佣的女眷了。 贺终南半点没有疑心萧景虹有何本事竟然能搅局弄到眼前这番局面。 她只道是萧景虹智谋出众,却未曾想过此人也并非如明面上看起来如此简单,毫无威胁。 此刻,贺终南满脑子想着速战速决,难免行事简单,思虑不周。 更何况,她心急如焚,也没有时间细想。 贺终南眼看天雷已成,雷声阵阵轰鸣,她志得意满,手执雷符,口中念念有词,向萧景虹攻去。 她的风雷诀自小便得到林千的真传,修为过人,又加之有天赋加成,所以在浮云派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来未逢敌手。 风狄生比她晚拜师学艺,虽然在其他心法修炼之上领悟能力远超于她,可是唯有这实战的风雷诀始终追她不上,无法相提并论。 林千作为她的师父,对她的本事也是赞不绝口。 虽然也能尽量挑出她的破绽来,可是在林千看来,以贺终南这样的年纪,这样的阅历,竟然能将此项道法,精进到如此地步,已经实属难能可贵。 诸人的态度,贺终南都看在眼里,她也一直对自己的风雷诀十分自信,以至于上次应战四大派的时候,她也未有丝毫的畏惧。 面对萧景虹,只要自己使出风雷诀,几乎是可以瞬间秒杀的存在。 贺终南不疑有它,坚定的这样认为着。 天雷滚滚,应声轰鸣, 雷击瞬间而至,带着千钧之力冲向了萧景虹。 她竟然不慌不忙。 只见萧景虹以掌化气,顺势就将雷击转成圆球,借力推了出去。 此举动浑然天成,仿佛一开始就存在一般。 过程不过转瞬之间,可是手法娴熟,攻略得当,看起来如同不费吹灰之力。 萧景虹拍了拍手,一脸得意的看向贺终南,挑衅问道: “就这点雕虫小技,你还有其他招数吗?尽管一试。” 贺终南又惊又气,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惶恐。 为什么此人竟然能轻而易举的就破解掉我的阵法。 这不可能。 倘若是白焰教内的其他人,甘黛黛也罢,方洪也罢,使出这等挪移之术,贺终南也未必会如此吃惊。 可是连萧芷珊的眷属都有这等实力,贺终南未知前因后果,当下确实是懵了圈。 她大话放在前面,要将萧景虹千刀万剐,可眼前别说千刀了,连对方的皮毛都没有伤到分毫。 更重要的是,风狄生的安危。 贺终南紧张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风狄生。他还是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只怕师弟凶多吉少。 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耽误正事了。 贺终南摈弃杂念,全心贯注开始凝神聚气。 她还有一道杀招——小风雷诀。 小风雷诀虽然听起来不如风雷诀醒目,可是威力却更强于大风雷诀。 毕竟这是以初春的第一道春雷灌入炉鼎修炼而成,攻击之力相比现成的大天雷诀,其实更胜一筹。 这也是浮云派弟子中,目前唯有贺终南和风狄生两人才能练成的功法。 此功法一旦越出,轻则断人心脉,重则五雷轰顶。 也正是因为此法杀伤力太过巨大,林千唯恐她二人惹出祸事来,曾经再三叮嘱道: 除非到了紧要关头,否则万万不能使用此法,以免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贺终南如今急火攻心,早就没了其他主意,心里只剩下小风雷诀这一个主意。 所以,不管能不能用,慎不慎用,她也实在没法可想。 只能硬着头皮硬上。 贺终南默念心决,将雷力从丹田炉鼎处引至手指处,再凝神聚力,气转小周天,待五脏六腑气流畅顺之后,用尽全身之力大吼一声,将这指贯之力呼之而出。 这法前日不久刚刚被白焰教母使过,可是她当时不过是画个样子,虽然运气和招力之术全对的上,可是却是有意的蓄了力,所以临了的结果,也不过是断了石凳而已。 可是此番,贺终南的心境却与白焰教母使力之时大为不同。 她孤注一掷,愤懑于心,几乎是使出了全力。 风雷诀杀伤力之所以巨大,与使用者的心志有很大的关联。 使用者心情激奋,必然会催生体内的雷力触动,引爆比平静之时更大的雷力。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贺终南此刻所发出的小风雷诀,虽然只是用气于一指,可是已经凝结了她毕生所学,也是毕生所力。 这一指,当真是气吞山河,风云变色。 冷宁宁在一旁扶住甘黛黛,见到了贺终南这一指的威力,此刻也不禁啧啧称奇道: “想不到以她这般年纪,竟能悟到此番程度,修炼到如此境界,假以时日,前途定不可限量,将来求仙台大会必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甘黛黛也甚为触动。 她之前也曾耳闻浮云派虽然不在四大派之列,乃是闲云野鹤之门,可是门下弟子虽然人数稀少,但实力极强。 如今亲眼得见,也不由得心生感触。 求仙之路,离索漫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想不到,大家年纪相仿,贺终南就已能随机应变,立时而动。 此女的前程光辉,就算是四大派的榜上高徒,也无法遮盖。 白稷更是惊讶。 他身为天姥弟子,虽然位份低微,可是却也是见过世面的。 求仙台大会之上,四大派的高徒比试,他几乎是烂熟于心。 术法优劣,天赋各禀,他几乎也将四大派内但凡有点资质的弟子都铭记于心。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刚刚见到的贺终南的这一击,已经超越了他此前见过的所有四大派弟子的最出色一战。 白稷摇头感慨,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风狄生这条性命。 贺终南情急忧虑之下,竟然能使出这样的一招。 他日若与此人为敌,白稷相信,她要扒了自己的骨头也只是时间问题。 取决她想不想,而不是她能不能。 这样的人,太可怕也太过危险了。 不惹为妙。 在场诸人,皆为贺终南的这一击感到惊叹,或击节赞叹,或心中感怀,震惊不已。 萧景虹也不例外。 她本来做了十足打算,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贺终南竟然有如此本事。 这一指击出的那一刻,萧景虹也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硬接,小风雷诀有如穿墙之势,它力量均衡,不像刚刚的大风雷诀雷力乃是从天而引,四散而分,非常容易在广阔之地迎刃而解,转向而是。 小风雷诀更像是一杆射出来的勇猛无比的利箭,它带着破势,为的就是汹涌而破。 它没法化力。 如今之际,不能硬接,便只有躲闪了。 萧景虹定了定思绪,看准雷力指引的方向,灵闪一躲。 时间紧迫,这一闪几乎是与小风雷指擦肩而过,萧景虹向一侧迅速滚落,狼狈不已。 待她从地上翻转起身之时,贺终南已经腾转挪移,杀到了她的面前。 贺终南气势汹汹,将随身佩剑指向她的咽喉处,她厉言喝道: “我说取你性命,就能取你性命。你服还是不服?” 那佩剑又向前冒了三寸,此刻离萧景虹的脖颈处肌肤只有些许距离了,近在咫尺。 第四十章 战至此番地步,贺终南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心里却已经放松下来。 如今拿剑指着萧景虹,说白了,打压她的心态更明显一些。 如果真要把这一剑捅下去,说不定贺终南反而会犹豫不决。 现在的她,更关心的,反而是风狄生的伤情。 其他的事情,暂且都可以放上一放。 唯独这一桩,是再也耽误不了的。 贺终南心道,此番甚好,如今看萧景虹这般意兴阑珊的模样,想必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冷宁宁陪在甘黛黛身边,倒也不用太担心这位凤仙公主的安危。 如今之计,只要再吓上一下萧景虹,贺终南敢担保—— 她绝对没有胆子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一想到这儿,贺终南打定了主意。她敛了敛神色,对萧景虹厉言呵斥道: “萧姑姑,我初见你时,就觉得你是个人物,可以深交,我本一番赤诚之心待你,没做他想。可是谁成想,你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和我师弟身上,虽然不知道,你所求究竟为何物,我也不知道你和白焰教这一干人等究竟有何矛盾,你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她顿了一顿,脸色变了一变,举着剑往后轻退了一步,继续说道: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我师弟祸害至此番田地!” “其他的事,我皆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你既然要害我师弟,我便不能容你。萧姑姑,我无意害人,求仙修道之人,倘若杀伐之心太胜,不利于清修,更不利于飞升,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但是我不怕告诉你,我不这样想。风雷诀本就是至刚至猛之功法,我也不是四大派那群优柔寡断,只会迂回出击的软骨头,他们怕手上沾血,我可不怕。我今日明明白白告诉与你——” “你若就此善罢,我自会带着我师弟,还有甘黛黛一干人离开,今日之事,想必你也已经清楚,就目前的你,决计是打不败我的。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贺终南本不愿意扯上这番麻烦事,可是自从上次白焰教母直说了自己和浮云派的这层师徒情分之后,如果不管甘黛黛的死活,只怕是日后不好交代。 更何况,现在如果要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方洪是怎么死的,还有师弟又是如何会伤重到此番地步,另外,还有白焰教母的下落,这桩桩件件,都离不开甘黛黛。 冷宁宁还要打听雪中仙的下落,林林种种说起来,自然是不能把甘黛黛一人留在此处了。 贺终南想到这儿,觉得自己思虑万分周全,可谓是无懈可击。 如今既然敲打好了萧景虹,又安排好了后续,想必是再圆满不过了。 萧景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奇特。 看起来似乎像是在努力分辨着什么。 她之前看起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美貌妇人,虽然行事狠毒,可是却还是一副正常人的嘴脸。 可是此时的萧景虹—— 贺终南愣住了神,怎么说呢,看起来,有一股成仙成魔的神态,那神韵,绝非普通世俗中人可以拥有。 那神情几乎是转瞬即逝,萧景虹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那副哀怨模样,楚楚可人,看起来和一般的深闺妇人并未有多大区别。 贺终南自我安慰道,该不会是自己刚刚使小风雷诀的时候太过用力,头昏眼花了吧。 管他的,这些俗事皆不用再管了,先去看看师弟如何了。 眼看萧景虹已无还手之力,贺终南转过身去,扶起了风狄生。 她轻声细语的连连呼唤他道: “师弟,师弟,如何,你还撑得住吗?” 风狄生的脸色惨白,依然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贺终南心急如焚,摸了摸他的脉象,发现虽然虚弱,可是却并无性命之虞。 她的心总算略微放下一点,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终南的目光向周围环视一圈,落在同样奄奄一息的白稷身上。 白稷此刻虽然神志清醒,可被贺终南这一瞪,免不了心中又受了惊吓。 他决定主动坦白,免得再招惹这位姑奶奶。 白稷欠身向前,艰难说道: “贺姑娘,风公子这番境况,全是因为他使了那个什么锁心咒所致。” 锁心咒? 听到这三个字,贺终南的心中陡然一沉。 锁心咒和清心咒一样,都是林千教给他二人的符咒心法。 可是这两样皆有些特殊,都不是浮云山的正派功法,乃是林千在外云游之际,偶然习得的,说白了,都是有些邪气的招符,非是正派所为。 不过林千为人心胸宽广,向来不拘小节,他见贺终南和风狄生对自己在外游历的经验有兴趣,便全无保留的将这些也尽数教给了他们。 不过传授之时,就已经严厉警告过他们,这些外门招符不到万不得已的救命时刻不要轻易使用,而且,绝对不可以拿来做行差踏错之事。 林千的这番苦心,他们二人倒也牢记于心。 清心咒只不过是令他人如沐春风,增添他人好感度的小妙招,贺终南觉得这小花招十分有用,于是下手之时,也常常对他人使出来,经她考察,这玩意儿几乎是百试百灵。每次只要自己用了,不但自己心情好,连被自己使的人心情也很好,连东庄小姐都因为被施了法还多送了她几匹布了,小酒馆的老板更是免了她好几坛子酒钱。 所以,贺终南此后变本加厉,这项符咒运用的是炉火纯青,几乎到了臻熟阶段。 不过清心咒的确没什么负面效果,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也没有因为这个闯出什么大祸来。 可是锁心咒却几乎是相反的存在。 贺终南对此避之不及。 皆是因为此物邪门的很。 说白了,就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存在。 折磨对方的同时,自己的心志和身体受到的伤害也会感同身受。 林千当初教他们的时候,贺终南就没有用心学这个玩意儿。 毕竟,她觉得在把别人搞死之前,这么搞法,岂不是把自己就先搞死了。 如此竭泽而渔的策略,自然对她所不齿。 所以,贺终南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认真学习锁心咒,也根本就没有将这套符咒放在心上,以至于疏于练习,现在猛然想起来,都记不起来关键步骤究竟是什么。 她没有想到,自己脑海中消失多年的锁心咒竟然被风狄生默默记在了心中。 从这个成果来看,风狄生学的还很不错。 毕竟,是已经把自己快要成功搞死的效果了。 贺终南又气又急,恨不得当场打醒风狄生,然后急急逼问他几句,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烂招数?! 她想不通,就算坑蒙拐骗都行,实在不行,先服个软,后面再想办法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还非要用出这种同归于尽的招数来。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嘛。 何必呢? 贺终南越想越气,忍不住流了两行眼泪下来。 她用袖子随意抹了抹,对着风狄生的手臂就是一掐。 “姓风的,你起来,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傻啊,师父说了多少次了,锁心咒不能用,不能用!你怎么不听呢?好小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告诉你,我天天晚上烧纸给你,边烧边骂,烦死你。让你在地府都不得安宁!”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怎么这么不爱惜你自己啊!” 贺终南骂的自己又激动了起来,她嘟囔着又哭了起来,对着风狄生一顿瞎挠挠。 白稷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浮云派的两位高足,可真没有一个是善茬啊。 白稷暗暗叫苦道,这两位的同门之情的确深厚。 可是表现情深意笃的方式,怎么都这么叫人瘆得慌。 一位是宁可自残也要逼问出真相所在。 一位是心中焦灼难安面子上还要硬装不难过。 都是口是心非,左右不对付的主儿。 白稷此刻真想问一问,这是不是浮云的必修功课,为何两位在这一点上如出一辙,如此相似。 贺终南哭闹了一场,突然忆起了什么。 她转头望向白稷,白稷一阵紧张。 贺终南狐疑的看着他: “不对呀,既然中了锁心咒,为何你醒了,他还睡着?说起来,你们两个应该是同气连枝才对,何以会是两种状态?” 白稷赶紧解释: “我也不明白,我本来是和风公子一起晕过去了,可是过了一会儿,我迷迷糊糊的便醒了,不知他为何还是这般模样,竟一直没能醒来。” 此事太过蹊跷了。 贺终南摸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思索了起来。 锁心咒教的时候,她实在太不用心。 当时听的模模糊糊,也没往心里去过。 师父当时可曾说过,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她认真思考着,全然不觉。 就在贺终南发呆的当口,变故发生了。 不知何时,背后的萧景虹突然振奋了精神,她奋力一跃,牢牢向前,顺势掐住了贺终南的脖颈。 她披头散发,双目狰狞,状如鬼魅。 贺终南被她掐的倒在地上,只看见她那张脸和太阳一样,明晃晃的压在自己头顶。 萧景虹恶狠狠的对她吼道: “把雪中仙交给我!我要雪中仙!!” 雪中仙?贺终南也懵逼了。 这到底什么春节大礼包,怎么个个都想要。 贺终南被掐的说不出来话,冷宁宁见状不妙,也向她这边立时奔来,可未找好下手的机会,又怕伤着她,只得围观一侧。 萧景虹的眼睛布满血丝,状态迷离。 她继续喃喃自语道: “雪中仙就在你的身体里,我要把它挖出来……” 第四十一章 贺终南艰难运气中,她少时修炼功法,本就异于常人。 如今虽然被掐的不能动弹,但体内丹田运行有序,还不至于一时半刻就被掐死。 比起这个,更加让她震惊的是萧景虹刚刚说的那句话。 “雪中仙在你体内,我要把它挖出来……” 雪中仙? 这已经是贺终南从第二个人嘴里听到这个词了。 冷宁宁也是冲着这雪中仙才跟着自己到了灵渊谷,没想到萧景虹如此这般癫狂至极,居然也是为了这雪中仙。 雪中仙到底有什么魔力? 听冷宁宁说,雪中仙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莫非萧景虹也是想长生不老? 令贺终南更加困惑的是—— 为何萧景虹会笃定这雪中仙在自己身体里。 明明风牛马不相及,自己根本就没有见过这雪中仙,为何平白无故会将此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莫非是这萧景虹刚刚被自己击溃,所以以至于精神崩溃,发了疯魔病? 贺终南力灌指尖,她找准时机,将手指点向萧景虹的脖颈后方的要害处,杀她个措手不及。 她这一指,灵力非常,萧景虹当场瘫倒过去。 冷宁宁找准机会,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对准萧景虹的心脏处就是一刺,她出手极快,转瞬之间,便结果了萧景虹的性命。 贺终南本欲制止,可喉咙尚未发声,就眼睁睁的看着萧景虹在自己面前殒命。 她嗔怪了冷宁宁一眼,对方倒是一脸平静。 “你看着我干吗?莫非你还想留她一条性命?刚刚的状况就是因为你太过心慈手软,要不是你手下留情,她岂有这次反击你的机会?” 冷宁宁这番辩白倒是颇有道理,况且她本就是为了救自己才出的手,贺终南更加不好意思再责备她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你出手如此迅速。不都说你们四大派避讳杀人吗?谁能想到还有你这样毫无犹豫的……” 贺终南吞吞吐吐的说道。 冷宁宁没想到她竟然是在意这个,不由的笑道: “那是其他人,我可不一样。凡是我认为应杀之人,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贺终南又看了一眼萧景虹,她此刻静静的躺在那里,眼睛都还未合上,披头散发,周身凌乱,哪里还有活着的时候那番美貌和娴雅之姿。 贺终南想起与她也有过一番深交,如今也想起来,也有些憾然。 于是蹲了下去,替她合上双眼,口中默念道: “萧姑姑,你这也算是咎由自取了,只盼你来世托生个好人家,不要再有这样的下场。” 贺终南本来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萧景虹一条命,问清楚这雪中仙的恩怨纠葛,可是如今随着冷宁宁的这一剑,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萧景虹这变故生的突然,一旁的白稷也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萧景虹会突然发疯,更加没有想到冷宁宁竟然会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结束了对方的性命。 白稷虽然也觉得萧景虹行事过于狠毒,可是多少与她有些许情意在,如今看到她死状这般凄惨,想起她这人死前极其爱美,要是知道自己身后竟是这般模样,不知该何等难过。 想到这儿,白稷的两行清泪也流了下来。 看他如此动容,贺终南心中竟有些触动。 自己本以为白稷和萧景虹不过是逢场作戏,可没想到他对萧景虹还有一份真感情,贺终南此刻彻底心软下来,她打定主意,只要风狄生无事,自己绝不再追究白稷的性命,放他一条生路。 如今事情已然解决,贺终南看风狄生还没有半丝要醒来的状况,心道这附近不知哪里有可以疗伤之所在。事不宜迟,继续拖下去,只恐风狄生凶多吉少。 她估量了一下,最近的疗伤处恐怕就是灵虚派的血池了。 只不过自己已经和灵虚结下此等梁子,只怕是他们不会让自己擅入了。 贺终南将眼神移到了冷宁宁身上。 经过这一番相处,贺终南觉得冷宁宁此人并不像外表这般冷淡,更何况她好像对自己并无什么恶意,相反还愿意出手相救。 既然她是灵虚派的高足,想必也定然擅长修复疗伤之法。 如此一来,不如自己求她一求,至少试一试。 打定主意,贺终南放下风狄生,来到冷宁宁面前,冷不丁的就双手合起,行了个大礼。 “还请冷姑娘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师弟。” 冷宁宁被贺终南这番举动吓了一大跳,她忙扶贺终南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一路过来,已经说好彼此相助,待我看看你师弟的伤势如何。” 眼见冷宁宁答应了下来,贺终南心头总算松了一口大气。 她见得冷宁宁走进风狄生身边,为他捏了捏脉象,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忙询问道: “我师弟到底是怎么了?他腿上的伤,我方才已经替他止过血了,倒是没什么大碍。可是我看他神识涣散,但是脉象却时弱时强,不知道为何一直都不能醒来。” 冷宁宁闭上眼睛,细细感知了一会儿,她皱了皱眉头,回转过身问贺终南道: “他可是使了锁心咒?” 贺终南忙点了点头,不过心中却有疑虑,这锁心咒并不广为人知,林千传授此门咒法给自己时,也说过此咒知道的人很少,所以很难破解。 冷宁宁为何如此这般神通广大,竟然也知道?实在是好生奇怪。 冷宁宁以手用力,将周身气运吊起,捏住风狄生的手腕,向他缓缓运气中。 贺终南呆立一旁,不知这是何术法,竟然闻所未闻。 甘黛黛不知何时,已经勉力支撑,来到了贺终南身边。 她看贺终南一脸迷惑的样子,于是好心解释道: “这乃是灵虚派的看家绝学,绵绵不绝,凡用此法者,便如同有绵绵不绝的气运输入对方脉象之中,以达到中和六神,强基固本的效果,你师弟如今神情溃散,用这个法子,不过一时三刻便能醒来。” 贺终南这才大彻大悟,忙点了点头称谢。 她心中虽然不着急了,可是却生出了另一层疑惑: 甘黛黛这个白焰教中人为何会熟知灵虚派的绵绵不绝,看一眼就能知道? 更何况,她的脸色看起来,与其是担心风狄生,倒不如是更担心冷宁宁。 冷宁宁刚才救她之时,这两人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竟像是久别重逢。 莫非这两人,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贺终南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眼前的风狄生的眼皮突然轻轻的抬了一下。 她喜极而泣,上前轻唤了一句: “师弟,你醒了?” 冷宁宁停下手来,打趣的看了她一眼: “好眼力啊,我这刚刚才顺完他的气,不过这点些许变化,竟也叫你看在了眼里,当真是十指连心……” 贺终南没空和他抬杠,此刻她丝毫不敢分神,牢牢盯住风狄生的脸,生怕他醒来的瞬间,自己没有注意到。 不到一会儿,风狄生果然睁开了双眼,他双眼朦胧,似乎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表情困顿。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贺终南,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师……师姐,你怎么来了?你快走,有人要害你……” 他话音未落,却已经看到了不远处萧景虹的尸体,还有一旁奄奄一息的白稷。 于是这才将心放了下来。 贺终南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的答道: “放心吧,这些人都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她转过身去看了白稷一眼,又转过嗔怪风狄生道: “你怎么能用锁心咒这么危险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这次要不是我来的及时,你这条小命,恐怕就葬送在此地了。” 风狄生一听此话,便知道白稷已经将自己用锁心咒的事情全盘托出。 如今之际,也只有赶紧分散贺终南的注意力,免得她继续嘀咕此事。 他指了指前方的冷宁宁,故意问道: “这位姑娘是谁,刚刚可是她,救了在下的性命?” 冷宁宁笑道: “久仰久仰,我不过是出了点小力,你可要好好谢谢你师姐,她才是真出力的那个人,毕竟为了你,她本来就已经从灵渊谷全身而退了,可却甘心冒险回来,这番情意,你可不要辜负啊……” 她这话说的颇为直白,弄的这两人倒是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贺终南面红耳赤,双眼看着地上,嘟囔着说道: “你可别胡说了,我对我师弟那是手足之情,你们四大派的人是不是都不讲同门之情,难道你们的同门有难,就不会以身犯险去救他吗?” 冷宁宁莞尔一笑: “做到这种程度的同门,我还真没有,你们浮云的到底是不一般啊。” 她这话本是揶揄,放在平时,早就让贺终南暴跳十几个来回。 可此刻她也没心情斗嘴,只是来回看着风狄生的脸,生怕他还有什么不适。 风狄生被她望的愈发脸红,脸上更是羞怯。 “师姐,你不用总盯着我看吧……” “我这是望闻问切,你给我老实点。” 贺终南猛地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打的他心中陡然一惊。 “现在知道疼了?!拿刀捅自己的那股劲呢,跑哪儿去了!我告诉你,下次再敢这样,就算你挂了,我去地府拿风雷决把阎王殿轰了,都要把你的魂追回来接着打你,你信不信?” 贺终南咬牙切齿,双眼含泪的说道。 第四十二章 风狄生一脸宠溺的看向她,小声说道: “师姐,我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他声音极弱,加之又刚受了伤,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让人不忍责备。 贺终南这才将这口气憋了回去。 她摸了摸风狄生的额头,感觉他的体温比正常人偏低不少。 贺终南心焦道: 这番境况,此地自是不能久留了,还是得尽快觅得一个疗伤之处,方为上策。 她望向冷宁宁,自是希望对方此刻能想个主意出来。 冷宁宁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不过这里不是灵虚派的地界,冷宁宁看起来也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甘黛黛此刻倒是站了出来。 “我白焰教还有一处极隐蔽的居所,可以疗伤,我带你们前去。” “那就有劳甘姑娘了。” 贺终南此刻感激不尽,她想只待此事了结之后,必要好生感谢甘黛黛一行。 冷宁宁搀扶着甘黛黛,贺终南将风狄生扶起,小心走路。 一旁的白稷倒成了个没人理的了。 贺终南心慈,想起此人倒也不算天良泯灭,如果将他放在这里,自生自灭,恐也不妥。 只不过甘黛黛不出声,她也不敢擅自做主。 贺终南停下脚步,求助似的望向甘黛黛。 对方何等冰雪聪明,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 白稷此前跟在甘黛黛身边甚久,可谓深得信任。 他虽是天姥派的探子,又与萧景虹勾搭成双,可是细想起来,他对甘黛黛其人倒甚是尊敬,不但日常照料周全,也从未有过忤逆之举。 如果不是因为今日这桩事,甘黛黛甚至都想不到,白稷竟然会背叛自己。 一想到这儿,感念往日下属之情,甘黛黛也是唏嘘不已。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对贺终南说道: “我们还是带白稷走吧,这笔账,后面我再慢慢和他算。” 听闻此言,贺终南喜出望外,白稷在一旁也是低头不吭声。 他大概是未能料到甘黛黛如此大方,大人不记小人过。 白稷素来敬仰甘黛黛的为人,虽然立场不同,可是也从未做过加害甘黛黛之事。 今天这番局面,本也不是他预想所料之事,与甘黛黛兵戎相见,也实非他之所愿。 如今见到甘黛黛如此宽厚,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何是好。 这五人互相搀扶着,在甘黛黛的带领下,来到了灵渊谷一处隐蔽之处。 此处乃是峡谷纵深处,入谷之道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站在谷内,仰望天空,只能看见细细的一条缝,此处乃是山涧溶洞的入口处,顶口不断有泉水滴落,的确是个隐秘的去处,实在难以被外人发现。 贺终南心道,想不到白焰教内还有这样的地方,当真是之前自己见识浅薄了。 冷宁宁看了看此地,眉眼中倒是透露出一股焦灼之情,她忧心忡忡的说道: “此处倒是甚为隐蔽,的确是个疗伤的好去处。只不过此处寒阴,如果要施展绵绵不绝的话,倒是不甚理想。” 贺终南明白灵虚派有大小血池数座,名为血池,其实是天然的温泉,只不过因为水质特殊,呈现鲜红色的水色,所以皆被称为血池,久而久之,这个称呼便也传开了。 血池温度甚高,有伤之人坐在其中,加之绵绵不绝的导引,伤势俱能很快痊愈。 这个山洞看起来,的确和温暖没有半毛钱关系。 甘黛黛笑而不语,向内指道: “进去一看便知。” 众人凑上前去,这才发现原来这山洞内部竟有一方天然的温泉,只不过水质清澈,看起来没有血池那般耀眼。 贺终南急急问道: “此处莫非也是温泉之所在?” “正是。虽然比不上血池,可是水温适宜,想必可以应急之需。” 冷宁宁用水探了探水温,点了点头。 准备妥当之后,风狄生进入其内,冷宁宁在一旁搭着他的手腕,以绵绵不绝为引,引导他体内周天运转,牵引元神归位。 贺终南见形势稳定,心中总算彻底安心下来。 她这时总算有心情观察周围环境,突然想起白稷还被自己放在门口,如此不管不问,恐也不对。 于是好心走到山洞口,想看看他状况如何。 谁知正好看见甘黛黛不知和白稷在说些什么,只见白稷表情沉重,似有悔意,甘黛黛则是一脸沉痛。 贺终南不便打扰她二人叙话,于是悄然挪步,向一旁行进。 她初入此山洞时,还未来得及细细查看。 如此得了这空闲功夫,一时半刻,风狄生这疗伤也结束不了,于是生出闲暇之情,好好欣赏起了洞外天坑地缝的风景。 此处风景优美,灌木丛生,郁郁葱葱。 从此番角度望出去,别有洞天,当真还是个修仙的好去处。 贺终南一边看,一边在心中感慨道。 除了浮云那种云渺之地,看来这番低谷之处倒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此时,她的注意力突然莫名其妙的被移到了一旁的岩壁之上。 贺终南隐隐觉得,这石壁之上,好似有什么图画似的。 只是看的不甚真切。 她平时万万对这些毫无兴趣。可是今天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的凑上前去,读了起来。 这图画原来是连续的,竟然有好几幅。 除了墙上凿开的石画之外,旁边还有几行古文。 贺终南逐字逐句的读了下来: “兖州之地,民风淳朴,然一日,公子覃某,路遇野狐……” 这故事并不复杂,读完文字之后,再结合图画,贺终南很快明白了它的含义。 说的是兖州有一户大户人家的公子,某日在郊外遇上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他一见倾心,不顾家人反对,非要把这位女子娶回家。 因他自幼骄横,脾气执拗,家人无奈,只能同意,这女子被他娶回去之后,开始三月,相安无事,两人花前月下,甚是甜蜜。 只不过这日子一久,公子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身子骨大不如前。 开始只当是自己受了风寒,可后来情况越来越差,于是才请了大夫来看,可是却苦无良策。 诸般汤药都试过的情况下,皆没有好转。 此刻这名女子竟然怀了骨肉,全家上下皆很高兴,心想有了这般喜事,说不定,冲喜之下,公子的性命能够保住。 可谁知,公子的身体越来越糟糕,不久之后,就一命呜呼了。 过了几个月,这位女子诞下了一位女婴,孩子十分可爱,只是长到十岁之时,其母突然不知所踪,幸亏此家家业雄厚,家仆众多,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影响,这位小姐长到婚嫁之龄后,在众多提亲之人里面,选了一位如意郎君,做了上门女婿。 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此时,失踪多年的娘亲此时竟然回来了。 而且容貌和离开之时相比,竟未有什么变化。 更准确的说,甚至比离开的时候,更加美艳动人。 两人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倒是像姐妹。 家仆们虽有些闲人碎语,可是也不敢明说。 此后不久,这位小姐生下的孩子,也是女孩,而且容貌秀美。 只不过,长到几岁之时,上门的女婿也抱病而逝。 此后几代人皆是如此。 久而久之,这大户人家全剩下些女流之辈,男丁反而俱无。 更奇怪的是,代代皆生为女儿,而且容貌出色,一个更比一个长的美。 这石壁上的作者在故事的末尾写道: “世人不知,这乃玉眼九尾狐鸠占鹊巢,横刀夺业之惯用手法……” 读到此处,贺终南心中陡然一惊。 难怪她一直觉得这些话甚为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说来说去,这不就是和萧景虹还有萧芷珊的状况十分吻合吗? 贺终南自言自语道: “莫非这萧景虹也是什么玉眼九尾狐狸?” 她刚一说完,转念一想。 玉眼九尾狐狸也是成仙成精之物,哪能轻而易举就被自己杀死,只恐怕是自己想多了。 她想起风狄生此刻应该疗伤的差不多了,正要转身走过去。 突然只见眼前洞口边缘处突然乌压压的露出一只人影来。 贺终南强定心神,喝道: “谁在哪儿吓人?” 之听得一个幽幽的声音飘来: “小丫头片子,你还真是厉害啊……” 贺终南定睛一看,只见一名美貌妇人兀自向自己走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萧景虹。 只不过她此时,双眼发绿,瞳孔明亮,看起来还正是一双碧眼。 贺终南一惊: “莫非你就是这石壁上说的碧眼狐狸?” 萧景虹掩嘴笑道: “不错,那具肉身让你们给打毁了,逼得我不得出本来面目相见了。” 贺终南正担心自己形单影只,没有帮手。 暗暗焦灼之际,冷宁宁突然自洞口现身而出。 她冷言说道: “好你个玉眼狐狸,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贺终南高兴此刻有了帮手,不愁没有胜算。 不料,那萧景虹样貌的玉眼狐狸一边哧哧笑道,一边说着: “白焰教母,你害的我好苦!” 她指向冷宁宁,竟然直呼对方为白焰教母。 贺终南顿时大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宁宁,什么时候成了白焰教母? 第四十三章 眼前的二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贺终南却是一头雾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景虹暂且放下不论,反正自己与她认识不久,就算她真是什么九尾玉眼狐狸所化,倒也是说的通。 可是这冷宁宁? 贺终南再三打量着她,甚至不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没看错啊,她明明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罢了。 为何萧景虹一口咬定她是白焰教母? 更何况,这位白焰教母,也是浮云派的大师姑。在此之前,贺终南和风狄生明明还在小院子里见过她,当时的她白发苍苍,已入耄耋之年,虽然身子骨硬朗,可看起来与寻常老者无异。 横看竖看,那时候的白焰教母一身老年做派,与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冷宁宁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看着贺终南惊讶的神情,料到她定然不信。萧景虹开口说道: “怎的,你不信她是白焰教母?” 贺终南内心疑问实在太多,踟躇说道: “我不知你二人有何溯源?只不过这位冷姑娘,的确不是白焰教母。白焰教母本尊,我是见过的,决计不是这副模样。更何况,这位冷宁宁姑娘,乃是灵虚派的高足,我曾见识过她的功法,的确出自灵虚派无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误会了,竟让你以为她是白焰教母?” 那厢的冷宁宁还未吭声解释,这边的萧景虹就已经冷笑一声: “浮云这位丫头,我道你还是个聪明人,想不到竟也是个看表不看里的。她既然有雪中仙在手,年轻数十载又有何妨?至于她之前如此老态,想必再正常不过。既然她处心积虑不让其他人发现雪中仙在自己手中,就必然只能以老者面目示人,不然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就能被人勘破。我说你们这一大帮子人啊,都被她给骗了……” 贺终南听的云里雾里,别的话没有咀嚼明白,唯独这雪中仙三个字,倒又是灌入了她的耳朵。 怎么又是此物? 她突然想到,刚刚自己被神志不清的萧景虹压制之时,对方似乎也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雪中仙。 只不过那时候,萧景虹还误认为雪中仙被种在自己体内 ,甚至不惜杀了自己也要将它取出,看起来的确是对此物志在必得。 只不过,这前因后果思索起来仿佛充满了矛盾。 自己遇到冷宁宁时,她告诉自己,雪中仙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这位神似萧景虹的九尾玉眼人形狐狸,却又说: 雪中仙有永葆青春美貌之功。 她们两人诉求截然不同,可是目标所指皆是雪中仙。 所以,究竟何人说的是真,何人说的是假? 贺终南彻底糊涂了。 冷宁宁在一旁静静待着,似乎没准备就自己是否是白焰教母这件事做过多解释。 贺终南一脸困惑,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奇了怪了,为何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要抓着这雪中仙不放,一个说延年益寿,一个说永葆美貌,这雪中仙难不成是世间灵药,什么都能达成?” 萧景虹面露不满,嗤之以鼻: “小姑娘,看来这白焰教母果然没跟你说实话,不怕实话告诉你,这雪中仙既能起死回生,也能永葆美貌青春,这白焰教母利用你在前,她之前故意设下障眼法,让之前那具萧景虹的肉身感应到雪中仙在你的体内,其实明明就还种在她自己身上,她是心知肚明,知道我存了这份心思,才故意用你作饵,引我出局……” 还未等贺终南作出反应,冷宁宁呵斥道: “萧遇玉,你个老狐狸,少在那儿惺惺作态的挑拨离间。我们两个人的事,自然由我们两人之间摆平,你扯些不相干的人进来做什么……” 萧景虹,不对,现在应该唤她为萧遇玉才是。 只见萧遇玉眉眼浅笑,脸上印出两道梨涡来,她扶摇身姿,轻盈朝一旁的巨石上卧道: “哟,我还以为你不会承认呢,想不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冷宁宁斜睨她一眼,嘲笑道: “那还赶不上你老人家,真身都被打出来了,要说露馅,你可是比我露的早多了。” 这二人你来我往,机锋不断。 贺终南双眼发昏,脚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在怔住之时,身旁映来一个人影。 贺终南受此刺激,心绪不宁,警觉的以手回掌,欲降服此人。 来人轻轻唤了一句: “贺姑娘,是我。” 贺终南定睛一看,原来竟然是甘黛黛。 贺终南见甘黛黛也到了此处,担心温泉池内的风狄生无人照应,忙问道: “你怎么也来了,我师弟呢?” “你放心吧,你师弟已经从池内出来了,现在正在洞内打坐调养呢。” 闻听此言,贺终南总算将心放了一放。 甘黛黛看了看眼前的场景,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道: “唉,这一战,终究还是来了。” 贺终南眼尖,见她这番神情,心道她必然知晓冷宁宁与萧遇玉之间的夙源,如此一来,问她不就行了。 “甘姑娘,在下冒昧问一句,这冷宁宁还真是白焰教母?难怪我一见她现身救你之时,就见你表情欣喜,如同见了熟人一般……” 甘黛黛见事情已经被拆穿,老老实实答道: “没错,冷宁宁乃是我娘亲的化名,她因体内有雪中仙的助力,所以这几十年面目都未老去。只是倘若以本来面目示人,不但容易招惹是非,还恐有流言传出,解释起来也是麻烦。所以,她平素都躲在谷内以老人装束作打扮,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知晓这件事的,也只有我和几个亲近之人而已。” 原来如此,难怪冷宁宁对此处路途如此熟悉,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谷内。 贺终南突然想到风狄生疗伤时用的绵绵不绝,继续问道: “既然这位尊驾乃是白焰教母大人,为何她如此熟悉灵虚派的功法,而且我看她那绵绵不绝根本不像是现学的,至少也有多年底子了。” 贺终南起初并非对冷宁宁的来历完全放心,可之后见识过她的灵虚功法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相信她就是四大派的人。 如今回转过去,的确是这一层,的确思不明白。 甘黛黛幽幽开口道: “……此事,说来话长了。我只能告诉你,我娘年轻的时候,别说是灵虚派了,就连其他三派的功法她也皆习得上乘,所以,就算她今日不是冒充灵虚弟子,就算是其他三派的弟子,你也根本看不出来……” 贺终南大吃一惊: “竟然还有这种事?如此说来,四大派的功法,教母,不,是大师姑她老人家竟然全都会?” 甘黛黛笑道: “不止不止,除了四大派,你们浮云的功法,她也是烂熟于心。说起来,这还是她看家的本事,断断不会忘。” 贺终南愈发好奇: “浮云这桩往事,我倒是知道前因后果。可是倘若连四大派的功法都能收入囊中,为己所用,你们这位教母大人,可真是天赋异禀,太厉害了,堪称奇才啊!” 甘黛黛听到这由衷的夸耀,脸上竟有些挂不住了。 她踟躇说道: “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毕竟,她可是在四大派轮番住过的人……” 贺终南听到这儿,愈发好奇。 这位教母大人,年轻的时候,到底是何方神圣。 竟然能和四大派渊源至此番境地。 可是当日既然如此亲和,四大派连看家功法都可以倾囊相授,为何今日倒戈相向,翻脸到这番程度呢。 第四十四章 还没等贺终南问出口,眼前这两人就已经开打了起来。 萧遇玉之前受萧景虹的肉身所限,行为举止皆控制在常人范围之内,如今没了这层阻碍,此刻眼睛变的碧绿澄亮,连脑袋也化作了狐狸脑袋。 她亮出看家本事,对着白焰教母施展法术。 白焰教母不屑一笑: “你当年就败在我的手下,现在竟然还能使出来这一招?这么多年过去了,焉能没有一丝长进?” 她立时施展一道功法,只见一声天雷应天而降,落地为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留,轰的地界上的动物还有植物都一应而散。 贺终南虽认的前面的天雷应是浮云功法,可是后面这化雷为火的法术的确是从未见过。 旁边的甘黛黛看她一脸懵逼的样子,耐心解释道: “这乃是家母独创,她将浮云的先天功法和四大派的应术结合在一起,这应该是九宫山的火性术法,以雷印为转,兼具风雷火三术……” 贺终南啧啧称奇,她素来只是老实修炼本门功法,从未想过将其他门派的所长与风雷诀结合。 她只道风雷诀以力打力,乃是个不转弯的路子,却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此等嫁接的妙术。 如今见得白焰教母此番作为,竟然是意外之喜,万万想不到还有这番操作,倒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贺终南正看的一脑门认真的时候,却见萧遇玉不慌不忙的取出一件东西来,白焰教母初看不甚明了,定睛一看,原来乃是一面铜镜。 她笑道: “怎的,萧遇玉,临场对敌之前,你莫非竟还要用镜子照上一照吗?你就这般离不得你的花容面貌,少看片刻,是会死吗?” 萧遇玉摇头浅笑道: “非也非也,这乃是我专门寻了,拿来对付你的一样法宝。当日,你从我身上取走雪中仙,虽然没有取了我的性命,可是却如同拿走我的五脏六腑一般,今日,我得了此机会,好不容易能够一雪前耻,又怎能轻易放过?” 她一话一出,一旁的贺终南顿时惊了。 贺终南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雪中仙竟然是白焰教母从萧遇玉什么抢来的,如此说来,名不正言不顺啊。 白焰教母皱了皱眉,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在此刻旧事重提。 “怎的?莫非你现在后悔了。当日我路过千溪山,见你为非作歹,所以才出手灭之,临危之际,你自己主动将这雪中仙送出,说这乃是你族生魂不断延续之物,有了此物,你才能一代接着一代的寄生在子孙后代的身上,绵延千年。如果我夺了此物,你便与寻常生命无异,生老病死,寿寝有终,我正是听了此言,这才放了你一条生路,让你自生自灭?谁想,这笔账竟然也算到了我的头上?萧遇玉,你到底讲不讲道理?” 听了白焰教母这番说辞,贺终南的心里这才明白过来。 既然是萧遇玉自己主动奉上,那么也算不得白焰教母巧取豪夺。 这番行径,倒是合理合规的很。 萧遇玉一脸愤懑,她辩白说道: “当日若非那崔衍宁帮你,我又何至于输的如此狼狈?” “住口,你不配提这个名字!” 闻听此言,刚刚还好言好语的白焰教母突然大怒。她气转丹田,双手展印,瞬间天光大暗,雷阵顺势而起,速度之快,闻所未闻。 贺终南敏感的察觉到刚刚那句话里面似乎有什么触及到了白焰教母死穴之所在,方才令她情绪激动,瞬间震怒。 雷击一个接着一个从天空向萧遇玉击去,只见她不慌不忙,用那面铜镜向天空来处一照,那雷击犹如被光吸入一般,瞬间不见,如同坠入了那铜镜似的。 一个,两个,三个…… 皆是如此。 不但白焰教母心生困惑,贺终南和甘黛黛在一旁也看的惊讶。 贺终南心中暗暗想到,这面铜镜不止是何厉害的法器,风雷诀乃是至刚至猛之物,竟然也会被它克住。 萧遇玉得意的笑道: “这面铜镜乃是碧水镜,专门克的就是你们这风雷诀,若是其他术法,倒也奈何不了,就是这天降真雷,它是来一个,吸一个,绝无遗漏……” 她此番忘形,竟不知不觉将这碧水镜的秘密说了出来。 白焰教母善习四大派之术法,浮云之法乃是基础,可用可不用。 如今听她这样说,心想:既然如此,我就不用风雷诀,随便使出四大派的其他功法,灭你就是。 白焰教母思虑至此,突然收敛手中的雷印,以行运气,快速转出其他阵法来。 就是她收敛雷法的那一瞬间,萧遇玉身形瞬动,三下五除二的就冲到了她的面前,要直探她的炉鼎之处。 这一下,几乎是一秒钟内发生的事,在场诸人皆没有料到,连白焰教母都始料未及。 不过她到底阅历甚广,底蕴深厚,身体不自然就做出了本能反应。 白焰教母灵机一动,将炉鼎之内的雪中仙以小风雷诀的指力瞬时探出,打给了贺终南。 贺终南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有什么东西向自己迎面袭来,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就觉得腹内热热的,有一股暖流自丹田处向上流动,五脏六腑都十分舒服。 白焰教母这一手明显出乎了萧遇玉的意料,两人交手之际,白焰教母又占了上风。 近身术法,萧遇玉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于是退避三步,恶狠狠的看着她,同时将眼神不自觉地向贺终南看去。 贺终南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不知怎的,她现在觉得萧遇玉,下一步只怕是要来打自己了吧。 九尾碧眼狐狸,自己好像还没有真正打过吧。 白焰教母彻底冷静了下来,她转了转眼珠,似乎想通了前因后果: “莫非,你刚刚用那个碧水镜,就是故意为了不让我用风雷诀,方寸之间,你等的就是我收雷的那个机会?” 萧遇玉这会倒也不躲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起来: “正是,别的术法我倒不惧你,唯独这雷法,无处可躲,最是可怕。” 白焰教母淡定一笑,用眼神瞥向贺终南: “可惜你如此煞费苦心,也未能成事。如今这枚风雷诀,已经被我嵌入这位小姑娘体内。她也是幼年修习雷法,体质与我相同,雪中仙在我体内养了这么久,已经和风雷诀可以融会贯通了,如今我已经送给了她。你想拿是拿不到的了。放弃吧,我们两个都这把年纪了,前尘恩怨已了,有什么事就让年轻人去做吧,还凑什么热闹啊……” 萧遇玉抿下嘴唇,眼角不舍: “那你就说错了!” 她突然转身,急急向贺终南攻来。 甘黛黛此刻就在旁边,她甫一伸手,想拖住萧遇玉。 可是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她的术法攻了一脸。 贺终南瞬间起印,大风雷诀是来不及了,先用小的。 她的指力不弱,首先打在了萧遇玉的要害之处,可是对方却如同没事一样,还能扯着脖子继续动。 白焰教母在对面喊道: “九尾狐狸的要害之处与寻常人不同,你不能按常人穴道推算,只能自己试。” 哈?这是个什么攻略。 贺终南一边急转挪身,一边在脑海里快速思考着。 萧遇玉如今虽为人形,可是跟常人比起来,后面却多了一道毛茸茸的大尾巴。 难不成是直接打尾巴?可是这难度系数也太高了吧。 贺终南一边召唤天雷,一边在想着对策。 刚刚白焰教母曾经说过,她在几十年前,也曾经攻退过这只九尾狐狸。 既然如此,她当时必然是找到了这狐狸的要害之处。 那么,白焰教母为何不直接告诉与我了? 而且,刚刚这只碧眼狐狸已经说过,别的术法她皆不恐惧,只是恐惧雷法,那么就证明风雷诀的确是可以震慑与她了。 所以究竟该攻萧遇玉的那一处,才是致命所在? 贺终南求助似的看向白焰教母,白焰教母此刻倒是不慌不忙,做出了一副看戏的表情,看起来颇为镇定的模样。 贺终南急的额头冒汗。 小风雷诀指力有限,只能近身取的优势。 如果想一击即中,必须用大风雷诀,现召天雷。 可是大风雷诀启动速度慢,一击之后,必要缓冲,才能召唤第二道雷,这中间的空寂,极容易被对方攻过来。 尤其是面前的萧遇玉,身形手法瞬移极快。 必须要一击即中! 贺终南在心中默念着口诀,同时暗暗回想林千当时交给自己那些快速定穴的口令。 她随即晃了晃脑袋,不对,如果这么容易,刚刚白焰教母就不会那样说了。 如何是好? 贺终南觉得体内的那股暖流又涌了上来。 她摸了摸肚子,突然想到: 这雪中仙既然是从萧遇玉的体内取出来的,那么证明也是养在她先天之物。 既然如此,就用这个办法吧。 贺终南突然双眼紧闭,她向空中跃出,以雷为印,将雪中仙从炉鼎之内快速逼出,迎面向萧遇玉砸去。 这操作闻所未闻,连萧遇玉本人都惊呆了。 第四十五章 就在萧遇玉愣神的这一瞬间,她身体的某处对这雪中仙却起了反应。 那反应完全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未受他人控制,转瞬即逝。 但是那却是呼应雪中仙的些许微光。 贺终南喜上眉梢,没错,就是那儿。 她数了数,正是背脊处向上游走的第五处穴道。 没错,那一定就是当年雪中仙被取出的位置。 也正是白焰教母能够打垮萧遇玉的寇门之所在。 没有理会空中的雪中仙如何,贺终南没有丝毫犹豫的向刚刚自己判定的那处要害之处瞬时击去。 这一道天雷已经被她召满,蓄势待发已久,如今应声而下,势如破竹,一道闪电劈中了萧遇玉的背后。 她的脸因为剧烈的疼痛,引起一阵抽搐,刚刚的人形已经全然消失不见,整个身形化为半人长的狐狸,仰天长啸,痛苦万分。 贺终南的第二道雷此时也应声而下,给予了面前这只玉眼狐狸第二道重击。 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哀嚎,萧遇玉在这次重击之下,魂飞魄散,消失在了天际之中。 这番动作行动极快,不过须臾之间,局势瞬间扭转。 白焰教母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些,似乎没有料到贺终南急中生智,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找准利害,对她颇有赞许之色。 贺终南自己倒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刚这番举动也可说是完全靠着她内心的直觉,并没有过多的思考时间。 如今靠着急智,竟能打散萧遇玉这只道行精深的碧眼九尾狐狸,她觉得自己也真是运气奇好了。 天空中突然有一道亮光划过,随即一颗状如珠子的东西在贺终南面前掉了下来,她捡起来一看,这颗珠子原来乃是一颗金丹。 她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为何会天降一粒金丹? 难不成是被自己打散的萧遇玉化作了金丹,心有不甘? 白焰教母迎上前来,瞅了这金丹一眼,笑道: “明明此物就是刚刚被你自己打出来的雪中仙,你竟然不认识它了?” 这枚金丹就是雪中仙?贺终南大感疑惑,她再度端详了此物半刻,心想这跟自己打出的感觉完全不同啊。 明明白焰教母将雪中仙打给自己的时候,自己只觉得体内一阵暖流涌动,分明是气状物,可为何此刻竟然凝结成型了。 兴许是看出了她的困惑,白焰教母细细解释道: “雪中仙其物形态不定,可随使用者的意志而变。只不过这枚雪中仙状况特殊,刚刚经历了萧遇玉被打的魂飞魄散的局面,只恐生变,所以才幻化为了这一枚金丹。” 贺终南有些懵: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它的上一任主人,萧遇玉已经彻底魂飞魄散了,可以理解成雪中仙因此退缩成了一枚种子,想等待合适的机会,再找一位合适的主人,住进它的体内,生根发芽。所以就变成了金丹的形态。” “喔喔,原来是这样。” 贺终南恍然大悟。 白焰教母的这番解释颇为精妙,寥寥数语倒是将这雪中仙的症结都说的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甘黛黛此时终于从刚刚萧遇玉的那一击中缓过神来,她凑上前来,大喜过望: “恭喜贺姑娘,这雪中仙乃是人人求之不得的神物,如今它已经化为金丹,寻求有缘之人。可以说,如果拿给风公子服用,最为合适不过……” “我师弟?” “没错,你师弟大伤未愈,虽然经过我娘亲的治疗,可是恢复起来需待好长时日,如今如果将这金丹服下,有起死回生之效,他那点伤情,想必会很快痊愈。” 贺终南闻听此言,想起自己来时听过的那些关于雪中仙的妙处,此物不但能治愈身心,还能永葆青春容颜。 风狄生那番花容月貌,如果能年年月月不老下去,倒是不算暴殄天物。 一想起此物有这等妙处,贺终南大喜,心想这雪中仙跟我师弟果然乃是天生一对。 只不过欣喜之余,她又想起刚刚萧遇玉发疯发狂的那番场景,仍心有余悸。 贺终南小心问道: “这雪中仙好倒是好,可是如果给我师弟贸然服下,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恶果,毕竟我看那萧遇玉为了此物,竟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怕只怕,若然师弟吃了她这枚金丹,将来不会也落得这个下场吧?” 白焰教母心道她原来担心在这里,于是好言相慰道: “贺丫头,这你倒是过虑了。这萧遇玉发疯,跟她体内的雪中仙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她自己生性偏执所致,这雪中仙充其量不过是她体内结出来的一枚良药,就跟这枯木上结出的灵芝一样,你只不过取灵芝来用,关这枯木何事?”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再者,为容颜不老坏事做尽的乃是萧景虹,萧景虹虽然容貌跟萧遇玉相似,可是心性脾气不过是常人,远远及不上她厉害。只不过萧遇玉寄生与她体内,她不过是受了这内在的唆使,所以才群凶极恶,不顾手段,草菅人命也要得到这雪中仙,说到底也是她自己心肠恶毒罢了。” “这两人,虽然皆是因为雪中仙送了命,可是却不能怪到这雪中仙身上,又并非因为雪中仙乱了她二人心智,乃是她二人本就心智不坚罢了。” 白焰教母此番说法,方才是彻底打消了贺终南的疑虑。 不过一想到白焰教母这么多年来,就是因为这雪中仙才能永葆这青春少女的容颜不老,如今贸然取去,只恐她老人家舍不得。 刚刚乃是甘黛黛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可是白焰教母似乎还没有丝毫想让的意思。 兴许是看出来贺终南的疑惑,白焰教母哈哈笑道: “你这丫头,眉毛都快拧上了,莫非是在担心,我不肯将此物给你师弟?” “教母真是神机妙算,我想您老人家得了此物恩典甚久,如今轻描淡写的送给我们,以后便是垂垂老朽之态,只怕心头舍不得。如若这样,我便不要了。” “哈哈,你这丫头看起来粗枝大叶,此刻怎又心细如发了。我若真的舍不得此物,刚刚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就将此物转赠给你呢,虽然是交战一时之需,可是既然是我白焰教母送出去的东西,断断没有再拿回来之理。” “——更何况,萧遇玉是被你本人亲手打散的,如今她的金丹,归属自然是你本人。既然你愿意将它赠予给你师弟,我也好,其他旁人也罢,断断是说不出什么道理的。” 白焰教母言辞恳切,理由是一条接着一条,说的贺终南也是心悦诚服。 如此这般,自己就却之不恭了。 贺终南深怕自己不够细心,恐有遗漏。于是再三询问道,此物究竟对风狄生的身体是否有害。 在得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作答之后,这才信心满满的将金丹带到了风狄生面前。 风狄生刚刚从温泉池中疗伤而出,身子虚弱,可是神志明显比之前清醒不少。 他闻听的洞外打斗声一片,心中焦急,害怕贺终南有什么闪失,如今见得她和众人平安而归,这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贺终南兴高采烈的将金丹奉到他的面前,又将自己是如何打败萧遇玉的经过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说到精彩之处,还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 风狄生开始手心捏汗,暗暗为她担心。 听到后面贺终南大战而胜,心中又忍不住的为她高兴起来。 末了,贺终南叙说完毕,将这粒金丹拿了出来,将这雪中仙的妙处说了一说,也不强求,只待他本人意愿,看究竟愿不愿意服下。 风狄生看着这枚金丹,心中百感交集。 他看了看一旁的白稷,白稷此刻身体抱恙倒是其次,他本就对萧景虹死了心,可是闻听到萧遇玉的状况之后,惊觉自己不过是爱上了一个虚无的肉身,心中更是感慨。 他此刻呆呆而立,暗暗垂泪,看着倒是令人伤心。 风狄生心道: 我当日会使出锁心咒,无非也是为了逼白稷吐露究竟雪中仙是何物,不然也不至于将自己伤及至此。 想不到今日,此事兜兜转转,因雪中仙三字而起,又因雪中仙三字而终。 此种玄妙,竟犹如上天故意安排好了一样。 风狄生又望了望面前这颗金丹,它仿佛一颗种子,在等着自己的召唤。 风狄生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向往之情,不知怎的,竟对着这金丹生出了一丝归属感。 说不定,这物,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 不知道为何缘生出这种想法,风狄生默默的从贺终南手中接过金丹,没有丝毫犹豫的,一股脑就吞了下去。 他动作极快,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贺终南没想到,他闷头不做声的就将这金丹吞了。 倒是颇为惊讶。 她本以为风狄生会退让一番,或者询问一番。 可是这二者皆没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仿若无物一般,气定神闲的就接受了这枚雪中仙。 第四十六章 贺终南看风狄生如此云淡风轻的就服下了这枚金丹,心中总是有些七上八下。 她也说不清楚。 可是这枚雪中仙的确是自己主动奉上的,也是白焰教母主动相送的,于情于理,吃下去,都很正常。 贺终南搞不清楚自己纠结的点究竟在哪儿。 大概是因为风狄生没有象征性的客气客气,让她觉得有些不习惯吧。 跟内心纠结的贺终南比起来,白焰教母倒是喜笑颜开,她开始还以为风狄生至少也会犹豫片刻,可没成想此人行事作风颇为爽利,当机立断。 如今灵渊谷诸事已了,几人四下聚头,开始商量起今后的去处。 白焰教母和甘黛黛准备离开灵渊谷,另觅他处。 贺终南本以为她们二人在此苦心经营甚久,断断是舍不得,可未曾想,她二人竟然会将离开一事行的如此干脆。 她本想再劝阻一二,白焰教母笑道: “贺姑娘,你也不用替我二人惋惜。这灵渊谷待的日子,我本来就嫌弃无聊烦闷,有这么一大帮子人要照顾,如今既然木已成舟,我索性出去逍遥痛快,岂不是人生幸事……”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甘黛黛,探身过来,小心对贺终南言道: “黛黛就更不用说了,萧芷珊一死,此处便是她的伤心之地,她更是不会留下来的。我同她一起离开,也算是宽慰之举。” 贺终南看了一眼甘黛黛,她满脸漠然,眼神放空,似乎满腹心事。 果然战事一结束,这愁绪就挂上了心头。 贺终南点了点头,她有些理解这二人的举动。 白焰教母的去向已明,现在要研究的,就只有自己和风狄生去哪儿了。 贺终南起初担心风狄生伤情未愈,怕他身体难以承受赶路之苦,可谁知服下金丹之后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可以修习打坐,吞纳自然,呼吸顺畅,全然没有半点疲态。 整个人的神情也变得柔顺平和,没有刚刚半点残缺之色。 贺终南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啧啧称奇。 她本来预料到服下雪中仙之后,这伤势会好的快些,可是预估大概也需要个三五天,竟然没想到会是此般神速,当下又惊又喜。 甘黛黛和白焰教母唯恐伤情有变,执意要等到看见风狄生伤愈才肯离开,如今看见他的这般光景,心中大石已然落地,这才挥手与她二人告别。 临别戚戚,自是必然。 白焰教母对贺终南叮嘱道: “四大派现在已攻下灵渊谷,下一步,只怕也会比浮云派不利,若是有难,可速速联络与我,必当助上一臂之力……” 贺终南没想到教母还念着这份交情,百感交集之余有些热泪盈眶,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答谢对方这份深情厚谊。 甘黛黛没有说别的,只是看了看地上不远处的白稷,轻轻请求道: “贺姑娘,如果不嫌碍事的话,麻烦你还是将白稷此人送回天姥派。他这人,心性本质不算太坏,虽然奉命安插在我周围,可是却从未加害于我,服侍有周。至于灵渊谷之变,也是受了萧景虹的蛊惑,不全是他的错。他此番已经尝尽苦头,又不似风公子有雪中仙护身,能够重伤自愈。倘若将他丢在此处自生自灭,我只怕他也挨不过这几日。既然已经吃了教训,还请贺姑娘看在我的面子上,举手之劳,将他送回天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甘黛黛这话说的恳切真诚,言语间满满关怀。 其实就算她不说,贺终南也准备在她二人离开之后,再将白稷送离此处。 只不过碍着白焰教母在场,不敢说的太明。 如今甘黛黛打开天窗说亮话,反倒是帮了她的大忙。 贺终南忙点头应声道: “甘姑娘放心,我自会送白稷离开,保他无虞。” 甘黛黛闻言,点了点头。 白焰教母看了风狄生一眼,欲言又止。 风狄生何等聪明灵醒之人,发现不对,正要开口相问,白焰教母却已经拂袖而去。 甘黛黛跟紧她的步伐,也拂尘而去。 这两人走的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眼前的视线里。 贺终南送别她二人之后,转头过来,发现地上两个大男人,白稷已经昏过去了,风狄生还是保持着疗伤的姿势,没有言语。 她踌躇不已,心道: 既然接下了白稷这趟活,难不成还真要自己上天姥? 不能明着送,暗着送总可以吧。 贺终南打定主意,戳了戳正在闭目养神的风狄生,小声问道: “师弟,你已经好了吧?” 风狄生若有所思,眼都不睁的回她: “干嘛?你有事情要我做?” 贺终南激动的拍了他肩膀一巴掌: “中气十足,而且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意图,证明你脑子也没问题了,看看看,果然是已经恢复了。” 风狄生缓缓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回她道: “你只有求我办事的时候,才会用刚刚那个语气……” -- 厉奉离待在天姥山顶的门厅之内,百无聊赖。 自从上次被贺终南送回来之后,虽然过程有惊无险,但是天姥上下如同被上了紧咒,日日夜夜盯他盯的无比认真。 他之前还有机会时不时的溜下山去,玩上一玩,可是到了这几日,竟如同坐牢一般,被人严严实实的看管了起来。 他在门厅之内,长吁短叹,不知怎的,又想起贺终南来了。 厉奉离的嘴角隐隐浮出一丝浅笑: 不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贺姑娘怎样了?是否已经平安回到了浮云? 对了,厉奉离一个激灵自椅子上跳了起来,自己怎么没想到,再过一阵子,求仙台大会就要开了,到时候各家修仙门派云集,浮云派必然也在此列,到时候,自己不就能见到贺终南了?! 他一想到这儿,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连这几日不能出门的忧愁也消减了不少。 厉奉离开心的拿起瓷碟里的莲子糕,轻轻的咬了一大口: 嗯,真甜。 -- 风狄生扶着白稷,在密林里穿梭,前面是贺终南在开疆拓土。 他本以为自己失血过多,又有锁心咒搅乱心思,如今虽然伤情已愈,可是走起路来,必然不能持久。 可谁知,他扶着白稷走了这老半天,岂止没有疲惫之态,脚下还步步生风,身法技巧尤胜从前。 风狄生看了看被自己托住全身无力的白稷,对比之下,想到如果没有这颗金丹助力,自己现在俨然同白稷一个模样。 幸亏自己得到了这颗金丹,这才能虎虎生风。 风狄生想到这里,顿觉这雪中仙的妙处极大,难怪之前萧景虹拼死也要抢到此物,的确是物有所值。 没空理会风狄生的获奖感言,贺终南一边在前面锄草开路,一边努力回忆着路径。 她仔细想着当初与厉奉离分离的那个位置,没错,那是厉奉离自己指出的上山的捷径。 定然无误。 贺终南心道白稷不管如何,也算是天姥派能送出来当暗桩的弟子,不管功法强大如何,至少在天姥山待的年月够久,够忠心,才能分到这份差事。 既然如此,自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权且将他送到那儿。 虽然不是天姥派的大门口,可也至少送到了天姥派的后门口。 不管怎的,也算是送到了家门口,仁至义尽,也算是说的过去了。 嗯,没错,就按这个思路继续走下去。 贺终南开始还担心风狄生的伤情有疾,可是回过头去看了好几次之后发现,风狄生比她还精神,一顿懈气之下,也就没工夫搭理后面的这两人了,自顾自的在前方割草开路。 如此这般行径之下,竟然还真被她误打误撞的找到了那处地方。 当真是厉奉离上山的当口。 贺终南环顾四周,再三确定自己没有找错。 白稷这一路上已经清醒了不少,只是身子实在乏的很,没太多力气,几乎是被风狄生一路扶过来的。 到了此刻,他勉强可以支上一支。 看见贺终南寻到了这处地方,他的面容之上也颇为惊讶,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贺,贺姑娘,这乃是我天姥后山路径的一个极隐蔽当口,你居然能够找到?” 贺终南懒得跟他解释前因后果,毕竟跟厉奉离那件事说起来又要扯上好半天了。 她大喇喇的摆了摆手,对他言道: “你看看,我说送你回家,就送你回家,答应了甘姑娘,岂能言而无信……” 只不过,贺终南现在更加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看白稷这个弱不禁风的模样,自己和风狄生如果不送他上山,他自己能走上去吗? 可是如果擅闯天姥后山之地,又拖着一个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白稷,贺终南一想起来自己如何跟天姥众人解释,也是脑门一身汗。 该不会一言不合,又要大打出手吧。 贺终南为难的看了一眼上山的路径,说实话,她是真的不想再跟四大派扯上任何关系,更何况,还是跑到人家的大本营去捣乱。 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第四十七章 兴许是看出来贺终南脸上的为难之色,白稷轻轻言道: “有劳贺姑娘和风公子,此处乃是我派上山的一处暗道,既然到了这里,我便是可以自行安顿了,二位离开便是,不必担忧……” “但是你的伤?” “姑娘放心,我虽然如今步态疲乏,行进甚慢,但是此后山之路径乃是我天姥派按门规巡山的必到之处,按时辰掐算,我只往前面走上一小段,过一会,他们巡山的小队就该到那儿了,如此一来,便有人扶我上山了,勿需忧心……” 听到白稷这样说,贺终南总算放下心来。如此一来,自己也就不用硬着头皮继续硬闯了,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如此甚好,我和我师弟也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白稷大大方方的和贺终南作揖拜别,可是目光转到风狄生身上的时候,心中难免一悸。 毕竟之前风狄生不顾生死,暗下锁心咒的那番癫狂之举还萦绕在他心头,以至于白稷现在看见风狄生清冷面孔的那一刻,仍不免心中发颤。 贺终南看他表情停滞,面容苦涩,只道白稷还在记恨,于是宽言相慰道: “白公子,我知你怪我师弟害你至此,就连此刻只怕身上还痛的很,只不过交手之时,难免失了分寸,他虽对你施下锁心咒,令你痛不欲生,可他自己也并不好过。如果不是此番机缘巧合,令他痊愈,只恐怕,他此刻的状况,更要难过于你。两军交战,难免互有损伤。但是我们俩现在也是不遗余力的将你平安送回,只道是天大的不忿也该解开了。” 贺终南静静观察他脸上的变化,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 “如今,我等不负甘黛黛姑娘所托将你送回,看她如此顾念旧情,还看在和你一场主仆的份上,如此关照与你,便知你内心豁达,绝不是个小鸡肚肠、是非恩怨不分之人。所以,还望白公子不要记恨我师弟,这事就算我们彼此扯平了,如何?” 贺终南这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循循善诱,由表及里,白稷本就不是记恨她二人的行径,而只是一时半刻惊慌失措,未能反应过来。 他摆手说道: “姑娘多虑了,在下绝无怪罪之意。此番能够安全回来,全赖二位相助……” 白稷将眼神又向风狄生望了望,对方不假于色,面色平静,眼神清澈,犹如一旺冷泉,看不出丝毫异动。 白稷心中一悸,忙忙将眼色收了回来。 他看了看面前的贺终南,欲言又止。 贺终南看着他笑道: “怎么了这是,白公子,你这是撞了鬼啊?” 白稷看了看风狄生离二人较远,探身向前小声说道: “贺姑娘,别怪我多事,你这位师弟,甚是可怕,你是个好人,日后还请多留个心眼,遇人遇事,不可尽信。” 贺终南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有了这番告诫。 这话还说的没头没尾的,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 贺终南转念一想,白稷此行被萧景虹害的甚惨,想必也是信女人太多,所以才被诓骗至此。 只怕是因为受了教训,所以这才拼命来提醒自己,恐是受惊过度,见人就说吧。 如此这般一想,贺终南便也没太往心里,只是大喇喇的接受了。 目送白稷艰难移步慢慢向山上行进之后,风狄生和贺终南这才转向离开。 走了不几步之后,贺终南这才犹豫了起来。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可眼下去哪儿,却是犯了迷糊。 风狄生提议,要不然干脆回到三派交界之处的那个小镇上,也就是最开始两人摆摊算命的那处小镇——涿生镇。 涿生镇乃是天姥、灵虚、灵渊谷的交界处,交通便利,四通发达,只要到了镇上,不但可以补给所需,还能打听消息,如果一切顺利,回到浮云的话,也可以走来时的那条大路,可谓是最佳之选。 贺终南一听风狄生如此分析,顿觉是个好主意。 她得意洋洋的想,自己这位师弟,不但任劳任怨,任打任挨,脑瓜子也是极好的,实乃居家必备、行走人间之绝品。 每当这个时候,贺终南就尤其庆幸自己带他出门可真是带对了。 虽然此番波折重重,可是却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白焰教终究还是让四大派给灭了。 虽然这一灭,功劳不在浮云,但是目标既然已经达成了,想必四大派便也没有力气再去归罪浮云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危机解除,幸哉美哉。 师父他老人家那里,必然也能交代了。 贺终南越想越美,走的步步生风,心头还飞出了小调。 与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贺终南比起来,风狄生的脸色明显沉峻许多。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心内透出些许不安。 好像总感觉哪里有不对。 风狄生自我安慰道,恐是受惊受过了,一时半会安不了神。 不管如何,灵渊谷和白焰教的事已经解决,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更何况,自己身边还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师姐,就是有乱子,估计也能让她搅和没了。 风狄生看了看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手舞足蹈边唱歌边赶路的贺终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的,不管如何艰难糟糕的处境,只要能见到师姐还能放声大笑,风狄生就觉得世间没有什么可以困住自己。 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他看着贺终南,发自肺腑的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这是他的清风,足以吹散心头一切哀愁。 -- 涿生镇,人潮攒动,摩肩接踵。 自从到了镇子的那一刻开始,贺终南就跟老鼠掉进了米缸一样,眼睛再没有离开任何一处摊位。 先是买了一串糖葫芦,跟着买了二两桂花糕,吃干抹净之后,紧接着又去吹了个糖人。 现在正坐在路边生意最好的一处卖馄饨的小摊的凳子上,品尝着热气腾腾的鸡汤馄饨。 她小心翼翼的从碗里舀起一小个,对着风狄生炫耀道: “师弟,要不要尝一下,这个好好吃的,真的,太鲜了,人间美味啊!吃了都能当场成仙,信不信?来来来,你求我啊,你求我一下,我就给你一个,怎样?” 风狄生端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不吃。” “切,没有口福。我把它通通吃光,气死你。” 贺终南气得大嚼特嚼,一碗馄饨都要吃出排山倒海的劲儿了。 风狄生没空看她耍小性,他密切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他原本就担心四大派的人马会不会对贺终南不利,毕竟灵虚派现在恨她恨的咬牙切齿。 田止息一天不醒来,这笔账估计就会一直算在贺终南的脑袋上。 如今白焰教一灭,涿生镇也已经变成了四大派的势力范围,敌众我寡,小心为妙。 本来她二人行事小心谨慎,偷偷摸摸,隐藏身份才是最好,可是贺终南自从一进入镇内,就欢天喜地的像个过年的小孩,好像要把这几日受的苦都找回来。 风狄生看她如此开心,又不忍心驳她的兴致,想着还是随她的心意,怎么高兴怎么来。 他素来惯使贺终南,从来不肯拂她的意,只求她开心为上。 今次又是如此。 贺终南虽然玩的高兴,吃的尽兴,风狄生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有丝毫松懈。 当初贺终南想出那招美人公子摆摊算命的计谋之时,风狄生就已经露过脸了。 他容貌向来惊人,令人一见难忘,极有摄伤力。 如今跟着贺终南这一路招摇,已经有不少人指指点点了。 这里面多数都是看热闹的小商小贩,当然也免不了还有春心萌动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总之投以注视礼,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不在少数。 风狄生眼见局面越来越难以招架,心道待贺终南吃完混沌,无论如何两人也不能在街上继续逗留了。 这般动静,实在无益。 贺终南的脑子里才没想这么多,她现在只想喜滋滋的把面前这碗馄饨好好吃干净,连鸡汤都不剩一滴,好弥补一下自己连日来所受的苦楚。 正吃得大汗淋漓、酣畅痛快之时,贺终南觉得身后有异,她正要转身看个明白,一个带着草帽身着素色长灰衫的少年径直坐在了他们这桌。 贺终南正要发火,那少年郎取下草帽,压低声音说道: “大师姐,二师兄,是我。” 贺终南仔细一认,才发现来人竟是浮云派的门下弟子——盈睿。 这盈睿乃是师父近几年才招的一位小弟子,虽然入门较晚,可是人品高洁,心性聪明,林千十分信任他,门下有些要紧事也会嘱咐他去办,一来二去,也算是浮云里能用的上的精干弟子了。 风狄生面朝他来的方向,刚刚早就认出了他的样貌,所以才按兵不动,未有动作。 只是贺终南心思朝天,未曾留意,所以才略显惊慌。 她认出盈睿之后,急急问道: “你怎么会来了此地?难不成,师父也跟着来了?” 她心道,盈睿也算是这几年跟在师父身边近身伺奉之人,如今他既然已经现身了,难不成林千也跟着来了? 盈睿面露难色,戚戚然说道: “师姐,师兄,我要和你们说的就是这件事,自从你们二人离开之后,听闻大师姐打伤了灵虚的掌门公子,又掳走了天姥的小弟子,师父怕事情难以收拾,于是让我带着门下数名弟子前来助阵,我们到了之后,才发现白焰教早就是四大派的地盘了,本想进去寻你们,可是被四大派的人马拦住,遍寻不得,于是只能留在这涿生镇上等候消息……” 贺终南听到他说到这儿,方才心安一些: “照你这么说,师父老人家还留在浮云山上?” 盈睿摇了摇头: “叮嘱过我们之后,师父也专程下山了,他说要亲自向天姥派还有灵虚派前去谢罪,以求解决此事。” 贺终南听到这儿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惹出的祸事,竟害的林千亲自下山赔罪。 一人做事一人当,贺终南气血冲头,她猛地站了起来,握住盈睿的袖子: “师父老人家在哪儿?要他去向灵虚天姥低头道什么歉?!简直荒谬,就算真要请罪,也是我自己负荆请罪,不关他的事。” 盈睿面容羞愧,眼角微微泛出泪光来,他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 “师姐,我们也在找师父的下落。可是灵虚和天姥,我们都去问过了,两派都说师父根本没去过,其他的地方我们也找了,暗记也做了,可是还是没有消息。” 贺终南感觉眼前一阵晴天霹雳,险些站不稳。 “你什么意思?” 盈睿缓缓说道: “师父他老人家,失踪了。” 第四十八章 听到这句话,贺终南几乎是立时扯住了盈睿的衣领,她心急如火,急急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盈睿看她动作略大,这声怒吼已经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于是将草帽复又带上,压低声音对贺终南二人道: “此处人多口杂,不宜多说,大师姐,二师兄,容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再详禀此事。” 风狄生见状点了点头,拉住了怒气值飙升的贺终南,叮嘱她小心行事。 贺终南见馄饨摊周围的人越围越多,有些是被她刚刚这一嗓子引来的,有些人纯粹是来看风狄生的美貌的,这般下去,的确不是长久之计。 两人一合计,跟着盈睿离开了馄饨铺,离开集市主干道之后,七拐八拐的绕进了一房民居内。 进屋之后,三人甫一坐定,贺终南就急急问道: “此刻没有闲杂人等在旁了,你给我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盈睿便将当日林千担忧她二人闯下大祸,恐不能脱身,于是前去请罪之事叙说了一遍。 他刚一说完,贺终南几乎是拍桌震怒,恨不得立马冲上天姥还有灵虚讨要个说法。 风狄生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好言相慰道: “师姐,我知道你担心师父的安危,可是眼下,此事没有确凿的证据,更何况,师父是一人下山的,盈睿也只是听师父口头言语说要去灵虚和天姥二派,可是并未亲眼见到师父进了这二派的地界,如果贸然前去,非但打听不到师父的下落,反而会落下话柄,引人口实。” 盈睿在一旁猛点头附和道: “没错,二师兄所言甚是。我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一筹莫展,这二派我们之前皆有弟子前去走访,询问师父是否去了山上。天姥的态度倒还过的去,只说是没有见过,便草草将人打发了,唯独这灵虚,一见我们浮云的弟子,便没有半点好气色,问起师父的行踪来,更是一概咬牙切齿,推说不知……”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我们一行人心急如焚,心道本来就是前来寻你和二师兄两人的,如今眼下人没有寻到,反倒连师父他老人家的踪迹也失去了。大家一合计,心想莫不如在这涿生镇,老老实实的住下。反正此处乃是三派交汇之地,打探消息甚是方便,不管是师父,还是你二人,只要守下去,便多了一份希望。于是才租了这处民居,我们人多,客栈住的时间久了,盘缠也不够花了,还是租下来来的划算。” 风狄生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为何盈睿会将他们引到此处而非客栈,如此说来,他们滞留此地的时间必不短了。 贺终南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尽快寻到林千的下落,平时最会替门派省钱的她,此刻倒是没有心情盘算房租多少,是否划算。 如何尽早找到林千,是她目前唯一关心的话题。 听刚刚盈睿所说,他们去天姥打探的时候,应该是自己已经将厉奉离送回去之后,所以门下弟子态度都还不错,毕竟没有撕破脸。 至于灵虚,自己打伤田止息在前,满门上下对浮云都没有好脸色,倒也不难理解。 只不过令贺终南想不明白的就是,就算自己真的打伤了田止息,灵虚或者天姥硬把师父扣下,这是何道理? 虽然浮云不在四大派的联盟之内,可是在修仙门派之中也算是颇有名望,祖师爷名声在外,师父林千更是仙盟领袖之中的一把好手。 浮云虽然是闲云野鹤,门下弟子没有几个拿的出手,论起集体斗阵,肯定不是人才济济的四大派的对手。 可是若论单打独斗,贺终南有把握—— 不管是天姥的厉掌门,还是灵虚的田掌门,林千绝对不落下风。 所以,他们二人就算想困住林千,也未必容易。 但是现在这两派都铁口直断,说林千没有去过自家山上,此事就颇值得玩味了。 要知道四大派虽然在进攻灵渊谷白焰教这件事情上做的不够厚道,可是那也是因为白焰教乃是魔教残部,双方积攒了几十年的宿怨在身,下些暗桩的龌龊手段倒也不难理解。 可是浮云乃是仙途正派,说到根子上,和四大派同出一系,也是修仙门派之中力量不容小觑的一支。 因为风雷诀的杀伐果敢,四大派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从未对浮云掉以轻心。 贺终南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灵虚和天姥如果真的见过林千,为何会将此事瞒的死死的,实在是不合常理。 毕竟浮云不是白焰教,就算自己闯祸在前,也不过是仙门内部的小矛盾,要杀要剐自己倒是悉听尊便,可是绝对犯不上惹到林千身上。 如若灵虚和天姥说的是真话,那么师父就是在从浮云下山到这二派的路途之上遭遇了危险? 可是这一路,贺终南和风狄生也走了,可谓是风和日丽,温煦如常,根本没有什么遭遇危险的可能性。 如此说来,师父在四大派出事的概率还是最大。 天姥的话,贺终南想起了被自己放回去的厉奉离,这小家伙跟了自己几日,看他离别的时候那副傲娇的小模样,不是个坏人,如果师父真的被困在天姥,他应该会想法设法来给自己通风报信,断断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如此想来,便只有灵虚的可能性最大了。 贺终南思虑笃定,眼前浮现出了灵虚派田掌门那张不冷不热的扑克脸。 诶,真是晦气。 本来以为之前有个灵虚派的熟人能派上用场,可是现在知道了冷宁宁并非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灵虚弟子,而是白焰教母的化身,这就代表去灵虚的捷径已经断了。 贺终南一阵头疼,难不成只有硬闯了。 她看了看屋内的风狄生,又算了算盈睿究竟带了多少人下手,前前后后加起来,浮云的精锐人手都在此地了,如果要硬闯的话,不知道有几分胜算。 更何况,灵虚梧地形复杂,如果真是藏在密道地牢之内的地方,自己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不一定能顺利找到啊。 如今之计,唯有智取。 盈睿看她脸色阴沉不定,忽晴忽暗,心道: 这大师姐在山上的时候就爱说一不二,如今看到这番表情,只怕是不向四大派讨要个说法,不会善罢甘休了。 贺终南看了看窗外,如今秋日已近,窗外已经有了些微凉的气息。 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开口问道: “八月十五快到了?” 盈睿好奇她为何会突然关心起节气来,不过还是耐心答道: “不错,还有几日便是了。” 风狄生本以为她是因为中秋月圆感怀,突然见到贺终南满脸喜色,他心下一转,突然思道,暗叫不妙。 那厢,贺终南慢悠悠的开嗓问盈睿道: “三年一度的求仙台大会,如无意外,必还是今年中秋召开吧,我们浮云,没有收到帖子吗?” 盈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家大师姐居然是动的求仙台大会的脑筋。 还未等盈睿说话,风狄生已经抢先说道: “此事不可,师父如今下落不明,就算收到了门帖,我们也没有掌门带队,根本无法参加。” 盈睿忙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个意思,求仙台大会乃是修仙之门的比武斗法大会,三年一届,甚是热闹,接到门帖参加的修仙各派不但是切磋,更要分个高下而来。 这其中,尤以带队的掌门最为重要。 须知,各派高手是在台上较劲,而各派掌门就是在台下较劲了。 四大派这么多年能够稳坐交椅不倒,也全靠这求仙台大会。 此会乃是四大派联络感情,确定修仙门派位序的重要场合,也正是因为有了求仙台大会,这些年来,各派虽然有小矛小盾,可是从未大打出手,皆能私下友好解决。 靠的就是各派掌门在求仙台大会上的良好沟通和互通有无。 说白了,打不打的赢不重要,能够拿到多少筹码,交好多少家,才更重要。 四大派便是吃到了这个好处,如今才能铁板一块,不可分割。 在这种状况之下,尤其是林千作为掌门,无故缺席,无法带队。 浮云派就这样一干弟子傻呼呼的杀去求仙台大会,只怕是会被四大派联起手来,欺负的连渣渣都不剩。 风狄生担心的也就是这个。 贺终南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担心,轻描淡写的笑道: “你怕什么?师父不在,我就当这个代掌门好了。怎的,你们不服?” 这话如果是在其他门派随便说说,这弟子恐怕就真是当到头了,当场就是个忤逆师尊的大罪。 可是浮云自来规矩闲散,没这么讲究。 更何况,现在连傻子都看得出来,贺终南这时候非要揽个代掌门的职责在身上,无非就是致意要淌求仙台大会这趟浑水。 盈睿见状,忙拦阻道: “今年的帖子还未收到,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没请我们。” 贺终南斜睨一眼,冷眼说道: “不发就不发呗,我们照去不误。就说帖子丢了,找不到了,我就不信,参加个求仙台大会,难不成比登天还难?” 第四十九章 风狄生最怕的就是贺终南这么胡搅蛮缠的时候。 这标志着,她基本上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轨迹,开始随着自己的心意,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以前在浮云这么折腾倒也罢了,横竖离不开浮云那个地界,了不起也不过就是去山下的集镇上面闹上一闹,影响范围小,危害程度不大,无论如何,都在合理可控的范围之内。 可是今次,她不光是想去找灵虚派的麻烦,看起来,连四大派也想一并挑了。 虽然明白贺终南是因为林千的失踪方寸大乱,可是如果放任她如此继续下去,只怕是浮云山上下全体都要为她的鲁莽行径付出代价了。 她虽然据理力争,可是风狄生此刻倒是比她冷静不少,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打消贺终南的此番念头。 风狄生低声问道: “就算你笃定师父就被灵虚的人困住了,那我们去求仙台大会,又有什么作用?难不成,灵虚还能带着被绑架的师父一同去求仙台大会不成?” “我就是将宝压在灵虚派身上,这才执意要去求仙台大会的。” “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师弟,之前的求仙台大会,每次师父老人家都只是带我前去看看热闹罢了,门下其他弟子一个都没带,你可知道是为何?” 风狄生略一沉吟,回道: “想必是我派地位低微,师父又没有争名逐利之心,所以只是去看看热闹罢了。既然是看热闹,当然不能像其他门派似的,带着众多弟子招摇前往,带着你,是因为你素来爱看热闹,既然如此,他一个人去又显的太过扎眼,索性带着你一同前往,倒也不失得体。” 贺终南奇道: “平时看你闷声不做响的,还以为你素来不理这些琐事,没有想到你内心竟然如此澄明,了若洞天。” 风狄生苦涩一笑: “小的时候还委屈来着,当时只道是师父只宠你一个,大了一些,方才想明白了,不过这些与今日的事又有什么关联?” “这关联可大了。” 贺终南耐耐心心的解释了起来: “求仙台大会乃是四大派最重要的活动,每逢此时,他们必会将全数精锐全部派出,无一遗漏。更何况,跟其他三派比起来,求仙台离灵虚梧的地界最近,所以凡是求仙台大会的日子,灵虚和天姥的弟子可谓是倾巢而出,本派内部自然是松懈,根本没有什么防护势力。” “就算如此,我们也可以想别的办法混进去。再说了,你如此大喇剌的冒充代掌门前去,反而是提醒了灵虚众人,他们又不傻,难道不会留下后手,静等我们前去吗?” 贺终南轻蔑一笑道: “你以为我真的要利用求仙台大会的机会引开他们,好趁机混进去?我告诉你,这招只是前招,除非我们有极好的运气,否则用这个方法,根本不可能找到师父的。” 风狄生初时还只当她是急火攻心,当真失去了理智。 可是如今听到她将这话说了出来,这才明白贺终南压根不糊涂。 与之相反,她心里明镜似的,透亮的很。 四大派要关一个人,方法多的是,倘若找不到门路,恐怕进去多少次,也只会是徒劳无功。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坚持……” 贺终南收敛神色,肃穆以待: “师父他老人家对我有再造之恩,不管用尽什么法子,我也要找出他的下落,在所不惜。求仙台大会虽然虚名堂不少,可是有一项却是实打实的——那就是选盟主。” 风狄生惊讶的将眼一抬,正好撞上贺终南这咄咄逼人的目光映照而出。 一旁的盈睿已经忍不住开了口: “大,大师姐,你该不会……是想去当这个盟主吧?” “没错,我就是做此打算。” 贺终南好像在说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情,半点也没有放到心上。 “四大派一向重视立规甚与其他,这盟主的规矩是他们定下的,三年之内,盟主之令,四大派皆要遵从,只要我拿到这方符咒,还怕灵虚不老实告知我师父的下落吗?” 她顿了一顿,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 “就算他死不承认,我也会动用盟主之令,让四大派掘地三尺也要把师父的下落找出来,孰轻孰重,他们掂量的出来。是要三年之内,四大派皆因为此事被我整治的鸡犬不宁还是老老实实的交出人来保命,我相信,就算灵虚想硬抗,其他三派也决计不会淌浑水做这件麻烦事,陪他胡闹下去。” 不光是盈睿,这下连风狄生也彻底没言语了。 屋子里一片沉默,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贺终南这番计谋,从某种程度而言,的确是无懈可击。 只不过,风狄生怎么想也觉得别扭,毕竟,整件事连起来一想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别说浮云内部了,就算是四大派的人当场听见了,恐怕也会觉得匪夷所思。 如此说来,这件事倒确实算的上出其不意,至少能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只不过就算再不关心求仙台大会的风狄生,恐怕也耳闻过这盟主之位从来都只是四大派的掌门轮流坐庄而已,从未轮到过外人。 虽然名义上讲起来无比公平,可是从未有过公平。 说白了,不过就是四大派掩人耳目的游戏而已。大权从未旁落,不算浮云,就算其他实力更强的仙门也未曾撼动过盟主之位分毫。 四大派盘踞此位的时日太长,以至于早就默许这就是四家内部之位,不可能有其他可能性。 贺终南想当这个盟主,不但是难于上青天,更是可以说——痴人说梦。 明明是这样不切实际的计划,风狄生此刻不知怎的,这些打击消极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盈睿也是一样,话都已经滚到了嗓子眼,却还是没有吐露而出。 贺终南正色以待,没有丝毫犹豫困顿之色。 她目光炯炯有神,星目含辉,似乎在说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犹豫,还有恐惧。 没错,贺终南的确是带着必胜的信念在说这句话。 自打她打定这个主意之后,她就彻底相信了自己可以做到。 没有质疑的,一定要做到。 在贺终南无形力量的感召之下,也许是感受到了她内心这团团烈火,还有这一定要赢的信念, 不管是风狄生也罢,还是盈睿也罢,此刻都被一股奇特的氛围笼罩着。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似乎也相信了贺终南说不定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能做成功这件事。 哪怕是前路坎坷,但这一次,在这个狭小的房间之内,这三人的信念高度浓缩在了一起,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风狄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幽幽说道: “既然是师姐你的决定,我一定会支持。” 盈睿也忙不迭的应声表态道: “好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既然求仙台大会近在眼前了,我们也不妨试一试这个路子,说不定我浮云福大命大,还真让师姐你走这个大运,给撞上了,也未为可知啊。” 风狄生想起了盈瑞带来的其他弟子,忙叮嘱道: “既然决定要上山参加求仙台大会,就把人召回来,我们所有人一起去,就算充充场面也好。” 盈睿猛的一拍双手: “不忙,正好让他们去探探这求仙台大会的消息。” 待到收集消息的几路人马都悉数回来之后,盈睿召集他们听了听关于这次求仙台大会的具体消息,心中连连叫苦。 贺终南这次简直是抽中了地狱难度模式。 求仙台大会三年一届,今年恰逢其时,月圆之夜,再度开始。 除了一些常规的门派大联欢活动,最引人瞩目的只有两项活动。 一项就是固定的门派仙序排位,这个说起来比较复杂,其实总结下来,就是一点,集体战。 每派选出门下精锐弟子,以报名为准,至于打法,那就只有一个字形容,便就是乱。 开始是一对一抽签比试,斗阵而赢的人自动进入下一轮。 但是当轮数进展到一定阶段之后,虽然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就会转变赛制,改为混战模式。 说白了,就是车轮战。 这个人数,就是5人。 当最后场上只留下5人以后,求仙台便会变成一个擂台,谁能在这个台上留的最久,便是最后的第一名。 而这个第一名的归属门派便会直接决定当年的仙门排序。 说白了,这些比赛机制之前可谓是完全给四大派玩的,所以设定的复杂无比,这其中自然留下了可操作的空间。 至于如何具体操作,就令人不得而知了。 在这项活动结束之后,另外一宗有趣又惹人眼球的活动便开始了。 那便是盟主的选举。 是的,你没有看错。 盟主居然是选出来的。 由参加本次求仙台大会的所有仙门的掌门们一票一票投出来的。 只不过,在往年,这项活动几乎是约定俗成好了。 毕竟四大派轮到哪派上位了,在场的诸位掌门们也就会心照不宣的齐齐写上那人的名字。 无人敢逆。 第五十章 听到浮云派众人探听回来的风声,风狄生在脑海中迅速想着应对之策。 贺终南的个性,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只要是这位祖宗打定要做的事情,谁都会拦不下来。 更何况,现在求仙台大会迫在眉睫,近在眼前。 林千目前还没有半点动静,死马当活马医吧。 更何况,盈睿还有众位精锐弟子皆在,到时候挡上一挡,胜负倒是犹未可知。 打定主意,风狄生决定冒险一试。 虽然没有收到邀请帖,浮云派众人还是在贺终南的带领下,上了山。 其他的门派几乎都还没未莅临,浮云派可算是到的最早了。 只不过在进门槛的时候,不出意料的,果然被人拦了下来。 负责求仙台大会的守备弟子皆是四大派精挑细选之人,只不过,这地界因为离灵虚梧和天姥山的地界更近,所以自然是这两派尽了地主之谊,出的人手最多,剩下的洞宫山和九真山相比之下,暂时只派了寥寥几位,充充门面,应应场景。 贺终南这副招摇过世的模样,果然叫看门的弟子心下甚是不忿。 这也难怪,毕竟不久之前,这位浮云女汉子刚刚因为白焰教一事搅和的四大派鸡飞狗跳,一夜之间,几乎被下了追杀令。 可是不久之后,天姥山的厉奉离莫名其妙的就被这女子又放了回来,天姥倒是放话不再与她计较。 灵虚梧的田掌门因为担忧独生子的性命,这几日似乎也偃旗息鼓,没有再寻仇的打算。 这追杀令一夜之间,又好似稀里糊涂的消失了。 不过思来想去,当初浮云被四大派逼着出山,无非也就是为了兑现当年祖师爷的承诺,如今白焰教已除,白焰教母也失去踪迹,心头大患皆已消失,如此说来,四大派的确也没什么可以再为难浮云派的借口。 所以,这求仙台大会,他们来参加,倒也合情合理的很。 毕竟,此前的几次,林千从来都是准时应会,从未缺席。 蚊子再小也是肉,总不能因为人家门派低微,就不让人家列席了呀。 那守备的弟子想到这儿,收敛起神色,对着贺终南吆喝道: “我知你是浮云门下,不过,这求仙台大会都要掌门带队才能出席,你们林千林掌门呢?他怎么没来?” 贺终南不慌不忙,稳如泰山般答道: “我师父他老人家抱恙在身,实在不便下山,所以特别委托担任我暂代掌门一职,带领我浮云诸位弟子前来参加求仙台大会。” 守门的弟子差点没一口气笑出来: “你好大的口气啊,你说暂代掌门就暂代掌门,谁作证啊?” 盈睿何等机灵之人,见到此番场景,忙在贺终南背后应声喝道: “我等都可以作证。下山之前,师父专程将我们一干人等叫到面前,千叮万嘱,说这次来求仙台大会,让我们都听大师姐的话,说掌门一职由她暂代,你若不信,自己写信去问我们掌门啊!” 其他的浮云弟子也忙不迭的应和起来: “没错,我们这么多人还不是人证吗?” “就是,浮云也是求仙问道之派,凭什么不能参加求仙台大会?” “是呀,怎么,四大派还瞧不起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吗?不是说了大家都有份,现在翻脸不认人啊?” 这番场景自然不是应急生变,早在来之前,贺终南就已经拉着众人在院子里演练了好几回。 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这咄咄逼人的气势,都已经是训练了好几遍的成果。 如今,看到这番成绩,贺终南志得意满,满面春风。 好好好,好的很。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守备的弟子也被这人海战术吓退了半步。 贺终南找准时机正要踏进门,冷不丁面前伸出一只手来。 贺终南抬眼一看,只见一位眉眼清淡的男子,他身型颇高,只不过身子骨过于清瘦,看起来反倒有一丝柔弱之感,这手指顷长,骨节分明,还有些仙风道骨之味。 那男子见贺终南盯着自己目不转睛,轻柔一笑道: “姑娘看人的眼神倒是犀利啊,浮云不愧是别具一格之所,想必平时不拘礼节吧。” 贺终南忙将自己的眼神收敛回来,心下疑问道: 此人好奇怪啊,明明五官柔和,身轻柔软。可为何这淡然之中凝着一股肃杀之气呢。 她拿不住此人的来路,不敢贸然。 那男子开口道: “既然代掌门一事暂无异议,想必林千掌门下山之前也将这求仙台的请帖交给了贺姑娘吧,既然如此,可否拿出来做个见证。姑娘莫见怪,求仙台有求仙台的规矩,我们既然守在这里,总是要看一眼,走个过场,这点要求,想必也不过分吧。姑娘乃是堂堂浮云代掌门,胸怀自然海量,不会与我们这些看门小卒计较这点小事吧?” 他这话说的有理有节,看似温婉有礼,可是却是步步紧逼。 贺终南心头一震,正在苦思冥想如何应付过去。 不料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 “请帖在我这里,代掌门师姐,你拿给他们看便是。” 一听到这人的声音,贺终南又惊又喜。 她闭着眼睛也能听出来,这是风狄生的声音。 风狄生信步上前,将请帖双手奉上。 贺终南的眼神在请帖封面上瞄了瞄,虽然不知道风狄生用了什么法子,但是既然他敢将这样物件呈出来,必然是有九成的把握。 自己刚刚还疑惑,他为何不与自己一起上山,想不到,他竟然留有这等后手。 那名问话的男子脸色略微慌张,他轻捻请帖封面,将它握在手中,轻轻展开,从前到后仔细看了一眼。 风狄生面色如常,未有丝毫异动。 “这是你们浮云的请帖?” “不错。” 那守备的弟子满脸迷惑,看了发言的男子一眼,欲言又止。 那男子淡然一笑,将请帖回塞到风狄生手中。 “好,既然有代掌门主阵,又有请帖为证,恭贺浮云派乃是第一位入鼎求仙台大会的门派,诸位辛苦了,山上已经为各位安排了居所,就请各位随同我身旁的这位引领弟子上山安歇吧。招待不妥之处,还望各位见谅海涵。” 贺终南还未见过四大派什么时候有了这号人物,待人接物,全然挑不出一点错处来,这处惊不变的本事,倒也是位人物。 可以攀个交情,说不定用的上。 贺终南忙问道: “这位道友客气了,不知冒昧问一句,兄台乃是何派高足啊?为何之前从未谋面过?” 那男子不动神色: “在下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算不得四大派的人,只不过是临时过来帮忙的。姑娘多虑了。” 这人居然不是四大派的? 贺终南欣喜若狂,这可更要结交一下了。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啊。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姓沈,单名一个治字。” “喔,沈治沈公子,好名字,好名字……” 贺终南还准备跟他再寒暄两句,继续攀攀交情。 风狄生压低声音在她耳后小声说道: “那请帖有问题,你如果再拖下去,我只怕被人瞧出破绽来。” 贺终南赶紧收口,把自己后面的话生生咽回了嗓子眼。 事不宜迟,三下五除二的迅速和沈治拜别之后,贺终南脚底抹油一般的带领众人迅速上了山。 望着浮云浩浩荡荡一群人的背影,待到他们略微走远之后,刚刚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守备弟子迎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对沈治说道: “沈公子,你刚刚为何要放他们进去,明明这一次,根本就没有给浮云发请帖,他们手上那个,只怕有诈?” 沈治清风润面,看不出丝毫着急的模样,他柔柔说道: “我知道,他手上用的,乃是三年之前的旧帖,只不过改了几个字罢了。”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刚刚不揭穿他们?” “为何要揭穿?反正我到这求仙台来,也不过是为了看戏而来。看起来,浮云这位姑娘是个好角儿,有了她,想必这求仙台大会,应当会好看的很。我又何苦,扫我自己的雅兴呢。” 沈治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抬眼向前: “更何况,她来了,有的事,就不用我们亲自动手了。” 那守备弟子恍然大悟: “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假手浮云?” 沈治换上一脸冷漠的神情,与刚刚春风拂面的模样判若两人。 “关键时刻,可以一用。” “属下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帮一帮她们吧。不然,我怕她们连第一关都闯不过去。” 沈治暗笑: “算了,第一关不就是刚刚这关吗?既然已经帮了,就不如静观其变吧。” 他将罗帕在手上擦了擦,随意的丢在一旁。 “四大派目前是什么动静?” “其他三派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九真山,好像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九真山的掌门好像失踪了。就在三天前。” 沈治的手指轻轻压住下颌,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没有记错的话,九真山的掌门,按轮值顺序,应该是这一次会被四大派推举为盟主的人选吧。” “正是。” 守备弟子吞吞吐吐,似乎另有隐情。 “有话直说。” “据说,那位九真掌门,跟人私奔了。” 第五十一章 私奔? 沈治皱了皱眉,他掐指一算: “九真山的吴掌门今年也四十有六了吧,都这个岁数了,他跟谁私奔?” “这个……属下就不知了,只是这几日听见先行派来驻守的弟子们私下里都在嚼这桩舌根,说什么的都有,只不过,目前没有确实的消息。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与谁私奔了。这可是在求仙台大会的当口,正要选举盟主的时候,平时也没看出来这吴掌门是个情种啊,现在居然放着唾手可得的盟主之位不要了,就这样眼睁睁的跟人跑了……” 沈治凝了凝神,觉得此事透着诸多古怪。 他吩咐下去: “此事只怕另有隐情,你速传递消息给我方在九真的人马,让他们速速探明此事,将消息传过来,就算是真私奔了,也得把前因后果给我弄的清清楚楚。” 那守备弟子应声答道: “喏,属下即刻去办,决不敢误了公子大事。” 他眼神斜睨,望向贺终南一行刚刚离去的方向: “还有一事,但求公子明示,浮云这派人,我们是跟,还是不跟?” 沈治沉吟片刻,将眼神向山上望了一望,随即收敛下来。 “先暂时不管他们,区区几个小门小派,掀不起多大风浪,就让他们先自由自在的玩上两天,后面如有异动,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谨遵公子吩咐。” 沈治轻哼一声。 此刻在他心里,浮云这群小毛贼的动静的确比不上他接下来要干的大事来的重要。 天色异动,似乎有雨要下。 沈治昂起头,望向天空,满脸期待。 好的很,风云异动,就看这场及时雨,什么时候落下。 -- 上山的路程并不漫长,引领弟子将他们一行人带入行宫住所便先行离开。 此处因为三年一度求仙台大会的关系,已打扫的颇为干净,此处地界虽然不在四大派门辖之内,可是居所布置却十分妥帖,厢房各处也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贺终南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刚刚那位沈公子所言非虚。 他们浮云的确是第一个上山的门派。 如今这偌大的行居之所,当真只有他们的身影。 既然先到了,自然挑个好位置。 贺终南毫不手软的将朝向最好的两间厢房留给了自己人。 安置妥当,她拉住风狄生,开始商量后话。 只不过还未开口之时,她突然寻思起刚刚那方请帖,不知怎的,有些眼熟。 猛然之间,贺终南一拍风狄生的肩膀,吓的他浑身一激灵。 “哈哈,师弟,我说那请帖怎么那么眼熟,不就是三年前师父给我的那方旧请帖,我还以为早丢了,居然被你找到了?” 风狄生轻轻抖了抖自己的包袱,一边将东西从里面取出,一边慢条斯理的答道: “你贵人事多,不记得了。这方请帖,还是你和师父参加完求仙台大会回去之后,送给我的,说什么虽然我没有机会前来,可是你将此物相赠,上面便沾染了求仙台大会的仙气,我留下它,做个纪念,过个几年,便可向众人炫耀,我也是来过此地的人,反正也没人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 贺终南讪讪答道: “呀,还有这种事啊?兴许是我当时喝多了,不记得了。” 风狄生望都不望她,继续收拾自己手里的物件: “一点酒没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清醒的不得了。站在我房门口对我说的,你当真是一句都不记得了。” 贺终南环顾四周,心道真是丢人,不过此事被风狄生提起来,她略微有了些印象。 当时好像是自己兴高采烈的跟着师父下了山,来了求仙台大会,玩了大半个月,一路吃吃喝喝,好不快哉。 临了回去的时候,这才想起自己出门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给风狄生带点特别的礼物回去。 只不过贺终南一路玩的潇洒快活,早就将这带礼物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根本一点没想起来。 回到浮云之后,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连最后几斤桂花糕也都在路上吃的干干净净。 思来想去,于是厚着脸皮把身上带回的那方请帖送给了风狄生。 至于当时说的那些言之凿凿的话,全是胡编乱造,应急发挥。 也难怪她说完就忘,现在一丁点也想不起来了。 贺终南一想起这段往事,顿时脸红脖子粗,颇觉自己当时确实有些欺负人。 只不过,她转念好奇道: 自己当时不过是一口托词,才将请帖奉送,本以为过个三五个月,风狄生就把这玩意儿当废纸扔了。 谁成想,这家伙居然还真把这东西完好无损的保存到了现在。 莫非,他当真还被我说中了心事,想留着这东西,等年月久长了,跟外人炫耀他自己真来过求仙台大会。 贺终南想到这儿,乐呵呵的开始给自己打起了圆场: “师弟啊,没有想到原来你也这么看中求仙台大会,早知道当日你如此想来,你就应该跟我直说嘛,我那时候就算硬求师父,也会把你带来的。” 风狄生愣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面色古怪,回应道: “怎么?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留下那物件?” “难道不是?唉,师弟,反正这次我们也算正儿八经进来了,不管怎么样,你也算是心愿达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贺终南上前鼓励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起来不像是在给风狄生加油打气,倒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风狄生哑然失笑,他看着贺终南这副窘迫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师姐,我没怪过你。再说了,当日,幸亏你把这东西丢给我,事到如今,倒也派上一点用场。所以啊,有时候,这凡事当真说不好,你也别内疚了。我可是从来没有怪过你忘记给我带礼物那件事。” 贺终南没想到风狄生还当真是全记得。 如今被他轻描淡写的尽数说出来,她更觉的不好意思。 “是是是,你说的对。这东西要是在我身上,只怕是早都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也亏得你,心细如发,居然还随身带着。” 一说到这儿,贺终南转念一想: 从浮云走的时候,根本没人想到今天这茬,风狄生居然未卜先知,能将这东西提前带在身上。 莫非,这小子有高人指点,都会预测未来了。 她对着风狄生努了努嘴: “你小子除了这个,还带了别的法宝没有?” 风狄生一时半会儿没有听明白她指什么。 “什么法宝?” “当然是用的上的法宝啊。你既然带了这样东西,莫非还藏了些别的什么用的上的玩意儿,拿出来给我看看呗。” 眼瞅着风狄生的包裹就在眼前,贺终南趁他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自顾自的打开就翻找了起来。 包袱不大,顷刻间便被贺终南翻了个底朝天。 里面最深处用一块红布包了好几层,贺终南抖开一看,只觉的几样细碎东西在自己面前悉数展开。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小梳子,一个画的歪七扭八的符咒,还有一根金钗。 贺终南觉得这几样东西有些眼熟,她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瞧了好几遍。 恍然大悟。 “这,这些东西,不都是我以前用的吗?” 风狄生面无表情的探出身子来,小心翼翼的将几样物件重新裹好,又归置妥当,这才慢条斯理的答道: “没错啊,都是您老人家当初赏给我的。” “那把梳子?” “嗯,想起来了?那梳子是你当初非要拿来给我梳头的,我寻思像个女孩子用的,死活不肯要,你就硬揣给我,还说什么带在身边防身,吉利的很。” 贺终南这才想起来,风狄生当时刚刚上山的时候,半夜不知何故总是容易夜哭,叫都叫不醒,自己听镇上的老人说,这梳子梳头便可以将厉鬼赶走,于是连哄带骗的给风狄生梳了大半个月头,后来又硬给他揣下,不知怎的,这土法子竟然起了效果,从此之后,风狄生这鬼夜哭的毛病莫名其妙的就好了,再没有闹过。 她将眼神又转移到符咒上面,这咒上面的笔迹一看就生涩断续,非熟手所为。 贺终南的眼珠子转了转,看来看去,这不就是自己当初…… 风狄生看她的表情,猜到了一二。 “没错,就是你当初第一次学符咒的时候,画的那玩意儿。” 贺终南一脸绝望: “这破东西你到现在还留着呢?” 风狄生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不是您老人家让我好好留着吗?还说千万不能扔,说什么,此物凝结了你毕生之心力,将来待你飞升上仙之时,此物定然身价百倍,价值连城,必将成为我浮云派的传家之宝,徒子徒孙皆要观详,必定流芳百世,世人敬仰。让我就算把命丢了,也不能将此物遗失。” 风狄生绘声绘色的学起了贺终南当时的语气神态,跟她当年言之凿凿的模样有了八分相似。 贺终南终于回忆起了自己当年那大言不惭的时刻,脸上也确实是挂不住了。 她小声埋怨道: “都是些孩子话,你还当真了。” 风狄生突然神色一转,声音莫名低沉了下来。 他缓缓言道: “你说过的话,我从来不敢不当真。字字句句,皆铭刻在心。” 第五十二章 屋内的气氛瞬时有些尴尬,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贺终南自小与他胡闹惯了,指着他脾气好,成日当个猫呀狗呀一般的逗弄,满是欢喜。 因风狄生自幼生的美貌,后又与她脾气秉性相合,她要做的事,要说的话,对方从来不敢忤逆她分毫。 众人自然是艳羡他二人感情甚笃,她瞧在眼里,这虚荣心便也胜了一层,愈发嚣张。 日子长了,只待这些是理所应当,未曾做过他想。 如今被风狄生这般硬生生的说了出来,反倒是给了她懵头一棍,不知如何应对是好了。 贺终南不比寻常女子,她自幼在浮云长大,对男女之事看的极轻,如今听的风狄生此言,只觉得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只恐怕两人都少不了要受责罚。 她心性尚轻,未经世事,又从小一门心思求道成仙,根本没有成家立业之打算。 仙门之中,虽然各派八卦不断,常有争风吃醋之事传来,她从来只当是个笑话听,心道这些人正事不干,闲事倒是用力,难怪这么多年四大派也出不了个厉害人物。 如今,被风狄生这番言语一激,又见他望着自己,双眼通红,情深意切,言辞恳恳。 贺终南左思右想,在心中转了一大圈,只觉得风狄生莫非是思想松动,行差踏错,走了邪路。 贺终南一向以浮云山大师姐自居,山上就算发生一点大小破事,她都管的不亦乐乎。 如今摊上了这档子事,她虽然是个不开窍的,可是如今见得风狄生这般模样,就算是再傻,也看出他对自己存了什么心思。 贺终南心道,罢了罢了,如今既然已经戳破,不如就此做个了结,也算是断了他的念想,省得以后坏了他的修为。 她思虑妥当,开口说道: “师弟,这只金钗又是何物?” 风狄生举起此物,小声念道: “这乃是我娘的遗物。” 贺终南没想到这竟是风狄生娘亲的故旧,她知风狄生家世坎坷,从小都尽量避讳提及此事,如今见得他拿着此物,满脸忧思,便知他是又想起伤心往事了。 她顿了一顿,好言相慰道: “师弟,是我唐突了,你收起来吧。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前尘往事,就当是过眼云烟,更何况,你爹娘的事,那是上一辈子的恩怨,恩怨已了,与你便也再无牵扯,又何苦紧紧抓住不放呢。” 风狄生牢牢握住那只金钗,仿佛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他默默絮叨: “我娘当时可喜欢这样东西了,我小时候,她常抱着我,我记得她就把这金钗带在头上,满是欢喜的样子,我有时候调皮,总爱用手去抓她,有时候将娘的头发弄乱了,她也没有骂我。可是有一次,我一时手痒,将这金钗从她头发上拨弄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下,却被我娘好好骂了一顿,她说这东西很贵重,将来是要传给我媳妇儿的,怎么能够随手乱丢呢……” 风狄生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好像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不得了的事。 贺终南忍住话语,静静的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当时还小,不懂事,也不知道这金钗到底对我娘为何这般重要。再长了几岁,稍微懂点道理了,也曾问过我娘,家中的金银首饰如此多,为何娘亲单单只对这样东西情有独钟呢。我还记得娘当时笑着回答我,说此物是她心爱之人所赠,还说,等我长大以后就明白了。我那时候稀里糊涂的,还以为她说的心爱之人是我爹,心里更是迷惑,爹明明送了娘那么多好东西,为何娘却说,只有这柄金钗,才是爹爹所赠呢?” 风狄生心口苦涩,满腔郁愤,幽幽说道: “当时我却不知道,原来我亲爹,另有其人。” 贺终南不忍见他如此痛苦,忙握住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耐心劝慰道: “师弟,好了,别想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这东西,眼不见心不烦,不如就此收起吧。” 她正要将这零零碎碎的几样物件都重新包好,不料风狄生突然发力,反转握住她刚刚抓住自己的手,定睛向她望来。 贺终南心中生疑,抬头一望,只见风狄生满眼噙泪,脸色怮动。 他牢牢握住贺终南的手,喉头一紧,声音苦涩: “师……师姐,我若将这柄金钗赠你,你可愿意?” 风狄生此言一出,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肩膀颤动,满面低沉,他既期待又恐惧,整个人垂头而落,再也不敢抬起。 贺终南感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在不停的发抖。 即便是这样,他也未有丝毫松开之意。 贺终南轻叹一口气。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轻轻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道: 师父啊,你当真是神机妙算。 原来下山之前有段日子,恐是看他二人走的太近,为免生出话舌,林千曾经私下找贺终南谈过好几次话。 无非看他二人年纪渐长,怕青春萌动,生了私情,于是从旁提点。 贺终南开始还不明白师父的用意,听的个稀里糊涂,云山雾罩,可是后来越听越奇怪,这也不算是哪家的讲经啊,听到最后,方才明白,林千绕了一大弯子,无非就是为了说这个。 贺终南当时可谓是哑然失笑,心道浮云上下不管是谁传我俩的闲话,可是师父您老人家至少也是洞若观火,心内澄明,自然是应该清楚我俩根本没啥。 林千当时看着贺终南拍着胸脯放肆保证的模样,只是捻着胡须,唏嘘叹道: “奈何明月照流水,流水不解相思意啊!” 贺终南当时还不知道林千为何突然诗兴大发,吟了这句酸诗。 可如今看起来,倒是自己是个天字号第一傻瓜了。 难不成,之前浮云上下,还有林千统统看出来了,风狄生这小子对自己存了不该有的念想,所以这才絮絮叨叨的跟自己说个没完。 搞了半天,不是他们自作多情,随意脑补。 原来还真是风狄生这小子表现的太明显了。 贺终南感到一阵头痛,如今被风狄生这样正儿八经的捅破了窗户纸说亮话,自己要是再装傻充愣,嘻嘻哈哈的糊弄过去,只怕是对这孩子未来的修为之路不利啊。 痛定思痛,贺终南打定主意。 无论如何,今天也要趁此机会,断了他的念想,好好引导他走回正途。 只不过,这口如何开,话讲到什么分寸为妙。 贺终南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她自幼与风狄生知根知底,知他虽然平时和蔼,万事不计较的模样,可是心中却是个再仔细不过的人。这话如果说的重了,只怕伤了他的心,一时冲动之下,走了绝路也未可知。 更何况,他娘亲行事偏激,全家又是因为男女之事才引了覆灭之灾,此事对他有多大影响,贺终南看在眼里,只觉得是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如此思来顿去,贺终南犹豫再三,终于缓缓开口言道: “师弟,你权且将手放开,容我细细与你说。” 她将手往上挣脱了一睁,却发现风狄生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打算,于是叹了一口气,心想就这么说吧。 “师弟,自打你上山,也有十多年了吧。” 风狄生没有看她,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 “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想,还是今日与你说个明白的好。” 贺终南轻叹一口气,仔细拿捏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的分寸。 “当日你上山之时,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心中一阵感慨,心道,这可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小郎君啊,人世间怎会有这般标致的小人儿,真是握在手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爹娘父母该是有多么欢喜多么宝贝啊,怎么会舍得你一人流落在外呢……” 贺终南一边仔细回想着风狄生当年刚刚上山的小模样,嘴角一边浮出一丝笑意来。 “可后来我听师父说了你的遭遇,只觉得老天不公,天底下为何没有两全其美之事,你这样身家富贵的小少爷,本应该一世逍遥快活,受尽父母家族宠爱,快快乐乐的长大,到了年纪,娶上一户门当户对的小姐,生下几个孩子,福寿绵长,白头终老,才是理想的人生之路……” “可惜人世间,没有这样好的事,我们都选择不了未来的道路,老天爷给你的,不管想不想接,能不能接的住,都得接。接好了,接住了,那就是命中造化。若是闯不过那一关,便是造化弄人。” 贺终南说到这儿,猛然用力,将手自风狄生手心之中硬生生抽出,她握住对方的肩膀,努力将他的头摇起,双眼凌厉,怒然而道: “师弟,当年你上山之后,消极怠日,诸事不顺,是我骂醒了你。今日,未免你今后再走错路,只恐怕,我又要骂你一次了!” 风狄生终于缓缓抬起了头,贺终南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眼见他这般模样,她心中大怮,陡然生出了恻隐之心。 贺终南转念一想,倘若在此止了步,之前所有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硬着心肠,决意开口。 第五十三章 “师弟,这只金钗,我不能收下。” 恐是想到了贺终南要说什么,风狄生泣声说道: “师姐,你别说了,我懂了……” 贺终南咬紧牙关,决定把该说的话一次性说个明白。 长痛不如短痛。 她慷慨激昂道: “师弟,你既然已经脱离了凡尘俗子这条路,也算是老天给你的机会,如果能够潜心修炼,他日必有大成,为何还要拘泥于男女□□,妄自菲薄呢。我知你悟性不在我之下,若能勤加苦练,他日成就必定能够在我之上,到时候,这个大师姐的位置我让给你坐便是……” “还有,师父那边,我也会去帮你打点的,要是你想当的话,大不了下一代浮云派掌门的位置,我不当了,让师父传给你罢了,你也知道,我这样闲云野鹤一样的人物,才不要天天关在山上当掌门呢,累死累活也讨不了好,还不如啊,把这个苦差事让给你,我自己去云游天下,逍遥快活一世呢……” 贺终南定了一定,继续说道: “你看,这才是我们未来的希望啊,我这个人,你最了解了,我最怕麻烦了。所以啊,你要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成为超过我的人,这样才能在浮云众弟子里面名列第一啊。也只有这样,师父也才会把掌门的位置传递给你,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脱离这个苦差事,开开心心的把浮云彻底交给你——” “要知道,你可是我最大的后盾啊。” 贺终南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痛快。 她虽然口上麻利,可是心里却不敢怠慢,时时刻刻观察着风狄生的情绪生变,只见对方面色黯淡,唯有丝毫扭转。 她心中着急,越发焦灼。 这话已经说的够绵里藏针了,如果风狄生再执迷不悟,她恐怕自己就得放大招了。 只是,二人这么多年来的感情,不到万不得已,贺终南不想伤了彼此的关系,再难修复。 只待她说完“——最大的后盾”那一句,风狄生脸色惨白,看不出是喜是忧,只是微微抽搐,嘴唇发紫,像是冻的。 他颤颤说道: “师,师姐,有你这句话,足矣。” 风狄生默默转身,自她身边擦过,向门外走去。 他步伐松散,未见平日里的淡定,每一步都走的魂不守舍。 贺终南见他此状,心忧他神情欠佳,正想追上去。 风狄生恐是觉察到了,口中喝了一句: “别跟过来——” 他语带哭腔,似有满腔苦楚,无处散发。 贺终南没想到自己轻描淡写的几句,还是伤到了他。 忽而止步,不敢再上前。 风狄生走至门口,默默垂泪,他伸出手,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了擦,咽下一口心酸。 他没有转头,背对着贺终南言道: “师姐,我从来没想过要争弟子间的第一,也从来没想过要当浮云的掌门。对我来说,浮云就像是我的家一样,只要待在那里,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只要每天能看到你,能够跟你在一起,我不在意任何事情。” 贺终南正要开口,只见风狄生擦掉眼泪,毅然而然的回头望向自己道: “刚刚那些鬼迷心窍的话,师姐全部忘记吧。就当我一个字也没说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提。还请师姐放心,我绝不会耽误师姐你的修行大业。” 贺终南听闻此言,心中大怮,幼时二人相处的种种涌上心头,她内心泛出一阵柔情蜜意,轻言唤道: “狄生……” 风狄生此刻脸色比之前略微镇定了一些,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师姐,但有句话,你刚刚说错了……” “其实,你才是我最大的后盾。没有你,我便没有一切。” “所以,你放心吧。只要是你的意思,我都会遵守。” 风狄生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只剩下贺终南一人在屋里发愣。 她始终想不明白,今天的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二人之间,又为何,突然到了这步境地。 风狄生满面激愤,他冲的很快,不一会儿,浮云众人皆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素日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不知今日为何,也许是话赶话,到了那儿。 他居然当着贺终南的面,把之前的种种一股脑都说了个痛快。 如今再去追究这行为的妥当与否,已经失去了意义。 毕竟,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 风狄生想到这儿,这才抬起头来,环顾了四周,他刚刚冲的太急太快,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走的竟然是一条下山的路。 如今四目望去,不但山顶的行宫住所皆不见了身影,连沿途把守的护卫也没了踪迹。 四周荒草丛生,根本看不出是何处所在。 风狄生没想到自己急火攻心,情急之下一路没头没脑的狂奔,居然就这样迷了路。 他又急又气,不知怎的,胸口一震,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就势晕了下去。 恍惚间,风狄生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便失去了知觉。 昏昏迷迷之中,他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强硬挣扎着爬了起来。 定睛一看,这四周竟不像刚刚晕倒的那处所在,本是绿草丛生的地方,如今却如同雪窟一般,四周俱是寒冰列阵。 风狄生心生迷惑,四季更迭也需要时日,明明是中秋前夕,为何会风云突变。 更何况,自己明明是在草丛中晕了过去,为何又会到了这处地方。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用手敲了敲旁边的冰壁,发现无处可去。 正恍惚间,却见的眼前有一白衣男子,翩翩然向自己走来。 初时还看得不算真切,待到走的近了,风狄生这才发现,来人竟然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 这鼻子,这眼睛,还有耳朵,脸上的五官没有一处不同。 他素日不爱照铜镜,可是今日,竟然有一个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感觉,竟如同镜子中的人出列了一般。 风狄生心下大惑,额头只冒冷汗,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忌讳。 来人虽然容貌与他相似,可是气质却大相径庭。他横眉冷对,气质孤傲,如同寒冰一般,给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之感。 风狄生半晌没有啃声,倒是那人沉不住气,率先说话道: “不用看了,此处乃是虚景。” 虚景?风狄生更糊涂了。 “那你又是何人?” 似乎早已料到风狄生有此一问,那人淡淡拂袖说道: “我就是你啊。我们两人如此雷同,你竟然没有发现吗?” 风狄生心下更是大惑不解,这等玄机之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 “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来人轻叹了一口气,此番情形倒是与风狄生平日的模样有了几分相似。 “你可还记得你服下的雪中仙,如今这状况,说到底,就是由这雪中仙衍化而来。此物的神奇之处巨多,日后,你再慢慢了解吧。” 风狄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雪中仙起了作用。 “雪中仙不是在我体内吗?那你又是从何而来?” “我简单点给你解释吧,雪中仙受了刺激,便幻化出了此等幻境,你意识低迷,于是进入了此幻境之内,与我相遇。至于我,其实是你的另一个化身,你就叫我,镜中人吧。” 镜中人?风狄生看了看他上下左右,发现这名字的确取的贴切。 只是好端端的,为何这镜中人会出现来找到自己。 莫非竟然是因为刚刚自己被贺终南拒绝了的事,才惹的此人出现。 兴许是洞察到了他的所思所想,镜中人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雪中仙说白了,就是为你解决痛苦而来。” 听到痛苦二字,风狄生的心口不由的又搅动了起来。 他强颜欢笑勉强说道: “我不知你从何而现,也不知这雪中仙究竟有什么效果,只不过,我没什么痛苦,你和这幻境,都权且散去吧。” 镜中人听闻此言,眼神中透出一股寒意,他亦步亦趋,缓缓逼近风狄生,风狄生心内大惊,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口齿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来: “懦夫!” 风狄生本就气结于心,听到这两个字,更是气得想上前揍他。 那人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 “你刚刚在你师姐面前委曲求全说的那些话,可是真心话?你当真一点都不恨她吗?还说什么以后继续在她手下马首是瞻,惟命是从,这不是懦夫,又是什么?!” 风狄生大怒,此事乃是他心里最深的一处隐疾,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你胡说什么,我和我师姐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镜中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前仰后合,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风狄生看着此人放荡不羁的模样,愈发觉得他是个疯子。 那人笑了个痛快,方才止住了笑意。 他突然脸色一变,满脸严肃,正色说道: “外人自然是管不着,可是我却不是外人。” “毕竟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像我这般懂你了……” 第五十四章 “你胡说什么?” 风狄生怒不可遏的看着他。 镜中人嘲笑一声: “如今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须在我面前假仁假义呢,我又不是你那位师姐,你犯不上在我的面前装模作样。我知道,你已经忍了太久,忍的太辛苦了。浮云上下都当你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只有我知道,那根本不是真正的你!” 风狄生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几乎快要裂开,他想运功调息,却发现几乎完全使不出力气。 他握紧双拳,本欲使出风雷诀,给对方迎头痛击,至少让眼前这位喋喋不休的镜中人闭嘴。 可是对方根本无视他的存在,还在不停念叨着: “自打你爹娘故去那日,你就早已不是正常人的心智了。你这人素来善于伪装,打小便是如此。知道自己相貌出众,容易讨众人的欢心,于是装的乖巧可爱罢了。其实心里根本对他们都不屑一顾。上了浮云之后,林千那老头子三言两语便被你的可怜身世打动,对你动了恻隐之心。可是那贺终南却始终不买你的帐,你为了讨好这位大师姐,也真是颇费了一番脑筋……” 听他提到贺终南,风狄生再也忍不住了。 他气沉丹田,运功默念,使出了风雷诀里的斗转之势,可是功法虽出,却毫无一点效果,这力量仿佛全被对面的冰墙吸了去,一点半点也没有伤到那位镜中人。 风狄生失魂落魄的看了自己双手一眼,不可能啊。 他自问平日修习得当,绝不可能到了一击而出,却令对方毫发无伤的程度。 镜中人笑了一笑,似乎在嘲笑他的愚钝和无知。 “我早就说过,此处并不是真实所在,全赖雪中仙的神奇才能造就此地,至于我,不过就是你的化身罢了。你打我,便也是打你自己,为何却不听呢。” 他将手指突然举至眉间,冷笑道: “既然如此,便只有使出这一招,让你老老实实的继续听我说下去了。” 指力一出,刚刚纹丝未动的雪墙突然崩裂,一道雪光自墙内唤出,径直向风狄生袭来,他应对不及,只觉得自己胸口挨了一掌似的。 顷刻间,便瘫坐在地,失了力气。 这一掌?风狄生只觉得无比熟悉。 镜中人冷冷回应道: “不错,就是你刚刚赐给我的那一印,现在全数还你。” 风狄生死死捂住胸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斜睨一眼,眉眼轻动,不屑答道: “我早说过了,我——就是你。” -- 盈睿见到贺终南之时,这位大师姐双手托腮,正坐在圆桌之前长吁短叹,脖子都快要叹断了。 他算是浮云弟子里面细致精明的一位,刚刚隐隐约约见到风狄生夺门而出,此刻又见到豹子王大师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就算是用脚指头想也能想明白,这两人必然是闹了别扭。 如果放在平时,盈睿倒也没空管这二人的闲事。 毕竟他二人闹了吵,吵了闹,在浮云山上简直是常事,几乎每次都挨不过一天,盈睿就能看到风狄生率先低头,灰溜溜的去找贺终南道歉认错,两人便又重归于好,跟之前没吵过一样。 这样的境遇多了几番之后,浮云众人便连看热闹的兴致都丧失了。 只不过,此次情况特殊,他们一行冒险来到求仙台大会,本就是毫无计划,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好不容易侥幸混上了山,在这个节骨眼,大当家和二当家还闹起了内讧。 盈睿只觉得头疼。 他思来想去,还是上前一步,劝起了贺终南。 “师姐,你又欺负风师兄了?” 贺终南正一个人生着闷气,听到盈睿这一句,没好气的顶嘴道: “什么叫又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是他自己先找我吵架的好不好?” “行了行了,师姐,就你那个脾气,我们浮云上下谁不知道惹不起啊。也就风师兄人好,不跟你计较。换了我们,早跟你翻脸八百回了。” 贺终南气不打一处来,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等着候着来跟我吵架不是。 她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架势: “怎么?你也想来跟我打一架。我手正痒呢,要不然,咱出去打。屋里太小,施展不开。况且咱们经费有限,打烂了人家的桌子椅子,只怕是要去当铺才赔得起了。” “别别别,师姐,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还没有这自我了断的决心呢,断断不敢来找你的麻烦。只不过现在师父下落不明,你和二师兄再这一翻脸,我们还干不干正经事了。” 听盈睿提到林千的状况,贺终南抿了抿嘴唇。 没错,差点把正经事忘了,这次上山,本来就是为了想方设法打听师父的下落。 如今倒好,正事没做,反倒是自己先一把火烧了粮草,算不算自断后路啊。 贺终南没好气的答道: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你们出去几个人,把你二师兄找回来,就说我已经不跟他计较刚刚的事了。” 哈?盈睿挠了挠头,他大着胆子说道: “还是你跟我们一起出去寻回二师兄吧,只怕是我们请不动啊。” 贺终南差点把桌子掀了。 在浮云众人的眼中,果然自己才是理亏的那一个。 贺终南当然没心情把刚刚的乌龙表白事件跟盈睿这个小弟子报告,毕竟人多口杂,传出去以后她俩都不用在浮云混了。 她一向心大,如今捋了捋头绪,只觉得此事就此跨过,轻描淡写,显得自己毫不计较。 如此一来,说不定风狄生也就不再尴尬。 贺终南想到这儿,点了点头,算是允诺了下来。 盈睿没想到今日劝她这位混世魔王竟然劝的如此容易,当下喜不自胜,忙去隔壁屋内招来了几名相熟弟子,一行人跟着贺终南乌压压的就去山道寻人了。 --- 风狄生慢慢竖立起上半身,双眼怒视来人: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镜中人咧嘴一乐: “很好,这才是跟我说话应有的态度。” 他用手点了点冰壁,清脆之声,不绝于耳。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不需要如此压抑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大大方方去做好了。一直这般委曲求全,你的内心也不会真正的快活的。” “我快活的很,用不着你来管。” “是吗?” 镜中人饶有兴致的看向他,“雪中仙有放大人体内情绪的功效。如果你快乐,那么今日你我二人见面,便不会是此般的情景了。” 他顿了一顿,复又说道: “不过,此事倒未必是件坏事,兴许是老天爷看你已经太久没有照过镜子,根本没有机会见识到自己的模样,所以这才让你我相见。如此一来,也是为了让你好好想起真正的自己。” 风狄生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目光犀利。 他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什么。 镜中人双手环抱,看了看周围,皱了皱眉: “今日初次相见,如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你今日身体状况不佳,再待下去,只恐心脉受损,我就不多留你了……” “只不过,下次再见之时,希望你我不要兵戎相向,如果能够心平气和的对酌饮茶,那才是再好不过。” 说完这句,镜中人拂袖而去,如同他刚刚现身一般,这雪洞内顿时失去了他的踪迹。 风狄生强撑至此,见他彻底离开,这才缓出一口气。 他疲惫至极,已经来不及想清楚刚刚这番境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只不过,镜中人的那番话语,不停的在他的脑海中来回游荡,已经被遗忘许久的那些往事,此刻竟又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那个月圆之夜,娘亲临死前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还有自己手上的血迹。 风狄生痛苦的闭上双眼,这是他此生最不愿回忆的事情,也是他最想遗忘的场景。 可是这一刻,脑子却清晰的将那一切重新复刻了出来。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来,在浮云修身养性,自己已经将这些隐藏的很好。跟着贺终南,在她的面前努力做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那么自己也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好人。 可是如今看起来,似乎往事并没有如此轻易被抹杀。 风狄生觉得自己的心口愈发痛楚了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头痛也一浪接着一浪的袭来,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风狄生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无边深海,四周皆是寒潭,冰冷刺骨,看不到前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恍惚惚自梦中醒来。 抬眼那一瞬间,蓝天白云映照在眼帘之外,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眼前是盈睿期盼的眼神,还有几位浮云弟子也是对他嘘寒问暖。 风狄生来不及和众人打招呼,努力看了看四周的景象。 没错,这里又是郁郁葱葱的山涧景象,跟刚刚的冰雪世界判若两地。 所以,倘若不是我做了梦?便真是印了那和我一模一样的镜中人所说,那是雪中仙化出的幻象。 风狄生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咳嗽声,这咳嗽声发动的颇有规律,一听便是有人刻意所为,目的就是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风狄生定睛一看,哑然失笑。 贺终南正站在不远处,装模作样的背对着他,两只脚无聊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眼神却偷偷摸摸的向风狄生驻足的方向望了过来。 第五十五章 风狄生看到她这般扭扭捏捏的模样,不知怎的,刚刚那些烦忧,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他嘴角不由的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来。 盈睿见他已醒,心中大喜,忙不迭的说道: “风师兄,你方才无碍吧,我们赶到之时,发现你不省人事的晕在了这里,把了把你的脉象,也不甚平稳,心中正是担心的很呢。” 风狄生想起刚刚幻象中所见,愈发觉得不能透露分毫。 他故作轻松道: “没事儿,我刚刚跑的太急,恐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所以这才晕了过去,无甚大碍。” “如此这般就好,你不知道,刚刚大师姐多担心你呢,我们一行人出来找你,她哭着喊着非要跟我们一起来,劝都劝不住……” 虽然离了几十步远,可是贺终南的耳朵倒是灵巧的很。 她听到盈睿此言,气的在那边叉腰大骂道: “诶,你小子说话能不能走走心啊,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叫我哭着喊着要跟你们一起来,明明是你自己使劲求我,我才来的。不然我操这个淡心作甚啊……” 盈睿此刻恨不得冲上去,捂住贺终南的嘴,让她千万别再胡言乱语。 他使劲冲着贺终南飞着眉毛,暗示她不要再说了。 贺终南见他表情古怪,心中更是迷惑不解。 她下意识的瞅了风狄生一眼,对方虽然醒了,可是脸色煞白,看起来的确身体不佳的模样。 她二人虽然吵归吵,可是打小的情谊一直都在。 如今见得风狄生这般模样,贺终南的心里也不甚好过。 罢了罢了,反正现在人已经找到了,不管怎样,自己也该上前去问候问候他的伤情。 毕竟抛开别的不说,我好歹也是浮云山的大师姐,出行之时关心手下师弟的身体健康,理所应当。 贺终南给自己加油打气,一步一步的挪到了众人身旁。 她探出一个小脑袋,看了看风狄生的伤情,关切问道: “你无碍吧?” 眼见这两人就此搭上了话,盈睿大喜过望。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架是这两人自己吵的,那么和好的事,也该这两人自己商量着办。 盈睿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带着随行的几个弟子赶紧离开了此地。 还有两个小徒弟不解风情的正要留下来,说要抬风师兄回厢房,也被盈睿赶紧拽着耳朵生拉硬扯的拖走了。 其他人离开之后,此地只余下风狄生和贺终南二人。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风狄生还躺在地上,贺终南刚好俯视着他。 大概是这角度过分奇怪,风狄生转了转头,努力将身子直了起来,靠在了旁边的一棵树干上,半坐在了地上。 贺终南也蹲了下去,如今两人视线平行,对视了几秒之后。 双方都迅速将眼神挪开,心虚的很。 贺终南用小树枝在地上不停的拨弄着小石子,停了一会儿之后,方才用力说道: “刚刚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风狄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服软认输,心中大感意外。 毕竟以前不不管有理还是无理,贺终南都会不依不饶的要自己先道歉,从不手软。 这次,竟然会心甘情愿的先来低头,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风狄生在内心揣摩着自己到底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合适,却看见贺终南就地打坐,双脚盘在地上,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絮叨了起来。 “不过师弟,这事仔细说起来,咱俩对错各一半吧。我承认,我刚刚的语气是重了一点,可是你也不该突然就跑出来啊。你知道我们大家有多担心你吗?师父明明就已经出事了,万一你再遭遇什么不测,我要怎么和门内弟子交代啊!” 风狄生经过刚刚幻象一劫,心中不知怎的,竟然瞬间平静了下来。 兴许是情绪在与那位镜中人的对话中得到了发泄,此刻的他,出奇的冷静。 看着贺终南垂头丧气,在自己面前懊恼的模样,他心中一软,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头,温柔说道: “师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的意思。只不过,是希望能像以前一样,你还是可以信任我。” 这话说的恳切,但是却叫贺终南心内一虚。 她抬头反问道: “你当真是如此?” 风狄生昂起头,看了看天上,脸色有些感慨: “兴许是这次下山,见了些红尘世面,所以我竟动摇了决心,想着如果能自己去过过小日子也不错。师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没有什么野心,只求能够长伴你左右,便心满意足了。如此一来,自然要给你个名分才行,所以才有此一问。” 贺终南撅起小嘴,在他的脸上仔细观察,想推敲出蛛丝马迹。 风狄生说的倒是颇为真诚,看不出有撒谎的痕迹。 “这些是你的真心话?” “绝无半句虚言。” 听到此处,贺终南的心结倒是稳稳的放下了。 如果是这样,这位二师弟的境界倒是还有的救。 风狄生继续在对面对她叙说衷肠: “师姐,你知道的,我打小便失去了亲人,自从上了浮云山,师父和你,便是我最大的亲人。尤其是你,从小便陪伴左右,对我倾注了莫大的心力,此番关切之情,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时间一久,我恐也是鬼迷心窍,分不清对你是亲情还是别的情意,只是觉得能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便好。幸亏你刚刚骂醒了我,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彻底断了这些歪七扭八的念头,好好做浮云山的二师弟,也可以做你的左膀右臂,辅佐与你。” 贺终南听到这儿,喜上眉梢,猛地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大笑道: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风狄生。我就说,刚刚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的时候,你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像平常的你了。你小子是不是下山之后,就懒于练功了。本门心法你每日晨早到底有没有诵读,师父说的对,我看你这个思想境界,滑坡滑的很厉害啊,山门都垮了有没有,你趁早补好你这个破门,不然迟早发洪水,冲的你堤毁人亡……” 许是觉得吓唬的他不够,贺终南继续言之凿凿的胡扯道: “哎呀,你该不会是下山看了什么小黄书吧?交出来,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摊小贩卖给你的,等我找出来历,拆了他的铺子!!” 她双手一动,竟要去搜风狄生的身。 吓得风狄生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忙告饶道: “好姐姐,你别跟我闹了,我这身上可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不信,等我翻了再说。” 贺终南此刻心情大好,大事已解决,自己与风狄生重修旧好,她于是恢复了往常的相处模式,又和他打打闹闹了起来。 风狄生哪能由着她胡闹,左挡右挡,好一阵忙碌。 他刚刚说的话,有几句是真心话,恐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明白了。 只不过,眼下,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镜中人的那些话,似乎是点醒,却更像是警告。 如果自己真的放纵个性,朝那个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只怕结果会难以想象。 风狄生在醒来的那一瞬间,顷刻间便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果要想留在师姐身边,现在的模式才是最好的,也才是能走到最后的。 风狄生在脑海中不停的盘算着种种情形,做出了自己的分析。 盈睿此刻大概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他之前便不敢彻底走远,恐这二人彻底打起来,只想着留在原地还能劝劝架。 如今三步并做两步的刚好跑了过来,也正是恰逢其时。 贺终南找准一个空档,上前拎住风狄生的衣襟,正要将手放进去搜,风狄生本欲阻挡,可无奈刚刚一番撕扯之后,角度不对,用不上力。 两人一前一后,看起来,非常不宜。 对话就更奇怪了。 “师姐,你放手吧,你再扯,我衣服都掉了。” “掉就掉呗,刚好让我看看清楚。你不知道,这种事,不看清楚我是不会死心的吗?” “诶,师姐,你别这样,松手,你赶紧松手,不然我可真就对你不客气了,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哼,你现在知道跟我讲不成体统了,你自己反思一下,之前又为什么要答应我,说什么都听我的呢,现在就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师姐,这样不行,真不行……” 盈睿长大嘴巴,目瞪口呆的在后面围观这一幕。 心中恍然大悟。 难怪刚刚风师弟气成那个模样,从房里冲出来,原来是因为忍受不了大师姐的骚扰啊。 盈睿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整个人气成了一个陀螺,在心中暗暗思量道: 岂有此理,如此这般仗势欺人也太过分了,大师姐平时为人凶恶就算了,怎么能够看风师弟年轻貌美,就对人家垂涎三尺,心存不轨呢,竟然还敢借着自己师姐的身份,公开对师弟实施暴行,幸亏风师弟品格高洁,宁死不屈,这才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此情此景,实在是叫人怒火中烧,义愤填膺呀! 风师兄实在是太叫人心疼,太可怜了!! 盈睿的内心在嘶吼,在自责,在悲哀,在感慨。 嗯,他握紧拳头,暗暗发誓道: 我一定要告诉全浮云的弟子,揭穿大师姐的真面目! 第五十六章 贺终南自打带着身子疲惫的风狄生回来之后,就觉得所有人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以前虽然浮云山的众人也没有几个敢惹她的,但是很少有人当面指指点点。 不似今天,每一个人看到她,眼神中都透着一股鄙视之情,还有几位面容姣好的小弟子见到她路过之时,俨然就跟鸡出门遇到黄鼠狼路过一样,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贺终南在心里默默思衬,得出了结论: 师父这一走,人心涣散,队伍不好带啊。 风狄生经历刚刚此番变故,体力尚未恢复,停在屋内调养生息。 贺终南闲的无聊,想起其他弟子们也到了颂念心法的时辰。 她在浮云时,便十分热心在一旁监督后辈弟子练功,最喜欢纠正他们的错误。 这段日子事情太多了,乏的很,已经很久没有管过门下弟子的功课了。 今天反正闲的无事,风狄生又一时半刻调养不完,贺终南索性决定去后山看看浮云众弟子练的如何。 她刚刚叹息完师父不在,队伍难带。 如今正想趁着机会偷偷的摸过去,谁也不通知,谁也别告诉,如果发现有人偷懒,当即抓个现行。 贺终南打定主意,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好好整顿下浮云上下的门派风气和纪律观念。 她蹑手蹑足,小心翼翼的来到后山。 映照在她眼帘之前的,倒不是什么井然有序的练功场景,反而浮云跟来的弟子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都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好不热闹。 为首的就是睿盈,只见他被众人团团围住,情绪激动,双手舞动。 贺终南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说的如此热闹,心道:好你个小子,我当你天天尽职尽业的带着门下弟子练功,你居然有空在这里给我开露天茶话会,行,难怪我说最近怎么人心涣散,队伍如此松散,原来都是你小子给我打的好基础。 俗话说,捉贼捉赃,贺终南打定主意要抓现行。 当务之急,自然是听听他们唠的什么闲嗑,如此激动,简直跟村口的妇女们有的一拼。 贺终南决定按兵不动,听完动静之后,再罚各位跪搓衣板也不迟。 她摈气凝神,悄悄将自己默默隐住,沿着一旁的石头,小心翼翼的往前移动。 行了十来步的距离,已经将身形移到了众人的背后。 此刻,贺终南能够清清楚楚的听见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了。 “盈睿师兄,你说的可是真的?大师姐真的对风师兄做出那等龌龊之事?” “诶,是我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是假的。” “没错,我刚刚看见大师姐将风师兄搀扶着回来,风师兄面色惨白,非常痛苦的模样,大师姐倒是眉飞色舞,颇为高兴的样子。” “呸,她这个恶霸,当然开心了,风师兄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惨遭了她的毒手,唉,真是可怜啊。” 随着睿盈的感慨,其他几名弟子也纷纷摇起头来。 有一位小弟子壮着胆子说道: “此事兹事体大,如今师父不在,她这人本就霸道,如今还名正言顺的当上了代掌门,说不定会狂性大发。她对风师兄这样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人,都能出手,该不会,明天也看上我们几个吧!” 众人一听,顿感一阵恶寒,浑身上下一阵哆嗦。 贺终南听到这儿,一头雾水。 她估摸着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什么叫龌龊之事?难不成她拒绝风狄生这事已经被众人皆知了? 那旁边的小弟子发什么寒颤,打什么哆嗦。 难不成是怕以后自己掌权了,惩罚属下太过严厉。 她正扒拉着头发,努力理解刚刚听到的所有闲话内容。 盈睿安慰众人道: “不会的,你想想,有风师兄这等风姿绰约之人挡在前面,大师姐她哪里看的上你们这般姿色的容貌啊,这水平差的也太多了,她没理由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偏要去吃乡间土豆啊……” 众位小弟子互相对视了几眼,确认了彼此的长相都在一个及格线水平之后,也确实放下了心。 盈睿在那儿继续痛心疾首的感慨道: “如今我只悔恨我自己,当时没有毅然而然的出手,帮助风师兄脱离险境,竟留他一人在那里,与大师姐周旋。说到底,我始终还是不够勇敢,屈服在了大师姐的权威之下。” 众人连声附和道: “盈睿师兄,这事不能怪你。大师姐那个恶霸性子,谁敢出手去管。谁成想,她一个潜心修道之人,竟然还有这等无耻的一面,竟然意图非礼自己的亲师弟。风师兄为保自己的一身清白,宁死也要与她抗争,这等精神,实在是我等肃然起敬,敬佩不已。” 听到这儿,贺终南终于捋清楚了前因后果。 虽然不知道自己和风狄生刚刚的这番经历是怎么被盈睿曲解成这样的,但是,她就是再傻,也听懂浮云众人在议论什么了。 她气得一口闷气差点迎风而起。 乖乖,居然敢造谣说我非礼风狄生?! 贺终南气得差点咬到自己,盈睿你个猪脑子,你搞搞清楚,是他找我告白。 你小子爱听墙角根也就算了,能不能把这闲话听对了主儿,把男女关系搞对啊。 贺终南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将小风雷诀指力全注灌出,应声将她面前挡着的大石一分为二,此力动静颇大,轰然一鸣,如同放炮炸响。 在场浮云众人皆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纷纷转过头来,看个究竟。 一分为二的大石应声分开,露出了贺终南气急败坏的脸庞。 她大步一迈,雄赳赳气昂昂的阔步向前,越过惊诧的众弟子,径直来到了盈睿的面前。 盈睿只觉得天旋地转,定睛一看,才发现贺终南已经单手用力,将自己的领口揪住,顺势将整个人举了起来。 他双脚离地,眼神恐慌,看着贺终南怒气值满点的模样,心中暗暗念道: “不好,我揭破了大师姐的秘密,这下,她恐怕要杀我灭口了。” 盈睿转念一想: “如今反正浮云众人都已知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贺终南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又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儿,盈睿的胆子大了起来。 贺终南举了他十几秒之后,觉得已经达到了惩罚效果。 更何况,她自己的膀子也酸了。 她用力将盈睿丢在地上,盈睿扑通落地之时,明显感到贺终南收了一成,虽然动作看起来很大,但是自己落的时候明显较轻,并不是很痛。 围观的众人连忙围到盈睿的周围,关切的问这问那。 贺终南昂首挺胸,决定今天要好好整顿门派风绩,树立家规。 她眼神咄咄,质问盈睿: “你可知错?” 盈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贺终南心内觉得这小子行为举止倒是憨直的可爱,她强忍住笑意,继续问道: “摇头是什么意思?点头又是什么意思?” 盈睿把心一横,心想男子汉大丈夫,今天就豁出去了。 无论如何,也要和这个恶霸大师姐拼了。 他昂起头来,开口顶撞道: “摇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做错,点头是因为我不该现在才站出来,而是在你欺负风师兄的时候就及时出手,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是屈服在你的霸道之下,我觉得我觉醒的太晚了,不光是我,浮云众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贺终南的眼神斜睨在场诸位,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众位弟子互相对视了几眼,嗫嚅着不敢做声。 盈睿见故,慷慨激昂道: “你们怕什么?如今是她贺终南欺负门人在先,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哪怕还怕她区区一人吗?” 其他弟子们小声对他言道: “行了,盈睿,少说几句吧,咱们就是加起来,也全部不是大师姐的对手!” 盈睿不服: “士可杀不可辱,为了风师兄的清白,我也要争这一口气,绝不能让你为所欲为——” 贺终南淡淡的看着他,双手环抱,只说了一句话: “盈睿,别瞎喊口号了。那个,我就跟你说一句,你搞错了。我没非礼风狄生。” 她大步向前,当着众人说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在想我是不是故意这么说,好推卸责任。我实话放在这儿,要是我对风狄生存了这份心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她将大拇指和无名指对叠起来,做出了对天发毒誓的手势。 见此情形,在场诸人都惊了。 盈睿也慌了,他没想到贺终南竟然敢发这种毒誓。 他支支吾吾说道: “那为何我去看你二人的时候,你非要扯着风师兄的衣裳,还让他老老实实听话别动。” 贺终南总算明白这问题出在哪儿,她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该一时兴起,搜那个破身。 小黄书没搜出来,反而还给自己惹了个□□烦。 她正要上前一步解释,突然听见后面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大师姐没说错,是你们误会了。我跟她之前,清清白白,只有同门情谊,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情。” 众人惊呼: “风师兄,你怎么来了?” 贺终南惊诧的转过头去,他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的,自己竟全然不知。 她果然看到了风狄生,他倚在树干一侧,脸色苍白。 四目相交之际,贺终南感应到,风狄生似乎不愿看她,很快将目光挪转而去。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哒咕哒。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 第五十七章 贺终南转念一想:莫不是他刚刚听到自己发的毒誓? 她这才明白为何风狄生脸色苍白。 浮云众人围了上去,查看风狄生的状态,他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我无甚大碍,今日的事是个误会,我和大师姐之间并无其他,你们总要信的过我吧。” 眼见风狄生如此笃定,又见得贺终南刚刚竟然气得敢当场发毒誓。 浮云众弟子心思异动,也开始逐渐倒向他二人去了。 盈睿嗫嚅说道: “今日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张扬,这才错怪大师姐,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敢说敢当,还有一丝年轻人的正义感在侧,贺终南倒是不怪他。 她正要说两句场面抚慰众位弟子的心,只见到风狄生咬牙说道: “我赶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们,其他各派的弟子们已经陆续上山来了。我们浮云这次必要处处小心,不可再自己内讧,更不可在其他门派面前留下话柄。” 贺终南没想到其他各派这么快就有了动静,她忙问道: “四大派也来了吗?” 风狄生点了点头: “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 贺终南带着浮云众弟子回到山顶的客房之时,这才发现,走时隔壁空荡荡的厢房都早已住满了人。 各派弟子鱼贯而出,场面那叫一个热闹。 虽然其他各派也有不少人前来观礼,可是数来数去,还是数四大派的弟子最多。 浮云一向闲散,与其他小门小派也没什么交情,彼此只是匆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再无其他举动。 贺终南心念一动,想到各大门派若然已经到全的话,这求仙台大会的召开便也是指日可待了。 正当她心思浮动之际,只听得有人来报,因各派掌门皆已到齐,要先行召开碰面,商量后续事宜。 贺终南作为代掌门,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参会人选。 风狄生本欲陪她一起,可是对方点名说各派仅有一人可参加,于是只得做罢。 他本欲交代几句,可今日之事实在尴尬,风狄生叹了一口气,一切待淡了再说吧。 贺终南按照约定的时辰,准时来到了山顶的主宾房,此处布置典雅,门厅庞大,跟山顶后侧的客房住所相比,面积大了不少。 其他各门各派的掌门悉数已到,他们之间彼此早也熟悉,互有交情往来,唯独贺终南一人,形单影只,十分显眼。 她倒也不以为意,反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贺终南找了个角落处的椅子落座,正准备观察周围的动静,不料竟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下。 她转头一看,发现竟是厉奉离。 厉奉离这小子看来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如今看见她格外欣喜。 “贺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贺终南对着他尴尬一笑,心道这有什么好欣喜异常了。 她本以为求仙台大会之上不会与这小子打照面,毕竟他刚刚归家,却没想到他爹厉掌门倒是心大的很,竟然还把这小子公然放出来。 不过,这里皆没有熟人,有这小子在,打听打听情报也好。 贺终南打定主意,跟厉奉离套起了近乎: “怎样?你伤没事了吧。” “早就好了,说起来,上次还要多谢贺姐姐你送我回家呢。” 看见厉奉离一脸娇羞的小模样,贺终南没察觉出来不对,只觉得这小子怎么跟上次相见之时相比,扭捏了许多。 她正要上前套话,却见到四大派的四位掌门迎面走出,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贺终南停下叙旧的念头,耐心听四大派到底要说什么。 灵虚梧的田中云田掌门率先开口。 贺终南眼看这是自己曾经结下了梁子的那一位,赶紧将头放低了些,唯恐视线相对,徒增尴尬。 田中云开口说道: “求仙台大会召开在即,感谢各派倾力相助,准时赴约。本次求仙台大会依旧是由我们四大派全力主办,在座的各位掌门都是老熟人了,规矩也都知道的清楚,在这里我就不便赘述了。” 他顿了一顿,环视了四周一眼,看了看边上的三人,说道: “求仙台大会历来最重要的便是两场大事,一场就是各门各派的切磋比试,另一场便是三年一届的盟主人选——” “大家也知道,按照顺序,今年的盟主本该是从九真山而出,只不过,九真山的吴掌门身体抱恙,无法参加此次的盟主选举,按照惯例,我们其他三派决定将顺序提前,这一次就轮到天姥的厉掌门提前坐了……” 在场的诸位掌门皆交头接耳了起来。 他们虽然门派繁杂,可是论及实力,远远没有什么话语权。往常不过也就是凑个人头,跟着走个过场,看个热闹,盟主的人选从来都只在四大派内部产生,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之时,谁也不敢有异议,此番虽然九真山的吴掌门退出的突然,可是大家议论了一番,也不敢有任何反对意见。 贺终南看了看台上三人一眼,发现厉天涯的表情淡然,看来此事在场的四大派皆提前通了气。 她撞了撞厉奉离的手臂: “诶,你爹可以啊,都当上盟主了。” 厉奉离不以为然道: “这有什么?贺姐姐,实话告诉你,我爹才不想当这个盟主。这活儿,可不好干,是个烫手山芋。他这样的懒人,唯恐避之不及。” 贺终南咂舌道: “盟主还有人不想当?” “你以为盟主好当啊。如果真好当,灵虚梧的田掌门早就自己抢着上前当去了,哪会丢给我爹啊?” “喔,原来如此。” 贺终南在心里盘算着,她原本就有意借四大派选盟主这点事生点是非,如今一看,九真山的吴掌门不干,岂不是给了自己天大的机会。 她定睛一看,台上明明有四个人,如此说来,九真山的吴掌门虽然没来,但是定然还派了其他人过来。 贺终南小声向厉奉离打听: “诶,最左边那个,对,就是那个年纪轻轻的,我看他的年纪也不大,这么年轻就当上四大派的掌门了?” 厉奉离定睛一看,微笑说道: “你说他?喔,萧白衍萧师兄,他可不是什么掌门,不过他是九真山的高足,说起来,吴掌门还是他的师父,如今恐怕是九真派他出面,来参加求仙台大会吧。” 贺终南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位萧白衍看起来不争不抢的,不知道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田中云安排的差不多了,正要散场,只听得台下诸人里面突然有人抢话道: “此事不妥,既然九真山的吴掌门因病无法缺席,怎能由四大派擅自作主定了厉掌门呢?也太不把诸位的面子放在眼里了吧?” 贺终南听到此话,恨不得当场鼓掌。 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竟然将她想说的话,全数就说了出来。 发话之人,自众人之中跃出,就向台上走去。 贺终南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人——在山门前帮了自己的沈治。 沈治今日一声白衣,与上次相见迥然不同,全身贵气,周身散发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贺终南想起来他曾说过自己是外门弟子,不是四大派的高足,如此说来,竟然不知他是哪派的代表了。 田中云似乎也对他不甚熟悉,如今看他贸然发言,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位公子,不知你是哪派的代表?恐是不太懂我们求仙台大会的规矩。” “田掌门客气了,不过这求仙台的规矩我虽然不懂,但是有一事我却是知道的,可以和在座的诸位分享一二。” 沈治满脸神秘,引得在场诸人交头接耳。 他用力看向萧白衍,慢吞吞的说道: “这位九真山的道友只怕是没有说实话吧,据我所知,吴掌门根本不是什么因病缺席,他应该是与九真山的另一位真人,私奔了吧。” 这话一出,在场如同炸了锅一般。 仙门安定已久,上次有这种惊天八卦,估计要追溯好几十年以前了,在场的各位掌门久未听到这种刺激的消息,当即都把耳朵竖了起来,唯恐遗漏了一句半句。 萧白衍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辩解说道: “你怎可胡说?吴掌门明明就是抱恙在家,哪里有你说的这种丑事发生?我们九真门风清净,万万没有这等闲事传出。” 沈治大笑道: “既然九真山不肯承认,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人家说我无凭无据随意编造。你们吴掌门明明是跟着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也就是你们的小师姑梅若雪梅真人跑了。他们二人当年因为你师祖棒打鸳鸯,所以无缘在一起,梅真人更是因为此事,避走天涯,浪迹四方。可谁知这断了二十几年的缘分,不知何故,如今又续上了。这事出的突然,连你们九真自己人也没有料到,如今早就动员下去,全数寻找他们。而且封锁了消息,不允许外人察觉—— 沈治徐徐望去,眼神凛冽的看着众人: “我说的若有一个字是假的,你们大可以找我争辩,但这就是事实,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绝无一字虚言!” 第五十八章 沈治说的斩钉截铁,在场的诸位掌门几乎都要点头称是了。 虽然八卦看的热闹,但是没人愿意主动惹祸上身,此刻大家都憋着好奇心,也没人敢深入问一句。 可惜此处除了诸位老古板之外,偏偏还有个贺终南。 她冷不丁的发话问道: “哇,九真山的那位道友,这位朋友直接污蔑你家掌门跟人私奔,你居然都不反驳他,岂不是坐实了这桩事吗?” 贺终南此话一出,其他掌门心里几乎笑出声来。 明明在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迫于四大派的面子,没人敢接话茬。谁知这位小姑娘不知道脑子太聪明还是太不聪明,居然就这样当面捅破了窗户纸。 如今九真就算再要当视而不见,估计也瞒不过去了。 台上的九真山代表萧白衍脸色难堪,此事来的突然,他自九真出发的时候,门派之内早就乱做一团。 梅若雪离开九真山游历的时间颇久,根本无人知道她和掌门是什么时候再续前缘的。如今竟在要接下盟主之前的紧要关头,两人就这么携手跑了,留下一地烂摊子。 门派之内,掌门夫人还在大吵大闹,三天两头寻死觅活。这边,他怕影响求仙台大会的进程,这才专程特地赶过来,事先告知其他三派,以免再生茬子。 如今此事好不容易平息,可是竟然叫这二人当场搅局。 萧白衍气得恨不能当场把这二人碎尸万段。 他正要发作,一旁的厉天涯倒是发话了: “此事真假还未知,就算是真的,也是人家九真山的家事,犯不上上今天的台面。” 他虽然日常是个和善的胖子,可是此刻目光却牢牢锁住了沈治,上下打量道: “这位——不知如何称呼?” 沈治行礼作揖道: “在下乃是挂名的宣城山弟子,受了宣城山王掌门嘱托,来到此地。” 宣城山?厉天涯与田中云对视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一直未发话的洞宫山掌门屠小云。 屠小云自刚刚开始,便一言未发。 宣城山与洞宫山渊源颇深,日常有些老交情。 可是这两处离灵虚梧和天姥山都不近,所以日常没有什么往来。 如今听到宣城山的名号,又见到此人不过是挂名弟子,难不成是洞宫山假接他派之手前来发难? 兴许是这二位的掌门的眼神太过明显,屠小云淡然一笑,缓缓言道: “田掌门,厉掌门,两位难不成以为此人是我派来的?”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宣城山的确与我派上一辈有点渊源,可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我接下掌门之职以来,便鲜少走动。如今的那位王掌门与我更是半点交情没有。至于这位沈公子,我更是从未见过。” 眼见屠小云火速撇清了自己与这件事的关系,厉、田二人虽然震惊,但是又不太意外。 屠小云为人最是谨慎,平时四大派的诸事也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从来置身事外。 他心性淡薄,素不爱出风头,日常只是扎在洞宫山,勤修苦练。 今日之事,倘若不是宣城山这个名字,的确也丝毫牵连不到他的身上。 沈治此刻倒是坦率,他拍了拍手道: “屠掌门所言不虚,我的确从未与他见过。” 萧白衍气得要命,此时忍不住插话: “那你与我们九真也素昧相识,为何今日存心污蔑,要与我派为敌?” “萧道友此言差矣,我们今日汇聚此地,皆是为了选举盟主一事。你们四大派长期以来同气连枝,坐拥仙门最强势力,大事小情皆有你们四派一力定夺,旁人连嘴都插不上——” 沈治顿了一顿,忽然目光一转,用手指向一侧的贺终南: “贺姑娘,我这话可有说错?你们浮云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吧。毕竟,四大派刚刚才借你们的手,铲除了盘踞已久的白焰教,消除了心头大患。可是据我所知,四大派丝毫未将你们浮云众人的性命放在心上,甚至将铲除白焰教的功劳全数揽在自己身上,至于你,还因为不慎打伤了田掌门的独生子,惹得灵虚梧上下众怒,发了追杀令,要取你的性命呢……” 此话一出,在座其他各派掌门皆毕哗然。 毕竟当初厉、田二人拿着半卷残符上门找林千对质之事颇为隐秘,并未大肆宣扬,后来林千派贺终南和风狄生二人混入白焰教中一事也从未对外说出,后面四大派大张旗鼓入了灵渊谷灭了白焰教一事,倒是天下皆知。 所以其他各派并不知道,铲除白焰教一事竟有浮云参与当中,更没有想到四大派还要妄图人家门派之人的性命。 一时之间,不由得议论纷纷。 贺终南突然被点名,也觉得甚为奇怪。 她虽然对灵虚梧的田中云没什么好感,但是此刻沈治贸然将此事抬出来,明显就是借机有意发难,要对付四大派。 刚刚才借了吴掌门私奔一事戳了九真山的脊梁骨。 如今,又将强行威胁浮云一事拿来揭灵虚梧和天姥山两派的面子。 贺终南到底也是当了门派大师姐多年的人物,政治觉悟不低,一眼看穿,这位沈道友绝非等闲之辈。 他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应对了万全之策,此番上山而来,就是冲着四大派来的。 只不过,他找四大派的麻烦,又不是找我浮云的麻烦。 更何况,如今他从中做局,把水搅浑,岂不是更有利于我们浮云的计划。 贺终南打定主意,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当下就看沈治如何发招,她只是杵在一旁,看热闹罢了。 眼见得贺终南不说话,在场其他掌门皆当她是默认了,不过是碍着四大派的面子,小姑娘不好意思当场说。 于是个个心里更加笃信沈治所言非虚。 田中云恼怒非常,如今矛头直指向他,不站出来说几句场面话,这局面看来是平息不了了。 “各位掌门,攻打白焰教一事,浮云的确从中协力很大,只不过,他们潜入一事当时保密,也是为了不走漏风声,绝不是我们四大派刻意抹杀他人功绩。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至于刚刚这位沈治公子提及的诛杀贺姑娘一事,更是无稽之谈。倘若我们灵虚梧真的下了这道追杀令,这位贺终南贺姑娘又怎能完好无损站在这里,还敢前来参加求仙台大会呢,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沈治冷笑一声: “田掌门果然是伶牙俐齿,口舌生辉之人。只不过,你独生子被打伤一事,总不是假的吧。” 田中云做出一脸哀痛的表情,抚手扪心道: “此事乃是我的一大痛处。我唯有此儿,堪当大任,可是他却因为误会,和浮云的这位贺姑娘动了手,技不如人,让贺姑娘打成重伤。如今正在我派血池之内疗伤,至于未来如何,无人可知。但是,我心中清楚,此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少年轻狂,轻易出手,公平比试,落了下风。我也绝不会因为此事牵连浮云,牵连贺姑娘,在下愿以灵虚梧多年的声誉担保,还望各位切勿听信谣言,伤了和气……” 老狐狸!贺终南在心里暗暗咒骂道。 难怪能养出来田止息那种儿子来,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也算是父子相传了。 厉奉离在一旁看着贺终南脸色不对,关切问道: “贺姐姐,你没事吧?” 他见贺终南双眼牢牢注视着田中云,怕她一时冲动,扯住她的衣袖,摇头示意,让她不要乱说话。 贺终南按捺下心头怒火,如今她倒是想好好看看沈治接下来要发什么大招。 必要时刻,自己倒真是可以帮他一帮了。 毕竟,田中云刚刚这番话,已经彻底激怒了她。 在场其他掌门听到田中云此番说法,倒也觉得合理,于是连连点头了起来。 沈治似乎早已料到田中云会有此作为,不由抚掌大笑道: “好好好,素闻灵虚梧田掌门口才出众,为人阴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对,是名副其实才是!” 他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了,田中云恨不得当场发作。 厉天涯在一旁拉住了他,小声附言道: “田兄切勿失了分寸,此人心思缜密,有备而来,他找准今日这个机会,为的就是在其他门派面前,惹你发怒,倘若你如今真的对他直接出手,只怕会叫人说我们四大派仗势欺人,欺负他宣城山一个小门小派,无名无势。如今诸位掌门都在,面子上不能做的太难看。今日万万不可出手,他不过是说些话语,故意激你罢了,万万不要中了他人伎俩。” 此话一出,点醒了田中云。 不错,他好歹也是四大派里面的主心骨之人,如今为了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的三言两语,便勃然大怒,当场失态,斩杀沈治事小,只怕会令在场的其他门派心惊胆战,嫌隙速生。 田中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勉力笑道: “今日的议题暂且相商到此,他日再叙。就此散场吧。” 他拂了拂袖,正要结束今日这尴尬的局面。 只见沈治目光炯炯,看向一侧的屠小云。 贺终南心中一呼: 好,我果然没看错,还真是四大派一个也跑不了,如今,总算轮到洞宫山了。 屠小云这才回过神来,今日这事与他关联不过,除了开始辩白了两句,后续他一直神游在外,根本不关心现场发生的一丝一毫。 就算田中云被逼的失了态,他也不想出手,毕竟,灵虚也罢,天姥也罢,九真也罢,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看见沈治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屠小云自己也好奇,这位找麻烦的主儿能给自己安一个什么罪名。 毕竟他洞宫山天下太平,既没有掌门跟真人私奔这种花边新闻,也没有学人家天姥和灵虚坑害浮云,实在是干净的很啊。 仿佛是听见了屠小云内心的话语,沈治也在内心发出了一声嘲笑: 干净?你也配? 第五十九章 屠小云见状不屑哼了一声: “这位道友,凡事讲求个明白。不知道我洞宫山又有何处得罪与你,让你耿耿于怀,不肯放手?” 沈治笑道: “不敢不敢,洞宫财大气粗,那是我宣城小派得罪的起的人。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眉眼兮动,突然说道: “屠掌门你这个掌门之位,得来的也算名不正言不顺吧。”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这可比刚刚的桃色绯闻、八卦小道吸引人多了,沈治这一状告的,几乎是掐中了屠小云的命脉。 仙门之中,最注重传承有序,尊师重道。如今沈治直言不讳,说屠小云这个掌门位子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简直像是实名控诉他欺师灭祖。 这个罪名,可没有几个人背的起。 果然,刚刚表情淡漠的屠小云也坐不住了,他登时大怒,瞬间冲到了台前,对着沈治大骂道: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妄自菲薄我的来历?!我告诉你,我这个掌门之位,是由上代掌门亲传,有洞宫山列位长老为证,公公平平,清清白白,哪里是你这等宵小之辈可以随意污蔑的!” 眼看屠小云气得直跳脚,半点没有刚才宁静祥和的大度气息。 贺终南恍然大悟,原来并非是他清心寡欲所致。 弄了半天,是板子还没有打到自己身上,痛的不是自己人啊。 厉天涯和田中云也鲜少见到屠小云如此失态的时刻,厉天涯正想上前劝阻,让他平息肝火,田中云对他施以眼色,暂且静观不变。 厉天涯明白,田中云这是故意报屠小云平日消极散漫之仇,更何况,刚刚沈治向天姥、灵虚、九真先后发难的时候,屠小云置身事外,云淡风轻,半点态度都没有。 如今风水轮流转,不让他好好被沈治为难一番,丢丢面子,焉能出了田中云心头这口恶气。 人心叵测,最难平衡。 厉天涯想到这儿,叹了口气,对田中云点了点头,暂且按捺向上前的冲动,退到一旁,静静观察他二人的交锋。 在场诸人皆无人敢冒话,毕竟欺师灭祖可不是一般的罪名,如今沈治敢这样说,定然是有几分把握。 反观屠小云的反应,能令一向诸事不动的他激动成这样,这也算是一种反向证明了。 沈治眼看众人都不吭声了,不由放声大笑道: “平日素闻四大派在仙盟地位超然,无人敢逾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不知台上的诸位掌门平日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尽干这不仁不义之事,天天把天下大义挂在嘴上,心中可曾羞愧否?” 屠小云平生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他轻纵身形,自台上跃下,便使出功法,向沈治袭来。 他这一招不算杀招,想必是为了封住沈治的嘴,只用了五分力气。 不料,沈治竟然不躲不闪,活生生的就要接上去。 贺终南本只是在一旁看看热闹,她为人最喜临阵对敌,经验极其丰富,毫厘之间,便可以看清对方用功起势的变化以及后续的动向。 如今见得沈治全身皆无一点防御,她暗暗叫道不好。 危急之时,贺终南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径直冲了上去,硬生生的拦住了屠小云。 屠小云本未用尽全力,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贺终南,他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这一击之力竟全数叫贺终南轻易化解。 他退后三步,心中怯然道: “难怪他们都说浮云厉害,门下这般年轻的弟子竟有这等造化,的确不容小觑。” 贺终南双手做礼道: “屠掌门,有话好说,今日乃是各派相商之际,贸然动手,恐怕折辱了四大家的门面吧。” “折辱?他刚刚已经将我派的面子驳的点滴不剩,小姑娘,你现在跳出来说折辱这两个字,未必太晚了吧。” 屠小云气的回驳道。 沈治不慌不忙的上前言道: “我说话素有真凭实据。只不过屠掌门只听我说了名不正言不顺四个字,便气得要对我下以杀招,不知道是内心有愧,还是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提及此事,以至于你慌了神。” 贺终南虽然替他挡了一劫,如今却转过身来,一脸正义的质问道: “沈公子,说人掌门之位得来不正这种事,可不是小事。你既非洞宫之人,岂能知道这般秘密,屠掌门气你有意诬陷,也是人之常情。” “我自然是有证据的。” 他二人一唱一和,竟然将局面拿到了此番境地。 如今在场其他门派掌门皆竖起了耳朵。 今天这趟可真是来的太值了,简直是三十年来最大盛事。 以前的求仙台大会虽然也热闹,可是诸位掌门还是第一次碰到大会开始之前就像今天这样连续大爆料的火爆场面,气氛堪称根本停不下。 屠小云咬紧牙关,咄咄问道: “好啊,我倒是要听听,你有什么好故事拿出来说,编,接着编!” 沈治不慌不忙的说道: “宣城派和洞宫山上一辈交情极好,两边长老互有走动,来往频繁,所以我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众所周知,洞宫山上一位掌门乃是李千秋李前辈,他手下共有三位弟子,皆得其真传,只不过他最属意的乃是门下的二弟子陈异,这件事,想必各位年纪长一点的前辈也应该听说过吧。” 在场的其他各派掌门频频点起头来,看来此事的确属实。 “可是后来,李千秋掌门却突然间隐退,还将掌门之位传给了现如今的这位屠小云屠掌门,屠掌门入洞宫山的时日最短,功力与前两位师兄相比,也差了一大截,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本门弟子也有不少不服他的,不论是根基还是地位,都不足以服众。可是仓促之间,李千秋掌门就决定将位子退让,不顾众人的反对,当时除了洞宫山的门下弟子,连其他各派也可谓是百思不得其解。” 屠小云没想到他是将这等旧事翻出来说,不由的冷笑一声: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稀罕事,如果是这件事,在座的恐怕大部分人都听过。当初师父突然将掌门之位传递给我,我自己也觉得非常惊讶,那时候还担心自己不能胜任,拼命向师父请辞来着,可师父还是力排众议,将位子给了我。这么多年来,我潜心修炼,管理洞宫上下,一切井然有序,也算不辜负师父这么多年来的期望。沈公子,你如果是拿这件事来发难,我看你今天是打错算盘了……” “屠掌门,你急什么,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沈治举起双手,用了拍了三下手掌。 贺终南转头过去,发现门外有一名穿着褐色斗篷的男子,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迈腿进来。 奇怪,此人是谁,竟然能够不经通报,就擅自闯入掌门议事之地。 贺终南又想起自己当初上山之时,也曾在山门被拦住,但是却被沈治的人放了进来。 如此说来,这名穿着斗篷之人能够顺利进来一定也是有人接应。 沈治此人,为了今天之事,究竟苦心筹谋了多久。 贺终南看了看他的侧脸,心生害怕。 那来人缓缓行到堂中,渐渐抬起头来,斗篷下露出一张沧桑的脸来。 屠小云望着他,面孔从平静转向惊恐,他似乎难以相信,喉咙里发出“咿呀——”一声: “怎么会是你?” 他看着对方的眼神,宛如望着一个死人。 来人将斗篷的帽檐放下,平静的看向四周。 诸位掌门里有几位年岁大的,此时认出了他,不由惊呼道: “陈异,那是原来的洞宫山二弟子——陈异啊!” 贺终南想起来了,刚刚沈治说过,陈异才是洞宫山本来的掌门人选。 屠小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缓缓向前,仔细端详着陈异的面容,确信这一切是真的,而不是自己在做梦。 “怎么可能?你当时不是掉下山崖了吗?怎么还会活着?” 来人平静的说道: “师弟,你还忘说了一句吧,我不光是掉下山崖,在掉下山崖之前,还被你用本门心术破了修为,所有功法尽失,毫无招架还手之力。我这样的废人,被你用尽手段之后,丢下山崖,居然没死,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你想问的,其实是这个意思吧?” 陈异此话一出,屠小云默不作声。 他表情惊恐,似乎在努力回忆自己当年究竟是在哪里出了岔子。 他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啊——你明明是我亲手——” 话到了嘴边,屠小云赶紧咽了回去。 如今人证俱在,屠小云又如此失态,厉天涯见此,恐局面难以收拾,正要跨步上前。 田中云从旁阻拦,小声说道: “此事现在怎么管?处理的不好,你我骑虎难下!” “可是,如果放任不理,屠小云今天只怕走不出这个门。” 看着厉天涯紧张的模样,田中云冷笑道: “我早看姓屠的不顺眼,反正我们的事,他从来也没帮过忙。往日,不过是看在四大派攻守联盟的面子上,没有和他计较。今日,既然是他自己闯的祸,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的眼神斜睨了一眼沈治,发狠说道: “不过,那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第六十章 田中云对着沈治的来历生了疑,却未曾发现眼前的局面早已经一触即发。 面对突然出现的陈异,屠小云失了方寸,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喃喃自语道: “怎么可能?你居然能活到现在?” “师兄,你当然盼着我死了,好把你的秘密永远带到地下,对不对?当年师父有心把掌门之位传给我,却惨遭你的暗算,害我性命也罢,你为何连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放过,他对你恩重如山,有何地方对你不起?!” 陈异说到自己当年的惨痛遭遇之时,因事情过去已久,他面容平静,看不出有何异动,可当说到自家师父之时,却难掩悲痛之情,神色激动。 屠小云闻听此言,脸色大变,呵斥道: “谁告诉你我害死了他?!当年他传我掌门之位时,洞宫山列位长老都在现场,他自从闻知你的死讯之后,万念俱灰,心神落魄,再也没心情打理门派内的事务,后来仿佛全部想通了一般,找齐了各位长老到场,便将掌门之位传予了我,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 陈异冷笑道: “到了今日,师兄,你对着我还不肯说一句明白话吗?你为了掌门之位,不惜暗害我的性命,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威逼利诱师父传位于你,竟然到了如今也不敢承认自己的卑鄙行径。你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之人?!” 他二人早年便争锋相对,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贺终南听到这儿,突然想起洞宫山那位已经隐退的李千秋李掌门,自己似乎是见过的。 按时日推算,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他不知为了何事,亲自到了浮云山,名义上是来找林千下棋,可是两人背地里在房间里暗暗商量着什么,足足逗留了好几天。 这般看来,李千秋在把洞宫山掌门之位传给屠小云之后,的确是云游天下去了。 屠小云这谋害陈异的罪名尚算确凿,可是,如果非要说他欺师灭祖,暗害自家师父,也实在是证据不足。 眼看他二人皆面怒凶光,恨不得把对方置之死地,贺终南忍了一忍,觉得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比较好。 毕竟她当初对那位李千秋前辈印象深刻,他虽是四大派的人,可为人正派,毫无一点傲然之气,对她甚是和蔼,至少比她日后接触的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的多。 贺终南举起手来,弱弱的说道: “两位可否听我说一句——其实当年……” 待她话音落毕,陈异焦急的冲到她面前,厉声质问道: “小姑娘,你当真见过我师父?他老人家安然无恙?” 贺终南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就是五年前的事吧,我们浮云与门派结交较少,日常没什么人主动上门,所以这桩事我记得很清楚。对了,此事我师弟也还记得,你若然不信,稍后可以向我派其他弟子求证,我绝对没有诓骗你的意思。” 听到这儿,陈异突然眼神深沉,他喃喃自语道: “为何?既然师父他老人家无恙,为何会心甘情愿传位于你,这事全然不对啊?” 屠小云冷冷看他道: “师父自小便偏心,怎么,如今你都死了,难道他传位于我,就是如此天理不容之事吗?陈异,你活着的时候,好处占尽,难道就算死了,也还要霸着师父的爱吗?我们这些人,在你眼中,难道就如此卑微不堪?” 他说完这番话,似乎想起了什么童年伤痛,一脸悲痛沉郁之色。 贺终南自小也是门派里打转的人,自然知道洞宫山这种地方,必然不如浮云这般太平,其他门派内部为了争权夺势的见闻她也见过不少,如今亲眼所见,见他们二人为此不惜手刃亲足,也不免觉得冷风阵阵,如遇寒冰。 陈异如今呆在原地,屠小云沉默以对,一言未发。 局面一时尴尬。 在场诸人皆未言语,就连沈治也默不作声。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厉天涯见情形到了这步田地,正想咳嗽一声。 不料,陈异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他脸色难以捉摸,如遇雷劈一般,磕磕巴巴说道: “原……原来我当日知晓的传言竟是真的,你——你当真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亲生子,不然,他毫发无损,又岂会传位给你这根基不稳,天赋不高之人……” 他说出这句之时,神情恍惚,已近乎痴狂的模样,多年的心结仿佛一瞬间全数放下。 在场其他人听到这句话,皆如雷劈一般。 厉天涯更是动都不敢动了,当场把自己那声咳嗽压了回去。 厉奉离少年天真,大概是没听他爹念叨过这些陈年往事,不知道为何众人皆是这般模样,轻声对着贺终南问道: “贺姐姐,原来屠小云是李千秋前辈的儿子啊,那传给他也很合理,大家为何如此惊讶?” 贺终南瞪了他一眼,小声说道: “李前辈一生未曾婚娶,潜心修道,他若真有儿子,那也是私生子。你觉得这惊天八卦一出,这些人跟李千秋相识了几十年,今天才知道他有了个儿子,还是私生的,这个表情过分吗?” 厉奉离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在场诸人全部都一副闻所未闻的模样。 眼看陈异此说,屠小云不怒转喜,他神情异动,脸色微妙,先是白了一阵,随之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不过屋内清静,他这笑声一出,刹那间划破长空,格外刺耳。 突然间,屠小云止住笑声,他盯住陈异的脸,狠狠说道: “师父的私生子不是你吗?” 此言一出,贺终南差点没喷出血来。 什么情况,敢情这洞宫山收徒弟是按照血缘关系来的,没有滴血认亲不让进门还是咋的。 屠小云顺禀心神,抖了抖衣袖,轻轻说道: “我们师兄弟之中,数你天分最高,你为人心性狂大,在外猖狂,从不畏惧人言,你以为门内诸人皆服你,其实好多人,在背后都对你议论纷纷,说你仗着师父他老人家的宠爱,为所欲为,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我承认,你的确得到了他老人家的真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师父独宠你一人,却当我们其他人都是摆设。我起初还不明白,后来才恍然大悟,一切不过因为你是他老人家的血脉,所以他这才如此放任你,为你铺路搭桥,扫清一切障碍,就等着有朝一日,将掌门之位传给你……” 屠小云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我本来没想过这么多,我天资一般,能被师父收为关门弟子,便已经非常荣幸。虽然我是那么刻苦,可是还是赶不上你。我也认了,毕竟,天赋这个东西,没法比。但是,我无法容忍的是,表面标榜公正公平的师父竟然暗地为自己的儿子铺路甚至不惜做到这种地步,我们这些人又算什么?活该的炮灰吗?每次看到你那副高高在上,恬不知耻的模样,我就觉得愤怒,我真想揭开你们父子俩那副伪善的模样,公告天下,让天下人皆看看号称自己清心寡欲了一辈子的李千秋、李掌门、李前辈究竟是个多么表里不一、虚伪做作之人?!” 屠小云说到这里,胸中仿佛被一股陈年积怨缠住,他已经当上了掌门多年,可是提及此事,还是愤懑不已,悲愤难当。 陈异怒然呵斥道: “好,好你个卑鄙小人,我当你是师父的至亲血脉,还想着要不然原谅于你,留你一命,可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连这件事都不愿承认。依师父他老人家的性子,倘若不是对你的身世有愧,又怎会肯将掌门大业传位于你。我就算是想破天也想不明白,他一生英明,为何竟会留下你这样毫无建树的儿子?!” 他二人剑拔弩张,都认定对方是李千秋的私生子,如今眼见对方都不认,心中愈发愤懑。 贺终南在一旁看着此幕,心里已彻底晕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异认定屠小云是李千秋的私生子,是因为屠小云得了掌门之位。 屠小云认定陈异是李千秋的私生子,所以这才异常宠爱于他,传授他功法。 可是这两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全部都和私生子这件事杠上的。 贺终南认真想了想,这中间总有个起事的吧。 难不成,这两人还心有灵犀,自发而成? 贺终南灵机一动,上前一步,装作劝架道: “两位前辈,你们先暂时停一下吧,为何你们都笃信自家师父有私生子这桩事,按道理说,李千秋他老人家一生未曾婚娶,寻常人就算是想,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啊。” 屠小云横眉冷对: “我当年就发现了,自然是有证据。只不过为了顾全师父和洞宫的声誉,这才忍住了多年未说。” 陈异怒不可遏: “你胡说什么?明明是我当年发现了师父有你这个私生子,你竟然颠倒黑白?” 眼看他二人争论的不可开交,厉天涯缓缓出列,只轻轻说了一句: “恕我愚昧,厉某人虽然与李兄交情不深,可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李千秋前辈他,根本不可能有私生子。” 第六十一章 屠小云和陈异二人几乎是同时怒不可遏道: “我们二人之间的事,不用旁人来插手!” “你是什么东西!我们洞宫清理自家门户,与外人何干!!” 厉天涯到底是经验老到,此刻也是不慌不忙。 “非是厉某要插手二人的闲事,说实话,你们今天就是血溅当场,与我也无半点关系。只不过,厉某此前曾就修炼之事与李千秋前辈请教过,他为人豁达,也曾热心提点与我。你们二人跟我无半点交情,不过在这里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他老人家,看着着实可笑!” 贺终南没想到厉天涯这个时候,还会挺胸而出替李千秋说话,心里对天姥的好感近了一分。 她对厉奉离附言道: “看不出来啊,田中云都不管这趟烂事了,你爹居然不怕麻烦?” 厉奉离一脸骄傲: “那是自然,我爹的人品俱佳,四大派的掌门里面,人人都赞赏只有我爹心肠极好,为人古道热肠,最能主持正义。” 贺终南想起厉田二人当时上浮云威胁林千之事,又看了一眼全然不知,还在为自己爹盲目骄傲的厉奉离,心想罢了罢了,告诉他也无益,何苦戳穿人家的梦呢。 她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将心事压下。 田中云听出厉天涯话中有话,也上前一步帮腔道: “两位稍安勿躁。你们二人如今都口口说对方是李千秋掌门的私生子,可曾想过,如果真相是假,李千秋掌门根本不可能有私生子,你们是否是受了他人蒙蔽,这才反目成仇呢” “不错,我刚刚说的正是此意。当年我修行遇到困境,曾经前去洞宫山,求教过李真人,他耐心为我解惑,彼时,曾说过一句,虽然仙门如今修行之路五花八门,四大派一家一个路数,正着修,反着修,怎么修都没人管,但是他还是遵从古训,清心寡欲,一生不沾红尘。我这等沾了的,有妻有子,境界提升的自然是慢些,不过也无须忧心,总有静心的法子,只不过要加以摸索……” 厉天涯顿了一顿,复又说道: “李千秋前辈与我非亲非故,实在不需要在练功之事上与我胡说,更何况,你们洞宫的修炼之法,你们二人自己也心知肚明,屠小云屠掌门到现在也孑身一人,未曾婚娶,至于这位陈异道友,你也曾在洞宫山修炼多年,不用我说,自然知道你们那一门,尤重清心寡欲,最忌沾惹红尘,唯有其身不破,功法才能有长足进步。你们自己不想想,依李千秋老人家的修为,他像是破了自身修为之人吗?” 此言一出,如同惊天一震,屠小云与陈异皆呆住了。 贺终南听到这儿,这才明白,难怪自己平日缠着师父说四大派的功法路子之时,说到其他三派,林千皆能侃侃而谈,出口成章,可唯独说到洞宫之时,总之支支吾吾,随意敷衍。 弄了半天,是这个缘故。 贺终南心道,师父啊师父,你也是太实诚了吧,你看我是个女子,不好直接说,哪里用这般麻烦。 他二人此刻怔在原地,局面困顿,两人皆脸色苍白,各自回忆着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 陈异牢牢注视着屠小云,质问道: “你刚刚说当年手里就有我是师父私生子的证据,究竟是何物?” 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下去了,屠小云幽幽开口道: “当年师兄弟之中,数你最为耀眼,本来我也未作他想,只想着勤奋练功,弥补自己修为,他日若能顺利晋升长老,便也心满意足,可是有一日轮值,到了我打扫师父房间的时候,他老人家素来避讳其他闲散弟子进他的屋内,所以唯独他那件内室,只有我们师兄弟三人可以进入。偏偏我那日打扫之时,在师父房间内发现了一封未写完的书信,那信乃是师父写给一位故友的,里面说明了他此生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错,如今所幸留下了至亲血脉,能够被自己抚养长大,他日如有所成,自己也不算煞费苦心了……” 屠小云说到这里,脸色一震,虽然时隔已久,他念及此事,仍心有戚戚,可想而知,当时看到这封未完成的书信之时,内心是何等震动,他悲呛说道: “我们洞宫,首重清修,与其他各派不同。因此,日常师父教诲我们最多的也是那句话,绝不可动心,沾染红尘,动了邪念。他一直以己正身,反复叮嘱,而我也深信不疑,铭记于心。可是如今,竟然被我知晓了这天大的秘密,眼前的一切瞬间化为了笑话,我跟个傻子一样被他骗了这么多年,老老实实,不曾行差踏错半步,唯他马首是瞻,可是他自己,却根本做不到!” 屠小云声音抬高,似乎要将一腔郁愤倾盆而出,发个痛快: “我当时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倘若他有血脉在身旁,我们师兄弟三人,最有可能的,恐怕就是你了。毕竟大家都说,你天赋出众,最得师父心意,虽然日常乖张,可师父老人家最能容忍你。以前我还当他是爱才,可如今想来,原来是父子天性如此,尚难泯灭。可叹,可叹,我们这些蠢人,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 陈异听到这儿,脸色一变,将话打断道: “你说,你见到了一封信?” “没错,还是一封未写完的信,只差最后的几句了,但是前面已经叙述了大半,根本不影响内容。” 陈异眉头紧蹙,低头沉思,突然冒出一句: “那封信,我也见过,只不过是已经完笔的。” “什么?那不可能。” 屠小云此刻浑身颤栗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他面色惊恐,一脸慌张: “那信当时已被我拿走,想留个证据,你又如何能见到?” 陈异双眼迷惘,对屠小云关于信的解释感到吃惊。 “我的确看到了那封信,那信还是大师兄拿来与我商量的,他说师父那几日心情不好,长吁短叹,某日写下了这封信,可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寄出。他打扫屋子之时,意外发现了此信,读完之后,心中恐慌不已。他不敢与其他人商量,唯恐泄露了此事,影响我洞宫清誉,思来想去,只有我是最佳人选,于是便将此信拿来与我商量,看如何是好?” 贺终南听到这儿,心中也盘算起来。 如此说来,这信竟然是两个版本。明明前面那封未写完的已经叫屠小云拿走了,后面怎又会冒出一封写完的?总不会是李千秋不记得自己写过,看找不到,索性又重写了一封? 贺终南想起他来找林千之时,精神矍铄的模样,看起来根本不像记忆如此不好。 屠小云听到此处,面色琢磨,似乎在寻找陈异话里的破绽。 他猛一挥手: “胡扯,你是不是刚刚听到我说信的事情,于是依葫芦画瓢,学着我说。你这话可有漏洞,大师兄拿到此信,为何敢去和你商量,他难道不会疑心?毕竟看了此信之人,都会认定你才是师父的私生子吗?毕竟我们三人之中,你最得宠。寻常人想也会想到。我若是大师兄,自然会将此事捂得严严的,谁也不敢告诉。” 陈异叹道: “师弟,这么多年了,你这般小心谨慎的性子,倒是从来变过。只不过你眼界太低,修为太差,做人锱铢必较,容易钻牛角尖,恐也与你这个性子脱不了干系。” 屠小云听到此处,气的要上前与他争斗。可是一想起此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权且按下,听听陈异如何说,才是正事,于是强忍住怒气。 “——师弟,你可知大师兄当时为何敢将此信拿来与我阅知,那是因为那封信在结尾处,写明了吾儿幸尤,膝下八载,承欢庭前。这个时间,恰恰和你入本门的时间,一模一样,而我跟大师兄,跟这个时间完全对不上。我们一个是十三年,一个是十五年,都远远超过你。所以,这封信已经揭穿了,你才是师父私生子的这件事。也正因为此,大师兄才会不知所措,将信拿来与我一起看。” 陈异说的言之凿凿,十分确定,脸上没有说谎的痕迹。 屠小云轰然一惊,他没有想到那封信的结尾,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的眼睛来回转动,左右思量: “不,不对呀,我怎么会是师父的骨血呢?” “师弟,师父收你之时,年岁已高,本不会再收徒弟,而且你身体瘦弱,秉性又差,本不是入门的材料,但是师父当年力排众议,坚持收你做了关门弟子,而且亲力亲为,带在身旁,日常悉心照料,我也曾迷惑不解,不明白为何他收徒的标准降低这许多。直到看到那封信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皆因为你是他的至亲骨肉,所以他才如此不遗余力。” “我当时看完了那封信,虽然心里有几分难过,可却还是与大师兄商定,让将此信速速归于原位,切勿让师父发现。此事攸关师父清誉和我们洞宫的名声,万万不可让他人知晓。这件事,就算烂在肚子里,也绝对不能说出一个字。只可惜,我当时未曾料到你竟有那般的狼子野心,蛇蝎心肠,白白辜负了我和大师兄的一番苦心。” 第六十二章 “大师兄……?” 屠小云反复咂摸着刚刚的话语,突然脱口而出: “这么多年,大师兄究竟去哪儿了?当年的事,他也有份?” 陈异冷笑一声: “当年自从你用计将我打下山崖,我这后半生的命全部是捡回来的,若非宣城山王掌门好心收留,给我一个安生之所,我根本没法活到现在。至于大师兄,那就要问你了呀,你不是堂堂洞宫山的第七代掌门吗?他在你手下候着,你来问我作甚?” 贺终南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听林千说过洞宫山的这三位徒弟。 老大,楚子涯,乃是最早拜入李千秋门下的弟子。他与同门师兄弟相处融洽,又颇有领导才能,只不过,练功上面,就马马虎虎。 老二,陈异,天赋惊人,习得李千秋的真传,可惜为人狂傲自大,不善与同门相处,人际关系一塌糊涂。 老三,屠小云,关门弟子,李千秋最后收的小徒弟,资质一般,身材瘦弱,当初不知为何,李千秋慧眼相中了他。不过看起来这位大家都不看好的小徒弟在接手洞宫掌门之后,竟然还打理的不错。 陈异和屠小云的恩怨,他们二人刚刚已经在大堂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 不过这大师兄楚子涯,的确是从头到尾都如同隐身了一般。 他们二人师兄弟相争,本来就积怨已久,贺终南明白,在李千秋那封私生子的书信曝光之前,恐怕陈异和屠小云早就已经看彼此不顺眼了,虽然还未到了大动干戈,要取对方性命的程度,可是想必这相处也是极其不愉快的。 种种矛盾积聚起来,最后来了个火上浇油,这私生子的消息分别让他二人知晓,而这二人又互相将对方理解成了李千秋的私生子,过往的种种冤枉和委屈不解统统在对方原来是私生子这个理由的识别下,找到了一个貌似合理的出口。 于是,屠小云为了心头的恨,出手重伤了陈异倒也说的过去了。 只不过,他二人折腾的如此热闹,这位大师兄楚子涯,究竟又去了何方,按理说,他也应该是洞宫掌门之位的有力争夺者啊。 陈异和屠小云两人争宠的如此热闹,他为何不从中渔利,毕竟这二人各有优势,也各有劣势。 可是论起综合排名来,楚子涯的优势更大一些。 毕竟他在洞宫的时间最长,在李千秋的身边待的时间也最久,更何况,门下弟子又皆服他,如此说来,倘若他真心想争上一争,也并非是毫无胜算之人。 陈异望着屠小云,双眼怒视道: “莫非,大师兄也惨遭了你的毒害?” 屠小云拂袖说道: “你胡说什么?!自从你出事之后,师父伤心难忍,本来应该是大师兄出面,主持大局,可是他不知为何,竟然擅自就从洞宫出走,失去了踪迹。你们二人皆不在门内,我虽然资历辈分不够,可是也只有打起精神,开始管理起全派的内务,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恐怕是师父在伤心之余,才发现我这个小弟子还有点用处,不似众人在想象中这般无能。他观察了我大半年,确定我的确能够胜任之后,这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 陈异听到这儿,陷入沉思之中: “如此这般说来,大师兄竟也消失了?” 许是时间太长,屠小云也唏嘘言道: “如果大师兄当日还在,只恐怕,师父第一个要依赖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毕竟,当时在门内其他人的心中,楚子涯才一直是他们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贺终南听到这儿,愈发疑惑。 眼看洞宫众人争的头破血流的掌门之位,这位楚子涯作为名正言顺的嫡传大弟子,竟然毫不在意的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一走了之,说起来,此人倒是道行清奇,不走寻常路啊。 屠小云继续说道: “我接任掌门一职之后,师父便如同闲云野鹤一般,云游天下去了,再也没有管过洞宫的杂事。我也曾经动过念头,找一找大师兄的行迹,可是派了几拨弟子出去,也没有任何消息。我事务日多,又要勤加修炼,于是渐渐的,便也将此事淡了,不再执着。” 贺终南听到这儿,心中自然是听懂了。 屠小云心心念念的便是洞宫掌门之位,如今被他好不容易才抓在手中,如果楚子涯回来了,对他坐稳这个位置,百害而无一利,他又怎么会尽心尽力的派人前去寻觅楚子涯的踪迹呢。 就算真找,恐怕也只是为了应付门内弟子的疑惑,象征性的随便找一找罢了。 怎会全力而为? 难道,楚子涯也是大彻大悟,找了个隐秘处,不问世事,只求修炼飞升去了? 在场诸位掌门也在心里盘算起了楚子涯的下落了。今天洞宫一脉的故事实在精彩,各位扼腕叹息之时,都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收场。 陈异更是心生困惑,当时书信之事,他认定只有自己和楚子涯二人知晓,在他要求楚子涯对此事严格保密之后,按后续的事态发展,楚子涯也的确没有再向第三个人说出来过。 可是,如今观察屠小云的反应,他又怎会轻而易举的放过知晓秘密的人。 陈异本疑心楚子涯是不是也已经叫屠小云害了,可是却苦无证据。 屠小云的说法没有漏洞,自己也没有证据,如今之际,难不成还真是要找到师父李千秋出来,主持公道? 正犹豫间,只听得门外走进一个人来。 屋内本就安静,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动静,自然是引人注目。 贺终南本来想的入神,转过头去,这才发现,进来的人是风狄生。 他估摸着是刚刚从后面的厢房赶过来,脸色比之前略微好转了一些,只不过他之前心神大动,一时半会还没有完全康复,脸色看着依旧煞白。 但风狄生本就容貌出众,如今在这般苍白的脸色加持之下,倒愈发显得好看了起来。 在场的诸位掌门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之人,可是眼见的浮云门下竟还有如此资质尚佳,容颜出众的弟子,心里也不由的赞许了起来。 陈异之前与他素未谋面,今日一见,也不免心中一怔。 心中感慨: 难怪都说江山才人辈出,如今一见,后起之秀的确是出尘脱俗。 眼看满屋子的人都被风狄生这张脸震的说不出话来,还沉浸在洞宫山争权大戏里的贺终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些人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 毕竟打小开始,她带着风狄生这张脸去集市上占了多少好处,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也都是这样的表情。 贺终南暗自寻思道: “早知道求仙台大会也是个看脸的地儿,这个代掌门的位置,一开始就应该让师弟来当嘛,说不定啊,看在他脸的份上,这盟主的位置,不用拉票,就轻而易举的让他坐了呢。” 她这边想的正高兴,那边风狄生就已经缓缓开口言道: “在下不才,乃浮云座下二弟子风狄生,本无资格前来叨扰各位掌门的议事大会,因我家大师姐代掌门久未归之,担心恐是她出言不甚,惹怒了众位,特意前来查看,刚刚无意之中,在门外听见了洞宫两位前辈的争执,并非是有意前来闲听搅局,还望诸位见谅……” 他气质清修,且三言两句就把自己到来的经过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愈发让人增添了几分好感。 看风狄生如此说辞,田中云也没法当场发作,撵他出去,只得做罢。 厉天涯正要发话,就听的风狄生幽幽说道: “在下别的事情帮不上忙,可是如果洞宫山两位前辈想知道楚子涯前辈的下落,我倒是可以告知一二。” 他这话一出,陈异率先惊了,立马上前,对他连声质问道: “你怎会知道我大师兄的下落?” 恐是觉得距离近了,有些唐突,陈异又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他,估摸着他说这话的真实性。 屠小云更是没有想到浮云除了贺终南之外,竟然跑出来第二个搅局的。 看着风狄生言之凿凿的模样,倒也不像是撒谎。 屠小云也上前逼问道: “既然知道,你还不快说?” 风狄生环顾了一眼四周,淡定笑道: “晚辈倒是不介意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告知一二,只不过,此事事关洞宫的家事,还与李千秋前辈有莫大的关联,我觉得如果就这样大庭广众的说出来,恐怕对洞宫一派不利吧。” 他这话说的温柔,却一言惊醒了梦中人。 屠小云这才发现,刚刚自己见到陈异之后,整个人的情绪高度失控,竟然不管不顾的就跟现场所有人一起,把当年的陈年旧事分享的一干二净。 风狄生说的有道理,这些事本就是他洞宫山的家事,实在是没有理由摊在众人面前说。 之前无人点破倒罢,如今点破了,诸位掌门也不好意思再赖在此地不走,光明正大的听墙角八卦了。 屠小云转身禀道: “还望在场诸位掌门给个面子,今天的事情就先到这儿,大家可否先行离去,让我等洞宫中人与这位风公子私下说两句。” 第六十三章 遣散完众人之后,屋内大堂只剩下他们几人。 陈异坚持不肯让沈治离开,贺终南跟在风狄生两侧,屠小云不知是何用意,也没有非让厉天涯和田中云走掉的意思,恐怕是想给自己留点人脉。 厉奉离被他爹喊了过去,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 如今,气氛安静,陈异焦急问道: “这位浮云的风公子,如今可以但说无妨了吧。” 贺终南虽然不明白,风狄生怎么会与此事突然扯上了关系,可是看他神情镇定的模样,的确不似撒谎。 莫非是林千暗中告诉了他什么?可是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不对我明言呢。 还未等贺终南想清楚这内里的纠葛,风狄生已经缓缓开口道: “这件事,也是我意外得知,几年前,贵派李千秋李掌门曾经来过我浮云山上,当时他与家师饮茶下棋,停留了好几日,我曾有幸在一旁服侍左右,于是听到了一些,今日想起来,恐怕就是你二位关心的贵派楚子涯前辈的下落了。” 陈异这才想起来,刚刚贺终南也曾说过,李千秋曾到过浮云之事,如此说来,那小丫头的确没有撒谎。 屠小云面色紧张,始终牢牢看着风狄生,想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陈异的出现本就让他慌乱,如今听到竟然还有楚子涯的消息,他的心中愈发混乱。 自己的这个洞宫山掌门之位得来不易,稍有差池,只怕是又要生变。 屠小云用力握住拳头,按捺心中的恐慌。 “其实,这位楚子涯如今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此事乃是李千秋前辈亲口告诉我师父林千的,他当时颇为感伤,于是与家师说了不少,我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 闻听此言,陈异心内大震,而屠小云则面露喜色。 他的心头大患又除去了一位,岂不乐哉。 陈异心头涌动,他转过头去,怒视屠小云道: “你还敢抵赖吗?大师兄如果不是被你所害,又怎么会消失世上。师父他老人家都已经发现了真相,你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屠小云刚要为自己辩解,风狄生已经在一旁解释道: “陈前辈,您误会了。虽然我也不喜屠掌门的为人,可是楚子涯之事,的确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其实是——” 他顿了一顿,脸上神色有些为难,似乎在想该如何表述才合适。 贺终南急忙催促道: “你也别支支吾吾了,有话赶紧说个明白。” 她没有想到浮云竟然也会牵扯其中,如今当然希望尽快撇清关系,越快越好。 风狄生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楚子涯他,是被李千秋前辈亲手击毙的。” 此言一出,不光是贺终南,在场其他人也懵了。 当然,懵的最厉害的还数陈异和屠小云。 陈异尤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想觉得楚子涯为人厚道,又颇得李千秋的信赖,洞宫上下,无人说他一点不好。 屠小云被自家师父清理门户都说的过去,可是这人,又怎么会是楚子涯呢。 屠小云心内虽然震惊,可是较之却略显平静。 他本就对楚子涯没什么太多的同门之谊,如今听到他的死讯,虽然有些迷惑,可是更多的却是欣喜。 毕竟这结果,对自己最为有利。 陈异想不明白,上前一步,抓紧风狄生的手臂,直直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明白。” 风狄生无奈开口道: “此事说来话长,我便将我那日听来的,说与二位听吧。此事句句属实,就算超过二位意料之外,也请接受现实。如果实在不信,请前去找到李千秋李长辈亲自问询与他。” “我当日只是在一旁奉茶倒水,做些杂役的活儿,因为待着安静,未曾出声。李掌门下棋下到一半,突然有感而发,对我师父说道,他这一生曾以为自己处事公平,教出了三个好徒弟,可以为洞宫留下福荫,可是没有想到自己识人不利,竟害的他们三个反目成仇。家师没有想到他何出此言,于是便问了起来。” “李掌门这才感慨道,说自己座下的大弟子因为嫉妒二弟子天赋出众,又嫉妒三弟子得到自己的信任,于是恼羞成怒,暗中设计,挑拨离间,引得他二人自相残杀,他却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楚子涯这人原本的计划是想在陈异前辈死后,再当众揭发屠小云前辈的罪状,这样一石二鸟除去两个心头大患之后,再名正言顺的继任洞宫掌门之位,只可惜,事情只进行到了一半,便被李千秋前辈发现了。” 他说到这儿,若有所思,看了他二人一眼。 陈异听到这里,震惊非常。屠小云脑子转的飞快,此时已经将整件事情串起来想了一遍。 难怪自己总觉得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太过于巧合,原来是楚子涯暗中设计。 现在真相大白,想必当初那两封所谓的书信都是楚子涯本人捏造的。李千秋的内室只有他三人有资格进去打扫,想必是他看准时机,先捏造了一封未完成的书信,让自己看到,好让自己误认为私生子是陈异,从而对陈异动了杀念。稍后又故意捏造了第二封,故意装成是自己发现的,让陈异看见,从而让陈异对自己心生不满。 只可惜陈异这个老实人脑子不转弯,居然还拿着这份书信信以为真,甚至为了保全李千秋的名誉,让楚子涯不要外传。 想必楚子涯当时是志得意满,得意洋洋将他二人操纵于鼓掌之中。 不光是屠小云,连陈异想通了这层道理之后,也不免内心有些苦涩。 他实在是不明白,依楚子涯当时的地位还有人气,他为何要出此下策,使用如此恶毒的法子。 更何况,既然师父李千秋已经识破了此事,知道自己被害一事乃是屠小云所为,为何还要将掌门传给他呢。 他质问风狄生道: “我师父可有说过,既然知道屠小云此人暗害与我,为何还要将掌门传下去呢?” 风狄生看了屠小云一眼,对方紧抿双唇,一言未发。 他缓缓言道: “李千秋前辈说,当时他勘破了真相之后,发现是楚子涯在其中设计,才令你二人反目成仇,于是极为震怒,将楚子涯带下山,找了个无人之处问话,质问他为何要出如此恶毒的主意。不料楚子涯当面顶撞于他,说他处事不公,为人偏心,自己本是大弟子,尽心服侍于他,也善待门内关系,可是在收下陈异之后,局面便瞬间扭转,只因自己不如陈异天赋出众,便再没有受到过重视。他本来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李千秋后来竟然又收下了天赋不佳的屠小云,楚子涯看不懂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只是怨愤这两人抢走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关注和重视,于是这才挑拨离间。” 话说到此处,陈异方才明白,原来楚子涯对自己竟如此心存怨恨,不惜假借屠小云之手,也要将自己置之死地。 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他心寒。 屠小云没有想到楚子涯当年和善的外表之下竟然隐藏着这般心机。 如今想起来,却也觉得是不寒而栗。 如果当初先动杀机的是陈异而不是自己,若非自己先下手为强,那么今天站在这里讨要公道的会不会是自己呢。 自己自诩聪明一世,当机立断,却没有想到,稳稳立于不败之地的庄家竟然是早已故去的——楚子涯。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眼看屠、陈二人皆陷入沉思中,贺终南开口问道: “楚子涯这等罪行,为何李千秋前辈当年不对洞宫诸人言明呢?” 风狄生叹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千秋前辈当时痛心疾首,觉得是自己日常管教松懈,这才教出了如此忤逆残害同门的弟子,于是一时气愤之下,竟对他出了杀招。楚子涯临危之际,竟然对李千秋前辈喊了一声爹,这才娓娓道出,原来他这么多年竟然将李千秋前辈视为亲身父亲。他不知受了何人诓骗,误以为自己才是李千秋前辈的私生子,但为了保守秘密,所以这么多年只求待在李前辈身边,没有吐露半句,只是后来心态失衡,这才想出了这等法子。说完这些,便咽气了。” “李千秋前辈痛心疾首,大彻大悟。虽然不知道楚子涯为何有了此等误会,可是估量他的心情,也难怪会走到这个地步。李前辈反思自己,觉得自己对他的死颇有责任,也觉得自己对不起陈异还有屠小云,若不是自己不善于处理师徒关系,也不至于今时今日沦落到此等地步。” “他痛定思痛,如今大错已然铸成,再去追究也没有必要,返回洞宫之后,他见屠小云打理洞宫井井有条,也算有掌门的潜质,于是甘愿放下一切,全部交给他,如此云游四方,潜心修炼,再也不管洞宫一切杂事,往事随风,都散去吧。” 听到风狄生说完来龙去脉,屠小云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的一切,早就暴露在了李千秋的眼中。 陈异更是惊恐万分。 他没有想到,在自己故去的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第六十四章 如今洞宫的陈年积怨总算是水落石出,可是这集聚了众人之力才拼凑出来的真相叫人心惊胆战。 如今不管是陈异还是屠小云,都沉浸在对真相的冥思苦想之中,无法自拔。 田中云看事已至此,今晚索性已经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于是当场安慰了他俩几句,说了些场面话,便草草结束了议题。 沈治带着陈异离开了大厅,走前还意味深长的看了贺终南和风狄生一眼,欲言又止。 厉奉离跟在厉天涯身后,默默走出门口,临走时,不忘嘱咐了贺终南一句: “贺姐姐,今日我就先走了,明日再来找你。” 贺终南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田中云看了屠小云一眼,后者此刻眉头紧锁,田中云心知,洞宫在四大派虽然一向不管事,可是今天被戳了这么大个窟窿,掉了这么大的底子,难保屠小云内心会有什么想法。 他今日也没心情再跟屠小云谈四大派对洞宫的想法,于是告了个别,便先行离去。 屋内大厅空空荡荡,贺终南和风狄生见势也离开了,只剩下屠小云一人愣在屋内,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太过曲折,恐怕屠小云今夜都无法安然入睡,定然要将前因后果全数拼凑起来,才能想个明白。 贺终南和风狄生一前一后的向后山的厢房走去,如今月朗星稀,秋高气爽,晚间的山顶十分安宁,可是二人却心事重重,彼此都没有开口。 快要走到屋门口之时,贺终南叫住了风狄生,轻言细语的问道: “师弟,今日之事,你为何之前从来没对我提过?” 风狄生知道她是埋怨自己事前居然完全没有相告,于是耐心解释道: “不是我之前不跟你说,只是此事关系洞宫声誉,师父当时也曾经叮嘱过我,要为李千秋前辈的名声考虑,无事切不可以乱传。今日如果不是因为洞宫内讧在前,我也根本不会讲此事说出来。倘若不说个明白,只怕那位陈异前辈和屠小云的误会结的更深,不知道会酿成什么后果。” 贺终南明白他的意思,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想,风狄生这件事也做的无可指摘。 可是她明白自己在介意什么。 在今日之前,贺终南一直将风狄生放在同一立场,对方迁就她太甚,日常几乎没有任何隐瞒,她也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切,将风狄生看做她最衷心的伙伴、朋友还有下属。 在贺终南眼中,风狄生对自己是全无保留的,一丝一毫都不会对她有所隐瞒。 至少从她自己的角度来说,自己并没有任何隐瞒风狄生的事情。 可是,原来凡事竟然不像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师父林千考虑慎重,很多事情不告诉自己也就罢了。 万万没有想到,连风狄生也洞察了自己所不了解的情况。 虽然明知道自己现在这种造作的情绪要不得,可是贺终南还是感到了一丝不痛快。 这股不痛快就像蚕丝一样,紧紧的缠绕在她的心头,一点一滴缠绕的她透不过气来。 贺终南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自从修习心性功法一来,万事澄明,所有的脾气和情绪都发的明明白白,清楚透彻,从不无理取闹。 每一桩,每一件都有来源,都有出处。 可是这一次,贺终南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应该生气,可是自己为什么内心就憋着一股子闷气无法发出。 这感觉,简直太折磨人了。 贺终南叹了一口气,果然是最近疏于练功,看来今晚要加倍练习了。 她抿紧嘴唇,暗暗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风狄生看了看她的神情,猜出她兴许是有些不痛快,正要对她再解释几句,贺终南却已经转身进门,关上了房间。 他只得做罢,悻悻然离开。 -- 厉奉离跟着他爹厉天涯亦步亦趋的进到了屋内,四大派地位尊崇,求仙台大会召开之际的待遇也比其他闲散小派要好出很多。 厉天涯带着厉奉离住的这间住所,不管是摆设还是屋内的布置都要比贺终南她们后山的厢房好上太多。 刚一进屋,厉天涯就叮嘱厉奉离关上房门,查看左右,确定屋外没有人之后,他开口问道: “今晚这出大戏,你怎么看?” 厉奉离明白自己的爹这是在考自己,愉快答道: “爹,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 “傻孩子,我不是说洞宫山的事情,那件事,浮云的人也说了话,没什么作假的可能,倒是不存疑……” “那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没有发现,今日之事全部是由那位沈治挑起的吗?如果不是他把陈异送来,何至于后面会发生这些事。倘若不是后来浮云的风狄生站出来说话,将李千秋还有楚子涯的事情讲了个清楚,你觉得今晚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 厉奉离顺着厉天涯的话语顺了下去: “如果照爹所言,今晚没有浮云的人出来补救的话,陈异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今日前来就是找屠小云报仇的,只怕他们二人会两败俱伤。这是他们门派内部恩怨,其他各派也不好贸然出手。洞宫虽然也是四大派的人,可是屠小云与田掌门并不亲近,他若不发话,爹你也不好意思自己出手。至于九真,更加不会帮忙。” 厉天涯赞许的点了点头: “没错,沈治此举,就是为了对付我们四大派而来。我想,陈异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他看准陈异此人对屠小云的仇恨,专门抽了这个机会,将他送上山来,今日先当着诸位掌门的面,挫掉洞宫,后面可能还会想办法对付我们其他三派……” “这么说来,该不会九真那件事与沈治也脱不了干系吧!” 厉天涯被厉奉离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在陈异现身之前,沈治还毫不客气的也戳穿了九真的吴掌门私奔一事,弄的场面尴尬。 他今晚可谓毫不手软,连续两次发难。 九真一事只是动动嘴皮子,小试牛刀。 后面的洞宫内讧才是他真正想演的大戏。 这个沈治,究竟是何人物?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和我四大派有此等仇怨? 他后面到底还想做什么? ————这桩桩疑问,萦绕在了厉天涯心头。 他想找一个答案出来。 -- 沈治安顿好陈异之后,这才从屋内踱步而出,屋外凉风习习,如今已是中秋时节,温度不高,再有几日,便是月圆之夜了。 沈治抬头仰望了天上的明月一眼,不由得心头涌出一阵感伤之情。 突然有一人唤他: “沈公子,可否一叙?” 沈治转过头去,月光下,他眼神迷离。 定睛一看,唤他之人,正是灵虚梧掌门,四大派目前主事的人物——田中云。 刚刚两人已经打过交道,如今夜深人静之际,田中云绕过厉天涯,单独前来找自己。 沈治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伸手鞠躬道: “喔,我当是谁,原来是灵虚梧的田掌门。如此深夜时分,田掌门不在房内安寝,前来找我作甚?莫非是刚刚洞宫山的故事还没有听的过瘾,前来找我补充来了?我先说明,此事我一无所知,毕竟刚刚,我可是一句话也没插过。如果真要问,你还是等明日天亮了,亲自来问这位陈异陈前辈吧。” 沈治说完,正要拂袖离去。 田中云在他身后隐隐说道: “你误会了,我此时前来,并未找他,而是来找你的。” 他话音未落,便突然起势,动起绵绵不绝的功法,向沈治攻来。 沈治似乎早料到他会突袭,不慌不忙的轻纵身形,周身迅速罩起一股真气,便将这攻击轻松化解。 这真气瞬间消除,起势之快和消失之利都远超田中云的意料之外。 他停下手中的功法,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这根本不是宣城山的路子,你究竟是何人?” 沈治粲然一笑: “田掌门果然不愧是四大派翘楚,我刚刚不过略施小计,居然就能被你瞧出破绽来,这等眼力,实在是叫人佩服。” 田中云正要冲上前去,将他制服,然后细细盘问。 不料沈治不慌不忙,轻轻说道: “田掌门若想对我不利,我劝你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我既然敢来求仙台,定然是有了万全的准备,自然是不会孤身一人。你如果现在伤了我,只怕我之前安插好的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田中云勃然大怒,他没有想到如此一个小兵小卒居然也敢威胁自己: “你这是在公然向四大派挑衅?” “是吗?” 沈治一脸得意,反问道: “田掌门,今晚九真和洞宫一事,想必你已经见识过我的能力了。我说过了,只要我想挖,四大派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不想想,我既然能够知晓九真和洞宫山不为人知之事,为何不会调查天姥和你们灵虚梧呢,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们吗?” 田中云只道他是虚张声势,不屑说道: “你以为这招唬人的伎俩会对我有用?你也太小看田某人了吧。” 沈治看着他,眉眼轻扬,慢慢说道: “月圆之夜,清风送爽,贵子可还安好?” 他这句话,寻常人一听,只待是问候田中云那重伤未愈之子田止息的安危。 可是不知为何,田中云闻听此言,脸色大变,陡然转惊,身体竟开始发抖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田中云看着沈治,轻声问道: “你怎会知道花隐山庄的口令?” 沈治大笑: “田掌门,我早就说过,只要是我想查清楚的事情,就自然会有法子。你看,你不是还有花隐山庄这么大的秘密,不敢被世人知道吗?” 田中云直盯盯的望着他,语气在发抖: “你,你知道多少?” “不多,也不少,不过,对付你,足够用了。” 沈治不慌不忙,一字一句的怼道。 兴许是这些话起了作用,田中云一改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默默转过身去,竟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他神情落寞,背影凋零,看起来失魂落魄至极。 沈治看着田中云离开的模样,摇头叹息道: “想不到灵虚梧多年英名,居然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也是可笑。” -- 一夜无话,贺终南昨晚为了平心静气,练功到了大半夜,后面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如今醒来之后,反倒是觉得神清气爽,利索了不少。 昨天晚上的掌门议事会开的她头晕脑也涨,正事没干成一件,结果全听八卦去了。 过早的时候,贺终南靠在桌子上,边吃馒头边想着,今天是不是要去找沈治套个话。 毕竟看了昨天晚上那个局面,这位沈道友对四大派也有诸多不满,看他有备而来,必然是对求仙台大会有所图谋。 反正自己也是想夺了四大派这个盟主的位置坐上一坐,如今两人不谋而合,说不定还能商量出个结果来。 贺终南打定主意,拍了拍自己手上的馒头渣。 她正要出门,就被外面热闹的声音吸引住了。 这大清早的,求仙台怎么会突然聚集起了这么多人。 贺终南心生好奇,连忙向门外探去。 外面不远处的穹顶之上,已经集聚了不少弟子,大家都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贺终南看见盈睿也在那里看热闹,上前一步,搭住他的肩膀: “看什么呢,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盈睿转过头去,这才发现是贺终南,于是忙小声说道: “大师姐,你不知道,今天一大早,九真的这位吴姑娘,就冲上山来,哭着喊着要参加求仙台大会,刚刚他们那派的大师兄萧白衍已经把她哄进屋里去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大吵了一架,竟然还动了手,差点连屋顶都给掀了。现在上了山的其他各门各派弟子都凑过来看热闹了,我也跟着过来探探消息 ,准备稍后再告诉你呢。” 贺终南这才明白过来。 九真山的吴姑娘?难不成是那位已经私奔成功的吴掌门的女儿? 哇,如果真是这样,可就精彩了。 这求仙台上的各门弟子虽然人数不少,可是是女儿家的,却没有几位。 贺终南看了看自己,这不是现成的优势吗? 虽然不知道这位吴姑娘因何缘故和萧白衍大打出手,可是自己好歹也是个知心姐姐,趁着这个档口上前去套套近乎,岂不是对浮云大大的有利。 打定主意,贺终南阔步向前,任凭盈睿不管在后面如何叫唤,也没有回头。 她走了十几步,摆脱掉了后面拥挤的人潮,这才发现前面还真有个居所的屋顶已经被掀翻了。 贺终南平时没正儿八经的跟四大派切磋过,一向自视甚高,没有将他们放在眼中。 可是看见如今九真还有能将屋顶掀翻的真功法,心头不由的一阵激动: 这位姑娘不知是何方神圣啊?就冲这份气魄,我也得和她结交一下。 还没等她发出感慨来,前面有一阵锣鼓喧天的声音赫然传来: “都给我滚出去!!” 这声音惊天地泣鬼神,差点没把贺终南的耳朵都炸了。 她捂住耳朵,这才躲过这阵声浪。 贺终南这才发现,眼前的那棵大树下竟然坐着一名女子,整个人哭哭啼啼,只不过与这梨花带雨的哭姿比起来,这姑娘的身形略微肥硕了些。 她小心翼翼试探道: “那边可是九真山的吴姑娘?” 那位女子这才止住眼泪,泪眼婆娑的看向她。 贺终南努力让自己摆出一张微笑的脸庞,想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她这人脸长的不差,如今又笑颜如花,这副攻势,也难怪树下的胖姑娘对她心生了好感。 那位姑娘的声音比刚刚小了不少,好言好语的答道: “不错,我就是,你是谁?” 贺终南忙冲上前,勇敢的做了自我介绍: “我姓贺,看年纪,应该虚长你两岁,你如果不嫌弃,就叫我贺姐姐吧。” “贺姐姐?”那胖姑娘在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贺终南忙不迭迎了上去,轻轻用手缓和着她的后背,好心安慰道: “怎么了?别哭别哭,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的。” 她声音温柔,如沐春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贺终南安慰的越用心,她反而哭的越大声。 如今这般折腾了两三下,贺终南索性不再说话,只当让她哭个痛快。 约莫哭了半个时辰,这位胖姑娘总算停下了哭声,她擦了擦眼泪,对着贺终南言谢道: “谢谢姐姐了,今天幸亏碰到了姐姐这样的好心人,不然,我还不知道该多么伤心难过呢。” 贺终南尴尬一笑,心想,行吧,啥都没说,干坐着也算陪过了。 她悉心问道: “昨天上山的时候,我还没有见过你,你是今天一大早才赶过来的吗?” 胖姑娘哽咽着嗓子,大概是先前那股劲还没有缓过来: “我昨天半夜都没停,一直在赶路呢,这不,紧赶慢赶,终于赶上求仙台了。” 贺终南在心里估摸着她的个人状况,心想还是直接问吧: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吴,我爹是九真掌门吴泊桥,我叫吴雪灵,是他的女儿。” 吴雪灵?这个名字倒是取的出尘脱俗,只不过和面前这位女子的姿容一照,的确不太相衬。 贺终南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这一眼竟又惹的她哇哇大哭了起来: “啊……,我知道,我配不上这个名字,你就不要再笑话我了。” 贺终南连忙摆手解释: “哪有哪有,你多想了,什么配不上配的上,你爹娘取给你的名字,有什么配不上,吴雪灵,真是个好名字。” “你当真这样想?” “我告诉你,我这个名字才更奇葩,贺终南,听过吗?到终南山贺寿的时候,随便一取的,跟你那个不能比,敷衍的要命。我想你爹娘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一定是很疼爱你的,把你当成他们的心肝宝贝,所以才会这样叫你。” 吴雪灵止住眼泪,点了点头: “贺姐姐,你说的没错,我爹娘的确从小就对我很好。” 吴雪灵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抿紧嘴唇,不再说话了。 贺终南明白她是想起了自己爹私奔一事,于是也有些痛心。 “你今天上山来所为何事?难不成你以为你爹到了这里?” 吴雪灵有些奇怪她有此一问, “怎么?贺姐姐知道我爹的事了?” 贺终南这才想起,昨晚吴掌门私奔一事也只有议事的各位掌门才会知晓,其他低阶弟子概不知情,难怪她会以为自己不知道。 “嗯,我大概听说了一二,你的家事,总是要想开一些。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年轻人有时候也不是很明白。” 吴雪灵噌的一下火冒三丈,她猛然站了起来: “是不是萧白衍那个王八蛋说的,我早说了他靠不住,娘偏偏要相信他。” “不不不,你误会了,不是你们家大师兄,是昨晚,有其他人公布了此事。” 虽然贺终南也不太喜欢萧白衍的为人,可是正儿八经要冤枉他,她也做不出来。 “真的不是他?” “不是,你且放心吧,知道的人很少,只有各派掌门。” 吴雪灵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惊讶说道: “如此说来,贺姐姐你竟然也是掌门一辈的人物?如此年轻,就这么厉害,真是失敬失敬了。” 贺终南被她这样一夸,小心情也是快要飞到天上了。 她假虚心道: “哪有哪有,你不要恭维我了,我就是个代掌门而已。跟你们四大派这种高门大派比不了的。” “姐姐谦虚了,你这般年轻,就有如此造诣,假以时日,一定会在仙门闯出一番大名堂的。” 贺终南初见她时,只觉得她是个爱哭的胖姑娘。 如今交谈下来,发现她虽然外形憨厚,可是说话却待人诚恳,不似其他四大派弟子那番阳奉阴违,虚情假意,内心对她多生了一份好感。 两人越谈越为投契,几番下来,竟有相见恨晚之意。 贺终南见时机成熟,决定单刀直入: “你这番上山,究竟所为何事?” 吴雪灵顿了一顿,因为已经与贺终南聊得愈发投机,她也不再隐瞒: “让贺姐姐笑话了,我这番到求仙台大会来,其实为的就是退婚一事。” 退婚?贺终南没想到她这么年轻就已经谈婚论嫁了,心中正在感慨。 “你要和谁退婚?” 吴雪灵咬紧牙关,狠狠说道: “萧白衍,我才不要嫁给他。” 嗯?贺终南心中疑惑。 虽然与萧白衍刚刚见过一面,但是论及外貌风采,那绝对是人中龙凤,多少女儿家梦寐以求的好对象。 吴雪灵竟然不为美色所动。 贺终南对她刮目相看了。 第六十六章 贺终南有意逗她: “呀,原来你未婚夫竟然是那位萧白衍萧公子,恕我直言,他那般容貌,在仙门各派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人,你都看不上眼?难不成要天仙下凡,你才肯嫁?” 吴雪灵没好气的怼道: “谁要嫁谁去嫁,反正我不去。” 贺终南闷头想笑: “所以,你就跟他打了一架,把屋顶都给掀翻了?” “对啊,我千辛万苦的赶路过来,就是为了跟他退婚的。谁知道萧白衍听了我的话,居然不肯老老实实退婚,反而还跟我动起手来。谁怕谁啊,我索性也跟他对上阵来,这不一来二去,打的收不住手,屋顶就被掀了。” 贺终南听到这儿,抑制不住惊讶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说,你逼着萧白衍退婚,他竟然不肯退,甚至因为不肯退不惜将屋顶掀了?” 吴雪灵皱了皱眉,咂摸了一下: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贺终南猛地一拍她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 “可以啊,吴姑娘,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沉得住气,萧白衍这种人物,如果打死不退的话,寻常姑娘人家估计也根本招架不住吧。” 吴雪灵揉了揉被贺终南拍的有些生疼的肩膀,努了努嘴: “是吗?你们怎么都把他说的这般好,我娘也是,我出来之前,她一副我吃了多大亏的模样,在屋里嚎了老半天,说什么好不容易求来的姻缘,就让我这般消解了。还说我这个人,木头木脑的,一点也不知道珍惜。我看着我那娘那副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遗憾个什么。” 贺终南好奇问道: “你到底不喜欢萧白衍什么?竟然要逼到退婚这一步?” 吴雪灵怔了一怔,顿了片刻,这才缓缓言道: “贺姐姐,既然与你一见如故,我便也不瞒你了。这件事起初并非是我的意思,萧白衍深得我爹娘的喜爱,他为人机灵,又善逢迎,所以行为处事在门内弟子之中也颇受好评。我爹娘估摸着是觉得将日若能将掌门传给他,也算是一桩美事。于是,根本就没有知会过我一声,便把这婚约定下来了。” 贺终南原以为他二人是郎情妾意,可是没想到这原来还是桩包办婚姻。 “那萧白衍,你爹娘知会过他的意思吗?”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看他后续的表现,最开始他本人应该也是知情,至少不反对。” 贺终南笑道: “既然如此,就说明他对你也有意啊,不然何苦应承下来啊。” “贺姐姐,我这个人虽然不聪明,可是也不傻,别人对我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我也是分的清楚。虽然我爹娘不说,门内其他弟子也从不敢嘲笑我,可是我知道,我这般外貌,要让萧白衍真心实意的喜欢我,也不过是痴人说梦。他虽然后面也奉了我爹娘的意思,来找过我几次,可是我很清楚,他不过是在完成任务,每次与我练功之时,他内心有几分情愿,我都一清二楚。” 贺终南听到这儿,也不禁有些替她感伤。 天下事,莫过于此,总有人以为自己手段周到,岂料他人也不是傻子。 吴雪灵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我之前也对此事迷迷糊糊的,虽然定了婚,可是一切照旧,并无其他变化,爹娘也没有将提亲的事情提上日程,于是我便当它不存在。可是,自从我爹他……” 贺终南心知肚明。 吴雪灵继续说道: “——自从我爹和梅师姑走了之后,我娘成日跟疯了一样,每天就是骂我爹薄情寡意,骂梅师姑是个狐狸精,拆散人家美满家庭。我在旁边听的生了疑,心想出了这档子事之前,我爹与我娘也并未美满到哪儿去啊。实不相瞒,我爹不喜我娘这事,我从小便知,所以为何到了现在,我娘还这般看不透,真是叫人困惑。” 贺终南从她的言语之中听明白了,想必是当初吴泊桥是扛不住自家师父的压力,这才忍痛和梅若雪分开。只不过,这后来的夫人又非良配,与自己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想必这婚后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吴雪灵继续说道: “我娘天天嚎的厉害,我心里不知怎的,竟然透亮了起来。我爹有今天的举动,说不定就是因为当年种下的因果,强扭的瓜不甜,他忍了几十年,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忍下去,到了今时今日,他这棵藤还是又结了回去。” “所以,我想清楚,也想明白了,我爹的错,在于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我不会重蹈他的覆辙,所以我现在就要解决所有的问题。” 贺终南这才明白吴雪灵为何要坚持前来找萧白衍退婚。 “所以,你想出来的解决之道,就是退掉这门婚事?” 吴雪灵斩钉截铁的答道: “正是。我们这桩婚约,本来就是错误的结果。我既不喜欢萧白衍,萧白衍也不喜欢我,纯粹就是生拼硬凑在一起的,就算贸然成婚,将来也不会幸福。我可不会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更何况,我还有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岂能被他绊住?” 贺终南看她自信满满的模样,好奇问道: “你还有真正想做的事情?那是什么?” 吴雪灵镇定自若的答道: “我要自己来当洞宫山的掌门,这场求仙台大会,我势必亲自出席。” 贺终南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志向,转念一想,难怪她火急火燎的来退婚。 毕竟如果这婚不退,洞宫现在名义全依仗着萧白衍拿主意。 吴雪灵如果想自己代表洞宫出头,岂不是毫无机会。 喔,难怪刚刚萧白衍也气的和她大打出手,连屋顶都翻了。 可不是吗?这除了退婚之外,简直是来夺萧白衍的权的,难怪他本人心不甘情不愿,还心头怒火中烧呢。 只不过,贺终南现在自己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好好好,老天爷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如今正愁四大派铁板一块,撕不开口子。 如果自己能够和吴雪灵统一战线,送她坐上掌门的位置,把萧白衍拉下马来,至少洞宫这一派是会和浮云站在一起的。 如此一来,牢不可破的四大派联盟,岂不是硬生生被自己划开了一刀。 贺终南想到这一层,简直喜不胜收,情不自禁。 吴雪灵看她满脸欢喜之色,眉毛和眼睛都快要笑到天上去了,忍不住问道: “贺姐姐,你想到什么了?高兴成这样!” 贺终南回过神来,顺势握住她的手说道: “好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吴雪灵本以为听完刚刚那番话,贺终南又会拿出之前其他人的态度,劝自己慎重考虑,千万不要放走萧白衍这样好的对象,错过一段姻缘,却没有料到她竟然这般豁达,就迅速站在了自己一边。 她也开心的快要蹦起来: “贺姐姐,我太高兴了,你知道吗?这么久以来,你是第一个支持我的人,不管是我娘,还是门内其他人,大家都只会说我痴心妄想,说我不知好歹。笑话我居然敢退萧白衍的婚,我真是气坏了,他萧白衍算什么,不过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要说本门心法,他连我都打不过!” 看来吴雪灵这平日的积怨素多,如今简直是滔滔江水,奔涌而出。 她忙不迭的继续吐槽道: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香饽饽,不过就是门内的其他女弟子多看了他几眼,就把他捧到天上了,平日里糊弄我爹娘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糊弄与我。真的,每次看到他那副自恋的样子,我都觉得特别好笑。他恐怕以为这门婚事,还是我求着我爹娘硬鼓捣的吧,每次一想到这儿,我简直怒不可遏!” “消消气,消消气,你看看,你都气出汗了。” 贺终南赶紧拿手给已经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吴雪灵拼命扇风。 对方还在不依不饶的继续控诉: “真是好笑死了,天天拿七八岁的时候说过的话来当真,说什么我从小就暗恋他,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你说怎么有人天天正事不干,就记着这些小事,再说了就算我小时候给他写过情书又怎么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洞宫有哪个女弟子没给他写过情书啊?十几年前的事了,记这么清楚干什么,要债啊!” 吴雪灵继续骂道: “每次看他一脸讨好的在我爹娘面前献媚我真的是要气死,既然当了这个门派大师兄就要有点门派大师兄的样子,这几年出了和我爹天天四处打点关系,有哪一点勤奋练功的模样?真是说出去,都丢我们洞宫的脸,我看要是真由他上求仙台的擂台,人家还以为我洞宫的功法都是纸糊的……” 说到这儿,吴雪灵停止了吐槽了,暗地支吾了一声: “他小时候也不这样啊——” 贺终南看着面前喋喋不休,对着自己疯狂告状的吴雪灵,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奇怪的想法: “这个吴雪灵——该不会心里其实是默默暗恋着已经被她退了婚的萧白衍而不自知吧?” 第六十七章 贺终南愣住了,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看了看眼前还在疯狂吐槽的吴雪灵,贺终南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刚刚一定是哪里不对,自己怎么会突然萌生出如此奇怪的想法。 她正要上前劝阻,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声音: “师妹,你听我说。” 贺终南好奇的转头过去,居然是萧白衍。 真是怕啥来啥! 吴雪灵吐槽正吐到兴高采烈之处,眼见他作为当事人赫然驾到,一时半喜半忧,不知道是该接着吐槽下去还是戛然而止。 贺终南看了看萧白衍一脸迫不及待想解释的神情,又看了看吴雪灵欲言又止的神态,她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个,你们俩单独聊,单独聊……” 贺终南正准备溜之大吉,不料吴雪灵却拉住了她: “贺姐姐,你别走,留下来给我当个见证。” 贺终南两眼一抹黑,当什么见证啊,妹子,此情此景我还不走,是要留在这里当人形大树吗? 还未等贺终南做出反应来,萧白衍已经上前一步,对着吴雪灵哭诉道: “师妹,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下山的时候,咱俩还说的好好的,等求仙台大会一结束,我就回去跟师娘商量成亲的事情,怎么才几天功夫,你就急着要退婚,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合适,你说出来,我改便是。” 吴雪灵气宇轩昂,正眼都没看他一下: “萧白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咱俩之间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现在我还有重要的事情,你不要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了。” 萧白衍看她不为所动,依然苦苦哀求道: “师妹,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此生此世,我的心中唯有你一人,如果你真的要退婚,那我也不活了。我今天,就从这求仙台上跳下去!” 自杀都出来了?!贺终南震惊的看了萧白衍一眼。 乖乖的,看他挺高大一老爷们,怎么比女人还脆弱。 吴雪灵冷笑一声: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告诉你,你今天就算死这儿,死我面前,我也绝对不会改主意的。” 她这话一激,萧白衍还真的几乎快要往山顶台上冲了。 贺终南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制服了萧白衍,贺终南开启了循循善诱模式,开始同他讲起了道理: “萧公子,萧道友,本来嘛,你们九真的闲事我是不该管的。千不该万不该,我偏偏出现在了这里。你看看,撞也撞上了。你听我一句劝吧,虽然我不知道你跟这位吴姑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现如今她在气头上,你暂且随着她的性子,不要忤逆她的意思,退婚一事兹事体大,且回了你们九真再从长商议,如果是她想代表九真出战一事,倒是可以商榷。” 贺终南如今已经尽量在规避两人的主观矛盾了,只想着把这事先敷衍下去再说,吴雪灵却不依不饶的炸锅了: “商议?还商议什么?我主意已定,是绝对不会再改的。萧白衍,我现在正式通知你,这次九真出席的代表是我,——不是你!” 说完这句,她气冲冲的呼啸而去,留下一地尘土,还有呆若木鸡的萧白衍和贺终南。 萧白衍回过神来,这才哭着喊着要继续跳山顶。 贺终南一顿拉扯,最后几乎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生生的把他摁住。 她这一顿劳作,心里也是火大的很,于是大着嗓门对着萧白衍吼道: “闹什么闹啊!你师妹为什么生气,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吗?男子汉大丈夫,碰到点屁事儿就寻死觅活,我算明白你师妹为啥不要你了,是我我也不要,没丁点儿主见。” 兴许是这话吼住了萧白衍,他全身一愣,瞬间精神便垮了下来,他垂头丧气的说道: “我怎么知道,好端端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贺终南看他总算没继续闹事,可以正常沟通了,于是耐着性子问道: “我听吴姑娘说,你们两个是被她爹娘硬凑在一起的,彼此根本没有感情基础,散就散了吧。” “师妹她当真这么说?” 贺终南看他眼神困惑,心中有疑: “怎么?不是这么回事吗?” “虽然是师父和师娘老人家做的主,可是我和师妹彼此都是有情有意的,怎么事到如今能够翻脸不认呢?” 贺终南犯了糊涂,看着萧白衍这痛心疾首的模样,倒也不像是装的。 可是吴雪灵刚刚信誓旦旦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说谎。 难不成这两人说的都是真话。 贺终南小心翼翼问道: “你和你师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萧白衍也愣住了: “误会?”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改刚刚萎靡不振的神色,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向吴雪灵离开的方向追去。 此地,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在风中凌乱的贺终南。 两人一前一后都已经离开了。 她这个本来只是想看戏的人,却留到了最后。 贺终南心里有苦难言,这叫个什么事。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罢了罢了,权当是我爱看热闹,自己惹的梁子吧。 贺终南正要离开,只见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影,此人白衣长衫,十分扎眼。 贺终南定睛一看,居然是沈治。 她心中暗笑: 自己本就有意寻他,谁想他竟然主动送上来门来了。 好的很,省去我找他的这番功夫呢。 贺终南对着沈治远远的做了欢迎的手势: “沈公子,别来无恙啊!昨晚睡的可好?” 她知昨晚沈治肯定情绪异常,他计划达成,用陈异搅的掌门议事会不得安宁,虽然后来被风狄生出面安抚,没有达到自相残杀的目的,可是好歹也成功的让屠小云脸面收地,不算是全无收获。 沈治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受她那句话的影响,客客气气的做礼回道: “多谢贺姑娘关心,昨夜沈某睡的特别好,今早起来,神清气爽,精神十足。只不过,看贺姑娘这满脸倦容的模样,只恐怕你昨晚倒是彻夜难眠吧。” 贺终南确实因为昨晚练功过度根本没有休息,如今她也没心情和沈治打嘴皮子仗。 她决定速战速决,单刀直入: “沈公子,玩笑话就不用说了。你是什么来历,我倒也没兴趣打听。至于你跟四大派有何仇怨,我也并不关心。只不过,你我目标一致,既然我们都不屑于四大派,为何不能联手一搏呢?” 沈治饶有兴趣的看向她: “贺姑娘这话就有意思了,我倒是好奇的很,你跟四大派有仇,众所周知,只不过,我有什么必要和你合作呢。说句不好听的,你们浮云是能打能杀,风雷诀名动天下,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杀人。” 贺终南看他到了现在还在和自己打太极,心中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怼道: “沈公子,你该不会以为经过昨晚一役,田中云和厉天涯会放过你吧。对了,不用他们俩,就算是屠小云,他只要过了这几天,咂摸出味来,难道不知道是你故意安排的局,带了陈异来见他,他洞宫几代的秘密都被你捅了个精光,他焉能不来找你报仇?” 沈治笑道: “那只怕屠掌门要安抚住洞宫内部之后才有时间来找我算账吧,倘若连掌门之位都留不住了,我这条小命取了又有什么意思?” “行了,你不用和我装了。现在四大派都知道你上求仙台是要对他们不利,一定会加强对你的防范。接下来,你的计划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实现,更何况——” 贺终南顿了一顿,轻轻说道: “你明明也是想让我们浮云帮你的,不然的话,那天上山的时候,你早就揭穿我们用的是假请帖一事,又怎么会好心好意放我们上山,通融过关呢?” 沈治怔了一怔,他本以为贺终南是个目中无人的狂傲之人,可没想到她竟然心细如尘,当日上山之事,竟然被她瞧出了破绽,记在了心中。 他颌首笑道: “贺姑娘果然好眼力,我还以为你不过是个好打好杀的莽夫,你那位师弟倒是一脸精明相,可没想到,你也不逞多让啊。” 贺终南没空听他的恭维,气的一摆手: “行了,我今天来要是要一句明话,你,肯不肯跟我合作?” 沈治略一沉思: “你想怎么个合作法?” 贺终南不假思索的说道: “既然你不愿意四大派有好日子过,那么扶我坐上这个盟主的位置,如何?” 沈治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他被这话惊到,一时间竟然怀疑自己的耳朵: “贺……贺姑娘,这种话,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啊!” 贺终南满不在乎的说道: “有这么夸张吗?” 沈治正色以对,只差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知道吗?仙门各派联盟之事乃是由四大派首创,这么多年也是由四派轮流坐庄,从来未落入外人之手。不在四大派之内却又想当上这个盟主的,你——目前是第一个!” 第六十八章 “第一个就第一个呗。” 贺终南满不在乎的说道: “凡事总要有人当第一个啊,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沈治大概没想到她会如此自信,一时竟也没了言语。 他愣了一愣,方才问出口: “你到底是为什么非想当这个盟主不可?” “当盟主还需要什么理由?你难道不想当天下第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说了,四大派耀武扬威的时间也够长了,以前他们门派人才辈出,又有各路前辈挡在前面,大家倒也服他们。可是你看看现在,四大派也不过是面子上好看,里子早就糟透了。我看他们人才凋零,还不如我们浮云呢。我凭什么不能出头当这个盟主?” 贺终南一顿抢白,呛的沈治说不出话来。 她刚刚如泄洪一般说了这一大段,突然反应过来,回问沈治道: “沈道友,你总不会告诉我,你苦心积虑,筹谋了这么许久,当众揭破四大派的秘密,然后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吧?” “该不会,你也是冲着盟主的位置来的?” 贺终南言罢,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糟糕,刚刚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万一沈治真是冲着盟主之位而来,那如今自己已经摊牌了,岂不是主动树敌。 沈治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答道: “那倒没有,我可没有你这么敢想敢打。我这次来,无非就是想给他们添点乱子,可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四大派门内弟子,要想选上这个盟主,岂不是难于登天。毕竟,我可不像你,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他这后半句已经近乎是揶揄了。 没空理他的嘲笑之声,贺终南听到他此番言语,反倒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还好还好,亏我之前还担心他也是对盟主之位虎视眈眈,如果只是想捣乱的话,我们之间倒是有可以谈判的条件。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与我联手?反正你的目的是要拆四大派的台,我的目的是要当盟主,你我合作,岂不是双管齐下,相得益彰?” 沈治斜睨了她一眼,面孔迷惑: “贺姑娘,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哪来的自信我一定要和你联手?我跟你也不算熟悉,如今也算非敌非友,顶多一个井水不犯河水。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既然互不干涉,就不必互相揣测了。既然都要对付四大派的,便按各自的路子去对付便是,我们之间,不误伤,岂不是就够了。” 他这番说辞一出,已经明着拒绝了。 贺终南没想到他回绝的如此彻底,顿时有些泄气。 “行,既然你没这个打算,那我也不必强人所难。今日之事,还望沈道友替我保密,切勿外传,告辞!” 贺终南说完这番场面话,打了圆场,正准备离开。 不料,沈治不紧不慢,在背后幽幽说道: “我还有一句话,想送给姑娘?” 贺终南不耐烦的转过头来: “有话就说,啰啰嗦嗦。” 沈治抖了抖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知道姑娘在找寻林千前辈的下落,我这里有点消息,可以卖个人情给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贺终南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脖颈处,她双眼通红,怒目而视: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发狠之时,行为本就迅猛无比,速度比平常修炼之时快了不少。 如今听到林千二字,如五内俱焚,再也坐不住了。 沈治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有如此迅速的反应,当下只得努力揪下她的手,拼命挣扎道: “放——放开,你师父不是我抓的,咳……咳……” 眼看自己快要掐的沈治说不出话来,贺终南这才将手松开,她盯着沈治的脸,想从这上面读出一点儿蛛丝马迹: “你快点说,我可告诉你,全浮云都知道我脾气差的很,待会如果你有半句谎言,我今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沈治万万没有想到贺终南对林千的事反应如此巨大,如今倒是有点后悔自己捅了这个马蜂窝了。 “贺姑娘,你牛!早知道是这么个局面,我才不主动送上门来,你看看我这脖子,被你掐的紫成一道一道的了……” 贺终南不声不响,只轻轻用力一指,不远处一棵大树突然应声而断,裂为两半。 她最近勤加练习,小风雷诀的等级提升很快,跟大风雷诀缓慢的起势召雷相比,小风雷诀可谓快准狠,而且随时发力,让人防不胜防。 沈治之前还未见过她如此严肃的模样,如今见识到了这等威力,心中也不由得一颤。 贺终南咬紧牙关,一字一句说道: “快——点——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耐心,你如果接下来再不说实话,我会很难控制我自己的手,你要不要试一试?” 沈治环顾四周,此刻周围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贺终南这般发狠的模样又着实可怕。 他本来还想和她敷衍两句,再说说闲话,如今也觉得没甚必要了。 赶紧直接说完走人吧。 沈治略一沉吟,梳理了自己的思绪: “贺姑娘,在下身份你已知道。宣城派的确跟我有所关联,可是不瞒你说,我还有些别的路子,在打听情报方面尤为有用。这也是为什么四大派的很多秘密都瞒不住我的原因……” 贺终南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空听你说四大派的闲话,我现在问的是——我师父林千的下落!” “你别急,我马上就要说到林千前辈的事了。这件事,也是我旁敲侧击收到的风,你师父下山的确是为了寻找你和你师弟而来,当时你刚刚打伤田止息,又掳走了厉奉离,我想你师父应该是去了天姥和灵虚谢罪去了。” 贺终南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惊天密报出来,弄了半天,就是这个? 她冷笑一声: “沈道友,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消息,如果只是这个的话,我告诉你,我早就已经知道了。而且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师父失踪一事,那我也不必再瞒你了。为何我会对盟主之位如此热衷,也就是因为知道我师父失踪一事与天姥和灵虚脱不了干系,他二派乃是目前四大派里最核心也且实力最强的两派,如果不能当上这个盟主之位,我又如何能够命令且操纵这二位,找到他老人家的下落呢……” 沈治没有想到她居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顿了一顿,他急急说道: “你们浮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未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他老人家前去照会过天姥和灵虚吧。” “不错。” “好,那我要告诉你的,正是这件事。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你师父林千曾亲自上了灵虚梧,而且田中云还设宴款待了他,只不过那场交谈非常秘密,没有其他人在场,田中云也只邀了厉天涯陪同,三人叙酒畅谈,可是此次之后,便再没有你师父林千的半点消息了。” 贺终南的眼睛亮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师父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灵虚梧?那么他就是被田中云关起来了?” 沈治叹了一口气: “哪有这么简单。灵虚梧地形复杂,而且域内有血池暗礁各种不明地形,外人根本摸不着头脑,就算你找到田中云询问,他打死不认,你根本也没有招数。更何况,吃饭那晚,厉天涯也在,他们二人交情深厚,厉天涯一向极其配合田中云的安排,倘若田中云为了避嫌,将你师父交给厉天涯带回天姥看管,也犹未可知。如今连你师父在何处都不明确,你说说,你要怎么找?” “两边都找,灵虚梧不放过,天姥山也要去,挖地三尺都要找出来。” 沈治知她救师心切,只不过这般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成功几率只恐少之又少。 “贺姑娘,听我一句劝吧。灵虚梧之前已经跟你结下梁子了,他儿子田止息现在还躺在血池不得动弹,如果你贸然杀上山去,除了损害自身,只怕是徒劳无益。” 贺终南看了看沈治一眼,前因后果,林林种种,串联起来,她突然灵机一动: “沈公子,你这话就说的好笑了。你既然如此担心我的安危,又怎么会故意透露这般消息给我。既然明知我为救我师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如今的这个消息,岂不是故意激我去找灵虚和天姥算账吗?” 她圆目怒怔: “你究竟是何居心?” “还有,我师父失踪一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除了我们浮云几个弟子之外,其他人,我们半点口风都没有吐露过。” “除非,你就是那个下手的人!” 贺终南说到这儿,突然好似想明白了一样。 没错,这个叫沈治的,自打出现开始种种行迹就奇怪的很。 先是当场挑拨四大派与其他小门小派的关系,又引的洞宫公开厮杀。 如今,又假惺惺的前来给我通风报信。 九真和洞宫都已经遭了此人的荼毒,可是天姥和灵虚两派稳如泰山,又实力强大,根本不是他这样宵小之人三言两语可以挑拨撼动的了的。 贺终南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莫非,是他故意扣下我家师父,为的就是挑起我浮云和天姥、灵虚两派大打出手,他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 不然,如何解释这一切看起来如此水到渠成? 姓沈的,你竟然敢算计到我头上。 今天姑奶奶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天雷滚滚、闪电霹雳、劈死你个不长眼的! 贺终南心头怒火中烧,双手起势,暗中发力。 第六十九章 转眼之间,天色大变,风起云涌,天空中响起闷雷阵阵之声。 贺终南将手一挥,心中默念心法口诀,以手印为序,符咒应声而出。 沈治头也不抬的往后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杀人了,杀人了!” 贺终南好气又好笑,初见他时,还以为他是个有城府的翩翩公子,没想到竟然也是个又怂又胆小的。 看来呀,这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一溜烟的功夫,沈治便已经跑的没了踪影。 贺终南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这小子,不光嘴炮厉害,看起来这逃跑的功夫更是好上加好啊。 她收敛心神,将功法收回,天色转瞬即变,顷刻间便透亮了起来。 眼看沈治也跑了,此处又只剩下了贺终南一人。 她刚刚那番话,诈沈治的用意更明显一些,并非有十足把握。 可惜如今看对方的这胆小鬼一般的应对之举,她倒是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连阵都没对上,就慌忙逃窜之人,实在是对不上刚刚贺终南给他描绘的心狠手辣的设定。 哪家的主子要是怂成这样,下面带的小兵还要怎么看啊。 贺终南一边嘲笑着他,一边踱开步子,慢慢向回走去。 时候也不早了,这个点儿该回去吃午饭。 想起早上刚刚只吃了一个馒头,贺终南觉得自己更饿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正要踏步上前。 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微弱的气息。 贺终南是洞察危险的高手,这一刻,她分明发现,这是危险的气息。 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脑后便挨了重重的一击。 贺终南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便不省人事。 最后关头,她听见好像有两个人在对话: “区区浮云,不足挂齿。” “这番是偷袭,如果是正儿八经的对打,你未必是对手……” 声音愈发遥远,她彻底晕了过去。 -- 当贺终南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背心冷的发凉。 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她觉得眼前好像特别黑暗。 伸出手在地上随意摸了一把,咦,好像是青石板。 此处,难不成是什么地窖密室之内的地方。 贺终南努力让自己恢复了意识,她挣扎着爬了起来,还真是。 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虽然依稀只能辨认出轮廓,可是这里明显是一处石室的尽头。 前方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不知通向何方。 贺终南从地上勉强站了起来,她的头有点疼。 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处,她确定之前袭击自己的人就是从那儿下手的。 快狠准,力度拿捏如此恰当。 此处乃是人体经脉和要穴汇聚之处,稍有差池,小命难保。 但是很明显,打晕她的人,并不想取她性命,反而只是想让她小晕一下。 为的是什么呢? 很简单,就是为了避开众人耳目,将她带到这里吧。 贺终南看了看自己双手,的确,没有手链甚至脚铐这种东西束缚住自己。 果然应验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人,就是想让自己走出去。 贺终南看了看走廊的尽头,前方漆黑一片。 远处,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她咬了咬嘴唇,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贺终南,你可以的!” 她握紧拳头,随时准备发力,做好了心里准备之后,贺终南小心翼翼的向前探去,一步一步,踏向了那处黑暗的入口。 -- 盈睿和其他弟子已经在山顶来回找了好几遍了,可是还是没有贺终南的下落。 风狄生不死心,甚至连九真那边都跑去问过了。 可是吴雪灵和萧白衍都声称自己离开的时候,贺终南一个人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只不过这两人虽然离开的时间不一致,可是据吴雪灵的表述,她先跑走了没一会儿,她那烦人的大师兄萧白衍就气急败坏的对她跑来,一顿真情告白,弄的她烦上加烦。 按照这个时间估计,就算萧白衍要对贺终南下手的话,时间未免也太仓促了些。 更何况,他们小情侣不过是日常吵架而已,也犯不上对着贺终南这个看热闹的杀人灭口啊。 风狄生在脑海里来回捋了好几遍。 不对,这事应该跟九真没关系。 那么,就是有其他人了? 还有谁,能跟贺终南或者浮云扯上瓜葛? 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人了。 风狄生猛地一拍桌子,没错,昨天晚上就是这个人,搅得四大派不得安宁。 按照贺终南的性子,谁跟四大派有仇,她定然会想上去一探究竟,毕竟,现在浮云也对盟主之位有意,如果有可以帮忙的人,以贺终南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 沈治的目标是四大派,为何要对浮云下毒手呢? 风狄生摇了摇头,算了,自己在这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还不如直接去问他好了。 这一次,风狄生留了个心眼,他生怕自己单刀赴会,会落下和贺终南一样的下场,有去无回。 他让盈睿速速把其他弟子叫回,带着浮云上了求仙台的十来号弟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就杀去了宣城派的驻所。 求仙台大会安置的客房比较均衡,除开四大派之外,其他的门派房间面积都不大,只是位置略有分散。 宣城在山顶东边的那一处。 风狄生带着人赶到那里之时,正好遇上沈治带着宣城派的几名弟子要下山。 他当即拦住了对方。 沈治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浮云的这位道友,不知何故,带着如此多人前来找我?难不成是帮屠小云来报仇的?” 他见浮云众人来势汹汹,心知他们不怀好意,故意点破在前。 盈睿冲上前来,大声问道: “姓沈的,你是不是绑了我家大师姐?” “你家大师姐——喔,原来是那位贺终南贺姑娘,怎么?她不见了?” 沈治故意装出一副闻所未闻的震惊模样。 “哎呀呀,我看那位贺姑娘厉害的很,喊打喊杀,手段十足。不要说寻常人了,就算是四大派的弟子,恐怕也奈何不了她,想必是这山上无聊,求仙台大会的流程又还没有正式开始,说不定她是小姑娘嫌闷的慌,一个人溜下山玩去了。要我说,你们也别太着急,说不定啊,这天黑之后,她又自己溜回来了……” 沈治轻描淡写的说完这些,便挥手要带走其他几位弟子。 风狄生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且慢,在下想问一句,沈公子今日可有见过我师姐?” “贺姑娘吗?没见过,就昨晚开会的时候见过了,你也知道,昨天陈异前辈弄出了那么多事,后来他情绪也不甚平稳,我又恐他有事,在一旁开解了好些时候,等到他情绪安定之后,我这才起身就寝,那时候都快要天亮了吧。实不相瞒,在下也是个懒人,这不睡到日晒三竿才醒,哪里有机会遇上贺姑娘?” “是吗?既然没有休息好,沈公子为何又急匆匆的要带几名弟子下山呢,岂不是应该在山顶好好养着吗?何苦如此劳累?” 沈治打了个哈哈,赶紧说道: “实不相瞒,我们宣城山在这求仙台下面的小镇还有几处产业,这次前来,正好顺便把租收了。风公子,你们浮云什么状况我不了解,但是我们宣城派乃是小门小派,每年的收入就只有那么多,四大派敛财门路众多,少这么一样两样也不碍事。可是我们啊,可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这银子多拖一天,我们的日常开支就供不起了。所以啊,虽然我精神不振,可是还不是要强打精神,前去收款。虽然大家都是修仙之人,这么说俗了点,可是没办法,人活着嘛,总是要吃饭的。你说是不是?” 风狄生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沈治笑眯眯的看着他,不怒也不闹。 盈睿听了他这番辩解,好不生气,正要上前一步,再次理论。 风狄生却突然抬手道: “好,今日是风某唐突了。只因事出突然,这才前来寻人。既然沈公子说没见过,那我们也不再耽误你们的事儿。银根之事本就是门派之根本,我们浮云也是小门小派,深知其中的苦楚。你们下山便是,免得误了行程。” “多谢风公子体谅。这样,万一天黑之后,贺姑娘还没回来,我这山上还留了一批宣城的弟子,要不然,我让他们帮你们一起找找?” 风狄生双手抬出谢礼之势: “那就多谢了。” 沈治见状,忙带着属下几人快步离开。 盈睿在一旁急忙唤道: “风师兄,你当真信他所言?” 风狄生待沈治走远,这才低声回道: “我一个字都不信。” 盈睿惊诧: “那你刚刚为何——?” 风狄生冷笑一声: “你知道这人今天哪里破绽最多吗?” “哪里?”盈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风狄生一字一句,咬紧牙关说道: “他话也太多了,多到反常。” 盈睿恍然大悟: “所以,他是见过师姐的?” 风狄生点了点头,一脸笃定: “不光见过,我怀疑,终南她——根本就是被此人掳走的。” 第七十章 盈睿愣住了,顿了一顿,小声咕噜道: “风师兄,你刚刚直呼师姐的名讳了。” 风狄生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居然叫的是“终南”二字。 看他脸色怔了一怔,盈睿忙上前圆场道: “师兄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师姐的。不然依她那个暴脾气,要是知道你直呼她的名字,只怕要气的打的你满地找牙啊……” 说完,恐是想到了贺终南日常的霸道做派,忍不住笑了出来。 风狄生没有言语,脸色纹丝未动。 他轻轻说道: “没事,你只管光明正大告诉她,我等着她来打我呢——只不过,不把她找回来,她想揍我也没机会。” 风狄生看了看沈治离去的方向,吩咐盈睿道: “这人心中肯定有鬼,他此番下山一定别有用心。” “那怎么办?上前跟住他?” 风狄生略一沉吟,如今贺终南不在,求仙台大会但凡有点动静,倘若这山上没有个主事的,只怕会误了浮云派自己的大事。 他叮嘱盈睿道: “我这边就不方便跟过去了,万一有事找起来,咱们必须有个能做主的人在这儿,你挑几个精干的弟子,按照沈治离开的方向,看看他到底去干了什么,切记,你此番前去,只是为了跟踪探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一旦摸到什么情况,迅速派人通知我。” “风师兄放心,盯梢这事我也不是第一回干了,你就瞧好了。” 盈睿此人甚为麻利,当即点了浮云里面还算聪明的几个弟子,跟着自己一起追着沈治等人的踪迹下了山。 其余弟子皆随风狄生留在山顶,等待命令。 如今安排妥当,可风狄生枯坐在房间,却总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 贺终南打小机灵,武力值强大,在此之前,还从未有此等事情发生。 林千刚刚失踪,贺终南也失去了消息。 不知他二人可曾安好,是否受苦。 风狄生想到此处,内心更是忧心忡忡。 他嘴角发苦,心事连连,如今只能祈求一切平安。 同时,风狄生也寄希望于盈睿,希望他能从沈治身上跟到些蛛丝马迹。 至少有个方向,不似现在,前途渺茫,无从下手。 风狄生看了看自己包袱内的那几样物件,里面还有之前贺终南翻过的那几样东西。 他低头侧目,沉吟在怀,口中喃喃自语道: “终南,你到底在哪儿?” -- 贺终南对着空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哪个不安好心的在骂我? 揉了揉鼻子之后,她小心翼翼的沿着石壁继续向走廊尽头走去。 此处光线微弱,看不清前路,贺终南深怕遇上陷阱,一步一步走的非常小心。 她本以为这走廊的长度应该不长,可是没有想到走了这么半天,竟也还没有看见出口在哪儿。 时间一长,心情难免有些烦闷。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地面,发现这头走廊的路面皆由青石板打造,只可惜光线太过昏暗,无法辨认到底身在何处。 贺终南停下脚步,仔细回想。 自己是在求仙台山顶遇上的事儿,而且还是在使用风雷诀吓跑了沈治之后。 所以莫非是这孙子走了之后,特意搬了救兵,所以有了胆子来偷袭自己。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的确不是沈治的人马下的手。 纯属机缘巧合,这边沈治前脚刚走,就有人虎视眈眈的盯上了贺终南。 可是想破脑袋,贺终南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有什么被人偷袭的价值。 难不成是有人知道自己想当这个盟主,所以趁其不备来偷袭,这样好拖延时间,挨过求仙台大会比试的日子。 毕竟谁都知道,她是浮云派排行第一的弟子。 只要制住了她,便相当于掐住了浮云上阵的要害人选。 总之,现在还是要努力走出去才是。 贺终南想到这儿,坚定了意志,继续摸着石壁,小心翼翼的继续向前走去。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眼前终于有光传来。 贺终南心中一阵欣喜: “莫非,前面竟有出口?皇天不负有心人,真是老天保佑。” 她兴致高昂的三步并作两步就向前方跑去。 不料还未到尽头,她似乎敏感的察觉到,前方似乎有人。 贺终南瞬间警觉,刚刚才被偷袭成功过一次。 绝没有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中两次暗算的道理。 她暗暗用力,已将符咒练出,使唤起了小风雷诀。 待准备妥当,贺终南大喝一声,冲出那口门,对着前方大呼一声: “谁人在此,接我一击!” 话音未落,她正要应势而动,全掌力动,却见的眼前一位白衣老丈,背影颇为熟悉。 贺终南脑海中瞬间映出一个人的脸来,她情不自禁的唤道: “师父?” 那人慢慢转过头来,还真是林千。 贺终南喜出望外,找了这么久,终于看见他老人家了。 如今真是什么辛苦都值得了。 她正要猛冲上前,林千却看着她大惊失色,指着她的手道: “你还不收势?” 贺终南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时情绪激动,竟然连功法都忘记收了。 这一巴掌要是拍上去,林千这把老骨头只怕也是要震三震了。 贺终南赶紧默念口诀,暗泄雷钧。 待她杀气小了一点,她这才蹦蹦跳跳的冲上前去,拉着林千满脸喜悦道: “师父,可算是找到你老人家了,我可想死你了!” 林千看了看她手一眼,轻哼一声: “我看你是想我死。” 一看他老人家怼人的精神气还如此充足,想必虽然困在此地不少日子,可是身子骨总算没有大碍。 贺终南这心头的大石总算稳稳的落了下来。 她这才有机会环视四周,这一看,却让她震惊不已。 如果不是林千这个大活人活生生的杵在这儿,贺终南还以为自己走错路了。 毕竟这处石室和自己刚刚醒来的那处石室长的一模一样。 不管是地面的青石板,还是墙壁的石头,外加面积大小,几乎看不出差异来。 倘若不是贺终南刚刚走的那条长长的走廊是一条直路,根本没有绕过弯,她还真要怀疑自己走回起点了。 难道这里的两个石室中间就连着这条漆黑无比的走廊,形成了一个闭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出口。 贺终南陷入了深思之中。 “想什么呢,丫头,这里可没东西吃,你还是做好辟谷的打算吧。” “师父,我刚刚是从走廊那边的石室走过来,但是那处石室和这里一模一样,您在这儿待的日子长,可探查清楚是什么状况了吗?” 林千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一说。 “你说的不错,这里总共就两个石室,我已经来回走了好多遍了,不是从这里走到那里,便没了路,便是从那里走回这里,也没了路,除开那条长长的走廊连接了这两个一模一样的石室,其他的,为师也没有更多发现了。” “可是不对呀,如果没有其他出口,那咱们俩又是如何到了这里,总不至于平白无故长出来的吧。” 林千看了贺终南一眼,面色冷峻的问道: “你不记得自己怎么进来的了?” 贺终南老老实实答道: “是我自己没用,遭了他人偷袭。醒来之后,就发现人已经到这儿了。” 林千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喔,那师父比你好点。” 贺终南好奇问道: “师父没遭暗算吗?” 林千面无表情,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没有,我是喝醉了之后,被人送进来的。” 贺终南差点没气的想撞墙。 这是哪门子比我好点,这还不如我呢。 喝酒?贺终南突然想起沈治之前曾经跟自己提过,灵虚和天姥宴请林千一事。 莫非那番话竟然是真的? 如此说来,便是田中云和厉天涯灌醉了师父,将他送到了这里? 如此说来,还真不是沈治的锅? 贺终南摸着自己的下巴,想好好的捋出个究竟来。 不过该问的还得问。 “师父,你是在灵虚梧喝的酒吗?” 林千没想到她竟然会问的如此详细,支吾着答道: “没有,灵虚梧是喝的第一顿,然后又去了天姥山喝了第二顿,之后在镇上的小酒馆喝的第三顿,要我说,这小酒馆的杨梅酒怎么会如此醉人呢,下口的时候甜滋滋的,完全感觉不出醉意,可谁知道,后劲竟然如此之大,哎,失策了失策了。” 贺终南哑口无言,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出来是自家师父贪杯惹的祸。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 行行行,这酒不戒,迟早喝出大事来。 “这般说来,师父也无法确定是谁将你带到了这里?” 林千“嗯住”一声, “没错啊,你看你也不知道,咱俩扯平了。” 贺终南扶额,这种时候还讨论谁更占优势一点有意义吗? 大哥,又不是下棋,还分个先后手啊。 贺终南看了看这石室,其他暂且不论,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怎么从这里出去。 她又看了看那漆黑漫长的通道,心中愈发困惑。 就算要连接两个石室,把这条长廊设计的如此长途跋涉,也实在是匪夷所思。 莫非,在漆黑的走廊之中,其实隐藏着出口? 还是此处,另有玄机。 ※※※※※※※※※※※※※※※※※※※※ 感谢yubido小朋友灌溉营养液~ 第七十一章 贺终南充分运气之后,就开始对着那漆黑的走廊石壁暗暗用力。 还没等她发功出去,林千已经站在她身边,严厉问道: “你干什么呢?” “师父,我想此处一定会有通道可以出去的。这间石室和我先前那间差不多,我已经观察了好一阵子了,的确是固若金汤,没有机关,我想,这出去的通道一定隐藏在这黑漆漆的走廊两边……” 林千没好气的说道: “你准备这么一掌一掌挨个打过去?” 贺终南愣了一愣,发现这个工作量的确有点巨大。 她挠了挠头,呵呵笑道: “没有别的办法的话,这个倒是可以一试。实在不行,咱俩一起呗。” 林千轻轻用手点了她的额头一下: “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你自己一人做苦力不就够了,居然还要拉我下水?你师父我年纪一大把,可没力气做这活儿。” 贺终南焦急说道: “师父,你已经被困在这里数日了。看样子,他们也没送吃的给你,再这么下去,我们俩人岂不是都会饿死在这儿?” 林千将手一拂,漫不经心的说道: “哪有这么容易饿死,你看师父我饿了几天了,不是还是精神抖擞吗?” 贺终南暗暗思量道: 您是得道高人,每年都会定时辟谷静修的,身体早就习惯了,一次两次当然伤不了您。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可是不一样啊,年轻人,身体消耗大,吃的可多了。 兴许是察觉到了她内心的疑问,林千慢悠悠的说道: “你且把呼吸放平缓些,节奏放慢,自然可以慢慢调理过来。此事切勿着急,这些人如果真的想置你我于死地,实在用不上这样的法子,更何况,为何还要将你我关在一起,难道是生怕我们跑不出去吗?” 贺终南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林千捋了捋胡子,轻轻问道: “我失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听到林千有了此问,贺终南便也来了精神,于是将之前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给他听。 她进来本来觉得心浮气躁,可是这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讲了一场,兴许是有事做了,反而内心不像之前那么焦灼了,反而心定了一些。 讲到沈治揭穿四大派隐秘之事,贺终南特别留意了一下林千的反应。 她想暗中观察一下,自家师父到底之前知不知道四大派这些背后的勾当。 只不过很可惜,光线本就不太亮,再加上林千面色始终如常,没有丝毫大的变化。 贺终南实在是没看出来,自家师父究竟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待到讲完了这些,她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林千可能也没有想到这些时日,贺终南和风狄生二人身上竟发生了如此多的故事,一时半会竟也是有些愣住了。 末了,他轻轻的摸了摸贺终南的头,好言慰道: “好孩子,辛苦你了。” “没事儿,师父,反正我和师弟也没遭什么罪,你就放心吧。” 比起这些,眼下贺终南更加焦急的是,到底要怎么从这里出去。 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想听出些动静来。 闭上眼睛之后,贺终南觉得耳畔似乎有水滴的声音。 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睁开眼睛重新闭上之后,她屏住心神,发现这水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莫非这里的确有出口? 贺终南一脸欣喜的将自己的发现的说了出来。 林千退后半步,指了指角落处。 “喏,你听见的就是那个?” 贺终南这才发现原来角落处还有一口小水塘。 这一处本就光线昏暗,加之刚刚角度的关系,林千的身子一直遮挡在那儿,于是贺终南根本没有看见。 可是此地没有水源,哪来的滴水呢? 贺终南凑过去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石室乃是由一处天然的洞穴打造而成。 洞穴顶部还残留着暗流冲击而成的不规则壁顶,这水应该是从上面渗下的。 只不过,此处没有明显的出口,这水乃是一滴一滴的漏下,年代久远,于是汇聚了这方小洼塘。 这方洼塘虽然面积不大,可是因为渗透的乃是活水,反而十分干净,饮用是没有问题的。 贺终南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林千状态不错,想必虽然没有食物,可是有了这方可以饮用的活水,再加上他多年辟谷所攒下的身体底子,支持下来这些日子,倒也不是难事。 她轻轻用手挽起水,喝了一口,果然清凉适口。 贺终南喝完这水,不由得抬起头来观察起了顶部。 既然有水能从上面渗下来,说不定,这上面会有出口? 贺终南抚住下巴,开始认真思考。 -- 沈治下山之时,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不光是他,连随身的宣城弟子也已经发现了。 他不用细想,也能知道,此刻会跟踪他的行程跟着一起下手的—— 恐怕也只有刚刚兴师动众去找自己要人的浮云派了。 一想起刚刚在自己面前跟自己对峙的风狄生,不知怎的,他手心竟然有些微微冒汗。 那么贺姑娘虽然行为冲动,常有惊人之举。 可是沈治反倒是对她很放心,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怕。 唯独这位排行老二的风狄生,虽然平时看着沉默低调,从不出风头,可是不知为何,短暂与他打过交道的这几次,沈治常常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常常觉得脊背发凉,唯恐有什么地方得罪于他。 这人,实在是不像浮云派这样闲云野鹤一般的门派可以教出来的徒弟啊。 沈治想到这儿,不由的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定了定心神。 刚刚宣城的弟子已经报告过来,后面跟踪的弟子似乎不是风狄生本人,而只是一名叫盈睿的弟子,还有几个浮云的随从。 如此一来,沈治放下心来。 他暗中将自己的衣着与其他宣城弟子交换,一个人抄小路离开。 盈睿等人似乎没有发现破绽,径直跟着其他宣城弟子一路追踪而去,忽略了已经换装的他。 确定无人跟踪之后,沈治轻车熟路抄了一条小路,来到濮阳镇上。 这处小镇乃是离求仙台最近的一处地方,也算是个南来北往的要道之所,所以还算的上繁华热闹。 沈治没有过多的在大街上停留,径直去往了客栈的方向。 街上人潮熙熙攘攘,根本没有人留意沈治溜进去客栈的方向。 进入客栈之后,他似乎早有准备,在和掌柜对过暗号之后,他被小二带到了一处上房的位置。 此处乃是客栈后面较为隐蔽的一处所在,亭台水榭,风景优美,想必平时也没什么人住的起。 沈治打开房门,径直走入。 却发现屋内无人。 他轻叹一口气,坐在桌旁,歇起脚来: “居然是我到的早了。” 此刻,他似乎表情比在山上的时候轻松了不少,没有了那般阴阳怪气的笑容。 第一盏茶还没有喝完,门外已经出来一阵娇弱的女声: “想不到,沈二哥竟然到的如此之早,你这个万年只会迟到的人,也有早到的时候啊。” 听到来人的声音,沈治不慌不忙,似乎早已知道她是谁。 他微微笑道: “三妹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进去喝上一杯,这碧螺春还不错,颜色还算漂亮……” 只见一名女子笑盈盈的进入屋内,她眉眼灵动,身姿轻盈,看起来也是修仙有方之人。 这人,竟然就是之前化名白焰教母的冷宁宁。 沈治见到她之时,没有半点惊讶之色,连身都没有抬一起,就继续悠然自得的喝起茶来。 冷宁宁安然入座,在他的对面也奉了一盏茶,镇定自若的喝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对坐了一会儿,冷宁宁终于开口问道: “怎样?计划可还顺利吗?” 沈治胸有成竹的模样: “顺利的很,如今林千和贺终南都已经在我们掌握之中。” 冷宁宁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制服了二人,眉头皱道: “你搞出这么大动静,而且浮云现在一丢就丢了两个,他们难道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吗?” 沈治哈哈大笑道: “三妹,你这话就好笑了。浮云跟四大派没什么交情,别说是丢两个,就算是再丢十个八个,你看田中云会不会替他们寻找半分,他巴不得浮云全体都快点下山,早点滚蛋才是。我这么做,反而是帮了四大派的忙呢。” “话虽然如此,可是浮云几乎全部精锐都已经上了求仙台,我只怕你弄巧成拙……” 沈治顿了顿了,将茶盏放下,轻轻说道: “你倒是说对了,浮云其他人,我都不怎么害怕,唯独那位风狄生,看着虽然低调,可是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怪吓人的,他是何等来历,你查过没有?” 冷宁宁讪讪笑道: “我上哪儿去查去,之前不过与他二人有过一面之缘,彼此也并不熟悉,听说他也是从小就拜入浮云门下,没什么特别来历。” 沈治对她的回答似乎也没有全信,反问道: “是吗?” 冷宁宁好像不想过多纠缠在这个话题之上,她迅速转移话题道: “山庄那边派人传话了……” 一听到这句,沈治的眼睛亮了: “有何指示?” 第七十二章 冷宁宁淡然一笑: “庄主的意思是,你要报仇可以,但是别做的太过火,毕竟因小失大,就得不偿失了。” 沈治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嗤笑一声: “这到底是庄主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还没有那么大胆子,敢冒充庄主,只不过是把你最近做的事情跟庄主汇报了而已。我想,这也不算违背规矩吧。” 沈治没想到她有此一说,这下也没了话语。 冷宁宁继续趁热打铁: “我在灵虚梧待的日子不短,你要对付田中云,办法多的是。算不上犯这种混。浮云跟你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将他们牵扯进来,我只怕你得不偿失。” “四大派我都未放在眼里,还会怕区区浮云一个小派?” 冷宁宁看他不为所动,轻叹了一口气道: “你如今将他们二人安置在何处?” 沈治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讨问林千和贺终南的下落。 虽然不知道冷宁宁打的什么算盘,可是如今这两人在自己手里,也算是两张底牌。 沈治没有这么快,拱手相送的道理。 他斜睨一眼,将话题岔开: “三妹放心,他们二人安全的很,可比在求仙台安全的多。” 眼见的从沈治嘴里撬开无望,冷宁宁倍感失望。 只不过,其他该商量和该聊的事情,还是得聊。 冷宁宁捧起茶盏,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求仙台之上,你到底有何计划?” 沈治抚掌大笑: “不急不急,既然庄主他老人家已经同意了我的行事,我自然有妙计在手。如今前期都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只待机会成熟,便可以发力,到时候,还要仰仗三妹你帮忙啊……” 冷宁宁看他还在与自己打太极,口中没有说出一句实话,心下已然是郁闷不满。 可是又不好当场发作。 这茶喝的是索然无味,这面也是见的不欢而散。 两人拜别之后,一个出门往东,一个出门向西,真是连头也不回。 冷宁宁心中暗暗着急,自己本想是趁着这个机会,探听出浮云二人的下落。 她之前与贺终南有点交情,动了恻隐之心,不想为难与她。 可未曾想,沈治此人行事如此没有章法。 虽然她已经抬出庄主的名号来压他,可对方却全然无所畏惧。 如今之计,该如何才是? -- 风狄生在房中焦急的来回踱步,等待着盈睿归来。 大半天时辰过后,盈睿果然回来了,只不过他面色严峻,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 风狄生看他这副模样,心下顿知,此次跟踪之行,恐不太顺利。 盈睿刚一坐下,就懊恼不已: “风师兄,是我低估那姓沈的,他趁我不备,与其他人换了衣裳,等我追到镇上的时候,这才发现已经跟错人了。” 他说完之后,还连连跺脚,暗恨自己无用。 风狄生叹了一口气,他之前心里对沈治就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可是没成想,他竟然会防范如此严密。 如此说来,莫非沈治去往濮阳集镇上,当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举? 到底是因为贺终南被关在那里,还是因为他要去见什么神秘人士,眼下犹未可知。 风狄生如今也是心绪大乱。 求仙台大会只有几日便要召开了,倘若将此时告知四大派,说不定田中云会趁此机会提前就将浮云全派送下山。 毕竟如今掌门和代掌门都已经失踪,而且此事看起来和四大派没有半点关系,田中云这只老狐狸当然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可以趁此机会,修整浮云,减少阻力。 灵虚梧行不通的话,不如旁敲侧击。 天姥应该是第二能说的上话的人,而且掌门厉天涯为人看起来还算公道和善,并不仗势欺人,是否可以一商? 风狄生想起了厉奉离,随即摇了摇头。 不行,且不说厉奉离这小子之前就和贺终南有些交往甚密,只怕是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万一让他爹生出间隙来,恐怕更加不好。 其他两派,风狄生想了一想,屠小云就更加没戏了。 唯独九真——那位吴姑娘还可以勉强帮忙。 风狄生将四大派颠来复去,想了个明白,可是却还是始终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门外有弟子从匆匆来报,说是沈治已经带人回了山上。 风狄生听到这儿,不知怎的,心倒是安了一安。 他本来是怕沈治借故甩掉所有人,一去不回,可是如今他竟然还敢回到求仙台上来,就证明这上面有他未竟之事,只要他还在这里,风狄生便不怕他溜之大吉。 他略一沉吟,吩咐下去,让浮云弟子小心留意,随时注意沈治的动静,一旦有所异常,及时来报。 盈睿刚刚正在懊悔自己没有跟住人,如今看的沈治回来,兴高采烈,第一个领了命令,就去守住,将功补过。 风狄生心中郁闷,又想起沈治去了镇上一趟,定然是有所图,如此一来,自己何不下山一趟,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他正要出门,走到山门之时,却意外遇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姿轻盈灵动,风狄生得雪中仙也是多亏了她的功劳。 只不过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此人竟然敢在这里出现。 他唯恐其他人发现,上前一步,轻轻唤道: “白……冷姑娘,你竟然会在这儿?” 原来这人——正是冷宁宁。 冷宁宁见到是他,喜不自胜: “哎呀,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风公子,好久不见。” 风狄生怕在此处聊着天,恐就他人听去,于是忙将冷宁宁迎到浮云住处,安顿下来之后,他忙问道: “此处没有他人,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大师姑,你怎么会上山来?” 他心中一直牢记白焰教母与浮云的这段渊源,于是无旁人之时,便也按照辈分称呼她为大师姑,以示尊敬。 冷宁宁笑着应对道: “你这个叫法,倒是把我叫老了。为免以后旁人听了生疑,你还是叫我冷姑娘吧,我化名冷宁宁,如今公开身份是灵虚梧的弟子,这些,你之前也知道的。” 风狄生点了点头,这位大师姑容颜永驻,手段厉害,他之前便早已领教,如今见她以灵虚梧弟子的身份公开活动,当下明白她为何敢光明正大的来到求仙台。 想必也是为了求仙台大会而来。 风狄生如今正是为了林千和贺终南二人的事揪心挂怀,无人可以商量,如今冒出来一个现成的大师姑,而且之前也帮过自己和贺终南不少,她对浮云情深义重,实在是再理想不过的人选。 风狄生想到这儿,也顾不得这许多,拉住冷宁宁,将林千还有贺终南失踪一事,说了个仔细明白。 冷宁宁听的连连点头,到了末了,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如此说来,你是怀疑那个叫沈治的?” “不错,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嫌疑最重,不知师姑可否愿意帮我,找到师父还有师姐他二人的下落,我只怕拖的越久,他二人的处境越发艰难。” 冷宁宁轻轻拂袖说道: “这倒无妨,沈治这人心机深沉,善使计谋,他抓了这两人,定然是有所用途,性命倒是无虞的。” 风狄生看她如此笃定,心下生疑道: “师姑为何知道这些?难不成你和那沈治打过交道?” 冷宁宁哈哈笑道: “我刚刚才和他见过面,不然何苦上山寻你?” 风狄生恍然大悟: “莫非,他去浦阳镇上,见的人——竟然是你?” “不错,正是我。” 冷宁宁不慌不忙,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 看她如此坦荡之举,风狄生的脑海中更是迷惑。 白焰教什么时候又和这位沈治扯上了关系?难不成是因为四大派剿灭了白焰教,这白焰教母气不过,所以才找了同样也仇恨四大派的沈治,两人联手? 可是如此一来,为何沈治要对浮云下手?岂不是连目标人物都搞错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问太多,风狄生只想一件一件的问清楚。 “敢问师姑,这沈治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我一时半会也无法答复你,我只能告诉你,他此番上山,为的就是趁着求仙台大会,一举覆灭四大派,所以,你大可放心,浮云不在他的计划内。” 风狄生心中一沉,这说法恰恰暗和了他心中的猜测。 “所以,师姑你这才与他联手,为的就是报仇?” “报仇?” 冷宁宁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方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是忘不了白焰教之事,所以也要找四大派报仇?” “难道不是?” 冷宁宁轻叹一口气: “也难怪你会做如此想法,毕竟旁人,很难会咽下这口气。只不过老朽活了这许多载,早就已经看淡世情,万物生灭,自有规律,何苦强求?” 听她如此说辞,风狄生更迷惑了: “如此说来,既然不是为了报仇,师姑你为何又和这沈治攀上线了?” 冷宁宁看了看窗外,再三确定屋外无人之后,这才小声说道: “你可听过花隐山庄的名号?” 第七十三章 花隐山庄?闻所未闻。 风狄生摇了摇头: “从未听过此地……” 冷宁宁叹道: “此处甚为隐蔽,想必你也是不知晓的。” “莫非,这花隐山庄和我师父以及师姐的失踪一事有关联?” 冷宁宁再三环顾左右,小心翼翼的又近了一步。 “花隐山庄乃是最近十年才暗暗壮大的一个秘密组织,它虽然名头不大,可是手段可极为毒辣。此山庄行事作风有个规矩,不理小卒,只问头领,所以,这仙门各大门派的掌门,只怕它私下都是已经接触过的。不管是设局相骗,还是拿住把柄,总之,只有能够让对方言听计从,他们从来都是不惜血本。” 风狄生听到这里,愈发困惑: “师父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林千虽然管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浮云派,可是论起人际交往,消息灵通,绝对不在四大派之下。 一般的小道消息,他基本都会给贺终南和风狄生透上一二,可是花隐山庄这四个字,却真是守口如瓶,一次都没有提过。 究竟是林千没有打听到,还是他有别的疑惑。 风狄生当下也没了底。 兴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冷宁宁悉心安慰道: “花隐山庄虽然手段狠绝,可是却也要找准弱点,才能下手。想必是你师父他为人正直,让那些人无处可攻,所以这才迟迟没有找上门来。” “如此说来,这次绑走师父和师姐,就是花隐山庄做的好事?” 风狄生对其他诸事皆不太关心,如今只想寻到自家人的下落。 冷宁宁颔首点头: “不错,我之前跟踪沈治,发现了他就是花隐山庄中人。此番来到求仙台大会,想必也就是奉了山庄的命令,存心搅局,弄的仙门各派不得安宁,尤其是四大派。” 风狄生恍然大悟: “所以,沈治这才绑走师父和师姐吗?为的就是怕我们浮云坏他们的好事?”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怎讲?” “花隐山庄筹谋多年,早就对盟主之位虎视眈眈,可是更重要的是,仙门自有这联盟制度以来,虽然其他各派也对四大派这轮流坐庄的形式不满,可是不能否认的是,四大派的确也算是很好的履行了使命,这圈虽然转了很多趟,但是的确从来出过岔子。虽然也有些不服的,可是的确叫四大派控制了下来,所以这才得以安稳长久。” 冷宁宁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我想,花隐山庄想扰乱求仙台大会只怕不是终极目的,为的恐怕就是挑起仙门各派内斗,瓦解四大派的阵营,从而搅动的天下大乱吧。” 风狄生想起之前掌门议事会上,沈治对四大派的种种行径,当日自己只当他是因为私人恩怨对四大派皆怀恨在心。 如今叫冷宁宁点破,方才明白他竟然存了这份心思。 风狄生感到全身冷汗直冒。 他上下打量了冷宁宁一眼,对方气定神闲,神态自如,没有丝毫诓骗之意。 这位大师姑的厉害,他之前倒也是领教过的。 对方毕竟混迹仙门多年,不但风光了几十年,还曾创下了白焰教的这门家业,手段和本事自然不是他这种初出茅庐的新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如果换了个其他人来同自己说这番话,恐怕风狄生的内心还会有所怀疑。 可是冷宁宁——白焰教母,她老人家亲自来禀明此事。 风狄生倒是不怀疑这个花隐山庄的确有如此大的能量了。 他踯躅了片刻,恳切说道: “还望师姑明示,既然如今花隐山庄牵连此事,沈治此人恐怕帮手众多,布置充分,我该如何行事,才能救出师父和师姐呢?” 白焰教母哈哈大笑道: “你这孩子当真是有意思,你这话竟然还来问我,如今他们都在沈治手中,你自己前去盘问沈治不就可以了,对着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主意可想?” 风狄生愣了一愣。 这回答也太过直接了吧。他迟疑片刻: “非是在下胆怯,只不过,这沈治的深浅未知,只怕是贸然前去,反而误事,若是伤及师父和师姐的性命,我是百死难辞其咎了。” 白焰教母看了他一眼,轻轻说道: “既然如此,我帮你指条明路。你如今是拿着金饭碗,却还在要饭啊——” “嗯?此话何意?” “雪中仙。” 白焰教母意味深长的吐露出这三个字。 风狄生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体内还藏着一枚雪中仙。 白焰教母慢悠悠的说道: “当日走的急,还未与你细细说过这雪中仙的妙处,此物的神奇之处只恐你还体会不深,我因为与它相处了大半辈子,所以还颇有心得。总之,有它护体。你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更何况,你修炼的乃是浮云功法,与我如出一辙,雪中仙到时候可让你的功夫扶摇直上,不要说你师姐呢,只怕四大派那几个老匹夫都奈何你不得。” 风狄生听到这儿,心中一怔,想起了上次出现的那位镜中人。 此事姑且没有言明的必要,他只想当场向白焰教母讨教如何好好的制衡这雪中仙,让他在自己体内发挥最大的效用。 白焰教母当场指点了他几句,风狄生吐纳练习之后,果然觉得自己的功法精进了不少,体内神清气爽,如有神助。 他当下谢礼道: “感谢师姑指点,如果不是今日师姑的教诲,只恐怕这东西在我这儿就是个俗物,根本发挥不出用处来。” 白焰教母扶他起来,笑道: “都是一家人,说这么客气干嘛。” 风狄生这才离她近了,恍惚间发现白焰教母虽然容颜依旧如同妙龄少女一般,可是与上次见她时相比,总觉得气色略微老了一些。 他心头一沉,问道: “此物乃是大大的神物,可葆青春永驻,可为何师姑当时却肯将它送给我呢?” “万物皆有命数,它若要去,我也拦不住。” “不过我看师姑还是容颜甚美——” 白焰教母听到此言,顺手将头发分开一缕,风狄生凑近一看,这才发现,这头乌发的尽头竟然已经微微发白了。 “莫非?” “不错,自从雪中仙从我身体中离开之后,我的状况就会每况愈下,头发变白也是迟早的事……” 风狄生此景大触,急急忙忙说道: “如此怎可?还望师姑将此物收回,我不要它便是。” 白焰教母嗔怒道: “你当这东西是个白菜?你想拿就拿,不想拿就不拿?我告诉你,它既然愿意跟着你,便代表已经接受了你。从今往后,你便要好好与它相处下去,便也不枉费我栽培你的一番苦心。你只要记住,你既有了雪中仙加持,便不再是从前的你,行为处事,不必畏手畏脚,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就好。” 风狄生本就心绪不宁,可自从刚刚白焰教母为自己指明了道路,破除了疑惑。 他此刻身心皆一阵爽朗,不知道是因为受了白焰教母的点播,还是这雪中仙起了作用。 此刻,风狄生觉得自己内心豁达通透,精气神十足。 于是愈发对白焰教母感恩戴德。 白焰教母看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辰已不短,转身准备离去。 她正要走出门口,突然转过身来,叮嘱风狄生道: “今日之事,你切不可对其他人言明?” “师姑放心,雪中仙一事,我自当保密。” “不光是雪中仙,还有花隐山庄一事,你大可以拿话去点沈治,但绝不可说,是从我这儿说出去的。” 风狄生转念即明。 如今白焰教母还以冷宁宁的身份在公开活动,明面的身份还是灵虚悟弟子,虽然不知道她这假身份从而而来,可是想必她也还有自己的算盘要打。 自己如果贸然戳穿,恐怕会坏了对方的大事。 风狄生本来就对白焰教母感激涕零,如今自然是要对她保护周全。 当下恨不得立誓发咒,绝对不会吐露半句。 白焰教母叮嘱妥当,这才转身离开。 风狄生枯坐房中,冥思苦想,决定一会儿就去找沈治要个说法。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冷宁宁见过风狄生之后,只见她步履匆匆,走过一段路程之后,便径直来到了灵虚悟的驻所。 待到门人通传之后,她顺利的踏入了大厅。 此刻厅内已经没有其他人,田中云摈退左右,恭候她的大驾。 冷宁宁普一登场,田中云已经怒气冲冲的向她叫唤道: “你们花隐山庄是怎么办事的?之前不是说过吗?我只与你一人联络,那个姓沈的小子怎么也来找我?” 冷宁宁脸色一沉: “沈治私下找过你?” “不过找过我,连花隐山庄的口令都已经念给我了。要不是我与你之前达成默契,除你之外,我不与其他人言明此事。我可真要被他将住了。” 冷宁宁急急说道: “此事绝非庄主的意思,乃是沈治自己莽撞,我们山庄自己会清理门户。” 田中云拂袖言道: “你们最好早点收拾这个姓沈的小子,我既然铁心跟你们花隐山庄合作,甚至给了你一个灵虚高阶弟子的身份方便掩饰,自然代表了我的诚意。” 他的声音重重的沉了下去: “当然,如果你们不肯做,那就由我来,帮你们善后。” 田中云捏着自己的手指骨节,磕磕作响。 第七十四章 “田掌门放心,今日之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冷宁宁说完这句,气冲冲的便从房内冲了出去。 还未等她去向沈治兴师问罪,风狄生已经率先一步找到了沈治。 他悠悠闲闲的端坐房内,见到风狄生来访,有几分惊讶,不过很快就摈退了左右。 “风公子?今天怎么又来找我?难不成,是觉得与在下投契,所以特来攀交?” 风狄生不言不语,上前一步便揪住了他的衣领,怒目而视道: “姓沈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把我师父还有师姐关在何处?我告诉你,倘若你不说个明白,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听到屋内有了动静,守在门外的宣城派弟子顿时都冲了进来,一看风狄生对沈治动了手,一个个如临大敌,将他团团围住。 沈治倒是镇定自若,他拍了拍风狄生揪住自己的那只手掌,和颜悦色的说道: “风公子,有话好说,这番行径,不合适吧……” 他又对其他宣城弟子呵斥道: “出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 “可是——” “放心,这位风公子不过有了些许误会罢了,待我与他说开便是。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浮云的高徒,总不可能在四大派的地盘上把我杀了吧。” 沈治说的是嘻嘻哈哈,可这几句笑声在风狄生听来也尤为刺耳。 宣城派那几名弟子互相望了望,面面相觑之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来人散去,屋内又只剩下了他二人。 风狄生松开手掌,沈治轻描淡写的将自己刚刚被他拉扯的衣领纠正,抚了抚袖,归落整齐之后,一脸淡然。 风狄生在他对面找了个竹椅,顺势坐下。 他还是双眼怒目而视,表情没有丝毫松懈。 沈治抚手大笑道: “我这里有上好的茶叶,风兄可要来上一盏?” “请便。” “那我就献宝了。” 沈治为风狄生抚上青色茶盏,风狄生打开一看,果然颜色清澈,碧绿如新,的确是上好的茶叶。 “宣城乃是茶叶名产之地,这不过是我们随手带的一些,你也知道,四大派这里其实没什么好吃食,如果不自己带点行货,这日子还真是难过呢……” 风狄生不动神色,只看了一眼,复又将茶盏放下,并未入口。 沈治看他此举,欣然笑道: “风兄莫非是怕我在其中下毒?” 他突然夺手而出,将那已放在桌上的茶盏迅速拿起,自己喝了一大口。 “风兄,请看,我自己已饮,你这下可知是误会我了吧,我对你并无加害之心。” 沈治这招攻心之术果然厉害,如果是旁人,恐怕也就被他迷惑了。 可是来此之前,冷宁宁,也就是白焰教母已经言之凿凿浮云二人就在他手中。 如今风狄生看到他此番行径,非但没有将心放了下来,反而愈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心机深重。 沈治不知他已与冷宁宁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已经堪破了他的底细,此刻还在故弄玄虚,喋喋不休道: “哎呀呀,若说起这贺姑娘,我当真还是对她仰慕的很,须知我行走江湖的日子不短,可是这般有修为、有见识的姑娘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浮云果然是修道胜地,不但有贺姑娘这样的人才,还有风兄你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实乃是我辈仰望之福。” 风狄生听了他这番吹捧之词,愈发觉得更加厌恶。 他斜睨一言,讽刺说道: “沈公子这张嘴,倒不像是修仙问道的,这文章一套一套的,不知几句是真,几句假啊……” 沈治还要继续与他虚言下去,只见风狄生冷冷吐言道: “你们花隐山庄要怎么招惹四大派,我都没有意见,只不过我们浮云,跟你们哪一方都没有交情,你们要斗要打,都与我等无关。沈治,你扣下我师父和师姐这出戏,实在是演的太过了。” 闻听的花隐山庄四个字从风狄生口中说了出来,沈治浑身一个激灵。 他自视花隐山庄的身份为最高机密,如今竟然被风狄生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他无论如何坐不住了: “你——你怎会知道此事?” 风狄生不屑一声: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治正要冲上前去,欲对他行不利。 风狄生顺势发功,率先制住于他。 “沈治,我劝你老实点。你知道,我为何敢孤身一人前来寻你吗?自然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浮云门人里已经安排了下去,倘若我不能平安回去,立马会有弟子前去找到四大派管事之人,禀明花隐山庄还有你的身份。我相信,以四大派的消息渠道来源,他们不可能对花隐山庄四个字毫无防备吧,牺牲我一个,送掉你的性命,你觉得划不划算?” 风狄生不慌不忙说完这些,沈治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花隐山庄行事极为诡秘,可是如今竟然被风狄生如此大喇喇点破。 此人心思如此之大,沈治完全相信风狄生莽撞之下,做的出来这事。 且不论自己如今身处求仙台之险地,能不能从四大派的地盘上安然跑掉还是另说。 就算一旦自己是花隐山庄来人的消息暴露出去,自己后续的计划恐会全盘失败。 到时候,不要说四大派中人,只怕是连花隐山庄自家的责罚都逃不过去。 想到这里,沈治的头皮不由得一阵发麻。 庄主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此事万万不可走到那一步。 如今之计,必要先稳住风狄生此人才行。 沈治勉强换上一张笑脸,对着风狄生毕恭毕敬道: “风兄,适才是沈某人有眼不识,得罪了,得罪了。” “行了,你别演了。这是非利害,我刚刚皆已经和你剖析妥当,话我也说的够明白了。我本人对四大派无甚好感,也没想过掺和你们之间的斗争,你们要斗就斗个痛快吧。我如今唯一念想,便是你把我师父和师姐交出来,这笔交易划算吧。” “自然公平。” 风狄生听他如此言语,拍案而起道: “好,既然你答应了,那事不宜迟。” 沈治忙上前劝阻道: “风兄,实不相瞒,困下浮云二位,也不是我的意思,实乃是山庄之命,我也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他二人被押在一处秘密之所看守,地方我倒是知道,只不过,我若带你前去,岂不是坏了山庄的计划?” 风狄生冷冷言道: “你要如何向花隐山庄交代,那是你的事。只不过,你如果现在不帮我救出他二人,我只恐怕你这条性命连今日子时都活不过去,便要丧身此处,到底是你们山庄的事业更伟大,还是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我相信,沈公子你心中应该算的很清楚吧。” “更何况,沈公子如此机智善变、巧舌如簧之人,他日要想在自家组织面前瞒住此事,也并非不可能是吧。更何况,你们山庄困住我师父和师姐,无非也是怕他二人后续插手,影响你们针对四大派,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救了他二人,我们浮云全派即刻下山,不再参加本次求仙台大会后续一切事宜,如此一来,你也该放心了吧。” 风狄生本不清楚他二人为何被绑,可是听了冷宁宁一言,加上他自己的内心分析,如今也觉得不过就是这等理由罢了。 沈治听到这儿,忍不住鼓起掌来: “风兄果然有情有义,既然你对自家师父和同门情谊如此深厚,我不帮你这个忙,便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风狄生听他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感叹此人果然是厚颜无耻。 人明明就是被他自己绑走的,如今竟然顺手推舟,将自己的责任推脱的干干净净,甚至装出一副义薄云天顺手帮忙的姿态。 风狄生简直恨不得一掌劈死他。 可想到林千和贺终南还在他手中,于是将这口无名怒火压了下去。 他不耐烦的说道: “闲话不用再叙了吧,你既然答应了,就现在马上带我去。” “现在?” 沈治踯躅起来,他看了看窗外,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此刻天色尚早,就算要去,也要等到半夜啊。” 半夜? 风狄生登时怒了,他冲上前去,用力击了沈治后背一掌,口中瞬间念念有词,似乎有符咒逆行。 “姓沈的,你别给我玩花招,拖延时间,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既然知道关押的地方,为何不能现在前去?” “风兄,稍安勿躁,容我解释。” 风狄生点头,示意他说话。 沈治觉得后背一阵生疼,如同针扎一般,他忍耐说道: “花隐山庄行事隐秘,关押的地点自然有人看守,现在前去,不但不容易找到入口,而且机关不易打开。但是每到夜间,便有一刻是换岗的时候,此时守备松懈,我们若从暗道进入,方能不易被人察觉。” 风狄生再三确认他这话的真假,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可是晚上山门封闭,要如何下这求仙台?” 沈治凑上前去,小声言道: “风兄有所不知,其实他二人关押的地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风狄生惊讶言道: “你的意思是——” 沈治用力点了点头: “不错,这处关押所在根本不用下山——压根就在求仙台上。” 第七十五章 风狄生没有想到自己苦苦寻觅之地竟然近在咫尺! 他厉声呵斥道: “你不会是故意骗我吧?这求仙台乃是四大派盘踞多年的阵地,你们怎么可能在此地会有隐藏的暗洞地牢?” “风兄有所不知,花隐山庄势力强大,暗中筹谋多年,早就在各地都布下线头,这求仙台大会三年一届,平时只有少数几人看守,力量松懈,更何况此地只有行官别舍,又不属于四大派任何一处的封地,他们皆不过问。花隐山庄看准时机,早就趁之前的时候,暗地里布下机关,就等此时启动。” 风狄生看沈治说的有条有理,不像是胡编乱造。 他心思细腻,担心自己一旦离开,沈治趁机溜走,于是硬生生的在房中待到半夜,监视着沈治的一举一动。 沈治一开始还有兴致与风狄生攀谈,可后来发现他面色发冷,一言不发,根本没有和自己攀交的打算,索性也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宣城派弟子中途送过一次饭菜,风狄生也只是盘坐房中,一口未吃。 倒是沈治如同没事人一样,香喷喷的将饭菜一扫而光。 好不容易将这几个时辰都熬过去了,待到半夜时分,夜深人静,各处弟子皆已安歇。 窗外只有风声和夜鹄嚎叫的声音,听起来清冷空旷。 风狄生看着沈治,示意他道: “沈公子,我们该出发了吧。” 沈治吃饱喝足之后,竟然还有心情躺在床上睡起了大觉。 如今睡得迷迷糊糊,爬了起来,看了看窗外,忠心感慨道: “风兄,你当真是守着我,寸步不离啊……” 风狄生不耐心的言道: “你屁话真多,你说的时辰已经到了。” “是是是,我现在,马上,立刻带你去。” 闻听此言,风狄生心头一块大石总算放下。 两人一前一后从房门而出,沈治在前面带路,风狄生跟在他身后。 这求仙台本就是修在天姥和灵虚两处交界的群山山顶,白天看着还好,雾绕山间,颇有仙气之感。 可是到了晚上,四周只有荒草丛生,远处皆是大树乌压压的树影,今夜月光不甚透亮,风狄生跟在沈治背后,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去,只觉得这路越来越偏。 他本来也做过打算,想着要不然从浮云再多叫几个帮手过来,可是先前一直无法抽身,加上之前冷宁宁点化了他雪中仙的用法,他如今觉得自身功力提升不少,如今,况且只有沈治一人带着他。 一比一,人数对等。 风狄生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应付沈治本人。 他将悬着的人放了下来。 沈治带他走了不少路程,最后终于抵达了本次目的地,求仙台。 此处乃屹立在山顶平地上的一处仙台,四周只用玄铁栅栏围了起来,平时只做祭祀大典使用。 风狄生看了看周围,空旷一片,根本没有暗道的痕迹。 他上前一步,怒视道: “你说的入口在哪儿呢?” “稍安勿躁。” 沈治不慌不忙的在求仙台附近的石板下方踩了一踩,求仙台左边的台阶处竟然缓缓移动而开,从中露出了一行青石板,直通地下。 沈治示意道: “请吧。” 风狄生本欲前进,可突然心中生疑。 沈治明明说过此地有人看守,所以才要半夜来此,可如今,为何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看见? 兴许是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沈治笑道: “风兄不要误会,此处白天的确有人守着,行动不便。只不过到了晚上,四大派有巡山的队伍,于是花隐山庄的人也混在巡山的队伍之中,跟着他们的路线行走,我们这个时辰来,刚好避开了他们的路线,可是若是再晚些,只恐怕要撞上人了。” 事情已到了此番地步,信与不信,姑且也要试上一试了。 风狄生留了个心眼,命沈治走在前面,他紧随其后,如此一来,就是有什么机关,至少有人在前面挡上一挡。 沈治欣然接受,一副大喇喇的模样,毫无在意。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进入步道之内。 这入口处虽然宽阔,可是走下去之后,通道愈发光线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风狄生点起火石,照亮前方,同时双眼牢牢叮嘱眼前的沈治,唯恐有一点闪失。 沈治此刻一扫之前的胆小之态,反而兴致勃然,与他高谈阔论起来。 “风兄,此处地道乃是花隐山庄花了三个月时间筑成,行事隐蔽,心思巧妙,四大派做梦也想不到,就在求仙台的正中央下方,竟然还有这等妙地……” 风狄生没有接话,只死死的看着他,同时注意着周围环境变化。 洞口越来越远,周围的石壁开始透出细微的水声。 风狄生有经验,这代表着他们已经越走越往下了,此处石壁周围定然有水渗出。 他暗敛心神,悄悄发功,在体内令真气运行,启动功法。 浮云雷法玄妙,周天运转之时,虽然隐忍不发,可是却有暖息之效。 风狄生此举,除了是让身体暖和一些之外,也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走在前面的沈治倒是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的卖弄自己的口才: “沈兄,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投入花隐山庄门下,也算是被逼无奈。你呀,是不知道他们那些人的手段,我本来不过就是宣城山的一个外门弟子,可是他们不知为何看中与我,刚开始说的好好的,只帮他们探听些外围消息即可,可谁知后来,唉,越陷越深,这一只脚踏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沈治在那儿摇头晃脑,叹息不已,风狄生给了他一个白眼,心想这人真是啰嗦。 “风兄,你在听我说吗?” 风狄生不耐烦的答道: “好好带你的路,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呀,风兄,花隐山庄的事,一般人想听还听不着了,四大派的人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到处搜罗打听这些。我现在和你说的这些,你到时候拿出去换点银子花,绝对不愁。” 风狄生一边暗中看着脚下,一边控制着手中的火光不灭: “我说过了,我跟四大派不同。” “那倒是,其实你们浮云在仙门各派的名声一直都不错,尤其是你家师父林千,其实在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的掌门之中,也算是翘楚之选了,要我说,这仙门盟主的位置倒是可以换你们浮云来坐一坐。” 风狄生听到这话,突然心头一酸,想起之前贺终南也说过一样的话。 他心中感伤,脚下不自觉的踉跄一下。 沈治耳朵灵敏,忙询问道: “风兄,可好?此处湿滑,注意脚下。” 风狄生收敛心神,稳住情绪: “我没事,你多虑了。” “其实依我所想,我们两人当真不需要如此敌对,这次我带你找到你家师父和师姐,希望浮云卖我这个人情,既往不咎,之前抓人的事,确实不是我的主意。之后,也希望风兄履行诺言,带着他们二人速速离开。” 风狄生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听的起茧了,他正要点头回应,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好像有什么机关袭来。 手中的火石瞬间被打掉,眼前漆黑一片,风狄生心中暗叫中计。 他不管不顾,径直向周围击出几掌而去,想着能随便一掌打中沈治即可。 可是岂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风狄生暗暗发力,又将体内的小风雷诀暗暗启动,向周围发出指力,这小风雷诀有分金断石之力,石壁狭窄,他不信沈治能够全身而退。 可是周围却连什么声响都没有听到。 风狄生正在纳闷,一个乌压压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将他团团罩住,他只觉得脚下有些冰凉,正要向前出去,却发现周身已经被困住,动弹不得。 他正在思虑到底出了什么事。 眼前突然赫然大亮起来。 周围的石壁上的火把和烛台突然尽数亮起,照的此处通亮不已。 此处与之前迥然不同,乃是一处空旷的石室。 沈治站在离他二十米远的地方,冷冷的看着他。 风狄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一处玄铁打造的铁笼之中,身处一片水潭之上。 “你暗算我?” 沈治正色以对: “怎么能这么说呢,风兄,我可是提醒过你了,花隐山庄的事情,一只脚踏进来了,可就再也出不去了。” 风狄生双手揪住铁笼的栏杆,怒不可遏: “姓沈的,你以为我没有后招吗?刚刚在你房里我打在你后背的那处符咒,唯有我可解。” 沈治轻描淡写的说道: “知道,不过就是一点道法心咒,无非有些阵痛罢了,要不了性命。风兄,我这人什么都怕,唯独不怕痛。” 风狄生本以为那道符咒可以唬住他,却没想到已经被沈治识破,当下心中万分焦急。 他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碧水寒潭,又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牢笼,突然领悟过来: “此处——莫非是水牢?” 沈治汗颜大惊: “哎呀呀,风兄太厉害了,我还未将你放下去,你就知道此处乃是水牢了呀。” 他顿了一顿,阴笑说道: “别着急,你的师姐和师父,就在这寒潭水牢下面,等着你呢。” ※※※※※※※※※※※※※※※※※※※※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第七十六章 风狄生刚刚还算镇定,可听到沈治说到贺终南和林千也在这水牢之下,便再也按捺不住。 他急急问道: “你将他们两人困在水牢之下?” 沈治不屑道: “你师姐是鱼吗?困在水下这么多时日还能活?我实话与你说了吧,这花隐山庄的水牢乃是两层,如今你在的位置第一层,这石壁之下便是第二层,你若想得见他们,容易,自己把这地底凿穿即可。” 风狄生心中一阵气结,这是什么疯话。 风雷诀虽然厉害,可是却还没有到了能被自己生生炸掉一座山洞的程度。 沈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瞧瞧我这脑子,风兄,我知你浮云有些秘术,可搅弄风云,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倘若你硬生生将这石壁炸开,这寒潭之水必然下泻,到时候这二层水牢可就真是一片汪洋了,你这师父和师姐,恐怕就真的只有当鱼了。” 风狄生知道他是在威胁自己,可是看沈治的模样,除了恐吓之情外,说的仿佛也是真的。 贺终南和林千说不定还真就这层水牢之下,如果自己贸然行事,说不定真会害了他二人之性命。 他本想喊一喊二人,可想起此处没有通道相连,只怕是他们也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究竟如何是好。 -- 贺终南已经蹲在那处清潭的边上,用手挽了好几捧水,喝了个痛快。 此水清澈甘冽,有如山间初泉,的确是上佳之品。 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滴,又抬起头仰望了洞顶。 洞顶起伏不平,大大小小的石壁间隔凸起,看起来如同钟乳石一般,形态各异,此间有水珠不断渗透往下,滴落在此清潭之处,年代日久,方形成了这处小水潭。 贺终南仰头看了半天,对林千说道: “师父,你说,这洞顶之上为何会不停渗水?难不成这上面有泉眼?” 林千正在静修打坐,慢条斯理的说道: “你管它是什么?此石洞寒气颇重,周围水汽极盛,为师进来之后,每日勤练我派心法,才能保证周身真气上扬,气血充沛,否则,寒气入侵,人就扛不住了。” 贺终南此刻觉得身子还好,尚且受的住。 她看了看之前那黑黝黝的通道,自己已经在里面摸黑研究了好一阵,可是也没有找到出路。 如今对着这洞顶潺潺不绝的流水,她不知为何,竟觉得这顶上莫非有一条路。 要不然,用风雷诀炸它一下试试。 贺终南心中莫名涌现出了这个想法。 虽然只有一瞬间,可还是迅速冷却了下来。 且慢,炸不炸的动还是另说,万一炸动了,这洞先塌了,只怕是自己把自己埋了。 不行不行,这么冒失的事儿,还是不做为妙。 贺终南收敛心神,开始仔细想想别的做法。 她环视了一圈石室周围,空空荡荡,除了这角落处的清水潭,其余什么都没有。 贺终南仔细观详着石壁,想从上面找找有没有前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保不齐,上面刻点什么绝世之学,前辈遗珠也行啊。 世人不是常说,这种洞穴之处最是秘籍还是宝物的藏身之处吗,凡是误打误撞进来之人,断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怎么到了我贺终南这里,平白受了这许多罪,奖励倒是一个也没看到。 难不成,是老天爷有意欺负我。 贺终南气的一掌拍在自己面前的这石壁上。 突然,她感觉到了什么似,急急凑上前去,用手掌摸了摸石壁,光滑的不得了,别说字迹了,连块不平整的小凸起都没有。 贺终南心中大喜,连忙冲到林千身边,对着他大呼小叫道: “师父,师父,你快睁睁眼睛,别练了,我有重要的发现。” 林千仍旧逼着双眼,语调仍然是不急不慢: “为师说过多少次了,练功之时,切勿叨扰。” “行了行了,师父,你就别演了,我跟你混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你是真练功还是假练功,你这个午睡打瞌睡的点儿差不多就行了,我眼又没瞎,还看的出来。” 听她如此说道,林千总算将虚眯的眼睛半睁开来,他斜睨了贺终南一眼: “你刚刚说,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贺终南忙跑到侧面石壁之前,指给他看: “师父,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石室的四周乃是光滑如初,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可是这石室的顶上却全是自然而成的钟乳构造,凹凸不平,如果这洞真乃是天然所成,那么这石壁和顶上应该是一模一样的啊,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 “所以呢?” “所以,我想只有一种情况,才能造成现在这个模样——” 贺终南顿了一顿,方说道: “这洞乃是先天所成,这顶上的钟乳石便是岁月长久,受水流侵蚀而成,后来此洞被人发现,他们沿着洞口改建了此处,通道还有石室皆是匠人搬入青石板所铸,所以格外平滑,唯有这顶,没有管它,所以还保持了原样。” 林千当她有何重要发现,弄了半天原来就是这个。 他有些失望: “这事,为师也曾想到了,这石室的四周和顶部一个天然,一个人造,也不算稀奇,寻常之人修洞的时候,常有为了省钱之法……” 贺终南急急打断道: “师父,你怎么还不明白啊?此处既然不是后天人为挖出来的,乃是先天自然所成,钟乳石乃是流水暗河侵蚀造就,水无常形,有来有去,那么这个洞当初形成的时候,便一定是被水流彻底贯穿了的。如今这处石室不过是铸成的时候巧妙的伪装了起来,洞口一定还存在啊!” 贺终南此话一语惊破梦中人,林千猛地一拍脑袋: “不错,若此洞天然而造,那么当初的暗河一定贯穿了终点,不然这股水流也不至于现在难觅归处。” “所以,这上面说不定就有当初的那股暗河存在……” 贺终南再度把头仰了起来,盯着顶上的钟乳石看个不停。 她不知道,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师弟风狄生的日子并不好过。 -- 风狄生全身发抖,下身已经全被寒潭裹住,这铁笼刚刚被放下不少,如今他半个身子泡在水中,碧水刺骨,他忍住没喊一声。 沈治站了他前方不远处,似乎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刻。 他给了风狄生一个微笑: “风兄,如何,这水牢的滋味不好受吧。” 风狄生口唇已经发白,他全身颤栗,不发一言。 沈治不慌不忙,似乎存心为难他: “我早说过了,我这个人,脾气怪的很,寻常人要是受了这般冰寒之待,只怕是早就哇哇大叫了。但是风兄竟然如此有骨气,真是让小可佩服,如此一来,我只有再给你加点分量了。” 他突然手风一转,凌空一指,对面的机关应声而动。 这铁笼“咯噔”一下,瞬间又降了不少。 风狄生这回连腰部也没入寒潭之下,他全身更是冷的出奇。 他怒目圆睁,按捺不住,对着沈治骂道: “姓沈的,有种你淹死我,这样慢一刀缓一刀,有什么意思?” “呀,能看见平时冷静温和的风兄变成这副模样,看来我这战术还是有效果,你现在这副青牙咧嘴的叫骂模样,可真是太有趣了。” 沈治忙不迭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生机勃勃。 风狄生努力在心中默念浮云心法,准备引雷而动。 他身体已经受了寒气,如今调动起全身气息颇为不易,运行了好几次,便戛然而止。 浮云功法与施法之人的身体状况密切相关,若身体运行不畅,脉细不稳,便极难起势。相反,若周身通达,运行畅快,不但起功迅速,而且效果加倍。 风狄生如今只觉得这水寒的刺骨,贺终南和林千不知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受着这般苦楚。 他一想到这儿,愈发觉得心绪不稳。 沈治看着他在笼子之中冻得瑟瑟发抖之模样,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 他此刻竟然哼起了小调。 风狄生的下身衣衫已经尽数湿透,上身衣襟也被池水沾染不少。 他不明白,沈治到底和浮云有何冤仇,要处心积虑的如此对付他们仨人。 风狄生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问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师父和师姐更加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要使出这等法子,将我们困在这里,还这般折磨?” 沈治闻听此言,口中的小调赫然停住。 他脸色黯淡,双眼无神,直盯盯的看着远方,口中喃喃自语道: “是啊,你们浮云与我本无仇恨,我为何要这般对付你们呢?” 风狄生抿紧双唇,一双俊目牢牢看住他,想看他有何做答。 沈治抖了抖自己的衣袖,一脸无谓的说道: “大概是——我看你们不顺眼吧。” 说完,复又大笑放歌起来。 此人放浪形骸,此刻没有外人在场,神态愈发癫狂嚣张。 风狄生一脸迷惑,心头苦涩。 无奈感慨: 这是个什么玩意? 我们浮云流年不利,这是招惹了个神经病吗? 第七十七章 风狄生默不作声,沈治倒是好奇的上了头。 “你现在怎么不喊不叫了?刚刚不是还惊慌失措的很吗?” 风狄生抬起头,表情平淡的看了他一眼: “你这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这些事情,我又何苦相问,反正你自己脑子本就是个懵的。问也白问。” 他如今冷静下来,反倒是连正眼也不拿来瞧沈治一眼了。 沈治看到他这番模样,心头一震,一股无名怒火径直冲了上来。 他双手一动,这机关又扭了一扭,将这铁笼再度降下几分。 风狄生大半个身子全然没入,他抬起头来,满脸水珠,怒视着沈治。 沈治抚手大笑道: “有趣,当真是有趣的很。” 他望了望四周,遗憾说道: “可叹此地没有其他人,如此胜景就该多邀请几个人欣赏才是,最好有美酒在侧,岂不快哉,风兄,我实话实说,你如今这副脆弱不堪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啊。” 风狄生虽然生的貌美,可是浮云众人从来以礼相待,贺终南日常虽然也对他发脾气什么的,可是也只是面上打闹,从来没有真正嘲弄与他,更加不会无视他的尊严。 如今沈治不但以折磨取笑他为乐,将他浸入这寒潭水牢之中,故意刺激,甚至还点评起他的外表来了。 风狄生为人心高气傲,从小又是锦衣玉食长大,哪里受的了这般折辱。 此刻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这铁笼去,将这人碎尸万段。 看到风狄生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沈治终于一展笑颜,他喜上眉梢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要我说,这美人活色生香才够味道,刚刚风兄那副死鱼眼一样的神态,真叫人看着叫乏味,如今发了这点怒气,就好比画龙点睛,这才终于有了点颜色,衬的上你这般花容月貌。” 风狄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双手揪住铁栏,怒骂不止道: “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姓沈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或者受过什么折磨?我看你外表也算正常,样貌端正,怎么做的事情如此猪狗不如,就如同山间野夫一般——不对,就是那些人也比你正常,你这人要不是心智出了问题,便是过往受了太多不幸,所以才这般怨念苦楚!” 眼见得他骂的声音越来越高,沈治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愈发高兴了起来,他兴奋的搓手道: “好好好,太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风兄,你接着骂,你骂的声音越大,我越开心,真的,你不用省着力气,你就是把我八辈祖宗都骂出来,我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尽管骂吧!” 说完这话,他一脸挑衅的看向风狄生,仿佛是知道对方如今全盘在自己掌握之中,根本无须担忧。 风狄生听到此处,更加气结。 他愈发激动,声音高亢的继续叫骂了起来。 -- 贺终南对着那水潭滴落的水滴发呆了好一阵子,突然整个人一激灵,全身抖动了起来。 她兴奋的冲到林千面前,大呼小叫道: “师父,师父,你刚刚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林千刚刚才被她扰了一阵子,如今半眯着眼睛,嫌弃她吵醒自己,打了个哈欠,困倦说道: “没听到。” 贺终南竖起耳朵,再三捕捉自己刚刚听到的微弱声响。 “没错,师父,就是这个声音。你能听见吗?我感觉好像有人在说话,不对,这声音这么激动,好像是在骂人。” 林千眯着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哪有声音啊?此地只有那滴答的滴水之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幻听啊?” 贺终南没好气的怼道: “师父,我看你是老眼昏花吧!明明就有,你还说我幻听?!” 她胜负心顿起,对着自己察觉的声音方向又凑近去听了一下。 贺终南指了指头顶: “师父,这声音好像是从这钟乳石上方传来的?” 她想起刚刚自己那些推测,莫非,还真被自己说中了,这洞顶的上方便是花花世界,这洞就结在其下? 林千随着她眼神的视线也望上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 “我看你丫头是鬼迷心窍了,今天怎么就跟这顶上杠上了?你是不把这洞顶炸了不安心啊?” 贺终南没搭理他的冷嘲热讽,她左看右看,愈发觉得这声音的来源就是顶上。 而且,不知怎的,她愈发觉得这声音特别耳熟。 听了一听之后,贺终南再度转过身来,对着林千报告道: “师父,我实话告诉你,我觉得那声音,很像师弟的声音。这人声十分激动,极为高亢,叫骂不已。可是师弟平时为人温顺,从不与人结怨,怎么会如此骂人呢?” 林千这下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了,他懒散应对道: “呵,刚刚看幻听之术唬不住为师,现在连你师弟都现编进去了。唉,你说你师弟要是知道你这般消遣他,该多难受!” 贺终南彻底没了脾气,她干脆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再听一会儿,想听的更清楚些。 可是除了刚刚那疑似叫骂的声音之外,内容根本一点都听不清。 -- 风狄生骂了这半天,终于停了下来。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体难受。 刚刚叫骂之时,全身亢奋,尚不觉得寒冷。可如今一停了下来,便觉得浑身如同浸入冰水之中,十分刺骨。 沈治倒是满脸悦色,没有丝毫恼怒之情。 他满面春风,十分得意,望向风狄生道: “哟,风兄,这就歇场子了?怎么不继续骂了?我刚刚可没听够呢,风兄不但人长的美貌,而且声音优美,这骂起人来,如同黄莺小调一般,绕梁三日,余韵不绝,真是令我等凡夫俗子心旷神怡,恨不得洗干净耳朵,再闻听好几遍呢!” 风狄生气的都快要没力气了,他怒斥道: “你个卑劣小人——乌龟王八蛋——不得好死!” 他这句话音未落,突然灵机一动。 雪中仙! 风狄生赫然想到,自己还有雪中仙这件法宝尚未使出。 他自幼修习浮云功法,已经成为习惯,遇到危险之前,务必率先调动周身真气,启动功法,用以御敌。 可是此番浮云功法受挫,他一时气急,竟然忘了白焰教母还教过自己雪中仙的使用口诀, 如今浮云之法受挫,刚好可以试一试这雪中仙的效果如何。 风狄生摈弃凝神,抛却一切杂念,按照之前白焰教母所受,暗暗引动内在真气,向雪中仙的位置输送。 沈治看他沉默以对,以为他是没了力气。 可突然之间只觉得风狄生周围似乎有一圈柔和的气息环绕,可是与之前风雷诀的刚烈气息完全不同。 风狄生缓缓睁开双眼,他此刻衣衫竟然神奇的全部干透了。 整个人缓缓升到了铁笼中间,如有神助。 他望向沈治,眼神与之前判若两人。 沈治被他望的心中发慌,默默念道: “此人好生奇怪,刚刚见他还是一腔病态,为何转瞬之间,竟然痊愈了一般。” 沈治不知他用了什么妙法,如今竟然不动也不跑,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变化。 风狄生将雪中仙之力引至全身,只觉得周身无比畅快通达,竟如同春风一般,吹到了每个毛孔,十分舒服,身体爽朗,刚刚的痛苦不但全数消除,而且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觉。 他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打通了五脏六腑一般,再没有如此清静过。 风狄生暗暗使出小风雷诀来,这一次,竟然没有任何阻拦,雷力调动的十分畅顺,他用力一指,便击中了沈治脚边不远的一块碎石。 碎石应声而断,沈治这才如梦初醒。 风狄生对他呵斥道: “姓沈的,你最好老实放我出去,不然,下一指,你恐不会如此好运了。” 沈治没想到他刚刚被自己折磨的死活不堪,如今分毫之间,竟然恢复到了此种状态。 心中更是迷惑不已。 沈治自诩也算见识过不少门派仙术,可是也没有那一种像如今这般离奇的。 这简直不是修仙之术,近乎妖术了。 沈治将后面这两个字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他为人最是见风使舵,如今忙对着风狄生告饶道: “风兄,切勿生气,刚刚只是在下给你开了个小玩笑罢了,我马上放你下来。” 沈治用手操作机关,这铁笼果然凌空吊起,将风狄生带离寒潭之所在。 风狄生怕他有诈,眼睛始终牢牢盯住他的一举一动,唯恐他从中作梗。 发现他这把是真的将自己转移至空地放下,这才将心放了下来。 沈治这番还在同他说好话: “风兄,有话好说,这件事不过是小可胡闹,我先将你放下,然后再马上带你去见你师姐还有师父,他们一定对你甚是想念……” 话音未落,只听得耳畔一声巨响炸来,他二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见得眼前天摇地转,地下的寒潭竟然形成了轰隆不止,向下流去,一股旋涡之势头。 风狄生本以为是沈治使诈,可沈治见到此景,也是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第七十八章 风狄生不知道,就在刚刚不久之前,贺终南下了一个重大的人生决定。 她竖起耳朵又听了好一会儿,一脸坚决的对林千说道: “师父,我敢肯定,那绝对是师弟的声音,他好像在骂谁是乌龟王八蛋。” 林千语塞: “你当真听清楚了?” 贺终南笃定的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他骂人就这点词汇量,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每次吵架都吵不赢,我一听便知。” 林千没想到这两人交情好到这个份上,居然还如此真诚对骂过,此刻更是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末了,林千睁开眼睛,缓缓言道: “罢了罢了,虽然为师半个字也没听见,权当是你二人的心思感应了吧。” 贺终南没想到林千居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倒是又惊又喜。 自家师父不再拦着,那么这洞顶——是不是可以炸上一炸呢? 贺终南在原地不停踱步转圈,观察着自己头顶这些钟乳石的构造。 她心中明白,此等石壁虽然水蚀已久,可是却并不脆弱。 自己这点小本事,碎碎两块小石头还可以,可是若想击溃这样的庞然大物,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更何况,此地不在户外,而在洞穴之下,抬头不见天日,要想现场召唤大风雷诀,根本不可能。 如今之计,唯一的希望,便是自己体内初春时节贮藏的小风雷诀之雷力了。 贺终南摸了摸自己的头,算起来,之前好像也用了数次,感觉这存货也不多了呀。 她拿眼斜睨了了一眼林千,他老人家依旧盘腿打坐,用心练功之中,似乎对自己的举动没有丝毫在意之处。 贺终南打定主意,决定自己先开张试一试,万一弄出什么岔子—— 不怕还有师父在呢。 两个人好歹死一块呀。 贺终南想到这里,赶紧呸了呸自己的嘴: 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她转念一想,没错,听动静,师弟也在附近呢,说不定,自己这番出奇制胜的举动,咱们浮云之人今天倒是可以团聚了。 如此,岂不妙哉。 贺终南越想越高兴,心头已是按捺不住,她小试牛刀,对着自己头顶的洞壁上就是猛烈一击。 一道指力随着指尖强势而出,须臾片刻之后,两根不怎么强壮的钟乳石柱掉了下来,落地砸了个粉碎。 贺终南看了看自己的光辉战果,凝心静气,口中默念,再度发功。 这一次,那雷力如同万钧之势,截断而出,气如长虹。 贺终南一脸期待的望向壁顶,好家伙,那指雷力瞬间击溃了五根石柱,啪啪啪的全部掉了一地。 如今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石柱散落的碎石断残。 贺终南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这一地的残垣,咬紧牙关,准备再度发功。 一直没有吭声的林千终于咳嗽了一声,他张开双臂,缓缓自地上而起,慢慢来到了贺终南的面前,打量了她一眼: “行了,别折腾了,你这是准备干风雷诀还是干采石场啊,怎么着,准备把这些石柱一根一根全锯下来?” 贺终南一听他的揶揄之词,便知道师父是在埋怨自己。 她忙小心辩解道: “师父,你不知道,小风雷诀特别不好操纵,我刚刚已经用尽七成功力了,可是还是只能将石柱打下,不能伤石壁分毫。” 林千抬了抬头,又看了看贺终南,一脸无奈: “你今日是不把这头上的坑砸开就不肯放手了?” “师父息怒,我自知愚钝,不及师父聪慧,可是,我想着凡事总是要试上一试,方有定论,如今你我皆被困在此人,等外人来救,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还不如险中求生,背水一战,说不定,此番出去,反倒别有洞天,能开创出一条生路来……” 贺终南此刻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愈发滔滔不绝,慷慨陈词。 看到自家爱徒如此锲而不舍,林千环视四周,也动了心思。 他拂了拂袖,袍子宽大,愈发映衬的林千清瘦矍铄: “行了,你退下吧,剩下的,让为师来,往旁边闪闪,别打着你。” 贺终南一看自己抛砖引玉,终于惹的林千愿意出手,心中自然是大喜过望。 她忙上前,攀住林千的袍袖道: “师父,我就知道,只要你肯出手,咱们俩一定能出去。” “哼,别给我灌迷糊汤,要不是看你动作太慢,跟砍竹子似的,一次也削不了多少,我才懒得出手。” 林千话中虽然带着慵懒之意,可是这运功之势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入浮云多年,修习之深,境界远非贺终南和风狄生所能料想。 此刻,林千摈弃凝神,抛却一切杂念,牵动五行,周天运转,身体轰然,他满面通红,似乎憋着一口巨大的气,引而不发。 贺终南之前从未见过自家师父这般模样,如今也是瞪大了眼睛。 林千看时机成熟,大喝一声,将炉鼎内贮藏的多年雷力一击而出。 他多年修为,皆凝结在此一击之中。 这一击,自他指尖而出,一道白光,赫然而出,电光火石,飞天遁地,夜如白昼,那雷力如同火球一般,迅然而上,速度极快,远非刚刚的小打小闹可以比拟。 贺终南心中暗念: 此次必然成了。 果然那火球击中石壁之后,速度并未放慢,反而继续向上,这一击,果然贯穿洞壁,周围石壁皆跟着轰然作响了起来。 贺终南正要欢呼雀跃,却见得头顶那大洞下雨一般,水流奔腾而下,倾泻不止。 她暗叫不好,忙向林千过去。 林千看了看此番景象,叹息一口气,也望向她来,口中只嘱咐道: “丫头,注意憋气。我们上去见。” 此水很快蔓延开来,顷刻间,就将此处冲的七零八散,贺终南熟悉水性,在这水流之中倒是游的还算顺畅。 她担心林千安危,在水中不停的相看寻找,可却未见到对方身影。 贺终南想起师父刚刚那句话,索性铆足全身力气,用力向上游去。 -- 伴随着这轰隆作响,沈治虽然也失了分寸,可总算还做了一件好事,他倒真是将风狄生从这铁笼中放了出来。 风狄生如今虽然全身湿透,可是却因得了他这一臂之力,没有卷入寒潭之中。 他二人如今对着这奔腾不止,汹涌向下的暗河,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风狄生想起刚刚沈治所言,焦急万分道: “你方才说,我师父和师姐都在这下面,是真的,还是唬我的?” 沈治如今脸色发白,颤颤答道: “这——他二人之前,确实在下面,谁能知道这会破个洞,引得潭水倒灌啊……” 他话音未落,风狄生一个猛子就要扎下去。 沈治忙拽住他的衣袖,满脸慌乱,完全没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模样。 “风兄,你别下去,这这这,此处状况未明,你这么下去,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风狄生虽然不知他此时为何态度转变如此突然,刚刚明明一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模样,可此刻却又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 沈治如今不但脸色苍白,还浑身打起了哆嗦。 风狄生心中默念,此人要不是吓傻了,恐就就是个真疯子。 一想起自家师父和贺终南的安危,要是他二人因为今日的变故真葬身在此处,自己真是百死难辞其咎。 风狄生想起自己有雪中仙护体,如今进潭寻人,说不定可以再用。 他默念口诀,甩开沈治的手,径直向暗流里扎去。 沈治目睹一切,已是彻底惊的说不出话来,口中只是喃喃自语道: “疯了,我看你们都疯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眼前有一人突然自水中而出,沈治大喜,忙迎上前去,欢言道: “风兄,你肯回来了?我早说过了,这里水流太急,你下不去的。不如作罢——” 沈治还没说完此话,便连忙捂住了嘴。 眼前之人哪里是风狄生,明明是个白胡子老头。 那老头自水中游出,一步踱上潭边,坐在地上连连喘气道: “哎呀,我这把老骨头,早不该信了那丫头的话,一起胡闹,今日险些送命在此。” 沈治看了那人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这……这位前辈,敢问,您是这潭里兴风作浪的水妖吗?” 他虽然之前大言不惭,可是竟未识得眼前眼前之人就是浮云掌门林千,不知有何深意。 林千斜睨了他一眼,拧了拧自己袍子上的水,一脸嫌弃道: “什么水妖,你小子是不是眼睛瞎啊,看不出我是个人?” 人?沈治心中一嘀咕。 他恍然大悟,用手指着林千道: “难不成你是风兄的师父?” 风兄?林千听他叫风狄生叫的如此亲热,忙凑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没见过,不认识。 “你跟我二徒弟什么关系?” 沈治这才惊觉失言,他本想解释一番,可又发现前事解释起来太长,总不能说自己把人绑来的吧。 他正在踌躇如何说话合适,却听得对方已单刀直入: “你也是花隐山庄的人吧?” 沈治闻讯大惊,忙抬起眼,看了林千一眼。 林千满不在乎的将自己的鞋袜也拧了水来,他不慌不忙的说道: “虽然送我进来此地的人不是你,可是我还是闻的出,你身上有花隐山庄的味道。” 第七十九章 沈治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上下打量了白胡子老头一眼, 心想这位莫不是狗鼻子?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没味道啊。 林千看他这番举动,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颇为自得: “花隐山庄还有你这么蠢的小子?当真是不多见。” 沈治面露困惑之情,小心问道: “前辈素与花隐山庄有来往?” 林千拧干了自己鞋袜中的最后一滴水,甩了甩袖子: “谈不上来往,见过你们庄主几面。” 沈治闻言大惊,如此说来,这位竟然还是和庄主相熟的。 林千继续幽幽然的说道: “见一次被熏一次,要不怎么说,讨厌那股味道呢……” 他瞄了瞄沈治,补了一句: “小子,趁你沾染的味道不重,劝你跟他们远一点,要我说,那地方,没好人。” 沈治心中大惑,愈发看不清眼前之人的底细,想不透他与花隐山庄之间的恩怨关联。 自家庄主从来足不出户,常年隐居在山庄之内,算是天大的事,也不会贸然出门,可是这位林千林前辈居然说见过好几次。 难不成,他是上门求见的? 沈治摇了摇头,不对,花隐山庄规矩森严,地点隐蔽,严禁外人入内。 四大派花了多年时间寻找,也苦无对策,毫无下落。 林千作为浮云掌门,为何能够数次潜入,实在是叫人想不通。 他若能做到这种地步,岂不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倘若不是私下前往,便是与庄主攀上了关系,可是之前又为何从来未听庄主言明过此人。 沈治这一连串的疑问得不到回答,如今更叫他迷惑的是,林千为何知道是花隐山庄将自己困住,还这般气定神闲。 他想到这儿,甫一想到刚刚才跳了下去寻人的风狄生,忙急切说道: “前辈,有句话十万火急,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千此刻拧干了全身衣帽的水,正准备盘腿练功,调息内养,不屑道: “哪来这么多废话,要说便说。” “刚刚风兄担忧您和他师姐,不听小可的劝阻,已经一个猛子扎下去了,我看这水流湍急,恐他有性命之忧,所以想着还是与您说一句为好……” 林千抬了抬左眼皮,似乎并不担心,他慢吞吞的打了个哈欠: “啊……,身子乏了——那个,我说小子,你说刚刚我二徒弟扎进水里去了?” “不错,正是。” “好好好,算他还有孝心,不枉费我养育了他这数年。” 沈治没想到自己竟然等来的是这样一句,忙焦急应道: “您不担心他吗?风兄之前身体不佳,我只怕他凶多吉少。” 林千对着奔涌之流努了努嘴: “怕什么,我两个徒弟都在里面呢,怕也怕不过来啊。” “可是?” 林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放心吧,生死有命,他二人如今都在这潭中,竟然有此一劫,就当做守望相助吧。” 说完便再无言语,潜心打起坐来。 他四周萦绕起一股温柔的气息,如同五彩光环一般,烘照的全身上下皆暖洋洋一般。 沈治未想到浮云还有这般招数,又想起刚刚自己见到风狄生在铁笼之时,与此番景象也颇为相似。 他这才放下心来,心道,莫非浮云当真有天机保佑,所以掌门这才不慌不忙,稳如泰山。 岸上的人暂且不表,可是这水下之情可谓是险象环生。 贺终南闭气已经好一会儿了,她在水中来回寻找了好一阵子,不但没有看到师父的下落,反而失去了方向。 初看还觉得有些亮光,可此刻愈发觉得头晕眼花,眼前连来路都分不清了。 这潭水又是湿寒无比,她只觉得全身都冷的厉害。 想起师父的叮嘱,贺终南咬了咬牙,不看四周,努力向上游去。 只求能早日到达水面,露出头来,深吸一口气。 她全力向前冲刺,只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已经越来越虚弱。 -- 风狄生的情况倒是比她好上许多,他下水之前便已经启动了体内这颗雪中仙,如今功效全开,他在水中不但精力旺盛,而且丝毫没有困乏之感。 他日常虽然也熟悉水性,可是也深知这寒潭之中最容易消磨人的精神和意志,可是唯独此次,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寒冷之意,反而觉得五脉俱通,心中如同燃了一盆火一般。 就连这屏气之举,也丝毫没有影响到自己。 风狄生精神为之一振,心想自己此番状态如此之好,若想找到师父和贺终南,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他在水中来回逡巡,加快了搜索的步伐。 忽然,对面有一阵白衣的影子划过。 风狄生大喜过望,他不知对面是林千还是贺终南,心想他二人应该都是穿了白的道袍。 算了,先拉住再说。 风狄生努力向前游去,用力抓住了这白衣的一段,所幸,拽住的是衣袖一角。 这水中浮力本就巨大,他只是轻轻一扯,这人便翩然转向了过来。 风狄生趁势抓住了她的手腕,此人筋骨如此细弱,只怕不是师父了。 待到来人的面孔再近了些,风狄生双手皆搂住她的肩膀处,这才发现此人果然是他心心念念担心安危已久的贺终南。 他此刻心中大喜过望,正想叫出声来,嘴边却冒出了几点泡泡。 风狄生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水下,忙又闭上了嘴。 他端详起贺终南的脸来,对方脸色惨白,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风狄生恐她是在潭中泡的太久,怕有危险,于是右手全然将她搂入怀中,左手奋力拨水,双脚齐瞪,向水面游去。 他二人虽然幼时常一起戏耍,可是陈年之后便一向保持距离,风狄生为人个性素来稳重,平日贺终南也曾往他身上靠来嬉戏打闹,也被他全然躲过。 可是今日,他将贺终南搂入怀中,不知怎的,竟涌出一股异样的感受。 二人如此肌肤相亲之时,这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轻轻低头,发现贺终南的头发刚刚靠拢在自己的下巴之下,她整个人从未像现在这样温顺和听话,不言不语,乖乖的被他抱在怀里。 风狄生心念一动,不知为何,他只觉得体内的雪中仙愈发燥热起来。 他低下头去,顺势在贺终南的唇上亲了起来。 或者说,在帮她渡气。 此刻,天地间,没有师父,没有浮云,在这空澈寂寥的山洞和寒潭之下,唯有你我。 风狄生从来像此刻这般的忘情过。 他甚至没有想过后果,他只是觉得雪中仙在不断的告诉他—— 做便是了,你是对的。 头上的亮光已经越来越强了,风狄生这才发现,他二人离水面的位置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停下动作,用力一跃,终于将自己和贺终南都带出了水面。 沈治看着扑腾冒出的两个人,又是一惊。 风狄生满脸苍白,拖拽着贺终南上了潭边,随即扑落在地,大口喘起气来。 沈治留心看了看一边的贺终南,发现她脸色煞白,看起来像是失去了意识许久。 他正在担忧贺终南是否已经断气,却见对方突然咳出一口水来,自己吓得半死。 贺终南缓缓睁开眼睛,口中不停咳嗽着。 她慢慢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兴许是水里泡的太久,她一时半刻还意识到,双手还用力的划楞了两下。 风狄生本来一颗心还悬着,如今看到她生龙活虎的蹦了起来,总算将心放下。 他此刻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折腾不动了。 贺终南这几口水一咳出来,整个人如同猴子似的跃然而起。 她擦了擦眼睛,总算看清了眼前之景。 沈治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这个害人精怎么还在这儿? 风狄生居然真的在虽然看起来状况不佳——果然我的耳朵是最灵的! 对了,师父呢?——喔,居然还在打坐。 贺终南环视四周一圈,发现想见的、不想见的人,居然都在自己周围。 她当下可谓是大大的放心了。 沈治看她无甚大碍了,于是便步履匆匆朝风狄生的身边踱去,想查看他的近况。 贺终南连忙伸手拦住他: “姓沈的,你想现在对我师弟出手,先过了我这一关!” 沈治差点没给她当场跪下: “贺姑娘,此事来龙去脉太长,我待会跟你解释,先看看风兄吧,他刚刚为了救你,下水了很长时间,我担心他有恙。” 风兄?贺终南更是狐疑满腹。 这阴险毒辣之人为何跟我师弟称兄道弟。 我不在的时候,这剧情也走的太快了吧。 她还未拦住,便听见师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丫头,你也算福大命大。” 贺终南喜上心来,忙迎了上前去,她攀住正在打坐的林千,笑嘻嘻的给自己表功道: “师父,你看我没说错吧,我就说了,咱们这招是对的,你看看现在按照我说的,不光咱们找到了师弟,而且真的从下面那个鬼地方出来了。” 林千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瘫倒在一旁的风狄生一眼,摇了摇头: “算了,既已如此,咱们去看看你师弟吧,他好像累的不轻。” 贺终南忙转过身去,她见沈治挡在前面,甚是烦人,于是大咧咧的将他一推,自己径直蹲在了风狄生的面前,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额头,忧心说道: “师弟,怎么感觉有点发烧啊?” 她看了看自己身后这一池子寒潭,心道,从这里出来应该全身冷的像冰块才对啊。 为何师弟热的如此反常。 贺终南摸了摸自己的手,没错,我现在就冷的像冰块啊。 她正要将手掌从风狄生的额头上缩回来,不料风狄生突然出手,将自己的手掌压在额头上,覆住了她的手。 贺终南初感疑惑,转念一想,喜滋滋悟到: 莫非是我这手冰的好舒服,正好给师弟降温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固执,心安理得的继续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风狄生的额头之上。 第八十章 沈治看了看他俩,又瞅了瞅一旁闭着眼睛浑然不觉的林千,咂摸了下嘴,也没吭声。 人家自己的师父都不管,我还管个屁。 沈治如是想到。 贺终南的手稳稳放在风狄生的额头,她觉得累的慌,索性并排与他躺了下来。 风狄生浑身热的慌,被她这手一冰,反倒觉得舒服了很多。 两人也没多言语,就这般肩并肩的躺着。 半晌也没说话。 林千更是沉默无语,沉浸在修习之中。 偌大的空间,眼见这三人不是躺着,就是坐着的。 沈治看看前,看看后,心里一横,我要不然也躺下来睡一觉得了。 此处静寂无声,与之前险象环生的景象相比,竟好似隔了一个世纪。 沈治还真一溜烟的也躺了下去。 风狄生的心里此刻静的很,耳畔无声,他觉得舒服的不得了,雪中仙的效用淡了一点,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燥热了。 水下的一吻还停留在他的唇间,虽然感觉如梦似幻,可是他心里清楚,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贺终南肯定不记得了,可是他还记得,而且要深深的印在脑海里,一辈子刻在心中。 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嘴角泛出了花。 听到他有了动静,贺终南“蹭”的一下从地面上火速爬起,用力推了推他: “师弟,诶,风狄生,姓风的,你给我醒醒……” 风狄生缓缓睁开眼睛,眯眼看着她: “干嘛?” “你早醒了,那还装睡。” 贺终南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奇怪道: “咦,你刚刚全身还烫的跟炉火似的,怎么这么快就冷下来了。” 她把手从风狄生的额头拿开,又捂在自己的额头之上感知了下温度: “没错啊,跟我的额头一样,完全不烫了诶。” 恐是担心自己的手冰的太久,失去感知温度的能力。 贺终南冷不丁的凑上前去,将自己的额头与风狄生的额头触碰在了一起。 她心无旁骛,丝毫没觉得这做法有何不妥,风狄生倒是一愣,可随即镇定下来,由着她的性子来。 贺终南感温完毕,将自己的额头离开,点了点脑袋: “没问题,烧退了。” 她看了看自己这只手,由衷感慨道: “想来我这只必是圣手了,这才多长时间,竟然就将师弟你治的痊愈了。你看看,是不是该感谢我?” 贺终南这话本是消遣,略微带点自夸。 她本以为风狄生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回怼并且嘲笑自己没有自知之明。 可谁成想风狄生满脸严肃,话语中却透着无限温柔眷念: “不错,此番全赖有你,要不然,我根本就好不了。” 听到他如此说话,贺终南身子一抖,她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风狄生既然无碍,她又跑到林千的周围,叨扰起他来。她扯住林千的袍袖,故意黏道: “师父,你看看,我跟师弟都平安无事了,你怎么都不看看我俩啊……” 被她的连声叫唤实在扰的受不了,林千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先是轻咳了两声,然后这才望向她,随即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风狄生。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们二人,倒是同气连枝。” 贺终南不知这句有何深意,只当是林千夸奖他们有情有义,一起出了寒潭。 可风狄生却想到刚刚水下渡气一事,不由得羞红了脸。 沈治见这三人总算恢复日常模式,于是连忙也爬了起来,在林千面前表言道: “诶,前辈,你可算是醒了,要我说啊……” 贺终南转过头来,猛地踹了他一脚,勃然大怒道: “好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当日在那大树之下,你因为我点破了你的身份,竟然背后暗算偷袭与我,将我送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害我受了这许多的苦,我正要找你算账呢,你倒好,居然敢自己冒出来,我今日非要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怒。” 她进来之后,除了反复念叨着要出去,便是心心念念要报这沈治暗算自己的大仇。 如今眼见仇人在此,可不分外眼红,恼羞成怒。 眼看贺终南就要使出杀招,沈治急的忙往林千身畔一跪,扯住他的云袖诉道: “老神仙救我,我可没有害贺姑娘啊……” “住嘴,青天白日,你还敢狡辩?” 贺终南看见他竟然敢去拉扯林千,心中的火又冒了一层。 沈治在地上泪眼汪汪的解释道: “贺姑娘,那日我的确是与你拌了两句嘴,可是我这人,从来就是嘴上逞强,若论真事,一点儿都没干过。那一日,我的确跑了,之后你被人抓了的事,可不能算在我身上。” 听他如此说法,贺终南当场气结,还没等她上前责问,只听得风狄生幽幽的问道: “既然你现在又不肯承认我师姐和师父皆是被你所抓,那么我这笔账,总还是可以找你算一算的吧。” 风狄生刚刚被他关在铁笼之中欺辱折磨,恶言相向,倒是事实。 沈治听到此,愈发告饶道: “风兄,我这人有个怪癖,越是喜欢谁,就越是喜欢欺负谁。你看看我当日虽然顶撞了贺姑娘,可也是对她喜欢的紧。至于你,我就更欢喜了,所以刚刚看你那副模样,忍不住下手重了些,你大人有大量,切勿见怪,切勿见怪……” 一听到他这番说辞,贺终南又见不得风狄生也受了他的苦,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她当即发作道: “好你个姓沈的,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认,你就是承认此事,我也当你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恐怕是见我们人多,如今你没了胜算,所以才做出这副伏低做小的模样来,真真是叫人厌恶!” 贺终南训话完毕,当即准备上前给他点颜色看看。 正要出手,林千却拦住了她。 “师父?” “罢了罢了,饶了他吧。” 贺终南差点没气晕过去,平时也没见过林千如此这般圣母病发作啊。 “师父,这人作恶多端,我们都是被他所害,你切勿听信他的狡辩之词。” 林千伸出手来,压了压自己的云袖,叹道: “算了,他唯一之错在于不该戏弄你师弟。可是我们今日落到这等地步,说起来,也是因为花隐山庄,倒不是因为他。” 贺终南本以为自家师父不知道花隐山庄之事,可现在看起来,林千完全是门清啊。 她连忙指着沈治继续控诉道: “师父,我正要和你细说这件事,你不知道,这人就是花隐山庄之人。我们今日被困于此,皆是因为此人的浪子野心。” 沈治听到这儿,几欲辩白,欲哭无泪。 “我,我真没那么大本事……” 林千叹了一口气道: “平日里教养了你多少道理,让你不要如此莽撞如此莽撞,为何如今连为师的话连不听了。” “我是怕你师父你在这下面饿傻了,脑子不转弯,被这小人骗了。” 林千差点没对天翻起了个白眼,心道你可以啊,现在都能当面说师父智商有问题了,是这个意思吗。 眼见这丫头实在是冥顽不宁,林千不好明说,只能对沈治言道: “小子,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哭滴滴像什么话,你暂且躲的远远的,容我和我这两个徒弟,说两句体己话。” 沈治如蒙大赦,心道有林千拦着,贺终南只怕是想扒自己的皮抽自己的筋,恐也没有那么容易,于是欢天喜地的跑到一旁的角落处蹲墙根去了。 林千拉住气焰嚣张的贺终南,一路拖着她来到了风狄生的身边,好言相慰道: “除了喊打喊杀,你还干过什么好事儿?你看看,你师弟为了救你,受了这许多的苦 ,你也没有好好关心过他的伤势。” 贺终南心道我刚刚用我这只冰手治好了他,你自己非要闭眼看不见呗。 林千悉心为风狄生把脉道: “此刻倒是脉象平稳,无甚大碍了。” 他顿了一顿,似乎觉得哪里有些状况,于是复又按了一按,口中问道: “狄生,你这脉象,为师之前也是把过的,怎么觉得今日尤为雄健有力,似乎不是平日的路数……” 风狄生正想将雪中仙在自己体内一事全盘托出,想着自己既然受了这样物件,毕然要禀明自家师父才对。 不料贺终南气鼓鼓的插起话来: “师父,你不用借着给师弟把脉的事调转话题,我奇了怪了,你为何如此袒护姓沈的那小子,他要害我们仨,还要害我们整个浮云,他就是花隐山庄的人,目标是四大派,是搅乱整个求仙台大会!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手了结他,居然还要替他遮掩!!” 她义愤填膺,嗓门高的快要升天了。 风狄生皱了皱眉,只觉得耳朵受到了冲击。 林千眼见自己的心肝徒弟如此执着,心道罢了罢了,今日如果不和她说句明白话,只恐她还要再拆一个洞,也不得安宁。 他放下风狄生的手腕,正色对贺终南和风狄生言道: “此事,为师本不愿意和你二人说出。只不过如今事已至此,还是告诉你们的好。” “好,那你说,你凭什么断定那人跟花隐山庄关系不大……” 林千叹道: “就算有关系,他不过也就是个替花隐山庄鞍前马后跑腿的小卒子,没有大用。” 贺终南气鼓鼓的说道: “师父为何如此清楚?难不成花隐山庄的人自家做事还要专门知会你一声?” 许是被她问住了,林千愣了一愣,老老实实答道: “嗯,你没说错,花隐山庄的庄主的确知会过我不少他们自家的事。” 一听此言,贺终南和风狄生都傻眼了。 第八十一章 贺终南直接愣住了,她没有想到,素来自己认为没有秘密的林千竟然还藏了这么深的一手。 真是叫人崩溃啊。 她脑子里迅速把自己之前关于花隐山庄的所有猜测的都连起来想了一遍。 该不会,林千已经被花隐山庄收买了吧? 没错,花隐山庄一直没有放弃过收买各家掌门,论起来,浮云虽小,也是块肉。 更何况,自家都穷成这样了,见钱眼开,倒也说的过去。 贺终南想到这儿,心情略微好受了些。 她看了一眼林千,眼神中有些恼怒: “师父,花隐山庄给了你多少银子?你怎么也没拿出来补贴一下大家的生活,去年过年我们都没吃上肉呢。” 林千气的敲了她脑袋一个爆栗: “胡说,你把为师当成什么人啊,我一向视金钱如粪土,怎么拜倒……” “行了行了,您老就别遮遮掩掩了,反正也没外人在,我和师弟也不会把您卖了,您给我们交给实底,到底收了花隐山庄多少银子,这钱您不能一人独吞啊,要是你坐不上掌门这个位子,花隐山庄也不会这么大方,花这么多钱收买你,要我说,这钱该入咱们浮云的公账,算公共财产吧……” 林千没想到贺终南到现在还在为门派经费殚精竭虑,算盘竟然都打成这样了。 他瞠目结舌: “你的意思是——花隐山庄有钱就可以收买我们浮云了?” 贺终南将手一摊,一脸无所谓: “您别现在给我装高风亮节行吗?场子不都是您铺开的吗?我现在不是在给您的无耻行为找理由吗?” 林千差点没气的跳起脚来。 眼看他师徒二人几乎伤了和气,风狄生忙在一旁劝阻道: “师父不要生气了,师姐跟您开玩笑呢。” 贺终南毫不示弱的抢白道: “别别别,我没开玩笑,说真的,这钱真得入公账。” 林千一跃而起,恨不得在墙上题大字明志: “要为师怎么说,你才信,为师真没收他们的银子!” “那你怎么跟花隐山庄的人混的如此之熟,难不成在一起打麻将呢?” 林千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这倔强的大徒弟一眼,心道还真是不如不说。 这丫头,真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林千顺了口心气,平复了下心情,和颜悦色的说道: “行了,我算看出来了,你今天倒不是为了仙门正义,反倒是跟这大笔银子过不去了?我说你怎么气成这样,难不成不是生气师父跟花隐山庄有了些牵扯瓜葛,反倒是怨念师父独吞了这笔钱财?” 贺终南转了转眼珠,努了努嘴,勉强答道: “算是吧。” 她顿了一顿,复解释道: “主要咱们浮云太穷,要是有点产业,也不至于这么寒酸。” 林千目视前方,心绪难宁,心道自己这么多年敢情教的是位账房。 他二人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互不想让,这嘴拌的甚是激烈。 风狄生在一旁看着,虽然着急,却也插不进来话来。 他心中戚戚,生怕贺终南一言不甚,顶撞了林千,若二人真打起来,那可是拉也拉不住。 不过,虽然目睹这二人吵得激烈,风狄生的心中却有一个更大的疑问: 林千日常行为处事放荡不羁,虽然偶尔也与四大派有些摩擦,可是也没有倒戈相向之理。 如今他坦然承认与花隐山庄关系匪浅,浮云以后如何面对四大派,在仙门之中如何自处,都是迫在眉睫之事。 这两人这等正事不来考虑商议,不去求个究竟,反倒为了钱财银两争执不休。 风狄生不由扶额道: 这俩到底是性格太相近,还是都有点弄不清楚轻重缓急啊。 这师徒又绊了几句嘴,林千一时气急,放话说道: “为师养育你多年,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贺终南气上头来,直冲冲怼道: “平时说的好好的,可关键时刻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上哪儿清楚去……” 她拉住风狄生,要他做个旁证: “师弟的事就是明证啊,师父,你连李千秋的事都告诉师弟了,居然对我只字未吐,还好意思说对我和浮云上下坦诚,要我说,倘若不是这次求仙台大会生了诸多变故,我岂不是还被你蒙在鼓里。” 风狄生听到这儿,不敢直视林千的双眼。 林千听闻她突然提起李千秋,心中也疑惑。 风狄生见状,无奈只得将浮云众人如何找机会溜上求仙台大会,还有之前四大派掌门议事会上的风波皆说给了他听。 林千不知其中还有这层纠葛,一边认真聆听,一边沉思不语。 贺终南听到这儿,忙对着墙角的沈治指指点点道: “喏,师父,你刚刚还怪我对那个姓沈的小子太狠,下手不留情。你可不知道他做了多少混账事,要不是他处心积虑,前来布局,怎么会搅的各方不得安宁,这人心中不知存了多少坏水,你不知道而已。” 林千听闻风狄生的讲述,已对他们连番数日的遭遇有了些了解,于是连连点头道: “想不到你们竟有这等磨难,如今全身而退,也算实属不易。” 贺终南一听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怒上加怒。 她拎起风狄生的手,对着林千噼里啪啦一顿埋怨: “师父,这话可就越扯越长了,要不是因为这次你派我们下山,我和师弟也不会吃了这许多苦头,我倒是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娇贵人物,淋点风雨没啥,可是师弟他可是吃了大苦头,倘若不是意外得了那枚雪中仙,只恐是连命都送掉了,你说,要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可不可惜,冤不冤枉?” 林千闻听雪中仙三字,眼中一亮。 他拉住风狄生,再三端详一二,闻讯道: “雪中仙如今在你体内?” 风狄生见的林千如此失态,倒也觉几分诧异。 他老老实实言道: “此事来的突然,机缘巧合之下,得了此物,还未来得及禀明师父。” 林千拉住他的背脊,顺手一测。 风狄生只觉得后背一痛,似乎有什么异动。 林千用手为记,比划了好几下,叹道: “天意啊,这可真是天意,想不到世事陡转,这雪中仙竟然还能回归我浮云门下,也算是仙不到,神不算了,当真是天意难违……” 风狄生之前一直不敢告诉林千此事,是因为心中莫名觉得这雪中仙效用过于神奇,总有些邪性。 他身体自种入此物一来,虽然不甚明显,可也感觉的到心性有些变化。 风狄生为人谨慎,总是担忧,害怕此事一旦被林千知晓,只恐他会视此物乃邪念之物,责怪自己,甚至将自己逐出师门。 可如今看见林千这副表情,不但事前知道雪中仙此物,而且听他刚刚的言语,这物与浮云还有莫大的关联。 如今有失而复得之意。 如此以来,定然不会以旁人之心,对雪中仙的存在心存偏见。 风狄生到了此刻,总算将这悬着的心放了一放。 贺终南看见林千对风狄生体内的雪中仙感慨不已,似乎颇有往事回忆。 心中愈发困惑。 师父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为何连雪中仙之事也从未告诉。 看起来,原来不是浮云太浅薄,反倒是自己太天真啊。 林千如今仔细替风狄生掌着脉,悉心问道他的饮食起居,还有体内得到雪中仙之后的朝夕变化。 风狄生看他问的如此仔细,于是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回禀,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二人聊的热火朝天,甚是投机。 贺终南在一旁连话都插不进去,无聊至极。 她看了看蹲在墙根的沈治,心生一计,心想还不如去找找此人的麻烦,也算是出了之前的恶气。 毕竟这人现在毫无威胁。 贺终南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沈治旁边。 此刻的沈治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颤颤抖抖蹲在一旁,完全没有了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贺终南不忿他之前的举动,对他没甚好脾气: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沈治连忙告饶道: “贺姑娘,之前是在下唐突了,如今你大人有大量,不记小人过,千万勿要对我下这等毒手……” 贺终南心想这人好不厚脸皮,我掐都没掐你一指头,你倒喊上冤枉了。 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花隐山庄和这小子有牵连,何不从他身上套点东西。 “喂,我问一句,你老实答一句,倘若有半句隐瞒,我直接给你下上符咒,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别看我师父那边,他现在忙着呢,你小声告与我便是。” 沈治对视了一眼她凶狠的眼神,弱弱的低下了头,点点了脑袋。 贺终南很满意自己的恐吓效果,找回了一点浮云山小霸王的感觉。 “我且问你,你跟花隐山庄如何接头?这求仙台大会不可能就来了你一个花隐山庄的人吧?你同伙是谁?还不快速速招来?” “同伙?” “对,四大派呢,里面有没有你们的内应,快说!” 贺终南举起手掌,佯装做势,就要挥下。 沈治下意识的朝一边躲去,口中喃喃言道: “四大派,还真有一位。” 贺终南来了精神, “谁?” “灵虚悟的冷宁宁。姑娘可认识?” 贺终南的眼珠子瞪的更大了。 她瞅了瞅不远处的林千,又看了看近处的沈治。 沈治对她讨好似的猛点脑袋,暗示自己说的没错。 贺终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感觉脑袋快炸了。 乖乖,冷宁宁不就是白焰教母吗——那可是浮云自家人啊。 如今看来,冷宁宁也是,自家师父也是。 怎么浮云中的高级前辈全混到花隐山庄去了? 贺终南狂乱的抓起了自己的头发,几乎炸毛—— 这花隐山庄难不成是浮云开的分舵啊! 第八十二章 贺终南一拳打在了沈治旁边的石壁上,吓了他一大跳。 “贺姑娘,有话好说,别揍我。” 贺终南心头乱如麻,冷宁宁,白焰教母,自家师父,浮云上下,花隐山庄,诸多关键词搅弄的她烦不胜烦。 她抱着自己的头,觉得快要窒息了。 定一定神,贺终南重新露出凶恶的表情,对着沈治龇牙咧嘴道: “你刚刚说,灵虚悟的冷宁宁是你的接头人?” 沈治猛点头如捣蒜,赶紧老实交道: “不错,在下没什么机会见庄主,几乎都是这位冷姑娘代传口信,她在花隐山庄的地位很高,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路。只不过她公开的身份却又是灵虚悟的弟子,而且那个灵虚悟的掌门田中云还有些怕她,总之,她的事情我也不敢多打听,只觉得此人身份众多,甚是神秘。” 贺终南心中暗自揣测道: 你小子还不知道她老人家还有个身份是白焰教母,更加没想过她还是浮云的大师姑吧。 虽然你都不知道,可是这句身份众多倒是说对了,说起来倒也不是太蠢。 贺终南继续盘问他道: “听你的意思是,你去过花隐山庄?” “之前,去过一次,当日就是在花隐山庄当面见的庄主。” “在哪儿?” 沈治露出迟疑的神色,小心翼翼的看了贺终南一眼: “贺姑娘,不是我有意瞒你,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入口究竟在哪儿?他们带我进去的时候,蒙住了我的眼睛,而且七绕八绕的走了好久,我差点都彻底被绕晕了。等到摘下黑布的时候,我这发现如同置身仙境一般,花隐山庄到处是百花盛开,侍女皆美若天仙,那情形,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突然想起了林千之前提到的“味道”二字,情不自禁的补充了一句: “对了,花隐山庄有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不知道是花香还是幽香,总之是一股形容不出来的香气,真能让人忘掉世间所有哀愁,你不知道,我不过在那儿待了短短几个时辰,可是却如同修仙了一般,整个人如同飘在云间,不知道多么轻盈享受——” 看着沈治陶醉的表情,又看他回忆的如此入神,贺终南料他也不是瞎掰。 她瞪了对方一眼: “又是花,又是香风阵阵,还有这么多美女相伴,难不成那庄主是个女的?” 沈治听她如此问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你到底见没见过那庄主长什么模样?” 沈治继续一脸神往的说道: “见过,可惜只有一面之缘。庄主坐在垂帘背后,我只能透过薄纱依稀看见她的样貌,只觉得她气质高雅出众,仙姿鹤立,不同凡响,而且声音优美动听,让人丝毫不觉得压抑。” 贺终南听到这番描述,这不活脱脱就是个大美女的长相吗? 那刚才沈治干嘛摇脑袋。 “你直接说她是女的,不就行了吗?” “贺姑娘,我本来也这般以为,可是当时风刚刚好吹起了薄纱的一侧,我略微见到她的脸,却觉得英气十足,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态,所以竟看的忘了神,如同饮了三斤醉酒一般……” 沈治说到这里,仿佛又回忆起了那天的见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贺终南听到这儿,心头倒是生了好奇。 虽然沈治这人行为模式颠三倒四,而且为人没什么原则,不过听他这般殷切的描述,审美能力应该还是在线。 他自己本就生的不差,可是竟然会对这位花隐山庄的庄主给予如此高度的评价。 看他如痴如醉的模样,仿佛沉浸在那位庄主的花容月貌之中无可自拔。 贺终南倒是对如同被下了蛊一样的沈治口中的庄主燃起了莫大的兴致。 她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人,也就是风狄生。 刚好,沈治对这两人皆打过照面,刚好可以比上一比。 贺终南心头对这事动了心思,想问出个究竟,于是态度上不由软了一软,跟之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相比,缓和了不少。 她眼神清澈,碰了碰沈治的胳膊: “那依你看来,我师弟跟那位庄主比起来,谁的相貌更胜一筹?” 沈治回头看了一眼风狄生,他这位风兄正和林千说的不亦乐乎,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在墙角开美学品鉴大会。 沈治咂摸了下嘴,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 “嗯,贺姑娘,你这个问题,容我思考一下,他二人,不是一个路数啊。” “此话怎讲?” 沈治此刻如同一位训练有素的品茗老者,还真给她分析了起来: “风兄五官标致,脸型俊美,身量俱佳,单论外表长相,的确是男子中的翘楚,挑不出毛病,可是他人虽然美,却差了点东西,所以有些大大的减分……” 贺终南从来只觉得风狄生好看,可是从未听闻有人说过风狄生还有减分项,于是愈发来了兴致: “哪里减分?” 一看贺终南又有些动怒,沈治慌忙好言安抚: “贺姑娘不要误会,我绝无诋毁风兄容貌之意。相反,我的意思是说,风兄的容貌太过优异,这般绝色倒是应该配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才是相得益彰,毕竟嘛,这美人,性格柔顺反倒不如那作天作地来的有意思,毕竟世人宠爱,人人艳羡,这般皮囊,倘若没有一副斜睨天下的性子,就失了几分颜色……” “我刚刚说风兄欠缺的,就是在这儿。他虽然容貌甚好,可是行为处事过于稳重,跟四大派那些陈腐弟子没有区别,你看他做事从来不曾行差踏错,在门内也绝不娇生惯养,地下门人皆服从他的号令,遵从他的领导,这种人,用来做事自然是最安心妥当的,可是若是拿来配这张本应该风情十足的脸,就差点意思了。” 沈治说到这儿,不由得叹了悠长的一口气,似乎大有遗憾的模样。 贺终南一脸厌弃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是什么来路。 听起来全是胡言乱语,可是字字句句却也还有那点道理。 她转念一想,风狄生本不是今日这个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的性子。 倘若不是当日自己对他的那番教诲,他活到现在说不定也就还是个傲娇小少爷。 如此说来,岂不是自己断了他成为绝世大美人的那条道路。 或者说,是自己阻碍了他作天作地、自由生长? 贺终南赶紧左右摆头,摇了摇脑袋里的水。 不对,差点被这姓沈的小子洗脑了,这人的歪理邪说不知道从哪儿习来的,恐是个心思不干净的主儿。 自己身为修仙之人,怎能被他这些妖言妖语所惑。 贺终南轻哼了一声,在尽情展示自己的不屑之后,她言道: “行了,别用你那狗屁破标准衡量我师弟了。他的好,你这种境界不配欣赏。你再说说那庄主吧……” “是是是,姑娘教训的是。我与风兄虽然交情的日子尚浅,可是也知他的境界在我之上,的确不是我这等庸俗之人可以匹敌。刚刚说的这比美,容我赘言,这美字看的不单是这个人,还有这个人所在的环境,如此乃是一个整体。这一点上,风兄就输了太多。花隐山庄整个山庄的气氛都在为庄主渲染,她隐匿其中,单是惊鸿一瞥,便叫人心旷神怡,这已经不是个人与个人的比拼,这是个人与团队的差异……” 沈治昂起头来,骄傲的说道: “至少,花隐山庄这般阵势,这般精心的布置,如此天衣无缝,意境俊雅,已是我见过的最佳。再无可以匹敌之人。” 贺终南掏了掏耳朵,敢情自己听了半天,除了听到沈治的美学通论之外,其他啥都没听到。 她摸着自己的下巴,来回思考。 能把沈治迷成这样,连师弟都赶不上的人——这等绝世大美人! 暂且不论他是男是女吧。 就当她是个女的吧。 这种人,怎么会跟我师父相交颇深?! 贺终南转过头去,看了林千一眼。 没错,还是那个穷酸样啊,自己跟了师父多少年,师父就穷了多少年。 浮云更是经费枯竭了许久,如今大家都已经开源节流了不少年头了。 更何况,自家师父那张脸,也没甚可看之处啊。 不就是个白胡子老头吗? 贺终南眼睛左瞄瞄右瞄瞄,心头小鼓不停的敲。 这等不差钱天天不知多少高等香料拿来熏整间山庄的富裕大美人——为何会跟一个穷困门派的臭掌门纠缠不清? 而且看起来,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然也不至于将林千关在这暗道之下,至于自己和风狄生,纯粹是买一送二,顺带栽进来的副产品。 贺终南再三看了看林千,嘴慢慢的撅了起来。 呀呀呀,敢情师父还有这等艳遇呢。 难不成他这么多年不问世事就是为了这段情缘。 难怪修炼功法如此心无旁骛。 她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满意。 沈治小心翼翼看着她,一脸懵逼。 他不知道为何贺终南脸上表情变化如此猛烈, 他更不知道,在自己刚刚的美学表述之后,不过短短须臾片刻光景, 贺终南已经脑补了一场陈年大戏,爱恨情仇。 第八十三章 正在和风狄生忙着交心谈心不亦乐乎的林千没有想到,自己视作亲闺女一般的贺终南刚刚如何脑补了自己的陈年往事。 他只是觉得后背似乎一痒。 林千随即转头回望,这才发现贺终南看着自己发愣都快要楞出花来了。 他这一顿首,这才发现自己这天也是聊的太久了。 安顿好二徒弟,这大徒弟总不能不管啊。 打死不离自家人也。 林千想到这儿,笑呵呵的迎上前去,安抚起贺终南道: “行了,丫头,跟为师拌两句嘴,差不多就得了,怎么还真准备跟我恩断义绝,查查我的私帐?” 贺终南满脑子还在脑补恩怨情仇,暂时没空搭理他。 眼看她不知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林千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诶,魂丢了?看我给你召回来。” 贺终南这才回过神来,满腹怨念的看着自家师父。 刚刚不过以为是金钱纠葛,没成想,你还有感情纠葛。 贺终南心头愈发愤懑,感觉自己像是受了冷落的子女,对家长在外的风流韵事一无所知。 她这人藏不住怒气,脸上颇不好看了起来。 林千正要与她解释些许,不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风声—— 他随即警觉,不对,这不是正常的声音。 眼前有几人飘然而至,皆是白衣白衫,衣决飘飘,仙气十足,可定睛一看,却发现果然不是四大派的人马。 贺终南瞅了一眼即知,这料子太贵,估摸着四大派也舍不得花上这等大价钱来做衣裳。 更何况,看这个衣服的着色度,只怕从未洗过。 还没等林千开口,贺终南已经大大咧咧的问道: “你们几个,是花隐山庄的人?” 来人虽然带着头纱,可是此刻都面面相觑。 其中为首的一人,声音恰是好听,她出语答道: “不错,正是。” 风狄生也已经站到了他二人身侧,如今师徒三人倒是齐了,此刻倒是心中豁达,什么都不怕。 后面有一面纱女子眼中有惑,快人快语抢话道: “这人怎这般机灵,竟知道我们是花隐山庄的人?” 贺终南冷笑一声: “这有何难?两点,傻子看了也晓得。” “第一,你们身上的服饰太过奢华,求仙台诸门诸派都用不起这么贵的料子做衣裳,更何况,这白衣出门本就不便,你们这衣服只怕是从来不洗,穿一次扔一次吧,除了花隐山庄,谁能这么奢侈?” 那几位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皆互相照望起对方的衣裳来,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身装扮如此值钱吧。 “第二,味道。你们身上香料的味道太重了,刚刚我已经听这位沈兄说过了,你们花隐山庄日熏夜熏,香料不断,各位只怕是在里面待的太久了,鼻子已然不太灵畅,所以闻不出来,我这人,穷乡僻壤长大,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味道,虽然是被风带过来的一丢丢,可已然是沁人心脾了……” 还没等在场诸人回话,只听得后面有一人的声音跃出,同时还伴随着拍巴掌声: “好好好,我道仙门各派都是迂腐无趣之人,没成想,居然还有这么个有趣的小姑娘,脑子真聪明,我就喜欢这样的机灵人。” 那人身在一方坐撵之中,四周皆是烟青色的薄纱所罩,看不清楚面容。 但眼见之前现身的那几位女子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贺终南看这架势也猜到她是谁了。 保险起见,她瞅了林千一眼。 妥了,林千的脸色那是相当之难看。 贺终南彻底安心了。 行了,能让林千这处惊不变的风格变成这样,这人无疑就是自己刚刚脑补大戏的绝世大美人无误了。 贺终南没啥别的特长,除了胆子挺大,爱出风头。 如今她自诩林千在一侧,更何况两人还情丝缠绕,定然不会伤害自己。 于是,大大方方的上前一步,赫然问道: “来者可是花隐山庄的庄主?” 那婢女登时大怒,对她骂道: “你有何资格对我家主人大呼小叫?” 贺终南对天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句话不是已经彻底坐实身份了吗?万一你家庄主还想不认账,先和我装一装。你这么一抢白,岂不是杀了她的兴致吗? 这么看起来,花隐山庄的人平均智商都不怎么高的样子。 这时,只听得坐撵内的人平心近气的答道: “不错,在下正是花隐山庄的庄主。刚刚婢子无礼,让姑娘见笑了。” 贺终南一听她如此好沟通,心中大喜。 她心中暗想,观此人的行为做派,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为何花隐山庄的名声会这么烂呢? 只不过,此刻她更想一睹的,是这位庄主的芳颜。 毕竟之前沈治将她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贺终南是真的想看看,她是否当真有这么好看。 贺终南看林千没吱声,自己继续叫上阵来。 “这位,不知道你姓啥,权且叫你庄主吧,我们浮云与你无冤无仇,不知你为何将我们困在这地牢之中?” 坐撵内的人掩嘴笑道: “无冤无仇?小姑娘,看来你对我们之间的事,当真是一无所知啊。” 她这话一出,贺终南已经对着林千挤眉弄眼了。 看到没?师父,人家找上门来了。 你有本事撩女人,别没胆子应付,来来来,换你上场啦。 徒弟我不干了。 贺终南觉得凭着自己多年与林千的心意相通,师父应该不会看不懂自己眼神之中的暗示。 不料,林千跟看个傻子一样的看着自己,一脸恍惚。 “你做什么鬼脸呢?” 贺终南差点没气的一头倒地。 她转过身去,对着坐撵之人言道: “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对我师父说吧。” 林千一脸惊恐,恨不得猛拍大腿。 平时多年的尊师重道算是白教了,关键时刻,果然徒弟靠不住啊。 那撵内之人见此状况,愈发喜悦起来,她声音的确悦耳动听,如同黄莺丝竹,令人不骄不躁: “你这丫头,当真是有意思的很。不过,我现在不着急和你师父说话,我与他本就相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倒是你,颇得我的心意,实在是有趣的很。” 贺终南没想到这位庄主的眼神还锁定在自己身上离不开了。 她转念一想,罢了罢了,既然这么喜欢聊天,我就陪你聊两句,反正也没啥损失。 “这位庄主——阁下,敢问贵姓?” “在下不才,免贵姓练。” “喔,练庄主,这名字,倒是别致啊。” 贺终南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百家姓,居然还有姓练的,真罕见啊。 既然如此,不如一鼓作气。 贺终南先自禀身份: “在下名叫贺终南,乃是这位林千掌门的大弟子,不知练庄主可曾识的在下?” 那坐撵之内的练庄主笑道: “不曾识的,当日只知道千兄收了你这个弟子,竟然不知道是个如此伶俐的丫头,要早知道如此,就该不让他抱走你,我自己留着养便是。” 此言一出,贺终南只觉得头上着了一闷棍。 她心急如焚,向林千望去,林千目光闪躲,似乎不敢直视与她。 贺终南心中激荡,面露焦灼之色,急急问道: “你知道我的身世?” 撵内之人哈哈笑道: “当然知道,我可是和千兄一起捡到你的呢,那时候,你还小的很,恐怕不记事了。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把日子和时辰报给你知,如何?” “是在终南山捡到我的吗?” “终南山?” 练庄主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 “终南山,贺终南,喔,原来如此,你师父是不是告诉你,他是去终南山贺寿的时候捡到的你,所以才为你取了这个名字?” 他此刻的声音比之前听起来略尖刻了,尾音有些上扬。 贺终南觉得心中似乎随着这声音一起有了起伏,愈发焦躁了起来。 林千还是没有说话。 贺终南觉得自己心中烦躁不安,五脏六腑仿佛都开始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情绪。 她明白的很,虽然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提过此事,可是身世之谜就是悬在自己心中一根刺。 每次问起来,林千总是说自己是在去终南山贺寿的路上捡到了自己,而且还说,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以根本打听不到是哪处人家生了自己,于是只好自己带回来养育。 可是再问起别的来,便是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贺终南虽然心大,可是唯独在此事上,总是觉得是个坎,怎么也想不明白。 想起人家的父母,就算丢弃了自家孩子,无论如何也会在襁褓之中留下点信物,就算是块布头也好,可是为何只有自己,对自己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 门下其他弟子皆有自家的父母可溯,就算是风狄生,虽然境遇悲惨,家道中落,可是也却知晓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有来历。 唯有自己,是孤独的,落寞的,无从谈起的。 贺终南这么多年来,学会了一件事: 那就是隐藏自己这最深最难最落寞的心事。 可是今天,被这练庄主尾音上扬、略带尖刻的声音一激,她突然觉得这多年的心酸径直涌上心头。 自己似乎再也瞒不住了。 第八十四章 贺终南眼泪怔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林千在一旁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对她轻言呵斥道: “别听她的声音,若是稍不留意,便会被她引导,中了噬魂咒!” 贺终南被林千这一喝,方才回过神来。 她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只觉得奇怪。 自己这么多年心大天大,从来未有一日如同今日这般如此伤心,刚刚那一瞬间简直天旋地转,仿佛万千斤石头都压在心上,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她抿紧嘴唇,难怪觉得这般难受。 居然是这坐撵内的人在捣鬼。 贺终南对她怒目而视,两只眼睛恨不得瞪出来。 只听的那练庄主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犹如铜铃一般: “呀呀呀,千兄何必如此挂怀,就因为我当年对你使过一次噬魂咒,知道了你内心深处的秘密,所以你这么多年都始终防着我,再不肯与我说上一句贴心的话,你可不知道,我这心里还真是难受的紧啊,毕竟这么多年,在我练烁尹心中,能够信任的朋友,也唯有你一人而已……” 练烁尹?——贺终南在嘴里反复嘟囔着。 原来她的真名叫这个,真是好古怪的名字。 林千不慌不忙,移步向前,将自家徒弟挡在了身后,对着坐撵大声言道: “行了,练兄,你我一别已经数年,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太多时日了,我早就已经忘记了。当年,我也未曾想到你竟会对我的秘密如此感兴趣,不惜用噬魂咒对我而用,如今你我早已没了往日情分,又何苦假惺惺的在这里扮好人呢。” 练兄? 贺终南虽然被林千挡在身后,可还是惊讶的张大了自己的嘴巴。 苍天嘞,搞了半天这个绝世大美人居然是男的。 她抑制不住八卦的心情,拼命探出头去,想努力张望。 如今林千点破了练烁尹的身份,贺终南愈发好奇,恨不得一睹他的容貌,想看看他究竟是男是女。 风狄生见她如此冒失,忙在一旁拉住她,唯恐她惹出什么乱子来。 贺终南甫一转头,就见到风狄生举起食指,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旁蹲在地上的沈治也愣住了,他喃喃自语道: “庄主如此美艳动人,怎会是男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莫非我当日是看错了?” 贺终南对他不忿一声: “恐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明明没有见过,偏偏瞎说。” 他们这几个小辈在后面说的热闹,林千在前方对阵,听到这些嘈杂之音,忍不住哼了一声。 贺终南忙将嘴闭上,再不敢言语。 林千上前一步,对着撵中之人鞠礼道: “练兄,你将我和我徒弟困在这里多日,如果说是心里对我有什么积怨,看我们吃了这般苦头,只怕是心头的气也该消了。我知你今日不是为了对付我来,毕竟我区区浮云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如今我与你打个商量如何,你放我们走,你的事,我不管,也不搀和。” 练烁尹饶有趣味的看向他,语调轻柔,可与之前相比,却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我的事?我能有什么事,千兄,我早说过了,你这疑心病严重的本性,是该改改了,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何苦非跟自己过不去呢。” 林千听到这儿,皱了皱眉头: “行了,明人不说暗话,我知你今日是为了对付四大派而来,他们位置分散,你如果要个个击破,当然是麻烦的很。求仙台大会三年一次,只要部署妥当,完全可以将四大派为首的仙盟一网打进,我说的没错吧。如今外面是个什么局面,我不清楚,可是你先声夺人,将我等困在此地,无非就是怕我们坏了你的事。” “哈哈哈哈,千兄,既然你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再瞒你,我此番的确是为了对付四大派而来的,至于你,也算是个意外收获吧。” 贺终南听到这儿,方才明白自己为何受了这么大的苦。 看来这位练庄主的确对自家师父忌惮的很,而且之前倒是自己误会了。 倘若林千真的被花隐山庄收买了,这练烁尹又何苦如此防备他,甚至不惜偷袭暗算呢。 如此说来,自家师父倒还真是没有私藏小金库,不算辱没浮云家风。 想到这儿,贺终南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这笑声动静略大,不光是林千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连对面的练烁尹也忍不住对她侧目了好几许。 “千兄,看来你这徒弟,是觉得我们的对话很有意思啊。” 贺终南一看自己打断了大佬谈判,连忙摆起手来: “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我刚刚笑的是其他的事情,与你们无关,继续,请继续……” 她话音未落,不知为何,竟捂着肚子又笑了起来。 练烁尹之前虽然有意识在探她的心志,可是如今眼见她在这等严肃的气氛下,居然还能接二连三的笑出来,不由的愈发好奇。 林千为人虽然放荡不羁,可是却坚守清规,他本以为浮云座下的弟子也是被管束的老老实实,不敢有违师命一举。 可是今日之见,这位小姑娘倒是有趣的很。 不但明里暗里不听话,反而是颇为主意的模样。 他本来就对贺终南存了几分兴致,如今看她在这里哈哈不断,这兴致愈发的浓了。 林千正要和他继续攀谈四大派的事,不料练烁尹将手一抬,言语间满是倦怠之情: “好了好了,风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那些天下为公的大道理素日已经对我教导了数遍,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了。当年你都没有说服我,到了今时今日,难道还能指望我修身养性改了这身毛病吗?” 林千语塞,竟没想到他直接就将话怼的干脆。 “那四大派……” “行了行了,先别管四大派了,你这小徒弟当真的好玩的很。不如先借给我玩一下,如何?” 还未等林千出声,练烁尹已经对他出招。 他下手极快,还没等林千做出反应,便已将贺终南从身后掳走。 风狄生在一旁拉住贺终南的袖子,可是却挨了练烁尹一掌,他只扯下了一枚衣角。 贺终南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顷刻之间便被练烁尹拿至撵内,她正要下手反抗,却觉得闻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香气,顿时全身发软,不省人事。 练烁尹的婢子们带着坐撵飞速离开,空气中只留下了一句话语: “千兄,你在此处稍安勿躁,我去去就回。” 以上一切皆发生的极为迅速,沈治在一旁目瞪口呆,心想自己上次真是福大命大,居然在花隐山庄全身而退,看来那天庄主的心情的确很好。 林千扶住风狄生,看了看他的伤情没有大碍。 风狄生倒是格外担心贺终南,不知道那练庄主带走她究竟意欲何为。 林千如今也是担忧,只不过他多年前曾识的练烁尹,知道他本性不算恶人,如今只求贺终南自己机灵点,不要惹出太多麻烦。 -- 贺终南醒来之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她懵懂懂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确身在一处仙境之中。 此地的确花香扑鼻,四处皆美。 贺终南发现原来沈治的那番话语竟然不全是胡说,这世上倒还真有这么美的地方。 如今想也不用想,自己果然是被带到花隐山庄来了。 “你醒了?” 贺终南揉了揉脑袋,这才发现自己面前—— 的确是站了一位绝世大美人。 她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皮肤雪白,五官标致,一颦一笑皆如春风拂面,看的人心潮激荡,举手投足皆透着仙气,不沾半点尘世俗哀。 贺终南灵机一动: “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那美人掩嘴笑道: “刚刚在那暗道之内,你还对着我破口大骂呢?如今,竟然又喊上我姐姐了?” 贺终南本想套个近乎,如今只能老老实实的喊上了: “练庄主好……” “看起来,你对我的模样倒是不吃惊?” 废话,我之前都做了那么多心里准备了,沈治当着我的面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师父又直接叫你练兄,什么迷都已经把我吓了好几轮,我现在还要震惊个毛线啊。 虽然心中附会极多,可是贺终南面上还是恭恭敬敬道: “练庄主容貌美艳,我之前早就耳闻,如今亲眼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练烁尹看她不慌也不恼,倒是心里对这小丫头高看了几分: “你怎么醒来之后不哭也不闹的,寻常人见了我,只怕是魂也吓的飞了,更何况,你师父和师弟的安危还在我手中,你为何竟不问他们的平安?” 贺终南老老实实答道: “我何必问呀,想他二人也是无碍的,您与我师父有往日的交情在,自然不会加害与他,至于我师弟,更是与您无冤无仇。连我这般当众顶撞您的人,您都将我带来山庄,好生对待,我想庄主必然行为处事有自己的打算,我只要在此老老实实的和您聊天说话便好,为何还要横生事端呢。” 练烁尹拍手大笑道: “好好好,果然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丫头,我 第八十五章 贺终南看他心情大好,心想不如讨好他一番,说不定他高兴之余便会放自己回去。 如此总好过当面顶撞,免得徒增麻烦。 贺终南小心翼翼,上前一步,与他攀谈道: “虽然我师父叫您练兄,可是我看庄主大人如此美丽,不如叫您一声——练姐姐?可否?” 那练烁尹倒也不恼她如此亲近,反倒是将面前的烟青色茶盏拿起,轻轻的啜饮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跟你师父辈分差不多,如今倒让你叫上姐姐了,这岂不是矮了一层?” “诶,哪有?我只是觉得与庄主您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所以才想着能不能攀上交情,要是姐姐不愿意的话,那也就算了吧。” 练烁尹本不讨厌她,如今听到她如此言语,心中更是欢喜: “也罢也罢,我在这儿待着,素日也没个体己的人说点话,再说了什么辈分什么年纪,也不过是虚物,你若能叫上我一声练姐姐,那我倒是欢喜的很。” 贺终南见他和颜悦色,与先前相比又高兴了不少,心道难怪人家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看来自己这个路子,倒是走对了。 贺终南忙恭恭敬敬的上前与她攀交道: “既然认下了练姐姐,那我在这里不知可否自由出入?” “你个小丫头,话都还没陪我聊上几句,又想跑去哪儿?” 贺终南环视四周一圈,面上露出向往之色来: “练姐姐,您是不知道,我也算是下山游历了不少日子,可是竟从未见过像花隐山庄这般景致优美的地方,不说远处那片竹林,单是近处这些繁花,便看的出来,皆是名品,价值不菲。” “你个小丫头,眼力挺好,你说的不错,这些名花,的确是我花费了不少心血搜集而来的,可是费了不少精力呢。” 贺终南故意唉声叹气道: “哎,只怪我没有福气,偏偏养在浮云那个穷地方,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这些好东西,如今一见,真是羡慕的厉害。” 练烁尹想起林千那副模样,掩嘴一笑道: “那也自然,千兄那个脾气,恐怕这辈子也是发不了财的,你们跟着他,自然是过些苦日子了。” 贺终南看他话头已起,心想如果能趁机套出些陈年往事,倒也不亏。 她借机问道: “听练姐姐如此说法,难不成,您跟我师父年轻的时候还算相熟?” “打过些交道,他那时,也算帮过我不少忙。总比那些落井下石,只知道欺负人的小人强多了。” 练烁尹说到这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面色黯淡了一下,眼神沉默。 贺终南是何等灵醒之人,立马觉得他情绪不对,正想调转话题,外面突然有婢子来报信。 那婢子见贺终南在侧,不敢大声言明,只敢小声报于练烁尹知晓。 只见练烁尹点了点头,便遣散来信小人。 他转过身去,换了副面孔,和颜悦色的对贺终南言道: “你自己在这里玩下吧,此处景致甚好,我平日无事,也总闲在此处赏花,想必不会无聊。我这厢有事要处理,去去就回。” 说完,便离身而去。 贺终南见他走远,这才将自己僵化的笑容收敛下来。 她看了看四周,确信没人盯梢,这才梳理起了自己的思绪。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练庄主莫名其妙的把自己掠来,可目前来看,他对自己倒没什么敌意。 这人当真是奇怪,竟然是名男子,为何竟要打扮成女人的模样,而且看起来习以为常,没有半分不自然。 只不过,他这个扮相,还挺好看的。 贺终南想到这儿,点了点头,反正比我好看。 她眼见练烁尹为人和气,觉得他似乎也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 况且师父说了,跟花隐山庄有仇的人是四大派,那么我们浮云,也不算危险吧。 如此想来,她的心更是往下放了一放。 贺终南看了看周围,这里面积不小,若是逛起来,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她瞅了瞅着这亭内燃着的香炉,一望即知,里面放着的便是高昂名贵的香料,如此说来,这花隐山庄的值钱玩意必然不少。 贺终南想起自己这么多年过过的穷酸日子,心下一横。 反正来到来了,四处逛一逛,见点珍品,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更何况,自己叫了他一声练姐姐,说不定,他一时高兴,将自己相中的物件送给自己也尤未可知。 如此一来,到时候下山找个当铺一兑,今年浮云的经费补给说不定能有希望。 打定了为门派香火考虑的宏志,贺终南开始绕着这园子瞎转悠了起来。 起先只是看看花,路上未曾遇上任何阻碍。 可是后面慢慢退到竹林那位置,竟有两个婢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横加阻拦道: “姑娘还是不要瞎走,我们花隐山庄位置广博,姑娘且往正厅去吧。” 贺终南忙对着两位赔了个不是,这才扭头往回走去。 她心中奇怪: 这竹林看起来没有什么离奇之处,不知为何还要耗费花隐山庄这般大力看管。 看起来其中必有古怪。 贺终南绕过一处荷花池,路过一处小轩,正要走过一处凉廊,继续往前厅走去。 可不知怎的,只觉得后面有一道人影闪过。 她本以为是之前的婢子又跟上来了,可随即觉得不对。 那两位婢子衣服上皆伴有花香,可是刚刚这个跳过去的人影,明明什么味道也没有。 贺终南灵机一动,眼见的前面有一假山,忙走入假山之中,想探个究竟。 她还未露出脑袋,就听见后面有人急急唤道: “贺姐姐,是我。” 贺终南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忙转过头来,这才发现竟然好久不见的天姥门下厉奉离。 她喜出望外: “小凤梨,你怎么在这里?” 厉奉离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对她言道: “他们将我们关在屋里不许动弹,我找到机会这才刚刚溜出来。” “他们?” “对啊,花隐山庄的人。” 贺终南掐指一算,只怕这是自己被带入暗道之后的事了。 难怪练烁尹敢光明正大的走去暗道,原来是已经将求仙台上面的四大派都一网打尽了。 她看了看厉奉离,满眼疑问: “花隐山庄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求仙台上的各门各派悉数抓来吧?” 厉奉离叹了口气: “贺姐姐,你不知道,此事突然的很。我正巧在屋内和我爹喝茶,不知为何突然闻到一阵奇异的花香,这时我爹低声言语道——不好,恐是中了花隐山庄的计策——我正想细问他是怎么回事,就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便晕了过去。再等到醒过来,便已经身在此地了。” 贺终南听他说到花香扑鼻,想起自己在坐撵之内也是闻到一股袭人的花香,随即便晕了过去。 心想莫不是跟自己中了一样的路子。 “那你爹还有其他天姥派的人呢?” 厉奉离一脸苦恼: “我溜出来就是为了找他们,他们将我单独关押在一处小轩之内,我趁机不备这才溜了出来,可是那附近也没看到有什么其他关人的地方,我本想着四处寻找一下,谁知这么巧,竟然遇上了姐姐你……” 他随即羞红了脸: “见到你平安无事,我这心中甚是喜悦……” 贺终南听了他这话,正巧在思索目前的状况,压根没看他的脸色。 她喃喃自语道: “如此说来,花隐山庄会将其他掳来的门派弟子关在哪儿呢?” 四大派弟子人数本就不少,再加上出席求仙台大会的其他各家仙门弟子,这可不是个小数量。 花隐山庄就算地盘再大,可是要想聚集人手,关押这么多人,倘若没个理想之地,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厉天涯居然都没跟厉奉离关在一起? 看来不是这位练庄主有其他打算,便是这地方实在大的很,随便装了。 贺终南正想的出神,就听的厉奉离在一旁嘀咕道: “需要赶快找到我爹才是,不然我怕他着了花隐山庄的毒手。” 贺终南见他这话来的奇怪,于是问道: “这是何故?这花隐山庄若想大开杀戒,也不会将你等全须全尾的掳到这儿来,还不如迷晕之后,在求仙台上便可以解决了。他今日既然请了这些人来,想必是有别的安排吧。” 厉奉离嘟囔言道: “我知此事乃是有人内外勾结。” 贺终南愈发好奇: “是谁?” 厉奉离咬牙切齿: “就是灵虚悟田中云那个老东西,平日装的道貌岸然,其实早就已经和花隐山庄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我爹知晓了这个秘密,这下,只怕要着他二人的毒手了。” 贺终南虽然对田中云的为人一直不齿,可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愣住了。 四大派的最高领袖田中云都已经倒戈了,那大家还斗个毛啊。 贺终南感觉到了一股绝妙的讽刺。 她忍不住问道: “这事是你爹告诉你的?” 厉奉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说道: “不错,其实我爹和田中云私下不和也已经很久了。” 第八十六章 贺终南心里打了个小鼓。 乖乖,这四大派果然没一家安生的。 自从九真掌门跟人私奔,洞宫掌门兄弟阋墙之后,贺终南以为天姥和灵虚自然还算一条心。 谁成想,这俩也开撕了啊? 贺终南感慨万千,就四大派这么个烂摊子,之前居然还能靠着仙盟制度维持数年和平,真是走了大运,实属不易了。 她起了兴致,想问清楚天姥和灵虚到底因为何事起的冲突。 “你确定?我怎么看你爹跟那个田掌门关系甚好,你恐怕不知道,之前我们浮云被拉下水,被迫要去白焰教平事,也是因为田中云和你爹一起,亲自去的浮云,找的我师父,这才有了后面这些事,照我看来,你爹跟那位田掌门可是相当亲近,四大派有什么事,他们两个都是一起出面的,不分伯仲。” 厉奉离听她这般说道,面有难色,顿了一顿,方才开口道: “外人都这样想,田中云凡事总爱拉上我爹一起,就算他不愿意,也推脱不掉,其实好多事,我爹也不想蹚浑水,可是关系在这儿,有时候又拉不下面子?” 贺终南听到这儿,一头雾水,难不成这两人也有什么过命的交情,这有什么不好推脱的。 “你爹不是堂堂天姥掌门吗?在四大派里面也算有话语权的人物,难道还惧怕灵虚悟不成?” 厉奉离踟躇片刻,这才缓缓言道: “贺姐姐你有所不知,除了这明面上的关系,我们两家,私下还有姻亲关系。我娘,是田中云的妹妹,所以……” 啊?贺终南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脑子清醒一下。 她迅速捋了捋: “这么说来,田中云是你舅舅?” “也可以这么说吧,只不过这事比较保密,没几个人知道。” 贺终南更好奇了。 娘家亲戚还有什么好保密的,反正都是明媒正娶。 兴许是看出了贺终南脸上的疑惑之色,厉奉离干脆坦诚相告: “好吧,贺姐姐,这事我也没有当其他人说过。我娘的身世有些离奇,所以早年不是在灵虚悟长大的,她后来能够和田中云相认也算是机缘巧合。也正因为此,所以他们二人关系并不亲厚,我娘不太喜欢田中云,田中云对她也颇有微词。这事本也没有对外宣布,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至于我爹,也是在和我娘成亲之后,方才弄懂了来龙去脉,所以,你这下懂了吧,田中云跟我们家,多少沾亲带故,所以有时候,也不易将话说的太绝,将事做的太过。” 厉奉离言辞闪烁,绝口不提当年之事,只是含糊一说。 不过贺终南倒是听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这么个挂名亲戚为何如此困扰,可是一想起四大派门庭高贵,内部派系盘根错节,又善动礼数,恐怕不是自己这样的山野村夫可以理解的。 所以,关我屁事。 贺终南点了点头,安抚厉奉离道: “要我说,就你刚刚说的情况,你爹和你,也没必要给那个田中云那么多好脸色,实在烦的很,直接拒之门外罢了。我看你娘也不喜欢他,如此说来,你们一家三口倒是一心一意,这有什么可纠结的,反正自己人没意见,岂不是够了?我看啊,纯粹是徒增烦恼罢了。” 厉奉离说到这事,本来脸色沉闷,可是听了她这番大喇喇的说辞,倒是差点笑出声来: “贺姐姐,你这人心地真宽,听你这么一说,反倒不像是个麻烦事了。” “本来就是,我看,纯粹是你爹自己想太多,拉不下面子,其实哪有这么难。” 贺终南转念一想,厉奉离居然主动将这等家事直言相告,对自己也是颇为信任了。 想当初,自己在灵渊谷果然没有白救他,这小子,不像其他的四大派弟子,还有点良心,不是个白眼狼。 如今自己身陷花隐山庄,他也困在此处,不如和这小子一起携手,说不定两人还要胜算。 厉奉离看着她问道: “贺姐姐,你也是被那花隐山庄之人抓过来的?” 贺终南幽幽叹气道: “说来话长,我是被那练庄主掳来的。” “庄主?你见过花隐山庄的庄主?” 厉奉离听到这儿,眼睛都亮了。 贺终南没想到他如此在意,老老实实应答道: “不错,他困住了我师父还有师弟,可是不知为何,将我单独带到此处,说是让我赏花?” 厉奉离沉吟片刻,面色有变: “贺姐姐,我曾听我爹说过,这花隐山庄行事隐秘,庄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为方式出人意料,他还有其他的三派,这些年来一直也在努力打探花隐山庄的消息,可是不知为何,竟屡屡失手,现在想起来,一定是田中云从中作梗。” 贺终南摸了摸耳朵,心想莫非是厉天涯看到了什么,不然为何如此笃信田中云与花隐山庄勾结。 她想起之前自己听到的关于花隐山庄的传闻,忙补充道: “我听说这花隐山庄,从来喜欢对掌门之人直接下手,小则金钱收买,大则以探查他人的秘密做为把柄,胁迫为其做事。我猜灵虚悟这么多的身家财产,这钱应该入不了田中云的眼吧。难不成,是他有什么秘密被花隐山庄的人知道了?” “谁知道呢,那老头子这么多年心术不正,不知道打着四大派联盟的旗号为自己谋了多少私利,就算是有什么把柄,倒也不奇怪。只不过,如今他害的我们全数陷落在此,这般大仇,不可不报。” 看厉奉离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田中云碎尸万段的模样,贺终南在想厉天涯到底跟自家儿子提点了什么,竟然让他气成这样。 如今这两人算是接上头了,下一步如何打算,成了当务之急。 贺终南如今身份还算自由,她刚刚才在练烁尹面前讨了好,除了那些限制之所,其他地方倒是畅通无阻。 更何况,她现在更加关心花隐山庄的下一步行动。 求仙台上虽然各门各派齐聚,可是除了浮云这等特殊缘故尽数上山的门派之外,其他各派都只派了一部分人前来,就算将所有人都困在了花隐山庄了,可是各家长老都还留在门派坐镇。 不论其他,单是四大派,都还有不少人马留在自家地盘,并未参加大会。 花隐山庄总不至于一家一家上门胁迫吧?这不成了敲诈勒索了? 贺终南想了想自己见到的练烁尹,那人如此怪异,性情高傲孤僻,想也不会用如此低级的手段行事。 更何况,师父和师弟如今还困在地道,虽然有沈治在那儿,可是也不知道他们三人能不能找到出路走出来。 贺终南如今觉得,自己身在此处,倒是一个机会。 说不定能从练烁尹身上找到出路。 她打定主意,对厉奉离说道: “我有办法,破了此局,你可愿意?” 厉奉离不知她有何见解,忙问道: “姐姐请说。” -- 花隐山庄一处隐秘的厢房之内,屋外是百朵秋菊,如今都已经灿然盛开,黄色夺目。 练烁尹坐在一块五面木雕屏风之前,若然有思。 在他正面站着的,是一脸木然的田中云。 两人对峙已久,却都没有说话。 练烁尹恐是想到了什么,这才叹起一口气道: “沈治那小子,当真去找过你?” “不错,我当时还道山庄怎能坏了规矩,后来冷宁宁也去了,说是要为我正个说法。” 练烁尹的脸色变了一变,左手搭在了右手的手背之上,他一甩袖道: “底下这些人,如今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想必这不是您的意思?” 练烁尹一双冷目咄咄盯向他: “田中云,我练某人答应你的事情,有哪一件没有做到?单是你儿子那件事,我可是费心费力替你周全,如今他伤势好了大半,你不来谢我,反倒来找我兴师问罪,这是何道理?” 田中云听到这儿,脸上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不少: “犬子之事,还要多谢庄主费心。他当时伤的太重,我也是一时心急,才会找上门来。” 练烁尹摆了摆手,不胜厌烦: “行了,你那好儿子在外面惹出的麻烦不少,这次吃点教训,以后便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怎么,我听说,他还是叫浮云一个小丫头打伤的?” 田中云轻哼一声: “就是林千的大徒弟,那个叫贺终南的丫头,下手狠绝,草菅人命。要我说,当时就该趁机将浮云满门灭掉,以绝后患。” 练烁尹不动神色,理了理头上的发簪: “浮云的人,你先不要动,我留着,还有大用处。” 田中云急切说道: “如今四大派的精锐力量皆已被囚,你还有何放不下的?留在门派之内的那些散兵游勇,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尽数拿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练烁尹眉眼一动,冷笑一声: “吹灰?好,那这吹灰之力也需要人手,我看不如交给你灵虚悟田掌门如何,你劳心劳力,辛苦辛苦,把这其他的人马全数剔除如何?反正也不废事,权当吹吹灰嘛。” 田中云没想到练烁尹会如此强硬,当即垂头丧气了下来。 ※※※※※※※※※※※※※※※※※※※※ 感谢yubido小朋友灌溉营养液~~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福气安康,身体无恙,一切顺利~~ 第八十七章 他有些愣住了: “你威胁我?” 练烁尹笑道: “中云兄这是什么话,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好便是你好,我只是为了告知与你,不要再跟我耍什么心眼,到了现在,你还想把自己摘出去,未免有些想当然了。不说别的,但是你今日坑了其他人的这笔账,你不想想,如果不一条心的继续跟我走下去,他们那些人,会放过你吗?” 田中云赌气回应道: “我灵虚悟的状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虽然我是掌门,可是名下还有各位长老主事,如果要擅动人马,岂不是要先过了他们那一关?” 练烁尹慢条斯理的回应道: “既然你不好出动,便不要在我面前说什么吹灰之力的大话。如今这些人也已经在我等掌控之中,自然要想个法子,寻一个完全之策。” “你有办法?” 练烁尹冷笑一声: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浮云那些人,留着,必有大用。” 田中云恍然大悟: “你是想用浮云的人去对付仙门各派?” “不然呢,难道靠你我两人单打独斗吗?” “可是浮云虽然技法厉害,未必肯出手。” 练烁尹冷笑一声,成竹在胸: “这就要看你我的计谋了。既然他们浮云的风雷诀杀伐果决,如此好使,我们就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大开杀戒才是。” 他面上露出一股高深莫测的笑意,笑的人心里发寒。 田中云在一旁,见了他这般模样,心中也不由的一震。 他暗中思量,此人是个疯子,若有机会,决计要和此人彻底脱离关系才是。 -- 暗道之内,沈治领着林千还有风狄生已经走了好几个来回,手中的火石都已经熄灭了好几次,又被风狄生重新打起。 这一次还是没有找到出路,风狄生心中也是焦急了,他咄咄问道: “沈治,你如果存心不想带我们出去,犯不上在这里绕弯子。” 沈治一脸苦笑: “风兄,你这可是折煞我了。我之前真的是跟你闹着玩的,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还有什么好瞒你的。这个地方,的确我之前走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出不去了。” 林千倒是丝毫不乱,他看了看四周,念道: “算了,我等也是折腾了好半天,不如去那个角落处落座,休息一下便是。” 风狄生恐是师父累了,于是连忙将他扶到了那块大石头处。 沈治垂头丧气的跟着二人,口中还不停念叨着: “到底是哪儿记错了,难不成我上次来的不是这桩暗道?” 林千看着他的模样,一脸不置可否: “行了,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你烦不烦啊?” “前辈,我这次真是想带你们走出去的,可是刚刚庄主来过之后,我怎么觉得连暗道的路线都被改过了?” 林千摸着自己的胡须笑道: “你跟你家庄主打交道的日子尚短,自然是不知道他的手段。他这个人,疑心病重的很,这地下水牢,出口不知道有多少,他刚刚进来过,又知道你在这里,自然是不会轻而易举的让我等出去。你知道的那条路我们必然是走不出去了,再寻其他的觅处吧。” 风狄生听他如此说法,不由得忧心起贺终南的安全来: “师父,倘若练烁尹这个人如此怪异,那师姐岂不是凶多吉少?” 林千看了一眼,脸上倒是颇为平静: “你担心贺终南那丫头?那倒不会,那丫头吉人自有天相,这次倒无甚大碍,况且我看她的性子,说不定会和练烁尹那个疯子合的来,他二人,某种程度而言,倒是惊人的一致,说不定会一见如故呢。” 林千说到这儿,不知怎的,竟悠然自得起来。 风狄生看见林千丝毫不担心贺终南的安危,心中更是疑惑。 他从小到大,皆见得林千对贺终南十分宝贝,唯恐他落入一丝一毫的危险之中。 为何这一次,面对练烁尹之时,却如此笃定,对方不会伤贺终南分毫。 倘若不是师父神机妙算,就是师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了。 风狄生心中焦急,可如今也只有默默祈祷贺终南平安无忧,千万不要出事。 -- 练烁尹打发走了田中云,正在房中枯坐独品香茶之时,只听的门外婢子来报: “贺姑娘求见,不知庄主现在可要见她?” 练烁尹本就想让婢女们前去看看这小丫头老不老实,如今她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不由得让他又惊又喜。 他传话道: “行了,让她进来吧。” 下人赶紧前去通传,不一会儿,就听得门外之人哼着小调,一蹦一跳的串了进来。 练烁尹定睛一看,原来是贺终南手中举了一大束野花,正对着自己左摇右摆呢。 还没等他发话,贺终南已经率先抢先发言道: “练姐姐,事先声明啊,这花可不是你院子里摘的,我知道你那些都是名品,皆价值不菲,我可摘不起,这些,不过是山间的野花,我见开的绚烂,这才采来送给你,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练烁尹接过她手中的花束,逐一相看了一番,笑道: “果然不是我种的那些,你倒是有心了。” “诶,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姐姐,总是要备点礼物给你,只不过,来的时候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不,只有在你的地盘之上,借花献佛了。” 贺终南故意将尾音压的很低,这番言语,竟惹得练烁尹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果然有趣的很,如此眼尖,看出我素来爱花,又看的出来我喜欢这灿黄之色,摘的这些里面,竟没有一株是其他模样的,果然是心细如尘。” “我刚刚不过是在外面闲逛之时,发现姐姐你的别院之中种的全是黄色的盏菊,心想莫非姐姐偏爱此种颜色的花朵,于是碰碰语气罢了,谁成想,被我猜中了。” 贺终南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很开心自己猜中了他的喜好。 练烁尹不动神色,将自己面前的烟青色茶盏拿起,小心啜饮一口,慢吞吞的说道: “你如此可心,想必林千平日必定极其宠爱你吧?” 贺终南将嘴一撅,使起了小性子: “你说我师父?他老人家倒没什么好揣摩的,天天就是一门心思修炼呢,说起来连我们浮云的家务事都不怎么管,连账房先生都是我,每次到了年边之时,派内日子最是难捱,好几回连云烟都买不起了,大家节衣缩食,日子难过啊。” 贺终南讲起浮云之内的趣事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虽然本来拮据,可是被她描述起来,反倒别有一番乐趣。 练烁尹听在耳内,笑在眼中,不知何故,听的异常认真,末了叹了一句道: “如此说来,这浮云当家的,倒是你了。” “那是自然,我师父他,根本不管这些破事儿,他觉得红尘俗物太多,影响修炼,可要我说,这么大一家子人,总要吃饭吧,不然还没修炼成仙,恐都饿死了。” 贺终南将眼色一瞄,将这内屋的装饰都尽收眼底,啧啧称赞道: “唉,如今看着姐姐屋里这些富贵典雅的摆件,便知花隐山庄的日子有多舒服了,要我说,我若是能留在这里便好了,不管怎样,也好过浮云那个穷窟啊……” 练烁尹眼睛一亮: “你想拜入我门下?” 贺终南忙摆手道: “没没没,就是一时兴起,您别笑话我,我这个人,可没什么大志向,只是穷惯了,所以看见富贵玩意儿,就忍不住了,再说了,我都已经拜入浮云门下了,师父再不济也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总不能说丢就丢啊,您看,我都已经有一个师父,再拜您当师父,这也不合适啊……” 练烁尹盯着她来回看了几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鬼丫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 贺终南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说道: “练姐姐,你看,你这花隐山庄这么大,总是需要点人手,不如你将我招至麾下,给我安排个差事如何?我这个人,对什么仙法没什么兴趣,你把银子给我打足就行。” 练烁尹睁大了眼睛,来回看了她的脸好几遍,确认她开的价码没错,就是要钱。 他顿了一顿,欣然说道: “这事倒是奇了,我花隐山庄虽然也拉拢了不少人,可是像你这般,开口就只要钱的——我还真是第一个见啊!” 贺终南摸不着头脑: “啊,那些人一般都是要啥?” “要什么的都有,首先是许诺地位,然后要绝世功法,再不济,也得给他个掌门之名,说来说去,虽然最后也要有银子的话,但是像你这般坦坦荡荡上来就只谈钱的,还真是没有呢。” 练烁尹仔细盘点了起来,没错,其他人都冠冕堂皇,开口先谈自己这辈子受了多少冤屈,然后是迫不得已接受了花隐山庄的威胁。 你们虽然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高洁的心灵。 练烁尹戳了戳耳朵,皱了皱眉头—— 没错,自己每次收买那些正义之士时,这些话语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如今听到贺终南只要钱财,真是觉得心旷神怡,清爽的不得了。 第八十八章 贺终南仔细的观察着练烁尹的反应,见他不怒转喜,心中一稳。 “练姐姐莫非是担心我不能胜任?我在浮云管家这么多年,大事小情还是有一点经验的。不说别的,你这么大的庄子总该需要有人打点吧?我再不济也能帮忙打打下手,更何况你这些花花草草如此金贵,总是需要有人料理才是……” 贺终南喋喋不休的趁机努力表现了起来。 练烁尹没想到她说的这个差事是这个意思,他愣了一愣: “你如此自告奋勇的来找我,只是想在我花隐山庄谋一个管事的差事?” “对啊,我看姐姐你家大业大,必然缺少一个能掌事的好管家,我这个人,开的价码很公道的。” 贺终南恨不得当场签字画押。 练烁尹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我还以为,你要是入我麾下呢,弄了半天,竟然是这些小事,倒是害的我白高兴一场。” 贺终南故作天真道: “姐姐这是什么话,管理庄子可不是什么小事,劳心劳力的很,我此番刚刚过来,便发现你这庄子有诸多地方需要改进,还有那些园丁们打扫的路径,实在是很不合理,好多角落处根本注意不到……” 她这番见解倒是真知灼见,的确是自己刚刚观察所得。 练烁尹听她喋喋不休的说着内务,心中愈发有些厌烦。 这丫头,好歹也是浮云出身,林千教出来的徒弟,怎会如此没有见识。 这眼光之窄,简直叫人心生气愤,白瞎了她这般长相。 练烁尹听着她的这番唠叨,脑袋有些疼了起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莫非是我之前想的太多,这丫头虽然为人聪明,可实在是眼力浅薄,难以堪当大任。 既然如此,我还留她在身边做什么? 还不如直接去找林千谈判来的爽快。 练烁尹想到这一层,又拿眼神上下打量扫视了贺终南好一阵子。 贺终南察觉到他眼神不对,心虚的将话语停了下来。 “说啊,你接着说,怎么不说了?” “我感觉,姐姐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练烁尹长舒一口气,摆出了一个优雅的躺姿: “没事,跟你无关,我是这几日累的很,你刚刚在我面前噼里啪啦的讲了一大堆花草如何护理,听的我头都有些痛了,你也知道,这些俗务我一向是不理的,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实在没什么兴趣。” 贺终南不敢开罪与他,忙小心翼翼说道: “刚刚是我一时多言了,还望姐姐不要生气。” “生气?我倒没有生气。只不过,觉得有些奇怪。浮云虽然门派不大,可是也算家风严厉,历任掌门都匡扶正义,心怀天下,林千那顽固老头就更是如此了。怎么教来教去,倒教出你这么个爱财如命的丫头来,当真不像是他们的路数。” “诶,姐姐您是富贵惯了的人,自然不知道我们这种穷人的心酸。你要是知道我打小过的什么日子,就不会这么惊讶了。我本就是被师父捡上山的,要是真有个好去处,还不是早走了,哪里还会蹉跎到今日。” 她还要再生言语,练烁尹已经将手一摆: “行了行了,你不要再说了,既然你说的如此中肯,那好,我让人带你去这院子四处料理下花草,至于赏银,就看你这活儿干的如何。不过你放心,自然不会少你的。” 贺终南大喜过望,忙对着练烁尹千恩万谢。 底下人进来领了命令,带着贺终南出去了。 独留练烁尹一人在房中发呆。 他心想: “自己莫非看走眼了,这浮云弟子里面,唯独这丫头还有些灵气,结果一张口,别的没有,生意经倒是如此娴熟。自己虽然喜欢同人做交易,可是这交易来的如此直白,倒恰恰叫人经受不住了。” 算了,练烁尹将袖子一抖,露出一脸期待。 好,既然这丫头想给我这庄内做做绿化,就权且由她去吧。 我是不信,她会如此简单。 既然如此,不如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招。 -- 花隐山庄内的地形,苗木花圃众多,掌事的花管带着贺终南走了好几圈,将各处地方都交给她知道。 说来也巧,贺终南打小在山间长大,的确对花草有点见识,林千喜欢游历天下,对奇花异草也见的不少,自己无聊随手写写画画,编了本图集,后来被她捡到,有段时间是读的如痴如醉,所以不少常识都熟记于心。 此番落在花隐山庄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不但点评的头头是道,对种植朝向、用水浇灌、喜阴喜阳都说的颇有道理,引的带路的花管也是点头称是,他本以为这位姑娘不过是女儿家性子,跟着过来看看热闹,没成想,她倒还有几分真本事。 听到最后,连这位花管都误以为贺终南真是庄主请来专门相看花木的能手,心道这位姑娘见识果然卓绝,庄主这笔银子倒是花的不亏。 贺终南见已经将对方唬住,于是愈发四处掌握,将沿路来时的见闻都记了个一清二楚,心中默默记下了各处房屋的位置,还有大致的路径走向。 这番功课做完,已是快要入了黄昏,花管将贺终南引回住所的厢房,便拜别离开。 待送了晚膳的丫鬟们离开,贺终南忙对着屋内的一扇柜门叩了三响,门应声而开,露出了厉奉离疲惫的脸来。 贺终南将他引了出来,厉奉离小声言道: “贺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可憋死我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吃吧。咱俩还有正事要说呢。” 厉奉离对着桌上的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你不吃?” “我不饿,你吃吧。” 厉奉离恐是真的饿了,一顿风卷残云,末了还不忘点评了一句: “贺姐姐,他们给你这待遇,可比给我的好多了。你不知道,我被关在那边,连饭都没人送。” “那是我自己聪明,要是不一来就讨好他,现在哪能这般好命。” 厉奉离放下手中的碗筷,焦急说道: “贺姐姐,你打探了一下午,可有什么发现?” 贺终南拿起一双筷子,在桌上给他比划道: “我这一下午,收获可不少呢,花隐山庄的东南西北四面,我皆走了一遍,各处的房屋建筑也基本明晓了用途,我看来看去,都觉得唯有北面的那一片竹林透着古怪……” “你的意思是,他们把我爹,还有其他人,都关在那里面?” “别的不敢说,那里面就算没关着你爹,只怕也关了其他人。总之,反正就透着不对劲。” 贺终南想起下面花管的脸色,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厉奉离如今吃饱喝足,也有了力气,他当下来了精神: “要不然今晚,咱们就去夜探竹林,看看究竟里面藏了什么秘密?” 贺终南也有此意,两人见饭点已过,怕丫环来收拾餐盒,于是忙收拾了起来。 贺终南示意厉奉离躲好,这才叩门请外面的人将食盒带走。 她本没觉得有何异常,不料外面突然有一对人马闯入,还没等丫环叫出声来,那为首的护卫已冷冷的将人推开,径直冲向厉奉离藏身的雕花木柜。 贺终南暗暗叫道不好,她当下起势,就向那护卫的背后攻去。 那护卫不慌不忙,翻转过身,与她斗了几个来回,竟然未落得下风。 贺终南心中一惊,看来花隐山庄倒是卧虎藏龙,这么一个小小的护卫,功法倒是不差。 如今近身术法不得用,贺终南狠下一条心来,准备放大招,直接启动风雷诀。 她还未出手,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冷阐,对这位贺姑娘要客气一点,她是我重金请来的客人,可不是犯人啊……” 不好,这分明是练烁尹的声音。 贺终南赶紧将风雷诀的起势灭掉,随即换了副欢快的脸孔,开开心心的迎了上去。 “练姐姐,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吃完饭无聊的很,所以来找我下棋了,你召唤我一声,我过去便是,何必您亲自跑一趟?” 来人果然是练烁尹,他看了看贺终南这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心道这丫头果非常人,不说别的,这见风使舵的修为是满点了。 他轻柔一笑: “的确是无聊了些,不过听说你这里有戏看,就跑来了。” 贺终南还要装傻充楞,练烁尹直接下令道: “冷阐,把柜门打开。” 那叫冷阐的护卫当即领命,还未等他近前,那柜门已然崩开,原来是厉奉离听到了他们的说话,自知已经暴露,于是奋力一搏,想突围而出。 无奈他年纪太轻,修为不够,不过几个来回,便已经被冷阐老老实实压制住了双臂,不得动弹。 厉奉离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气,哪里受的了这般折辱,于是此刻大喊大叫了起来: “你们这群王八蛋,还不快放开我!” 贺终南见此情景,眉头一皱,心中一紧。 如今计划穿帮,如何是好。 练烁尹看了看眼前之景,眉目之中掠过阵阵喜色。 冷阐看了一眼手下败将厉奉离,对着练烁尹正色回禀道: “禀庄主,此人就是下午守卫来报已私自潜逃的天姥派厉奉离,属下在山庄遍寻他不得,没想到,他竟然藏身在此处。” 练烁尹将视线移向贺终南,眼神突然犀利: “说说吧,贺妹妹,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第八十九章 贺终南心中一抖。 苍天嘞,什么都还没干就被抓个现行。 她看了一眼厉奉离,对方已被冷禅死死的压制住,动弹不得。 练烁尹更是对她一脸怀疑的表情。 厉奉离遇到自己的时候是中午,如今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她二人就已经被连锅端了。 如果不是事先被人盯上,就只能说明这位练姐姐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信任过她。 既然戏已经演到了这里,如今也只有咬牙继续演下去,破釜沉舟也得继续。 不然非但是前功尽弃,后面的路更是没法走了。 贺终南在脑海中快速的盘算来着,如今这局面,自己要想个什么完美的计谋才能全数遮挡过去。 既然自己之前在这位练庄主面前大演特演了一番如何爱财,如今倒是可以那个人设继续走下去。 贺终南打定主意,她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勉强弄出一副眼泪汪汪的神色,可怜巴巴的望着练烁尹道: “练姐姐,此事本不想说的,只不过现在厉郎已经被你抓住了,我若是不吐露实情,只恐会要了他的性命,只不过这屋里的人实在太多,可否就留下一二,我与你说上两句交心的话……” 她此番言辞恳切,又表情动人,练烁尹猛然一见,也几乎叫她唬住了。 他转念一想,这丫头诡计多端,又能言巧辩,自己倒是要听听她能说出些什么好道来。 练烁尹露出高傲之色,将手一挥: “其他人都先退出去吧,除了冷阐留下。” 在场的其他护卫皆领令退了出去,屋内只余下他四人。 如今冷阐压制住厉奉离,练烁尹正面对着贺终南。 他轻哼一声: “好了,我已经让其他人都退场了,如今你可以说一说你那不得已的苦衷了吧……” 贺终南眉目哀动,双眼噙泪,如今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小白花模样。 她连叹了三口气,先是转过身子,对着厉奉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唉,厉郎,此事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看,只有实言相告了,说不定庄主一时心软,反倒会帮我们一把。你暂且不要做声,待我把前因后果与庄主说个明白。” 厉奉离如今被人擒住,本就心乱如麻,不知如何突围。如今又见得贺终南一口一个“厉郎”,叫的如此亲热,更是让他心生疑惑。 自己虽然对她有意,可这位贺姐姐之前对自己毕恭毕敬,从未有过这等称呼,如今为何突然转变至此。 只不过他听到贺终南最后那句叮嘱,倒是恍然大悟。 她无非是提点自己千万不要做声,免得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厉奉离点了点头,眼神与她会视,两人心灵神会,心照不宣。 练烁尹不高兴的拍了拍桌子: “你们两个望来望去,有完没完?到底说不说?” 贺终南忙将视线移回,幽幽开口道: “此事其实全都赖我,若不是当日我和厉郎因为灵渊谷一事结下缘分,我也不会动了从浮云出走的心思,更加不会到练姐姐你这里来毛遂自荐。想必你也看出来,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又受不了浮云清苦的生活,当日与厉郎一别之后,便说好之后各自回禀浮云和天姥,希望两派可以同意我们的婚事,只不过,我师父勃然大怒,将我臭骂了一顿,我只好假意消除此念,装成一刀两断的样子,我师父见此,这才心软,以为我已经摒弃前缘,安心修炼,所以不再怪罪于我,可是岂不知我却动了出走的念头……” 这番话,贺终南说的如泣如诉,言辞恳切。 不光是练烁尹,连厉奉离都听呆了。 他刹那间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自己什么时候和贺姐姐暗生情愫,这等美事为什么作为当事人的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练烁尹不动声色,继续盘问她道: “所以,你到我这花隐山庄来,也是为了寻他?” 贺终南必恭必敬的答道: “那倒没有这般巧合。其实,我来求仙台大会的原因也是想来寻找厉郎,我知师父心意已决,已无回转余地,于是下定决心来到求仙台大会,四大派必然会参加,厉郎来的机会甚大,我有机会遇上他,倘若他已经说服了他爹,那我还可以有一线希望嫁入天姥,可是万一,连他也失败了的话,那我俩岂不是只有私奔一条路了?” 贺终南说的是眼泪汪汪,厉奉离听的是心惊胆寒。 他又惊又喜。 惊的是贺终南居然如此能胡诌,硬生生把一件几乎不存在的事情说的跟真的一样。 喜的是,要是事情正如贺终南描述的一般那倒是好的,自己倒是愿意的很,美梦一桩。 如今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厉奉离的脸色看起来愈发扑朔迷离,叫人瞧不明白。 练烁尹观察着他二人的表情,在心中暗自思揣这件事的真实度到底有多少。 贺终南还在如泣如诉: “那日困在水牢中时,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丧命在此,心想此生唯一遗憾便是不能再见厉郎一面,此乃我心头大憾,只觉得人生一梦,索然无味。可是机缘巧合之下,居然被练姐姐带到了这儿,又闻的四大派的人马都已经被困在此地,所以我料想,厉郎必然也在这里,我承认,我之前找贺姐姐你索要差事,就是想趁机找到厉郎的位置,带他一起远走高飞,我已经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了,当然要努力寻到他,才能了却我此生残愿……” 贺终南说到这儿,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此言说的尤为热血衷肠,如今不光是厉奉离被她感动的死去活来,连一旁的冷阐都险些被打动。 练烁尹看她这般模样,不像全是假话。 难怪自己先前问她之时,她对修炼术法之时如此心冷,倒是对钱财之事如此热衷,只怕是红尘心动,所以才有了这番境遇。 练烁尹又瞄了瞄厉奉离。 这小子,长的还算清秀可人,面孔白净,一看便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儿,不过这等容貌,必然是讨女子欢心的上佳人选。 更何况,他出身富贵,贺终南这般财迷的性子看上他倒也不足为奇。 如今看他的表情,虽然吓的够呛,可是听贺终南说起那些过往经历来,眉目间的喜色倒是隐藏不住。 看起来,这两人还真有点什么。 既然他二人是这种关系,那么厉奉离这小子偷跑出来,藏匿在贺终南的房内,倒是说的通了。 练烁尹将这前因后果连起来细想了一遍,倒是觉得种种因果,甚是自然,没啥问题。 如今看着这对小情侣被自己的人马吓成这副模样,他倒是有点过意不去。 毕竟,练烁尹既不是浮云的人,也不是天姥的人。 没觉得这两人在一起有什么天理不容的地方,反倒是觉得这两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放在一起,堪称一对璧人。 练烁尹想到这儿,嘴角不由的浮出一股笑意来。 那些名门正派的老顽固,最喜欢做这种棒打鸳鸯的好事儿。 毕竟,有前车之鉴。 练烁尹的笑容慢慢僵住,一时之间,看不出喜悲来。 贺终南见自己刚刚这番话已经将他唬住,心中更是暗喜不已。 只要过了眼前这个坎,后面的事情,随机应变吧。 她正要说话,练烁尹倒是缓缓开口了,只不过,这一次问话的对象不是她,而是厉奉离。 “那边的小子,把脸抬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厉奉离将头昂起,怒目而视,眼神桀骜的像头小豹子。 练烁尹一乐: “瞧你这个咬牙切齿的劲头,怎么了,又不是我拆散了你们俩了,要恨啊,你得去恨你爹,还有浮云的林千,瞪着我作甚。” 厉奉离正想骂他,又想起刚刚贺终南让自己不要说话,于是索性将嘴闭紧,不予理睬。 练烁尹倒是不屈不挠: “姓厉的小子,你爹是个什么态度,同意你们俩好吗?” 厉奉离没想到他和这件事杠上了,如今既然枪头调转,那自己自然要陪着贺终南把这出戏唱全: “我爹,他同不同意又如何,反正此生我是要和贺姐姐在一起的,谁都拆不散,打不烂!!” “好好好,你小子倒是情深不悔,就冲你这句话,冷阐,放开他。” 冷阐将手松开,厉奉离松了松自己的手腕,总算舒了一口气。 贺终南见缝插针,忙迎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无碍吧?” 厉奉离心中感动,眼中大喜,可此时百般克制,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没事的,贺姐姐,这点小伤难不到我。” 看着他二人这般互相关爱的模样,练烁尹激动的抚掌拍手道: “好好好,我当四大派都是些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的畜生,没想到还有几个真性情的,看你们这般可怜,倒是叫我于心不忍,不如我帮一帮你们二人如何?” 贺终南扶住厉奉离,警觉问道: “练姐姐,你准备如何帮?” 练烁尹大笑道: “反正厉天涯和林千现在都是我的阶下囚,见起来方便,不如我吃一吃亏,亲自前去给你二人做这个媒如何,也算是美事一桩……” 贺终南心中大惊,这本是她为了今日脱困想出来的搪塞之计,岂料练烁尹还当真了。 她连忙辩白道: “此事不宜惊动师父他们,他们不会同意的!” 练烁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轻叩桌面: “放心吧,我定然替你们保成这个媒,待我见过他二人之后,索性啊,就把这婚事在我花隐山庄办了,大家一起热闹一番,岂不美哉!” 第九十章 贺终南惊了,她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编了个理由。 没成想,练烁尹居然如此认真了起来。 她正要想办法开脱,不料厉奉离在一旁突然插话道: “好,我现在就跟你去见我爹。” 贺终南脑子一懵,她转过头去,看了厉奉离一眼。 那小子倒是一脸坚决的模样。 贺终南心头暗暗叫苦: 我这边才想办法在平事,你好端端的添什么乱。 厉奉离斩钉截铁的语气颇得练烁尹的赞赏,他抚掌大笑道: “果然是个有主意的小子,不错,我倒是越看你越顺眼了。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带你俩去见厉天涯,我就不信,我亲自上阵做这个媒,他还会不答应?” 贺终南见他二人这般反应,猛然想到,莫非厉奉离也是在配合自己演戏。 他千辛万苦逃出来也不过是为了找到他爹的下落,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可以让练烁尹名正言顺的带他去见厉天涯,岂不是好事一桩。 贺终南将心头疑问按下不表,决定先跟着他二人前去看看厉天涯的处境,不管如何,只要能让厉奉离与他爹碰上头,也不算是坏事。 练烁尹轻车熟路的带着他二人在花隐山庄的后山穿梭了一阵,眼前出现了一个雅致的后院,看起来不像牢房,倒像是别院。 贺终南跟随他一路走了过来,心中倒是一惊。 自己本以为他将四大派的人马都困在竹林深处,可现在看起来,这花隐山庄的面积实在太过庞大,想不到这后山竟也藏了这等别致的住所。 不过这般礼遇,恐怕也只有位居四大派掌门高位的少数几人才能享有。 贺终南正想的出神,已经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怒人的嘶吼: “你们把我儿子弄到哪儿去了?我告诉你们,回去告诉姓练的,倘若他敢伤我离儿一根汗毛,我厉天涯拼却这条老命不要,也要与尔等同归于尽!” 厉奉离听到此声,大喜过望。 厉天涯发飙之时,中气十足,这声音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如今眼见得他爹真的在里面,当即不管不顾,硬闯了进去,高声喧道: “爹,我在这儿呢!” 还未等厉奉离冲到屋内,厉天涯已经闪至门旁,他见来人正是自己的孩儿,一时激动,老泪纵横,他上前一步,打量着厉奉离的周身上下,唯恐他有一点磕碰。 “离儿,你没事吧?” “爹,你放心吧,我没事。” 厉奉离见他手腕处有伤,警觉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爹,小事儿,皮外伤。” 练烁尹见他父子团聚,场景喜人,慢慢踱步上前,对着厉天涯一脸笑意道: “厉掌门,令郎如今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如今你大可放心,不用与我同归于尽了吧。” 厉天涯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叫骂不休的练烁尹居然就跟在身后。 他见视线一扫,发现贺终南也跟在身后,心中不解道: “奇怪,离儿与我应该是同一时间落入花隐山庄之手,为何如今浮云也牵连在内。” 厉天涯不愧是老江湖,虽然心中疑惑甚多,脸上还是不动神色。 他盯着练烁尹,满脸不屑: “花隐山庄除了使出这等下作伎俩,难道就不敢光明正大吗?我知你处心积虑对付我等甚久,可今日如果你想以我孩儿作为威胁,那我只能说,你在痴人说梦。” “哎呀呀,厉掌门,你可是误会了,我今日前来,不是要与你为敌,反倒是要向你贺喜来着。” 练烁尹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说道。 “贺喜?喜从何来?” 厉天涯如今更是一肚子疑问,他皱着眉头问道。 练烁尹轻轻一指,轻盈笑道: “当然是恭喜厉掌门你家门大喜,浮云这位贺姑娘容貌脱俗,功法了得,是年轻人中的翘楚,如今她与令郎郎情妾意,互生喜爱,正是天作姻缘,此对璧人,真是让我看了也欢喜。如今我特意来恭喜厉掌门,家中出了这等大喜事,岂不值得道喜吗?” 厉天涯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练烁尹居然是来做媒的。 他拉住厉奉离,小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过?” 厉奉离羞怯起来,嗫嚅说道: “爹爹教训的是,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与爹爹细说。” 厉天涯看他的模样,恐怕其中有诈: “难不成是姓练的那人逼迫你二人?” 厉奉离慌忙摆手道: “爹爹误会了,我对贺姐姐是真心一片,只不过……” 他后面的话语未出,练烁尹已经将身后的贺终南推出,送到了厉天涯面前: “厉掌门,你好好瞧瞧,浮云这位大弟子可谓是人中龙凤,配你家这位公子,绰绰有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厉天涯之前也只是在公开场合见过贺终南好几面,并无深交,也未曾仔细端详过这位姑娘的样貌。 如今有了机会,这才细细的打量起她来。 只见她虽骨骼纤细,可身姿轻盈,步法优越,眉目端庄清秀,观之不俗,的确是修仙的上佳人选。 他又看了看侧身在自己身畔的厉奉离,这小子已经羞红了脸,都不敢说话了。 厉天涯素来最了解自家孩儿的秉性,之前还从未见过他在哪个姑娘家面前害羞成这样。 如今见得他这份模样,心中已是了然了七八分。 虽然不知道练烁尹为何主动出来做这场媒,可自家儿子喜欢贺终南这件事倒是确凿无疑了。 厉天涯心中询道: 浮云虽然不在四大派之内,可在各派之中也有些道行,掌门林千为人行事虽然出人意表,可也从来没有违背仙门之举。 倘若这姑娘真是离儿看中的人,娶过来倒也没什么不妥。 只不过,如今四大派诸人都被练烁尹擒住,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挑起这门亲事,只怕是动机不纯。 此事,万万不可轻易答应。 厉天涯打定主意,冷笑一声,对练烁尹言道: “老夫如今是花隐山庄的阶下囚,就算是要为犬子办婚事,自然也当是回到天姥之后,备齐彩礼,风光大办,不知道练庄主是何想法?” 练烁尹没想到厉天涯这么个死胖子倒是强硬的不肯松口,他幽幽叹道: “唉,我以为厉掌门疼惜自家孩子,必为他着想,想不到竟然也是个不开窍的。” 厉天涯为人机敏,如今眼见他眼中不悦,恐他情绪突变,对众人生出不利来,于是灵机一动,应急辩道: “此事也并非我一人说了算,这位贺姑娘就算同意跟小儿在一起,可至少此事也该由我当面向她师父提起,双方议定,才不算辱没了规矩。” 厉天涯知道林千失踪已久,并未前来出席求仙台大会。 他有意将此事推到林千身上,便是料定练烁尹一时半会找不到林千的下落,顺水推舟拖延一段时日。 不过他万万没成想的是,林千失踪一事原本就是练烁尹设的局。 如今他将话题转移至此,倒是正和了对方的心意。 练烁尹就等着他这句,如今闻听此言,精神大震: “好,听厉掌门的意思,只要你和林千商议妥当,此事便是无碍了?” 厉天涯不好明确表态,只是含糊的“嗯”了一声。 他见贺终南表情异动,似有难掩之情。 厉天涯心中暗疑道:莫非林千也在此处? 贺终南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愈发着急了。 她本以为,厉奉离见了厉天涯之后,能将这事轻描淡写的说过去。 可谁知道,此事反倒越描越黑。 如今厉天涯已经是半推半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 看这位练庄主的高兴劲头,只怕是一会儿就要带着自己、厉天涯、厉奉离三人浩浩荡荡的直奔地道,前去找自家师父了。 尚且不论自己的谎言会不会穿帮,只不过依林千的个性,他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会不会就当场气的破口大骂,贺终南心中是一点底都没有。 自己本以为厉奉离已经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可搞了半天,这小子反应太慢,根本不会配合自己演戏。 如今倒好,真是骑虎难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贺终南感到一阵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恨自己一时鲁莽,想出这么个烂主意。 如今不但没有脱围,反倒愈陷愈深了。 她想到这儿,心中愈发沉闷。 练烁尹似乎对此事的进展非常感兴趣,如今既然已经搞定了厉天涯,下一站便是打通林千即可。 他势在必得,对此事燃起了十二分的兴致。 贺终南灵机一动,想到不如趁此机会,将师父等人接出地牢,倒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练姐姐,既然要见我师父,不如就将他老人家请过来吧,那地牢阴寒湿滑,你再进去,恐也难受。” 练烁尹笑眼盈盈的看着她: “你不用变着法子帮他们出来,我听的懂你的意思。只不过,按这个点儿,沈治就是再笨,也应该已经快要将他们带到出口了。不如,我们就虚位以待如何?” 贺终南忙寒暄称是,心中却愈发升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之感。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自己这番无心之失,恐怕会酿成一场惊天大祸,搅弄风云,波卷云诡。 第九十一章 林千与风狄生被沈治带着七绕八绕,在这地牢下面的暗道内挣扎了许久,如今总算是找到了出路。 看着眼前愈发逼近的出口,风狄生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只要从这里出去,便有机会寻到贺终南的下落。 不知道师姐现在怎么样了?可否安好? 沈治对着前方指了一指,“喏,前面便是,我说了带你们出来,可未曾食言吧。”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到了洞口,不料却愣住了。 林千见沈治突然停住了,心中正觉得奇怪。 待他与风狄生走到洞口,这才赫然发现,前面竟有一行人肃穆而待。 “庄主有请,还请几位随我们走一趟。” 还未等林千做出反应,风狄生已经一跃冲上前来: “你们放了我师父,我跟你们走便是。” 他环顾四周,本以为这里会是自己和沈治之前进入的求仙台的位置,可是谁料此地四处青葱翠绿,苗圃繁盛,完全不似求仙台那光秃秃的环境。 风狄生心中生出疑惑来,好生奇怪。 明明进来的时候,根本不是这番模样,为何在地道里困住之后,出来发现连外面的景色都已经变迁。 沈治看他面有木讷之色,上前一步好心告知道: “风兄,这里并非我们进来时的求仙台,恐是已经到了花隐山庄的地界了。” 风狄生恍然大悟: “莫非那暗道竟然是连接求仙台和花隐山庄之所?” “实不相瞒,那地下水牢暗道互相盘杂,出口甚多,这只是其中一条而已,看样子,我们是走到花隐山庄境内的出口了。” 风狄生这才想起在地下水牢时的见闻,难怪只觉得那地方错综复杂,跟个迷宫一样,原来竟是如此庞大的地宫体系。 花隐山庄,果然不简单。 如今三人皆已落入山庄之手,林千想起贺终南先前已被练烁尹先行带走,这约,无论如何,自己也是责无旁贷,必然前行。 带路之人将他三人悉数带入山庄正厅处,一路走来,眼见花隐山庄这般气魄,林千心中也是一震。 他这些年与练烁尹已经许久未打过交道,可如今看他以一人之力竟能形成这方势力,的确是不容小觑。 不过此人年轻时候心气便高,如今到了这般年纪,倒是愈发猖狂了起来。 林千想起一会儿见到他之时,不知如何叙说来的妥帖。 事已至此,他若仍执迷不悔,自己到底是劝还是留,是打还是停? 此番倒真是没有一点准数。 只不过比起这些来,林千更加担心贺终南的安危来。 这丫头片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乱说话,可曾闯出什么岔子来。 如今浮云其他人是否也被花隐山庄控制住,究竟藏在何处? 还有四大派的行踪,练烁尹处心积虑,以这次求仙台大会为机会,将所有人等皆擒获,不知到底有何目的,又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肯罢手。 林林种种纠葛,皆在此刻汇聚到了林千的脑海中。 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日自己便知道放过他,迟早有一天,这人会危害苍生,酿成大祸,可当日自己为何要心慈手软,放他一马呢? 林千忆起那时的场景,也不由的渗出一丝苦笑来。 恐还是自己觉得他太可怜了吧。 只因存了这一点怜悯之心,觉得不该断送他的未来,觉得有一日他会修身养性,就此改过。 于是,自己放了他。 只不过,今日,他做好万全准备,还没等攻上四大派,便先是拿自己开刀。 先是巧妙设局,将自己关入水下暗道之中。 然后又动了自己最心爱的两名弟子。 再之后,恐是对整个浮云和仙门各派发难。 林千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方脾气秉性,从未变过。 依然是睚眦必报,恩仇在心。 也罢,既然当初自己放过了他,午夜梦回之时,也曾想到过,他是否真的会满身沾血,前来找自己报仇。 如今看起来,他没忘,什么也没忘啊。 林千想到这儿,步伐愈发沉重了起来。 风狄生在他身旁,看他神色不对,关切问道: “师父怎么了,莫非是不舒服?” 林千停下脚步,摆了摆手,轻咳一声: “我没事,你放心吧。” 他顿了一顿,复又说道: “待会见了练烁尹,为师与他说话之时,你万万不要急躁,无论他说什么话激怒你,也千万不要冲动。” 风狄生不明白林千为何突发此言。 “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该不会他要对师姐不利吧?” “那倒不会,我估摸着这一时半刻的,他应该不至于对终南做什么。只不过此人性情怪戾,喜怒无常,而且最喜欢用言语激怒他人,我是怕你一时误入了他的圈套,得不偿失。” 风狄生忙附身回禀道: “师父放心,我自然是以大局为重,只要师姐无恙,必不会与他正面冲突。” 他二人正说着话,却赫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飞檐高耸的殿屋,煞是气派。 沈治转头说道: “此处便是花隐山庄的正厅了。” 林千定了定心神,抖擞一身,大踏步的踏入此地。 他本已做好心理准备,可是见到这门厅内站着的人时,还是微微一愣。 除了他想象中应该见到的练烁尹和贺终南之外,厉天涯和厉奉离居然也站在一侧。 林千眼眉一动,心中默言道: 这是何意? 风狄生初入门槛之时,眼中的视线便已掠到贺终南身上。 他见贺终南周身无恙,心中已然大喜。 可见贺终南愁眉苦脸,一副哀思的模样,不知在对何事发愁。 他心中默默念道: 师姐放心,待会就算拼却这条性命不要,我也一定会护你周全,带你离开此地。 沈治是最后一个跨入门楣的,见了这厅内的诸般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见练烁尹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更是疑惑: 庄主这是走的什么路子? 虽然浮云和天姥已在山庄的掌控之中,可是单把这两派挑出来,这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是这两派先打一架,分出个胜负。 可是论及战斗力,这天姥在四大派中也不算占优啊。 这是个什么随机选拔标准。 还没等他想明白,练烁尹倒是已经看见了他,轻哼一声: “沈治,你也太慢了吧,那地道你也走了许久了,怎会这般没有记性。” “庄主息怒,手下愚笨,在里面迷失了方向,这才耽误了时机。” 沈治说完,小心拿眼神瞅了瞅林千,只见他纹丝不动,气定神闲。 心中暗道:果然庄主最看重这个姓林的。 此次攻打求仙台的计划一出,庄主第一时间不是找庄内之人前去暗算四大派的掌门,反倒是将矛头对准了这位。 如今看来也算是颇为先见之明了。 练烁尹教训属下完毕,当即回转身子,对着其他人笑意言道: “今日我花隐山庄真是蓬荜生辉,竟能同时迎接这许多贵客。林千兄,你我是多年故交好友,年轻时便已相识熟悉,虽然发生过很多事,但在我心中,一直都觉得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替代之人。这般情谊,至今永存。” 林千听闻他说出此番话语,倒是动也不动,未见异样。 厉天涯在一旁听到这番说法,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花隐山庄行事诡秘他素来知晓,可是浮云看起来跟他们瓜葛颇深的模样,有些旧情,为何今日也惨遭这阶下囚的下场,倒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林千没有反应,练烁尹倒是笑盈盈的继续说道: “这么多年来,我时刻将当年林千兄对我所做之事,放在心上,日日提醒自己,切勿忘记,此番恩德,今世必报。我这多年以来,也算是不辞辛苦,小有所成,如今攒下了这份基业,也觉得是时候回报林千兄了。” 林千听到这儿,终于有所动容,他冷冷回道: “不敢当。当年的事,我知你必难以释怀,可此事乃是我俩的私人恩怨,与其他人无关,更与浮云和其他仙门各派没有半点关系。你若真心要与我清算,就先把他们放了,我留下,这笔账咱俩慢慢算。” “诶,千兄说的什么话。我对你哪有埋怨,你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么多年来,我可是一直将你视为明月星辰,心中仰望呢。” 他顿了一顿,掩嘴笑道: “更何况,今日还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宣布……” 贺终南听到这儿,心中一惊。 她本以为自己有机会和林千先说说话,通通气。 可是照眼下这个局面,练烁尹根本不准备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她急急上前,脱口而出道: “师父,你听我说——” 练烁尹不高兴的转过头,瞪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为何这般心急,连这片刻都等不了吗?我说过了,要替你保好这大媒,自然会做到。” 他转过身去,笑盈盈的继续言道: “千兄,给你贺喜了,今日,你这大徒弟贺终南可就要和天姥派的掌门公子厉奉离结为秦晋之好了,从此之后,你浮云和天姥就是亲家了,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啊……” 林千脸色一震,一旁的风狄生更是如遇五雷轰顶。 第九十二章 风狄生喃喃自语道: “怎么可能?” 他当即明白过来,对着练烁尹怒目而视道: “姓练的,你究竟是何居心?我们浮云和天姥半点瓜葛皆无,你如今出此毒计,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练烁尹看他如此愤怒的模样,心中已经了然。 他斜睨一眼,发现贺终南面色凝重,未曾说话。 喔,真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看来还有几分魅力,除了天姥派的厉奉离,没想到浮云里面也有爱慕者。 练烁尹又仔细相看了风狄生几面,这才发现原来浮云居然还有这般标致的弟子。 他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赞许。 林千这人,别的不说,收徒弟的眼光倒是绝了。 大徒弟和二徒弟都各有特色,风狄生这般容貌,只怕是拿到仙门百家去比,也不会逊色于那些世家弟子分毫,反倒是拔得头筹。 只不过,看他这般模样,想必浮云弟子寒苦,估摸身上也没几个钱。 难怪拥有这般美貌,最终也没能俘获他师姐的芳心。 反倒叫个后来居上的厉奉离得手了。 天下事,皆是如此,久难如意。 练烁尹这番脑补过后,不知为何竟觉得恰如其分。 如今觉得自己还原了整件事情的真相,看着愤怒不休的风狄生,不但对他没有生气,反倒生出了些许怜惜之意。 年轻人,枉费你天生一副好皮囊,可是这感情的事,从来也说不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你家财万贯,世间无双,他人对你百般仰慕,可是终究也难如自己所意。 可怜啊,真是可怜啊。 练烁尹想到这儿,不由的意随心动,垂首自怜了起来。 贺终南望着林千,眼中满是求助之意。 林千对她点了点头,眼神劝解她稍安勿躁。 风狄生此刻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如今料定是练烁尹从中做梗,逼迫两人成婚,如今双眼几乎爆裂而出,握紧拳头,对他言辞烈烈道: “花隐山庄不知与我浮云有何仇怨,若要功法比试,我第一个出来,何苦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叫人不齿。” 练烁尹已对他生出怜爱之意,听到他这般怒骂,倒也是不恼,反倒慢悠悠的说道: “年轻人,话不要说的太满。这婚事,乃是他二人心甘情愿。至于答不答应,那也是由浮云和天姥两派掌门说了算。我看你的年纪,总不至于做了浮云掌门的主吧。你师父尚且还在呢,他都没有说话,何须你在这儿放肆?!” “你,空口诬赖,凭空狡辩,此事我师父如何会答应!我师姐明明被你胁迫,哪里来的心甘情愿。” 风狄生此刻心中如烈火灼烧,脑中已是乱如麻。 他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件事。 练烁尹看着他这般疯狂的模样,心中更是一阵惋惜。 他转过头来,对贺终南言道: “贺妹妹,既然你叫了我这声练姐姐,我自然是要帮你帮到你的,可是看起来,浮云除了你师父不答应,你这位师弟,对你也是用情至深啊,怎么办,看着叫人心疼。要不然,你直接与他说开了可好,也算是快刀斩乱麻,不要耽误了人家。” 贺终南不敢直视练烁尹的视线,心中更是万分纠结。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练烁尹既然是个如此喜欢管闲事的。 这种村口大妈一样的热心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自己不过刚刚说了一句罢了,就被赶鸭子上架似的逼迫到这种地步。 早知道如此,当时厉奉离被搜出来的时候,自己就该想个别的借口,怎会料到此事如此难以收场。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一众人等。 风狄生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说话。 贺终南又将视线移向林千,还好师父依然保持了那张冰山扑克脸,看不出喜悲。 很好,师父总算没有被这惊天消息弄的惊慌失措,如今只要他能稳住,此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说到底,徒弟的婚姻大事,掌门不点头,想必也是不能成的。 贺终南想到这儿,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林千上前一步,止住风狄生,让他退后: “行了,狄生,你且退回来,容为师问个明白。” 风狄生这才收敛了几分脾气,不甘不愿的往后退了一步。 林千走上前来,看着贺终南,温和问道: “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说个明白。” 贺终南本欲开口,可一看四周俱是闲杂人等。 练烁尹在一旁虎视眈眈,周围全是花隐山庄的人马,这处大厅更是花隐山庄的大本营。 如果自己此刻将真相和盘托出,在这么多人面前,让练烁尹丢了面子,明白自己被人欺骗,不知他一怒之下,是不是会将在场诸人杀个精光。 毕竟,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他撺掇的最为起劲。 一旦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贺终南嗫嚅着,犹豫着,不敢开口。 兴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一直在一旁的厉奉离,突然踏步上前,站在了贺终南的左边,坚定开口道: “林掌门,你就别逼贺姐姐。她好歹是个姑娘家,不好意思说,也是常有的事儿。此事就由我来开口说明吧——” 贺终南侧过身去,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她此刻简直恨不能封上厉奉离的嘴。 小朋友,你到底会不会看情况,该演戏的时候不好好演,现在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跑出来给我瞎演个毛线啊。 你的反射弧还能再长点吗? 怎么永远能够找准最差的时机出来做不该做的事情啊。 厉奉离没有理会她的暗示之眼色,反倒气定神闲的禀礼说道: “林掌门,我爱慕贺姐姐已久,她之前救过我一次,那时我俩便已经互通心意,之后一直来往未断,我本想说服我爹之后,再亲自前去浮云提亲,可求仙台大会的事情一出,便耽搁了下来,如今机缘巧合,正好今天各位长辈都在这里,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 “我厉奉离,此生非贺终南不娶。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他这誓言一出,贺终南的脸已经扭曲到快变形了。 她满脑子的问号,恨不得喷薄而出。 行了,够了,小子,你行,你牛逼。 这种誓,你也敢瞎发啊。 你要是这辈子有意清修,不想结婚,可以和你爹心平气和的谈判吧。现在把我摘这里,算是个什么情况。 我这谎,现在还能撇清吗?还能撇清吗? 你这话一出,我师父现在估计都已经铁板钉钉相信我俩真的有什么了。 大哥,你不能害我啊! 我将来可是还要继承浮云掌门之位的人啊,你这种搞法,毁我前途啊。 怎么的,只有你们天姥派掌门的位置金贵,我们浮云的掌门位置不是位置吗? 你娶不娶媳妇不影响你的前途大业,你照继承天姥的掌门无误。 我成不成亲可事关我在浮云后半辈子的职业生涯! 你考虑过你瞎说的后果没有?! 贺终南现在心里恨不能上去撕烂他的嘴。 厉奉离说完这些,只觉得心中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只不过紧张之余,却又感到一阵畅快,无比的舒畅。 他如今脑子放空,心想自己已经将心意全盘托出。 反正当着诸人的面,爹也在,浮云的人也在。 最重要的是,贺终南就在自己的面前。 如此甚好,这下,总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他偷偷的看了贺终南一眼,只见对方双眼恶狠狠的盯着他。 这眼神看的他一阵心虚,心中暗道: “莫非贺姐姐在怪我,如此直接?” 眼见他二人眼神交汇的此番举动, 风狄生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如同刀绞一般,痛苦万分。 他本以为此事全为练烁尹一时兴起,目的是为了羞辱二派。 可如今看厉奉离的反应,他贵为世家弟子,又是天姥派的掌上明珠,当不会如此草率,随意胡说。 如今他如此言之凿凿,莫非这一切竟是真的。 他当真和师姐,已经心意相通…… 风狄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口堵的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万千毒针扎在那里,又痛又麻,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如今只觉得嘴里苦,心里苦,全身恍惚,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之前师姐拒绝他的场景。 难怪,难怪当时师姐要那样说。 原来,她早就已经有意中人了。 只不过,为了不伤我的面子,不敢将实情说出来,恐让我伤心,所以才假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涉足男女之情,断绝红尘,就是为了避开我的念想。 风狄生眼眶不由的渗出泪花来,他暗笑自己太傻。 是啊,我身世凄苦,生来便是个祸根,如果不是我,我爹和我娘也不会死。 我自出生开始,周围人便走了霉运,更是害的好好的一个家四分五裂,全数殆尽,唯独我一人命硬,活了下来。 我本就是个孤苦之命,不过空有一身好皮囊,如何能与四大派这等繁华鼎盛之家的少掌门相提并论。 对方不论家世、人品、心性、前途、命运,都胜过我太多。 师姐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 因为我不配,我根本不配。 她不过是从小可怜我罢了,就跟可怜无家无归的小猫和小狗一般。 那些朝夕相处的过往,都不过是师姐她看在我可怜兮兮的份上, 施舍给我的一点同情罢了。 第九十三章 风狄生自幼敏感,这么多年来,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家世巨变一直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自入的浮云门下,倍受林千和贺终南的庇佑之后,才将这处伤痛隐藏起来。 日常克己修身,从来不做逾越之事,努力以一个正道弟子的准则要求自己,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是会令师父和师姐都满意的行为,也是会令浮云门下都仰慕尊敬的行径。 若论及本性,可能那个初上山时不管不顾他人辛劳,只顾自己一时痛快,骄横无礼,吵着要洗澡的自己,才是他真正的内在本性吧。 风狄生想到这儿,只觉得人生如同恍然一梦,不知不觉之间,这么多年就已经悄然过去。 自己以浮云弟子的身份过了这么多年,为何竟然一丁点也没有改变。 若自己真爱师姐,难道不应该尊重她的选择吗? 既然她已经找到了最好的人生道路,为何自己不能够真心体谅,为她高兴。 可悲的是,自己竟然还在这里斤斤计较,无助的要命。 风狄生突然冷笑一声,心中落寞万千。 说到底,自己这么多年的清修终究是白练了。 原来自己始终脱离不了这条红尘之路,始终无法摈弃自己的本性。 风狄生抬头仰望这大殿的穹顶,只觉得无限漫长。 他真的,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没有理会他人诧异的眼光,风狄生缓缓向大厅外面的青石路径踱步而去。 贺终南见他如此失魂落魄,轻唤了一声: “师弟,你没事吧?” 风狄生充耳不闻,他此刻不管是脑海中,还是心地里,都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念头,根本一点也听不到。 他缓缓向外走去,背影落寞。 一旁的随从警觉的看着他的行动,似要出招。 练烁尹心中哀叹道: 这风狄生也实在是太可怜了些。如今受了这番打击,只恐怕一时半会都会缓不过来了。 他小声对冷阐吩咐道: “你跟着他,别让他在山庄内闹事。若只是四处闲逛,先不要出手,静静的跟着便是。” 冷阐随即领命,立马追了出去。 林千眼见风狄生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他捻了捻胡须,暗自想道: 自己早就看出来狄生对终南情根深重,只不过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这大徒弟什么都好,尤其是这性子,当真是心无旁骛,从未将这些男女之事收入脑内。 不管是风狄生这样的美貌君子,还是其他仙姿绰约的少年郎,在她心里,都掀不起波澜。 毕竟,她是自己认定过的修仙最佳人选。 当初选中她,便是看中她的这点长处。 心无旁骛,诸事如风。 可没成想,到了如今,见到狄生如此这般失魂落魄,竟觉得有些不忍。 林千念及此处,不由得深叹了一口气。 他对贺终南了解极深,知道她潜心修炼,此生最大梦想就是接了自己这桩位置,当上浮云的掌门。 如果再冒险一点,她想和四大派决一高下。 没错,这就是自己看中的好徒弟,稳定,坚守,执着。 这样的贺终南,决计不可能和天姥派的厉奉离私相授受,更加不可能为了男女私情舍弃掉浮云掌门的位置。 林千心里清楚的很,目前这一切皆是谎言。 看着贺终南百般迂回,始终没有机会将真相告知自己。 林千暗自揣测,倒也明白了她的一番苦心。 他又盯了盯面前的其他人。 天姥派的厉天涯自刚刚厉奉离那番誓言一出,表情就跟吃了个柠檬一样,也甚为难堪。 如此可见,天姥也不想乐见这桩亲事。 如此看来,厉奉离倒也没跟他的掌门爹通过气,自己自顾自的就什么都说了。 这小子,倒是个情种。 只不过,种错了地方。 林千在心中暗自分析了眼前局势,确定了此事乃是厉奉离一厢情愿,厉天涯并不支持,而且贺终南根本无意之后。 他默默念道: 好的很,如此看来,最想促成此事,也最为用力的—— 就是练烁尹了。 这人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清冷的个性,从来对旁人之事不管不顾,为何今日竟会对此件事唤起如此大的兴致。 难不成,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 林千突然想到了什么,莫非—— 不错,难怪自己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如今想来,岂不是跟当年那件事一模一样?! 林千恍然大悟。 难怪练烁尹一改本性,对此事尤为热衷,费尽功夫也要撮合贺终南和厉奉离这一对。 说到底,不过是顾影自怜,要为当年的自己圆梦罢了。 林千见他这般模样,方知当年那件事如今还遗留在他的心上,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至今。 可悲可叹啊! 练烁尹见在场诸人半天没有说话,走了一个风狄生,无所谓,反正他不是主角,不影响发展。 如今,只要林千肯点头即可。 “千兄,方才你也见过了,天姥这边诚意如此充足,这般好人家,要人品要人品,要家世有家世,你还有何不满意的?” 林千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的说道: “没有什么不好,样样皆好——” “那你?” 练烁尹话音未落,林千已经掷地有声的答道: “可我就是不同意!” -- 风狄生不知道自己晃晃悠悠的走了多久,他只觉的耳边吵的很,好像有很多人在对他说话。 他仔细听了一听。 喔,有小时候娘唤他乳名的声音,有奶娘对他哄睡的声音,还有爹把他举高高哄他说话的声音。 他苦笑一声,那时候自己才多大啊,居然记得如此清楚。 突然耳畔的声音变了,那变成了风的声音,刀剑的声音,还有半夜三更女人和小孩的哭喊声和放火焚烧的声音。 这些阴冷晦暗的声音嘈杂的要命,它们交织在一起,风狄生觉得自己的头痛的厉害,仿佛快要炸开一般。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无论如何也不要去想那一夜。 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夜,也是他失去父母的那一夜。 可是,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的好像要将他淹没一般。 风狄生努力捂住耳朵,稳住心神,可是却索然无功。 他看了看眼前,好漂亮的一片花海,有芍药,有牡丹,有秋海棠,这花隐山庄倒还真是舍得花大价钱。 这眼前的画面突然和小时候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自己家的院子似乎也有假山楼阁,亭台水榭,娘亲喜爱,爹爹为了讨她欢心,也在院子里种了这诸多的花儿。 真是香的香,俏的俏。 那时候,娘亲就抱着自己,让自己在院子里摘花玩来着。 ——岂不是和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风狄生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恍惚间,觉得眼前有光划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 奇怪,这里好像不是自己刚刚晕倒的地方,这周围虽然也是花海,可刚刚明明没有这处花亭。 自己为何兀自在此处停留。 “你醒了?” 风狄生觉得自己背后似乎有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揉着眼睛,只觉得这声音好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转过身去—— 亭内的石凳上,正悠然坐着一名男子,服饰华丽,气宇轩昂。 风狄生赫然发现,这男子,竟然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不敢相信,无比震惊,惊慌失措的问道: “你,你是谁?” 那男子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答道: “你还真是健忘啊,我们之前,明明见过面的。” “见过,在哪儿?” 风狄生刚刚脱口而出,却连忙将嘴捂住。 没错,他想起来了,之前的确见过。 说起来,这人为何会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顿时也想明白了。 那男子哈哈大笑道: “雪中仙,镜中人,这个提示,够明显了吧。” 没错,这男子,就是在风狄生服下雪中仙之后才出现的镜中人。 他这才明白,来人的面貌为何会与他这般相近。 毕竟,是自己心里照出来的镜中人。 风狄生全身哆嗦,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镜中人,他心中总有一股寒意,拔地而起。 上一次,还不太明显。 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愈发虚弱,好像在对方面前,快要消失了一样。 “你,你怎么又会出来?” 镜中人止住了笑意,正色看予他道: “那当然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才会自然而然的出现。” 风狄生倔强应答道: “不用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是吗?那你刚刚那声惊天嘶吼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师姐,还是为了你自己,或者说,是为了你那惨死的父母,死不瞑目……” “别说了,你给我闭嘴!” 风狄生仿佛听到了什么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事,他冲了上去,欲和镜中人扭打在一起。 对方仿佛预先知道了他的来路,侧身一躲,便灵巧闪避了过去。 镜中人摇了摇头,转了转手腕,一脸遗憾的模样: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与你相伴相生。你的所思所想,一切秘密,因果纠葛——” “我,全部都知道。” 第九十四章 全都知道? 风狄生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 这人虽然与他容貌相同,可是却气质迥异。 他为人低调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眼前之人气质如同天壤之别,高高在上,星辰灿目,意气风发。 哪怕是自己,也能一眼辨析其中的差异。 既然是镜中人?可为何照出来的却不是自己。 许是看出了风狄生心中的疑惑,镜中人灿然一笑,幽幽说道: “我虽然是你,可是却与你天差地别,迥然不同,想必你也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奥妙了吧。” 风狄生愣了一愣,思量着他话中的含义。 镜中人点了点头,重重说道: “镜中之人,行为举止皆是反的。如此一来,你可明白,为何我与你这般不同了吧。” 难怪,难怪如此! 风狄生顷刻间恍然大悟。莫非此人乃是—— “你想的不错,我乃是你的本性,也是你的相反之面。你若没有家逢巨变,一家宠爱富贵恩华的养到现在,便会长成我今时今日的模样。只可惜,你的人生在那一刻,已经拐弯而行了。如今的我,便是你想做而做不到的样子。” 镜中人云淡风轻的说完这番话,好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如同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风狄生咀嚼着这话中的含义,浑身一震,竟好似突然明白了一般。 没错,这才是我本来的模样。 我本该活成这个样子。 这样的我,才是真正的风狄生。 现在的那个我,不是为了迎合师父和师姐的期望值,为了迎合浮云众人的期盼,为了正道弟子的门面,而克制压抑本性,伪装出来的我罢了。 风狄生苦笑道: 可怜可叹我装了这十几年,面具戴的太久,竟以为那就是自己的脸。 原来,我还有着这另外一副面孔,他被我好好的收着,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许是感应到了他的这层心事,镜中人抬起头来,与风狄生心神交汇,对视一笑道: “好,孺子可教也。你若是这个想法,你我还可谈上一谈。” “有酒吗?” 风狄生觉得自己疲累至极,已经什么事都不想再管。 只想好好坐在这处花亭,与这位镜中人开怀畅饮。 是的,不知为何,他此刻不愿意再面对任何人。 就算那些曾经在他生命中的至亲至敬之人,他也丝毫不想见。 不知道究竟是觉得自己受了欺骗,还是因为对这现实的迥然无力。 风狄生感觉支撑自己多年的信仰一夕之间,全数垮掉。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姐也罢,师父也罢,如今在他的脑海中模糊的很,模糊的如同一个陌生人。 但是对着这位不用过多言语说明,也能洞察自己内心那些幽暗秘密的镜中人,他竟然感觉到彻底的轻松和自在。 是的,至少在这里,他不需要再伪装自己了。 镜中人看着他,哈哈大笑,抚掌而言: “你想与我痛饮三杯?” “难道你这里没有酒?” “放心,要多少有多少。够你喝到海枯石烂。” 风狄生满意的抬起身,向石凳处坐去。 他如今只想一醉三千里,忘却世间所有烦忧。 —— 花隐山庄富丽堂皇的大殿内,练烁尹幽幽叹息道: “千兄,话不要说的这么绝,两个小辈都已经苦苦哀求了,总是要给自家徒弟一点面子。” 林千刚刚斩钉截铁的回答,似乎是扫了练烁尹的面子,可是他仿佛早有准备,本并没有太过恼怒,反倒是和颜悦色了起来。 林千自从脱口而出之后,此刻便是一言不发,任凭练烁尹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再接一个字。 贺终南看到此情此景,心头倒是松了一口气。 刚刚厉奉离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凭空瞎表白之后,贺终南还真怕自己师父感情用事,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事给允诺了。 可如今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自家掌门靠的住啊。 如今看到林千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贺终南恨不得给他当即跪下。 师父,真有您的!亏的你慧眼如炬,才看出这番真相。 如今我不好言明原委,但只要您肯坚持下去,练烁尹便不好意思硬推了。 妙极!妙极! 贺终南如今觉得林千的形象顿时高大威武了起来,如同一面屏障,树立在了自己面前。 林千没有啃声,练烁尹反复游说了好几遍,脸上渐渐显露不耐烦的神色来。 在场诸人没有说话,连刚刚冒失进言的厉奉离也不敢大出声。 “我来说两句吧……”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贺终南转过头去,这才发现是刚刚一直没有说话的厉天涯站了出来。 于情于理,他出来表态也合适。 毕竟是自家儿子的婚事,占理三分。 厉天涯看了看在场诸人,振了振嗓门,清亮说道: “此事本乃一桩喜事,在下对浮云从来没有恶意,反而十分敬仰林千掌门的为人,对于浮云家传的风雷决更是赞誉有加。之前未能有机会与林千道友深入交流,实乃人生一大憾事。我本对小儿有过高的期待,将来也希望能将天姥派的大业交给他,所以对他的饮食起居,练功所成也十分用心。至于他的婚姻大事,不瞒在座的诸位,我也曾经是有严格的想法的……” 练烁尹不动神色的听他继续说了下去,林千虽然表情微动,可是也听的十分认真。 贺终南与厉奉离更是大字也不敢漏一个,用心聆听。 厉天涯继续说道: “为人父母者,替子女考虑长远本是分内之事,无甚可说,所以刚刚练庄主说要替小儿做媒,我也觉得十分之惊诧,只不过此时攸关浮云脸面,我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于是想先听听林千掌门的意见,再做定夺。可如今看来,浮云对此事心意已决,铁板钉钉是不可能同意的。” 他的声音抬高了八度,在空阔的大殿里听起来格外敞亮: “那么我便可以直说了——我天姥也不同意这桩婚事!” “爹——” 厉奉离情绪激动的迎了上去。 厉天涯将手一摆,示意他闭嘴。 “你不用再说了,爹的意思非常明白,你小孩子家,不懂事,誓言可以胡乱而发,但是爹活了这把年纪,现在还当着这天姥派的掌门,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同意。更何况,浮云本身也不愿促成,我们又何苦强人所难。” 他抬起头,对着林千做礼道: “林掌门放心,至少在这件事上,在下与你是同一战线。” 厉天涯这话虽然是对着林千所言,可是明里暗里都听的出来,这同一战线四个字,分明是对着练烁尹有感而发。 如今天姥和浮云两派掌门已经达成一致,这婚事根本不可能。 厉天涯此举无非就是在震慑练烁尹见好就收,不要再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练烁尹也是混了这么多年的大佬,焉有听不出来这层道理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回头走向大殿中央自己的座位,稳稳的坐了上去,对着台下诸人说道: “如此说来,林千兄,还有厉掌门,你们俩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了是吧?” 他突然将大手一挥: “传我的命令,五日之后,花隐山庄举行大婚典礼,我亲自为这两位小辈做见婚人,就不劳烦您二位费心了。” 下面的随众忙领了命令出去布置。 厉天涯气的半死,对着练烁尹骂道: “练庄主,你是存心与我等作对吗?” 练烁尹笑道: “厉掌门,如果不是存心与你等为敌的话,我又何苦大费周折,将你们四大派的人马都困在此地呢。喔,对了,你提醒了我,大婚之日还是热闹些为好,要不然我索性请在花隐山庄的四大派还有其他参加求仙台大会的仙门各派一同观礼如何,这结婚大事,总还是要热闹一些才妙。” 贺终南听到他这般言语,如今再也忍不住了。 此事若继续下去,只恐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她忍住怒气,冲上前来,对着练烁尹言辞恳切道: “练姐姐,消消气,这婚事,我想还是取消了吧。” “为何?之前不是你苦苦哀求,说想和厉奉离这小子在一起,我才起了这把为你们做主的心意啊。” “此事乃是我一时鲁莽,如今我师父还有天姥派都不同意,如果贸然成婚,岂不是将我二人至于不仁不义之地,此番作为,我自己也是无法接受的。” “不仁不义?” 练烁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可笑的事,他突然花枝乱颤,一阵猛笑。 片刻之后,突然止住笑声,怒不可遏道: “什么不仁不义?你们二人情投意合,心意相通,还管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背叛师门又如何,自己师父不同意又能怎样,你们该在一起就在一起!如此这般,方才对的起这份情意!!” 练烁尹说的咬牙切齿,似乎有切身之痛。 贺终南隐隐察觉到,他如此鼓动自己与厉奉离成婚—— 就好像这婚不是为他二人结的,竟好似为他自己所结一般。 贺终南来不及细想这其中深意,如今只想再从中周旋: “可是,练姐姐,五日成婚实在太过仓促,可否再宽容些时日?” 练烁尹看了看她,不耐烦的摆手道: “你无须多言,就是五日。这个婚,你们是成定了!在我花隐山庄的地盘上,谁也阻止不了!” 第九十五章 贺终南看着练烁尹这般猖狂,不由得怒从心起。 我的终身大事,凭什么让你做主! 她脑子一热,正准备上前理论。 不料林千突然一把抓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师父?”贺终南一脸凝重的看向他。 林千不置可否,只是对着练烁尹言道: “我们如今都是花隐山庄的阶下囚,多说无益,想必练庄主心中早就已经有了打算,今日将我和厉掌门唤来,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我和天姥的决定又有何用,此事如何,终究还是你说了算,又何必再争呢。” 练烁尹冷笑一声: “果然还是千兄看的透彻,如此说来,天姥的厉掌门,比你可差远了!” 厉天涯怒不可遏道: “姓练的,你不必拿话来激我,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同意。” “行了行了,厉掌门,大喜的日子当前,说什么杀不杀的,真是晦气,你该好好学学浮云林掌门的做派,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练烁尹将眼神引向林千处,名为赞许,其实不过是挑拨离间,想激化矛盾罢了。 厉天涯猛一拂袖,向大殿门外走去。 他眼带不屑,似乎不愿意再多待一秒钟。 厉奉离急急追了出去,口中不停的唤道: “爹,爹,你等等我,孩儿有话要和你说……” 如今,大厅内只空留了他几人在。 贺终南见事已至此,如今再争执也是徒劳无益,不如想想办法和师父搭上线,看今后怎么办。 她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对着练烁尹笑嘻嘻的说道: “练姐姐,既然这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了,这几日,我想和我师父好好说说话,可以吗?毕竟这是我的人生大事,倘若师父不谅解,终究是我心头一大遗憾。如今他虽然应承了下来,可是终究勉强,不如让我再劝他一劝,可好?” 练烁尹笑道: “当然好,你们师徒俩也是该好好聊聊今后的打算了。千兄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有你如此为他着想,他也该感激才是。” 贺终南忙趁热打铁说道: “那可否就将师父安置在我的住所一侧,反正那边厢房还有好几间。” “随便你吧,这等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贺终南闻听大喜,忙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准备带着林千速速离开。 不料,练烁尹不忘叮嘱道: “婚期虽然颇近,可是这该准备的,丝毫不可马虎。明日开始,贺妹妹你的事情可就忙着了,到时候试穿喜服,还有厅堂布置,都会来找你听听主意,你可千万不要厌烦……” “练姐姐,说的哪里话,你这般尽心尽力,我自当放心。” 贺终南言毕,忙速速退场。 她如今一点再跟练烁尹假意奉承的心思都没有了。 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天时间了,贺终南想起这事头都大了。 如今一定要和师父商量出一个完全之策来才是。 -- 步入房门之后,贺终南忙将门叩上,然后马上转身,跪倒在了林千面前。 林千错愕,忙上前将她扶起: “丫头,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师父,我今日酿成大祸。此事并非如你所见那般,我真的乃是逼于无奈,这才撒下这个慌,谁知事情竟然会一发不可收拾……” 贺终南如今终于得到机会,方能将此事原原本本说给林千知晓。 她唯恐师父误会自己,于是说的事无巨细,十分详尽。 林千听的暗暗点头道: 不枉我悉心栽培她一番,看来此事与我意料之中的差不多。 “师父,我一心一意将来继承浮云大统之位,绝没有随意嫁人的心思。别说天姥掌门他儿子了,就算天姥派把掌门之位送给我,我也不会去的。” 贺终南说毕言末,怕林千不信,信誓旦旦的表态道。 林千清脆一笑: “那倒不尽然,天姥们弟子众多,又比我浮云经费充裕,他们若是请你去当掌门,倒是比咱们浮云的位置好坐多了,哈哈哈哈……” “行了,师父,都这个节骨眼,您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啊。您还是好好想想,这五日之后的大婚怎么办吧……” 贺终南见林千此刻还是这般云淡风轻,心中不由的有些生气起来。 她走到被子一侧,对着床上的枕头狠狠的揍了几拳。 “师父,我可告诉你。今日这戏我可是演够了。再这么下去,我真的没耐心了。不管有没有招儿,如果真的没办法,到了大婚那天,我就是大开杀戒,血洗花隐山庄,也决计不会听人摆布,老老实实按那个练烁尹的意思乖乖成婚。” 她将头高高昂起,心中满是怨愤: “哼,这人真是够可以了,还真以为我虚情假意的跟他演几场戏就怕了他吗?今日是因为众人皆受制在他手上,又事出突然,我一时半会没了主意,这才没有出手。可是若真到了那天,不怕比试比试,就算我败在他手上,也要让他知道,我浮云不是懦夫,我贺终南更不是轻易受人摆布的棋子!” “他说嫁就嫁?真当我任人欺负的软包子吗!告诉他,想错了!!” 贺终南声音愈发高亢,竟似要传到外面去一样。 “行了行了,小声点。你这千秋大计,八字还没一撇呢,我看练烁尹都已经收到风了,你还斗个鬼啊!” 林千不置可否,此刻竟然悠然自得的品起了茶来。 他砸了咂嘴,细细琢磨起回味来: “诶,花隐山庄果然不一样啊,真是财大气粗,这客房摆的茶叶都是如此上好的货色,真是比我们这种穷酸门派好过百倍。” 贺终南气得上来摇住他的臂膀,左摇右摆道: “师——父——,都这个节骨眼了,您还有心情喝茶啊!您徒弟我都要快被人逼婚了,您也不替我想想主意。” 林千一戳她的额头,嗔怪道: “还不是你自己招惹回来的事?我看厉奉离那小子倒是真的喜欢他,不管他爹如何,他对你的这番心意倒不像是做戏。” 林千说到这儿,突然又想起刚刚风狄生的那番失态,心中暗暗叫苦道: 风狄生那孩子的心意就更不假了。他当时受到的冲击之大,在场诸人也看的出来。 若论真心实意,用情至深,只怕自己这位二徒弟更胜一筹。 可惜啊,奈何明月不见心。 贺终南看他望的出神,好奇问道: “师父,你想什么呢?” “想你师弟呢,他今日可真是被你害苦了。” 贺终南这才想起风狄生下午的模样,似乎的确是跑出去之后就不见踪影了。 只不过花隐山庄守卫森严,只怕师弟现在还在护卫的监视之中,根本也跑不出去吧。 “师弟应该没事吧?” “他今日受了这等重的情伤,只怕是一时半刻也恢复不了了。倘若知道你五日后要成婚,只怕更是要当场崩溃。” “我成婚之事是假的,说什么我也不会真结。到时候,杀出去便是!” 林千叹了口气道: “你这个性子,倒是个跟练烁尹当年一模一样。” 贺终南正在畅想未来,突然听到这话,来了兴致,她捧起自己的下巴,盯着林千问道: “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会跟那个姓练的是一路人?” 林千点了点桌面,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知道为何为师现在不着急了吗?” “为何?” “当然是因为为师看透了。今日之事,你以为练烁尹为何会如此重视,又为何一定要你们二人成婚。你真以为他这么坐了多年的庄主之位,会看不出来你在跟他演戏?你也太小瞧他了!” 贺终南大惊: “他明知道我在骗他,他居然还要逼我成亲,这人也奇葩了吧。” “他不过顺手推舟而已,你不过是开了个头,这后续是他自己的心意。他这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恐就是年轻时的那桩事,那时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可是力量单薄,不能为自己发声,不能为自己做主,以至于痛失挚爱,一生痛苦。如今他混了这几十年的光阴,要什么有什么,呼风唤雨,无所不得,你这一计,恰恰给了他一个机会,证明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郎了,你说,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圆梦呢?” 林千幽幽叹道: “他又怎么可能会甘心放弃这个机会呢?” 贺终南恍然大悟,弄了半天,原来厉奉离和自己还真是棋子,不对,说穿了,那就是练烁尹的工具人啊。 “难怪啊,师父,你说他刚刚特意言明要四大派还有其他仙门各派都观礼这场婚礼,是不是也有昭告天下的意思?” 林千轻哼一声: “他是一箭双雕。一来是标榜他今时今日的势力有多大;二来也是为了让四大派自取其辱。唉,这么多年了,他这性子,还真是始终改不了,当真是从不放过有仇之人。 贺终南的眼神亮了: “师父,你的意思是,他跟四大派还有仙门各派都有仇?” 林千叹道: “岂止是有仇,那是血海深仇,咬碎牙往肚子里吞的那份憋屈!” 第九十六章 贺终南听到此言,正想询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练烁尹和四大派还有仙门各派究竟有何仇怨。 不料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林千顿时惊觉,起身向门外探去。 “师父?” “先不要慌,看看外边出了什么事再说。” 贺终南将门打开,外边只有零星的几个丫鬟在侧,反倒没有守卫,如此看来练烁尹倒是真的对她很放心。 她转念一想,也对,花隐山庄这么大的宅子,他当然放心自己跑不出去了。 毕竟外面还有铜墙铁壁,多少人马守着。 “外面是何事如此喧哗?” “贺姑娘不用担心,好像是北苑那边出了点乱子,如今已经有护卫赶过去了,想必很快可以平息。” 北苑?贺终南回忆起来了,那里好像是关押四大派的所在,没错,竹林的方位就在北苑。 难不成,是四大派的人齐心协力跑了出来? 贺终南想到这儿,不由得喜上眉梢。 自己正愁没机会搅动这场浑水,如此岂不是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她小声对林千言道: “师父,我且出去看看,您不用担心,留在这儿等我就行。” 林千抬头看了她,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只是前去看看情况,千万不要多生事端。” “师父放心吧,我可是五日之后大婚的主角,如今算是花隐山庄的重点保护对象,在这场婚礼举办之前,他们可都是不敢招惹我的。我必然畅通无阻。” 林千转念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行吧,那你速去速回。为师在这儿,等你的消息。” 贺终南点了点头,就向门外坦然走去。 她估量的没错,如今她的地位超然,果然是花隐山庄的濒危物种,那几位丫鬟虽然远远的跟着,可是丝毫不敢阻拦。 贺终南大步流星的向北苑的方向行去,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事件的发展能比自己揣测的更加有利一些。 -- 冷阐站在此处,一动不动的俯瞰着面前的情景。 花隐山庄的花亭众多,可眼前这番情景倒是叫人瞠目结舌。 风狄生坐在此处,已经独酌了很多杯。 他饮酒之时不同于常人,不但速度缓慢,半天也喝不了一小口,而且口中絮絮叨叨,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着空气说话,总之,这场景看着颇有些奇怪。 冷阐奉命看住他,可如今见到他这番模样,倒也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索性找了块大石头闭目养神,反正就风狄生这个喝酒速度,估计今晚上也消磨不了这小小的一壶酒。 盯着他看了这大半日,冷阐是累了,也乏了。 倘若不是练烁尹的命令,他早就爆脾气上身,直接把这小子放倒,直接扔进地牢。 可是如今,这浮云的众人身份竟然尊贵了起来。 毕竟,五日后的大婚,乃是练烁尹衷心期待的盛况,在此之前,有任何人若想捣乱这场婚礼,下场想必会很凄惨。 冷阐跟随练烁尹的时日不短,早就对他的情绪了如指掌。 现在最好的方式——那就是老老实实听话,顺利等待五日后的大婚如期举行。 冷阐正养着神呢,突然听到耳畔有脚步声传来。 他猛的一睁眼: “谁?” “冷护卫,是我。” 冷阐定睛一看,原来是素日跟着自己的谢安。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么,今天晚上我要牢牢看住风狄生,你不去巡视,在这里跟着我作甚。” 谢安一脸苦笑道: “冷头儿,北苑那边出事了,您确定不去看看?” 冷阐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北苑自有北苑护卫的人马,与我何干。” “竹林那边关的可都是四大派的人马,更何况,元渊守在那里,您若是不管,只怕全成了他的功劳了。” 冷阐闭上眼睛,一脸无所谓: “你以为我想跟他抢功?哼,我与他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庄主心中澄明,自然会算这笔账,我又何苦从中生事。” 谢安叹道: “可惜您这么想,但是其他人不这么想。元渊素来嫉恨您深得庄主的信任,如今庄主传令下来,要为五日后的大婚做好充足的准备,我只怕四大派的人这时候趁机跑出来,恐不是什么好兆头。” “要来的,躲也躲不掉。我是不会离开此地的,不过你倒是可以让我们自己的兄弟注意着局面,如果有人要假借这桩事情前来生事,必要第一时间报于庄主知道。” 谢安忙点头领命。 他抬起头来,迷惑的看了一眼还在花厅中间自言自语慢慢悠悠喝酒的风狄生: “这小子也是忒奇怪了,按常理说,借酒浇愁也断断不是这么个浇法啊,这哪是喝酒啊,分明是在对酒空言嘛,浮云这些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冷阐默默笑出声来,的确,谢安这话,也正是他内心想说的。 -- 贺终南一路小跑,终于行进到了北苑。 远远的就看见了白天望见的那边竹林,但是她就觉得这竹林的地形复杂,并非天然所成,看起来颇有些迷宫的意味,如果猜的不错,定然是有人刻意布置的。 如今想来,这里面必然有秘密的关押之所,难怪练烁尹如此不慌不忙,他将四大派个个击破,分开关押,的确是不担心这些人会联合起来闹事。 她正要上前,就已经听见前方传来一阵人马的喧嚣之声: “你们二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我北苑捣乱,庄主有令,四大派之人,如果老实听命,我们自当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是若有人真心不服,趁机作乱,自然是当杀便杀,一个都不能放过。” “你们花隐山庄本就是用了偷袭之法,这才将我等都擒在此处。你们庄主不过是个从来不敢露面的胆小鬼,何苦将自己说的自己高大上!告诉你,今日我和师妹就是血战到底,也决计不会向你们屈服。” 贺终南听到此处,虽然还没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眼前局势依然一触即发。 虽然不知道是四大派的哪家人马,可如今这人还敢有胆量反抗花隐山庄,贺终南不由得肃然起敬,决定还是帮上一帮。 她冲上前去,大喊了一声: “住手!我看谁敢动手。” 这两方正在对峙之际,突闻有人冲入,于是顿时都慌了手脚,齐齐将目光落在贺终南身上。 人马较多的那一方,乃是一位浓眉大眼的男子,他之前未与贺终南照过面,如今满是猜疑的看了看她,高傲问道: “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本人行事?” 旁边跟着的护卫有人认出了贺终南的脸,忙小声对他言道: “元爷,这人就算了。庄主有令,这位贺姑娘乃是五日后要在庄内大婚之人,如今她可是庄主心尖尖上的人物,得宠的很。我劝你,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妙。” 那元渊顿时反应过来,他一脸不屑的瞪着贺终南道: “我当是谁?原来就是你搅的我们花隐天翻地覆,凭空多出了这么多的事来。哼,不要仗着庄主的宠爱就在这里在我惹事,我可不吃这一套。这北苑乃是我的地盘,我想怎么做就这么做。更何况,这两人本就是四大派的人,他们不老实,我杀了他们也则无旁贷。” 贺终南往对面一瞅,这才发现,原来和这伙人对峙的,竟然是九真山那位胖胖的吴雪灵吴姑娘还有她的萧白衍师兄。 贺终南对那位吴姑娘颇有好感,如今见她蒙难,觉得自当出手相救。 这位萧白衍虽然第一印象不咋的,可看到他今日居然为了自己师妹的安危,敢于正面对敌,还有几分气节风范,贺终南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好,这两人,必然是要帮的。 九真山的两人如今见到贺终南,眼中也流露出了欣喜之色,齐声唤道: “贺姑娘,你怎会在这里?” 吴雪灵顿时反应过来了: “莫非,你们浮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贺终南点了点头,如今没工夫解释这么多。 首当其冲的,乃是如何退敌才是。 她灵机一动,对着这不知姓名的人问道: “你可是护守北苑之人?” “不错,正是在下。” 贺终南看他的面色,心想这人就算再厉害,可是之前自己与练烁尹打过交道,知道此人心机深沉,在他手下做事必然提心吊胆,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这样手段毒辣之人,他的属下定然不敢得罪主子分毫。 不如就借练烁尹的名头压他一压。 “好,我且告诉你,这两位乃是我和厉奉离的至交好友,五日后的大婚,他们二位是要给我们当陪嫁伴郎和伴娘的人选,如今我要将他们带走,休得阻拦。” 元渊轻蔑不屑道: “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啊,你说两句话我就信?” 贺终南气势嚣张,怒目而视道: “不信?那你可以试上一试。你们庄主可说过了,一切以五日后的大婚为重,若有任何人敢影响大婚进行,我都可直接禀告于他,由他当面处置。如果他要是知道你斩了大婚之日的伴郎和伴娘,不知道会如何大发雷霆呢?” 第九十七章 元渊听她如此张狂,怒从心起,心道这小丫头也实在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教训她一番实在对不起自己。 他正欲出手,旁边的其他随众已经劝上了: “元爷,你可千万别冲动,这丫头说的没错,庄主如今最为看重的就是这马上要来的成婚大典,您现在要是伤了她,岂不是驳了庄主的面子?” 元渊将眼神一压,没好气的说道: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不就是区区浮云的一个小弟子吗?为什么她结个婚,倒要我们全庄上下忙个不停,这是个什么狗屁道理?” “唉,别说您了,就连厨房掌事的那些兄弟也在骂呢,好端端的生出这么大件事,如今都累的人仰马翻。不过,这丫头虽然嘴毒,可是却也没说错,庄主虽然平素也信赖您,但他一向喜怒无常,我们北苑的兄弟本就比不上冷阐那边关系亲近,如今您要是伤了这丫头,万一姓冷的那边趁机在庄主面前胡乱造谣生事,只怕我们整个北苑都要跟着倒霉了……” 元渊听到“冷阐”两个字,眉头皱了一皱。 不错,刚刚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么个跟自己不对付的人在。 如今要是贸然出手,岂不是给冷阐送机会料理自己。 小不忍,乱大谋。 元渊在脑海中迅速捋直了孰轻孰重,他看着一眼拦在九真二位弟子面前的贺终南,用手指着她,冷笑一声道: “今天算你运气好,老子不跟你计较了。只不过这两个人乃是我北苑看守的犯人,如今你私自要带走,除非有庄主的命令,否则我是绝对不会放人的。至于你,大可以一走了之。毕竟你现在,还不归我管。” 贺终南一时气结,竟没想到元渊能想出这层说辞来。 吴雪灵和萧白衍更是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贺终南明白,此刻若自己脱身前去找练烁尹,就算能够说服成功,只怕回来的时候,这二人也不会是毫发无伤了。 他二人意图从北苑逃出,本就犯了忌讳。 被人拿住话柄,如今真是进退两难。 贺终南抿紧嘴唇,在脑海中迅速盘算着各种主意。 无论如何,自己也决计不能从这儿走开,否则,这二人性命堪忧。 贺终南不放手,元渊带着北苑的人马也没退。 双方皆对峙着,一言不发。 贺终南牢牢盯住他,脸上没有一点胆怯之色。 元渊本就是个性格暴躁之人,本来想着看在庄主的面子上放她一马,可如今见到她如此硬刚,心中早就积攒了不少的怒气。 此刻不如小试牛刀。 他将手一挥: “其他人上前,把她身后的九真两人给我带过来。” 贺终南张开双臂,如同一只老鹰展翅。 她怒目而视道: “我看你们谁敢动!” 北苑的其他人皆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元渊肝火大动,口中骂骂咧咧道: “一群没用的东西,抓个人也抓不到。” 他说着,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贺终南袭去。 元渊这一招本就是避实就虚,虚晃一枪,名义上是攻向贺终南,其实是向她身后的二人奔去。 他本就不傻,分的清轻重缓急,自然知道什么人可以打,什么人不能打。 如今,九真那两人,就是他的刀下鱼肉,任凭宰割。 贺终南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如今时间太短,虽然来不及启动功法,可她轻纵身形,步法灵动,在元渊面前左右和闪,亦前亦后,亦上亦下,将元渊的来路挡的严严实实。 元渊本来没想真心对付她,不过是想从她的身边借个道,可谁料这丫头竟然将九真的二人挡的严严实实,在自己面前简直舞成了一个花球,毫无破绽之处。 这两人一番交手下来,元渊的每步路数都被她先行勘破,她虽没出杀招,可招招都掐准了元渊的动向,阻的他退无可退,攻无可攻,十分狼狈。 其他北苑的兄弟已经好久没看见自家老大和人动起手来,如今都是啧啧称奇。 本以为这小年轻丫头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庄主的面子才能扯虎皮做大旗,耀武扬威。 可如今这一番对阵下来,原来她倒还有点真本事。 不一会儿,元渊已经溃退了好几步,他虽然身上未受伤,可是脸上已经全然挂不住了。 他在北苑时日不短,平素从来只有他欺人,没有人欺他。 上一次这么丢脸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 可如今当着北苑众人的面,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完全克制住,一招一式都讨不到便宜,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贺终南越战越勇,步法越来越快,如今整个人旋转叠步,佯势假攻,已经将元渊彻底逼退了。 他已退守到底线,背后就是准备接住他的北苑兄弟。 元渊面色发热,恼羞成怒。 他暗暗寻思道: 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之前不过是看在庄主的面子,不愿意伤你,这才小心翼翼未出杀招,结果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今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恐不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饭有多难吃。 冷渊随即启动自家心法,口中默念,只见他手上随即燃起一丝青灰色的暗光,这光迅速凝结至他的手臂,渐渐成型,最后融成了一柄剑的模样。 他当即向前一指,那剑旋即冲了出去,直直的就向贺终南袭来。 贺终南忙一躲闪,可那剑随之转弯,竟尾随她的方向跟了过来。 冷渊以心为指,操纵着来剑的方向,目光锁定贺终南的一举一动。 贺终南如今手足无措,她频频躲闪,可却发现这剑袭来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如今只有靠身法灵转来暂时保全自身安全,可却非长久之计。 贺终南心中有些着急。 风雷诀不管大小,启动都需要时间,可如今她全数被这灵剑缠住,根本一分一毫不能分心。 如今根本没有施展风雷诀的这一点点起势时间。 哪怕是一点点,只有有人分了这灵剑的一点点神也好。 贺终南咬紧牙关,勉力支持,强撑到底。 忽然,她看见前方有一道白光划过,原来有人正好在此刻打了一道灵镖而至,那灵镖与灵剑对上,虽然力量不及可也正好打乱了它前进的节奏。 冷渊正在全心全意的操纵其势,如今陡然分神,这灵剑也在空中就势停住了。 好,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贺终南抓住时机,趁面前这点喘息之机,连忙就地起势,引动体内贮藏的小风雷诀,化为指间一击猛厉,硬生生向这灵剑砍去。 她如今运用雷法日渐娴熟,此刻又是生死存亡之际,尤为用心,可说是万念之力系于一身,这一击,非同小可。 贺终南大喝一声,齐齐发出,口中言道: “——断!” 只见那灵剑被小风雷诀的指力全数熔断,一点不剩。 此刻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一瞬而成。 冷渊受此重击,心脉受损,一口血涌上喉头,就此喷了出来。 他惨叫一声,周围的兄弟连忙扶住唤道: “冷爷,怎么样?” 冷渊定了定神,凝视前方,他啐了一口血,咬牙切齿道: “好,好的很,这么久以来,敢打断我的浑元剑的,你还是第一个!” 贺终南一脸无所畏惧的看着他,眼神凌冽: “大哥,不是打断,是彻底没了,已经被我融掉了。” “你——!” 元渊气的要上前揍她。 贺终南盯着他,面无表情: “手下败将,还充什么英雄。” 她这话一出,彻底激的冷渊丧失了理智,他今日的面子实在是丢的太大了。 原本是想给这小丫头一个下马威,可没成想,说也没说赢,打也没打赢。 颜面无存。 贺终南没有理会他,反倒是转身给了吴雪灵一个飞眼,她笑道: “雪灵妹妹,刚刚多谢了!” 吴雪灵灿然一笑,露出了圆圆的俩酒窝来。 原来刚刚打斗之时,掐准时机分散掉元渊注意力的灵镖,便是吴雪灵发出的。 这一招本是险招,可是她心细如发,找准机会,果断出手。 的确是不差分毫的精准。 此番,三人得救,也全赖二人配合默契。 北苑其他人如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说好要让贺终南一人走,可如今这架势,只怕带队的元爷不把这三人碎尸万段,难消心头之恨。 只不过,这事若传到庄主耳朵里—— 众人不敢想象后果。 这还未等想出来结果,只听的背后有声音传来: “传庄主口谕,由我带这三人前去大厅问话。” 北苑众人忙会转过身去,发现悠然而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北苑的死对头——冷阐,旁边还跟着一脸淡定的谢安。 只有他二人,在这夜晚凉风之中悄然而至。 贺终南看了冷阐一眼,对着元渊笑道: “不好意思啊,劳烦冷护卫亲自来接了,我先带着九真这两位朋友,前去听庄主训话,这位大哥,您自己多保重吧!” 元渊气的心绪难平,猛一跺脚。 冷阐看了看他的伤势,脸上有些错愕: “元爷,看起来伤的不轻啊,要不要我替你去庄主那里求个灵丹妙药?” 元渊顿时气焰消了下来,口中咬牙切齿: “不用。” 他勉力支撑起自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号令众人道: “北苑的兄弟,随我走。” 大队人马熙熙攘攘的结众离开。 冷阐看了看元渊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贺终南,摇了摇头,语带嘲讽的说道: “贺姑娘,你可真是气壮山河,迟早踏平花隐山庄啊!” 第九十八章 贺终南瞪了他一眼,今日她旗开得胜,这一架打的精气神全部找回来了,如今是魄力十足,十分得劲。 “怎么?你也想试试?” “不敢不敢,只是见到姑娘如此神勇,有感而发罢了。” 冷阐盯着她,直言不讳。 一旁的谢安不忿,出言顶撞道: “这位姑娘,你未免也太不知趣了吧。刚刚这事,如果不是我收到风,速速去找了我家冷头儿过来,他想出这招周全之计,只怕你现在已经和元渊斗的两败俱伤了。我们也不要你感谢,只不过这好心你不要当成驴肝肺,错怪了好人。” 贺终南听了这话,心中不吐不快道: “行了,你们不用在这里充好人。花隐山庄行事嚣张,无法无天,我们和其他各派都已经悉数领教了。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跟那姓元的不对付,要怎么内斗是你的事儿,犯不上拿这件事在我这里装好人,我不吃这套。” 谢安气的对她一指道: “你——真是有眼无珠!” 贺终南在练烁尹那里得了教训,如今对花隐山庄诸人都存了防备之心。 虽然刚刚冷阐的确是帮了她,可是这人究竟是什么目的,她此刻摸不透也不敢全信,自然是预设为先。 她摆了摆手,将这话题遮掩了过去: “行了,冷护卫,废话不多说。你刚刚到底是假传口谕,还是真的要我等去找练庄主训话,麻烦给个明示。” 冷阐笑道: “假传?我还真没有那个胆子。谢安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想出了周全之计,只不过是将这事迅速了回禀了庄主,也是他传令下来,让我带你们三人离开。至于问话,今日天色太晚,就不宜打扰庄主清修了,明日,你再前去向他解释个明白吧。” 贺终南点了点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小心问道: “那庄主的意思是,这两人我可以带走了?” 冷阐点了点头: “可以。你都舍身相护了,人是你从北苑手上抢过来的,你自然可以带走。” 贺终南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竟是个言而有信的,当即对冷阐的印象好了不少,她笑吟吟的说道: “今日之事,多谢冷护卫替我周全。他日有机会,定当在练姐姐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 冷阐见她翻脸如翻书一般,刚刚还是冰言冷语,话中带霜,如今突然转瞬和颜悦色,满面和煦。 这性子,倒还真转的太快。 冷阐下意识的想起一个人,没错,这位贺姑娘的性子和自家那位主子,倒的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厢,贺终南招呼吴雪灵和萧白衍跟随自己离开,走了没两步,突然折返回来,对冷阐问道: “冷护卫,我还有一事相问?” “请说。” 贺终南迟疑了片刻,咬了咬嘴唇: “先前下午在大厅之时,我师弟冲出去之后,我看到你一路跟着他。他……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安好?” 冷阐没想到她这时竟然问起了风狄生的状况,有些始料未及。 他顿了一顿,支吾言道: “嗯,可好,可不好。” 贺终南愣了一愣,这是什么回答。 “什么意思?” 冷阐迟疑片刻,方才言道: “外表无恙,内心有伤,身心俱疲。” 他此言一出,贺终南也怔住了。 她想起之前风狄生对自己表明心意那件事,如今知晓自己要大婚,恐怕这心里一时半刻必然也过不去这个坎。 冷阐既然如此了解风狄生的状况,就证明他还好端端的待在花隐山庄的某处,性命自然是无忧的。 看了看不远处的吴雪灵还有萧白衍,贺终南决定先把手上这两人的事情解决再去找风狄生解释个明白。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带着这个误会不明不白。 贺终南打定主意,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 待到将吴、萧二人带回自己所在的别院厢房之后,贺终南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处住所靠近练烁尹的居所,乃是花隐山庄的紧要之处,其他护卫也没这么容易进来,如今外面也只跟了几圈丫鬟,相比守备森严的北苑,自然是适合密谈的场所。 刚一进屋,吴雪灵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贺终南言辞恳切道: “贺姑娘,你大人有大量,求求你,救救我爹吧。” 贺终南一愣,旁边的林千似乎也有些迷惑。 萧白衍忙将吴雪灵扶起,责备她道: “你这是做什么,险些吓着他人。” 吴雪灵不满道: “都这个时候,还顾忌什么面子。如今我爹还有其他人都已经被囚,还有其他各派的弟子也不知道关在何处,如今当然是有什么办法都要想一想,更何况,贺姑娘又不是外人,她古道热肠,为人正直,断断不会不理我等的死活。” 虽然救人之事责无旁贷,可贺终南还是伸出手来,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困惑: “那,那个,吴姑娘,有件事我先问清楚,花隐山庄抓了四大派的人不假,可你爹根本没上求仙台啊,他不是跟着你们九真山的梅真人私奔了吗?怎么也会出现在此处?” 吴雪灵一脸苦涩道: “我也没想到。只不过自从在求仙台被花隐山庄的人偷袭得手之后,我便被押解到了北苑严加看管。结果,有一日他们竟然将我爹关在了我的隔壁,这时我才知道我爹爹也已经落入了他们之手。我也问过我爹,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可是他沉默寡言,一句也不肯吐露。只是交代我大师兄,让他找到机会,一定要带我逃出去。其他的便一句也不肯多说了。” “后来呢?” “后来过了几日,他们又将我爹从那处地方带走了,具体现在关在哪儿,我也不甚清楚。今日好不容易我和师兄找到机会,从北苑溜了出来,可是谁知道,还没走出竹林,就已经遇上了刚刚那伙人马,本来以为我和师兄今日必定命丧于此了,可谁知天无绝人之路,竟然还能遇上贺姑娘你,简直是神仙开恩……” 看着吴雪灵激动的神情,虽然破解了一半谜团, 贺终南的心中还是迷雾重重。 本以为四大派还能有几个漏网之鱼,可没成想,连已经私奔的吴掌门他们也没有放过。 如此说来,灵虚、洞宫、九真、天姥四派的掌门如今岂不是已经全部被花隐山庄捏在手心深处? 难怪练烁尹白天神采飞扬成那样,普天之下,如今果然没什么人能治住他了。 怪不得他如此嚣张无礼!! 吴雪灵眨着眼睛,一脸天真的问她道: “贺姐姐,刚刚北苑那伙人说什么五日之后你要大婚,这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为何你的大婚是由花隐山庄操办?新郎是谁,你跟谁成婚啊?” 不问还好,一说起这事来,贺终南的头又疼了起来。 她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小脑瓜: “行了,雪灵妹妹,你能不提这茬吗?” 一旁的萧白衍眼神一亮,突然说道: “不管大婚之事是真是假,这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贺终南看着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想干吗?” 萧白衍摩拳擦掌,激动了起来: “倘若真按刚刚那些人所说,练烁尹对这场大婚极为看重,那么大婚当日,整个花隐山庄必然防备松懈,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将其他被关押的弟子全数找机会放出来,上次在求仙台,他们之所以得手,完全是得了偷袭的便宜。不然我等哪会如此容易就范,此次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们也来个偷袭如何?现在被关起来的弟子,四大派外加其他仙门各派的,人数也不在少数。真的拼杀起来,花隐这些人,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萧白衍说的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他这话一出,倒是点醒了贺终南。 没错,自己刚刚万分抗拒成婚大典,可是竟然没先到,这也是个机会。 贺终南将手一摊,附和他道: “萧道友,你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对了,我想起来,练烁尹曾经跟我说过,大婚当日,他要让所有在花隐山庄囚着的四大派还有其他各派弟子集体观礼,用来彰显他的威望。如此说来,我们也不用费劲心思去找其他各门弟子关押的场地了,只要在大婚现场行动即可!” “竟有如此好事?那更好了,练烁尹恐怕没有想到,他这浮夸的炫耀之举,反倒是给了我们天大的机会。说不定,功败垂成,在此一举。” 贺终南与萧白衍顷刻之间,达成了共识。 站在一旁的吴雪灵,愣了一愣。 大概是这主意来的太快太直接,一时之间,她也有些懵了。 贺终南商量妥当,这才想起林千站在一旁,如此大事,当然还是要请自家师父定夺。 她忙退至林千身边,对他言道: “师父,你看此计可行不?” 林千看了他三人这半晌,倒也没多说话。 如今贺终南将话抛来,他略一沉思,微微点头道: “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眼看林千没有反对,贺终南欣喜非常。 虽然有些冒险,可如今事情总算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好,既然如此,那就定在五日后。” 贺终南顿了一顿,坚定说道: “此事不容有一点马虎,明天开始,我会趁着大婚准备之际做足功课,事先勘察会场,了解大婚步骤,明确当日行程,收集妥当之后我们再商议一个完备的计划出来,争取攻练烁尹还有花隐山庄一个措手不及!” 第九十九章 冷阐默默进入一处屋庐之内,此地看起来像是一处炼丹的药房,没什么稀奇。 他轻车熟路的转动了机关,屋子靠内的一处石壁突然打开,映出一排向下的阶梯。 原来此处里面另有玄机,暗藏密室。 冷阐自密室台阶缓缓而下,他身后的石壁之门也应声关上。 他踱步了好一阵子,这才进入了一间更大的厅堂。 练烁尹正在此处静修打坐,四周有轻烟缭绕,充斥着香气。 冷阐不敢惊扰,在一旁默默垂手而待。 过了好一会儿,练烁尹缓缓睁开双眼,放下手势,这才发现冷阐已经立在一旁许久,他开口问道: “北苑的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幸亏属下去的及时。只不过,这贺终南好生厉害,在属下赶到之前,就已经和元渊打了一场,看起来,仿佛伤了他的浑元剑。” “喔?这丫头除了伶牙俐齿之外,手上功法倒也不差劲嘛。” “庄主言笑了,她本就是浮云的高足,林千一身本事,又怎会不交给她分毫呢,更何况北苑那群人恐是轻敌了,如果真刀真枪拼起来,未必会输的这么狼狈。” 练烁尹站了起来,向冷阐迫近了好几步,仔细观察了下他脸上的表情。 冷阐不为所动,临危不乱,半分颜色都没乱。 练烁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才微微笑道: “我以为,背后捅刀子,明里暗里诋毁他人这种事情,只有元渊这种人才会跑到我面前说这些话,没想到,你冷阐也不逞多让啊。” 冷阐忙将双手并礼道: “属下绝没有借机铲除异己的心思,在下与北苑不睦的事,花隐山庄人人皆知,庄主自然也心知肚明。我知道他已经向庄主进了不少谗言,说了我的不少坏话。我虽然对他也心存不满,可是孰轻孰重自然还是分的清楚,自然是以庄主的利益为先。不会借此机会横生枝节,我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练烁尹伸出手来,轻轻扶了他一把: “好了,你对我忠心耿耿我自然是明白的。只不过,你和元渊都是我看中之人,如今闹的这么僵,实在是有损山庄的和睦。我也不指望你两人能冰释前嫌,只不过希望今后凡事还是容忍克制些,切勿误了大事。” “庄主放心,卑职心中有数,耳提面命,不敢遗忘。” 练烁尹转过身去,表情放松了不少,他喃喃言道: “好,如今咱们布了这许久的局,总算是要正式开锣开场了,五日之后,可是一场大戏,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 他说到此处,仿佛心有千千结,重重的将手掌摁在一旁的兰台之上。 冷阐犹豫片刻,嗫嚅说道: “庄主,在下有一事不明?” “你说。” “不知庄主可否看的出来,这门婚事就在下看来,实在是漏洞百出,如今四大派和其他仙门各派都被我们关押得手,可是浮云之人一直在伺机找机会救人。包括今晚北苑之事,九真那两人被浮云派救走之后,他们双方一定会合计商量如何救走其他人。我只怕到时候,成婚大典之上,恐会生出波折,还是要小心提防才是……” 练烁尹转过身来,一脸深意的看向他: “你以为我老眼昏花了?当真被那个姓贺的丫头迷住了眼?” “属下不敢。” 练烁尹冷笑一声: “你说的事,我早就心中有底。实话告诉你,我费了这许多功夫,才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如今这盘棋,需要有人穿针引线,抛砖引玉,为我充当过河小卒……” 他阴阴笑道: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浮云那丫头根本不想成婚吗?可是如果我不这样逼她一逼,她如何会动起来?她不动一动,我这全盘之计,又怎能实现?说起来,这丫头倒是我必不可少的一味药了。我拿话逼她,用局势压她,无非是希望她动的越厉害越好,如果没有这等十万火急的场面压一压,她焉能像个小耗子一样的跑东跑西呢?” “庄主英明,在下也知一切尽在庄主掌握之中。包括今夜北苑出事,也在庄主料算之中。我等愚笨,不能参透庄主的心意,过分担心了。” 练烁尹轻舞云袖,叹了口气道: “行了,这等浮夸之语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便不用说了,花隐山庄人人都知道我喜欢听奉承话,可是谁成想,我只不过是希望他们知道我喜欢听这些罢了,这些假言假语的吹捧之词,究竟又有何意义?” 他一脸淡定,跟平素的嚣张模样判若两人。 练烁尹每次露出这番表情的时候,就是冷阐最害怕的时候。 在人前,花隐山庄的庄主是热爱浮华的好大喜功之人,庄内人人皆知道面对他时,要如何说才是。 捡好听的说,越浮躁越好。 可是每次在密室之内,摈弃众人之后,练烁尹就会回到他现在这副真实的模样。 他是极致的冷静、理性和克制。 就像一架毫无感情的石像,根本无法从细微末节的表情分析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在筹谋什么。 冷阐自问跟在他身边的时日不短,可是却也无法参透真正的他。 他只明白,白天的花隐山庄练烁尹只不过他的面具罢了。 真正的练烁尹,便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不需要拍马屁,不需要妄加揣测。 因为你根本猜不到他真实的意图。 他究竟在筹谋什么,没有人可以知道。 望着这样的练烁尹,冷阐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 因为不知道何时,自己会触及了他的逆鳞。 冷阐正在凝望出神之际,只听得练烁尹幽幽问道: “风狄生还在花亭饮酒?” 冷阐忙回转过神,慌忙禀道: “他之前在花亭一人独酌,可是没喝多久就兀自昏睡了过去,属下怕他着凉,已经命人将他送回屋内,如今有人在外守着,无须担心。” “他除了借酒浇愁之外,就没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冷阐想起风狄生喝酒之时的怪异举动,于是连忙应答道: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喝的特别慢,一小壶酒也喝了好久,喝的时候嘴里不知念念自语什么,看起来像是醉了一般。” 练烁尹一脸思索道: “奇怪,我看他对他这师姐的感情深厚,本以为用大婚这事刺激一下他,会令浮云内讧,分崩离析,可现在看起来,倒是一派祥和。林千那老东西,狡猾的要命,只恐已经勘破了我的意图,所以虚意接受,只不过这姓风的,为何还如此这般沉的住气,倒真是不多见。” “要不然,属下明天再去探探他的口风?” 练烁尹摆了摆手道: “算了,此人也不是我们重点关注的人,有他没他,也不影响大局,本来是想借他发难,刺激一下贺终南,可如今看来,她这师弟太过窝囊,没什么血性,并不会对贺终南怎么样。如今你还是将全副精神放在贺终南身上,尤其要留意她这几日的动向,细细禀报与我。她要在山庄做什么,就随便她,告诉其他人,千万不要阻拦她,让她看,看的越详细越好。” “属下遵命,这几日一定打点妥当,不会误了庄主的计划。 练烁尹连连点头,似乎已经吩咐的差不多了。 最后,他只跟了一句: “此事一定严加保密,除开你我之外,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如若有任何障碍,你就打着我的旗号,以任何人都不得影响大婚进行为由,前去替她解围,就如同今晚的北苑一样,我恕你无罪。” 冷阐忙跪地领命。 练烁尹心满意足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感到一阵跃跃欲试的冲动。 好,太好了。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如此完美的机会。 上天垂怜,终究还是没有放弃我。 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 如今,我所有的财产、身家、荣耀还有整个花隐山庄都不惜成为这场赌局的一部分。 我要用这一切,换一个机会。 换一个功败垂成的机会。 练烁尹脸色发白,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眼中似乎有烈火滔滔,又好似有柔情万千。 这是他从未在人前显现出来的那一面。 但是现在,随着那一天的临近,他觉得自己内心的喜悦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是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练烁尹握住了兰台之上的龙头,心中暗暗发誓。 -- 贺终南与林千还有吴、萧二人商量完毕,正要送他二人到一旁的厢房入宿。 不料隔壁看守的护卫拦住了他三人: “此屋内已经有人了,贺姑娘,你用旁边那几间房吧。” “谁在里面?” “实不相瞒,正是你们浮云的风狄生,他在花亭喝的酩酊大醉,冷护卫特意命我等将他送回来,仔细照顾。” 师弟在里面? 贺终南心念一动,想起他下午心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不禁柔软了不少。 她悄悄言语道: “可否让我进去看看他?” 第一百章 门口的护卫看了看一脸恳切的贺终南,又想起刚刚冷阐交代过,如今这位贺姑娘可是第一红人,得罪不起,所有要求都一并满足。 他二位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 贺终南转头对萧、吴二人说道: “旁边这几处厢房都是空着的,你们各挑一间安歇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吴雪灵点了点头,拉着萧白衍走了过去。 贺终南见已经安顿好他二人,这才放心踏入风狄生所在的屋内。 她将灯掌起,这才发现风狄生容颜安静的躺在床上,似乎已经昏昏沉沉的睡去好久了。 贺终南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床边,看着他宁静安详的睡脸,心头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心中满腹话语,却不知从何开口。 屋外有人看守,贺终南不敢将声音放的太大,于是压低声线小声言语道: “师弟,我知道今日的事,你一定在怪我,对不对。我之前与你说过此生潜心修炼,绝不涉足红尘之事,你当时见我说的斩钉截铁,必然已经彻底相信了我。可是如今却突然得知我和天涯的厉奉离好上了,竟还要跟他成婚,质问我时,我又没有开口否认,你恐怕内心对我失望至极,觉得我存心在欺骗你吧……” 贺终南看了看风狄生的脸,他好像完全沉浸在梦乡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呼吸平稳。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对着师弟的睡脸絮叨道: “其实,这个谎我何尝撒的不辛苦呢。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若真有意中人,定然是会第一个告诉你的,绝不至于瞒你到如此地步。你我虽无男女之情,可是情谊深厚,就算是世间夫妻也及不上的。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是,你在我心中,跟师父他老人家一样重要,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瞒你,骗你,害你,只是如今情非得已,我之前实在是找不到机会跟你说这些,练烁尹之人喜怒无常,我不得不谨慎行事,如今尚有一线生机,我怎可因一时冲动将大家的活命机会全数毁掉?” 贺终南的眼中闪出点点泪光,她不由的说的自己也有些心中哀伤起来: “总之,这件事很快会有一个结果,五日之后,会有一场苦战。不管是四大派也好,还是我们浮云的自己人也罢,所有能想办法救的人,我都不想放弃。今日你累了,我也只有趁你累了的时候,来和你说说这些心里话。后面的事,还要仰仗你和我并肩一战,你知道吗?每次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一点也不怕,一点也不慌,因为我知道的——你一定不会伤害我,我有这世上最好的后盾……” “所以,师弟,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一定还要像以前那样,与我并肩而战,我们一定可以杀出去的!” “好不好?” 贺终南说完这句,多日来的怨忿和担心终于化作一腔情绪全数流露了出来,她的眼角滑过了一滴泪,这滴泪不偏不倚,刚刚滴落在了风狄生的脸上。 他的睫毛微微动了一动,似乎有了些许感应。 贺终南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觉间哭了出来,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 “好端端的,怎么说哭了。你看,都怨你吧。除了在你面前,当着别人我根本哭不出来。” 她替风狄生掖了掖被子一角,小心说道: “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儿吧,再继续吵你,只怕你的清梦也没的做,我先回去了,后面再寻机会来找你。” 贺终南看了看风狄生的脸,没错,还是这张她从小看到大的无比熟悉的脸。 此刻,面对着这张脸,她突然无比安心了起来。 贺终南微微一笑,仰头走了出去。 滴落在风狄生脸上的那滴泪不偏不倚,还落在那里,纹丝未动。 可他自己的眼角不知为何,隐隐渗出了一点泪光。 -- 风狄生的意识还在大梦之中醉生忘死,浑然不觉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位镜中人竟如同长了千里耳一般,已将刚刚这番话听的清清楚楚。 他摆弄着手中的剑须,冷笑一声: “真有意思,这话若是叫风狄生听了去,那可就真是热闹了……” “只不过,没有机会了,此事就叫我越俎代庖了吧。” 镜中人缓缓的站了起来,看了看这周围的一切,这灰蒙蒙的如同雾气一样弥漫的周遭。 他皱了皱眉。 自己已经在这里困住太久了。 如今是时候,出去透透气了。 毕竟,憋的太久,是要憋出病来的。 -- 贺终南回到屋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后半夜索性起身打坐,好歹总算平顺心气了。 她在心里筹谋着见了练烁尹该如何言说。 今日自己带走了九真两个人,后续还要趁机打探各种消息,少不了要对着练烁尹各种讨好卖乖了。 她点了点头,忍,忍过这几天,后面全是好日子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大清早,贺终南起身梳洗完毕,正准备前去给练烁尹复命。 不料冷阐在厅堂门口拦住了她。 “你这是干什么?” 贺终南一脸莫名其妙: “这位大哥,昨天晚上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让我睡醒了就来给练姐姐交代我昨晚干的好事,毕竟打伤了你们的人,还带走吴雪灵和萧白衍,此事难道不用来跟他交代一番?” 冷阐不动神色,手却没有放下。 “不用说了,此事我已经禀报了庄主,他没有责备你,只说既然你想要九真这两人当你的伴郎和伴娘,给你便是。北苑那些人,也算是误会,就不计较你的过失了。” 贺终南心中一顿奇怪。 昨天晚上冷阐还完全不是这个说法,怎么今天一大早,就跟变脸一样,换了个花样。 贺终南指了指屋内,小心翼翼说道: “那我还是进去给练姐姐请个安吧,你也知道大婚将至,好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还要请他给拿个主意……” 她正准备偷偷猫进去,冷阐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她: “行了,你别打扰庄主了。他这几日要清修,暂时无法见你。至于你关于大婚的一切要求,都交给我即可。有什么不懂的,我自然会替你掌事明白。倘若还有别的需要准备的东西,你尽早提出来,我让下面的人去安排。” 看冷阐这副忠诚守卫,一步也不让贺终南踏入的模样。 她暗暗思衬道: 今日看来是见不到练烁尹的面了。 如此也好,省得被他盘问一番,提心吊胆。 贺终南无意此时跟冷阐再起冲突,于是老老实实回转过身,向前走去。 她心中暗暗思量道: 练烁尹的行事作风也太出人意料了,昨天那架势,还像是要一力包办一样,怎么到了今日,又当起甩手掌柜,诸事不理,全数推给冷阐了。 真是热也是他,冷也是他。 不过目前看起来,有大婚当做尚方宝剑,自己倒是在花隐山庄内部畅行无阻了。 练烁尹不直接出面,自己这鸡毛令箭只怕会用的更加顺手。 如此说来,自当是更有胜算。 贺终南越想越觉得得意洋洋。 看来昨晚就九真商量的计划,的确可行。 她看了看眼前的花圃苗木,繁荣花厅,突然想到,如今林千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是时候,去找风狄生,毕竟,大婚典礼上若想成事,无论如何也少不了师弟的帮忙。 昨晚自己还在他房中待了半天,可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顿,他也没听见。 贺终南踱了踱脚,算了,今天当面和他道歉,说明原委,依师弟的性子,他为人温和,了解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定然会站到自己一边。 她想到此处,嘴角忍不住微微笑了。 来到风狄生住所的门口,两名守卫见她不请自来,颇有些奇怪: “贺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我师弟啊,怎么,难道不能见他?” “那倒不是,只不过,你师弟他一大早就已经从房里出去了,现在已经走去了湖亭的方向,我以为他是去见你和你师父的。” 贺终南心中一愣,师弟居然这么早就醒了。 看起来,这醉的也并不厉害嘛。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两名护卫,心生好奇道: “你们二人不是奉命看着他,为何没有跟着?” “姑娘误会了,昨夜守着门口,乃是因为风公子喝的酩酊大醉,我家冷头儿担心他出事,所以才命我等守在此处,有个照应,如今您是我们山庄的座上宾,他当然不是犯人,又何来看守之说,今日早上他要出门,我们自然也不会阻拦,更加不会跟着。” 看他二人如此恭敬,想必说的是实话。 贺终南心中一喜,她本来还是犹豫如何将风狄生带出来,可如今发现自己这身份也太有利了,根本不用再多生枝节,实在是便利的很。 她拜别两人,大步向湖亭方向走去。 待到近了湖亭周围,这才发现湖亭中间果然站了一个人,按背影来看,果然是风狄生。 贺终南开心的沿着楼台水榭跑了过去,给他的肩膀就来了一下,亲热叫道: “师弟,你可算醒了,我找了你半天。” 那人转过身来,面色冷峻,周身弥漫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微微扬起下巴,一脸冷漠的看向她道: “师姐安好?” 第一百零一章 贺终南心中一怔。 这人的眼神,好生奇怪。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突然“砰砰”一跳,如同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 她怔怔的看着对方,半天都没有说话。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面无表情的言道: “不知何事劳烦师姐屈尊大驾,亲自来找我?” 贺终南这才回过神来,她随口敷衍了两句: “喔,没事儿,就是听人说你昨天喝醉了,怕你不舒服,特地前来看看。” 那人将额头的碎发往一旁捋了捋,轻描淡写的言道: “师姐多虑了,没有喝多少,不过是在花亭贪杯,受了些风寒,所以这才睡了过去。本就无碍。若没有别的事,我先行告辞了。” 贺终南见他看到自己竟然是一副要躲的姿态,心中大感奇怪。 她和风狄生相交多年,无论平时吵架吵的如何厉害,第二天皆是烟消云散。 风狄生更是从来没有这般态度对待过她。 每次她主动去找他,风狄生都是恨不得与她多待一会儿,从来不会主动撵人。 今天这种情况,更是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贺终南瞪着眼睛,看着眼前之人,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没错,这脸,这人,毫无疑问就是风狄生。 贺终南清楚他的每一点细节,这不是李代桃僵,这绝对就是风狄生。 可是不知为什么,此人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股厌恶自己的气场来,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不过一夜而已,为何竟会用这般冰冷的眼神来看她。 贺终南默默无言,只是用余光扫视着他的背影。 那人往前面行了好几步,大概是觉得背后让人看的实在灼热,于是索性转过头来,对她直言道: “师姐有话要说吗?为何一直盯住我不放?” 贺终南本想将自己与九真谈妥的计划告诉风狄生,可眼前此人,实在陌生的很,陌生到她根本说不出口。 她踟躇着,犹豫着,不知道如何行进才是。 如今,她呆呆的看着眼前之人,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丝毫动弹不得。 贺终南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临这样的场景。 风狄生对自己而言,一直都在。 他永远都在自己的周围,那么近,那么唾手可得。 只要自己有需要,他永远会第一时间出现,出现的理所应当,出现的顺风顺水,没有一点波折,没有一丝意外。 贺终南从来没有想过——倘若有一天风狄生离开自己,这世界将会怎么样。 这是她脑海中从来不会去预想的事情。 因为在她的意识里,这是压根不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现在,它真实的发生了。 虽然无法辨别眼前之人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他在一夕之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可是贺终南很清楚: 以前那个环绕在自己周围,对自己百依百顺、予取予求的风狄生—— 已经消失了。 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也许是他的心真的死了。 所以,他才能用那样的眼神来看我。 想到这里,贺终南突然觉得心如刀绞一般,一刹那间,她的眼泪突然奔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她突然觉得好难过,此生未有过的难过。 我的师弟,究竟去了哪里。 你究竟去了哪里。 泪水渐渐模糊了贺终南的视线,她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眼前之人静静的矗立在她的面前,没有丝毫前来劝说或者安慰的模样。 他就像看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冷眼旁观着一切的发生。 贺终南的大哭也许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未曾想过,她会哭的这么厉害。 可是她究竟在为何而哭,是在哭自己对她冰冷相待,心有不甘? 还是因为发现自己伤他太深,心有愧疚。 凡此种种,皆有可能。 那人看着她,脑海中掠过种种可能性,想梳理出一个答案。 贺终南哭的悲恸欲绝,嗓门震天。 开始还有些悲伤的调子,可是到了后半程,却如同孩童撒娇一般,就差坐在地上蹬腿胡闹了。 眼看她嚎的这般厉害,那人终于按捺不住,微微挪步,正想离去。 贺终南带着哭腔喊住了他: “你………你不许走!”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她一脸泪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模样,嘲讽说道: “怎么?我看师姐哭的这么热闹,心想还是不要扫了你的兴,此处湖亭辽阔,留下师姐一人,对天对地,练练嗓子,当真是合适……” 贺终南抿紧嘴唇,默默的看着眼前之人,想从他的脸上观察出蛛丝马迹。 她在找自己熟悉的痕迹,很可惜,一点一滴也没有发现。 贺终南有些失望,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不开心的怼道: “我都哭成这样了,你居然半句关心之言都没有?你还是我浮云的人吗?” 那人颇有深意的看着她,眼神清冷: “喔,那我便问一问吧,师姐为何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贺终南听他如此一言,反而低下头来。 她的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头,口中幽幽说道: “我也不知道。” 那人怔了一怔,他本以为开了这个话头,贺终南便会抓住机会,揪住自己无理取闹的说上一大堆。 什么你没有良心为何看见师姐如此伤心都没有反应,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与你素日一起长大,你如今倒是跟我翻脸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意到底还在不在。 说不定一言不合还要抡起拳头疯狂揍他。 这些情形倒是在他脑海中浮现了不少,以至于他觉得贺终南采取以上哪种行为都是可以理解并接受的。 可是现在,这位以暴风骤雨著称的暴躁师姐居然如此安静。 是的,她竟然如此平静。 她不喊也不叫了,不哭也不闹了。 她居然平平稳稳、正正常常、眼带凄楚,一脸苦笑的对自己说道: “我也不知道啊。” 风狄生觉得自己胸口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烧的噼里啪啦,烧的啪啪作响。 这怎么可能呢?这一切简直太荒谬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由衷的愤怒。 你不知道?你现在跟我说——你不知道?! 望着眼前瑟瑟发抖、看起来弱小无助不知所措的贺终南,他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出奇的怒意。 他突然觉得自己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将他多年以来的郁闷全数拢上了心头。 那些年的相思之苦,那些年的携手同行,那些年的牺牲容忍,那些年的历练深情。 桩桩件件,都涌上了他的心头,浮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风狄生上前一步,看着眼前仿若天真无邪一般的贺终南,口中冷冷说道: “既然师姐不知道,那我就替师姐说明白了吧。” “师姐其实哭的是什么,自己心里也该清楚吧。这么多年,你我互相周全,一路扶持,肝胆相照,才走到了今日。我与师姐,乃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师姐与我而言,便是天与地一般,有命不敢违,有气不敢出,我风狄生从未半分怀疑过你,从未半分想过自己,乃是因为我以此心待师姐,也一番赤诚的相信,师姐必以此赤子之心待我……” 他说的这儿,心中涌出一股苦涩,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言道: “可是老话说的好,世间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人和人之间,必然有一个强,有一个弱;有一个进,有一个退;有一个君,有一个臣;有一个收,有一个授;唯有这样,方能彼此衬意,互为因果,长生长灭……” 风狄生说到这儿,心中悲愤,眼中噙泪: “但是,那个一直强的人,那个一直进的人,那个一直君的人,那个一直收的人,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没了那个弱的人,那个退的人,那个臣的人,那个授的人,她还能不能相方有序,成就此番圆满呢?!” “如今的我,也想当一回强、进、君、收,也想站在高处看看这世界,想知道不屈居人下是什么滋味,我想,这滋味应该好的很,不然师姐你不会二十多年都霸着这个位置,逍遥快活,如此任性恣意的活着,不管身边人的死活。” 风狄生看着她,眼神凌冽,他狠狠说道: “师姐,这个局,我不奉陪了。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此生再无瓜葛。” 他拂低了声音,轻轻言道: “我知道,你必然要有个如我这般甘愿为你伏低做小的人,你这日子才能安乐下去。可是,很遗憾,我没法子继续了,你找别人吧。嗯,天姥的厉奉离正合适,反正你们也要成婚了,以后他做了你的夫君,必然唯你马首是瞻,唯唯诺诺,半句话也不敢逆你的意……” 风狄生言即此处,将视线向贺终南处瞄了瞄,看她脸上作何反应,不料她不恼也不怒,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话也不说。 他的手心冒出了一股冷汗,虽然不知道贺终南这出乎意料的平静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但是话必须说完。 风狄生拼尽全力,对她用力言道: “师姐,你我缘分已尽,好自为之吧。” 第一百零二章 贺终南看着他,半晌无语。 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发脾气,只是看着他,眼神一刻也没有挪开过。 风狄生不敢与她对视,将视线移到了一旁。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面对面站着。 良久,贺终南才回过神来,她喃喃自语道: “所以,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风狄生没想到她有此一问。 他本以为,经过刚才一事,贺终南会气愤不已,对自己大喊大叫,恼羞成怒。 可是都没有,对方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贺终南面无表情,继续看着他: “嗯,就按你说的好了。你现在跟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正式脱离浮云?如果不想再当浮云弟子,那你要亲自去找师父说个清楚了。我可不是掌门,没这个权力决定你的去留。” 她顿了一顿,复又说道: “就算师父侥幸同意,让你脱离浮云门下,你已经没有门派。闲散人一个。可是你别忘了,如今你也是花隐山庄的阶下囚,你觉得练烁尹会因为这件小事就放过你吗?不会,你依然会像现在这样,牢牢被困在此地。除非姓练的肯点头放你出去。我没说错吧。” 风狄生听了她的话,没有接茬,只是点了点头。 贺终南趁机继续说道: “既然你没有反驳,就证明你也赞成我的判断了。所以,我想问一句,师弟,你要如何跟我恩断义绝,天涯不见?咱俩现在都被死死的困在此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如果真的想一拍两散,是不是至少等我们平安无恙出了花隐山庄的大门口,这才有机会跟我天涯永别啊?” 她这话说的咄咄逼人,可是却字字珠玑。 风狄生听到此处,微微一愣。 贺终南说的不错,眼下的处境的确如她所说,自己目前不过是仗着浮云的面子这才能在庄内自由行走。 更何况,练烁尹才是将他们尽数绑到这里的罪魁祸首,如今他们的性命和安危都被此人牢牢攥在手中。 就算自己真要离开浮云,离开贺终南,眼前身陷花隐山庄,也不过空口白话而已。 风狄生定了定神,平静言道: “这么说来,师姐是同意我离开浮云了?” 贺终南看向他,不甘示弱道: “诶,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能不能离开浮云,我说了不算,师父他老人家说了才算。还有——” “我建议你现在先把我俩这点私人恩怨放在一边,不如想想怎么从花隐山庄脱身吧。如今有件事迫在眉睫,倘若处理的不好,我们浮云诸人还有四大派只怕都会丧命在此了。到时候别说你要跟我恩断义绝,永不相见,只怕是咱俩要一起去阴曹地府报了到,生死缠绵,到时候别说这辈子了,只怕你下辈子都甩不掉我了。” “如果不想这样,那就听我好好说——” “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练烁尹要我和厉奉离五日之后大婚,这是个好机会。我已经和九真山的吴雪灵还有萧白衍接上了头,从他们口中得知,九真山的吴掌门也已经被押到了花隐山庄,如此一来,加上之前到了求仙台的其他三家掌门,如今四大派是完完全全的尽在此处了。所以,我们准备趁大婚之日发难,联合四大派还有其他被俘的仙门各派一起,对抗花隐山庄,人多势众,定然有胜算。” 贺终南说的心潮激荡,却没有瞧见风狄生的脸色变得些许难看。 他其他字都没有听进去,唯独大婚二字听的清清楚楚,百转千回。 当日大殿之时,他先行跑了出去,于是错过了练烁尹宣布五日后大婚的那个时刻,之后便是花厅醉酒,到了此时此刻,才是亲耳听到贺终南亲口说出大婚之事。 如今他心中一裂,五味杂陈,竟不知是何滋味。 方才本已与贺终南划清界线,恩怨无关,可如今这消息一出,却搅动的他心内翻转不已。 风狄生暗道: 明明说好了,从今往后,师姐的事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如此挂怀。 他越是努力安慰自己,越是觉得醋海翻波,心头难以容忍。 贺终南还是侃侃而谈眼前局势,却没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风狄生暗沉着脸,没有做出丝毫反应。 贺终南见状问道: “怎么?你担心我们计划有失?若有什么建议,可以尽管提出来。” 风狄生冷冷言道: “此事你为何来与我商量?难道不应该去找你未来的夫君厉奉离吗?反正你马上就要和他成为一家人了,我看天姥派的势力也不小,在四大派中也颇有话语权,你该请你未来公公厉天涯出面,操持大局,定然马到功成,何苦来问我?” 贺终南见他面色不对,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刚才只顾着说计划,反而没有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这桩婚事,的确该向师弟解释一下。 免得他误解更深。 贺终南心平气和的说道: “师弟,你误会了,厉奉离根本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当日之所以会在练烁尹面前谎称此事,乃是因为他从关押的北苑跑了出来,为了救他一命,我不得不这般说道,谁料练烁尹信以为真,还信誓旦旦要我们五日之后成婚,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误会,如今,我也只是想将这个误会变成一个机会,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罢了。” 她言辞恳切,话语诚恳,拼命辩白。 风狄生心中先是一怔,听到此事为假之时,先是心中一阵狂喜,可随即想到: 莫非是师姐刚刚听到我与她要断绝关系,所以这才想出这番说辞前来抚慰我? 她知道我介怀此事,所以才假说和厉奉离无关,为的就是让我冰释前嫌,解了我心头大患? 别的不说,至少姓厉的那小子对师姐的确是真情真意,瞎子也看的出来。 只不过师姐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 风狄生上前打量着贺终南,想从她的眼中瞧出些蛛丝马迹来。 师姐难道真的对厉奉离无意? 从头到尾都是我多想了? 风狄生念及此处,突然琢磨不定。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之前不管不顾,只不过是听了他人一面之词,又因贺终南没有当场辩驳,便一瞬间天昏地暗、脑子一热,便认定贺终南已与厉奉离私定终身,心中大怒,恨不得毁灭苍生。 可如今,听的贺终南轻描淡写,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推解的一干二净。 不知怎的,他细想起贺终南连日的表现来,好像也的确不像对厉奉离用情至深的模样,顶多是姓厉的单相思,师姐却不似如此牵挂红尘之人。 如此一来,风狄生心中竟如同春风化雨一般,怨忿满消。 这一刻,觉得眼前突然澄明,心中突然豁达,连带的觉得这天也蓝了,地也绿了,草也碧了,花也香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瞬间美好了,他整个人好似飘在了空中,被一朵轻轻的云托举了起来,心情好的快要飞了起来。 风狄生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如同被洗过了一般,此刻,全身舒爽透彻,一阵爽利。 奇怪,自己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风狄生眼怔怔的看着贺终南,心头突然涌出一股暖意。 他嗫嚅言道: “师……师姐,我,我好想你。” 贺终南看着在自己手足无措的风狄生,又看了看他小鹿一样闪躲的眼神,灵光一闪而过。 没错,这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风狄生的眼神。 这才是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默契十足的好师弟。 她欣喜若狂,上前抓住他的手道: “师弟,你终于肯听我说了!” 风狄生见她突然对自己亲热了起来,不由的低下了头。 他小声言道: “师姐,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这几日,竟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一点点小事,也能引的我脾气暴躁,肝火大动。那日,一听到你和厉奉离……我整个人就万念俱灰,真的,不骗你,一瞬之间,我觉得全世界都索然无味,恨不得毁天灭地,我心想,我这么惨,连你都不要我了,我索性让全世界给我陪葬……” 贺终南静静的听着他的叙述,牢牢的握住他的手,没有放开。 “师姐,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就算有什么事,我也能控制我自己,不会这般感情用事,可是现在不知怎么了,我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了百倍,喜悦也好,哀伤也罢,愤怒痴狂,都如同大海一样,汹涌滔天,我每天的心情就好似潮来潮去,连我都觉得惊诧,刚刚明明想死的心都有,可是你这三言两句,竟然又燃起了我的希望,让我觉得世间如此美好……” 倘若换了他人,贺终南定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什么人能如此情绪化,肯定是不为自己行为负责的借口。 可是风狄生不是,他从来都是隐忍的、克制的、自律的。 贺终南亲眼见到了他之前对自己的敌视和恨意,也目睹了刚刚转瞬之间他眼中的柔情万种。 这须臾之间的改变,让贺终南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他的内心的确在遭受痴嗔怒贪的煎熬。 可是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何会这样。 贺终南还在思索其中的原因。 风狄生突然脱口而出: “雪中仙,没错,一定是雪中仙在我体内,才放大了我所有的爱恨情仇!” 第一百零三章 “雪中仙?” 贺终南一怔,她险些忘记了风狄生体内还有这样物件。 莫非还真是因为他得了雪中仙,所以这才导致性情大变? 风狄生突然脸色生变,恶狠狠的说道: “自从这雪中仙被送入以来,我总觉得自己心神不宁,一点小事也搅动的内心难以平静,如今险些酿成大祸,想来全是拜此物所赐。如今,还不如将它挖出来,省得它继续祸害我!” 言毕,便要动手。 贺终南吓的上前一步,慌忙拦住了他: “你怎能这般冲动,当初将白焰教母将这雪中仙赠给你,是为了救你的性命,当日如果不是得了这样东西,你这条小命早就去了九霄云外去了。如今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你这样冒失的将它挖出来,万一危及性命怎么办?” “我不管,总之这东西坚决不能再跟着我!” 看着风狄生如此执着,贺终南也是暗暗发了愁。 看起来这雪中仙的确有点效果,以前师弟哪会像这样跟自己胡搅蛮缠,总是默默无言的在一旁把所有事情都小心翼翼的做好,根本不会像今天这样情绪激动,坚持不懈。 如此说来,风狄生的怀疑还真是没错。 这雪中仙的确会有放大情绪的效果? 可纵然如此,贺终南也不敢轻易让他取出此物,毕竟,如今一切犹未可知。 她耐心劝说道: “就算你真的要取出它,也不急于这一时啊。这东西怎么取?你可知道?” 风狄生昂起头来: “当日白焰教母将它送入之时,我见得应该是浮云的功法,不如我试试用功法将它逼出,说不定就可以了。” “就算被你行的通,可是逼出来之后,又怎么办?这东西总不能直接放在手里吧,我记得白焰教母说过,雪中仙乃是灵性之物,必须养在人体之内,受真气熏陶才能延续而活。如今你将它放了出来,此地又没有其他人,难不成你要我接了它?” 贺终南一边观察着风狄生的表情,一边将手探近,故意说道: “要是你真的不想要,那给我也行。白焰教母多年容颜永驻,也全是托了此物的福,要是得了它,我能永远这么年轻的话,倒也不亏。更何况,我看它还能增进功法的奇效,说不定能促进我功力大增呢……” 她试探风狄生,有意将话引到了自己身上。 贺终南与风狄生相交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本性从来将自己放在首位。如今他被这雪中仙折磨,情绪难以自控,可是如果将此物转给贺终南,却也意味风险转移。 自己刚刚才受过这等苦楚,他怎么可能忍心让自己承受。 风狄生果然犹豫了。 除了贺终南想到的那些,他还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没错,就是之前冒出来和自己对话的镜中人。 如果这镜中人是藏身在雪中仙之中,那么此物给了师姐。 这镜中人难不成就会出现在师姐的梦境之中? 风狄生想到这儿,冷汗直冒。 这可是他所能预见的最恐怖的情形。 镜中人如此了解自己的所有弱点和阴暗面,倘若他对师姐言说了什么? 风狄生不敢细想下去,他怕自己以死谢罪的心情都有。 他暗暗咬牙切齿,握紧拳头: “算了,倘若要师姐受我的这番苦楚,还不如我自己受着呢。” 眼看风狄生面色有变,贺终南肯定自己的策略起了作用。 她故意言道: “怎么?看你的样子,又觉得这东西好的很?不肯转给我了?” 风狄生苦笑道: “刚刚一时失言,这雪中仙也跟了我些时日,贸然取出,只怕确实有危险,还是等禀告师父了再从长计议吧。” 贺终南眼见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心中愈发高兴起来。 她刚刚本来对风狄生莫名其妙的变化感到一阵心虚,可是如今见的他的状态已经恢复如常,心中更是高兴的要命。 只不过,此事让她留了个心眼。 师弟之前从未露出过这般神色,雪中仙这事既然师父也知道,必然要向师父讨要个法子,看如何制住这东西。 就怕这东西在师弟的体内待的愈久,到时候迷了他的心智,渐渐长成了气候。 只怕就不似今日这般容易被自己所破。 师弟如果就此出了什么事,自己此生良心都会不安。 贺终南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林千问清楚这雪中仙究竟是什么灵物,为何如此烈性。 风狄生见她一再发愣,轻声唤道: “师姐,你刚刚说大婚是假的,那我们五日后如何联合其他各派举事?” 贺终南这才想起,此事乃是要紧事。 于是忙将昨晚与九真二人商议的细节告知了他。 风狄生听的连连点头道: “如此说来,花隐山庄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如果不是因为练烁尹为人刚愎自用,想出这个全部门派观礼的法子来,只恐我们还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贺终南点了点头: “其他各派,这几日,我们都要想办法尽量把消息透出去,待会,我跟天姥的厉奉离也要商量此事。你放心,你师姐我计划成熟,一定不会有误。” 一听到贺终南与厉奉离还要商议此事,风狄生心中一焦,脸上不好看了。 看他这番模样,贺终南少不了好言安慰道: “你看你,刚刚才说通了,怎么又耍起小孩子脾气了。我已经说过了,我对他无意。” 风狄生赌气言道: “师姐你对他自然是无意的,可是我看姓厉的那小子对你却没安好心……他说不定会趁这个机会……” 贺终南敲了他的额头一下,嗔怪道: “你真是让雪中仙迷了心了,你好好想想,现在是什么处境,我们所有人都是花隐山庄的阶下囚,他厉奉离的爹厉天涯现在被练烁尹气个半死,而且已经公开表态反对这门亲事了。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在他仇人的山庄跟我成这种不明不白的亲啊……更何况,厉奉离这小子还有几分骨气,现在也想不到这种儿女情长的小事,如今怎么救出他爹和天姥派,才是他首当其冲要考虑的问题……” 风狄生听到这儿,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自己这飞醋当真吃的十分没必要。 他腼腆说道: “那不然,你们见面的时候,我在一旁待着陪你,省得他对你动什么歪心思?” 贺终南正要应答。 突然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 “这就不用劳烦风公子费心了,庄主有令,这几日由我协助贺姑娘处理大婚的一切事宜,她见厉公子之时,我会陪她前去,旁人在场,风公子不用担心你师姐会吃什么亏。” 贺终南和风狄生闻听此言,这才知道身后来人了。 他二人忙将头转了过去,这才发现来的是冷阐。 贺终南没好气的说道: “冷护卫看来真是不忙啊,盯我的梢也盯的未免太过了吧。” 冷阐不恼不怒,稳稳答道: “贺终南这是什么话,在下乃是帮助姑娘打点大婚之事的,实在是我家庄主太过看重这门婚事了,唯恐出了一点茬子,这才命在下务必要保证姑娘的安全,毕竟,如果再出一次昨晚那样的茬子,只怕庄主就要发怒了……” 风狄生这才仔细打量起了冷阐,见他气质不偏不倚,为人温和,倒不像是花隐山庄这般嚣张跋扈的状态。 他与此人不熟,可如今不知为何,知道是此人跟着贺终南,反倒觉得心中一安。 冷阐看了一眼风狄生,便将眼神移开,再无他想。 贺终南见冷阐已跟来,如今再与风狄生说话,只恐被人听了去,于是只能草草收尾,随意嘱咐了他两句。 风狄生见得旁人在场,也不好再说,只能再三劝慰贺终南万事小心。 两人话别完毕,这才互别离开。 贺终南看着冷阐,抬头言道: “既然冷护卫要帮这个忙,好,不如就带我去见下厉奉离吧,反正大婚之事,多的事情要忙。” 冷阐不言不语,自顾自的在前面带起路来。 二人相顾无言,一前一后,互不搭理的往前走着。 半晌没有说话。 路过一片花园之时,冷阐突然回过神来,默默的发话道: “贺姑娘,刚刚在下是为你解围,你跟厉公子谈话之时,若不方便,在下可以不在场的……” 贺终南莫名其妙: “解围?你怕我师弟跟过来?” 冷阐淡淡一笑: “你师弟借酒浇愁那晚,我可是全程都守着的。他对你的心思之重,感情之深,我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如今你要嫁人,他必然不会全无举动。所以,我如果不在一旁阻拦,只怕他要千般百般的从中作梗,找那位厉公子的麻烦了。” “喔,你说这个,你放心吧,我已经和我师弟说开了,他不会再钻牛角尖。” 贺终南没想到他是担心这个,于是胡乱的敷衍道。 冷阐笑道: “姑娘年轻,没有吃过亏。不知道这情爱之事,最是害人。我如今是替人周全,万事做足。这可是为大家都好。你可不要怪我——” 第一百零四章 贺终南从冷阐的言语中嗅出一丝不祥的味道。 她警觉问道: “什么意思?” “当然是给你师弟一点教训,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冷阐悠然答道,十分不以为然。 贺终南勃然大怒,她顿时厉言呵斥道: “姓冷的,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打我师弟的主意,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什么大婚了,我现在就一把火烧了你全家!!” “哟,贺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吧,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都已经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冷阐漫不经心的答道。 贺终南见他不为所动,当即向他攻来。 她使出一招小风雷诀,瞬间将冷阐一旁的枯石炸成两段,声音之烈,引来了周围巡逻的一小队卫兵。 带头的一看是冷阐在这儿,忙打点问好道: “冷护卫,怎么回事?” 冷阐轻描淡写的掩饰道: “没什么事,陪贺姑娘在这里过两招,你们巡你们的。” 那带队之人看了他二人脸色,只见贺终南面有怒色,冷阐成竹在胸,丝毫不乱。 他心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可如今冷阐依然吩咐下来,他自然是不敢多问。 待巡逻卫队走开,贺终南没好气的言道: “既然说了要比,那咱俩就正儿八经的比试一场!” “贺姑娘,既然你对你师弟用情如此之深,为何又要与天姥的厉奉离成婚呢,如此一来,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吗?” 冷阐抬头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说道。 糟了,原来刚刚他是在试探我。 贺终南心中一乱。 她快速转着眼珠子,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才是。 冷阐看她神色大乱,心中已然猜到几分。 “行了,贺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刚刚的确是有意试探你,只因我觉得奇怪,明明看起来你跟你师弟才是天生一对,可是我家庄主却非要把你和厉奉离凑在一块。要我说,这乱点鸳鸯谱可是会酿成大祸的。真到了木已成舟的时候,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贺终南思量妥当,言见他话到了此处,忙上言顶撞到: “什么乱点鸳鸯谱,我实话告诉你,没错,我和我师弟是两情相悦,可是这也不妨碍我喜欢厉奉离啊。谁规定普天之下只能喜欢一个人,我两个都喜欢不可以吗?我要跟谁成亲,关你什么事?!他们两个都没找我的麻烦,碍着你什么!” 冷阐没想到贺终南竟然连这种三角恋说辞都能冒出来。 一时半刻,除了冷汗直冒,倒也没了别的章法。 贺终南见他已被自己唬住,信誓旦旦的继续胡编乱造: “他们两个我都喜欢,可是如今只能嫁一个,厉奉离贵为天姥派的少主,条件不知道比我师弟优越多少,你就当我嫌贫爱富吧,浮云的苦日子我也是过够了。如今想找个大点的靠山有什么不对?天下女子择夫婿的时候,不都是这样考虑的?我这个人就是自私一点,又有什么错!” 她说的越多,心中越是坦荡有底,气势也愈发嚣张了起来。 冷阐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高调标榜自己嫌贫爱富、两个都爱的仙门女子,如今竟一时被她唬住,不知道她是真虚荣,还是假托词。 他犹豫了片刻,颤颤说道: “我以为求仙问道之人,当是清心寡欲、不爱名利,可观姑娘的路数……” 贺终南抢白道: “所以说你见识少。天下这么大,你才见过几个仙门弟子啊。怎么能一厢情愿按严苛标准要求大家呢。再说了,四大派都没几个能做到呢,之前你们山庄那个叫沈治的,不是已经揭了四位掌门的老底吗?人家混到那把年纪,私奔的私奔,欺师的欺师,我看个个的道德修养也没比我这个朝三暮四的小女子好到哪儿去啊。四大派的掌门尚且做不到,你要求我一个浮云的小弟子,是不是太好笑了点。” 冷阐没想到她是如此伶牙俐齿,机灵善辩之人,当下没了主意。 他本以为被自己巧计一诈,至少能令贺终南失了方寸。 可谁成想,居然被她将了一军。 毕竟,这么不要脸的仙门弟子,当真也是不多见了。 冷阐正想言语几句,却见的眼前一排厢房之门已经鱼贯而开。 原来已经到了关着厉天涯的居所。 贺终南一看这漫漫来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心中不由的松了几口气。 如今首要之务,是赶紧把冷阐这个看门眼线送走。 贺终南心中已经反应过来,刚刚这番举动,想必冷阐定然会一五一十报告练烁尹,一个字也不会遗漏。 虽然不知道这位练姐姐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说辞,可是自己的举动好歹是没有太大破绽,细究起来,与之前在练烁尹面前表演的贪财浮躁怕吃苦人设也算的上是一脉相称,不至于把戏演砸了。 一想起来,练烁尹接二连三的试探自己,看来果然也未对自己全然相信。 如今贺终南对他的心境倒是明了不少,难怪师父说这人年轻的时候便是孤傲难理,如今看来,长了年纪长了身份,这骨子里的劲头倒是丝毫未变。 眼看冷阐还要盘问自己,贺终南双手送客道: “冷护卫,我刚刚话也已经解释的够清楚了吧。这等实情我都已经坦然相告了,你也知道我是个心怀赤诚之人,没有隐瞒。如今既然已经送到了,你跟看门口的人说一句,我直接进去找我未婚夫就可以了。更何况,不是你说的吗?我跟厉奉离见面的时候,你可以不在一旁,免得尴尬。自己刚刚的话,您总不会不认账了吧……” 好厉害的丫头,自己之前还以为庄主是被她蒙骗了,如今看来,她有这般头脑,不管是真情还是谎言,果然是巧舌如簧,面上露不出一点破绽。 冷阐这般受教了她的厉害,知道强待在这儿,也讨不了什么便宜,于是随意嘱咐了门口看守几句,便甩步离开。 眼见得冷阐走开,贺终南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捂了捂自己的小心口。 幸亏刚刚自己急中生智,也亏得平时在浮云没对着师父少编瞎话,自己如今临场对敌总算没有灭了威风。 她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碎石头,叹了口气。 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当务之急,必须要说服天姥也站在自己这边。 贺终南心中一稳,想着待会如何和厉奉离还有厉天涯言说才是。 正想着,厉奉离已经迎到了门口,他见真是贺终南前来,不由得喜出望外: “贺姐姐,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 他如此两颊绯红,见到贺终南之时,还有些羞涩。 贺终南倒没顾得上看他的小模样,她往里面探了探头: “你爹也在?” “我爹他,在旁边。昨晚劝了他好一通,可是他肝火大动,还是很生气。” 贺终南拉起厉奉离的衣袖,径直向一旁的厢房走去。 厉奉离惊慌失措: “贺姐姐,你干什么?” 贺终南一脸自信的看着他: “找你爹,说服他。” -- 厉天涯昨晚半宿无眠,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堂堂天姥掌门落到这步田地,他心中自是不甘。 可是更不甘的是,竟然连厉奉离的婚事都成为了花隐的设计和招牌,明知此事动机不纯,可是他却无可奈何,他心中更是难过。 所以,当贺终南和厉奉离肩并肩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以为这两个小年轻又是来说服自己,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废话,心中更是郁闷。 他面容不善道: “送客!” 正准备拂袖离去,只听得贺终南镇定开口道: “我贺终南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天姥派门庭高贵,当然看不上我这个孤儿出生之人,我浮云又不及四大派声名显赫,自然是高攀不起,这门婚事,当真是不配的很。” 厉奉离一脸错愕的看向她,竟没想到她敢当众说出这番话,打自己的脸。 这字字句句倒是合了厉天涯的心意,他转过身来,一脸笃定的看着她,仔细打量起了这丫头的样貌。 不错,的确是块修仙的好苗子,只不过——还是配不上我儿子。 贺终南见厉天涯的态度转变,已经开始肯听自己说话,心中一喜,当即继续言道: “可是厉掌门可否想过,这四大派就算再是声名显赫、门庭高贵,可是如今全然陷落在这花隐山庄,便一视同仁,与我浮云同为练烁尹的阶下囚。在练烁尹的眼中,他不分这尊卑有别,只当我们是一路货色。所以,这赐婚一事,才来的明目张胆,顺理成章啊……” 她这话,可谓字字句句戳中了厉天涯的痛楚。 他重重的拍在了案几,心中郁闷道: “不错,那姓练的欺人太甚,老夫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我天姥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眼见厉天涯已经被自己绕住,贺终南趁机进言道: “所以,如今首当其中的,便是要摆脱这等局面。我知厉老前辈英明神武自然有方法脱身,可是一时半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我们浮云和九真已经联手,如果能够得到天姥派的协助,四大派便已经占了半壁江山,五日之后,大婚之时,便是可以从花隐山庄全身而退之绝妙时机,不知厉掌门可有兴趣听我细说?” 厉天涯掷地有声的喝道: “好,你说!” 第一百零五章 眼见厉天涯被自己三言两语说动了心思,贺终南忙趁热打铁将与九真商议的计划与他说了个大概。 厉天涯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他不住的打量着贺终南: “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她谦虚了一下: “九真派起的由头,细节是我想出来的。” 厉天涯对她刮目相看,连连赞许道: “看不出你这般年轻,竟是个内里如此有主意的人。居然能想出这条妙计来,浮云有你,林千也算是捡到宝了。” 眼见厉天涯对贺终南夸赞了起来,厉奉离心念一动,忙上前言道: “爹,那我俩的婚事?” 贺终南忙比划上: “婚事就是个幌子,从头到尾就没这事,如今只不过是为了借大婚现场做这个局而已。厉掌门请放心,待会大家从花隐山庄脱险而归,此事便一笔勾销……” 厉天涯激动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老夫今日就先代天姥各位谢过姑娘了。” 他斜睨一眼厉奉离,却见自己儿子脸上满脸的不高兴。 厉天涯知道,定然是刚刚这番由头挫了他的性子,如今,正好斩断他的念头。 “离儿,你还不快来谢过贺姑娘。她如今救我等于水深火热之中,这等海涵,你还不前来谢过才是……” 厉奉离嗫嚅着不肯上前。 贺终南见他这般面目,心中倒也猜到这小子八成对自己动了心思。 如今快刀斩乱麻,当着他爹的面说个清楚,以免误了正事。 贺终南看了看他,正言说道: “厉公子,你我之间恐有些误会。当日,我不过为了掩饰你逃出来这件事,这才对着练烁尹撒谎说你我互有情意,不过是为了救你的命。如今当着你爹的面,这事咱俩可以讲个明白了。我和你,并无瓜葛,也请你爹他放心,这天姥派还轮不着我上门。” 厉奉离见她如此决绝,心中一动。 他暗暗念道: 我只当这事是个机会,若能顺理成章和贺姐姐在一起,也不枉费我这一番心意。看是如今看她的模样,竟然是对我半分心思也没有。也罢,当日,如果不是她灵机一动,想出这等主意来,我只怕也早就遭了他人毒手,根本无缘站在这里,和爹团聚。 如此说来,她竟然是一心为我了。 我如果浪费她一番苦心,也实在是狼心狗肺。 厉奉离将心中这道弯转了过来,再念及此事,觉得贺终南于自己有恩。 自己实在不该痴缠与她,平增烦恼。 见他半天没有言语,似乎已经有些相通的模样,贺终南这才将心定了一定。 如今天姥派有厉天涯在此主事,拿下了这位掌门,其他的事情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至于厉奉离,不管他埋不埋怨自己,这当说的话,必然还是要说个明白。 如今贺终南已和他父子俩都交代完毕,心中感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轻松不已。 她抿紧嘴唇,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硬骨头要啃了。 -- 练烁尹独坐房中,正对着面前这株兰草看的出神。 他美目巧兮,身着雍容典雅,若是突然闯入屋内之人,恍然一见,当真如世外仙姝一般,摄人心神。 练烁尹闭目了许久,兴许是已经养足精神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开口言道: “既然已经进来了,为何不出声?” 冷阐从门后移入室内,小心言道: “恐打扰庄主清修,未敢惊扰。” 练烁尹拢了拢衣袖,正己肃容,言道: “你跟着那丫头,可见到什么?” 冷阐一五一十的将刚刚的情形说给他听,说到好笑的地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练烁尹捂住口鼻,也露出些许笑意: “这姓贺的丫头倒是当真有趣,我之前看她在我面前胡诌来着,以为她撑不了许久,必然拆穿,可没想到,她这般脑筋灵活,不但骗了我,还在你面前也如此能说会道。” “属下是刚刚一时愣住,这才没有反应过来。其实细想起来,她这谎撒的并不高明。” “是吗?破绽在哪儿?你可有当场反驳的胜算?” 冷阐微微愣住,这点他倒没有想到。 练烁尹言道: “这丫头的思维缜密,倘若不是我告诉你,她所说的和厉奉离的情意乃是虚的,你有了这层见识,这才明白她在诓你。可是若是我不说,就单她今日在你面前的表现,也算的上是无懈可击。你根本没有拆穿她的办法。” “哼,林千为人古板,这个丫头倒是脑筋灵活,四大派还有参加求仙台大会的这些仙门各派,素来将名声看的比天重,沽名钓誉之心比常人更甚,可这丫头反其道行之,凡事只重当下,八面玲珑,随口就能胡编乱造,如此说来,她的道心比这些老家伙反而强了不少,至少拿得起,放的下,没这么多虚名所惑……” “庄主如此喜爱她,为何不收了她做个徒弟,我看这位贺姑娘也不是个因循守旧之人,不似其他正派那般冥顽不灵,如果是她,说不定能够理解庄主你的想法。” 练烁尹看了一眼冷阐,轻描淡写言道: “收徒弟这种事,靠缘分的。你上杆子去求人家,人家未必肯要。只有机缘巧合之下,两方授意,说不定方有所成。” 冷阐上前一步,着急言道: “属下还有一事,觉得有必要提醒庄主小心。这大婚之日,被我们关押的四大派和其他仙门各派都要现场观礼,这本是一桩好事。可这几日我跟着贺终南,见她借着大婚筹备的时机,到处乱窜,如果猜的不错,我想她应该是在联合四大派还有其他仙门各派,暗中穿针引线,恐在大典之上有所图谋。属下不才,只能探查到这种程度,他们的计划是什么,我也猜不到。所以,务必提醒庄主千万小心,或者大婚当天,要不然把观礼的人数改一改?” 练烁尹饶有趣味的玩着自己的手指,脸上露出了期待之情: “看起来,这丫头比我想象中的动作更快嘛。不过才过了一天时间,就已经开始运作四大派了,哈哈哈,不错,孺子可教也……” 冷阐一脸忧虑: “咱们花隐虽然机关颇多,可是如果到时候他们耍弄花招,只怕会对庄主不利?” 练烁尹大袖一挥: “怕什么?我说过了,你以为我练烁尹是普通人吗?将四大派掳来,一个一个杀掉他们?那也太没意思了吧。这种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不是我练烁尹的水平,就算要报复四大派,我也会用天下最阴最毒最意想不到的法子,杀人有什么难的,最难的是诛心——” 练烁尹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眼神向前方望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冷阐连忙跪下: “刚刚是属下一时多嘴了,我早该想到,以庄主的机智,一定有了上佳的良策。我本不该打扰庄主行事,一时失言。” 练烁尹傲慢的一抬礼,昂首说道: “算了,恕你无罪。总之,这姓贺的丫头不管如何嚣张,你都吩咐其他人等,不要为难与她。我如今就希望这只小花猫,跑的越凌厉越好——” 他缓缓摸着自己的手背,一脸婀娜: “做药也是需要药引子,没有她这般活跃,这个计划可就不好玩了。” “是,属下明白。” 冷阐刚要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又返了回来: “还有一事,想来还是要禀告庄主才是……” “啰啰嗦嗦,你讲便是。” “属下跟着贺终南的时候,听到她和师弟,在说什么雪中仙,好像那个雪中仙在风狄生,也就是她师弟的体内。这事貌似有些复杂,他两人为了那雪中仙吵了许久,好像是个重要的物件。我在一旁听的也不甚分明,可是想起来,庄主见多识广,兴许能够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练烁尹本是躺在卧榻之上,此刻缓缓将身子扬起,眼睛发亮道: “你确定是雪中仙?” “属下耳力甚佳,没有听错。” 练烁尹激动的一拍旁边的龙头抚座: “好,当真是好的很,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这雪中仙已经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此物竟又重新落到了浮云手中……” 练烁尹言道此处,突然脸色不对,他压低声音问道: “你刚刚说,这雪中仙在她师弟身上,不在贺终南身上?” 冷阐老老实实言道: “目前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我见他二人时,风狄生好像在发脾气,想把这东西给她,可是后来又被她三言两语劝好了……” 练烁尹抚住自己的下巴,一脸沉思: “林千如此宠爱贺终南,如果是他传的,雪中仙定然会传给大徒弟,不会落到风狄生手中。莫非,这物竟不是浮云亲授,乃是风狄生从外面得到的?” 他微微一怔,心中思绪万千。 本来只想借着贺终南教训一下四大派,可如今雪中仙也已经陡然现身。 这局面,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练烁尹不由的裂开嘴角,笑出声来。 好,当真是天不亡我,物归原主。 第一百零六章 贺终南回到屋内,抖擞了下精神。 今日跑了一天,别的不说,只说这唾沫,当真是快要说干了。 如今眼见颇为成效,她心中也甚是欢喜。 贺终南在心里盘算着,如今四大派已经有两家都被自己促成,如今也就剩下洞宫和灵虚了。 她想起之前厉奉离曾经和自己说过,灵虚田中云为人狡诈,这次也是他与练烁尹联手,这才将仙门各派拱手相送。 贺终南在屋内来回踱步,暗暗想道: 如此说来,田中云那里自己是不用去跑了。 看厉天涯那番模样,再加上田中云之前的行径,田止息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自己若是现身在他面前,不要说劝说了,只怕他现在也不用再戴那副伪君子的面具,只怕会当场结果了自己。 如此盘算下来,洞宫的屠小云,只怕自己是必须去见一见了。 不过一想起洞宫之前门内兄弟阋墙,闹出那等惨剧,陈异和屠小云拼了个鱼死网破,将自家家丑曝光天下,如今只怕屠小云就算被押在此处,心里也恐在滴血。 他受了这场磨难,如今掌门之位悬之,恐难以服众。 如此风雨飘摇、心思动荡之人,自己就算真的找到了他,又要拿何话何语点醒他才是。 贺终南为人机敏,口才了得,素来知晓这劝人不在话多,乃是要句句斟酌,说到对方心坎上,方能有起死回生之妙用。 这般想来,自己还真不知道洞宫的命门究竟在哪儿。 屠小云为人孤僻,与其他掌门似乎也无深交。 师父跟他也素无瓜葛,如此说来,竟然无从下手了。 贺终南正在屋内想的出神,恍惚听到门外有敲门声。 她警觉问道: “什么人?” 门外传出了一阵怯生生的声音: “贺姐姐,是我。” 贺终南听出是九真山的吴雪灵,忙开门放了她进来。 吴雪灵还未坐定,就已经拉住她的手焦急问道: “贺姐姐,今日可有成效?” 贺终南将之前的战绩讲了一遍,听的她连连欢喜,大加赞赏道: “好好好,我还怕此事进展的不顺利呢,可如此看来,姐姐真是好口才,好福气,有你这等得力之人,只怕此事不难办全了。” “你别高兴的太早了,你们九真那边我可是全部放手给你了,你和你那位萧大师兄也是重中之重,可千万别给我惹麻烦。” 吴雪灵凑上前来,一张圆脸看着她,睫毛扑闪扑闪,对她撒娇道: “贺姐姐,放心,我和师兄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不敢忘却。” “那就好,对了,你找到你爹了吗?” 吴雪灵听到此言,默默低下头去: “还没呢,也不知道他们把我爹到底关去哪儿了。我看其他各派,都是自己人关在一切。天姥更是全部窝在那一块,不知道为何单单将我爹撇开。实在想不明白。” “说不定是你爹自己不想跟你们见面吧。我之前听你说,你爹明明是跟你们那个梅师姑私奔了,可是居然还能被花隐山庄的人找到。但是细究起来,既然是两人一起跑的,定然是在一处,为何单单是你爹一人被花隐的人找到带回来了,那个梅师姑倒是神隐了?” 吴雪灵听到此处,突然若有所思道: “贺姐姐,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爹那日见我之时,丝毫没有提到他如何被抓的,更加没有提到梅师姑的下落。我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难不成,梅师姑已经没了?” 贺终南倒不这么想: “要我说,说不定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局呢,你们这位梅师姑据说也已经离开九真数年,说不定早就已经投了花隐山庄的路子,她怨恨你爹当初不敢违抗师命娶她,自己一人在外漂泊,说不定早就恨你爹恨的入骨。如今得了花隐山庄的襄助,正好将你爹骗来,一泄心头之愤。你爹只怕是因为还能再续前缘,可谁知自己抛家舍业,结果到头一场空,说不定因此大受打击。” 吴雪灵听到这儿,激动的拍了她一掌: “天啦,贺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老觉得我爹私奔前后古古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可如今被你这么一说,竟然觉得此事全然合理,那些不通之处竟然也能串起来了。你怎么说的你如同你亲眼见到一般?” 贺终南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这丫头,下手也太重了。 她没好气的说道: “这有什么,天底下的男女俗事不都是这样吗?不是今天你爱我,我不爱你,就是明天你不爱我了,但是我又爱你了,从来都是不同步的,哪有几个情意绵绵刚好对的上,多的是阴差阳错的有情人,互相辜负心意。我也就是顺口一说,只是因为你们这位梅师姑也忒神秘了,从头到尾也没有露过面,所以,这才起了猜测之心,也未必全对。” 吴雪灵点了点头,仔细回忆道: “其实,这位梅师姑,在我们九真门下,当真是很出名。虽然她平日不在门内修炼,可是我也常听门内的老人们提起她来,说她当年也是冠绝各大仙门之人,非常有天赋,而且为人清高又貌美,当时也惹的不少仙门弟子对他动了心。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她就和我爹好上了。那时候,她本来是才是九真最有利的掌门人选,可后来因为我爹另娶他人一事,她黯然神伤,于是离开我派门下,四海云游去了。如今说起来,倒也是不甚唏嘘呢……” 贺终南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完整说起这位九真梅真人的来历,听的颇为入神。 本以为梅若雪是个为情所伤的痴情女子,可这般听起来,这人,除了感□□之外,还很有一把刷子,当年竟然还差点得了九真掌门之位。 “吴妹妹,这般说来,那我更觉得你爹这次是不是真的被她骗了。想来她是如此厉害之人,当然竟然能够抛却掌门位置不要,也要和你爹在一起,可是竟然被你爹始乱终弃,她心性如此之高,只怕是从未受过这等耻辱吧。我看她当年愤然离开,这么多年来,只怕是心中也未曾放下。如此说来,恐还真被我说中了。” 吴雪灵眉头一皱,心中潸然道: “只因为我没见过她的面,所以这么多年来,也只能从其他人的讲述中,闻的她当年的一点风采,我爹这么多年虽然不说,可是我也看的出来,他非常思念梅师姑。贺姐姐,我之前也同你说过,我爹和我娘的感情并不好,我爹他——基本很早就一人在仙庐安户了,名义是为了清修,可是我知道,他就是为了避开我娘而已。只不过,他唯有我一个女儿,我资质不错,我爹觉得我也还算有几分前途,于是还愿意在功法之上指点我几句,可是你要说父女亲情,也只能算的上淡淡的,他们都以为我不懂这些,可是我又不傻,我也有感觉,我当然能感觉的出来,我爹,其实是嫌弃我和我娘的……” 嫌弃?贺终南愣了一愣。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用这个词。 “怎么会呢?好歹血浓于水,要是没出私奔那个事,你们也是和谐美满的一家,你恐是想多了吧……” 吴雪灵正色说道: “贺姐姐,你不用唬我。我这般模样,我爹如此清高之人,怎会对我满意,倘若不是因为我修炼资质甚佳,只怕他早就对我不管不问了。至于我娘,她更是庸俗之人,每日只知道和我爹说些家常废话,我爹这人,只怕是看到我们娘俩这般模样,愈发觉得梅若雪清贵无比,甚是想念。” “所以,你之所以之前不肯答应和萧白衍的婚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吴雪灵点了点头,一脸落寞: “不错,我这个样子,门内师兄弟虽然没有笑话我,可是我知道他们背后都在说大师兄忍辱负重,为了前途讨好我。我从小看着我爹和我娘过的有多辛苦,我发过誓的,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我爹因为名利娶了我娘,造成一生痛苦。他郁郁寡欢,我全部都看在眼里。大师兄也是一样,他今日也不过是为了掌门之位才对我阿谀奉承,倘若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了,恐怕我们日后就是我爹和我娘的翻版。” 她摇了摇头,用力说道: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知道不是好结局,那么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选。” 吴雪灵说到动情之处,眼泪几乎快要留了下来。 贺终南好心安慰她道: “你也不要这么武断。我跟你接触时日不长,可是也觉得你是个颇为可爱的女孩子。更何况,你大师兄与你从小一起长大,这容貌之事,乃是天注定,说不定是因为他喜欢你的脾气秉性,这才要和你在一起呢。我之前也见过他对你十分看重,不惜性命相护,说不定你是错怪他的一片真心了……” 吴雪灵叹了口气,泪眼汪汪的看着她道: “贺姐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有自知之明。” 第一百零七章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由衷说道: “贺姐姐,我这般尊容,寻常男子见到我,也只会退避三舍,更何况大师兄这样的人中龙凤,他长的出众,如果真有心仪的女子,自然也是像姐姐你这样气质出尘、清秀脱俗之人,根本不会是我这样渺小之人……” 贺终南见她提到自己,上下左右看了自己全身一遍,好奇道: “这么说来,你反而羡慕我?” 吴雪灵黯然神伤: “你这样的人,生来长的美,又深得师父还有众多师兄弟的喜爱,我看贺姐姐你的性子便知道,自然是从小都没有吃过半点苦,被众人宠爱着长大的,你们浮云人才辈出,风雷诀更是名满天下,你这么年轻,便能登上大弟子的位置,天资必然优越。你这样的人,长的美,又聪明,性格也好,身边的人都真心喜爱你,珍惜你,我想,我这种自卑之人的苦楚,你根本体会不到……” 她说到这儿,声音越来越小,啜泣声却越来越大。 贺终南看到她这般伤心,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是,只能小心的敲着她的后背,舒缓她的情绪。 吴雪灵见状,哭的愈发伤心了起来。 过来好一会儿,这才止住了哭声。 她抬起头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两眼垂泪的看着贺终南: “贺姐姐,这些话,我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我在九真地位特殊,人家都知道我是掌门千金,没人敢得罪我,可是也没人真心待我。我也从不敢将这些话说给他们听,哪怕有女弟子,可是她们也是自成一派,虽然表面上与我亲和的很,可是我知道,她们背地都爱说我的坏话。自从我和大师兄要成亲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她们就更加怨忿我,明里暗里经常替大师兄不值,说他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贺终南听到这儿,忍不住拍案而起: “她们当真这么说的?” “背后说吧,当面至少没人敢。” 吴雪灵小心回道。 贺终南气得想撞墙,她对着吴雪灵大声问道: “她们背后这么说你,都骂你是牛粪了!你居然还不当面反击?!” “都是同门师兄妹,更何况,面上还没有撕破脸,再说了,我爹在的时候,素来教养极严,倘若见到我无故欺负其他弟子,只恐会认为我是仗着掌门千金的位置欺负人,会更加严格的责罚我一顿。再说了,我娘也从小教育我,反正我的身份比她们尊贵,平日就多忍耐些,切勿要失了分寸,更不能没了教养……” 贺终南大概是还没见过四大派的掌门子弟还有这等受窝囊气的时候,于是叉起腰大发议论了起来: “不是吧,吴姑娘,我见那日你教训你大师兄的时候,不是挺横挺凶的吗?我还以为你自幼在九真也是这么任性的了,弄了半天,你就欺负他一人啊?” 吴雪灵低下头,小声言道: “大师兄脸皮厚,不管我怎么骂他,他也不生气。后来,我想,他还要贴着我家当上掌门之位,也难怪我怎么骂他,他都不生气了……” 贺终南被她这话呛到一时失了神,竟无言以对。 想当初,自己见那萧白衍的第一面,还以为他是个风流小白脸,如今看来,他这日子,过的也挺辛苦。 至少,是被这个胖师妹大小姐折磨的够呛。 贺终南劝解她道: “按理说,你这等家世,本不应有这些烦恼。你还羡慕我?我跟你讲,你们四大派就算再差,至少伙食比我们浮云好太多了。我们有段日子,可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段时间,连浮云山上的野味都被大家抓来吃了个干净,真是忍饥挨饿。你堂堂门派大小姐,锦衣玉食,你爹娘感情如何尚且不说,可是若论及这饮食餐点,绝对没有苛刻亏待与你吧。” 吴雪灵看了看自己这胖乎乎的身材,暗暗点了点头。 贺终南微微一笑: “你以为我是想这么瘦啊,要不是我师父他从小就带我风餐露宿,焉能养成我这种体格?你从小好吃好玩的多了去了,不过是因为父母感情失和所以才得了这点烦恼,其实我实话告诉你,天下之大,再没有比吃不上饭,更大的烦恼了。只要这点解决了,其他的事情,都可以靠后……” 吴雪灵看着她,眼神中露出疑惑来: “贺姐姐,你可是修仙之人,怎能说出这等没有修为的话来?我爹常说,我们修道之人,不可探求物欲,必然要清净五根,辟谷而食……” 贺终南一抬手,满脸自信: “你现在成仙了吗?飞升了吗?” 吴雪灵嗫嚅言道: “那自然是还没有。” “这不就结了,你现在还没成仙呢,不还是凡胎一个,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啊?你现在不吃饱,哪有力气修炼,哪有机会飞升上仙?只怕是万里迢迢,第一步还没有结束,就已经彻底饿死了……” 吴雪灵点了点头: “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贺终南继续给她宣传: “那是自然,我这个可是真经,你爹给你说的那些,才是假经。我说你们四大派的掌门怎么一个比一个事多,弄了半天,平日总靠这些假模假式忽悠人。你看看你爹装了这么多年,还不是装不下去,说什么五根清静,结果最后还不是舍不得旧情人,跟人跑了……” 贺终南一时口快,脱口而出,捂嘴已经来不及了。 吴雪灵听她说起自己爹的事情,眼泪又快要涌出来了: “我爹他,确实好像说的跟做的也不一致。” 贺终南赶紧调转话头,继续劝她: “诶,我的意思就是随便举个例子,你别忘心里去。不光你爹,还有那个洞宫的屠小云,不一样,说的好听而已,结果还不是为了掌门之位,跟自己的兄弟斗的你死我活。只怕他师父在世都能被他们再气死一遍……” 吴雪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擦了擦眼泪: “所以,贺姐姐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想早日改变这些,就该先好好吃饭?” 贺终南掐了掐她圆圆的小脸蛋,对她做了个鬼脸: “你呀,想必这好饭已经吃的够多了。这我倒是不担心,我说的意思,没有根本,哪有未来……” 吴雪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脸困惑: “这是什么意思?” 贺终南心平气和的与她说道: “饭你虽然好好吃了,可是每日要做的事情,必须解决的那些问题,你却视而不见啊。这道理如同没有吃好一日三餐不是一样的吗?” 吴雪灵一脸懵懂的看向她。 贺终南对着她挥了挥手,用力比划道: “这么说吧,你一手好牌,为什么不好好打呢,何苦气得自己半死?” 吴雪灵恍然大悟: “你是说,我被师兄弟说闲话,暗暗欺负的那些事?” “没错,不管你爹在不在,你的地位超然,在九真自然是无人敢逾越的,你怕她们作甚,给她们面子是你心情好,不给面子人家打得过你吗?能把你逼走吗?不能是吧。倘若你是心胸宽广之人,觉得他们说这些闲话无所谓,那么无须跟他们计较。只当是过眼云烟罢了,可是你现在明明就计较的要死,为什么还要因为怕这怕那,连这口恶气都不敢出,平白无故的委屈自己呢……” 吴雪灵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有此番言论,可是竟觉得心情莫名的激动了起来,她握紧拳头道: “还能这样吗?” 贺终南抬高声调: “为何不能这样?既然不愿意,不喜欢,那么就去改变它!我是个粗人,没那么多讲究,我实话告诉你,当年浮云不服气我的人多的去了,还有人说师父偏心我,这才让我当大弟子,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收服他们,那就是靠一个字——打!” “打到他们彻底服气为止,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靠自己挣的。” 贺终南停下激动的语调,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道: “吴姑娘,我孤家寡人一个,跟你没得比。只能用这等笨法子,可是你不一样。你出生就已经胜过太多人,更何况,你父母双全,而且他们都是爱你的,你拿着一手好牌,自然还有更多的好法子可以出气,说不定还能有不动神色就能解气的妙招,我不是教唆你打他们,只是想让你明白,不要一味容忍,要去想办法解决这些事,至少不要一个人生闷气……” 吴雪灵听到这些,自然也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她多年未有如此亲近之姐妹,如今从她口中听到这些,竟觉得如同遇到亲人一般,十分感动。 贺终南继续说道: “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你和萧白衍两个人之间的事,与他们有何关系?说萧白衍忍辱负重?他当事人都没出来诉苦,人家甘之若饴,关他们屁事!” “这些事虽然是小事,可是却不能退让。” 贺终南继续言道: “人活着,若连这一口气都不能争,都要憋屈,那还有什么意思,还求什么仙,问什么道!” 第一百零八章 吴雪灵没想到她如此坦诚,此刻已然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她上前一步,牢牢握住了贺终南的双手,衷心言道: “我之前听派内的老人讲,祸福相依,今日被困在此地,内心动荡不安,本来前途难料,生死未卜,可是机缘巧合之下,竟能与贺姐姐这般促膝长谈,互通心意。我素来没有人说知心话,就算与大师兄关系亲近,可是这些女儿家的心事,也是无法对他言说的。如今多谢姐姐为我解疑答惑,倘若不嫌弃,我们义结金兰如何?今日之后,我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贺姐姐你便如同我的亲姐姐一般!” 吴雪灵眼神恳切的望着她,看的出来是真心所向。 贺终南心中一抖。 她没想到自己这次下山别的不论,这结拜运倒是真的很好。 开始先是靠着和花隐山庄的练烁尹攀上关系,硬叫了他一声“练姐姐”,这才后来这般诸事顺畅。 如今又得了九真山的掌门千金吴雪灵真心诚意的要给她做妹妹。 贺终南转念一想,吴雪灵虽然贵为名门弟子,可是心性善良朴实,与那些偏见之人不同,更何况此番她二人也算是历尽磨难了,算的上患难与共。 她点了点头,颔首笑道: “雪灵妹妹言重了,我在浮云也只有我师弟一人关系亲近些,可是你也知道,他不是女孩子,有些话我也没地方跟人说去。如今你堂堂九真大小姐,肯与我结为姐妹,我真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吴雪灵喜出望外,她环顾四周: “可惜此处没有香烛什么的,没东西做仪式啊……” 贺终南哈哈大笑道: “吴妹妹也较真了吧,我等修仙之人,还追求那等繁文缛节作甚,一切如清风,只要你我心意澄明即可,我看那世人也有插香结拜的,可最后名利熏心,背信弃义的比比皆是,追求那等俗意有何用?” 吴雪灵抚掌赞同道: “好,那就依姐姐便是。这等规矩,我们免了吧。” 她二人这番结义之后,此刻如同亲姐妹一般,还真就肩挨着肩欢天喜地的携手坐了下来。 贺终南热情相邀道: “我看今晚你就留在我房中歇息便是,反正也睡得下两个人,咱们还能多说点话。” 吴雪灵笑道: “姐姐可要想好了,我这般身躯,跟你一挤,只怕你要滚下床去了。” 贺终南笑着去掐她圆滚滚的小脸蛋: “不怕不怕,我若是半夜被你挤下床,就爬起来捏捏你,把你捏醒为止,如此一来,自然是我睡不了,你也睡不了,大家公平的很。” 吴雪灵没想到她如此娇俏可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二人躺在床上,半晌也没睡着,嬉笑打闹了一阵。 贺终南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倚在床栏处,神秘兮兮的问她道: “吴妹妹,有句话之前我就想问你来着,可惜咱俩当时不熟,觉得说出来有些生分,这才咽了下去,如今不知可问否?” 吴雪灵抱着被子,对她点了点头: “姐姐,请说。” “你和你那个萧白衍大师兄,到底是什么回事?刚开始我还真以为他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刻意讨好你,可是看他那次肯为你豁出性命,觉得他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怂啊。还有你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虽然上次说的是斩钉截铁,可是我却觉得你对他的事情也是上心的紧……” 吴雪灵没想到她会问到此事,如今双手来回不停的揉着被褥,害羞的低下头: “姐姐,怎么会突然想起问他来,我早说过了,我对大师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他一直为了掌门之位,对我穷追不舍罢了……” 贺终南瞪了瞪眼睛,对她吐舌头道: “嗨,你可别蒙我了,我这两只眼睛还没瞎呢。你每次提到你那个萧大师兄,脸就红的跟个柿子一样,亏你还好意思说不喜欢人家?谁信啊……” 吴雪灵急了,上前对她表忠心道: “姐姐,我说过了,我是要继承九真掌门之人,断然不会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你要当九真掌门,跟你嫁给他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你们一个派的,到时候接亲的时候,连山都不用下,方便的不得了。” 贺终南说起来倒也是得理不饶人,看着她这般咄咄,吴雪灵心虚的低下了头。 贺终南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道: “雪灵妹妹,你别怪我直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啊,根本心底就是喜欢你那位萧师兄。只不过一来你爹娘的事情给你的刺激太大,前车之鉴,你怕重蹈覆辙,若是你萧白衍师兄跟你爹一个德性,只是为了掌门之位无奈才娶了你,那么你爹娘今时今日的结局,就是你们日后的翻版。你对他真心一片,怎么会受得了这种打击?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严词拒绝,我说的没错吧!” 吴雪灵听她这般细细说道,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贺终南继续说道: “——这其二,恐怕就是因为你之所以那般生气你那些同门师兄师姐们嚼舌头,也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讲到了你的心里。你内心深处其实跟他们说的一样,也不相信,萧白衍会真心实意的爱上你,你觉得他跟你,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才会对那些话如此大动肝火,倘若不是如此,听听就算了,何苦会气成这样呢,我说的可应上?” 吴雪灵听到这儿,头垂的更低了。 她幽幽叹气道: “姐姐真是厉害,我这般心事,从未表露过分毫,连我爹娘都不知晓。我,我是真的没有这份自信,相信大师兄会真心实意的喜欢我……” 她如今眼波凄楚,看起来让人忧心。 贺终南本不想戳破她的小女儿心事,可如今见她如此坦率承认,也有些于心不忍。 她好言相慰道: “都说当局者迷,我看那萧白衍未必不是真的喜欢你,你且把心放宽,说不定最后能成……” 吴雪灵抬起头来,一双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贺姐姐,你别再说了,我这等人的心酸,你是不会明白的。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你看看,你师弟对你如此仰慕,天姥的厉奉离也对你情深义重,我若是有你一半,便也心满意足了。” “不是在说你吗?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贺终南拉起被子,正准备装睡。 吴雪灵已经把头探到了她面前: “贺姐姐,我真是奇了怪了,天姥的厉奉离就算了,虽然长的还可以吧,但是你不喜欢他,也还能理解。但是你师弟啊,风狄生那长相也算是仙门之中的翘楚了,他都如此真心待你了,你竟然还可以不为所动,姐姐,你实话告诉我,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对他动心?” “动心?” 贺终南挠了脑袋,心想这两个字。 吴雪灵张牙舞爪道: “你不知道,我们九真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师姐,三年前求仙台大会的时候不过偶然撞见了你师弟一次,当时就魂飞魄散了,回去九真之后,她们几个动不动就凑在一起说你们浮云的风狄生,那表情,你真是没见过。我感觉,要是浮云山离的近,她们恨不得组团天天去看,也亏得隔得远。只不过她们说你师弟性子冷淡,对女子示好半点兴致都无,也根本不与她们谈笑,都是面无表情的打个招呼就离的远远的,唯独遇见你时,脸上方才有了笑意……” “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几位对你都嫉妒的不得了,说什么你这般命好,从小身边就养了这般风采的俏郎君,真是不知道几世修来的福分。” 贺终南完全不知道风狄生还有这等盛名在外,她愣了一愣,三年前?当时自己是跟风狄生还有师父一起来的呀,为何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晃了晃脑袋: “真的假的?当时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我们同门那些师姐都在疯狂吐槽你,说你眼高于顶,看见她们也没什么好脸色,根本就不理人。说什么你也就是运气好,长的还算不错,可是与风师弟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不少。也不知道你给风狄生灌了什么迷糊汤,他唯独对你一人关怀备至,她们个个都嫉妒的不得了。” 贺终南瞪大了眼睛,自己三年前好像参加求仙台大会的时候也就注意去看其他门派的男弟子了,至于女弟子,还是四大派的女弟子,一想起她们那招摇的服饰,贺终南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爱答不理了。 毕竟自己身上穿的可是旧衣裳啊,当然看见之后拔腿就跑啊,哪有兴趣多留。 吴雪灵继续说道: “她们都想不通,像风狄生这等绝世容颜之人,倘若对自己有一点心意,自然世间不会有女子拒绝,定然会当场同意。为何你竟然可以当看不见一般?” 贺终南没想到她有此一问,她愣了愣神: “我师弟当真有这么好看?” “这是什么鬼话,姐姐,三年前参加求仙台大会的仙门各家女弟子都被他迷的魂飞魄散了,也只有你毫不在意吧!” 第一百零九章 说实话,贺终南虽然在初见风狄生的时候,也被他这逆天的美貌震慑过,可是人就这般不长记性,这相处的时日,每日对着这张脸,兴许是看的太久,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记不起当初见到的那般惊艳了。 毕竟天天要见无数次面,如果每天震惊一下,只怕贺终南也要心卒早衰了。 如今这被自己刻意忽略已久的事实突然从旁人口中说了出来,尤其是吴雪灵这般赤诚的口吻,贺终南自己听的出来她说的半句没有假话。 风狄生从来在外收到的鲜花与掌声,爱慕与纠缠,他冷面无言,半点都没有在自己面前透露过分毫。 究竟是他根本不屑于这些少女的爱慕眼神,还是他内心深处根本也没有将这些艳羡之情当做一回事。 贺终南不知道,也不了解。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的心头突然涌出了一股奇妙的念头。 原来自己见到的风狄生只是他庞大人生之中微小的一部分,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其他方面,甚至在旁人眼中的风狄生,也许跟自己所见所感之人完全不同。 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丝毫不敢忤逆的乖乖小师弟,也许在其他名门弟子眼中,确实高不可攀的冷漠美少年,斜睨天下,不屑一物。 她们对他翘首期盼,可是却苦无章法。 这些或明或暗的情绪,或深刻或浅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也许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缓缓发酵。 可是这一切的暗流涌动,贺终南从未感悟到。 亦或者,连搅弄风云中心的风狄生也没有体会到。 此刻,他独坐在凉亭发呆。 夜已深了,他却没有一点睡意。 房内枯坐不住,风狄生索性又走出屋内,信步踱然,他缓缓又来到了上次的华亭。 这里有湖景,有山色,有圆月,有水榭,着实是个赏月的佳处。 自从上次在此地遇上了镜中人之后,不知为何,风狄生意外的喜欢上了这里。 心绪不宁之时,来这里坐一坐,就会觉得自己整个人平静了不少。 今日子夜时分,他又在这里驻足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没有镜中人,也没有美酒在侧。 花隐山庄非常安静,此刻的湖边也只有蛙鸣的声音,其余皆无,空气中散发着香草的气味,宁静而芬芳。 风狄生默念了一会儿本门的心法口诀,觉得心绪平静了不少。 他站立起身,正准备走回去。 不料,眼前突然跃出了一位少女,她容貌精致,着了一身淡绿色的长衫,眉头间似乎有点点哀伤。 风狄生微微的瞅了她一眼,心想此时出没在此地,莫非是花隐山庄之人? 他专挑这等宁心静气的时分来到此地,为的就是一个人安静下来,本不愿见人。 如今见到生人,本就避讳。 更何况,一想到此人可能是花隐山庄的弟子,他更加没有好感。 风狄生目不斜视的从她身畔掠过,直步向前,不料,这女子突然伸出手来,拦住了他。 她怯怯说道: “公子,救我!” 风狄生瞬间警觉的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眼神虽然有些惊慌,可是气息稳定。 他冷冷回道: “你找错人了吧,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想必救不了你。” 闲事少惹,不管这位是四大派还是花隐山庄的自己人,风狄生现在都不想惹这个麻烦。 那美貌少女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睫毛扑闪,看的人心中发颤: “我认得你,你是浮云的二弟子,大家都是仙门同袍,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她居然能够说出自己的来历,看来果然是四大派无疑了。 风狄生看了她一眼: “四大派的人?” 那女子点了点头: “不错,我乃灵虚梧座下弟子,田止妙。” 田止妙? 风狄生想起了被贺终南打成重伤的田止息? “田止息是你什么人?” “他是小人家兄。” 原来是田中云的一双儿女。 风狄生满脸鄙夷,厌弃说道: “既然知道我是浮云的人,就该明白你灵虚跟我浮云势如水火,其他三派也就罢了,偏偏你们灵虚跟我师姐动过手,你爹现在恨我师姐恨的要死,你的安危,与我何干?” 他正要拂袖离开,却不料被这女子死死的拽住了衣角。 田止妙可怜巴巴的对他言道: “家兄自幼骄纵任性,如今闯下大祸也是他咎由自取,不关贺姑娘的事。不怕公子见笑,我这大哥自幼顽劣,在家之时,也常欺负我来着,我爹更是重男轻女,从来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责骂。说起来,他如今受了这等教训,怨不得旁人,是他自己造的孽罢了。” 看来田止妙对她大哥和亲爹也没好感到哪儿去,风狄生心中的戒备总算放了一放。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一脸无奈: “有话好好说,你拽着我干吗?” 田止妙赶紧松手,抱歉言道: “刚刚一时失态,惊扰公子了。” “你爹田中云本事大的很,虽然仙门各派如今都身陷囹圄,可是看来看去,唯独你们灵虚梧的待遇最好。你爹和练烁尹关系亲近,连天姥的人都说,只怕是你爹已经拜了花隐山庄的门厅,如今你们都贵为一家了,这花隐山庄不就和你自己家一样,你还怕什么?” 风狄生对这前后的经过也知之甚详,语带讽刺的说道。 田止妙微微低下头去,幽幽说道: “风公子不知我的苦衷。我爹他,的确已经和花隐山庄的人做了交易。这次其他各派皆被擒来,也是因为我爹在其中出了大力。如今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多说无益。相信其他各派很快也会明白其中纠葛,倘若这事传了出去,我爹便是千古罪人,百思难辞其咎。” “难不成,你是为了你爹求情来的?” 田止妙凄苦说道: “我哪有什么面子求情。如今害的各位都被困在此处,前途不知如何。我们灵虚梧乃是其他各派的罪人,我爹他,实在是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将仙门各家坑害的这等地步!” 风狄生心头一动,这话里有话啊。 “你爹都已经贵为四大派的掌势之人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究竟还有何不满?” 田止妙踌躇片刻,缓缓言道: “其实,他做出这些事,也是为了救我大哥。” “田止息?” “不错,我大哥那日自从被贺姑娘打伤之后,虽然花费我灵虚梧血池之功力,可是也只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但他其人精神涣散,状如死人,终日昏睡,根本没办法醒过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爹为了救醒我大哥,竟然不惜与花隐山庄的练烁尹合作。” “你们灵虚梧疗伤治愈之法天下第一,连你们的血池都救不活的人,花隐山庄会有办法?” 田止妙听风狄生这般质疑,微微叹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花隐山庄为何能在这十来年的时间迅速发展壮大,除了这财力雄厚、暗中勾结之外,当然还是因为这当家的颇有本事。没错,那位练烁尹练庄主,你也是见过的。你难道不觉得,他与常人,颇为不同吗?” 风狄生想起了练烁尹的打扮和行事风格,心领神会。 田止妙继续说道: “练烁尹早年本不是这个模样,他年轻的时候,在仙门也是个抢手货呢。说句不好听的,这声望只怕是不会逊色于风公子你多少。他那时,可也是数的上号的俊俏弟子,别提多招姑娘喜爱了,如果不是年少挫折,恐怕也不会满腔仇恨,拿出毕生精力要跟四大派为敌。” 风狄生虽然之前隐隐听自家师父林千提过练烁尹境遇坎坷,可是当时话只说了一半,并未听全,如今见到田止妙居然一清二楚,于是问道: “这事发生的已久,为何你会这般清楚?” 田止妙笑道: “灵虚梧的老人多,我又是个从小爱听故事的人,这些事,也是打小听老人们絮叨的。他那时得罪了四大派,被视为逆鳞,被仙门各派联合追杀,被逼到绝路,那一日也是大战八方,可是终究棋差一招,于是被打至元神溃散,本以为此人从此湮灭无存,可谁知他居然改换门庭,如今以花隐山庄庄主的身份,又重新杀了回来……” 风狄生豁然大悟: “所以,你爹当初亲眼见证过那场大战,知道他当时的状况。本以为必死无疑之人,居然还能这般离奇的恢复,他如果以自己恢复的经历作为诱饵,的确可以说服你爹。” 田止妙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如此。他当年的状况,跟我大哥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样的鬼门关,他都能够重新凝聚元神归位。我大哥自然也救得活。我爹对此深信不疑,所以,这才归附了花隐山庄,甚至不惜铸成大错,背叛仙门各家,也要听从练烁尹的号令。” 风狄生听到这儿,不知怎的,竟对练烁尹生出一丝同情来。 看他如今这乖僻嚣张的模样,却想到当年他还有那样惨痛的经历。 如此说来,这位尊崇之人,虽然一言九鼎,可却也是满心伤痛,未必得意。 风狄生静下心来,将这前因后果想了一遍,突然愈发对眼前的女子好奇了起来。 虽然贵为灵虚梧掌门千金,可是论及仙门典故,这位姑娘也未免太熟悉了吧。 他暗暗提醒自己道—— 此人,不可小觑。 第一百一十章 兴许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田止妙欣然问道: “你不信我?” 风狄生忙摆了摆手: “这等仙门典故都能如数家珍,我哪里敢不信?只不过我有些好奇,田姑娘为何会来找我,按理说,你的本事这么大,实在犯不上与我们浮云扯上关联。” 田止妙苦笑一声: “老实说,我也不过是为了替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后路?” 她点了点头,继续言道: “我爹已经投靠了花隐山庄,他这步棋走的是对是错,我不予置评。但是究练烁尹此人的为人来看,他虽然允诺了要救我大哥,最终是否成事,却要看他的心情。更何况,这是我爹的选择,又不是我的。” 风狄生听出了她话中有话: “你的意思是——你爹虽然已经归附了花隐山庄,但是你却无此意?” 田止妙微微一笑: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不错,我的确不赞同我爹的做法。他这人一向如此,刚愎自用,眼高于顶。这一次,不过是被我大哥的事迷惑了心神,所以这才将我们整个灵虚梧放在此水深火热的地步。” “你就算再不愿意,又能如何?他是你爹,也是堂堂灵虚梧的掌门?” “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用来找你。” 田止妙将身子往前一探,小声言道: “我有办法说服灵虚梧被擒的其他人,架空我爹。助你们一臂之力。” 风狄生面色一转。 贺终南与九真的计划不过刚刚成事,之前也只是与天姥厉天涯和厉奉离二人通了消息,这么快就被田止妙知道了? 他满脸狐疑的看向她。 恐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之情,田止妙笑言道: “公子别害怕,我并非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只不过你那位师姐太过张扬,如今她要大婚之事已经传遍整个花隐山庄。虽然不知这婚事是真是假,可是我若是她,定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必然是要搞一搞事情,不然岂不是坐失良机。” 她说的轻描淡写,语笑嫣然。 风狄生听在耳中,却觉得心惊肉跳。 好生厉害的女子,灵虚梧田中云居然有这样一个女儿,虽然不知道她平素作风如何,看是看眼前这般魄力,此人倒是比那个田止息有出息的多。 当断则断,明辨大局。 这八个字,倒是门清。 风狄生掂量了下轻重,他知道贺终南近日来忙着联络四大派各家,为的就是说服他们。 灵虚梧自然不在其列,毕竟田中云之前已然与浮云势如水火。 这本是一局死棋,可如今叫这田止妙一盘,竟然火了。 说不定,让她加入,真就会是好事一桩。 风狄生默默颔首点头道。 -- 贺终南房内,她面前赫然站着两人。 一位乃是那位貌美佳人田止妙,另一位则是她的好师弟风狄生。 待到风狄生将前因后果皆叙说了一遍,贺终南冷冷言道: “我不同意。” 风狄生愕然失措: “你不是一直想……?” 贺终南抬手打断他: “师弟,这件事我说过了,你不用管。我这边自有打算。” 她转过身去,笑吟吟的对田止妙言道: “田姑娘,恕我直言,你们灵虚梧的家务事要如何处理,那是你们分内的事。至于你跟你大哥还有你爹,这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父债子怨,也轮不到我来断。我想,你还是另谋他路比较好。” 田止妙将眼神来回在她身上打量了好几分,没有说话。 贺终南毫不示弱的望了回去,没有丝毫退让。 田止妙缓缓开口言道: “我还以为姑娘这般年轻就能做稳浮云大弟子的位置,定然与世上那些俗物不同,不会有门庭之见。可是想不到,原来竟也是这般的敌我不分。” 贺终南斜睨看她,并未应答。 “我知道,我大哥与你争斗在前,我爹又对你们浮云暗下杀手在后,于情于理,你也很难信任我们灵虚梧出来的人。可是,俗话说的好,一码归一码。我也是我爹和我大哥日常行径的受害者,贺姑娘为何不能摒除成见,给我一个公允的答案呢……” 田止妙侃侃而谈,说的颇为在理。 “我知道你现在大婚在即,定然不会束手就擒,毕会有所动作。我虽然不才,可是绝对助的上你一臂之力。更何况,我还有本事可以将灵虚梧其他人皆能策应,如今你们深陷在此地,自然是能发动的力量越多越好。不要说仙门各派,就算是四大派之内,我们灵虚梧实力也不容小觑,你若能得我襄助,必然马到功成,事半功倍。” 她这番言语一出,风狄生的心内再生波澜。 他小声对贺终南言道: “师姐,她说的有道理。我们现在能联络的门派,定然要越多越好。如果她真有这个本事,只怕我们就此错过了,的确可惜。” 贺终南冷冷忿道: “我就怕她真有这个本事。” 风狄生眉头一皱,正要细问。 只听得贺终南不客气的回绝道: “田姑娘,你走吧。不管你再耗费诸多唇舌也罢,我也不会答应的。” 田止妙没想到她如此坚决,脸上也挂不住笑容了,她嗔怒道: “我还以为贺姑娘有容人之雅量,乃是个做大事的人,想不到,竟然也与村口妇孺一般见识。” 她一双圆目怔怔而视,看的出来,的确气的不轻。 贺终南一抬双手,做出送客模样: “田姑娘,慢走不送。” 田止妙抿嘴嗔然,面容不悦: “贺姑娘,你们浮云今日因为你一己之私,他日定然会酿成大错。” 她言罢,推门拂袖而去,背影飘摇。 风狄生看着她身后,不由生出一股落寞之意来,他转头望向贺终南,贺终南稳稳的坐在桌畔喝茶,茶气氤氲芬芳,沁人心脾。 风狄生上前一步,埋怨说道: “你还有心情喝茶,刚刚的事,你也冒失了。如今我们虽然有了天姥和九真做盟友,可是屠小云代表的洞宫山你毫无头绪,灵虚梧田中云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存在,如今一个大好的机会送上门来,你居然要都不要。” 不理他的烦躁,贺终南只是将茶盏向上一送,递到了他的面前,笑嘻嘻的言道: “你不困吗?喝一口,醒醒神。” 风狄生将茶盏接住,小小的饮了一口。 果然是好茶,沁人心脾。 他忽然觉得窗外一片寂静,夜深人静之时,此刻屋内不似之前喧哗,窗外只有虫鸣蛙啼,格外静谧。 风狄生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现在是什么时辰?” 贺终南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 “三更天了,你们来找我的时候,子时都过了,你不知道?” 风狄生心下一荡,自己怎么浑然不觉。 当时在湖间花亭听田止妙说完,自己就兴冲冲的带着她来到这里,敲开贺终南的房门之时,她开门那刻,的确是睡眼惺忪,一脸的不悦。 九真的吴姑娘也在,看见他们二人来访,这才避走了。 原来是因为自己扰了她的清梦。 “你是因为我半夜带她来找你,所以这才不高兴吗?” 贺终南抬眼看他,一脸严肃: “师弟,你刚刚不是跟我说,她是你大半夜在湖间遇上的吗?” “不错。” “你怎么不想想,跟了练烁尹的是她爹,不是她。她安能如此有本事,在这花隐山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更何况,居然能够在此夜半之时,就准确无误的找到你赏月的位置,与你花间攀谈,交互心情?” 风狄生一时语塞,竟真没有想过。 贺终南看向他,睡意全无,一脸镇定: “师弟,你我认识十来年,你从未在女子面前如此上心失态过。你自己摸摸脑袋想想,你什么时候会为了其他人如此惊慌失措,连大半夜都会带来找我。在她之前,没有一个吧。” 风狄生汗颜,的确没有。 他慌忙摆手解释道: “你别误会,我对她没……” 贺终南一脸斐然: “我知道,不是说这等无事饮醋的小节儿。师弟,你自己在外世女弟子面前是何等风光之人,我也略有耳闻,你这等冰山不融之人,今日尚且不过见了她一面而已,便能心底融动,为她做出这等逾越之举。更不用提其他旁人了……” 风狄生指了指窗外,恍然悟道: “你的意思是说……” 贺终南点了点头: “这位田姑娘,不简单啊——” “——她这等有本事,又岂会是她口中所说的福薄之人。她对着你这样不近女色之人,尚能洞察分明,言之有物,使出这等惑心之术,如果不是我今日存心怼她,只怕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此厉害之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爹和自己的大哥欺负成那样呢。更何况,她说的几分真,几分假,我们也根本无法验证。让这样一个人进入,太危险,根本控制不住。” 风狄生被她这三言两句戳醒,此刻心头动然澄明,他恍惚言道: “想来真是古怪,明明现在你一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刚刚怎么就能如此轻易允了她……” 贺终南看了他一眼,心道,只怕你也是被色迷心窍了。 她转念一想,不知为何,竞对这田止妙好奇起来。 风狄生绝不是见色起意之人,可是却也被这姑娘的怀柔政策迷惑。 这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伎俩,方是最厉害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朗星疏,夜半三更天。 田止妙稳稳的立在此处,表情平和。 对面却站着一人,对她呵斥道: “你来此处作甚?” 定睛一看,竟然是冷阐。 田止妙面不改色,朱唇轻吐: “当然是来见庄主,难不成是来见你?” 她语带挑衅之姿,但是声调酥软,听起来如同撒娇一般,又甜又糯。 冷阐心中一震,方才稳下了心神。 “庄主已经就寝了,这个时间,你还是不要叨扰他的好。” 田止妙微微一笑,她眼眉轻挑道: “当然要他就寝了我才过来,这大白天的两人待一个屋,可有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冷阐心惊肉跳,他素知自己对这田姑娘,半分招架之力都没有。 可如今见她如此直白,也免不了有些心悚。 冷阐回过神来,只听的屋内有人言道: “行了,你放她进来吧。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是到了天明,她也不会安心离开的。” 知是练烁尹允了,冷阐默默无言,闪至一旁。 田止妙从他身旁擦身而过,一阵香气扑面而来,熏的他心猿意马。 冷阐漠然的脸上突然一动,田止妙已经俯身对他耳畔吹风道: “上一次那一夜,我还是很怀念的。有机会咱俩再叙旧吧。” 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冷阐的脸色陡变,差点绿掉。 “——你放心,你跟我睡过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旁人不知的。” 田止妙拍了拍呆若木鸡一般的冷阐的肩膀,冷笑一声,飘逸的进了屋内。 冷阐惊的一身是汗,全身发麻,像是被什么无言的痛苦压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 田止妙进入屋内,却看见练烁尹安坐在卧榻之上。 他还未就寝,如今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田止妙正要上前,练烁尹却已经将眼睛睁开了,他问道: “你已经见过他二人了?” 田止妙停住脚步,俏皮答道: “自然是见过了。那位风公子,还有他那个秉性高傲的大师姐,都已经掌过眼了。” “喔,可有高见?” 田止妙托住下巴,咬住嘴唇,略微思索道: “没什么有趣的。那位风狄生,虽然容貌不错,可是这周身的气度实在太过刚直不阿,半点情趣也无,初见还好,可是见的久了,这性子却是无聊的很,叫人好生生厌。” 练烁尹的脸上弥漫出一股高深莫测的笑意来,他缓缓言道: “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好品相的俏郎君,能博你的欢心。可是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入你的法眼啊……” “倒也不尽然,虽然性子愚钝了些,可若然以后天然开了窍,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不过,跟这俏生生的师弟比起来,那位贺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田止妙说到贺终南时,不知怎的,竟然眼内放光,有些闪耀。 练烁尹微微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看中的也是贺终南。 “喔,那丫头的确讨人喜欢,我见她也不过几次,可是次次都觉得此人甚是有趣,浮云虽然不似四大派这般教条森严,可是也算治下有方,像她这般心性的仙门弟子,当真是不多见了。” “看来庄主跟我果然一样。这位姑娘虽然看起来不偏不倚,心性如常,可是却是个圆滑之人。看起来正义的不得了,其实啊,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有半分原则。只不过择利而行,什么对自己有用,便做什么了。当真是天性使然,正儿八经的不亏待自己呢。” 练烁尹皱了皱眉: “你这是夸她,还是骂她呢?” 田止妙哈哈大笑道: “自然是上好的褒奖了。她这般心性却能在浮云混到大师姐的位置,还能让林千如此信任,风狄生如此仰慕,浮云弟子归顺的心服口服。喔,对了,听说天姥的厉奉离也对她颇有情意,高看几眼,我刚刚去见她之时,九真派的吴雪灵也在她房内与她攀谈甚欢,看来也是喜欢她喜欢的很。可以将这等圆滑玲珑的本性藏的这般隐蔽,而不以真面目示人,反倒是将这身边之人糊弄的团团转,皆对她真心以待。这份本事,当真让我羡慕的很啊……” 田止妙一字一顿的言道,表情倒是由衷。 练烁尹微微扬起身来,他双眼冷酷的看着眼前之人: “你这般心性,倒是与她别无二致。” “诶,庄主,此言差矣。我可没这般好命。我若是打小有这等福气,自然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可就别挖苦我了。” “嗯?看起来,你对如今的身份很不满意?” 田止妙恭敬言道: “哪里,庄主多虑了。我本来就是浅薄之人,全赖庄主信任,这才有了今日。如今花隐山庄,乃是我的后盾,也托了庄主的庇佑,才让我富贵荣华,系于一身。就算是我爹,如今也要匍匐在地,向庄主和我讨口饭吃。这等开心雀跃之事,真是让我每天早上醒来,就觉得世间一切都无比美好。” “我哪里会有什么不满意……” 练烁尹的目光瞧向窗外,他闪烁其词道: “那你刚刚何苦在外面吓冷阐……” 听他提到冷阐,田止妙扑哧一乐道: “冷护卫这人倒是个呆子,这牛角尖一钻,便是天王老子也拽他不出了。不过说起来,倒是有几分乐子。我也不过是闲来无事,所以才找他解解闷罢了。” “冷阐也跟了我不少时日,你玩够玩,切莫让他当了真。” 田止妙亲亲热热的凑上前来,刚刚在风、贺二人面前那番大家闺秀的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轻抚兰指,柔柔的摸着练烁尹的脸道: “庄主放心,我生是你的人,就算是死,也要当你练烁尹的鬼……” 她吱吱呀呀的笑了起来,其情其状,恐怖中带着几分妩媚。 冷阐枯站在门外,兀自恍神之际,听到这屋内散发出的笑声,表情愈发痛苦起来。 他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 屋内烛火通明,屋外夜风寒戚戚, 贺终南看着风狄生,叹了一口气: “你不回去睡觉?” 风狄生惊觉这一晚已逝去了大半时日,他本在湖心亭打坐安赏,如果不是这姓田名止妙的女子过来闹了这一闹。他恐怕也就在那儿枯坐一整晚了。 “嗯,现在就回去,师姐你好好安寝。” 他正要转身离开,贺终南却突然唤住了他。 她顿了一顿,还是开口言道: “你务必小心那姓田的女子,我总觉得她的气场不对。” 风狄生疑惑的看着她,虽然贺终南平时也常爱拿这些事取笑,可是言语之间也都听的出来是玩笑,从未当真。可是今日她面色严峻,这话听起来尤为认真。 风狄生看着她,大感不惑。 “师姐,我看那位田姑娘之前言辞恳切,又对仙门各派的典故如此熟悉,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所以这才一时轻信了她,本来就无甚交集,日后更是遇不上的。” “你不找她,她只怕是要来找你的。” 贺终南的双眸冰冷,渗出一股寒意。 风狄生更是好奇,心道这田姑娘虽然不知存了什么念头,可看她那般清幽淡雅的模样,也是个正人君子,不知为何师姐偏偏对她如此提防。 风狄生只恐她是吃醋了,于是宽言安慰道: “师姐,我跟那位田姑娘真的没什么瓜葛,你就别瞎琢磨了。她就算真有些小心机,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和灵虚梧罢了。说起来,倒也无甚大碍。” 贺终南摇了摇头,她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此刻风静澄明,四寂无声,她觉得自己的感觉愈发灵验。 “那位田姑娘,气场很奇怪。怎么说呢,虽然看起来温柔可亲,说话斯文,但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她骨子里透着一股渗人的气场,疯魔的很。好像随时要爆发一样。我和她大哥田止息交过手,她大哥虽然嚣张跋扈,可也就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杀伤力不及她分毫。亲生兄妹相较之下,她也算是赢的彻底了。” 自进入花隐山庄以后,风狄生还是第一次看到贺终南对其他人如此上心忧虑。 这番情形,就算是当初见到练烁尹的时候,也都未显现。 风狄生开玩笑道: “照你这么说,这位田姑娘倒是这花隐山庄的第一大恶人了。毕竟之前你见过沈治,见过冷阐,见过练烁尹,都没这么大的反应。唯独这位田姑娘,跟我们一样,不过是位阶下囚,可是却叫你如此心神不宁。” 贺终南见他不在意,心中也有些置气。 她赌气说道: “你不信我就算了。反正我的感觉不会错。” 风狄生上前一步,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信你便是。你放心,从今往后,只要遇着了这位田姑娘,我定然绕的远远的,至少离她半个园子,这样总行了吧。” 贺终南知道他是好心敷衍,心下也懒得计较,自顾自的回卧榻安坐去了。 风狄生走出门口,反手替她轻轻关上门,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光大亮,贺终南伸足懒腰,打了个哈欠。 昨夜虽然没睡安稳,可是今日她倒是忙的很。 大婚之期迫在眉睫,她还有不少功夫要做。 虽然昨夜有了田止妙这个不速之客,可是她总觉得灵虚梧的主意还是少打为好,算来算去,她决定还是要去见一见洞宫山的屠小云。 说起屠小云,贺终南心念一动,又想起之前沈治带着陈异上山揭穿他的那件事。 虽说这陈异一生都叫屠小云为了这一己私利坑害,可是细想起来,此事跟花隐山庄没什么关联,跟沈治其人更加没什么关系。 可是他为何如此热衷此事,还当起了这个开路先锋。 说起来,沈治虽然对其他各派面目也不甚和蔼,可是若论及对屠小云的表现,可谓是厌恶之情挡都挡不住了。 莫非,他跟洞宫山有什么瓜葛? 亦或者,他跟屠小云本人有什么牵扯。 贺终南明白眼下若想说服屠小云,定然还要仔细探讨此人的心思细节。 此刻她对屠小云的来龙去脉均没有什么把握,如若去找沈治,说不定能打听点消息出来。 虽然沈治也系花隐中人,可是之前在地宫之时,他与浮云师徒三人相处的时间颇长,就他的为人看来,似乎也不像那般僵直难啃,性格有些胆小。 贺终南心道自己吓他一吓,说不定还能问出个子寅卯丑来。 -- 花圃边上,海棠花盛开的正艳,沈治双手一摊,一脸无奈道: “贺姑娘,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贺终南一愣: “你之前明明对洞宫之事了然于胸,现在好意思跟我说什么都不知道?” 沈治一脸愕然: “你说屠小云那件事?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事完全是奉了庄主之命,就算之前让我待在与洞宫山相邻的宣城山,也是庄主为我打通关节,至于那位陈异,更加是庄主亲自送给我的道具,这桩桩件件,说白了,就是我家庄主的意思,我不过是亲自上门把戏演完罢了。” 练烁尹? 贺终南没想到他管的还真细。 “这么说来,跟屠小云有仇的,不是你,而是你们庄主了?” 沈治掂了掂自己旁边的一枚花叶子,老实说道: “贺姑娘,你我也算相交颇深,有些情意。我劝你,老老实实听我们庄主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据我所知,他恨四大派之人已经不是个秘密了。我们花隐山庄行事不为别的,说白了就是要报复他们四家罢了。如今事情已经到了功败垂成之际,搭了这么久的台子,就差最后几步了。你现在非要跳出来,搅和他的好局面,若是惹恼了他,只怕他会对你不利。” 沈治此言说的颇为中肯,听起来的确是在为她着想。 贺终南见他言语真挚,也不好细问下去,只是想他打听了下洞宫屠小云关押的位置,便讪讪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沈治叹了一口气,心道: 浮云这三人,也不知道够不够命大,能否逃过这一劫。 -- 田止妙踏出练烁尹的房门之时,这才发现冷阐还静守在一旁,彻夜都未离开。 她看着此人,嘴角含笑道: “哟,冷护卫当真是敬业的很啊。我还以为你听着这屋里的动静,实在是挨守不住,已经趁早走了,看起来,是我叫的声音还不够大啊。下一次,只怕这动静要闹的过分点才是了。” 冷阐听完她这般言语,倒也不啃声。 他眼圈发黑,面容铁青,不出一声。 田止妙见他无甚反应,轻嗤一声,甩袖便走。 前来换班的护卫见到这番场景,惊的面面相觑。 冷阐抖落一身疲累,转身向湖亭走去。 -- 贺终南向着刚刚沈治指点的方向行进,走了好一会儿,她这才发现。 此处不就是靠近北苑了吗? 一想起上次跟那位元爷交了手,贺终南心中一阵咯噔。 得,希望今日若是见了他,别再惹出这么多是非了。 北苑旁侧的竹林已经被风吹的簌簌作响,她侧过身子,想从一旁的小径绕条近路。 不料,眼前不远处却有两个人,缓缓移了过来。 贺终南怕被人发现,于是赶紧闪避,躲在了一处山石背后。 自从上次一役过来,她已看了出来,花隐山庄内部也是分了派系。 冷阐一脉深得练烁尹的信任,也是他的近侍人马,堪称是庄内最强的一股护卫势力。 北苑性质不明,可是看起来,那位叫元渊的主儿,似乎跟冷阐很不对付,而且言辞之间,对练烁尹也并无那般恭敬,说起来,他带的那一众人,似乎也不少。 贺终南知道自己眼下不过在冷阐那里拖了练烁尹的福,还有几分面子。 可是若是落到了北苑这里,恐怕就要赤手空拳,打出一条路。 毕竟,元渊此人,看起来就不是很好惹。 上次那一把,结下的梁子也不算轻。 她刚刚躲的妥帖,从山石后面的缝隙中定睛一看,赫然一惊,心中已然大慌。 来的这两人,好巧不巧。 偏偏正是她最不想瞧见的二人—— 男的,果然就是北苑掌事的元渊; 可是那女的,见她此刻娇媚无比,全身倚挂在元渊身上,柳姿放荡,双眼媚动,一口一个心肝叫个不停。 贺终南觉得她面容颇熟,突然想起来。 这不是昨晚才和自己打过照面的田止妙吗?! 什么情况? 贺终南把眼睛揉了揉,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没错,就是她啊。 只不过这般做派,跟昨晚看起来,也差别太大了。 要是说昨晚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田止妙是个高门圣女。 今天这位,看起来,实在就像个娼妇了。 元渊搂住田止妙的细腰,轻嗅了她一口道: “几日不见,当真是想死我了。” 田止妙对他半笑半嗔道: “你也就梦里想想吧,练烁尹治下严厉,要是被他知道,你跟我不清不楚,只怕你这个脑袋,也是要分家了。” 元渊搂住她,不屑一顾道: “他?哼,我看他现在就忙着给浮云那个姓贺的小丫头撑腰,根本没心情打理庄内的事分毫。我当日带着兄弟们投靠他的时候也说的很清楚了,倘若答应我的事情不能做到,我自然会带着人离开。说起来,我也不是他养的一条狗,他都有姓冷的那条狗了,何苦还非要我做狗呢?!” 他做势又要亲道: “我现在一想起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日日夜夜搂着你,就夜不能寐,恨不能千刀万剐办了他,我们也好双宿双栖,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身不由己。” 田止妙握住他的手,撒娇言道: “都跟你说了,让你不要心急。不过再熬过几日,你我就大功告成了。你到时候,想怎么样,就这么样。我都听你的。” 贺终南在山石后面看的眼睛也不敢眨。 什么情况?! 这是哪一出啊!! 虽然之前就已经对田止妙生出了不好的直觉,可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她着实震惊了。 毕竟,撞破两人偷情,这的确也不是个常见的事儿。 贺终南现在满帽子问号。 田止妙不是灵虚梧的人吗?怎么又和北苑的元渊扯上了关系,还是这种关系?! 元渊口中那个不男不女的的东西—— 贺终南捋了捋脑子,觉得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符合这个定义的,恐怕也就是练烁尹练大庄主了。 不过想到这儿,贺终南忍不住替他抱不平道——好歹人家练庄主也算是个五官端正的美男子,虽然这衣着打扮是艳丽了些,但是也丝毫没有折辱容貌啊。 等一等,日日夜夜搂着田止妙? 所以说,田止妙跟练烁尹也有一腿? 贺终南的眼珠子瞬时间变大了。 练烁尹的审美是这样的?竟然喜欢田止妙这种绿茶田园风。 贺终南皱了皱眉,这练烁尹看起来高傲不可一世,怎么看女子的眼光这般差劲。 元渊这种一介武夫被田止妙这等清水出芙蓉的柔弱无辜小白花俘获倒也算了。 您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怎么还吃这种白莲小套路呢? 贺终南望着眼前一幕,愈发开始怀疑自己对练烁尹的判断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横看竖看怎么看,要当练烁尹这种大佬的女人,也该比这路货色强点才行啊。 这种外表柔弱无力,内在放浪形骸的小白花到底哪点好啊! 她想的正出神,脑海中对几人的关系做出了诸多版本的揣测。 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没有注意衣衫被一旁的叉枝勾住了。 贺终南缓身正要移动,那叉枝发出轻微的一点声响。 元渊顿时警觉,对那山石赫然出手道: “谁在那儿?出来!” 他推开怀中搂着的田止妙,正要出手。 贺终南来不及细想,已经从山石背后一跃而出。 她稳稳的站到了两人面前。 元渊和田止妙与她相视而望,三人中间有一道冷流划过。 田止妙见到石后之人是她,有些吃惊。 她轻轻掩嘴道: “怎,怎么会是你?” 贺终南冷笑一声: “怎么不能是我?你以为我想看啊,你们这等好事我还嫌辣眼睛呢,想找个池子洗洗眼呢。” 听她如此说道,田止妙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她对着元渊轻语道: “渊哥,我们的事已经被她撞破了。练烁尹与这丫头素来亲近,倘若被她说了出去,可如何是好?” 元渊双目睁视,恶狠狠的言道: “有个办法,杀了她便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杀我? 贺终南冷笑一声,区区手下败将,也敢如此大言不惭。 既然对方起了杀心,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田止妙往后退闪一步,捂住胸口言道: “啊,渊哥,你若杀了她?只怕是浮云和练烁尹均不会善罢甘休,此事若是曝光,可如何是好?” 元渊昂起头来,满不在乎的言道: “此处没有其他人在,地方又隐蔽,我们俩联手,一并结果了她!到时候死无对证,就算浮云之人义愤,又焉能知是我等下的手?” 田止妙眉眼暗动道: “浮云之人好骗,可是练烁尹知晓此处乃是北苑的地盘,你到时候推脱不知,只怕瞒不过他的利眼。” 元渊大手一挥,不耐烦的言道: “反正我们也部署了颇久,今日将这丫头杀掉,索性将计划提前,也未曾没有胜算。若是放掉这丫头,她今日已经撞破我俩的计划,被她透露出去,只怕我们十条命也不够赔给练烁尹的。” 看着他言之凿凿,侃侃而谈的模样,贺终南心中暗念: 本来也只听到你们有私情这一件事,如今倒好,被你自己竹筒倒豆子,一时嘴快,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能怪我? 贺终南越想越觉得生气,今日自己是什么倒霉运气。不过是想来找屠小云,试试能否说服他。 不料自己这趟事没能解决,反倒被这两个祸害拿住。 元渊此人,她之前对过一仗,对他的功法路数有所了解,那一次虽然胜的崎岖,可是对方水平高低在贺终南心中已有定数。 如果是一对一,她自己不怵。 可如今,若是加上田止妙…… 贺终南抬眼看了那位佳人一眼,她一直柳若浮姿,闪避在一旁,用手捂住心口,小白花一般的娇弱无力,一脸楚楚可怜。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任是其他人见了,定然不会对她生出半分戒备之意。 贺终南却全然不会这么想。 她之前已经领教过田止妙的虚伪做派,深知此人外表人畜无害,内心却隐藏的颇深。 如今她越是伪装的如同蒲苇一般,反倒越让贺终南生了疑。 田止妙的功法路数,她全然不知晓。 无法探究之地,才最是可怕。 她如今除了全副身心来提防元渊突然出招之外,就是在小心揣测这田止妙会用何等招数来对付自己。 元渊按捺不住,已经先行发力向贺终南攻了过来。 他不过有些刚猛武力,身法招数也是笃力劲使,没什么巧劲。 贺终南身法灵动,一边左右避闪,一边暗自引动体内雷力,开始启动起大风雷诀。 两人缠斗了小一会儿,贺终南找准时间,引动天雷。刹那间,天空中雷鸣电闪,天色瞬间晦暗,山河变色。 她这段日子游历颇多,如今心法境界再上一层楼,如今牵引起大风雷诀来,不但相应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这召唤成功的几率也提升了许多。 贺终南冒险用这大风雷诀除了想更大力量的打击对面这两人外,也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 小风雷诀虽然起势迅速,可是应用范围只有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若是离的远了,旁人根本无法知晓眼前发生了何事。 可是这大风雷诀会引得天空雷鸣阵阵,花隐山庄虽然面积不小,可终究也只是个幅员辽阔的山庄罢了,北苑上空惹出这等电闪雷鸣的景象,她不信自己惊不动其他人。 林千,风狄生,甚至浮云其他弟子,只要隔了数米之远,见了天空中此番场景,也定然会察觉到这是浮云之人才能使出的景象,必然会前来探查一番。 就算是花隐中人,如果能够引来练烁尹的人马,冷阐之类的人物,她也就有了胜算。 如此一箭双雕之计,竟然是在这分毫之间由贺终南灵机一动想出。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本能的趋势,还是脑海思索过的后果。 可是如今看起来,此计颇有成效。 如今第一道天雷已经应声而下,向元渊急急轰去,雷势凶猛,力敌千钧,他忙退避闪躲,也幸亏步法未乱,这才躲过这一劫。 只不过这天雷并未落空,已经将地面之上结结实实的砸出了一个坑。 元渊往后退了好几步,心惊肉跳的看着眼前之景。 好生厉害的功法。 元渊心头感叹不已。 他拜入花隐山庄旗下,为练烁尹卖命之前,也靠着这一身金刚勇猛之力,用些许蛮劲之术打出了一方天地,可是今日却见到如此精纯的天雷之力,刚猛非常,千钧一发,见物便发,十分专注。 如此猛烈的至刚法术——竟然出自区区小派浮云之下,甚至是由面前这位略显柔弱的女子使出。 这对比之态,实在是让他震惊的有些睁不开眼。 上一次,他和贺终南过招之时,只不过是牛刀小试,因为冷阐出现的及时,双方都是戛然而止,未曾使出全力,他虽然也见识到了贺终南的身手,可难免心中生出蔑视,认为对方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可今日他全力而为之后,却发现原来对方的全力而来——比自己的更加可怕。 而且是要可怕百倍。 如今天空中第二声炸雷的轰鸣声已然响起,天色如今愈发晦暗,风声大做,刮的人睁不开眼睛。 贺终南的头发已经被吹的飘起,她如今稳稳立在当中,手比玄势,口中念念有词,双眼直视前方。 她将咒语默念完毕,见天空中的雷蕴已经成熟,双手突然凌空斩下,对着元渊便是用力一指,大声喝道: “风雷引现——!” 她话音未落,这第二道天雷蓄势而动,如果牧野流星一般径直从天空滑落,径直向元渊砸去。 此次雷击的速度比上次更快,力道更准,元渊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浑身上下似乎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他只觉得那击雷蕴离自己越来越近,拖着长长的尾巴,向自己席卷而来。 这一击终于砸中了他的胸口。 元渊觉得自己仿佛被巨大的铁锤自胸中锤入,他的五脏六腑被震的几乎移了位。他觉得自己心头剧痛,头晕发匮,四肢麻木。 突然感觉喉头一阵腥甜,元渊长开大口,向外猛吐了一口鲜血。 “哇——呕——” 他如今已经心脉俱散,眼前一阵眩晕,双眼冒着金光,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他呜呼哀哉,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贺终南本意只想制服他,未曾想,这一击雷鸣似乎是全力而出,伤他伤的重了些。 如今见他已然倒地,不省人事,这才慌了神,于是慌忙收住大风雷诀,默念口诀,做法收势。 天空间晦暗之色顿时全消,暮色出现,如先前一般,恢复了正常的天色,电闪雷鸣之间一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贺终南往前近了两步,不敢靠近,只是想看清他的状况。 元渊动也不动,栽倒在地,虽然气息微弱,可仍有一线生机。 贺终南眼尖,瞧出他还没死,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虽然出手刚烈,可是也只是为了自保。 倘若不是刚刚元渊将取她性命之事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她也不会下此狠手。 如今虽然已然胜了,可看见元渊如此惨状,她也有些于心不忍。 贺终南抬起头来,却见到田止妙正双眼有神的看着自己。 她的眼神与之前不太相似,非常炙烈,仿佛可以穿透人心一般。 贺终南心头一动,奇怪,她为何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竟能双眼炯视自己。 田止妙缓缓的看着她,目不转睛,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浅浅问道: “你当初伤我大哥田止息的时候,用的可是这一招大风雷诀?” 贺终南暗自思量,巧了,自己使大风雷诀的机会不多,可是那一次伤了田止息,的确也是用的这一招。 难怪自己觉得眼前之景颇为熟悉,原来竟然是旧事重现了。 田止妙看了看元渊的惨像,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愈发明显了。 她缓缓问道: “我大哥当日,也就是这样被你打的魂飞魄散吧。” 贺终南正想辩解两句,转念一想,反正事都干了,多说无益,她若要恨就尽管恨好了。 反正这两人也的确是伤在自己手下,无须辩白。 “不错,你大哥当日也是被我这般打成重伤,只不过,他功力低微,全赖法器之力,所以反噬更加严重。这元渊,与他相比,自己底子厚些,有些功法基础,所以,虽然受了我这一击,虽然此状不堪,可是恢复起来却比你大哥容易,不会有性命之忧。” 贺终南本不想将话说的这般明白,可是见田止妙到了此刻还未出手,心想她终究还是利己之人,如今见到了风雷诀的威力,定然不敢一人贸然出击,自己此举倒是可以彻底震慑住她,解决眼前之危机。 田止妙轻轻向前走了两步,缓缓蹲下,用手轻轻的抚摸元渊的脸庞,笑吟吟的说道: “贺姑娘,你的心还真是善啊。你刚刚这番话是否想说,自己并未痛下杀手,这风雷诀虽然厉害,可是你手下留情,并未用它直取了元渊的性命。同时也是想告诫于我,切勿轻举妄动……” 好生厉害的女子——贺终南心中感慨,真是善揣人心,果然度量的分毫不差。 “可惜——你这一腔善心,只怕是白费了。” 田止妙突然面容发狠,她用力一劈,这一击老老实实冲向了元渊的头顶,元渊的头瞬间摆动了片刻,便停住再也没有了动静。 贺终南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田止妙幽幽的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意满怀的说道: “你看,这下,你就彻底杀死他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贺终南一脸懵逼的看向她。 什么情况? 这女人是疯了还是傻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杀了她的情郎,她伤心过度? 不对呀!贺终南转念一想,刚刚元渊还尚存一丝气息,明明还有的救,可若不是田止妙这当机立断的一劈,他怎么会死的这么快。 如此说来,她本意就是要杀元渊的? 贺终南想到这一层,毛骨悚然,心不由得纠了起来。 她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位面容柔弱、纯洁无瑕的女性,感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 贺终南望向她,双目冷冷直视: “别往我身上乱戴帽子,刚刚一击毙命的是你自己,少把这帐算到我身上。” 田止妙悄然一笑,举起手来,指了指远处道: “你看看来的那几位,他们可曾相信你?” 贺终南转过身去,只见前方乌压压的涌来一大批人。 为首带队的,好像就是冷阐。 后面那些,貌似是花隐山庄的护卫。 贺终南暗道: 不好。 若是冷阐此刻到场,见到这番场景,自己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毕竟刚刚大风雷诀的动静太大,天空雷光乍现,雾转翻腾,就算隔了数丈之远,想必也已经被花隐山庄的人收入眼底。 如今见到了元渊倒地的这番惨状,只怕是情急之下,也会一时误认为是自己的杰作。 田止妙若是在一旁煽风点火,自己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贺终南急上心头。 刚刚本意乃是为了召唤更多的人前来寻到自己,谁能想到竟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田止妙见她面容焦躁,自己反倒悠然自得,气定神闲了起来。 须臾片刻,冷阐等人已行至此处。 他见到田止妙在此,心中已是赫然一惊。 见到一旁站着贺终南,又倍感疑惑,不知她为何现身在此地。 发现地上躺着元渊,心下又是一愣。 冷阐上前仔细探查,发现元渊受伤太过,早已经断了气。 只不过之人身体尚温,想必也是刚刚咽气不久。 他站起身来,默默注视着眼前二位女子。 田止妙正襟危立,未曾说话。 贺终南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冷阐暗自揣测着事情的全貌。 三人皆没有开口,在场的气氛异常的冷静起来。 花隐山庄的其他护卫眼见元渊竟然丧命在了此处,皆百思不得其解。 只不过因此时这些人多半都是冷阐的忠心追随之人,于是平时对元渊也并不亲近,如今见到他突然没了,甚至有些喜出望外。 倒也没想着要查明死因,反有些喜不胜收。 冷阐看了看两位姑娘,缓缓开口言道: “怎么回事?” 贺终南看田止妙半晌没有开口,心下也在犹豫如何述说。 总不能直接来一句是田止妙劈死了吧。 听起来,更像是自己在栽赃陷害。 毕竟,现场就这两人。 更何况,元渊中了风雷诀的伤,这查验起来,并不困难。 此刻,田止妙没有说话。 贺终南也不好言语。 风声划过,有些许落叶飘过。 田止妙突然开口言道: “这事说到底,全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救我,贺姑娘也不会下此毒手。” 贺终南眉头一皱,来了,果然来了。 这女人果然是蛇蝎心肠。 只见田止妙突然抽泣起来,眼泪如同断线的泪珠一般滚落下来,她捂住心口,轻轻言道: “元渊对我意图不轨,将我哄骗至此处,本想对我行非礼之事,我趁机想挣脱,可是他力气太大,我根本无法抵抗。幸亏贺终南出现在此,若不是她及时发动浮云的风雷诀,将元渊击毙,只怕我的清白已经不保,如何见人?” 她说到这儿,其状愈发可怜,面容惨白,全身颤栗,真是像受了巨大的委屈一样。 其他人听了她这般说辞,也几乎尽信了七八分。 众人皆摇头探脑,为她鸣起不平来。 要知道这帮人素日跟冷阐交好,自然与北苑诸人不对付。 此处本就是北苑的地界,田止妙外表柔弱,如今又这般凄苦,自然让人心生同情。 贺终南见义勇为,也算同为女子发声。 在场这些人听到这儿,都默默点起头来,仿佛已经相信了这般说法,只不过,并不准备贺终南这位凶手罢了。 贺终南心头一动。 她万万没想到田止妙竟然使出了这一招。 这是要干什么? 既然本就想害自己,为何还要捞自己一把。 这是什么鬼战术? 她满脸迷惑不解,只能将眼光抬向冷阐,心想这位冷护卫只怕是个明白人。 可是此刻,冷阐的眼神牢牢锁定在田止妙身上,对她万分关切,对其他一切皆视若无睹。 完了。 贺终南心中哀叹,刚死了一个,又倒了一个。 这位田姑娘果然魅力非凡,裙下之臣蜂拥而至,根本不断啊。 她原本对冷阐高看几分,可未曾想到,他竟然也着了田止妙的道,看起来,这位美人的确是心机非常。 贺终南摇了摇头。 如今冷阐这般关切田止妙的安危,现在赶来的这批人又都是他的亲故。 既然他们素与北苑不和,冷阐这一心又系在田止妙身上。 就算误会自己杀了元渊,只怕不会恼恨,反倒感激。 自己说不定安然无恙。 贺终南念及此处,心安了一安。 她没有拆穿田止妙,只是暗暗观察,只见她虽然面容啜泣,可是明明嘴角上扬,根本就是在隐藏笑意。 冷阐上前一步,双手攀扶住她,温柔问道: “身体可有大碍?可还稳的住。” 田止妙抬起头来,万千眷念的看了他一眼。 双眼脉脉含情,似乎有万语千言要无穷述说。 两人对视着,彼此都没有言语。 冷阐握住她的手臂握的更紧了。 贺终南在一旁,心内嘀咕道: 这位田姑娘的功法如何,尚不明说。 但是论及这骗男人的技术,的确是高明的很。 她刚刚亲眼见到田止妙的放浪模样,如今又见得她顷刻之间在冷阐面前装的柔弱无辜。 啧啧,真是戏演的太足了。 贺终南眼看他二人气氛恰好,想着自己不如趁此机会跑了再说。 省得在此影响他二人打情骂俏,甚不美哉。 毕竟这位田姑娘实在是厉害的很。 不但勾搭了元渊,听起来跟练烁尹也不清不楚,如今还引诱上了冷阐。 这花隐山庄巴掌大的地方,自己前前后后已经撞见她三任情夫了。 若是不跑,只怕是还要听见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贺终南脚底抹油,正想痛快溜之大吉。 不料,眼前突然自竹林深处走出一人,此人横眉冷对,面容冷峻。 贺终南停住了脚步,缓身望住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心心念念想找的屠小云——果然就在此处。 如此说来,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屠小云冷冷行到前方,看了冷阐还有他身边的田止妙一眼,嘴角略微一动。 他又望了望地上躺着的尸首,冷冷哼了一声。 贺终南忙走上前去,恭敬言道: “屠掌门,我寻你多时了。” 屠小云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只不过他望向田止妙的眼神,莫名的犀利了起来,他咄咄问道: “你爹田中云在哪儿?” 田止妙抬起头,眼神弱弱的看向他,小心翼翼答道: “屠掌门有所不知,我如今也是被花隐山庄所囚,因为此事,刚刚还差点被这位元渊大爷占了便宜,至于我爹他,我也不知道他被关在何处。” 她语态轻微,可是说话却极其恳切真挚。 贺终南知道她的底细,如今见她撒谎如此自然,浑然天成,若不是自己侥幸得知了她的真面目,只怕也会被她欺骗。 如今碍于人前,不好言明,只能气得窝在心里,浑身发抖。 屠小云看了她一眼,似乎信了她的话。 他正要转身,突然以风驰电掣之势快速转手,他身法灵活,行若枯木,功法有力,冷阐还未回过神来,怀中佳人就已经被屠小云信手夺了过去。 他心头大怒,大喊一声: “姓屠的,你做什么!” 屠小云单手掐住田止妙的喉咙,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来: “干什么?当然是杀了田中云的女儿。” “你敢?” 冷阐也是急了。 屠小云晃了晃脑袋,山羊胡在风中摇晃: “我有什么不敢的。他爹背信弃义,将我们四大派祸害到此番境地,他女儿一条命,拿来换我们有何不可。再说了,这丫头心机狠毒,我也曾领教过她的厉害,不过是今日装的这般委曲求全,私底下是何等放浪形骸之辈。他有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儿,我杀了也算是替他灵虚梧清理了门户,他倒是应该感谢我,替他们家好好料理了此人,不然以后留着,始终也会是心腹大患。喔,对了,他还有个儿子,田止息,也不是好东西,他们田家若不是造孽太多,怎么会生出这样一双龌龊的儿女,为祸人间……” 他话音未落,突然眼前金光直冒,屠小云觉得自己背后已经中了重重的浑元一掌,他猛一咳血,手劲一松。 田止妙趁机脱身而去。 屠小云不知何人偷袭自己,他转过头去,用力指责道: “——你?” 却赫然发现,眼前站着之人—— 竟然是一脸高傲的练烁尹。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练烁尹目光震震的看向屠小云: “在我这里动手?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屠小云伸手指向田止妙道: “我跟这丫头有仇,今日若不结果了她,岂能凭空咽下这口气!” 他正要出手,练烁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他双手忽然坠出,直直的向屠小云的眼睛攻去。 还来不及说话,屠小云惨叫一声,血已经自眼眶而冒。 他倒在地上,痛的翻来覆去。 练烁尹平静如常: “今日废了你的眼睛,不过是给你一点教训,下次若再这般生事,只怕连这条性命也堪忧了。” 在场诸人皆吓的说不出来一句话。 冷阐忙递上一方柔丝手帕,练烁尹接过来轻轻的擦了擦手,随即丢掉。 他看了看地上元渊的那具尸体,厌恶说道: “找几个人,把他拖下去安葬吧。” 冷阐忙回话道: “北苑怎么办?元渊如今手下还有些人,都是跟着他入了花隐门下的。他如今死的突然,只怕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要怎么做还用我教你吗?听话的就留下,倘若有人闲言碎语,不听招呼,就让他下去继续侍奉主子……” 练烁尹冰冷言道: “他们要搞清楚,在花隐山庄,唯一需要听从的——只有我一人的命令而已。若有人不服,你就地处置即可。” 他似乎心情不佳,又以罗帕掩住口鼻,满眼的嫌弃: “好端端的,弄出这些脏事来,真是叫人看着便生厌,实在是要命。” 他眼神斜睨,望向田止妙。 田止妙未敢擅动,小心翼翼的低下头。 练烁尹踱步前行,走至她的面前,轻轻以手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脸上扫视了好几眼。 冷阐怕他一时怒了,连带着对田止妙下手,小心跟上,随之预备着说话。 练烁尹突然将手一松,田止妙受力不均,险些跌倒。 他眼中骄横: “我素日不过给你几分薄面罢了,也望你记得今日之教训,不要在我的眼皮下耍什么心眼。我告诉你,我练烁尹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取人性命,被人记恨。债多了不愁,人杀的多了心中也无愧,倘若不让你等见识我的手段,只怕你们都当我心软可欺,愈发要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 他突然一个巴掌挥了过去,田止妙躲闪不及,脸上已经受了他重重的一击掌掴。 冷阐觉得心疼不已,忙上前劝阻道: “庄主息怒。” 练烁尹瞪了他一眼: “退下。” 冷阐不敢将头抬起,缓缓退至一旁。 田止妙正想解释什么,只见练烁尹的第二巴掌又已经挥了过来。 她本欲躲开,可是全身似乎都被练烁尹的气场镇住,动弹不得。 “啪——”一声脆利的声音响起。 田止妙的脸上已经挨了他第二巴掌。 这巴掌比上一巴掌更重,田止妙被打的踉跄,险些站立不住。 她咬牙切齿,双眼含泪,用力看向练烁尹。 对方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意,只是冷淡的看向她。 贺终南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若换做平时,她早就路见不平,站出来当面制止了。 可是今次,田止妙乃是在自己面前亲自结果了元渊,事后更是当没事发生一般。 虽然不清楚这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是她手段毒辣,心思深沉,行事更是捉摸不透。 练烁尹究竟是因为何打了她这两巴掌。 究竟是因为气她与元渊有染? 还是气她和元渊意图私下勾结铲除自己? 亦或者还有些什么其他的溯源? 贺终南想不明白。 只不过,她决定按兵不动。 这两巴掌已经扇的田止妙的脸有些红肿,她嘴角甚至渗出血丝来。 冷阐见她此番面貌,原本白净的脸庞已被打的又红又肿。 他实在心疼,于是忍不住又上前劝道: “庄主息怒,今日之事就此罢了吧。若是再打下去,只恐伤了您的身子。”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她?” “庄主玩笑了,我是庄主的近身侍卫,所思所想自当是为了您的安危考虑。” “是吗?” 练烁尹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来: “冷阐啊,我当日便跟你说过,这个女人,你惹不起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冷阐忙将头低下,他浑身冒汗道: “庄主过虑了,在下与这位田姑娘无甚瓜葛,并没有为她求情之意,还望庄主明鉴。” 练烁尹明嗓大笑道: “明鉴?冷阐,连你也来糊弄我?!” 冷阐的头低的更深了,他不敢抬起来。 “庄主不知何意,属下听不明白。” 练烁尹将身子躬下,顺势扶起他道: “不过跟她睡了一宿,便对她如此掏心掏肺,尽心尽力,你是没见过女人吗?!” 眼见练烁尹勘破了此事,冷阐惶恐不已,全身战栗不止。 “庄主,我……” 练烁尹没有管冷阐,只是将身子向左挪了一点,眼神望向田止妙道: “你自己做的事,难道没有半分愧疚之意?” 话音未落,第三巴掌已经挥了过去。 田止妙未料到他有这一击,已经来不及闪躲。 这一巴掌扇的极重,田止妙被打落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今日受了练烁尹这番奇耻大辱,如今也已经风度全无。 她没了平日那般娇媚模样,如今咬牙切齿望向练烁尹,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练烁尹昂起下巴,蔑视笑道: “怎么?以为跟我混了两日,便可以在这花隐山庄随心所欲了。告诉你,我跟那些人可不一样,他们容易着你的道,我可不容易。今日这三巴掌,不过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我不知道你在灵虚梧是个什么路子,但如今进了我花隐的地盘,若还是这般心思不纯,暗里生事,勾引他人,下次瞎的就不是屠小云,恐怕是你自己了。” 田止妙咬紧嘴唇,一脸倔强的看向他。 她没有争辩,只是满脸的不服输。 冷阐还匍匐在地,丝毫不敢起身。 他不知道练烁尹会如何处置自己。 良久,只听得练烁尹幽幽叹气道: “冷阐,你跟我的日子不短了,我知你的为人。只不过,你这看女人的眼光实在太差了些,若一心姑息,只怕他日,她必会取你性命,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冷阐抬起头来,诚惶诚恐的看向练烁尹: “庄主,我知错了。” “行了,这事你错的也不多。田止妙这等风月老手的手段,你这般心性初入,抵抗不住也是正常。” 他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三言两语大而化之。 其他护卫在一旁见着此情此景,虽然不明白,可是七七八八也看的差不多了。 练烁尹已经久未发过如此大的火气。 可是今日这一显,倒是紧了众人的皮,吓的他们心性收敛,如今皆不敢乱动了。 贺终南在一旁冷冷旁观,却发现这戏唱到最后,自己竟然成了这全身而退的最后一人。 在场的人好像都受到了教训,唯独自己平安无事。 练烁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她,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 自己起初还以为元渊的事多少也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 可是现在看起来,练烁尹根本不在乎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管是死在田止妙手上,还是死在自己手上,似乎都无足轻重。 贺终南觉得奇怪。 元渊此人不管好坏,总归也是他花隐内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也算是他手下的一等能人。 可是这样一位大将死了,练烁尹居然半点心痛也无,就好像抛弃一件没了用处的工具一般,别说怜惜了,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等无牵无挂,无心无肺。 不计损失,视若无睹。 贺终南浅下心去,这人——有点意思。 练烁尹处理了现场这些人,信然往前踱走了几步。 他看了看贺终南,似乎从先前开始,现在才开始拿正眼看她。 “你,跟我过来。” 贺终南心下一紧。 自己刚刚还庆幸他大方来着,谁料竟然是想多了。 弄来弄去,还没忘记自己这茬呢。 她不情不愿,只能跟在练烁尹背后走着。 练烁尹不慌不忙,在园子里拐了几道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山明水秀,别有洞天。 原来此处又是一个观景之所在。 练烁尹稳稳踏入一处赏心亭内,轻松的坐在了石凳上。 贺终南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你平时不是话多的很吗?今日为何如此安静。” 贺终南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 “那个,练姐姐,今日的事,真的跟我没太大关系。你这么厉害,既然已经看穿是田止妙做的鬼,想必也明白我也是无辜的吧。” “你的大风雷诀倒是使的不无辜啊,风云变色,我隔那么远,也看的一清二楚啊。” 练烁尹轻轻抿了一口茶,云淡风轻的说道。 贺终南连忙撇清关系: “情非得已,当时我被她二人围攻,这才使出来了。谁能料到,田止妙居然会心狠杀掉他。” “喔,人不是你杀的?” “自然不是。” 贺终南不敢隐瞒,将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练烁尹听的颇为专注,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第一百一十六章 贺终南说完,见练烁尹沉默不语,面色凝重,不知他在细想些什么。 她轻轻说道: “练姐姐,我虽然不知道田止妙为何是这般心性之人,但是观其言,察其行,此人不但擅长以柔弱之姿示人,而且心肠狠毒,出手不留情面。这种人,留在身边后患无穷,你还是断了的好。” 贺终南言毕,惊觉自己管的太多,居然还想掺和练烁尹的这等闲事。 他和田止妙,究竟是何关系,断与不断,与自己又有何许相关? 自己出言相阻,若是惹恼了他,只怕又要生一场麻烦出来。 贺终南正在懊恼自己言多有失,不料练烁尹反倒没有动怒。 他脸上终于有了些许颜色,抬头凝望她道: “喔,你居然也会关心我?” “练姐姐,说笑了,我之前就说过了,与您一见如故,甚为投缘,不然的话,也不会与您相交这般深厚,你别看我这般模样,其实我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的……” 许是没想到贺终南还有这等本事,练烁尹倒也来了兴致。 “说说看,我还没听过有人给我看相呢。” 贺终南摆手道: “倒不是看相,这东西,见与不见。就是个直觉。” 练烁尹伸出手来,拢了拢头发,随意问道: “那你对我的直觉是什么?” “初见练姐姐之时,只是被你的容貌震慑,赞叹世间竟会有如此美貌之人,会将身边之物之景都比了下去,让人一见难忘,目光凝聚,难以挪闪,可谓是熠熠生辉,心头攒动……” 练烁尹大概是听惯了马屁话,听到她这般华丽的开场,倒也不为所动,只是淡淡一笑。 “可是后来,我与姐姐有了机会细细攀谈,观姐姐的言谈举止,却发现原来姐姐内心似有伤痛,久未愈合。虽然人前光鲜,可是背后苦楚,只怕无人可以体会。所以我这才明白,为何姐姐这般丰神俊秀、天赋出众之人,却难得发自肺腑的愉悦和高兴起来,想必是这悲伤之情实在是深邃幽远,难以濯消……” 练烁尹听她说到这儿,有所触动,可是面上仍不动神色道: “你既是林千的徒弟,想必他也告诉过你,我年轻时候的事,若是知道了那些,推算出来我心内愤懑,又有何难?算不上会识人看人!” 贺终南见他面色如冰山初融,已有缓和之迹象,心内大喜,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练姐姐多虑了,师父他老人家并未跟我提过您当年的事,他只是偶尔心生感慨,替您感伤,说老天不公,未能垂怜与你,你今时今日虽然富贵荣华在身,可是只怕心绪难平,尤胜其他……” “林千还会这么说话?难不成他转性了,竟还同情起我来了。” “练姐姐,你们之前的恩怨我并不甚清楚。可是我师父他,也并非薄情寡义之人,我看的出来,您跟他之间的少年情分犹在,他虽然有时候不齿您的行为,可是却也认同您的遭遇坎坷,说起来也是心痛的厉害。” 练烁尹听她这般说道,眉间舒缓开来: “喔,若是如此,下次便可以找他喝茶一叙。我看他每次见到我,不拿几句话来刺刺我,都心有不甘,还以为他长了年纪脾气渐大,本想和他叙叙旧,可唯恐讨人嫌弃,心道不惹为妙,未曾想,原来还有这坐下一饮的机会。” 贺终南见将林千抬出来果然有用,不忘小心继续进言道: “其实,我也觉得姐姐虽然看似荣耀,可身边却无一人可以信任,花隐山庄虽然人多,却都不是姐姐的贴心人,我师父他虽然与你相距甚远,可若论及知心知底,只怕胜及旁人许多。” 练烁尹微微一笑,双眼凝视她道: “那你呢?” “我?” 贺终南一愣。 “你刚刚不是还说,替我着了相,如今可看出我是个能交浅言深的人吗?” 贺终南心道,这人好机灵的性子,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将话语引开,没成想居然又被绕了回来。 看来此人的确是不糊涂,如此说来,定然要下一剂猛药了。 贺终南顿了一顿,悬而说道: “这话若说的重了,只怕练姐姐生气。” “无妨,你但说便是。” 贺终南鼓足勇气,开口道: “练姐姐为人目光深邃,看人透彻,心思冰雪聪明,身边之人难以骗到你,可谓是洞察如明。你为人清醒,虽然趋炎附势之人众多,也有善于吹捧敷衍之人,可是你却不容易被这些赞美之词迷倒,内心甚有主见。所以,旁人难以潜入你心,但你也因此很难受到伤害,只不过这般本能行径不像是天然而发,我观姐姐之颜,少年天纵,年轻时必当是惊世之人,性情定然骄纵,不会这般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想必还是遭受了些变故,才有了今日这般心境吧……” 她语调缓和,可是论断有理,条理清晰。 练烁尹点头道: “不错,你的确看人有几分本事。” 贺终南趁机劝言道: “过去之事已是过去,如今练姐姐你大权在握,为何耿耿于怀,不肯放下?凭你今时今日之仙法修为,早就已经踏在其他人之上,又何苦将自己锁在牢笼之中,倒不如彻底放下,随心而行,说不定能发现世间之大,风景甚多,不至于困在此处,难以勘破。” “你在点我?” “不敢。” 贺终南忙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知练烁尹此人心思颇重,自己若有一句出言不慎,都恐会招致他的不满。 练烁尹倒也没有动怒,他轻轻举起石桌上的茶壶,将面前的一个青色茶盏斟满,示意她坐下。 贺终南方才落座,练烁尹将茶盏推送至她面前,她小心接下。 他突然站了起来,一甩宽袍大袖,露出清瘦的手臂,练烁尹行至亭畔,眼神凝望面前一滩碧水,轻轻说道: “你知我为何对你青眼有加吗?” 贺终南抿呷一口茶,心道,难不成是因为我长的像你的故人? 她还未言语,只听得练烁尹幽幽叹道: “你长的很像一个人。” 完了,果然是这句。 贺终南心头一阵攒动。 难怪师父当年肯收我,不用听也知道了,这位故人多半就是练烁尹年轻时的爱慕之人,因为师父与他是旧相识,只恐也认识这位姑娘。 那姑娘肯定也是遭逢了不测,不然练烁尹也不至于会变成眼前这般模样。 至于我,难不成也是因为师父捡到我的时候,觉得我跟那位姑娘神似,所以这才收下了我? 等等,贺终南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是孤儿出生,林千也从未说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每当问起,只推脱不知。 该不会,自己其实是那姑娘的亲生骨肉吧? 如此说来,练烁尹就是我的亲爹? 贺终南想到此处,心内大悸。 追寻多年的身世之谜,在一夕之间仿佛得到了破解,她觉得自己好像如坠云端,云里雾里,摸不着方向。 贺终南揉了揉眼神,好好端详起了眼前之人来。 他如今虽然喜着女装,姿容甚美,可是五官如此醒目卓绝,若是换上男子打扮,定然也是清俊绰约之人物。 如此这般神仙之人,若是我的爹,只怕有些委屈了。 贺终南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明白自己充其量也算个样貌清秀,若是真要跟练烁尹、风狄生这等老天爷赏脸的人相比,还是有那略微一点点的差异。 这点差异,旁人也许看不出来。 可她却是心知肚明。这是毫厘之差,却谬之千里。 这两位的美自成一派,皆是可以用来当饭吃的。 可是自己的这点小家碧玉之美,充其量也就是个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她念及此处,又再好好端详几眼练烁尹的气质,愈发肯定自己定然不是他的骨血。 能被此人爱上的姑娘想必也不是俗物,二人结合,想必孩子至少也会比自己略胜一筹。 贺终南想到这儿,心意回转,总算安了一安。 练烁尹见她面色变化之快,一会儿似有困惑,一会儿又如梦初醒,却不知她在这须臾之间,竟已经思考了这许多事,自然始料未及。 他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 “这位故人,乃是我生平最崇敬的一位人物。当日我遇逢大难,全仗她出手相救,这才保全一己性命,她为人公道,开朗气盛,乃是不多见的豁达心洁之人。我此生都甚感念她这份恩情,日常铭记在心,不敢遗忘分毫。那日见你,竟觉得你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冥冥中竟好似有主宰一般。” 贺终南听到这儿,虽然疑惑破解了大半,可还是奇怪这位恩人到底是谁。 听起来,好像跟练烁尹也不是男女关系。 她本想发问,可是生怕扰了他的兴致,于是只能闭上嘴,耐心继续听了下去。 “这个人,你师父应该也认识的。” 贺终南心头一动,奇怪,为何师父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此人。 练烁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 “她跟你们浮云也渊源颇深,乃是你们师祖收的一位不挂名弟子,小名叫音儿,说起来,也算你们的大师姑。” 贺终南觉得这名字好生眼熟,自己当日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突然意识到了: “这位音儿不会是师祖从四大派手里用半盏残符救下的那位魔道之后吧?” 练烁尹眼睛一亮: “你知道她?” 贺终南口舌生燥,心头哗然: “她不就是白焰教母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白焰教母?” 练烁尹重复着她的话。 贺终南心生疑惑,堂堂花隐山庄庄主,耳目遍布天下。 虽然白焰教此前藏于灵渊谷之内,可是与四大派交恶已经多年,并不似花隐山庄这般隐蔽,名声在外。 这几年虽然甘黛黛和方洪主掌白焰教大权,可是白焰教母乃是堂堂创教之人,声名赫赫,练烁尹不该没听过她的大名才对。 贺终南转念一想,说起来世人也未必知晓白焰教母的真实身份。 当日若不是灵虚和天姥拿着半卷残符上门要挟,自己也不会得知白焰教母与浮云的这一派渊源之长。 说起来,练烁尹不知道,倒也算不上稀奇。 她想到这一层,便紧闭双唇,不再言语。 练烁尹叹息道: “我这位故人逝去已久,不是那位白焰教母。” 此话一出,惊的贺终南刚刚平息的神色又再度慌了神。 “这么可能?我在灵渊谷见过她,她亲自在我面前施展了大风雷诀,雷力纯正,如果不是我浮云正统修习弟子,根本无法做到。她一般年纪还状如少女,毫无老态,说是因为得了那枚雪中仙……” 糟糕,自己怎么一时情急,竟然将这些话全盘托出了。 练烁尹眼神明亮,来了兴致。 “你的意思是,你师弟体内那枚雪中仙,乃是灵渊谷那位白焰教母转送的?” 贺终南心头生疑: “你怎知我师弟体内有雪中仙?” “我好歹是花隐山庄的一庄之主,你师弟那点状况,还瞒不了我。只不过,你师弟体质似乎与雪中仙不太相合,虽然当日是为了救命才起的一时之念,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我好心送话一句——还是尽早将雪中仙从你师弟体内取走,不然那邪物力量日渐壮大,只恐你师弟承受不起,反客为主。” “反客为主?” “你师父难道没跟你说过吗?雪中仙此物乃是吸收人体内的精气凝神,随日月飞涨。它力量虽强,可是反噬也重。如若寄养之人定力不够,反倒会被它催长,形成心魔,加以时日,便也控它不住,反倒成了它的牵线木偶。这等灵物,虽然有起死回生、永驻容颜之功效,也有增益精进让人功法大增的奇妙作用,可是万物相生相克,哪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倘若它日渐壮大,而寄养的主人心智定力不能随之成长的话,反倒会化为它的裙下之臣,不但元神溃散,只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为他所用。” “这么严重?” 贺终南对风狄生手足情深,如今听到雪中仙竟有此般渗人之威,不由得忧心忡忡。 “可是,我师父他也知道雪中仙养在我师弟体内,如果此物如此危险,为何他老人家竟然毫无动作?” “我看林千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吧。当日你师弟得到这雪中仙之时,定然是生命垂危,命悬一线之时,既然雪中仙那时救了他的命,吊了这口气,从此便与他血脉相连,如今二者相生相连,贸然取之,稍有不慎,只怕会有性命之忧。你师父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不敢随意遣动。他如今恐也只能传授给你师弟一些静心的口诀,让他宁神静气,勿让心念恣意生长,借此来克制住雪中仙的旺势,再慢慢寻找解救之法。” 贺终南突然忆起当日师弟误以为自己要成婚之时,那般伤心欲绝的模样,后来在湖亭相遇之际,对自己那番举动,倘若不是后来自己略施巧计,唤醒了他的真实感受,那一日的师弟,行为举止的确是奇怪了些,也生分了些。 自己起初并没有太过在意,还以为他是因为打击太大,一时之间失魂落魄,才举止失常,对自己故意冷淡。 可如今想来,莫非真是那雪中仙的效用在作祟。 那一日,师弟恢复如常之后,曾经对自己说过:是雪中仙放大了他的喜怒哀乐。 自己当初还以为他是故意这般推卸,好掩饰自己的失态。 如今看来,兴许不是胡说,反倒是句实话了。 为人最怕敲门砖,如今练烁尹此言一开,如同抛砖引玉一般,引得贺终南遐想纷纷。 之前一些未曾留意的小细节,都在此刻串联了起来。 她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难怪师弟自从得了雪中仙之后,对自己的情绪时好时坏,变化无常。 自己还当他是下山久了,疏于练功,心性不稳。 原来竟是雪中仙让他不稳。 弄了半天,竟然是这等邪物将我好好的师弟祸害成这样。 贺终南忆起此次之前,在浮云山上,风狄生对自己是何等的乖巧听话,百依百顺。 哪里像现在这样,诸多情绪,万般难已。 若要此事恢复常态,师弟恢复之前的模样,只怕自己要下点功夫了。 贺终南咬牙切齿道: “这物在狄生体内一天,便要折磨他一日。如此一来,定然要想个办法,取出来才是。” 练烁尹听她如此说道,悄然笑道: “你想取那物出来,又有何难?” “你有办法?” 练烁尹幽幽笑道: “这事问别人,自然不知如何是好。可如果是问我,便是问对人了。” 贺终南大惑,虽然见练烁尹对雪中仙的来历妙处不寻常之处都能侃侃而谈。 可是连师父林千都不敢贸然出手,唯恐伤及性命之事,练烁尹竟能如此成竹在胸,这花隐山庄的本事竟能如此盛大? 练烁尹目视前方,似乎有心事。 顿了一顿,他缓缓言道: “毕竟,这物曾经在我体内也养过一段时日。” 贺终南大惊失色: “这雪中仙你也得过?可为何后来会去了白焰教母手上?” 练烁尹眼神闪烁,表情复杂,他幽幽叹道: “此物来历甚久,我不是它跟过的第一任主人,你师弟也不是它跟过的最后一任主人,前程往事,也不便赘述。” “你只说,有何法子让他解脱?” 贺终南如今心念大乱,一腔热血皆扑在了风狄生的安危之上。 如今见雪中仙对人有此祸患,只想将它早日拔除,以绝后患。 “当日这物寄养在我的体内,虽然将我也折磨的生不如死,可的确也帮了我不少,所以对付它,我还有一点心得。雪中仙此物,秉性奇特,它虽然可以在物主之间来回转移,可是这寄养之人便也要符合几点条件,并非是所有人都能接,且能接的住的。” “什么条件?” “这第一条,容貌要美。” 这什么鬼条件? 贺终南一时愣神,敢情这雪中仙不是找宿主,是找夫君?竟然还挑起容貌来了。 练烁尹还在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雪中仙这寄宿之主,不分男女,皆可。可是这容貌不美者,它首先不要;心念至纯,杂念不生者,不入;身体寒弱,体魄不强者,不入;为人冷淡,情淡浮生者,不入;一心沉醉功名利禄,俗物缠身者,不入。” 嗯?贺终南听到这儿,心想这物果然好邪性。 就这个择偶标准,便说一般的女子挑女婿了。 就是仙门各家收徒弟,也没这么严格啊。 她冷笑一声: “我看这雪中仙倒也甚是苛刻,既然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它这般挑剔,焉能样样随心,竟然还能找到这许多代的寄宿之主,绵延其寿?” “它条件虽苛刻,可是寻它之人众多,往往也总能在死生之际寻到这合适的主人,机缘巧合之下,也算绵延有序,传承了这许多年月,到了今时今日,力量自然日渐强大,不可小觑。” 贺终南耐着性子听他说到了此处,早就按捺不住: “既然如此,你有何法子取出?” “你师父不敢动它,也是因为知道,这雪中仙对宿主的要求极高,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宿主,就不能将雪中仙平稳的从你师弟身体之内引入下一任的身上。我说过了,这雪中仙灵性非常,它若是心甘情愿的臣服,定然对所选之主满意。如果不能找到令它愿意牵引的下一任宿主,贸贸然就想将它赶出,只恐它抵死不从,情愿与寄宿之主玉石俱焚,也是不会老老实实的随意任凭驱使。” “哟,看来还真是个邪物,比人脾气还大。” 贺终南听到这儿,咂摸了嘴,吐了吐舌头。 “你的法子是——?” “其实很简单,帮你师弟找到合适的下一任雪中仙物主。” 贺终南看了看他的脸,迟疑问道: “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聪明,一点就透。” “可是,你不是曾经将它赶出去了吗?如今它可愿意再回去?” “我既然当初能降服它,如今自然有法子让它再度归顺,只不过这事需要你师弟自己同意,毕竟现任宿主是他,倘若他不是真心要雪中仙离开,我就是再用力,也于事无补。” 贺终南见他这般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由谨慎言道: “你为何会如此好心?” 她还未蠢到这般地步,会认为练烁尹会如此偏帮自己。 练烁尹哈哈大笑,拍手言道: “其实我也已经找雪中仙很久了……” 他止住笑意,突然冷静下来: “帮你们,也就是等于帮我自己。” “我想再获得一次雪中仙的力量。”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贺终南心生不解。 练烁尹都已经强大到此等地步了,呼风唤雨,富贵滔天,为所欲为。 功法和修为都非常人所能及,四大派如今也被他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这样的人,居然还不满足,竟然还想要获得更大的力量。 练烁尹瞧着她面色有异,笑着说道: “怎的,你是想说,我如今都已是这般的人物,要什么有什么,为何居然还在妄图雪中仙,对吗?” “不错,我只是奇怪,你这样的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缺,为何还要想着再次获得这雪中仙。这物毕竟妖邪属性,且不论它是否能增进你的功力,只是想必当初它上了你的身,你也已经领教过它的厉害,既然好不容易将它请走,如今既然诸事妥帖,为何又重新起了要它的念头?” “诸事妥帖?” 练烁尹在口中回味着这几个字,由衷笑道: “看来我在你眼中,的确是位大佬人物,只不过,小妹妹,这世上的事,不能只看表面,不看根本,你师父林千,难道没教过你这个道理。万物由盛转衰,不过一瞬之间的事儿。如今我身在顶峰,若再往前走一步,便是行下坡路了,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贺终南这才明白过来,他所求之事为何—— “原来如此,你索要这雪中仙的目的,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眼前这番长盛的景象,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不想失去这一切罢了?” 练烁尹虚眯着眼看着她,一脸苦笑: “到底是年轻气盛,方才说的出这样的话。” “难道不是?” 练烁尹幽幽叹气道: “曾几何时,我也如同你这般,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老,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怕,以为自己永远高耸在云端之上,可以对浮名功禄都视若粪土,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我当日的傲慢,只不过源于我还拥有的一切,我天赋异禀,鹤立鸡群,出类拔萃,我要的一切,不需要任何努力,几乎唾手可得,我之所以对它们毫不在意,不似其他人那般紧张,也不过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想得到,那些东西都会自动盘旋在我的面前,不是我不想要,而是因为,我若想要,随手可得罢了。” 练烁尹说到这儿,似乎是忆起了当年的事。 他回首过往,不知当年是何等意气风发、风华正茂,连带着脸上都有了些许喜色。 这暮色在他脸上一照,竟衬的分外温暖。 贺终南还从未看过他此番的神色,苦涩中带着一丝悲情,感怀中带着一丝悲悯,此刻的练烁尹,已经卸去了那一身暴戾之气,看起来脆弱不堪,与常人无异。 贺终南见到他此番模样,不知怎的,竟对这大魔头生出同情之色来。 她之前总在练烁尹面前巧言善辩,小心翼翼,唯恐一句话说不高兴,惹的他发了怒。 可是这几日深交下来,却发现这人孤苦而不自知,行事矜寡疏离,若是细究起来,身边没有一个知心人。 说起来,倒也是可怜的很。 贺终南念及此处,于心不忍,也不想再戳中他的痛处,于是小心言道: “好吧,这事我一人也不能做主。虽然你说的坦荡,可我终究还是要问过师父还有师弟的意思。此事毕竟事关师弟的性命,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练烁尹转过头去,对着她点了点头,一脸平静: “无妨,你只管去。” -- 东厢房内,屋内凝香环绕,林千坐在蒲团之上打坐,旁边是喋喋不休的贺终南。 她果然是个急性子,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回来,向林千做了禀报。 “师父,你看,这事能不能允了他?” 林千缓缓睁开双眼,直视前方: “允了他?” “没错啊,既然雪中仙这物这般危险,放在师弟身上凶多吉少,现在练烁尹既然想要,为何不趁机取了出来,也算是得偿所愿。” “你可曾想过,为何他要这东西?” “他不是说了吗?想保住眼前的荣华富贵,这雪中仙有延年益寿、永葆青春之功效,他图的,也就是这个吧。” 林千斜睨看了贺终南一眼,对方恍若不知,一脸呆萌的看向他: “师父,怎么了?” “这是你的想法?” “嗯?” 林千幽幽叹气道: “你可知练烁尹年轻时是何等的人?” “听你说过一点吧,他自己也略微提到过一些,听起来是少年天才的人物,容貌又美,禀赋又高,想必一定很得身边人的宠爱吧,只不过后来机缘造化,被人所害?我也不知道完整的,自己琢磨着瞎猜。” 林千伸出手指来,轻轻的敲了一下贺终南的头: “你倒是挺机灵。只不过,猜对了一半。” “哪一半?” “他的确是天赋聪明,少年天才,而且容貌甚美,天然出众。可是你这后半句却说错了,正是因为他这些优势,他非但没有受到其他人的宠爱,反而备受责难。” 贺终南心生困惑: “这是为何?” 林千缓缓言道: “世事哪有这么多道理可讲,就好比这天上的太阳,本来照向万物,可若是这棵大树参天了些,定然会遮挡它身边那些花花草草的阳光,久而久之,它愈发茂盛,可身边之野草杂花也愈发得不到养分,更加弱小,若是植物倒也罢了,可若是这人,难保此类攀折之物不会心生恨意,视此树为眼中钉肉中刺,拔之而后快……” 贺终南抚手言道: “师父你不就想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吗?为何还要这般啰嗦,真当你徒弟我傻了?” 林千看了她一眼,一脸惋惜道: “我只是为了告诉你知,木秀便有这秀的代价,若然枝叶繁茂,便顶当要受这风,万物皆有其利弊,哪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是这跟练烁尹想要雪中仙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不想想,练烁尹年轻时便因为被身边人不容,受惯了白眼,他那时心高气傲,别人看不上他,他也不理不睬,根本未将他人放在眼中。他为人性格偏激,行事作风本就异于常人,本不可用常理推断,其他人若说什么永葆青春我倒是还信,他?——那可真是转了性了。” “师父你的意思是,只怕他有别的目的?” “如今四大派的精锐都已经被他用计降服,如今困在此处,无法脱身,他要用什么办法慢慢折磨都尤未可知,至于其他仙门各派,虽然比不上四大派入了他的眼,可是在他见来,也是诸般有仇,不是好人。至于我们浮云,倒是可以喘上一口气。毕竟仙门之内,不遭人待见,我与他又有溯源,不过是敌是友,也全看他的心情。” 贺终南听到这儿,方才将心放了一放: “如此说来,练烁尹既然与我们浮云并无深仇大恨,那么要雪中仙之事恐怕也不会为了对付我们,有何不能给出去的道理?” “他虽然不是为了对付浮云,可如今他就已经是这般强大,若然得了雪中仙,只怕要将四大派连根拔起,斩杀殆尽。” 林千忧心忡忡。 贺终南满不在乎: “师父,你别怪弟子愚钝。我看今日之事,我们就是个背锅的。既然练烁尹的目标不是我们,为何不能退让一步,让他和四大派去斗个痛快?” 林千见她说出这等不冷不热的话,知她内心本就对四大派无甚好感。 如今又得了练烁尹几日熏陶,只恐心中还觉得此人颇为手段,是个人物。 心生敬佩。 他知贺终南一向道心自然,从来不爱搭理闲事,若然不是浮云当年收了她,给了她一腔同门之谊,只恐她连浮云的安危都不会放在心上。 如今,事情到了此般地步,她自然要趋利避害,保全自身。 林千见此,叹道: “你这丫头,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你是冷血还是寡情,可是若然不是如此,当初师祖为何又偏偏看中你的资质所在呢……” 贺终南之前未见过林千这等憾色,如今听到他这般指责自己,心下也有些不高兴起来。 她嗖的一下站起,赌气说道: “我可真是够冤枉了,为了救天姥的厉奉离,当日不得不胡乱答应这门婚事下来,如此说来,师父若然要给我定这样的罪名,不如这个婚,我不成也罢。这四大派,不救也罢。放着让他们自生自灭吧。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贺终南气的要命,转身就要出去。 她还未打开房门,突然惊觉外面有人: “谁在外面?” 门缓缓而开,风狄生款款而进。 “你全听见了?” 风狄生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他向林千的方向望去,恳求道: “师父,我想试一试。” 林千哗然: “你当真不要此物了?” 风狄生看了贺终南一眼,低下头来: “师父不知,自徒儿得了此物,总觉得心性非之前可能比拟,我只怕此物在我体内日久,我愈发控制自己不住,长此以往,不是佳事。” 贺终南不知他这心性不佳乃与自己有关,如今见他答应了下来,心头只是一股脑高兴。 她上前撘住风狄生的肩膀,笑嘻嘻的言道: “放心吧,师弟,只要这雪中仙一取出来,咱俩的关系一定会恢复到跟以前一样的,再无嫌隙。”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林千一脸严肃的看向他: “狄生,此事并非儿戏,攸关你的性命,倘若过程之中有稍许差池,你只怕会命丧于此,千万不要为了置气,一时冲动。” 风狄生抿了抿唇,坚定说道: “师父放心,我并非是因为一时冲动,这事在我心中日久,早就在想可有什么法子取出,无奈现在诸派被困,我见近况不佳,心想免得给大家增添烦恼,所以,才一时吞吞吐吐,没有说出来。如今,若是有这样的法子,倘若能够将这雪中仙取出,自然是再好不过。” “你不后悔?” 林千双眼直视他。 风狄生摇了摇头: “当日接下这雪中仙也乃权宜之计,若不是为了保全性命,本不想碰了此物。自从这雪中仙进入我的身体以来,虽然功法的确比以前增进不少,日常练功也比之前快捷许多,可是师姐说的对,我的性子却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长此以往下去,我只怕这物迟早会吞噬我的心智,令我成为傀儡,倘若练烁尹如今心甘情愿的想要这东西,我求之不得,送给他,没有半分怨言。” 贺终南起初还担心风狄生见了这雪中仙的好处,如今心思懒惰,不愿意将雪中仙拱手相送。 可如今眼见他如此坚决,心头大喜。 她高兴言道: “说的是,这雪中仙虽然能够带来这一丁半点的好处,可是若是细细探究起来,这弊比利大。难得师弟你想的透彻,如此说来,此事竟能促成。” 贺终南将眼神移向林千,撒娇道: “师父,如今师弟都已经同意了,我看您也对雪中仙这物略通一二,不知可明示此事是否能成?” 林千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幽幽说道: “雪中仙此物,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可若是说到这要紧处,只恐还是练烁尹更明白些,只不过当日他得了雪中仙那事却是千真万确,那时候若没有此物保命,只恐他也活不到今日。如此说来,他所言莫非竟是真的,没有假话?” “师父,照这么说,练烁尹既然当年得了雪中仙的益处,也自然得了雪中仙的害处,可是他失去雪中仙这么多年之后,依然对此物恋恋不忘,说不定,还真就如他所言,为的就是永葆青春。如今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我看此事倒是做的。” 贺终南一心促成此事,自然将事情往好处参想。 林千知晓练烁尹此举多半是为了对付四大派,虽说他如今已然问鼎至尊之位,明明不需要,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令自己也想不明白。 只不过,就算将雪中仙送给练烁尹,对浮云倒也没有太大影响。 林千思前想后,将这事盘桓了个周全,不知怎的,这心念竟也活动了起来。 如此说来,这事莫非真的可以? 看自家师父沉默不语,态度不似之前坚决,贺终南心知他必然是松口了。 她忙上前继续劝道: “师父放心,这雪中仙起先也是从白焰教母的身上转给师弟的,如果真有什么差池,只恐白焰教母自己的性命也会堪忧,可是她与我们也不过是前辈的缘分,只见过些许几面,想必不会因为想救师弟而白白葬送掉自己的一条性命。所以,照这个逻辑看来,就算师弟将雪中仙转送给练烁尹,只要他二人功法交接的时候不出什么岔子,性命只当是无碍的。” 贺终南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只不过,此事务必要瞒着四大派了。他们若是得知此事,定然会严加反对,毕竟这雪中仙去了练烁尹那儿,他的功法定然会再长一层楼,对四大派可就大大的不利了。” 她念及此处,突然想起大婚之期迫近,天姥的厉奉离还有九真的吴雪灵,都将一腔希望放在自己身上,如果不管他们的死活,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贺终南灵机一动,突然想出了个主意: “师父,不如这样。我负责说服练烁尹,让他同意在大婚当日将雪中仙从师弟身上转移而出,一来他选的大婚之日定然是个黄道吉日,自然适合收取雪中仙;二来,他那日若是要得雪中仙,决计要分一分神,如此说来,四大派想从这里举事逃走的计划,胜算也会更大一些。如何?” 还未等林千说话,风狄生已经在连连点头: “不错,师姐说的对。若能将时辰定在大婚之期,我便可以肆意拖延,这样师父和师姐你们就能找到机会离开。的确是个好主意。” 贺终南看了他一眼,脸上皱眉道: “我是不会走的,倘若没人接应,到时候举事成功,你岂不是会死在练烁尹手下?” “我这条性命若能换取浮云众人平安,也是值了。” 眼看他二人争执激烈,林千摆了摆手道: “也罢,如今就以此事做个局,说不定的确有一线生机,那日大婚之日本就忙乱,若能再以雪中仙之事拖住练烁尹的步伐,的确是一桩好计策。如此说来,狄生,你可是想明白了?” 风狄生笃定向前一步,双手恭敬语道: “谨遵师父吩咐。” “好,那就这般定下。” -- “你的意思是,已经说服你师弟了吗?” 练烁尹抬头看了贺终南一眼,这丫头果然是个急性子,刚刚打点完林千和风狄生,后脚就来找自己汇报了。 “不错,我刚刚已经问过我师父和师弟的意见了。他们都同意将雪中仙转送而出。只不过,这转送的时辰,我师父他掐指一算,说这几日唯有大婚那天的酉时是个吉利时辰,适合传接,可保传承有序、条理皆畅,他坚持非要那个时辰不可。” 练烁尹微微笑道: “你师父修为不错,我给你大婚算的也是这个时辰,如此说来,倒是不谋而合了。” “那可怎么办?师父他老人家坚持不肯退让,说若不是这个时辰,这几日便也挑不出合适的时间了,不是这里差点,就是那里差点。可是这大婚之期也是您早就定好的,这若然撞在了一起?” 练烁尹哈哈大笑道: “这有何难?当日是你大婚,又不是我大婚。索性,就将这两件事一并办了吧,正好凑个双喜临门。我跟你师弟去办了雪中仙这件事,然后再回来观你的礼,岂不是正好?” 贺终南开始还恐练烁尹口硬嘴利,不肯变通。 可如今眼见得他如此迅速的答应,心头大喜。 她欢心雀跃,忙上前谢道: “多谢练姐姐如此通情达理,你也知道,我师父那个人脾气硬的很,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同意,可若是此事不按他的规矩办,只怕也难以促成,如今练姐姐肯通融,定然再好不过了。” “无妨,他也是为你师弟打算,如此大事,择个吉时,倒也无可厚非。我本不讲究这些,可是这婚假之事,已经定好的日子,自然不好择机再选,如此说来,撞日就撞日吧,既然是好日子,自然要越热闹越好!” 贺终南不忘插科打诨道: “如此说来,练姐姐那一日可算是登上人生巅峰了吧,不但能够得到雪中仙,我这成婚大典也算是为您圆了梦,说起来,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日子,我在此,就恭祝练姐姐心想事成,万事顺意。” 练烁尹看着她,眉眼间渗出一股深色来,他幽幽叹道: “你的喜服已经做好了,那日我的梦圆的好不好,就要看贺妹妹你的大婚之礼是否愉快了,这几日可要好好休息,切勿再如此劳顿波折了,不然,如何当个美美的新娘子啊!” 贺终南这才想起自己才是那日的主角。 一想起到时候还有穿上喜服,迎上一堆繁文缛节,心头愈发烦闷。 她如今眼见练烁尹已经被自己匡住,眼下当务之急便是抓住这最后的时刻,和天姥已经九真定好路子,只待那日发难。 贺终南心中默默言道: 放心,那天乃是你和我师父双重算过的吉日,我必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从花隐山庄杀出一条血路,指日可待。 -- 风狄生默默坐在桌前,眼前的烛火随风摇曳,他看着这摇摆不定的烛火,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雪中仙,这邪物,总算要离自己远去了。 他心中感到一阵解脱,手心微微渗出一点汗。 好,实在是好。 风狄生闭上双眼,今后恐怕能睡上一个好觉了吧。 他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被褥,心中燃起了一丝恐惧。 贺终南不知道的是,自从这雪中仙入了自己的身,风狄生已经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晚的噩梦。 镜中人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与自己的对话越密集。 风狄生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他死死的掐住,就好像这条性命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从来没有人如此彻底的了解过自己。 从来没有人如此明晰自己那些幽暗深长的过去。 也从来没有人将自己那些黑暗的念头一点一点的在耳边低吟,轻轻的念给自己听。 风狄生捂住耳朵。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迟早也会被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镜中人逼疯。 可是眼下,这厮终于要离自己而去! 风狄生感觉到一阵发自肺腑的愉悦,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他松了松肩膀,盯着眼前的烛火,用手轻轻的掐灭了它。 第一百二十章 田止妙枯坐房内,一言不发。 她的嘴角还淤肿的厉害,微微渗出血痕。 这是练烁尹上次掌掴之后留下的伤痕。 她双眼直视前方,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有人缓缓而进,步伐还未靠近,田止妙抬头冷冷的瞅了一眼: “怎么,看我死没死?” “你误会了,我只是来给你送伤药,你脸上若留了疤,日后便不宜养回去了。你这般爱惜自己的容貌,何苦为难自己。” 那人将一瓶药膏放在桌上,转身便要走。 原来是冷阐。 他还未行至几步,就觉得背上重重的挨了一击。 田止妙将那瓶药膏向他掷来,口中恶狠狠的言道: “姓冷的,你装什么好人!” 冷阐转过身去,看了看她一脸动怒的模样,未曾解释分毫,只是躬下身子,将那药瓶拾起,复又放在了桌上。 田止妙突然发了疯一般的冲上前来,牢牢揪住他的衣襟,对他嘶吼道: “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我如今被练烁尹这般羞辱,你居然也能忍的下来?!你怎么不去给我杀了他!!杀了他,我就跟你远走高飞,双宿双栖,你此生不就想跟我在一起吗?” 冷阐直视她的眼睛,表情痛苦万分: “行了,小妙,你冷静一点。” “我要怎么冷静?!我要如何冷静。我田止妙长这么大,没有受过这般屈辱!!从来只有男人对我阿谀奉承,从来没有人敢这般戏弄我!” 冷阐看了她狰狞的表情,轻叹一口气道: “庄主不是常人,自然不吃常人那一套,你又何苦意难平……” 田止妙冷笑一声,嗤笑道: “那你呢?你怎么还吃我这套?” 冷阐低下头去,声音微弱: “我乃凡人一个,终不能免俗。” 田止妙目光咄咄的看向他: “如此说来,你当真不肯为我杀了他?” “这里是花隐山庄,没有人有能力杀掉他!” 冷阐摇了摇头,他太清楚练烁尹的实力和势力。 这是他的地盘,有数不清的暗道和机关,更何况,他绝非俗物,还有修为在身,不可能有人能擅动的了他! 田止妙的眼神由愤怒转向失望,她向地上啐了一口: “呸,都是胆小鬼,没一个有用的。” 冷阐看她的模样,猜出她定是有了打算。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敢做,我自己来。” 冷阐慌忙拉住她的手: “你疯了吗?之前你胡作非为,你真以为他不知道?他只不过是看你年轻,便容忍你胡闹,就你之前干的那些事儿,哪桩哪件不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你真以为自己瞒的过他?” 田止妙甩开他的手,退后三步,气盛言道: “我田止妙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比你们这些男人大丈夫有气性的多。你既然这么想当练烁尹的奴才,那就继续好好的跪着。别来阻拦我。他日,就算我死了,也与你无关。你放心,就算你现在去告密,我也不怵。只不过,我心想你还不至于这般狠心吧,若是要我现在就死,那你只管去!” 她狠话一出,冷阐的眉头一皱,脚步却停住了。 他深知,依照田止妙的个性,她定然是说的出,做得到。 可是,唯独这个女人的性命,他不忍下手。 他幽幽的叹出一口气。 天意如此, 又该如何。 -- 风狄生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白茫茫的雪景中,竟然透出一枝梅花来,那梅花发出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眼前不远处,伫立着一位身着大红色毛裘衣摆宽袍的玉树临风之背影。 这已经是无数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了。 风狄生缓缓向前,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那背影转过身来,面带笑容,手上还攀折着一株梅花。 风狄生定睛一看,发现那梅花就是刚刚那一株,叫他这一折,未曾凋谢,反而开的愈发旺盛。 “你何苦摘了它,不是总说这雪景无聊吗?既然好不容易养出了一枝,自然是开的越久越好。” 那人展颜一笑,面目与风狄生无异。 两人对站,竟如同照镜子一般,一模一样。 只不过,风狄生身穿浅色素袍,朴素静雅,不及他周身华丽,气场炫耀。 那人将手摊开,将梅花养在手掌中,笑道: “此物终究是假的,摘与不摘,又有多少分别呢?” 风狄生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言道: “镜中人,你我这番梦中对话已有数次,我的秘密,皆不能瞒过你,也不想瞒过你,只是这个地方,你恐怕也待不久了。” “我自然知道,你想为我觅一个新的归处。” “不错,这人你也认识的,练烁尹。” 镜中人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他表情变化莫测,非喜非怒,看起来只是有点奇怪。 那梅花被他的手掌握了起来。 “他在找我?” 风狄生不想瞒他。 毕竟雪中仙的交替之事事关性命,更何况,贺终南已经说过,这下一任的宿主也必须雪中仙愿意接受,方能易转成功。 所以,现在告诉镜中人,也无甚不可。 “是的,我自问已没有能力供养你的所需。自你夜夜入我的梦来,我已经感到疲惫不堪。如今心力交瘁,已无法再度承受。这段日子,想必也该结束了。” 镜中人将梅花举起,在空中晃了一晃: “那你应该知道,就算有交替之举,倘若我不愿意,这雪中仙也定然是转不过去的,不是吗?” 风狄生表情焦灼: “练烁尹既然有心接纳你,他修为精进,胜过我百倍千倍,你若归顺于他,自然不会有油尽灯枯之患,难道不比在我这等小庙强?” 镜中人哈哈大笑道: “我可从来没有当你是小庙,你切勿妄自菲薄。” 风狄生抿紧嘴唇,面色凝重: “就当我恳求你吧,你我也算同枝同气相处了一段时日,我此番已对你没有秘密,就算继续停在这儿,你也挖掘不出什么更深的东西,对你的壮大并无甚好处。” “错错错,练烁尹那老东西我打过交道,当年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的时候,倒是很不错的宿主,仇恨直冲云霄,心绪万千摇摆,实在是我寄养的不二之选。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我跟他也一拍两散,钱债两清了。这个时候,重新想起求我,实在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风狄生看他竟也生出怯意来,不由嘲笑道: “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原来也是个怕死的主儿。” “别激我,我早就死了,怕死还轮不到我头上。” “那你怕他作甚!” 镜中人看着他,摇头惋惜道: “年轻人,想事情不要这么简单。练烁尹早年与我共事之时,就是一只难以驯服的野马,那时为了控住他的心性与要神,我可是化了不少力气,虽然从他身上所获甚多,可是他从我这里得到的也不少,要说起来,我们真乃是将遇良才,势均力敌。这人既然知道雪中仙的厉害,如今还敢请我回去,不知是何居心,不得不防。” 风狄生见他如此踟躇,干脆坦言道: “你若是不肯,此事就罢了。” 镜中人抬头,邪魅一笑道: “风少爷,依你之见,我是留,还是不留呢?” 风狄生的面色刷的难看下来,他瞪了一眼道: “别这么叫我,我说过了,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小少爷息怒,本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命,叫上一句又何妨。” 风狄生似乎被他这句称呼又勾起了童年往事,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我说话有用吗?你又不会听。” 镜中人环抱双臂,那梅花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吟吟笑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如今咱们二位一体,这样的大事,自然还是要有商有量才是。” “难道我让你走,你就真的肯走?” “虽然有些不舍,可若是风少爷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听命了。” 风狄生见他有些松口,心头大喜,上前一步道: “你当真同意?” “唉,寄宿之主都不肯再留我,寄人篱下自然要看人眼色,如此一来,我也只有跟着雪中仙乖乖滚蛋咯……” 镜中人拖长语调故意言道,眉眼间却在不住的相看他的反应。 风狄生皱了皱眉头,这事答应的如此顺利,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镜中人会冥顽不灵,誓死不从。 如此说来,练烁尹说的倒也没错。 只要下一任寄宿之君合适,雪中仙的确也没有强留的理由。 风狄生感到心头一阵爽利,连日多来的疲惫和压力,一瞬之间,烟消云散。 他觉得空前的畅快。 镜中人看他喜色初现,也幽幽笑道: “恭喜风少爷了,达成所愿。” 风狄生安静下来,正想有所表示。 不料,镜中人嘴角含笑继续说道: “不过这有些事,只恐要先行给公子提个醒……就算我走了,该来的还会来,该走的也会走——” “有些东西,长在心里,一旦发了芽,便是根深蒂固,遇风而行,挡是挡不住的,拦是拦不了的。只会枝繁叶茂,越来越盛,绵延千里,万法难消……” “还望公子深深记住这个道理,有朝一日自然用的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风狄生怒道: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公子其实心中明白的很,为何又要同我装糊涂呢?” 镜中人呵呵一笑。 风狄生怒不可遏: “你把话说清楚!” 镜中人轻轻言道: “你将所有的事情都归咎于我,认为是我的存在才导致了内心不得安宁,可是万法自然,有来有往,倘若不是你本身就存了这等念想,我又如何有这样的本事,能将它催发而出。说起来,这本就是你的东西,我在与不在,它都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根深蒂固了……” “你胡说!!” 风狄生心中一时激愤,竟向他挥去杀招。 镜中人如云烟一般瞬间消失,几秒之后,稳稳的在不远处重新出现。 他抖了抖身上的褶子,轻轻笑道: “公子只怕是忘了,我早就是个死人,又岂能再死一次?” “你!” “既然公子这般恼羞成怒,咱们今日权且将这事说个明白。你这么多年的心结,也都是来源于此……” 镜中人直视着他,眼神中充满蔑视: “你出身不正,乃是你娘与他人私通所出,当时你娘还是他人之妻,本也是一对良配,可是上天弄人,她夫君竟然引狼入室,招惹了一个天大的魔障,那人不过在街上与你娘擦肩而过,被其美色吸引,其后便一见难忘,想法设法的也要接近与她,甚至不惜设局跟她的夫君交好,费尽了这诸多心思,总算是当了那人的结拜兄弟……” 风狄生气的浑身发抖,眼睛通红: “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镜中人没有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此后,有了这层关系,他去你娘家中自然是畅通无阻,这一来二去,讨好了无数次了,终于得到了你娘的欢心,他二人背着旁人偷情恩爱不止,竟然还动了一生相随的念头,于是一个不惜谋害自己的郎君,一个不惜谋害自己的兄弟,就这般,竟然被他二人做成了这桩事。” “可那时,你娘已经怀有了身孕,她也无甚把握,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可是那时她夫君已死,为了后半生考虑,也为了与那私会之人长相厮守,只能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那人本就贪慕你娘的美貌,如今听到自己有子,自然是更加兴高采烈,将自己做过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皆抛诸脑后……心中没有半分愧疚之情。” “你娘怀着你,本以为从今往后能够过上好日子,可谁成想这位口口声声爱她之人,原来从头到尾都在诓骗于她。他身家虽然不薄,可是家中却已有正妻,还全赖正妻娘家相助,这才家资颇丰,所以不敢得罪于她。你娘到了此时,才知道自己受人诱骗,可事已至此,肚子又一天天大了起来,只得忍气吞声,遣散了家中闲散仆人,变卖了产业,带着二三心腹和一笔价值不菲的嫁妆,以及肚子里的你,入了风家的门……” “你娘进门之后,不久就诞下了你。因你容貌生的可爱,正室又无所出,风家上上下下,包括你爹和你娘在内,自然是对你疼爱有加,百依百顺。只不过,大娘妒忌,又因你娘过门的日子短,所以不久就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你日子不够便产下,只恐来路有疑,不是风家血脉,只不过那时,你爹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谣言……” 风狄生向前冲去,想令镜中人闭嘴,可是不论他如何出击,那人总是灵活躲开,根本无法伤及他分毫。 不一会儿,风狄生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镜中人倒是春风拂面,毫不慌乱,他稳稳立在一畔,继续说道: “你娘因为你的缘故,在风家地位一日高过一日,甚至胜过了主母,两人积怨颇深,这主母竟然想出了一条毒计,她不知在何处寻来了一位与你娘前任夫君熟稔之人,你爹有一日带你去看花灯,竟当街遇上那人,那人当面指出你与你娘前任夫君小时候一摸一样,说者故作无意,可这听者天然有心,又兴许是他害人在前,心中从此竟埋下了钉子……” “从此之后,你爹便对你生了生分之情,不但对你远不及从前,甚至连对你娘都生分了不少,你那时虽然年幼,可是也察觉出了父亲的态度变化之大,也因为此事,他与你娘生了嫌隙,你娘本就无法确认你究竟是谁的孩子,自然也不敢十分断定。” “人心皆是如此,一旦这怀疑之心骤生,其他的一切便也瞒不住了。风家从此待你母子二人态度天壤之别,主母见你爹不再护着你二人,于是自然飞扬跋扈了起来,你娘之前的身家也已经花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了,那些下人也见风使舵,跟着主母欺负起了你们母子二人,不光如此,外面也传起了之前的事情,说你娘和你爹谋害他人,这才在了一起,旧事重提,如此这般之后,你爹更加厌恶你娘,从此,连见她一面都不得……” 风狄生闭上眼睛,他太累了。 这个故事,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镜中人一人知晓,也只有他一人会像这般,轻轻在耳畔呢喃给自己听。 眼看风狄生不再挣扎,镜中人嘴角轻轻上扬: “怎么?现在也觉得,还是听我老老实实说完比较好?” 风狄生睁开眼睛,一脸平静: “你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也发生的太久了,久到我都以为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镜中人的目光咄咄逼人: “不,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每一晚,你都在梦里把这件事说给我听,我听的非常清楚,一字一句你都没忘。” 风狄生看着他,没有说话,静静的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终于,在你八岁那年,这一切都爆发了。你爹在外面又找了一位年轻貌美的相好,想将她娶回家中。主母见状,心想有新人进来争宠,可以更加压住你娘一头,竟也没有特别反对。可是你娘竟如同遭了大难一般,痛心疾首,她对你爹本就深爱至极,不惜谋害亲夫也要跟随他,甚至不惜将全部身家相赠,本以为自己从此能够过上好日子,却未曾想,会落到这等下场。” “她哭闹不止,引的你爹愈发厌烦于她,甚至放出狠话,如若她再这般胡闹,就将你们母子扫地出门,逐出风家。他若此狠心之举,着实伤透了你娘的心。她那时不知为何,日日夜夜无法入眠,只是抱着你啼哭不止,你那时年幼,除了默默安慰自己的娘亲之外,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风狄生想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娘亲脆弱无助的样子,再度浮现在了自己面前,那时的自己,是那么的孤独与无助,他觉得娘亲好像离自己很近,可是又好像要随时离自己而去。 “你娘这样折腾了数日,有一日突然好像想通了,竟然不哭也不恼了,居然好生打扮了一番之后,跑去找了你爹和主母,主动道歉之后,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气量太小,任性胡闹,以后定当不会如此,必然和和美美,在风家好好过日子,主母看见此情此景,自然忍不住讽刺你娘,可是你爹却觉得这是迎娶新人过门的大好时机,于是趁热打铁……” 镜中人说到这儿,看了看远处发愣的风狄生,叹道: “后面的,还要我替你说下去吗?” 风狄生脸色惨白,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表情竟比先前镇定了一些。 他的手在发抖。 镜中人看见他嘴唇煞白,面如死灰。 他正要开口,就听得风狄生幽幽开口道: “不必了。” “我自己记得。就在几天之后,我爹迎娶新人的大喜之日,我娘在酒宴之中下毒,将我爹、主母还有迎娶进门的新人全部毒死,参加婚宴的宾客也未能幸免,我娘自知罪责难逃,之后还放了一把火,将整个风家烧的一干二净。她知此事一出,我必然被镇上其他人怨恨,于是找了个贴身老仆,领命将我送到远方亲戚家,她自己……在火中自尽了……” 风狄生说到这儿,眼前又浮现当时眼前的那一片火海,那时候他不知道娘为什么不肯从那里面出来。 他想起了最后见到娘那时的样子。 娘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她眼中有泪,一声红衣,真是好看。 她轻轻说道: “狄生,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 风狄生闭上双眼,他不忍再继续去回忆。 两行清泪从他的眼眶滑落。 他跪倒在地,握紧拳头,重重的向地上捶了下去 他大力嘶吼道: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爹娘是这样寡廉鲜耻不顾道义之人!!” “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人家!!!” “为什么我娘竟然是如此心狠之辈,为什么她当年竟然舍得扔下我一人去死!!” 风狄生将多年来的怨忿一泄而出,他仰天长啸,对着天空大地嚎啕不止。 泪如泉涌!!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狄生嚎啕不止,哭了好一会儿,只听的四面风声,四下凄凉。 尤衬的他悲愤不已。 镜中人倒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并未说话。 风狄生觉得心中郁闷,竟好似被闷头打了一棍,五味杂陈。 自入了浮云门下,每日静心修炼,他多年来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些往事,偶尔想起,也觉得那些记忆早就已经褪色,仿佛是发黄的书卷,根本忆不起自己是何时所看的。 风狄生常常觉得这些事太遥远了,遥远的就像上辈子发生过的一样。 它们偶然也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可是那只有在自己生病的时候。 每当那时,他会感受到一股发自肺腑的寒意,它们一点一滴的从心里钻出去,冒出来,滋长蔓延。 每当那个时刻,他会感受到刻骨铭心的害怕。 风狄生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还是他初上浮云之时,夜半梦魇之时,他不过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虽然被林千带上了山,白天还好,可是到了夜晚,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娘亲临死前那凄厉的笑容,都会浮现在自己眼前。 风狄生那时常在梦中大喊大叫,啼哭不止,可是不论旁人如何去喊,都无法令他从梦中醒来。 他动静甚大,其他被林千派去与他作伴的小弟子都被他扰的烦不胜烦,整夜无法安眠。 因他有这鬼夜哭的毛病,后来其他的弟子皆避而远之,不肯与他同屋安寝。 林千感念他年纪尚小,觉得他可怜,于是便差了贺终南去他房内看看他的状况。 毕竟那丫头乃是浮云山最凶之人,倘若连她都镇不住,只怕也无人可应了。 说来也巧,自从贺终南去与他打了伴,风狄生这鬼夜哭的毛病,便不药而愈。 浮云山的其他弟子都笑说,贺终南乃是最凶最恶的大师姐,自然连鬼都怕。 可是只有风狄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八岁离家,虽有一忠心老仆千里相送,可是到了远房亲戚家,却发现对方不过是贪慕他的家财罢了,困顿了两年时光,他人虽小,可却铁了心要离开。 对方不忍如此大只肥羊从手头溜走,于是半路找人假冒劫匪,想先杀人再图财。 他当时孤苦伶仃,身边也只有那贴心老仆一人相随,也看命悬一线,就要被那群拦路洗劫之人一刀毙命。 可机缘巧合之下,正好遇上了林千路过此地,他施展功法奇术,略施小计,便打跑了这群人,小惩大诫,教训了他们一番。 风狄生这才因此保了这条性命下来。 他眼见林千为人谦和,心地友善,于是有心攀交,林千见他一人身带巨财,也着实危险,于是便同意带他上山。 风狄生这才寻到了浮云这个靠山,当年虽然不过十岁的年纪,可是他小小年纪,却心性成熟,打点老仆回乡养老,遣散够银两,感恩他两年来尽心服侍,安顿好一切,便跟着林千上了浮云山。 此后,这才有了与贺终南相遇的那一出。 他在浮云山日子虽然清苦,可是所幸周围之人全是修行之辈,门风纯正,不似风云飘摇寄人篱下的那两年,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暗害了性命,连觉也无法睡着。 风狄生以为自己从此总算能睡一个安心觉,可未曾想,这性命之忧刚刚解决。 这夜半梦魇之事又袭来,他虽然能睡着,可是却旧梦缠身,心绪难宁,不得安生。 林千不知道的是,贺终南前去相守的第一晚,究竟是如何制住了风狄生的鬼夜哭。 其实,连贺终南自己也不知道。 她那日练功练的狠,本就困的要命。 她素来又是个觉特别沉的人,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待她睡熟之后,便说敲锣打鼓了,就算是打雷她也未必听得见。 那一日,正是贺终南困的要命的时候。 她只觉得这小公子娇气的很,不但为了些洗澡水的琐事天天扰的浮云上下皆不得安宁,晚上居然还学人家闹耗子叫,不好好睡觉。 纯粹是闲的,好日子过惯了,真能作。 贺终南心里已经有了论断。 师父有令,自己自然不能违背。 她也没心情与他理论太多,一个小屁孩,能有多折腾。 贺终南在他的卧房外门厅随意找了个卧榻就安睡不止。 不一会儿,便已经熟睡入梦。 贺终南不知道的是,在她呼吸匀畅之际,风狄生睁大眼睛,拿着一把防身所用的刀,正准备对她凌空一刺。 他二人不过初次相见,可是风狄生却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在他的身边如此安然而睡。 他举刀欲刺,却发现贺终南毫无反应,只是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时不时嘴里还嘟囔着两句梦话。 眼见她这般模样,风狄生心中一阵轻松,不知怎的,竟将这手中的刀放了下来。 他看了看这个不过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的女孩,心想,这人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呢,为何竟能这般放心他人。 一定是自己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过过的好日子吧。 风狄生看着贺终南红扑扑的小脸蛋,她睡的可真香啊。 那是风狄生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那样淡定、安详、满足的表情。 那是自他出生之后,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风家任何一个人脸上也从未见到过的表情。 那是他日日夜夜忧心挂怀的娘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那是他贪慕美色欲望不止的爹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那是嚣张跋扈心性贪婪的风家主母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那是拜高踩低小人之心的风家众仆役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那是在风狄生过往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它,就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他黯淡虚怀的人生。 风狄生不明白,为何贺终南的脸上能露出这样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究竟梦到了什么。 他看了她的衣衫,那是最便宜的麻布衣料,颜色素雅,质地粗糙,在风家就算是普通的下人,穿的也比这好。 他又看了看她的小手,那上面还遗落着练功留下的伤痕,还有打水砍柴的痕迹。 毫无疑问,这位小姑娘虽然名义上是大师姐,可是这些琐碎的粗活一样也没少做。 她的日子过的很苦,至少,在风狄生锦衣玉食的生涯对比之下,显而易见。 风狄生感到一阵新奇。 他对眼前的女孩充满好奇。 究竟是什么力量,能够让人连在睡梦中也能露出那样的笑容。 如此安宁,祥和,没有烦忧。 那是风狄生朝思暮想也要获得的东西。 在此之前,他几乎已经享受了这个世界能够供奉给一个孩子的最好的绫罗绸缎、雅致糕点。 可是此刻,这个温暖安详的睡梦之姿,却是他最想获得的东西。 风家的一切,不值一提。 如果以后的自己,也能和眼前这位小姐姐一样的洒脱,该有多好。 十岁的风狄生看着眼前的贺终南,对她的人生陷入了巨大的羡慕与欣喜之中。 他那困顿已久的人生仿佛找到了全新的方向。 是的,那里,就是自己要去的远方。 只要跟上她的脚步,追紧她的步伐,在浮云稳下脚步,成为一名弟子,过上她的生活—— 只要做到这一切,只要抛弃掉过往的自己。 那么,有朝一日,自己是不是也能彻底丢弃掉这些不开心的、最沉重的过往? 也能在梦中绽放出这样的笑容呢。 风狄生的内心为自己的这段发现狂喜不止,他甚至没有发现,刚刚自己掌着蜡烛凑近细看贺终南的脸,可是如今自己站在原地发呆不止,连这滴落的蜡油烫在自己的手背都毫无察觉。 他小小的身子隐藏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他看了看眼前的小姐姐,心头立下了宏伟的志向: 从今往后,我必要追随她的脚步,耳提面命,马首是瞻。 若能如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假以时日,定能熏陶的与她一般,别无二致。 风狄生被自己这突如起来的妙想欣喜的说不出话来。 他在贺终南一畔相看了半晌,后来夜深了,竟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那一夜,他没有鬼夜哭,睡的异常的安宁。 也许是因为找到了心灵的方向, 也许是因为找到了改变未来的寄托, 风狄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平静过。 天光大亮,贺终南揉了揉眼睛醒来,发现身边不远处睡了个小男孩,他的面容安稳,没有哭喊,没有吵闹。 她昨夜太困,不记得自己是否听到风狄生的鬼夜哭。 不过,既然如此,那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她小小年纪,却也明白,人心需要耐心安抚的道理。 眼见风狄生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蹑手蹑脚,轻轻扶起一旁的被角,轻轻的拢在了他的背上。 好好睡吧。 贺终南挪转手脚,准备下榻,可是还未移动,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牢牢的被风狄生的小手钳住。 他睡的很熟。 可是就算在梦中,他依然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贺终南不知道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但是此刻,她没有甩开。 她看着风狄生的睡容,心里只漫过一阵念头: 真好看呀。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贺终南当时以为自己不过是握住了一个少年的手。 却不知道自己握住的是他的理想和憧憬。 从今往后,他们并肩而行,不分彼此。 风狄生忆到此处,潸然泪下。 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了自己眼角滑落的眼泪。 镜中人看着他,讪笑言道: “怎么?触景伤情了?” 风狄生立直身子,正色问道: “你不用激我,我知自己今日心念大动,乃是由你一己之力触发。只不过这些事,早就已经是前尘往事了。我爹娘如何,自是他们的劫难,与我何干?我眼下是浮云的弟子,自当奉道法行事,就算真有什么,我自然可用心法化解。” “化解?你化解的了吗?” 镜中人昂直脖子,利落说道: “就算刚刚是受我催发,可是你那些眼泪,你内心的那些悲愤之情,又有哪点不是从你心中自然流露,你本就没有淡忘那些事,它们藏在你的心中愈久,力量就会越大,只不过是你从前压着它们,不让它们出头罢了。你以为它们消失了?可是它们从头到尾都待的好好的,一直就在。” “你不要说了!” 风狄生捂住耳朵,他只觉得此处特别吵闹! “你不让我说,我偏偏今日就要说给你听——” 镜中人亦趋亦步,缓缓向他走来: “你这一生,自在娘胎起,便是带了怨忿而来,你的娘亲也并未爱过你分毫,当日她根本不知你到底是谁的骨肉,也不过是想在风家立足,所以才将你生了下来。至于其后,你的真爹也罢,挂名爹也罢,对你不过也就是虚情假意,一旦心中生出嫌隙,便对你和你娘弃之不顾。有这样的父母,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心性如此,也是自然吗?” 风狄生勃然大怒,对他怒指道: “我爹娘的罪过,自有他们自己去赎,与我何干?更何况,犯下伤天害理之事的是他们,又不是我!” “哈哈哈哈,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既然如此,那为何,你为何不敢与你师姐在一起?不就是觉得自己心念不纯,配不上她吗?” 听他提到贺终南,风狄生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恶狠狠的说道: “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提我师姐。她不是你可以诋毁之人。” 镜中人拍手大笑: “非也非也,我绝无诋毁之心,那位贺姑娘心思纯净,的确是个上佳的人选,只不过你与她确实有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自己也知道吧。” 风狄生默不作声。 “你那时就是因为仰慕你师姐心思纯粹,是个不折不扣的利落之人,于是这才隐藏起这一身细腻心性,待在她身边,唯她马首是瞻。你本以为,自己跟着她学了这么多年,也该修身养性,学到一寸半毫,可谁成想,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浮云这么多年的生活,始终也没能藏拙。” 风狄生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我与我师姐的事,你不懂,也无权评说。” “那是自然,毕竟,我跟你,多少还是有点差别,我虽能窥见你的内心,可是这心念意动,却只能随着你的本心流动,我却是无法干预的。” 风狄生以指为引,将风雷诀的雷力缓缓引动而行,镜中人对他侧目道: “你莫不是杀红了眼?竟想在此处使风雷诀?这可是你的梦境,万一伤及了你自己的元神,只怕此生永眠了吧。” “要你管,我就是死了也罢,正好与你同归于尽。” 风狄生正要出手,只见眼前之人突然消失,他还来不及反应,镜中人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面前,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掌。 风狄生向后仰躺而下,只觉得天幕在自己面前旋转。 镜中人叹息道: “你自毁之心如此强烈,与你娘又有何不同?” 听到他提到了自己的娘,风狄生突然打起精神,他自地上匍匐而起,眼珠几乎快要瞪了出来。 他压低声音说道: “我说过了,我与我娘不同。” “她本就是内心偏激之人,当日若不是她恨我爹太过,也不会做出那等事,要风家全体替我爹陪葬,弄到最后,连自己也折了进去……” 风狄生想起自己娘亲临时前的凄厉笑脸,不由的语带哽咽,说不下去了。 “是吗?可是在我看来,你跟你娘,可谓是一模一样啊。” “你不要妄言!” “诶,你自己想想,天下人有谁不爱自己的孩子,你娘若真的对你爹已经没了感情,大不了卷了财产从此带你远走高飞,就算日子艰难了些,可也不至于在风家受这等闲气。她先是亲手谋杀了先夫,后面又如法炮制,毒死了你爹还有一干人等,为何独独留下你一根独苗?” 风狄生听到这儿,不由滞住。 “那自然是……因为我娘见我年幼,不忍取我性命……” 镜中人斜睨他一眼: “你可曾想过,也许是因为你娘太爱你爹,根本无法忍受与其他的女人分享他。带着你远走高飞是一条生路,可是这条生路她不愿意,她宁愿去走这条死路。就算死,她也要和你爹死在一起,可是你,虽然你爹不信,可你娘最终却认定你应当是他的骨肉,所以才放你一命,要为风家留后,这也算是她为你爹做的最后一件事。” 风狄生怒不可遏: “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中一望即知。” 风狄生看着他,对方毫无畏惧之情。 他的手缓缓放了下来,没错。 镜中人说出了他心中多年以来的困惑。 就算他有多不想承认,可是这也的确有可能是真的事实。 镜中人继续向他稳稳走来: “你从风家离开的那一天起,其实便很清楚,你早就已经被你娘抛弃了。” “所以,当你见到贺终南的那一刻起,你以为终于可以打破你娘临时之前对你下过的诅咒……” “她让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是你却想相信一次贺终南。” “因为你觉得如果是她的话,是可以令你娘亲的那句话被打破的那个人。” 镜中人幽幽叹息道: “可是到了今时今日之人,你才知道,原来你始终没有逃脱掉你娘亲的诅咒……” “哪怕是你最亲最爱的师姐贺终南,你也始终心中留了一线,未能完全信任于她。” 风狄生的脸色哗变,他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也最不想承认的话: “你别说了,我求求你,你别再说了——” 风狄生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镜中人却不管不顾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师姐对你很好,浮云上下也对你很好,你自然投桃报李,对他们也很和蔼可亲。你师姐性格虽然霸道刚毅,可是对人真诚,你也深知这个道理,明白她不会害你。可是你始终存疑的是,这些只是日常相处,若是真正性命攸关之时,你师姐又能否真的能够为你舍弃一切呢?” 风狄生不敢看他,只是双眼望着地上,瞧不出脸上的表情。 “你很害怕,你怕她有朝一日也会变的和你娘一样,怕她也会因为其他的人或事,放下你,抛弃你。可是所幸她道心坚强,从未对男女俗事动过邪念,清心寡欲,自在清静。你其实知道自己在四大派女子之中颇具威名,也明白,自己若然施展男性魅力,定然有不少女子会对你投怀送抱。所以,你甚至不惜以这点亲身去试探你师姐,可是,你师姐依然不为所动。你自然浑然不觉,虽然被拒绝之后有那么一丝失落,可是却又由衷的感到喜悦……” “可是那时候,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份喜悦究竟来自何处……” “其实,那是你对师姐不会因红尘俗事动心的喜悦。你娘便是为了你爹,不惜舍弃了所有。你师姐将来若爱上了男子,是否也会跟她一样。你存在这样的心结,却连自己也不敢明示。只能小心翼翼求证。” 风狄生睁大眼睛,惊恐说道: “你这是信口开河,我对我师姐乃是一片真心,焉能是你所说的这般龌龊,我从未想过试探与她。” “是吗?既然如此,那日在花隐山庄大殿,听见你师姐和厉奉离的婚讯,你为何会突然万念俱灰,甚至连求证一下都做不到,就径直离开。寻常男子若是真爱被抢,自然也会当机立断吃醋,然后誓死夺回,不管是何对方拼命也罢,或是当场叫嚣也罢,你这般行径倒也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吧……” “我——” 风狄生一时语塞。 “我替你说了吧,皆是因为你那时心头多年疑云终于得到了印证,你怕什么,最终却迎来了什么。你以为是你师姐当真与厉奉离真的好上了。你那百毒不侵、万钢不折的师姐,终于也和你娘一样,对男人动了心,覆水难收……” “你那一刻,脑子就被这样的念头盘踞了吧。” “所以连问都不问,就黯然离开。” “你心中只道,果然如此,早知如此。” 镜中人悠悠叹道: “从头到尾,你所爱之人,并非你的师姐,只有你自己而已。”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风狄生如遇雷击,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口中喃喃自语道: “我不爱师姐吗?” 镜中人斩钉截铁的答道: “不错,你以为在这世间,你最爱你的师姐。可殊不知,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你师姐也罢,你这装出来的温顺脸孔也罢,都不过是你理想中的自己而已。你认为这样的你,才是最好的你!” 风狄生心中百转千回,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才是。 他心头忐忑,竟将自己对贺终南的情意生了疑。 莫非,真被镜中人说对了。 自己当真对师姐无意,自己当真是自私透顶之人? 眼见他心念松动,镜中人哈哈大笑,附耳说道: “说起来,其实你不觉得眼下乃是一大好的机会吗?” “什么意思?” 风狄生抬头猛望他道。 “你在浮云受了这许多年的苦,如今也该是回归正道之时。你本就是这尊享富贵的命,为何一直屈居人下?林千信任贺终南尤胜与你,浮云众弟子又甚是信服她,若在浮云一日,你便一日不能出头。当年也是形势所迫,你那时年幼弱小,自然要寻一个僻静安宁之处,躲避仇家。可如今到了这等地步,还有何必要再寄人篱下?” 镜中人咄咄逼人。 风狄生沉吟片刻,反问道: “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才是?” “花隐山庄富甲天下,庄主练烁尹虽然性情古怪,可是这功力却是实打实的不弱。若能解决掉此人,你自然可以收获他的一切,如此一来,名利财富岂不是尽收眼底。” 风狄生冷笑一声: “说来说去,原来你不过是不想再去见那练烁尹,又何必费尽如此心机,耗费如此唇舌。” 镜中人忙辩白道: “非也非也,你若是这样想,却是错怪我了。” 风狄生突然如梦初醒一般,上前硬生生的掐住了他的要害之处。 镜中人未料到他有此一击,当下竟愣住了。 一时片刻之间,竟然消散不了。 风狄生双眼利视,对他怒喝道: “你与我相处了这许多时日,当真以为我竟真的全然看不出你的要害在哪儿?你虽名为死状,可却时时牢牢用真气唬住血海、龙骑、沉穴这三处位置,我今日就是要验一验,看你是否真的了无牵挂,没有弱点?” 他不过轻轻一掐。 镜中人就已经疼的嗷嗷叫唤了起来。 风狄生冷笑一声: “看来我还不瞎,这点找的还不错。” 镜中人痛状难忍,咬牙切齿问道: “你是如何发现的?” 风狄生上扬眼眉,轻描淡写道: “你以为只有你会给人心上戳刀子吗?你每次对着我耀武扬威之时,我也会暗暗观察你的遗漏之处在哪儿。你每次看见我失意之时总是显得格外高兴,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可是那个时候,周身的气场也会愈发浓郁一些。这是原先用真气环绕的那三处要害便会愈发显眼。” “我观察已久,心道那几处为何与它处迥然不同,定然是你十分看重之要地,平时便留有余气,于是真气增加时,便愈发显得明显。” 他缓缓言道: “今日让我一试,倒是果然。” 镜中人已经被掐的失去了方寸,脸色大变,尤显胜白。 “你……你,当真如此有心机。他人在我寄养之时,无不被我操纵,玩弄于手掌之中,毫无招架还手之力,你竟然还能将这份心思隐藏下来,暗暗观察,还不使我察觉?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我倒还是低估你了!” 风狄生斜睨他一眼,掐住的分寸丝毫未弱。 “承蒙夸奖,倘若不是你在我面前如此松懈,恐怕我也不会如此容易得手。” 他将头探尽一步: “我倒是好奇,我若然继续用力,这三处真穴受尽迫力之时,是否就是你真正烟消云散之际,如此说来,雪中仙到了我这里,方才真正入了绝地,成了死物。如此言说,你这害人的邪物也可寿终正寝了。”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雪中仙。” 他真要用尽全力掐进去,就听得镜中人疼的大叫道: “等等,你容我说完。”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连父母之事都已经被你说尽了。如今我风狄生已经五毒不侵,在你面前再无弱点。” 他冷笑一声: “如今的我,可是正儿八经的铁石心肠了。” 镜中人连忙告饶道: “今日是我失策了。公子有这等定力,绝非常人。我以后绝不造次,自当尽心尽力服侍公子。” “那可不必,你今日不死在此处绝地,也是要被送到练烁尹那儿去的。犯不上服侍我。” 镜中人低下头,声音倒有些百转千回。 他幽幽叹气道: “我跟过的人不少,虽然都是些容貌俊美、心思狠厉之人,可是大多顾影自怜,觉得自己是普天之下最可怜的人。我也往往借助他们哀怨的力量,达到自身力量的壮大。所以论煽风点火,我自然擅长。可是在我这等凌冽的攻势之下,还未曾全败之人,若细论起来,你也算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 风狄生皱了皱眉头: “听你的意思,练烁尹自然是能够不全然受你影响之人,不然现在焉能有自信请你回去?” 镜中人惨笑一声: “他是个狠角色,对我狠,对自己更狠。若真要论起来,我确实有些怕他。不过,他倒不是我最怕的人。” 风狄生萌生了一丝好奇: “你跟过的人里面,还有比练烁尹更强大的?” “那是自然,你恐怕不知,我跟过时间最长的那一位,方是最厉害的。心智之坚,世间罕见。” “谁?” “白焰教母。” 镜中人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似乎就感受到了那一股寒意。 他全身甚至颤抖了起来。 白焰教母? 风狄生有些不解。 他本以为能听到一个更加响当当的名字。 可是就那日灵渊谷的所见所闻来看,这位白焰教母除了功法扎实之外,看起来实在是和蔼可亲的很。 “她?” 镜中人似乎不想多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头迅速转了过去。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若然可以,我是绝不可能再想见到她。” 白焰教母似乎戳中了镜中人的死穴,他对此当真是不愿多谈。 风狄生见自己已经掐住了他的命脉之处,眼下他老实了不少,如此看来这雪中仙至少会安宁这几日,不会再来惹自己烦忧了。 他的心总算定了一定。 风狄生轻轻松手,镜中人顿时瘫倒在地。 “你最好记住今天这个教训,若还是不老实,我自己会进入幻境来教训你便是。” 风狄生一字一句,狠狠说道。 他正要转身离开,只听的镜中人在身后紧张唤道: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风狄生迷惑不解: “恢复?” “你娘亲之事乃是你心头大患,若是其他人被我提及此处,根本无法破解,你是如何突然醒悟的?” 风狄生嘲笑他道: “你骗了这许多人,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错漏之处在哪儿?” “愿闻其详。” “你若说别的也就罢了。可是为何要妄议我与师姐之事?” 镜中人咬牙切齿道: “又是贺终南吗?” 风狄生眼神凌冽的看下他: “不错。你说我在这世上最爱自己,可是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若然是为了我师姐,我连这条性命都可以抛弃不顾。其他琐碎,更加不在话下。” 他昂起头来,不屑言道: “听你说到这儿,之前的那些话不由让我陡然生疑起来,你如此处心积虑的设计我,不就是为了离间我二人的感情,好让你听之任之,受你的摆布吗?” 镜中人从地上缓缓爬起,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 “了不起,了不起。你竟然能从那场大火的阴影里走出来。浮云派当真是重塑了一个你。” “不敢当,只不过你的骗术太低级,骗骗可骗之人就罢了。” 风狄生拂袖正要离去,镜中人在背后轻声唤道: “你当真舍得这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风狄生未曾回头,只是冷笑一声: “我就是生在富贵堆里的,锦衣玉食早就已经生厌了。你以为这些能困住我吗?也太儿戏了。” 他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未有分毫迟疑。 待他行的远了,这镜中人缓缓凝视他的背影,摇头道: “果然,这小子不是个等闲之辈。” 他掐指一算道: “大限之日将近,不知这小子能不能顺利熬过此劫?” 他忽又叹气道: “罢罢罢,是非曲直,总有结果。” 镜中人转过身去,对着这漫天的大雪叹息道: “花非花,雾非雾,晨曦雨露,未尽朝暮……” “唉,世间人,可怜人,相思人,别离人。”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刚刚那朵已经消失的梅花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镜中人幽幽言道: “失而复得,未尝不是大喜之期啊……” 他展眼望去: “只不过,世事有轮回,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是否扛得住……”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贺终南睁着圆圆的眼睛对着眼前的喜服发呆。 这几日实在是太过忙碌,以至于当这喜服送到她面前之时,她才惊觉选好的日子快要到了。 旁边的丫鬟们皆在一旁感叹这华服艳丽,心生羡慕不已。 唯有贺终南掂量了下这重量,不由的犯了难。 原来这玩意儿竟然这么重! 她心里暗暗盘算着,到时候若然打起来,我该有多吃亏。 总不能把这衣服一脚踹了吧。 凤冠霞帔都在,一旁的小丫头都撺掇她试一试。 贺终南拗不过她们,只得换上了这身华美装束。 她素来妆容清淡,从来未着过这艳丽之裳,如今浑然上身,竟显得格外美丽。 不过轻点朱唇,整个人神采飞扬,愈发出众。 贺终南自己看不见周身全貌,只是瞻前顾后,发愁这喜服实在是重的离谱。 周围人却是一片赞赏之声,连连入耳。 不知是谁唤了一声: “新郎官来了……” 只见门外喧哗,厉奉离被一群人簇拥着,也来到了此处。 他从未见过贺终南此般模样,一时之间竟然呆住了,怔怔的恍惚了神。 贺终南见他失魂落魄之色,不由得摆起袖子笑道: “果然难看的很吧,我早说了,这衣服不适合我……” 厉奉离这才回过神来,他慌忙言道: “哪里的话,再好看不过了……” 他后面这几个字声音愈发细微低沉了下去。 贺终南见这些人闹的厉害,不由的心生怒意,不愿在此耽搁下去。 她正要向屏门后走去,想换下这身喜服。 不料,练烁尹不知何时,竟也到了此处。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片刻,表情复杂,五味杂陈。 末了,只是缓缓叹了口气道: “看来,那老匹夫果然没骗我。当真是天选之人,一模一样……” 贺终南一头雾水,不知他这没头没尾的,不知是说的什么话。 可如今大婚之期在即,又不敢贸然瞎问。 她故作轻松,蹦蹦跳跳的跑上前去,对着练烁尹嘻笑道: “练姐姐,你也来看我试喜服吗?这衣服可真重,压的我都要喘不过气来……” 练烁尹看着她,不知为何,眼神比之前温柔了不少。 他轻轻言道: “这衣服虽然重,可是却衬的你十分好看。如此说来,这便是你的好衣服了。” 贺终南素日只与他抬杠,觉得他喜怒无常,十分难以应付。 可是今日自己穿着这身红装,不知为何,竟引的他感怀身伤,情绪柔和了不少。 如此说来,这喜服当真还是练烁尹好好挑过的。 说不定,就是他的心头好。 贺终南想到这儿,不由的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罢了,自己权且忍忍吧。 她抬起头来,正想对练烁尹说上什么,可是却发现此人如一缕云烟,片刻间,竟也消失不见了。 这喜服真是太重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将它脱下。 贺终南想到此处,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愈发沉重闷热,她看了看眼前之境,只觉得那屏门之处似乎已经唾手可得,近在眼前了。 她正要踏足而入,却听到身边突然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 “姑娘真是好福气啊,花隐山庄上下皆为你所用,练烁尹不惜倾其所有,也要为你置办这场风光大礼,你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贺终南不知是何人如此阴阳怪气,假意嘲讽。 她气得立刻转过身去,果然,上次打过照面的那位—— 田止妙。 “关你什么事?” 贺终南瞪了她一眼,正准备立身进去。 田止妙却不知为何,上前一步,细细的看起了她的喜服来。 她的眼珠来回不停的打量着,满眼都是艳羡之色。 “好好好,这可真是件好东西。” 贺终南见她羡慕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想今日是怎么了,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跟着了魔似的。 说起来,这魔竟不像是对自己着的,竟像是对这喜服着的。 她没好气的言道: “你这么喜欢,我给你穿?这衣服重的要死,谁爱要谁要。” 田止妙哈哈大笑道: “这件喜服可是练庄主的心头之物,他素来藏在密室之中,只在自己修炼时用心参详,旁人连碰都碰不到。我焉能有穿它的道理?他如此爱惜这件物品,如今却愿意为了你拿了出来,有此可见,你在他心头的地位,实在是卓然不群,远超这些庸脂俗粉……” 贺终南见她话中有话,心头也气愤的很。 她一向是个牙尖嘴利的,也不甘示弱的回呛道: “他身边的庸脂俗粉?好像也没其他人,就你一个吧。你倒是自我定位的挺明白啊。” 田止妙没想到她如今气焰如此嚣张,冷笑一声: “贺姑娘,我劝你别高兴的太早。我跟着庄主的日子不短,自然知道他不是普通人的习性。他若是高兴起来,将你捧到天上也不为过,可是若然有朝一日触怒了他,只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告诉你,你今时今日这般境遇跟我半点关系也无。若真要追究起来,难道不是你自己勾三搭四……” 贺终南讲到这儿,突然觉得这话有点难听,于是止住了舌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田止妙似乎毫无触动,她双眼直直的看着贺终南,似怒非怒: “怎么?我勾三搭四碍着你什么事了?” “不可理喻。” 贺终南觉得纳闷,自己是不是和姓田的这家人八字不合。 她哥哥田止息率先跟自己结下了梁子。 跟着是她爹田中云。 现在又轮到这位田止妙。 灵虚梧上下都跟我犯冲是吧,来一个打一双。 贺终南想到这儿,不由的直摇头。 不过,还有一位,好像那位跟自己关系还行。 贺终南不知怎的,突然脱口而出道: “你们灵虚梧好歹也是名门正派,为何一个一个心术不正成这样。明明是自己无理在先,怎么什么责任都能往其他人身上推!难道不会反思下是不是自己的过错吗?喔,也是,我看你们灵虚梧除了那个叫冷宁宁的,也没几个正常人。你们田家人就更是如此,从你爹到你哥,再到你,简直一脉相承,难怪是一家人!” 田止妙起初还能气定神闲,可是当听到“冷宁宁”三个字后,突然怒发冲冠,面色再也稳不住了。 她哗然变色道: “你说什么?!你居然认识她?” 贺终南见她对自己责骂自己的家人毫无反应,反倒是对冷宁宁这个人莫名的敏感,心中也觉得称奇。 她故作冷静的顺着田止妙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不错,我起初见了她,还心想你们灵虚梧总算出了个好人,没想到,还真就出了这么一个而已……” 田止妙恶狠狠的上前顺势拉住她的手: “你在哪儿见到她的?” “哪儿?不记得了。” 田止妙从未如此刻这样失态过,之前名门淑女的模样荡然无存。 她紧紧抓住贺终南的手腕,焦急问道: “冷宁宁那个贱货跟你说了什么?!她有没有说我……” 贺终南猛地一甩她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腕脖。 “她说你?你可真是太瞧的起自己了,要不是亲眼见识你这位本尊,我怎知世间还有你这样的奇葩。人家冷宁宁长的比你美,功法修为比你好,为人品行就更不用说了。你跟她比,只怕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你住嘴!” 田止妙似乎被她戳中了痛处,面目狰狞,表情扭曲,竟不由得向她掌掴而来。 只是这巴掌还未到脸,已经被贺终南顺势拿住。 “你讲不过道理就打人?!我告诉你,你惹错人了。我贺终南从小打到大,论打架,我是你祖宗!” 贺终南还未发功,只是借力一推,就将田止妙推出一丈远。 田止妙稳住下盘,这才没有踉跄倒地。 她抬眼看了贺终南一眼,眼色愈发清冷: “你怎么会识的她?” “我俩性情相近,脾气相合,玩的来有什么可奇怪的。只不过倒是你,怎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仇恨?说起来,她在你们灵虚梧辈分也不低,有点地位。” 田止妙的眼神似乎晦暗了不少,她咬牙切齿,似乎对冷宁宁有铭心刻骨的仇恨。 “那个贱货,我跟她的仇,不共戴天。” 她看向贺终南: “既然你跟她玩的不错,那就说明你也跟她是一路人。我今日先杀了你,再杀了她,也算一了百了。” 田止妙缓缓立直身子,似乎就要向贺终南攻来。 贺终南心中好笑。 练烁尹还说自己是精挑细选的好日子好时辰,如此看来,这老黄历果然信不得。 自己今日不过试了身喜服,就引得杀机震动。 如果是明日正式大婚之时,岂不是要花隐山庄血流成河? 这是个什么隐喻现身。 她沉下一口气,罢罢罢,先打赢眼前人再说。 贺终南冷静观察着田止妙的一举一动,决定就当先热身了。 她已经跟田止息交过手了。 如今想看他这位绿茶附体的妹妹,究竟有何真本事。 是否能从自己手上走过几遭。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贺终南虽然与四大派交手的机会不多,可是唯独灵虚梧的路子倒是特别熟悉。 起初跟田止息过招的那一次,便已经对灵虚梧的功法要诀有了些许领悟。 不过那一次,也是因为田止息轻敌在前,又加之他本身学艺不精,于是速速败在了自己手下。 田中云轻易不出手,可是贺终南也曾有机会观摩过他的现场,虽然真气雄厚,可也些许看的出来与他儿子田止息的确是一脉相称。 灵渊谷之后,贺终南带着风狄生又遇上了冷宁宁,一路之上相处的机会甚多,自然与冷宁宁也曾过过手,两人也互相研究了下对方的路数。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机会,贺终南才终于洞悉了灵虚梧的精髓所在。 冷宁宁曾经告诉过自己,若论功法的精猛刚毅,杀伐果决,力道决断,灵虚梧在四大派内都算不上第一,可是为何竟能坐上这头一把交椅,靠的就是持久的耐力。 寻常门派,虽然也有出其不意的绝招,可是这发功之处与寻常之力不同,都需要启动的时间。 如果功法的效果越好,发招的力量越大,那么与之对应的,便是这启功的时间便越长。 浮云派已经算这个路子之中启动时间最短的了。 名下风雷诀虽然刚毅勇猛,可是若修炼之人体内贮藏的雷力深厚,几乎可以做到立发而出。 只不过是在需要召唤天雷应声而出的情况下,才将这启功的时间延长了些。 可是与其他各派相比,也已经算是个中翘楚。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四大派虽然一直对浮云派颇有微词,可是却从来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那就是打不过啊。 但是,灵虚梧却修的是另一个路子。 那就是不拼一时的杀招,却拼的是细水绵长的耐性。 寻常之人的修为有限,就算有些杀招,可是三下五除二施法完毕,体内真气短缺,不能在一时三刻凝神聚气,难以维系。 灵虚梧却有一个上佳的内应作为屏障——绵绵不绝。 他派所修功法路数皆以“绵绵不绝”心法为内应,如同溪水潺潺一般,保持稳定的输出,此法虽然启动之初,如涓涓细流,只能使用小范围的杀招,可是一旦进入了扑杀的后半程,便决然而起,如同大江大河奔腾蓄发之势,光照日月,十分厉害。 对敌之初,双方均势均力敌。 可是一旦进入后半程,越是前期占据优势的一方恰恰因为损耗过大,无法持续。 这时候,灵虚梧中人却往往比之前更有精神元气。 如此一来,自然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这也乃是灵虚梧精通于疗伤之法的秘密。 靠的就是这源源不断的自产自销、真气输入。 贺终南当日在路途之中,曾经听冷宁宁细细说过这层纠葛,那时只是为了图一乐,就当听个八卦逸闻,打发时间。 可是今日,竟没想到会与田止妙交上手来。 贺终南心中念道: 若是按冷宁宁所言,与灵虚梧对阵之时,最该做的便是快刀斩乱麻,先下手为强。 倘若不在一开始就打的对方翻不了身,这拖的时间越长,只恐越发给了对方反攻你的机会。 毕竟论及持续输出的战斗力,灵虚梧的“绵绵不绝”实在是带了太多先天优势。 贺终南打定主意,准备用小风雷诀一招制敌。 只是打这么个小菜鸟,还犯不上召唤大风雷诀。 她定住心神,正要发功,却被眼前奇异的景象惊住了: 田止妙不慌不忙,使出了一套天姥的功法,这功法虽然炫目,可是花架子的厉害。 贺终南之前与厉奉离交手时也曾见识过,当时还笑话他,说这功法跟他小白脸一样,都是好看,但打起人来没有半分绵长之力。 这招数虽然柔缓,可是从田止妙的手上使出,倒是叫人心头疑惑。 不知她究竟从何习来。 贺终南虽然心中困惑,可是手上却没有怠慢,她三下五除二便将这功法消解的一干二净。 只是这心头的悬念一直萦绕,未曾放下。 田止妙轻轻的笑道: “贺姑娘,一定觉得我这开门红开的太过喜庆了吧?不然为何下手如此犹豫,都不敢伤我分毫?” 贺终南踌躇片刻,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你怎么会天姥的功法?” “我就猜到你要问这个,实不相瞒,我会的可多着呢,这算什么呀,我再使个九真的彩世惊鸿你看看?” 田止妙话音未落,这彩世惊鸿便从她的身后哗然而出,犹如万紫千红的画中飞出了一堆彩雀,密密麻麻的向贺终南袭来。 她稳住心神,点转指法,以雷力为罩,在周身护住,然后找准破绽,将彩雀一击而落。 她这厢打的热闹,田止妙则在对面拍手叫好: “好好好,贺姑娘果然是以一敌十,当真是什么都困不住你。” 贺终南将最后一只彩雀击落,收法完毕,她正色以对道: “你还有什么玩意,最好都使出来,拿这种打小孩的玩意,也想伤到我?” 田止妙笑吟吟的说道: “你不好奇,我为何也会习得九真的独门心法吗?” 贺终南心下一沉。 九真山的吴雪灵曾经和自己说过,九真的路数与其他三派不同,旗下功法皆要用本门心法为引,方才能使出,所以是四大派之内对内力正统要求最高的一脉,其他三脉还有中途改换门庭,或者从其他小门小派收得弟子二次拜入之说,可是九真却决计只能是从小就拜入门下,从基础练起,断断不能有其他门派的一点影子。 这彩世惊鸿虽然不算什么杀伤力厉害的功法,可是却的确是九真山的招数,因为它使出来的瞬间尤为好看,万紫千红伴随惊鸿阵阵,所以也颇有一些名气。 贺终南与吴雪灵相熟,如今自然看的出来刚刚田止妙使的确实一点不差。 她会天姥的一招半式也说的通。 可若连九真的功法也被她弄到手,这便是有几分稀奇了。 贺终南想到这一层,心头更加愁云密布。 田止妙见她此状,不由哈哈大笑道: “贺姑娘怎么停下手了,不是准备对我一击即中吗?怎么?看我使的太好看,不舍得杀我了?” 贺终南抬头甩了一句: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过偷学了一招半式,顶多是个陪衬,皆不能伤人。你不是灵虚梧掌门之女,血统纯正的正门弟子吗?怎么不敢用灵虚梧的本门招数和我对打,只敢用这些雕虫小技?!怎么,你爹没教过你?” 贺终南此话一出,田止妙的脸色果然变了一变。 她沉下脸去,低声言道: “你勿要嚣张,待我一招一招结果了你!” “就刚刚那个,你戏法倒是变的挺好看,不过跟你人一样,都是些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我之前跟你大哥也交过手,他这个人,虽然底子稀松平常,真气溃散,内力不稳,可是却看得出来有良师相授,招数都是好招数,只不过他修为太低,使不出来罢了。” 贺终南一字一句,句句迫心道: “反观是你,跟我在这儿缠斗了这大半日,除了使出些其他门派的边角料小花招,那些核心的、要害的、致命的,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到底是你爹存心不教你,还是你们灵虚梧拿你当外人呢?” “我见冷宁宁使过灵虚梧的功法,当真是稳重有变,术法千端,十分惊艳,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连个皮毛都看不到了?” 田止妙气的脸色煞白,几乎快要掀桌而起。 她大骂道: “少在我面前提冷宁宁那个贱货,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 贺终南虽然不知冷宁宁与田止妙究竟有何仇怨,可如今见到她对这个名字尤其敏感,愈发拿住了这是痛点。 偏偏要提。 贺终南昂头说道: “我起初只当你是人品外貌劣过她,所以这才对她如此不忿,却未曾想,你连自家本门家传的功法也远不如她。难怪你恨她恨成这样。说到底,难道不是你自己无能吗?说起来,你们灵虚梧也算是名声显赫的高门大派,难怪你爹之前除了你大哥,从来不在外面扬言你的存在,我还以为是你爹重男轻女呢,原来是你自己拿不出手。你若然有冷宁宁一半水准,只怕你爹早就推举你出来做灵虚梧的代表了吧。” 贺终南这话委实说中了田止妙的痛点。 她当即大怒,周身怒气叠然而起。 田止妙恶狠狠的说道: “好,我本想与你慢慢撕扯,既然你如今求个速死,那我便成全你!” 只见她气稳如山,周身缓缓映照出一层淡橙色的雾霭光芒。 那是绵绵不绝启动的标志之所在。 贺终南激动的一拍大腿,好,就等着你出这个。 她为人最是坦荡。 就算要战,也必要战个痛快! 邪门歪道算什么本事,既然要比,就拿出你的真本事,同我好好比一比!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得了田中云真传之人,究竟水深几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贺终南见田止妙终于不再扯些云山雾绕的假招,肯以灵虚梧正统功法与自己对决,心中正是高兴不已。 她见田止妙已将绵绵不绝启动,于是也信手拈来,口中默念,暗暗启动了风雷诀。 田止妙周身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她此刻面容平静,与之前狰狞的面貌判若两人。 她缓缓将招数使来,对着贺终南上下便是一攻。 贺终南最擅长的便是身法挪转腾移之术,如今应付田止妙,自然不在话下。 两人凭空过了几招,贺终南本以为她跟田止息一样是个草包,可没想到她路子奇稳,杀招出其不意,虽然起势较慢,可是明显看的出来是灵虚梧的正统路子,而且天赋修为比田止息高了不少。 只可惜这功法使的不够完整,常常有半截招数鱼贯而出,剩下的联系全靠对方折中。 贺终南以前与风狄生拆招时曾也遇过这种情况。 她为人懒散,心意自如,林千用心教学之时,她心猿意马,听的不甚认真。 风狄生却是格外全身贯注,一招一式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日子一久,她和风狄生虽然使的都是浮云心法,可是在固定招式之外的起承转合之时,两人却有巨大的不同。 风狄生几乎都是按部就班。 而贺终南却是花样百出,自成一套。 说白了,因为听的三三两两,所以这贯通连接之处就少不得要自己琢磨了。 这自己琢磨的一多,不管是不是独创,总归和师父教授的有所不同。 贺终南也是自己玩这个的行家了,如今也看田止妙也有这个毛病。 心中便已经揣测了三分明白。 自己就算再马虎,可是这关键的招数却是全的。 可是田止妙对灵虚梧的身份如此看重,天赋也高,为何成品竟然只是这般程度。 如此想来,也只能是她学的并不系统,只怕是打鱼晒网,修修补补。 贺终南恍然大悟。 难怪她之前如此介怀自己说她不受看重,莫非真是如此? 田中云想必只对自己的儿子田止息悉心教育,招招亲授。可是对田止妙却不管不问,甚至说不定勒令她不许偷学。 如此说来,这田止妙如今这点灵虚梧的招数也是她自己拐弯抹角偷来的? 这般天赋,竟然落到这步田地。 贺终南思及此处,也不由得感慨世事弄人。 倘若田中云能对一双儿女一碗水端平,只怕依田止妙的聪明才智,只怕成就比今日更大。 可如今,却成了半落,横竖讨不了好。 贺终南这才明白,她为何会找尽门路也要熟悉他派功法,原来只是因为灵虚梧防着她而已。 她想到这儿,决定快刀斩乱麻。 眼见时机成熟,以指力一印而出,一道白光自她手上倾斜而出,打的田止妙措手不及。 这白光硬生生的向她劈去,如同扇面柴刀,将她的雾罩修身之气几乎泄去了大半。 田止妙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她擦了擦嘴角,面容虚弱: “好厉害的风雷诀,当真是名不虚传。” 贺终南上前一步,看着她,关心问道: “你虽是灵虚梧出身,可却并不擅长灵虚梧功法,刚刚为何不直言相告,偏要逞强?我若早知道你本门功法程度如此之弱,定然不会缠着你与我打。” 田止妙昂起头,面容高傲: “不用你同情我。四大派年轻弟子里面也没几个是你的对手,我打不赢你,倒也不丢人。” 贺终南犹豫问道: “我见你天赋不错,为何你爹不将灵虚梧正统心法好生传于你?” “我爹?这个问题,我也一直想问他很久了。他对我大哥倒是耐心的很,不管他如何胡闹,都能好好教他。可是唯独我,却始终防着我,不肯倾囊相授。我本以为他是重男轻女,只怨我是个女儿身,可没成想,那冷宁宁却竟然得了灵虚梧一脉真传,这叫我如何不气?!” 贺终南见她咬牙切齿生气至极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她对冷宁宁的反应如此强烈。 她知冷宁宁来历特殊,辈分奇高,不能以寻常思路来参解,可是这实在是不适合告诉田止妙。 贺终南不敢说出实情,只能静静听她言下去。 “我从小就发过誓,他日定要我爹对我高看一眼,所以,这才想尽办法,也要胜过他一头,如今想来,我这七七八八的仙门各派杂法学了不少,可唯独怎么把你们浮云落下了……” 田止妙说到此处,突然跃起,用力对贺终南吹了一口烟。 这烟轻柔如蝉翼,淡蓝无味,贺终南不过嗅了一嗅,便无法动弹手脚。 她心中大气,对着田止妙喝道: “姓田的,你我已经分出胜负,如今使出这等阴招,你不得好死!” 田止妙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轻轻哼着小曲,来到了她的面前,信步恬然道: “贺姑娘,你果然还是道行太浅。其实刚刚你那一击并未伤我的心脉,这一口血不过是我装模作样,吐给你看的。不如此做派,怎能引得你放下防备。你太厉害,太能打了。如果不略施小计,我怎能有机会向你讨教呢?” 贺终南瞪着她,恨不得当场淬她一口: “我呸,你个无耻小人,我刚刚还对你心生同情,如今发现我真是有病,无端端同情你这种人作甚。” “诶,贺姐姐,这话你就说的不对。大家年龄相仿,可是你看看你,如说起来,你的命可比我的好太多了。我从小便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主儿,灵虚梧上下也视我如空气一般,根本没有人真心诚意的对我好。可是你就不同了,你师父林千对你可谓是宠爱有加,你师弟风狄生对你更是一心一意,至于浮云上下满门更是待你亲厚,若论及功法,你更是得了风雷诀的真传,如此说来,还不是羡煞旁人……” 田止妙看着她,轻轻柔柔的说道。 贺终南还未曾领教这等招数,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个定身的法子。 如今只想拼命冲破阻碍。 她见此处隐蔽,只怕没有旁人经过,要是这田止妙起了杀心,只怕自己今日当真就要结果在此处。 贺终南此刻恨不得拍自己的脑袋。 千算万算,断断没有算到眼前之人是个神经病,谁知道竟然能想出这种主意。 田止妙缓缓迫近她,用自己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庞,声音低稳说道: “贺姑娘,你知道吗?我其实早就见过你了。” 贺终南如今只想分散她的注意力,随口胡诌道: “是吗?我倒是完全想不起来了,咱俩在哪儿见过?” “你不记得了吗?三年前的求仙台大会啊,那一次,你好风光啊,其他各派的女弟子都对你羡慕的不得了,说你好福气,有个美人师弟对你一心一意,惟命是从,可是却对旁人理都不理,不屑一顾,我那时听她们议论的欢,心想你那师弟能有多好看呢,于是前去看了一看,可是谁成想,你那师弟倒是普普通通,不过你,我倒是觉得这皮相不错……” 田止妙的手指已经从脸庞抚摸到了她的下巴,人也缓缓的转到了她的身后。 贺终南还是第一次听见女子说风狄生长的普通,心道这田止妙莫不是个瞎子吧。 只听得田止妙在她脑后轻轻柔柔的说道: “贺姑娘,我呀,最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一般,皮肤白皙,身材纤细,笑起来就跟蜜一样,连眉眼都在笑,这笑不像我的笑,竟好似从你心里长出来的一般,连旁人看见了也跟着开心。也难怪你那位风师弟对你如此信赖仰慕,若然是我,从小跟在你的身边,只怕也会甘心拜服与你吧。” “呵呵,过奖过奖。” 贺终南的脸上尴尬,心中更不知她此言的用意。 田止妙在她的脑后拨开一缕头发,轻轻探出头,附耳对她小声言道: “所以,我想,如果杀了你的话,是不是就能让我好过一些呢……” 贺终南的神经瞬间紧绷了。 她故意哈哈大笑道: “田姑娘,这个玩笑就不用开了吧。” “这怎么是玩笑呢。贺姑娘,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我呀,最喜欢你这样的东西了,可是却见的少,之前我的日子也算好过,可是见识过你们这样的好人物之后,这对比之下,就觉得自己过得有些糊涂,实在是相形见绌,唉,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本觉得自己不错,可是见了你这般顺风顺水又心地善良的开朗活泼的好姑娘,愈发衬的自己格外暗沉,愈发觉得自己的那些行事诡迹见不得人……” 田止妙轻轻挪转了自己的脸,静静的看着贺终南的脸颊。 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若是没了你,我这心里就舒服了。毕竟以后,就没人显得我如此拙劣不堪了。” 贺终南连连叫苦。 这到底是哪儿跑出来的神经病。 你活的不好,行事低劣,跟我有屁关系啊。 “田姑娘,有话好商量。你切勿一时冲动,要知道,我这个人,毛病也很多的,没有你想的这么好,说起来,我还觉得你长的美呢,真的,不骗你,初见你时,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心道四大派有这么个大美女,为何之前从未听人说过……” 眼见贺终南急的胡乱夸耀自己,田止妙开心大喜道: “好好好,我就喜欢你这惊慌失措的小模样,真的,比你之前对我发狠的样子好看多了……” 贺终南还要再辩白两句,突然觉得自己后背心一阵巨痛,她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整个人快要晕了过去。 向前栽倒在地之前,贺终南终于得以转头看了一眼田止妙,她高高在上,冷冷的看着自己,手上是刚刚发完功的姿态。 田止妙冷笑一声: “可是什么也比不上你死在我面前的这般好看,现在,就是我最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贺终南自地上缓缓爬起,她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锥子扎了一般的痛。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贺终南一脸惨白,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 田止妙一脸甜蜜的看向她,掩嘴笑道: “贺姑娘,你这般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再配上这身喜服,可当真是好看的很呢……” 她突然面色一紧,双手用力一转,做出凌空而行的姿态。 贺终南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如同被她的双手挤压一番,痛不欲生。 她重重压住一口气,护住心脉,昂起头来,虚弱言道: “你这到底是什么邪术?灵虚梧居然还有这等害人的招数?!堂堂四大派翘楚,不务正业,居然钻研此等邪门歪道!” “贺姑娘,此言差矣,倘若是真刀真枪,我又怎么能拼的过你。如果不使上这些你看不上眼的法子,焉能今日这般顺利的取你性命?” 田止妙亦步亦趋,缓缓向她愈发靠近过来。 她突然发力,揪住了贺终南的头发,猛的就往旁边的树干上一撞,贺终南来不及躲闪,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嗡作响,愈发疼的厉害。 她觉得额头处似乎有些清凉,用手一抹,发现是血。 贺终南对着手中的血迹,不知怎的,竟笑了出来。 她自小为人嚣张跋扈,从来只有她打人,没有人打她。 可如今看来,原来不是自己厉害,倒是同门师兄弟们都让着她罢了。 谁能成想天不怕地不怕的贺终南,今日居然能被田止妙这么个柔弱不堪的妇女打的鼻青脸肿,额头冒血。 贺终南边笑边想,若是风狄生在此处,只怕也是要笑话自己井底之蛙,在家里横惯了,如今出门遇到了厉主儿,总算是吃了一点教训。 不对,她转念想到。 风狄生若是真在这儿,只怕第一时间会心疼自己受了这般的罪过,忙着替自己疗伤止血,哪有空笑话自己。 第二件事,恐怕就是与田止妙性命相搏,绝不会心甘情愿看自己受这样的委屈。 田止妙盯着她的脸,表情愈发值得玩味。 “怎么,在想你的小情郎?” “是又如何,我师弟对我忠心耿耿,他若知道我在此地受苦,定然不会放过你。” 贺终南盯着她,一字一句重重说道。 田止妙仰头大笑,她此刻之前那副谨小慎微的做派荡然无存。 “你以为我怕他?告诉你,别说是你那位风师弟了,就算是练烁尹站在我面前,我要杀了你,依然还是会得手。说起来,也是你运气不好。我今日本没有这么大的火气,你提冷宁宁那个贱人就算了,偏偏居然还穿了这身喜服。不知道那个老东西到底哪点中意你,居然连这样东西也舍得给你!” 田止妙说到此处,似乎心中愈发怒火中烧,她双眼通红,表情狰狞。 贺终南如今觉得身子似乎好转了些,虽然不知道田止妙刚刚到底对自己用了什么杀招,虽然如今后背受创,额头也受了冲击,可是只要心脉稳住,只怕还有转胜之机。 她想到此处,故意想出话来,拖延时间,好伺机恢复。 贺终南故意问道: “我只当你对本门的冷宁宁有仇,乃是怨恨你爹不传授心法给你。练烁尹与你有何恩怨?” “你难道不知,我跟他的关系?” 贺终南没想到她如此不知羞耻,居然堂而皇之的就将此事说了出来。 练烁尹跟田止妙? 贺终南把自己的惊叹之情压了下去,果然不挑啊。 “哼,我费尽心力讨那个老不死的欢心,可是他对我没有半分情意,这件喜服我也曾经看中,与他撒娇想穿在身上试一试,可是他竟然无动无衷,甚至让我从今往后都不要打这件喜服的主意,一个手指头都不要沾。其他的男人,谁不是对我言听计从,服服帖帖,唯独练烁尹这个东西,从来对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让我心里怎能不窝火?” 贺终南心头念道,看不出来,您还是个忍辱负重的主儿。 她慢悠悠说道: “既然如此,你何苦非要在练烁尹身上吊死,天天男人多的是,你不能去找别人吗?” 田止妙的眼睛亮晶晶,似乎在奇怪她为何问出了这样的蠢问题。 “废话,当然是因为他是花隐山庄的主人。你难道没有见到花隐山庄势力庞大,富贵荣华,唾手可得,这样的好货色,我岂能轻易放过,再说,他这个人虽然对我又打又骂,可是倒也不是全无优点,他知道我的毛病,离了男人就活不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知道我招惹了其他人,倒也没有过多的责备我,说起来倒比那些只知道指责我脚踏两条船的愣头青成熟稳重了不少。” 贺终南听了她这番说辞,恶心的差点没吐出来。 虽然不知道田中云到底是什么家教,能教出这等货色的女儿来。 不过贺终南现在没心情讨论门风门规。 她暗中用力,想令真气导入正轨,启动内力,引发风雷诀。 可是,似乎身子依旧虚弱,效果不明显。 田止妙没有看她,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之中。 贺终南只能继续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咳咳,田姑娘,其实你跟谁好,都是你的自由。只不过,我觉得你这样散漫,见一个好一个,实在是有违常理。依我之见,这天下男子众多,总会有真心待你之人,你为何不好好挑一个,与他好生过日子,也好过现在这样吃苦受罪啊。” 田止妙的眼角抬起,不屑答道: “怎么?你说的是冷阐?” 贺终南一皱眉头,冷阐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看不出来啊,那么正常的一个人。 竟然也会着了这女子的道。 贺终南压制住了自己的愤懑之情。 天下的男人,果然都一个样。 表面再装的冷酷无情,看到这种绿茶白莲花果然就走不动道了。 她故意附和说道: “冷阐为人不错,又深明大义,他对你真心一片,你若能好好对他,也算是一桩良缘。” “良缘?哈哈哈哈哈,我道你还是个有点见识的人物,岂料也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我若是只想找个人嫁了,还活的这么辛苦干甚。” 贺终南一脸错愕的看向她。 咋的,大姐,你是准备篡位当花隐山庄的庄主,还是干脆夺了你爹的位置,当灵虚梧的掌门啊? 兴许是看出了她内心的困惑,田止妙不慌不忙的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鄙夷的很,觉得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罢了。其实吧,这贪图享受只是一个方面。我呢,既想当这花隐山庄的庄主,握住这富贵荣华,也想当了我爹的位置,将灵虚梧牢牢抓在之中,如果能顺水推舟,将四大派盟主的位置也能坐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贺终南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坦白直率,一时之见也没了言语。 她呆滞一乐,举起手来拍了拍。 “田姑娘,有志气,我给你鼓鼓掌!” 空气中回荡着贺终南尴尬的掌声。 “怎么?你觉得我做不到?” “做得到做得到,你这般雄才大略,运筹帷幄,怎么可能做不到?” 贺终南话音未落,便觉得自己的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不出所料,果然是田止妙在对面又对自己用了杀招。 “你不用这般对我冷嘲热讽,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可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没有见识,容易收买。若论打斗实力,我自己胜不过你,可是若论及男人,我的功力高过你百倍,只要我勾勾手指头,多的是人,跪在地上,哭着喊着要我看他们一眼,只要我轻轻一笑,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献给我,更不用说其他的名利之物,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唾手可得……” 贺终南恍然大悟。 “难怪你的功法路子如此庞杂,难不成都是你……” 田止妙轻描淡写的言道: “都是那些仰慕我的人非要传给我的,我不过是看在他们颇有诚意的份上,这才收下,说起来,也不过是些上不了的东西,学来玩玩罢了。” 贺终南努力咽了一口唾沫下去,怕自己一时激动骂出来。 心口的绞痛还在持续。 贺终南暗暗发誓,这次绝对不能心软,倘若时机成熟,定然要一击而中。 田止妙似乎也看出她有所异动,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贺终南的一举一动,不太相信如此悬殊的情况之下,贺终南能如此迅速的恢复,迎来转机。 “贺姑娘,我今日不过是看在你我投缘的份上,与你多说了几句,你也知道,这普天下的男人虽然与我交好的多,可论及女子,却没有几个能入我的眼,今日与你这番长谈,倒是令我心情畅快了不少。” 废话,贺终南的白眼几乎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大姐,你别误会。 倘若不是因为性命攸关,你以为我愿意听你的斩男大法,风流情史啊。 贺终南虽然不是死守清规戒律的老顽固,可是却也觉得田止妙所作所为实在是辣眼睛辣耳朵。 呸,真想找盆清水洗洗眼。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贺终南不知道这个疯女人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自己,她只觉得心累。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贺终南只觉得自己不知道如何才能从眼前的困境之中摆脱而出。 她稳住自己,心想一定还有更好的解决之道。 贺终南灵机一动,想起自己在山上时,有一日曾经听人说过女子心中必有垂怜爱慕者,皆不能离其左右。 要不然,就用这一招试一试吧。 看究竟是否真的有效。 贺终南想到这儿,总算是有主意。 她顿了一顿,轻轻说道: “姐姐是否可有心上人?” 田止妙没有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心中一愣。 她冷笑一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讥讽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田姑娘这般的人物,天下间的男子为你倾心的不少,可是都是他们对你自作多情,你对他们倒也未曾见得感情有多么深厚。只不过人活在世上,总还是要有个念想才是。不知田姑娘可曾有这等念想,这心中是否还存了这一抹白月光?” 田止妙已经对她起了杀心,却没想到她有此一问。 当下却也愣住了神。 贺终南这话来的突然,透着古怪,更是点醒了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我心中之人?—— 田止妙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怔。 这细枝末节的变化被贺终南瞧在眼中,她暗道这是个好机会。 “田姑娘,这人活在世上,难免行差踏错,也是常见的事。你这般年轻,图个风流快活倒也不算过分。只不过,这路走下去,恐怕你就难以善终了。还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悬崖勒马,早日回头,我想你心中必然有一个想念之人,如果可以,何不趁此机会,去找找他呢?” 贺终南一字一句,轻言细语的温和说道。 她表情由衷,似乎全由这副真心,一点虚情假意也无。 田止妙愣在原地,似乎想起了什么憾事,眼角微微有泪划过。 她轻轻的拭去眼泪,淡淡说道: “我都要杀你了,你为何如此关心我?” “我与田姑娘的性子虽然不一样,可是我想这普天之下,终究都是人心。你我虽然境遇不同,生活环境天差地别,可是细究起来,却也都是红尘之中一具俗人,哪有彻底的的好与坏,灰与白,也不过是各占一半罢了,只不过田姑娘的这一半,恐怕比我的这一半要来的更加隐蔽一些,你我只有大小的区别,却没有有无的区别,万物皆有长生的道理,只要心中尚存这一息之念,哪怕就算是一点点,也终能绵延而大,在你心中逐渐扩大,想必只要有这一点机会,定就能给田姑娘你带来不一样的人生……” 田止妙定神看着她,面容冷峻,看不出喜悲来。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话,倒从未有人对我说过。” “今日我便对你说了,从今往后,你便是心里有了这话的人。” 田止妙看着她,眼神闪烁: “贺姑娘,你从小一定没吃过什么苦吧?” 贺终南将手一摆,心想,我总比你这位大小姐吃过的苦多吧。 “我们浮云穷的很,我又是孤儿所出,不过跟着师父和师门其他人风餐露宿罢了,浮云不像四大派有甚多产业,连豺狼虎豹都敢杀,自然不能与你等相提并论。” “我瞧你这模样,竟如同气吞山河一般,口气真是大的很……” 贺终南轻轻柔柔的看向她: “你我本无不同,田姑娘恕我冒昧,虽然不知道你过往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人活着,总是会遇到好事,也会遇到坏事,如果只盯住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不看看自己的手上究竟有了什么,只怕此生也不会满足。” “你贵为灵虚梧的大小姐,自小也许不得父母的宠爱,可是如今你已然长大,如果仍然就那些作为自己为非作歹的理由,只怕并不充裕。这世上比你凄凉之人数不胜数,为何不能公允的看到自己的所获与所得,只能拘泥于此呢?” 贺终南仍然在不懈的努力劝说与她。 田止妙的头高高昂起,似乎被她刚刚的某一句戳中了心事。 她突然一言不发,对着贺终南的心口就是一剑。 贺终南没有料到,依然来不及躲闪,被她凌云一刺重重的扎了进去。 她的口中微微渗出血来。 田止妙将剑拔出,冷笑一声: “你话可真多。” 贺终南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此举动。 “为何,刚刚不是……” “刚刚?” 田止妙冷笑一声: “你以为就凭你刚刚那番说辞也能说动与我,我告诉你,我没什么白月光,我此生就只为自己而活。谁的血也罢,谁的刀也罢,只要能让我活下去,只要不会阻拦我的存在,我都会让它为我所用。” “你那些天地良善的大道理,留着自己去地府说吧。” 贺终南还来不及再多言语,就已经又被她狠狠的刺了一剑。 她还想凝神用力,可却发现元神极为涣散,根本无法集中。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这把不是普通的剑,乃是青央刺。当年我在青云涯费尽心机才能得到此物,它看起来虽然平平无奇,外表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可是却有伤害元神剑伤封气的效果。你我修炼之人,气乃是一切之根本,如同凡人之血脉,一旦中了这青央刺,便如同常人被沾了毒药的匕首一剑封喉,根本无药可救,无术可解,你如今乃是已入膏肓之体,神仙也难助了。” 贺终南觉得自己的精神愈发涣散,眼前似乎越来越模糊。 她未曾自己英明一世,为何竟会在此处翻了船。 身上的喜服愈发显得沉重,贺终南没有想到自己离世的最后一刻,竟然会是穿着这件又笨又重的红色大袍。 当真是一点也不轻盈。 她脸上本就被喜娘们画了些妆,本是为了衬托这件喜服,可未曾想,如今脸颊煞白,双唇哑红,竟愈发显得姿容特别优美。 田止妙本有心杀她,可是见到她这番模样,心中也不由得一怔,为她的美貌所震惊,觉得分外夺目,如天边晚霞,映照四方。 贺终南觉得自己体力不支,她此生从未觉得如同此刻这般累过。 就算小时候被师父在后山罚课,也从未这般失去过力气。 莫非,我真的要死了。 这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汹涌而出的那一刻,便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如同一滴墨汁滴在宣纸上,不断渲染,越来越大,越大越重。 之前的景象一幕一幕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的眼前划过。 遇到师父的那一天,遇到师弟的那一天,自己当上大师姐的那一天,跟人第一次打架的那一天,街头闹事跟布庄小姐抢猫的那一天,那些曾经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记忆,此刻却无比清晰的从她的脑海映照出来。 贺终南不知为何,心绪一片宁静。 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安详。 就好像有无数朵茉莉开在自己身边,她们的香味好好闻,那种芬芳与甜美,是之前她从未闻到过的。 她觉得自己很累,非常的累。 就好像那最关键的心柱倒塌了一般。 贺终南缓缓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 风的声音,草丛中虫鸣叫的声音,淅淅沥沥的雨声,屋檐下风铃摇摆的声音,山谷里回荡的回音,各种各样,像是她听过的,又像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一点点向她袭来,又一点点离她远去。 贺终南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自己的意识越薄,她好像一朵白云,被风吹到了空中,又好似一暮青烟,直冲上了云霄。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山川河流、日月光明似乎都在从自己的身边越过,那一刻,一切都唾手可得,一切却又犹如流沙,根本就握不住。 她突然感受到了世间万物的力量。 它们生生相惜,它们紧紧相连。 现在,自己也将会和它们融为一体了。 原来,死去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贺终南的心境无比豁达,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放空,远离了世间一切。 她不喜不悲,不怒不怨。 就如同她来到世间的那一天一样。 天地从未变换过模样,而我也没有。 她只觉得自己心境澄明,所有的过往都像溪水一般潺潺流过,从心中流逝而出。 在某一个瞬间,一切统统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寂静无声,眼前什么也没有,像雾又像霭。 所有的东西都像被包裹了起来,看不见也摸不着。 贺终南缓缓向前伸出手去,她只想拥抱这一切。 等着自己的将是什么呢,她不知道。 可是,明明以为会袭来的悲伤,却一点也没有袭来。 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过来了。 自己永远也无法再见到师父还有师弟们了。 对,包括狄生。 那些人,都像这个世界一样,走掉了。 --- 田止妙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贺终南,终于放下了心口大石。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个女人,总算是咽气了。 第一百三十章 风狄生从屋内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为何,他刚刚本来在打坐,却不知何缘由,突然昏昏沉沉间睡了过去。 此刻,风狄生只觉得心头大悸,疼的厉害。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疑虑: “莫非是这雪中仙又在做怪,不然好端端的,我如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虽然与练烁尹交换的时辰已经约好,可是他此刻突然一天也不想等了。 真想现在就把这破玩意儿给交出去。 风狄生又想到明日大婚之时,虽然贺终南此前已将自己的计划全盘告知于他,可是此事终究还是有几分凶险,只怕到时候难以全身而退。 风狄生念及此处,免不了又为贺终南担忧了起来。 不知师姐可否到时候会硬充面子? 实在不行,我就是舍去这副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风狄生握紧拳头,暗暗发誓道。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恍惚的敲门声,风狄生收紧思绪,前去开了门。 门外是盈睿一脸悲痛的表情。 风狄生见他此状,心生困惑。 “何事如此惊慌?” 盈睿哽咽不止,一副哭腔,欲言又止。 “风师兄,竹林那边出了点事,你去看看吧。” 风狄生听他提到竹林二字,心中不免紧张。 他知道四大派众弟子皆被安置在北苑竹林处。 莫不是明日的计划已经提前暴露?被人走漏了风声? 练烁尹已经发觉了此事? 莫非是贺终南已经暴露了? 风狄生握住盈睿的手,焦急问道: “是不是终南出事了,练烁尹抓了她?” 盈睿咬了咬牙,忍痛说道: “风师兄,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风狄生心急如焚,唯恐贺终南出了岔子,一把推开他,火速向北苑的方向奔去。 -- 冷阐带着众护卫守在竹林一侧,中间是冷峻肃穆,一言不发的练烁尹。 他看了看身着大红喜服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贺终南,眼神闪过一丝悲痛。 冷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说道: “庄主,我们赶过来的时候,贺姑娘,就已经没气了……” “什么人干的?”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只不过她身上的伤有些来历,刚刚有人认出,好像是中了青央刺。” 练烁尹的脸微微动容,轻声说道: “看来这个取她性命的人,当真是很恨她了。” 冷阐双手恭举,小心言道: “庄主,如今事已至此,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只恐会造成局面不稳。浮云这边只怕会找我们要一个交代,还有明日大婚之事,她如今好歹也是天姥派未过门的人,只怕闹起来,我们会有麻烦。” 练烁尹冷笑一声: “阶下之囚,有何可惧?” “话虽如此,可是只怕他们若然不顾性命硬闯,只怕花隐山庄要血流成河了……” “我正愁找不到理由大开杀戒,倘若四大派要给我这个机会,那我正好将他们的命都收下!” 眼见练烁尹如此不以为然,冷阐只得闭嘴,不敢再提。 练烁尹看了看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 “这事现在有谁知道?” “属下不敢张扬,其他人都还没有通知,只是让人去叫浮云弟子,让他们通知个能管事的人过来。” “林千还不知道吗?” “我估摸着,那个被叫来的小弟子似乎吓坏了胆子,现在好像去叫他们那个什么师兄了,还不敢通知自家掌门吧。” 练烁尹点了点头: “让其他人把嘴闭紧点,暂时不要瞎传。” “属下遵命。” 练烁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贺终南,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这喜服果然又成了丧服,说到底,还是逃不过这一场劫数啊。” 冷阐不知他为何突然会冒出这一句。 可是却又不敢贸然提问。 他本以为按照练烁尹的脾气,如今见到贺终南轰然而逝,只怕会大发雷霆,责骂属下未能尽心尽力看守,这才酿成此祸。 可如今看来,练烁尹这反应实在是太过平静了些,与自己所思所想大相径庭。 莫非竟然是自己猜错了。 这位贺终南贺姑娘到底不是花隐山庄的人,所以庄主才对她如此不上心吗? 就算知道她被人谋害,也没有要找出真相,要替她讨一个公道的打算? 冷阐想起之前贺终南在练烁尹面前极度受宠的模样,心中愈发有些困惑。 虽然自家庄主喜怒无常,可是说起来,对自己看重之人之物,决计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今日看他的模样,竟好似未卜先知一样,猜到了贺终南有此一劫。 冷阐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大。 一旁有人来报: “浮云的风狄生和盈睿求见。” 冷阐忙上前回禀道: “庄主,浮云叫的人已经来了。” “喔,果然是姓风的那小子,看来他还有点威望,让他们进来吧。” 练烁尹将手一挥,冷阐忙属意下面的人放他二人进来。 盈睿小心翼翼跟在风狄生身后,躲躲闪闪不敢上前张望。 风狄生这一路走过来,无论如何问盈睿,他皆是满眼含泪,不敢开口。 风狄生心中已然生出疑惑,如今又见到竹林四周严密防守,远远眺去,练烁尹服饰华丽,就站在中间,旁边还有冷阐。 他心中已经暗暗有了主意,只怕是贺终南已将明日之事彻底暴露,可是她脾气执拗,死鸭子嘴硬,恐怕是练烁尹见她软硬不吃,于是才叫了浮云弟子们过来,恐想借自己的性命威胁于她。 风狄生想到这儿,暗暗下定决心。 待会见到师姐之时,一定要找到机会,让师姐先走,反正自己体内如今还有雪中仙,在得到此物之前,练烁尹必然会让自己三分,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想到这儿,心绪平静了不少,觉得此事还有几分转机,不至于全然没有机会。 风狄生慢慢踱步到了练烁尹附近,他轻轻拱手道: “在下浮云风狄生,庄主有礼了。” 练烁尹转过身去,看了他一眼。 他一言未发,只是甫身往旁边侧了一步。 风狄生这才发现,迎面地上竟躺了一个人。 他这才看清那人的脸——那是自己从小见到大,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风狄生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厉害,一瞬间似乎要从嗓子眼嘣了出来。 周围的一切突然间黯然失色。 风狄生不由自主的向前缓缓走去,他不知道自己的脚步究竟是如何移动的,这副身躯竟好似不是自己的一样。 地上躺着的是贺终南,虽然她从未画过如此明艳的妆容,也未曾穿过如此颜色艳丽的喜服,可是风狄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是他最熟悉的人,熟悉到他就算是看背影也根本不会认错。 可是现在,这人却不是背影。 她好端端躺在那里,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平静而安详。 风狄生停在她的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他轻轻的摸着贺终南的脸,轻柔唤道: “师姐,师姐,我是狄生啊,你醒醒,你倒是别在这儿睡啊……” 盈睿站在身后,眼泪已经忍不住的流淌下来,他用力将袖子擦了擦眼眶,跑上前来,劝慰道: “风师兄,你别这样,如今大师姐出了事,你可要想想我们浮云该怎么办啊……” 风狄生对他的话全然不觉,只是跪在地上,不停的喊着贺终南的名字,像是要叫她起床一般。 练烁尹见到此处,眼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怜悯,他的嘴角微微一动,好似想起了什么往事。 冷阐见风狄生这般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可看练烁尹没有做声,也不敢妄动。 风狄生连唤了数声之后,这才发现面前之人居然全无反应。 他觉得自己好似触碰到了一个最可怕的真相。 原来,贺终南也是会离自己而去的。 他曾经无数的幻想过自己与贺终南如何的争吵、决裂、分崩离析,又或者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自己的父母一样,也成为那样冷酷决绝心怀叵测之人。 贺终南也许会厌恶那样的自己。 甚至会带着满腔的善念来感化那样的自己,倘若徒劳无功的话,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甚至会死在贺终南的手上。 是的,这是他曾幻想过的,他们之间最糟糕的结局。 没错,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自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那么就算师姐杀了我,也毫无怨言。 风狄生一直是这样想的,这也曾是他最害怕的事,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是他反反复复,在梦中最想躲开的事。 我和师姐,终究也是会站在世界的两极,成为背负不同使命的两个人,两条线。 是命运要将我们分开。 可是风狄生从来没有想过,哪怕是在梦中,他也从未预料到眼前的结局。 ——贺终南竟然会死? 浮云山天不怕、地不怕、神仙见了也打架的大师姐,竟然也会有被人偷袭暗算、丢掉性命的一天? 风狄生觉得这一切何其荒唐,何其荒谬,何其没有逻辑?! 是的,我的师姐怎么会死? 她怎么能死?! 老天爷,连我这样的人都还没去死。 你为什么让她死?!! 天理何在? 风狄生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贺终南,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平静、安详,没有波澜。 这不像是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之后的表情,倒像是熟睡中的安稳模样。 风狄生喃喃自语道: “终南,你痛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场诸人皆不敢言语,只看着风狄生在贺终南的一侧泣不成声。 他此刻万念俱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冷阐见他此番行径,担心他生出事来,正想上前劝他一把。 脚步还未踏上前去,就已经被练烁尹拦住了。 “行了,别去惹他,如今他心里也不好过。就让他守着他师姐最后的模样,好好哭一场吧。” 冷阐迟疑说道: “可是庄主,这事如今已然发生,明日大婚之事怎么办?是现在通知婚礼取消,还是……” 练烁尹眉眼不动,冷冷说道: “不取消,婚事照旧。” 冷阐大惊失色: “庄主,这贺终南都已经死了,明日拿什么成婚?” 他如今已然是焦头烂额,没成想自家庄主硬生生给自己设计了一道难题。 练烁尹斜睨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言道: “天姥那边也没说退婚,这场婚事自然是要照旧……” “可是眼前这副景象……” 冷阐不敢想象自己把这个消息通知天姥派的时候,只怕厉天涯真以为花隐山庄存心要他们难堪,估计连桌子都给掀了。 练烁尹冷笑道: “天姥的厉奉离不是号称此生非贺终南不娶吗?如今就算人死了,他发的誓言照旧,我替他们天姥善始善终,他们不感激我就罢了,焉能有怪我的道理。” 冷阐知道练烁尹心中对四大派积怨已久,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厌恶他们至此等地步。 练烁尹拂袖正要离去,他转回头看了一眼风狄生,皱眉说道: “不要前去叨扰他们,风狄生爱哭多久就让他哭多久。” 冷阐领命,不敢近前,只得令其他人在一旁守着,不敢擅离。 -- 盈睿站在林千面前,不敢异动。 他刚刚方才止住眼泪,说了不到两句,喉头又哽咽住了。 林千对贺终南的感情深厚,浮云上下人所共知,如今师父年事已高,又听闻大师姐出事,不知情急之下,会否做出何等急切之举,只怕伤及他老人家的身体。 盈睿想到这儿,愈发紧张,牢牢盯住林千的一举一动,唯恐有半分差池。 林千半晌没有说话,盈睿不住的望向他,想在师父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缓缓,他终于开口言道: “狄生还守在那儿吗?” “回禀师父,风师兄还守在大师姐旁边呢,冷阐带着其他人在一侧看守,未曾远离。” 盈睿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风师兄自从知道师姐过世的消息之后,便一直守在那儿,寸步不离。只怕难过的厉害,师父,大师姐死的不明不白,我们浮云决计不能咽下这口气,定要讨一个公道。” “公道?” “不错,她人死在花隐山庄,定然与练烁尹脱不了干系,我们大不了拼却这条性命不要,也不能让练烁尹那厮小看我们浮云,以为我们门下无人。” 林千重重叹了一口气: “找他索要这个公道又有何用,难不成终南的这条性命还能回来?” “难道我们就凭空忍下这口气吗?” 盈睿越想越是不服。 “你且扶我前去看看吧,我还是想见见那孩子的最后一面……” 林千说到这儿,不由得眼眶含泪,似乎心中涌上一阵苦楚。 盈睿不敢怠慢,忙上前相扶引路。 -- 冷阐带着亲近的几名护卫在竹林一侧静静守着。 他的眼神丝毫不敢从眼前的风狄生身上挪开。 风狄生已经跪在贺终南的身畔大半个时辰了,全身动也不动,眼神空洞,单是背影,便能看出他无尽的心酸与悔恨。 冷阐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似乎有所不忍。 他与这二人的相交时间虽然不长,可是眼见如今两人落得这番凄凉的下场,天人永隔,也不由得感到一丝心疼。 旁人已开始窃窃私语的议论了起来: “看不出来,这个姓风的小白脸倒是个痴情种子。” “说来也奇怪,这死掉的贺终南,她明日不是本要跟天姥的厉奉离成婚吗?可如今怎么不见她未婚夫半点影子,倒是她这个师弟寸步不离,看起来对她情深义重。” “这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一堆痴男怨女呢……” “该不会,是争风吃醋,这才被人杀了吧……” 冷阐听到这儿,皱了皱眉,转过头去,狠狠的盯了属下们一眼。 刚刚还说的热热闹闹的众人顷刻间鸦雀无声,统统闭上了嘴。 冷阐正想上前安慰他一句,却发现远远来了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的身影。 林千已经到了。 他虽然步伐稳健,可也看的出来乃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冷阐见他此状,心道他亲自来见贺终南最后一面,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实在是痛心疾首的很。 他正要上前安慰一句,林千已然从他身边掠过。 冷阐还来不及说话,就已经感受到了林千身上强大的气场。 他心神为之一冽,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练烁尹将林千视为难得一见的对手。 果然是不可小觑之人。 -- 风狄生觉得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 此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漫游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四周荒芜,不知将飘向何地,也不知自己将游向何处。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活着的理由是什么。 是的,贺终南死了。 这个事实像挥之不去的云烟一样在他的脑海四周盘旋,反复提醒着他。 他在努力咀嚼这个事实,想把它生生的咽下去。 可是没有办法,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所有的事情,像一个谜团一样,揉成一团乱麻,丢在了他的眼前。 可是他没有任何力气,也没有任何耐心,去打开眼前的这个谜团。 他累了,也乏了。 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的贺终南,突然发现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梦—— 竟然以这样的结局迎来了终点。 他好像一瞬之间被雷劈醒了。 又好像坠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之中,看不见尽头。 风狄生觉得自己的心被各种各样的藤条绑住,动弹不得。 不是痛苦,也不是愤懑。 是空无一物。 是一切落入空寂之地的悲哀。 他的全身被这样一层巨大的哀伤之情笼罩住。 风狄生觉得自己如同一根枯木,已经失去了生与死的动力。 沉浸在巨大的无助之中,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轻轻的被人点了一点,他本能的转过头去,只是看了来人一眼,他的脸色变了: “师父,您——” 林千轻轻的挥了挥手,好言相慰道: “不用多说了,为师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若是不想说话,便不说。我来看看终南……” 风狄生侧过身子,不敢直视林千的眼睛。 林千俯身蹲下,看了贺终南一眼,见她死状安详,眉眼柔和,应该是没有受什么太大的苦楚,只是这额头上留有伤口,还有血迹,恐是生前与人交过手。 她身上所中的伤口形状奇特,虽然不好辨认,可林千却已经心知肚明乃是何物所伤。 他轻轻的将贺终南的手握住,幽幽说道: “丫头,一路走好,来世投个好人家。” 风狄生听到这儿,双眼有异,眼泪夺眶而出。 他突然急急拉住林千的袍袖,厉声问道: “师父,师姐乃是修炼之人,你又见多识广,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能令她死而复生,灵虚梧,还有其他仙门各派,总会有法子,对不对,终归是能救活她的?” 望着风狄生恳切的双眼,林千低下头,轻声叹道: “狄生,没有这样的法子,人死了,就是死了。焉能再活……” “我不信,这不可能,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风狄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捂住自己的腹部,对林千咆哮道: “师父,我有雪中仙。白焰教母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此物永葆青春,他们都说这东西乃是天地灵气聚结而成,如果我把它给师姐的话,师姐岂不是就能活过来了?” 他一脸期盼的看向林千,林千没有想到他想到了这等主意。 林千看了他片刻,摇了摇头: “狄生,没用的。雪中仙要活着才能转送,两物移行相交,如今,终南已经不在人间了,你要如何转送给她?更何况,那物的确有永葆青春,延年益寿,精进功力之疗效,可是并不能起死回生,谁也不能。” 他最后的那几个字,仿佛一吨巨石重重的压在了风狄生的心上,碾碎了他的全部希望。 风狄生突然自地上站了起来,他缓缓退后,喃喃自语道: “所以,这邪物也并不能救师姐的性命,对吗?” 他突然仰天大笑道: “哈哈哈……亏我刚刚还自以为是,我还在想,难怪上天要费尽周折将此物送给我,定然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用此物来救师姐的性命,这才是我的用处,也才是它的用处,可原来,竟然是我多想了,是一场空……” 风狄生狂笑不止,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此刻与之前的模样截然不同,满脸怒容,为人癫狂,头发迎风而散,屹立风中,身姿飘摇。 风狄生突然大喝一声,震怒道: “既然这雪中仙不能救师姐,我还要它何用?!” “不如就此毁了,一了百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林千唯恐他一时激愤,做出傻事。 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耐心安抚道: “切勿冲动,如今你体内的雪中仙乃是我们和花隐山庄做交易的唯一筹码,倘若贸然毁掉,只恐怕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命丧于此,血流成河了。” 风狄生双眼失神,口中自语道: “那又何妨,反正师姐都死了,不如我们集体给她陪葬……” 林千气的上前给了他一巴掌,痛心疾首的说道: “就算终南还活着,也不会忍心看到你这番模样。她为人虽然任性霸道,可从不滥杀无辜,行的都是正义之事,定然不会做出这等枉顾他人性命之举,你如今因为她此番故去,受了刺激,为师能够理解,但若是因此事便生出其他诸多是非,为师定然不会赞同你的所为。” 他这一巴掌打的突然,不光是一旁的盈睿,连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冷阐等人也愣住了。 盈睿唯恐浮云再生事端,忙上前劝阻道: “师父消消气,想必风师兄也是一时激动,这才口不择言,他素来与大师姐感情最好,如今大师姐死的不明不白,他情绪无常,这才会心神恍惚,不过是几句气话罢了,师父切莫放在心上。” 林千背过头去,不再看他,眼中却含着热泪,似乎心中感触。 风狄生挨了林千这一巴掌,却也更多的动作,连辩解一句都未说出,只是自己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浮云师徒间的这场风波也被冷阐等人尽收眼底。 “冷爷,我看浮云这几人颇不安分,如今庄主又不让取消明天大婚的事,如若闹将起来,只恐到时候咱们几个人摁不住啊。” 冷阐沉吟片刻,轻轻言道: “你们守在这儿,寸步不离。给我盯紧浮云这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姓风的。” 旁边几人忙点头称是。 冷阐的眼神愈发没有离开过风狄生。 此刻,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忧心忡忡过。 本来以为浮云最可怕的乃是贺终南。 可是如今,她竟然不明不白的就这样死掉了。 林千刚刚现身之时,冷阐还怕他控制不住,当场发作,可如今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林千果然还是沉得住气。 可是唯独这风狄生,自刚刚挨了这一巴掌之后,虽然只是依旧呆呆的伫立在原地。 可是冷阐分明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杀气。 这是足可撼动天地的力量。 风狄生如今只怕是对花隐山庄的每一个人都恨的咬牙切齿,想将他们统统碎尸万段。 冷阐如今能够想到的是,只怕他最恨的人——就是练烁尹。 练烁尹为人轻狂自大,自然不会将这等后辈放在心上。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倘若风狄生真要不顾自己的性命,为贺终南报仇,只恐会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冷阐想到这儿,神经愈发紧张,不敢松懈分毫。 -- 练烁尹枯坐在房中,他缓缓闭上双眼,表情有些痛苦。 刚刚见到的那一幕,很明显冲击到了他。 可是这份冲击,他不想让任何人见到。 那是他内心最深最长的秘密,是他最痛苦至今的回忆。 虽然只是近乎一样的情景,虽然站在那里的人不是自己,可是兜兜转转,物是人非,他还是从那样的场景中映照出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的心境已无法再复述第二次。 这是他至今仍旧无法摆脱的梦魇。 人心究竟有多苦呢? 只有自己尝过才知道。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以为,活着不过是再简单的一件事,自己所求的,也不过就是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望而已。 可是连这微小的希望也会有被人无情践踏,全然摧毁的那一天。 练烁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个自己,那个孤苦无助、惶然无措的自己。 是的,从那个最低谷开始,自己一步一步,近乎痴狂的走到了今天。 值得吗? 练烁尹猛然睁开眼睛。 他突然很想对现在的自己问一句: 今时今日,这个结果, 你满意吗? -- 林千看着依旧守在贺终南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的风狄生,摇了摇头。 他想过这两个孩子的结局。 可是如今这一切生生的摆在自己的眼前,他才明白,很多事,想的明白,和亲眼所见,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自己当初的决定错了吗? 也许,我根本不该将这位风家小少爷接上山,又或者,我当初甚至不该在终南山捡到那个孩子。 林千幽幽的叹出一口气。 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世事又哪能用假如来形容? 如今这个结局,也许一早就已经注定了。 根本避无可避。 贺终南就算不死在此处,也终会死在他处。 这丫头的性子,实在是太能惹是生非了。 可她哪里知道,天大地大,又有多少躲得过躲不过的明枪暗箭,在等着你。 他看了看远处的庄主行宫,不由得低下头去,磋磨着脚步。 虽然没有和练烁尹打上照面,可是他深知刚刚这番场景,对练烁尹的刺激定然不轻。 多少年过去,可是当年的事,依然清晰无比的印在每个人的脑子里,不曾离去。 练烁尹放下了吗? 他没有。 倘若他早已放下,今日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愿者嗔,愿者痴。 愿者甘愿。 林千转过头去,默默看着自己的二徒弟—— 那个曾经风光霁月的美少年,如今颓然暗伤,对全世界饱含着恨意。 林千默默昂起头,对着天空,思绪万千。 莫非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 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那是杯子掉落在地摔碎的声音。 厉奉离上前揪住天姥派门下某位小弟子的衣襟,气的大吼道: “你胡说什么?!” 小弟子胆战心惊的抱拳回禀道: “回少爷,真的不是小人胡说,此事千真万确,浮云的贺姑娘,当真是死了。” “怎么可能?我们如今在花隐地界,谁能伤的了她。再说,她一向与人为善,何人会要杀了她?” 厉奉离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的很。 此事来的太过突然,他刚刚不过听到一句,便以觉得心乱如麻。 贺终南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去?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曾见到她试喜服的那番场景,没错,明明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为何竟然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厉奉离突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向门外冲去。 小弟子忙在门后唤他道: “公子,浮云众人现在都憋着一口气,您现在,只怕会火上浇油。” 厉奉离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冲去。 无论如何,他要求一个亲眼所见。 否则,他永远无法相信。 -- 厉天涯从屏风后慢慢踱步而出,刚刚没有拦住厉奉离的小弟子这才发现自家掌门竟然就在背后,忙跪地求饶。 “掌门,刚刚小的已经全力阻止少爷,可是根本没办法,实在是拦不住。” 厉天涯看了一眼厉奉离离开的背影,小声对门下弟子说道: “此事,四大派其他人知道了吗?” 小弟子迟疑说道: “暂时应该还不知道,这消息也是小人偶尔得知,这才速速来报,我想花隐山庄到现在还不通知取消明日的大婚之事,我唯恐少爷吃亏,这才想说先告予他知,可谁知少爷竟然对浮云那位贺姑娘情深义重到这等地步……” 厉天涯捻了捻胡须,轻声说道: “不用管他了。你现在按我的意思,去四大派其他人那里散布消息,就说浮云的贺终南被练烁尹杀了……” 小弟子惊恐的睁大眼睛: “但是,那位贺姑娘的死,恐怕跟练烁尹没有关系……” 厉天涯的声音冰冷,听起来如同寒潭一般。 他慢条斯理的说道: “练烁尹为人狠毒,睚眦必报,他性情乖张,浮云的贺终南不过说错一句话,便惨遭了他的毒手。这可是花隐的地界,如果没有他本尊的授意,谁敢妄动他的人。此事就算不是练烁尹亲自动的手,定然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小弟子转念一想,自家掌门所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他点了点头,正要出去。 厉天涯突然唤住他: “我刚刚说的这些话,你对着九真派的人,愈发说的详细些。至于洞宫和灵虚梧,就一语带过,然后静观其变。” “遵命。” 小弟子虽然不知道厉天涯为何做出此等安排,可也丝毫不敢怠慢,忙找到四大派集中羁押所在,前去散播消息。 厉天涯停在屋内,将这事在脑海里来回捋了好几遍。 他突然冷笑一声: “这倒是天赐的好机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 不知为何,厉天涯突然欣然阔步的向一旁的太师椅坐去。 自入了此地一来,他还从未感到如此心安过。 -- 厉奉离一路狂奔,当见到贺终南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所言非虚。 他的眼泪簌簌的掉落下来,正要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端详她的容貌。 风狄生突然侧过身去,拦住了他。 他一脸厌弃的说道: “这是我浮云的家事,你来作甚?” 厉奉离被他这话一激,不由的也气上心来。 他赌气说道: “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来见她最后一面,有何不可?” 风狄生的嘴角微微抽动,突然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厉奉离正觉得奇怪,突然胸口挨了重重的一掌。 他来不及还手,整个人就已经飞了出去。 厉奉离匍匐在地,抬头仰望。 烈日之下,风狄生正一脸冷酷的看向他, 那是那张脸上从未有过的冰寒之色。 他皱眉冷冷说道: “你若敢再上前一步,我立即送你归西,绝不耽搁。” 第一百三十三章 厉奉离知道贺终南的死讯之后,本就有些懵,几乎是昏头昏脑、跌跌撞撞的来到此处。 他也知道之前那桩婚事不过是为了应急之用。 贺终南与自己并无羁绊,他也心知肚明这场婚礼之后,二人再无瓜葛。 可是眼下风狄生仗着自己浮云之人,就对自己如此怠慢。 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厉奉离不理会风狄生的警告,自地上爬起,向前就是一大步。 风狄生面色阴沉,已然蓄势待发。 他刚刚那一击有些突兀,可是如今厉奉离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他功法虽然一般,可也是四大派亲授,又有他爹厉天涯的悉心教导,虽然不及浮云的身法迅猛,可是缠斗几个回合还是够用的。 两人当下就比划了起来。 盈睿在一旁见到此番场景,担心风狄生一时心急,酿成大祸,正想上前劝阻。 林千倒是伸出手来,拦住了他。 盈睿不解问道: “师父?你当真不管,就让他们两个这么打下去?” 林千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二人的身影发愣。 盈睿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于是只得退下。 这小弟子心中却嘀咕了起来: “师父今日真是好生奇怪,以前从来不许我们招惹四大派的人,师姐每次硬出头,都被师父训个半死。可今日怎么风师兄主动与天姥的人起了冲突,他却是一副静等看戏的模样。莫非,师父他老人家心中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就等着跟各门各派来算账?” 盈睿想到这儿,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贺终南。 这位大师姐生前何等风光,可谓一呼百应,无人敢忤逆她的意思。 可如今突然身故,尸首就这样冰冷的躺在地上,两个大男人还在她面前拼死拼活的打架,可怜她再也看不到了。 唉,如今还折腾这些,又有何用? 盈睿想到这儿,愈发觉得人生无常,心情郁闷。 厉奉离虽然与风狄生来回斗了几个回合,可终究是棋差一招,风狄生看准空隙,生生的对着他的胸口就是猛烈一击。 此招比之前那下用力数倍,厉奉离只觉得胸口巨疼,一口鲜血从口中飚了出来。 冷阐那边的人见状,唯恐天姥和浮云当场厮杀,生出更大的是非,也想上前拉开二人。 冷阐却也拦住了他们。 “冷爷,这要是再不拉的,天姥姓厉的那小子只怕会没命了。” 冷阐不言不语,只是认真看着他二人的来回比试,不发一言。 旁人见状,也不好贸然上前。 如今虽然围观的人不少,可是浮云那边,林千不让出头。 花隐山庄这边,冷阐也不让手下人掺和。 偌大的场子,竟就成了厉奉离和风狄生两人的比试之地。 厉奉离将口中的残血一口气吐出,咬牙切齿道: “刚刚是我轻敌了,如今你竟然要真刀真枪的与我斗,好,那我俩就斗个痛快,看看究竟是你赢还是我赢!” 风狄生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丝毫未将他放在心上。 他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这等货色,焉配与我为敌?” 风狄生此举,彻底激怒了他,厉奉离自小也是娇生惯养,众人前簇后拥般长大,何时受过这等嫌弃? 他痛定思痛,凝聚起这全副的精神,使出天姥派的看家本事,就向风狄生攻来。 风狄生不紧不慢,见招拆招,步法身法丝毫不乱,指尖的雷力更是愈发长进。 盈睿在一旁观摩到此处,也犯起了糊涂。 他不敢当面问林千,只能自己小声嘀咕道: 奇怪,风师兄的修为一向不及大师姐,次次门内的比试都会输给大师姐,我们对他二人的路子也是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按今日他这行云流水一般的出招,竟与之前下山的时候相比,也实在是增进了太多。 林千摸着胡须,慢条斯理的言道: “依你之见,今日你风师兄这番功法程度,如若遇上你贺终南大师姐,两人谁有胜算?” 盈睿信口答道: “依徒儿之见,两人倒是势均力敌,彼此可以拼杀一阵子,至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了。” 他刚一答完,这才发现竟然是林千在问自己的话,刚刚自己不以为然,竟然就糊里糊涂的说了实话。 盈睿懊恼自己冒失,可如今话已出口,全然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恨自己出言太快。 林千倒未在意他的表情,他只是凝神注视道: “连你都看出来了,可见狄生这一身本事果然是压不住了……” “雪中仙,当真是厉害……” 盈睿不知雪中仙的事,如今只听出林千也认可风狄生的修为突飞猛进。 他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可是也看出了事情并不简单。 正在分神之际,只听的前方传来一阵惨叫——“啊!——” 盈睿定睛一看,原来是风狄生已将厉奉离打的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如今他前胸后背处皆受了好几处重创,体力不支,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了。 风狄生倒是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如今见他这番模样,下手没有丝毫收敛。 盈睿恨不得急的大喊:“手下留情”! 林千如果再不出面,只恐厉奉离真要命丧风狄生之手,天姥和浮云两家,只怕这梁子也会彻底结下。 风狄生全神贯注将一注雷力引入指内,正要对着厉奉离的要害处崩出,对方已丝毫动弹不得,此招一出,厉奉离必死无疑。 盈睿急的慌忙看向林千,林千的脸色丝毫未变,没有一分动容。 风狄生那厢已经出手,盈睿吓得遮住眼睛,不敢再看。 可过了一会儿,似乎没有他意料之中的惨叫声。 盈睿缓缓睁开双眼,却发现,风狄生和厉奉离的中间已经出现了第三个人。 不知何时,厉天涯已然出现,挡在了自己面前。 他毕竟有多年修为在手,虽然硬接了风狄生这一击,可是却也还是老当益壮,扛得住。 风狄生看了厉天涯一眼,冷笑一声: “不错,天姥派掌门还有两把刷子,看来四大派也不都是浪得虚名。” 厉天涯将他的雷力化掉,这才拧出一口气来说话道: “小儿与你有何等深仇大恨,你竟然要使出如此杀招?” 风狄生丝毫不惧: “没人想杀他,是他自己要寻死,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厉奉离虽然刚刚已经打的遍体鳞伤,可此刻踱着一口气,也尽全力喊道: “若不是你阻拦我见贺姐姐,我何苦要与你厮杀?” 他不提贺终南倒罢,他这一提,风狄生的脸色骤然而变。 厉天涯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贺终南,不无感慨的说道: “事出突然,老夫也是刚刚才知道贺姑娘出了事,实在是叫人心痛。如此大好年华,风华正茂之人,就这样猝然离世,实在是让人感伤,老朽与这位姑娘也算是有缘,本有机会成为一家人,可谁成想,竟然镜花水月,转头成空,这人生在世的,当真是所求不得圆满……” 他这话说的诚恳,在旁的厉奉离听到,又想起自己与贺终南相识的点点滴滴,内心愈发悲痛,不由得簌簌掉下眼泪来。 他哽咽言道: “爹……我,贺姐姐这一走,我实在是难过的很……” 风狄生眼见他父子这般模样,心中不知为何,又气又怒。 贺终南曾与他言过,自己与天姥的这门婚事不过走个过场,可如今这一老一小父子俩竟弄得贺终南当真要过这个门,真的是要入了天姥当新娘,他看着此状,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起来。 如今,不由得冷嘲热讽道: “我师姐生前与你二人并无深交,如今她猝然离世,我们浮云还没有大办丧事,何苦轮到你们来号丧?” 他拂袖离去,不理会这二人,径直退到了贺终南的身旁相守。 风狄生刚刚打架之时,面色冷漠厌弃,如今见到贺终南,方才将脸色缓了一缓,柔和了不少。 厉奉离见他这般模样,知道他是存心阻拦,定然不会给自己相看贺终南的机会,心中愈发苦闷。 厉天涯如今也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两人盘踞此间而站,一时之间,此地聚集的人又多了不少。 冷阐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心中担忧其他各派陆续赶来,只恐到时候人多势众,不好收场。 他正想将众人遣散,却见到九真的吴雪灵和萧白衍,已经率领九真的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冷阐还未来得及说话,身边已经有人被吴雪灵应声击倒,她杀招迅速,根本来不及反应。 冷阐忙指挥众人闪避,同时纳闷九真为何提前收到了消息。 吴雪灵泪眼汪汪已经扑倒在地,她看着贺终南冰凉的尸首,泣不成声道: “贺姐姐,我来晚一步,竟害你遭此大难!” 她素来与贺终南交好,两人之前曾夜谈心声,彼此也算知音。 吴雪灵为人脾气耿直,如今见到贺终南猝然离世,心中悲愤不已。 她转过头去,对着冷阐呵斥道: “练烁尹那个杀人凶手在哪儿?我要取他性命,为贺姐姐报仇。” 当日四大派被花隐山庄擒获之时,乃是偷袭暗算方得了手,所以看押之时,皆将几派势力分离而居。 可练烁尹性高孤冷,根本未将这些手下败将放在眼里,之前他们暗中联络之时,冷阐曾好心在自家庄主面前进言,练烁尹却直言他们不过是乌合之众,在花隐山庄掀不起大浪,难成气候。 可今日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九真就已经聚集起了众多弟子,由此可见,这些关押之人暗中联络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敌众我寡,冷阐正在心中盘算如何脱身之际,吴雪灵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的命门攻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冷阐没想到吴雪灵如此冲动,竟然率先向自己发难。 他在花隐山庄地位尊崇,乃是因为与练烁尹关系极为亲近,颇得信任。 如今被吴雪灵突然一攻,心神已乱了大半,起势便不占优势,又因他心中困惑,时刻在想四大派究竟什么时候暗中联络妥当,于是愈发精神不济。 不过两三下便被吴雪灵所擒,没了还手之力。 吴雪灵正想一招结果了他,萧白衍忙上前劝阻道: “如今咱们拿了此人,正好也多个与练烁尹相谈的筹码,更何况花隐山庄人多势众,待会说不定就有其他人攻上来,我们有此人在手,他们忌惮冷阐的身份,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吴雪灵觉得此言有理,方才止住了杀机。 冷阐如今被她所擒,倒是冷静了不少。 他如今眼看自己性命无虞,反而松了一口气。 此处乃是花隐山庄的地界,就算九真的人马聚集在了一起,片刻之间就想杀将出去,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冷阐如今不慌不忙,倒是观察起了在场的诸人。 浮云那边,局面有些平淡。风狄生待在原地,片言不发。 林千离两个徒弟稍远,看不出来是喜是忧。 唯独那个小弟子盈睿,看起来是真的慌了手脚,一会儿看看自家师父,一会儿看看自家二师兄和地上的大师姐。 果然是手足无措。 天姥的厉天涯搀着自家宝贝儿子厉奉离,在一旁的大树之下为他运功疗伤,刚刚他被风狄生所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是这周身却也伤的不轻。 如今九真的诸位人马都到场了,在场的人就更多了。 吴雪灵拿住了冷阐,吩咐九真的人认真看押,这才转身走到了贺终南的一侧。 她看着贺终南的侧脸,心头一酸,想起之前自己与贺终南商议的种种细节,如今计划还未执行,可是斯人已逝,无处追忆。 吴雪灵乃是性情中人,喜怒形于色,如今当真是迎面痛哭,悲声而泣。 风狄生见她这番面目,心中虽有不悦,可想起这人跟贺终南也算有点交情,她如今非要哭哭啼啼,自己实在不让,也没什么道理。 毕竟这胖丫头比天姥的厉奉离还是顺眼的多。 既然她要哭,就让她哭个够。 风狄生想到这儿,忍住不悦之情,稳住自己。 吴雪灵哭诉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贺终南躺在地上已有大半个时辰,她于心不忍,叫嚷九真诸人将她起身。 还未等众人行动,风狄生已经速速出手。 他大喝一声: “叫你的人走开。” 吴雪灵知他对贺终南情深义重,如今骤然打击之下,只恐他心绪不稳,于是好言相慰道: “风公子勿要误会,我是见贺姐姐在这地上睡得太久,这才想命人给她找个舒服的去处,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她的。” 风狄生瞪了她一眼,面有余怒。 “我师姐的后事,与你何干?何须你们九真来动手?在我发火之前,你们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否则,今日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九真诸弟子见他面色阴沉,与平日温顺和善的面孔判若两人,心中都生出恐惧之意,纷纷驻足不前。 吴雪灵正想上前劝阻,萧白衍忙俯身小声提点她道: “师妹,我劝你别淌这拨浑水了,如今浮云满腔怒火,无处找人散发,你这时候去惹姓风的,只怕是会把九真置于不利之地。” 吴雪灵撇嘴言道: “我们明明是来帮他的……” 萧白衍打断了她的话,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他如今突然遭逢此等心灵重创,焉能还和你说这平常人的道理,此刻没有骤然发狂,嚎啕大哭便已经是在尽量克制了。他面上虽然看起来与寻常人等无异,可是心中却早已只剩下一根弦牢牢紧绷,你若非要刺激他,只恐这根弦一断,他做出什么事来,谁也猜不到。” 吴雪灵转过头去看了风狄生一眼,这才小心回答道: “有这么严重?” 萧白衍眉眼一动: “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吴雪灵这才退了下来。 厉天涯见九真诸人已经赶了过来,面上虽然唯有变化,可是为自家小儿厉奉离疗伤的进程却又加快了不少。 萧白衍拉着吴雪灵来到了厉天涯面前。 他装出一副不知九真二人为何到此的面目,疑惑问道: “二位前来寻我,不知是何缘故?” 还未等萧白衍发话,吴雪灵已经快人快语的说道: “厉掌门,明人不说暗话,如今练烁尹已经要对我们仙门各派的人大开杀戒了,您若还不动手,只恐正要成为这刀俎上的鱼肉了。” 厉天涯知道她指的是贺终南的事。 他不动神色,将厉奉离送至一旁,然后这才小声询问道: “你的意思是,贺姑娘是因为这件事死的?” 吴雪灵点了点头,一脸沉痛: “他人也许不知道原因,可是我却是明白的。这几日来,贺姐姐借着大婚筹备之际,暗中联络四大派关押在花隐山庄之人,为的就是趁明日大婚之时,寻找机会带大家伙一起离开。可如今这计划迫在眉睫,她却在此时不明不白的死了,倘若不是练烁尹察觉了此事,又怎会下如此毒手?” 厉天涯本就想借贺终南死去一事大做文章,如今九真派有了这等想法,当真是印证了他的下怀。 他故作小心翼翼道: “你的意思是,练烁尹在这个紧要关头杀了她,为的就是杀一儆百,警惕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不错,练烁尹为人高傲狠毒,他有十足把握将我等掌控于手掌之中,如今贺姐姐此番行事,定然是触怒了他,所以他这才一不做二不休的杀了她,为的就是让我们知难而退。哼,他想的倒美。” “你的意思是——” “厉掌门,贺姐姐前期自然是找过您,也与您商谈过此事。我们前期已经筹谋许久,明日之机,依然有效。您是否同意加入我们这一仗?” 吴雪灵铿锵有力,逐字逐句的言道。 厉天涯这才明白,她为何有这等魄力,敢当面对着练烁尹兴师问罪。 甚至胆敢直接扣下冷阐。 说白了,她就是预备和练烁尹决一死战了。 如今自然,四大派的人,拉拢的越多越好。 眼看厉天涯态度飘忽不定,吴雪灵急的直跺脚: “厉伯伯,你我两家素来也有些交情,今日的事,就算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我爹的面上,您可否答应?有件事,您恐怕不知道,我爹他,也被花隐山庄抓来了。” 厉天涯神色一变: “你爹,不是跟梅若雪走了吗?怎会也落入花隐之手?” 吴雪灵慷慨激昂道: “不错,我们都以为四大派只不过有部分人马被困在此地,心想其他人总能收到风声,前来相救,可谁知花隐布局已久,只恐外面的状况也非我等想象的那么好。我爹这等没有参加求仙台大会之人皆不能幸免,难道厉掌门不担心您的天姥山也早已血流成河,内讧四起了吗?更何况,您夫人,还在门内修养生息吧,我素闻她身体不好,不知她若知道丈夫儿子都被花隐所擒,可受得了这等刺激?” 她话音未落,厉天涯已然浑身一震。 刚刚吴雪灵的话,显然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厉天涯望了望身边的儿子一眼,他刚刚为厉奉离运了罩兮,如今他昏昏沉沉,睡的厉害。 厉天涯转过头来,看了吴雪灵一眼,点头道: “好,我答应你。” 吴雪灵激动的上前报礼道: “多谢厉伯伯信任。” 厉天涯看了她一眼,眼中赞许道: “想不到你爹这样软糯的性子,竟然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当真也是可喜可贺,他若知道你这般有主意,定然也会高兴九真后继有人。” 吴雪灵咧齿一笑道: “厉伯伯过谦了。我爹在世一日,不管他在不在九真,都是九真的掌门。我做儿女的,无非是尽人事,为他分忧解难罢了。不敢逾越,更不敢擅令掌门虚位。” 厉天涯见她如此说话,又见到萧白衍在一侧,心知九真内部对于掌门人选一事一向颇多叵测,她如此小心,在此等危机时刻,倒不失为凝聚人心的好法子。 看不出来这丫头貌不惊人,脑子倒是真不错。 厉天涯应承下来她的请求,如今倒想看她如何举事,如何与练烁尹正面为敌。 吴雪灵与天姥谈妥之后,这才转了个身,向浮云的林千缓缓走来。 盈睿见她凑了过来,忙退后一步。 林千倒是面容丝毫不改,稳如泰山。 吴雪灵正要与林千说话,突然闻的后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她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四射。 “什么情况?” 在场诸人皆有些慌神。 九真弟子有人探在高处看了看,忙对吴雪灵喊了喊: “吴师姐,花隐山庄,好像起火了?” 吴雪灵觉得这火来的蹊跷,忙问道: “什么位置烧起来了?” 那弟子又探了探,迟疑答道: “离竹林不远,好像就是北苑的位置。”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吴雪灵心中一惊。 北苑乃是集中关押四大派人马之地,为何会突然之间失火。 她对九真众人下令道,“大家速去看看,若能想法子救火,自然要保证大家伙的生命安全。” 在场的九真众多弟子火速赶往北苑的方向。 吴雪灵见冷阐在原地不慌不忙的模样,心中生出了疑问。 这花隐山庄自家失火,他为何如此不着急。 兴许是看出了吴雪灵的疑惑之情,冷阐平静答道: “我早说了,你们斗不过庄主的,何苦费这个脑筋呢?” 吴雪灵迟疑言道: “你的意思是,这把火,是练烁尹放的?他存心要烧死我们?” “庄主的心思岂是你等可以随意揣测的,他做事一向凭自己的心情,若然他高兴,就算把整个花隐山庄烧掉也不足可惜。你们今日这般触他的眉头,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萧白衍上前一步讥讽他道: “冷护卫,如今你自身难保,就不要替练烁尹操这份家业的兴了。说起来,你那些兄弟也已经够时间跑去向他通风报信了,可是到了现在,也没有人要来救你,我看着练烁尹倒也未将你的安危放在心上分毫,你又何苦对他如此衷心耿耿呢?” 冷阐斜睨他一眼,冷笑道: “怎么,想用激将法来激我?让我帮你们想法子找路出去?呵呵,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一仗注定是输,根本无人可以赢过庄主。你们如今做的这些事,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 吴雪灵气得上前打了他一个巴掌,责骂道: “姓冷的,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不过是之前看在你有点价值的份上,留你一条性命。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冷阐昂起头来,挑衅般的看向她,将嘴角的淤血吐出: “你若要杀我,便尽快下手,我求之不得。” 萧白衍连忙拉住她: “师妹,切勿轻举妄动,他如今这般,就是在想法子激你呢。如今你若因为一时之气,轻易结果了他的性命,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他在花隐山庄的时日已久,定然知道练烁尹的不少秘密,他如今故意言语间顶撞你,就是为了求一个速死,我们留着他,方才能有大用。” 盈睿见九真还有天姥都有些慌乱,小声问林千道: “师父,如今咱们怎么办?” 林千不动神色的问道: “浮云其他弟子呢?” “应该还都在西厢房候着呢。” “那就先按兵不动。” 盈睿看了看不断前去救火的人群,担心问道: “师父,这火实在是来的奇怪,若然是练烁尹自己放火,他当真不心疼他这套宅子吗?” 林千淡然答道: “按照他那人的性子,别说这套宅子了,就算他把自个儿毁了,都不稀奇。” 不管周围人马如何喧哗,风狄生置若罔闻,丝毫不理会周遭发生的一切。 他眼中只有贺终南,如今静静的驻留在贺终南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只是这样静静的待着。 盈睿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愈发担心。 “师父,风师兄这个样子,莫非真是走火入魔了,如今师姐已然离世,我看风师兄的心念已毁,若是一心求死,可如何是好?” 林千看了看自己这糟心的一对徒弟,叹息道: “天命有未,何如知?不如静观其变。” 九真诸人已去了北苑救火大半,只余下了一小波人马停留在此地。 吴雪灵见远处的火势慢慢小了些,这才将心头的忧虑浅浅放了一放。 她正想转身再仔细盘问冷阐一番,可突然发现,眼前的人神色不对。 吴雪灵慌忙一转,却发现一个浅笑吟吟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 竟然是田止妙。 吴雪灵心中大惑: 灵虚梧的人来干什么? 她定睛问道: “田姑娘到了此地,不知有何指教?” 田止妙轻轻一笑道: “当然是来看看这道好风景啊……” 她信手向北苑的那处火光指去。 吴雪灵恍然大悟,她惊慌失措的问道: “北苑的火,是你放的?” “不错,正是在下。” 吴雪灵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动作: “你们灵虚梧难不成也要与花隐山庄叫板不成?只不过,你若要对抗他们也就罢了,为何明知道北苑关押了不少四大派的手足,竟然在此处放火,这岂不是凭空要了大家的性命吗?” 吴雪灵咬牙切齿的质问道。 田止妙笑的更加妩媚,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唉,吴姑娘,我瞧着你也是个聪明人,为何竟然说出了这样的糊涂话。我之所以在北苑放火,自然是想要练烁尹的命,当然,更想要你们的命啊……” 她话音未落,就突然出手向吴雪灵攻来。 吴雪灵早料到她会有此一击,于是信步踱开。 她正要与对方开战,不料突然感觉背后受人偷袭。 吴雪灵躲闪不及,后背已受了重重一掌。 她踉跄跌倒,几乎爬不起来。 转头望过去,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背后出招的人,竟然就是之前一直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九真派大师兄,她的未婚夫——萧白衍。 萧白衍此刻一脸冷漠的收回功法,可是眼角微微透露出一丝不忍。 吴雪灵咳出一口血来,她郁结在心,气愤问道: “萧白衍,你当真还是背叛了九真?” 田止妙小鸟依人般的径直向萧白衍的身畔靠去,一脸妩媚的笑道: “吴姑娘,这下你总算明白了,为何,北苑失火了吧。说起来,你这位萧白衍萧师兄对你还算情深义重呢。他再三恳求我,说你爹对他有大恩,你们吴家待他不薄,让我千万留你一条性命,千万不要击毙了你。” 她用手轻轻抚摸萧白衍的脸庞,柔媚言道: “萧郎,你看,我答应你的事,可没有食言呢。” 吴雪灵见到他二人这般缠绵的姿态,怒从心起,心中如同刀绞。 她眼中含泪,咬牙切齿问道: “好,好的很,萧白衍,看来我果然没有想错你,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一心一意跟我在一起,原来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是骗我的。你说真心对我,果然不过是为了谋求九真的掌门之位罢了。所以,只要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之前你可以对我虚与委蛇,百般讨好。现在也可以和这个毒妇双宿双栖,是吗?” 吴雪灵对他怒目而视,双眼愤怒的几乎要喷射出火来。 萧白衍不敢直视她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将头低了下去。 吴雪灵看了看不远处的北苑,终于明白为什么救火的弟子们一去不回头。 田止妙既然敢放这把火,定然是在那边埋伏了人马。 如今借着火势,只恐自家的弟子们是有去无回了。 九真的精锐人马今晚皆集聚在了此地,这本也是吴雪灵最大的筹码。 可谁知竟然叫田止妙用一场火轻松化去。 这场妙计,若然没有内应,是根本无法成功的。 萧白衍,明知此番同门师兄弟会死伤大半,可却还是认同了这个法子。 吴雪灵仰天长啸,欲哭无泪。 她不知道是怎样的利欲熏心,才能让萧白衍不顾同门之情,对九真门下之人痛下杀手。 她真的很想挖开这个人的心肝看一看,到底狼心狗肺到了何种程度。 吴雪灵又看了冷阐一眼,对方仍旧是表情冷漠的一言不发,难怪,难怪冷阐之前毫不慌乱。 原来是早就料到了会有此招。 田止妙看了看冷阐,又如水蛇缠腰一般黏了上去,抚慰他道: “冷郎,之前倒是苦了你了,我说过了,这个法子,定然是行的通的,你看我可否食言?” 冷阐也不看她,只是将目光向其他的方向投射而去。 吴雪灵见了他三人这般行径,冷笑一声: “看不出来灵虚梧的千金大小姐原来是个见了男人就睡的贱货,正道邪道都不放过,你也不嫌脏啊?” 田止妙没想到这个胖丫头也是个嘴利索的,上前对着她惺惺作态道: “吴姑娘,我知道你此刻心里难过得很。女人嘛,哪有自家男人跟人跑了,不伤心不难过的道理,可是要我说,这世人一看,也就知道为何萧郎他选我而不选你了……” 吴雪灵不顾她的冷嘲热讽,只是对着萧白衍继续大声喊道: “姓萧的,你以为你跟着这个毒妇就能有好日子过吗?她今日当着你的脸就能和冷阐勾搭成奸,这绿帽子往后可够你带的了。你一个素来有洁癖之人竟然真能受得了这等侮辱?” 萧白衍也觉得自己甚为难堪,如今愈发不敢说话。 吴雪灵哈哈大笑,几乎快要笑出眼泪来。 她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自嘲言道: “亏我刚刚还为贺姐姐鸣不平,觉得她年纪轻轻,就遭人暗害,实在是命苦。可原来我自己竟然也是个命苦之人。” 她继续幽幽说道: “我被人蒙蔽到此种地步,连自家门派的血脉都护不住,还有何脸面留在这世上,去见我的爹娘?” “不如死了算了!” 吴雪灵突然对着自己的要害处用力一击,她的力暂还未发出。 手腕已被人抬住。 她抬头一看,竟然是风狄生。 风狄生皱眉言道: “今日,我不想再听到死这个字。” “你若是要死,也别死在我面前。”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言一出,不光是吴雪灵自己惊了,连田止妙也没想到风狄生居然会真的跳出来趟九真的这趟浑水。 她当即讥讽道: “我还以为你不过是个痴情种子,眼看你师姐死了,便也心念俱灰,对这世间再无牵挂之情,自我了断,不成想,你竟然还有这等心情前来救人,看来,你师姐的死,对你的打击倒也是不大。不过,男人嘛,倒也正常,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女人付出性命,到头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哪会真的将自己的性命不放在心上?还不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风狄生将吴雪灵拉至身后,一脸冷漠的看向田止妙: “你最好闭嘴,倘若再让我听到你提我师姐一个字,我当场让你碎尸万段。” 他如今气质如之前迥然不同,田止妙起初只当他是个贺终南的忠心耿耿的小跟班,为人又迂腐沉默,不过是个空有美貌却少风情的木头桩子。 可如今见得他此刻脱胎换骨,气质大变,为人冷漠却又疏离清俊,格外养人。 田止妙上前一步,对他殷切笑道: “莫非,浮云也要与我为敌吗?” 风狄生斜睨她一眼: “不是浮云,乃是我要与你为敌。” “喔?此话怎讲?” “我今日心情本就不好,你在这里扰我清净,自然是碍着我的眼。至于你跟这姓吴的姑娘有何私仇,我本没有兴致关心。不过,她好歹跟我师姐有些交情,倘若今日死在此处,确实难堪了些,我师姐若在时,定然会想法子护她周全。她如今既然不在,她要做的事,我定然要替她来做。” 风狄生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答道。 盈睿见他起初还失魂落魄,如今却井井有条,似乎换了个人,心情总算是略微平静了不少。 还好,看来自家这位师兄,总算没有疯魔的太彻底。 田止妙本以为搞定九真之后,自己已然了却一堆心腹大患,可没成想半路却杀出了风狄生这个程咬金。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厉天涯一眼,对方扶着状态不佳的厉奉离,好似没有要加入战局的打算。 田止妙又见到林千就在不远处,这老头子看起来道行不浅,他若出手,自己胜算太低。 如今虽然将九真大半人马诛灭,可没成想,自己倒是陷入不利境地了。 田止妙见状不妙,正想溜之大吉,不料风狄生却拦住了她。 “你想走?”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留我喝茶不成?” 风狄生厌恶的看了她一眼,这女人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恶心。 “我师姐的死,与你可有关系?” 他突然冷不丁的问出了这句话。 田止妙心中一惊。 她没成想,风狄生竟然会这么快就将怀疑的焦点对准了自己。 可惜她一向撒谎有术,如今自然摆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信步恬然道: “呀,风公子可真是说笑了,我与你师姐素来无甚来往,再说了,在花隐山庄的地盘上,除了练烁尹,谁有胆子敢动他的人?” 风狄生冷笑一声: “你不就有胆子嘛?都敢花隐山庄的地界上杀人放火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都将目光扫向了田止妙。 林千更是眉头紧锁,厉天涯也是一脸狐疑的望向她。 冷阐的神情微微也有所动容。 田止妙眼看其他人都将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心中暗暗叫苦。 她杀死贺终南本就不是计划内的行事,无非是事赶事,当时心血来潮罢了,谁料竟然真的侥幸得手。 此事她连冷阐都未告诉,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天下间无人知晓,可谁知如今不知为何,竟然被风狄生看穿了。 她忙稳住心神,遮掩说道: “风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因为想替你师姐报仇心切,就随便抓个替罪羔羊。我可告诉你,我田止妙不吃这种闷亏。你怎么不想想,你师姐这般英勇善战之人,与四大派交手都从不吃亏之人,我怎能是她的对手。你别不是忘了吧,我大哥田止息可是被她打的命悬一线,如今都生死未明,我在灵虚梧的修为尚且不如我大哥,如何有这等本事……” 田止妙这话虽然名义是说个风狄生听的,其实更多的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 厉天涯和林千这两个老狐狸若联手加攻,田止妙觉得自己就算巧舌如簧,也未必能够现在的局面全身而退。 如今她咬死不认账,自然是觉得自己无破绽之处。 风狄生突然对她急急出手,她知对方定然是要试探自己的深浅,于是只以灵虚梧的功法应对,虽然不占优势,可是却又未落下风。 过了几招之后,田止妙黯然笑道: “你若是想杀我,何苦如此麻烦,不必打着我杀了你师姐的幌子,替我捏造这等罪名,不如当场取我性命如何?” 她这招以退为进、以屈为伸果然聪明。 连萧白衍和冷阐都开始相信风狄生果然是因为贺终南之死心性大变,这才失了方寸。 如今不过随手抓住了一个田止妙,便开始不依不饶。 风狄生见她如此伶牙俐齿,反倒心中愈发生疑。 他刚刚也不过是拿话探她一探,可是如今却觉得田止妙的话中有话,神情有异。 莫非师姐的死,当真与她攸关? 风狄生心中生了这等念头,便再也按捺不住。 他素来隐忍,可如今贺终南一死,不知为何,竟好似多年的枷锁突然消散。 此刻,就如同绿荫成碧的大树突然撤去,明晃晃的太阳就照在自己身上。 风狄生觉得自己的身心突然从未像现在这般自如洒脱过。 他如今心中眼中唯有此事,自然什么都不管不顾,定然要讨个明白。 他冷言冷语说道: “既然田姑娘不认这笔账,你们九真和天姥的人又都说我师姐是死在练烁尹手中,那好,不如大家都不要走,我们去找练烁尹当面要个说法,如何?” 他这话一出,别说是田止妙、冷阐诸人,就算是林千也惊了一惊。 盈睿擦了擦额头的汗。 看来师兄不光是没问题,简直是疯的不轻。 田止妙乐开了花: “风少爷,你没问题吧?你们浮云不是摆明要借大婚的事,帮着四大派从此处逃跑吗?至于我,也不过是借着你们生乱子的这个机会,从中得一点好处罢了。如今几分局势已了,大家都已经明着撕破脸了。如此这个时候,你竟然要带我们去见练烁尹?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你是真的疯了吧?” 风狄生静静看着她,眼神平静。 “你不敢吗?” “什么?” “你不敢和练烁尹当面对质吧?因为人根本不是他杀的。” 田止妙没想到他如此执著,死咬住自己不放。 她如今正想拂袖离去。 风狄生却对她穷追猛打,质问不休道: “为何我师姐刚刚过世,四大派便如此快的收到了消息,这自然不会是练烁尹主动去找人放的话,也不是你这位冷阐护卫传的言,他这人虽然看女人的眼光不行,可是为人却还算的上不错,人品不差,不是被你蛊惑,倒也做不出这么多的亏心事。至于这位萧白衍兄弟,虽然不知是何缘故,受了你的引诱,可看起来似乎也是存了一丝愧疚之心,天良未曾完全溟灭。” 风狄生侃侃而谈道: “我在这里待了大半日,思来想去,我师姐究竟与何人有如此深仇大恨,竟然会遭了他人的毒手,又见她的伤口有异,非一般的仙门各派功法有迹可循,根本看不出路数,自然是那存心杀人,唯恐被人看出路数来,所以这才百般隐瞒自己的身份。” “花隐山庄庄主为人心高气傲,若然真的是我师姐冲撞他在前,他定然也不会与此等迂回的法子取我师姐的性命。练烁尹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他就算真要杀我师姐,定然也会不惧真实身份,更加不会掩饰自己的存在。” “如此偷偷摸摸、阴险狡诈的路数,倒是和你这等贱人的路子实在是吻合的很,都是敢作不敢认,只敢在背后放冷箭的阴险之举!” 风狄生初时声音还有些低沉,越说到后面,声音愈发高亢了起来。 田止妙没想到他竟然凭着小小疑点就能精准锁定到自己身上。 如今被他这般公开谴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气愤在心,正在内心盘算应对之法。 不料,远处突然一阵啪啪的鼓掌声。 有一人赫然而至,如仙子降临。 冷阐一见他,面色瞬时呆住。 田止妙更是大感不妙。 来人果然就是练烁尹。 他眼带赞许的看向风狄生道: “我练烁尹一生朋友不多,可引为知己者更是知之甚少,可未曾想,与你不过尔尔几面,你竟然能将我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透彻,如此说来,倒也算的是我练某人的知己了。” 他话音未落,眼神却瞥向了一旁的林千一眼。 林千未看他,丝毫未有所动。 练烁尹将袍袖一挥,凛冽说道: “不错,你师姐绝非是我所杀。我为人光明磊落,若是有人死在我的手下,绝不会不敢不认。” 他突然神色异动,狠狠的瞪了田止妙一眼: “贱人,还不跪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练烁尹这声一出,田止妙吓得浑身如抖筛一般。 她虽然脾气甚大,可不知为何,每次在练烁尹面前却胆量极小,每次被他骂上几句,瞪上几眼,气焰便消减了不少。 如今眼见的练烁尹突然出现,又见他刚刚似乎听信了风狄生的话,田止妙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手上的牌少之又少,似乎不够出。 练烁尹向前走近,迫到她的面前,厉言呵斥道: “贱人,你当你背后做的那些事,我压根不知?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之前不过是看你无非耍点小性子,不会伤及我的根本,所以才容忍你这般胡闹,谁料你竟然胆子越来越大。你跟冷阐的事,我尚且没有与你清算,你居然得寸进尺,现在连浮云的人也敢随便枉杀,谁给你的胆子!” 他话语严厉,急转直下。 田止妙泪如泉涌,跪倒在他面前,突然嚎啕大哭道: “庄主,你气我怨我都可以,何苦要这般冤枉我。没错,我和冷阐的确相好过,可是之前你明明说过,倘若我无聊的很,自然可以找些乐子。更何况,这男欢女爱之事,本就是两厢情愿,冷阐若不愿意,我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没用。如今您又因此怨恨与我,怪我叨扰了你们主仆之间的情谊,这是否有些过分苛责了?” 田止妙眼带怨恨,眼角向冷阐斜瞄去,轻言细语的指责道: “当日,若不是他苦苦哀求,说仰慕我多时,我也不会一时心软,与他苟且。庄主,如今这桩事也要将错全部怪在我的身上,埋怨是我勾引了他,是否也太过偏心了些。” 她自然知道冷阐素来与练烁尹极其亲厚,二人相处多年,此间感情远胜过她这等外人。 如今定然是要张冠李戴,存心激怒。 冷阐听到此处,果然脸色有些挂不住。 他上前一步,正想解释: “庄主,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未落,他的脸上就已经利落的挨了一声巴掌。 练烁尹已经扇了他。 冷阐的半边脸顿时变得通红,他未敢继续言语,也没有捂住脸,只是默默的退了半步。 练烁尹斜睨他一眼: “这巴掌是给你一个教训,让你记住,跟这种女人纠缠,会落的怎样一个下场,她素来就是见一个爱一个,根本对你毫无感情,枉你还对她情深一片,你若不是瞎了眼,就是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被这种货色的女子唬住,当真是没见过世面。” 他慢条斯理的教训属下,冷阐不敢做声,只敢低头听之任之。 风狄生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突然心生厌恶。 当真是田止妙杀了师姐吗? 可是究竟是因为何等缘故? 贺终南与他们素无其他瓜葛,更没有扯进这些恩怨纠缠里面来,田止妙为何偏偏就是要与她为敌。 田止妙见冷阐不敢做声,气的当场站了起来。 她为人嚣张,从未在男子面前吃过大亏。 冷阐素日对她有求必应,从不敢有丝毫忤逆。 如今见到了练烁尹的面,却还是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吓得不敢做声。 田止妙见状,想起自己与他在时的那些山盟海誓卿卿我我,心中愈发容不下这口气。 她站了起来,整理了衣裙,一反常态,对着冷阐谄笑道: “哟,不知是谁当初在我面前说,若只要此生能与我在一起,长相厮守,不要说从花隐山庄离开,就算是要杀了他主子,他也会照办不误,可有这话?” 冷阐抬起头来,愤怒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反驳,将头又低了下去。 练烁尹倒是未曾生气,对着田止妙微微一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田止妙继续开口道: “这人还说,他素来不知女人的滋味是这个模样,竟好过在你身边的待过的这二十来年,如今才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从今往后,他只为我一人而活,我若要向东,他绝不敢向西,我要向南,他也绝不敢去北。” “练庄主,他好歹也是你一手带大的人,我好歹也是上过你床的人,如今我们两个奸夫淫/妇,背着你,勾搭成奸,他甚至将你这么多年对他的养育之恩,一笔勾销,抛诸脑后,你当真是不怨他,不恼他,也不恨他吗?” 田止妙的这些丑事虽然在花隐山庄不是秘密,可是如今她当着四大派众人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厉天涯和林千的脸色还是变了一变。 灵虚悟门风素来严谨,田中云虽然不苟言笑,可是却也家规甚严,如今他的女儿居然堂而皇之的讲出这种话,看来果然是没将田家的面子和灵虚悟的名声半点放在心上。 吴雪灵听到此处,不由得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不知羞耻!” 田止妙如今倒没心情管在场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她如今就是要一门心思的激怒练烁尹。 她继续添油加醋的言道: “哟,我当练庄主你真的大方,不计较,可为何今日却对冷阐如此严厉,想必还是怪他跟我有了私情。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的惩罚我俩,偏要装出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自欺欺人呢……” 田止妙言毕,将眼神牢牢锁定在练烁尹脸上,丝毫未曾挪移。 冷阐上前一步,急急解释道: “庄主,我对你绝无二心。” 练烁尹看都不看田止妙一眼,只是上前一步,迫近冷阐的脸,双眼直视他道: “喔,你都跟这个贱人一心一意了,焉能还有一心分给我?这是哪门子的绝无二心?” 冷阐见他语调抬升,定然是心中有气,忙将头磕在地上,痛苦言道: “庄主,我这条性命是你给的,此生自然要将你放在第一位,你若要取,我随时双手奉上。可是……”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旁扶风弱柳一般的田止妙,眼中含泪道: “自从属下遇上了她,也不知道是前生的冤孽,还是这辈子的情债,却是泥足深陷,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属下也曾恼过,恨过,气过,叹过,可是毫无办法,无论她做出何等的荒唐事,无论她如何在属下面前羞辱我,我只要见到她的那一刻,还是会情不自禁的爱上她,甘愿为她献出一切。” 冷阐昂起头来,似乎要将内心的真情一吐为尽。 “属下今日才明白,自己对庄主的心是真的,可是对田姑娘的心,也是真的。属下句句所言皆实,不敢擅自做主。如今只有将这一切禀告庄主,还望庄主给我一个答案。” 风狄生看着冷阐这番行径,彻底翻了糊涂。 虽然知道花隐山庄行事荒唐,素无章法,可是荒唐到这个地步,的确也是世所罕见。 冷阐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向练烁尹求一个答案。 也不知他是色迷心窍,还是真的愚钝至极。 厉天涯在一旁,忍不住口中愤懑道: “成何体统!” 跟其他人强烈的反应对比起来,练烁尹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 他伸出手来,将冷阐从地上扶起,轻轻说道: “好,今日你能当着我的面说出这些话,便证明我没有看错你。冷阐,你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来,花隐山庄我宠信过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唯独你,一直能留在我身边,相安无事,从无性命之忧,明白原因吗?” “属下愚钝,还望庄主明示。” “就是因为你从来不说假话,人可以说浑话,也可以说糊涂话,但是却不能在我的面前虚与委蛇,掩饰真实。你今日依旧有这等说真话的勇气,便不枉费我养育了你这么多年。”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冷阐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有些懵神,因为田止妙的事,他的内心实在是已经纠结痛苦了太多时日了,夹在两难境地之中,他实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很清楚,若然是田止妙真的要杀练烁尹,他也会毫无犹豫的去帮助这个女人。 没错,在这个女人面前,他的人格,他的一切,他的原则,都化为了泡影,荡然无存。 可是他却不能腼着心去做这一切。 哪怕会被碎尸万段,他也想告诉练烁尹,就算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也在所不惜。 今日,他终于有了机会,将这一切说了出来。 他终于解脱了,也放下了。 如今,他将自己的善与恶,黑与白,光荣与羞耻,忠诚与后退,都直白的袒露在了练烁尹面前。 冷阐觉得从未如同此刻这般的轻松过。 田止妙不敢相信眼前自己所看到的结局。 她不明白。 这究竟是为什么,寻常男子听到这些难道不会怒发冲冠,以死相拼吗? 可是为何,为何这两人竟如同互表心意,冰释前嫌了一般? 如此一来,那我又算什么? 夹在你们中间的我,难道毫无价值? 就如同那废弃的杂料一般。 田止妙对这个局面突然感到怒不可遏,心中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怨毒之情。 她恨这两个男人,恨他们没有为自己自相残杀,恨他们没有为自己丧失理智。 如今,田止妙的心中已经涌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恨意。 这世上胆敢蔑视她存在的人,她就要让他们全部去死! 一个都别想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练烁尹看了看冷阐,命他退下。 如今他准备好好审审田止妙。 田止妙如今一双杏眼对他怒目而视,嘴唇几乎要出血来,仿佛要杀了他一般。 练烁尹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如今心中只觉得好笑。 田止妙之前对他而言毫无威胁,充其量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哪怕她今日闹成这样,练烁尹在心中也只觉得这女人实在是蠢的可笑。 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以为世界尽在自己双手掌握之中。 天底下这样的糊涂人,大抵都是还没有吃透人生教训,不过是靠着一二好运顺风顺水了几回,便误以为自己无所无能。 这种不自量力的家伙,他之前也见过不少。 本以为田止妙这等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主儿,会吃过苦头,知道收敛些性子,可如今看来,和她那不成事的大哥一样,如出一辙。 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练烁尹自信百步的的逼近她,直视她的瞳孔道: “说,我只问一遍,贺终南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田止妙咬牙切齿的看向他,双眼未有丝毫畏惧。 她昂起头来,挑衅似的看向他: “不错,跟我有关系,又如何?” 风狄生听到此处,已经是按捺不住,当场就要上去了断了她。 不料,田止妙慢悠悠的将后面半截说了出来: “——可惜,不是我动的手。” 她挽了挽耳畔的垂发,轻言细语的说道: “我这等薄弱的功法,焉能取得了她的性命,这事,还是冷阐动的手。” 练烁尹看向冷阐,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自他刚刚那番内心剖白一出,在场诸人已经明白,他在田止妙面前毫无底线,就算对方让他杀人,他也会照杀不误。 如今田止妙这般指向他,其他人倒也信了。 厉天涯看着他二人,慢条斯理的说道: “练庄主,贺终南好歹也算是我天姥没有过门的儿媳,于情于理我也要替她说句公道话。如今这凶手已经找到了,你是否该行一个公道给浮云呢?” 冷阐低沉着头,一言不发。 练烁尹看着他,摇了摇头道: “你看,我说了多少回了,这个女人,根本不会领你的情,你何苦在她身上浪费感情。” 田止妙没想到他丝毫不信。 练烁尹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 “你别忘了,贺终南出事之后,是冷阐通知我到的现场,那时候,我观察过他的反应,人绝对不是他杀的,他没有那么好的心态,杀了人还能不慌不忙,当做无事发生一样。更何况,贺终南身上的要害伤乃是被青央刺所击,冷阐跟这个东西,根本搭不上关系。” 他步步逼近田止妙,咄咄逼人道: “你这个贱人,如今还在我面前巧言狡辩,信不信我当场就能结果了你的性命。” 练烁尹突然伸出手来,就要掐住田止妙的喉咙。 她突然凌空一刺,后身翻转,轻盈躲过了这一击。 练烁尹见她落地,突然笑道: “你到底还是欠点火候,不过轻轻一诈,就失了方寸。” 一旁的吴雪灵满脸震惊,指着田止妙质问道: “你刚刚使的身法乃是我九真家传,你焉能得知?” 田止妙扑哧一乐: “那就要问你的好师兄萧白衍了,他教我的时候可是耐心的很呢。” 吴雪灵怒目冤睁,萧白衍在一旁心虚的不敢说话。 练烁尹哈哈大笑道: “田止妙,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在我的地盘上,我若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根本不用给你什么交代,只不过今日我让你心服口服,不再说那些拙劣的借口,说,贺终南是不是你亲手所杀?” 田止妙到了这步田地,竟然也毫无畏惧之色。 她昂起头来,看了周遭一眼,竟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我杀的。如何?” 她这话一出,林千的面色格外暗沉。 盈睿在一旁气得要冲上去与她拼命,对着她大喊大叫道: “好你个毒妇,我大师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 “为何要害她?” 田止妙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似乎是奇怪他为什么问出了这样的蠢问题。 “当然是我看她不顺眼咯。” 风狄生看着她,如同看一个怪物一般。 “不过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怎么,你们想听什么?想听她怎么得罪了我,想听我跟她抢男人,还是说,想知道我跟她有什么血海深仇?” “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什么都没有。” 田止妙突然收敛笑容,恶狠狠的言道: “她单单只是活着,就已经叫我心中烦躁。这样的人,我杀了她,又有何不可?” 她看向练烁尹道: “庄主,你不也是这样吗?花隐山庄这么多年来,因为只言片语得罪了你的人,死在你手下的亡魂数不胜数,他们不明白,你也总该明白了吧。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是因为她身上的喜服吗?” 练烁尹收敛神色,对她肃穆道。 田止妙没想到他居然能点到此处关键,脸色骤然煞白。 练烁尹走进贺终南身边,风狄生刚想拦他,他却自己停住了脚步,蹲了下来,摸了摸贺终南喜服的一角,轻轻叹道: “你跟了我不少日子,亲眼见到我对这喜服最为看重,从来不敢让人轻易触碰,你那次不过是轻轻的摸了它,就被我肆意辱骂,你心中不忿,所以,看见我在大婚之日竟将这如此宝贝的喜服送给了贺终南,所以这才动了杀机吧。” 田止妙本以为自己心思隐藏绝妙,没想到练烁尹竟然早已洞察先机。 她慌忙狡辩道: “你,你胡说……我根本没有……谁稀罕你这破喜服?!” 田止妙往后退了好几步,眼前的状况似乎叫她看不清。 明明,明明练烁尹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一切,可是他为何不说。 为何还要让她放手去做。 还有跟冷阐的事,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可是这一切,他好似毫不关心,根本不在乎一样。 田止妙满脸慌乱,用手扶住头。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乱。 这件事发展到今日今日这个地步,明明所有的事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进行。 可为何,她的心中涌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田止妙突然大吼一声,冷阐焦虑的冲向她。 她用力推开冷阐,对他怒嚎道: “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我不用你扶。” 冷阐看着她这般模样,百般心疼,伸出手去,想搀她起来。 风狄生见她这般癫狂的模样,心中又气又恨。 贺终南还倒在地上,可是已经永远失去了生命。 到头来,却是死在了这样一个疯癫之人的手中。 还竟然是因为这般荒唐可笑的理由。 风狄生只觉得自己心中生出一丝苦寒之意。 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荒谬。 荒谬到他几乎不想承认。 田止妙用力抱住头,双眼几乎通红,她指着练烁尹,大声叫嚷道: “你别得意,我告诉你,你的花隐早就有不少人被我暗中收买了,如今我已经布下埋伏,北苑那边就有不少我的人,还有你以为四大派的人对你没有暗动杀机吗?我告诉你,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有谁不想将你碎尸万段!” 练烁尹看着她,仍然一脸玩味的笑意: “是吗?那你大可以把你那些手下喊出来,你可以看看他们到底对你忠心几何?” 田止妙看着他,满脸惧怕: “你还做了多少事?” “不多,我知道你的内应还有那个已经被我瞎了眼的洞宫山屠小云,你借机说服了他,想让他站在你那边,如果我告诉你,他也已经被我的人制服了,你还作何感想?” 田止妙一双冷酷的双眼瞪向冷阐,几乎要将他吃了: “是你把我的计划泄露出去的?” 她突然手中露出一刀青光,冷阐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划了一刀。 他用手捂住伤口,却发现自己全身酥软,几乎说不出话来。 伤口只有很细的一条,连血都没有涌出来。 可是冷阐却觉得眼冒金光,全身再也支撑不住了。 “青央刺?” 林千和厉天涯几乎是同时叫了出来。 冷阐伸出手去,想最后用力拉住田止妙,田止妙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冷阐的双手扑空,他体力不支,终于彻底倒了下去。 气绝身亡。 厉天涯看着他的死状,哀叹一声: “可怜啊,到死还执迷不悟。” 练烁尹看了看已经咽了气的冷阐,幽幽叹道: “我已经给了你太多次机会,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路,为何,偏偏要走这一条死路呢。” “命,真是天命难违。” 田止妙将青央刺对准他,冷笑道: “少在那里假惺惺的,来,如今青央刺在我手中,你若想当场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练烁尹看了冷阐一眼,又看了看她,摇头叹息道: “你爹总说你聪明,可照我看来,你倒是个自毁长城的蠢材,倘若冷阐现在不死,无论如何他也会替你挡上一命,如今,你倒是自己先大开杀戒了。” 田止妙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不对,她迟疑问道: “莫非……你早就知道……?” 练烁尹宽了宽袍袖,轻描淡写的答道: “不错,屠小云的事,不是他告诉我的。其实,冷阐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卖过你。” “是你自己沉不住气,亮了底牌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田止妙呆呆的看向他,又望了望地上的冷阐一眼,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你是说,冷阐从没在你面前说过我的事?” 练烁尹叹息道: “你现在才知道吗?若这世上还有一人真心待你,能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也要护你的周全,恐怕也就只有他一人。” “只可惜,这唯一的一人,也叫你自己亲手毁了。” 田止妙捂住胸口,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心疼的厉害。 为何?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练烁尹看着慌乱不堪的她,蔑视道: “怎么?如今没了冷阐这个挡箭牌,连怎么和我应战都不会了吗?你手中不是拿着青央刺吗?来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用这玩意儿取我性命!” 田止妙看向他,她不明白,自己明明筹谋许久,苗头正好。 为何一夕之间,天崩地裂。 如果不是冷阐出卖了自己,那为何练烁尹竟能如同神仙一般,事事抢在自己前面。 他是能掐会算,还是未卜先知? 田止妙举起青央刺,径直对他冲了过去。 练烁尹成竹在胸,根本不用使出招数,只用灵转身法便躲过了她的数次进攻。 不过来往了几个回合,田止妙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她用力举起青央刺,想找出练烁尹的破绽来。 冷阐的眼睛还未合上,不知为何,田止妙总觉得他还在看着自己,心中发紧。 倘若今日没有出现这等变故,无论如何,田止妙也还算是四大派内灵虚梧的人,于情于理,四大派也不该置她的个人安危于不顾,放她一人与练烁尹厮杀。 可刚刚,她先是得罪了九真的吴雪灵,不光偷学了她的家传,还与萧白衍勾搭成奸,还设局将九真的大半人马埋伏殆尽在了北苑。 吴雪灵如今恨她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九真派当然不会管她的死活。 至于天姥的厉天涯,他为人心思缜密,与灵虚梧的田中云面和心不合,如今见到田止妙这番光景,自然乐见其成,根本不会出手助她。 至于浮云,本是最有可能出手助她的一方。 可刚刚她自己承认杀死了贺终南,如今林千已经在尽最大力气的克制住了自己,盈睿更是随时想上前撕了她。 至于风狄生,早就已经寻找机会,蠢蠢欲动。 唯一能够来帮她的洞宫屠小云,也已经被练烁尹拦住。 如今,她似乎是将自己完全的困在了一个牢笼之中,四面树敌。 田止妙如今拿出全部功法与练烁尹缠斗,在场的其他人皆想盼着她死,又见她与练烁尹互相缠斗,两败俱伤,可以彼此消耗,乃是上上之策,于是都默不作声,只看不参,想叫他二人彼此消减实力之后,再趁机出手。 有了此想法,大家都是按兵不动。 田止妙如今已经累得浑身无力,她刚刚元气消耗过旺,却发现自己的那些集结而起的各门各派的招数在练烁尹面前不值一提。 人命如同一只蚂蚁,顷刻间就要被他踩死。 她素日未曾与练烁尹交锋过,今日才洞察了他真正的实力,心中不免大骇。 难怪此人平日我行我素,从来不会将他人放在眼中,有这等本事在身,难怪可以这般嚣张? 就算他不是花隐山庄的庄主,没有这许多门徒护身,可是只要有了如今这等修为,只怕天下间也无人能伤他分毫。 田止妙抿紧嘴唇,她突然开始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不自量力。 自己为何一开始竟然会有这般荒谬的想法? 自己为何竟然想取而代之?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她的思绪万千,不由的飘到了好久之前…… 不对,此事透着古怪。 田止妙思前想后,将自己的经历全数联系了一遍。 不知为何,她突然灵机一动,想明白了一件事: 莫非,一开始,我就着了某人的道。 他故意引我,诱我,制造机会给我,为的就是布下天罗地网,让我有朝一日做出今天这桩事,酿成这等局面。 田止妙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她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秉性高冷的练烁尹,这个男人傲慢无比,云淡风轻,天下间所有的人、事、物似乎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处心积虑,筹谋已久的施展这样一个计划。 究竟是什么,什么才是他做出这一切的理由。 田止妙放下青央刺,矗立在原地,呆呆的思索着。 练烁尹见她突然放下防备,不由得皱眉言道: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你若能再斗上几个回合,说不定我欣赏你这份坚持,当真会放你一条活路。” 田止妙冷笑一声,迎面大喊道: “说出这等心虚之言来,练烁尹,你早知道今日是这个结局,如今还装什么假慈悲。” 她立在原地,不慌不忙,稳稳言道: “练庄主果然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这份胸襟,胆识,谋划只怕世间无人可敌。我田止妙自认算是心狠之人,可是与你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不及万分之一。今日,我死在你这样的人手上,也是咎由自取,只恨自己技不如人,醒悟的太晚。” 风狄生听她说出这等话来,似乎别有隐情。 他刚想上前盘问,可又想起这女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否则,以贺终南的本事,也不会轻易丧命在她的偷袭之下。 她如今这般故作姿态,莫非就是要引浮云入局。 风狄生想到此处,停下脚步,决定再看看她如何指责练烁尹,于是忍住不发。 练烁尹歪着头,斜睨看向她道: “喔?这话有点意思,说来听听。” 田止妙张开双手,环抱四周道: “今日这桩局面,只恐是在练庄主意料之中吧,你早就设计了这一切,无论是利用我在花隐山庄掀起内讧,还是暗中观察我的调配,将我的要害提前牢牢锁住,故意放任我去打压四大派的人马,然后再伺机而动……” “甚至,跟了你多年属下冷阐,在你发现他对我情深义重之后,你也可以将他当做一颗棋子,随意利用。” “你一步一步,像摆弄牵线木偶一般,将我算计到了这步田地,利用我做了这许多事情,让整个局面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亏我还自诩聪明,以为是自己逢凶化吉,诸事顺利,弄了半天,我不过你手上一具木偶罢了。你早就算到了我的所做作为,也熟悉我的心性脾气,所以,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发火,什么事情会在意,你故意刺激我,暗示我,诱导我,为的就是我今日,在此处找到机会,替你杀掉贺终南吧。” 她此言一出,在场的诸人瞬间脸色哗变。 田止妙此举,无非是想说自己对贺终南的死不需要负上什么责任,想将罪责全部推到练烁尹的身上。 风狄生忍无可忍,上前骂道: “你杀了我师姐,不但没有半分悔意,如今还如此巧言令色,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好,不用他姓练的动手,我如今自己解决你便是!!” 他正要怒动杀机,不料林千突然冲了出来,握住他的手。 “师父?” 林千暗沉着脸,劝慰风狄生道: “你且听她说下去。” 风狄生迷惑不解: “师父,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个女人所言?” 林千默不作声,眼神却凛冽的瞄向了练烁尹。 练烁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稳如泰山,一言不发。 田止妙见久而下场的林千如今竟然有了行动,当下胆子大了起来,继续昂起头来说道: “我今日将这一切皆想了一遍,这才明白过来,练烁尹,你好狠的心机,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布下这等精密的算计,可是人心算计于此,你也可算是我见过的第一人了。四大派也罢,你亲近的手下也罢,我这等你曾经的枕边人也罢,还有那个你口口声声引为知己,可到头来却不知什么缘故费尽周折也要杀掉的浮云小丫头也罢!” “我真的不明白,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修为造诣名利财富,天下间的一切,几乎唾手可得,可谓是人中之龙,早就已经脱离了凡夫俗子的境界,可为何竟然要布下这等的迷魂阵?” “你所求究竟为何,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如此不辞辛劳,甘之若饴。” 田止妙看着他,声音在发抖: “练烁尹,在这世上,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般可怕自私到了极致的人。” 她话音未落,练烁尹突然冷笑一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低沉。 他轻轻呢喃道: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倒也无甚大碍。不过,被你这么个绝情至极之人说我可怕自私,实在是别致有趣的很啊……” 练烁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振聋发聩,穿透云霄,似乎承载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与失意痛苦。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在场的其他人都将耳朵蒙了起来,唯恐自己被震慑。 风狄生见到此状,脸上也已经失了颜色。 他不明白,若田止妙说的不是真的,练烁尹何苦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林千似乎洞察了他的心中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风狄生正在困惑之时。 只听的耳边一阵清明,原来那笑声已经止住了。 他刚刚放下双手,就听见练烁尹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当真还是小看了你,你竟然全部猜了出来。” “不错,贺终南就是我故意让你杀的。” 第一百四十章 风狄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 恍惚间,竟然不知所措。 练烁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以,真正害死师姐的人原来是他。 田止妙也不过是他行凶的工具罢了。 风狄生觉得一切都难以捉摸,透着古怪。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是在刮起一阵一阵的旋风,各种突如其来的疑惑硬生生的撞击着自己,刺激的他走不下去。 风狄生不敢细想,甚至不敢去想。 他不明白,贺终南究竟与练烁尹有何等深仇大恨,竟然能让对方如此处心积虑、百般波折的也要对付与她。 更何况,他若真的想要结果贺终南的性命,大可以当场自己出手,为何竟然要如此迂回曲折,动用这不相干的人等,费了这许多功夫,最后就是达成这样一个结果。 田止妙昂起头来,一脸得意的看向练烁尹,口中叫嚣道: “好,我果然没有料错。这当真是你的局!” 练烁尹不屑一顾道: “如今被你勘破又如何,反正此事已然有了定论,如今说破与不说破,也不影响我的大局。” 他话音刚落,突然侧转过身,突发奇招向风狄生袭来。 风狄生正在原地怔住发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练烁尹的目标。 他当下正要反击,却因为晚了一步,已经被练烁尹止住。 练烁尹将他反转扣在胸前,用手掐住他的脖颈,附在他的耳边,轻言细语的说道: “乖贤侄,看在我跟你师父林千有点交情的份上,只要你不乱动,我定然会留你一条性命。” 风狄生奇怪他为何突然对自己发难,刚刚他要杀的人,不是田止妙吗? 田止妙也惊讶练烁尹突然挪转了目标,她本以为自己今日必当命丧于此,没想到事出突然,练烁尹竟然会放过自己。 在场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不知练烁尹究竟是何用意。 厉天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静观其变。 盈睿急的不得了,浮云如今不占优势,风狄生又被练烁尹完全拿在手中,稍有不慎,只怕也会命丧于此。 他焦急的看向林千。 自家师父就算再沉的住气,这时候也该动了吧。 林千看了看练烁尹一眼,眼中不知是喜是悲,只见他表情沉重,似乎有满腔心事,不得而发。 他向前一步,缓缓向练烁尹与风狄生二人走来。 风狄生倒是无甚惊慌,如今落到了这步田地,他反而觉得自己内心出奇的平静。 贺终南反正已经离开了,自己倘若今日真被练烁尹这个疯子杀掉,正好去地下和师姐做个伴。 这倒也是个好结局。 他想到此处,愈发觉得内心澄明,呼吸愈发平缓。 练烁尹本以为他是装出来的冷静,可如今听到了他这呼吸声,这才知道他是真的淡薄生死,将自己置之度外。 他不由感慨道: “林千,你这徒弟果然收的不错,如今命都悬上了,竟然还能如此镇定,当真是看破了红尘,心外无物。” 林千昂起头来,神情凛冽的看向他: “那你呢,你苦心积攒了二十年,费劲这许多周折,究竟是困在了红尘,还是看破了红尘?” “你如今拿住我徒儿,无非也是为了他体内的雪中仙吧,既然他早已答应给你,你又何苦要伤他性命,你若要此物,我命他给你就是,何须如此?” 练烁尹看向他,眼中似乎有些不解。 “你知道我今日的用意?” 林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二十年了,我本以为你早已消了此孽,心中了却了这段缘,却未曾想,你竟然还未死心。你今日做出这许多事来,无非也就是为了清风吧,我没想到,你真的能为她做到此等地步。” 听到清风两个字的瞬间,练烁尹的周身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激烈的颤动了起来。 他的瞳孔在急速的放大,声音在异常的发抖。 练烁尹的嘴唇发紫,轻轻说道: “你,你竟然能察觉到这事是因为清风而起……好,果然不愧是我这么多年的知心好友,我这些话,当真也只有对你说了。” 林千看了看他,决绝言道: “我若告诉你,你这样折腾到头,也不过是一场空,你还会如此吗?” 练烁尹的面容突然狰狞,表情突然恍惚了起来。 他好像在回忆什么漫长而悠远的事情: “不会的,清风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呢,她早就想回来,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我当然要为她创造这个机会。” 林千看着他,一脸苦涩: “你当真是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 练烁尹突然声音大了起来,他对着前方吼叫道: “我不信,这个法子,当初是师祖所说,定然是行的通。如今最难聚齐的条件,都已经被我做到了,只要子时一到,我还有何惧怕。没错,我等了二十年,就是等这一个机会。如今,你们就算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没法子阻挡我!” 他的修为本就极深,如今全情而发,山河岁月为之变色。 练烁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当年大婚之日,我跟清风本来可以喜结良缘,可是却为四大派群起攻之,清风为了救我,不幸惨死。那一日,我便发誓,这世上若能有令人起死回生再世回转的法子,就算是力劲千难万险,我也一定会做。” “索性,终于被我找到了。人者,必有三魂七魄。三魂——天魂,地魂,命魂也。性命散去,三魂即已离开肉/体,散由天地收藏。” 林千的额头渗出汗来,他微微发抖道: “难不成,你竟想用三魂归位的法子,将清风复生?” “不错,有何不可!” 练烁尹突然怒目而视,几欲发狂。 他之前在人前皆为一副高冷的模样,似乎从来不为万事烦忧。 可如今,这世间最痛苦最折磨他的伤疤也已经全然摊开。 练烁尹如同一个发疯之人,在喋喋不休的诉说自己的痛苦: “我这颗心,早在失去清风的那一天,就跟着她一起亡了。如今二十年过去,岁月斗转星移,但是我的念头却没有丝毫的消亡。三魂归位,谈何容易?可是上天有眼,今时今日,竟然将这一切都送到了我的面前,那些看起来几乎不可能满足的条件,竟然在一夕之间,全部凑齐了。” “哈哈哈哈,难怪老人说,人不会一辈子都走好运,也不会一辈子都走坏运。如今,我练烁尹吃了这二十年的苦,坚持了二十年的等待,终于守到了结果,焉能不喜?!” 林千看了看地上的贺终南一眼,心中悲戚。 “你杀死终南,也是因为她长的像清风吗?” “不错,清风的三魂需要一个合适的躯体,她就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如今雪中仙也到了此处,只要将雪中仙送入这丫头的体内,再在子时将游荡在此处的天魂和地魂归位,我想,清风她,一定会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再呼唤一次我的名字,再好好的看一眼我……” 练烁尹似乎想到了逝去恋人的容貌,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风狄生听他讲到此处,这才明白他为何会对贺终南如此执着。 难怪一开始进入花隐山庄之事,他就对贺终南所做之事百般容忍,万般不计较。 原来,当真是为了她这张脸。 林千看向他,似乎是在奇怪自己这位多年未见的好友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练烁尹,你清醒一点吧。清风已经死了,死了整整二十年了,你无论再做多少事,她也不可能回来的。你又何苦,将所有人都拖入这个泥沼之中,永世不得翻身。你收手吧。” 他三人还在对峙之中。 却没有人发现,田止妙已经不声不响的向贺终南的位置走去。 盈睿眼尖,冲上前去,挡在她的面前,对她厉声呵斥道: “你这妖女,想对我师姐做什么?” 田止妙露齿一笑道: “放心,我不会伤你师姐分毫,只不过想要你师姐身上这身喜服罢了。” 练烁尹闻言大惊失色,他正要对田止妙发力,不料风狄生突然出手了,反手制住了他。 练烁尹没空和他纠缠,三下五除二将他制翻在地。 就急匆匆的向田止妙奔来。 田止妙见他神色如此紧张,愈发气定神闲了起来。 她柔声柔气的将喜服的一角掀起,轻轻的抚摸道: “练庄主,我刚刚方才明白,你为何对这喜服如此宝贝。” “人要三魂归位,定然不能缺少其中之一。这天魂和地魂游荡在天地之间,自然是来无影去无踪,可是这命魂,为何你刚刚只字不提。” “喔,我转念一想,这才明白。当日你那清风必然是穿着这身喜服而亡,所以,她的命魂一定还凝结在这身喜服之上,久未散去吧。” “所以,这才是你拼命也要留住这身喜服,倍加爱惜的原因。” “毕竟,它代表着你的清风啊!” 田止妙将这喜服的袖子扯住,轻轻说道: “倘若,我毁了这身喜服,你那清风,还能找到回来的路吗?” “三魂归一,恐怕也就是个笑话了吧。” 她的手已经开始用力,喜服慢慢发出了撕拉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练烁尹瞪着她,满脸怒容: “田止妙,我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田止妙似乎根本没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她继续用着力,带着一丝嘲笑: “得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三魂归一,人便能死而复生的道理。倘若真是若此,四大派焉能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姓练的,我看不过是你自己走火入魔,追思成狂了吧。不过,看不出来你倒还是个痴情种……” 她的眼角瞥了一眼一旁的风狄生,笑道: “对了,差点忘了,这也还有一个痴情种呢。说起来,练烁尹为了圆自己这个痴情梦不惜杀了风狄生的挚爱,那容我问一句,风狄生你是否也要为了心中挚爱杀了他练烁尹,方才对得起你痴情人的名号呢?” 田止妙拍手笑道,面容震动: “既然你们二位都是痴情人,不如干脆在这里一决高下罢了,看看是为了复活挚爱杀了贺终南的练烁尹能赢,还是为了挚爱贺终南报仇的风狄生能胜,两相而较,分个高下,才能不辜负了二位痴情的名号啊。” 她这话自然是语带嘲讽,可也听的出来更想挑拨他二人争斗。 练烁尹自然是不理他,可风狄生的脸色竟然变了一变。 似乎是听了进去。 林千察觉他神色有异,怕他心念不坚,被田止妙言语诱导,忙对他传音道: “狄生,你切勿听那女人妖言惑众,她如今早就丧失了理智,如今只想将练烁尹和我等皆置于死地,如今你倘若着了道,与练烁尹纠缠,定然是两败俱伤,叫那姓田的女子渔翁得利,千万不要失了方寸。” 田止妙还在言说,却突然感觉心中一痛。 原来已然是练烁尹对她使了招。 他修为强劲,不过轻轻一挥,田止妙就觉得心内一阵剧痛,骨头如同要碎掉一般。 她正想发力,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一旁飞了过去。 练烁尹已然来到了贺终南身畔,他轻轻蹲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庞,轻声唤道: “清风,你再忍一忍,只要到了子时,定然就能睁开眼睛看见我了。” 田止妙见他如今连杀了自己的兴致都没有,更是气得当场捶地,心中郁闷不止。 林千见练烁尹成了这番模样,摇了摇头,不无遗憾的言道: “我道你这么多年过着锦衣玉食、放浪形骸的生活,还当你早已放下了。段清风啊段清风,你可知你当日走的潇洒,却不料留下我们这许多老朋友,为你黯然神伤,挥泪不值。” 练烁尹听到他此番说道,不由皱了皱眉,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千冷冷看着他道: “段清风也算是当时仙门各派的翘楚人物,此生本应有所大成,倘若不是因为遇上了你这位混世魔王,焉能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她命数已尽,你为何不能放她一条生路,让她好好修一修这来世的修为,偏偏要忤逆天意,逆天而行。她人已经走了,为何还偏要这般折腾她?!” “你如此这番执着,为的究竟是她,还是你自己!” 林千这最后一句,几乎是振聋发聩,说的铿锵有力。 练烁尹大怒,他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震怒之色。 他上前一步,揪住林千的衣襟,嘶吼道: “二十年了,她死了二十年了,我心中可曾有一丝好过!你以为我日日夜夜不痛苦吗?当日,倘若我知道她会因我而死,我就算扔了这条命不要,也绝对不会将她置于此等险地。对,后悔没用。我掏心掏肺的悔了二十年,觉得这后悔内疚之心根本一文不值。所以,我痛定思痛,我不悔了。我不信什么狗屁天命,谁折腾了我,我就要让他折腾回来!!” “当日,是四大派在此处结果了清风的性命,今日,我就要故地重游,只不过,我要四大派之人亲眼看着我的清风活过来。” “林千,你说的不错,我就是自私,你奈我何?” 练烁尹昂起头来,眼神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他与林千如今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林千一向是气定神闲的淡漠性子,可如今却也硬气了起来。 他毫不示弱,瞪向练烁尹,咄咄逼人道: “既然要算,咱们就算清楚一点。你以为,找一个跟她长的像的人杀掉,然后将三魂归一,就真的可以换回一个二十年前活生生的段清风吗?你到底是老糊涂了,还是脑子进水了?就算那真的是清风的魂兮,可是这跟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练烁尹指着风狄生,吼道: “所以我才拼命要找到雪中仙啊!” “也算是老天有眼,把你徒弟送到了我面前,说起来林千你才算是我的有缘人,你座下两个高足,一个身上藏了雪中仙,一个面容酷似段清风,好,我寻了二十年也没有寻到的机缘,原来都被你好好收着藏着呢。你说,我不谢你,我要谢谁呢?” 林千用力将他推开,怒目而视道: “你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二人如今打的热闹,一旁的人倒是议论纷纷了起来。 二十年前的事本就是陈年往事,在场的弟子们又都还年轻,没有几人听说过当年的事情,于是都感到疑惑不解。 唯有厉天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似乎想到了什么。 厉奉离刚刚才醒了过来,只是仍旧身体虚弱,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看不远处争吵的这二人,又看了看厉天涯愁眉不展的神色,猜到兴许自家父亲知道什么。 “爹,他们说的二十年前的事,究竟是什么?” 厉天涯被自家儿子轻轻一唤,这才回过神来。 他随意支吾道: “喔,我也不太清楚。” 厉奉离盯着他的眼睛,好奇道: “二十年前?……爹,我记得有人说过,二十年前,四大派好像发生过一场大事,莫非就是那件事?” 厉天涯看了看他,眼神中充满爱惜之色: “行了,都是些陈年旧事,跟我们天姥没什么关系,你如今身体虚弱,不要胡思乱想,都是些不搭边的事。” 厉奉离平日最了解自家爹的个性,如今眼见厉天涯这般犹豫,不肯实言相告,恰恰说明这段清风遇害一事恰与自家有关。 他如今不好贸然逼问,只要将疑问深藏心里。 他远远看向贺终南那苍白的脸庞,一抹忧伤不由的又浮上了心头。 风狄生站在不远处,听着自家师父与练烁尹这番争吵,是非曲直虽然听的不甚清晰,可是他却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贺终南的死,当真是练烁尹的杰作。 他心头不知为何,涌出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 这情绪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在他的心头恣意蔓延。 风狄生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甚至觉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对这一切置之不理。 练烁尹竟然是为了复活一个二十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甚至不惜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这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保护的人。 世事是何其的荒谬,何其的没有道理可言。 风狄生不知为何,此刻欲哭无泪,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贺终南,没错,子时一到,自己体内的雪中仙也罢,那些天魂地魂喜服上的命魂也罢,说不定还真能被练烁尹这个混蛋集结在一起。 然后,真如他所言? 地上如今这个死掉的贺终南,会不会真的就变成了他口中所言的段清风呢? 风狄生突然觉得心中一阵绞痛。 倘若,结果真是如此。 那么我的师姐呢? 与我朝夕相处、共同生活了十数载的贺终南,她又去了哪里? 她的神魂是否无处可去,只能游荡在人间? 又或者,神魂俱灭,形神俱无。 风狄生突然垂下头去,他看了看自己脚上这双旧鞋。 那还是之前在涿生镇上假扮算命先生的时候,贺终南替他相中买的。 他本来不喜欢,可是拧不过她的性子,还是买了下来。 想不到,一穿就是这许多日子。 风狄生觉得心中苦涩,千言万语无法开口。 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地上的贺终南发呆。 再过不久,这个女人恐怕会以另一个名字活过来。 而他的贺终南,如同云烟一般,从此世间消散,连座坟冢也无法寻觅。 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 风狄生突然觉得内心翻江倒海,似乎要吐出来一般。 他捂住嘴,对着地面用力的咳嗽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异常的难过,非常的难过。 咳嗽的眼泪几乎都流了出来。 没有了,什么都不会有了。 师姐她,恐怕在这世上,只会留下贺终南这一个名字了。 我与她的那些回忆,也将消解的荡然无存。 而这一切,皆拜眼前的练烁尹所赐。 风狄生突然醒过神来,他止住咳嗽,昂起头来,双眼怒目而视练烁尹。 他苍白冷峻的脸上突然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那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表情。 忧伤而又狠厉。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狄生直直的盯着他,练烁尹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将脸转了过来。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练烁尹问道。 风狄生的眼神冰冷: “你真的觉得你的计划能够成功吗?” “什么?” “雪中仙,你的计划倘若没有雪中仙,根本就无法成事。可如今雪中仙在我体内,只要我将它毁了,我看你拿什么去拯救你的段清风!” 风狄生言毕,当即用上所有真气,想与体内的雪中仙殊死一决! 林千惊慌失色,冲上前阻拦道: “好了,狄生,切勿再胡闹,雪中仙不是你可以招架的住的,一旦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练烁尹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份胆识,当下竟对他刮目相看了起来,鼓掌叫好道: “好,小子,你果然深得我心。说实话,我纵横世间这么多年,虽然也遇过几回厉害的主儿,可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有谁能舍得如此疯魔。远的不说,就说你师父……呵呵,算了,他既然在眼前,我自然不便说他的坏话。总之,靠自己一时气性做事,如此恣意妄为的,除了我自己,也就唯独一个你了。” 练烁尹对他赞赏有加,风狄生却是愈发气愤。 他赌气一甩宽袖道: “谁会跟你这个魔头相似,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林千见他如此冲动,当下想上来封住他的意识,免得他徒增波动。 风狄生看着林千,言语间多了一层抱歉: “师父,今日之事,乃是徒儿执意所为,与浮云其他人并无关联。” 他的眼神看向了一旁的贺终南,终于变得无限温柔。 “师父,待我将雪中仙毁灭殆尽之后,只恐自己也已命丧黄泉,无法再为师姐善终,还望师父能带着师姐和我的灵柩回到浮云,将我俩葬在一起,此番大恩大德,今世不偿,来世一定会报答给师父您。” 他话音未落,心中已是下了十分主意。 林千刚想冲上来,却发现风狄生面色严峻,已将全身真气调动而起,他突然大喝一声,周围人等俱被他的碎气所伤,只能退居一边。 风狄生这般发狂完毕,须臾片刻光景之后,突然全身瘫软下来,停住了动静。 周遭的一切变的安静了许多。 还未等练烁尹冲上去,林千已经率先握住了风狄生的手,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他感慨言道: “你这又是何苦呢?竟然用这种法子自尽?” 风狄生躺在他的怀中,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轻松了起来,他轻轻说道: “师……师父,这是我能为师姐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放心,从此世间再无雪中仙。” 他话音未落,手却已经从林千的怀中滑落。 盈睿没想到风狄生居然如此决绝,当下忍不住大声啼哭道: “风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在场诸人皆面面相觑。 世间之人有谁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众人皆没有想到风狄生为了保全贺终南的尸身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练烁尹愣在原地,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 林千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看了看自己已经气绝在地的两个徒弟,心中的无名火已然骤然而起。 他突然站了起来,向练烁尹兴师问罪道: “好,今日拜你所赐,我浮云两名大弟子皆为你所死,这笔仇,究竟要怎么报?” 练烁尹看了看风狄生,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痴傻之人。 “这姓风的小子,刚刚当真是用自己的元神,与雪中仙共俱灭了?” “不然呢,以他的修为,恐怕也只能想出这等同归于尽的法子吧。” 练烁尹怔怔的点头道: “好,当真是有脾气,有个性。” 林千将宽袖一摆,上前一步踏道: “自上次咱俩交手,如今也有二十年光景,没有动过手了,我林千当年曾经立下过重誓,此生不再妄动风雷诀,可今日,却要破这个例了。恐怕,你我今日,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此地。” 练烁尹心中大惶,他本以为如今水到渠成,一切皆已成真,可没成想,竟然杀出风狄生这个半路的程咬金,毁了自己的所有好事。 天底下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人,比自己更加疯癫。 练烁尹脸上扭动了一阵,似乎难以确信这一切就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 风狄生已经殒命不假,如今雪中仙无法再度借助修为完成转移,恐怕还在他那最后一声大吼中,元神俱灭,当真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不过才青春年少的这般大好年纪,竟然能够不为周围所左右,说放弃就放弃,说舍命就舍命。 练烁尹觉得自己今日倒是见证了一桩奇事。 田止妙站在一旁,旁观了整件事情的发展,心中却不由的窃喜了起来。 她本以为今日自己到了死期,却未曾想,风云突变,老天竟然又给了自己这层转机,当真是可喜可贺。 经此一役,浮云和花隐山庄彻底结为死敌。 林千和练烁尹两个修为深厚之人,只怕会拼个你死我活。 到时候不管谁赢谁输,自然会对自己更有利。 最好的局面,就是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田止妙想到这儿,不由得愈发高兴起来。 贺终南死了,风狄生也死了。 碍自己眼的讨厌之人一个接一个的去了黄泉,她可真是高兴也来不及。 要是眼前这场大战,能同时结果了林千和练烁尹,田止妙觉得自己会更加高兴。 她如今不慌不忙,甚至没有想过逃跑。 她要安安心心的待在此处,亲眼目睹这场大战,究竟鹿死谁手。 练烁尹见林千这般神色,似乎与自己早年相识的那人完全不同。 他冷笑一声: “林千,话别说的太慢,你要过招,可以!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二十年前,你便不是我的对手,如今我的修为突飞猛进,早就不是你等按部就班的修炼之人可以匹敌的存在,你若真心要与我厮斗,只恐会死的很难看。” 林千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中,一脸无畏: “姓练的,你这年少轻狂的毛病怎么到了这把年纪还没有改过来?当真是这一世都没有吃透这教训,好,我今日打的你心服口服为止,省得你以为自己多有本事,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我告诉你,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吃干饭的。” 两人如今针尖对麦芒,大势一触即发。 厉奉离被刚刚风狄生的举动已然是震惊的六神无主,如今又见到林千要与练烁尹拼命,心中愈发担忧浮云的未来。 他拉了拉自己亲爹厉天涯的手臂,轻言细语的哀求道: “爹,浮云如今有难,您还是出手帮一把林老前辈吧。” 厉天涯不动神色,没有接话。 厉奉离继续苦苦哀求道: “爹,我知道你一向不爱管这些闲事,可浮云细论起来,与四大派也算同门中人,更何况贺姐姐又曾经帮过我许多,如今她人虽然走了,可是她师父有难,我若然不出手相助,只怕以后逢年过节也不敢拜祭她了。” “爹,你就当帮孩儿一个忙……” 厉天涯突然转过脸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你为人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更加不知道练烁尹与林千的瓜葛,这场争斗,早就盘桓在他们心中数年,根本不是为父出手就可以轻易阻止的。如今贸然出头,反而会弄巧成拙。” 厉奉离看着自家父亲的眼神,想从中读出些蛛丝马迹来。 “爹,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林前辈早就有意要跟练烁尹拼个你死我活?而不是因为贺姐姐和风狄生的事?” 厉天涯沉下心去,与他解释道: “他二人二十年前就已经水火不容,段清风还没死的时候,林千与练烁尹就已经斗的你死我活,只不过他们三人素来交好,全靠段清风从中斡旋,互相调解,这才安抚住两人,没有酿成大祸。可那日段清风一死,他们二人的矛盾就再也无人可以牵绊,根本按压不住。” 厉天涯叹息道: “这两位互相躲了这许多年,唯恐见面就是一场大战,可没成想,原来宿命纠葛,当真是躲不过去的。” “你林千如今两名弟子惨死在此处,事情全部由练烁尹而起,新仇旧恨,他难能如此这般容易就能放下。唉,这件事,外人无法插手,就只能交给他们自己,看如何了结才是。” 厉奉离听到这儿,懵懵懂懂,不过却也明白了厉天涯的深意。 不动,只看。 恐怕这就是父亲的意思。 -- 花隐山庄的其他人早就已经集结在一旁待命,冷阐的其他亲近护卫眼看自家兄弟丧命,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如今看到林千如此挑衅,当下不服,都要上前应战。 练烁尹将手一挥,安抚住下人: “此事,乃是我与这位林千友人的私人恩怨,你们皆管住自己的手脚,不要擅越。否则,我定然按门规处置。” 练烁尹家法甚严,他如今下了命令,花隐山庄的其他人也不敢再动。 他缓缓踱步,慢慢行至了林千面前,昂起头来,细细观详他容貌。 练烁尹突然皱眉说道: “你倒也是老了不少,不过这么多年,还是顶着这副死人脸,不苟言笑。” 林千冷笑一声: “难不成学你寻欢作乐,花天酒地,我的脸皮还没这么厚,舍不得往自己脸上贴金。” 第一百四十三章 练烁尹冷言冷语道: “都这么多年了,你这输人不输阵的毛病倒是没变,还是这么牙尖嘴利!” 林千丝毫没有退让: “不敢当,在下不才,只不过比你略强一点。”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的十分厉害。 厉奉离见状心生好奇,对厉天涯问道: “爹,我看林掌门跟练烁尹交情匪浅的样子,他们两个年轻的时候很熟吗?” 厉天涯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熟,熟的不能再熟了。当年两人没闹翻的时候,彼此都能为对方拼命的程度,练烁尹少年张狂,惹了不少麻烦,林千那时是他的拜把子兄弟,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免不了要替他善后。两人在一起打了不少架,练烁尹惹回来的仇家,只要敢找上门来,他也会帮忙一起揍,从未有过怨言。两人打赢的时候不少,可打输也是常有的事儿,只不过林千也从未怪过他,还是陪他一起挨着,不过是年岁渐长,本事越来越大,到了后来,这能打过他们俩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厉奉离听到这儿,更是觉得好奇: “既然如此,他们乃是过命的交情,为何今日竟然会翻脸到此等地步?说起来,实属不应该啊……” 厉天涯抚着下巴,轻轻叹道: “所以说,这世间的事,当真是说不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林千一心想要护住练烁尹,谁要欺负练烁尹,他恨不得当场跟人拼命,可谁知到了现在,一心想取练烁尹性命之人,却也是他自己。” “世事无常,当真是可笑的很……” “爹,他们当年是如何闹翻的?” 厉天涯眯着眼睛,似乎也在回忆着往事: “具体的经过也不知道,这种事,除了他们俩自己明白,外人焉能知晓。只不过,从他们二人认得段清风开始,这三个人的关系便是错综复杂,纠缠不清了。段清风死后,林千似乎心灰意冷,不再和练烁尹有任何往来了。” 段清风?又是这个名字,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厉奉离听到这儿,好奇心愈发凝重了起来。 “爹,这个段清风又是什么来路?她长的很美吗?居然能让感情如此之好的兄弟二人为她反目?” “美?还可以吧,不过她那人看起来倒跟一般的姑娘家不同,气质迥然。” “怎么说?” “段清风当年也算是四大派里面响当当的人物,她年纪不大,可是修为却极高,为人颇有个性,本不是个与人攀结的性子,寻常人跟她说话,皆是爱答不理。可不知为何,却与林千还有练烁尹一见如故,三人倒是投机的很,甚至还一起拜了把子,取了个名头,叫如意三杰。” 厉奉离惊的一吐舌头: “当年还有这等典故呢?” “你以为呢,我们这些人如今虽然老了,可当年却也年轻过,你爹我那时也还没胖成现在这般模样呢,你真以为他们都是生来的老古董,谁还没个青春年少的时候,自然张狂的很。” 厉奉离缠着他继续讲了下去: “那如此说来,他们三人感情要好,本应共同进退,为何最后会变成那般模样?” 厉天涯嗟叹道: “他们三人那时倒也风光一阵子,携手闯荡,共同经历了一些趣事,可是后来,似乎林千和练烁尹都爱慕上了段清风,可段清风起初只想一心修炼,并未对他们动了男女之情,于是严词拒绝了,谁也没有答应……”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跟练烁尹好上了,林千那时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黯然神伤,于是决然出走,他们这如意三杰的名号从此也就散去了。” “我听得练烁尹说,段清风乃是被四大派围攻害死的,她既然出生名门,焉能落得如此下场?” “唉,当年的事,现在说起来也不过是一桩无头公案,谁能理的清楚是是非非。我只知道,当年练烁尹不知道做了什么,引的段清风一心一意跟了他,连修为也不要了,两人大婚之际,却碰上了四大派去找练烁尹寻仇,他那个人,平素就没什么章法,惹祸太多,得罪四大派的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那一次不知道是谁起的风波,来势汹汹,他本人也几乎没有准备。大婚还未完成,段清风为了救他,便在礼殿上咽了气,这婚事便也蹉跎了……” 厉天涯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可厉奉离却听的是心惊肉跳。 他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可厉奉离代入练烁尹那时的心境,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能够心爱之人在一起,可竟然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亲眼见到挚爱之人死在面前,所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厉奉离听到这儿,愈发关心起当日的结果来,他急忙问道: “那日情势如此危急,想必是团团围困之下,必然难以杀重围,就算段清风以一己之力阻挡,可是也定然双拳难敌四手,如何能保练烁尹平安,全身而退?” 厉天涯皱紧眉头,轻轻言道: “是啊,你说的不错,当日情势那般危急,他竟然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当真也是造化弄人,天意不伤。” “更重要的是,林千选择帮了他。” “爹,你的意思是,林千去了大婚现场?” 厉天涯点了点头: “林千那日到的晚了些,他抵达大殿的时候,段清风已经没了性命了,他那时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站都站不稳了,不过后来还是选择和练烁尹并肩作战。” “浮云的风雷诀当真是厉害,那一日,林千几乎是竭尽了全力,方才和练烁尹两人联手杀了出去。只不过,当时四大派都以为他二人从此要一起浪迹天涯,相依为命了,可谁知这二人竟然又闹翻了。如今想起来,恐怕还是林千责怪练烁尹连累段清风丢了性命,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吧……” 厉奉离没想到他们几人当年还有这等腥风血雨的遭遇,如今听完厉天涯的叙述,再看了看矗立在自己面前对峙的林千和练烁尹二人,心中更是无限感慨。 …… 练烁尹看着林千,迟迟没有出手。 林千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两人刚刚还斗的厉害,此刻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各自不再做声。 林千看了看身旁的贺终南一眼,她面色苍白,身上大红的喜服衬的更加亮眼。 他轻声言道: “这孩子,跟清风的性格截然不同,你何苦害了她这条性命……” 听到他提起清风二字,练烁尹微微一怔,眼神马上黯淡了下来。 他幽幽叹道: “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心里有多苦。罢了罢了,二十年前,你我决裂之时,当时你就说的够明白了,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你那日穷尽全身元气之力,用风雷诀救了我,助我从四大派的手中捡了这条性命,从今往后,与我练烁尹生平再无瓜葛,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林千的眉眼耸动,引出一缕淡淡的哀愁。 他轻声呵道: “想不到,二十年前的话,你倒记得这么清楚。” “自然不敢忘——那一日,我最爱的女人离开了我,我最亲最近的兄弟抛弃了我,倘若我练烁尹连这些都可以忘,你说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练烁尹反唇相讥,看着他缓缓言道。 林千凝望着他,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模样。 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 那个依旧心性桀骜、放荡不羁之人。 岁月流长,虽然磨灭了太多东西,可练烁尹的眼神还是那样,炙热而不屑。 林千突然觉得鼻头一酸,不知为何,他站在这里,想起了曾经的过往。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往事如烟,岁月漫长。 林千缓缓开口道: “老了,终究是老了,竟然想不起来当时为何那么恨你,我们三人,当年是何等的情同手足,不分彼此,可为何,今日走到了这个地步,落到了这样一个下场,甚至不惜性命相见……” 练烁尹见他如此感慨,却也只是冷冷回道: “我与你不同,岁月漫长,斯人已逝这种话安慰不了我。” “我练烁尹只有一个信念,他人欠我的,从我身上夺走的,我定然要他百倍千倍的还给我,时间越长,我找他要的越多,索取更高。” 他突然昂起头来,看向头顶的这片天幕,静静说道: “天道不公,老天爷二十年前欠我练烁尹的这一切,我今日统统要找他要回来!!我练烁尹从不善罢甘休,就算是天命如此,我也不会认!” “谁若是从我身上夺走了这一切,我定然要他百倍千倍的吐还给我!” “就算是天,也不例外!” “我倒要看看,今日,还有什么能够拦住我!” 练烁尹突然收敛聚气,脸色骤变,他瞬间发功,天地日月皆映照出颜色来。 林千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他声音嘶哑道: “你……你当真是练成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练烁尹轻收一口真气,幽幽笑道: “你以为我这么多年难道是在吃干饭吗?没错,我的确是花天酒地,安于享乐,可是我在这背后下了多少苦功夫,只有我自己知道。林千,你不要以为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一个人守着浮云山那块破地方清修,这么多年,你去了什么地方,见了谁我都一清二楚。” “你信誓旦旦的斥责我,说我没有放下,那我想请问一句,你是否有一日放下了这件事?” 林千凝神愣住,迟疑说道: “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暗中观察我的行踪?” 练烁尹不屑一顾道: “我花隐山庄本来是做什么起的家,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消息来源之广,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盯你,不过也就是浪费我一个手指头的力气,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看了一眼林千,继续言道: “清风刚走的那几年,比起我来,你的颓废日子可是更多吧,听说在凤仙镇跟人大战一场,连性命都险些送掉了。依我对你的了解,你这是在自找死路,想自行了断吗?” 林千本以为与练烁尹这么多年早就毫无瓜葛,今日听到他说出这话来,才方知原来这些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未曾逃脱过他的法眼。 他有些错愕,也有些沮丧。 “你我多年失和,早已音讯全无,想不到,原来我林某人在这世上还始终被故人注视着,当真是可叹可笑……” 练烁尹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这些年过的也不咋安乐,若细论起这折腾来,恐怕也不在我之下。你的心结难解,我的劫数又岂会这么容易消散。你这些年的荒唐事,也不用我一桩一件的给你数出来。总之,咱俩不过半斤八两,谁也别怼谁,谁也别瞧不上谁。” “你说我过不去这个坎,二十年了,林千,我就问一句,你过了这个坎吗?” “你敢摸着良心,扪心自问,自己已然彻底放下了吗?” 他这声振聋发聩,又问到了林千的心坎上。 当真是问住了他。 林千此前还对着他一副不甘与子共沉沦的模样,如今也是垂头丧气了起来。 他喃喃自语道: “我还以为我这么多年隐藏的很好,想不到,这世上当真也只有你能看穿我的真心思。练烁尹,你我自幼熟识,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是个祸害,可是我想赌一把,想赌一赌,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是不是就能把你这混世魔王的性子给摁下来,你顾念着这份兄弟情义,是否能听的进去我这一劝,将来若真有什么难关,我还可以陪你一起闯过去……” 练烁尹打断了他的话: “嗯,我曾经也是这样认为,我以为我的好兄弟能一直对我亲如手足,不管出现什么事,也会在我身边,跟我并肩而立。可我没想到,原来,把我推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的人,也是你。” 他似乎忆起了什么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冷冷言道: “清风离开我那天,我虽然万念俱灰,可是你站在四大派面前,为我硬召十道天雷,宁愿自己伤痕累累也要助我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想与你此生患难与共,我甚至安慰我自己,也许是清风在天有灵,不忍心我们兄弟俩从此分崩离析,所以这才将你送了回来。又或者是老天爷看我太可怜,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们重修旧好……”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四大派打走了,你我已然突出重围了,原来可以一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可是你为何要如此狠心对我,不惜与我恩断义绝?” 练烁尹的表情狰狞,眼神中透出一股杀气: “你可知道,我当时重伤在身,先前那场苦战没有伤到我的心,你那句话,却真真正正将我伤透了……” “我们那么多年的兄弟,清风走了,连你也要抛弃我,林千,你可想过我那时的感受?可有一分一毫将我的处境放在心上?!” 练烁尹将内心多年的怨忿一泄而出,对他厉声责问道。 林千看着他,目光复杂。 有隐忍,有怜悯,更多却是不可思议。 他未曾想过,原来自己当年的离开,才是促成练烁尹转变的关键因素。 又或者,自己和清风一手缔造了这个结局。 他也罢,清风也罢。 其实早该料到这个结果。 林千不知为何,突然冷笑了一声,轻声说道: “清风当真没有说错。” 练烁尹不知他为何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心中一愣。 “什么意思?” 他上前来,揪住林千的衣领: “你给我说清楚,清风跟你说过什么吗?” 林千打落他的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襟,淡淡说道: “清风那时曾对我说过,你少年心性不坚,为人又心高气傲,极容易被环境左右,我和她若长伴你左右,尚能压制你的性子,导你步入正途。可若有朝一日徒增变故,只怕你内心这团烈性只会汹涌而出,根本无法压制。这东西,乃是你命中带来的,避无可避,换无可换。眼前之景虽然好,可恐怕不能长久,我和她,终究一日会与你迎来生离死别。只怕那时,你戾气骤生,恐会恨遍天下人,他人之性命,你也不会当成性命,他人之喜哀,你也半分不会放在心上。” “倘若真的到了这一步,怨不得任何人,有因必有果,只是这个果,不是你想要的果罢了。” 林千说完,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 练烁尹没有想到段清风死前竟然还曾说过这样的话。 他慌了。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清风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未当着我的面,说过这些?” “她如何敢说?你的性子,那时只爱与她玩耍逗乐,她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你就不问缘由,为她出上十分力,也要换的她展开笑颜。她自己不敢在你面前表露真实的情绪,自然是事事遮掩,唯恐你有丝毫察觉。你性子本就多疑,她自然思虑妥当,半分不敢表露,唯恐你多了心去。她如此这般担忧,其实也是为你恐惧,只不过,不敢让你知晓罢了。” 练烁尹呆呆站在原地,消化着这一切。 “难怪,难怪清风死前,紧紧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此生路还漫长,她只能陪我走到这里了,往后还望我收敛心性,好好走下去……” “我那时被她的死冲昏了头脑,根本不明白她在讲什么,我还恼怒她为何不怪四大派,原来,她早知有那日,她说那些话,也只是为了不怪我而已。” 练烁尹念到此处,两行清泪流淌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了解段清风吗? 活在自己记忆中的段清风,活在自己想象中的段清风,又是否是当年那个真正的段清风呢。 练烁尹看向林千,吐言道: “其实,我那时一直很嫉妒你。” “嫉妒我?” “是的,我们三人虽然关系交好。清风看起来也更亲近我一些,可是我明白,很多事情你们都不会告诉我。我这人脾气秉性都有些奇怪,遇事冲动,做事疯魔,你们两个倒是一贯的沉稳冷静性子,火烧眉毛了也不会着急。所以,我常常在想,也许,你们才是天生一对,而我,只是不小心同时成为了你们两个的好朋友罢了。” 林千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了一股落寞的神情。 他摆了摆手,疲惫的说道: “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练烁尹,十岁就敢跟人打架打到烧了人家半个村的房子,被仇家寻仇,手臂被打到全是淤青也不会哼一声,饿了三天见到我连眼泪也不会掉落一颗——从来没服过软,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过错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怀疑自己的时刻,这么多年,练烁尹,你倒是还有点长进。” 练烁尹抬起头来,反问他道: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一直爱慕清风吗?我们两个之间,我没了清风,只怕会混成个最大的孽障,为祸人间。可是若是你没了她,尚且还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所以,那时候,她才会选了我,而没有选你吧。只不过,这个选择太短了,甚至撑不到大婚的时刻,清风心知肚明,她既然选了我,必然有一日会被我连累至死,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结局,可是,她还是无怨无悔。” “她宁愿牺牲自己,也想拼命护住我,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不向那个最坏的结果走下去,可是,她哪里知道,天命难违。” 练烁尹说到这儿,不由得昂起头,小心翼翼的擦拭掉自己眼角的泪。 林千看着他,点头叹道: “所以,清风果然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她确实没有看错。” 练烁尹看着他,捂住胸口,万分痛苦: “没错,她从来没有看错过。我的确就是个自私自利、做事随心所欲的混世魔障!” “离了你们俩的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练烁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咒骂自己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林千看着他原地发疯,表情冷寂。 他看着眼前的练烁尹,不知为何,竟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段清风。 那一日,段清风站在他面前,异常坚定的告诉他,自己要和练烁尹在一起。 林千此刻也能回忆起自己那时慌乱忙碌的情绪。 他拉住段清风的手,急切的询问道: “为何如此?我们三人一直以来不都相处的很好吗?为什么要打破这种平衡?” 他只记得段清风用清亮的眸子看着他,一字一言的告诉他: “之前我不知道,可是从今往后,我只爱他一人,这是我的选择。” 林千觉得自己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五脏六腑似乎都到了冰点。 他缓缓松开段清风的手,默默转头离开。 林千在那一刻,才明白自己是三个人里面,最先被抛弃的那一个。 段清风明知练烁尹脾气秉性,明知此生与他在一起,必然要伴随着无穷无尽的麻烦,无法斩断的追杀,甚至,还有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上。 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他。 林千从未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如此决绝的表情,这是她用毕生心力所下的决断。 哪怕眼前是黄泉路,她也走的心甘情愿,未有一丝的偏转挪移。 就算是要毁掉三个人长久以来和谐共处的关系,段清风依旧做出了这个决定。 林千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了哪儿。 他从未想过打破三人之间的这种平衡。 在他的心中,如果能这样和和美美的永远相处下去,才是此生最理想的结局。 可是,练烁尹究竟做了什么。 他到底是用什么打动了段清风,让她不惜成为撕裂这场关系的始作俑者,也要做出如此痛苦的决断。 从那一日起,林千觉得自己就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局外人。 一个再也无法站在原地,与他们二人手牵手心连心的局外人。 ——在练烁尹感觉自己被抛弃的很久以前,林千就早已觉得自己已经被遗弃了。 如意三杰这个名号,早就名存实亡,彻底消散了。 林千忆到此处,不由得落下两行泪来。 他本以为时光久远,自己早就不记得这件事,可此时此刻,看着练烁尹发疯,拼命表白自己的痛处。 林千突然才发现,原来在当年的关系里,自己似乎也被伤的很深。 这个伤口甚至在更早的时刻,便早已酿成。 看着哀嚎不止的练烁尹,林千不知为何,心中闪现一股突如其来的嘲笑。 他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 练烁尹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异样,定睛问道: “你为何这样看我?” 林千半晌没有做声,突然发出一阵冷笑来: “我笑你庸人自扰。” 练烁尹看着他,不知自己当年的好兄弟为何今日字字诛心。 “林千,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当年,因为清风的事,你怪我,怪了我一辈子……” 林千摆了摆手,似乎想离他的论调远一点: “练烁尹,你不用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三人之中,你从未被抛下。清风她宁愿死,也要选择你,宁愿破坏我们三人的关系,也要跟你在一起。她为你而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此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想所念无不得偿所愿,现在只不过因为我林千没有像一条狗一样,继续跟在你的身边,对着你摇尾乞怜,继续当你的衷心跟班,你就觉得老天爷对你不公,你就觉得你是我们三人之中最可怜的一个?” 林千突然声音牢牢拔高,对着他怒吼道: “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你胡闹的日子也够长了吧,还不够吗?” 他此生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如今只想将自己心中多年来的郁闷一扫而光。 盈睿从未见过自家掌门如此动怒,唯恐他气出毛病,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劝慰道: “师父,有话好说,切勿为了这等坏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练烁尹看着他,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的寂寞的神情,他沙哑喉咙说道: “好,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恨我,当初清风选了我,你就恨我,对吗?” “不错,我确实恨你。可是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吗?是你让我们三人的友谊破裂,我从未想过失去你和清风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努力维持着我们三人之间的平衡。失去你或者失去清风,对我而言,都是莫大的痛苦,我无法想象失去你们两个任何一个,我该如何继续走下去。所以,我用尽一切所能,维持着我们三人的良好关系。”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最终选择破坏掉这种局面的人,竟然是你们两个。是我,是我一厢情愿,你也好,清风也罢,可能早就厌弃了我这个朋友吧。” “你知道我当年收到风之后,为何会火速赶去救你吗?那是因为我心中还存着一点幻想,在此之前,我早就已经离你们两个太远,不对,是你们两个离我太远。连大婚这样的事,甚至都没有通知我。还是我自己收到消息,知道四大派会借着大婚的时机,对你不利。”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你不会想到吧。我突然发现,我终于又有了可以和你们俩并肩站在一起的机会,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机会。生死存亡之际,我,林千终于又可以牵起你们的手,我们三人终于又可以合为一体,痛快一战了。我怀着这份喜悦,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现场……”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来迟了一步,清风已经死了,她就那样死在了你的怀里,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我呆呆的看着她,觉得自己像被无数只蚂蚁在撕咬,我甚至觉得那一瞬间,耳畔突然一切静止了,我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我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刻,你也已经被四大派攻讦的几乎快没了性命,你垂向我的眼神,是那样的可怜无辜,我突然想到了,我七岁那年认识你的时候,当时你也是这样的眼神,就那样倔强无辜的看着我,也是因为那样,我才出手帮了你。” “那一刻,我突然领悟了,这场冤孽乃是我自己招惹回来的,也必将由我亲手结束,七岁那年是我救了你,我们从此肝胆相照,荣辱与共,那么现在,还是应该由我救了你,结束这场孽缘。这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更是清风的命。” 林千的声音高亢入云,如雷贯耳: “命数里带来的,若不想要,就要拿命去还。” “清风已经拿命去还了,你呢?” 林千看向他,满脸的杀气。 他修炼多时,平日都是闲云野鹤的散淡模样,今日这样的做派,不要说盈睿了,连厉天涯也不多见。 如今见他这般狠厉,似乎要豁出性命与练烁尹决一死战,不由得手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 练烁尹看向他,点了点头,口中喃喃道: “好,你今日果然对我说实话,你既然如此恨我,当年救了我之后,为何不趁我重伤之际,一刀结果了我?” “你说的没错,命里带来的,就该用命去还。” “我这条命,早就该还给清风了。那一日,你为何不下手,到了今日方才大彻大悟?” 练烁尹语带嘲笑的讥讽他,将手指向地上的两人: “那是因为你找到了贺终南,跟清风一模一样的脸,你觉得你的人生不算毫无希望,你又可以重新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喔,后来还救了这个叫风狄生的小子,怎么,林千,这种三人和乐融融的戏码,你还没有玩腻吗?” “你今日对我动了杀机,根本不是因为段清风的死,她的死,你早已经渡过去了。早在你收养这两个孩子的那一刻起,你就被自己重新编织的美梦所环绕,重新沉醉了进去。你根本不难过,也不伤心了。今时今日,不过是因为我重新敲碎了你的琉璃瓦,你的两个好徒弟皆因我而死,兜兜转转,你发现你命中真正的克星是我练烁尹……” “不管是你多喜爱多宝贝多想留住的东西,可是只要碰到了我,它就会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哪怕是你重建了一万次的东西,也会被我粉碎。” 练烁尹的眼神烈烈的看向他,满是荒诞不羁: “你不恨清风,你只恨我,对吗?” “我才是那个彻彻底底摧毁你的人,对吗?” 林千咬住嘴唇,他从未像如今这样激动过: “没错,我只恨你。除了恨你,更恨那个七岁的自己。” “我到底当初为何要看你那一眼,为何无法忍住救了你,你死了,与我何干?!” 林千怒发冲冠,对他大声叱喝道: “我林千此生,万般魔障皆由你而起,今时今日,该是了结此孽,消了这段缘的时候了。”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我们两个,注定要有此一战!” 练烁尹宽袍一抖,眼中苦涩大笑道: “好,说的好。好一个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他突然收敛笑容,冷冷言道: “但是我要你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林千看着他,此刻全然没了之前激动的模样。 他淡漠说道: “你想让我怎么死?” 练烁尹咬牙切齿: “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留你这条性命到了今日,可竟然你恨我,我也恨你,不如今天大家留一个结果。我如今已然是天下人的公敌,根本不在乎是多一个敌人还是多一个朋友。” 厉奉离听他们二人话语虽然平静,可情绪却十分激烈,心中忧心忡忡。 他压低声音对厉天涯言道: “爹,事已至此,我们若再不出手帮林世伯一把,只怕浮云全军覆没之后,就轮到练烁尹对其他人大开杀戒了,就算是为了我们自己,这个时候,也不能再犹豫了。” 厉天涯听了儿子的劝说,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盈睿担心的看着自家掌门的背影。 浮云如今已正式和练烁尹撕破脸皮,在场的其他各派,除开只剩下一点残兵游勇的九真派,似乎再无可以倚靠之人。 隔岸观火的天姥按兵不动,灵虚悟的田止妙更是唯恐天下不乱。 洞宫的屠小云自从被练烁尹弄瞎了双眼,几乎也不成气候。 厉天涯暗自思量。 自家儿子说的有几分道理。 练烁尹此番若再将浮云连根拔起,只恐这世上再没有人能牵制住花隐山庄,也根本无人可以制衡练烁尹。 自己这个时候还不如出手,只恐真的会错失良机。 厉天涯打定主意,向前踏出好几大步,稳稳站在了林千一侧。 他笃定说道: “练庄主,今日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天姥也想来讨个说法,不知可否?” 林千转过头去,见到从来不肯轻易出头的厉天涯竟然想为自己助阵,不由得有些惊诧。 练烁尹不屑的看他一眼道: “喔?厉掌门之前嘴跟被缝上一样,没有说上半句话,如今是大梦初醒了吗?” 他如此语带讥讽,自然是讽刺厉天涯此时出头,定然另有所图。 厉天涯是何等老辣干练之人,自然不会将他的这等嘲讽放在心上。 他不慌不忙幽幽言道: “此言差矣,练庄主,你跟林道友的旧事恩怨我自然是不便插手,刚刚你们叙旧之时,我一个外人,也掺和不了。可如今,你竟然要取他性命,贺终南尸骨未寒,她好歹是我天姥未过门的儿媳,于情于理,我也不能看着她师父陷于危难之地,而不管不顾。练庄主,我这番道理,可还有理?” 练烁尹知道四大派的这帮老家伙皆是伶牙俐齿,若然是讨要嘴上便宜,自己未必占什么优势。 可如今此处乃是花隐山庄,他有何可惧? 练烁尹冷笑一声: “看来是我这些日子好吃好喝,供的你们差点忘了自己的处境。厉天涯,你如今既然站了出来,那你被困在花隐山庄的弟子只怕也都会性命难保了,你确定要与我为敌吗?” 还未等厉天涯说话,厉奉离已经气得在一旁强辩道: “你本来就扣着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取了我等的性命,如今摆出这副假惺惺的作态,难道不恶心吗?” 练烁尹拍手叫好: “好好好,果然是父子联心,既然你们天姥要跟浮云一起陪葬,那我也不拦着你们。” 他话音未落,九真的吴雪灵也已经站了出来。 她满脸坚定: “既然如此,我九真也一并拼了。” 林千本觉自己力寡,此刻本已抱了必死之心,与练烁尹决一死战,了却这场前尘恩怨。 可如今却见得九真和天姥都竞相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局面似乎在慢慢扭转。 练烁尹为人最是孤傲,如今见到这番场景,表情莫测,脸上竟泛出了笑意来: “好,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既然要动手,也就不用客气,只管一起上,我练烁尹今日大开杀戒,你们也别怨念我手下无情。” 言毕,练烁尹当即发功,与对方三人缠斗了起来。 他功法修为果然远超四大派的一半路数,厉天涯以毕生修为挡在前面,可仍觉得吃力,林千在一旁找准机会,准备用风雷诀进攻,可是却发现练烁尹外有真气做罩,根本无法攻入。 九真吴雪灵旋转挪移,想从侧面找到破绽,打击他的要害之处。 星星点点之处,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双方僵持之下,林千这方的三人愈发感到体内力量愈发不足,可练烁尹那方却越战越勇,状态大好。 眼看局势就要向对方倒去,林千暗暗叫道“不好”。 他正想将体内至臻之力一概逼出,拼一个鱼死网破。 不料远处突然冒出来一阵火光,对着练烁尹的后背就是一攻。 他本身有真气做罩,这火光原本应该伤不到他。 可不知为何,这火光触碰之时,这气罩却瞬间隐身,消失不见。 练烁尹察觉腹背受敌,忙腾挪转移,迅速走位。 他倚在一旁,这才看清楚,从后来进攻偷袭自己之人竟然是——屠小云。 屠小云的眼睛虽然瞎了,可是刚刚出手却又快又狠,尤胜眼力正常之人。 林千见到屠小云也杀了过来,心中不免惊讶。 洞宫派内幕复杂,屠小云人品不佳,林千如今无法判断他是敌是友,只能忍而不发。 练烁尹笑道: “屠小云,想不到你成了瞎子之后,这修为倒是比之前强了不少,如此说来,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个不开窍的东西,还真不如早点毁了自己这双眼睛,说不定还能早日飞升。” 屠小云冷笑一声: “姓练的,你毁我双目,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如今四大派已有三家与你公然为敌,再加上浮云之力,我不信,我们这些人,还不能要了你的性命!” 练烁尹不屑道: “我早说过了,你们这群人,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只敢嘴上逞强又有何用?” 屠小云正要冲上前来,背后突然又有一个人影凌空而下,身影彪悍,衣着华丽。 林千见了此人的面容,心下一惊。 厉天涯更是直接皱了皱眉头。 这人拍了拍屠小云的肩膀,轻轻说道: “屠掌门,别来无恙。” 屠小云听到他的声音,全身震颤: “你,你是灵虚悟的田中云?” “不错,正是老朽。” 屠小云怒不可遏,对他破口大骂道: “姓田的,我还当你是个缩头乌龟,鬼鬼祟祟投靠了花隐山庄不敢献身,只敢推你女儿那个贱货出来抛头露面,想不到你今日胆敢露脸。你勾结练烁尹,在求仙台大会上将我们各门各派诓骗,这才使得我们集体中了埋伏,落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你还有脸面来到此地。” 田止妙看到自家爹爹也有些惊讶,她迟疑喊道: “爹,你怎么会……” 田中云没有理会屠小云的辱骂,径直向前走去,他来到田止妙面前,对她冷目而视道: “好,你可真有本事,真能给我田家长脸啊!” 话音未落,田止妙的脸上就已经挨了他结结实实的一个大巴掌。 田止妙的半边脸瞬间变的又青又紫,她却不发一言,一扫之前的骄横之气,只是用手捂住,于是便不敢再说话。 练烁尹见到他现身在此处,也有些惊讶。 田中云欣然走到他的面前,淡淡言道: “练庄主,当日你答应我的事,是否还能记得?” 练烁尹这才明白他所为何来。 “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 田中云双目炯炯有神,他逼问道: “既然答应了将雪中仙交给我儿子,让他能恢复如初,为何,竟又起了将此物私吞的念头呢?你不是告诉我,只要用法得当,集齐那必须的几样的东西,我的止息孩儿定然能够恢复如常吗?” 林千这才恍然大悟。 田中云这只老狐狸,名利都不缺,又能当上四大派仙门盟主一职,为何会被练烁尹收买。 原来全是为了救田止息一命。 舐犊之情到了此等地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练烁尹看着他,目光冰冷: “所以,你现在是来质问我的吗?” 田中云看向他,毫不畏惧: “练庄主,我与你合作之时,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田某人活到这把年纪,别无所求,唯求我儿能重获新生。我不惜以此生的名誉地位荣耀做赌注,将灵虚悟整门弃之不顾,甚至不惜背上四大派叛徒这个骂名,为的是什么?” “就只是为了救我儿子一命罢了。” “你可曾想过,我都已经被逼到了如此地方,倘若发现你在骗我,可会作何感想?” 看着田中云咄咄逼人的模样,练烁尹不知为何,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环视四周一圈,又仰望了天空一眼,大笑言道: “好,实在是好的很。” 他收敛笑意,对着周围团团围住之人言道: “二十年了,我以为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没有想到,今时今日,还是你们这些人,要置我于死地啊!” 练烁尹看着围住自己的屠小云、厉天涯、田中云,吴雪灵,还有四大派其余弟子,以及林千。 突然感觉,这一切,跟二十年前的场景何其相似。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练烁尹心中恍然,时过境迁,可如今当年的场景似乎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冷笑一声: “你们要上就一起上,省得我一个一个解决,免得麻烦。” 田中云皱了皱眉: “练烁尹,你未免也太过猖狂了?” 练烁尹挑眉看向他,讥讽道: “田中云,你有何面目当着其他各派的面来找我报仇?这事明明就是你出卖四大派在前,咱们俩的梁子可以另说。你要不要先问一问,在场的这几位,是否想跟你并肩而战啊?” 他这话说的掐到点上了。 林千和厉天涯皆没有吭声。 吴雪灵不屑的哼了一声: “卑鄙小人!” 屠小云的眼睛虽然瞎了,可耳朵却甚是清明,如今听到练烁尹这番话,也若有所悟。 田止妙见状,忙上前一步,跟在田中云一旁,小声对他言道: “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趁现在人多势众,不如趁此机会联合其他各派一起剿灭了练烁尹,我们方才有胜算。” 她话音未落,田中云已俯身离开。 田止妙见到自家父亲如此生气,于是也不敢再胡乱造次。 田中云走近厉天涯面前,林千看了他二人,正要退到一旁。 厉天涯却大声言道: “林千兄,我与此人无话可说,你不用退后。” 田中云微微一愣,竟没想到厉天涯如此直接。 他二人在四大派内最为交好,之前四大派的一应事宜,田中云皆会带着厉天涯一块儿出面。 他本以为看在之前的面子上,厉天涯又是柔默性子,当是不会如此给自己难堪。 田中云正想解释两句,厉天涯已经横眉说道: “田兄,你我今日一见,往日情谊便荡然无存。虽然我不知道你当初有何苦衷,可是你为了一己私利,就将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如今深陷于此,能否平安脱身,犹未可知,我儿奉离更是险遭不测,我天姥山众弟子性命也岌岌可危。田兄,你说这般场景之下,我还能如何信你?我又焉能信你?” 厉天涯这番话说的如此掷地有声,当真是叫田中云颜面无存。 吴雪灵听到这儿,也气上心头,对着田中云骂道: “姓田的,我们四大派之前如此信任你,将盟主之位交托与你,可谁成想,你竟然与花隐山庄勾搭成奸,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我九真山众多弟子还因为你女儿放在北苑的那场火死的死,伤的伤,你如今出面,谁知道是不是圈套,你这老匹夫,说不定跟你女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说到底,都是为了救你那不争气的儿子!” 吴雪灵话说到此处,已然是气愤至极。 田中云见林千面色冷峻,一言不发,丝毫没有要与自己亲和的打算,便知贺终南一死,林千恐怕与自己更难投契了。 更何况他如今做这许多事都是为了救活田止息,可田止息归根结底为贺终南所伤。 如此缘故,浮云当然不可能站在自己这边。 田中云转过头去,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了屠小云身上。 他开口道: “屠兄,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如今练烁尹毁了你的双目,我定然替你做主,也定然要毁了他的这双眼睛。” 田中云本以为开出这等条件,能让屠小云站在自己这边。 不料,对方竟然冷笑一声。 屠小云指着自己的双目,耳边分辨着他声音来时的方向,对他言道: “田掌门,你可知道我这双眼睛是为何瞎的吗?” “皆是拜你的好闺女所赐。如果真要报仇,你不如直接将田止妙的眼睛毁了,只怕我这心里还能痛快一些。” 田中云不知前因后果,只能看向田止妙。 田止妙见父亲眼神严厉,害怕他真会对自己出手,忙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田中云没想到田止妙竟然背着自己做出了这许多勾当,当下又气又急,对着她怒吼道: “你搞出这么多事情,究竟意欲何为?” 田止妙忙匆匆跪下,对着田中云解释道: “女儿也不过是想为灵虚梧的事情出点力而已,再说了这屠掌门的眼睛明明是为练烁尹亲手所毁,与我何干?” 练烁尹听到这话,轻轻的摸了摸耳朵,不忘补了一句: “虽然是被我双手所毁,可是事情的由头不是你吗?” 他淡漠之言,却令屠小云更加愤慨。 屠小云向前出手,想对田止妙不利。 可惜棋差一招,田止妙虽然跪在地上,可丝毫没有松懈。 如今见得有人想取自己性命,自然是闪避迅速。 屠小云受眼睛之累,扑了个空。 他重新竖起耳朵,想听出田止妙究竟在哪儿。 吴雪灵见到他们几人已经打成一团,心中顿觉痛快。 比起练烁尹,她如今最恨的人也是田止妙。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九真的弟子也不会伤亡如此惨重,她如今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如今见到屠小云要取她的性命,自然是乐见其成。 她不好明说,却以九真的功法对着田止妙移动的每一个方向在空中打出响来,以做提示。 田止妙匆匆几躲的位置都被她标记了出来。 屠小云初时不明,可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在给自己通风报信,于是便对着她标记之处做出反应。 如此一来,一个指一个打,自然是将田止妙逼迫的狼狈不堪。 不一会儿,她似乎体力不支,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屠小云抓住机会,对她放出一粒大招。 此招乃是洞宫家传心法,威力十足,田止妙如今躲避已久,此刻似乎再也闪不过去。 她心中暗念不好,今日莫非竟要殒命在此处? 田止妙闭上眼睛,静静等死。 可是眼前安静的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睁开双眼,发现田中云拦在自己面前,已然将田中云的这一招化解掉了。 “爹——” 田止妙小心翼翼的唤了他一声。 田中云没有理她,自己收住了势头。 屠小云听出了田中云的动静,对他责问道: “田掌门,你刚刚不是对你这个女儿的忤逆之举也颇为不满吗?既然如此,又何苦管她?” 田中云正色以对: “她违反了门规,自然有我灵虚梧的家法处置,可她终究是我灵虚梧的人,死在你手上,恐怕不甚合适。” 屠小云冷笑一声: “看来田掌门果然还是爱子心切,虽然两个子女都是如此不成器,可是外人面前还能如此护短,只希望你的两个孩儿对得起你的这番苦心。” 吴雪灵本来激动田止妙一死,大仇终于得报, 可田中云的突然乱入,打断了她的整个布局。 她上前一步,对着田中云质问道: “好,田掌门,既然你出了这个面,我九真今日就要当面向你讨个公道,你女儿害死我九真众多弟子这笔仇,你准备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田中云看向她,满眼不屑: “你还没资格跟我讨要说法。九真掌门目前还是你爹,论辈分,你也不过是我的小辈,我犯不上与你交代。这件事如何处置,让你爹亲自来和我说。” 吴雪灵气得当场咆哮道: “你明知我爹早就离开了,根本不可能为了九真的事务来找你讨要说法,你这般说辞,就是故意抵赖了?” “世侄女,我不过是看在与你爹的面子上,今日对你客客气气,你若是再是这番态度与长辈说话,就不要怪我教训你了!” 田中云说到这儿,声音威严,听起来了有了几分以往的架势。 他知道吴雪灵的路数根基,也心知肚明动起手来,对方不过是个小辈,根本讨不到便宜。 如今他要全心全意对付林千和厉天涯,自然要先将这不和谐的杂音压制住。 田中云走到林千面前,对他拱手道: “林掌门,可否一叙?” 林千不置可否,既没有接话,也没有回礼。 田中云不紧不慢的说道: “犬子止息被你的大弟子贺终南无辜所伤,性命垂危,这事本来应该是我们灵虚梧找你们浮云要个说法,可如今你弟子已然没了,我若再扯住此事不放,恐为人不够大气,我想,此事不如就此算了。” 林千看着他,一动不动。 田中云继续说道: “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其实,我当日与练烁尹合作,也不过就是为了得到雪中仙救我孩儿的性命。” “可没成想到,兜兜转转,这雪中仙竟然就在你的二徒弟风狄生的身上,当真是巧的很。如今,只要你同意将他的尸身给我,待我取了这雪中仙,救了我儿的性命,你浮云与我灵虚梧的新仇旧恨,从此一笔勾销,再无瓜葛。” 田中云虚眯着眼说完了这番话。 林千看向他,眼中复杂。 他缓缓开口道: “一笔勾销?田中云,你口气还真大。” 田中云愣住了。 他没想到林千会如此果断的拒绝。 林千看向他,眼中满是厌恶。 “今日,不是你要找我浮云报仇,而是我要找你报仇。倘若不是你利欲熏心,我等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我的两个徒弟也不会枉死在此。” 他掷地有声,一字一句的说道: “田中云,如今是我浮云要找你算账,没法子一笔勾销!”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练烁尹见田中云如此难堪,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见缝插针的讽刺道: “田掌门,如今看来,这在场的人,要说跟你一条心的,恐怕也就只有我了。其他人,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撕了你的命,这般境遇,你还看不明白,岂不白搭了你这么多年的英明?” 田中云知道他是故意如此,当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为人素来高傲,又在四大派内颇具影响力,之前不过是为了救田止息的性命,这才被练烁尹说动。 可如今见得事情败露,其他三派也罢,浮云也罢,如今都是要找自己清算的架势,总算发觉这事情远非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林千看着他,痛心疾首言道: “田兄,我不知当日练烁尹与你开了什么条件,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倘若雪中仙真有这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我狄生徒儿哪里会躺在那里,看到他的下场,你也已经明白,当初练烁尹告诉你的,无非也是谎言罢了。” 田中云将目光移去,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贺终南和风狄生,若有所思。 练烁尹此刻倒是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白的打算,他看着在场的其他人,挑衅似的言道: “我看你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一团散沙,刚刚不是才说要结果了我。结果现在还不是不敢上前,不过也对,你们本就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优柔寡断性子,就算到了此时此刻,也未曾改变。” 他看向田中云: “我当日与你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只可惜雪中仙如今叫这风的小子以真气之力摧毁,他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与体内的雪中仙同归于尽,我纵横人间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的傻子。此事远非一般人可以做的出来,我又不是大罗神仙,焉能猜到。如今事有变故,你也不能将此处罪责全部怪在我的身上,要怪,就怪你儿子命不好吧。” 他一向出言不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田中云听到最后一句,满脸已是怒容,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摇了摇头,终归没有说出来。 田止妙站在离田中云不远的地方,心中却已经打起了算盘。 -- 几方人马已经在竹林对峙了相当长的时间,花隐山庄虽然人数众多,可此刻守在一畔的众多护卫们也已经按捺不住,交头结尾的议论了起来。 “要我说,庄主赶紧出手,把四大派这群人收拾了算了。” “不错,这事本来昨天就该了结,可谁成想竟然拖了一天一夜,你看看今天本来还是大婚的日子,之前让我们忙成那样收拾,结果现在倒好,喜事没办成,直接办丧事。” “你还真以为要办喜事?我实话告诉你,那就是庄主设的局罢了,他本就有意借大婚之事将四大派当场都处置了,无非不过是遭了变故,浮云的贺终南一死,连新娘子都没了,还办个什么喜事。” “要我说,反正时辰也要到了,不管是大开杀戒还是办个冥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听着众人的议论,练烁尹只是静静的矗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吴雪灵在对面紧张的与林千和厉天涯讨论道: “两位前辈,依你们二人之间,我们如今要如何是好?” 厉天涯看了看她身后,问道: “你九真弟子还剩多少?” “九成已经没了,如今还剩一成。” 林千看着厉天涯: “不用看我,我浮云其他弟子都在厢房,如今恐怕也过不来了,这里就剩我和盈睿两人。” 厉奉离的身体总算缓过来了些,他凑上前也气息微弱的说道: “爹,你不用管我,你与林伯伯联手,杀出去,还是有希望的。” 林千看了他一眼,口中言道: “带着你,也杀的出去。”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田中云和屠小云,心中倒是涌出了愁态: “只不过这两个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实在是暧昧的很?” 吴雪灵好奇询道: “他二人不是更想杀掉练烁尹吗?” 厉天涯捻了捻胡须,轻叹道: “他二人的确想杀掉练烁尹,可是,这二人从来不会将自己置于被动之地,如今恐怕将坐收渔人之利,想待我们出手之后,有了十足的胜算,这才和练烁尹正面而斗。” 吴雪灵愤恨不平的言道: “卑鄙!” 她为人爽朗,如今见到这层情景,自然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愤之情。 屠小云虽和田中云站的位置不远,可从脸上的表情来看,这二人也是彼此防备着,丝毫未有彼此信任之意。 田止妙跟在脸色铁青的田中云身后,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小心翼翼的言道: “爹,我还有一方人马,就在离这不远的北苑。” 田中云的脸色一动,似乎有些惊诧,可随即很快按压了下去。 他皱眉问道: “你的人?你哪来的人?” 田止妙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如今此处除了练烁尹自带的花隐山庄人马,也就九真的吴雪灵还有一点散兵游勇,其他几位掌门都是寡家孤人,如今听到田止妙说了这番话,田中云感觉自己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他点了点头,对她赞许道: “好,你这件事办的不错。” 田止妙忙恭顺言道: “谢谢爹爹抬爱,女儿部署许久,就是为了今日一战,爹,权且把心放下,我敢担保,就算在场有人要死要伤,也决计不是我们灵虚梧。” “此话怎讲?” 田止妙侃侃而谈道: “练烁尹虽然人马众多,可是他心高气傲,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普通人的性子,此刻早已出手,他拿着最好的牌,可沉得住气,就跟猫捉老鼠,与林千还有四大派这些人磨来磨去,就是不给个痛快,为何,——” “不过因为他喜欢罢了。” “他生性就是为了喜欢二字而活,喜欢便是做一切的理由。” 田中云没想到田止妙如此了解练烁尹,静静的继续听了下去。 “所以,他如今最想折磨,视线最集中的人,不是我们。爹,你怎么不想想,贺终南是被我所杀,若真是要替她报仇,第一个该死的就是我,为何我竟然能活到现在。练烁尹根本不在乎是谁杀了贺终南,他在意的只有他那些陈年往事,所以林千也好,当年大婚逼死段清风的那些四大派的人也罢,这才是他真正要对付的人,也才是他的目标。” 屠小云似乎一直云淡风轻,根本没有听她父女俩的这番对话,此刻却轻飘飘的说道: “当年四大派逼死段清风的时候,你爹也在场。” 田中云没有吭声。 田止妙瞪了他一眼,可惜对方是个瞎子,感受不到。 “你怎么知道?” 屠小云冷笑一声: “我也在现场,亲眼所见,怎会不知。” 田止妙这才明白,原来田中云和屠小云也脱不了干系。 难怪今日也被练烁尹设计到了此处。 田止妙停下话来,思衬妥当。 林千上前一步,突然对练烁尹言道: “今日不过是我们二人的场子,与其他人无关,不如你先将其他各派之人都散了,我们俩对战个痛快!” 练烁尹此刻养精蓄锐了不少,眼睛明亮,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他冷笑一声: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今日是你我的场。” 他的眼神环视了一眼的在场诸人: “若论要死之人,这在场的人里面,有些人,比你更该死。” 练烁尹突然出手,对着田中云就是一攻。 屠小云的位置离他最近,防备心最重,一直处于丝毫未敢松懈的状态。 此刻听到他的动作,以为是向自己全力攻来,可后来发现目标不是自己,这才将心放了下来。 田中云是何等老辣之人,练烁尹虽然出手的突然,可是田中云到底是几十年的老底子,当即全身而动,准备迎战。 他功法虽起,全身贯注,却丝毫没有发现危险已经向自己逼近。 练烁尹还没攻到面前,田中云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剧痛。 他转过头去,却看见田止妙拿着青央刺,冷冷的看着自己。 田中云感觉心中一阵绞痛: “你,你怎么会有?” 他虽然功力深厚,可也抵不过青央刺这一击。 田止妙看了看手中的青央刺,这可真是件好东西,就这小小的一柄青央刺,取了多少人的性命。 练烁尹停在不远处,表情复杂。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说话。 田中云倒在地上,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什么。 田止妙看着垂危之际的他,冷笑道: “爹,难道你一直不明白我为何想杀你吗?” “当然是因为你对我不好啊。” 她看了看视线已逐渐模糊的田中云,慢慢说道: “就算我不出手,练烁尹也会要了你的命,死在我的手上,总比死在他的手上强,青央刺见气封喉,是天下最强的毒刃,也是用气修炼之人最怕见的邪物,如今,我用此物了结了你的性命,让你死在田家人的手里……” “也算是我这个当女儿的人,为你尽的最后一份孝道了。” 在场其他人,都曾经见到田止妙这个小丫头的狠毒。 可如今看到她居然手握青央刺,结果了自己的亲爹,都还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田止妙却抬起头来,轻轻的看了一眼练烁尹,笑道: “练庄主,别装了。你送我这柄青央刺,为的,不就是让我今日大杀四方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练烁尹看着她,愣了一愣,方才说道: “胡说!这青央刺明明是你从我这里偷走的……” “行了,练庄主,别演了。你是何许人物?我要在花隐山庄你的眼皮子下偷这样一件珍宝,谈何容易?又岂能轻易得手。倘若不是你有意为之,我如何能这般顺利的拿到它,还能用的如此顺手。当都是拜你所赐。” 田止妙说的轻描淡写,可句句话里藏刀。 她从练烁尹处偷到青央刺乃是事实,可如今叫她这般描述起来,在场其他人也都深信是练烁尹故意漏了此物给她,心中对练烁尹也是愈发抵触了起来。 练烁尹纵横几十年,从未遇过田止妙这般的对手,如今正眼敲起来,方才发现一直以来是自己低估了这女人。 她的确是个不能惹,而且不能轻易放过的对手。 练烁尹起初还真是小瞧了她,以为她行迹拙劣,掀不起大浪。 可没成想这女人只要抓到一点机会,就会死死咬住,牢牢不放。 不容小觑。 练烁尹想到这儿,恨自己没能之前没悟到这一层,竟然匆匆忙忙放过了她。 如今她拿着青央刺,面不改色的杀了自己的亲爹。 还可以若无其事的将源头都推在自己的身上。 练烁尹觉得这女子实在是可怕。 他看向她,清冷言道: “青央刺是你偷的,还是我给的,尚无定论。可是你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你爹,倒是实情。” “连自己亲爹都能杀掉的人,你觉得他们还可能信任你说的话吗?” 田止妙淡淡笑道: “练庄主,你不用故意挑拨离间。我杀我爹跟你们的事无关,跟四大派无关,跟浮云更加没有关系。只不过乃是我们田家的一点内部矛盾,就算往大了说,也不过是我灵虚梧的一点家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爹素来为人如何,你们也略知一二。这一次,他能为我哥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你们也可以看出来我哥在他心中究竟占据了多重要的位置。” “以此类推,从小到大,为了我哥,我受了多少委屈,他是如何对我的,也可以想得到。所以,今日之事,不过是因为他待子女不公,我才奋起反抗罢了。这是我田家的家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想,在座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了吧。” 田止妙杀爹之事本是骇人之举,可如今被她如此云淡风轻的描述一番,竟也扯的几乎圆了。 厉天涯与田中云素有深交,可也鲜少从他口中听闻这个女儿,如今见到她心机如此深沉,为人处事如此毒辣,却也感到有些后怕。 吴雪灵是吃过她的亏的,如今更是没有将她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她轻嗤一声,呸道: “说再多场面话又如何,归根结底,不还是你杀了自己亲爹吗?就这一条,万难辞其咎。” 吴雪灵声音不大,可这话明显说到了点子上。 在场其他人也都点头称道了起来。 田止妙正想开口辩驳,不料远处却传来一个女子幽怨的声音: “他们没资格替灵虚梧说话,我总有资格了吧。” 有一绿衫女子翩然而至,田止妙一看来人,眼神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来者正是灵虚梧的冷宁宁。 她与在场诸人正式打过交道的也就唯独贺终南、风狄生二人,厉奉离也只是轻轻打过照面罢了。 如今贺、风二人已故,在场其他人见过她真容的也就只有田止妙,厉奉离了。 厉奉离见到冷宁宁现身,轻轻念道: “奇怪,她怎会出现在此处?” 田止妙此生一大克星便是冷宁宁,之前与贺终南三番四次的起冲突,也是为了她。 如今见到本尊现身,不知怎的,神情莫名紧张了起来。 冷宁宁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的田中云,叹息道: “掌门,我素来告诉过你,你女儿绝非善类,有朝一日,定然会取了你的性命,可你却将我的话当做耳畔风,如今,得了这个下场,可算是信了。” 在场其他人见她如此说话,这才明白过来她应该是灵虚梧内一位有点份量的弟子。 如今此人出现,定然会为了自家掌门之死来收拾田止妙。 林千和厉天涯这时微微放心了起来。 这田中云之死的事正好不知如何了结,如今就让他们田家人自己去对付吧。 冷宁宁对她怒目而视道: “今日我就要清理门户,替灵虚梧杀了你这个孽徒。” 田止妙此刻总算是恢复了如常精神,她突然抬眼,对冷宁宁咄咄逼人道: “是吗?你是要替灵虚梧杀了我这个孽徒,还是要替练烁尹杀了我这个孽徒?” “据我所知,我爹之所以同意练烁尹的条件,难道不是因为你在其中调和的缘故吗?你本就是花隐山庄派去潜入灵虚梧的内应,我爹之所以会同意练烁尹的条件,这其中最大的功劳,不应该属于你吗?” “倘若没有你的通风报信,周密部署,我爹焉能如此轻易就中了花隐山庄的圈套,轻易被拖下水。” 田止妙将声音抬高道: “要说清理门户,也该是我杀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吧!” 她与冷宁宁素来不和,又怨恨此人之前在田中云面前说了许多对自己不利的话。 如今自然是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毫无保留。 冷宁宁没想到田止妙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层,想必是练烁尹那边泄露了风声,如今心中自然是又气又急,当下更想让她闭嘴。 冷宁宁将手一松开,已经着力向田止妙攻去,正想三招两式便结果了她。 不料,站在田止妙一旁的屠小云却突然出手,护住了她。 屠小云到底是洞宫山勤修苦练了几十年的掌门,人品如何另说,可这功法修为本就不差。 他这一出手,打乱了冷宁宁的全盘计划,轰的她不知所措。 冷宁宁退后一步,冷笑一声: “我灵虚梧的家事,要你洞宫山多什么事?” 屠小云闭着眼睛,轻轻吐唇道: “你若真是花隐的人,就不止是灵虚梧的家事了。” 田止妙见到屠小云此刻竟然会挺身而出,襄助自己,明白之前自己的话语果然起了作用。 她顺势站的离屠小云更近了一些,对他撒娇道: “屠掌门救我,我才是那个被花隐利用的无辜可怜人。” 屠小云冷笑一声: “你倒也不可怜,杀你爹的时候不是挺利落的吗?” 他这话一出,田止妙明白他对自己全无信任,当下将距离又拉开了分毫。 林千见场面愈发混乱,心中困惑。 他曾听自己两个徒儿说过这一路的奇遇,可是在贺终南和风狄生的描述中,这冷宁宁明明是白焰教母的化名,甚至连雪中仙也是从她体内转送给风狄生的。 可是如今看她这般年轻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丝毫没有老态。 按理说,这雪中仙既然已从她的体内离开,若此人真是白焰教母,没了这样东西,她岂不是要变成满头白发的老朽? 可如今她的模样丝毫未变,不管怎么看,也只是年轻的姑娘家,比田止妙不过虚长两岁而已。 根本不可能是与自己平辈的白焰教母。 林千反复思考着之前贺终南告诉自己的事情经过,莫非,这两个徒儿都叫人骗了。 真正的白焰教母早就死了,这个冷宁宁不过一直在假装罢了? 对了,贺终南曾经说过,冷宁宁与白焰教母的女儿甘黛黛十分交好,莫非是白焰教母早就身故,可甘黛黛为了巩固自己在教中的地位,于是想出了让自己的好姐妹假扮白焰教母一事? 这样一来,为何白焰教母多年深居简出,从不理教中俗事,根本没几个人见过她也能说通了。 她本就是由冷宁宁假扮的,人多恐会显露破绽,自然是越少人见她愈好。 可是此人为何又会变成灵虚梧的高阶弟子,还颇得田中云的信任? 林千想起刚刚田止妙指责冷宁宁是花隐山庄的人,突然想到,莫非这一切都是练烁尹布好的局? 说不定一开始,派冷宁宁去白焰教的人也是练烁尹。 花隐山庄势力庞大,不可能只对四大派渗透,却对雄踞一方的白焰教不管不顾。 林千想到这一层,恍然大悟。 心中却愈发恐慌了起来。 可如此说来,这雪中仙为何会到了冷宁宁体内? 她年纪不大,为何却有能承受雪中仙的能力。 林千看了练烁尹一眼,他神情淡漠,对眼前的事兴致索然。 林千想起练烁尹对雪中仙如数家珍的那些瞬间,乃是要对雪中仙足够了解才能做到的。 是的,雪中仙曾经在练烁尹的体内。 练烁尹不知是何缘故将它传给了冷宁宁。 冷宁宁为人精明,先是在白焰教取得了甘黛黛的信任,替她假扮白焰教母,同时又接到命令,潜入灵虚梧,取得了田中云的信任。 毕竟从地形上而言,白焰教所在的灵渊谷离天姥山和灵虚梧两处都十分接近,冷宁宁穿梭其中的,倒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白焰教母常年隐居,行踪飘忽倒也一应说的通了。 第一百五十章 虽然不知练烁尹在灵渊谷白焰教的全军覆没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林千此时心中断定,白焰教覆灭之事定然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这儿,林千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风狄生和贺终南。 这两个徒儿下山也是因为白焰教一事而起。 倘若不是田中云和厉天涯拿着自家师父当年留下的半盏残符相逼,自己也根本不会让这两个孩子前去襄办此事。 如果没有灵渊谷的开端,也许后来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林千默默的闭上眼睛,想稳定心神,将思绪整理妥当。 冷宁宁看着屠小云和田止妙,冷笑道: “怎么?屠掌门眼睛瞎了,心也瞎了吗?她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你也敢留在身边用,她既然敢杀了她的亲爹,难道不敢杀了你这个干爹吗?” 冷宁宁为人看起来温和,可这嘴却丝毫得理不饶人。 她这话一出,别说是田止妙,连屠小云的脸上也十分难看。 田止妙对她咆哮道: “你嘴巴放干净点。” “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说。这么有本事,就不要杀了你爹!” 冷宁宁看向她,冷冷言道。 田止妙反唇相讥道: “是吗?那你拜了这好几家的门,认了好几门的爹,不知道究竟哪家才是你的真爹?” “你明明就是花隐山庄的人,现在在这里伪装什么正人君子,有什么资格声讨我?” 田止妙知道自己只要抓住这件事,不跟冷宁宁东扯西拉别的,她定然无法招架。 果然,这话一出,所有人将怀疑的目光又牢牢审视在了冷宁宁身上。 练烁尹自她登场之后,便面色如常,看起来未有丝毫慌乱。 冷宁宁也一副跟花隐毫不相关的架势。 可如今在其他人眼中看来,这二人就是沆瀣一气,不过是明面上打掩护,故意不认识罢了。 良久,练烁尹突然叹了口气,幽幽言道: “行了,你过来吧,既然都已经叫人家识破了,还有什么可装的。” 冷宁宁知他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于是默默向练烁尹的身边近了一近。 这一举动,几乎令在场诸人哗然。 林千更是猛地睁开了双眼。 如此一来,所有事就和自己刚刚猜想的全部对应上了。 林千暗暗握紧拳头。 花隐山庄并非是从求仙台大会开始才介入了此事,远在白焰教出事那时,练烁尹就已经暗暗酝酿其中了。 他处心积虑,图谋许久,究竟是要下一盘怎样的大棋。 冷宁宁恭敬的站在练烁尹一侧,低头听他问话。 练烁尹轻轻言道: “庄里其他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回庄主,都已经妥当。沈治已经带人按照您的意思,将其他几处都处理好了。如今除了这块地方,我保证四大派的人掀不起大浪。” 练烁尹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关键时刻,倒也只有你和沈治派的上用场。” “庄主过赞了。” 眼见他二人这主仆似的一问一答,田止妙找到机会,在对面讥讽言道: “我早说了这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如今亲眼所见,你们总该信我说的,她从头到尾就是花隐的探子吧。之前在灵虚梧之时,我爹也是因为受了她的诓骗,这才着了练烁尹的道,背叛了诸位。” 她这话明着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其实说白了,就是说给屠小云一人所听。 厉天涯也罢,林千也罢,早就已经不相信她的一言一行。 唯有屠小云刚刚救她的那一举动,让她瞬间明白,这才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如今逮到机会,自然要极力在屠小云面前自证清白。 屠小云的眼睛虽然看不出变化,面色却微微一怔,明显是已经听进去了。 林千此时看着冷宁宁和练烁尹二人,心中实在按捺不住,当场问道: “练烁尹,白焰教一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吗?” 他这话一出,在场其他人也都将眼神刷刷的看了过去。 四大派围攻灵渊谷一事,本就是大事。 在场的其他人听到林千突然如此发问,心中也冒出了不少疑问。 练烁尹看向他,眼神复杂。 “你不用掩饰了,既然这位冷宁宁是你的人,而我的两个徒弟在灵渊谷之时又见过她,与她相处过一段日子,她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是白焰教收的正牌弟子吧。说起来,这位冷姑娘也真是够忙碌的,既要在白焰教卧底,还要兼顾灵虚梧,同时三不五时的还要回到花隐向你汇报,你也当真是器重她,真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 林千这话越说越气,一句里面至少带了三分怨气。 田止妙虽然本事大,善谋人心,可是竟也没有想到,白焰教覆灭之事竟也与练烁尹和冷宁宁攸关。 如今看见林千当众指认了出来,心中倒是大大的高兴。 她本发愁今日这关该如何平安度过,可如今看来是老天不亡我,只要能善加利用,这在场的其他人是决计不会将矛头对准自己的。 冷宁宁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练烁尹看着他,淡淡言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千宽袍一甩,对着他厉指道: “我想问你,这事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你设的局?” “白焰教其实早在你的统治之下,你暗中挑唆天姥和灵虚梧出面,让他们与白焰教互相争斗,看起来是四大派和白焰教起了冲突,其实背后完全是你的杰作。只不过,你隐藏的很好罢了。” “你处心积虑,一步一步阴险设计,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千对他步步紧逼,连连发问道。 冷宁宁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步,对林千言道: “花隐与四大派的仇,与你浮云何干?林掌门,我们自问对你问心无愧,你那个徒弟风狄生的性命还是我救的。至于你大徒弟贺终南,与我更是交情不浅。他二人都是钟灵毓秀,心思清澈的人物,为何竟然会有你这样一个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师父?” 冷宁宁这话一出,连厉天涯也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冷宁宁索性将话摊开了说: “我之前的确在灵渊谷出现过,不过与今日之事无虞,跟你浮云更加没有关系,我们花隐自然有我们花隐的事要做,可是你若将什么事都怪在我们庄主头上,将一切都当做他的算计,那可真是冤枉他了。” 林千冷笑道: “好个巧舌如簧的机灵人,难怪我两个徒弟也受了你的诓骗,将你当做了好人。我且问你一句——你为何在白焰教假冒白焰教母,你敢说不是受练烁尹指使吗?” 冷宁宁的面色骤变,表情瞬间凝重。 大概是没想到林千竟然会勘破此事,如今她显然招架不住。 在场的其他人都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什么?白焰教母是她假装的?” “不会吧,她一个小姑娘,才多大年纪。竟然能假扮白焰教母,我看白焰教母的女儿甘黛黛都比她年纪要大吧。” “要我说,浮云的林掌门还真的说对了。说不定白焰教母早就死了,这么多年全靠这个假的白焰教母在撑场面,难怪四大派和白焰教常年争斗不断,互相打来打去,原来是花隐山庄从中作梗。” “练烁尹也是绝了,竟然还能想出这种招数来,当真是高明的很。” 厉奉离看了看周围议论的人群,也小心翼翼的问厉天涯道: “爹,难不成林掌门说的是真的,这么多年和我们天姥斗来斗去的,竟然不是真的白焰教母,是眼前这个冒牌货?” 天姥和灵虚梧因地势原因,与灵渊谷隔的最近,弟子们之间诱发冲突最多的也是这两派,如今听到林千这番指责,自然是震动最大。 冷宁宁见情形哗然,心急如焚,她小声对练烁尹言道: “庄主,如今怎么办?他们认定是我冒充了白焰教母,可否将实情说出……” 练烁尹断然决绝道: “不行,绝不可说。” 冷宁宁神情迫切: “可这样下去,只怕误会会越来越深。” “你不说,难道他们就不会误会我了吗?反正我练烁尹身上背的祸事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他神情淡然,似乎完全未放在心中。 冷宁宁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说出来。 她看了看地上的贺终南与风狄生一眼,叹气道: “这两个人,当真是死的冤枉。” 看着贺终南平静的表情,冷宁宁的眼角似有泪光,她轻轻抹了抹,动情说道: “我与这位贺姑娘,倒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若是有机会,真想再跟她月下把酒言欢一次,岂不痛快?” 练烁尹斜睨了她一眼,淡淡言道: “还有机会。” 冷宁宁一怔: “庄主,你这话什么意思?” 练烁尹轻描淡写的挥了过去: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信了,就有机会。” 他拂袖而去,大步向前,突然敞开怀抱,大声言道: “今日,乃是我花隐山庄的大喜之日,如今时辰已到,我在此恭请各位,前去花厅,参加喜宴,如果你们不去,只怕花厅已经就座的四大派其他弟子们就吃不好喝不好了,不如一起,赏个脸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在场之人皆面面相觑,不知道练烁尹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他话虽然客气,可是威胁的意味确实浓厚的很。 四大派皆有不少弟子在他手上,自然备受钳制。 厉奉离忍不住对他出言讥讽道: “练庄主,您只怕是糊涂了吧。如今我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与贺姐姐已经是天人永隔,不知这婚事要如何行礼?” 练烁尹看着他,表情正常: “你以为我疯了吗?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你二人,这大婚该怎么进行还是怎么进行!” 他拂袖而去,留下在场的其他人不知所措。 厉天涯望向林千,对方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就算这大婚之事是个陷阱,就算这花厅是龙潭虎穴,林千也是一定要去闯上一闯的。 -- 花厅果然热闹非凡。 不但吹吹打打的喜乐队伍早就已经演奏了起来,连花厅两处的座位也已经人头攒动,坐的密密麻麻。 看起来与平常人家的喜宴没什么两样。 沈治站在角落处,神情紧张的看着眼前的宾客,愁眉不展。 冷宁宁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一侧,碰了碰他的肩膀,问道: “你表情怎么紧张成这样?” 沈治这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冷宁宁没好气的答道: “我要来讨一杯喜酒喝,怎么,不行吗?” 沈治左顾右盼道: “庄主呢,也来了?” 冷宁宁点了点头: “不错,我就是跟庄主一起过来的。他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沈治的表情愈发凝重: “如此说来,当真要按照计划执行了?” “你到现在还问这种问题,不觉得太迟了吗?” 冷宁宁没有看他,只是将自己的头发拢了一拢。 沈治哀叹一声: “想不到最终还是要如此,我本以为……” 冷宁宁接话道: “你本以为什么?你本以为庄主三言两语说了几句狠话就能把这二十多年的怨气全部消解干净了吗?你当真也是太小看他了吧。” 她眼神深邃的看向远方: “他本就是这般执拗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沈治看向她,表情恳切: “三妹,这事如果能够有一个了结,你有什么打算?” 冷宁宁大概没想到他能问出这种问题来,冷笑了一声: “打算?我还真没有什么打算。这么多年都在为花隐,为庄主的事忙碌,突然让我什么都不做了,我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沈治看向她,鼓起勇气说道: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 冷宁宁愣了一愣: “跟你走?” 沈治点了点头: “不错,其实我早就有此打算,庄主这么多年过的太辛苦了,他外表放荡,可是内心却从来没有一日是好过的。我看着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啊,不能在失去之后,才幡然醒悟,重新后悔。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最该做的就是珍惜眼前人。” 冷宁宁没想到他突然会说出这种话,当下不知如何才好。 沈治继续言道: “三妹,你我相交多多年,彼此都明白自己的来历和出身,也明白过往的遭遇与辛酸。我们三个,庄主已经陷在这个魔障里二十年了,他这辈子是走不出来,也不愿意走出来的。今日大婚之事后,不管结果究竟如何,相信他也已经得偿所愿,功达圆满了。可是我们还年轻,难道不能吸取教训,好好过后这下辈子的生活吗?” 他说的言辞恳切,心意绵长,如今只是在恳求冷宁宁能够接受这一片真心。 冷宁宁看向他,微微一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 “二哥,依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若不说清楚,绝了你的念想,只恐害了你。” 她顿了一顿,复又说道: “我与你,是不可能的。我冷宁宁这辈子要么不找,要么就找一个自己真心真意喜欢之人共度一生。至于你说的我俩知根知底,这跟我和你在一起又有何关系?倘若他是我真心喜爱之人,就算他身上背了血海深仇,我也会与他一肩而担。” “二哥,作为结义兄妹,我对你,从来没有别的念想。自从我俩被庄主救下的那一日起,就曾发过誓言,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等福缘,我自然是永世难忘。如果你有难,需要我拼命的时候,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就算是牺牲掉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若然要我违背自己的真心,勉强跟你在一起,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冷宁宁话已至此,几乎是斩钉截铁的回绝了他。 沈治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惨淡,可还是勉强支撑的笑道: “好,三妹,既然话已如此,二哥自然也不会强求。我本以为你我做个伴,往后互相有个照应。既然你是如此心中有打算有主意之人。二哥自然不会勉强。”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冷宁宁突然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轻轻说道: “你看,大婚开始了——” 花厅突然安静了下来,远处敲敲打打的喜乐队伍不知为何停住了手中乐器。 远处,突然有一人着新郎的大喜红衣缓缓向前走来。 那竟然是练烁尹本人。 他目光凝重,亦步亦趋,走的既沉又慢,看起来不像是结婚的,倒像是奔丧的。 在场围坐的其他四大派弟子们皆愣住了。 他们在此之前听闻的今日参加的大婚典礼乃是天姥山的厉奉离与浮云的贺终南成婚,众人心中念想皆是如此,如今看见现身之人竟是练烁尹,成婚之人也是练烁尹,错愕之下都不知如何是好。 林千站在角落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面色铁青。 盈睿跟在一侧,小声对他言道: “师父,这事透着古怪啊。” 练烁尹缓缓走想前去,可花厅中间却丝毫没有新娘的影子,不知道他抵达终点的那一刻,究竟要牵起何人的手,与谁成婚。 厉奉离躲在人群的一侧,小声对厉天涯言道: “爹,这练烁尹难不成真是疯了?他将我们所有人都召集在此处,难不成是为了看他的笑话?” 厉天涯摇了摇头,他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小声叮嘱自家儿子: “说不好,这现场的气氛实在是诡异的很。不知道练烁尹又想出了什么花招,他对四大派早就恨之入骨,哪会如此轻易就放过我们。你好生看看我们天姥的其他弟子都坐在哪一席,待会若有异动,第一时间找到我们的人马,杀将出去,片刻都不要犹豫。” 厉奉离点了点头,他指了指不远处朝南的几桌酒席,言道: “爹,我刚刚进来就好生查看了,天姥山的其他弟子几乎都聚在那几桌的,只是事发突然,还来不及前去和他们细说。” “找到人就好,你时刻盯牢他们,一有风吹草动,我们立马就撤。” 天姥这边人心惶惶,浮云却也心思摇摆。 其他弟子都不知道贺终南与风狄生出事的消息,眼见林千和盈睿迟迟没有到大厅就坐,又见到练烁尹着了一身新郎的装束,心中个个恐慌的厉害。 甚至还有其他各派的弟子交头接耳起来,猜测练烁尹要娶的人——莫非就是浮云的贺终南。 他之前放出消息无非是为了当做幌子,堵住其他人的嘴。 其实真正要行大婚之礼的人是他,不过是借了天姥的名罢了。 如此说来,花隐山庄上下为何对此大婚之事如此重视,也一并说的通了。 自家庄主的婚礼,当然是有多隆重,就多隆重。 这喜乐之声一停,加上这练烁尹的奇怪表情,他自花厅中间缓缓行进到了一半。 观礼的四大派弟子们这才发现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表情又十分凝重,此行此言看着实在透着一股子凄凉之意,不知为何,刚刚那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弟子们皆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似有一股悲凉之情,应然而生。 大厅此刻格外安静,练烁尹缓缓向前走着。 这画面看起来着实叫人瘆得慌。 林千牢牢盯住他的一举一动,不敢有片刻差池。 他心中也如乌云压境一般,透着说不出话来的压抑。 这个混账,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千此刻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练烁尹弄出这样一个神秘的婚礼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留下他的面子? 不对,练烁尹本就不是这样顾忌他人眼光之人。 他如此坚持这件事,只怕当真是要做成。 林千看了看自己的身边,浮云的其他弟子如今离他站的地方大概有四五席的距离。 待会若真动起手来,倒是方便。 沈治此刻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全场的一举一动,冷宁宁在一旁冷笑道: “四大派这些人,可真是一个一个都掩饰不住了……” 沈治淡淡言道: “意料中的事,只不过他们恐怕想不到,这应该是他们人生之中吃过的最后一顿饭了……” 他继续叹道: “可叹这些蠢材到现在还惶然不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林千牢牢盯住矗立在花厅正中央的练烁尹,不知为何,他的心头总是浮现往日的情景。 那一日,似乎也是今天这般模样。 只不过地点不同,毕竟二十年前,还没有花隐山庄这处地方。 等等,林千突然反应过来了。 那时四大派围攻练烁尹和段清风的地方不过是一块空地罢了,可是细细思量起来,花隐山庄到底在哪儿也没有人知道。 林千被人带到花隐山庄之时,遭逢了暗算,醒来的时候,便发现人已经到了此处。 至于四大派也是中了埋伏,才来到了这里。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托自家两个徒弟的福,贺终南与风狄生不遗余力的在山庄内部掀起了各种大浪,可是他们终究也只是在山庄内折腾,山庄到底在哪儿,究竟在哪个位置。 所有人一无所知。 林千将目光望向他,练烁尹含笑看向他道: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 林千愣住了。 练烁尹点了点头,他张开双臂,大声说道: “就是这里。” “我以毕生心血,在这里,修建起了这个花隐山庄。” “你可知道,此处为什么叫花隐吗?”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皆不明白练烁尹在发什么神经。 唯独林千一人明白他到底在剖白什么。 练烁尹动情说道: “因为这里,藏着我心中最深的花……” “今天,她就要重现人世了!” 练烁尹突然将背后的红色丝绸大布扯下,那背景之后竟然躺着两个安详的面容。 不错,正是贺终南与风狄生。 林千震怒,正想上前质问他为何要将两人搬到此处。 不料,练烁尹幽幽的哼起小调来: “簪花手,竹房隐,会与谦,两相宜,本不与,尚来之——” 林千看着他,目光呆滞而冰冷。 他突然醒悟过来,对着满堂大厅的人喊道: “快跑,这里危险!” 四大派其他围坐的弟子皆愣住了,厉天涯见状正想带人冲出去。 不料大厅的门突然瞬时从两侧合璧。 屋内瞬间昏暗了下来。 练烁尹冷彻的声音静静传来: “来不及了,此处早就被我布下了机关无数,你们出不去的,更何况,如今我早已命人在花隐山庄外面放火,此时烧了起来,就是火海一片,到时候,连尸首都找不到。” 在场之人皆哭喊成一片,人人都被他描述的未来震惊了。 林千上前一步,用力指向他: “你疯就算了,把这么多人拖下水,要他们跟你一起陪葬,你安的什么心?!” 练烁尹抬眉看向他,轻轻言道: “我安的什么心,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林千的声音在发抖: “你当真用了噬魂大阵?” 练烁尹点了点头,赞许道: “要不怎么说这世上与我心有灵犀之人,唯有你呢,我刚刚哼唱小调之时,你果然想起来了。” 林千上前一步,激烈相争道: “你别糊涂了,这事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你如今收手还来得及,就算被你做到了,又如何?” “如何?” 这两个字似乎深深的激怒了练烁尹,他面色铁青,将声音抬高了八度道: “我不过是想找一个机会,想找一个让她可以活下来的机会,不可以吗?!这点要求过分吗?” 林千反驳道: “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不惜阴阳颠转,时空逆行?!你觉得你还不够自私吗?” 练烁尹看着在场所有人,一脸平静道: “他人之死,与我何干!” 他突然就地起势,凌空而行,口中念念有词道: “辛者有缘,起开而生!攀云翔风,在此一并诛之——” 练烁尹的声音越来越大,外面似乎有瓢泼大雨席卷而来,天空中有万道天雷划过,大厅之内众人似乎心智俱已全乱,人人脸上显出疲于奔命之色。 林千见到此状,明白最糟的状况已经出现了。 厉天涯捂住自己的耳朵,护住自己的心神,却发现自己的多年修为在此徒劳无功,他这等精阐雄厚之人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其他的小弟子了。 林千上前一步,想替他压住心脉逆行,不料自己胸口一涌,反倒是吐出一口血来。 厉奉离忙扶住他,劝慰道: “林伯伯,忍过他发功的这一阵,我们找到破绽,定然能够杀出去。” 林千面色疲惫,摇头叹息道: “没机会了。” 厉奉离疑惑的看向他,又见了见在场纷乱而逃心神错乱的众人: “怎么会找不到破绽?他练烁尹就算本事再多,如今启动这样的邪魔歪道阵法,他自己定然也会心脉损伤无数,回天乏力,更何况,他焉能支撑多久,不过是垂暮之功罢了……” 林千觉得自己胸口堵的厉害,他用力稳住气息,轻轻说道: “他根本就没想活,他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去死……” “什么意思?” 林千指了指不远处的贺终南与风狄生道: “你知他为什么到了此刻,仍坚持要将终南和风儿带到此处吗?” 厉奉离是觉得练烁尹这番举动有些奇怪。 “难道不是他心智已乱的结果?” 林千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 “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清醒,今日这个局面,就是他处心积虑图谋了许久才成功的,怎能是糊涂事……” “林伯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千看着他,心中哀伤道: “罢了,既然大家都要死,就不如让你也死的明白点吧。” “练烁尹为何要在今日发动此事,不过是因为二十年前,就在这个地方,段清风死了。他这人心念与常人皆是不同,于是二十年来日日不忘,终于想出了这个主意。” “我师父曾经教过他与我二人,说世间万物,都有生之转机,死之养生,生道极旺,死道极弱,可是生死之间,虽有对立,却有缝隙相连,只不过缘起寂灭,这缝隙极难发现。可是人之者,三魂也,天魂,地魂,命魂。垂死之际,三魂溃散,天魂归于天际,地魂流落人间,命魂自去投胎,转世为人,此乃人世之常也……” 林千说到此处,忍不住用力咳嗽了起来。 厉奉离正想上前拍拍他的背,却发现自己也忍不住用力的咳出了一口鲜血来…… 厉天涯见状忙止住功法,用力想为他传递修炼: “离儿,快跟着爹的口诀一起做,不然性命不保。” 练烁尹轻轻对着他们踱步而来,抚掌宽袍大袖的大笑道: “别费那个功夫,早晚都是死,何不学我一样,安然赴死……” 林千瞪着他,用力想把后面的话说完,却发现胸口气郁的厉害,根本无法出声。 练烁尹一步一步迫近,轻轻对他言道: “我知你不服,我帮你说完后面的话——” “不过,师父说过人有三魂,所以清风死的那日,我刻意做法,将她的命魂留在了喜服之上,这二十年来悉心保管照料,唯恐有一丝损毁。她的地魂,留在了她死的那片土下,长眠不已。可是唯独天魂,却四散而去。” “为破此事,后来,我精研阵法,总算发现了一件事,若想三魂归位,定然要聚齐天地人三魂,命魂地魂我都不怕,唯独这天魂,不知要如何聚拢,索性老天垂怜我,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觅得了此法……” “天魂是在她命亡那日散去的,那么只要时辰相合,我只要聚起那日她死之时,驻留在现场之人,再加上这番情景重现,人物皆由影造,花木自有归期,就算它七零八落,我也能凑个□□不离十,不管是跟着四大派去了山川各处归隐的离魂,还是散落在天地之间的幽幽散魂,用这个法子,总能让它们在忌日这天,都能回到此地相聚。” 练烁尹满脸骄傲,昂起头来: “我这个法子,很不错吧。” 厉奉离怒目而视道: “既然如此,你不过是为了让段清风的三魂归位罢了,又何须费这么多事,取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练烁尹看向他,摇摇头道: “唉,年轻人,话不要说的太满,你以为,这三魂归位,就够了吗?” “我告诉你,这只是最容易的第一步。” 练烁尹看着不远处,忧心忡忡的继续说道: “就算三魂归位了,可我的清风已经死了,就算三魂归拢,她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与死人有什么区别,我焉能让她受这样的苦,还不如早去投胎了好。” 厉奉离觉得此人简直不可思议: “既然如此,那你何苦还要折腾这许多事情,不该早日让段清风前辈投胎转世才是。” 练烁尹瞪了他一眼: “你急什么,我不是正要说吗?” “所以,苦思冥想之下,竟然又被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练烁尹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的风、贺二人,继续幽幽说道: “可是这条件很苛刻,我需要一个与清风的三魂可以完美对接的宿体,我还需要一个能够养育雪中仙的仇恨之躯,而这宿体和雪中仙的寄存之体还必须亲密无间,心意相通——” 他将眼神移向林千,轻轻说道: “我本以为这是天底下最难凑齐的条件,可没想到,我的好道友,林千,竟然不动神色的替我做到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林千怒不可遏: “你胡说什么?!” 练烁尹淡淡的笑道: “天意如此,就算这并非你的本意,可你阴差阳错之下却凑成了这件事,说起来,难道不是老天爷借你的手,帮了我天大的一个忙吗?” 林千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绝望之色。 他摇了摇头,神情落寞: “练烁尹,你当真是无药可救了。我当年救下这两个孩子,从未做过他想。终南身世可怜,无依无靠,我不忍心她从此飘零世间,这才收了她为徒弟……” “至于狄生他,虽然入我门下时间较晚,可我也从未对他起过他想。这两个人,都是我秉着救人之心收回来的徒弟,我自问对他们悉心教导,倾囊相授,根本从未有过他用,如果我知道这次下山会招致今日这番灾难,不管当初他们拿何等残卷来逼,我也绝对不会同意的。事已至此,除了后悔,我如今能做的,也不多了。” 林千突然抬起头来,一脸怒容的看向他: “可是这两个孩子如今已然身故,你若是还要用他二人来做什么勾当,我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阻止你!” 练烁尹用手指了指四周,哈哈大笑道: “行了,林千,别硬撑着了。你看看四大派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元神溃散的溃散,还有几个如今能完须完尾的活下来,观战你我,你不用在我面前硬撑这口气,不丢人。” 厉奉离这才发现,天姥的弟子不知何时也都倒了下去,虽然不能近身前去观察,可就脸色而言,的确不妥。 厉天涯如今全副精神都放在护住自家儿子身上,已经分/身乏术前去照看天姥的其他弟子。 吴雪灵早就已经被震晕了过去,九真的其他人马也都四散八落。 浮云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盈睿捂住耳朵支撑了好一会儿,可如今也早已人事不省。 如今现场神志尚清者,竟然只剩下厉天涯、厉奉离、林千、屠小云、田止妙等寥寥数人。 屠小云和田止妙在其他人之后才到,林千这时才注意到原来他俩竟也来到了此处。 厉奉离少年气盛,指着练烁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姓练的,有道是流水迢迢,终有流尽的一日。你如今动用全身功法,硬撑着使到现在,早就不过是强弩之末。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唬住我们,我厉奉离第一个不服。” 练烁尹看着他,眼神玩味: “小子,你修为不差啊,虽然你爹在背后替你撑着这口气,可之前你重伤未愈,如今还能在噬魂大阵的压迫之下,如此中气十足的与我对话,倒还有几分骨气,若不是遇你遇的晚了些,我倒是有心提点你几句,可如今,大家都要归西,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厉奉离正想上前与他动手,可还未挪步,后背就已经他爹厉天涯牢牢护住。 厉天涯教训他道: “你不要命了,你以为你真有本事从我这个护身阵里出去,与他单打独斗,如今你我父子二人性命绑在一起,你若轻举妄动,损失的不但是自己的修为,还会把你爹我的这把老骨头也全部折损进去,倘若不信,你现在就试试。” 厉奉离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可事关老父性命,他果然还是迟疑了下来。 林千此刻觉得眼前似乎有排山倒海一般的热浪袭来,此处离周围的火场深远,定然不是真火的气息。 他明白,练烁尹祭出噬魂大阵的目的,定然与接下来的行为有关。 他看着练烁尹身旁不远处的贺终南与风狄生的遗容,陷入了沉思。 田止妙初遇此景时,有些慌张,可如今看到屠小云安之若素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然又平静了下来。 她压低声音问道: “干爹,如今你我要如何行事,才能攻其不备?” 屠小云双眼已瞎,如今循着声音找向她的方向,大概是没想到她还有这等勇气: “你不怕吗?” 田止妙静静答道: “命都要没了,还怕什么?” 屠小云没想到她如此视死如归,倒是有些蓦然。 他轻轻叹道: “如今看来,你倒的确是比你大哥强,他那个性子,只怕早就哭天喊地了,你倒是耐得住脾气。” 田止妙看向他,如今到了这等生死之际,她倒是浑然不怕了。 “干爹,我从小就是这样,只不过之前,田中云那个老东西从未正眼看过我罢了。” 她话音未落,就已经大踏步的向前而行。 这一步刚刚迈出,田止妙就觉得眼前似乎有无数拨浪向自己袭来,轰的自己几乎站不稳脚,胸口压的厉害,就好像有无数口大石趁势压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田止妙不过才走了几小步,就已经满头大汗。 练烁尹见到她有此动作,冷冷言道: “若是想前来向我索命,就不用白费这个功夫了。噬魂大阵此刻以我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你每前进一步,感受到的压迫就会愈发强烈,倘若坚持向前,只怕还未等近到我的身子,就已经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了……” 田止妙停下脚步,忍气吞声的轻轻言道: “庄主,在场的其他人自然是与你有深仇大恨,你要如何了断他们都不过分。可是止妙从头到尾都未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算杀人也是在你的默许之下,我又何罪之有?还恳请庄主念在止妙的功绩上,赐我一条活路,还望庄主成全。” 练烁尹斜睨一眼,冷漠言道: “你背着我做的那些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如今冷阐死了,就没人能够指认你了吗?田止妙,不要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我不过是闲来无聊,觉得养养你这只小老鼠,倒也无伤大雅,至于你做的那些事,自然也都在我的掌控之内,所以,你的自作聪明全都是按部就班罢了。” 田止妙低下头去,恭顺言道: “庄主英明,在下自知什么举动都瞒不过您的双眼,所以,还请庄主看在我也曾为花隐效过力的份上,放我出去。毕竟,这里死的都是您的仇人,布的又是您的阵法,倘若掺杂了我这样一个跟前尘纠葛无关的人在此,只恐会扰了您的清静。再者,若是我在此处死了,跟您一起去地府见了清风前辈,只怕她也不想见到我吧。” 她这话一出,练烁尹的脸色倒是愣了一愣。 他不知为何,竟然还当真犹豫了起来,叹起气来: “也对,若是把你也带去了,恐怕清风见了你,还真会不高兴。” 田止妙听到这儿,大喜过望。 看来练烁尹果然已经神志不清了,竟然还因为这等理由真的在犹豫。 她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庄主,既然如此,不如就放我离开,只要我走的远远的,不扰你们的清静,你爱如何处置这些人便处置这些人,我自然会将嘴闭上,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厉奉离早就恨透田止妙杀了贺终南,如今见到她竟然如此巧舌如簧,生怕练烁尹一个不留神,当真放她离开,于是在一旁大喊道: “田止妙,少说鬼话!练烁尹,你如果真的把这个女人放走才是后患无穷。如今你花隐山庄家大业大,就算一把火烧了,定然也还会留下不少遗产。你觉得她会老实离开吗?” 田止妙上前一步,忍着热浪继续表述忠心道: “庄主明鉴,在下从来不是一个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如果有机会离开,自然不会贪恋花隐山庄的财物分毫。” 练烁尹一脸高深莫测的看向她,嘴角隐隐笑道: “那屠小云呢?你不是才认他做了干爹,就不管他了?” 田止妙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屠小云,随即将目光收回,恭敬回道: “我与田中云素有冤仇,这么多年来,他也未曾将我当过女儿,如今我虽然认了屠掌门做干爹,可到了这步田地,自然是各人顾各人了。大家各拼本事。他们当初欠你的,自然由他们去还,与我何干。” 练烁尹忍不住抚手拍掌大笑道: “好好好,你这张巧嘴,果然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他指着信誓旦旦的田止妙对着屠小云挑衅道: “屠掌门,亏你还救了她的性命,如今大难临头各自飞,你的干女儿对你不管不顾,不知你作何感想啊?” 屠小云看着她二人一眼,未曾言语。 田止妙唯恐其中有变,忙又急匆匆说道: “事不宜迟,还望庄主兑现承诺,放我出去。” 练烁尹挑眉看向她,眼中满是不屑: “我什么时候答应放你出去了?” 田止妙咬紧嘴唇: “你——” 练烁尹收敛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 “你不是说对我忠心耿耿吗?好,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如今,青央刺还在你的手中,你替我把屠小云杀了,我就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皆愣住了。 田止妙大概没想到练烁尹能说出这话来,也有些犹豫。 她努力找借口道: “庄,庄主,这又是何必呢?他已经被噬魂大魂困住,也不过是等死之人。又何苦要多此一举?” 练烁尹淡淡笑道: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多此一举。你看,一命换一命,公平的很。再说了,他是死在你手上,又不是死在我手上,怎么能说,是噬魂大阵害死的他呢?这不是还没死吗?” 眼见田止妙还在犹豫,练烁尹继续嘲讽道: “你连自己亲爹都敢杀,怎么对着一个瞎了眼的干爹,反倒下不去手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田止妙不知如何是好,伫立在原地。 一言不发。 屠小云虽然眼睛瞎了,可耳朵却好的很。 如今听到练烁尹如此说道,冷笑一声,喷声道: “姓练的,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我知道,你恨我,也恨当年在场的所有人,现在不过是找到个法子了,变着花样的来折腾我们罢了。我跟姓田的这丫头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她叫了我一声干爹,认个名义上的爹罢了。田中云已经不在了,你自然难消心头这口恶气,总是要想着法子变本加厉的找回来,我说的可对?” 练烁尹昂起头,抚手拍了拍掌: “呀,屠掌门果然瞎了之后心眼倒是长了不少呢……” 屠小云皱着眉头,不屑说道: “你不用白费功夫了。” 他双手伸出,在空中摸索着方向,对田止妙站的位置发声道: “你若是被他的只言片语迷惑,杀了我,只怕真就要铸成大错。他今日,将我们所有人都困在此地,不过是想找一个最痛苦的法子,让我们都死去罢了。你留着我,尚且算个帮手,可若是杀了我,在场的这些人,可没有人再和你统一立场了……” 田止妙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臂膀,低头小声附和他道: “干爹放心,这点轻重缓急,我自然是分的出来,不会如此容易被他蛊惑,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 屠小云听她语气笃定,这才放下心,他的手正要松开,却发现像是被什么东西钳住一样,动弹不得。 屠小云心中一紧,呵斥问道: “怎么回事?你为何不放?” 田止妙轻轻笑道: “放,此刻便放……” 屠小云感到臂膀上的重量果然消失了,可随即一股钻心的疼痛印入心底,压制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捂住胸口,对着前方一顿乱转,可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屠小云的额头不停的渗出冷汗,他觉得自己的奇经八脉似乎都在逆行。 这番状态,多半是已经中了暗算。 屠小云对着前方大骂道: “姓练的,你趁机偷袭我,不得好死!” 耳畔传来练烁尹冷冷的声音: “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击,是田止妙给你的,你若是要怪,也不该怪到我头上了。” 屠小云万万没想到田止妙居然在之前就已经动了杀机,他本以为这丫头到了此时能看清立场,可谁成想她竟然心狠至此。 他眼睛已盲,又身处噬魂大阵中心,身心俱疲,身体的敏锐性和应对之力早就比平时减弱了不少,可就是刚刚田止妙与他说话的分毫,他丝毫没有感应到对方究竟是何时出的手,竟然让自己毫无察觉。 他踟蹰言道: “你,你究竟是何时?” “何时下的手,对吗?” 田止妙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青央刺,冷静言道: “就在你感受手臂重压的那一刻,我知你功法修为原胜过我,若不能一击即中,你的反击我未必招架的住。刚刚那一压,不过是我将全身指力皆放在那一处,用力的那一刻。你眼已瞎,全身的注意必然高度浓缩在此处,我趁机将青央刺的尖芒处插入你的灵池穴,用力轻微,只求将青央刺的尖微插入,而不使你本人轻易察觉,等到气毒封喉之时,也便晚了。” “干爹,此事也怪不得我,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自然是能多活一刻,便有一线生机,你我二人缘分已尽,黄泉路上,我会多为你烧一些纸钱,你还请走好……” 屠小云听她说到这儿,一时气血攻心,竟不由自主的喷出一口血来,他指着田止妙的方向,对她责道: “你,你爹没说错,你果然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话音刚落,全身已然僵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屠小云好歹也是一派掌门,虽然行事毒辣,可如今落到这种下场,还是叫人看着心生寒意。 厉奉离见到这一幕,对田止妙已然是厌恶至极。 这个女人,究竟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林千和厉天涯都没有说话,如今皆一脸沉默,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田止妙见屠小云已断气,转过身去,对着练烁尹恭敬比划道: “庄主,我曾说过,能引领我前进之人必是强者,我也自当唯强者之音是从也。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未失言。今日,你要我杀屠小云,我也已经杀了,如今,可否兑现承诺,放我一条生路?” 练烁尹缓缓踱步向她走来,拍手大笑道: “好,好,好!你果然是个妙人。” “你爹别的本事没有,只不过这取名字的本事,倒是绝了。这个妙字当真是配的上你。” 田止妙见状大喜,她忙双手奉上青央刺,小心翼翼的说道: “哪里,庄主过舆了。全赖有庄主的这柄神器在侧,我才能如此容易的击杀他们。” 她见练烁尹已近了自己的身,身边又没有宝物相赠,于是将青央刺双手举起,恭敬递上。 练烁尹漫不经心的接过此物,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道: “不错,这东西去了你的身上,竟如同容光焕发一般,颜色也鲜艳了不少,当真是活人血,死人气,方是养命之源。” 田止妙听到他如此夸耀,心中高兴不已。 她素来为人心狠手辣,又行事大胆,虽然手段过激,可每次都能侥幸过关。 今日虽然被逼入死路,可如今这番行径看来已经做在了练烁尹的心坎上,他会放过自己,也不是全无可能。 田止妙想到自己又能顺利逃过一劫,不由得大喜过望。 她还有人马在北苑埋伏妥帖,虽然不知道已经被练烁尹干掉了多少,可总还有散兵游勇在,如果能从此地顺利出去,只要动用这些人,东山再起也不是问题。 田止妙想到这儿,心中愈发激动了起来。 锦绣前程,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她焉能不喜上眉梢…… 她还沉浸在对未来的美丽幻想之时,却未曾发现,不知何时,练烁尹已经熟练的青央刺举起,对着她牢牢劈下。 还未等她发出吱呀一声,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练烁尹出手之快,要诀之准,远非田止妙之前的行为可以比拟。 她若是能看到练烁尹精准出手的那一瞬间,也未必能自如避开。 现在,斯人已逝,自然是说什么也晚了。 练烁尹拿起手中的青央刺,这本是一把气煞十足的神器,可现在却透着些许的寒意,露有微霜。 他动作实在太快,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愣住了。 厉奉离心直口快的嚷道: “你竟然杀了她,丧心病狂!” 练烁尹如今青央刺在手,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才是最适合他的法器。 此物被田止妙拿在手中之时,还有一种小孩子扮家家的不和谐之感,可如今被练烁尹信手捻来,却如同长在他手中一般,合衬无比。 练烁尹斜睨他一眼,哼道: “这个女人,早该死了。我能容留她活到今日,已经是开了大恩大德,她如今先你们几步而去,又有什么可惋惜的?” 厉奉离虽然不齿田止妙的为人,可看见练烁尹翻脸如翻书,前面方才蛊惑田止妙杀了屠小云,后面竟然又将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部推翻,不当回事,自然是无耻中的无耻。 他看着练烁尹,摇头道: “此人虽然可恶,可是与你这样的始作俑者比起来,她也不过一点浪花罢了,根本掀不起大浪,唯有你这样的人,才是世间万恶之源。” 练烁尹转过头去,大概是刚刚“万恶之源”这四个字刺激了他。 他面色凛冽,一字一句的言道: “万恶之源,好,既然要如此说话,那也就不用废话了。” 练烁尹手捧青央刺,走回贺终南与风狄生的中间,这二人皆躺在大厅中间的花榻之上,如今只是面容沉静,仪容安详。 他环视四周一眼,四大派弟子几乎已经消亡殆尽,遍地皆是死伤之躯。 练烁尹突然觉得心中异常的满足。 他高举青央刺,突然念念有词道: “疾风如雨,朝暮晨昏,世间诸人,有无相生。万象不离,下自譬如,何岂何归,自当拂如。灭梦而醒,大隐若轻,往利往来,须臾光景。此,间,花,隐,蝶,众,生……妙,起……” 练烁尹的口中越念越快,周围的风声也原来越强,逐渐有一团云雾围绕着他,如同卷风一般将他团团包裹而入。 周围的一切物体如同被巨大的漩涡之力抬起,都开始在空中搅弄了起来。 林千和厉天涯父子互相搀扶着,却发现根本稳不住阵脚。 厉奉离已经被风刮的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上如同刀刻一般的难受。 林千咬紧牙关,慢慢说出话来: “他已经开始驱使噬魂大阵了,谁也无法阻止他了……” 厉天涯如今全身心压制着周身的燥气,他皱眉说道: “那我们会如何?” 林千看了看前方,视线已经一片模糊,看不清楚万物之所在。 他顿了顿,轻轻言道: “最好的结果,魂飞魄散。” 厉奉离愣住了,他年纪尚轻,不明白为何魂飞魄散竟然还是最好的结果。 他用尽全力,艰难问道: “那最坏是?” 林千目光复杂,犹豫言道: “最坏的结果,便是养蛊入心,大梦如生。” 第一百五十五章 厉奉离还要细问,却突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只觉得头疼的厉害,顿时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一个深长悠远的洞穴,又好像骑在五彩祥云之上,穿越了层层山峦,耳畔只有风的声音,但是眼睛却又无法睁开。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可是这个梦如烟如雾,根本看不清楚。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薄弱,脑内的那根弦好像随时要断开一样 就在那一瞬间,弦断了。 厉奉离彻底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一丝痛感。 厉奉离挣扎着爬了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俱已被绑住。 他用力挣扎,想挣脱而出,根本使不上力气。 厉奉离看了看四周,这地方应该是花隐山庄没错,可练烁尹不是才放了一场大火,将这里燃烧殆尽了吗? 为何如今环顾四周,却是芳草茵茵,花红柳绿,一派祥和之景,哪有一点被破坏的模样。 厉奉离心生困惑,不过更令他担心的,是自己的爹还有林千究竟去了哪儿。 三人明明之前都在一处,可如今为何只有自己到了这里。 其他二人完全不见踪迹。 厉奉离正想从这亭子离开,却不料守卫的二人发现他意图逃窜,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 “小子,偷了小姐的钱还想跑,老实点!” 厉奉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如今自然是气的咬牙切齿。 他对着两人破口大骂道: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打我?” 看守其中一人不屑对他言道: “小子,别在老子面前充大爷,我可告诉你,得罪了我家小姐,花隐山庄你有命进来,却没命出去。” 花隐山庄,原来这里真的是花隐山庄。 厉奉离见状对着四周大声叫唤道: “爹,林伯伯,你们到底在哪儿啊?快点来救我!” 刚刚打了他一巴掌的那守卫凶神恶煞的言道: “好你个狗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不把你打的脱掉一层皮,老子就不姓刘!” 他正要出手,就听得后面突然传来一女子柔声细语的声音: “刘护卫,你的手瘾又犯了吗?” 那人闻听声音,忙转过身去,瞬间跪了下去: “不知小姐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小姐恕罪。” 那女子大大咧咧的走上前来,厉奉离一见她,顿然大喜过望,连声唤道: “贺姐姐,你快来救救我,这些人只知道打我。” 他话一出口,突然恍然大悟。 贺终南不是已经身故了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她的死,已是确信无疑之事,当时众人皆为见证。 厉奉离心头暗道: “莫非,我也一命归西了,所以这才见到了她?” 他心下狐疑,如今不知道贺终南是人是鬼,自然不敢再与她攀谈。 可他刚刚那连声叫唤之词,分明叫眼前的女子听到了耳里。 她上前一步,仔细端详他道: “怎的?你刚刚唤我贺姐姐?我不姓贺啊。” 厉奉离内心恐惧又心存疑惑,,如今听到她这般回答,不由自主鬼使神差的回话道: “你不姓贺?那你姓什么?” 那女子扑哧一乐道: “我姓练啊,花隐山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都偷到我家里来了,难道不知道这是我练家的地盘吗?” 厉奉离的额头冒出阵阵冷汗来。 他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迟疑问道: “练烁尹,他是你什么人?” 刚刚对他大打出手的刘护卫冲上前来,对着他责骂道: “大胆,无耻小贼也敢直呼我家庄主的名讳?” 那女子笑吟吟的摆了摆手,止住了手下人的冲动: “行了,你别吓着人家。” 她转过头去,继续笑脸盈盈的对他言道: “他是我爹,这个,你也不知道吗?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厉奉离睁大了眼睛,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疼的厉害。 不是做梦啊。 他望着眼前死而复生的贺终南——不对,现在应该是练终南。 实在是怎么也想不通。 好端端的,为何天地间的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厉奉离如今做不得他想,只想从目前的状况中脱身。 如今不管眼前之人是姓练还是姓贺,如果能够攀上交情,说不定多问几句,定然能有所转机。 厉奉离打定主意,正想开口求她。 不料,这女子已经吩咐下人立刻松绑了。 “这小子,虽然手脚不怎么干净,可长的还不错,这样吧,送到我房里,当个小厮随身跟着,每天见一见,心情也会变好。” 厉奉离一口气差点没噎住。 他断断没想到自己之前见过的完全不近男色潜心修炼的贺终南,为何一夕之间竟然连性情也变了。 那刘护卫面有难色,仓促应答道: “小姐,这事,有点不合规矩。万一被庄主知道,恐怕会责罚我等。” 练烁尹笑了一笑,眼睛如同弯弯的月牙一般,十分可爱。 “管我什么事,有本事,去跟我爹告我的状啊。” “小的不敢。” “那还不快把人松绑了送过去。” 练终南连吓带骗,这帮人倒是不敢怠慢。 厉奉离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如今吓的话也不敢多说,心头打起了小鼓,犹豫的紧。 那女子上前一步,搭住他的肩膀,笑颜骤开,一脸得意的对他说道: “放心吧,去了我那儿,保准你有吃有喝。” 厉奉离尴尬一笑,默默的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肩膀顺下,正襟危坐。 -- 花隐山庄地界不小,可厉奉离刚刚走到练终南房里这一路还是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虽然以前的花隐山庄苗圃茶花众多,可也及不上如今的姹紫嫣红半分,这等规模,世所罕见。 厉奉离忍不住开腔问道: “这花隐山庄为何种下如此多的名贵花木,你爹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 练终南满不在乎的答道: “我也不爱这些东西,总觉得花都差不多,哪有这么珍贵。可是,我娘喜欢啊。我爹自然就不遗余力的讨好她了。” “你娘?” “对呀,我娘还挺出名的,你没听过吗?素手真人段清风,大家都说,我娘的修为比我爹更胜一筹呢。” 厉奉离睁大了双眼: “段清风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吗?” 练终南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 “谁死了?你咒谁死了?不要以为你这个小白脸长的好看,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信不信我一掌劈死你!” 她这似曾相识的语气让厉奉离回到了曾经,没错,当年的贺终南也曾经一言不合就扬言要用风雷诀劈死自己。 难不成,如今她虽然身份变了,可这门功法却依然存在。 厉奉离悄然问道: “世间哪有这般厉害的功法,还能一掌劈死我?” “风雷诀啊,你没听过吗?” 厉奉离心头一紧,果然被自己猜中了。 “可这不是浮云的功法吗?你又不是浮云的弟子,焉能会使它。” 练终南转过头来,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你这个小毛贼,知道的还真不少。浮云现在早就灭派了,你如何听说过他们?可是你既然知道浮云,为何不知道我们花隐是练家人做主呢?” 她上下打量着,眼神充满怀疑。 练终南突然掐住他的要害之穴,问道: “你是白焰教派来的细作?” 白焰教? 厉奉离更崩溃了。 这又怎么和白焰教扯上了关系。 “你们和白焰教有仇?” “不错,不共戴天。” 厉奉离沉下一颗心来,那就好。 只要不是跟天姥世仇就没事了。 他稳下心,决定坦诚相告。 “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白焰教的人,我乃是天姥山的弟子。” “天姥?” 练终南看着他的眼神更奇怪了。 “天姥作为四大派之一,二十多年前跟着仙门联盟一起早就解散了,早就不存在了,你怎么可能会是天姥弟子?” 厉奉离如遇五雷轰顶,什么,天姥派早就解散了。 那我爹,还有我娘,以及众师兄弟都去了哪儿。 厉奉离的手在不停发抖: “你胡说,天姥掌门厉天涯治派有方,门下井然有序,为何会突然解散?” 练终南停住脚步,与他争辩道: “看来你这小子还懂点仙门秘辛,当真不是全无来路,可是你这消息怎么老是对一半错一半。不错,当年天姥派最后一任掌门,的确是厉天涯,他为人也算有本事,可是却被奸人所害,一命归西,他死后,他夫人也跟着一起殉情了,听说肚子还有个孩子,唉,一家人,都没了。再后来,四大派各自相斗,仙门联盟不攻自破,都四散而去,此后这么多年,世间再也没有四大派之说了。” 她斜睨一眼道,对着厉天涯上下打量道: “这些街头巷尾,人人皆知的事,你倒是一点也不晓得。可为何那些无人知道的异样,你又多少说的出来一点。” 练终南突然抬起他的下巴,对着他目光咄咄的逼问道: “说,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厉奉离用力挣脱她的手腕,将脸转向一边,满脸不悦。 练终南以为他生气了,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抚掌言道: “你别上心,我跟你闹着玩呢。你不知道,我爹娘素来看我看的紧,从来不许我肆意跑出山庄去玩,当真是闷死人了。如今你这小脾气,倒还挺对我胃口的。你放心,一时半会之间,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她说完这些,大摇大摆的继续向前走去,满脸云淡风轻,似乎刚刚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厉奉离跟在她的身后,慢慢踱步,心中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刚刚她所言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练终南的表情,那些话应该不是假的。 厉奉离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难过。 他轻轻唤道: “爹,娘,你们当真都不在了吗?” 可若是如此,我又是谁呢。 厉奉离突然惊醒。 如果天姥派在二十年前当真已经荡然无存,自己一家三口又都跟着烟消云散的话,那自己岂不是还没有出生便已经消失在了人世间。 那此时此刻的自己,又究竟是谁。 厉奉离额头的冷汗不断渗出,他感到一阵害怕。 莫非自己并非是厉奉离? 他环顾四周,发现此间假山林立,花木众多,风景优美,不远处正有一个月牙状的小湖泊,还附带了一个观景亭。 厉奉离来不及细想,径直向那湖水奔去。 “喂,小子,你干什么?” 练终南发觉不对,忙转过身来,连声呼唤他道。 她急的跳脚大喊: “我好不容易得了你这么个好玩的玩意儿,你可不要一时想不开跳湖啊!” 厉奉离没空理会她的大呼小叫,他急急冲到湖边,看了看湖中的倒影。 所幸湖水水质甚佳,十分清澈,他分明从水中看到了一张自己熟悉的脸。 这眼睛,这鼻子,这眉毛…… 厉奉离终于放下心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错,这张脸,他已经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没错,这张脸,至少证明了一件事。 自己的确就是厉奉离。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到了一阵安心,确认了这件事,他总算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练终南紧赶慢赶的终于也到了湖边,她气势汹汹的抓住他的衣襟,对他呵斥道: “你当真想寻死?” 厉奉离这才明白过来她刚刚一直误会自己要跳湖,难怪神情如此紧张。 他如今倒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双眼看着她,不发一言。 练终南见他性子如此执拗,倒也没有再威逼,只是将身段又放的柔软了一些。 她轻言细语耐着性子说道: “你放心,我绝不会欺负你的。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我哪有他们讲的那般心狠手辣,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过和你玩耍个几日,之后,定然会想法子将你送出去的。你如今既然已经入了我花隐的门内,哪有这么容易脱身而出,倘若没有我帮你,你就是想一万种法子,也没法离开。” 练终南见他未动神色,于是连忙继续说道: “我保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举起手来,似乎要与他击掌为誓。 厉奉离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分明长着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 这曾经是他魂牵梦绕的一张脸。 同样灵动的双眼,同样扑哧扑哧眨动的长睫毛,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张脸,厉奉离却无法断定她究竟是不是贺终南。 如果说是,可为何她全然没了之前的记忆,竟然化身为了练烁尹的女儿,这是何等的渊源。 可如果说不是,可是她的模样,甚至连脾气秉性又为何与贺终南一模一样。 甚至连惯使的功法招数也一样,竟然也是风雷诀。 若然是巧合,可这巧合也未免太多了。 厉奉离环顾四周,仔细打量着此时此刻的花隐山庄。 之前因为困在花隐山庄太久,厉奉离和贺终南借着筹备大婚的机会是山庄之内四处游走,就算没有全部,至少也将庄内一般的风景尽收眼底。 厉奉离非常肯定,此刻之间所见到的花隐山庄,绝非是自己之前所见过的那一处。 它更加宏大,也更加奢华,看起来庄内的建筑与布置的苗圃也更加繁茂。 更重要的是,之前的花隐山庄总会隐隐透出一股凄凉的气息,就算种上再多姹紫嫣红的花朵也抵挡不了那股心如死灰般的煞气。 可如今的这里,丝毫不见。 相反,此处的枝繁叶茂透露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它没有半点颓废之色,置身其中,反倒是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厉奉离静下心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闻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 这花香悠远,好似隔的很近,又好像隔的很远。 他睁开眼睛,正想寻觅这处花香的来源。 不料,一旁的练终南突然小心翼翼的唤道: “娘,你怎么来了?” 厉奉离这才发现,自远处飘然而至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她眉目清秀,身姿轻盈,一望即知是修为在身的高手。 她气质淡雅,神韵柔和,令人观之若亲,心生好感。 待到她近了此地,厉奉离这才发现,自己刚刚闻到的那阵沁人心脾的香味果然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他心中默默思量道: 莫非她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段清风。 此人之前在仙门各派的口中,早已身故,人虽不在,可却留下了她的传说。 此人,就是令练烁尹痴心不悔,苦等二十年也要向四大派复仇的渊源所在。 也正是因为她,四大派这才遭逢大难,花隐山庄也才会被练烁尹一把火烧掉,自己也才会来到此处。 练烁尹之前曾经当着林千的面说过,段清风与贺终南长的极为相似,所以他才会煞费苦心,将贺终南留在花隐。 厉奉离想起这些,不由得定睛一看。 这女子的面容的确与贺终南有七八分相似,不过她年纪见长,看的出来不是年轻女儿家,只不过驻颜有术,所以未见明显的疲态。 她气质风雅,面容柔和,与一言不合就与人大打出手的贺终南比起来,颇有名门大家的风采,不是一池之物。 厉奉离仔细端详着她,不由的竟晃了神。 练终南在一旁小声言语道: “你若是继续这样看着我娘,只怕我爹知道了,会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她这话说的本是小女儿心态,自然是带了些愤懑之情,听起来又像撒娇又像埋怨。 段清风听了此言倒也不恼,只是轻轻柔柔的说道: “终南,你又闯了什么祸?为何又在这里欺负人?” 练终南抬起头来,忍不住辩解道: “娘亲,又是谁在你的面前瞎嚼舌根,我看咱们庄内这些下人,真该好好整顿一下了,我明明是帮人,怎么说我是害人呢?倘若不是我出手,他现在还在刘护卫手下受苦呢?” 段清风看着她,眼角似笑非笑,轻言细语的说道: “哟,怎么回回都有年轻英俊的小后生被你救下,倘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咱们庄内收藏了这么些好人物呢……” 练终南羞红了脸,忙迎上前去堵住她的嘴道: “娘,别瞎说。”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这到底是见义勇为,还是喜欢收藏美人?难怪人家都说我花隐山庄养了个祸害,方圆百里之内的好人家都搬了家,生怕自家儿子被你看上了。” 她教训完毕,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厉奉离,仔细端详起他的容貌来。 厉奉离见她是前辈,不敢造次,将眼神移向一边。 段清风笑道: “这位小兄弟不知如何称呼?” 厉奉离不敢告知真名,只得胡乱搪塞道: “在下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村里人都唤我叫阿离。” 段清风睁大眼睛: “你这周身的气场,倒也不像是穷乡僻壤养出来的,我当你是个富家公子,却原来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 练终南得了机会,在一旁不依不饶的接话道: “娘亲,他刚刚当着我的面说,他是天姥的人。” “天姥?” 段清风皱起眉头,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 厉奉离没想到她居然记到现在,连忙摆手否认道: “刚刚不过是顺口胡诌了,算不得数。我家中贫寒,自小为了糊口饭吃,到处顺手牵羊罢了,无门无派,只不过为了遮掩自身,这才胡说罢了。我本就跟四大派毫无牵连,跟天姥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段清风见状倒也没有过多追问,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突然问道: “既然无门无派,可有兴趣入我门下?” 厉奉离没想到自己鸿运当头,竟然入了段清风的法眼,他一时错愕,正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一旁的练终南,不知究竟是拜了这个师好,还是不拜的好。 更何况,练烁尹是堂堂花隐山庄庄主,与自己更有深仇大恨,厉奉离一想起他,不由的恨得咬牙切齿。 他决定拒绝。 厉奉离拱手言谢道: “多谢夫人美意,可恕在下难以从命,实不相瞒,我对练烁尹练庄主没有半分好感,他的门派,我是决计不会加入的。” 段清风哈哈大笑道: “我收徒弟,与他何干?” 厉奉离心中一阵奇怪: “您不是要收我入花隐门下吗?” 段清风大手一挥,淡定言道: “他是他,我是我。我既然要收你,自然是做我素手真人段清风的徒弟,与花隐没有半点关系,与他练烁尹更没有半点联系。” 厉奉离彻底犯了糊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他迟疑问道: “您二人难道不是夫妻吗?还分彼此?” 段清风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应答道: “谁跟你说这世间夫妻不分彼此了?他是他,我是我。花隐山庄是他练烁尹当家作主,可是我素手真人的名号却是靠自己一手打拼而出的。我的徒弟,如何自处,我自己说了算。他就算是我的夫君,也不能干预分毫。” 练终南在一旁嘟嚷着嘴埋怨道: “娘亲,这就是你不收我当徒弟的原因吗?爹都那么劝你了,你也不肯收。” 厉奉离闻之一愣,他本以为段清风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她这个徒弟原来倒也收的严格,竟然连自家女儿也没有放水。 如今看来,自己能得到她的青眼有加,也算一桩幸事。 厉奉离心头盘算着如何是好。 他如今来到这儿,脑海中可谓是一团浆糊,心乱如麻,事到如今,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天姥派在此时已经荡然无存,爹娘更是无从找起,天大地大,他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厉奉离看了看一旁的练终南,她昂着头,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想必她此刻也期盼着厉奉离能够留下。 他又看了看伫立在侧的段清风。 她此刻不慌不忙,没有些许催促之色,泰然自若的立在一旁,等着答案。 看着段清风如此淡定的模样,厉奉离的心情终于也平静了下来,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安心之感。 也许,在这个世界,眼前之人是可以信任的。 厉奉离对段清风萌生了信赖之感,他决定赌一把试试。 他点了点头,轻轻言道: “好,那我就拜你为师。” 段清风斜睨他一眼,淡淡笑道: “既然如此,还不快给我跪下磕头,行了这拜师之礼?” 练终南也在一旁抚手大笑道: “好好好,既然如此,你也能一同留下来与我作伴了。” 厉奉离双膝跪地,默默的对着段清风磕了三个响头,他内心沉默,此刻一言不发,不知道前路究竟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 “你的意思是,夫人收了这个小白脸当徒弟?” 花隐山庄的一处厢房之内,看来已经有下人向练烁尹通风报信了。 他服饰华丽,身着一身慕白长衫,手中拿了一柄玉如意,正在欣赏把玩。 练烁尹皱了皱眉,询问道: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当真一点也查不出来?” “禀庄主,非是小的们不尽力,只是这人实在来的古怪,他也不知是何时潜入了咱们庄内,竟然没有惊动机关,其他人也没有分毫察觉,可后来却被当成贼叫刘彪他们拿下了,再后来就是小姐冲了过去,把他从刘彪手中强行带走了,紧跟着,夫人也出现了,不知为何三言两语之中便看中了他,当场就收他做了弟子。” 练烁尹在房中来回踱步,手指轻轻摸捻着一旁青雪梅瓶里的一枝梨花,思索不停。 他喃喃自语道: “这小子,莫非是白焰教派来的细作?” 下人忙禀回道: “他的路数,我等还未试探出来,可是据刘彪所言,他没什么修为根基,连揍人也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实在是难以相信白焰教竟然会派这样的人来咱们这里当细作,我想,他说不定真是路过的游民,混进来,找口饭吃。” 练烁尹轻哼一声,看来对这等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 “有任何动静,即刻来报。” “属下遵命。” 下人正要出去,练烁尹突然一抬手问道: “听说白焰教那名使者快到了?” “不错,听闻昨日就已经到了不远处的集镇了,不出意外,今日应该就能到了山庄之内。” 练烁尹冷笑一声,手中已将那枝赏玩的梨花折断: “我这次倒要看看,白焰教还敢派人亲自来咱们山庄,名义上行拜帖,可是却不知道背地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庄主放心,他就算再有本事,可是到了咱们的地盘,自然也是插翅难飞,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练烁尹突然惊觉起来,他厉声吩咐属下道: “白焰教中人诡计多端,与我等缠斗了这许多年,从未分出高下来,这次突然遣人前来,定然不知暗地里使了些什么计策,你们务必要加倍小心。” “属下遵命……” 练烁尹将声音抬高,继续嘱咐道: “尤其要注意夫人新收下的那小子,此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白焰教遣来使者的此刻出现,我疑他二人暗中勾结,恐防有诈。” 下人恍然大悟,对练烁尹佩服的五体投地: “还是庄主英明。” -- 练终南笑呵呵的站在厉奉离身边,看着他收拾屋内。 厉奉离实在是被她盯的受不了,双手恭敬送人道: “大小姐,您还要在这里看我打扫卫生多久啊?” 练终南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言道: “不碍事不碍事,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你扫你的。” 厉奉离手拿鸡毛掸子,无奈的转过身去,继续擦拭这屋内的灰尘。 练终南看着他,忍不住叽叽喳喳的问道: “我娘收了你做徒弟,第一件事就是要你打扫这厢房的卫生,你不生气啊?” “生气,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既然我拜了你娘做师父,自然要唯师命从也。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劈柴挑水的苦差事,我看这厢房之内,平素也惯有人收拾,干净的不得了。我不过是将这灰尘掸一掸,有什么可辛苦的。” 练终南双手托举着下巴,嘟着嘴看着他,似乎觉得无趣的样子。 厉奉离见她这般娇生惯养的模样,自然是从小父母宠爱,没有受过半点人世疾苦,他心头一热,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富贵日子。 那时候在天姥,自己何尝不是父慈子孝,爹娘宠爱,全派上下都不敢惹自己这位小少爷。 如今身份调转,人要脱离了那个环境,才能发现那些竟也是多么奢侈的事。 厉奉离的眼泪涌了出来,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几欲奔出。 练终南眼尖发现他情绪不对,忙对他挥挥手道: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厉奉离忙用袖子将眼角的泪擦了擦,强颜欢笑道: “没什么,灰尘迷了眼。” 练终南似乎发现了他心中不痛快,如今倒也没有继续烦他,蹑手蹑脚的自顾自离开了。 她后脚刚走,厉奉离就发现了她的动作。 他暗自苦笑: 本以为这丫头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可照这么看起来,倒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知道进退。 厉奉离此刻对她的敌意不知为何,竟也消散了半分。 他思量道: 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再和她好好打招呼吧。 这位小姑娘,的确不是坏人。 -- 练终南不知道自己这小小的举动居然无意间收服了厉奉离的戒备之心。 她现在手上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哼着小调,在园子里四处转悠。 好无聊啊。 她发自肺腑的想道。 本以为可以和新来的这个叫阿离的小子打成一片,可结果看他刚刚都要哭出来的那个样子,只怕也藏了什么伤心事。 如此一来,捉摸他就不好玩了。 练终南觉得跟一个伤心人开玩笑,实在是世间最令人伤心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可是现在,要玩什么好呢? 突然有数人从她身边鱼贯而出,练终南敏锐的察觉到,山庄要发生什么大事。 她忙上前叫住带头的,来人恭敬停了下来: “禀大小姐,我们奉了庄主之命,前去迎接白焰教的使者。” 听到白焰教三个字,练终南的双眼放光了。 她兴奋的大叫道: “好好好,我正愁没地方可玩呢,既然白焰教来人了,你们带我一起去吧。” 众人不敢接话,小心议论: “若是这位专门惹是生非的大小姐去了,只怕事难圆满。” 练终南的杏眼圆睁,怒斥道: “你们若是不带我去,我自然会去我爹那里告你们的状,要他把你们都赶出去。” 众人知这位大小姐性子一向刁蛮,也知她定然做的出这样的事,如今虽然一个头两个大,可也让她跟在队伍中间,一群人各怀心事的出发了。 到了花隐山庄入口,远远的就见到有一人,身姿挺拔,风采卓然,他气场淡定,不慌不忙,身边未带一兵一卒,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花隐山庄众人本领命而来,以为要迎接白焰教的一队人马,可如今见到只有他一人到访,不由得傻了眼。 领头的护卫大声问道: “来人可是白焰教的使者?” 那人转过身来,气定神闲的答道: “不错,正是在下。” 领头的护卫环视了四周一边,迟疑问道: “为何只有你一人?” 那人淡淡言道: “一人有何不可?我此番来访,乃是代表教内前来与贵庄互通有无,一人足矣。” 花隐众人见此人虽然形单影只,可却气宇轩昂,一望即知,不是等闲之辈。 他们本以为或多或少会见到白焰教不少人马,甚至在庄前就会有一场大战,可如今只见到一人,不免有些失望。 来者是客,如今既然没有撕破脸,定然还要请贵客登门。 领头的护卫思虑妥当,上前一步恭请道: “花隐山庄恭迎使者大驾光临,恕我无礼,不知使者如何称呼?” 那气质绝尘之人淡然一笑,轻声言道: “在下风狄生,字若阳,乃白焰教座下青羊使也。”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练终南隐匿在众护卫中,时不时的探探脑袋,跃跃欲试。 她知道白焰教与花隐山庄一向水火不容,可是白焰教中人到底长什么样子,究竟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妖魔鬼怪,一概不知晓。 练终南只知道每次提起白焰教,爹就恨的牙痒痒,庄内的其他弟子们也说,白焰教不是好人,可他们究竟坏在哪里,却又没人能说的出来。 他们愈发这样形容,练终南的心中就愈发困惑。 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亲眼目睹这搅的花隐山庄都不得安宁,声势浩大的白焰教,究竟是什么来头。 可对方居然只派了一名小小的先锋使,实在是叫人失望。 练终南将狗尾巴草扔在一旁,觉得今日实在是索然无味。 她昂起头,准备再看一眼就离开。 不过刹那一眼,她的眼神与刚刚自报家门的青羊使者对了个满怀,她的心中不由的一震: 好俊俏的小郎君! 此人五官出众,自然不必细说,可那份谈笑风生、淡定自若的气度,更是锦上添花。 练终南一时间失了神,站在原地发起了呆来。 她心中兀自感伤道: “想不到白焰教居然有这等上佳的货色,枉我花隐山庄家大业大,居然在美貌这个选项上没人能和这位青羊使者对抗分毫,看看我爹这些手下,都不知道从哪里招来的歪瓜裂枣,与此人相比,更是衬托的脸面上无光。” 练终南思来想去,也才想起来手头仿佛只有那位阿离长的不错,临时拖出来接待此人的话,方不至于丢了花隐山庄的尊严。 她打定主意,咣当一声出列,惊的在场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 为首的护卫见练终南已经站了出来,如今是介绍也不是,不介绍也不是。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风狄生率先抬手打破僵局道: “敢问这位姑娘是——” 事已至此,带头的护卫也只能老实答道: “这位乃是我家山庄的大小姐,特地奉了庄主和夫人的命令,前来迎接使者大驾光临……” 风狄生颇感意外,忍不住笑道: “看来还是我多虑了,我本以为你我两家之前积怨颇深,我若是想进这扇门,恐怕还要颇费些周折,却没有想到贵庄如此大人大量,不但派了这许多人前来迎接,还有劳山庄大小姐亲自恭迎,此等礼数,倒教风某人受不起了。” 练终南见他谈吐文雅,举止谦和,心中愈发敬仰了他三分。 虽然不知道他刚刚嘟嘟嚷嚷咬文嚼字说了大半天,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练终南也察言观色,听出了那些全是好话,想来都是些赞美之词。 如此一来,她愈发乐呵上了,不由得上前一步,伶牙俐齿接话道: “这位,风公子,您过奖了,我们山庄,其实没什么好玩的,要不然我带您四处逛一逛?” 风狄生忙上前一步恭敬回礼道: “有劳大小姐了。” 眼看这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庄内,还有说有笑了起来。 其他护卫都彼此相看,一时半会摸不清楚状况。 带头的人还在懵逼,旁边已经有其他人好心提醒道: “头儿,庄主不是说要咱们小心防着此人吗?怎么大小姐就把人随随便便领进门了。” “这还用你说,我两只眼睛看着呢。你们几个,迅速去向庄主报信,就说白焰教的人,已经进了庄内了,其他人,都跟着我,牢牢盯住他俩,记住,距离别太近,千万别惹火了大小姐。”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 “万一大小姐发起火来,只怕比得罪了白焰教,更恐怖。” -- 风狄生一边微笑走着,一边仔细聆听着练终南的每一句话。 对方似乎浑然不觉,正从这个草丛跑到那个花丛,又从路旁的苗圃上随意指点花朵给他看。 这等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之人,风狄生自问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 可是这样的人,居然长在了花隐山庄。 竟然还是鼎鼎大名的练烁尹和段清风的女儿。 风狄生想到这儿,不由的觉得造物主之神奇,果然五行精妙,互为补充。 两个人精居然能生出这样一个蠢货来。 当真不知是喜是忧。 他走神的瞬间却已经被练终南察觉,她生怕是自己的介绍不够有趣,于是忙询问道: “风公子,是我说的太无聊了吗?我早说过了,我们山庄虽然看着大,可到处都是花花草草,真的没什么好玩的。” 风狄生温柔笑道: “大小姐说笑了,你口中这般无聊的园子,可是练庄主花了大心思努力打造的,天下间多少人想进来亲眼看一看这些名贵的苗木花圃,尚且没有机会呢,我如今得此佳遇,还是你亲自讲解,这般殊荣,实在是叫人艳羡不已,哪里还会觉得无聊呢。” 练终南愈发觉得脑门烧的疼。 这人到底能不能正常说话。 她愣了一愣,方才问道: “你是教书先生吗?为什么说话老是这么文绉绉的。” 风狄生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也有些哑然失笑。 他耐心回答道: “小姐误会了,只是在下素来爱挥毫泼墨,附庸风雅,所以用词遣句之时常用些典故,也有些文趣,所以在小姐看起来,难免说话造作了些,我改改,如何?” 练终南忙摆手道: “不用不用,您随意,我听听就好。” 风狄生见她性子如此大咧,竟然不像是家教严厉之教训,于是问道: “你爹娘没给你请先生吗?” 这句她自然是听的懂,于是欢天喜地的答道: “请过,我娘请了好几个呢,不过都被我爹打跑了。” “嗯,练庄主为何会如此?念书不好吗?” 看他有心想问,练终南静下心来与他好生说道: “这话要是其他人问,我定然是不高兴的。不过风公子你问的话,我倒是没什么不舒服的。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爹他这个人,脾气古怪的很。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讨厌那些书上的东西,我娘那时候也请了先生到了庄内来教我读书识字,可我爹很生气,说那些东西误人子弟,于是不让我学了,再后来,索性将那些人全部撵走了。我娘因为此事,还与他大吵了一架,可是也没什么结果,后来两人都不怎么管我呢,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风狄生想到自己不过刚刚与她相识片刻,她竟然能将这等事直言相告,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对方如此坦诚,反倒显得他小人之心十足了。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内心的不安道: “练大小姐,其实我不过是客套一句,你不需要答的这么认真。” 练烁尹嘟起嘴来,疑惑不解道: “嗯,我刚刚说的这些不能见人吗?都是真话啊。” 风狄生皱了皱眉,询道: “可我是白焰教的人,你对着我说了这么多你爹的事,难道不怕我对你们花隐不利吗?” 练终南摊手笑道: “难道我爹不喜欢教书先生还是个弱点?那这么说起来,他弱点可多了去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这些话,也不用我说,随处打听打听,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你不是白焰教的先锋使吗?不至于连这点收集消息的能力都没有吧?” “喔,你为何知道我是先锋使?” 风狄生的眼睛发亮道。 练终南抚手大笑道: “你刚刚都自报家门了,说你是青羊使了。青羊者,冲锋陷阵,头等之羊也,这不是先锋使的意思吗?” 风狄生恍然大惊: “你不是不读书吗?” 练终南扑哧一乐道: “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娘闲来无事教我的,她说凡事必有外应,尤其是人的名字和封号,一定暗藏玄机,遇人遇事如果用心观察,自然可以品出其中奥妙,这些,书上可没有。” 她如今笑的山花灿烂,没心没肺。 风狄生的心里却暗自沉了下去。 他默默思量道: 这丫头,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说她笨,可她却自青羊二字便能勘破玄机。 说她聪明吧,可是这上来就实话掏底,看不出来半点聪明。 风狄生如今探不出她的深浅,心中反倒七上八下了起来。 两人正在园中对峙而站,后面跟住的众护卫不敢靠的太前,只敢远远相观。 突然有个眼尖的护卫发现厉奉离打着一桶水,正从不远处拎了过来。 “快去禀报庄主,那个叫阿离的小子已经找准机会去跟白焰教的人接头了,此人果然有诈,无比小心提防。” 眼看其他人不动,那护卫气得浑身颤抖: “还不快去!” 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忙应声道: “是是是。” -- 厉奉离提着这满满的一桶水,正满腹心事,思量着自己的前程。 完全没有注意前方发生了什么。 练终南见他行至此处,忙高兴的对他举手挥舞道: “小阿离,小阿离,看这里!” 厉奉离抬起了头,他看见了站在练终南身旁的风狄生,那是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咣当”一声,水桶应声而落。 水,洒了一地。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练终南见他如此惊慌失措,不由得好奇问道: “小阿离,你这是怎么了?” 她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莫不是看上这位俏郎君了?” 她这话只是玩笑,可厉奉离听完却气的扭头就走。 练终南以为他是生气自己玩笑开的过火,忙撇下风狄生,追上前去,对着厉奉离不断道歉道: “诶诶诶,你别生气啊。我就是一句戏言,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两人追逐前行了好一会儿,待到离的远了,厉奉离方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严肃的对她言道: “你可知他是何人,就与他如此亲近?” 练终南满不在乎的答道: “不就是白焰教的人吗?有甚稀奇?” 厉奉离瞪大了双眼: “他,他是白焰教的人?” “不错啊,他是白焰教的青羊使者,特地前来与我们花隐交好的。明面是这样,私底下就不知道什么目的了。” 厉奉离试探的问道: “可否知道他的姓名?” “他刚刚已经自报家门了,姓风,名狄生,字青羊还是若阳什么的,记不清了。” 厉奉离心头一沉,竟然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看来此人果然是风狄生无疑了。 不过他明明是浮云的弟子,为何会变成白焰教的人? 厉奉离如今心里七上八下,他反复思量,风狄生究竟和自己一样,似乎还留着之前的记忆,还是只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长相和名字完全一样的人。 如此一来,还是得找个机会,试探他才是。 练终南之前正愁找不到人撑场子,唯恐在风狄生面前丢了花隐山庄的面子,如今见到阿离,心想正好,免得再去找人了,就他了吧。 她上前一步,笑呵呵的与他商量道: “小阿离,不如,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厉奉离不知她打什么鬼主意,一脸警惕的看向她。 练终南笑的更加妩媚了。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风狄生,俯身小声对厉奉离言道: “你就当帮帮我,带这名风使者去他下榻的厢房可好?位置嘛,就是从中厅过去往东的第五间,之前的下人们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厉奉离不知她为何突发此言,好奇询道: “你为何不自己带他前去?” 练终南对了对手指,老老实实的答道: “我是瞒着爹娘去闹着玩,时间一长,只怕他们会发现,如今你既然来了,我自然全身而退了。” 厉奉离指了指不远处,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之前与练终南一起迎接风狄生的那些护卫: “他们不是人吗?我看他们跟着你和那位风使者半天了,若是不方便的话,就让那些护卫带他去,为什么非得是我!” 练终南心直口快言道: “还不是因为他们都是歪瓜裂枣,上不了台面,丢我们山庄的脸。” 她这话实在是说的太直,厉奉离听到,微微一怔,竟不知如何接话是好。 他转念一想,自己正愁找不到机会试探风狄生,如此一来,岂不是送上门的机会。 厉奉离点了点头。 练终南大喜过望,上去拉着他的手,欢天喜地的热络道: “你放心,只要这次你帮了我,以后就是我罩的人。以后若是谁敢欺负你,我定然要打的他满地找牙!” 厉奉离没想到自己还收获了一个靠山,又见练终南一个女儿家靠自己靠的如此之近,不由得涨红了脸,将身子挪了挪,退到了一边。 练终南跑到风狄生,似乎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一溜烟的跑掉了。 风狄生抬起头,微微皱眉,看了看不远处的厉奉离。 厉奉离没有看他,自顾自的在前面带路,也不过多言语。 两人一前一后行进,距离却隔了老远,都没有说话。 眼看练终南跑掉了,但风狄生却不知为何被那个叫阿离的小子引了路。 一路跟踪至此的其他护卫们也傻了眼。 有不明所以的趁机问道: “这大小姐都走了,咱们是跟还是不跟?” “跟啊,当然要跟啊,咱们不是来盯梢白焰教的人吗?大小姐若走了,没她在这里捣乱,岂不是更好?” 带队的护卫恍然大悟。 不错,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他看了看前方的二人,心道这两人欲盖弥彰的也太明显了,有何必要一前一后隔的如此远,看来果然是暗地有所勾搭,这才明面上不想让人看穿。 他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招呼其他人: “大小姐那边不用管了,只怕她是性子来了,不知道又跑去哪儿玩闹去了,反正也跑不出咱们庄外去,倒是这两人,务必给我看紧了。若是能找到证据,证明这两人的确有所勾连,里应外合,那咱们在庄主面前,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其他护卫们纷纷点头,赞同带头大哥的所言。 那带头的护卫不禁喜上眉梢,他暗暗思量道: “此次要是真被自己拿住了关键,不知能得到庄内多少赏赐呢,如此一来,岂不是横财一笔了!” 厉奉离和风狄生二人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如今他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各怀心事,都冷着脸,一言不发。 待到近了风狄生的房间,厉奉离将门推开,只对他指了指,便正准备离去。 风狄生觉得这小伙子不知为何,对自己敌意如此浓厚,不由得觉得一阵好笑。 厉奉离真要离开,他突然换上一副面孔,言笑晏晏的看着他,向他手上送了一坨银子。 “小小心意,感谢小兄弟为我带路了,这点意思,不成敬意,拿去花吧。” 厉奉离看着手上的银子,心中五味杂成。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有被人打赏的时候,想当初,这角色可是调转过来的。 厉奉离心高气傲,焉能受得了这种礼遇。 他将银子反扣在风狄生手掌之上,冷冷言道: “受之有愧。” 风狄生没想到他竟然丝毫也不犹豫,见他脸色镇定,五官端正,不似这庄内打杂之人,又见他钱财在前也不变色,行动自如,更不似穷苦人家出身。 他之前唯有机会仔细观察厉奉离的相貌,如今好好看了下来,倒觉得他虽然衣衫简陋,可气质自如洒脱,不像是被人驱使着长大的。 莫非,此人也是被花隐山庄虏来的? 风狄生沉下心来,他心中有了打算。 他笑吟吟的自桌上端了一杯茶,亲手奉上道: “小兄弟,既然谢礼不收,这杯茶,就算是我敬你的。” 厉奉离本不愿搭理他,可如今想到此刻四下无人,只有自己与他单独相处,正是探探对方底细的好时候。 厉奉离接过茶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这茶如此涩口,不是今年的新茶,花隐山庄怎会以这等货色待人?” 他刚刚说完,却觉话中有失,忙闭上嘴,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风狄生笑意满怀的看向他,轻言细语的问道: “听小兄弟的意思,你也不是这花隐山庄的人吧?” 厉奉离没好气的答道: “刚来没几天,我跟这里,不熟。” “喔,既然如此,你我倒是一样的。我也是初来乍到,不甚相熟。 厉奉离听了他这话,心中一惊,脑海中灵光一闪。 莫非,风狄生是在借这话点醒自己? 他喜出望外,若对方也有之前的记忆,自己总好过一人在此处孤军奋战。 可风狄生接下来的话,却叫他瞬间失望了。 “我自白焰教赶路过来,一路风餐露宿,实在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如今好不容易进了花隐山庄的门,却觉得这里待人接物也不甚热情,小兄弟,你不要怪我多心,既然你不是这山庄的人,想必也是被他们抓来的,你若是想走,我可以想法子带你一起离开。” 风狄生见他面色有些许失望,以为是自己的条件开的不够动人,忙加了一句: “如今外面也不太平,我在白焰教之内还有点威信,若你有意加入我教,我也可以为你谋个门路。” “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厉奉离看着他,踟躇片刻,轻轻吐露道: “阿离。” 风狄生颇感意外,这人的性子如此简洁吗?为何自己说了一大堆,他好像勉为其难,不愿搭理一样。 “阿离?小兄弟,你没有大名吗?” 厉奉离不耐烦的看着他道: “你不认识我?” 风狄生再三端详了他片刻,摇了摇头: “不认识,兄台的容貌也算人中龙凤,我若是见过,定然不会没有印象。” 厉奉离见他举止斯文,为人谦和,与之前对人冷冰冰,除了贺终南谁也不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风狄生比起来,倒是人情味十足,也显得木讷了些。 他感到一阵失望。 看来这个风狄生,也并非自己认识的那个风狄生。 如此说来,自己在此处,当真是算得上寡立无援、孤军奋战了。 厉奉离的脸色愈发沉重了起来。 他隐隐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未来。 既然此人不是风狄生,那自己也没有过多停留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厉奉离转身正要离开,风狄生却热情的拉住他的胳膊,好意挽留道: “阿离兄弟,送佛送到西,你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厉奉离斜睨他一眼: “什么?” 风狄生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这封信,还请你替我送给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章 厉奉离疑惑的接过此信,心中却翻滚不已。 自己与他不过初次见面,他竟然会委以如此大任。 按照之前自己得知的消息,白焰教与花隐山庄势如水火,如今这位风狄生孤身来到此处,可谓四面树敌,孤军奋战。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打了什么算盘,可是想必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在此状况之下,他要送的这封信,可谓并不简单了。 厉奉离想到这儿,不动神色,只是将信揣下,小心翼翼问道: “这信是要送给谁?” 风狄生笑道: “这事简单,若是有机会见到素手真人段清风,烦请将此信带给她。” 厉奉离心中一沉。 段清风才刚刚收了自己做徒弟,花隐山庄其他人说不定没机会见她,可是自己却绝对是最佳人选。 只不过此事隐秘,也没几个人,这位风使者是如何得知的。 还是亦或者他根本也不知道,只是误打误撞的,将此信交到了自己手上。 厉奉离决定先装装糊涂。 “喔,这信既然是要转交夫人的,你为何刚刚不直接交给大小姐,她要见她娘,易如反掌,我不过是这庄内新来的打杂之人,有没有机会见到夫人,还不一定呢。” 风狄生颔首笑道: “这事不急,等你遇上她时,给她便是。” 厉奉离说出了内心隐忧: “不过,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练庄主对夫人甚为紧张,若是被人搜出来这封信,我只怕会惹麻烦上身。” “阿离兄弟,这你大可放心,其他人就算不小心得到了这封信,也根本看不懂里面所写的内容,就算是练烁尹也不例外,此信唯有段清风自己才能明白,所以,你丝毫不用担忧。” 他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消解的一干二净。 厉奉离见了此状,也明白自己推诿不掉了。 他点了点头,应允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帮你这个忙。” 风狄生忙上前一步,双手恭礼,毕恭毕敬的言道: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厉奉离犹豫了会,还是开口问道: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你竟然放心将此事交托给我,难道不怕我后脚出了这个门,就去庄主那里告发你吗?” 风狄生大笑道: “论及看人,风某人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你决计不是这样的人,我与你虽然素昧平生,可也觉得你正气十足,虽然不知如今为何沦落此番境地,但却断然不是那见钱眼开的小人,更何况,你不过初入花隐,与这山庄渊源颇深,我又何苦担心这些,自然可以赌上一赌。” 厉奉离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如此信任,我便看老天爷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帮你这个忙。” -- 练烁尹稳坐屋内,紧闭双眼,正在修行打坐,此处清幽,乃是他日常栖息之所。 忽有下人前来禀报,他挥手示意来人进来相讲。 “说吧,盯了这么半天,可有什么发现?” “回禀庄主,这白焰教其他什么人都没派,就只遣了这风狄生一人前来,纵使他再有本事,可这事也透着古怪,只怕有诈。” 练烁尹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十分透亮。 “喔,诈在何处?” “小的刚刚见他与新来的那个唤阿离的小子在房间内不知密谋些什么,两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刚刚方才离开。我怀疑,那叫阿离之人,恐怕就是先他一步,被白焰教安插进来的探子。” 练烁尹右手轻轻拂过一旁青瓷瓶内的梨花,莞尔一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盯住那小子,若他真做什么手脚,当场拿住,人赃并获。” 报信之人忙应答道: “属下也是这等打算,只不过——” “有话就说。” “这个叫阿离的,是夫人新收的弟子,还有他似乎很得小姐的欢心,倘若属下到时候对他出手,只恐夫人和小姐那里,恐不好交代,不知如何是好。” 练烁尹这才想起,之前段清风的确收了他做徒弟。 虽然这收徒之事甚为草率,甚至连个正式的拜师典礼都没有。 可是段清风的性子,他最是了解不过。 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之人。 段清风如今既然认了这小子,当真就不会对他不管不问。 练烁尹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么多年,别的都不怕,唯独这个死穴是碰也不敢碰。 他扶着额头,轻轻言道: “行吧,你们先好生盯着他,倘若有一点异动,便及时来报。我亲自处理。” “是,遵命。” -- 厉奉离满怀心事的走在路上,心中不停思索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太古怪了。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实在太过古怪。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揣的那封信,既然如此,自己不如将那信看了,死也死的明白。 他本觉得私拆他人信件不是什么好事,可想起刚刚风狄生那十分笃定的模样,根本不惧怕此信落入他人之手。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就算偷看一眼,也不甚罪过。 思来想去,厉奉离还是决定探个明白。 他环顾四周,找了个四下无人之处,小心翼翼的就将手中的信封展开,他本以为有个火印,可发现此信竟然完全没有封口。 看来风狄生所言非虚,他当真是自信十足,丝毫不怕有人来看。 厉奉离抽出信封内的一沓纸,正要展开相看。 冷不丁的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巴掌,吓了他一大跳。 “诶,小阿离,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背后突然探出了练终南一张俏丽的脸庞,她跃跃欲试,正在往前张看,想看他手上拿的究竟是什么。 厉奉离心慌意乱的将手中的信封和信札一股脑的揣在了身上,对她胡乱搪塞道: “没看什么,你干嘛吓我?” 练终南绕过来,站到他的面前,哈哈大笑道: “你怎么这么紧张,脸都红了,快快快,让我看看你刚刚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厉奉离知她性子刁蛮,不敢硬怼,怕反而激起对方的好奇心,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慌乱应答道: “哪有什么东西,你明明看错了。” 练终南上前就去搜他的身,没有丝毫客气。 “你骗我?你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行,就是眼睛特别好。你要是不藏就算了,我还对它没什么兴趣,可如今看你这般慌乱,还居然说谎话框我,我倒也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她到底是有修为之人,如今正着性子与他打闹,颇为认真,反倒让厉奉离招架不住了。 他又不敢用力推开,如今两人撕拉在一起,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扯头花的意思。 “你给我!” “我不给,你个女儿家,堂堂花隐山庄大小姐,为何行事如此野蛮。” “废话,我自己的地盘我做主,就因为我是花隐山庄大小姐,想抢就抢呗。” “你是土匪啊!” 厉奉离好不容易才从她的魔爪下将身子挪开,如今只觉得全身疲软,累的要死。 这姑奶奶真难应付,难怪之前那些下人提起她都敢怒不敢言,论泼皮无赖劲,这也确实没几个人赶的上了。 他正要离开,突然觉得身边有急速身影划过,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怀中空空。 厉奉离张眼望去,却见到练终南一脸笑意的拿着刚刚的信札对着自己挥手示意。 “哈哈哈哈,中招了吧,小子。” “你,你快还给我。” 练终南不慌不忙的打开信札,对着他轻描淡写的言道: “我倒要好好看看,是什么东西?弄得你如此紧张!” 她展开信纸,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 “见汝之心,不甘明月,日为孤傲,凭等孤洁,寡敛于高山之雪,落暮于淮草之滨……祈君为盼……” 练终南对着纸上字一个一个读了下去,读到快结尾的时候,终于眯起眼睛,认不全了。 她将信纸丢给一脸慌乱的厉奉离。 “这都什么东西,字我都认识,可为什么连起来就不知道写的什么意思啊!小阿离,你给我讲讲。” 厉奉离这才发现原来这位练姑娘,竟然是个文盲。 诶,倒也不全是,字倒是认识,只不过这古文含义,怕是一点也不懂了。 厉奉离将心放了下来,他从地上将信纸拾起,小心翼翼的叠好: “你不懂这上面的意思吗?” 练终南摆了摆手,一脸烦闷: “最怕这些嚼文嚼字的东西了,要不是学风雷诀的时候,必须要识字默念口诀心法,只怕是连这些字我都认不全呢,实话跟你说,我也只是懂单个字而已,可他们连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真是一点也不懂。” 厉奉离这才明白她为何对此物如此痛快的放手,难怪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 他如今可以放心大胆的与她胡编乱造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信是我刚刚捡的,还没来得及看呢,就被你抢去了,你不识字,我就更认不全了,咱们就别管这信了,干脆是找别的东西玩吧。” 厉奉离三言两语正想将她糊弄走。 练终南突然领悟了什么,她摊手道: “把信给我。” 厉奉离不敢顶撞,将信慢慢托出,练终南一把将信夺了过去,她又看了好几眼,哈哈大笑道: “我明白了。” 厉奉离一阵眩晕。 她居然能看懂?! 练终南用手指着上面的字,对他言道: “这不就是一封情书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厉奉离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一愣。 正不知如何回话是好。 练终南已经美滋滋的炫耀开了。 她拿着信纸,来回认真研究道: “这东西,到底是谁写的?怎么会不小心扔下呢?” 练终南拽住厉奉离,认真问道: “你在哪儿捡的?” 厉奉离见她如此热衷于此信,生怕自己只言片语说错,惹她怀疑,于是随意乱指道: “就,就前面,那个湖边的大树下面,我走过去乘凉,正想坐下去,就发现地上的草丛里有这么封信……” 练终南一脸狐疑的看向他: “那你刚刚为何这么紧张?” 厉奉离辩解道: “这信本就是我捡的,说起来也不该看它才是,可是我实在好奇的很,于是忍不住打开,又怕别人撞见,自然小心翼翼,可成想,你就刚好出现,吓了我一大跳。” 练终南将这信纸在太阳光下照了一照,随手一晃,晃到了厉奉离的面前,她正色问道: “不对吧,你刚刚说,你不认识几个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看它?” 糟糕,刚刚随意编的借口,却没想到反而绊住了自己的脚。 厉奉离本以为这位练姑娘不过是个好花痴的蠢材文盲罢了,可如今看起来,她压根一点也不傻啊。 他强装镇定道: “我哪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信啊,我本以为花隐山庄这种高门大户,里面说不定是哪个小厮掉的银票呢。” 练终南双眼直直的看着他,似乎在确认他说法的真假。 厉奉离毫不示弱的回望过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信。 “信既然是我捡的,自然由我保管,说不定后面还会有让人追着问呢。” 练终南哈哈大笑,空手言道: “怎么可能呢?他如此煞费苦心才写出的情书,自然不会厚着脸皮来找你讨要了,我想,这人就算知道信丢了,恐怕也只能装作不知情吧。”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轻轻言道: “说起来,这花隐山庄,也没什么适龄的女子,莫非,这情书是写给我的?” 看着她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厉奉离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瞬间认为她有点脑子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这姑娘,果然还是傻的可爱。 “怎么,小阿离,你这一脸不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你难不成在嘲笑我?” 练终南见状就要上去揍他,厉奉离赶紧躲开: “不是,小姐,你想多了,我是眼睛被沙子迷了眼,这才随便眨了眨,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练终南不甘示弱的上前掐他道: “你少来了,你刚刚的眼神不就是在鄙视我是个花痴吗?你真当我傻啊!” 厉奉离一边双手托举着高喊饶命,一边心中暗暗念道: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究竟是真聪明还是装糊涂。 他二人玩闹了好一阵,忽听到后面有人呵斥道: “终南,一会儿功夫不见,你怎么又在欺负人?” 厉奉离转过头去,发现原来是段清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练终南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看到自家爹娘却是鬼打架。 她当即毕恭毕敬的推倒一旁,随意辩解道: “娘,那个阿离身上有个蚊子,我帮他打蚊子呢。” 厉奉离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行,这借口,真是敢想敢编呢。 段清风瞪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厉奉离,亲切问候道: “阿离,你没事吧,她这人打小就没轻没重,可是出手太重,有没有伤到你?” 厉奉离赶紧摇了摇头,事不宜迟,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正好趁此机会找个理由把练终南打发走,然后将信交给段清风,如此一来,这麻烦事自己也就算交差了。 更何况,他自己心中也实在是好奇的很。 段清风看起来跟风狄生毫无瓜葛,素不相识,为何风狄生又指明要将这封信转程送给她呢。 厉奉离也很想知晓,段清风见到这封信之后的反应。 实在是叫人难以捉摸。 他开口道: “师父,我没事。” 厉奉离斜睨练终南一眼,她在一旁玩着手指,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师父,上次你说过要收我做弟子,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 段清风笑道: “当然算数,我这个人,一言九鼎。” 厉奉离忙双手奉上道: “既然如此,还请师父不吝赐教。” 段清风这才明白,他是向自己讨要授业来了。 她哈哈言道: “上次看你小子不甘不愿的样子,还以为你不愿意认我这个师父,没想到如今倒是转了性子,如此好学了。” “罢罢罢,我先探探你的路子,再想如何教你才好。” 段清风正要试招,却发现练终南还在一旁伫立,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皱了皱眉头: “终南,为娘有正经事要做,你先走吧。” 练终南嘟囔着嘴,赌气走远道: “行行行,知道了,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这样,只要你要教人,就一定让我离的远远的,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看来她此前也是在此事上吃了不少的闭门羹,难怪没有抵抗什么,就痛快的走了。 眼看她逐渐远去的背景,厉奉离莫名的有些心酸。 他转过头去,见到段清风一脸惋惜之情,也甚是心痛的模样。 “师父,我可否问一句?” “你是想问,为何我放着现成的女儿不教,反而要教你是吧?” 厉奉离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他内心的疑问。 段清风叹气道: “万物皆有所长,终南是没法承接我的这身衣钵的,说起来,也算是造化弄人,她五行特殊,天生与我派功法相克,若是贸然相习,只怕有性命之虞。” “可是她不是学了风雷诀?” 段清风一脸惊诧的看向他: “你竟然知道她习了风雷诀?” 厉奉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是她自己说的,我还以为她资质甚佳,不管修习什么都能得心应手呢。” 段清风释然道: “终南体质特别,就算是风雷诀,也不过是……” 她说到这儿,忽觉自己失言,忙掩住嘴道: “诶,你看看好端端的,怎么都去说那丫头了,行了,你有多少底子,权且先放出来,让我看看你的底子,再行打算。” 厉奉离之前已经在水井边试了试,发现自己之前的天姥修为早就已经全数殆尽,根本使不出来,自己如今跟张白纸没有区别,反而可以放心大胆的与段清风交手,不怕被人瞧出路数来。 他上前近身,与段清风交了几手,对方没有嫌弃他没有根基,反而连连赞许道: “好好好,你这小子,果然根骨奇佳,果然是我派的好苗子。” 段清风试炼妥当,正要教训他两句。 厉奉离却因为此信揣在身上,唯恐夜长梦多,于是暗里耍了个小心眼,在侧身之时,故意将手挪开,怀中所揣之物自然应声飘落。 他见状,故意“诶呀”一声,大叫不好。 这番动静如此之大,段清风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见了。 她见地上掉了封信,又见厉奉离一脸慌张的模样,询道: “怎么了,此物乃是什么重要的书信吗?” 她自地上拾起,正要送还给他。 厉奉离趁机进言道: “师父,其实这封信是要给您的。” “给我?” 段清风将这信札的四周仔细端详了一下,愈发惊讶。 厉奉离赶紧解释: “师父,此信乃是刚刚进庄的那名白焰教使者风狄生让我转交给您的。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与他素不相识,可是不知为何,他非要我转交此信给您,而且听那个意思,好像这信的主人与您颇为相熟,我本来不愿意接收此事,可随即一想,如果真是师父您的故人所托,而白焰教在山庄内部举步维艰,其他人根本无法做到此事,说不定反而会误了事,断了您的联系,所以,我这才斗胆接了此物。” “接到这信之后,我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交给您,可刚刚这信掉落出来,恐也是天意了。” 厉奉离这番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可听起来全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人很容易相信。 段清风倒是没有怪责他,反而只是愈发困惑道: “我跟白焰教的人,更是没有一点关系,他们送信给我,干甚?” “风狄生说,您只要看了此物,便知晓其中含义。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段清风手指轻柔的打开信札,抿嘴笑道: “好,今日倒是来了桩稀罕事,我倒也看看,白焰教还能写些什么给我?” 她打开信纸,一字一句读了下去,可是面色却愈发暗沉了下来。 读到末尾之时,更是愣住了神。 厉奉离观察她此番行径,心中已经洞察了三分。 看来风狄生所言非虚,这信上之意,段清风果然看的懂。 他正要询问,段清风突然缓过神来,急忙问他: “这信还有谁知道?” 厉奉离不敢隐瞒: “师父,小姐刚刚不小心撞见了我,将这信夺了看去,可是她不认识几个字,说的牛头不对马嘴,风狄生也曾说过,这信除了您,其他人拿到手也看不明白,所以,我也就没有当回事……” 段清风恍然大悟: “她刚刚与你撕扯,就是为了看这信?” 厉奉离点头: “不错。” 段清风的手紧紧拽住信纸,满脸愁容道: “坏了,这事不妙。” 第 一百六十二章 厉奉离正要询问是何事不妙。 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竟然是练烁尹带了山庄不少护卫杀了过来。 段清风忙将厉奉离挡在自己身后,小声对他言道: “待会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说话,我自会应付。” 厉奉离这才瞧见练烁尹已经到了附近。 他心中疑惑。 若是练终南前去给他爹通风报信,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言语间,练烁尹已经到了此处,他见段清风一脸冷寂,不由的轻声言语道: “夫人,这事与你没有关联,你后面这个人,只怕是白焰教的探子,如今我有证据在手,还望夫人能体会我一番苦心。” 他这话一出,段清风和厉奉离皆双双惊了。 本来以为是因为信的事情,可现在看起来,反倒不是了。 段清风沉着问道: “你有何证据,说他是白焰教的人?” “我自然有我的路子,你就不用管了。” 练烁尹将手一挥,正要示意手下人将厉奉离带走。 段清风横眉冷对,呵斥道: “我管你什么路子,不过是听了手下人阴一阵阳一阵的煽风点火,于是跑到我这里来兴师动众,这孩子的路数我已经试探过了,白纸一张,跟白焰教没有半分关系,我看,是你手底下的人无能,怕交不了差,所以在你面前顺口胡诌的吧。” 她此话一出,跟随练烁尹的几位守卫分明自辩道: “夫人这番话真是折煞我等了,我等不过是奉了庄主之命前去监视,这才有机会发现这小子与那个叫风狄生的勾勾搭搭……” 厉奉离瞬时明白过来了。 原来自己替风狄生指路的那一切,皆有人在背后监视,他们虽然看的不甚真切,可是自己在风狄生的客房之内停留的时间不短,收信之时又互有拉扯,这些细节在这些护卫眼中,自然早就已经有了嫌疑。 如此一来,他们会跑到练烁尹面前通风报信,也就完全说的过去了。 想到了这一层,厉奉离心中却安稳了下来。 自己起初还以为是练终南通风报信,那么这信的事情就指定脱不了干系了,可依目前的局面看起来,练烁尹也罢,这群护卫也罢,分明都还没有发现这封信的存在。 段清风如今手中握着此信,自然也会站在自己这边。 厉奉离想到这儿,心情愈发平静了下来。 此事还未糟糕,仍有转机。 段清风似乎也想透了这一切,如今愈发沉着。 她冷冷问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叫那名白焰使者前来对峙,倘若他二人真有勾搭,相信不会问不出破绽,如今草草安排,岂不是有失公允?” 那护卫狡辩道: “夫人,这叫阿离的小子既然与那白焰使者是一伙的,他二人又岂能当着我们的面承认,定然是百般推脱,决计不会承认的。” 段清风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你们这些人如果是信口雌黄,随口胡诌的,恐怕也没人能治得了你们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为了邀功,随意诬陷好人呢。” 她话说的如此犀利,其他人也不好再明言,只能将眼光投向了练烁尹。 练烁尹见段清风如此执着,心头也甚是不悦,他强忍怒意说道: “清风,咱们有什么事,稍后再言,此事事关山庄安危,可大可小,你切勿使性子,误了大事。” “练烁尹,你最好搞清楚,这是你的花隐山庄,不是我的花隐山庄,我山也道自然有我山也道的规矩,阿离既然入了我山也道,如今要被你的人抓去,我这师父的脸面还往哪儿搁,你也太看不起了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本来你收这小子当徒弟我就有些不赞同,可如今查出他有问题,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段清风对他正色以对道: “你我虽是夫妻,可却各有其位,与你成亲之日,我便同你说清楚了,虽然我与你结为了夫妇,可不代表从今往后,我就唯你之命,马首是瞻,你要为花隐山庄谋利是你的事,可是我乃是山也道的唯一传人,自然也有义务将我本门的功法延续下去,至于我道内诸事,你一概不能过问,此事,你当初也是答应过我,为何现在忘的一干二净?” 他夫妇二人人前向来恩爱,练烁尹平时对段清风极为容忍,庄内其他人也都当是他爱妻所至,可如今听了这番话,这才发现这夫妻二人并非是一条心,段清风至少事业独立,耳根子硬。 她这话几乎将练烁尹当场杠住,他如今脸色铁青,下不了台,可也不好硬拗,如今只将两只眼睛在厉奉离的身上来回打转,想从他的脸上瞧出什么破绽。 厉奉离倒也毫不示弱,直愣愣的看着他,大有不服输的架势。 双方对峙,互不想让,彼此僵持。 良久,练烁尹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撤退。 随从忙问道: “庄主,这小子不抓了?” 他没好气的言道: “抓,还抓个什么?没看到夫人都动气了吗?如此下去,只怕她真要和我硬碰硬了,到时候局面僵住,可怎么办?” 其他人面面相觑,想不到段清风为何对个新来的小子如此青眼有加,甚至不惜和练烁尹当面起了冲突。 虽然个个心上脸上都不服,可是也只能黯然退场。 练烁尹东边不亮西边亮,突然心生一计。 他指示随从道: “你们,现在去客房,把那个叫风狄生的给我带来。” 其他人不明所以: “庄主,现在就见白焰教的人吗?不是要先晾他两三天,挫挫他的锐气?” “不能再晾了,再晾下去,只怕他风使者要在我花隐掀起惊天巨浪了,我倒想见识见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本事如此之大!” 练烁尹咬牙切齿的言道。 -- “春光好,春光妙,春光哇哇叫……” 练终南哼着小调,手摇一株杏花,在园子来回玩耍。 她跑的累了,这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 “不知道娘教小阿离教的怎么样了?可惜不能偷看,也没人陪我玩,这日子可真是无聊透顶了。” 她将花枝夹在上嘴唇和鼻子之间,顶着好玩。 因为视线过分集中,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匆匆忙忙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哎呀”一声,险些摔倒。 练终南回过神来,忙上前搀扶他道: “你没事吧。” 那人哈哈大笑,自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笑道: “无妨无妨。” “原来是你,真是个酸教书先生。” 练终南见自己撞到的人是风狄生,也开怀大笑了起来。 “诶,先锋使,你不是在房内休息吗?为何这么快就又溜达出来了?” 风狄生神情自若答道: “本以为在屋里能睡得着,可谁成想,待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聊,于是想着花隐山庄以风景秀美著称,还不如先出来观赏片刻,再行打算。” 练终南一脸淡定道: “说什么风景优美的场面话,你明明就是来打探消息的吧,可惜啊,你要失望了。” 风狄生饶有趣味的问道: “喔,此话怎讲?” 练终南拍了拍一旁石凳上的尘土,一屁股坐了下去,慢条斯理的开讲道: “花隐山庄与其他地方不同,机密之处都在我爹自己的脑海里攥着呢,他轻易不会告诉别人,就算是信任之人也不例外,你若是真想刺探,第一件该做的事,就是取的我爹的信任,至少在他那里混个脸熟,让他有肯和你说话的机会,这样你至少才能分析他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如此一来,方有一点淘到真经的胜算。” 风狄生没想到她如此坦诚,当下也有些瞠目结舌: “这,你背后这么说你爹,不怕他知道了不开心吗?” 练终南摇着杏花,一脸无所谓道: “这有什么?事实本就如此,他的事,我不知道,我娘更不清楚,下面那些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思了。所以,我才说,你找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搞些小打小闹的门路,是没用的,要攻,就应该去攻我爹一人,这样,方才是胜算。” 风狄生看着她,眼神复杂,轻轻言道: “你为何要给我指这样一条明路呢?难道不怕我对你爹不利吗?听起来,你似乎对你爹也心存不满,可是他不是对你很好吗?” 练终南从石凳上缓缓站起,瞪了他一眼道: “你别误会,我可没有借你们白焰教之手,来铲除我爹的打算,虽然你现在心头有了不大不小的疑问,可是我实话告诉你,压根没有这层意思,你可千万别想歪了。” “那你刚刚为何?” 练终南轻声叹息道: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爹这个人,说好听点,叫刚愎自用,说难听点,叫冥顽不灵,花隐山庄的确在他手里发扬光大了,可是如今他寡断独行太久,早就已经听不进其他人的意见了。这些事,其他人看在眼里,也是明白的,只不过因他是庄主,所以无人去劝罢了。” “我既然是他女儿,自当为他分忧,替他尽一点孝道。” 风狄生不动神色,反问道: “所以,你想借白焰教的手,来为他进言?” 第 一百六十三章 练终南冷冷看着他,宽袖一甩,大方言道: “风使者也是个聪明人,既然你存心要来挑拨离间,又在我面前装什么糊涂呢?” 风狄生双眼凝视,满脸困惑。 “练大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 练终南轻轻笑道: “你让阿离交给我娘的那封信,我已经看到了。” 风狄生心中一骇,可脸上却还沉的住气。 他有意装糊涂道: “什么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风使者,如今此处只有你我两人在,不如大家把话说明白了。阿离不懂事,自然不明白那封信的玄机,可是我却不傻,只见了那信起,便知道是你托他交给我娘的。我当时不过是不想戳穿你,也想顺水推舟趁机让他找机会交给我娘,所以这才装傻充楞罢了。” 风狄生见她说的满腹自信,不像是胡编乱造,倒有十足十的把握,于是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练终南手拿杏花,一边抚摸花枝,一边悠然说道: “风使者,想必我这番行径也已经代表了我的态度,最起码,在现阶段,我不会出卖你。我给你提个醒,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爹的人马应该会马上来找你了。你不要以为此事做的万无一失,无人知晓,不管我爹如今知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但是你和阿离交头接耳之事,想必早就已经有人通风报信,传到了我爹的耳中……” “他这人素来对你们白焰教看的紧张,阿离又来路不明,如今这两条线索汇聚在一起,几乎是逼着他要来向你问个明白,倘若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肯跟我说句实话,我想,我也没什么要继续帮你的必要了。” 练终南转过头去,正要转身离开。 风狄生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唤她道: “姑娘,留步。” 练终南欣然搭腔道: “呀,你可算是开窍了。” -- 待到其他人行的远了,厉奉离总算松了一口气。 段清风起先也是面容紧张,如今见到练烁尹离开,这才略微松弛了下来。 厉奉离上前一步,跪在她的面前: “多谢师父仗义相救。” 段清风忙伸手将他搀起: “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 她伸手替他惮去尘土,厉奉离觉得心头一阵温暖。 不知为何,他突然对段清风油然而起了一股亲近之感。 厉奉离怯怯说道: “师父,刚刚是我连累了你,还害你差点跟练庄主起了冲突,破坏了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段清风不置可否: “你说这事?行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跟他这一二十年就是这么相处过来的,又不光是今天这一桩事,吵架的时候多了去了,你不用自责。” 厉奉离犹豫了会,还是问道: “师父,那信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啊?” 段清风略微迟疑,吞吞吐吐: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那是我以前的一位故友,此事与你没有牵连,你就不用多管闲事了。” 厉奉离急忙言道: “师父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这信的确是白焰教的风狄生让我带给你的,如今花隐与白焰教又势成水火,我是怕万一有什么事,让师父你夹在这二者之间,就难办了。” 他这话说的巧妙,可段清风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看不出来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倒很是细腻。 段清风一脸欣慰,看来收这小子当徒弟,的确是个好主意。 “阿离,你放心吧,这件事为师自有主意。你只管安心过你的日子,不要掺和,来,师父今日先教你本门基础的心法和口诀,你要用心记住,日日时常练习,这才能不辜负为师的一番苦心。” 段清风马不停蹄开始立马传授起他用功的口诀和心法来。 厉奉离面上听的认真,可心中却有一缕疑云,怎么也消散不去。 -- “所以,你的那封信,也根本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只是有人托你转交?” 练终南站在柳树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对着风狄生专注问道。 “不错,我出使之时,乃是我教内一位元老私下找到我,告诉我若想此次任务顺利,定然要多花些功夫,我问他可有什么门路,他便提笔写了这封信给我,然后告诉我,只要将此信找机会交给庄主夫人段清风,那么她定然会想办法助我。” “我见那信没有封口,于是正想替他封上,可是那位元老却说,还是不封的好。” 练终南听到这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的意思,这信是专程不封的?” 风狄生点了点头: “不错,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书信焉有不封的道理,可是那位元老千叮万嘱,这信又是他写的,听他的意思,这信就算被其他人看见,也无妨,所以我这才依了他的吩咐。” 练终南满脸雀跃之情,她双手捧住脸颊,用力思考道: “这就有意思了。” 风狄生不明白她的意思。 “此话何解?” 练终南摇了摇头,大概是嫌弃他笨: “我想你们那位元老的本意恐怕就是希望这信被越多人看见越好吧。” 风狄生一脸错愕: “啊?” “你将这事连起来,不就想的很明白了吗?那信我已经读过,想必你也读过,上面的话,初一看,叫人摸不着头脑,光看字面意思,仿佛是封情书,可连起来却又狗屁不通,像是有什么暗语隐藏在内。” “暗语?” 风狄生愣了愣,他倒没想到这个可能。 练终南一脸笃定的言道: “不错,如果那封信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那位元老级的长老为何不惧怕他人相看,恐怕是非常自信他人就算看了,也没办法破解,所以封与不封,自然都没什么关系。” 风狄生点了点头,她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练终南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继续在树下分析道: “可是这样一来,就有趣了,就算此信中间乃是暗语,旁人不知道规则的话,无法破解,更加无法知道其中的真意,那为何那位长老还是坚持不封,按理说,如果此信只打算让我娘一人看的话,封上才是更加合适。” 风狄生点了点头,确实不合逻辑。 练终南伸出手指头,比划道: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想让其他人也看到这信。” “其他人?” 风狄生一脸惶恐。 这位长辈找自己带信之时竟然还藏了这样的心思。 练终南笑道: “没错,恐怕他的本意还想让我爹,对,也就是花隐山庄练烁尹也看到此信吧。” 风狄生恍然大悟: “难怪你刚刚说我是为了挑拨离间而来,原来竟然是这样。” 练终南拍手大笑道: “不错,一点就透,看来你这个教书先生还不算笨嘛。” 风狄生尴尬的笑了两声: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这信乃是暗语组成吗?而且那位前辈也说了,天下间除了你娘,其他人看了这信也是看不懂的。” 练终南露出神秘的一笑: “其他人自然是牛头不对马嘴,根本无法看懂,可是我娘和我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共同经历了许多事,彼此几乎没有秘密。你说,我娘懂的暗语,他懂的几率会不会也很大?” 她伸出手,继续分析道: “你这位前辈长老的名字不便直言相告,可是年纪总可以告诉我吧,我如果猜的不错,他应该跟我爹娘的年纪差不多吧。” 风狄生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练终南摊手叹气道: “如此一来,茅塞顿开。” 风狄生如今跟上了她的思路,竟也认真猜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教内这位前辈与你爹娘是老相识,他们年纪相仿,年轻的时候必然打过交道,交往很深,他和你娘之间有暗语互通这件事,你爹也知晓。” “可不光是知晓,说不定,当初还是三个人一定商量了定的暗语呢。你难道不知道,花隐山庄创立也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事,当初倘若不是四大派分崩离析,消亡殆尽,又怎么会有机会让白焰教和花隐山庄两个后起之秀有机会做强做大呢?” 练终南看似漫不经心,可是却对这些仙门秘辛十分了解,张口就来。 风狄生没想到此事竟然牵连如此之深,之广。 他喃喃自语道: “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当初倘若不是四大派的势力被扫荡的一干二净,我教和花隐是决计不可能在二十年内发展到如今的这个规模。” “所以,你的那位元老前辈说不定当初与我爹娘十分熟捻,至少比现在的你和我要熟悉的多吧。” 练终南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风狄生想到这儿,还是绕不过弯子来。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直接对我言明呢,何苦要如此遮掩,我自然会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便是,何必弄得如此麻烦?” 练终南斜睨他一眼,轻笑道: “难怪你到现在也只能当个区区先锋使,这件事不是明摆着,简单的很吗?” 风狄生一脸认真的看向她。 练终南眼神发亮,一脸笑意的言道: “若我猜的不错,让你带信的这位,根本不是什么前辈长老——而就是你们白焰教的现任教主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风狄生一脸茫然。 看他的模样,练终南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看你的样子,我果然猜的不错。” 风狄生自言自语道: “奇怪,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有何难?我起初推测你的这位前辈乃是个脾气古怪之人,所以不肯对你明言,故而要用这种迂回的法子让你通风报信。可后来转念一想,若是你的教主大人这般给你安排任务,岂不是愈发合理?” “合理?” 练终南拍手大笑道: “你见过哪派的掌门从来是个直肠子?这但凡做了一派之主的人,肚子里的肠子定然是九曲十八弯,从来不会是直的。吩咐事情,自然是要属下去猜的。说好听点,就是揣摩圣意。” 她揶揄对方道: “你连这一层都想不通,难怪到了现在,也不过是个区区先锋使罢了,我看你为人也不差,总不至于仕途如此曲折,弄了半天,连你们教主大人的心意都摸不透。” 风狄生被她这一讥讽,心中郁闷,忍不住回嘴道: “我做事但凭自己一己之良心,哪里会像你这样想的这般复杂?” 他如今对眼前的这名女子完全不敢小觑。 起初见她刁蛮无礼,还以为乃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使些小孩子脾气罢了。 可如今看来,这姑娘当真是不得了。 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自己这边的秘密打探的八九不离十,而且心思细腻,机敏过人,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可是这样的人,为何段清风反而将她拒之门外,不肯收她为徒呢。 而且据说她连书也没认真念过几日,如此一来,定当是天赋异禀,先天所致了。 练终南上前一步,摇了摇他的臂膀,笑道: “风使者,我劝你现在不要再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想弄明白我是怎么想通这些事的。我只提醒你一句,我爹马上就要来找你了。他可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主儿,若是想在他面前过关,只怕你要花点心思了。” 风狄生如今对她全然拜服,自然是等她赐教。 他恭敬言道: “还望练姑娘替我指一条明路。” 练烁南看着他,一脸开心: “其实不难,你记住一点就好——直接把这信给我爹看就行。” 风狄生的手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他一脸怀疑道: “你确定?” “你若是信我,就这样去做,可是若然不信,我也没有别的招了。” 她话说到这儿,似乎觉得已经达成了目的。 “这会估摸着,我爹也快到了。我该先走才是了,要不然被他撞见了,可就不好玩了。” 风狄生还没回过神来,就发现这丫头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厉害的身法,他在心中啧啧感慨。 练烁尹和段清风的骨肉,果然不是俗物。 风狄生转过头来,在原地稍息片刻,正想认真思索下对策。 突然眼前有大队人马而至,为首的护卫高昂的对他昂起头来,起手示意道: “风使者,我家庄主有请。” 风狄生点了点头,回话道: “好,我这就跟你们走。” 果然被练终南猜中了。 练烁尹的确找自己来了。 -- 厅内云烟缭绕,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艾叶的香气。 随从将风狄生带至此处,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风狄生环顾这大厅的环境,只觉得四处都是金樽银器,十分夺目,内饰富丽堂皇,与其他厢房朴素淡雅的风格截然不同。 眼前的云绸突然展开,一个玉立长身的男子身着华丽,缓缓从屏风后面踱步而来。 风狄生料想此人就该是练烁尹,不敢抬头直视,忙将头低了一低,恭敬言语道: “在下乃是白焰教青羊使者风狄生,特地前来修交两派之好,拜见花隐山庄练庄主。” 那人面色清冷,淡淡挥手道: “行了,倒不至于如此繁琐,你且在一旁安坐吧。” 风狄生这才小心落座,他微微抬头,看了看坐在三级台阶之上雅台的练烁尹,发现此人眉目清冷,可五官娇媚,看起来不像男子,倒生的有些女相。 他素闻花隐山庄练烁尹生的貌美非常,可与女子比肩,可他生平最恨人家说他男生女相,所以手下之人尤为注意,从来不敢造次。 风狄生又想起刚刚见过的练终南,真是与练烁尹半点面容也不相似。 如此说来,练终南的容貌定然是与母亲段清风颇为相近了,跟父亲倒没什么关联。 练烁尹见他瞅着自己一阵发愣,面有不悦道: “风使者,你如今来到我庄上,可有何贵干?” 他虽然心知肚明白焰教究竟为何要遣派使者而来,可如今逼着风狄生当面表态,就是为了杀一杀他的威风。 风狄生不敢造次,只得客气言语道: “实不相瞒,我白焰教与贵庄多年来争斗不停,门下弟子互有伤亡,自四大派怠尽之后,天下间唯有尔等能相提并论,此番连连争斗,与两厢无益,只会折损彼此的实力。所以,我教教主特地遣我前来,相谈此事。” 练烁尹轻飘飘的问道: “此番大事,他就派你一个小小的先锋使传这么一两句话,就想将这二十多年来的积怨一笔勾销,未免也太小看我花隐了吧。” “练庄主切莫误会,在下不过是先来探探路,若庄主有意,后续自然会有更加周密的应对,我们白焰教的诚意是十足十的,自然会让贵庄满意。” 练烁尹突然皱眉,自顾自的反问道: “十足十?” 他眼光厉厉,盯着风狄生的脸,问道: “林千让你这么说的?” 风狄生没想到练烁尹会突如其来直接称呼自家教主名讳,他面露不悦,可是却也不便发脾气,于是只能按捺怒气回道: “我家教主大人已经此事全权委托与我,我今日说的话,自然可以代表白焰。” 练烁尹斜睨他一眼,满不在乎的言道: “你,你算老几?让林千自己来跟我说话。” 风狄生还想冲上前去,练烁尹突然身法挪动,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掐住了他的脖颈。 练烁尹恶狠狠的言道: “小子,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我知道你跟叫阿离的家伙,一前一后混入我山庄之内,为的就是互相照应,打探消息,可是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们白焰教不过就仗着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想对我不利,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就算你们两个都是暗桩,我不杀你等,白焰教也攻不下此处,奈何不了我。”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狠厉起来: “只不过,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这个人,素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你若再激我,信不信我这手只要稍微一用力,你今日就丧命此处,而且我保证,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风狄生被他掐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练烁尹为人一向喜怒无常,可是自己亲身领教了一番,发现还是跟听一听感受差太多。 他的脑袋被掐的嗡嗡做响,心头迷乱之际,不禁的想起了练终南说过的话: “此事不难,你只要把信交给我爹即可。” 风狄生哑然失笑。 如今就算他有这个信,却也没这个力了。 这信本就不在他的身上,而已经让厉奉离带给了段清风。 想必,此时此刻,段清风也已经看到那封信了吧。 自己总不能告诉练烁尹,白焰教教主亲自写了一封信带给了自己老婆,却唯独没有知会他吧。 风狄生只觉得眼前金光直冒,额头的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练烁尹终于松手。 风狄生这口气终于接上了,他大声的喘了起来。 练烁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忍不住嘲讽道: “白焰教是已经无人了吗?竟然派了这等无用之人前来。” “林千啊林千,你这么多年手下就没了可用之人了吗?” 风狄生摸着自己的脖颈,仰起头来,这才发现练烁尹每次提到“林千”的名字之时,都情绪激动,愤懑异常,似乎心头郁结难消。 莫非,他与我家教主年轻时竟有什么恩怨? 风狄生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和练终南讨论的那番话,她似乎说过,练烁尹也懂信上的暗语,甚至年轻时与写信之人渊源颇深。 他陷入沉思之中。 练终南聪明过人,她明明从阿离那里看到了信,还借机放过他,让他有机会将信拿给段清风,可为何又要告诉自己将信带给练烁尹呢。 莫非,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她的目的,难道是想让练烁尹去找段清风拿信? 可如此一来,自己之前那些小心谨慎的举动不都白做了吗? 眼看他还在发呆,练烁尹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人进来: “将这人逐出山庄,今日的好心情,全让他搅和没了,晦气!” 风狄生心头一紧,糟糕,若再不做点事,只怕真的立马要被踢出去。 他想了想练终南刚刚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咬紧牙关,下了决心。 风狄生对着台上大吼一声道: “练庄主,我家教主临行之时,曾修书一封,托我带来。你若见了此信,自然便明白了。” 练烁尹转过头来,脸上似乎有了兴致。 他伸出手来: “信呢?” 风狄生咬紧嘴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信不在我这里。” 练烁尹一脸迷惑: “你耍我?” 风狄生看着他,一字一句言道: “不敢,信在素手真人段清风手中。” “她既然是你夫人,给她或者给你,不是一样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看到他如此笃定的模样,练烁尹反倒犹豫了起来。 迟疑问道: “这是真的?” 风狄生昂头答道: “您和夫人难道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自己去问她便知真假。” 练烁尹不想被外人揣测他和段清风的关系,于是假意咳嗽了两声,打发他走道: “好吧,我就权且信你。” 风狄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练烁尹摆了摆手,示意他快些离开: “既然如此,还望风使者在我庄内继续住些时日。” “那是自然,不胜叨扰了。” -- 风狄生走出此处厢房外,望着门外之景,总算放松了下来。 好险,刚刚若不是信了练终南那丫头的话,说不定今日真的没有转圜之机。 风狄生此刻又是感到庆幸,又是觉得心中疑惑。 她为何要帮自己呢。 说起来,自己与她并无深交,而且第一次在山庄大门的相遇也说不上友好。 这位姑娘,竟然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 难不成,她也在为促成白焰教和花隐山庄早日冰释前嫌而努力。 --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修为之事,不易操之过猛。你回去之后,要勤加修炼,我过几日再来观详你的进度。” 段清风嘱咐厉奉离完毕,这才铁青着脸,转过头去,对着不远处的一座假山说道: “行了,别躲了,快出来吧。” 假山外探出一枚小脑袋。 厉奉离这才发现,原来练终南竟然已经到了。 他不好言语,只得退到一旁。 段清风嗔怪道: “行了行了,你也别跟我演了,我刚刚该教的也教了,你现在冒出头,只怕是没机会了。” 练终南像个小兔子一样,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摇着她的手臂道: “娘亲,你别生气嘛,我真的是来找你玩的,只不过看你还在教人练功,不敢打扰,这才躲在那儿打瞌睡来着。我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你不要怀疑我。” “哼,你这个鬼灵精,就算真的要学,估计也不会用这么烂的方法。” 看他们母女俩有说有笑,厉奉离觉得自己再留在此处,只怕也甚是多余。 于是正想拜别了,就此告退。 还未等段清风放话,练终南倒是制止他道: “诶,小阿离,你如今可不能走啊。” 厉奉离看着她,一脸奇怪: “为何?” 练终南看着他,嘴角悠长笑道: “我爹马上就要来兴师问罪了。自然是把该凑的人全部凑在一起,一个都不能少,省得他东拼西找啊。” 厉奉离心下一沉,难不成真是这丫头通风报信,去跟练烁尹说了信的事? 不对,她刚刚完全不得要领,明明只当这信是捡的,还说是什么情书,怎么又会跑去跟她爹说呢? 厉奉离越想越慌,脸色逐渐混乱了起来。 段清风见他二人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一个说的眉飞色舞,一个脸色骤变,惊慌不已。 她问厉奉离道: “怎么回事?” 厉奉离看着她,面有难色: “师父,就是那信……” 段清风见他居然敢在练终南面前又提起信的事,正想让他闭嘴。 不料练终南笑了起来,大方言道: “没错,就是信的事儿。” 段清风转头看了看她,满脸严肃: “你跟你爹说了?” “诶,娘,这可不是我的错。咱们山庄,到处可都是爹的眼线,不可能有事瞒过他的。我现在来通知你们二位一声,让你们好有个准备,他马上可就要为了这信的事,前来找你讨要了,如何应对,娘,你心里该有个数吧。” 段清风看了看她,眼光复杂: “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吗?” 练终南一脸无辜的看向她: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这次的事,真的跟我没关系,不信你问阿离,倘若不是我网开一面,这信根本没机会送到您的手上。” 厉奉离听了她们母女的这番对话,内心更是懵逼。 这又是哪一出? 没空理这些了,眼前救火要紧。 “师父,要不然咱们索性把那封信毁了吧。到时候不管是谁,只要找不到实物,岂不是拿我们没辙,也就善罢甘休了。” 练终南在一旁哈哈大笑道: “这是什么狗屁馊主意。” 厉奉离瞪了她一眼,她自顾自的说道: “小阿离,这一招对我爹不但没用,还是最糟糕的一步棋。他这人疑心病极重,从不信任他人。倘若这信消失了,他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翻来覆去的想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甚至会想的比这信本身的内容恶劣一百倍。” “所以,你还不如让他看到本尊呢,至少不会胡思乱想。” 段清风点了点头,看的出来,她虽然生气,可也赞同这说法。 “不错,信万万毁不得。” 三人还在原地伫立无法决断之际,只听得远处传来人马喧嚣的声音。 “糟了,来了。” 厉奉离不由的叫出声来。 段清风握紧拳头,叮嘱他道: “不要自乱方寸,有什么事我自会应付。” 她将眼神斜睨向练终南: “你最好老实点,不要给我惹事。” 练终南将手指比在嘴唇中间,露出甜甜的微笑: “娘亲放心,女儿什么也不说。” 人马逼近,果然是练烁尹带着护卫杀了过来。 段清风上前,宽袍甩袖道: “怎么?我今日教个徒弟还不能得个安生了吗?” 练烁尹屏退左右,看着她,语重心长的言道: “清风,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只问一遍,林千是不是写了封信,在你手上?” 没想到他如此开门见山。 其他人面色如常,厉奉离听到“林千”这两个字,心中惊讶万分,不由的差点叫出声来。 他捂住嘴,难掩内心的震惊。 不是说,浮云和四大派都已经消失了吗? 为何此处竟然能听见林千的名字。 练终南就站在他的旁边,已将他的表情变化收在眼中,清清楚楚。 她冷笑一声,问道: “怎么,你认识林千?” 厉奉离咽下自己的惊慌,随意敷衍道: “不,不认识,他是什么人?” 练终南轻轻答道: “是吗?天下间还有不认识林千林教主的?他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乃是白焰教当家教主。街上随便找个人,也该听过他的名号吧。” 厉奉离差点没被噎住。 白焰教的教主——是林千? 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练终南,觉得这世界也太不可思议了。 贺终南变成练烁尹的女儿就算了,段清风没死也罢了。 现在连林千都跟白焰教扯上了关系,还当了教主。 厉奉离觉得自己脑子如今跟一团浆糊没太大区别。 他突然想起了件事,这里的风狄生不也是白焰教的人吗? 那封信还是他拼命让自己转交的。 所以,唯独留存的,就是风狄生和林千这份师徒情谊了吗? 不管是身处浮云还是身处白焰教,这两人的关系竟然还是没变。 练终南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变化,愈发笃定他认识林千也认识风狄生。 她冷冷言道: “小阿离,虽然我娘是个不错的靠山,可是这里,终究是花隐山庄。” 厉奉离不明觉厉: “啊?” “我的意思是说,最终做主的人——还是我爹。” 不远处,段清风和练烁尹已经激烈的争执了起来。 段清风用手指向他,厉言呵斥道: “当年我们三人拜别之际,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你如今又在怀疑什么?” 练烁尹看着她,目光咄咄: “不怀疑什么,你把信拿出来,一看便知。” 段清风嘴硬道: “这信是写给我的。他跟我是旧友,不过是写来叙旧罢了。” 练烁尹铁青着脸: “我与他也有旧友之情,也想看一看。” 段清风怒目而视,练烁尹回望过去,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 风吹过一旁的树叶,传来哗啦啦啦的声音,随从们都已经退到了较远的位置,皆不敢近前。 空气中安静的快要窒息。 厉奉离感觉头顶一阵紧张。 “你爹娘,感觉要打起来了。” 练终南满脸轻松: “没事,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习惯了。” 大概是没想到她说的如此习以为常,厉奉离不知如何接话才是。 练终南看着远处的父母,眼神逐渐有些放空,她定神言道: “小阿离,如果你的父母也是这样,你会觉得厌烦吗?” 厉奉离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 “他们两个人怎么相处是他们自己的事,开心就好。” 练终南歪头看向他,眼神中有些玩味: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的嘛。” 她的脸色突然暗沉袭来: “但是,我很厌烦。” 厉奉离没想到她此时推心置腹了起来,静静的听她言语。 “你可能也听说过一点我的事,我娘教你的时候,应该会跟你叨上两句吧。嗯,我娘她除了读书写字,从来不会教我任何功法,这件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练终南的眼神愈发冷澈了下来: “不光我娘是这样,我爹也是如此,他练功一向躲着我,从不教我任何修炼之法。” “我有时候常常想,我究竟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天底下怎么会有人像防贼一样的防住自己的女儿?” “明明两个人都是名满天下、身怀绝技之人,却不肯教我任何东西。” 她咬紧嘴唇: “所以,我什么也不会,根本不会风雷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厉奉离愣了一愣,大概是没想到练终南会在自己面前表露心事,竟有些不知所措。 恍惚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支吾道: “这,恐怕你误会了吧。我看你爹娘都是极为疼爱你之人,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这才不舍得让你受苦,这其中定然有缘由,你就不要自己随便胡思乱想了。” 练终南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想不到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厉奉离见她此刻的模样,竟不似之前那般惹人讨厌,竟还有些似以前贺终南的模样,不由得微微楞了楞神。 练终南瞪着他,嗔怒道: “你望着我发呆,难不成是想起了什么人?” “没有没有,你还是关心下那边吧。你爹娘都要打起来了,你不怕他们俩真的出事吗?虽然之前也有其他事动手,可今次是和白焰教扯到了一起,你真的不怕搞出乱子来?” 练终南看着不远处,丝毫不担心。 “你放心吧,他们伤不了对方筋骨的。更何况,白焰教那位教主,还是他们俩的老熟人,一点陈醋,吃了几十年了。” 厉奉离刚刚听闻白焰教的教主是林千,如今又听到练终南含沙射影,似乎对当年他们三人的关系心知肚明,于是喃喃自语道: “还有这事?” 练终南换上一副笑颜,拍着巴掌道: “来来来,八卦人人爱听,我就给你摆上一摆。我爹,我娘还有白焰教的林千,当年是拜把子的兄弟,三人一起闯荡游历了不少日子,互生情意,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三人割袍断义,分道扬镳了,我娘跟着我爹走了,现在就是你看到的花隐山庄,只不过我娘还保留这她素手真人的名号和规矩,至于林千呢,就成了白焰教的一方主宰。” 厉奉离听到这儿,琢磨出味来了。 “难怪你爹对白焰教恨的咬牙切齿,原来还有这层故事在里面。” 练终南凝神望住前方: “那是自然,无爱亦无恨,若不是因为这层纠葛,我爹怎么会恨白焰教恨的如此透彻心骨了。” 她自然不知道,在厉奉离的脑海中,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林千。 也还存在着另外一个版本的爱恨纠缠。 厉奉离心中暗暗思量道: 好生奇怪。 想不到林千和练烁尹的仇怨竟然不论在哪里都如此深厚。 段清风死了,他们斗的你死我活,互不相让。 那也说的过去,毕竟人命一条。 可为何在这儿,明明段清风没有死,甚至还与练烁尹长相厮守在了一起。 可他们两人还是怨恨难消,世仇难解呢。 厉奉离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只觉得迷惑。 练终南注意观看着前方,一脸兴奋的模样。 她撞了撞厉奉离的臂膀: “诶,你没发现吗?我爹已经要冒火了……” 前方不远处,练烁尹的脸色果然暗沉难看的很,周围的天色似乎也收到这气氛的感染,明显的黯淡了不少。 “信呢?” 段清风不说话,只是抿紧嘴唇。 练烁尹又迫近一步,脸上的表情愈发吓人。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再问一句,信——在哪儿?” 段清风抬起头来,眼中似乎有泪滴闪烁,她点了点头,对着练烁尹慢慢说道: “二十年了,我跟了你二十年了,可是你还是放不下,对不对?” “我只要看信。” 段清风看着对面的练烁尹,他没有丝毫犹豫,看的出来,今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慢慢闭上眼,眼角的一滴泪缓缓划过。 “好,我给你便是。” 段清风猛的睁开眼,将那信札从怀里掏出,扔在了练烁尹身上。 他来不及接住,信已经飘落在地。 练烁尹正要上前拾起信,段清风突然对他的后背出手,她这一招又狠又快,来不及察觉。 练烁尹背上已然中了重重一击。 他的脚步踉跄了好几下,险些站不稳。 周围的其他护卫见状忙要迎上前来: “庄主,你……” 他伸出手来,示意其他人退下。 练烁尹站起身来,平静如斯。 “你们吵什么,没见过两口子打架吗?” 这话一出,周围其他人忍俊不禁。 段清风闻言,面色微微一怔,可也没说什么。 厉奉离见了此景,心生感慨。 他轻轻言道: “你爹这人,有点意思。” 练终南冷冷言道: “你说错了。他这个人可不是有点意思,那是有意思的很。” 自家庄主都这般说话了,其他护卫自然退避三舍,离的愈发远了些。 练烁尹手拿信札,仔细的相看了起来。 他眉眼一向灵动,如今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反倒叫人看了不忍。 段清风不看他,自顾自的伫立在一旁,沉默不已。 练烁尹看完信札,抬起头来,望向她道: “所以,林千写这封信来的意思,是想告诉你,我们当年还是做错了吗?” 段清风没好气的回他道: “你既然看明白了,还何须多此一问呢?” 练烁尹将信札揉成一团,愤愤不平道: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就这事,还至于他专门写封信来打我的脸,至于这么九曲十八绕的偷偷摸摸,还专门让那个姓风的小子苦心设计。至于让你跟我生这么大的气?” 段清风看向他,眼神平静: “你真的看懂了吗?你明明知道他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练烁尹狠狠的将那揉成一团的信札扔在了地上。 “我当然明白。他这封信无非是写明了他当初的结论是对了,虽然过了二十年,可是我们依然没有做到他说的事。所以,后面的,他自然不用写,但是那份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是吗?” 段清风双手环抱,看着他道: “眼下怎么办?” 练烁尹蔑视道: “你还真的信他?要我说,就当没见过也没听过好了。我们一家三口该怎么好好的过日子就继续过日子,听他这些胡言乱语作甚。” “但是,终南那里……” 练烁尹不耐烦的打断道: “总之,别让终南知道此事。” “爹,我已经知道了。” 还未等他二人回过神来,练终南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 厉奉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这丫头已经冲了过去。 他有些懊恼,可转念一想,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人拦的住。 练烁尹没想到她竟然也在这儿。 “小孩子家家,大人说话,你乱插什么嘴,赶紧去别处玩去。” 练终南不慌不忙的将地上他揉成一团的信札拾起,摊开来,冷冷的看了一眼,随手在空中扬道: “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练烁尹没想到她上来就问到了重点,随意敷衍道: “满纸都是废话,白焰教想跟我们重修旧好,我不答应,你娘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帮林千那个老不死的求情,我一看之下,更生气了,所以这才和你娘打起来。行了行了,都是些陈年往事,跟你没关系,你也犯不上明白。” 段清风沉着脸,一言不发,既没否认,也没有承认。 练终南拿着信,环视四周,望了自己爹娘各一眼,然后笑道: “爹,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练烁尹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她抢白了一句: “这封信,我比你们两个人看见的更早。虽然不懂上面写的什么意思,但我想,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不然不至于弄得如此麻烦,只敢留些暗语。所以我这才灵机一动,想出法子,让阿离那小子有机会把信带给娘,当然,至于爹你会知道这件事,其实也是我故意设计安排的。依你的脾气,倘若知道娘有事情瞒着你,自然不会理智应对,方寸大乱,我只要在一旁跟着看戏,不就能够清楚来龙去脉了?” 厉奉离在一旁听的骇然大惊,她撞见自己之时不过短短片刻,竟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练烁尹看着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他突然想起风狄生在自己的表现,难怪当时是那种反应。 “所以,姓风的那小子会直接说信在你娘那里,也是你告诉他的?” 练终南微微笑道: “不错。是我告诉他的主意。” 练烁尹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弄了半天,难怪庄内今日弄得鸡飞狗跳,竟然全部是这丫头从中作梗! 他气上心来,对她颐指道: “好,你既然敢认,我今日倒想问问你,我和你娘平日对你无微不至,关爱有加,你从小到大,为何总要挑拨离间,算计父母,难道是我们对你不够好吗?你若是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他气上心头,扬起手掌,正准备上前揍她。 练终南倒是丝毫不惧,昂起头来,没有躲闪。 练烁尹的巴掌还未挥下,就已经被人拉住。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段清风。 她这半晌没有说话,如今倒是出手阻止了。 练烁尹叹气道: “你终究还是舍不得。” 段清风看着他,目光比之前柔和了不少,她指了指练终南: “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吗?林千说的没错,这孩子,我们教了二十年,养育了二十年,可是,有什么用呢?始终还是捂不熟的性子,捉摸不定的心性。” “她根本没有心。” 段清风顿了一顿,缓缓言道: “练郎,我们放弃吧。不如,就依林千的法子吧,如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段清风这话一出,练烁尹倒是愣住了。 他连忙打断她: “你在胡说什么?!” 练终南未曾慌乱,只是冷冷言道: “果然如此,我早猜到了。你们俩虽然平日里对我无微不至,照顾有加,可是细细琢磨来,却是样样事都防备着我,生怕被我知晓了去。不要说练功修为了,就连识字读书都要吵上一架,生怕我多长了一份见识,多增了一份能力。我小时候不明白,可是如今大了却领会到了。” “天下间为人父母者,莫不是盼着儿女有出息,哪有你们这般的。” 练终南牢牢盯住他二人,长叹一口气道: “我毕竟不是你们亲生的骨肉,所以,这才对我如此不上心吧。” 段清风听她如此说道,心中不悦: “行了,你若嫌弃我们对你不好,就当我们这么多年的好心都成驴肝肺了吧。当真是个分不清楚是非好歹的白眼狼,养都养不熟。” 她说完这话,气得扭头就走。 练烁尹见段清风使气走了,责怪练终南道: “明知道你娘是这个脾气,怎么还能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呢?” “爹,你如今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你们刚刚说,要依林千的法子,莫不是那份信上,写了什么?” 练终南似乎并不关心段清风的动向,如今反而对那封信刨根究底了起来。 练烁尹点了点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你小时候,不过些许掌法修为,一看就会,你娘和我,严防死守,什么也不敢教你,可你仍然不知从哪儿学了些细微末节的修炼之术,日常倒也够用了。后来愈发不敢请先生教你读书写字了,生怕你学了之后,愈发透彻。” 他看着眼前的人儿,想到当初从林千手中接过她之时,也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孩子,谁能想到如今竟然能长到这番光景。 练终南咬紧嘴唇,她迟疑问道: “所以,我当真不是你们的亲骨肉?” 练烁尹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只能将话摊开了说。 他悠远回忆道: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跟你娘这么多年来,的确是防着你。可是不是因为不够信任你。而是没有办法,你来历特殊,当初会交到我们手上,也是因为我和你娘与林千打了个赌,以二十年为限,倘若到了这期限,没有做到我们当初所承诺的,就要将你交还到他手上……” 练终南的脸色有些呆滞,她虽然心中多少有了些感觉,可从来也只是推测。 如今这事铁板钉钉的就这样告诉了她,她终究也不过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女。 此刻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难受之情。 “所以,林千写这封信,是来提醒你们的?” “嗯,他在信上说,二十年期限已到,如今是时候让你去白焰教了。” “至于那个风狄生,想必就是他派来接你的。” 练烁尹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不少,他轻轻摸着练终南的头,安慰道: “此事本还有商量的余地,你这孩子,今日倘若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你娘也不会说出这样的重话。可是你放心,她这人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更何况,天下人皆知,你是我花隐山庄的少主,我和段清风乃是你的父母,他白焰教就算势力再大,也不能公然跑到我家里要人。若是你不愿意,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的人寸步难进。” 他言辞恳切,说的坦率真挚。 练终南只觉得心头一热,热泪盈眶。 她轻轻的唤了一声: “爹——” 练烁尹看着她,眼中涌出无限疼爱之情,他轻柔言道: “你这丫头,有时候就是主意太多,其实除了不教授你修为之外,我跟你娘无时无刻不希望你平平安安,哪怕我们瞒着你,也是为你着想,绝非是你所想的那般,不够疼爱你。所以,你不需要有其他顾虑,林千的信也罢,当年的承诺也罢,倘若你不愿意,我自然会让它变成废纸一张。反正都跟这老东西斗了二十年了,关系早就差的不得了,也不差你这一桩事。” 练终南看着他,只觉得喉头嘟囔,情绪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练烁尹上前拍了拍她的背,轻轻安抚道: “你别胡思乱想了,回房歇息吧。” 厉奉离见他父女此刻不知交头结尾的说了些什么,又见到段清风早就被气走,练烁尹似乎一直在不停的劝说着练终南,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到底生了什么变故。 如今练烁尹陪着练终南回了房,他也只能怏怏作罢。 -- 风狄生不知外面已经闹成了这般模样,如今信已经送给了段清风,至于段清风和练烁尹两口子是否为这事起了争执,他似乎并不关心。 如今屋内清幽,他独自静坐了许久,待到窗外大暗,他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练终南。 风狄生有些惊讶,不过这位练姑娘的本事,他已经领教过一番了,如今自然是不敢怠慢。 忙将她迎入屋内。 练终南倒也不客气,飒飒进入屋内,正襟端坐之后,还未寒暄,就开口问道: “风使者,不知我的主意可有用?” 风狄生忙拱手举礼道: “实在是大大的有用,在下十分感激。” “既然如此,你也帮我一个忙,如何?” “姑娘言重了,但凡有可以效劳之处,还望姑娘明言。” 练终南突然脸色发冷,双眼牢牢直视他: “说,你这次来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送信。” “只有这个吗?” 风狄生直言相告道: “只有这个,不过我家教主在临行之前,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是什么?” “他说,信带到之后,你自然就会有事情做。” 练终南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十分大声。 风狄生不知她从何笑起,只在原地傻傻的看着她。 练终南突然停住笑声,质问他道: “你家教主是个什么人?听你所叙,似乎不是个光明正大的人啊。” 风狄生没想到她有这番评价,虽然面色不悦,可还是小心翼翼言道: “我家教主大人乃是难得的人中龙凤,姑娘恐怕有所不知,白焰教之前可谓一盘散沙,四分五裂,可自从教主大人接手之后,笼络人心,重塑教规,这才使白焰教治下有方,如今有了这等的规模,教主他老人家,自然不是我等这些寻常俗人可以看透的,他虽然有时候说话的指令不甚清晰,可是却从未出过纰漏,我等对他都是佩服的紧。” 练终南瞪了他一眼: “马屁精。你当着我的面夸他,这好话又传不到他的耳朵里,有什么用。” 风狄生气的脸皮涨红,抢白道: “在下一腔肺腑箴言,绝不是拍马屁。” 练终南看了看他,轻描淡写的丢出来一句: “不过,像你这么迂腐之人居然能在他手下干这么多年,看来这个姓林的还算有点本事。” 风狄生有点摸不着头脑。 “此话怎讲?” “看来他容人的度量还不错。” 练终南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行了,就你了。” 风狄生不知她此言从何而来,心中一阵慌乱,双手抱胸道。 “姑娘,何意啊?” 他面目惶恐,匆忙摆手道: “虽然花隐山庄家大业大,可是也不能做这种强求之事,小生虽然未曾婚配,也没有婚约在身,但是曾经立下重誓,此生绝不轻言成婚,断断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自己,还望小姐自重。” 练终南看着他,满脸懵逼: “哈?” 风狄生决定昂首挺胸,据理力争一把: “我拒绝,请姑娘另觅佳婿。” 练终南觉得自己的怒发快要直冲云霄了: “啥,你以为我要娶你?” 风狄生正想点头,突然发现这定位不太对。 “不是你要娶我,是你要嫁我,不对,反正不管是娶还是嫁,我都不会同意的。你死心吧。虽然我知道我才貌双全,人品俱优,姑娘对我动心也是难免的事,可你我本归属两派,如今双方嫌隙未除,而且我婚嫁之事必然要先禀明教主,更何况,目前我对你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风狄生一边叙说,一边眼光余瞄,生怕她气得当场掀了桌子。 练终南看着他滔滔不绝的模样,面色逐渐石化。 她举了举手,打断了对方的话。 “那个,你想多了。” “姑娘放心,虽然今天我拒绝了姑娘,但是在下从来守口如瓶,绝不会将此事外泄,姑娘不用不好意思,百般掩饰。” 练终南终于忍不住了,她对着风狄生破口怒骂道: “你能不能正常点啊。我就说了仨字,你说快三百字,好吗?你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我相中你了啊!我全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对你没意思好吗?” “风狄生,我跟你再重申一遍,我没打算娶你。我说的——行,就你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明早跟你回白焰教。至于为什么,你可以回去问你家教主大人了。他自会告诉你。还有,你不用拒绝。他派你来,就是干这个的。听懂了吗?!” 风狄生缓缓张开了嘴,虽然不是很明白,他还是点了点头。 练终南对着他打了个响指: “很好,你多带点干粮,我这人富贵病多,路上要吃要喝,好生伺候着!” 她潇洒的走出房门,背对他挥了挥手臂: “祝你好运。”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二日一大早,风狄生准时来到山庄大门口。 练终南果然已经在这儿等他了。 她看了看风狄生的包袱,皱了皱眉头: “就这么点,我昨天不是交代过你,我这人可娇气的很。” “姑娘放心,若是这一路上有什么要求,我自当为你想法设法,定然保你一路顺畅到达白焰教的地盘。” 练终南面无表情的回应他: “行,你最好说到做到。” 风狄生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守卫也没有。 “你该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我可没这个胆子私自带你出庄。” “你放心吧,我给我爹娘已经留书一封了,更何况,花隐山庄向来守卫森严,你我今日可以轻而易举的从这里出去,就表示我爹已经点头同意我走了。” 练终南转身向外走去,对着风狄生挥手道: “你还不快点?” 风狄生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平时看起来无精打采,这种时候倒是干劲十足,他马不停蹄的也跟了上去。 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练烁尹站在山顶之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的手中,还握着练终南留给他的那封信。 不知何时,段清风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她默默的看着远去的练终南,没有说话。 练烁尹轻轻开口道: “你呀,始终是刀子嘴豆腐心,养了她这么多年,虽然你嘴上不说,可是我看的出来,你还是舍不得她。” 段清风冷冷言道: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这丫头不领我们的情,你看看,连走也不肯当面走。” “她终究心里有个疙瘩。我们既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当然想弄明白自己的来历。如今去找林千,自然也是个法子。” 练烁尹轻描淡写的言道。 段清风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当真不派人跟着她?” 练烁尹看了看远处的风狄生,摇了摇头: “有那个小子在,应该不用再跟了。” 段清风不再言语,他二人就此沉默下来。 空气中安静的一根针掉落也能听见。 -- 这一路之上,练终南一改本性,既不像之前那样张扬大叫,也根本没有半点和风狄生攀谈的打算,她到点吃饭,按时打坐,赶路的时候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时刻看起来忧思重重,不知道究竟在思考什么。 总之,跟在花隐山庄的时候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人。 风狄生唯恐她是路上苦闷生了病,愈发留心她的状态。 可是问她又总不说话,风狄生不好强拗,只好自己多加注意。 这一日,他二人总算从野外到了一座繁华小镇上,连日都没有吃好睡好,如今自然是找到一处上好的客栈,叫了些妥帖的饭菜,两人总算是饱餐了一顿。 见这镇上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风狄生向外一打听,这才发现他们来的甚是时候,这镇上自今日开始,要连续举办三日的夏日灯会,十分热闹,原来这沿途的河畔皆布置上了花灯,待到天黑之后,灯火通明,人潮攒动,好不热闹。 风狄生想起练终南这几日都闷闷不乐,倘若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想必有热闹可以看,她整个人定然也会恢复不少。 不料,这消息刚一说出口。 练终南端坐在屋内的竹床上,只淡淡的回了一句: “不去,没兴趣。” 风狄生见她又是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中郁闷,与她攀谈道: “不知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还是这一路招呼不周,竟惹得姑娘如此生气?” 练终南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你这一路也算是细心,吃穿俱是周全,没什么不高兴的。” 风狄生好生与她说话道: “练姑娘,我初遇你时,你可是个快人快语的模样,对着茶点都能评说半天的性子,我本还担心,这一路上之上你若是话语太多,我不能及时应对,是否会扫了你的性子,可未曾想,你自出了花隐山庄的大门,整个人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莫非,是因为你心中太过难过的缘故?” 练终南没想到他如此关心自己,如今看他言辞恳切,觉得不好抚他的意。 她开口说道: “风使者,其实花隐山庄的那个我,也并非是真实的我。” “啊?” “我的意思是说,其实那个练终南,也只是我为了迎合我爹娘刻意伪装出来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们两个比较喜欢那样的我,就那样不学无术,成日打打闹闹,装的可爱活泼一些,于是大家都会心安。只是因为我发现那种状态是他们喜欢的状态,所以这才常常以那等面目示人,可是你若问我出了花隐山庄的大门,还会那样吗?我也只能告诉你,演了那么久,其实挺累的。” “现在就很好,我不用在任何人面前伪装自己,其实我话很少。所以灯会也罢,热闹也罢,如今既然不在花隐山庄,那么我也不需要自己去看了。” “你明白了吧。” 练终南说完这些,似乎觉得自己今日话已经说得太多,于是又闭上了双眼,静静的冥思了起来。 风狄生万万没想到她背后竟有这般的隐情,如今见到她这般模样,自然不好继续打扰。 他走出房门,心中盘算着这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如果一直如此,只怕到了白焰教的地盘,自己和这位姑娘也说不了十句话。 虽然练终南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可风狄生吃过晚饭,却觉得凉风习习,不知不觉之中,踱步到了河边。 周围早已咿咿呀呀的布满了嘈杂的人群,小河两岸都挂完了花灯,如今天色已安,天空中月明星朗,水面倒映的点点灯花与水畔的花灯交相辉映,恰是好看。 风狄生站在人群中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愈发觉得此景美丽,他心中记挂着练终南,不敢逗留的太久,正要转身离开。 一个卖糕点的大娘不小心撞上了他。 风狄生灵机一动,从铺子上接了一块: “这桂花糕怎么卖?” -- 外面人潮攒动,连带着整个小镇都热闹非凡。 屋内根本无法安睡,可练终南坐在二楼的房间之内,虽然临湖而居,可连打开窗户的兴致都没有。 此刻她的心很静,非常静。 这二十年来,似乎从没这样静过。 她本以为,离开花隐山庄的这一路会是痛苦的,难舍的,可是不知为何,这些情绪都很快的烟消云散的。 留下的只有平静。 空无一物的平静。 她的内心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总有一天,自己要迈出花隐山庄的大门,去寻找那个秘密。 现在,那个秘密,就掌握在白焰教手中。 没错,那个叫林千的人。 他的身上有自己想找到的答案。 练终南吐出了一口气。 很好,如今要好好想想,到了白焰教之后,如何与姓林的打交道才是。 练终南突然想到白天对自己关爱有加的风狄生,看起来他似乎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着急。 她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这人倒是个名副其实的呆子,虽然不知道像这般真挚迂厚之人是如何在白焰教生存下来的。 可如今看起来,他的确不是个坏人。 嗯,就是入错行了。 这般性情,实在是容易被人骗。 她正想的出声,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练终南瞬间警觉 : “谁?” 门外传来风狄生清晰的声音: “是我。” “什么事?” “有点东西,想送给你。” 练终南叹了口气,估计又是什么婆婆妈妈的东西。 她漫不经心的起身打开了门,不料没有见到风狄生,却见到他满手抱着礼物,手上还带着兔子花灯。 练终南瞪大眼睛望着他: “你这是干嘛?准备摆摊?” 风狄生跨过门槛,挤进了门,将东西放在屋内的桌上,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叫一声: “可累死我了。” 练终南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这些是?” “送给你的。” 风狄生对她咧齿一笑。 他本就生的好看,只是平时正襟危坐,哪有这一笑来的叫人心醉。 练终南只觉得心中似有春风拂过,她不动神色。 “送给我?这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给我送这么多大礼干甚。” 风狄生笑道: “在花隐山庄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了吗?你这一路要好吃好喝,为人娇贵得很,之前都是走山路,没地方采买,今日我看了看,南北杂货,江南糕点,还有各式精巧的小玩意,一应俱全,我已经全部买妥当了。” “要不要,现在全拆给你看看?” 风狄生洋洋得意的正想炫耀自己今晚的成果。 练终南指了指一旁的兔子花灯: “这又是啥?” 风狄生举起花灯来: “好看吧?我听人说,这个花灯是今晚卖的最好的,心想你肯定会喜欢,所以就给你也买回来了。虽然你不想出去看,可在屋内看看倒也无妨。” 看着他如此热情有加的模样。练终南觉得满腹疑问。 她迟疑问道: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我在山庄之时,也利用过你,如今这一路,你我不用逢场作戏,也不必如此麻烦。这些收买人心之举,就不用费力气做了。” 风狄生举着兔子花灯的手慢慢落了下来。 他的脸色缓缓变暗,轻柔说道: “练姑娘,你多心了。我买这些的时候,见到满镇的姑娘们都逛买的喜笑颜开,心里想着,你也是年轻女儿家,见到定然欢喜,所以这才都买下来了而已。” 他轻轻剥开一盒礼札: “只是几块桂花糕罢了,甜甜嘴罢了,收买不了人心。” 第 一百六十九章 他信手递了过去,练终南一愣,还是接了下来。 风狄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他嘟囔着说道: “嗯,这糕不错,好吃,又绵又香。” 练终南拿着糕,只是发怔。 “你不吃吗?” 风狄生好奇问道。 练终南这才回过神来,她仔细端详着这糕,的确做的不错,色泽诱人,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桂花香气。 她轻轻在嘴里尝了一口。 果然是又香又甜,十分好吃。 练终南不知不觉之间狼吞虎咽了起来,竟将这一块糕全部吃完了。 看她意犹未尽的模样,风狄生好心又递了一块过去。 练终南接了过来,连茶都顾不上喝,三口并两口的又吃了起来。 看着她骁勇的吃姿,风狄生惊讶的长大了嘴。 若是外人看见,估计会误会她三天没吃过饭了吧。 他吃疑问道: “你平日在花隐山庄吃的好喝的好,怎么弄的像生平没吃过这桂花糕一样?” 练终南没空抬头理他: “我娘不爱吃这些,我爹呢,连饭都吃的少,家里没人吵着吃,自然也没人做。” “啊,花隐山庄这么大的地方,居然连桂花糕都不给你做?” “我那时也觉得这些东西没什么可吃的,从未让厨房给我做过,哪知道如此好吃,早知道每天做个十块八块的,吃个痛快。” 风狄生原本以为她自小锦衣玉食,可谁成想,竟然过着这等孤僻的生活,由然之间,对她生了一丝同情出来。 他递了盏茶过去,让她慢点吃。 练终南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对他道谢同时好奇问道: “白焰教不是管的很严吗?我看你怎么对这些市井之物熟的很?” 风狄生在她身边拉了个凳子坐下,缓缓答道: “我本就是后面才入的白焰教,之前一直跟我娘在一起,自然知道这些。” 练终南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身世背景,如今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娘亲,愈发好奇道: “你娘?既然你不是白焰教的人,又怎么会拜入他们门下?” 风狄生抖了抖衣袖,叹了口气: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也是机缘巧合。我本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后来八岁那年,我爹在外面又有了个相好,还把我娘和我一起赶出了家门,我娘本来气不过,可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于是就带着我离开了风家。开始是在娘家生活,可那些娘家舅亲总是在一旁说些闲话,后来我娘索性带着我搬出来住,她日常做些女红补贴家用,日子倒也过的下去。” “那后来呢?” 练终南咽下口中的茶,继续问道。 风狄生的眼神逐渐暗淡了下来: “后来,我娘的身体愈发不好,每况愈下,她身子不济,不能再帮人做女红,于是我就是在外面找些杂事做做,补贴家用,只不过我这人没什么力气,也干不了力气活,幸亏有个江湖术士见我生的机灵,于是传了我一些占卜算命之术,所以我就靠这个混口饭吃。” 练终南瞪大了眼睛: “啊,你还会算命?” 风狄生摆了摆手,笑道: “其实一窍不通,教我那人也不过是个依书直说之人,他本就是混口饭吃,我自然也得不了什么真传了。只不过因我长的不错,又加上之前读过几年书,会识文断字,所以常常拿些模拟两可文绉绉的话来唬一唬他们,凡事事后怎样都能圆回去,这一来二去,倒小有名气了起来,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有些三五杂事也特别来爱问我。” 练终南差点没把糕噎在喉咙里。 她心中暗道: 你确定她们是来找你算命,不是来看你这张脸的? 风狄生似乎到了现在还未察觉那帮小媳妇大姑娘的真正意图,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我娘的病时好时坏,我也就是每天稀里糊涂的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可有一日,突然有一位老道来到我的算卦摊前,一见到我,就惊呼——你居然在这儿?” “我心中疑问,起初还以为他是来砸我场子的,可看他的样子,又像是世外修仙的高人,不是我这样的冒牌货可以比拟的。结果一番交谈之下,这才发现他竟然对我完全不熟悉。” 练终南听到这儿,愣住了: “听你这么说,他最开始那句话分明是认识你的,怎么又会对你完全不熟悉呢?” 风狄生点了点头: “不错,我开始也以为他是在哪儿见过我。可是他除了知道我叫风狄生,是从风家出来的人以外,其余的一律不知道。而且,我告诉他,我娘亲还在的,他好像非常震惊。那之后,这位道长还专门去了我家,给我娘看了好几次病,也多亏他开解了我娘好几次,我娘后来的心态才好了不少。只不过,我娘的身体终究还是太差,所以过了没多久,还是去世了。” 练终南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小心问道: “那位道长,不会就是你们教主吧?” 风狄生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不错,也正是因为此事,我才觉得对他特别亲近。教主那时帮了我和我娘不少,而且我娘临终之际,也曾对我言明,此人是可以信任的,虽然我娘那时候也跟我讲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大意就是在她临终之前,老天爷能让我们遇上教主,也是天意,是时候把我交换到他手上之类的。我娘那时状态不好,想必已经病入膏肓,所以这才满口胡言乱语。安葬完我娘之后,我也无处可去,于是就索性跟着教主回到了白焰教。” 练终南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她歪着脑袋,细想这其中的纠葛。 “听你这么说,感觉你们林教主跟你娘应该是旧相识吧。” “此话怎讲?” “他既然知道你姓甚名谁,也知道你是风家人,但是却对你和你娘的近况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你们还活着。想必他应该是早年就见过你们二人,只不过那时你年纪尚小,根本不记得她。你娘大概对他还有印象。恐怕是你们还在风家的时候,这人就跟风家有点交情。所以后来他听到你娘还活着的时候,会那么惊讶。可能是他以为你们母子离开风家之后,你娘就亡故了吧。” 风狄生恍然大悟: “如此说来,倒也说的通。可是,为何教主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呢。” “有一句,我可否问下?” “你说。” 练终南大着胆子问道: “你既然跟着他入了白焰教,现在还当了先锋使一职。难道他没有教过你修为吗?” 风狄生点了点头: “你说的不错,他的确没有教过。” “难怪,你每次称呼他,都叫他教主大人,可却从来未称过师父。我看你跟他渊源颇深,又是他亲自领你进的门,按照正常的轨迹,难道不应该是他做你的师父,才是顺理成章之事吗?” 风狄生皱了皱眉,看来他也对此事感到不解。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教主。我入门之时,也的确以为教主会做我的师父,可不知为何,他却从来没有教过我,而且,在教内,他似乎也很害怕被人知道与我的关系,我与他的联系其实也不是很紧密,他另外找了一位长老教授我,做我的师父,而且一般有事也不是直接通传。所以白焰教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与他的这层渊源。” 练终南听到这儿,大感意外,她拿糕的手停住了: “啊,那你居然全部告诉了我?” 风狄生摸了摸脑袋,尴尬一笑: “是啊,也不知道为何,今日当着你,竟然毫无防备的说出来了。练姑娘,虽然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事情,可是我也看的出来,你这番突然决定要跟着我去白焰教,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必须要去。我想,十有八九,都跟我带去的那封信有关系吧。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和你之间,有一层缘分。” 练终南咽了一口唾沫下去,手心开始冒汗。 看她神色不对,风狄生赶紧解释: “你别误会,我说的缘分不是那个意思。” 他突然眼神定住,缓缓散开: “我说的缘分,就是指我和教主的那种缘分。我常常在想,教主那时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和我娘,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让我在我娘过世之后不至于流落四方,现在想一想,这真的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把我们牵引在了一起,可是总觉得这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他定睛看向练终南: “我总觉得我跟你现在就和当年的状况是一样的。命运让我认识了教主,把他带到了我面前,而现在命运又让我把你带到了他面前,我总觉得,无形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促成了这一切。” 风狄生咬了咬嘴唇,轻轻说道: “教主和我之间,我和你之间,似乎被很长很长的线牵在了一起。” “这条线带着他找到了我,现在又找到了你。” “练姑娘,你说,这是不是很奇妙的缘分呢?” 第一百七十章 若是寻常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肉麻话,恐怕早就被练终南打的满头撞墙了。 可是风狄生此刻表情诚恳,说的又实在是掏心掏肺,满眼真诚,让人听了半点没有厌恶之情,反倒是心中垂怜。 眼看情绪就要失控,练终南慌忙往自己嘴里喂了一口茶,这才冷静了下来。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说话的。” “我说的全是真话,句句乃是肺腑真言。” 练终南将他推出房间,赶紧把尴尬场面应付了过去。 “行行行,今天我糕也吃了,礼也收了,你的话也说了,咱俩今晚就这样散场子呗。大家都早点休息。明早见。” “诶,练姑娘,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看看今晚气氛甚佳,不如咱们俩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你别推我呀,我能走……诶,你松开,这门夹住我袖子了……真的,真的,没骗你,你再不开门,我这袖子可就烂了……我天,总算扯出来了……” 风狄生长吁短叹,对着自己的袖子一阵哀伤。 练终南转头重新将门关上,晃了晃脑袋。 听了听自己脑壳里面的声音,她确认还没有进水。 很好,练终南握紧拳头。 稳住,不乱。 一夜过去,倒也相安无事。 -- 翌日一大早,练终南刚刚早起,风狄生已经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小米粥前来找她。 虽然不知道对方一大早就如此殷勤是因为什么居心,不过这粥和包子实在太香,练终南来不及过多思考,接了下来,就在房内的圆桌上开开心心的吃了起来。 风狄生一脸柔和的看着她吃完。 练终南吃了半晌,发现风狄生似乎笑的另有深意,她放下了碗,擦了擦嘴。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该不会有什么事要求我吧?” 风狄生双手禀礼道: “姑娘果然聪明过人。” 练终南这心总算放下来了,原来真的是有事找她帮忙,如此说来,倒也正常。 “什么事?” 风狄生环顾四周,探过身子,小心翼翼对她说道: “你知道这镇上,有一种特产吗?” 练终南余光瞟了瞟他昨晚买来的那一堆东西。 “什么呀?桂花糕?” 风狄生摆了摆手: “错。自然不是吃的。姑娘不知道吗?此处乃是白焰教和花隐山庄势力范围的交汇处,所以,有一种特产。” 这话倒是新鲜,练终南来了兴致。 “什么意思?” “物物交换。” “啊?” 看她真不明白的样子,风狄生与她解释了起来。 “花隐山庄与白焰教互不对付,正面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接触,可是两派中人到了这等交界的位置,日常总会有些需求,久而久之,就有了地下交换的场所,只不过都是暗中进行。” 练终南一拍大腿: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不就是鬼市吗?” 风狄生摆了摆手,纠正她道: “不不不,此处不叫鬼市,另外有个名字,比这好听。” “什么?” “隐市。” -- 练终南与风狄生站在隐市的入口处,放眼望去,小商小贩林立,看起来跟寻常的市集无甚两样。 练终南有点失望: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看起来跟客栈外面没有什么不同啊?这有什么好逛的。” 风狄生一脸神秘的言道: “诶,你不走进去看一看,怎么知道他们卖的什么东西?” 练终南听完他的话,好奇往前探了一探,这才发现,此处果然别有洞天。 虽然看起来是寻常的市集,可卖的都不是寻常之物,白焰教的独门丹药和花隐山庄的奇花异草,此处居然都能找到,甚至还可以直接物物交换,虽然买卖之人大多蒙着面,可是也可以想见,必定是两派的弟子伪装出行。 练终南逛了这隐市一大圈,才发现风狄生所言果然不假。 她暗自思量道,若是自己爹娘知道了此事,只怕真会气的一把火烧了这里。 尤其是练烁尹,他恐怕是最难以忍受此事发生的人。 走到隐市的末位处,突然现出一白发老丈的身影,他紧闭双眼,安坐在一张小马扎之上,头上还有卦旗,看起来只是家小小的算卦摊。 这隐市一路走来十分热闹,唯独此处特别安静。 练终南不知为何,竟然被他吸引住了。 鬼使神差的坐在了他的面前。 那位老丈的耳朵动了一动,似乎听到了有人来访。 练终南开口道: “您这个,怎么算?” 老丈握住卦旗道: “姑娘,想问什么?” “想问一句前程,不知能否算的出来?” 那位老丈似乎有独门方法,竟然不用放卦,就信口言说了起来: “听姑娘的声音,中气十足,可尾音却略带一丝犹疑,想必乃是前尘漫漫,心中无底吧。我与姑娘既然有缘,便送姑娘一句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尘如何,自当有老天决定,你心中不用挂碍,往前走便是了。” 练终南看了看四周,风狄生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明明是他说要带自己逛完整个隐市,可如今一溜烟,连人也不见了踪迹。 “不好意思,老人家,我身上没带银子,银子在与我同行的那位朋友身上,你要不然等一等?” 那位老丈摆了摆手: “不用了,这点话,也算不上什么玄机,就当我送给你的。” 他的手还未收回,突然已被人拽住。 那位老丈脸色一沉,问道: “你干什么?” 练终南冷冷答道: “白焰教大名鼎鼎的林千林教主竟然是个瞎子,可真叫人想不到啊。” 她话音未落,林千就已经顺势而起,摆脱了她的指力。 他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练终南牢牢盯住他,没有丝毫畏惧。 “林教主,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把我从花隐山庄带出来吗?如今我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可有什么指教?” 林千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练终南站了起身,指了指刚刚走过的那一条隐市。 “虽然这个主意不知道是谁想的,不过你们白焰教搭场子的本事确实不差,昨晚这里还什么都没有,竟然能在一夜布置成这样,也算是十分得力了。” 林千皱了皱眉: “你来过这儿?” 练终南站在原地,环顾四周道: “风狄生昨晚非要出去赏什么灯,我自然也没闲着,将这个镇上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皆走了一圈,而且,也与镇上的居民聊了聊天,可从未听过有什么隐市。” “依我之见,这恐怕是林教主您临时起意,知道风狄生带了我前来,于是迫不及待的想来见我一面,可又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于是这才召集人马,伪造了这么一座隐市,名正言顺的给你我制造一个见面的机会,至于为什么要搞的这么麻烦,恐怕与您的个性也有关系,毕竟从那封信就能看出来,林教主您的处事风格就是这么迂回曲折,从来不直接说明。” 练终南看了看不远处,突然将音量放大: “风狄生,你别躲了,出来吧。” 风狄生从一处摊位后面缓缓露出半个身子,来到了他二人面前。 他似乎也未料到这事会如此容易穿帮,此刻也不敢说话。 林千看着他,笑道: “狄生,怕什么,只管把头抬起来。” 练终南看了一眼他,轻蔑言道: “还有件事,若是两派交界处早就形成了这么大规模的鬼市,你以为我爹会不知道?你们也太小瞧花隐山庄的耳目了吧。此事之前一点风声都无,我深思一步,便能猜到,定然乃是新造的。” 林千拍手大笑道: “好,看不出,练烁尹这二十年来倒有点长进,竟能将你教成这般机灵的模样,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练终南见他已然承认一切,也明白了他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见到之人——林千。 她迫不及待问道: “你当真是林千?” 那白发老丈拈了拈胡须,笑吟吟的言道: “你不是已经全部推出来了吗?怎么如今,我真人站在你面前,你竟然不信?” 练终南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说废话了。二十年前,是你把我交给我爹娘,对,也就是花隐山庄的,那么你必然知晓我真实的来历,我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千看着她,似乎在端详一块自己很久以前送出去的璞玉,又好像在观摩自己的雕塑,他似乎在看,看有哪些一样,又有哪些不同。 他缓缓开口言道: “你从花隐山庄出来之前,应该见过一位小公子吧?” 练终南不知道他将话题岔开,所为何故,不禁有些烦躁。 “行了,你不用跟我东扯西拉,我现在在问我的身世。” 林千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现在就在和你说你的来历。那位小公子很重要。” 练终南看他的模样不似开玩笑,自己出庄之前遇到的陌生人,不就是阿离吗。 “你说的是小阿离?” 林千听到她这番说道,兀自思量道: “阿离,离,喔,也对,差点忘了,在这里,他不能叫厉奉离了。” 风狄生此刻也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撞上的那名小兄弟也藏有玄机。 他迟疑问道: “教主,您说的那个人我也见过,他跟这位练姑娘的身世来历有什么关系吗?” 林千点了点头: “若要知道这位姑娘的来历,那位小公子的出现必不可少。”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练终南见他刚刚唤出“厉奉离”三个字。 心中觉得好生奇怪。 自己初遇阿离时,他曾说过无父无母,乃是孤儿,不知道姓甚名谁。 可为何千里之外的林千不但明晰他的动向,甚至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名字。 更何况,自己遇上阿离不过短短几个时日,自己出生的来历确实在二十年前,这二者又焉能扯的上关系。 看着她质疑的神色,林千捻了捻胡须,念道: “你不信?” “我只是奇怪,那位叫阿离的小公子不过刚刚出现罢了,如何能与二十年前的我扯上缘故。” 林千看着她,叹道: “也难怪你听不明白,此事说来实在话长。” 练终南冷冷言道: “话长也罢,话短也罢,你不是都该当着我的面说清楚吗?如此卖弄关子又是何意?” 风狄生见她对自家教主出言如此不忿,面有不悦,正想上前劝阻。 林千却挥了挥手: “狄生,你去一旁守着吧,此事既然关系这位练姑娘的身份来历,还是我与她两人商谈的好。” 风狄生见状,只得退下: “是,属下遵命。” 他转身离开,去了一旁的街市临头。 此处只余下林千和练终南两人。 练终南慢悠悠的开嗓说道: “好了,林教主,如今此处只有我二人在,你大可以直言相告了。” 林千看着她,眼中露出一丝担忧: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句句属实,只不过,这些恐超出你的预料之外,只怕你要有些心理准备。” 练终南面色镇定,不慌不忙: “林教主放心,我爹娘打小就对我百般设防,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管你说出什么话来,我也不会太过触动的。” 林千点了点头: “你见到那位阿离的时候,心中可有什么熟悉的感觉?” 练终南没想到他又将话题绕到了阿离身上,如今为了听对方叙说来历,也只得直言相告道: “没错,虽然与他见面日子不长,可的确有相熟之感,而且,我总觉得他好像认识我似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似乎将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林千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何会这样吗?” 练终南有些懵: “你别告诉我,我还有个孪生姐妹?” “其实,倘若你没有遇上他,这件事便也无法成立。” 练终南听的更加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林教主,无法成立是何意?” “那位叫阿离的小兄弟,其实真正的名字叫厉奉离,但是他遇上你的时候,却已经明白,自己这个名字根本无法拿出来用,因为在这个世界,这个人本应是不该存在的。” 厉奉离,厉—— 练终南突然想起,自己遇上阿离那一天,他似乎说过自己是天姥派的人。 自己当时还嘲笑过他,天姥派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哪里还有,他要冒充也也不该冒充一个早已消失的门派。 好像听自己说完之后,他就对自己的来历闭口不提了。 练终南仔细回忆着,没错,二十年前,天姥派消失的时候,那时的掌门也姓厉。 莫非他竟是厉天涯的后人? 练终南喃喃自语道: “怎么可能呢?厉天涯死去之后,他夫人伤心过度,肚中虽然怀着孩子,可是也跟着一起走了,一家三口从此不复存在。他怎么可能会是厉天涯的后人?” 林千大概没想到自己不过提点了三言两句,她就已经想的如此透彻,如此一来,自己倒是省了功夫。 “不错,你这丫头倒是对这些逝去之事记得清楚,他如果当年被生了出来,就是你现在见到的厉奉离。” 练终南彻底糊涂了: “啊?难道当年天姥派夫人是假死的,她暗中躲了起来,生下了这个孩子,可如此说来,也不对呀。” 林千从马扎上站起,他缓缓起身,背对练终南看了看眼前的景色,露出苍凉的表情: “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听的清清楚楚。” “这位厉奉离本不该是存在于这世上的人,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跟着他娘死去了,所以世上本无厉奉离,也不该有这位冒出来的阿离,可是他居然出现在了花隐山庄,出现在了你面前,甚至对你异常的熟悉,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练终南打小便绝顶聪明,旁人旁敲侧击,只需轻轻提点,她便可以猜的八九不离十。 也正是因为她机谋善断,所以这才令段清风下了狠心不教她任何东西,唯恐她学了举一反三太过灵醒无法控制。 如今听到林千这番话语,脑海中自然快速的翻转了起来。 “他如果不存在这个世上,但又对我异常的熟悉,那么反推过去,就是在他生活的那个地方,必然有一个长相和我极其相似之人,与他朝夕相处了许久,所以他见到我之时才——” 练终南将厉奉离在花隐山庄出现的前因后果皆想了一遍,难怪当时手下护卫都说这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花隐山庄机关众多,外人若想凭空闯入,本是难上加难之事,唯有这位兄台,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莫非,他真的就是凭空出现。 所以,他不属于这里? 练终南想到这一层,额头渗出几滴冷汗。 不过此事太过玄妙,她不敢细想。 林千看了看她的表情,边猜到她想到了哪一层。 他不动神色,轻轻言道: “二十年前,仙门各派之间发生了一场大事,这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练终南停住胡思乱想,勉力答道: “此事不光是我,天下间人人皆知吧。原先铁板一块的四大派,不知为何起了冲突,竟互相内斗了起来,天姥、洞宫、九真、灵虚四派互相厮杀,最后竟四败俱伤,门下弟子死伤殆尽,几派的掌门更是全军覆没,此事之后,天下间再没有仙门联盟一说,原先被四大派压制的死死的其他小派也趁机崛起,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如今的花隐山庄和白焰教。” 林千点了点头,赞许她的说法: “不错,倘若不是四大派当初的那场内斗,恐怕也不会造就今日的花隐与白焰两足鼎立的局面。可是你知道,当时为何四大派会突然内斗吗?” 练终南摇了摇头,可是她敏锐的察觉到,当时的那场内斗一定与自己的来历攸关。 林千叹言道: “天下人皆知此事的结尾,却不知此事的由来。其实,当初四大派之所以会内斗,完全是因为一个人。” “谁?” “没有知道他的姓名和来历,他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主导了整件事。我那时本应顺应师命,接管浮云一派,可不知为何,那人竟然有本事说服了我师父,让他同意将浮云与白焰合二为一,从此之后,天下也再无浮云的名字了。” 练终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全神贯注了起来。 她小心问道: “就算浮云同意并入,为何白焰教也肯接受?” “你有所不知,白焰教的当家人与我浮云先祖颇有渊源,我派有心合并,她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所以,双方同意之后,这并入之事十分顺畅,再此后,浮云之人在白焰教内部一视同仁,从未有怠慢之举,于是融合的愈发融洽,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天下人只知有白焰教,却不知道浮云的名号了。” 原来二十年前,除了四大派,浮云这等小派也有这样的经历,难怪如今无人谈起。 练终南心中豁然开朗,可是却还是不明白,这事与自己有何关联。 “那,这些与我?” “你且稍安勿躁,你若不知道这些,你的来历便无从谈起了。” “这位凭空出现的陌生人,不但凭一己之力了断了整个四大派,而且将浮云并入了白焰教,大大壮大了白焰教的势力。他临走之时,正好是我与练烁尹、段清风分道扬镳之时。” 练终南心中一个咯噔。 这事她虽然知道些细枝末节,可是却从未听当事人说起过,如今听到林千说起此事,自然是耳朵都竖了起来。 林千叹息道: “那时,我们三个决定各奔前程,我自然是遵循师命,跟浮云大部分人一起留在了白焰教,可是练烁尹坚持出走,清风也决定跟他一起同行,于是我们三人就此别过。此事本就没了下文,可那位陌生人知道了此事,不知从哪儿捡了个孩子,也就是你。” 练终南的拳头握的紧紧的,满脸涨的通红,神色紧张不已。 “他将那孩子抱来,说这孩子与我们三人有莫大的缘分,若不能由我们三人一起协力养大,也要由我们三人一并负责。虽然他的话说的莫名其妙,可四大派覆灭之后,他为人一言九鼎,我师父还有其他人都十分相信他,于是便要我们三个一起想办法。” “练烁尹那个个性,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他接下了你,说此事有何困难,就由他和段清风一并抚养即可,说自己绝对有本事搞得定。可当时那位陌生人只是淡淡的回应他道,这个孩子如没有白焰教加持,将来定然会酿成祸害,无法抑制。”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他不这样说还好,可是练烁尹为人最是孤傲,常人越是不想他如此,他偏要如此。” “我见那陌生人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于是生出劝阻之意,想劝他和清风留下,再想办法。不料,反倒激了他,生出了叛逆之心,他连夜带着孩子就和清风一起离开了,还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意思是让我从今往后也不要再去找他,我心中生气,心想这是什么道理,于是也愈发置气了起来。” 练终南听到这儿,心中不免焦急,轻轻问道: “既然如此,难道后来您就真的没有去花隐山庄找过我吗?” “我自然是要想办法去见一见,毕竟那陌生人金口在前,我也害怕他所述之事成真。可练烁尹自此之后,与白焰教势成水火,竟下令花隐山庄和白焰教不得互通有无,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防我,还是为了防整个白焰教,亦或者二者皆有之,总之自此之后,他连我的信也不再回了。我心中虽然惶恐,可却不敢硬闯。” 练终南听到这里,总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 这事若是换了常人,她定然不会信。 可是放在练烁尹身上,倒是顺理成章。 她在此人身边长大,自然知道此人的脾气秉性,的确是个性反着来。 这陌生人越是如此,他的逆反心理越重,越要偏着来。 只不过她的来历究竟是何,林千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陌生人可有说过我的来历,他究竟是从何处捡来的我?” 练终南急急问道。 林千摇了摇头: “此事,他倒是没有告诉我。只不过,将你交给我们的时候,他特意说了一句,你这孩子是从终南山来的,所以名字他已经替你取好了——就叫终南,至于你的姓,想必是后来练烁尹加上去的。” 练终南听到这儿,瞪大了眼睛。 “如此说来,当初我是从终南山被捡来的。” 林千看着她,叹道: “终南山的确是他找到你的地方,可是,你的父母未必在那儿。” 练终南起初只当自己是个被父母普通遗弃的孩子,可看到林千的面色犹豫,便知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您的意思是——” “你既然知道当年的四大派,也必然知晓洞宫山、九真山、灵虚梧、天姥山这此处明川雅地在修仙各派的作用,终南山虽不在其列,可也是有名的修行之所,隐士踏足之胜地。如今的四大派虽然早已风雨飘扬,不复存在。可是根气却依然长存。终南山就更是如此了。” 练终南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由问道: “林教主这话究竟是何意?我听不明白。” “当日那陌生人来历稀奇,他的路数我虽然看不明白,可是见他挑起四大派内讧之时,出手狠辣诡谲,非常人可以睥睨,所以便暗中留了个心眼。他把孩子交给我们三人后,起初还停留在白焰教,可后来练烁尹刚带着你和清风离开,他后脚便也离开了白焰教。” 林千想到这儿,顿了一顿道: “我当时本有机会去追上练烁尹和清风,可那时棋差一招,想着后面再去找你们也不迟,于是念头一偏,就去跟踪那位陌生人了,他虽然步法轻快,可却没想到我在这方面也是行家,后来竟真让我发现,他所去之地并非终南山,而是灵虚山。” “灵虚山?” 练终南心中感觉奇怪,四大派此时早就已经消亡殆尽,按理说,灵虚山也早已没了人烟,这人去那里作甚。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林千点了点头: “我当时的想法与你一样,实在是想不通他究竟为何要去灵虚梧所在之地——灵虚山。可是在那里,我却发现了一件事,也让我想明白了他究竟为何要去此处。” 练终南表情紧张的看向他,她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不错,就是血池。” 虽然年代久远,可是血池的名号,练终南也听过一些,只不过那已经是传说中的东西。 她点了点头,努力回忆道: “我曾听人说过,四大派之中,就数灵虚梧势力最为强大,细究原因,倒不是因为功法修炼的威力有多厉害,反倒是因为灵虚梧的功法自带先天优势,又有血池加持,所以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寻常疗伤更是不在话下,也正是因为如此,四大派其他弟子经历多年混战之后,人数总有减少,唯独灵虚梧不弱反强,逐渐壮大了起来。” 林千没想到她年纪尚轻,居然对当年的事了如指掌。 “不错,想不到叫你这丫头倒甚是通晓当年的事。的确,灵虚梧当年能成为四大派之首的王牌就是因为拥有血池,而且血池不但地形特殊,还分不同的形态,又加上有灵虚梧的层层看守,所以外人很难明白真正的使用之法。可是当时灵虚梧已经随着四大派其他三派湮灭殆尽了,灵虚山上的血池也自然成了无主之地,荒废至极。” 练终南转了转眼珠子,她想到了什么。 “所以,您跟踪他到了灵虚山之后,就发现了,原来他去那里,就是为了找血池。” “不错,我起先觉得奇怪,可后来一想,天下间虽然名山大川不少,可是有血池的唯有灵虚山一出,更何况,现在灵虚梧早就不在了,他若是想用这些血池,自然是如入无人之地,根本没人能够阻拦。” “您亲眼所见吗?” “我猜测之后,自然是去跟着他,也亲眼见到那位陌生人跳入某处血池之中,可后来我才发现,他竟从此凭空消失了,就如同他来时的那样。” 林千说到这儿,不由的叹出了一口气,这声叹息中竟然有些不寒而栗的味道。 练终南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犹疑问道: “难不成那血池下面有另外的通道,他借故遁走了?” 林千摇了摇头: “我自一路跟着他,定然是加倍小心,可那日却见他跳入那血池之后,半晌都没有动静,于是这才小心探到前方去看,可是那血池乃是灵虚梧某处规模不大的地方,根本没有其他通道可以出去,我也去血池之中探过,这处血池极浅,根本没有藏人之处,而且池底也没有其他通道。” 他说到这儿,停住了话语。 练终南看着他,心中将信将疑,也只觉得此事玄妙,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如此说来,自那时起,这位陌生人就凭空消失了,也再没有出现在您的面前?” 练终南缓缓说道,同时组织着前因后果。 “那有一事,我就不明了,您是如何得知那位厉奉离小兄弟的下落,而且刚刚还说,他跟我的出身来历有关,可听起来,这分明是没有半点关联。” 她不服气的辩道。 林千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此事之后又过了十年,我几乎年年都会去灵虚梧查探血池的情况,要知道这位陌生人消失的实在太过诡异,我心中多年存在这个疑问,实在难以放下。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灵虚梧的血池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什么意思?” “你知道温泉吗?” 练烁尹点了点头: “花隐山庄虽然没有温泉,可我听爹娘说过,他们在外游历之时,曾经见过。” “那就好了,你既然知道,我解释起来,你便能够听懂了。这血池,其实跟温泉差不多。” “啊?” “只不过,血池地形特殊,池子里的水不但是红色的,形如鲜血,得名血池,而且平时氤氲缭绕,雾气升腾,让人看不清它的真面目,灵虚山上大大小小分布着几十座血池,可是却因年份变化,常有枯竭之时,犹如河流之水,有时漫出,有时枯竭,变幻莫测。” 练烁尹听到这儿,似乎猜到了什么: “莫非,这血池的变化,竟然与这位陌生人的出现有关?” 林千点了点头,大大的赞许道: “你果然聪明。我自观察血池开始,发现这血池每五年一小变,十年一大变,血池的水量并非恒定,有时枯竭起来,两三年用不了也是常有的事儿。” 练终南恍然大悟: “难怪灵虚梧当年对血池严密防守,倘若被人知道这秘密,恐怕灵虚梧的优势便荡然无存,这血池只有一半能用的年份。” “不错,有时若是地形陡变,恐怕五年都用不了,充盈之时乃是少数。我年年观察,竟有了不少心得,对着血池的充盈枯竭之规律,心中反而有了些谱。” “莫非要血池全部充盈之时,这位陌生人才会出现?” 林千击节而叹道: “与你这等聪明人说话,就是畅快。” “不错,我守着那血池十年之久,终于在十年之后的中秋前夕,发现整座灵虚山上的血池全部水涨冲高,我猜想,这一年,定然是血池全面恢复生机之时,也是我有机会再见到那陌生人之际。” 练终南瞪大眼睛看着他,期待着他继续说下来。 林千的手背绷起,他轻轻叹道: “果然,那年的中秋圆月之夜,终于被我等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练终南屏气凝神,紧张不已,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一日,我记得乃是八月十五月圆中秋之夜,灵虚山的血池经过连续好几日的猛涨,声势浩荡,我本来也只是想在那儿赌一赌自己的运气,却没想到真的在那里遇上他。” 林千表情凝重,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日的情形。 “我呆呆的伫立在银色的满月之下,只见那人从血池中缓缓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衣,还披着斗篷,一眼望去,跟十年前没有两样。” “也许是没有猜到在此处竟能遇上我,他撞见我也在灵虚山,似乎也惊了一惊。” “我俩互看彼此,半天也没有说话。后来,他长叹一声,缓缓言道——这恐怕也是天意吧。于是这才走近我面前,对我言明。” 练终南的拳头攥的紧紧的,她感觉自己还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看我孤身一人,就问了问我这十年来的状况,我于是便粗略的告诉了他。他也知晓你被练烁尹带走之事,只是劝慰我不用着急,说此事自有解除之法,让我稍安勿躁。我后来看他神色正常,于是大着胆子问了问他的来历,为何会从这血池里出来,当年又何为消失,又是从哪里拾到的你?” 练终南皱了皱眉头,轻轻言道: “您一次问他这么多问题,他回答的过来吗?” 林千哑然失笑道: “巧了,他也是这么说的。我当下也是心气过于急切,所以这才一鼓作气的全问了出来。” “他虽然没有指责我,可却也没有正面回应我。只是问我,可曾听过镜中人的传说。” 练终南虽然见识广博,各种小道消息都曾有耳闻,可是却从未听过“镜中人”三个字。 如今听到了,满脸不解,心中疑惑道: “何谓镜中人?” “陌生人说道:人常照镜观颜,总以为这镜中映照出来的自己,便是此刻的自己,殊不知,事实却远非如此。” “啊?” “镜者,反射成像也。可一解为三,本体,镜中之映照之体,本体又见镜中映照之体而呼应之,看起来为一,实则为三。” 练终南睁大眼睛,她努力思考道: “林教主,我猜这位镜中人说的是这个意思吧——人人都以为照镜子的时候,我所看见的自己就是自己,可是这个看似只有一处的动作却隐含着三重身份。第一就是照镜子的我,第二就是镜子映照出来的我,第三就是我看到镜子中映照出来的我之后会做出相应调整的我,这三重看似合一,其实却可以拆分为三个我,他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林千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实在太好沟通了。 差点没激动的老泪纵横。 练终南摸了摸头,似乎没有想明白。 “这陌生人神神叨叨的搞出这么一套镜中人的歪理邪说,又有什么意思,就算他硬性将这么个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可是谁照镜子不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呢,哪有这么麻烦?” 她嘟囔着言道。 “我当时也不明白,不过他却说了一处关键——” “什么关键?” “时间。” 林千重重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时间?” 练终南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林千点了点头。 “白马过隙,天生万物,一切皆由时间而起,也皆由时间分开。所以,匆匆流逝的时间,在照镜子的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练终南的眼睛瞬间瞪大,她开口道: “如果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的话,他刚刚说的那三重我,岂不是就会被分开了?” “照镜子的我,镜子里的我,我看见镜子里的我之后所起的变化了的我,都会被无限的时间所分开?!” 练终南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却是说的犹犹豫豫,不太肯定。 林千笑道: “难怪他说你是个可造之材,果然是孺子可教,他当时为了让我明白这个意思,可谓是费尽了不少唇舌,这才让我将信将疑,想不到你自己竟然能够独自想通这个道理。” 练终南如今没心思和他打机锋,她急急问道: “这些修仙之说,一家有一家之言,比这更稀奇古怪的言论也有,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跟那位陌生人的出现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急,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点。” “那位陌生人说道,其实这就是三重境界,本体,照体,被照体覆盖之后的本体,人若是想心境澄明,必然也要突破这三重境界。可是人之为大,又岂知世界之大,你我又焉能知道,自己是活在哪一重境界之中呢?” 练终南看着林千,埋怨道: “您不会是当年就这么被他的花言巧语唬住了吧,他难道告诉您,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也不过是什么一重境界,二重境界,三重境界,所以他便能够来去自如,血池乃是通道?” 林千笑道: “早就知道你这个小丫头心急,却不知道心急成这样。” 他顿了一顿,方又说道: “不过他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大概就是我们也不过是被照出来的一物罢了,本体不在此处,他已勘破此间玄机,所以能借血池来去自如,只不过血池也不是必须的工具,只不过刚好被他选中而已。” “这都什么鬼话连篇?我看您啊,还真是被他吓怕了。就这样的歪门邪说,我能天天给您编个不重样的出来。” 林千看了看练终南一眼,唉,果然,这丫头的反应跟自己当年一模一样,根本不信这一切。 他长吁一口气道: “你以为,我就这样信了吗?” “说起来,当时他告诉我那些的时候,我比现在的你,更加难以置信,但是他告诉我,他有法子证明。” 练终南的神色紧张起来: “如何证明?” “他取下黑色斗篷的帽子,让我看了看他的脸,不错,的确是我十年前见过的陌生人,没有任何改变。然后,他告诉我,去附近的集市找一个少年,他应该家中还有亲人在世,若是娘亲还健在,定然母亲身体不太好,同时还告诉了我那个少年的生辰八字和出身来历,我起初是不信的,可是他告诉我,只要见到那少年之后,便定然会相信他说的话。” “于是,我便将信将疑的听了他的话,按照他的指引去找了那个少年,果然有这样一个人,而且,和他长的,一模一样!” 练终南隐隐嗅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这个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突然醒悟过来,直指远处: “您说的这人,该不会是那个叫风狄生的吧?” 林千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 练终南神色大惊: “这怎么可能?风狄生那时也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怎么可能和那个陌生人长的一模一样?” “寻常人少年和成年之时自然会有较大的差异,可是风狄生他,我直说了吧,容貌俊美,世间罕有,你也是见过他的人,自然明白这等天赋美貌之人,十来岁之时,五官就已定形,跟他成年之后,几乎没有不同。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以寻常之姿论也,我见到那少年的瞬间,就已明白了,他没有骗我。倘若眼前的少年能够长大,那么就会和我看到的陌生人,一模一样。” 练终南摆了摆手,她觉得头有点晕: “等等,就算他二人真的容貌相似,也不一定是他说的那种啊,说不定那个陌生人其实是风狄生的亲爹,所以这才长的如此同相,父子之间,也有如此相似的,他指不定就是以这个由头打发你去照顾他儿子呢?” 林千静静看她强辩,只回了一句: “风家也算名门旺族,我遇上那少年时,他亲爹还活的好好的,在风家吃香喝辣,醉卧美人乡呢。” “那那那,也有可能,风家其实不是他亲爹,风狄生的娘在外面有了相好,所以这才有了他,对了,他娘不是带着他从风家离开吗?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练终南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啥,总之就是现在能想到的理由全部都吐露了出来。 林千冷静看了她一眼道: “可是就算是父子,会在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长胎记吗?” 练终南愣住了。 还有这等操作。 “真的有?” 林千点了点头: “分毫不差,两人胎记的位置,都在左肩后方,形状丝毫不差,乃是七个小点,如同北斗七星之状,这样的胎记,你觉得就算是亲生父子,也能生的如此雷同吗?” 练终南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也要被浇灭了,她弱弱言道: “哪有这么明显的胎记?该不会是故意做出来的吧……?” 林千斜睨她一眼: “老朽修仙多年,虽然不敢说根基深厚,可是这双眼睛还是明亮的,是不是真胎记,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练终南闭上了眼睛。 接受了这个绝望的现实。 是的,如果一切都没有错的话,那么只能证明一条: 那位陌生人一定来自另一重境界的风狄生,这是毋庸置疑的。 练终南突然悟到了什么,她突然猛地睁开眼睛,急急的拽住了林千,询道: “莫非,我竟也不是这里的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何出此言?” “您刚刚不是说了吗?那个陌生人就是不知道从哪个境界来到的某位风狄生,既然他不是这个境界的人,那么,从他手上莫名其妙交给你们的我,是不是也意味着不是这里的人呢?” 练终南一字一句的说道,忧心忡忡。 林千看着她,宽慰笑道: “我以为你会一直执拗着不信他说的那些三重境界呢,想不到你接受的还挺快。” 练终南轻轻言道: “其实刚刚我就有预感了,他之所以将我交给你们抚养,而我爹娘自小对我又是这种态度,想必我的来历自然不寻常,可是却没想到是这等结果,竟然连落地生根都做不到……” 林千淡淡言道: “你倒也别马上想的如此糟糕,当时,我根本来不及问他这个问题,而他也根本没告诉我,你究竟属不属于这里。” 练终南心中嘀咕: 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问? 林千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那时我见了那少年的七星胎记,心中天旋地转,一时半会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才是,昏头昏脑的回到了灵虚山,没成想那陌生人还没走,竟然还在那里等我——” “他一见我的表情,便知我已经找到了那孩子,于是轻轻言道——如今你自然相信,我所说的一切皆是真的了吧——他话音刚落,我将前尘往事梳理了一遍,这才明白为何他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轻而易举的就挑起了四大派的内讧,镜者皆同,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其他哪个境界冒出来的,想必在那个世界里也与之对应的有着四大派,恐怕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这才让他非要通过血池来到这里,做下这等事……” “我想到这儿,于是便牢牢盯住他,想从他身上问出些蛛丝马迹来,可是他口风很紧,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了一句——我当初交给你们那个名唤终南的女娃儿非常重要,务必时刻放在心上,而且一定要严厉教诲,才不会产生祸乱。我听他说完,正想再问几句,可是他却神色慌张,转身要走,我只能抓紧时间问他什么时机才是去找你最合适的机会,他顿了一顿,告诉我,若是有个叫厉奉离的小子出现了,而且说自己是天姥派的后人,那么接你回白焰教的时机便成熟了。” “那个时候,无论练烁尹答不答应,你都必须回到白焰教,否则,他不敢保证,后续会发生何事。” 练终南没想到自己等到的是这个答案。 一时间,心头思绪万千,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么说来,那个叫阿离的小子,不对,是厉奉离,他也是从其他的境界穿过来的?” 林千点了点头: “如果陌生人说的是真的,又加上厉奉离见到你时的那些表现,可以断定无疑了吧。这个世界里的他,想必在未出生之前就已经跟随娘亲一起没了。所以他发现不对之后,这才立即改了口,说自己无父无母,绝口不提自己的出身和来历。” 练终南也赞同这个说法。 可是,我自己呢,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那之后呢,你就将那个有胎记的风狄生收入了白焰教门下?” 林千心中戚戚然道: “此事一出,谜团众多。我虽然畏惧那位陌生人,可那时的少年风狄生眼神与他迥异,虽然容貌相似,可两人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娘亲那时重病在身,他为了给他娘治病也是吃尽了苦头,我见他们孤儿寡母,日子如此难为,自然是该帮的都帮了。他也日渐与我亲厚了起来。后来他娘病逝之后,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来到了白焰教门下,一来好照顾他,二来,他与那陌生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是他在这个境界的照体,我若不将他放在身边,心中难免不安。” 练终南想起之前风狄生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恍然大悟道: “难怪你在教内不敢与他过分相熟,甚至连徒也不敢收,只是委托其他长老去教授,可背地里,却又跟他常常来往,莫非是为了避人耳目?” 林千长叹一口气道: “我如今管着整个白焰教,人多口杂,倘若当面与他过分熟稔,自然会有人去打听他的来历,若是牵扯出之前陌生人的事,就不好了,这般行事,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练终南在脑海中将刚刚得知的这些消息全部捋了捋,明白了林千做这些事的原因。 无非就是眼见陌生人的预言一步一步应验,所以自然是马不停蹄的就要将自己接到白焰教。 她突然笑道: “您恐怕不知道,我爹娘他们,这么多年,可谓是没有教过我半点东西,如今到了您这里,您是准备用什么术法收我做徒?” 林千没想到这丫头片子言辞犀利,一来竟然就问住了他。 “其实,也没有想好。” “您上次说,他现身的时候乃是十年前,灵虚山的血池水高涨之时,如果掐指算来,这十年已过,今年,如果运气好的话,去灵虚山,说不定又能遇上那位陌生人了吧。林教主,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碰碰运气。” 林千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此打算,当下正在思考如何才是。 练终南劝他道: “我知您在想什么,那位陌生人虽然每次出现的时间不长,可说出的话,交代的事,桩桩件件都应验了。您如今,对他是又敬又怕吧。所以,这次若是真能见了他,你说不定会更加害怕,对吗?” 林千点了点头,这小丫头的确善识人心。 “可是您该好好想想,他费劲如此功夫,也要做出这样的局,究竟所为何故。当年如果不是他荡尽了四大派,今时今日,白焰教和花隐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您和我爹娘的事,暂且不说。可是如今这个两派互斗的局面,若不是将我送来,恐怕也不会如此白热化吧。” “您难道不好奇,他做了这许多事,背后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吗?” “这场戏已经演了二十年了,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记性,连那个厉奉离也像是被计算好了一样,不差毫秒的送到了这里,这一切未免也太完美,太过严丝合缝了吧。” 林千拈着胡须,点了点头。 这丫头说的确实有道理,此事细想的确古怪。 “且不说我这人的来历究竟如何,可是您手上就有一个现成的风狄生,虽然人没什么大用,可是我看他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出口成章,实在是个斯文人,不是个喊打喊杀手上染血的个性。但是与您描述的那个陌生人心狠手辣的举止比起来,实在是差别太多,就算是一个镜子照出来的,这未免差的太多,实在叫人不能信服。” 林千的脸色一沉: “你莫非想带风狄生一起去血池?” “正是,此事与他关联甚大,如果真能见到陌生人,这位风狄生就是最大的钥匙,毕竟,镜子照一照,里外都在,这方才对的上。您说,是吗?” 没错,如今风狄生已经长大成人,面容身条与二十年前的陌生人几乎没有不同,他二人若真能相见,想必那场景定然十分好看了。 林千似乎还在犹豫,练终南趁热打铁言道: “除了风狄生,还有一个人必须也去。” “谁? 练终南斩钉截铁的说出三个字: “厉奉离。” 林千有些意外,可是瞬间又洞察了她的想法。 不错,厉奉离倘若记得自己来之前的事儿,那么至少从他嘴里能够问到更多的信息,说不定连带陌生人的来历也可以解开。 只不过,如今的厉奉离还在花隐山庄啊。 兴许是看出了林千的犹疑之处,练终南大着胆子说道: “若是您同意的话,能不能请白焰教帮我把厉奉离那小子从花隐山庄捞出来?” 林千斜睨她一眼,有些意外: “花隐山庄不是你的地盘吗?你去跟你爹娘说一声,他们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可这么多年总有生养之情,你去找他们要个小卒子,不麻烦吧。” 练终南想起自己走之前留下的那封斩钉截铁的书信,疯狂的摇了摇头。 这才离开几天,如今又要腼着脸回去要人,太丢人了。 她试探问道: “白焰教真的不能帮忙?” 林千指了指远处: “就那一位,可以和你一起去。” 练终南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 没错,那个身形,就是风狄生。 她长叹一口气。 行吧,有一个总比没有强。大不了自己不进花隐山庄的大门,打发这个姓风的教书先生进去把阿离那小子带出去就行了。 完美。 -- 风狄生面无表情的听完练终南的诉求,只是淡淡的回了两个字: “不去。” 林千意味深长的看了练终南一眼,练终南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这人不是个书呆子吗? 居然还敢拒绝自家主子的命令? 谁给他的勇气 风狄生眉眼一动,看向林千道: “教主,您之前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完成这次先锋使的任务,将练终南完完整整的带到您面前,就准许我离开白焰教吗?” “从今往后,白焰教之事就与我无关了,我还等着回家娶媳妇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还没等林千表态,练终南已经气的质问道: “你不是白焰教的人吗?怎么还要回家娶媳妇?你们教主能答应?” 风狄生斜睨一眼她,又看了看林千。 林千默不作声。 风狄生接话道: “不错,我们教主之前答应的好好的。干完这一票,就放我走人。” 练终南没想到他们之前还有这种约定,一时半会儿也愣住了。 她看了看眼前的风狄生,对方如今表情趾高气扬,颇有些浪荡的模样,跟之前在她面前老老实实的教书先生如同两个人。 她有些晃神,竟不知他为何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林千看了看他,叹道: “狄生,如今事发突然,我必须先赶到灵虚山去,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这一次,只要你跟着这位练姑娘回花隐山庄带出厉奉离,然后再将他们俩平安送到灵虚山的血池与我会合,之后,你要去哪儿就去哪儿,白焰教从此与你再无瓜葛,我也绝不会硬留你半分。”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风狄生双眼明亮的看着他: “教主,我娘过世之时,曾叮嘱过我,你是好人,而且对我有恩,所以,您说的话,我定然会答应。” “只不过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 言毕,他看都不看练终南一眼,转身就向隐市出口走去。 看着风狄生大步流星的背影,练终南愣住了。 这位仁兄,未免翻书比翻脸还快。 这前后的性子,差的太多了。 简直如同两个人。 兴许是看出了她脸上的困惑,林千在一侧笑道: “怎么?吓着你了?” “那倒没有,只不过您这位先锋使到底是个什么人?之前唯唯诺诺的如同没出过村的教书先生一样,现在怎么翻转之间,就这么大的脾气。” 林千看了看她,意味深长的问道: “他在你面前像个教书先生?” “之前都是那样,文绉绉的,还有点迂腐。” “诶,也难怪你着了他的道。其实你想想,他这般年纪就能在白焰教做到先锋使,焉能没有半点吃饭的家伙。他乃是半路出家,不过跟着教内长老学了点皮毛术法,不足以大任,能平安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天赋和脑子。” 天赋? 练终南瞪眼看着,努力思考着这厮有啥天赋。 林千漫不经心的答道: “我遇上他时,他不过跟个江湖骗子般的算命先生学了几句口诀,竟然能够混口饭吃,而且能将对方的心意猜到八九不离十,你说这不是天赋,是什么?” 练终南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仁兄竟然是个惯会做戏的? 林千幽幽说道: “他为人最是机灵,又善察人心。之前恐是他看出了你喜欢教书先生,所以这才在你面前这般伪装,为的就是拿捏住你。如今,他全身包袱尽退,自然可以不用再与你演戏了。” 练终南噎住了心神,沉默不语。 -- 他二人这赶路途中,与来时的情景迥异。 风狄生大步流星的就走在前面,半点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练终南跟在后面,静静思量自己之前的举动,同时对眼前之人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她自问从小能言善断,可如今竟然阴沟里翻了船。 出老千的竟然能叫人给骗了,实在心中郁闷的很。 练终南越想越气,忍不住叫唤他道: “姓风的,你等等。” 风狄生停下来,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她: “大小姐,什么事啊?” 练终南气得叉腰站在他面前,数落他道: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就是在客栈的时候,亏你还在我面前又送礼又说什么真心话,弄了半天,耍我呢?” 风狄生看着她,表情平静: “这位姑娘,大家出来行走,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罢了。您这么大的面子,我又不能打,又不能骂,只能靠哄了。之前我给的桂花糕,你不是吃的挺开心的吗?如今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看他牙尖嘴利的模样,与之前相比,脱胎换骨,跟变了个人一样。 练终南气得指着他鼻子骂道: “好,好,好,咱俩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耽搁谁。” “大小姐,您这话就不合适了。您就是不耽搁我,我现在早就撒腿跑了,跟这些事一毛钱关系没有。要不是您这尾巴帐没结干净,教主也不会不放我走啊。” 练终南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差的没气得背过气去。 她自问这么多年从来只有她耍人,从来没有人耍她。 如今倒被给白焰教的江湖小骗子弄得扫了一世之英明,她真实越想越气。 气的直跺脚。 “你刚刚说你要回家娶媳妇?你哪来的媳妇,分明就是在欺骗你们林教主。” 练终南怒不可遏。 风狄生斜睨她一眼,拍手笑道: “这话可得好好掰扯掰扯了。你可能不知道,我跟教主之前,就我跟我娘住的那镇上,不知道多少小姑娘等着和我结亲呢,我的小媳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都在眼巴巴的等着我娶她们过门呢。我可不说谎。” 练终南看他得意的模样,心中就跟吃了辣椒一样。 如今是各种意义之上的堵的心疼。 两人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客栈,随意叫了些饭食,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风狄生与来时相比,简直是换了一副面孔。 不但不再对她嘘寒问暖,相反十分冷淡。 说句不好听的,连对客栈的店小二,都比对她热情。 练终南哪里受的了这等闲气,将筷子一扔: “你走吧,我没空看你甩脸子。这里离花隐也没多少路了,我自己认得。到了那儿,我禀明我爹娘,就把厉奉离带出来,然后跟他一起去灵虚山。你没必要跟着我了。” 风狄生往嘴里丢了一颗小青菜,嘟囔道: “你不是不肯见你爹娘吗?” 练终南怔住了。 风狄生继续扒了一口饭: “林教主之所以让我跟着你,想必是因为你不方便再去花隐露脸,所以需要有个人替你周全。正好我之前又与那个叫阿离的小子打过交道,对了,你们怎么全叫他厉奉离了,他不是没名没姓吗?行,我也就跟着这么叫吧。正因为如此,所以这才有需要我的地方,不是吗?” 练终南没想到他虽然当时站的甚远,可竟如同站在附近一般,什么都知道。 她默不作声。 风狄生既然慢悠悠的用筷子拾起一块豆腐,放进了嘴里,细嚼慢咽了起来: “练大小姐,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可终究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我既然答应了这件事,定然会做到底,花隐山庄,你可以不用去,我自有我的法子将厉奉离完须完尾的带出来,也定然会送你们俩到灵虚山见林教主。这些,我一件不漏的全部做好,之后,不用你赶,我自然会走。” 练终南正要说话,却被他抬手打断了。 “还有——请你务必记住,我之前那么对你,不过是因为战术考虑罢了,如今咱俩都已经了解彼此的底细了,也就犯不上继续伪装了。我呢,也就没必要继续装什么教书先生骗你呢。你呢,也犯不上对我耍什么心眼,没必要。咱俩你不害我,我不害你,大家就和谐一点的相处,度过这难熬的最后几天时光,不好吗?” 他这顿抢白着实厉害,已经将练终南的话头全部堵死。 她如今除了埋头吃饭,根本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 练终南气的脸色涨红,比平时多吃了三碗饭。 饭毕,她将碗一丢,对着风狄生问道: “你从小就这么会骗人吗?” 风狄生伸出一根手指,纠正她道: “错,这不叫骗,这叫给。” “哈?” 练终南没想到这世上论胡搅蛮缠,原来自己不是第一名。 风狄生一边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一边擦了擦桌子油渍,细心的解释道: “练姑娘从小在花隐山庄长大,衣食无忧,就算父母有些让你不开心的不满意,可是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更加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自然不明白我们这种穷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那可是冬天的雨滴在心头,怎一个难字了得。我跟我娘可谓是饥一顿饱一顿,遇到大雪天,还曾被东家撵了出来,露宿街头,那滋味,你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尝过。所以,我若是不揣测人心,根本活不到现在。至于你那点小心思,不难猜。” “我去花隐山庄之前,就已经从教内的消息来源渠道调查过你,你虽然是练烁尹和段清风的掌上明珠,可是奇怪的很,他们都是一身本事之人,可是却连半点正派术法都不传给你,更好笑的是居然连教书识字这么简单的事,两个人都有分歧。我本以为这般的养法,顶多也就是把你教成个五谷不分的白痴美人,跟地主家的傻儿子差不多,可没想到,你竟然还不差呢。” 练终南听着他的一字一句,拳头在逐渐攥紧。 风狄生正襟危坐的继续言道: “不过,我当初的方针是对的——得不到的就是最想要的。人自己最缺失的东西,就会是她的软肋。” “你不会识文断字,所以内心最期盼认识的人,就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如同教书先生一样的人吧。” 风狄生突然目光炯炯的看向她: “所以,这是给,不是骗。” “我不过是给了你,想要的东西罢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练大小姐,你也不用在这儿装什么委屈,一直以来,你不也是这样对待身边人的吗?” 风狄生出言讥讽道: “我在花隐山庄不过待了短短数日,却已经数次领教了你的手段了。现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之前这般对人,总该想到有朝一日,也会有人这样对你。” 练终南的脸涨的通红。 她平时最是牙尖嘴利,可不知为何,此刻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喉头哽咽,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甚是难缠。 练终南暗暗思量道。 我这是怎么了? 今日不过是被他将了一军罢了,一点小挫折,不碍事。 为何心头如此哽咽难受。 没事,恐是被他气得。 这么多年来,自己在花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根本没人敢如此气煞自己。 忍一忍,没事的。 练终南内心安慰自己道。 可不知为何,她鼻头一酸,两行眼泪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风狄生见她平时张狂惯了的模样,如今竟然主动哭了出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练终南用手揉了揉眼泪,本想止住哭泣,可不知为何,眼泪竟然更猛烈的流淌了下来。 风狄生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嘟囔道: “诶,有话好好说,你哭个什么劲。” “要不是你欺负我,我怎么会哭?!” 练终南本觉得在风狄生面前流泪是件无比丢人的事,正想遮掩过去,可如今风狄生开腔一问,这事既然已经暴露,想挡也是挡不过去了。 她放下这等念头,转念一想,反正哭都哭了,索性不如哭个痛快罢了。 练终南见风狄生面有难色,心道原来你怕这个。 好,索性哭的更大声。 她以手掩面,索性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动静,不说方圆百里,至少隔三条街是肯定能听到了。 两人本来就在客栈的大厅吃饭,虽然坐的是角落的位置,可如今叫练终南这般动静,整个大厅用餐的人全部将目光移向了他们。 风狄生感受到了四周如同箭一般射来的层层叠叠的目光。 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猜测。 “喂,看见没有,那边那个小姑娘哭的好伤心哟……” “看到了看到了,诶,旁边那个年轻后生长的倒是不错,眉清目秀,大大方方的。” “哎呀呀,你看看,要我说,这两个肯定小两口,女的哭成那样,男的哄都不哄一下,该不会是吵架了吧?要不然就是那小白脸始乱终弃?” “看他们俩的模样,应该是外地人,两个人穿的也不差,要我说,莫不是家里不同意婚事,所以两个人私奔出来了。结果走到了此处,盘缠用光了。男的后悔了,想回家。女的不放他走。于是,这才吵起来了。要不然怎会哭的如此伤心。” 这最后一位的解释似乎博得了大部分围观群众的认同,大家纷纷点头称是,觉得十分之有道理。 练终南的嚎啕大哭还没有停止,风狄生捂住耳朵,实在觉得听不下去之后,用筷子戳了戳她的手。 练终南闭上嘴,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满脸的泪花: “干嘛?” 风狄生用筷子指了指这四周议论纷纷的人群: “大小姐,你听不见啊?就你哭的这动静,围观群众已经脑补了八十出大戏了,你要再不停,咱俩今天估计就在此地扬名了,这以后三个月的谈资,街头巷尾估计都有了。” 练终南盯着他望了半刻: “你怕这个?” 风狄生一摊手: “倒不是怕,只是——” 他话音未落,练终南已经抬高了八倍音量继续嚎啕了起来: “你这个没良心,亏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如此待我,想当初,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还好意思说什么出自真心,结果现在忘的一干二净,竟然翻脸不认账。你说,你的良心,是不是叫狗吃了,你不怕天打雷劈啊你!” 风狄生还未来得及反应,周围人群已经是一片叫好之声。 大家互相交头接耳道: “猜对了,猜对了。” 眼看众人的兴致如此之高,练终南更加卖力的哭闹了起来: “当初你对人家好的时候,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现在对我没了意思,就想将我当成一张废纸一样扔掉。我问你,你还有心吗?” 旁边几个大妈已经看不下眼了,对练终南发出了声援: “姑娘,这等小白脸,最会辜负女子了。你不要怕,我们支持你!” 练终南忙不得向她们送去微笑: “谢谢各位,我太感动了。” 风狄生斜睨着眼看她尽情表演,满脸复杂。 大概是没想到她能如此闹腾吧。 店小二实在看不下眼,上来劝道: “两位,要吵要闹还是回房里去吵吧,小店也是要做生意的,你们这般喧哗,我们可没法子安抚其他人了。” 练终南宽袍一甩,大步流星的踱步回了后院的房间。 风狄生起身的慢了些,围观群众的怒骂更加刺激了: “啧啧,看他长的一表人才,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渣呢。” “嗯嗯,渣男无疑了。” 风狄生强忍住内心的怒气,抓起手边的包袱回了房。 刚将门打开,就只见练终南悠然自得的坐在正中间的茶桌边饮茶。 他出言诋道: “姑娘,好手段啊!” “承让承让,都是跟你学的。你不是惯混市井的吗?怎么刚刚半点本事也拿不出来,阴沟里翻了船,熟悉的地方被打了脸,这滋味不好受吧?” 练终南笑意满怀的看着他。 “你故意的?你报复我?” “承让承让,要不是被您刺激的,我还不知道我有这等天赋呢。” 练终南倒也没否认,说完淬出一口碎茶叶。 风狄生顺势走到她的身边,拖过一张竹椅就势坐下。 “看不出来,你这人好胜心这么强,被我将了一军,竟然立马就要还回来?” “风公子,说话要注意。倘若不是你先惹了我,我断断不会大厅广众之下给你难堪。人要脸,树要皮,要不是你先践踏我的自尊心,我何苦弄这一出。” 练终南瞪眼看着他,毫不示弱。 风狄生对她抱拳道: “好,咱俩也算互相伤害过了,如今一码对一码,现在也算扯平了。从今往后,就不要再生是非了,好好相处。如何?” 练终南斜睨他一眼,伸出手来: “行,那之前的既往不咎,咱俩就当重新认识下。我叫练终南。” 风狄生不知道她搞这一出自我介绍,是什么用意,正心中纳闷。 “这个,我早就知道,你不用再说一遍。” 练终南看着他,处惊不变: “不过,我不是什么花隐山庄的大小姐,我乃是林教主、还有花隐山庄的两位前辈在二十年前一起捡到的孤儿,此后练烁尹将我单独带到花隐山庄抚养。所以,我现在想重新的给你介绍一下我自己。” 风狄生听她如此平静的说出了这些,心中大惊。 她面不改色,风狄生却已经失了方寸。 难怪林千之前千方百计也要自己将她带出来会面,原来是为了这等缘由。 她这般行径,竟然乃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本以为练终南出生富贵,从小锦衣玉食,难免心中对她有些隔阂。 可如今听她道出了出身,不知为何竟有些惺惺相惜了起来。 他面色缓和了不少,轻轻言道: “在下风狄生,之前在白焰教做个先锋使,混口饭吃,其实没什么本事,无非会些看人识心的本事,练姑娘,见笑了。” 他二人此番对话,不知为何,竟有些卸下心防的味道。 练终南与风狄生相视一笑,不知为何,竟都轻松了起来。 风狄生看着她,有些担心道: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可是依林教主所言,厉奉离与我的身世息息相关,我定然要找到他,带他一起去血池,揭开我的来历。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做到。” 风狄生咬了咬嘴唇,点头道: “我明白的,一个人倘若搞不清楚自己的来历,那自然是做什么也不会心安。” “你现在不嘲笑我了?” 兴许是看出了他的敌意在消退,练终南笑着问道。 风狄生连忙摆手,脸上比之前多了一份笨拙。 “练姑娘,别见怪。我之前真的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戏弄人为乐的大小姐,不管弄出什么事,都会有权势滔天的父母在背后收拾残局,所以这才对你存了愤懑之心,哪里想到,原来你跟我一样,竟然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练终南看他如此落寞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意外: “既然如此,你为何非要离开白焰教,我看林教主对你不错,你若是不走,那里也算是个家。” 风狄生苦笑道: “白焰教内部人多势众,我又不算什么强势的弟子,这几年来,若非教主在背后保我,我根本难以在教内立足。再这么下去,只怕会给他老人家添更多的麻烦,还不如走了的好。” 练终南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执意离开,心中一紧。 她暗自想道: 这人竟然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心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如今眼见二人之间的隔阂已经融化,练终南心平气和的问道: “花隐山庄我的确不方便进去了,如今你知道了其中缘由,也明白我不愿意与他们打照面的原因。只不过现在厉奉离名义上是我娘的徒弟,你要如何将他喊出来?” 风狄生笑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主意多的是,你尽管放心。” 练终南倒是信他确实有办法,只不过如今二人不再闹脾气,这相顾无言之下,竟也不知说什么的好。 互相看了好几眼。 风狄生这才如梦方醒道: “那个,时辰也不早了,今天也累的慌,要不然,你早点休息。” 他说完这句,忙不迭的从房间内连忙跑了出去,唯恐漏了一会儿。 练终南在背后掩面笑道: 想不到这人倒是挺可爱的,如今看来,他竟然也不讨厌了。 -- 花隐山庄内,厉奉离结束了今日的修炼,如今坐在一棵大树之下,兀自发着呆。 他收到风的时候,练终南前脚已经跟着风狄生离开花隐山庄半天了。 虽然心中明白自己跟她也没什么关系,甚至也清醒的知道她和自己之前相识的贺终南不是同一个人,可是厉奉离的心中始终有些不舒服。 毕竟,自己到了这儿,第一个遇上的人就是她。 如今,她竟然以这种方式,匆忙离开。 甚至不知道去何处寻觅,厉奉离的心中有些发慌。 他如今在花隐山庄倒是暂时稳住了脚跟,段清风对他十分满意,可谓倾囊相授,虽然不过断断几日,可是他自觉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 厉奉离如今开始盘算着,这一步要如何走才是。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触发了什么才来到了这里。 可是他的内心很清楚,这里终究不是自己所在之地。 这里没有爹,没有娘,甚至连那些与他共有回忆的人事物也皆不存在。 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回去原来的世界才对。 虽然不知道当时的那场大火究竟烧成了什么模样,厉奉离心意已决。 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他正想的出声,却突然听见头上传来口哨的声音。 起初还以为是鸟儿鸣叫,可这口哨的声音愈发明显,厉奉离忍不住抬头向上望去。 这不望不得了,风狄生稳稳坐在树枝上,嘴边正在吹一片叶子。 厉奉离大惊失色。 风狄生不是早就带着练终南离开了吗? 为何又会出现此处。 莫非他二人,竟又回来了? 风狄生轻纵身法,灵巧落了地。 他抖落了一身的树叶,对着厉奉离打招呼道: “阿离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厉奉离唯恐叫人瞧了去,忙拉住他行到了后山一处隐秘的位置,此地乃是一阵假山的后面,层峦叠嶂,寻常人断不会发现。 他急急问道: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就你一个人” 他话音未落,眼神就已经在四周来回的打转。 风狄生哈哈笑道: “不用找了,你要找的人没来,她在山下等着呢,只有我一人进来了。” 厉奉离知他说的是练终南。 他有些不好意思,支吾言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奇怪。” 风狄生大大方方的牵起他的手: “没事没事,你想找的人,也正想见你。来,我带你去见她即可。” 厉奉离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将手缩了回去。 他满脸疑问道: “你们不是刚刚才回了白焰教,为何竟然会这么快回来?” 厉奉离虽然年纪不大,可如今心眼却也不少。 他见风狄生一人独闯了回来,又不见练终南的身影,难免怀疑其中有诈。 风狄生见他不信自己,倒也不恼,只是淡淡言道: “我知你在怀疑什么,我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能够不惊动他们就能进来,全赖练终南为我指了一条明路。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总能知道一些不触及机关的暗道,不然我哪有这个本事混进来。” “此处说也说不明白,只不过,这次你必须要跟着我离开。练姑娘还有要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要事?” 眼看他前言不搭后语,厉奉离的心中愈发怀疑。 风狄生摊开手来,心道若不与他说两句实话,只恐难以成事。 “好,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她要找你,乃是与她的身世息息相关。……” 厉奉离瞪眼回道: “她的身世与我何干,我焉能知道?” “第二件,她说你有名有姓,乃是叫厉奉离,可否?” 一听到风狄生说出这话,厉奉离的心中陡然一惊。 这明明是自己的秘密,来到此地之后,从未对其他人说过,他焉能知道? “你们怎么会知道?” 风狄生见他认了这名字,心中大喜过望: “好,既然如此,那我的话也没带错了,你若真的想知道前因后果,只怕要当面去问练姑娘了。” -- 花隐山庄山脚下一座民居之内,练终南正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厉奉离这三个字真的能把小阿离引来吗? 她没有必胜的把握。 屋外突然传来声音。 她仔细聆听,脸上分明露出了喜色。 这明显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看来,风狄生果然将厉奉离带了出来。 她欣喜的推开门,眼前赫然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厉奉离一脸凝重的望向她: “你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是林教主告诉我的,他说你与我的来历有莫大的关联。” 如今三人都聚到了此处。 练终南思虑再三,还是将从林千那里听到的三重境界和镜中人的事,告诉了他。 不光是厉奉离,风狄生在一旁更是惊讶的长大了嘴。 虽然明白此事透着古怪,可是这般古怪,却是前所未有。 他如今满头雾水,忙着梳理思绪,根本来不及说话。 厉奉离却是知晓其中的厉害。 听到林千竟然是白焰教的教主,甚至还说出了这三重的假想,他将自己来到此处的前因后果统统捋了一遍。 却发现,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所以,你们这次来寻我,就是想带我去灵虚山,见那个陌生人?” 练终南点了点头: “如果林教主猜的不错的话,你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么按照他所说的镜中世界的话,你恐怕是跟我们来自相反的一端,也许你会认的那个陌生人,他可能就是来自你那边的风狄生。” 他二人说到这儿,眼神不由自主的同时向一旁的风狄生望去。 这位风狄生赶紧摆了摆手: “两位,我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你们说的什么三重世界,又是什么镜子,又是什么镜里镜外的,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人齐了,我的任务就是送你们上灵虚山,跟林教主汇合之后,我就跟你们的事再无瓜葛了,你们是要组团打架也好,还是想扒了那个陌生人的皮也罢,跟我都再无关系。” 看他如今坚定的否决,练终南上前一步,对他言道: “你不好奇吗?” “哈?” “林教主和厉奉离的话都能对上,就说明这三重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不管你承不承认,那个陌生人很可能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你,你难道不想看看他到底长的和你有多像,又或者难道不想和他对对话,看看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她的话语说的犀利,不要说风狄生,连厉奉离也被问住了。 是啊,如果一切真是这样,那么—— 厉奉离突然醒悟过来。 自己过来之前,风狄生和贺终南不是已经身故了吗? 自己亲眼见到了他二人的尸体。 不会有假。 如果自己来的世界是第一重世界,按照镜中的理论,此处就该是第二重世界,也就是被第一重世界照在了镜子里面的第二重世界。 可是第一重世界里的风狄生既然已经死了,那么现在出现在这第二重世界里的陌生人,又是哪里穿来的风狄生呢? 厉奉离突然恍然大悟。 没错,林教主说了关键之所在。 本体在看到镜子里的照体之后会做出相应的变化,那个变化之后的本体就是第三重。 所以那个陌生人是从已经变化的第三重世界里,来到这儿的风狄生吗? 如果是这样,一切倒是说的通了。 可是,他为何会如此心狠手辣。 来到此处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举毁灭四大派,不惜害死所有人。 厉奉离所认识的风狄生也绝非是如此恶毒之人。 他本性并非如此,定然受了巨大的刺激,这才会有此举动。 糟糕。 厉奉离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急急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赶到灵虚山的血池去。” “为何?” “来不及细说了,路上再和你解释。” 风狄生正想推脱,已被厉奉离一把拽住: “你更要去,这个局,你才是关键人物。” -- 花隐山庄里,段清风冷冷的将一页信纸丢在了练烁尹的面前。 他轻描淡写的拾起看了一眼: “喔,你新收的徒弟也跑了?” 段清风看着他,摇头道: “此事,看来真的阻挡不了。” 练烁尹看向她,满脸不解: “你在说什么?” 段清风转过身去,努力不看他: “其实二十年前,你带走练终南后,那个陌生人来找过你一次,你们那番话,我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都听见了?” 练烁尹冷冷问道。 段清风点了点头,满脸的神伤。 “倘若那位陌生人说的话全数应验了,你该如何?” 她斩钉截铁说道。 练烁尹看着她,脸上未有丝毫的犹疑: “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 见他如此坚定的表情,段清风心头一凛。 她柔声言道: “好,你我夫妻一场,就算事情真的到了那般地步,我也与你同生共死。” 练烁尹看着她,言道: “事不宜迟,既然他们都已经去了灵虚山,咱们也得马不停蹄的赶去了。” “我同你一起。” 段清风握着他的手,坚定答道。 -- 山间小道,练终南走的已是气喘吁吁。 厉奉离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心急如焚。 风狄生跟在中间,瞻前顾后。 他担心练终南落后的太厉害,于是放慢了脚步。 练终南见他如此爱惜自己,心中自然是感激,只不过见厉奉离不管后面二人的死活,只顾着向前冲,心中甚是不悦。 “诶,厉奉离,你不能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咱仨是一起的,你一个人跑在前面,又有什么用!” 她说完这句,脚下突然踉跄了一下,顺势坐在了地上。 风狄生见状,生怕她脚崴了,担心问道: “怎么了,没事吧?” 练终南摆了摆手,虚弱言道: “不行了,这路太陡了,这个走法我是真的不行了。脚都软了。” 风狄生看她确实累的够呛,又想起她在花隐这些年,并未系统认真的学过五行术法,不过略通些皮毛,底子差,身子虚,也是在所难免。 眼看厉奉离在前面越走越远,几乎快要看不见人影,这般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 风狄生咬住嘴唇,打定主意。 他转过背去,蹲下身来,俯身对练终南言道: “行了,你上来吧。我背你。” “啊?” 练终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不肯前去。 风狄生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倒有些淑女作态了,心中不由好笑: “诶,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这时候反倒露了怯了?” 练终南辩白言道: “我是怕你背不起我。” “背的起背不起,试试再说。” 风狄生不甘示弱的将她拉在了自己背上,利落的背上她,健步如飞的开始在山间小道行走。 练终南没想到他此时能如此照顾,心中自然是美滋滋的。 她见风狄生步伐轻快,背起她来,倒也不是十分吃力。 这才将心放了一放。 练终南眼见厉奉离跑的都快没了人影,好气又好笑道: “这小阿离可真是有意思,起初是咱们硬拉的他,如今倒是反客为主了,他比咱俩还着急,也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问他也不说。” 风狄生一边背着她,一边轻声答道: “我估摸着,他恐怕是想起什么关键来了。” 练终南好奇道: “难不成他是怕灵虚山上有什么危险?” 风狄生摇了摇头: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你看我起初去找他的时候,他还满腔的不愿意,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就这般积极了起来。恐怕是你将那三重世界的事情告诉了他,这才打通了某些关节。” 一说到这儿,练终南突然心头一动。 这三重世界倘若是真的,那么如今他们要去见的那位陌生人,可就与眼前背着她的风狄生有莫大的关系了。 她旁敲侧击的开口道: “我问你,倘若林前辈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此番去见到的那位陌生人当真和你长的一模一样,而且他若真是你在其他世界的镜像,你该如何是好?” “啊?” 兴许是还未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被练终南问了出来,风狄生也被问住了。 他仔细想了一想,缓缓答道: “不知道啊,这事虽然说起来实在是玄的很,可是林教主的性子我倒是清楚的很,他定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只怕有八分是真的了。” “既然如此,你不害怕吗?” “害怕?” “对呀,那个陌生人既然是另一个世界的风狄生,本质上不是与你就是同一个人了吗?他可能只是有了其他境遇,或者与你是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也许你们在人生的某些分叉点上遭遇了完全的不同事情,所以就铸成了现在完全不同的结果,可是仔细思量的话,你们是一模一样的种子,不过被种在了不同的地域,或者说是不同的土壤里。所以今天才结出了完全不同的果实。” 练终南伏在他的背上,一字一句的仔细分析着。 风狄生认真聆听着她的讲述,若有所思: “若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倒是诚心诚意的想见见他,更是想开诚布公的与他谈一谈。” “谈什么?” 兴许是没想到他的回答是这样,练终南摸着头问道。 风狄生轻轻答道: “我实在想不出来,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诚如你所说的,他跟我是一模一样的种子,只是因为外界条件的不同,所以才变成了这样。可是我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我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几分聪明,可是你若真的让我将事做绝,我是决计不会的。万事留一线,人后好相见,虽然我和我娘日子过得辛苦,可是这么多年来,却也没有大灾大难,每逢遇到难关之时,都能逢凶化吉,就连最困难的那一次,也遇上了林教主。” “所以我并没有什么真正被逼到水深火热的时候,每一次,在我最最困难的时候,命运总会向我送出援助之手,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虽然我和我娘很穷,可是这么多年来,到她过世之前,我都没有觉得这世上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至于她老人家过世之后,我还有白焰教可以过活,倒也不是真的无家可归,所以,我还真想见一见他,问一问他,看他到底受了什么苦什么难,才会变成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 练终南的手臂挽着他的脖子,小心答道: “这么说起来,你倒是个乐观无忧的人。” 风狄生小心跨过山间一条小溪流,嘱咐她道: “你抓紧点,这里路滑……啊,你说我乐观?嗨,倒不如说我乐天知命吧。” 练终南看着前方,目光悠远道: “说不定,你和那位陌生人当真可以沟通。”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的一拍风狄生的肩膀: “倘若风狄生在三重世界各有一个,那我岂不是和你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 风狄生被她这一巴掌拍的差点懵圈。 “你看呀,既然是镜像世界,自然不可能只照你一个人。厉奉离就是明证啊。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厉奉离二十年前未出娘胎的时候就已经亡故了而已。那以此类推的话,就应该还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练终南,不对不对,如果是三重世界,那岂不是还会有两个练终南?” 伏在风狄生背上的练终南激动不已的数着手指算了起来。 风狄生叹道: “照你这么说,那林掌门也该另外有两个,你长大的花隐山庄也该还有两个,练烁尹和段清风也另外有两个才是。” 练终南嘟起嘴来: “你什么意思?讽刺我?”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若真是你想的那些,咱们这些人除了自己都还有两个,可若是他们全数来了这里,岂不是全乱了套?那可真是绝顶热闹了。” 他这句本是无心之语,可却叫练终南听了进去。 她激动大叫道: “不错不错,你说的在理。若这些人真的全部涌在了一起,那可真是天下热闹,不对,是天下大乱了。” 风狄生扭头看了她一眼道: “若真是这样,你恐怕也认不出来我了。” “为何?” “咱俩萍水相逢,若再出现两个风狄生,三人之中,你焉能知道哪个是我?再者,就算多出两个练终南,我也分不出谁是你,谁是别人了。” 练终南哈哈笑道: “这有何难?咱俩商量个暗语不就得了。” 也许是没想到还有这招,一想到上了灵虚山血池之后,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风狄生突然觉得,对一对暗语这个招数倒也不差。 “主意是个好主意。” 练终南将嘴靠拢近他的耳朵,小声言道: “这话可不能叫别人听了去,只能你我知晓。” 她贴近风狄生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 风狄生只觉得耳鬓厮磨,突然心头一热。 不知为何,竟心跳加速了起来。 练终南刚刚说完,将头一扭,突然眼尖发现不对。 “你耳朵根怎么都红了?” 风狄生心乱如麻,随口敷衍道: “我背你累的,全身上下都热的要命。” “行,那你放我下来吧。” 练终南还真信了他,身子一纵,就他背上跳了下来。 风狄生忙扶住她: “你脚没事了?” 练终南摆手一脸轻松道: “都休息了这么半天了,早就没事了。” 她正想迈步往前面走去,不料前方树叶埋着的石头磕绊了她一脚,练终南不偏不倚倒在了风狄生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风狄生心念大悸,脸色一阵发红。 练终南只觉得他的呼吸声急促,她侧头看见他满脸通红,懵懵问道: “我当真有这么重?背我一段路,能把你累成这样?” 她伸出手去,想要用袖子帮他擦额头不停冒出的冷汗。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还没等她的手碰到自己,风狄生突然跟被雷劈了一样,浑身一个激灵。 他往后猛退了好几步。 练终南莫名其妙: “嗯?你抽风了?还是抽筋了?” 风狄生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他慌张说道: “那,那什么,咱俩快点吧,别耽误了。” 他指了指前方的厉奉离: “阿离兄估计都着急了,看咱们俩这么久没跟上。” 风狄生慌不择路的向前奔去,避她就跟避鬼一样。 练终南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心中纳闷道: “这人是怎么了?不就背了我一路吗?咋弄得躲我跟躲鬼似的?” 她看了看自己,自言自语道: “我也没重到这种地步吧。” -- 厉奉离走到半山腰处,终于觉得体力有些不支。 停了下来。 他刚坐下没一会儿,就看见风狄生一脸慌乱的奔来。 厉奉离好生奇怪,问道: “你怎么了?” 风狄生这才打眼看见他,忙抹去一脑门子的汗。 “没,没什么。” 厉奉离见他的耳朵根都通红,说话又语无伦次,心道这人什么毛病。 “该不会,你俩在后面出什么事了吧?练大小姐欺负你了?” 他半开玩笑的试探道。 风狄生赶紧摆手: “你可真能多想,什么事都没有,我跟她,清清白白。” 厉奉离寻思清清白白这四个字都用出来了,看来出的事果然不小。 他之前虽然有心事恍惚之时将练终南看成贺终南的时候,可自从练终南对他直言三个世界的事情之后,他反倒觉得内心豁然开朗。 厉奉离如今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自己来到了此处的事实,也能将这二人与之前自己所认识的那两人分开。 所以到了此刻,竟然还有心情开上他们的玩笑了。 练终南叉着腰好不容易追了上来,一看他两人都在。 气喘吁吁的说道: “水,水给我。” “喏,接着。” 厉奉离将水袋丢给了她。 练终南接过水袋,猛灌了一大口。 “痛快。” 厉奉离见之前对练终南关怀备至的风狄生此刻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于是用手肘撞了撞练终南,小声问道: “诶,你是怎么欺负他了?我看他一个人气呼呼的冲过来,问他什么都不说。” “什么玩意?我欺负他!不就背了我一路吗?至于甩脸甩成这样?” 练终南张牙舞爪的用力解释道。 她本想说出两人说悄悄话那事,可一想到那事关系到她和风狄生之间的暗语,于是憋住了嘴。 厉奉离看着她,又看了看一旁满身不自在的风狄生。 这场景,何其熟悉。 没有想到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身份,这两人,竟然还是能凑到一起。 这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缘分。 厉奉离到了此刻,没了身为情敌的那份心痛,只是对这局面单纯的感到了好笑起来。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练终南瞪了一眼他: “你也笑我重?”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厉奉离侧过身去,避开风狄生,小声对练终南言道: “依我看,风兄只怕是对你动情了。” “啊?” 练终南虽然日常通晓人情世故,善于揣摩他人心思,可遇到这感□□,倒也头一回。 一想起自己上次在客栈被风狄生耍了个痛快,自作多情结果自取其辱。 练终南瞬间冷静下来。 哪有一个坑里栽两次的蠢货。 她迅速辩白道: “他?对我动情?小阿离,看来你这人跟我一样,也是被他骗了。” 厉奉离饶有兴致的问道: “此话何解?” 练终南故意将声音抬高八度、大着嗓门说道: “人家风狄生风兄自小就是在女人堆里混饭吃的,那是天生的红颜知己无数,追求爱慕他的姑娘一大堆,早就见怪不怪了,心硬如铁了。你啊,可别被他装出来的模样骗了。” 风狄生明显是听到了她的这番话,将头更明显的低了一低。 厉奉离见练终南平日有头有尾的人,这番气话说的可谓是极不克制了。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纠葛,可看起来不像是丝毫没有故事。 一个心乱如麻,一个醋劲外发。 实在是配,配的很。 厉奉离想到这儿,又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练终南愈发看不懂他的笑容,冷冷的丢下一句: “你有毛病吧,哪有这么好笑。” 她气得走到一旁喝水去了,理都不理他二人。 厉奉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的风狄生。 深深叹息道: “难怪世人常说观人而不自知,感情这种事,当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这三人赶了一天路,到了晚上,总算到了一处镇上歇脚。 风狄生和练终南自从路上闹了这一闹,如今气氛那可是相当尴尬了。 两个人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一顿饭吃下来,总共也没说上三句话。 辛苦厉奉离做了这个中间人,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才勉为其难的吃完了这整场饭。 风狄生是心虚。 练终南却是赌气。 她只觉得自己全然无错,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没说合适,竟然就得罪了这位风大爷。 之前对着自己冷嘲热讽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公然给自己甩脸子。 思来想去,就只有背人这件事了。 一想到这儿,练终南更气了,差点没把筷子摔桌子上。 又不是我逼着你背我的,一开始不是你主动要背的吗? 练终南愈发气愤起来。 -- 饭毕,风狄生借口精神不佳,躲在了房里不肯出来。 他静坐冥思,苦思冥想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先前那一刻,实在是差点失了分寸。 要不是自己躲得快,只怕真叫那个丫头看出来了。 他又想起厉奉离那一脸乐开花的表情。 莫非这个叫阿离的小子已经看出来了? 风狄生用力晃了晃脑袋。 他只觉得心乱如麻,如今从内到外的堵得慌。 风狄生自问从小也算见多识多,也不是什么没见过姑娘的男儿家。 更何况,他跟练终南相识已经有了一段日子,之前从未对她有过什么异样的感觉。 为何今日竟会突然情动,方寸大乱。 风狄生枯坐房内,仔细回忆着今日的前因后果。 自己背起她的时候也还算自然,后来是怎么突然—— 风狄生突然忆起,所有的不对劲,好像就是从练终南跟自己说那句暗语开始的。 可是那句暗语实在是寻常的很,并不是什么少见的话。 为何自己听到那番暗语之后,竟会变成那样。 风狄生还未想个明白,就听的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他眉头一皱,今日事发突然,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任何人了。 他没好气的问道: “谁啊?” “风兄,是我。” 风狄生听出是厉奉离的声音,他无可奈何的起身离坐,为来人开了门。 厉奉离甫一进屋,就对着他打趣道: “实在不是故意来叨扰风兄的,只是今天这饭吃的实在太过尴尬。我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倘若明日再这般上路,那可真是折煞我了。” 他突然一改玩笑言语,认真问道: “我此次来,就是讨一句明白话,风兄,你,是不是喜欢上练姑娘了?” 风狄生正为这事苦恼,如今被厉奉离当众戳穿,愈发尴尬。 他满脸通红,慌忙摆手道: “绝无仅有的事,你休要误会。” 看着风狄生之前井井有条的面目荡然无存,厉奉离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这两人看来果然是彼此有意,只不过碍于面子,如今都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哈哈笑道: “好了,风兄,你和练姑娘有这般缘分实属不易,如今幸亏遇上了我,不如我助你二人一程,如何?” 风狄生看着他,正想辩解,只听得厉奉离幽幽叹道: “我本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可没想到,镜像之说,果然不假。就算到了这里,你们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我服了,心服口服。” 风狄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小心问道: “莫非你来的那个世界,我跟她,乃是一对?” 厉奉离点了点头,慎重答道: “何止是一对——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一对儿。” 风狄生见他此刻话语间除了敬佩,还带着一丝忧伤。 心中暗想道: “听他的口气,莫非他竟与那个世界的终南姑娘有什么牵扯,不然何必生出这等遗憾之情。” 风狄生如今听到厉奉离铁齿直断他二人必是一对,不知为何,心中倒不似之前那般慌乱了。 他顿了一顿,问道: “好,既然阿离兄弟有此打算,我倒想问一句,你准备怎么撮合我二人?” 厉奉离指了指窗外的月色,笑道: “风兄既然是美人堆里长大的,从小就勾了十个八个小姑娘的心,这等事,还需要我出面张罗吗?我只帮你约人,后面的事就全靠你自己了。” 风狄生看了看他,不知为何,突然下定了决心。 他点了点头。 厉奉离如释重负,他转过身去,表情凝重,轻轻念道: “终南,之前在那边是我阻碍了你们,这一次,在这里,就让我帮帮你们。” 第一百八十章 练终南独自静静站在河边。 她打了个哈欠,厉奉离这小子也真是够慢的,说什么有事不能在客栈说,非要神神秘秘的把她叫出来。 行,叫出来就叫出来,可她都在这儿待了半天了,愣是见个人影都没见着。 练终南从一旁的河滩上随意捡起一块石头,对着水面打起了水漂。 一……二……三……四…… 她在心里默默的数了起来。 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练终南百无聊赖的松了一口气。 静谧的河面突然又出现了另一块石头的水漂,恰恰比她刚刚打落的那块多飘了两下。 练终南一脸诧异的转过头去,风狄生安静的站在离她不远的河滩处,手还未缩回。 看来,刚刚是他的杰作了。 冤家路窄。 练终南觉得头有点发昏。 她瞪了一眼风狄生,扭头就想走。 风狄生也没有拦她,只是静静说道: “你不用去找厉奉离的麻烦,是我请他帮忙请你过来的。” 练终南见他如此坦诚,倒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找我来,做什么?” 风狄生原先并不犹疑的人,此刻倒是瞻前顾后的起来。 他顿了半天,方才缓缓说道: “那个,我有话要跟你说。” 练终南看着远处一片宁静的河面,还有天上的一轮圆月,空气弥漫着桂花的香气。 她突然觉得异常的发困。 练终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行,你赶紧说吧。我真的困的不行了。” 风狄生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闪闪发光的明亮透彻的眼睛。 他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我想跟你说,其实我喜……” 后面的话音未落。 他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水声。 风狄生猛然向前,本能的抱住了练终南,挡在了她的面前。 练终南被眼前的景象赫然惊呆了。 这刚刚还平静无比的水面,突然间掀起惊天巨浪,铺天盖地的向他二人袭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已被风狄生死死抱住。 两人被这突入袭来的水浪弄得不知所措,练终南觉得空气中的桂花味道愈发浓烈,氛围格外香甜。 可是自己的身子好像越来越虚弱,如同站不稳了一般。 风狄生紧紧将她拥在怀里,轻声言道: “放心,有我在。” 她心中一暖,正要抬头看他一眼。 突然眼前一黑,竟没有知觉的晕了过去。 风狄生也觉得自己头重脚轻,他也从刚刚开始就嗅到了这股浓烈的桂花味。 到了此刻,却方才察觉,这味道不简单。 他也晕了过去,可抱住练终南的手却已然没有松开。 两人互相依偎着倒在了岸边,刚刚还波涛汹涌的水浪突然在顷刻之间恢复了平静。 一切又如同刚才一般,宁静而安详,明月依然照耀着大地,水面上星光点点,一点也看不出刚才那阵惊涛骇浪的痕迹。 远处突然缓缓驶来一艘木船,静静的划破水面。 站在船头的一位身着黑色宽袍的男子看不清眉眼,只是周身的寒气逼人,令人不敢靠近。 船行至岸边,停在了昏迷的这二人面前。 船舱内走出几个黑衣人,恭敬对这黑袍男子请示道: “这两个人如何处置?” 男子眼神冷峻,轻轻答道: “本就是要寻他们的,正好一并带走。” “遵命。” --- 练终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自己的记忆里,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的如此沉了。 在梦里,她好像变成了其他的人,一切的感觉都如此真实,喜怒哀乐的情绪蓬勃而出。可是迷迷糊糊之间,她又完全不记得当时的场景。 可只有心头的感觉依旧还在。 她挣扎着,用力呐喊着,向前奔跑着。 终于,一股巨大的黑色暗流向她袭来,她全身震颤,惊出了一身冷汗,终于醒了过来。 练终南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胸口紧张,似乎喘不过气来。 她看了看四周,此处已然天光大亮,可是却不知道是何处地方。 风狄生呢? 练终南突然想起昨晚自己是和他一起遇险的,此刻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否安好。 她又想起昨晚风狄生奋不顾身,护住她的情景,脸不由的红了起来。 “你醒了?” 正在她发愣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冷峻而陌生的声音。 练终南转过身去,一脸愤怒的看向他,瞄到他的第一眼,她愣了一愣。 这实在是她在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可旋即,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练终南冷冷问道: “你就是二十年前,以一己之力挑起了四大派内讧的那位陌生人?” 那男子果然就是昨晚立在船头的那名黑袍之人,今日他的装束也有了些许改变,虽然仍是宽袍黑衫,可却能看出来脸上的五官来。 这果然是一张容貌甚佳的脸,可是这也是一张厌世苦闷的脸。 更重要的是,这张脸与练终南之前见过的风狄生长的一模一样。 练终南不用多想,也能明白—— 这人就该是林千之前提到的那人。 虽然和风狄生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可这二人的气质实在是天差地别,只需看一看眼神,就能明显的分辨是截然不同的二人。 他如今高高在上,以不屑一顾的眼神斜睨她道: “怎么,你见我如此不慌不忙,看来是知道我的来历了?” “二十年前,就是你把我送给练终南还有段清风、林千三人共同抚养的吧?我还知道,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跟我一起被抓的风狄生,想必就是你在这个世界的镜像之人吧。” 练终南沉着应对道。 那人的眼睛微微发起光来,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有兴趣。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喔,你居然知道镜像之人的事?看来林千倒是真的跟你说了不少?” 练终南丝毫没有畏惧之色,迫问道: “我的父母究竟是何人?你为何会将我带到此处?” “小姑娘,你的问题太多了,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呢。” 练终南看着他,对方似乎并没有这么容易就向她和盘托出的打算。 “好,难的你不肯答,我问个简单点的——你不是应该在灵虚山的血池吗?为何会在此处?” 练终南想起之前不顾生死也要赶到灵虚山去的林千,开始担心起他的安危。 陌生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血池不过是我来到此处的必经之路,至于到了之后,我想去哪儿,就是我的自由。何苦要困在那里。” 练终南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爽快。 “那你抓了我们又是何意?难不成,你想杀了我等?” “你放心吧,若真想取你们的性命,昨晚你们就没命了。更何况,我这么辛苦才找到你们,好不容易凑齐种子,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前功尽弃呢?” 种子? 练终南心中咯噔一下。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兴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陌生人此刻难得的向她多开了口: “跟你一起的那位风狄生,似乎非常中意你呢。昨晚他全力护住你,后来我们带走你们的时候,他虽然在昏迷之中,可是手却依然没有松开,当真是感人肺腑,真情满满呢……” 练终南羞红了脸,随即强装镇定道: “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你这种人,根本理解不了。” 她眼神犀利的看向对方: “虽然不知道在你的那个世界,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可想来应该跟那位叫终南的姑娘颇为关系吧,不然你也不至于变成这样,但凡有一点希望,也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搅的我们皆不得安宁。” 陌生人听到这里,脸变了一变,声音低沉了不少: “你胆子倒是不小,敢当面顶撞我?” “不敢,我自出生开始,就已经在您的手心里握着了。听林千前辈所言,这三个世界本该是彼此独立的存在,虽然互为镜像,可是却不该有丝毫的连通才是。可不知因为什么,自从你二十年前来到此处,毁灭了四大派,其后的怪事就一件接着一件,虽然不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可看起来,似乎命运对你很不好,而你,则恨不得毁了全世界。” 陌生人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好久,他才缓缓开口道: “果然是牙尖嘴利,这份脾气,当真在哪儿都改不了。” 练终南最善揣摩心思,如今虽然嘴上咄咄逼人,对他百般逼问,可是暗地里却在细心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想寻出他心中的破绽。 如今见到对方的话风中似乎有所松动,这个方向,貌似可以行进。 练终南决定打定主意继续问下去。 “看来我说的不错,既然三个世界都有叫终南的人,也有叫风狄生的人,想必是你那个世界的二人失了衡,所以这才叫你心灵慌乱吧。” “不过我奇怪的是,明明大家各有各的宿命,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境遇,你到底有何本事,竟能让彼此平行的三个世界,贯通纵连,自己在其中穿行无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有何本事?” 陌生人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练终南,突然不禁笑出声来。 他轻声言道: “看来,你果然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不是风狄生吗?” 眼前的陌生人摇了摇头: “错,我的名字叫镜中人。” 练终南愣了一愣。 他继续云淡风轻的言道: “至于你的问题,很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为何我能如此轻松的贯通其中,那是因为—— 我把镜子打破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练终南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不是风狄生?” 眼中的镜中人没有回她,只是随手用力将她一推。 练终南觉得自己跌跌撞撞、噔时倒在了地上。 她忽然回过神来。 环顾四周,此处早已天光大亮。 还是昨晚那静静的河边,不过此时已经迎来了早市,河岸边已经来了不少打鱼的人群。 有好心人问道: “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练终南看了看四周,风狄生早已不见踪迹。 她不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又在河边寻遍风狄生不得。 练终南焦急万分,急匆匆的奔回客栈。 -- 一进客栈门口,她就撞上了厉奉离。 对方打趣她道: “怎么?你跟那小子赏月赏的彻夜不归,你俩在河边捉萤火虫玩还是促膝谈心呢?” 练终南反手抓住他,急急问道: “风狄生没回来吗?” 厉奉离这才察觉事情不妙: “怎么了?” 练终南心中更加着急,她暗暗寻思道: 完了,看来刚刚那梦境,是真的。 -- 厉奉离在房内一边听完练终南的诉述,一边在内心盘算着整件事情的发展。 练终南撞上的那人应该就是林千所提到的陌生人无疑。 可是那人明明不是待在灵虚山的血池吗? 为何会突然在此处现行? 更奇怪的是,按照昨晚那个情形,他明明将风狄生和练终南这两人都已经拿获,为何偏偏要将练终南放回来。 练终南看他神色不对,急切问道: “如今怎么办?这镇看来也不大,我刚刚问了一圈,几乎没人看见他们的痕迹,再这么耽误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厉奉离沉吟片刻,答道: “事不宜迟,那个人不管是陌生人还是镜中人,他终究是从血池冒出来的,定然还是要回到血池。与其在这里守株待兔,不如咱们现在就上灵虚山,跟林千前辈汇合,大家一起商量个对策。” 练终南点了点头,如今她早已心神大乱,一心记挂着风狄生的安危,又对这镜中人的来历和自己的身世倍感困惑,听到厉奉离此番主意,也觉得甚为妥当。 他二人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包袱,速速赶去了灵虚山,想在血池附近找到林千,一探究竟。 -- 昏昏沉沉,不知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风狄生此刻觉得自己头疼的快要裂开。 他努力挣扎着爬了起来。 刚刚明明还在河边跟和练终南告白,为何突然之间,竟会遭遇到这等祸事。 他渐渐恢复了起来,只觉得神情有些恍惚。 “你醒了?” 眼前突然有一人,身着黑袍长衫,稳步向他走来。 风狄生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突然全身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那人看着他,似笑非笑道: “怎么个个人见了我都是这副鬼表情,你是如此,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姑娘也是一样。” 风狄生错愕之处在于这人分明与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眼神沧桑,看起来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伤心事。 听对方提到练终南,他心中一紧,忙问道: “跟我一起来的姑娘在哪儿,你千万不要伤害她。” 那人颇有兴致的看向他,笑道: “看来,你对这位姑娘倒也是上心的很啊,只不过,你可知晓她的来历?” 风狄生如今已然猜到七八分,他就是林千口中的陌生人,此人当然知晓练终南的来历。 可听他的口气,却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风狄生此刻心中担忧,一身脾气却又暴起。 他直言反怼道: “不想知道。她的来历与我何干?我喜欢的,不过是她这个人而已。” “好好好,有志气,有脾气!” 那人没想到风狄生如此直白的回怼自己,不怒反喜。 风狄生对他反唇相讥道: “未见面之前,我还曾对阁下心生同情。因为听闻林教主说过您的一点典故,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心想您也是英雄盖世的人物,更何况,他又说了三个世界的镜像之说,我想自己总该与你或多或少有些相通的地方,倒很想会上一会,与阁下相交一番,如今看来,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真是令人倒足了胃口。” 陌生人看着他如此气愤的模样,倒也不动怒,只是平顺问道: “看起来,你在这个世界活的还不错?你娘她,还好吗?” 风狄生怔了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起娘亲,老实答道: “我娘早前已经过世了,不过她最后的时光都是和我一起渡过的,虽然我们早早离开了风家,可是却好过继续在那里受气,现在想一想,娘当时坚持带我走,是对的。” “你娘她,走之前,没有报复风家吗?” 风狄生摇了摇头,好奇他为何有此一问。 “报复?没有,我娘走之前,风家的分文未拿,就连金银首饰也丝毫没动。听说风家在我娘走后,就立马取了好几房新的小妾,跟原来的主母斗的死去活来,只不过家大业大,这般奢华度日,倒也没败落,只不过这些和我们娘俩又有什么关系呢。” 风狄生平静叙说道,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陌生人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羡慕之情。 “这么说起来,你的命可谓是最好的了。” 风狄生突然从他这表情读出来了什么。 他推测问道: “难不成你的娘亲?” “是,她抛弃了我。” 陌生人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虽然表情平静,可却看得出来稳如丝的表情之下隐藏的怒火。 风狄生的脸迅速变了一变。 他本以为自己从小跟着母亲颠沛流离,受尽苦楚,恐怕是这世上最惨的人。 可如今看着与自己容貌相同、背景相通的陌生人,却迥然发现,原来最惨的人不是自己,是连自己都不如的自己。 他二人此刻突然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是明白了彼此的难处之后。 风狄生对着他的口风不由得软了一点下来。 他艰难说道: “这位,我也不知如何称呼才是……” 陌生人怔了一怔,不知为何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容。 他淡淡言道: “你就叫我镜中人吧。名字嘛,无非是一个代号而已。” 镜中人?陌生人? 风狄生看着他,倒是觉得这两个名字,无论那一个,都的确和眼前之人吻合无比。 他的确是陌生无比的镜中人。 “你此番前来,究竟是要干什么?你明明二十年前已经摆平了四大派,现在留在这儿的白焰教和花隐山庄都是在你的安排之下存留到了现在,你为何还不放过他们?” 镜中人看着一脸紧张的风狄生,笑道: “看起来,你这些年的确过的很好,竟然还会问的出这种蠢问题。” 他的面色逐渐狠厉起来: “扫平了四大派如何?将白焰教和花隐留在现在又如何?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我想去做它们罢了。” “我就是天理,我就是昭昭,我做事,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 灵虚山血池旁,一脸凝重的林千捻着胡须听完了练终南和厉奉离的叙说。 “所以,按你们俩的所见,那个陌生人,不对,现在该叫他镜中人了,他此番出现,也不知为了什么目的。可是他有机会抓住了你二人,却偏偏只留下了风狄生,而是将你推了回来,是这个意思吗?” 练终南点了点头,满脸忧心: “不错,那人我见过,此人眼神狠戾,绝非善类。我想风狄生落在他的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看了看附近大小不一的血池,问道: “林前辈,他真的还会回到血池吗?” 厉奉离在旁边伫立了一会儿,突然言道: “二十年前,他就长现在这个样子吗?” 林千听出他话中有话,问道: “此话何意?” 到了此等关头,厉奉离见他们已将镜像世界的窗户纸捅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二位了,在我来到此处之前,所待的那个世界里,的确也存在一位风狄生,可是那位兄台与我的年纪差不多,也就是跟刚刚被掳走的风兄一般岁数,可是若依林前辈所言,二十年前现身的陌生人也就是昨晚练姑娘见到的镜中人的话,他就不可能是我那个世界的风狄生。” “如果我来自的是第一重世界,这里是镜子里的第二重世界,那位年纪合不上的镜中人,难道就是第三重世界的风狄生吗?” 厉奉离的这番回馈似乎很有效果,练终南和林千都不约而同的思考了起来。 练终南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不明白,她摊手言道: “不对呀,按照之前所说,一重世界乃是本体,照在镜子里就是二重世界,所以你那边照进了我这里,大家的年纪都差不多,场景也相似,都可以说的通。可是,那位镜中人倘若是三重世界的人,明明三重世界乃是本体见到照体之后随之做出的改变,他不该比你我都更晚出现才是吗?为何会在二十年前就已然现身了呢?甚至连还在襁褓之中的我,都是由他亲手交给练烁尹的?” “这万万说不明白啊。” 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哑低沉: “这有何说不明白的?” “——因为你是种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是谁?” 练终南一脸紧张的向后望去。 从树荫深处走出一张她熟悉无比的脸——那是练烁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心中又被深深的疑惑填满。 练烁尹走到她面前,嗔怪道: “你不过刚走了几日,就不认识我这个爹了?就算如今得知了真相,我终究也养育了你这么多年,难怪还换不来你一声爹?” “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练终南急急辩解道。 她突然发现眼前的两人似乎神情有些异样。 练终南恍然大悟,林千和练烁尹说起来也有一二十年未见了,两人之前闹得那般不愉快,如今在这等情形下见了面,只怕……气氛不会太好。 果然,练烁尹刚一现身,便对着林千嘲讽道: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林教主吗?” 林千倒是比他稳的住气,淡淡应道: “多年不见,你这臭脾气倒是一点没改。” “你也差不多,这把老骨头看来也还没散架,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彻底偃旗息鼓了呢。” “你如此有精神,我自当奉陪。咱们两个,这辈子,到死都是棋逢对手,互有开张。” 他二人愈说,话锋愈发尖锐。 练终南看在心中,暗暗着急。 厉奉离在一旁得见,反而觉得这一幕愈发熟悉。 他突然想到之前的那个世界里,浮云派掌门林千也与练烁尹斗个你死我活,每次见面之时必要互相争斗,从不认输。 如此看来,倒是与此时的情形颇为相似。 莫非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恒定不变的? 不管被照射在了哪个世界,竟也不会擅自改变。 远处突然传来一女子高声喧哗之声: “你们俩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一见面还是吵个没完没了,当着这些孩子的面,也不嫌害臊?” 练终南觉得这声音异常耳熟,仔细辨认之下,发现这不就是段清风的声音吗? 从小到大,段清风对她格外严厉,她对练烁尹倒还有些办法,唯独对着段清风十分害怕,这位娘亲可谓油盐不进,算是她的死穴了。 如今没想到除了练烁尹到了此处,连段清风也一并赶了来。 练终南的神色变了一变,心中有些畏惧。 那人影缓缓近了前,果然是段清风。 练终南赶紧上前一声,问候道: “娘,你怎么来了?” 段清风斜睨她一眼,怪责道: “不来看看你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这心中岂能安宁?” 厉奉离本就是逃跑出来的,虽然留书一封,可终究不够光明正大。 他也赶紧请罪道: “师父恕罪,实在是情非得已,事情太多紧急,所以这才留书出走,还望见谅。” 段清风轻轻的“哼”了一声,似乎他二人的这番说辞都不能令她满意。 林千见段清风也来了此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他收敛手脚,却感觉无所适从。 段清风行事大方,上前来与他寒暄道: “千兄这些年来可好?你我也是多年未见了,如今都已是这把年纪,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他二人面善入流,互相攀交了几句,没有丝毫的斗气之色。 与之前练烁尹和林千对话之时相比,可谓是和颜悦色了不少。 练烁尹虽未插话,可却拂袖走去了一旁,看的出来,面子上并不接受。 他三人这般局面,练终南与厉奉离在一旁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厉奉离小声言道: “难怪这三位前辈当年互相不对付,如此看来,局面确实分明的很。” 练终南嘴上虽未回应,可心中也暗暗赞同。 想必当年,也是段清风在三人之中起着调停的作用,其他二人若是没有她在其中巧妙斡旋,只怕随时都会打起来。 林千跟段清风随意闲聊了几句,突然想起刚刚练烁尹说的那句“——种子” 他心中着急,旋即问道: “姓练的,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种子?” 林千这话一出口,练终南和厉奉离的心都紧张了起来。 练终南全神贯注,唯恐遗漏了一耳朵。 段清风看了一眼他,嗔道: “说吧,话都已经让你说开了头,如今瞒也瞒不住了。” 练烁尹见在场诸人都看着自己,望着段清风道: “真说?”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你如果不说,你我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又是所为何故?” 练烁尹听到这儿,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他远远的看了一眼练终南,仿佛这才下定了最后的心意。 他轻轻叹道: “不错,当年那陌生人在离开白焰教消失之前,其实还来找过我一次?” 林千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陌生人因为练烁尹和段清风单独带走练终南的事生气,这才急匆匆的从白焰教离开,却没有想到他离开之后还有这层波折。 “我当时十分紧张,以为他是不忿我和清风私下带走了这个孩子,没有遵守三人一起抚养的约定,专程来向我兴师问罪的。可没成想,他到了之后,非但没有抢回孩子,却反而说了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 “他说了什么?” 林千急急问道。 练烁尹瞪了他一眼,怼道: “你若再插话,我就不讲了。” 林千知道他是对着自己发这股无名怒火,可眼下听到真相要紧,他当即将话憋了回去。 练烁尹回了回神,继续说道: “那人说,也罢,反正另一处,也有林千单独养着这个孩子。这一处,就让你养吧。正好做个对照。” 林千一听,不由得犯了糊涂。 他这二十年来,手上从未再养过其他人,何苦来此一说。 段清风也一脸凝重的听着,只不过她似乎也在回忆之中。 练终南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唯独厉奉离,心中大骇,瞬间想明白了这一切。 倘若这处别处,指的是自己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的话——一切倒是圆圆满满,统统合得上了。 毕竟在那个世界里,贺终南自小就拜入了浮云门下,由浮云掌门林千一手养大。 跟这位陌生人的说法完全印合。 他暂时按捺不动,未曾表明。 练烁尹那厢皱着眉头,继续说道: “我当时听他那般胡言乱语,心道这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孩子明明在我手上,哪有你林千什么事儿——不料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这孩子既然已经到了你的手里,你就要教好她,切莫让她将来成了祸害。” “我这人的脾气,你们都最清楚,想来是不听人劝。终南那时不过尚在襁褓之中,十分可爱,我每日与清风不分昼夜的照顾她,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如今听到他如此说法,自然十分生气,于是追问他为何有此一言,他淡淡笑道,说此事与这孩子的身世有关,具体的来历就不方便透露,但是他能告诉我的是,这个孩子是交给我的种子。” “这种子,能善能恶,能花能果,他如今揣着这一颗好奇之心,在好几处皆播下了这枚种子,他就想看看这一模一样的种子在这不同的几个地方,究竟是否能开出一样的花儿来?” “枝枝蔓蔓,枯枝败叶,是否也会随着这粒种子一起存在,万古不变?” “他说完这些,便大摇大摆,拂袖而去,我当时听的目瞪口呆,思来想去,却觉得这人虽然疯癫,可是他之前竟然有本事能荡平四大派,说的话未必没有一点道理,所以之后我跟清风,才不敢轻易教授她任何东西,唯恐长了她的心性,将她养成了个人物,反倒压不住,种子若是萌了芽,只怕不是好事。” 厉奉离听到这儿,心中已然一片清明。 他暗暗思量道: “难道我原先所在的那个世界,贺姑娘也是他所播下的种子?这陌生人究竟是何来历,又有何本事?竟然能够如此神通广大。” 练终南听到这儿,愈发一头雾水。 我,是种子?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枚种子究竟代表了何种含义,可是听起来此事也太过奇怪。 她本以为三个世界之间的镜像关系就已经是自己要弄懂的最大谜团了,可没成想,这陌生人二十年前留下的话,做过的事,却更是奇怪。 林千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倘若一切真就如此,那陌生人,也就是镜中人如今现身是为了何故?难不成是穿梭在这几个世界之中,来验收种子的成果? 他看了看眼前的练终南,这小姑娘虽然有几分聪明,可也不算惹是生非,如今看来不但是没有闯祸,相反却是非常老实了。 也可能是她这么多年都被练、段二人留在花隐山庄之内,所以根本没机会出来走动吧。 练终南忍不住开口道: “既然如此,他为何抓了我又要放了我?反而要扣下风狄生,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倘若我是那个什么种子,他该留下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练烁尹和段清风不知风狄生已被镜中人扣住之事,如今茫然问道: “什么被抓?风狄生,是之前那位风使者吗?” 练终南点了点头: “爹,娘,实不相瞒,之前二十年前的那位陌生人,如今又再度出现了,而且已经与我和风狄生打过了照面,可是奇怪的很,他将我放了回来,反而将风兄扣住了。” “这事,不是奇怪的很吗?” 段清风见她说起风狄生时,心绪激动,有悲有喜,心中暗暗念道: 这丫头,莫非是喜欢上姓风的那小子了。 她突然恍然大悟,难不成,这才是陌生人扣住风狄生的真正原因?! 第一百八十三章 段清风一脸紧张的问道: “你莫非是喜欢上那个姓风的小子了?” 练终南的脸变得通红,她辩白道: “娘,您别瞎说,只不过这一路他颇为照顾我,此事本来跟他没有关系,他如今被抓,也算是被我连累的,我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 段清风看了看她,终究与她这么多年互有情意,始终不忍心。 段清风好意提醒她道: “那镜中人抓了风狄生,恐怕就是看出他在你心中自有症结所在,你还是小心为上。” 练终南点了点头,将这话记在心中。 如今他几人都站在血池附近,不由得打量起这周围来了。 厉奉离在之前那个世界之时,也曾有机会跟着他爹厉天涯去当时的灵虚梧走过几趟。 只不过那个世界的灵虚梧乃是四大派之首,繁荣鼎盛,远非此处的萧条景象可以比拟。 此处的灵虚梧可谓杂草丛生,几乎早已荒废殆尽。 就连这几处血池,也都透着衰败之意。 厉奉离在附近望了一望,忽然发现有一孔血池的情形有些特别。 其他的几处血池乃是独立成形,唯独此处是五个血池连在了一起,而且形状有大有小,互有串联,看起来如同一个链子汤。 厉奉离停在这处血池附近,仔细端详了起来。 练终南也发现了这处血池的古怪之处。 她上前张望道: “咦,这处位置还真是奇怪……” 练终南灵机一动,突然想跳下去试试深浅,她水性极佳,之前在花隐之内可谓并无敌手,如今见了此处,又想起林千说过,镜中人也是从这里冒出来的,不如去碰碰运气。 她做事冲动,拿定主意,就立马跳了进去。 厉奉离就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见她此状,来不及反应,以为她是不小心落入池中,于是连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脚。 林千见状,忙又顺手拉住厉奉离。 练烁尹本不欲生事,可段清风已经紧随其后拉住了林千,练烁尹只得上前拉住段清风。 五人连贯成形,练终南在血池里面,其他几人都在外面。 唯有厉奉离半个身子既在里,又在外。 这场景远远看起来,竟有些好笑。 练终南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跳个血池,竟也如此不顺利。 她脾气执拗,竟挣脱了厉奉离的控制,用力一跃,向血池深处游去。 厉奉离正想抓牢她,却被池外的三人用力一拉,还来不及喊出声来,整个人没入池中的半截身子就已经被拖了出来。 林千见只拉了他一人,忙问道: “那个姑娘呢?” 厉奉离一脸无辜的指了指血池内: “她跳进去了。” -- 风狄生在船舱内,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门前的垂帘掀开,一身黑袍的男子进入,果然是镜中人。 风狄生斜睨了他一眼,并未多说话,继续闭目养神。 那人笑道: “怎么,在这儿跟我闹绝食?” “没有,不饿而已。” 镜中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言道: “如今就我们两人在此,你有什么心里话,自然可以对我直言。” 风狄生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了: “放我出去。” “喔,这个要求,那你还是饿着吧。” 他正要转身离开,风狄生突然睁眼大喊道: “我们在这船上已经行进了好几日,这水程也该不短了。可我不知,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儿。” 镜中人转过身来,淡淡答道: “急什么,到了地方,你自然明白。” 他拂袖离去,只留风狄生一人枯坐在船舱中发呆。 风狄生如今愈发焦躁,不知前路究竟为何。 他心中也忧心练终南的下落,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 -- 链子池周围,四人对着血池面面相觑。 厉奉离见他三位都没有啃声,自告奋勇道: “不如,还是我下去,打探打探情况吧。” 林千还未开口,练烁尹已经点了点头。 厉奉离真要冲下去,段清风突然阻拦道: “先别这么冲动,我看终南那丫头水性不错,说不定一会儿她自己就能游上来,万一你去了,她回来了,岂不麻烦。” 厉奉离本以为他二人真心忧虑练终南,可如今看来似乎另有隐情,平时虽然关爱有加,可一到了这种份上,反而不如寻常父母。 他心中暗暗思量道: 也难怪这位练姑娘对她的这两位爹娘不甚信任,如今看来,并非没有道理。 他四人还在犹豫之时,只见血池已经咕隆咕隆的开始冒泡,似乎有人要上来。 厉奉离精神为之一震,心道: 莫非是练姑娘回来了。 他心中大喜,忙喊道: “练姑娘,你快到池面了,我拉你一把。” 他正欲冲到前去。 血池中已然明晃晃的冒出一人来,她身着大红喜服,头发也梳理的颇为整齐妥帖,只是全身湿漉漉的,感觉已经在这池子里游了不短的时间。 在场其他人面面相觑,心道练终南下去的时候,可不是这身衣裳和装扮。 厉奉离也不敢近身探看。 这姑娘连滚带爬的终于从血池中翻了出来,她刚一落地,就坐在地上一顿挤水,同时拧着头发上的水珠,长大眼睛四处打量。 她见着厉奉离,眼中一喜,忙上前拉扯他道: “诶,厉奉离,你也在呢?” 她转身看见林千,脸上更是大喜,忙冲上前去摆弄他的手臂道: “师父,你在这儿,徒儿一顿好找,可算是找到你了。” 她又看到稍远一点的练烁尹和段清风,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来。 她躲在林千的身后,小心翼翼问道: “师父,那不是练烁尹那个大魔头吗?他怎么也在这,对了,他旁边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她是花隐山庄的人,还是四大派的人?” 林千一脸迷惑看着她,问道: “师父?这位练姑娘,你怎么下个池子脑袋都糊涂了?我什么时候当过你师父?” 这位姑娘抬起头来,瞪着他道: “师父,我跟你二十年,你这个玩笑,不好笑吧。” 厉奉离见她的身形样貌如此熟悉,又见她对林千如此亲切,心中暗暗吃惊道: “这位姑娘,该不会不是那位练终南姑娘,而是贺姐姐吧?” 他上前一步,仔细问道: “贺姐姐,是你吗?” 那身着喜服的女子转过身来,用力给了他手臂一巴掌,喜笑颜开道: “废话,不是你贺姐姐我,还有谁?诶,我看,只有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我师父都不认我这个徒弟了,你还认我这个姐姐!有义气!!” “贺姐姐,当真是你!” 厉奉离大喜过望,他冲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她。 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厉奉离边哭边说道: “贺姐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活过来。” “啊?” 贺终南一把推开他,问道: “活过来?什么意思?我死了?” 厉奉离擦了擦眼泪,问道: “之前的事情,你不记得了吗?” 贺终南挠了挠头: “我就记得我换了这身喜服,然后想去找你们来着,可后来的事就记得不太清楚,恍惚记得好像掉在了一个池子里面,再然后,就是好不容易从这个池子里面游出来,然后就见到你们了。”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练烁尹,小声问道: “那个练烁尹表情这么奇怪,是因为我把他的传家宝喜服弄脏了吗?” 厉奉离一脸懵逼: “这喜服是练庄主的?” “对呀,他专门给我穿的。你不知道?就是他逼咱俩大婚啊?” 贺终南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没发烧啊?怎么说的全是胡话,什么都不记得了。奇奇怪怪的。” 她来不及跟厉奉离掰扯,心道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 贺终南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跑到了练烁尹和段清风面前。 她双手恭敬作揖道: “练庄主,你大人有大量,这身喜服,我知道是你的宝贝,但的确不是我故意把它弄脏的。你看看,我也不知道是害我掉入水池之中,结果好不容易游上来,这衣服就这样了。你放心,绝对不会耽误你的吉时,你看看,新郎官也在,这亲成起来也方便!” 她一把抓住厉奉离的手腕,将他硬拽了过来,努力挤出一个用力的微笑: “今日大婚,绝对给你们花隐山庄长脸,表现包你满意!” 段清风一脸惊呆的看着眼前之人,练烁尹更是听的一头雾水。 什么大婚,什么喜服,这都哪跟哪。 贺终南见面前这位女子虽然上了些年纪,可是容貌姣好,又见她跟练烁尹站的亲密,心道这练庄主有点本事,花隐山庄还真是美女如云。 她小心问道: “这位……前辈吧,不知怎么称呼啊?” 段清风又好气又好笑,上前点了她额头一下: “我是你娘,怎么称呼?” 贺终南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嘴里嘟囔道: “我生下来就没娘,这个娘你也敢认?” 练烁尹看她的模样不像在胡闹,也上前问道: “终南,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下了血池一趟,回来说话都不清不楚,奇奇怪怪的,连爹娘都不认识了。” 贺终南听他说到血池二字,心中奇怪,转过身看了一眼,目瞪口呆。 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死里逃生的满池子水竟然是红色的。 她一脸疑惑,问道: “诶,奇了怪了,这怎么也叫血池?花隐山庄连血池都有吗?普天之下,不是只有灵虚梧在的灵虚山,才有血池吗?”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林千冷不丁发声道: “此处就是灵虚山。” 贺终南大吃一惊,她如临大敌: “此处竟然是灵虚梧的地盘?”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她紧张问道: “我们不是在花隐山庄吗?怎会来到此地?难不成是灵虚梧的人要置我等与死地?” 贺终南看了看四周,突然觉得此处的灵虚梧过于荒芜,跟自己想象中的名门大派的光景似乎全然不相同。 在场的其他人皆不明白她的举动,唯有厉奉离心中洞悉她的感受。 练烁尹和段清风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 林千倒是七七八八猜到了些端倪。 他上前一步问道: “莫非,你不是那位练姑娘?” 贺终南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师父,我姓贺,不姓练。你忘了?我的这个名字还是您老人家取得呢,当初是你说去终南山给道友贺寿的路上捡到我的,所以这才取了贺终南这个名字。我那时候嫌弃这个名字难听,拼命想改来着。您死活不让。怎么,现在倒忘了?姓练?我什么时候姓过练?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林千摸着胡须,一言不发。 大概也在思考她究竟是从哪儿跑出来。 唯独练烁尹和段清风呆呆的伫立在原地,搞不清楚来龙去脉。 厉奉离见他朝思暮想之人如今就在眼前,而且竟能奇迹般生还,心中大喜过望,只是望着她不住的笑了起来。 贺终南见在场的其他人都奇奇怪怪,似乎对自己非常陌生的样子,只有厉奉离还可亲近一些。 她忙上前,盘问他道: “喂,小凤梨,我问你,我看也只有你是个明白人。你告诉我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师父不像师父,还有花隐山庄那两个人怎么会和我们如此亲近起来,赶着来给我做爹做娘呢?” 厉奉离正想回答她。 贺终南冷不丁又冒出来一句: “我风师弟去哪儿了?” 厉奉离伸出的手,缓缓落了下来。 他的心凉了半截。 到了此时此刻,贺终南念念不忘的人——竟然还是风狄生。 他心中一阵苦涩,又闷又懑,透不过气来。 贺终南见他神色不对,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道: “我一说风师弟,你怎么脸色都变了?难不成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贺终南一眼瞧见不远处的练烁尹,心中勃然大怒,指着他大骂道: “姓练的,不会是你对我师弟下了毒手吧?” 她个性本就莽撞,如今见风狄生或许有难,头脑一热,自然什么话都说了出口: “我告诉你,如果你胆敢伤我师弟一根汗毛,我要你花隐山庄鸡犬不留!” 练烁尹本也是脾气高傲之人,之前不过是看在她是自家女儿的面上才百般忍让,如今见到这丫头从血池爬出来之后,性情脾气截然大变,也不知道是真的变了个人还是中了邪。 他哪里按的下这口气。 如今也回嘴道: “我练烁尹行的正,坐的直。你师弟是何人?我根本不知,哪有暗中害他的道理?” 厉奉离拉扯不住贺终南,只听得她呛声道: “他是浮云弟子,姓风名狄生,他在您花隐山庄也待了不少日子了,怎么能说完全不认识呢?” 贺终南这话一出口。 林千的脸色哗然一变。 段清风更是皱起了眉头。 练烁尹更是满脸冷汗。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在此地,二十年前就已经没了四大派,浮云更是早已叫白焰教吞并了。如今哪里来的浮云弟子? 这丫头,为什么嘴里全然说着胡话。 厉奉离见她越说越多,生怕她惹出更多事来。 忙上前劝阻道: “贺姐姐,你不要着急。你师弟没事,风兄好的很。” 贺终南闻言大喜: “那他在哪儿?你带我去找他。” 厉奉离面有难色: “这——” 他当然没法带人去找,毕竟这镜中人带着风狄生究竟去了哪儿根本没人知道。 更何况,就算侥幸找到了二人。 可是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如今的这个风狄生,和贺终南想要找的风狄生只怕截然不同。 根本就是两个人。 这两人若见了面,只怕,局面会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经过上次小镇一役,厉奉离作为旁观者和撮合人,已经清楚明白练终南和这个世界的风狄生早已两情相悦。 如今,贺终南来到了这儿,练终南却又消失了。 这个世界的风狄生对她又会是什么感情呢? 厉奉离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他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段清风为人机敏,她暗中观察形势,想从其中抽丝剥茧,找出一丝端倪来。 这丫头,定然不是练终南,虽然面容一样,可是这脾气秉性未免差的太多,更何况她张口说的这些,根本就是在这个世界不存在的事。 但是,看起来似乎又不是胡编乱造,毕竟厉奉离那小子自打这姑娘一出现开始,就在身边牢牢护着她,与之前对着练终南相比,厉奉离明显对眼前这位姑娘才是掏心掏肺,全无防备之意。 他为何会如信任一个刚刚出现的陌生人。 莫非他竟然知道她的底细? 说起来,厉奉离出现的时机也颇为古怪。 难不成她二人才是故交。 贺终南感觉到了段清风的眼神一直在瞄向自己,她觉得浑身上下有些不舒服。 她看了看那边,小声问厉奉离道: “那个女人干吗一直看我?” “她就是段清风。” 贺终南睁大了眼睛,似乎震惊于这个名字。 “啊,她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吗?练烁尹的挚爱,不是早就没了?” 她看了看那女人,这不是活的好好的。 厉奉离叹了口气,小声地解释道: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这件事,我刚到这儿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一切犹如做梦一般。可是,我现在清清楚楚的可以确定,这里,也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不是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罢了。” 贺终南愣住了,她本来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厉奉离说的话,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想以外。 也对,这是谁任凭脑子也无非思考出的未来。 -- 风狄生在船舱内终于挣脱了束缚,他如今一门心思就是想办法逃出去,不管怎样,也要赶去灵虚山去见练终南。 林千等在那里,练终南一定会去找他。 不知为什么,风狄生心中老是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好的预感。 他隐隐觉得,练终南是不是出事了? 虽然不知道这种想法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可是这股念头却愈发强烈。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船舱的帘子突然打开,风狄生来不及闪避,一身黑袍的镜中人已经冲了进来。 他上下打量了风狄生一眼,突然笑道: “想不到你这人除了几分骨气也还有点真本事。” 风狄生如今顾不得许多,出言顶撞道: “你究竟把练姑娘弄到哪儿去了?” “她,我可没对她怎么样。抓了你们的当晚,她就已经被我放走了。毕竟,她可是珍贵的种子。” 种子?风狄生觉得这词听着格外刺耳。 虽然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他冷冷回驳道: “练姑娘不是什么种子,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笑。” 镜中人张开手臂,兀自笑道: “嗯,还是你喜欢的人。” 风狄生不再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 镜中人满脸神秘,斜睨他道: “我知道你要去寻她,不用这么麻烦,我即刻带你去灵虚山,你这般辛苦,不过也是为了逃出去找她,何苦这么麻烦?灵虚山马上就到。” 风狄生没想到自己的这层意图也叫他看穿了。 他半信半疑: “你当真要带我上灵虚山?” “那是自然,我这人从不诓人。” 风狄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那镜中人掀开门帘,他看了一看,竟有些愣住了。 船果然在灵虚山脚下靠了岸。 -- 贺终南的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大。 她在仔细咀嚼刚刚厉奉离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接受这件事,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此处,真的不是原来的世界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林前辈,他也并非是你的师父林千。只是容貌相似罢了,他并没有养育过你的经历,所以才会对你全无感情。” 厉奉离轻轻解释道,唯恐刺激到她。 贺终南觉得自己心中好像有一股强大的气体冒出,它再不停的向外冲,向外冲,向外冲—— 一直不停的冲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就好像要炸开一般的难受。 那一瞬间,贺终南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回响起无数的声音来—— 这里不是原来的世界…… 这里没有浮云山,也没有四大派…… 这里没有师父,也没有一众师兄弟…… 这里——更加没有风狄生。 那个爱我、疼我、自少年时便相依为命、陪伴在身, 将我的命看做他的命, 二人一心,其利断金的风狄生。 贺终南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犹如火烧一般的疼。 她捂住胸口,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自己要接受一个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实—— 原来师弟有朝一日也会离开我。 这竟然是会真实发生的事情。 贺终南的喉咙好像从没有如此苦涩过。 她甚至觉得连心也一起苦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厉奉离察觉到她的模样不对。 “你怎么了?” 贺终南的眼泪簌簌的掉落下来: “我想我师弟,我想见他。” 厉奉离心口一阵苦楚,他强忍笑道: “那只怕连我也没这个法子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 “这有何难?我把他带来给你便是。” 这人的声音凶狠有力,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过去。 一身黑袍的镜中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他的后面跟着被关了好几日、步履有些蹒跚的风狄生。 只不过此时的他,走起路来一脸困惑。 练烁尹和段清风离他们的位置稍近一些,如今见到黑袍内的人,心头不由一震。 原来竟真是二十年前的那名陌生人。 他和一旁的风狄生面容十分相似,可眼神却沧桑了许多,两人站在一起,就算是素不相识的旁人也能无比清晰的立刻分别出二人。 风狄生见到林千,心头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唤了一声: “教主……” 贺终南远远的看着他俩,似乎对同时出现的两个人产生了疑惑。 镜中人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 “不认识我了吗?” 贺终南警惕的看向他道: “你是谁?” 镜中人似乎并不意外她认不出自己,如今只是浅浅微笑,并不回应。 风狄生看到贺终南的瞬间,心中陡然一惊,可随即很快冷静下来。 这姑娘,看起来为什么跟之前的神态迥然不同。 而且,她刚刚清清楚楚的说了一句,她不认识镜中人。 这就古怪了,他二人之前在河边是一起被镜中人抓住的。 焉能不认识。 风狄生轻轻走近她的一畔,细心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却没有轻易唤她。 贺终南更是上下看了他好几眼,却仍是愁眉紧锁,一言不发。 厉奉离瞧出这二人的模样都有些不对,悄声说道: “贺姐姐,这个人——” “我知道,他不是我师弟。” 贺终南冷静答道,未有丝毫犹疑。 厉奉离没想到她竟然能瞬间判断出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与风师弟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样子我再熟悉不过了,他走路的姿势并非是刚刚这个人这样,你们这些外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但是我知道。看一眼就能明白。” 贺终南对着眼前的两个人,突然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来。 这两个人,虽然不知道和风狄生究竟有什么关系,可是从这张脸来看,定然是有所牵连的。 她想起厉奉离刚刚和自己说的那三个世界。 莫非,这三个世界的假说居然是真的? 所以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就是除了我师弟之外的另外两个世界的风狄生吗? 贺终南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猜疑之中。 眼前的风狄生并不知道短短的时间之内,眼前的这位姑娘愁眉紧锁,竟然已经在脑海思索翻滚到了此等程度。 他心中也疑惑此人为何和自己遇上的练终南观感如此不同,而且对方对自己情绪明显十分冷淡。 风狄生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背练终南之时,两人许下的约定。 没错,那时候练终南不是清清楚楚的告诉了自己吗? 倘若有朝一日,真的有三个世界的人汇聚在了一起,倘若无法分辨的话,就以暗号为记。 风狄生打定主意,轻咳嗽了两声,朗声问道: “这,这位姑娘,你现在爱吃桂花糕还是栗子糕?一块够吗?” 他没头没尾的问出这话来,叫身边人都为之一怔。 贺终南更是觉得没头没尾。 厉奉离初听觉得奇怪,可想起他二人之前在山间的举动,突然反应过来,这莫非是暗记? 贺终南看了看眼前一脸期待的风狄生,虽然不甚明白,可也猜出这大概是什么暗语了。 “你是跟什么人打了赌吗?” 她冷冷回道。 风狄生追问道: “你不答吗?” 贺终南摇了摇头: “我不答,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风狄生的心如同掉入了冰窖一般,一瞬间猛沉了下去。 不错,她的确不是练终南。 两人不再对视,只是站立在原地都没有移动。 厉奉离见状更加担忧,林千尚且还在观察形势,可是段清风和练烁尹已经摸不着头脑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镜中人在中间来回踱步道: “练庄主,稍安勿躁。容我跟这两位说几句话。” “此时此刻,你们二人不应该相拥而泣,痛苦流涕吗?风狄生,你刚刚不是说,自己舍去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冲到灵虚山来见见这位姑娘,如今她就在你的面前,你为何不欣喜若狂?” 他转过头去,对着贺终南道: “他就是你的风师弟啊,如假包换的风狄生,你为何不对着他表露真心呢?” “你们两个人,都还傻站在这里干吗?” 镜中人抬起手来,挡了挡面前的太阳,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无知。 贺终南和风狄生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他(她)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镜中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喔,哪里不是?” “你若当他是,他便是。何必纠结。” 风狄生气愤的转过头去,对他禀明道: “这位姑娘不是这个世界的练终南,你到底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之前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什么种子?你到底对她用了什么计谋?” 镜中人摊开手,一脸无辜: “我可是一直在船上一直同你在一起,哪有空出来动什么手脚,你可不要冤枉我。” 厉奉离见此事已然瞒不下去,只能直言相告道: “风兄,这事,跟这位镜中人无关,练姑娘她,乃是自己跳进血池的,我们都看见了,林教主,还有花隐的两位前辈,都能作证。” 风狄生冲到血池边,看了看不断溢出的红色池水,也傻了眼。 “练姑娘跳下去之后,不一会儿,这位贺姐姐就到了此处,我们本以为是练姑娘出来了,后来才发现认错了人。” “贺姐姐?” 风狄生敏锐的察觉出了他的说法里有问题。 “难不成,这位姑娘就是和你原来一个世界——” 厉奉离点了点头, “不错,她正是和我一个世界的终南姑娘。只不过,她姓贺,不姓练,而且在那个世界里,她的师父是林千,跟花隐并没有什么联系。” 风狄生只觉得心乱如麻,他喃喃自语道: “怎么会这样,那练姑娘到底去了哪儿?” 镜中人看着他二人近在咫尺,却有如隔了天涯,不由得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笑的如此嚣张,引的贺终南肝火大动,她上前质问道: “这事既然是你惹出来的,你笑什么?” 镜中人止住笑意,换上一脸浮容: “其实,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法子。” 风狄生如同听到了什么转机,立马冲了过来。 镜中人指了指血池道: “镜子是存在的,可是镜子也是可以被打破的。我,能来到这里,便是明证。” “你们若信我,自然可以一试。” 风狄生听了这话,精神为之一震,竟就要往血池里面跳了下去。 林千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不要冲动。” “教主,既然练姑娘跳了下去,这镜中人又能三番四次的从这血池中出来,那我想,这一定是联系三个世界的通道,未尝不可以一试。” 林千制住他,摇了摇头: “你听他说完。” 镜中人对林千扬眉道: “不愧是二十年前跟我打过交道的老人了,竟然学会长心眼了。不错,我说过了,重点不是镜子,而是打破镜子。” 贺终南急吼吼的言道: “你不能说句明白话吗?” “我可以告诉各位,我不属于这里,可是我却能来到这里。厉奉离和贺终南也不属于这里,可是却也能来到这里。你们可曾想过,我们三人之间的共同点吗?” “这,就是打破镜子的关键。” 贺终南看着他,一脸疑惑: “我跟小凤梨是从一个世界过来的,可是你,明明也不属于我们那里。” 镜中人的嘴角逐渐浮出了笑意,他伸出一个指头,摇了摇: “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贺姑娘,我提示你一句,你的好师弟,之前身上可种着雪中仙呢。你可曾想过,那雪中仙如此多的妙用,难道,没有半点玄机吗?” 贺终南这才发现这连串的怪事莫非都是从这般源头而起的。 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的表情似乎有些熟悉,这似笑非笑、满是戏谑的表情,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错,就是初进花隐山庄,宣布自己即将和厉奉离大婚的那天。 师弟万念俱灰的跑了出去,对着花石喝了一晚上的酒,再面对自己的时候,似乎就变成了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 当时,就跟这镜中人如今说话的形态一模一样。 贺终南恍然大悟,她指着对面的镜中人,质问连连道: “莫非——你就是雪中仙?” 厉奉离听过雪中仙的厉害,也知道来龙去脉,如今自然是一并惊讶的张大了嘴。 至于另外三位围观群众,如今只觉得这场面乱的自己已经彻底跟不上了。 镜中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猜到关键,倒有些意外。 “不过也罢,既然都让你说了,我便实话告诉你吧。雪中仙便是镜中人,镜中人便是雪中仙,二者融为一体,不可分割。你师弟自种下雪中仙的那一刻起,我便和他的灵魂生生的绑在了一起,永世不可分割。” 镜中人抬起手来,那黑色宽袍如同一片黑色屏障,挡住了贺终南眼前的视线,搅弄的她心乱如麻。 “你胡说什么?” “贺姑娘,你要有点耐心。严格来说,雪中仙只能算是一个容器,而且我就是那个容器最好的主人,我与雪中仙早就紧紧的融合在了一起。至于你师弟,要怪就怪他心念不坚,否则,我也不会扩大的如此容易。以至于如今镜像相转,乾坤颠倒。” 贺终南听出他最后八个字似乎暗藏玄机。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这才发现,他这一声黑衣,实在是裹得过于严实了。 就好像要掩饰什么一般。 她突然冷不丁出手,浮云派的底子还在,她的身法依旧又快又准。 “撕拉——”一声,镜中人左肩的黑袍叫她硬生生的撕开了一片。 他的背边露出一块白皙的肌肤。 那上面赫然有着不大不小的七个连成一片的北斗形状黑痣。 风狄生突然捂住了嘴,他惊讶的发现,对方的身上除了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胎记,在下面小一点的位置,还有一朵非常细小的花蕊印记。 贺终南看了那处花蕊印记,眼泪猛的流了出来。 她望着眼前人,表情无比复杂。 “这印记,是我当年亲手印上去的,普天之下,不对,是三界之内,也只有我师弟,一人身上才会有。” 贺终南突然满眼怒火,她咄咄逼问道: “你到底是谁?”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同于贺终南的满腔怒火,镜中人倒是冷静的很。 他将撕下的黑布又盖了上去。 “你的脾气这么冲,看来如今我不管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亲手印给我师弟的印记,会在你身上?” 镜中人看着她,目光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是你师弟吗?” 贺终南愣了一愣,斩钉截铁的回绝道: “不可能!” 镜中人看着她,眼神复杂,他伸出手来,似乎想握一握她的肩膀,贺终南厌恶的瞬间侧过身去。 时间突然静止了,在场的其他人突然如同木偶一般,皆失去了动静。 唯独只剩下镜中人和贺终南,还能自如的行动和说话。 贺终南看着他,满脸警觉: “你刚刚施了什么妖术?” 镜中人走到血池一畔的一方大石上,信然坐了下去。 他伸出手来,示意贺终南也坐过来。 贺终南不理他,只是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也不会伤害他们。只不过这里人太多了,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听到我们的对话。” 贺终南如今已经慢慢接受了此处不是自己原先所处的那个世界的事实,既然如此,那么在这里发生任何事情也没什么可震惊的。 如今就算镜中人将时间暂停了下来。 她甚至也不觉得惊讶。 血池周围本是破败之像,可唯独这座大石附近,不知为何,竟有一株金桂长的极好,如今正是秋风之际,微风吹来,金桂飘香,空气中满是香甜的味道。 贺终南闻了闻这桂花的香味,不知怎的,心中竟些许平静了下来。 她素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如今到了这等紧要关头,反倒是气定神闲了起来。 既然这镜中人要和自己对话,自己也没什么可以怵他的地方。 还不如,听一听,他究竟能说出什么话来。 贺终南昂首阔步的走了过去,只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坐在他的身边,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两人头顶都有桂花花蕊掉落,满地见有残落的小黄点。 镜中人看着这番景象,竟突然笑出声来。 他突然兀自开口道: “也难怪你不认得我,我这般模样,恐怕如今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贺终南不动神色,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里,如今心心念念想找到的,也就是你的师弟风狄生对吧?” 贺终南点了点头。 镜中人指了指原地不动的风狄生,笑道: “这位的确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来晚一步,他和那位练姑娘已经彼此情投意合,情根深种,只怕心中再也不会有位置给你了。” 贺终南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她不屑言道: “我可没有招惹他的打算,你明白的,我要找的人,不光是长的像,而是一模一样。他虽然和我师弟长相相同,可是身份经历成长环境完全不似,说白了,他们就是两个人。我要找的,是和我朝夕相处一同长大的风狄生,而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他。” 镜中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兀自沉思道: “喔,所以你要找的是那个拥有和你共同相处记忆的风狄生吗?” 贺终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镜中人饶有兴致的看向她: “这是什么意思?” “是,可也不是。” “愿闻其详。” “我和师弟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他是天底下最了解我的人,明白我的喜怒哀乐,洞察我的优点和缺点,知道我所有的不快和愉快,也明白我的过去和未来,当然,这一切,如果是和他个性相同的人,也许跟我朝夕相处之后,也必然能做到。可是,更重要的是,他的时光和我的时光是重叠在一起的,也许重新换一个活法,会有不同的人陪我长大,可眼前,陪着我长大一路走来的人,却只有他一个。” “他是无可替代的,和我的过去交织重叠在一起,和我的回忆长在了一起,和我的根连在了一起,我和他,两个人,一条命,这是永远不可分割的关系。” 贺终南昂起头来,似乎在挑衅他: “你明白吗?我想你是不明白的。因为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的生命中,没有这样的人。” 镜中人看着她,大概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向自己讲出这番大道理来。 他不慌不忙,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能遇上谁是一个偶然,可是当现实发生之后,这个偶然就变成了必然对吗?” 贺终南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虽然很讨厌这个镜中人,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很明白自己到底在讲什么。 “就是这个意思,也许本来我和他毫无交集,可是有趣的事发生了,我们相遇了,而且陪伴彼此走到了现在,那么他就成为了宿命的一部分,因为它已经发生,并且长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谁也不能否认过去,对吗?” 镜中人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这些淡淡的碎黄花,它们依旧在慢慢的散发着幽香。 “所以,你只想要他,对吗?” 贺终南点了点头。 “是的,只要他足矣。” 远处的太阳静止在了山涧的位置,它本来就要落下,可现在因为静止的关系,夕阳的余晖径直洒落在了各处,给此处的所有事物都笼罩了一股暖黄色的色调。 万物仿佛都变得陈旧又落寞了起来。 镜中人看着远方,轻轻说道: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少年,很喜欢一个女孩子,但是很遗憾的是,他们没有任何交集,每一年只能见上一面。但是少年非常高兴,因为这代表着他永远都有一个念想,那么就是去见他心爱的人。他想努力变得更强,强到在人群中可以发光发亮,可以冉冉升起,光辉无人可以阻挡,那么这样,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挡在他面前,而那个他喜欢的人也就一定能够看见他。” 贺终南看着他的背影,轻轻问道: “后来呢?” “后来,他成功了,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做的更多。可是,这个姑娘却嫁人了,在他功成名就以前。他非常懊悔,恼怒,伤心,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他甚至不惜拆散人家本来幸福美满的一对,也要夺人之爱,把人留在身边。过程非常惨烈,但是他也还是成功了。毕竟,他已经成为了他少年时梦想成为的那种人,拥有世上最有力量的一切,权力,名誉,财富,还有足以左右一切的气势。” “可是那个他喜欢的人,会因为他做的这一切就爱他吗?” 贺终南轻轻言道。 镜中人微微一怔,他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不会。” “那是自然,他用了这种手段,自己肝肠寸断,可是人家根本一丁半点也感受不到。更何况,那姑娘过的好好的,明明有自己的美满家庭,他为了一己私欲就硬拆散人家,根本没有将她的感受放在心上,对方又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贺终南一字一句,轻轻吐露道。 她每一句话都说的很轻,可是却掷地有声,犹如刀子一样扎在地上。 镜中人的背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抖擞了精神,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的不错。可惜他那个时候太年轻,什么都不懂,既不明白这样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道理,更加没有想过怎样才是让人能够接受的方式。他不过只有一腔真情,他也只有一头死脑筋,只是想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都献出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爱,还是私欲,可是他想让她看见。” “怎样都好,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这样深的心事,却只能埋在自己一个人心里,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一个人知晓。他太累了,也太苦了,他已经过够这种日子了。” 贺终南抿了抿嘴唇,微微皱了皱眉。 “那后来呢?” 镜中人的眼角突然划过一丝眼泪,他露出一丝苦笑。 “大婚之日,他心爱之人喂他喝了一杯毒酒,然后引火自焚了。火焰高高在上,烧的一片俱无,他心焦剧痛,身心受创,可是却看着那女子在火中湮灭,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救她出来。那种痛苦,你明白吗?” 贺终南摇了摇头,听他说到这里,似乎语中带了不少伤心的地方,她的话语总算也柔和了一些。 “这么看起来,他喜欢的那位姑娘,性子倒真是够刚烈的。” “是的,她没有别的本事,唯有在大婚这一日,他最高兴的时候,给他这最致命的一击,她就是要让他彻底痛苦,彻底记住——她宁愿死,也不会给他一丁半点的念想。” “怎么样,这个故事说完了,你觉得好听吗?” 镜中人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烈烈的看向她。 他亦步亦趋的向她逼近,眼中的光芒几乎能杀死日月。 他喃喃自语道: “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贺终南看着他,眼神平静。 她摇了摇头: “这个故事很好听,只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镜中人怔怔的看着她,突然凄惨一笑道: “好,好的很,你现在这个模样,倒是和当初恨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贺终南就算再傻,也听出了他话里的玄机。 虽然不知道跟他有过纠葛的女子究竟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可是看起来,这笔账的确是要算到自己身上了。 如今时间已经停住了,此处只有自己和镜中人两人。 这话若是说不明白,只怕此题永远无解了。 贺终南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我不知你过往到底造了什么罪过,也不知你为何非要认定我就是那个当初负你之人,我只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不管那个女子是谁,但是,不是我。” 镜中人怒目而睁,满脸威严。 贺终南毫无畏惧的继续说道: “虽然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酿成了今时今日的这般局面,可是我看的出来,你不是常人。我记得你,是因为你现在发疯的模样,曾经在我师弟的脸上也出现过。若如此说来,当初我没有来到这里之时,就已经见过你了。那时候,你已然附身在了雪中仙里,所以才会趁着我师弟失魂落魄之时,有机会上了他的身。” “我与我师弟朝夕相处,他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我都了若指掌,我就是觉得奇怪,当时那个时候,他站在我面前,虽然模样和平时一模一样,可是却觉得好像变了一个人,寒气逼人,叫人不寒而栗。” “如今想起来,我见到的那个人就该是你。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早就跟雪中仙扯上了联系。可如此说来,你早就不是人了,是魂兮?还是玄机?想必只有你自己才说的清楚。我知你现在用的是我师弟的身躯,否则的话,我亲手印下的印迹又如何会在你身上呈现?” 贺终南突然出手,对他用下杀招,制住了他的要害。 她厉厉逼问道: “你到底把我师弟弄去哪儿了?” 镜中人用手轻轻挪开她的手指,轻蔑一笑道: “他不要你了,连这具躯体也不要了,送给我了。” “你胡说!” 贺终南怒不可遏的上前扫了他一个耳光。 她为人脾气暴烈,素来动手从不客气。 她这巴掌,几乎将镜中人的嘴角扇出血来。 镜中人用手轻轻擦拭了自己的嘴角,看见了指尖的这一点点血丝,不禁微微的笑了出声。 他面目柔和的言道: “呀,这么动气,看来,我这句话,当真倒是刺激了你。” 贺终南如今满脸震怒,一双杏眼圆睁睁的看着他,看起来就想扒了他的皮似的。 镜中人将手来回在脸上摩挲了几下,这脸上的血痕总算消减了不少。 他轻描淡写、吊儿郎当的说道: “想不到现如今你的软肋竟能被我拿捏在手中,痛快,当真是痛快!” 贺终南伸出手来,怒不可遏: “你还敢再说?信不信我再扇你几巴掌,让你更痛快!” 镜中人将身子探前,挑衅般对她言道: “打啊,不心疼你就接着打。刚刚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贺终南一怔。 “你刚刚自己说,我这副身躯乃是你师弟的本尊,我不知是哪里的孤魂野鬼,不过是借了他的身体罢了,如今打在他身,痛在你心,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或者,你当他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也再用不上这具躯壳了,你大可以毁了他!” 镜中人慢慢向她逼近道: “要不然,你索性杀了我,大家一了百了,如何?” 他这话一出,果然镇住了贺终南。 贺终南突然想到他说的有点道理。 倘若自己的断言是真的,那么这具躯壳当真是师弟,她焉能真的毁了他。 师弟还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 贺终南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道。 兴许是瞧出了她内心的话语,镜中人径直走到一旁桂花树下的大石旁,懒洋洋的斜躺了下来。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所以说你们这些人,都不过是些口是心非的小人罢了。” “你说什么?” “怎么?你以为我是嫉妒你和你师弟吗?你少来了,我可告诉你,当初雪中仙附在你师弟身上可有不短的日子,他的心事我一清二楚,你师弟为了你的事可谓是诸多烦恼,但是你呢……” 他突然斜睨一眼看向她,贺终南默不作声。 “真不该说你是开窍开的晚,还是有意躲着你师弟。你师弟的这腔心思只怕是个人都看的明明白白,唯有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对,若是认了这桩事,就破了你浮云潜心修道的美名,更何况,你不认又如何,你师弟照样将你捧在天上,你说东,他不敢往西,你说南,他不敢去北。什么不是将你放在首位,你有此甘心之人,自然是甘之若饴,哪里知道他的痛苦?” 镜中人话语说的虽然缓慢,可是却字字扎心,句句向她迫近。 贺终南的脸涨的通红,她强辩道: “你少胡说,你这等心胸狭隘之人,焉能理解我和我师弟的感情?我们之间,情同手足,互许生死,哪里是你可以妄议的。我师弟他,乃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好人,断断不会像你这般妄做小人之念。” 镜中人嘲笑道: “妄做小人之念?哈哈,我看他不是不能想,而是不敢想吧。” “他哪里敢这么想?他此生没有几天好日子,不过是入了浮云之后,在你背后才感受到了一点真情可贵,哪怕为你肝脑涂地,他也认了。只不过我替他不值罢了,明明是你对不起他,焉能如今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贺终南的心头愈发生气,她气愤言道: “你讲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对不起我师弟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敢说你和天姥的厉奉离就没有半点私情,你师弟为你鞍前马后做了这许多,你连句畅快话都不肯给他,可是转头却与天姥的厉奉离打的火热,后面更是随意就订了婚,怎么,天姥的门好进,你浮云的自家的家门进不得吗?” 贺终南想不到他拿这个来说事,气得差点没撞墙: “你搞清楚,我和厉奉离不过是借计罢了,那场大婚之时当时也是阴差阳错认下来的,后来是发现可以借此为机会,让四大派有机会借着大婚之际离开花隐山庄,拯救众生性命,这才和厉奉离商议了下来。本是一桩善举,为何会让你说的这般难听?!” “喔,原来是逢场作戏!” 镜中人突然眼眉挑高,犀利望向她道: “既然是假的,为什么不敢对他说实话呢?” 他突然用手指向贺终南: “你难道不是心虚吗?此事发生的前前后后,你有向你的好师弟解释过一句吗?你可知他当日在大殿闻听你二人成婚之事,心中受了多大的刺激吗?他当时的表情,形容一句面如死灰,肝肠寸断也不为过吧。” 贺终南愣了一愣,她轻轻言道: “我,我只是没找到机会……” “行了,你别演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晓。你就是有恃无恐,你不过是仗着你师弟的宠爱为所欲为罢了。” “你这样绝顶聪明之人,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可是你也晓得,他放不下你。不管你如何对他也罢,他始终站在你的身后,你的左右,为你遮风挡雨,无所不至。你漠视他也罢,冷落他也罢,他也不会离你而去。” “贺终南,你不过是有这样的底气罢了。” “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践踏他的自尊和感情,不是吗?” 镜中人眼神定定的看向她,眼神却如同要飞出刀子一般。 他这话说的如此过激,贺终南却没有如同先前那般生气了。 她反而愣住了,呆了一会儿,她突然反问道: “难不成,我师弟真是这样想的?” “你幻化为雪中仙在我师弟的身体中,难道真的感应到他对我存了这样的怨念?” 镜中人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问自答道: “如何,听到这些话,你难过吗?” “可曾想杀了我?有没有觉得五脏六腑如同被挖空了一样。” 贺终南盯住他,面容看不出一丝异动。 镜中人倒是咧嘴笑道: “你这人倒是有趣的很,越是生气的时候,越是眉眼不动,叫人看不出深浅来。不过,此时此刻,你这番模样,倒是愈发和我同病相怜了起来。” “我看着你这般痛苦难受的姿态,真是打心眼里觉得痛快至极。” 镜中人突然脸色一变,咬紧牙关,狠狠说道: “你我就该这样,互相伤害,互相插中对方的死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何,现在的感觉如何?” “你如今,也该能够体会到我万分之一的心痛了吧!” 镜中人的脸色愈发狠厉,他似乎在欣赏自己面前完美的猎物一般,等待着贺终南的反应。 “我就是想看你这个样子,特别想看。” “你不知道,梦里有多少次,我看着你高高兴兴的活在那一侧,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被众生遗弃的蜉蝣。” “可是如今,你总算能够跟我共鸣了。” “哪怕是恨的共鸣,我也觉得喜极而泣。”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简直不可理喻!” 贺终南看着几欲癫狂的他,吐出这几个字来。 “可是我与你,终究是不同的。” 她柔柔的继续说道: “你不是我师弟,我也不是你心仪的那位姑娘,就如同此处世界的风狄生和他心爱的那位练终南姑娘一样,哪怕是一模一样的种子,也会结出截然不同的果实。” “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占了我师弟这具躯壳,但是你不是他,哪怕到了地下我也要说,你跟他的灵魂截然不同。” 贺终南瞪着他,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没有人爱你,共鸣?感同身受?你想多了。” 镜中人看着她,他的周身莫名的弥漫起了一股杀气。 他突然攥紧拳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在此处,我若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吗?” 贺终南冷笑一声: “那你最好快点。在这么个不冷不热的鬼地方,连时间都停滞了,继续待下去,只怕一生不老,岁岁年年都要对着你,真是比死都难受。我巴不得你快点叫我升天了,给我一个解脱,来的痛快。” 镜中人伸出手掌,掌心突然冒出一团红色的火焰。 “你以为我不敢吗?” 贺终南平静如常: “绝对没有挑衅你的意思,实在是肺腑之言。” 镜中人见她没有犹疑之色,又将手掌放了下去。 他的面色柔和了些许,轻声细语的问道: “你年纪轻轻,切勿冲动。你师弟他,也许还有法子回来的。” 贺终南似乎如今对着他有了免疫能力,她冷笑一声: “怎么?硬的不行,开始给我使起软刀子来了。行,我听听您的高见。” “我说的乃是实话。他当初心灰意冷,所以这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如今他的躯壳虽然已然被我占据,可是他的魂兮还睡在雪中仙里面。换言之,他与我,共享着这副身躯罢了。” “你若想唤醒他,便将我当成他,说不定会有些效果。” 贺终南眼眉一挑: “你会如此好心?我若将师弟的魂兮召唤醒了,你岂不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了?你会做这样的蠢事?我不信。” 镜中人摩挲着自己的手掌,表情愈发凝重: “你可知道,我飘摇在此多久了?” 贺终南摇了摇头。 “比你所能想到的时间更久,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的伤心和难过,所以早就已经是垂死之志了。如今你若是能将你师弟召唤出来,那么便是你二人的福气,我自当认命,可是此事并非有十足十的把握,所以,你倘若失败,我也一定会遵守承诺,取你的性命。这笔交易很划算。” 他盯住贺终南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以命相搏,你还敢一试吗?” “好,倘若我师弟醒不过来,我这条命也不要了。” 贺终南将手放开,她突然口中念念有词,对着镜中人使出了风雷诀。 此处乃是时间静止之处,小风雷诀的雷力从她身体中鱼贯而出,应声对着镜中人猛烈一击。 他身法灵活,这才躲开。 “你发什么疯?” 镜中人对着她责问道。 贺终南毫不理睬,继续按照浮云的路子对着镜中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她本就是善狠好斗之人,此时心无杂念,火力全开,将镜中人迫的几乎快没了去路。 他身着黑袍,四处逃窜,好不容易缓下一口气来,这才有了些回手之力,在近处与她身法相搏了起来。 镜中人的眼中满是不解: “我们方才不是说好了吗?” 贺终南拆了他的招数,急急的向他的脸上攻去: “不好意思,我做事情求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如今正是想打架的时候,你多担待。” 她口中虽然说的客气,可是手上的功法却丝毫没有停下来。 一手小风雷诀使的又准又狠,转瞬之间,镜中人身上早已腹背受敌,被她击中了好几处。 幸亏他腾挪转移到位,不至于伤到要害。 镜中人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几处伤痕,有些怒了: “这是你师弟的身躯?你当真不理他的死活了吗?” 贺终南手下不停,又是一击袭来。 她落落大方说道: “人都没了,还要这具躯壳有何用?!” 镜中人心头一紧,见她下手狠辣,毫不留情,于是也只得提起十二分精神,与她认真应对了起来。 两人这才勉力战成个平手。 镜中人一面应敌,一面心中不由犯了嘀咕: 自己到底是方才哪句话没有说合适,竟惹的这姑娘不管不顾,出手如此不要命? 难不成,她当真不准备管她师弟的死活了? 他这一分神,叫贺终南逮到了机会,她抓住缝隙,给了他心头一击重击。 镜中人心神俱裂,张口吐出一大口血来。 贺终南抓住机会,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什么心法。 她突然自空中画出一道符来,对着镜中人凌空劈了过去。 那符本就是雷击闪电而成,如今到了他脸上,竟如同隐身一般,凭空遁了进去。 镜中人一脸惶恐: “你对我下了什么咒?” 贺终南冷笑一声: “锁心咒。” 镜中人脸色骤变。 贺终南漫不经心的解释道: “这咒,我师弟以前用过。没什么了不起,无非是砍在我身,痛在你心罢了。” 她突然伸出手来,对着自己的另一处手掌就是凌空一划。 鲜血顿时冒了出来。 她脸色未动,镜中人却觉得心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用力袭来。 他捂住心口,脸色惨白,额头冒出冷汗来。 贺终南缓缓向他摇来,脸上满是不屑: “这才哪到哪儿,这般小小伤口便经受不住,要是我下一掌将自己这半只手废掉,你岂不是要痛的死去活来?” 她伸出手来,就要向自己的另一只手用力攻去。 镜中人眼疾手快,连忙止住了她。 他发现,贺终南此刻的表情简直比自己发狂时更恐怖。 镜中人深吸了一口气,拦住她道: “这是做什么呢?” 贺终南眼神冷漠: “既然不能伤你,那就只有伤我自己了。想来想去,果然还是锁心咒好用,打在我身,痛在你心,可如今痛的是你,倒也不是我师弟,我又可以不伤他的躯体分毫,你说,这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法子?” 她用力将他推开,几欲发功。 贺终南眼神狠绝,一脸无所谓的看向他: “要不然,咱俩现在就来个痛快如何?我自绝心脉,将原本贮藏在体内的小风雷诀的雷力尽数引爆,如此一来,你的元神只怕也跟着锁心咒一起魂飞魄散了,这样一来,我师弟就能安然归位了,你说是不是个好法子?”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轻快,眉眼灵动,没有丝毫沉重压抑之意。 竟是稀松平常,说的如同山边小溪采花饮水一般自然。 镜中人看着眼前面冷心冷的贺终南,只见她眼角带着一丝蔑笑,言语举止间皆是一股决绝之意。 心中暗暗叫苦道: 自己做了这许多事,想不到这贺终南发起疯来,比自己还疯。 他如今瞧她这副面貌,知道她所言不虚。 倘若接下来的发展不如贺终南所愿,她或许真的做的出来这和自己同归于尽的举动。 镜中人本就是极致癫狂之人,行事毫无章法,只求自己心意。 可如今遇上个比他更加没有章法的贺终南,竟然是一物降一物,疯子遇上疯子,克星遇上克星。 他是真的头疼了起来。 贺终南的手已然升起,她的招数已起,随时蓄势待发。 镜中人只觉得口中苦涩,他第一次莫名心慌了起来。 他慌忙言道: “你等等,我,我有法子,叫你师弟出来,和你说几句话……” 贺终南的起手之势没有放下,她眼神决绝的看着镜中人,没有丝毫犹疑。 镜中人艰难的对她吐露道: “我没有骗你,我现在就让他出来见你。” 事已至此,这恐怕是唯一的转机了。 他将黑色道袍掀起,全数埋住自己的脸。 贺终南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深怕他耍一丝花招。 须臾片刻之后,那黑袍突然缓缓打开,露出一张苍白无力、毫无血色的脸。 那脸虽然容貌俊美,可是却没有一点生气和活力。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疲累。 贺终南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眼泪突然默默的流了下来。 她放下风雷诀的起势,三步并作两步,如同兔子一样飞速冲到了那黑衣人的面前。 贺终南满脸欣喜,一身激动。 她用力握住对方的手,心中感慨万千。 “师弟,是我,你还认得我吗?” 那绝美面容之上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他慢慢定神,似乎在回忆什么,又似乎在找寻什么。 “师弟,你别急,你慢慢来,我知道你睡了好久,没事的,你现在醒了,你不用急的。我等你。” 贺终南轻轻将他扶在一旁的大树之下,用尽毕生心力对他温柔说道。 那黑袍之下的俊俏面容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他突然挣扎着要站起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师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贺终南欣喜万分,她激动的扶起他: “你想起我了?” 风狄生整个人倒在黑袍之中,面色虚弱,他轻轻说道: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又何来想起之说。” 贺终南心中一沉,她喃喃自语道: “那你之前为何对我避而不见?” “我……” 风狄生说完这句,突然仰头吐出一口血来。 他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贺终南忙替他舒缓后背,关切的询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风狄生摆了摆手,一脸淡然: “不碍事的,师姐,你刚刚跟这镜中人斗的太厉害了,我这身子吃不消。” 贺终南这才想起自己刚刚下手的确是狠了些,可原来只想用这个法子逼风狄生出来罢了,却未曾想到,这具躯壳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她将风狄生扶坐在一旁的大树之下,些许片刻之后,对方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贺终南紧紧攥住他的手,始终未曾分开。 他二人阔别时日已久,如今久别重逢,又是在这等情形之下,一时之间,相顾无言,竟不知说什么的好。 此处虽然时间静止了,可是这桂花树的香味却愈发浓烈,虽然没有秋风吹过,可是这香气却一阵一阵的迎面扑来,好不香甜。 风狄生闻着这味道,脑海中有些恍惚,不知怎的,竟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师姐,这桂花开的真好。” “是啊,要是能打下来做桂花糕就好了。” 风狄生听她说到这儿,莞尔一笑道: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件趣事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嘴馋,想吃桂花糕,师父那时候又不让我们随意下山,你非让我去树上打了好多桂花下来,我们两个小孩子又不会做,你更好笑,怕人家知道我俩在做糕,偏偏非要半夜去厨房偷偷做,结果咱俩什么都不会,把整个厨房闹的人仰马翻,什么东西都蒸坏了,就差把房子烧了……” “后来一大早,厨房管事的去告诉了师父,师父大发雷霆,把咱俩找去一顿臭骂,你还跟师父顶嘴,说什么如果早让你下山买几块吃的就解决了,说到底还是师父的错,气得他老人家差点没掀翻桌子。” 贺终南也颔首一笑道: “记得,那次把他老人家气的够呛,之后整整罚了我们三天。你那时候还替我背锅来着,非说东西是你一人弄坏的,可是师父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看的出来,所以根本不信你说的,让咱俩闭门思过了好几天,饭都没得吃。不过,也不光咱俩,好像全浮云上下那几天都没饭吃吧。” 风狄生默默点了点头: “厨房被咱俩烧了嘛……” 贺终南恍然大悟道: “这么说来,咱们是因祸得福啊。” “怎么说?” “我一直以为当时只有咱俩饿肚子来着,现在想想,大家伙都没饭吃。咱俩还只罚了个闭门思过,好歹不用出去收拾残局。想想其他师兄弟,又要打扫烂摊子,还要修建新厨房,那程度可比咱俩累多了。” 风狄生如今照她这么一说,竟觉得有了三分道理。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师姐,真是什么坏事到了你嘴里都成了好事了。” “我可是实话实说。” 她昂起头来,满不在乎的答道。 “现在想想,当初我跟着你,不知道挨了师父多少骂,他老人家后来都骂出经验来,每次咱俩惹出什么祸来,还没等我开口,他就直接让我站在一边,先单独训你,开场必是——终南,你能不能不要带坏你师弟?你自己吊儿郎当算了,你看看你作为门派大师姐,带的这是什么头,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又不苦练,天天就想着吃喝玩乐……” 贺终南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唉,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都忘了。” 风狄生看着远方,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可一直没忘呢。师姐,我被你连累的次数太多了,师父那时候都劝我,让我不要跟着你瞎胡闹,可是下次你一喊我,我又立马跟上了,谁说都不听。后来他们都说,我是一个坑摔了好多遍,不长记性。” 贺终南没想到他将这些童年小事记得这般清楚,于是也道起歉来: “那时候是我年幼无知,不懂事,连累了你。” 风狄生摇了摇头,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了起来: “不是你连累了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要跟着你的。” 贺终南听他如此说话,一时间脑子有些发懵,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知你那时候不过是无聊罢了,总要有个人跟着,可是其他师兄弟都吃够了你的苦头,自然不敢跟着你胡闹,可是我却不怕,一来二去,也就只有我成了你的小跟班,他们都以为这是苦差事,却不知道在我看来,这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风狄生突然抬起头来,情深意切的看着她说道: “师姐,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太久了,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我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好处,从小到大跟在你身边,也只会给你惹些麻烦,每逢出了些什么乱子,最后也都是你一力替我解决。我知你对我只有手足同门之情,可是是我想的太多,要的太多,心念太杂,倘若不是如此,你我今时今日也不会落的这个境地。” 他突然又咳嗽了起来,喘个不停。 贺终南见他如此虚弱,心急如焚: “行了,你别再用力气了,我想个法子给你治治伤。” “师姐,我没事,你让我说完吧,不然也不知道后面还有无机会再对你说这些,也算是了却我一个心愿吧。” 他握住贺终南的手,由衷说道: “我与你不同,我这人,自打娘胎里出来,便是背负了重重罪孽,我爹娘的事,你一早就知道,定然明白我的出生环境不佳,我娘她,又是那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我那时虽然年幼,可是耳濡目染,又是她的儿子,焉能不受一丝一毫的影响?所以,他日我对你动了情,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这才酿成后面的大祸,此番说来,都怪我自己。” “师姐你天生心思澄明,空无一物,是个修炼的好材料,本就不应为这些俗物所累,倘若不是我在你身边,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惹出这许多麻烦来,恐怕你也不会跟我一起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困局,出不去,也走不了。” “一切皆是我的过错,倘若我没有这样的心魔,也不会叫镜中人钻了空子,有机可趁,是我受不了他的蛊惑,这才方寸大乱。” 贺终南见他将话说的如此诚恳,又见他越说气越虚,心疼不已。 她摸了摸风狄生的额头,轻言细语道: “咱俩什么关系,那是从小到大过了命的交情!两个人,一条命!你放心,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对我绝没有恶意。至于镜中人,你放心,我既然有法子唤你出来,我定然会将他解决的彻彻底底,不会再让他害你分毫。” 风狄生摆了摆手,他的嘴唇惨白: “师姐,如今他已与我共居此处,我和他,已然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如今我气势虚,他气势旺,若细论起来,这具躯壳,他恐怕比我更占优势。刚刚,倘若不是你用锁心咒逼退他,我根本没有机会冒出头来。” “咳咳……” 贺终南递上一方绣帕,他掩嘴继续轻咳了起来。 “师,师姐,事已至此,我,我大不了与他同归于尽,绝不会给你再添麻烦。” 贺终南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她本以为是自己刚刚和镜中人交手之后,这具身躯受了外伤,留下的后遗症。 可如今看来,好像不仅如此。 贺终南皱了皱眉道: “奇怪,我刚刚用锁心咒明明是绑在他的元神之上,要伤也是伤了他的元神。为何如今他的元神遁去,你的魂兮反倒会如此虚弱?” 风狄生如今愈发身软,他体力不支,几乎是仰靠在贺终南的身侧说话: “师姐,其实自从他占了这具躯壳以来,我就已经没有什么出来的机会了。你不知道,这魂兮一旦不占优势,就会一天一天的弱下去,之前,他也是这样,所以才长年累月的闭在雪中仙之中,根本没有力气冒头,可后来我的意志愈发溃散,他反而借机壮大了起来,到了今时今日,他彻底占了我的躯壳,而我又因为连绵不绝的不见天日,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却根本没有力气了……” 贺终南这才明白风狄生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咬牙切齿道: “我只道他是个疯子不假,却没成想还是个鸠占鹊巢的贼。占了你的躯壳就罢了,竟然还要毁你的元神,让你日渐消亡。” 她握紧拳头: “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他。” 风狄生以前所未有的虚弱姿态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反而激起了她无穷无尽的保护欲。 此刻,她管不了什么儿女莫情长、同门不相宜的修炼要诀—— 贺终南如今心中,眼中,只有唯一的一个念头: “我一定要把属于的师弟一切,夺回来!” 第一百九十章 “师弟,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护你周全。” 贺终南柔声说道。 风狄生抬起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她。 贺终南心中盘算着如何是好。 “你跟他一起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可知他有什么弱点?” 风狄生低下头去,仔细沉吟道: “弱点?这,我还真看不出来。” “他当初隐居在雪中仙之中,乃是因为那次我身体出了事,当时冷宁宁将雪中仙转赠给了我,那时也未曾察觉到什么异样来,只不过每次月圆之时,总觉得心绪躁动难安,现在想一想,恐怕是月圆之日,他都在蠢蠢欲动吧。” “月圆之日?” 贺终南仰起头来,看了看天上。 虽然不知在这时间停止的世间,到底遵不遵循人间历法,可是贺终南掐指算了算,如今离中秋时节倒也不远了。 她凝神思考道: “莫非月圆之日,这雪中仙的力量会放大?” 风狄生点了点头: “我自进了这雪中仙中沉睡之后,平日只觉得身子无比虚弱,可每逢十几日,却总觉有一晚力量忽然增强了起来,可是过了那一夜之后,却又昏昏沉沉,不知所以。” “现在想来,可能就是那月圆引出的效果。” 听他如此说道,贺终南心中倒有了主意。 “也就是你二人平时泾渭分明,镜中人的力量早已压住了你,占了上风,可是唯独这月圆之夜,却是此消彼长,犹未可知,这双方的力量说不定并不悬殊,对吧?” “兴许是吧,只不过我之前并没觉得有何不对,所以倒也没有试上一试。” 贺终南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之上,好言相慰道: “你放心,我一向言出必行,既然说了,必然做的到。” “师姐,其实你不用……” 贺终南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什么用不用,我说了算。” 风狄生抬起头来,似乎还想要和她再说上几句话,可是不知为何,突然间整个人突然晕了过去。 须臾片刻之后,他醒了过来。 可这次,眼神跟上次相比,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贺姑娘,我让你和你师弟聊了这么久,也该够了吧。” 镜中人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贺终南心中一动,他果然回来了。 他看着与风狄生截然不同,如今似乎在雪中仙中补足了力气,又好似睡了一个好觉,显得神清气爽。 镜中人懒散说道: “我可没听你和你师弟的对话,腻的慌。” 贺终南对他横眉冷对道: “不怕你听,我们俩正在商量如何除掉你呢。” 他斜睨一眼,哈哈大笑道: “愿闻其详。” “自然是将你从这里赶出去,不对,是将你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贺终南咬牙切齿的说道,看的出来,眼神中对他有无穷无尽的恨意。 她这人之前心中空泛,从不轻易恨人,哪怕之前田止妙对她那等蓄意相害,她也只是觉得对方可怜,从未对她恨过分毫。 可如今,见到这镜中人,却觉得心中如有怒火滔天,恨的不亦乐乎。 镜中人缓缓起身,他抖擞了精神。 这黑袍穿在他身上,无比合适,竟如同长在了一起一般。 他笑嘻嘻的言道: “你师弟他,只怕日子也不久了,你刚刚已经见过他了,他的元神多么虚弱,自然不需要我向你再三言明了。只不过,这倒不是根本。他最彻底的失败,就是已经失去了斗志,自己早有了寻死之心,一个人,倘若没有了野心,又焉能继续活的下去?” 镜中人突然换上一副正经模样,眼中赞许道: “他若是有你百分之一的精神,现如今也不至于是这般模样。” “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贺终南冷冷回应,反唇相讥道。 “倘若不是被你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连身躯都没有的无名之人占住了躯壳,他焉能是这般下场?” “雪中仙跟过的人不少,可是像他这样输的这般彻底,除了他,我还没有见过其他人。” 镜中人亦步亦趋,缓缓前行,向她迫来。 他眼神热情,似乎带了一丝希望。 “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你竟然还不放弃他吗?他如今还要靠你一个女子搭救,自己早已没有半点生志,你为何还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贺终南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 她横眉一挑道: “怎么?我跟他如何,又关你什么事?” 镜中人突然上前一步,搂住了她的肩膀,情深意切的苦苦恳求道: “他如今什么都没了,就连自己的这副身躯都保不住了,不过只剩一点虚弱的魂系罢了,我,我好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对你一片赤诚,真心日月可鉴,难道不胜过这个病秧子百倍千倍吗?” 贺终南一巴掌扇了过去,他没有躲开,硬生生挨了一掌。 她轻轻言道: “痴人说梦。” “我师弟就算死了,也比你好过百倍千倍,你死了这条心吧。” 贺终南如今瞪眼看着他,眼中的仇恨和厌恶没有丝毫掩饰。 镜中人垂下手来,他轻轻回退了几步,叹息道: “我到底错在哪儿了?你们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执迷不悟。” “你们?” 贺终南觉得这两个字似乎不太对。 镜中人抬起头来,对她凄凉一笑道: “你不是第一个我这样恳求的人了,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努力了这么多次,我造就了这么多次的境遇,可是为什么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贺终南觉得自己脑海中排山倒海般的袭来很多声音,她想理出一个思绪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镜中人昂起头来,满目苍凉: “你还不懂吗?你们都是镜子里的人,只有我,才是镜子外的人,我因你们而生,却与你们不同。” 贺终南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她恍然大悟: “莫非,你是那个第三重世界之人?” 镜中人看着她,兀自笑道: “你到底不傻。” “所以,你是虚像对吗?” 镜中人看着她,没有否认。 贺终南觉得自己之前不明白的地方似乎一瞬之间全部想通了,所有的罩门仿佛全部打开了。 “我明白了,厉奉离说过,三个世界,皆有镜像而成,照镜子的人,镜子里的人,这是头两个世界,可是照镜子的人看见镜子里的人之后会相应的做出调整,那么调整之后的他,就和原本照镜子的人有所不同了,这便是第三重世界……” “如此说来,第一重和第三重本应是一重,可是只因这三重乃是看到了第二重之后产生的变数,所以才与这一重有了分别。如此才进化成了这三个世界。” 贺终南越说越快,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快要蹦跶出来。 “可是,反过来想,照镜子的人,照在镜子里面的人,这两个物乃是死的,是约定俗成的,是不可变化的,是死量。可是这两个已经盯死的物,会形成怎样的变化,却是未知的。照镜子的人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之后,他究竟会如何变化,根本没有任何人说的清,也许他会向左偏,也许他会向右偏,可是这却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无人可以预测。” “所以,同理推之,第一重世界和第二重世界,也许是固定不变的,但是产生的第三重世界,却从一开始就是虚像,因为它无法固定。” 贺终南仰起头,她目光咄咄的逼向他: “我说的对吗?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实体,你也没有身躯,你不过是幻象,你根本就不是跟我师弟拥有相同面容的人,你什么都没有,你不过是寄居在雪中仙中的杂思心念罢了。你根本不是人?!” 她用力指向他,似乎要戳破镜中人的所有伪装。 贺终南继续说道: “我怎么一开始没有想到呢,镜中人,镜中人,你这个名字就是如此得来的,镜花水月一场空。” 镜中人看着她,似乎对一切并不惊讶。 “不错,你能这么快看穿我的本质,的确是天赋极高,冰雪聪明,难怪你师父一开始就说你是浮云之内最有前途的,果然如此。” 贺终南回忆起前因后果来,她追问道: “所以你说的那个故事也是骗我的?对吗?你既然是一副残像,为何还会有这样牵肠挂肚的故事?” 镜中人面色镇定,他莞尔一笑道: “那个故事倒是真的。” 他幽幽说道: “你有一点说错了,我的记忆全部是真的,只是它们太多了,层层叠叠的交织在了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是我所有的回忆都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 “这些,没有一丝一毫是假的,我虽然生来只是一副妄像,可是世人心念不坚,妄像也有成真的时候,我如同现在这般,爬上了那些人的身躯,主宰了他们的灵魂,作为人的时候,我感受到的喜怒哀乐皆是真的,悲欢离合也是真的。” 镜中人低沉的说道: “世人皆道心魔难除,可是他们不知道心魔自己也是有心的。” “世间痴苦,爱恨情仇,从来难消。” 第一百九十一章 镜中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深情款款说道: “如此看来,还是你最合我的心意,不过寥寥数语,就能洞察我的所思所想,你不觉得这里很好吗?” “要不要和我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一直?” 贺终南反问他道。 镜中人背着手,点了点头。 “此处不会有岁月流淌、不会有岁月消亡,你我若一直留在这里,可保你容颜不老,永远年轻,更加不会有烦心事,此处的一切我都可以做主,你若喜欢日月星辰,我都可以为你摘下来。” 贺终南淡然一笑: “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哪又有什么关系?外面的世间虽然是流动的,可是却也是未知的、危险的,变化莫测,你不能左右未来,甚至不能左右现在,与其带着那些去冒险,难道不是留在现成的这里更好吗?” 他似乎在苦口婆心的劝着她。 用尽自己的浑身解数。 贺终南看了看这四周,之前仿佛不觉得。 可是仔细看来,这里和人间的景色也并未有什么不同,同样的有花有草,有芽有枝。 她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片树叶,是的,连这手感也无比清晰。 “真像真的呀!” 她感叹道。 “这就是真的,它不过也是被我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罢了。如果你愿意,这里的桂花可以永不凋零,你每天都能闻到它的香甜,这难道不好吗?” 镜中人循循善诱道。 贺终南突然手心翻滚,她急冲冲的向他攻来,没有一丝防备。 虽然来势汹汹,可镜中人还是接住了这一招。 他沉下脸来,问道: “为何?” 贺终南清冽一笑: “天天闻这桂花味,我可受不了!” “这花香既浓,便不能天天有,一年就该只有这几日才闻得到,方才叫香甜,否则,过犹不及。” 她伸出手来,蓄势待发。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什么吗?” 镜中人看着她,眼神竟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朴实。 “就是你的自欺欺人,明明都是假的,可是却被你伪装的像真的一样。我知道你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但是,那不是我要的东西。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有喜有悲,也许他不完美,也许他没法永远做对事情,亦或者他甚至在逃避他自己,也在逃避我……”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他就是他。” “风狄生也罢,风师弟也罢,归根到底,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称呼不过是一个形式,真正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哪怕他现在命悬一线,不过是留了一点卑微的元神在拼死挣扎,哪怕他连区区身躯都占不住,被你踩在脚下,哪怕他自己都不能自保,甚至不知道明天在何方,哪怕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保护他人,也无法保护自己。” “但是这又什么关系,我还是爱他。” “如同星辰日月一般,我对他的爱不会移转分毫。” 贺终南平静如斯,她仿佛在说一件天底下最顺理成章的事情。 就好像秋天到了,稻农们去田中收割稻子。 又好似夏日炎炎,伸手饮来一杯凉茶。 更像是春天到了,田野四周的百花争相盛开。 她的语气如此平淡,娓娓道来,却不容置疑。 镜中人惊的往后退了几步,他喃喃自语道: “你爱他?” “是的,我爱他。” 镜中人突然仰天大笑,他捶胸顿足,似乎在嘲笑眼前之人的愚钝和愚蠢: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有多可笑吗?他风狄生对你情深意切之时,在你身边之时,为你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之时,你不说你爱他,你无视他,根本看不到他对你的感情,到了现在,他走了,他没法子再像以前一样,跟在你的身边摇尾乞怜了,没法子像个忠犬一样唯你马首是瞻了,你现在才说,你爱他?” “你不觉得这太讽刺,也太可笑了吗?” 他目光铄铄,冷冰冰的反驳道。 贺终南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激怒的迹象,她摊手言道: “是的,这不合逻辑。” “可是,感情从来没有逻辑。” “我只是诚恳的说出我内心的想法罢了。哪怕你觉得再荒唐,再无迹可寻,但是此时此刻,我就是这样想的,哪怕是在万物都停下来的这个瞬间,我也敢对着天地日月说出这句话。” “我没有骗任何人,更没有欺骗我自己。” 她的话音未落,此刻的四周突然簌簌的落下雪来。 这处空间突然天气骤变,天空似有雷鸣电闪,风声呼啸而来,好似万马奔腾之声。 一瞬间有雪花偏偏落下,可枝头的桂花却尚未凋零。 原本的天空出现了大朵的乌云笼罩,一时间风卷云诡,气氛骤变。 镜中人伸手捂住袖袍,他身上的宽袍大袖已经被这狂风吹的左摇右摆。 贺终南站在他面前,尽管也觉得风声烈烈,可却依然镇定如初。 她继续说道: “哪怕要我现在去死,我也不会改变心意分毫。” 镜中人张开嘴,似乎想在说什么。 天空中突然想起一阵惊雷,片刻之后,一阵雄浑有力的声音似乎刺破云霄应空而来: “你现在说的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只要你能从这里出去,你一定会和以前一样,继续无视他,冷漠他,枉顾他,他的一腔真情,还是如同废铜烂铁一样,被你无情的鄙夷,踩在脚下,对吗?” 那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天空和大地之间交叠起无穷无尽的回响…… 一声又一声。 “对——吗——对——吗——对——吗?” “不对!” 贺终南突然昂起头来,她对着风雨大声喊道: “我贺终南可在此明志,哪怕去了外面的世界,我也如此。此心坚决,斗转星移,概莫能变!” 那雄浑有力的声音继续问道: “就算去了外面的世界,你也不会再放手吗?” 贺终南点了点头: “一点一滴,铭记于心,此生此世,绝不再离。” 镜中人张开嘴,仿佛想说出什么来。 可是他的声音随即被滚滚风声吞没,根本听不到说了什么。 天空中雷鸣大作,又似闪电招摇。 山河变色,如遇大情。 镜中人裹着一身黑袍,身形动弹不得。 贺终南却镇定自如的看着天上,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早有预计。 这天上的雷鸣闪电突然交织在了一起,天空昏暗了起来。 无数的闪电就好像在彼此打架。 雷雨滚滚而下,这暴雨如同泼水一般,奔腾不已。 贺终南周身已被淋的湿透,她仍无惧色,对着电闪雷鸣、如同渡劫一般的眼前场景赫然喊道: “我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了。” 她的脸上已经全是雨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师弟,我的心意已经全数表明,现在,就看你的了。” “要生要死,此后是何结局,一切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这天空众雷鸣突然如同听到了她的呼唤一般,竟齐刷刷的一起向她攻来。 贺终南竟也不躲不闪,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那一众闪电雷鸣之势如同万根麻线,齐刷刷的汇聚在了一起,凝结成了一股,它带着雷霆之势,赫然向她袭来。 贺终南面无惧色,丝毫没有退让。 那股势头在快要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突然扭转方向,向上升起,直冲云霄,化作了万束烟花,直落四方。 原本狂风乱炸的雷雨天气骤然停滞。 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尽数散去,夜晚的暮色如同深蓝一般湛然而出,星空竟现。 烟花绚烂,万千美丽。 贺终南刚刚被淋的全湿的衣衫竟也恢复如常。 她看着眼前这般美丽的景象,好似在看一片从未见过的圣景。 灿烂星空之下,烟火垂暮而绽, 远处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身着白衣,丰神俊朗,气场柔和。 烟花如同他的护卫,将他的步伐衬托的无比轻快。 贺终南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在看着一个自己触不可及的梦想。 那白衣少年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灿烂一笑,有如大地初回,冰雪消融。 贺终南屏住了呼吸,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自己。 就像现在这样,漫天星辰、桂花绚烂,万物骤生也遮挡不住的他眼中的神清气爽和脸上的俊朗神采。 这少年伸出手来,轻轻的对她说道: “师姐,我来了。” 贺终南这才回过神来,她轻声“呀——”了一声。 她将手伸了过去,正想握住他。 那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贺终南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的脸红了。 她更听见那少年在她耳边轻轻附耳说道: “师姐,我等了你好久了。” 贺终南心头一酸,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缓缓说道: “没事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风狄生抱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将她轻轻放开。 他牢牢攥紧她的手,对着天空一举,俏皮说道: “你已经发过誓了,就算从这里离开了,也绝对不会松开我的手。” 贺终南牢牢握住它,相视一笑道: “永远都不会放的,放心吧。” 风狄生开心看向天空,星空中似有玉带天河,满目绚烂,从来没有这么密这么浓烈的繁星绽放在二人头顶,将天空完全罩住,如同万千星芒,璀璨无比—— 厉奉离看着她,轻轻问道: “所以,你想说的是,你最后进入的那个时间静止的地方,其实就是雪中仙里面?” 贺终南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在不远处忙碌的风狄生,那小子正在血池周围转来转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笑道: “不错,我就是发现了那个,所以后来才会对着天空说了那么多的话。其实所谓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不过都是我师弟的内心世界在天人交战罢了,他的恶念想要吞噬我,他对我的爱意却最终救了我,最后,大概是我说的那些话,终于打动了他,他终于现身,而且愿意将我从雪中仙里面带出来。否则,只怕我真的会一生一世的困在里面,跟他的恶念交战,也许结果就是你死我活,一败涂地。”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贺终南的脸色怔了一怔,她轻轻答道: “其实我观察师弟好久了,自从他有了雪中仙,整个人就变得,不太正常。常人也许看不出来,可是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他的点滴变化,我都了然于心。” 厉奉离点了点头: “难怪,照你这么说,我倒是懂了,其实你最后遇见的那个镜中人,也是你师弟的一部分吧,心魔无法独立成形,虽然借他而生,可是善恶未尝不是一面。” “不错,所以,我才发现,原来那个所谓的静止的空间,不过是我师弟将我带入了雪中仙之中,我曾听他说过,他原先心乱如麻之时也曾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见过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之人,现在想想,恐就是那时入了雪中仙之内,这才与心魔见了面。”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中魔障竟能中的如此之深。” 厉奉离看着眼前轻快如此的风狄生,也不由得感慨道: “不要说你了,就算是我,也没有看出来,我还真以为,那个叫镜中人的,乃是第三重世界的风狄生呢。” 贺终南看着眼前的林千,还有花隐山庄的练烁尹与段清风,感慨道: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倘若我们后来遇上的这位镜中人乃是我师弟被心魔控制之后展现出来的模样,那林教主二十年前在此处遇上的那位陌生人又是谁呢?自然不会是我师弟了,他那时应该在第一重世界,刚刚出世才对。” 厉奉离摇了摇头,他叹息道: “这就没人知道了,恐怕,也许我们最开始的推测并不全对。镜像之说,真的只有三个世界吗?就好似你说的,照镜子的人究竟会对着镜像做出何种反应,是未知的,可能向左,也可能向右,那么有没有可能,左和右都是存在的,那么也许根本不止三重,不同的选择会造就不同的未来,他也许是从第四重、第五重甚至更远的地方来到的风狄生,也未尝得知了。” 贺终南点了点头,她觉得厉奉离说的甚有道理。 她突然觉得此处好像少了一人,她数了数,突然问道: “那位公子呢?就是跟练终南练姑娘相好的那一位?” 厉奉离的颜色沉了下去,他小心问道: “你发现了?” “他应该在这里啊。” 厉奉离摇了摇头: “他跳下血池了,拉都拉不住。” “啊?” 贺终南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你刚刚进入雪中仙之后,整个人自然昏睡了过去,对这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他见练姑娘久不上来,于是便打定主意要下去找她。我苦劝他,也许去了,就是另一个世界,无法回头,而且,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对方。你知他怎么回我?” “他如何说?” “他神情严肃的告诉我,他和练姑娘有个约定,他和她的暗号还没有对上,既然如此,自然要去找到她,与她对上,才是一诺。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找她,寻她呢?” 厉奉离看着这血池,神情恍惚道: “这人也是个痴人,竟对我说——他与练姑娘有暗号为记,不管去了哪个世界,只要找到她,说了出来,便能确认此人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你说,他是不是傻?” 贺终南轻轻一笑,她的眼角斜睨到了一旁的风狄生。 他似乎在和林千说着什么,好像是苦恼这个跟自家师父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说出来的话跟自家师父完全不同。 她轻轻叹道: “天下谁人不痴情?我们说他傻,可是在其他人看来,我们又未尝不傻呢?” 厉奉离顺着她的眼角余光望了过去,他释然一笑道: “不管怎样,我都要恭喜你们,历经重重辛苦,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 贺终南摇了摇头: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浮云也不在了,林教主虽然和师父面容相似,可是看起来好像跟我也不熟,花隐山庄更不是我的家,如今既然回不去,走一步算一步吧。” 风狄生突然从背后探出脑袋来,他对二人言道: “你们两个絮絮叨叨在这里说什么说了这么半天呢?” 贺终南轻戳他的额头道: “说你的坏话呢!” “好啊,你之前还说从今往后会好好对我呢,现在才多久就变卦了。” 风狄生气鼓鼓的做势要走,贺终南忙上前去安慰他道: “我的好师弟,你多心了,刚刚是跟你开玩笑来着呢……你别气了,别气啦,别生气嘛,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风狄生突然转身抓住她的手,气呼呼的说道: “以后都不许欺负我。” “是是是,唯师弟之命是也。” 风狄生对着她扑哧一乐,两人相视一笑。 厉奉离看着这闹作一团的二人,心中感慨万千。 一旁的林千没有说话,他突然忆起这个世界的风狄生,在跳下血池之前,与自己说话时的眼神: “如果,你永远找不到练姑娘怎么办?” “那我会永远不停的找下去。” 那时风狄生的眼神,带着痴心,带着无悔,带着不甘, 林千这才发现。 那眼神——恍惚间竟如同自己在二十年前见过的那位陌生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林千捻了捻胡须,叹了口气。 看了看自己面前打打闹闹的三个年轻人。 他决定什么也不说出来。 世间万物都会有一个结局。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结局是好是坏。 也没有人知道起点和终点是否真的永不相连。 过好当下吧。 牢牢握住身边人的手,便足矣。 林千看了看不远处的练烁尹和段清风,三人对视一笑。 二十年的恩仇,烟消云散。 晚风袭来,月儿缓缓爬上树梢,此处风儿依旧香甜,虫鸣稻香。 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可是,这也是新的开始。 (全文完) 更┆多┇章┊节┊:woo18.vip (W oo 1 8 . v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