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年少时》 南方 “方同学吗?唉,过来坐。” 年级主任走到饮水机旁,用纸杯接了杯温水,端起来放在了男生面前。 方南接过纸杯,低头抿了一口:“谢谢田老师。” 田主任张了张嘴,像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起头。他整理着桌上的教案,等面前的男生仰头喝完一杯水,才温和地开了口:“住在学校宿舍还适应么?” 方南放下杯子,点点头:“挺适应的,谢谢田老师。” 田主任看着眼前寡言少语的大男生,忍不住叹了口气:“方同学,平时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需要老师和同学帮助的,尽管和你们曹老师提出来,曹老师解决不了的,就直接来办公室和我说。” “你们家的事……就是意外,和你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你看你现在成绩那么优秀,从来不用家里操心。困难嘛也只是暂时的,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田主任从书柜里取出个文件夹,递给方南。方南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张盖红章的纸,应该是自己的减免学费申请被学校批下来了。他伸手往里摸了摸,又掏出了一沓百元纸币。 “这是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的一点心意——” “田老师,这钱我不能要。”方南抽出申请表,将装着钱的文件夹递回给了田主任。 从年级办公室里走出来,方南站在走廊上,抬头看了看天。 春天只剩个尾巴,初夏就要来了。又是个适合打球的大晴天。 和风伴着暖煦,吹拂过这座四季如春的南方小城。学生们沿着教学楼下的球场肆意奔跑,挥手呼喊着自己的同伴。校服被随意扔在篮球场旁,堆得到处都是。 “好球!” 不远处传来热烈的欢呼声。方南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男生运着球,朝他奔了过来。 “方南!”曹藩宇冲他大声喊道,“你丫的怎么还不下来,站那儿看猴呢?” 方南对着自己的哥们儿摇头,指了指学校北门的方向。曹藩宇瞬间露出了然神情,挥手示意方南快滚。 这意思是球队他来负责,让方南安心地自食其力去吧。 曹藩宇,高一十一班班主任的大公子,校篮球队副队,队长方南的头号死党。学校里极少数知道方南家里出事的人之一。 方南家原本是开货运公司的,规模在当地还不算小,在这座四五线小城里妥妥算得上是个富二代。高一上学期期末考,方南碾压式斩获了沽南一中年级第一的桂冠,方南爸爸乐得不行,当晚请了一群公司里的人在酒楼吃饭。 那晚众人喝了多少酒,酒席到多晚才散去,曹藩宇也没听方南讲过。他只记得,方南第二天就被老曹喊出了教室,整整三天都没回来上课。 方叔叔公司里的货运司机开着重载卡车,在下高速公路的分岔口斜撞上了一辆旅游大巴。卡车司机当场死亡,连带着旅游大巴撞翻了隔离带,车里死伤惨重。 事故的原因是酒驾。 方南家将整个公司抵押作赔偿,方叔叔说是要北上找亲戚借钱,从此消踪匿迹,再也没联系过家里。方南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出事后也没法继续工作,被他舅舅带回了娘家休养。 曹藩宇自然清楚方南每天下午放学都要去北门兼职,这才果断放行。 方南将减免学费的申请表塞回书包,双手插进兜里,沿着楼梯向下走。 拐角的仪容镜旁有道人影,正低头摆动着一个黑色的长盒子。方南赶着去兼职,并没有停下脚步。 他加快步子,沿着楼梯继续往下,与一名正在上楼的中年女人擦肩而过。 中年女人穿着一身米色长裙,一头波浪卷发垂在肩头,看起来既知性又优雅。身上浓重的香水味朝着方南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女人径直走到拐角站着的人身旁:“小云,轮到你了。” 方南绕过拐角,余光看到一名男生从背光处走了出来。 男生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穿着一件打领结的黑色正装,一头栗褐色头发梳得齐齐整整,与学校里邋里邋遢的学生仔们格格不入。男生左肩背着长方形盒子,手上拎着根又细又长的棍子。 不,不是棍子。方南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手上拿着的是一根木制的琴弓。 “正常发挥就好,别紧张。” 女人替男生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带着男生向一楼的阶梯教室走。 “妈,我没紧张。” 被叫做小云的男生动了动喉咙,握着琴弓的手有些发抖。 明明紧张到不行啊,方南心里想。 方南刚走出教学楼,就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从阶梯教室里飘了出来,旋律怎么听怎么耳熟,他却说不上来名字。 琴弓发出的第一声浑圆而绵长,乐曲的旋律十分鲜明清晰,甚至隐隐有压过校园里其他杂音的架势。 方南并不懂乐理,更别说小提琴曲了。但这阵极具爆发力的开场让他脚下步子放缓了片刻,最终在道路边上停了下来。 在教学楼下站了不到一分钟,方南突然摇了摇头,自嘲般地笑了下。 如今连下个月的生活费都还成问题,自己这还站在路边开始鉴赏古典乐了。 北门背靠老街,是一中最偏僻的侧门。因为不属学校辖区管辖,聚拥着很多杂七杂八的商铺和摊位。下午四点五十,正逢放学时间,老街上挤满了高中生和沽南附小的小学生。 文具店前蹲了一群小屁孩,全是放学后聚在一起打王牌的。熊孩子的叫喊声特别吵闹,震得方南的耳朵嗡嗡作响。 方南戴上耳机,顺着本地歌单从上滑到下,随便从里面挑了首电影配乐,按下了播放键。音乐声一响,四周果然清净了许多。 循环播放着手机里激昂的交响乐,他绕开路边聒噪的小学生,大步汇入了北门的人流中。 ———— 一曲拉毕,台下坐着的三位老师不约而同鼓起了掌。 台上的男生松了一口气,朝着台下鞠了个躬。 “小云不愧是丽娟的儿子,完全遗传了你妈妈的音乐细胞啊。”一名女老师对着台上的男生点头微笑。 毕梓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苏丽娟轻轻撩了下卷发,对着三位老师莞尔一笑:“小云天天和我说想来沽南念书,今天来之前还在路上念着呢。”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毕梓云心里否认三连,脸上却流露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坐在中间的男老师低头看了眼桌上放着的简历,对母子二人开口道:“沽南确实比较缺乏梓云这样的艺术人才,不过去年沽南评上了省重点,学校的录取线也水涨船高。梓云同学上学期的成绩……在一中恐怕会有些吃力。” 苏丽娟嘴角的笑容收敛了些,求助的目光投在了刚才说过话的女老师身上。 女老师是沽南一中的音乐老师和艺术团指导老师,也是苏丽娟以前在音乐学院的老同学。她忍不住低头咳嗽了几声,对一旁的副校长笑道:“刘校长,梓云这孩子聪明,学习能力也特别强,去年就拿了个国家级比赛的奖项。咋们沽南今年不是有校庆活动吗,艺术团正巧也缺个领奏的……” 苏丽娟立马接上了女老师的话:“这孩子就是有点偏科,理科差了点。之后分班如果选文科,学习成绩就上来了。小云,你说是不是?” 毕梓云点头如捣蒜。 刘副校长似是纠结了半天,最后终于松了口:“既然这样,梓云同学在这方面也是个难得的人才,这学期就先插班接着读高一吧。之后市里省里有什么艺术比赛,还希望梓云同学代表咋们沽南,积极参加啊。” “不过他这学习成绩,还是需要抓紧时间补一补,最好给他报个补习班什么的——” 言外之意,就是毕梓云来这里读书不是不行,就是千万不能拉了一中学子的后腿。 苏丽娟笑得灿烂,马上拍了拍毕梓云的背:“还不快谢谢几位老师。” 毕梓云立即起身,乖巧鞠躬:“谢谢老师们,我会努力的。” 和老同学诉了几句旧,又约了人周末吃饭,苏丽娟这才带着毕梓云,称心如意地走出了一中的校门。 上了车,毕梓云马上将小提琴盒扔回后座,脱下厚重的正装外套,使劲搓揉起自己的头发。 中午抹上的发胶黏黏糊糊,毕梓云总觉得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像只油腻待宰的猪崽,还是特别油光水滑的那种。 苏丽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儿子塞进了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整个人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她从国内最好的音乐学院毕业后,就顺风顺水进了省里的剧院。后来嫁给了老毕,又摇身一变成了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人生至此无忧无虑,唯一的期望就落在了自家这个宝贝儿子身上。 自家这小子什么都好,样貌遗传了老毕的斯文帅气,性格温和开朗,无任何不良习惯。吹拉弹唱手到擒来,亲戚朋友人见人爱。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学习。 极度不爱,谁逼跟谁急的那种。 “这次算是搞定了,我真能进一中?”毕梓云问老妈。 苏丽娟睨了儿子一眼,按下了轿车车窗:“以后你最好给我对学习上点心,别又次次考倒数,丢了我和你爸的老脸。” 毕梓云喝了口冰可乐,瘫在汽车座椅上,满意舒畅地打了个嗝。 ※※※※※※※※※※※※※※※※※※※※ 新文开啦,是阿仙一直想写的白月光校园文~ 日常评论送红包狂魔,感谢仙女们的收藏和支持,鞠躬!! 口红 “记好了,明早七点四十五在操场集合,集合前都给我乖乖待在教室里早读。” 汤润华放下黑板擦,沿着教室环视了一圈。室内的大风扇哗哗地响着,走廊上不时传来嬉笑打闹声,伴随着篮球落地的声响,喧闹中带着几分春夏时节的鲜活气。 下课铃早就响过了,可是华哥还没走,三班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毕梓云眯着眼睛,侧头倚在教室墙上。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外的凤凰树,在他的课桌上细细碎碎洒了一片。 这是毕梓云从四中转来沽南后上的第一节课。 窗边的红绿树冠随风轻晃,茂密树影遮住了黑板上的潦草字迹。毕梓云下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沿着课桌上摇曳的光斑跳跃舞动。 新班主任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后排的同学一直在使劲抖腿,震得毕梓云半阖的睫毛也跟着一抖一抖。 “如果还有谁和他们几个一样,校服校裤不穿全了……” 两名没穿校服的男生靠在后黑板前,对着讲台上的班主任咧嘴傻笑。一同罚站的马尾辫女生耳根涨得通红,正拼命用课本挡住校服下穿着的连衣裙。 汤润华叮嘱完明天开学典礼的各项事宜,抬起茶缸就要往外走,副班长突然在这时候开了口:“汤老师,那位新来的同学还没有校服。” “哦,对头。”汤润华身形一顿,“毕梓云。” 毕梓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却随即直起身,朝面前的老班扬起了温和的笑:“汤老师。” 汤润华看着眼前彬彬有礼的少年,粗犷的眉头挤作一团,一时有些陷入了纠结。 还没等汤润华吭声,毕梓云就主动开了口:“老师,明天的开学典礼要不我就不去了,留在教室里等着大家。” “去还是要去的,”汤润华说,“要不这样,你就跟着我站在最后头,新学期刚开始,还是要感受一下咋们沽南的氛围嘛。” “好的,汤老师。”毕梓云忙不迭地点头。 汤润华又训了后排罚站的同学几句,眼看时间不早了,这才拿起茶缸,慢悠悠离开了教室。 眼见班主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毕梓云收回了脸上一直挂着的笑,一屁股又坐回到了门口的座位上。 “哎,毕同学。” 从毕梓云进教室后就蠢蠢欲动的后桌终于鼓起勇气,戳了下毕梓云的后背。 毕梓云刚回过头,后桌男生就兴致勃勃地伸出了手:“我叫许思旭,以后叫我小旭就成。” “旭哥。” 毕梓云笑着和他回握了一下。 “沽南今年可难进了,你是交多少赞助转进来的?”许思旭问。 他见毕梓云半天没说话,以为是这新转来的同学害羞了,连忙摆了摆手:“去年交赞助的多了去了,我也是我爸交钱塞进来的。交了这个数——” 许思旭放低声音,对毕梓云伸出了三个手指。 毕梓云打量了一眼许思旭,只见这人手腕上戴着块外国牌子的运动手表,桌上的笔盒印着个家喻户晓的巨大logo,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发户富二代的气息。 “我是艺术特招生,没叫交赞助费。”毕梓云说。 许思旭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知道这次是自己搞错了,摸了摸后脑勺,顿时有些难为情:“那啥,不好意思啊。” 毕梓云笑着说了声“这有啥”,低头开始在课桌里翻找下节课的课本。 沽南一中里,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是刻苦努力从各个县份考上来的,像许思旭和自己这样的,毕竟是少数。况且自己本来就是个来路不明的插班生,许思旭误会了倒也正常。 毕梓云翻找着数学书,没注意到半掩着的教室门是什么时候被人推开的。 班门口伸进来一只手,有人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用指节敲了敲毕梓云的课桌。 手的主人刚在三班门口露了个头,班里的女同学就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同学,麻烦把这个转交给柳雪婷。” 那人干脆利落地在毕梓云课桌上拍了个东西,说。 毕梓云抬起头,发现教室门口正站着两个男生,两人上身都穿着篮球衣,校服松松垮垮系在腰上,看起来刚打完球的样子。 为首的男生十分高挑,手上抱着个篮球,个子和长相在人群里都很出众。男生顶着一头凌乱黑发,发梢还沾着透明的水珠,几缕半湿的碎发垂在额前,像是才用水龙头随便冲过。 毕梓云拿起课桌上的口红,问高个男生:“谁是柳雪婷?” 方南的视线缓缓落在门口坐着的毕梓云脸上,他微微往上挑了挑眉,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 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 方南对毕梓云的印象倒是没那么深,却对他那个张口闭口就是“小云”,浓妆艳抹地就差把“有钱”二字挂在脸上的妈印象颇为深刻。 高个帅哥向自己身后扬了扬下巴,毕梓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就在隔着一条过道的右后方,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女生正满脸通红地望向这边。 毕梓云随即反应过来,这叫柳雪婷的女同学,不就是上节课穿连衣裙被班主任拉到后排罚站的那个女生么? 高个男生·:“那个看你的就是。” 柳雪婷连忙害羞地低下了头。 毕梓云:“……” 不是,这位柳同学,你的座位离教室门连五米都不到,为什么就不能自己过来拿? “快上课了,都堵在门口干嘛,讨债呢?” 教室门外幽幽传来一道女声。高个男生的同伴被人用课本拍了下头。他捂着脑袋转身一瞧,顿时吓丢了半个魂:“王,王老师……” “撤——” 两名篮球小将同时转身,朝着三班教室外夺门而出。 毕梓云眼睁睁看着门口二人轻车熟路地夺路而逃,断后的高个男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一半又转过身来。 “口,红。”高个男生朝自己比了个口型。 毕梓云呼吸一顿,低头看向面前的课桌。 系着粉红爱心丝带的棒状物正静静躺在自己的课桌上,俏皮又不失可爱。 沽南一中的优良口碑和高升学率源于它严苛的校纪校规。比起上学期就读的四中,这里的管理明显严格了许多。校服每日必须穿全套,不许迟到早退,女生不准梳妆打扮,男生不准吊儿郎当…… 口红,化妆品类,女生刻苦学习的天敌,沽南校规中明令禁止出现在校园中的违禁品之一。 眼见数学老师手中的三角尺已在门边露出半个尖,毕梓云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立了个碑。 方南停下脚步,发现坐在门口的那男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了手肘,将桌上的笔盒撞翻在地。 乱七八糟的东西掉落了一地,那名男生和刚走进教室的王老师说了声抱歉,就开始蹲下身子收拾起来。 而那根绑着爱心丝带的口红,早已趁王老师没留意的时候,被男生迅速塞进了笔盒中。 方南松了口气,朝那名蹲在三班门口的男生比了个感谢的手势。男生一直低着头收拾,也不知道看没看见。 身边哥们搭上了方南的肩:“还幸亏那小子反应快。这回要是让王母娘娘逮到了,追究起来,你和曹藩宇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嗯。” “唉,话说三班门神怎么换人了,以前不都是谁倒数第一谁坐那儿么?”同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谁知道呢。” 方南随意应了一声,上楼梯前又朝身后的三班看了一眼。 三班早已关上了教室门,独留王母娘娘响亮的讲课声震彻寰宇。 刚拾起笔盒,毕梓云便听到台上的数学老师说:“那谁,顺便把后两排灯开下。” 毕梓云左望右望,发现全班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原来整间教室,就自己坐在灯开关下面。 在黑板上列完了一道大题,王津才发现开灯的这名男同学有些面生。 “新转来的?叫什么名字?”她问。 毕梓云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乖巧回答:“王老师好。我叫毕梓云,木辛梓,云朵的云。” 王老师点点头,也不知道记没记住他的名字,直接用三角尺点了点黑板:“这道题你来吧。” 毕梓云,今年十六岁,相貌优质,性格温和纯良,江湖人称“四中门面”,唯一的致命弱点,就是文理偏科严重。 四中直到如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文史单科可以上台领大红奖状的毕同学,加上数理化成绩,总名次就只有月月倒数的份。 数学物理生物化学,一切和数字计算有关的学科,毕梓云都可以吊车尾吊得理直气壮,吊得傲视群雄。 其中的数学单科因为分数占比最大,自打上高中起,就成了挡在毕梓云高中生涯中的一道天堑难关。 毕梓云接过王老师递来的白色粉笔,对着全班同学青涩一笑。 五分钟过去了。 在全班同学关爱智障的同情目光下,毕同学大笔一挥,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端正的“解”字。 ———— 坐立不安了整整四十分钟,偏科的毕同学终于熬到了下课。 他一直担心课后会被王母娘娘“重点关照”,毕竟因为自己的原因,王老师又将高一上学期教过的知识点讲了一遍,今天数学课的课件只来得及讲了一半。 没想到王母娘娘今天心情还不错,布置完下节课预习的内容,就满面春风地拎着三角尺走了。 毕梓云背上书包,正准备走出教室,就被人在过道上拦了下来。 “毕同学,我来拿……拿口红,刚才真的谢谢你。”柳雪婷是那种很容易脸红的女生,还没和毕梓云说上两句话,脸颊就又红了。 毕梓云从兜里取出系着粉丝带的口红,递给柳雪婷。 柳雪婷小心翼翼地将口红放进了书包内胆里,恰好被旁边路过的女生看到。那女生凑上前笑着问她:“刚才那是方南?他又来给你送东西了?” 柳雪婷正在拉书包拉链的手顿了一下,脑袋马上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不不是——” 路过的女生仍在边走边打趣,显然与柳雪婷平日关系不错。柳雪婷涨红着脸,抱起书包就追了上去。 许思旭带着一群哥们走出教室,见毕梓云还站在门口,上前自来熟地搂住了他的肩:“食堂人太多了,今天中午一起出去吃不?” 这名转校生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倒是挺好相处,许思旭总是不知不觉就想和他亲近些。 毕梓云摸了摸鼻尖,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为情的神色:“你们去吧,我妈在校门口等我呢。” 许思旭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你妈她来接你?你中午回家吃饭?” 毕梓云苦笑着点了点头。 许思旭有些结巴:“可,可是,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啊?” 沽南一中每天中午十二点放学,下午两点上课,一点半就要开始英语午读。每当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就如同洪水猛兽般朝食堂汹涌而去,就怕错过了饭点。 许思旭这类手头宽绰的公子哥一般会去学校北门的小吃街解决吃饭问题,但老街吃饭的店面就那么几家,不跑得快一点,也轮不上好好坐着吃一顿的份。 “我妈中午都按时接我回家,”毕梓云说,“她嫌外面的东西吃着没营养。” 苏丽娟的原话:“街上那些店铺用的都是地沟油,千万吃不得。群里的姐妹都在转,说是吃多了会致癌呢。” 许思旭抱拳对毕梓云比了个敬佩的动作,表示时间不等人,弟兄们先走一步。 高一高二年级所在的楼叫秋实楼,楼下就是红绿相间的塑胶跑道。如果要出校园,最快的捷径是绕过操场和毕业班上课的笃学楼,走大花园旁的篮球场,很快便能直达东门。 毕梓云凭借着之前来沽南参加招考的零散记忆,背着书包一路走到了笃学楼。隔着篮球场的围栏,已经能远远看见一中的东大门,还有大门口高高挂着的高三百日誓师横幅。 毕梓云看着操场上汹涌的人流,果断选择走捷径。 老妈肯定早就把车停在校门口,戴着墨镜打着把遮阳伞,和一群家长站在那里说长道短,等着别人问她手上的新指甲在哪里做的。 ※※※※※※※※※※※※※※※※※※※※ 感谢在2020-10-26 20:59:17~2020-10-27 20:4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向阳 穿着紫色球衣的身影轻盈地穿过半场,跃过拦截的人影,带着球往篮筐的方向跑。 球场边的呼喊声震天响,坐在场边观赛的队员举起手,对着场中运球的男生开始不断起哄。 “三班女神又来看曹哥打球啦——” 运球的男生红透了耳根,余光瞥了一眼场边穿着碎花短裙的女孩,屏住鼻息,抬手就要抛出一个三分。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班,本来走得好好的毕梓云,好巧不巧向半场内看了一眼。 曹藩宇刚放下手臂,就听到身旁的队友惊呼出声:“那边同学小心——” 一道抛物线划破半空,曹藩宇猛地眯起眼睛,发现有个一脸茫然的男生正站在篮球架下面。 “快护住头!”曹藩宇见男生仍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毕梓云盯着半空中的球影,双手紧紧攥着书包上的肩带,懵了。 篮球飞过篮筐,正正砸上了毕梓云的脑袋。 “喂,你没事吧?” 曹藩宇离篮球架站得最近,第一个冲到了被砸中的男生跟前。 男生缓缓将双手从袖口里伸了出来,凑到眼前来回翻转端详了半晌,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了双手没事,他这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摸了下后脑勺,吃痛“嘶”了一声。 曹藩宇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人也忒奇怪了。 刚才就让他护住头先,他倒好,在被球砸中的瞬间反而弓起背,先把手捂得严严实实。 球场上的其他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朝球场边围了过来。 “……毕梓云?” 人群外有人试探出声。 看到被球队包围着的人,柳雪婷有些焦急地走上前。她挤在一群男生当中,小声地向众人解释:“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转学生……曹藩宇皱了皱眉。难怪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还没等曹藩宇开口道歉,毕梓云便大度地安慰起了这位陌生同学:“没关系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 “真的没事,不信你看,皮都没有擦破。” 被一群新同学围得水泄不通,毕梓云表示十分不好意思。说着便用手撩起了后脑勺的头发,示意大家看。 沽南众人无语。 这人后脑勺都磕出血了,还笑得那么和煦灿烂。不会是被曹副队一球砸傻了吧? “藩宇,要不我们先送他去医务室吧?”柳雪婷见毕梓云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忧地扯了扯曹藩宇的球服。 曹藩宇嘴角微抽,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曹同学行得端坐得正,一直坚持敢作敢当的当代五好少年准则。可他今天正好有件十分重要的事,重要到哪怕跪下来叫这转学生爸爸都行。 今天是柳雪婷头一次同意和他一起出去吃饭,还穿了条那么好看的裙子。他好不容易才瞒着老曹,在校外订了个咖啡厅的卡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追了女神那么久,到手的鸽子不能就这么飞了。 “大柱,你中午有空不?”曹藩宇问身旁的队友。 大柱:“我寒假作业没写完,李老师让我等会去趟办公室……” “辉哥?” “曹队,我等会儿排球队还有训练……” 眼看好不容易和暗恋对象约饭的机会就要不翼而飞,曹藩宇此时只觉得心头在滴血,笑得比哭还难看:“毕同学,走吧。” 毕梓云早就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本来想找机会溜走,没想到刚拄着球框站起身,后脑勺就一阵阵抽痛起来,脑子好像真的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了。 才转来沽南第一天就这么背,好端端地放学走路都能祸从天降,这他妈是什么鬼运气? 曹藩宇刚准备扶起毕梓云,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推搡和骚动的声响。 “南哥!”大柱欣喜地喊道,“你怎么来了?” 球队让出了一条道,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刚出图书馆大门,方南就看到球队那群人在球场旁围了一圈。 方南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远远看到曹藩宇那张做贼心虚的脸,他就知道自己不管不行了。 脸色微变的曹藩宇,缩在曹藩宇身后紧张兮兮的柳雪婷,加上眼前面无表情的方南。毕梓云突然觉得整个人精神了,后脑勺也顿时不痛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方同学昨天来班上给柳雪婷送过口红,还差点被王母娘娘逮个正着。 三个人一台好戏,他毕梓云无论在哪,都很乐意当个前排看戏的吃瓜群众。 听大柱讲完前因后果,方南垂下眼,迎上了毕梓云慈爱又同情的目光。 这学期刚开了个头,他却已经是第三次碰到毕梓云了。 头一回是在楼梯拐角,后来是在三班门口。这一次又在球场偶然碰见,一回生二回熟,他想必对自己也有些印象。 这人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方南不知道毕梓云脑中正在上演一场年度吃瓜大戏,只觉得这人被曹藩宇一球砸傻了。 “我送他去医务室吧。”方南说,“你有事先去忙。” 曹藩宇朝自己哥们投来万分感激的目光。方南自然清楚他今天中午要去干嘛,也知道他为了这顿饭暗中筹划了多久。 和毕梓云郑重道了一番歉,曹藩宇猛地拍了一把方南的肩,带着自家女神欢快地走了。 等到众人纷纷散去,方南干脆利落地朝毕梓云伸出了手:“能走么?” 毕梓云连忙摆手说不用,没想到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又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知道自己今天中午是没法回家了,于是问方南:“借我下手机?” 方南怔了一秒,从兜里掏出了个iphone4s递给毕梓云。 毕梓云输入了一串号码,电话马上就拨通了。手机那头传来一阵焦虑的女声,毕梓云耐心地等人说完,才继续说:“妈,班上的新同学中午请吃饭,你先回家吧,别等我了。” 他偷偷朝方南比了个口型,示意方南带自己去医务室。方南走在前面,毕梓云慢吞吞地跟在后头,一边听着女人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一边揉着后脑勺,时不时“嗯”上一声。 “是和班上的同学吃饭,我干嘛骗你。”毕梓云提高了声贝,“真不是女生,不信你问我同学啊!” 毕梓云皱着眉头,将手机扔给方南,让方南来接。 “喂,喂?”电话那端的女声说道,“是小云的同学吗?” “阿姨,您说。”方南说。 “只有你俩吃饭吗?” “只有我俩。” “你们在哪里吃饭,有没有女同学和你们一起啊?” 方南看了一眼毕梓云,只见这人眨巴了几下眼睛,朝自己吐了吐舌。 “北门的向日葵饮品屋,”方南顿了顿,接着说,“没有女生。” 毕妈妈又交代了一堆,诸如让两人不要吃垃圾食品,早点回学校等等,终于才挂了电话。 “谢了。”毕梓云说,“我妈平常就这性子,不刨根问底不行。” “你没带手机?”方南问。 “我妈一直不让我用,说是会耽误学习。”毕梓云忿忿地说,随即话音一转,话语间带着一丝羡慕:“我也一直想要台4s,你这台好贵吧,什么时候买的?” 隔了好几分钟,他才终于听到方南开口:“我爸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 “哇,你爸真好。”毕梓云感慨出声,“不像我爸,什么都听我妈的,我妈不让他就不给我买。” 方南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终于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下的校医务室。毕梓云趁方南去前台挂号,赶紧找了个长椅靠着。 他在路上就觉得后脑勺愈越来越痛,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和方南说。闭上眼睛躺了一会,毕梓云只觉得迷迷糊糊中有人架起了自己的肩,慢慢扶着自己走进了医务室里的病床区。 刚沾上枕头,毕梓云就觉得睡意瞬间袭来。身边那道高挑的人影正在说着什么,他昏昏噩噩地并没有听得太清。 “我有点困,睡一小会。”他对着身边人嘟囔了一句,就这么胡里胡涂睡了过去。 ———— 毕梓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墙上的时钟只过了半个小时。床前的帘子已经被拉了起来,医务室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方南就坐在病床旁,膝头铺着本物理教辅,正拿着支笔在书本上勾勾划划。 方南见毕梓云盯着自己犯愣,淡淡对他说道:“医生说你有些轻微脑震荡,给你打了针破伤风,如果没有其他症状,在医务室观察一下午就可以走了。” 见毕梓云并没有什么大碍,方南起身将教辅书收进了书包:“马上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毕梓云见方南正要掀开帘子,连忙开口叫住了他:“喂,谢谢你啊。” 还没等方南回话,毕梓云就接着说:“你叫方南对吧?我听柳雪婷她们说过。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毕梓云特地提起柳雪婷,其实是故意想看看方南有什么反应。 方南却只是低“嗯”了一声,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毕梓云本来还想顺势向他介绍一下自己,但见这人态度冷淡,一时也不想自讨没趣,于是讪讪闭上了嘴。 在医务室里无所事事地躺了一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毕梓云等到了拎着箱牛奶前来慰问的曹同学。 毕梓云陪着曹藩宇有的没的闲聊了半天,才发现这人是个话唠。从曹藩宇口中,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误会了方南和柳雪婷的关系。 方南是曹藩宇在学校里的铁哥们,沽南一中一向严禁异性交往过密,曹藩宇的父亲又是十一班的班主任。曹藩宇不敢在自家老头眼皮底下作妖,这才拜托方南隔三岔五就来三班给柳雪婷送小礼物。 今天送糖果,明天送奶茶。方南这张闻名全校的脸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三班门口,八卦自然而然就慢慢传开了。 “沽南课业有那么重吗?”毕梓云好奇地问,“我看他中午一直在做作业。” “方南是咋们年级的第一名,你来之前没听说过?”曹藩宇一时间百感交集,“学习用功,球打得也好,谁不说一声南哥牛逼呢。” 毕梓云想起刚才方南奋笔疾书的认真神情,又想起今天数学课上惨不忍睹的一幕,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默哀了三秒钟。 “不过也有可能是在提前做晚上的作业,”曹藩宇说,“南哥下午放学还要兼职,有时候担心作业做不完,中午就会留在教室做作业。” “他还要兼职?”毕梓云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方南还在用自己一直眼红的iphone4s呢,怎么看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曹藩宇似乎并不想就此多说,只是对毕梓云点点头:“嗯,听说是在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打工。” “不会是……向日葵饮品屋吧?”毕梓云脱口而出。 曹藩宇皱起眉头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你别说,好像还真就是这家。你怎么知道,他和你说的?” “不应该啊……我南哥也不是这么自来熟的人。”曹藩宇百思不得其解,“他平时都没和我说过,怎么还告诉你了?” “阿姨,您说。” “只有我俩。” “向日葵饮品屋。” “没有女生。” “向日葵嘛,挺好记的。”毕梓云龇起白牙,摸了摸后脑勺上的纱布,“有时间下回一起去啊。” 开学 毕梓云自从放学就带着个棒球帽,上车就说是班上同学送的见面礼物。他千方百计想要瞒住老妈自己后脑勺受伤的事情,却被华哥的一通慰问电话打回了原形。 苏丽娟挂了电话,顾不上脸上糊着的海藻泥面膜,风风火火闯进了二楼毕梓云的卧室。 毕梓云刚偷偷摸摸撕下纱布,正对着穿衣镜检查伤口,就看到镜子里冒出了个焦炭般的人脸,他下意识地扭过头,不小心将后脑勺磕在了镜子上。 “妈!”毕梓云疼得龇牙咧嘴,“说过多少次了,以后进门前先敲门!” “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撞成了脑震荡,还说你在医院躺了一下午,这还了得——”苏丽娟糊着面膜的脸上满是担忧,恨不得把儿子全身上下都细细检查一遍。 看到老妈脸上的泥块一直在往下掉,毕梓云实在忍不住了:“就是小伤,医生说已经完全没事了。爸快回家了,妈你先去把脸洗了。” 毕梓云的父亲是电研所的高级工程师,经常要到外地跟进项目,十天半月不在家是常事。这栋高档小区的复式小洋楼,平时大多只有毕梓云母子二人在。 毕爸爸的航班刚降落在邻市,再过一个小时就能开车到家。苏丽娟为了迎接出差回来的老公,做了整整一桌子的菜。 听到儿子这么说,苏丽娟这才想起老公快回来了,教训了毕梓云两句,又继续回厨房煲汤去了。 毕爸爸回到家已是午夜,苏丽娟怕毕梓云第二天还要上课,让他扒了两口就催他上床去睡觉。 客厅里传来父母的交谈声,毕梓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扭开了床头灯,盘腿坐在地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头上包了块丑丑的纱布,就像是莫名其妙秃了一块,毕梓云抬了抬眉,对着镜子比了几个鬼脸,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还挺滑稽的。 镜子里的少年五官刚刚长开,还带着些涉世未深的青涩和稚嫩。床头灯的光柔柔打下来,挡住了少年脸上的表情。 私底下的毕梓云,其实并不喜欢笑。 在四中的第一个学期,他从没想过融入人群,只是不想那么格格不入而已。 沽南或许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这里校纪校规抓得紧,学生们大多也只会埋头学习。没人会刻意去关心他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明天高一下学期正式开学,从今往后,他就是沽南一中的毕梓云了。 ———— 比起沽南一中的庞大阵势,四中的开学典礼简直可以称得上朴实无华。 毕梓云跟着汤润华走入操场时,各个班都已经站好了队列。全场都是整齐划一的蓝白校服,只有毕梓云穿着件平时的t恤,和班主任一起站在队伍最后,手里还端着华哥的标志性茶缸,活脱脱像个跑腿小秘。 开学典礼正式开始,操场上的几千名学生同时向后转,本来和华哥并列排在队列最后的毕梓云突然就变成了队首。 升完国旗奏完国歌,整个操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汤润华对毕梓云抬起下巴,有些得意地开口:“梓云同学,看到那边的空地没?等会就是沽南开学典礼的特色,每年都要三百多个学生共同合作才能完成。” 一阵激昂的音乐声响起,几百个举着七彩纸板的学生从东西南北四个角落依次走了出来,在宽阔的空地上变换着队形,时而排成圆圈,时而排成方形,最后分散成一朵花瓣的形状,站在原地立定不动了。 毕梓云:“……” 几百人费半天劲,拼出来了个沽南一中的校徽logo。 看台上接着传来校长洪亮的话筒声:“升校旗,奏校歌!” 道路尽头随即走出四个男同学,各拉着校旗的一个边角,迈着正步朝前走。 高一三班正好对着旗台,而毕梓云又正好站在高一三班的最前方。 眼见四道挺拔的身影向自己走来,毕梓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 是他? 怎么又是他? 方南接过曹藩宇递来的校旗,正要将旗角绑上长杆,听见曹藩宇低低说了句:“方南,你看。” 他顺着曹藩宇的目光望去,只见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旗台下方,毕梓云站在三班的最前方,穿着件卡通t恤,头上贴着个创口贴,正满脸诚挚地对自己行注目礼。 “方南这学期还和曹藩宇搭档唉——” “我以为他退了护旗队……” 被华哥扭头瞪了一大眼,身后交头接耳的三班女生马上捂住了嘴。 毕梓云见方南将目光投下旗台,不知怎的突然有点心虚。他赶紧立正站好,故意装作在看升旗的样子。 伴随着校歌声,清晨的朝日升了起来。毕梓云眯起眼睛,看着旗台上阳光下的剪影。 方南校服的袖子有点短,戴着白手套的手展开旗角,有那么一刹那挡住了晨曦刺眼的光。 升旗仪式结束,校长站在操场看台上,开始发表每学期开始的例行演讲。 校长重点强调了本学期比较重要的两件大事,一是再过半个月的高三模考,另外就是即将到来的沽南一中八十年校庆。 这次校庆不同往常,是沽南升为省重点后的第一次大型活动。很多沽南毕业的优秀校友和社会人士都会来沽南参加庆典。 身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重点中学,在不耽误学习的前提下,学校十分鼓励高一高二的同学积极参与校庆的筹备。 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中多了件可以期盼的事情,操场上的同学们纷纷开始了激烈的讨论。他们才不关心校庆要怎么搞,只要能多放几天假就行。 毕梓云跟着队伍慢吞吞地走回教室,漫长的早课又开始了。 就在昨天夜里,他还对着镜子发誓从今往后要好好学习。 没想到王母娘娘讲课的声音真的,真的,很催眠。 毕梓云靠着墙角走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课本上勾上几段。身后的许思旭抢走了同桌女生的橡皮,同桌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两个人都被王母娘娘拎着站了起来。 王津站在毕梓云的课桌前指着许思旭大骂特骂,大概意思是他不想学没事,不要影响其他想要学习的同学。 被同桌抢了橡皮,还连带被数学老师批评了一顿,许思旭的同桌刚坐下不久,就委屈地趴在在课桌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十几岁的男生总是皮完就后悔。许思旭一节课都在小声小气对同桌道歉,就差跪下来对同桌叫姑奶奶。 一节课过去了,王母娘娘在白板上写的几个公式,毕梓云硬是一个都没记下来。 除了每天忍受后桌那对冤家的鸡飞狗跳,毕梓云还因为这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背负起了几个尤为重要的班级使命。 传话筒,发卷机,预警器。 隔壁班同学:“嗨,麻烦叫下xxx。” 英语老师抱进来一沓试卷:“你,昨天作业传一下。” 时不时还有汤润华的脸突然从门口的小窗前冒出来,毕梓云一敲课桌,梦里神游的学生就马上醒过来大半。 拜众人所赐,毕梓云用几天时间就把班上同学的名字记住了大半。 倒是从那天以后,方南再也没下楼来送过东西。 因为开学那场阴差阳错的意外,自己和曹藩宇莫名其妙成了点头之交。曹藩宇从早到晚几乎都泡在球场上,每次放学看到毕梓云走过球场,他都会仰起下巴示意,算是和毕梓云打了个招呼。 柳雪婷每天下午放学都走得很匆忙,不知道要赶着去哪里。根据毕梓云几日的观察,她和曹藩宇应该是成了。 沽南一中的学业比四中繁重了不少,哪怕是向来无心学习的毕梓云,也被每天堆在课桌上小山般的试题折磨得苦不堪言。 毕梓云倒是十分懂得取舍,每天晚上把自己擅长的语文和文史科认真做了,第二天早上提前二十分钟进教室,和班上七八个吊车尾的学生围在一起,抄抄副班长的数理化作业。 就这样过了一周,第二周的班会课上,汤润华突然带着一名女老师进了三班。 温柔美丽的女老师刚走进教室,毕梓云就认了出来,是老妈大学时候的闺蜜,面试时遇到的那位校艺术团指导老师。 华哥笑眯眯地给女老师让出条道,对班上同学说:“这是校艺术团的黄老师。” 三班全体,尤其是男生们的嗓门颇大:“黄,老,师,好!” 黄老师莞尔一笑,对底下的同学柔声开口:“同学们,咋们沽南的校庆马上就要到了。我这次主要负责校庆节目参演人员的选拔,要在每个班挑选几名合适的同学,参加我们校庆节目的排练和录制。” 华哥大手一挥,表示下面的小崽子如果有黄老师看顺眼的,直接带走就行。 黄老师大略把三班的男女生都看了一遍,随手点了几个包括柳雪婷在内的女生,以及几个身形高大的男生。选出几名合适的同学后,她走下讲台,像是刻意在寻找什么人。 她绕着三班走了一圈,停在了角落正在低头整理课本的毕梓云面前。 “别缩了,谁都逃得了,就你不行。”黄老师点了点毕梓云的课桌,示意他赶紧跟她走。 毕梓云见遁匿失败,只好乖乖站了起来,跟着黄老师出了门。 一群人来到操场旁的艺术楼,他才发现楼下早就站着好几个不同的队伍。有全是高挑女生的校舞蹈队,有上百人规模的合唱团,还有背着各种乐器的校管弦乐队。学校里的几名音乐老师们穿插在各个队伍间,登记着同学们的姓名和班级。 没等黄老师吩咐,毕梓云就自觉地朝管弦乐团所在的方向走去。 “毕梓云,你过去干嘛?”黄老师喊住他,“先别走,跟我去个地方。” 毕梓云有些不明就里。黄老师找他来不就是让他来拉小提琴吗,其他的还关他什么事? 黄老师安排好其他人,单独带着毕梓云走进了艺术楼,进了个类似行政办公室的房间。 刚走进办公室,毕梓云就觉得不太对劲。 房间里不仅仅坐着几名校领导,沙发上还有个看起来十分潇洒不羁的长发男人。房间中央站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乍一看去,长得比三班班花柳雪婷还要精致。 长发男人摘下墨镜,打量了毕梓云一会,随即朝他点了点头:“这个不错。” 毕梓云更觉得莫名其妙了,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黄老师:“老师,这是……” 黄老师笑道:“沽南正筹备拍摄校庆的宣传片,导演今天专程来学校选角呢。” 还没等毕梓云说话,门外又走进来一名女老师。 “导演,又在高一找到一个长得不错的。”女老师说,“您再看看这个行不行?” 毕梓云微微抬眸,和女老师身后沉默的男生四目相对。 毕梓云:“……” 方南:“……” ※※※※※※※※※※※※※※※※※※※※ 感谢在2020-10-28 20:21:22~2020-10-30 20:0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烟、西南地区唯一公主、丁丁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丁丁猫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熟 导演眼睛一亮,指着方南对几位校领导说:“这个形象最合适!就他了!” 方南看了眼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毕梓云,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毕梓云以为接下来没自己什么事了,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沙发上的导演说:“那谁,对,就是你。等到拍摄的时候,记得把头发染回来,别这么不伦不类的。” 毕梓云下意识地开口:“我头发天生这样,不是染的。” 已经不是第一回被人这么说了。他生来头发就有些偏栗色,被阳光照射时尤为明显。每到一处新环境,毕梓云都要耐着性子和别人解释一遍。 导演没理会他的解释,接着说:“就这么定了。这位高个子的男同学可以演男主角,这位——” “毕梓云。”黄老师连忙说。 “这位毕同学,还有陈同学,就负责另外两个向观众介绍学校的角色吧。”导演指了指房间中间的长发女生。女生灿烂地对着毕梓云笑了下,露出了一对洁白无瑕的小虎牙。 导演正喋喋不休地安排着下周拍摄的各项事宜,突然被站在门口当背景板的方南打断:“报告老师。” “方同学还有什么疑问吗?”带方南过来的女老师问。 “报告老师,这学期课业比较重,没有空余的时间参加拍摄。”方南说。 不愧是南哥,毕梓云心想。是真的刚。 他忍不住想在心里为方南鼓个掌。敢和老师对着干的人以前在四中多的是,来沽南之后自己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没等导演有所表示,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刘副校长就发话了:“方南同学,校庆宣传片不是小事,是我们学校非常重要的门面工程,还是要多配合一下学校的工作嘛。拍摄最多两天就能完成了,如果时间上有协调不开的,我可以去找你们曹老师商量。” 方南顿时沉默了起来。 他倒是不怕自己有麻烦,就怕连累班主任被校领导指责。毕竟曹老师不是别人,是他好哥们曹藩宇的老爸,在平时也对自己照顾有加。 直到最后,方南还是同意了参与宣传片的拍摄。毕梓云虽然也不太乐意,但也不好拂了黄老师的面子,只好答应在下周前去理发店把头□□黑了。 导演带他们三人大致熟悉了一遍流程,结束时已临近下午放学。刚出艺术楼,方南马上就没了影,只留下毕梓云和另外那位女同学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同学大方地朝毕梓云伸出手:“我叫陈倪然,是高二一班的。” 高二一班毕梓云倒是知道,这是高一分班之后的理科尖子班,只收全年级理科成绩最好的前四十名学生,是市里出了名的状元班。 在走回教学楼的路上,毕梓云总算明白学校为什么要选陈倪然来拍摄宣传片了。陈倪然不仅是理a班的班长,还是校广播站的站长,沽南数一数二的美女学霸。 陈倪然好奇地问毕梓云:“方南同学去哪里了,怎么那么着急就走了?” 毕梓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肯定跑去北门兼职了,不过他并不是那种多嘴的人:“可能先回去学习了吧。” 陈倪然钦佩地说:“我很早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看来真的和传闻中一样刻苦努力啊。” “下学期我就要升高三了,方南肯定能进你们这届的理a班。” “对了,你和方南熟吗?我感觉你们俩应该认识……” “方南他——” “方南……” 毕梓云总算发现了,与其说陈倪然是在和自己聊天,不如说她一直是在围绕着方南这个人问这问那。 两人走到教学楼下,毕梓云笑着和陈倪然挥手:“学姐,下周拍摄见。” “好呀,下周见。”陈倪然和毕梓云道完别,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对了,毕学弟,你有方南的联系吗,有的话方便给我一个?” 毕梓云笑得和煦:“没有唉,我和他没有很熟。” ———— 三天后,毕梓云迎来了校庆的第一次管弦乐团排练。 下午一放学,毕梓云就背着小提琴来到了艺术楼的乐团排练室。刚推开门,就听到了一阵悠扬低沉的低音提琴声,伴随着单簧管的缓缓响起,步入了一段宛转悠扬的协奏。 黄老师已经提前和乐团成员打过招呼,乐团这学期将要迎来一位非常有实力的新成员。排练室众人看到门口站着的陌生面孔,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演奏,朝毕梓云看了过来。 在一双双好奇目光的打量之下,毕梓云淡定地走到角落,放下了手中的琴盒。 第一排戴眼镜的男生也拿着一把小提琴,他走到毕梓云跟前,友好地向毕梓云打起了招呼:“嗨,你就是毕梓云?黄老师之前和我们提起过,还夸你琴拉的很不错。” 毕梓云握了握男生的手,简单做了下自我介绍。 戴眼镜的男生叫周艺,是沽南管弦乐团的现任团长。学生乐团平时没有专门的指挥坐镇,只有大型表演活动时才会从校外请来专业人士做指挥。所以在日常的排练中,周艺还兼做半个乐团的业余指挥。 周艺告诉了毕梓云乐团为校庆排练的曲目,带着毕梓云找了个位置坐下:“你来加入乐团,可算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乐团正好缺个第二小提琴手,我们上学期找遍了整个沽南,都没找到个拉得不错的人选。” 毕梓云脚底的步子顿了顿,面上的笑容依旧没变:“黄老师说让我来拉第一小提琴位。” 学生乐团没有专业乐团那么讲究,但也依旧分得出主次。比如用来校庆表演的这首《csardas》,第一小提琴拉的就是主旋律,也是整首曲子最重要的部分。 周艺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他扯了下嘴角,对毕梓云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之前是乐团的第一提琴手,你刚来不久,黄老师没说清楚也正常。” 这是在变相告诉毕梓云,他周艺才是乐团的首席,让这名初来乍到的学弟见好就收。 “这首只需要一个solo。”毕梓云说,“我想我可以胜任。” 排练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集在了最前方的两人身上。 周艺已经拉了七八年琴,刚进沽南时就被选成乐团首席。他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省市里的各类演出,演奏水准自然不用说。 乐团众人不知这位新成员哪来的底气,一上来就敢挑战周艺的位置。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实在是勇气可嘉。 周艺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他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和一个学弟起冲突,更何况这名新人态度还挺不错,如果偏要在这里斤斤计较,倒显得他这人心胸太狭隘了。 他只好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亲密地拍了拍毕梓云的肩,:“好了,先不说这个。要不大家先一起练习练习?之后等黄老师来决定也不迟。” 毕梓云没回答周艺,只是默默取出琴,站在了排练室的角落里。 经过一番刚才的小插曲,乐团新一轮的排练推迟了一会才又继续。 负责单簧管和竖琴的同学逐渐带入进了前奏,周艺架好琴弓,开始在心里默默击打着拍子。 一拍,两拍—— 琴弓刚贴上弦,就听到一道利落的琴声从不远处倾泻而至。只因为刚才那一瞬间的分神,周艺已经来不及跟上其他乐器的节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角落里的毕梓云开始了主旋律的演奏。 周艺完全没想到毕梓云早就学会了这首曲子,而且还拉得十分顺畅。毕梓云目光低垂,全部精力都凝聚在了面前的琴弦之上,随着一段又一段的旋律推进,短暂的独奏部分结束,整首曲子进入了乐团合奏的部分。 其他几位第二提琴手的目光一直在周艺和新来的毕梓云身上反复徘徊,不知道要不要接入毕梓云的主旋律。在众人犹豫的这段时间,毕梓云的演奏已经步入了最强烈的段落。 一弦拉毕,一弓又起。毕梓云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舞动,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周艺黑着脸,和乐团的所有人一起,听毕梓云拉完了一整首的《csardas》。 ————— “这六份现金付款,送艺术楼的。” 向日葵饮品屋的老板娘将奶茶递给方南,方南接过塑料袋,确认好封口没漏,就准备往学校走。 “方南啊,”老板娘远远喊道,“送完这一趟就可以休息了,今天辛苦了。” 方南挥了下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或许是因为校庆表演开始排练的原因,这两天点外卖的人比往日多出不少,大多都是送去艺术楼的。 七点就要开始上晚自习,这单奶茶是今天兼职送的最后一趟。 刚走进艺术楼的大门,方南就听到许多乐器混杂在一起的嘈杂声响。他喜欢待在安静的环境,尤其讨厌喧闹的噪音,索性从裤兜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只想图个清净。 方南送单的合唱团在艺术楼的最顶层,电梯里挤了太多人,他看了看表发现时间还够,于是拎着几份奶茶上了楼梯。 三楼的楼梯拐角处站着两个男生,两个男生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他俩背上背着小提琴盒,让方南忍不住多瞄了一眼。 转过拐角时,方南的袖子不小心勾住了耳机线,耳机从他的耳朵上滑落了下来,和手上拎着的塑料袋缠绕在了一起。 “陆鸣不也是三班的吗,他告诉我这人这学期才转过来,应该是找关系进的沽南。” “你都那么让着他了,他还在那里不依不饶,一点面子都不给你留。”男生低声道,“他以为他是谁啊,张口闭口就是黄老师怎样怎样——” “别说了。”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应该就是黄老师决定让他当首席的。” “乐团的人都向着你,他又能得意多久?”男生忿忿道,“艺子,我看不如再把老刘他们几个从二中叫来,在学校外头堵那个姓毕的一回,给他点教训看看。” 被叫做艺子的男生冷哼了一声,没有接男生的话。 管弦乐团的排练刚结束,周艺和乐团一个玩得好的朋友一起收了东西准备回教室。朋友一路上都在为他打抱不平,周艺心里也正憋着一口气,两人索性就站在楼梯间聊了起来。 反正艺术楼里的人都坐电梯上下,很少有傻到专门来爬楼梯的。 两人正在说着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听不出情绪的低沉人声。 “背后议论别人的感觉怎么样?”那人问他俩,“爽吗?” 周艺和朋友浑然不知,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身后的。 ※※※※※※※※※※※※※※※※※※※※ 祝仙女们万圣节快乐~ 感谢在2020-10-30 20:09:57~2020-10-31 21:0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丁丁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文 周艺和朋友回过头,这才看到楼梯间外面站着个高个男生。男生手上拎着几杯奶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方南将耳机扯下来塞回兜里,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周艺才反应过来这人所指的是什么。他一时间恼羞成怒,朝方南走了过来:“我们说什么关你屁事啊?” 他瞥了眼方南胸前的校牌,眉头往上一挑:“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不过是个高一的小崽子。见到学长不知道尊敬一点吗,啊?” 眼看周艺就要控制不住他的暴脾气,朋友连忙上前来拉周艺的校服,示意他不要冲动。 “劳驾让一让,我上楼。”方南看也没看眼前的周艺,只是继续往上走,“下次别只顾着在背后嚼舌根,挡了别人的路。” 周艺撩起袖子就要冲上去,硬是被朋友拉住了。 “臭小子,下次别让我再遇到你!”周艺指着方南的背影吼道。 合唱团的训练正在如火如茶地进行着。方南挂了电话,在门口等了半天,才有一个女生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出来,找方南取餐。 “每杯九块,加上外送费两块,一共五十六元。”方南将奶茶递给女生。 女生在兜里掏了半天,给方南递了五十块,略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今天身上只带了五十。能不能明天点的时候再一起给你?” “找同学借借也可以,我不着急。”方南说。 “老师还在里面……” 还没等方南回话,排练厅又响起了音乐声。女生朝方南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匆匆忙忙拎着奶茶溜了回去。 方南捏着手上的五十元纸币,在原地沉默了几秒。 兼职的工资是半月一结,老板娘上次给的钱刚刚买完教辅书,本来就不剩多少了。今天送完这单,他能拿到的外快刚好是六元。他身上只剩下两块钱,本来加上今天的外快钱,刚好能在食堂吃顿晚饭。 开学的时候帮曹藩宇去了趟医务室,他帮忙垫付了打针的钱,后来也一直没找曹藩宇要。 铁哥们的脸刚浮现在脑海里,就马上被方南否决了。 自从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事,曹藩宇总是明着暗着想各种办法帮助自己。他现在和柳雪婷进展顺利,正是要给女生花钱的时候,不能总是麻烦人家。 至于找其他人借钱…… 虽然不想承认,方南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几秒钟后,方南将五十块放回钱包里,按下了电梯的按键。 晚饭就吃个面包好了,没钱。 电梯在三楼停了一下,门外吵吵闹闹涌进来一群背着各种乐器的学生。电梯门因为负载过重,关关合合了好几次才闭上。 方南默默朝电梯后方退了几步。 有人被挤到了电梯角,身形猛地一个趔趄,不小心踩在了方南的白球鞋上。 方南皱起眉头,他微微垂下眼帘,看到了一丛松软的黑色头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生抬起头,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你?” ———— 一路上,毕梓云绞尽脑汁,在想到底要和方同学聊些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搭错了哪根筋,在要出电梯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吃晚饭了没?” 方南站在电梯门口,抽出纸巾擦了擦鞋尖:“来不及了,吃个面包。” 毕梓云:“哦。” 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晚自习了,两人坐在小卖部门口的长凳上,啃面包啃得咔咔响。 “那个,我问你个问题。”毕梓云吸了口牛奶。 方南点点头,意思是你问。 “我刚转来沽南不久,认识的人也不多。就班上几个同学加上曹藩宇……” 至于曹藩宇,还是一球砸我头上认识的。 毕梓云不知道该不该对方南那么直接:“我俩这样……算认识不?” 方南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他:“你染头发了?” 毕梓云愣了一瞬,一时间没跟上方南的逻辑。 “栗色比较适合你。”方南拍拍手上的面包碎屑,对他说。 “噢噢,你说这个。”毕梓云挠挠头,“那个导演不是让我染黑嘛。这是我临时染的,下个星期就变回原样了。” 方南拿起毕梓云喝空的牛奶盒,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两人一前一后向着灯光阑珊的教学楼走去,路上谁都没有张口说话。 毕梓云所在的三班就在过道边上。转过楼梯角,毕梓云就准备挥手和方南道别,却见方南欲言又止了一会,像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最近有些社会闲散人员在学校附近欺负高中生。”方南说,“你在校外的时候多留意。” 毕梓云不知道方南为啥突然和自己说这些,只当方南是在好心提醒新同学。 他对方南蓦地扬起了嘴角:“谢了啊。不过我妈每天都接我上下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毕梓云刚踩着上课铃声回到了座位,语文老师就跟着走进了教室,开始评讲上周周考的试卷。 他摁了摁笔帽,发现笔早就没墨了。索性将笔扔到抽屉里,盯着试卷发起呆来。 不管怎么说,自己和方南算是正式认识了。说不定等以后混熟了,还能和这位大佬交个朋友? 想起方南那张万年波澜不惊的冷脸,毕梓云啧啧两声,突然觉得还是算了。 ————— 初夏刚至,南方小城已渐渐染上了潮湿的气息。经常上课上到一半,绵绵细雨就会顺着玻璃滑下一条蜿蜒的印迹。 毕梓云喜欢听雨声,尤其是雨滴砸在玻璃上的清脆响声。以前在四中的时候,他的座位离窗边很远,如今坐在门边上,隔着一道安着栏杆的窗台,每逢下雨天,他就能透过门窗看到过道外的雨帘。 后桌的许思旭经常打趣,说他像古代那种吟诗作对的文人。非要盯着窗外触景生情半天,写作文才会有灵感。 许思旭没想到,第一次周考,毕梓云就在语文试卷上写了篇叫做《雨》的作文。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将毕梓云的文章夸得天花乱坠,还饱含感情地对着全班将全文朗诵了一遍。 紧接着下节数学自习,王津将一沓试卷拍在讲台上,让不及格的同学依次上台来找她反思检讨。 毕梓云最后一个被王母娘娘叫上讲台,王津捂着胸口,对毕梓云痛心疾首地说:“毕梓云,你倒是看看,班上还有谁分数比你低的。” 毕梓云接过卷子,低头一看,35分。 “半个月后就是这学期第一次月考了,”王母娘娘,“毕梓云,咋们加把劲,月考考到60分,你觉得能不能做到?” 毕梓云:“……老师我尽量。” 语文135,数学35,英语140,除去周考不考的政史地数理化,第一次考试毕梓云总分310,排三班倒数第六。 虽然自己考得也不怎么样,许思旭还是凑上前想安慰毕梓云几句,没想到毕兄的心态如此之好,好到连向来脸皮厚如铜墙铁壁的许同学都甘拜下风。 毕梓云说,他之前在四中就是倒数,现在来一中虽然还是倒数,但含金量明显提高了。 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一转眼就到了拍摄校庆宣传片的日子。 学校准了三位参与拍摄的同学两天假,剧组一行人包了辆大巴,驱车来到了一座远离市区的偏僻村庄。 看着漫山遍野的油菜田和脚边潺潺流动的清澈山泉,跟着工作人员下车的三人面面相觑。 导演今天将头发扎了个马尾,脸上仍然带着那副标志性的墨镜。他审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表示自己十分满意。 “我来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今天拍摄的剧情。”导演说。 “方同学饰演的男生,也就是我们这个宣传片的男主角,是这座山村里的一名普通少年。他凭借着自己的刻苦努力,终于考上了久负盛名的沽南一中。陈同学和毕同学,你们饰演的是学校派来通知方同学被沽南录取的学姐学长。” “等我说开始后,方同学就从山脚的那座屋子里走出来。陈同学和毕同学上前敲开木屋,告诉方同学他被录取的喜讯,然后开始给方同学介绍学校的基本情况。方同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非常的激动和开心,跑过家门口的小桥,穿过前面的田野,然后展开录取通知书,对着镜头说‘爸爸,妈妈,我考上沽南一中了!’” “等下拍摄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导演说,“陈同学和毕同学穿着校服就好,方南同学先去换身衣服吧。” 方南跟着工作人员到车上换服装。毕梓云和陈倪然站在一旁熟悉台词。 虽然没来得及细看,但毕梓云总觉得,方南刚才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大约过了半小时,工作人员领着方南回来了。毕梓云抬头一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剧组也许是想要刻意制造出戏剧张力和前后对比,不知从哪里给方南找了条破了洞的牛仔裤和一件光膀子的汗衫,鼻子上还贴了片棕色的创口贴。看起来不像是个努力奋斗改变现状的励志少年,倒像个街边找人收保护费的小混混。 但仔细一看,又会觉得方南身上的气质和街边的混混格格不入。方南穿得虽然随便,脊背却仍和平时一样挺得笔直。为了配合自己扮演的形象,方南将额前的碎发随便往后一拔,露出了一片光洁的额头。 拍摄工作就要开始,三位演员跟着剧组成员一起,穿过迎山村的田埂小道,朝山脚下的小木屋步行而去。 清晨的雨露还挂在山道两边的枝叶尖上,树叶随着山野间的风轻轻抖动,枝头的水珠轻轻一晃,滴落在了方南的肩头。 毕梓云跟在方南身后,盯着前方修长干净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初次见到方南的那天。 男生抱着篮球站在三班门口,校服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额前垂着几缕半湿的碎发,也和今天一样。 “它是从云朵里垂落而下的礼物,是大自然最纯粹的那一面,带着它与生俱来的真诚和勇敢,湿润着天地间的万物。”毕梓云在作文中写道,“万物随天地而生,随雨露而长。这,就是我心目中雨的魅力所在。”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雨过天晴,南方的夏天真的要来了。 ※※※※※※※※※※※※※※※※※※※※ 感谢大家的评论,我每一条都有认真在看^-^ 客人 导演:“action!” 毕梓云和陈倪然饰演的学长学姐穿着沽南一中的校服,顺着泥泞小路向山下走来。小院里的家禽见到来人,纷纷开始扯着嗓子叫唤。 两人走到了小屋门口,陈倪然上前敲响了木屋的门。 “同学在吗?我们是沽南一中的志愿者。” 在一片热闹的鸡鸭扑腾声中,小门被人从屋内缓缓打开,半开的门内出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有事吗?”方南问门外俩人。 “卡——”导演喊了停。 “方南,这里的台词是‘请问有什么事吗?’,不是‘有事吗’!”导演放下二郎腿,“还有,他俩是来通知你被心仪学校录取的好消息,不是来你家门口堵着你讨债的,你脸上这幅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梓云噗哧一下笑出了声,见方南的目光向自己投了过来,又连忙捂住了嘴。 仅开门这一段,三人就整整拍了五遍。直到最后一次,方南终于稍微多了些面部表情,毕梓云和陈倪然趁着导演没喊卡,赶紧把台词顺着说完了。 接下来都是方南一个人的镜头。男主角收到录取通知书,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与激动,拿起通知书就朝远处的村庄跑去。 “你是你们学校田径队的吗,跑那么快干嘛?”导演喊,“重来!” 摄影师换着各种角度拍摄了几次,都没有捕捉到导演想要的镜头。 毕梓云看方南跑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向导演提议:“导演,我觉得只拍他的背影就可以。镜头一直对着方南,他可能有点拘束,就会不太放得开。” 经过屡次三番的失败尝试,导演最终还是采纳了毕梓云的提议。 摄像机开始运作,方南从木屋里走出来后,盯着手中单薄的纸看了半晌,随即卷起录取通知书,开始朝着远方跑去。 镜头紧紧跟着方南的背影,走过横卧两岸的小桥,跃过流水潺潺的山涧,最后奔向了一望无垠的广阔田野。这时候,导演指挥航拍仪拉了远景,方南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缩成了天地间的一个小点。 毕梓云盯着画面里向前奔跑的背影,心中莫名产生了种错觉。 他总觉得,如果导演不喊停,方南可能就会永远这样向前奔跑,不会停下脚步,也不会回头。 毕梓云从小到大都不是学霸的体质,自然也从没体会过被心仪学校录取的快乐。 他忍不住换位思考了下,如果自己去年中考完的时候也收到了沽南的录取通知书,恐怕也会和片中的男主角一样,恨不得和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喜悦。 收到沽南录取通知书和考取全年级第一名的时候,方南也会这么开心吗?还是依旧保持着现在这种荣辱不惊的样子,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想到自己是老妈找关系塞进沽南的,毕梓云突然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得之不易的光芒最为珍贵,人生缺少了这样的快乐,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 导演喊完卡,今天最后一个镜头的拍摄就结束了。 方南刚走回休息处,工作人员就忙给他递上毛巾和矿泉水,让他先擦干身上的汗,再好好休息一会。 方南双手撑着膝盖稍作休息了片刻,刚准备扭开手上的矿泉水,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腼腆的女声:“方学弟。” 方南抬起头,发现陈倪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面前。 “天气有点热,我从家里带了些菠萝过来。”陈倪然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切好的冰镇菠萝,“这个时节吃最适合了,你试试看。” 从工作人员那里领了盒饭,毕梓云刚溜达着走回休息处,就看到方南和陈倪然独自待在角落里,两人离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令毕梓云感觉有些反常的,是一向雷厉风行的理a女王陈倪然,居然当着方南的面脸红了。 陈倪然手里拿着个还冒着冷气的便当盒。便当盒是双层设计,下层放着个刚刚融化的冰袋,上层是个镂空的塑料盒,里面盛着满满一盒冰镇菠萝,看起来十分新鲜。 陈倪然见方南半天没说话,有些紧张地开口:“学弟,我——” “谢谢学姐。”方南接过便当盒,对陈倪然礼貌地说。 话音刚落,他便举起了便当盒,朝陈倪然身后的人问道,“一起吃吗?” 陈倪然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拿着盒饭的毕梓云。她眼睛一亮,马上朝毕梓云挥了挥手,“梓云回来了?快过来一起吃水果!” 朝着角落两人走过去,毕梓云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浓浓的罪恶感。 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好像又破坏别人的好事了。 随着毕梓云的加入,陈倪然明显放松了许多,也没有先前那么拘谨了。三个人围坐成一圈,开始吃起了便当盒里的冰镇菠萝。 “方南,你分班以后要选文科还是理科?”陈倪然好奇地问,“老曹不是教我们班化学吗,他每回上课的时候都要夸你,说你学文学理都能进a班。” “还没想好,”方南说,“应该会选理科。” “梓云你呢?”陈倪然又问。 “肯定选文科啊。”毕梓云咬下一口大菠萝,“我偏科特别严重,学理科还不如杀了我。” 方南微微瞥了毕梓云一眼,没有说话。 拍完奔跑的戏份,校外的场景就算全拍完了,明天一整天的戏都是在校内拍摄。 一行人坐着来时的大巴打道回府,在高速路上堵了会儿车,回到市区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大巴在校门口将三人放了下来,陈倪然的家长早就在门口等着她,陈倪然对两人说完明天见,就跟着家长先离开了。 毕梓云老远便看到老妈的车停在校门对面的巷子里,他挥手和方南道别,便朝自家车走了过去。 毕梓云刚坐上后座,就看到方南和门口保安交谈了几句,随后走到路边掏出了手机。 “你去哪儿?回家的话我妈载你一程?”毕梓云按下车窗,隔着马路对方南喊。 方南对毕梓云说了几句什么,见毕梓云没听清,干脆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学校宿舍的门禁过了,我打个电话给曹藩宇,今晚去他家。”方南说。 毕梓云这才知道方南是寄宿生。他正要开口,却被老妈抢先了一步。 驾驶座上的老妈按下车窗:“你是那天和小云吃饭的同学?” “阿姨好。”方南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都这么晚了,别弄得那么麻烦。”苏丽娟摆摆手,示意方南上车,“小云他爸不在家,今晚就去我家凑合一晚。” 毕梓云也马上附和:“是啊,明早还要一起拍摄呢,到时候我俩可以一起过去。” 都快十二点了,这个时候跑去教师小区找曹藩宇,估计老曹得爆炸。 没等方南出声应下,毕梓云就打开了车门,拍了拍身旁空位,笑眯眯地等着方南上来。 ———— 毕梓云家是一栋装修考究的花园别墅,毕妈妈非常热情,给自己安排在了二楼一间宽敞的客房,还换上了全新的被褥和床单。 苏丽娟卸完妆,让两人早点上床休息,就进一楼的主卧先歇下了。 方南跟着毕梓云上了二楼,等他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毕梓云已经换上了一件小黄人睡衣,整个人都陷进了房间的懒人沙发里,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毕梓云瞄了眼方南,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书包放楼下就行。” “我还有两张数学试卷没做,你先睡吧。”方南说。 听方南这样说,毕梓云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抱起沙发上的鳄鱼抱枕,慢吞吞地挪到方南的身边。 他低头看到方南手里拿着的“黄冈四卷”四个大字,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大半。 “是四卷吗?完了完了,我明天好像也要交这个!” 毕梓云从方南手中抢过试卷,拿着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确认就是自己还没做的那张。 一个字没碰的毕同学刚捂着头在房间里哀嚎不止,楼下主卧就传出了苏丽娟的声音:“毕梓云,声音小一点,吵死了!” 眼见方南已经铺好卷子开始动笔,他只好拖过一张钢琴凳,坐在了方南的旁边,也从书包里翻出了张一模一样的数学卷子。 毕梓云伸了个懒腰,端正地在密封线内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学号。他偷偷瞥了身边的方南一眼,发现方南已经做完了前五道选择题。 划出关键字,毕梓云朝身边瞄。 方南翻过了第一页。 在第一题的c上画了个圈,毕梓云朝身边再一瞄。 方南已经快做完填空题了。 “……” 要是三班的同学,毕梓云早就冲上去准备“借鉴”一番了。可偏偏坐在身边的不是好说话的副班长,而是碾压沽南众人的方学神本尊。 本来说一声就搞定的事,毕梓云还是怂了。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方南知道,自己平时是个喜欢抄别人作业的人。 看着桌上一片空白的数学试卷,毕梓云只觉得想死。 做完选择题之后,方南稍微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发现旁边那人正在盯着自己的试卷发呆。 等自己转过头去,那人又马上把目光收了回去,俨然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 方南没顾着观察身边人的小九九,只是拿起笔,准备继续将剩下的题目做完。 手上的表已经走到了凌晨一点。方南检查了最后的附加题,确认没有漏解,正准备将试卷塞回书包,倏然抬头,却发现身边坐着的人已经睡着了。 深绿色的鳄鱼抱枕被垫在了试卷上方,松软的黑色头发凌乱地埋在枕头里,露出了一截光洁白皙的脖颈。 “……王母娘娘,别——”睡着的人在梦里哼哼。 从枕头底下抽出试卷,方南才发现这人的卷面上仍是一片空白,只有第一题的选项被划了一个圈。 答案还是错的。 方南:“……”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从笔盒里翻出一支铅笔,拿起了书桌上空白的试卷。 房间里静默无声,只有笔尖在试卷上沙沙作响。昏黄的灯光洒在毕梓云毛茸茸的后脑勺上,圈出一道柔和的光。 夜色深了,灯还亮着。温柔的人在疾书,安宁的人在沉眠。 ※※※※※※※※※※※※※※※※※※※※ 感谢在2020-11-01 20:52:42~2020-11-02 21:5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秘密 毕梓云是被楼下榨汁机榨豆浆的声音吵醒的。 他抬手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手臂酸得不行。 “嘶——” 毕梓云刚坐起身,额头就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睡眼朦胧地坐在琴凳上,对着罪魁祸首——台灯发了半天的呆。 有人从背后拍了下自己的肩,毕梓云揉揉眼睛转过身,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方南。 “阿姨叫你吃早饭了。”方南说。 毕梓云迷迷瞪瞪地“哦”了一声,跟着方南走出了房间。 餐桌上摆着一桌丰盛的早餐,老妈热情地递给方南一只鸡蛋,方南客客气气地接了过来。 “你睡懵了?”苏丽娟用筷子敲了敲毕梓云面前的碗,“赶紧吃早点,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 喝了一大口热气腾腾的豆浆,毕梓云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昨晚到家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记得昨晚回家后,自己带着方南上了楼,方南说他还有作业没做,然后...... “咳咳——” 毕梓云忽地抬起头,差点没被豆浆给呛死。 他昨晚睡着了,今天要交的那两张数学卷子还没写! 眼看就要死到临头了,毕梓云一时也顾不上面子,趁着和方南上楼收拾书包的功夫,特别狗腿地凑到了方学霸跟前:“昨晚那两张卷子我还没做,等会借我抄一下?” 方南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接着从数学课本里抽出了一张数学试卷。 “我担心字迹不一样,用铅笔写的。”方南将试卷递给毕梓云,“你再誉写一遍就行。”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方南的语气有些生硬:“附加题我没写,我——” “我靠!”毕梓云拿过卷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就差给方南跪下了。 “方南,你太行了!以后我叫你南哥,不,南总!” 毕梓云如获至宝地捧着手中的数学试卷,像是得了什么宝贝,没有察觉到身旁人悄悄松了口气。 方南刚才本来想说,附加题相对来说难度比较大,如果毕梓云照着他的答案搬上去,老师可能会有点质疑,所以他空着没写。但如果这样说,就等于间接告诉毕梓云,太复杂的题毕梓云解不出来了。 他担心会打击到毕梓云的自尊心,却没想到这人自己先把话题给带了过去。 吃完早餐,两人坐着苏丽娟的车到了学校。 宣传片剧组十点开拍,毕梓云提前跑回教室补作业去了。 虽然已经提前请好了假,方南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又回了十一班。 十一班班主任抬着一排试管走进教室,准备给班上同学实操演示课本上的内容。 刚准备做实验,班主任环视了一圈教室,发现最后一排的课桌上趴着个熟悉的身影。 “同桌,喊一下方南。”老曹说。 同桌的女生戳了戳方南的手臂,方南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反应。 全班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最后一排,本来在早课上睡着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可是这事放在方南身上,已经算得上十分稀奇了。 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当代五好少年方同学,连上课走神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更别说在化学课上当着老班的面睡着了。 想起方南家前不久发生的意外,还有他不要资助坚持要在校外打工的事,老曹心里其实挺心疼的。 方南这孩子十分要强,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不想麻烦别人,想要一个人默默解决,这段时间学业和生活上的琐事都不少,他应该扛了不小的压力。 学校还非要让他去拍什么校庆宣传片,看把孩子累成这样。 “算了,让他睡吧。”老曹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粉笔,“来,我们接着看下一道——” 十点整,毕梓云和陈倪然来到了校园广场集合。过了好一会儿,方南才背着书包姗姗来迟。 早上出门时比较匆忙,并没有多留意方南的异常。 毕梓云这时候才发现,方南今天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 方南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台本,坐在台阶上开始熟悉台词。 “方南昨晚是不是熬夜了?脸上都有黑眼圈了。”陈倪然偷偷瞄了方南一眼,小声对毕梓云说。 毕梓云看着方南眼底两道淡淡的乌青,想起了数学试卷上一排排工整的字迹,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今天的拍摄比昨天要顺利些,三人站在校园的几个标志性建筑前念了几句台词就完事了。 拍完最后一场图书馆的戏,两天的校庆宣传片拍摄正式告一段落。 陈倪然邀请两位学弟一起吃晚饭,方南以下午还要去校外兼职为由拒绝了。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毕梓云本来也想趁这个机会请方南出去撮顿好的。可听到方南这么说,他也不好继续开口问。 在图书馆门口分别前,陈倪然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找方南要到了联系方式。 毕梓云本来也想留个方南的电话号,又想起自己没有手机,记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毕梓云回到三班的时候,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刚响起。 英语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许思旭就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许思旭娇小玲珑的同桌跟着冲进教室阳台,拿了把扫帚,就开始追着许思旭满教室跑。 许思旭抱着头绕到毕梓云身后,对暴跳如雷的同桌说姑奶奶唉我错了再没有下次了。 同桌说你去死。 许思旭刚从毕梓云肩膀后面冒出个头,同桌就挥着扫帚拍了过来。扫帚没有打到躲闪灵活的许思旭,倒是拍了毕梓云一肩的灰。 听许思旭说了前因后果,毕梓云只觉得许思旭至今还没被他同桌活活打死,是人家女孩子心地善良。 上课上到一半,同桌困得连连点头。 许思旭一戳:“喂,老师点你了。” 同桌“咻”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xxx,你突然站起来干嘛?”英语老师问。 许思旭听毕梓云说还没吃晚饭,当即大手一挥,表示毕梓云替自己挡了男人婆的致命一击,从今以后就是他的患难兄弟了。今晚他许大少做东,请毕梓云出去吃顿大餐。 毕梓云本来准备随便去食堂解决一下,听许思旭说了店名,突然又有些心动。 四中背后有条全是大排档的街,虽然用餐环境十分混乱,但挡不住少年们结伴撸串的热情。其中有家叫作“胖掌柜”的,店里不仅可以撸串吃火锅,还摆着几台x-box游戏机,供前来就餐的中学生们玩。 四中的同学约着毕梓云去过几次,自从有回被老妈抓了个现行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没想到“胖掌柜”在一中附近商场开了家分店,开店的老板是许思旭老爸的朋友,说是许思旭如果带人过去涮锅,不仅可以给他们打折,店里的x-box也可以任意玩。 好久不打游戏,毕梓云有些手生。反正今天的数学卷子交了,暂时还没有别的作业布置下来。毕梓云决定放纵一下自己,去“胖掌柜”和许思旭练练手。 两人从北门出了学校,沿着人头攒动的小吃街一路走到头,准备去学校附近的一座商业广场。 一路上,毕梓云都在有意无意地观察路边的店铺,直到转过一道岔路口,终于看到了一家挂着“向日葵”招牌的奶茶店。 奶茶店门口排了一条不短的队伍,毕梓云盯着店里几个忙碌的身影看了半天,没发现有自己熟悉的面孔。 坐电梯上了商场六楼,毕梓云一眼就看到个熟悉的胖厨师灯牌。“胖掌柜”的新店就开在六楼的尽头,旁边是一家非常热门的火锅店,相比之下,“胖掌柜”的宾客就显得有些稀少了。 毕梓云和许思旭本来就不是专程来吃饭的,两个人把书包扔在了座位上,就摩拳擦掌地坐到了游戏机前。 太久没打的确有些生疏,毕梓云操纵的小人刚开局就被许思旭连发了三个下勾拳,只剩下了一半血条。 毕梓云不服气,双手抱拳伸展了一下手指,一脚抵上游戏机的脚座,追着许思旭就开始穷追猛打。玩了几局,久违的手感又回来了,毕梓云索性站了起来,拿起手柄就对着许思旭一顿极限操作。 许思旭没想到毕梓云这人看起来秀秀气气的,被激起斗志后会变得这么生猛。 “不打了不打了。”许思旭故意抱头作求饶状,“没想到你还留有这么一手,我认输行吧。” 毕梓云将手柄扔进筐里,咧嘴一笑,朝着许思旭胸口比了个k.o的手势。 锅底上桌,毕梓云说要先去商场上个洗手间。 结果刚走出“胖掌柜”的大门,就在隔壁火锅店前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曹藩宇正站在火锅店门口取号,柳雪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副忸怩不安的样子。 沽南一中严禁学生在校内外进行不正常交往。这里离学校挺近,来来往往全是人。柳雪婷看起来有些紧张,想必也有这样的原因。 毕梓云并不准备打扰这对小情侣的秘密约会,于是干脆绕过火锅店,朝商场另一头的洗手间走去。 ————— 方南推着一车刚洗完的盘子,从后厨的侧门走了出来。 这是他在这里兼职的第一天。 马上就要月考了,他准备给自己留出一周的时间专心复习。奶茶店给的时薪不高,不太够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生活开支。火锅店给的兼职工资比奶茶店高出许多,方南便决定放学后来这边干上几天。 没想到刚推着一车碗路过电梯,他就看到了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毕梓云。 他没告诉毕梓云自己来这里打工,正准备推着车离开,没想到毕梓云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他。 “方南?” 毕梓云觉得自己这周末得去狗街算个命,方南和他难道八字不合吗,怎么哪哪儿都能遇见他? “我和我们班同学在隔壁吃饭,等会要过来一起吗?”毕梓云见方南像是在工作的样子,“等你忙完。” 方南正准备说不用,就被眼疾手快的毕梓云拉着向后退了一步。后厨旁刚好立着个大石柱,完美地挡住了两人的身影。 方南一回头,发现自己好哥们正拉着小女友的手腕,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商场洗手间和餐厅后厨连在一起,位置比较隐蔽。曹藩宇估计也是觉得这边比较偏僻,没有什么人,就直接拉着柳雪婷走了过来。 “在学校里要顾及着我爸,你和我装作不认识也就算了。”曹藩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过,“现在出了学校,我只是想和你牵下手而已,你还在顾忌什么?” “曹藩宇,你放开我。”柳雪婷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刚才没有不理你,我是真的担心会被人看见。万一有老师过来这边吃饭——” 吵架了? 毕梓云朝身边的方南比口型, 方南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曹藩宇从裤兜里掏出张纸,替柳雪婷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接着便向前俯下身子,亲了柳雪婷一下。 月考 眼睁睁看着偶像剧里的狗血剧情在眼前上演,男女主人公还都是很熟的同学,藏在柱子后面的两人脸上表情都十分微妙。 柳雪婷捂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的脸蓦地红到了耳根,紧接着便一把推开了身前的曹藩宇,头也不回地往走廊外面跑。 曹藩宇目视着柳雪婷跑远,却没有跟着追上去。只是扶正了书包上的肩带,一拳砸在墙上。 毕梓云全程屏声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身旁的方南还推着他那辆装着碗的大推车,他忍不住悄悄瞄了方南一下,没想到方南也在看着自己。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方南马上就移开了视线。毕梓云也摸了摸鼻尖,匆匆忙忙回过了头。 外面的小情侣在闹别扭,他们俩男的站在这尴尬什么? 一直等到曹藩宇脸色不善地离开了走廊,毕梓云和方南才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毕梓云之前所在的四中校风十分开放,就连老师在台上讲课的时候,班上的小情侣都能坐在课桌前腻腻歪歪。 他见方南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心里一下乐了。 沽南校规这么严格,方南不会是第一次在眼皮底下见到同学这样吧? 方南并不知道毕梓云心里都在胡乱猜些什么,他只是想起了和毕梓云对视的那一眼,微微恍惚了一下。 曹藩宇刚才在外面亲柳雪婷的时候,毕梓云的耳根也同样红得很厉害。不过毕梓云自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还在那伸着脑袋津津有味地看。 他盯着毕梓云的耳朵分神,没发现毕梓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瞄的自己。 毕梓云的目光和自己交汇了一瞬,随后便躲闪了开来。身子是背了过去,耳尖上的绯红却还没消褪。 不知怎么的,方南想起了之前和老爸去日本旅游的时候,在奈良遇到的小鹿。他给小鹿喂食的时候,小鹿看到他手上的鹿饼就凑了过来,耳朵笔直地竖着,边吃边轻轻抖动耳尖。 从走廊里走出来以后,毕梓云又邀约了方南一番,结果他和许思旭将涮锅吃到只剩了底,都没有等到方南的人影。 这人也太奇怪了。毕梓云默默心想。 说他冷淡呢,人家不但送自己去医务室,还好心帮自己写了作业。说他友好呢,和他聊天他也就能挤出俩字,叫他吃饭他也不来。 在脑海中斟酌了一番,毕梓云最后终于得出结论。 嗯,不管怎样,方南同学是个好人。 想通这一点,毕梓云撬开了第二罐雪碧,扬手和许思旭碰了个杯。 ———— 除了每周三次的管弦乐团排练,毕梓云和三班的其他人一样,都开始准备高一下学期的第一场月考。 沽南一中的月考并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测验,而是沽南一中在全省范围内充分展现其教育质量的大好良机。每个月的月考,沽南都会随机抽选一个其他县市的重点高中,和他们进行交换出卷。两个学校互相考对方老师出的题,最后来比哪个学校的分数比较高。 一旦碰上交换出卷,沽南的学生们就会开始叫苦不迭。因为都不愿对方学校考的比自己好,两个学校的老师都会增加题目的难度,也就是在无形之中给对方学校下绊子。 这次沽南抽到的交换学校是省实验,每年和沽南争夺中考状元的省重点中学。沽南的眼中钉,肉中刺。 听到出题的是省实,就连副班长也虚了,抱起课本就坐在座位上开始啃。 大家都是重点中学的学生,好胜心也不是一般的强。毕梓云这天刚走进教室,就感觉班上的气氛和平时不太一样。睡觉的同学也不睡了,交头接耳的女生也不聊了,整个班级都洋溢着学习的氛围。 “这是怎么,世界末日了?”毕梓云问。 “月考啊大哥。”许思旭只觉得说起来都是泪,“田主任说高一这次的物理平均分不能下七十,我就是华哥重点监测的对象之一啊。” 毕梓云:“……” 四中以前也是一个月一次月考,可同学们大多都不当回事。考试前一天连桌上的课本都不收,大伙们还约着一起去唱k。 “物理平均分七十?”毕梓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记得上次不是说只要及格就行吗。” “那是我们学校自己的校内测。”许思旭说,“物理平均分到不了七十,那不是在省实面前丢人么?” 毕梓云沉默了。 他还不知道物理自己会考多少分,但根据高一上学期的大致估算,大概率是介于个位数和不及格之间。 除了准备月考,毕梓云还发现,从“胖掌柜”回来后没过几天,柳雪婷和曹藩宇就和好了。 两人好像比以前更小心谨慎了些,柳雪婷放学也不再和曹藩宇去校外吃饭了,只是偶尔还是会看到柳雪婷桌上出现的一些小礼物,也不知道是曹藩宇用什么办法送过来的。 十天的时间稍纵即逝,在沽南上学的第一个月,毕梓云迎来了在这里的第一场正式考试。 学校的考场是按上个学期期末考试来排的,毕梓云因为是转校生,自然而然被排进了最后一个考场。 拿着笔盒走进了二十考场,毕梓云环视了一圈四周,想看看自己的难兄难弟们都是谁。这么一眼望去,还真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管弦乐团的队员就占了好几个,这些人之后可能要走艺考方向,也没有非常在意考试的分数,只是坐在一旁闲聊。 平时有团长周艺在,管弦乐团的队员都不怎么敢和毕梓云接触,这会看到毕梓云走了过来,倒是有好几个过来和他打了招呼。 毕梓云沿着过道往后走,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前坐了下来。他检查了一下座位号,从书包里掏出了语文课本。 语文是自己的拿手项目,既然数理化已经拿不到什么分了,还不如好好把会做的题搞定先。 考试开场前五分钟,第一场考试的监考老师带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走进了教室。 众人纷纷打量着讲台上的陌生女孩,老师领着女孩走到毕梓云身后的座位前。 “丽贝卡,你先坐这里。”老师说。 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在毕梓云的身后坐了下来。 窗外响起了铃声,月考正式开考。 毕梓云花了一个半小时就写完了前半部分的所有题目,准备用剩下的一个小时来专门磕作文。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毕梓云从试卷上抬起头,发现整个考场已经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 有学生刚翻过作文开始动笔,有学生四处偷瞄想要抄几个答案。但因为监考老师居高临下地站在讲台上,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后桌的外国女孩倒是全程都挺安静,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也不知道整张卷子会做多少题。 下午场考的是英语,同样是毕梓云比较擅长的一科。 回到考场时,丽贝卡正坐在座位上认真看书,邻桌的男生正拼命将座位往她的方向拉,想要离她的座位更近一些。 毕梓云明白了,这人是想抄人家女孩子的英语答案。 丽贝卡看到毕梓云朝自己走了过来,也没管身边蠢蠢欲动的同学,朝毕梓云甜美地笑了一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梓云并不想和国际友人开启英语对话之旅,简单和丽贝卡点了点头,算是和她打了个招呼。 英语考试很快发了卷,刚听完听力部分,毕梓云就感觉有人正轻轻从背后戳自己。 一道白色的抛物线从毕梓云的头顶飞过。趁监考老师低头的功夫,毕梓云的桌子上多了个白色的小纸团。 毕梓云把纸条丢在一旁,只当它是空气。 背后的人明显急了,又开始用笔戳毕梓云的背。 毕梓云实在是不堪其扰,索性拿过桌上的小纸条,放在手心里轻轻展了开来。 “7,15,23,28,32,38,40,谢谢。”后面还画了个笑脸。 毕梓云:“???” 这不是英语考试吗,英语是你的母语啊丽贝卡同学? 接到毕梓云递回来的答案,丽贝卡在毕梓云背后用手指比划了个爱心。 十分钟后。 “完形?” 毕梓云扔。 “阅读b,c?” 毕梓云再扔。 半小时后,毕梓云撂笔不干了。 英语考试结束,监考老师刚从教室走了出去。丽贝卡就上前拍了拍毕梓云的肩,非常诚恳地说道:“哎呀,刚才实在是太谢谢你啦!” 丽贝卡的普通话字正腔圆,还带着点播音腔。 毕梓云:“……你不是外国人?” 丽贝卡不知从哪里找到根皮筋,将披肩金发扎了起来:“我妈是美国人啦,刚生下我就跑了。我从小就在东北长大,从没去过国外。” 行吧,也难怪一张英语卷子大半都不会做。 考完最后一天的数学和物化生,毕梓云隐隐觉得要出人命。 偏偏坐在后桌的丽贝卡完全察觉不到自己内心的绝望,还盛情邀请自己晚上去家里参加她的生日趴,还说聚完如果太晚了住在她家也完全没有问题。 毕梓云只觉得欲哭无泪。 他知道外国女孩的性格大多开朗大方,没想到东北丽贝卡没遗传到她妈妈的语言天份,只遗传到了性格的那部分。 好不容易才从丽贝卡的魔爪里脱身而出,毕梓云准备回家好好躺着休息两天,迎接下周一华哥和王母娘娘的地狱咆哮。 宝贵的周末时光一晃就过,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新鲜出炉,鲜红的成绩榜挂上了沽南一中教学楼下的橱窗。 月考一共考九科,满分共计1050分。 高一年级平均总分720分,最高分978分,超出平均分数200多分。 年级第一名的桂冠,属于高一十一班,方南同学。 ※※※※※※※※※※※※※※※※※※※※ 本来想把丽贝卡写得一口东北大碴子味,可惜我不会说东北话(づ ̄3 ̄)づ 感谢在2020-11-03 22:09:06~2020-11-04 21:1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雏鹰 省实这次出的考题难度不大,但出题的角度很刁钻。月考成绩出来以后,高一许多班的成绩都不太理想。 在沽南的校园贴吧里,许多省实的同学跑来发帖,嘲笑沽南是填鸭式应试教育,遇到创新类的题目就束手无策。不像他们省实,实行的一直是素质教育,还经常搞各种竞赛班,遇到什么样的题目都能上手。 沽南的学生们顿时不乐意了,组织了一批网上冲浪选手血洗省实贴吧,两个学校的学生逐渐开始了网络骂战。 烦恼都是小事,最多就是考试。 毕梓云并没有参与到同学们“为学校正名”的行动当中,他遇到了另一件较为棘手的事。 毕梓云的月考成绩依旧偏科严重,文史科的表现在班上算得上中上水平,数理化依旧吊车尾。 尤其是数学,比起上一次考试不升反降了。 汤润华认为应该多关怀一下这位新转来的学生,于是拉着王津一起,给毕梓云家长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汤润华表示充分理解毕同学的基础薄弱,之前在四中的学习气氛不浓厚等等因素,最后委婉暗示了一下苏丽娟,虽然这次大部分同学的成绩都不太理想,但毕梓云的数理化成绩依旧拉了全班同学的后腿。 王津倒是非常直截了当地告诉苏丽娟,毕梓云有艺术才能是好事。但他这个数学成绩,如果一直没有大的起色,恐怕到最后连艺术院校的文化线都难达到。 苏丽娟和颜悦色地和两位老师交谈了一番,临挂电话前还诚挚感谢了两位老师对小云的关照。 挂断电话后,她抱起双手,一声不响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儿子。 毕梓云刚从学校下晚自习回来,还没放下书包就被老妈拉到了客厅。 他刚拿到月考的成绩单,正准备掏出来拿给老妈签字。不过看老妈脸上的表情,恐怕早就知道他的考试成绩了。 苏丽娟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果,示意毕梓云吃。 毕梓云心里警铃大作,顿觉大事不好。 他看着盘子里洗好的苹果,哪里敢上前一步。别看老妈平时温温柔柔的,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实际上就是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一旦惹老妈不满意了,死状比不苟言笑的老爸还要严重百倍。 苏丽娟并没有直接开口责骂,而是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开始详述这么多年来,照顾毕梓云和这个家有多么的不容易。 “你四五岁的时候想学琴,那时候市面上钢琴的价格还特别高,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你爸那时候还没升职,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钱。我和你爸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去学琴——” “上了小学,我们给你请了省乐团里最好的老师,一节课要小几百,妈妈那时候都舍不得去买喜欢的裙子。” 毕梓云心想,又来了。 果不其然,过了十多分钟,苏丽娟拿起了茶几上的纸巾,开始掉起了眼泪。 这就是老妈从小到大对付自己的杀手锏,卓有成效的眼泪战术。 每当老妈开始哭,自己就会立马心软,然后便会对着老妈使劲道歉,发誓以后绝对改正。老妈只有得到了自己的保证,才会不再掉眼泪。 正是知道这招对自己十分凑效,所以才屡试不爽。 若是在从前,他早就凑上前去,乖乖和老妈低头道歉了。 毕梓云抿了抿嘴,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每次我犯了错,你都要说一遍抚养我长大有多不容易,那我呢?我从小到现在就过得容易吗?” “妈,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正在抹泪的苏丽娟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说,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读初中的时候,大多数小孩都在经历中二病和叛逆期,小云那时候一门心思扑在练琴和比赛上,从没和自己大吵大闹过。 自家小子……这是终于到青春期了? 毕梓云也突然怔了一下,没料到自己会把心里话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 刚才看到老妈在自己面前哭,心里的愧疚感刚浮上心头,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愤怒和委屈盖了过去。 自己确实不爱读书,尤其不爱学理科,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尝试努力过。可他就像是天生和数字不对付似的,一看到课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他就会头疼得不行。 下午放学后的乐团排练,周艺又带着那几个跟班对自己冷嘲热讽了一番,还把自己坐最后一个考场的事拿出来到处说,就差在墙上贴个公告广而告之了。 毕梓云一向看不起周艺这样的人,因此平时并不屑于与他斤斤计较。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忍。 老师的指责,母亲的失望和同学的嘲讽同时涌进了毕梓云的脑海,他顿时觉得心里难过得像是要爆炸开来。 如果现在身旁站着乐团的那群人,他肯定已经上去狠狠给了他们几拳。 苏丽娟被儿子脸上的表情吓到了,许多话哽在了喉咙里,半天都没出声。 “你想让儿子十全十美,什么事都随你的愿,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毕梓云说,“你既然对我失望,那就再去生一个啊?” “对了,我们学校还真有这样的同学。你去找人家当你儿子,是不是就满意了?” “胡闹!”苏丽娟倏地站了起来,刚抬起手,毕梓云就拎着书包跑上了楼,重重合上了卧室的门。 听到母亲在楼下给父亲边哭边打电话,毕梓云将头深深埋在了十指中,卧室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光来。 以前在老爸的车载电台里听到过一首老歌,歌名叫做《长大的代价》。 “也许长大将梦想都变成笑话 时光改变了你我的模样 我丢掉青涩丢掉稚气 也弄丢了梦想长大的代价或许就是这样。” 大人们总说,步入社会后的世界比校园更加残酷,也更加无情。可就算是在学校里,他也没觉得要好上多少。 以前在四中的时候,大家都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对未来没有太大的期望,自然也就活得无忧无虑。 来了沽南以后,每周班会华哥都会在讲台上说,你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怎样才能算是优秀的人呢? 毕梓云想起橱窗里挂着的成绩榜上,那个排在榜首被加粗的名字。 从前他琴拉的好,长相也还过得去,被身边的长辈喜欢,也受学校里的女孩子追捧。 他以为这就是优秀了。 现在身边有那么多出色的人,尤其是那个人。 学习刻苦努力,其他方面也丝毫不差。无论在哪都会闪闪发光,衬得周遭所有事物都黯然失色。 这样对比起来,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算,也什么都不是。 他才十六岁,离长大那么的遥远。却又好像没有多远了。 ———— 老曹拿着一沓成绩单走进教室,满脸喜气洋洋,像是遇到了什么大好事。 “咋们班这回月考,年级排名第五,勉勉强强算是在前面,以后要继续保持。” 稍微顿了一下,他又乐呵呵地继续说道:“不过相信大家都在楼下看见了。这次全年级第一的同学,再次出在了咋们十一班。” 全班同学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了最后一排的方南身上。 “比省实第一名总分多出了二十来分,总算是给咋们沽南争回了一口气。”老曹说,“来,让我们一起给方南同学鼓个掌。” 铺天盖地的掌声从十一班的教室里响起,坐在前排的曹藩宇鼓得尤其热烈。 老曹显然心情不错,又抓住机会使劲夸了方南几句,勉励他继续保持,不要懈怠,才开始讲解起月考的卷子。 下课铃刚响,曹藩宇就凑到了方南跟前:“南哥,今天庆祝庆祝,放学走打一场?” 自打开始兼职以后,他确实很少和篮球队的人一起打球了。自己这个队长没尽到该尽的责任,倒是曹藩宇这个副队挑起了校队的大梁。 方南犹豫了一秒,随即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奶茶店请了个假,示意曹藩宇“没问题”。 曹藩宇欢呼了一声。 他这次月考考得也还不错,虽然远远没有方南那么夸张,但也算挤进了班里前十。曹藩宇勾搭着方南的肩,一路上和他不住唏嘘,说没想到这恋爱一谈学习成绩还提高了。 方南不置可否,只是抱着篮球和曹藩宇一起往球场走去。 路过操场边的文化长廊,曹藩宇说要先去上个厕所,让方南在走廊上等他一会。方南随意找了个阴凉处,坐在长椅上等着曹藩宇出来。 月考成绩新鲜出炉,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长廊外熙熙攘攘都是学生们的身影,有人看起来闷闷不乐,抱着课本匆匆往图书馆走去。有人取得了好成绩,正兴高采烈地约着同学去北门小吃街一聚。 出教室的时候,曹藩宇问他:南哥,开心吗? 方南没吭声。 不是他还没想好答案,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开不开心。 看到成绩的那一刻,他确实心底一松,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等他静下心来,却突然发现,除了曹藩宇,好像找不到其他人能够分享心中的感受。 父亲已经好几个月没联系过家里,连他是死是活方南都不知道。 至于母亲,方南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不说向家里报喜了,恐怕“年级第一”这四个字,都已经快让她得ptsd了。 别人的第一是全家人的喜悦,他的第一则是一家人不幸的开始。 方南等了半天,没等到曹藩宇从厕所里出来。手机发出了一阵提示音,他低头一看,是曹藩宇发来的短信:“南哥,我肚子痛,你再等我会。” 方南索性站起身,准备在附近找个空旷的地方先拍球热热身,以免太久没打有点手生。 穿过长廊边的小树林,方南走到了足球场前的草地上。 他远远看到一名穿着校服的男生正站在孔子雕像旁,背上背着个半身高的黑色盒子。 头顶一撮黑毛微微翘起,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栗色,琴盒的拉链上挂着个云朵吊坠。 男生并没有回过头,方南却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方南心里有些奇怪。 依据他每天去艺术楼送外卖的经验,艺术团每周一二四都有训练。今天正好是周二,是管弦乐团排练的时间,毕梓云怎么会独自一个人在这里? 还没等方南细想,不远处的毕梓云就转过身来,神色怏怏地扔下了背上的琴盒。 他对着地上的琴盒狠狠踢了一脚,又在原地坐了会。接着便向后一仰,顺势就往草地上躺了下去。 ※※※※※※※※※※※※※※※※※※※※ 感谢在2020-11-04 21:14:44~2020-11-06 17:5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容爱爱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愿望 沽南的足球场去年铺设了新的草皮,躺起来柔柔软软地十分舒服。 背后的孔子雕像刚好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毕梓云将手臂枕在后脑勺下面,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昨晚一整夜没睡着觉,今早他一个人出的家门,没让老妈开车送。 白天的课都是在讲月考的内容,他听得一知半解,索性靠在墙上打了一下午瞌睡。 放学依旧是管弦乐团的排练,毕梓云背着沉重的琴盒,走到半路,突然就不想去了。 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心情不好,不想看到周艺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有两支足球队正在草地的另一侧踢比赛,时有时无的风声伴着裁判的吹哨声,朝着毕梓云的耳朵里钻。 被踢了一脚的琴盒就这么随意地放在脚边。毕梓云在草地上大敞着四肢,感觉意识离身体越来越远,如同漂浮在空中的云。 四周传来窸窣的轻微响动声,在他就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双白色球鞋踩过草地,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 昏昏沉沉中,毕梓云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静静地站在自己头顶正上方,挡住了午后刺目的阳光。 毕梓云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将手从脑后抽了出来,摸索着就准备起身。 他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在阳光下艰难辨认着面前的身影:“同学你……” 毕梓云话语间的鼻音拖得老长,方南这才看到毕梓云眼尾有些淡淡的发红。他在原地怔了一下,没有开口说话。 认清来人是谁,毕梓云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过来。他一骨碌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原来是你啊哈哈——” 方南盯着眼前手忙脚乱的男生:“刚才看你在踢什么东西,就过来看看。” “噢。”毕梓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他本来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没想到在这都能被认识的人看到。 毕梓云见方南一直站着不动,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稍往右挪了挪,给方南让出了个地方:“坐?” ———— 方寸之地笼罩于阴影之中,孔夫子的影子在斜阳下拉得老长。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毕梓云不说话,方南也不说话。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身边多了一个人的陪伴,他自然而然萌生出了想要对人倾诉的欲望。 情绪低落的时候,无论是谁过来安慰自己,或许多多少少都会起些作用,恐怕唯独方南不行。 方南是谁?沽南当之无愧的屠榜选手,他当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的bug般的存在。让方学霸听自己诉说学业上的不如意,不就是在打脸么? 方南虽然一直没说话,却时不时低头在手机上发几条消息。 打完最后一行字,他把手机收了起来,伸直双腿看向远处,像是在等着毕梓云先开口。 行吧。 毕梓云放弃挣扎,决定对方南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月考成绩太差了,被我妈狠狠骂了一顿。” 这样说可能会让自己更加难堪,可是当着方南的面,他确实不好意思再扯谎了。 “以前没和你说过,我偏科有点严重。”毕梓云说,“王母娘娘和我妈说,我这样的成绩以后考不上什么好学校。她昨晚批评了我几句,加上我语气也有点冲……” 他没和方南说,昨晚自己因为一时冲动,还吼出让老妈去找方南当儿子这样的气话。 “那为什么要踢琴盒?”方南问,“是因为周艺他们?” “……”毕梓云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方南,“谁告诉你的?” 他和管弦乐团那群人的龌龊事算是个人恩怨,就连黄老师都不清楚其中缘由,只知道他和周艺因为乐团首席的位置产生过分歧。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过,方南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南难得哑口无言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在艺术楼的楼梯间里和人产生争执后,他就委托球队的学长帮忙打听了下,知道了那两个人的名字。 叫周艺的有个混社会的哥们,被沽南开除后转到二中去了。以前也来沽南帮周艺教训过别人一次,还害得周艺自己被下了个警告处分。 那天听他们说要叫校外的人过来堵人,他觉得有必要告诉毕梓云一声,就在独处的时候提醒了毕梓云一句。 他没想到刚才自己会说漏嘴,于是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以前听人说他经常欺负后辈,就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毕梓云突然有点好奇了,方南平时看上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怎么还会特意去关心别人的传言? 不过他并没有往细里想,将手指放在嘴边,朝方南点了点头:“嘘,不要和别人说啊。” 身边多了个同龄的倾听者,毕梓云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方南和他还算不上朋友,但他知道方南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和方南说过的话,他应该也不会随便对别人说。 他和方南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 从来沽南第一天起的意外,到在管弦乐团被刁难和如今月考失利,他将一肚子苦水全倒了出来。到了后面,他还顺便吐槽了一下王母娘娘的发型和华哥的牛仔裤配运动鞋。 方南虽然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毕梓云却感觉他是在认真听着的。 直到话题又转回到考试上,毕梓云提起了自己对数学的深恶痛绝,方南才难得开了口。 “没有学不好的学科,要看你想不想学。”方南说。 “喂,这是什么优等生语气啊?”毕梓云顿时不满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天生脑子好用,学东西又快又轻松,像我们这种,上课理解老师的话都要好久——” “没有天生这种说法。”方南岔了一句,“我初中的时候学习不好。” “我和曹藩宇初中就是一个班的,一直是哥们。刚上高中的时候,我和他因为打球经常翘课,成绩也一落千丈,经常考倒数。” 方南竟然也有考倒数的时候?毕梓云竖起耳朵听,一下子来了兴趣。 “曹藩宇有个远方表姐,是高我们好几届的学姐,也是我们市那一年的高考状元。她放假回来的时候,曹藩宇请她吃饭,就拉着我一起去。她说自己在高中的时候拟过一个愿望清单,把未来想要实现的十件事全都写了上去。她说她之所以成为了想成为的人,就是从来不说‘算了’。” 方南对毕梓云说:“我回家后想了想,也列出了七八条愿望,现在还贴在我的桌上。每次想偷懒的时候,就低头看看。” 毕梓云不屑一顾:“那我说我要成为年级第一,现在就写在纸条上天天看,难道以后就真的能超过你吗?” “可以。”方南认真看他,“写什么都可以。” “你说的这些鸡汤对我没什么用啊……”毕梓云抱着脑袋哀嚎,“就不说什么第一不第一了,期中的时候我数学能考到六十就算菩萨保佑了好吗!” “数学卷子带着吗?”隔了半晌,方南说,“带了的话给我看下。” 毕梓云立马反应了过来,方学霸这是要亲自下场指点自己了。 他从书包里翻出数学月考卷,和理综卷子一起递给方南:“求大佬轻喷。” 方南看也没看就把理综卷放在了一边。 毕梓云:“?” 你不看物化生的吗? 方南见毕梓云面露疑惑,对他说道:“你不是要学文科吗?以后不用管理综了。” 毕梓云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是真的短路了。 昨晚还愁了一晚上理综卷上可怜巴巴的个位数要怎么办,竟然忘了这几科分班以后就不用再学。 方南将这张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毕梓云端祥着方南脸上的表情,整个人非常心虚。 几分钟后,方南终于抬起了头:“低级错误和计算错误比较多,如果这这些题没丢分,成绩应该会比现在高出不少。” 他在毕梓云试卷上用笔画了几个圈,标出了要特别注意的地方。接着便蜷起了双腿,将试卷垫在膝盖上,当场给毕梓云讲解了起来。 足球场上的比赛告一段落,穿绿色球衣的那一队赢得了比赛。裁判的哨声吹起,获胜的队伍聚集到了场中央,开始了热烈的欢呼。 方南讲题的声音混杂在此起彼伏的欢呼中,带着变声后期独有的低沉和沙哑。毕梓云坐在方南身旁,盯着方南手中的铅笔发呆。 这次的字迹和上次那张空白试卷上的一模一样,用的铅笔应该是同一支。 至于那些开方破根什么的,毕梓云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自己会转头就忘。 “嘿。”方南刚讲完最后一道题,毕梓云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方同学,我现在心里有个想法。” 方南放下手中的笔,略带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是一直在校外做兼职吗?”虽然不了解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要不以后你给我有偿补课算了。” 毕梓云眼角的绯红早已被盈盈笑意所替代:“我给你开高价,绝对比在校外兼职划算,既不用体力劳动,又能轻松赚到钱。以后放学就不用来回跑了,你觉得怎么样?” 方南:“不怎么样。” 还没等毕梓云接着说,方南就开始收拾起了书包。 “快上晚自习了,我先走了。”他捡起草地上的篮球,对毕梓云说。 “唉,等等——” 毕梓云刚准备挽留,方南已经背上书包,头也不回地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毕梓云站在原地,心想完了。自己刚才那番话显然刺激到了方南的自尊心。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既然挽留无果,他干脆也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准备收拾收拾回去上晚自习。 没想到刚从地上拎起琴盒,毕梓云就一脚踢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低头捡起来,发现是方南的iphone4s。 恐怕是因为刚才走的太匆忙,不小心从口袋里掉落了出来。 毕梓云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裤兜里,准备下自习再给方南送去,顺便再给人家道个歉。 就在这时,方南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主屏幕上弹出了一则新短信提醒。 他的手刚碰上touch键,手机屏幕就直接跳到了短信页面。 毕梓云:“……” 敢情这人连密码都不设置一个。 他并没有随意窥视别人隐私的习惯,正准备关上屏幕,又一条新的短信内容弹了出来。 17:06 “老曹,临时有点事,别等我了。” 17:06 曹狗:“什么事那么重要,连球也不打了?” 17:08 “明天补你。” 18:53 曹狗:“怎么还不回教室?” 18:55 曹狗:“在?” 18:58 曹狗:“快回教室,警察来学校找你,说你爸有消息了。” 礼物 刚下第一节晚自习,毕梓云就拿起手机去十一班等方南。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十一班才开了教室门。 “同学,麻烦找一下方南。”毕梓云拦住了第一个出门的女生。 那女孩回头看了眼最后一排,见方南的座位上空无一人,便张口对着教室喊:“曹藩宇,方南在吗?有人找他。” 曹藩宇正躲在角落里偷偷给柳雪婷发信息,被同学的喊声吓了一跳。他从课桌下抬起头,发现毕梓云正在班门口朝里张望。 “毕梓云?”曹藩宇微微有些惊讶,起身朝门口走了过来,“你找他有事?” 确认周围没有老师出没,他从兜里掏出了方南的手机,递给曹藩宇:“方南的手机落我这了,你帮我还给他,多谢了。” 曹藩宇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手机在你这呢,怪不得我刚才一直联系不上他。” “方南人呢?”毕梓云问曹藩宇,他担心没看到消息会让方南误了事。 “他有点事,被老师喊去年级办公室了。”曹藩宇说,“唉,对了毕梓云,你帮我个忙呗。” 他见毕梓云正准备往回走,连忙让他等自己一下,跑回教室从抽屉里拿了个东西。 “这是我写给雪婷的信。”曹藩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今天请假没来学校,你能明天帮我转交一下么?” 毕梓云掂了掂手中的粉红色信封,里面的纸张还不薄,至少得有个十来张。曹藩宇为了在老爸眼皮子底下偷偷谈个恋爱还真是费尽心思,这都开始利用书信交流了。 刚坐到三班,毕梓云就看到英语课代表正抱着全班作业,准备送到办公室去。 女生抬着的练习册厚厚一沓,堆得比她头还要高。毕梓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英语课代表善解人意地说:“我和你一起送吧,太多了你一个人抱不动。” 英语课代表正发愁,见毕梓云走过来想要帮自己一把,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谢谢你啊,毕梓云。”英语课代表感激地说。她从心底觉得,这个转学生人是真的好。 毕梓云分了一半练习册,和课代表一起朝走廊尽头的年级办公室走去。 正好可以去办公室一趟,看看方南到底怎么样了。他心里想。 两人将练习册放到了英语老师的办公桌上,毕梓云乘隙环视了一圈四周,却没有发现方南的身影。 “那边那位,是毕梓云同学吗?”隔着一条过道,数学组的区域传来了一道大嗓门女声。 没等毕梓云出声,王津就从办公桌前冒了个头。她手里拿着支红笔,向毕梓云挥了挥:“刚好,你过来一下,我和你说说月考的事。” 英语课代表马上朝毕梓云比了个鬼脸,表示此地不宜久留,她就先溜一步了。 等毕梓云走了过去,王母娘娘朝他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回班上把你的月考试卷拿来,趁今晚还有点时间,我帮你分析分析。” 回三班的路上,毕梓云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 他最近做过不少傻缺的事情,脑子一头发热跑来年级办公室,可以算是其中最脑残的一件。 结果把书包和课桌翻了个底朝天,他都没有找到数学试卷的影子。 看到从书包里掉出来的物化生试卷,毕梓云脑海里骤然晃过一道画面,整个人直直地僵在了原地。 午后足球场,孔子像前。 方南捡起了地上的书包,将铅笔放进了笔盒,然后—— 然后,他将自己的数学卷子折了起来,也一起塞进了书包。 毕梓云:“……” 完了。 王津看到毕梓云磨蹭了好久才回来,问他:“怎么那么慢,卷子拿来了?” “报告老师,卷子丢了。”毕梓云心如止水,坦诚说道。 耳边是王母娘娘分贝十足的怒批声,毕梓云硬着头皮站在年级办公室里,心里欲哭无泪。 这套试卷王母娘娘在下午课上刚讲完,他自己倒好,晚上就把试卷给扔别人那去了。 ———— “方同学,我们这次只是过来问询,并不要求你一定要回答,希望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指着桌上放着的几张照片,“这几个人的面貌你眼熟吗?之前有去过你们家没有?” 年级田主任坐在方南身边,这时候拍了拍他的后背:“几位警官只是过来问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 十一班班主任老曹也坐在侧边的沙发上,他拿起茶壶,给办公室里的几位警官倒茶。 方南盯着跟前的三张人像,缓缓说道:“我对他们没有印象。” 听他这样回答,站在门口的一名警察开了口:“方南同学,方广亮已经对上海警方供认,说犯罪嫌疑人和他是在家里碰的头,监控记录里也有他们见过面的存档,你还确定你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小王,别急躁。”中年男人对一旁的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饱含歉意地对田主任开了口,“小年轻,还没多少经验,有些冒失了。” 田主任放下茶杯:“几位警官,咋们校方也理解警方想要尽快破案的心情。不过这件事和方南同学并没有多少关系,他最多也就算个间接证人。这里毕竟是学校,学生还是以学习为重。要不先让方同学回去上自习,等到调查结果出了,再找他了解情况也不迟。” 曹老师随即也点了点头:“我是方南的班主任,现在也算是他的半个监护人。这样,等到周末,我亲自带着他来趟警局,积极配合警官们的调查。” “没问题。” 中年警官站了起来,十分爽朗地说道,“方同学先回去上课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不过话要说在前头。这案子和滇南一桩走私大案有关联,方广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撇开干系。”警官走到方南身边,语气微微有些沉重,“方南同学,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方南垂着头,将双手交叉放在膝间。脸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他刚在足球场告别了毕梓云回班,就看见老曹等在班门口,说是让他去一趟年级办公室。 刚走进年级主任的办公室,方南就看到屋内坐着的几名警察。警察说,方广亮在上海被抓了,需要你积极配合警方调查。 他和警察说,我爸犯的事是民事纠纷,不是刑事案件,你们找错人了。 警察递给了他一份调查报告,示意他先看一看。 看完手中的调查报告,方南迟迟没有吭声。就连田主任都以为自己出了什么情绪上的问题,马上把老曹喊了进来。 他一直以为,家里的意外和那次的考试息息相关。 因为自己考了第一名,所以老爸请了公司同事喝酒庆祝,没想到公司里的司机酒驾出了交通意外,撞死了好几条无辜的生命。 现在,手中的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辆被撞翻的货车里装的都是走私货物。司机在那场事故中当场身亡,死无对证。父亲到处东躲西藏,最终在上海被警方抓捕归案。 老爸说北上找亲戚借钱,其实就是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偷偷潜逃出省了。 他带走了这个三口之家所有的美好回忆,唯独留下了歇斯底里的母亲和一无所知的自己。 想到这里,方南突然伸手摸了摸校服的口袋。 口袋里空无一物,那个iphone 4s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他想起在医务室那天,毕梓云看着自己手上的苹果手机,眼神里满满都是羡慕:“你爸真好,不像我爸。” 这是老爸送他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算了,弄丢了也好。方南心里想。 那人给的东西,他再也不稀罕了。 ——— 墙壁上的挂钟走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没到下晚自习的时间。 毕梓云仍然站在王津的办公桌前,听着王津给他分析月考里犯的各种错误。 不得不说,王母娘娘的确比以前在四中的老师负责许多,并没有放弃班上的差等生,反倒还给他单独在办公室里开小灶。 看着王母娘娘写下的公式,毕梓云想起自己试卷上狗屁不通的答案,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等到下课铃响起,王母娘娘终于讲到了大题。 毕梓云脸上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心却早已就飞到了天外。他听到走廊尽头的玻璃门被人打开,好奇地抬头瞥了一眼。 首先走出来的是不苟言笑的年级主任,接着是十一班的班主任曹老师,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没看错。 曹老师一支手搭在方南肩上,看起来像正在安慰人。方南低垂着眼,默默走在人群中,书包斜挎在肩上,包上的拉链还没拉。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梓云总觉得方南的脸色比平时要白一些。 他知道这时候不该随便打扰,于是只是静静盯着不远处的方南,并没有出声。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直白专注,正跟着老曹一起离开办公室的方南突然抬起了睫毛,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毕梓云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办公室的隔墙挡住,只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头,和头顶翘起的那撮不听话的头发。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同时混杂着好几种情绪。 好奇,不解,以及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担忧。 方南避开了他的目光,回过头去,一言不发地走了。 王母娘娘讲题的声音还在办公室里回响,毕梓云怔了怔,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方南出了办公室。 老曹执意要送自己回宿舍,方南推辞不得,只得跟着老班朝宿舍楼走去。 就要走出校门口的时候,方南的脚步顿了顿,看向二楼尽头那个亮着灯的地方。 办公室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那人走没走。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他觉得胸口像是突然压下了一块大石。 想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到人群都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刚才那人是老曹,大柱,或者别的什么人,只要是朋友,就能找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难过。 打场球,吃顿烧烤,就连偷偷喝回酒也不是不可以。 可就是毕梓云不行。方南想。 这样的自己,好像有点太不堪了。 桃花 还有不到两周就是八十周年校庆,艺术团的几个节目也进入了最后的彩排阶段。省剧院的指挥老师也来到沽南,开始和管弦乐团进行最后的磨合。 在黄老师的协调下,周艺最终还是让出了首席的位置,由毕梓云来担任第一小提琴位。周艺虽然心里不服气,却不敢当着老师的面表达他的不满。 毕梓云的琴技众人有目共睹,比周艺好得不止一星半点。他并不在乎周艺这帮人的态度,也清楚他并不敢真的对自己怎么样。 一边要处理排练上的琐事,时不时还要承受王母娘娘的“特别关照”,毕梓云这两周忙得脚不沾地,有时甚至连吃饭都不太顾得上。 从那天离开办公室后,他并没有多余的空闲去关心方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有时候在回家途中,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脑海中总会浮现那人逃避自己的眼神。 也是,方南和自己并不算是朋友,自己也没权利去过问人家的生活。两人在楼上楼下两个不同的班,如果不是偶然中的巧合,他们十天半个月都碰不上一次。 何况方南也是个大忙人,天天都要外出兼职,应该也没空和别人发展友情。 毕梓云渐渐也把那天看到的事抛在了脑后,全身心投入到了校庆的排练中。 校方耗费巨资在操场上搭了个3d舞台,舞台两侧都安装了巨大的屏幕,能够进行实时现场转播。大舞台正对着高一高二所在的教学楼,只要站在走廊,就能将整个舞台一览无遗。 第一次校庆表演连排,管弦乐团的节目排在第五个。 毕梓云和管弦乐团的人站在台下集合,看到几个主持人正站在台上对词。 主持校庆的四名同学中有两个女生,毕梓云居然都认识。 陈倪然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台下的毕梓云。她站在舞台上,远远朝毕梓云打了个招呼:“毕梓云!” 陈倪然身旁的金发女孩听到人名,也立马转过了头。 因为是带妆彩排,丽贝卡今天穿着一身宝蓝色礼裙,脸上化着浓浓的妆容,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了不少,毕梓云差点都没认出她。 丽贝卡看到毕梓云来了,台本也不顾着背了,拎起裙摆就朝毕梓云小跑了过来。 “嗨,毕,好久没见到你了!”丽贝卡走到毕梓云跟前,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即使知道这是丽贝卡的文化习惯,毕梓云还是不太适应,整个人僵了一下。 丽贝卡并没有察觉到毕梓云的异样,她热情地问毕梓云:“毕,我上回送你的东西你收到没?” 毕梓云语塞了一下:“什……什么东西?” “就是那个木屋啊,我做了一周才做好的,你喜欢吗?”丽贝卡说。 毕梓云呼吸一滞,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下:“噢,是那个……” 就在前几天,毕梓云的课桌上出现了一个系着丝带的礼物盒,盒上还写着他的名字。他拆开一看,发现是个diy制作的森林木屋,木屋前站着两个小纸人,屋顶还贴了个红唇贴纸。 打开的时候还被后桌的许思旭看到了。许思旭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当着全班人的面叫嚷了起来。没过几分钟,整个三班都知道自己收到了女生送的礼物。 毕梓云当时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没想到……居然是丽贝卡送的。 四中以前对他有意思的女生还真不算少,可在沽南还算是头一回。 毕梓云没有任何和异性相处的经验,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到该怎么接话。幸好没过多久,丽贝卡就被主持人们叫了回去。 离开前,丽贝卡还拔了下头发,对毕梓云俏皮地眨了眨眼。 芭蕾舞团过完一遍场,接下来轮到了管弦乐团上台。乐团成员都穿着正式表演的燕尾服,毕梓云拎着琴走上舞台,站上了最前方首席的位置。 随着前奏缓缓引进,他深吸一口气,将琴弓搭在了弦上。 ———— 今天一整个下午都是校庆彩排,高一高二年级受到不小的影响,下午的课都改成了小测或者自习。 高一十一班的教室里,语文老师正坐在讲台上,看着全班学生默写古诗词。窗外的大喇叭一直在响,被几首音乐来回洗脑了几遍,全班人都已经麻木了。 操场难得陷入了片刻的安静,语文老师正准备乘机讲上几句,只听到一阵交响乐由远及近,音调变得越来越响亮。 语文老师皱起眉头,表示非常不满:“怎么越来越吵,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紧跟着的是一段小提琴独奏,高亢激昂的琴声完全盖住了老师的声音。同学们只看得到老师的口型,却听不清她在说啥。 同桌写到了最后一段,发现前面还空着几句不会背,终于没辙了。 “方南,方南——”同桌悄悄小声道,“你写完了吗,写完借我抄下?”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方南回答。 可能因为窗外的乐声太响,方南并没有听到她说话。同桌只好偷偷倾过身子,朝方南的作业本瞄了一眼,想看看忘了的那几句是什么。 “……” 方南的笔还停在第二段的开头,后面一个字没写。 整个教室充斥着提琴的演奏声,他的笔尖陷在方格里,晕出了一道浅淡的墨痕。 ———— 整首曲子演奏完毕,主持人上台开始念词。毕梓云上前一步,和乐团众人一起向台下的观众鞠躬。 几位主持人热情洋溢地站在舞台上,向观众们介绍管弦乐团的精彩表演。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丽贝卡刚好就站在毕梓云的身边,轮到她念主持词时,丽贝卡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了毕梓云的身上。 结束谢幕,毕梓云刚准备跟着乐团一起下台,没想到舞台上突然会有意外发生。 他的琴上有个麦克风装置,主要是在舞台上起扬声的作用。麦克风和身后的电池绑在一起,中间连着一根长长的线。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绑在腰上的电池滑了下来,一半仍悬在毕梓云的腰间,一半垂在了舞台的地板上。 丽贝卡正跟着毕梓云一起退场,脚上的高跟鞋刚迈出步子,就被垂在地上的线绊了一下。高跟鞋发出“嘎吱”一声,毕梓云察觉到不对劲时,丽贝卡已经一脚踩空,往后倒了下去。 毕梓云眼疾手快,转身一把抓住了丽贝卡的手臂。 丽贝卡身上的礼裙本来就很沉重,连带着让毕梓云也失了重心,两人一前一后同时摔在了台上。 周艺看到前方发生的变故,心脏也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上台前偷偷解开了扬声器的固定带,是想让毕梓云在表演时当众出丑。没想到扬声器没在表演的时候掉下来,却在表演完后出了问题。 台下传来了一阵惊呼,管弦乐团的几名同学匆忙上前,将两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毕梓云问身旁的丽贝卡:“你没事吧?” 丽贝卡抱着被毕梓云碰过的手,整张脸都是红的。 回到后台,毕梓云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刚才摔那下没伤到手中的琴,于是便告别了丽贝卡,准备回乐团问清楚扬声器的事。 毕梓云刚离开不久,陈倪然就走了过来:“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倪然学姐。”丽贝卡低低喊了一声。 “嗯?” “学姐,你有喜欢的人吗?”丽贝卡问陈倪然。 陈倪然难得的脸红了一下,轻咳出声:“你,你问这个干嘛?” 丽贝卡听到了自己心底小鹿乱撞的声音。 “学姐,我觉得我 告状 八卦阵地哪家最强,校园贴吧当仁不让。 沽南一中吧本周最火的帖子,是一组校庆彩排现场的照片。照片共三张,是不明人士在彩排时抓拍的,主人公是丽贝卡和一名管弦乐团的男同学。 第一张照片,男生拎着一把小提琴,和穿着长裙的丽贝卡并肩站在聚光灯下。 第二张照片,丽贝卡侧目看着身旁的男生,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含情脉脉。 最后一张,也是最引人热议的一张照片。男生紧紧抓着丽贝卡的手臂,丽贝卡整个人微微前倾,抓拍的姿势像是她正在被男生拥入怀中。 高一的学生都知道六班这个叫丽贝卡的混血女孩。丽贝卡长着一副外国人的面孔,性格开朗且十分直率。刚开学的时候,许多男生都对丽贝卡展开过攻势,却全被丽贝卡拒绝了。 丽贝卡对追求者们说,你们都不是我的菜。 终于,混血小魔王的菜上桌了。 俊男靓女的组合十分养眼,这组照片刚在贴吧出现没多久,就被学生们顶成了热门。 快滚去学习:“这帅哥是几班的啊,怎么感觉有点面生?” 楼下跟着好几条回复,全是身披马甲的三班同学: “是我们班的转学生啦,这学期才转过来的。” “三班新台柱,欢迎诸君路过参观。” “我们班的宝藏男孩这就被盯上了?丽姐牛逼。” 还有少数几人在贴子里发表了对毕梓云的质疑: “学校不是不让染发吗?他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三班的同学不仅吃瓜跑在第一线,还尤其护短: 学生梦死:“人家那发色和丽姐一样,也是天生的,华哥在我们班专门说过的。” 过了几天,帖子的热度才刚刚降了一些,又有人在楼里上传了毕梓云拉琴的视频。视频录的比较短,只有十多秒,却并不影响新一轮的刷屏开始。 马上就是八十周年校庆,学校从今天下午开始就放假了。曹藩宇晚上想陪柳雪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便在午休间隙拉着方南来了食堂天台,准备先解决点老师布置的作业。 曹藩宇正跟着大部队在网上吃瓜,他顺着首页一路滑到尾,忍不住“啧啧”两声,将手机推给对面的方南:“你看看。” 方南正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公式:“等会儿。” 曹藩宇伸过头瞄了一眼:“你丫的这不是快做完了吗,还缺这一分钟?” 方南没回话,只是用手轻轻敲了下桌面,示意爸爸知道了。 十分钟后,他终于从试卷上抬起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五十五分二十六秒,慢了。” 曹藩宇总算反应过来了,人家方学霸不是在写作业,是在卡着时间拿作业题当模拟测。 两人的肚子同时传出“咕咕”声,方南镇定从容地掀开杯盖,开始吃起刚泡好的老坛酸菜面。 “你刚才要给我看什么?”吃到一半,他突然想了起来。 方南不提,曹藩宇差点也忘了这茬。他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把手机递给了方南:“喏,贴吧里最近在传的大新闻,我俩都认识的人。” 方南平时并不经常刷贴吧,有时候偶尔关注几条消息,还是被曹藩宇强拉着看的。方南接过曹藩宇的滑盖诺基亚,点开了屏幕上的大图。 照片里的男生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手上拿着把小提琴。整个人看起来白白净净,清秀中带着些腼腆。他比身旁的金发女孩高出大约半个肩,两人并排站在舞台上,看起来尤为和谐。 有人在照片上加上了校徽和校训,活脱脱把这张图p成了沽南一中的宣传海报。 见方南半天没吭声,曹藩宇一把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没想到毕梓云在台上还挺人模人样的,吧里大家都在讨论,说你校草的位置要拱手让人了。” 方南拿开曹藩宇的手,将手机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无聊。” 曹藩宇本来还想给方南多看几张,没想到方学霸两三口将手里的杯面吃完,就又掏出一张理综试卷,闷头做了起来。 果然年级第一就是不一样,在假期来临前依旧不动如山,连刷题都不带喘的。 将手机收回裤兜,曹藩宇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了一下。 最后一节课刚下,方南就又被老曹叫去了办公室。 和前几回不同,老曹这次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他招呼方南进来,欢欢喜喜地塞给他一张纸。 “校友企业奖学金,年级上给你申请到了一个名额。”老曹的眼尾都笑出了痕,“你看看有多少钱。” 方南低头看了眼表格上的数字,个十百千万。两万。 他又检查了一遍,确实是四个零,没错。 “这是校友基金会拨下来的专款,盖了章有法律效力的,之前年级给的资助你不要,这次你就安心拿着。”老曹顿了顿,“马上就要分班考了,你这学期就别再去兼职了,给我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上,听到没有?” “这周向日葵店庆,老板那里人手不够,我还得过去帮下忙。”方南说。 老曹捂额:“行,那就让你再去一周,之后不许去了。” 方南点点头没吭声,算是默认了老班的安排。 “对了,还有件事。” “明天校庆仪式上专门安排了奖学金授予环节,需要找个学生代表上去发言。你拿了最高的一笔奖学金,又是高一年级的第一名,年级上的意思是让你去。” 没等方南开口,老曹马上接着说道:“别跟我说些有的没的,这事就这么定了。” “你记着我之前和你说的。”老曹盯着眼前的男生,“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是你爸的。” “方广亮犯了罪,这辈子算是完了。可你不一样。读完三年高中,你要去上名牌大学,上完大学后还要步入社会。你未来的道路还很长,不要让他的过错影响了你的人生。” 每次提前这事,老曹就头疼。 曹家和方家算是至交,方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方南的性子虽然一直都有点冷,但从前的他和现在却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方南一进校就参加了篮球队和护旗班,没到半个学期就被推举成了校篮队长,高一上学期参加了许多校内活动。小到每周的篮球赛,大到开学典礼上的新生代表发言,每一次活动都能出色而稳重地完成。 身为十一班班主任,他知道班里有好几个女生都对方南抱着些不一样的小心思,不过这也正常,无论在哪里,这样出类拔萃的男生都很受人欢迎。 自从方家出了事,方南就退了护旗班,篮球也不打了,渐渐开始排斥起所有的集体活动。 虽然学习成绩依旧拔尖,但用自家那小子的话说,就是从方广亮失踪那天起,方南的灵魂就少了一丝活气,被他爸给带走了。 他让曹藩宇平时多开导开导方南,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最近鬼鬼祟祟在忙些什么,完全没发挥出任何作用。 他把方南身上发生的一切改变都看在眼里,却始终不知道对这孩子该如何是好。 ———— 方南确实不想去当什么学生代表,但他从来不忍拒绝老曹的好意。 他回班里收拾了一下书包,准备出学校去做兼职。顺便还要告诉老板娘一声,自己从下周开始就不去了。 沽南一中放了假,奶茶店的订单比往常多了不少。方南刚走进店里,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被老板娘塞了几个急单,让他赶快送进学校去。 方南看了眼订单的地址,都是送去高三教学楼的,要求最迟五点半前送到。 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他拎起袋子就往外跑,准备绕到东门那边走捷径。 幸亏他跑的速度够快,在最后一分钟将所有订单都送达了目的地。收完外送费,方南靠着过道喘了两口,准备歇一会再回店里。 刚顺着楼梯走到一楼,他就看到保卫处正向内敞开着门。室内站着很多人,都在围着屏幕上的监控看。 高三所在的笃学楼人流正对东门,人流量很大。学校将保卫处设在了笃学楼大厅,校内所有的监控屏幕都能在这里查取调阅。 人群中央那个深栗色头发的背影,方南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不知道毕梓云为什么会来保卫处,正准备从大门离开,就听见毕梓云说话了: “就是这里,麻烦停一下。” 保卫处内随即传出另一名男生的声音:“毕梓云,你他妈是什么意思?” “老师您看,这是后台那天的视频监控。四分二十秒的时候,周艺朝我走了过来,站在了我背后。就过了几秒,扬声器上的线就从后面掉下来了。” “毕梓云,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那时只是刚好从你背后路过而已,你怎么证明就是我弄掉的?” 方南认出来了,这是那个扬言要找人把毕梓云揍一顿的高二男生,周艺。 毕梓云的语气十分礼貌:“保安叔叔,能不能麻烦您把这里的画面再放大一些。” 他正指着墙上的大屏幕,转过身面向众人:“这是周艺手部的特写,从监控里可以看得很清楚,就是他把我背上的线扯下来的。” “就是因为这根线,彩排的时候才发生了意外。” “老师,我——”周艺慌忙开口想要辩解。 “好了,不用再说了。”里面传来了一名女老师的声音,“周艺,现在的证据已经非常确凿了。无论是出自什么样的原因,你的行为确实造成了意外的发生。幸好现场的同学反应及时,没有造成严重事故。” “后天的校庆演出,你可以不用参加了。回去好好反思一下,我也和你们班主任沟通沟通,看看要不要请你家长来学校一趟。” 站在半敞开的门外,方南亲眼看到,趁女老师转身教训周艺的功夫,毕梓云眨了眨眼睛,满意地笑了。 两人在足球场独处那天,毕梓云和他抱怨了一堆管弦乐团的糟心事。如果单看毕梓云人畜无害的长相,应该是那种蛮容易被人欺负的类型。 后来自己也时不时会想,这件事最后到底会如何收场。 方南微微勾起了唇角。 看来直接找老师告状,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 2012年微信还没普及,大家只能在贴吧里冲冲浪qaq。 (听从编编的建议,重新想了一个文名,还是大家熟悉的配方,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么么哒~) 感谢在2020-11-09 21:30:10~2020-11-10 22:0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校庆 毕秉峰作为优秀校友代表,受母校邀请回沽南参加校庆典礼,加上今天又有儿子的表演,他向研究院请了两天假,特地从外省赶了回来。苏丽娟心心念念盼着看宝贝儿子的演出,表现得比丈夫和儿子还要积极,天还没亮,就起床开始打扮。 “老公,你看这件合适吗?”苏丽娟转了个身,示意丈夫过来看。 毕秉峰刚拨通了个号码,对镜子前的妻子说了句“还行”,就点着烟继续到花园里打电话。 “你爸真的一点审美都没有,我这裙子是在专柜买的,不是vip客户还拿不下来呢。” 苏丽娟抱怨了一句。 她今天化了很浓的妆,身上穿着的全是奢侈品,脚底踩了一双高跟尖头鞋。根据毕梓云大致判断,这鞋跟至少十五厘米往上。 毕梓云看了眼时间,忍不住开口催自家老妈:“妈,快叫老爸去开车,黄老师要我们提前半小时集合。” 十分钟后,毕家三口人衣冠楚楚地上了车,准备出发去沽南一中。 为了接待前来观看演出的校友嘉宾,沽南一中包下了附近几个商圈的停车场。毕秉峰刚将车在停车场停好,就有学生志愿者过来接引。 毕梓云要去和乐团集合,刚下车就背着琴溜了。 走到一半,他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我的节目是第三个,记得看!”毕梓云远远朝老爸老妈喊。 “节目单上写着呢!”毕秉峰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臭小子。” 苏丽娟看到儿子小跑着离开的背影,觉得心都快要化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活泼得像个鸟儿似的。” 校方在操场安排了上千个座位,许多从沽南毕业的校友从全国各地专程赶来。毕秉峰刚带着苏丽娟入座,就发现周围坐着好几个多年没见的高中同学。 众人正坐在一起叙旧寒暄,舞台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两边的大屏幕同时开始播放校庆的宣传片。 影片开场,两个沽南的学生身穿校服,沿着乡间小路缓缓朝镜头走来。 “是小云,是我们家小子!”看到荧屏上的熟悉身影,苏丽娟激动地抓住了老公的手。 毕梓云和陈倪然刚出现在大屏幕,台下的学生区就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这不是丽贝卡的小男友吗?” “谁?” “你不逛贴吧的吗,就是前段时间吧里很火的那个……” 毕梓云引起的讨论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紧接着山下木屋的门被人打开,方南的俊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请问有什么事吗?”方南冷冷问道。 接过了毕梓云和陈倪然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导演给了方南的脸一个非常大的特写。 “我真的考上沽南一中了?” 方南低头看着手上的录取通知书,片刻后抬起头来,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青涩的笑容。 “哗”地一声,整个台下轰动了。 “妈呀这人笑得也太苏了吧,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这人不是我们高二的吧,咋们年级要有这样的帅哥,我怎么会不知道?” 与其他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一十一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学校到底给了方南什么好处,能让他说出那么羞耻的台词??” “南哥脸上在笑,恐怕心里已经在杀人了哈哈哈哈——” 十一班的方阵俨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尤其是曹藩宇,直接笑岔了气,一个没稳住,从塑料凳上摔了下来。 曹藩宇扶着旁边大柱的胳膊,缓了半天才喘过气来。 “你看出来了没,这笑是他硬挤出来的。”曹藩宇捂着肚皮,虚弱地靠在大柱肩上:“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奖学金颁发仪式上,观众们就见到了这位宣传片男主的真容。 苏丽娟一直在盯着片里的毕梓云看,本来见自家儿子的镜头只有那么一点点,心里还隐隐有些失落,结果看到方南上台代表学生发言,她又有些激动对旁边人说:“这孩子是我们家小云的好朋友,来过我们家住的!” “小云的朋友?”毕秉峰突然问了一句。 “对呀。”苏丽娟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人家小伙子可懂礼貌了,做早饭的时候还主动帮我打下手,没想到这么优秀。” 毕秉峰沉思了半响,开口道:“有这样的朋友是好事,总比四中那群天天鬼混的好。以后有机会,可以多请他来家里吃吃饭。” 听苏丽娟这样说,他才突然有些意识到,自己每天忙于工作,是不是太不关心儿子的生活了。 这还是小云自从上学以来,第一次带同学回家过夜,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才对。可这么重要的事,儿子一句都没和他提过。 小云小时候很黏自己,每次到要出差的时候,软软一只云朵就开始抱着自己的脖子哭,闹着不让爸爸走。随着小云渐渐长大,两人平日里沟通的时间越来越少,到现在上了高中,连在学校发生的事情都从来不和自己说了。 “下个月轮换岗,我和老张说一声,让他替我去北京吧。可以多在家里陪你们俩几天。”毕秉峰说。 苏丽娟知道老公是个工作狂,平时就算回到家还在忙项目上的事。听到毕秉峰这样说,她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说不去不行吗?” “我手底下有几个初级工程师,可以派过去先锻炼锻炼。”毕秉峰对苏丽娟说,“趁我在家,可以让小云把他朋友请回来吃饭,出去吃饭店也行。这小孩子挺优秀的,也到给小云培养人脉的时候了。” ———— 下个节目就是管弦乐团的表演。 毕梓云站在舞台的红色帘幕后。他穿着彩排时那身笔挺的黑色燕尾服,头发被化妆师用发胶作了造型,在人群里显得十分突出。 听到主持人上台时鞋跟发出的声响,毕梓云深吸一口气,微微捏紧了手中的琴弓。 今天是他在沽南的第一场正式演出,老爸老妈也在台下看着。他必须全力以赴,让周艺为首的那群人明白,他毕梓云可不是好欺负的。 幕布外传来陈倪然悦耳的报幕声,毕梓云竖起耳朵听着,却发现并不是在介绍他们的节目。黄老师从后台露出了个头,示意乐团众人稍安勿躁。节目顺序临时有变,让大家在原地安心等待就行。 看到礼仪队的同学们排队走上台,毕梓云松了口气,放了下手中的琴。 接下来应该是个颁奖环节,既然离表演还早,他先活动活动手指,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副校长上来说了近十分钟,毕梓云不太听得懂他的口音,只隐约听到“奖学金”什么的。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高一十一班方南同学上台发言,大家欢迎!”发言最后,副校长说道。 台前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是学生代表走上舞台,开始发言了。 毕梓云没想到,他再一次见到这个人,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两人如此之近,只隔着一道舞台的幕墙,他在里边,方南在外边。 方南应该是提前写好的讲稿,全程念得有板有眼,一丝情绪的起伏都没有。毕梓云听着听着,隐隐开始有些走神。 他那天要出钱让方南给自己补课,结果把方南给活活气走了。自那以后,两人好像就再也没有产生过交集。 自己想过要和方南道歉,可他这人平时脸皮厚,在某些人面前却薄得跟个饺子皮似的。 方南的声音正处于变声后期,清冷的声线中夹杂着些磁性的沙哑。他离话筒站得很近,近到毕梓云可以听见他换气时的呼吸。 毕梓云的耳尖动了动,心底像被羽毛轻轻拨了一下。 中计 方南的发言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开讲话,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投射在他的身上。 有面露赞赏之色的领导嘉宾,有满脸羡慕的学生家长,还有一群摄影社的同学正拿着单反疯狂地拍自己。 唯独没出现的,是自己父母的身影。 他知道母亲远在老家不会来。至于方广亮,已经被警方刑事拘留了,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方南刚入学时也当过一次学生代表,是在军训完后的汇报演出上进行发言。老爸那天临时有事出差,只有妈妈来了学校。 方广亮错过了儿子的汇报演出,心里觉得特别遗憾,特地买了几瓶啤酒,晚上约着自家儿子到小区的人工湖旁喝。 父子俩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半天相对无言。 方南对老爸说,我还是未成年呢,你也不怕带坏我。 “就喝一口。”方广亮搂过儿子的肩,“来,这杯是为了庆祝我儿子考上沽南,老爸替你干了。” 方南从回过神,主持人已经走上来,示意他可以随自己下台了。 “感谢方南同学的精彩发言。”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对观众道,“沽南一中的管弦乐图创办至今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曾在多个省市级比赛中为学校赢得荣誉。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校管弦乐团为我们带来节目《csárdás》。” 红色幕布缓缓向两侧打开,跟着男主持人下台前,方南回过头,看了一眼舞台上展开的大幕。 毕梓云就站在指挥台下,乐团的最前方。在一片寂静中,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一道聚光灯打在了毕梓云的身上。 他低垂着眼脸,右手紧紧捏着手中的琴弓。 方南知道,毕梓云这是又开始紧张了。 舒缓的背景乐渐渐响起,毕梓云的手搭上琴弦,右脚跟着音乐打起了拍子。 独奏部分开始后,毕梓云的手停止了颤抖。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方南看到了一种从没在毕梓云身上见过的眼神。 是骄傲的,自信的,独一无二的。 学校租的音响质量很好,交响乐的立体声回荡在整个操场上空。 苏丽娟一直在等着儿子的表演,毕梓云刚上台,她就拿起手机开始录像。 看着儿子在舞台上展示风采,苏丽娟的眼眶里隐隐有了水光。 毕秉峰知道老婆是个多么感性的人,看到她在一旁激动得不能自已,没有没多说什么,只是给苏丽娟递了几张纸巾。 苏丽娟怕自己哭花了脸上的妆,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着眼角,一边兴奋地对老公说:“老公,你看小云,表现得多好啊——” 毕秉峰揽住了老婆的肩,两人站在人群中,专注地看着大屏幕上儿子的表演。 演奏进了后半段,提琴拉出的音符流畅而清晰,带领着整首乐曲奔入了最高潮。 终于拉到最后几个小节,他屏息凝视着眼前的琴弦,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长音在舞台上奏响,毕梓云拉尽一弓,结束了整场表演。 放下了手中的琴,毕梓云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听着台下的掌声雷动,深深松了一口气。 我做到了。毕梓云心想。 刚回到后台,毕梓云就被神采飞扬的丽贝卡拦住了。 兴许是早有计划,她抱着一束花就朝毕梓云跑了过来。丽贝卡将手中的马蹄莲递给毕梓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毕,你今天真的好棒!” 刚下台就被女生抱了个满怀,毕梓云着实懵了一下,无所适从地僵在原地。 “丽贝卡,轮到你上台了!”陈倪然远远喊道。 “来了学姐!”丽贝卡回了一声,对毕梓云柔声说:“花里有张卡片,是专门写给你的。” 话音刚落,她便拎着礼裙满脸羞涩地跑了。 毕梓云:“……” 他还没从演出的紧张劲里缓过神来,又被丽贝卡的突击弄得不知所措,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着花在原地呆了半天。 回到休息区,毕梓云从包花纸里翻出了一张印着卡通图案的贺卡。 “今晚聚餐完去看电影吧~八点半,上嘉影城见。by rebecca” 毕梓云盯着卡片看了半天,确认自己没有会错意。 如果去的话,自己对丽贝卡完全没那方面的意思,属实渣男行为。 不去的话,白让人家女生等自己半天,也是渣男行为。 毕梓云扬起头看着天,有种欲哭无泪的绝望。 ———— 校庆所有的演出在下午就全部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入夜之后的烟花汇演。 学校平时管得严,小情侣们谈恋爱总是偷偷摸摸的,就怕被藏在角落里的教导主任抓个现行。 可今晚与平时不同,学校开放了操场和活动广场的区域,让同学们可以随意在室外欣赏烟花。老师们知道小情侣们要出街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就让这群小崽子们放肆一晚。 校方给所有参与校庆表演的演出人员发了餐券,可以凭券去沽南对面的商场免费就餐。校庆表演刚结束,黄老师就下了通知,让艺术团的同学们一起去“胖掌柜”聚餐庆祝。 因为和周艺之间的矛盾,毕梓云和乐团的人并没有混得太熟,虽然管弦乐团都坐在一桌,却都是互相认识的人在聊天。毕梓云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和大家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毕梓云沉默地听着周围的人聊天,直到丽贝卡走过来找他:“毕,你要过来我们这桌吗?” 接到丽贝卡的邀约,毕梓云顿时陷入了两难之中。 尴尬的气氛和异性的相处,他无论选什么,处境好像都很艰难。 经过脑海中的一番天人交战,毕梓云对丽贝卡客气一笑:“没事没事,我们这边快上菜了,你们先吃吧。” 丽贝卡卸下了白天的舞台妆,换了一条漂亮的印花裙子。她看起来仍不死心,干脆凑到了毕梓云的跟前:“来吧,我们那边坐着的人你都认识,黄老师,倪然学姐,还有方南他们——” “……方南也来了?”毕梓云惊讶地开口。 两分钟后,丽贝卡带着满脸复杂的毕梓云走了过来。 陈倪然坐在方南旁边的位置,害羞地和毕梓云挥了挥手,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拘谨。黄老师见毕梓云过来了,连忙拉出身边的空位:“小云啊,来这边坐。” 毕梓云坐到了黄老师身旁,丽贝卡扬起笑容,跟着毕梓云一起坐下了。 他咳了一声,抬手向对面的方南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南哥。” 方南向他点了点头:“嗯。” 大桌上很快就上了一个鸳鸯锅,方南和毕梓云看着面朝自己的锅底,一同陷入了沉默。 “我不太能吃辣,我——” “要不我们换个位置吧。”毕梓云马上说,“我这人无辣不欢,哈哈。” 在一桌人的注视下,方南和毕梓云同时起身,毕梓云来到陈倪然身边坐下,方南则坐到了黄老师和丽贝卡的中间。 方南听到身边的丽贝卡轻轻“啊”了一声,语气里好像带着点淡淡的失落。 桌上的人渐渐开始动筷,方南喜清淡,并不爱吃太油腻的食物,只少量吃了一点点。喝完一碗热腾腾的底汤,他朝毕梓云那里看了一眼,发现这人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夸下海口说自己无辣不欢的毕同学满脸绝望,辣得嘴唇都红了,吃一嘴辣锅灌一口可乐。 “方南,在想什么好事?”黄老师笑着说,“拿了两万块奖学金那么开心呢?” 众人纷纷向方南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方南随即低下头去,面无表情地盛了一碗汤:“没有。” 方南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是什么时候扬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人不停在吸溜嘴还硬着头皮吃辣的样子,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愉悦。 毕梓云被重庆火锅辣得头昏脑胀,听到黄老师这样说,他也一下子好奇了起来。 舔了舔红彤彤的嘴唇,毕梓云抬起头来,也想看看方南开心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结果他一朝方南看过去,方南就又马上移开了目光。 行吧,这人还真是记仇,连半分眼神都不愿施舍给自己。 火锅局一直吃到了八点,有部分同学想回去看烟花汇演,就约着一起往学校走。 方南不知什么时候也离了桌,毕梓云扫了一圈,发现周围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 毕梓云看着对面坐着的丽贝卡,觉得自己还是条怂狗。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委婉地拒绝丽贝卡的邀请,就看到丽贝卡从书包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朝自己走了过来。 “毕,电影八点半就开始了,我们走吧。”丽贝卡递给了毕梓云一张电影票,碧蓝色的大眼睛对着毕梓云友好地眨了眨。 毕梓云低头一看,八点半场,电影名字叫《复仇者联盟》。 上嘉影城在商场七楼,沿着电梯一路上去就到。 一路上,毕梓云的内心都非常煎熬。以前在四中的时候,有些朋友就爱在学校里随意撩妹,和一个妹子出去约会几次就开始寻觅下一个对象。毕梓云以前一直对这类人嗤之以鼻,想想自己现在的行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和那些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好歹人家敢直接拒绝女生,结果自己倒好,连个屁都不敢放。 刚上到七楼,毕梓云还是把心一横,决定和丽贝卡坦白。 人家女孩子一片真心,他不能随便辜负了她的好意。 “那个,rebecca,其实我——” “嗨,你俩终于来了!” 影院休息区的长椅上坐着两人,陈倪然手拎着两杯可乐走上前,笑着递给毕梓云和丽贝卡一人一杯:“电影快开场了,我俩等了你们好久,刚才还在说你们怎么一直没来。” 丽贝卡脸上也扬起了笑容:“走吧走吧,先进去再说。” 两个小姐妹欢快地挽着手先进去了,毕梓云看着站在一旁的方南,眼中露出了一丝患难兄弟的同情。 方南手上拎着两瓶冰可乐,整个人已经冻成了一座人形冰雕。 “《复仇者联盟》?八点半场?” 毕梓云扬了扬手中的电影票,问方南。 “嗯。” 方南说。 “你这也是被先斩后奏了?”毕梓云看了一眼不远处手拉手的两个女生。 敢情是这两人早就计划好的,同时对喜欢的人展开攻势,还是合作共赢型的那种。 方南满脸一言难尽。 片刻后,他缓缓朝毕梓云点了点头。 ※※※※※※※※※※※※※※※※※※※※ 明天要带家里的猫猫去做绝育,如果不能更的话会提前和大家说,感谢仙女们的支持_(:3''∠)_ 触碰 上嘉影城今晚座无虚席,观众基本上都是是放了假的一中学生。 丽贝卡和陈倪然选的座位在影厅最后一排的正中,倒是处绝佳的观影位置。一行四人入座之后,毕梓云才发现方南正好坐在自己的左手边。 难得能把方南约出来,陈倪然心里紧张得不行,一直在座位上坐立不安,心中斟酌着要和方南聊什么。丽贝卡倒是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毕梓云身边,掏出手机开始换着各种角度自拍,还有意无意把毕梓云也拍进了画面。 毕梓云吸了一大口可乐,问身边的方南:“这是什么类型的电影,科幻片吗?” 方南被他给问住了:“……” 毕梓云却好像并不期待他会回答,低头看起了介绍册。 过了一会,方南低下头掏出手机,在搜索框输入了《复仇者联盟》五个字。 他其实很少看电影,对这部新上映的欧美片也没有太多了解。但看毕梓云起对这部电影那么好奇,他还是想先在网上查好资料,再告诉毕梓云。 看完几个影评,他正准备开口,就见毕梓云已经和丽贝卡聊了起来。 丽贝卡兴致勃勃地对毕梓云介绍着剧情:“这部片在欧美上映的时候反响特别好,讲的是一群超级英雄——” 方南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把手机收了起来。 自己明明并不是多事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查了半天。 除了初一的时候老爸带自己去人民剧院看过一回《阿凡达》,这还是毕梓云头一回在电影院看3d电影。毕梓云被荧幕上眼花缭乱的特效牢牢吸引,完全移不开视线。 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在高楼大厦间展开着激烈的战斗,陈倪然被接连不断的爆炸场景吓得一缩,向方南的肩膀靠了靠。 女孩的长头发贴近肩膀,方南身形一僵,手下意识地扶上了右边的椅把。 毕梓云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荧幕,突然感觉手背上多了丝冰凉的触感。 他不由一怔,低下头朝椅把看了过去。 方南显然也马上发现了不对劲,两人的肌肤一触即离,速度快得像是没发生过。 过了半晌,方南盯着前方的大屏幕,对毕梓云开口道:“不好意思。” 方南的脸隐在黑暗当中,毕梓云一时半会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咳,没关系没关系。”毕梓云忙说。 影片里跌宕起伏的剧情还在继续,回荡在整个影厅内的剧烈打斗声,此刻全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只是和方南的手短短接触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就浸出了薄薄一层汗。 毕梓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脑子里一团乱麻。 是从没和别人有过亲密接触还是怎么的,为什么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 影片进入到最后半小时,层出不穷的动作场面充斥着整个大荧幕。 到了最高潮的部分,丽贝卡看得入了迷,整个身体微微向前倾,一把抓住了身边毕梓云的手臂。 丽贝卡抓住自己的时候,身上并没有产生和刚才相同的反应。 况且方南并不是异性,他和自己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男生。 这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他越想越心烦意乱,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的方南。 方南正在神情专注地看着大屏幕,并没有任何异常。 看来应该是电影院的空调开得太冷,自己想多了。 片尾曲响起,观众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排队离开影厅。 “这部电影预算应该很高吧……” 四个人边聊边往商场外走,陈倪然看得意犹未尽,主动对身旁的方南开口。 “听说成本两亿多。”方南说。 喜欢的人终于肯和自己多说几句话了,陈倪然隐隐有了些小雀跃。但她发现,方南刚才说话的语气有些紧绷,脸上的表情也不太自然。 根据女人的直觉,方南这不会是害羞了吧? 她心里渐渐有些小鹿乱撞起来。 电影散场已经十点多。女生的家长都不允许孩子在外面玩得太晚,陈倪然和丽贝卡的家长早早就在商场外停好车,等着接孩子回家。 两个女孩不敢和家里说和男同学出来玩,只说是两人约着一起看电影,看完就回家。 两人和毕梓云方南在商场里道了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毕梓云见时间也不早了,找方南借了手机,拨通了老妈的电话。 “妈,你和爸在哪呢?我们这边已经聚完了,来接我下。” “喂,喂——”苏丽娟那头的声音十分嘈杂,信号也不是很好,“听得见吗……是小云?” “你爸今晚上高中同学聚会,我俩还在ktv呢。”苏丽娟大声说,“你和同学在一起吗?” “嗯。”毕梓云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方南,“和朋友一起。” 怕老妈多疑,他又补了一句:“是男生,上次来过家里的。” 苏丽娟那边传来了一阵嘈杂人声,听起来是有一群人在同时起哄喊她的名字。 “小云啊,你再在学校等一下我们?”苏丽娟说,“你爸喝了酒不能开车,我十二点以前开车过来接你。” “那我打车回去——” 电话那头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苏丽娟匆匆挂断了电话。 毕梓云把手机还给方南:“我妈已经嗨了。” 方南疑惑地看着他:“?” “我爸妈在唱k,说是十二点才来接我。”毕梓云心很累,“你不知道,ktv就是我妈的主场。她以前是专业学声乐的,每次只要去ktv,连唱二十首都不会尽兴。” 老妈说十二点来接算是保守估计,唱嗨了估计还得更晚。 毕梓云站在路边准备拦的士,方南陪着他一起等。 路边停下一辆空车,毕梓云和方南道了别,钻进了车里。 车门还没关,毕梓云就又从车里钻了出来,整个人都蔫了:“不对,我没带家里的钥匙……” “回我宿舍等吧。” 方南说,“今晚有庆祝活动,宿舍区没门禁。” 毕梓云其实不想在外面待太晚,但听方南这样说,他又隐隐有些心动:“那也太打扰了,还有你舍友他们——” “四个本地的都回家了。”方南顿了顿,“另外一个去二中找女朋友了,应该很晚才回来。” 毕梓云在心里想了想,觉得跟方南回宿舍倒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学校操场上现在肯定全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他一个单身狗坐在边上旁观,怪别扭的。 沽南的男生宿舍楼就坐落在北门对面,和商场离得很近。方南带着毕梓云走近道,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宿舍楼下。 方南的寝室在五楼,宿舍楼内没有电梯,需要沿着楼梯一路爬上去。 他向毕梓云伸出手,示意毕梓云把手上拎着的琴盒给他。 “唉不用——”毕梓云连忙挥手拒绝。他一个大爷们,拎个琴盒上几层楼梯难道还能累着不成? “楼道灯坏了,路窄容易踩空。”方南一边说着,一边将琴盒背在了肩上。 跟着方南一路上到五楼,毕梓云觉得自己好像还挺给男同学丢脸的。 方南掏出钥匙打开了男生寝室的门:“请进。” 学校的寝室都是六人间,按理来说应该挺拥挤。 毕梓云大略扫了一圈,却发现室内比自己想象的干净不少。 寝室里有三个上下铺,中间放着两张公用的桌子和六把椅子。卫生间和洗手台离阳台很近,窗前挂着根长长的晾衣绳。 方南指着靠近窗边的下铺,让毕梓云坐。 虽然学校发的被套床单都是统一样式,方南的床铺看起来却比其他几人要整洁。床前挂着一道印着鲸鱼图案的深蓝色帘子,床上摆着个折叠木桌,桌上摊开着一本没做完的练习册。 靠近床铺的桌椅是方南使用的区域,上面只摆着一个文具盒和几本教辅,不像其他几名同学的领地,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例如文具,篮球杂志什么的。 方南的所有东西加起来,用一个纸箱就可以装走。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把这里彻底清空,不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毕梓云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这间宿舍里的其他人都是在这里生活,只有方南,把这里当成了一个临时停靠,却并不久留的地方。 方南看出了毕梓云的疑惑,对他开口:“我这学期才住进来的,没带多少东西。”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毕梓云。 毕梓云这才发现,方南的柜子底下垒着几个球鞋盒,全是之前在网上价格炒得很高,却很难买到的热门限定款。 方南的家境到底怎么样?为什么看起来并不缺钱,却每天都省吃俭用,一副吃了这顿就没下顿的样子? 他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本地人吗?” 方南点头。 “你家离学校很远吗,为什么不走读啊?” 毕梓云见方南垂下视线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过一会儿,方南开口了:“我家住紫金苑那边,不远。” 毕梓云蓦地睁大了双眼。 “你家住紫金苑?!” “我家在帝豪官邸,就在紫金苑的旁边!” 他当然知道紫金苑在哪儿了。自己家附近全是高档小区,紫金苑是其中房价最高的一个楼盘。里面全是独栋别墅,还有个大高尔夫球场,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 老爸当时本来想在紫金苑买房,结果没拿到购房资格。 毕梓云愈发好奇了。 方南家既然那边有钱,他干嘛每天下午都在外面兼职?还有那天在办公室里见到的警察,到底来找方南有什么事? 毕梓云扭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暗自打量着坐在椅子前的高个男生。 这人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 两个楼盘的名字我编的,真撞了大家就是小方小毕的好邻居(づ ̄3 ̄)づ 感谢在2020-11-13 21:48:39~2020-11-15 20:2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稚气 窗外升起一道刺目的光,银白色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天幕中炸裂开来。 楼内传来喧哗人声,宿舍区的阳台上人头攒动,许多住校生凑到窗前,看着夜空被烟火照亮。 七彩花伞接二连三在夜幕中绽放,绚丽的银白色火花从高空中洒落。正在聊天的两人也同时望向窗外。 毕梓云欢呼出声:“放烟花了!” 他从床铺上站起身,三两步跑到了阳台上,挥手示意方南赶快过来看。 方南张口对毕梓云说了句什么,却被窗外 “噼里啪啦”的一阵爆炸震响盖住了说话声。 毕梓云的嘴角微微向上扬,指着耳朵对方南喊:“你过来说!我——听——不——清!” 方南刚走到窗前,便迎面撞上了毕梓云的目光。 毕梓云眼角的笑意还没散尽。夜空中璀璨盛放的烟火,此刻全化作映在他眼中的闪烁光影。 “你刚才对我说什么来着?”趁烟花燃放的间歇,毕梓云问他。 方南站到了毕梓云的身旁:“烟花放完,我和你说。” 刚开学的时候,毕梓云问过他一个问题: “我和你算认识不?” 他当时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家里出事后,他便一心扑在了学习和赚钱上,只想好好努力,用功读书。等高考过后,就可以逃离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有天进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听到语文老师和老曹说自己这学期变孤僻了很多。的确,几个以前经常一起打球的兄弟也渐渐不联系了,自己只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曹藩宇还有来往。 有没有变孤僻他心里并不清楚,不想和外界产生过多接触倒是真的。 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下,毕梓云背着他那个沉重的琴盒,冒冒失失地从充满敌意的世界中闯了进来,将自己这颗裹得密不透风的拉开了一条口子。 自从和毕梓云有了交集,他突然觉得,去认识和了解一个新的人,好像也不错。 校庆烟花汇演盛大却短暂,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毕梓云站在窗前等了半天,确认汇演已经全部结束,这才意犹未尽地转过头来:“烟花放完啦,你说吧。” 看烟花时的那阵亢奋劲已经过了,毕梓云的上下眼皮已经困得打起架来。他靠在洗手台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看着面前的方南。 方南:“你听说过‘2.13’事件吗?” 毕梓云揉了揉双眼,如实地摇头:“没有。” 方南掏出手机,输入几个字后递给了毕梓云。 毕梓云眯着眼睛看了手机屏幕半天,猛地抬起头看着方南,人又精神了。 “这人是你爸?!”他手一抖,差点把方南的iphone4s扔出窗外,“‘2.13’高速交通事故,肇事的是你爸?” “是我爸公司的司机。”方南说。 “那——” 方南拿回手机,又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几行字,本地新闻页面跳转到了全国热点资讯。 毕梓云接过手机,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 “‘3.20’特大走私案侦破工作获得重大进展,上海警方已成功逮捕重大嫌疑人方广亮……” “这是我爸。”方南平静地对毕梓云说。 ———— 校庆结束后不到两周就是期中考试,学生们刚收假回学校,就又要开始准备下一次考试。 演出那几天的事情太多,毕梓云差点忘了还有期中考这茬。想起不久前和老妈大吵的那一架,他觉得这次又要完了。 毕梓云临时抱了几天佛脚,好歹把王母娘娘教过的几个公式背熟了。至于考试的时候能不能活学活用,并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校庆那晚和方南聊了很久,毕梓云觉得从那以后,方南已经把自己当成朋友了,为此还喜滋滋了好久。 以后如果有人问,毕梓云何许人也? 沽南至尊学霸,年级最强南哥寥寥数友之一。 方南应该也在认真准备期中考,这段时间很少在学校里碰到。毕梓云还记得老爸的吩咐,等期中考考完后,他得请方南回家吃顿饭。 用老爸的话来说,就是“要和优秀的人构建友情,保持交流。” 理综考试刚收完卷,毕梓云第一个出了考场,拎着透明笔袋就往二楼跑。 上次月考,他的名次比刚进校时稍微升了一些,但仍然还在五楼几间吊车尾的考场。他要赶去一考场门口堵方南,趁老爸老妈今天都在家,约着方南一起回家吃饭。 借此机会还可以向老爸证明,自己和人家的关系确实不错。 毕梓云刚跑下二楼,就见一考场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单脸熟的就有年级田主任,十一班班主任曹老师,曹藩宇和……咦,方南恰好也在。 他并不想上前打扰,于是站在了二考场门口,等着方南那边完事。 门口四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曹藩宇,一直在紧紧握着拳头,咬着牙低头不说话。 田主任站在曹藩宇身边,正和曹老师说着什么。曹老师的目光全程没看主任,只是死死盯着站在跟前的儿子。 还没等田主任说完,曹老师就抬起手掌,狠狠扇了曹藩宇一巴掌。 曹藩宇捂着脸缓慢抬起头,面带倔强地看着眼前的父亲。 曹老师一把抓过曹藩宇肩上的单肩包,拉开拉链取出一叠信纸,然后把书包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旁边两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曹藩宇低吼出声,上前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想把他手上的信纸抢回来。 毕梓云看到那叠厚厚的书信,心也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见过这类信纸的样式,之前在十一班门口等方南的时候,曹藩宇曾递给自己一封类似的信,让他帮忙转交给柳雪婷。 “曹藩宇,你冷静——”方南按住了曹藩宇的肩,示意他不要冲动。 曹藩宇一把甩开了好哥们的手,对父亲吼道:“把信还给我!” 曹老师将信纸塞回裤兜里,对一旁的方南说:“你居然也一直配合他瞒着我。方南,我对你很失望。” 方南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待会让汤老师把那名女同学的家长请来学校,然后把这些信交给他们。”曹老师说,“曹藩宇,至于你做的这些破事,之后我再慢慢算。” 曹藩宇听到父亲这番话,满脸难以置信:“你不能告诉她爸妈!她家里管得特别严,要是知道了会打断她的腿的!”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老子,今天就给我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曹老师的嗓门也变大了,“跟我来办公室!” “是我主动骚扰她的,她并没有同意!”曹藩宇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恳求,“爸,求求你,别去找雪婷麻烦,求你了——” 曹老师看着面前的儿子,活生生被他给气笑了:“曹藩宇啊曹藩宇,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做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女孩子家自己不情愿,又怎么会出这档子事情?” 曹老师带着曹藩宇朝办公室走去,父子俩一路上还在边走边吵。 田主任在原地和方南说了几句,示意他可以先走了。 刚背着书包转过拐角,方南就看到了站在二班门口的毕梓云。 毕梓云显然也被刚才的场景吓到了,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他原本准备今天邀请方南去家里吃饭,此刻突然想想,又觉得要不还是算了。 曹藩宇是方南玩得最好的死党,曹藩宇出了事,方南应该也没什么心情去别人家做客。 毕梓云还在脑子里胡思乱想,方南已经朝他走了过来:“毕梓云?” 方南见毕梓云半天没说话,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说:“你找我?” 毕梓云语气复杂地“嗯”了一声。 结果到了最后,他还是和方南说了家里请他过去吃饭的事。本来以为方南会一口回绝,没想到方南思忖了片刻,开口道:“你方便等我一会儿么?” “其实今天不来也没事的,我爸和我妈也——” “麻烦你和叔叔阿姨说一声,让他们久等了。”方南说,“我现在得去看一下曹藩宇怎么样了,你给我个详细地址,我等会骑车过来。” 毕梓云连忙说:“我等你一起吧,不急的。我妈做饭做得晚,估计还要好久才能开饭。” 他用方南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便和方南一起朝着年级办公室走去。 两人在办公室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人出来。 在走廊上站了半晌,毕梓云忍不住问方南:“曹藩宇和柳雪婷的事……被发现了?” 方南点点头,说:“比这个严重一些。” 毕梓云:“……难不成有了?” 方南有些无语地看了毕梓云一眼,想看看这人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曹藩宇和柳雪婷周三晚上在学生广场见了一面。”方南顿了顿,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形容合适,“他俩,那晚做了点事,被路过的人拍到了,照片两小时前出现在了贴吧里。” 毕梓云接过方南递来的iphone4s,打开了手机里存好的截图。 他自己也在吧里当过一段时间众人议论的对象,知道网络传播的威力有多大。但看到帖子底下的近千条回复时,毕梓云还是实实在在惊了一下。 两个小时,近千条回复,还是刚刚考完试,这贴爆了。 “老曹已经找人把帖子删了,但是图片已经传到了外校。”方南说,“现在二中和四中的吧里也都是这些内容。” 拍摄几张照片的时候光线有些暗,但仍然能被沽南的学生一眼看出来,是食堂后面的学生活动广场。 画面里有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两人都穿着沽南的蓝白校服,女孩靠着男生的胸膛,男生则将女孩紧紧搂在怀中。 图片拍得不太清晰,只能通过女孩头上的黄色发夹来辨认身份。 “这也没什么啊……”毕梓云忍不住说。 之前他在舞台上扶丽贝卡的照片,被别人拍成了错位图,好像他是在搂着丽贝卡不放,劲爆程度完全不输于这张。 他的手指划了下屏幕,手机跳转到了下一张照片。 在这张照片里,曹藩宇正轻轻捧着柳雪婷的脸,深情地亲吻着怀里的女孩。两人的嘴唇紧紧贴合在一起,带着些许年少的懵懂,青涩和无知。 路灯投下的柔光洒在他们的肩上,像是藏在斑驳树影里独一无二的小秘密。 毕梓云的手僵在了屏幕上空。 他发现身边站着的方南也在和自己一起看着这张照片。 “曹藩宇是真的很喜欢柳雪婷啊。” 毕梓云觉得耳根有些发烫脸,对身旁人干巴巴地说道:“真好。” “嗯。” 过了一会,他听到方南说。 ※※※※※※※※※※※※※※※※※※※※ 感谢在2020-11-15 20:28:37~2020-11-16 20:5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ya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偏科 期中考试完,各个考场的试卷都被陆续送到了办公室。 来往办公室的人越来越多,方南和毕梓云站在门口,像两尊站在年级办公室门口的门神。 “我回去发短信问问曹藩宇怎么样了,我们先走吧。”过了十多分钟,方南对毕梓云说。 毕竟要去别人家里做客,不能让主人家等自己太久。 毕梓云在路边拦了辆的士,两人打车回了帝豪官邸小区。 “车费多少?”方南下车的时候问。 毕梓云眼疾手快地拉住正在掏钱包的方南,给司机递了张二十:“师傅,给。” 见方南脸上欲言又止,他忙说:“车费我先付了,下回请我去向日葵喝奶茶,行不?” 方南点点头,总算没再说什么。 毕梓云暗暗松了口气。他了解方南的性格,肯定不想让别人破费。 但他哪能让方南自己出钱,二十块,方南得去兼职两天才能赚回来。 上回来毕梓云家是夜里,方南并没有特别留意。今天才发现,帝豪官邸门口立着个大岗亭,岗亭里坐着的保安都穿着单排扣的西式制服,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 毕梓云拿出门卡,在门禁处一刷,四个保安全部从岗亭里站了起来,齐齐对毕梓云鞠躬:“欢迎业主回家!welcome back home!” 毕梓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辛苦了,辛苦了。” 同样是高档小区,以前自己家住在紫金苑的时候,物业都挺正常的,帝豪官邸这也太…… 方南被这热情的欢迎方式雷了一下。 毕梓云带着他穿过长长的林荫大道,沿着人工湖往前走。方南隐约有些印象,毕梓云家就在人工湖的边上,房子前还有个小花园,周围的景观特别好。 苏丽娟早早就站在花园门口,等着儿子回家。远远看见两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近,苏丽娟朝屋内喊了一声:“老公,小云带同学回来啦!” 这还是方南第一次见到毕梓云的父亲。 毕爸爸身上的穿着十分讲究,手腕上的表也价值不菲,一看就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毕秉峰主动朝方南伸出了手:“是小云的同学吧,快进来家里坐。” 方南和毕爸爸握了握手,礼貌道:“叔叔阿姨好,今天叨扰了。” 毕梓云见两人开始你来我往地客套起来,忍不住开口:“你俩能不能别说些有的没的了,快进去吧进去吧,我饿啦!” 苏丽娟敲了儿子后脑勺一下:“不懂事的小子,看看你同学,多有礼貌。” 毕梓云朝方南吐了下舌。跟着老爸老妈进了家门。 苏丽娟进厨房端菜去了,毕秉峰则开始问起毕梓云期中的考试情况。 方南看着对面的毕梓云父亲,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自家老方。 方广亮平时手头也挺阔绰,给家里买了大房子和好几辆车,却每天都穿着洗褪色的夹克和十元店里买的腰带出门应酬。比起毕爸爸,两人的形象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就是这样一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男人,陪伴自己走过了人生的头十几年。 毕秉峰同时也在打量着桌对面的少年。 在研究院打拼那么多年,已经坐到了那么高的位置,他自然有一套如何识人的方法。 这个姓方的少年看似腼腆内向,沉默寡言,其实是在刻意收敛起了身上的锋芒,想给陌生人产生一种他无棱无角的错觉。 实际上,这男孩心里十分有主见,也很清楚他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之前听儿子提起过,他是沽南高一年级的第一名。学习出色,加上外形条件也出众,这样的学生今后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毕秉峰观察了一会儿方南,觉得儿子交朋友的眼光还不错。 他又看了看坐在方南旁边的自家小子,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和丽娟只有小云一个独生子,从小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溺爱着养大。尤其是丽娟,简直把他宠上天去。 这也致使小云现在已经十六七岁了,却仍然是一副天真无邪,自由散漫的样子。虽然拉琴拉得还不错,可一直都不太爱学习,非常令自己头疼。 毕梓云完全不知道老爸正在暗地里剖析着方南和自己,他看到刚刚上桌的沙姜鸡,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拿起筷子就要开吃。 苏丽娟站起身:“唉,都先别吃菜,先把我熬的莲子汤喝了。” 方南拾起汤勺,对毕妈妈说道:“您离得远,还是我来吧。” 他拿起小碗,分别给两位长辈盛了两碗,正要给毕梓云舀汤,发现毕梓已经拣了一大块鸡肉,正放在碗里乐滋滋地吃。 “整天没大没小的。“苏丽娟佯骂了儿子一句,“来来来,别管他,我们喝。” 毕秉峰苏丽娟夫妇喊方南来家里吃饭,一是想巩固下年轻人们的友谊,二是借机想让方南分享些学习上的经验,让儿子好好听听。 “小云那个数理化,是真的让我们头疼。”苏丽娟说,“小南啊,你有没有什么学数理化的诀窍,可以和这小子讲讲。” 毕梓云翻了个白眼。也辛苦老妈能憋那么久,这不,还是回到正题上了。 方南喝了一口汤:“他文科挺好的,其实没必要去死磕数理化。” “可也不能太偏科了,上个月他们班主任专门给我们打电话,说他这成绩拖了班上不少平均分……” 方南听完毕妈妈抱怨,看了眼身边怂成狗的毕梓云:“上次考完月考,我们班语文老师还拿他的卷子来班上传阅,好像说是全年级唯一一个阅读理解和作文都拿了满分的。他的成绩可能会有些偏科,但不至于会拖平均分。” 毕梓云差点被鸡肉噎了下,方学霸这是怎么了,不说他平日里那堆鸡汤语录就算了,居然还会帮着自己说话? 饭桌上的话题还在继续,讨论的对象却已经从毕梓云转到了方南自己身上。 “方南,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毕秉峰给方南碗里夹了只螃蟹。 方南正准备开口,就被毕梓云打了个岔:“方南爸妈在外地工作,不在这边。” 方南夹起毕爸爸给的蟹腿,缓缓点了点头:“嗯。” “在外地工作还挺辛苦的,看你这样子就挺自立的,不像小云——” “爸,妈,快吃饭,都放凉了!”毕梓云连忙说。 老爸老妈这话题找的,都快戳到方南的痛处了,得赶紧阻止才行。 他并没有看到,在自己开口帮方南解围时,方南的目光落在他碗里的沙姜鸡上,低垂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吃完晚饭,毕秉峰和苏丽娟要出门拜访朋友,叮嘱毕梓云好好招待同学。 毕秉峰的车刚倒出车库,毕梓云就兴致勃勃地对方南说:“我带你上楼看看?上回你来太晚了,都没来得及给你看我的私人收藏。” 方南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跟着毕梓云沿着楼梯上到二楼,毕梓云首先打开了卧室旁的门,对方南介绍:“这是我的练琴房。” 率先进入方南视线的,是一台落了灰的雅马哈钢琴。钢琴上摆着一束假花和一个相框,相框里放着一张铅笔画,画像里的人就是毕梓云自己。 “这是初三的时候我们班女生送的,我觉得画的挺像就留下了。”毕梓云说,“她是学素描的,听说学了好多年了。” “她暗恋你?”方南问。 毕梓云:“没有啊,就是普通同学。” 方南拿过相框,指着画像左下角的几行小字:“这是首藏头诗,连起来就是‘毕梓云我喜欢你’。” 毕梓云低头揣摩了半天,突然惊讶地抬头看着方南:“真的,我之前都不知道……” 方南:“……” 原来这人不知道这幅画代表着什么。 当年那个女孩看到毕梓云收下了这份暗藏情谊的礼物,说不定还在暗地里激动了好久。 钢琴旁边摆着个谱架,架上放着两张小提琴的乐谱。毕梓云蹲下身,打开了谱架后面大柜子:“你看。” 方南走近一看,发现柜子里放着三个琴盒,看尺寸分别是小号,中号和大号。 “这把,”毕梓云指着最小的那个琴盒,“是我五岁刚开始学琴时用的琴。那时候我个子特矮,老师把琴架调到最低,我都看不到上面的谱子。所以每次练琴的时候,我妈都只能在旁边举着。” “这两把,是我八九岁和十二三岁那会儿用的琴。”毕梓云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上高中以后我个子撺得太快,就开始用现在这把成人琴了。” 方南看着琴盒上贴着的赛亚人贴纸,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小时候的毕梓云。 小小的男孩拎着半身高的提琴,手握长长的琴弓,像模像样地站在谱架前。拉出来的琴声或许不一定悦耳,但每一弓都用尽了男孩小脑袋里所有的专注力。 毕梓云带着方南继续往前走,拉开了琴房后面的双开门:“这间是我的书房,里面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的卧室——”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往前走,没注意到身后的方南在书房内停下了脚步。 方南的视线被满柜的图书牢牢吸引住了。 毕梓云的书房立着三个高大的实木书柜,书柜里密密麻麻摆满了书。根据方南的保守估计,至少有五百册。 书柜上什么类型的书都有,一百部世界经典名著,中外历史读物,各种人文社科书籍,角落里还放着几本厚厚的网络修仙小说。 每本书的侧面都贴了张白色贴纸,写着书籍的购买人和购买时间。 他粗略扫了一下,从2003到2012年,书上标注的购买时间几乎每年都有。而购买人都是同一个名字:毕梓云。 人名后面还都画着一个小小的云朵和一张笑脸。 从2003年斜斜歪歪的稚嫩铅笔字到2012年的工整字迹,每一本都被保存得好好的。 方南盯着前方毕梓云的背影,想起了语文老师课上说的话。 语文老师在班上讲解月考试卷的时候,念的作文范例就来自毕梓云。 老师说:“这类同学的满分作文,不是背几篇模版,抄几句名人名言就能做到的,而是需要你们日积月累的去阅读和积累。”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 小剧场: 毕秉峰:儿子,你交朋友的眼光不错。 毕梓云:交男朋友的眼光呢? 检讨 毕梓云等了半天,没见方南跟上来。转身拉开双开门,才发现方南还在书房里,正仰头看着自己书柜上的书。 他读书的涉猎十分广泛,无论是文学大家的诗词杂谈还是报刊亭里卖的故事会,他都一概不挑。苏丽娟喜欢出门参加姐妹们的聚会,每回出门前,就给儿子书包里塞几个便当,再给他带上他最爱的卡通板凳,将毕梓云连人带包丢到新华书店的门口。 毕梓云那会儿还在上小学。他乖乖拎着板凳,把便当在门口的寄存处放妥,就找个角落坐着开始看书。毕小朋友有段时间看马小跳看得入迷,还经常会了吃中晚饭,晚上又背着他的小书包,把老妈做的便当原封不动地带回家。 方南指了指书架上的一本书,问毕梓云:“可以看吗?” 毕梓云:“随便看,都是我以前乱买的。” 方南从书柜上层抽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 等毕梓云看清方南手上拿着的是哪本,他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把自己给埋了。 书皮上印着几个大大的电脑艺术字,下方配着一张毕梓云小时候的大头照——《云朵文集》。 在毕梓云的死亡凝视下,方南翻开了第一页。 “前言:大家好!偶叫毕梓云,今年十岁了,是班级里的阅读小达人。本书是偶的第一本文集,也是偶一年以来的心血——” 毕梓云上前抓住方南的手,想要夺过他手中的装订本:“给我给我,太羞耻了啊啊啊啊啊啊——” 方南把双手背在身后,不想让毕梓云有机可乘。 他看着身前面红耳赤的毕梓云,唇角轻轻往上挑,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哼:“嗯。” 看到方南脸上的神情,正在拼命抢夺自己幼年巨作的毕梓云禁不住愣了下。 方南笑了。 这人居然在笑?? 在毕梓云怔住的刹那,方南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表情,他将装订本递给毕梓云:“不闹了,还你。” 毕梓云拿过文集,耳根处的红还没褪下。他瞄了眼封面上印着的非主流大头贴,恨不得原地死亡。 “不是要带我去看卧室吗?”方南问他。 “喔对。” 毕梓云连忙将手上的册子塞回书柜,带着方南去参观自己小时候的卧室。 等毕秉峰和苏丽娟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卧室里,毕梓云还在拉着方南捣鼓自己的高达。 第二天恰好又是周末,两人把方南上回留宿的客房收拾了出来,邀请方南留下来过夜。 “小南,那床舒服吧,床垫是我们家刚换的席梦思。”苏丽娟对方南说。 她并不知道,方南上次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其实没有在客房睡过觉。 那晚方南写完作业已经三点多,毕梓云又一直趴在桌子上睡,怎么喊都喊不醒。方南刚放下笔就困得不行,便和毕梓云一样,趴在桌子上合衣睡到了天亮。 南方小城步入盛夏,天气比前些日子更热了些。 毕梓云冲了个凉水澡,肩上披着一条毛巾,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没穿上次那套小黄人连体睡衣,换了件纯白色无袖背心,看起来倒是清清爽爽。 毕梓云把肩上的毛巾扔给方南:“你进去洗吧,我给你找件睡衣。” 二楼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毕梓云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没找到一件适合方南穿的。 方南的个子比自己高出不少,衣柜里这些衣服,全都不是他的尺码。 刚从浴室走出来,方南就看到了正在翻箱倒柜的毕梓云。 “我这没你的尺码。”毕梓云说,“你等下,我去问问我爸——” “不用了。”方南说,“我平时在家习惯裸睡。” 毕梓云以为自己听错了:“裸什么?” 方南没再和他重复第二遍,将洗干净的毛巾还给毕梓云,对他说:“我先去睡了,晚安。” “啊……嗯,明天见。”毕梓云说。 方南道完晚安,便离开了毕梓云的房间,朝二楼走廊尽头的客房走去。 听到客房门上锁的声音,毕梓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的身体往后一仰,整个人陷入了软绵绵的被褥中。 方南刚才说他喜欢裸睡。 毕梓云没想到,方南说这话的时候,自己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在想象方南不穿衣服睡觉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是源于人类本能基因里的同性竞争,毕梓云想到方南的身材应该比自己好上不少,心里莫名地有些不爽。 凌晨两三点,整座别墅十分安静,只能听到楼下主卧里毕秉峰规律的打鼾声。 毕梓云踢开被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里还在瞎嘟囔着什么。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片氤氲的湿雾中,周围的事物朦胧而模糊,有些看不太清楚。 毕梓云站起来观察了一下四周。他身下是一条长椅,身后摆放着几个摆放随身物品的收纳柜。看这陈设布置,应该是一间澡堂。 透过空气中的湿雾,能看到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在来回走动。他正准备出声问有没有人,就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高个男人拨开周围缭绕的雾气,一步步朝着毕梓云走来。 方南只穿着一条运动短裤,在离毕梓云半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的头发上沾着些水汽,修长的躯体在雾气笼罩下若隐若现。 毕梓云揉了揉眼睛,想走上前仔细看看,却发现自己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没法将方南看个真切。 方南朝毕梓云越走越近,最后在毕梓云的身前缓缓蹲了下来。 毕梓云从没和方南离得那么近过,整个后背都僵住了。 他微微低下头,对上了方南那双深邃的眸子。 方南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男孩,接着抬起手,拨开了毕梓云额前的碎发。 毕梓云屏住了呼吸。 他听见方南说:“毕梓云,我喜欢裸睡,你喜欢吗?” 毕梓云抱着鳄鱼枕头,猛地翻了个身,在梦里哼哼唧唧笑了半天。 方南正盯着客房的天花板失眠,突然听到毕梓云的卧室里传出一阵响动声。 断断续续的笑声从毕梓云的房间传了出来,房间里的人好像遇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一直在睡梦里乐个不停。没过多久,毕梓云就渐渐安静了下来,整栋别墅又陷入了静谧之中,连毕爸爸的打鼾声也停了。 在夜深人静的静谧中,他脑海里又想起了那本《云朵文集》。 “大家好!偶叫毕梓云,今年十岁了……” 方南勾了勾嘴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 沽南的老师们在学校加班加点,终于赶在周一前,将期中考的卷子全部批改完毕。 周一上午的升旗仪式照常进行,校长站在看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台下学生们的心却都早已飞到了天外。 等升旗仪式结束回到班里,期中考的成绩排名就要公布了。吊车尾的同学们都提心掉胆,等待着死神判决的倒计时。 毕梓云心里也很绝望,好不容易度过了一个还算愉快的周末,又要回来接受生活的毒打了。 自从周六上午方南离开,他就开始无所事事了起来。看了半天书,练了几小时琴,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躺床上补觉。 “以上就是本周的安排,各位值日老师请留意。”校长说,“接下来,我将对咋们学校上周发生的一件事,进行全校通报和严肃批评。” 台下的学生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几乎都能猜到校长接下来要讲什么。 “上周周五,学校贴吧里出现了一条匿名的帖子,帖子里包含的内容在高一年级,学校,乃至全市各个教育单位,都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经过学校研讨决定,分别给予当事人留校察看和警告处分。” “同学们,对异性同学有好感是正常现象,正常的异性交往也是值得鼓励和提倡的。但是,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分寸,不能毫无顾忌!这次事件,算是对你们所有人敲响了警钟,希望当事人能够好好反思,彻底改正自己的错误。其他同学也要从中吸取教训,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好的,散会!” 毕梓云看了眼周围窃窃私语的三班同学,并没有发现柳雪婷的影子。 自从和曹藩宇认识后,他和同班的柳雪婷也慢慢成了朋友,算得上是转学以后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之一。 他有点担心柳雪婷的情况。或许等到上午放学,可以去十一班找方南,问问这对小情侣现在怎么样了。 没想到刚上第三节早课,柳雪婷就背着书包,在众目睽睽下走进了教室。 她低着头,匆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整个上午都没说过一句话。 到了下午的第一节课,上课铃刚刚响起,汤润华就走进了教室。他对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柳雪婷说:“柳雪婷,上来念给全班同学听吧。” 柳雪婷低垂着眼,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走上了讲台。 汤润华点了点头,示意柳雪婷可以开始了。 “我是,我是高一三班的柳雪婷。”柳雪婷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今天,我怀着万分愧疚的心情,写下这份检讨书。向,向同学们表示我在学校里,和曹——和异性过度交往......” 念到一半,毕梓云觉得柳雪婷快要哭了。 等到柳雪婷磕磕绊绊地念完,全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在她的身上。 柳雪婷走下讲台,趴在课桌上啜泣起来。 “好了,检讨也念了,处分也受了,今后不要再犯,这件事就算结束了。”汤润华叹了口气,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沓成绩单,“接下来,就是公布这次期中考的成绩排名——” 毕梓云知道自己是最后几名领成绩单的,索性没一直听华哥念名次,将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坐在侧后方的柳雪婷身上。 柳雪婷不敢在课堂上发出声音,但看她肩膀的抖动程度,仍然在哭得停不下来。 毕梓云戳了戳身后的许思旭,让他帮忙给柳雪婷传包纸巾过去。 许思旭还丝毫不知情地打趣了一下:“没想到云哥还挺怜香惜玉的啊?” 柳雪婷接过递来的纸,抬起哭肿了的双眼,愣愣地盯着递纸的毕梓云看。 “毕梓云,四十六名。”华哥说,“比上次前进了六名,有进步了。” 毕梓云上台拿了成绩单,刚回到座位,就被许思旭给叫住了。 许思旭悄悄递给他一张纸巾,就是他给柳雪婷那包里的一张:“班花给你的。” 他趁华哥不注意,在桌底展开了叠成正方形的纸巾。 纸巾上用中性笔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喜欢有罪吗?” 柳雪婷说。 因为纸的材质原因,“喜欢”二字被柳雪婷的泪水微微晕染开来,字迹已隐隐有些模糊。 喜欢一个人有罪吗?爱一个人有罪吗? 十六岁的毕梓云想了想,也想不出正确答案。 ※※※※※※※※※※※※※※※※※※※※ 明天照例休一天大家后天见呀~ 感谢在2020-11-17 20:53:32~2020-11-18 21:1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戒了小说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顺路 柳雪婷本来就长得好看,性格也温柔乖巧,是男生们公认的三班 “班花”。加上她很擅长在服饰上花一些小心思,比如在麻花辫上绑个丝巾,运动鞋上系根粉色鞋带什么的,在女孩们都不太会打扮的年纪,早已成了一中许多男同学心中钦慕的对象。 中学女生多多少少都有些小虚荣心,柳雪婷也不例外。平时走在校园里,她总是很享受同学们投来的视线和目光。 随着 “贴吧事件”的发酵,看向她的视线也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味。不再是往日的喜爱,艳羡或小小的嫉妒,而开始带着探究与同情,偶尔也会夹杂着不明显的恶意和嘲讽。 毕梓云发现,自从在全校大会上被校长批评了一顿,柳雪婷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和姐妹们外出,也退出了学生会的礼仪队。毕梓云每天在班里见到柳雪婷,她都是沉默不语地坐在座位上,每天精心编的麻花辫也没了,只是随意扎个马尾来上学。 也正是因为柳雪婷的这件事,学校对异性之间的交往管控得更加严格,丽贝卡也不太敢顶风作案。 没了丽贝卡的主动出击,毕梓云的心理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有次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他听到几个老师在讨论柳雪婷和曹藩宇的事。 老师a:“这事弄得全校皆知,其实还挺伤小女孩自尊心的。” 老师b:“那也怪他们自己行为过界,十几岁的小孩,哪懂什么是情啊爱啊的。” 老师a:“也是。小孩子嘛,什么都不懂。哭上几回,难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之前在四中,毕梓云经常看到失恋的女生趴在座位上嚎啕大哭,她们恢复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渐渐都会好起来。要么重新投入下一段关系,要么就将旧的感情悄悄藏在心底,继续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 柳雪婷不哭也不闹,口中却再没提起过曹藩宇的名字。 毕梓云有种感觉,她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了。 期中考试的成绩公布不久,沽南一中的教学楼下就又挂上了红榜。 期中考和之前的月考不同,不仅会公布总成绩排名,也会将年级单科前十学生的姓名列出来,鼓励他们继续努力,再创佳绩。 曹藩宇最近精神非常不振,连晚上和哥们出来吃饭都没了动力。 方南一个人在食堂买完晚饭,刚走到教学楼下,就看到公告板前围着许多学生。 他的考试名次毫无悬念,仍然是年级第一。他也没什么兴趣过去欣赏自己挂在最上面的大头照。 方南正要走进教学楼,听到红榜前传来一个女生惊讶的声音:“小秋,你的第一被一个叫毕梓云的男生抢走了唉!” 被叫做小秋的女生:“141分?这……太可怕了吧。” 方南停下脚步,看了看不远处攒动的人头,又看了看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 时间过去了一分钟。 方同学站在人群最外围,一边啃着手里的菜包,一边利用上自己5.0的视力和185的身高优势,看这次期中考的单科红榜。 语文年级第一:高一三班毕梓云,141分。年级第八:高一十一班方南,136分。 数学年级第一:方南,149分。 英语年级第一:方南,150分。 物理年级第一:方南,91分。 化学年级第四:方南,89分。 生物年级第一:方南,96分。 历史年级第一:毕梓云,88分。年级第七:方南,86分。 政治年级第一:毕梓云,90分。年级第五:方南,87分。 地理年级第九:方南,87分。年级第十:毕梓云,86分。 他把目光移到旁边的总成绩前二百成绩榜上,找了半天,果然没找到毕梓云的名字。 上周在毕梓云家,毕妈妈和自己抱怨:“小云那个数理化,是真的让我们很头疼……” 文科成绩那么高,总成绩还没挤进年级前两百。看来毕梓云的理科成绩,是真的惨不忍睹。 方南心里想,行吧。 能偏科偏成这样,也确实是个人才。 又过了两天,田主任把方南喊去办公室,说是要在年级上找几个同学,期末考前去每个班分享学习经验。高一年级一共找了四个同学,分别负责语数英文理综的分享。 方南走进年级办公室,一眼就在三个人中看到了毕梓云。 毕梓云用手指指着自己,在田主任面前满脸不敢相信:“让我去分享学习经验?我??” 田主任远远看见方南:“方南来啦,那人都到齐了。”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田主任交待完分享会的时间和事宜,就放走了四位同学。毕梓云刚想跟着方南一起出门,就听到了王母娘娘熟悉的呼唤声:“毕梓云,过来下,我和你说下你的期中成绩。” 眼见在王津眼皮底下遁走失败,毕梓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毕梓云,一百五十分满分,你就刚刚好给我考个六十?”王母娘娘“啪”的把试卷往办公桌一放,“语文你考得那么好,数学就给我做成这样?你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看我不顺眼是吧?” “还有,第十题和十二题是难度题,你既然这两道都能选对,怎么前三道选择反倒做错了?” “那几题是我蒙的,没想到全蒙对了……” 走出办公室前,方南听到毕梓云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 听着王母娘娘连珠炮似的质问,毕梓云一时间欲哭无泪。 前一秒还要去给别人分享学习经验,后一秒就被老师拉着批到死,自己这波操作应该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王母娘娘说到一半,汤润华突然从另一张办公桌凑过头来:“毕梓云,你下学期分科是选文是吧?” “是的,汤老师。” 同时要对付老班和王母娘娘两尊大佛,他觉得头大了一圈。 汤润华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干脆迎面对着毕梓云说道:“你有考虑过去文科快班吗?” “没考虑过……”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华哥一道粗眉扬得老高,连忙补了一句:“不是没考虑过,是考不上。” 汤润华从桌上拿起一张学校发的文件:“你们这届分科后文理科各有一个快班,每个班取年级文理前五十名的学生,比去年多增加了十个名额。” “我看了你的成绩单,其他科暂且不说。如果你数学能考到九十分,加上其他科目的成绩,想进快班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王津接话:“九十也不难啊,都还没到咋们年级的数学平均分。” 毕梓云:……打扰了。 汤润华继续说:“现在离期末分班考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如果我是你,就抓紧时间冲一冲,只要能进快班,考重点院校基本就稳了。” “谢谢老师们的提醒,我会努力的。” 他其实并不想进什么快班,但见华哥和王母娘娘都在盯着自己看,只能诚恳地说道。 在办公室里灌输了半天勤奋努力的思想,毕梓云被两位老师放走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涅槃重生了。 他一走出办公室,就看到楼梯口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方南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掏出手机玩,丝毫不在乎旁边就是老师们的办公室。 毕梓云背着书包小跑了过去,重重拍了下方南的肩:“方南,你怎么还在这呢?” 方南将手机放回兜里:“回去顺路,就等你一会儿。” 方南关上手机前,毕梓云不小心瞥到了他的手机屏幕,发现还屏幕停留在屏保的页面。 毕梓云满头问号。 手机滑键都还没打开,这人刚才站在这是在看什么呢? ———— “对了,那刚才华哥和王母娘娘在里面轮流骂我的话,你都听见了?”一起回教室的路上,毕梓云问方南。 “……听见了。” “他俩也太逗了,像讲相声似的,一个捧哏一个逗哏,生怕我听不进去——”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方南说。 “啊?” 毕梓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方南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进快班吗。”方南对毕梓云说,“数学大题多拿几分,差不多就能到九十了。” 毕梓云没想到方南也听到了这一部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这人挺随意的,也不是一定要进快班。” “九十分对其他人容易,对我可不一样。”毕梓云吐了下舌头,“我这次考六十,还是因为蒙对了好几道选择。如果我数学能考及格,华哥明天就能拿诺贝尔化学奖。” “不难。”距离三班还隔着条走廊,方南停下了脚步,“我帮你。” 毕梓云本来还想贫嘴几句,听到方南如此认真的语气,突然一下子词穷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你,你要怎么帮。”自己的舌头好像打了个结,“给我开小灶?恶补习题?那我……我请你吃饭——” 他差点嘴贱,又把给钱的事情摊到台面上来说。 方南:“不是补课。单纯往脑子里塞东西没效果,只有理解了每个公式的推导过程,才能够灵活运用。” “那从这周开始——” “时间不用太早,期末考前两周就可以。每天一小时,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毕梓云摸了摸鼻尖,还想开口多说点什么,就被晚自习的上课铃打断了。 马上就要上课了,方南和毕梓云道完别,转身迈上一旁的楼梯,扶着护栏朝三楼跑去。 目送着方南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毕梓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三班在二楼最左边,十一班在三楼最右边,这怎么顺路了? 爸爸 “这个地方,代入正弦定理,可以算出b的值。”方南指着练习册上的题目,“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正弦定理的原理吗,a/sina——” “这题我会!”毕梓云一把抓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计算起来。 “好了。”毕梓云把得出来的结果递给方南看,“b=5,对吧?” “结果不对。”方南说。 毕梓云趴在桌子上,扭头对一旁的方南有气无力道:“又错了,我没救了。” 方南:“不过过程对了。” “大哥你不要每次话只说一半好吗!!” 毕梓云“噌”地从座位上直起身,又变成了满血复话的状态,“我还以为听你讲那么久都白听了。” 方南拿过毕梓云手中的笔,算好正确答案后递给他:“是粗心导致的计算出错,是个低级错误。” 毕梓云倒是挺容易满足的:“今天正确率已经比昨天高出不少了,也算有进步嘛。” 方南看了毕梓云一眼,点了点头:“嗯,有进步。” 从上周开始,毕梓云每天专门留出一个小时,开始跟着方南补习数学。 每天下午放学,两人都会坐在食堂三楼一个固定的角落里。方南给毕梓云讲半小时题形,毕梓云自己练习半小时。 虽然补习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小时,但方南是个很讲效率的人。他每次都会提前给毕梓云准备好一张习题大纲,节省了不少找题的时间。 毕梓云在听方南讲题的时候也很少走神。毕竟年级第一的学霸愿意腾出时间给自己补课,乐都还来不及呢,要是还像平时上课一样神游天外,实在是太有罪恶感了。 周围都是在吃晚饭的同学,一名男生抬着盘烤鸭饭从两人身边经过,毕梓云的肚子立马开始不争气地叫唤了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拼命想把思绪从烤鸭身上收回来。 方南正在低头做自己的作业,听到毕梓云肚子发出“咕咕”声,抬起眼睛看着他。 毕梓云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一会皱着眉头写上两笔,一会偷瞥一眼食堂窗口,像是在和自己的内心做着艰难的斗争。 “毕梓云,你想吃什么?”方南开口,“我给你去买。” 正在死磕习题的毕梓云不假思索地说:“肉。” 方南:“……什么肉?” “烤鸭饭,再多加两只鸡腿,谢谢南哥。” 毕梓云回过神来,从裤兜里掏出餐卡,感激地双手递给方南。 食堂阿姨给方南舀菜的时候,不经意调侃了一句:“小伙子那么能吃呢?” 方南:“……“ 他其实也有点纳闷,毕梓云那么小小一只,胃口怎么可以那么大? 没想到刚回到座位上,方南就得到了答案。 毕梓云欢欢喜喜地接过他手中的餐盘,直接用餐巾纸包了两支鸡腿递给自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毕梓云就开口了:“太多了吃不完,你帮我分担点。” 方南神色复杂地接过毕梓云手中的烤鸡腿,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会,还是低着头吃了起来。 看到方南吃鸡腿,毕梓云心里顿时有了种老母亲般的欣慰。 他知道方南不仅自尊心强,还尤其好面子。每天给自己补习的时候都不吃饭,要等到回教室前才去窗口买几个包子啃。 在给自己补课的这一周,他都没怎么看到方南吃正餐。一米八五那么高的个子,连个肉都吃不上,这还能不能行了? 吃完热腾腾的烤鸡腿,方南对毕梓云说:“明天下午我要请个假,可能不来学校,你自己找点题练练。” 毕梓云从餐盘里抬起头,嘴角还粘着颗饭粒:“你要请假?不是都快考试了吗?” “家里有点事。”方南说。 他顿了顿,好像觉得自己这样说有点敷衍,又继续说道:“我爸的官司判了,他在省城的监狱服刑。警察打电话给我妈,说是我爸想见我一面。” 正在大快朵颐的毕梓云愣了下,接着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想开口安慰方南几句,但见方南神色如常,好像又不太需要自己的安慰。 “那你……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毕梓云说,“见到叔叔替我问个好。” 方南:“好。” 回到三班,毕梓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莫名觉得心里闷闷的。 许思旭戳了戳他的背:“怎么了云哥,心情不好?” “我问你个问题。”毕梓云转过身,“你如果看到别人处境不好,或者见到别人不开心,自己也不知怎么心里就会不舒服,这是什么原因啊?” 毕梓云话音刚落,许思旭的同桌就岔了句嘴:“这不就是‘共情’吗?” 同桌对毕梓云说:“我之前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说如果一个人设身处地去理解别人的感受,情绪就会受到那个人经历的影响,从而受到那个人情绪的影响。不过讲的太复杂了,我也不太懂具体是什么意思。” 共情啊…… 毕梓云转了几圈手中的笔,盯着面前的习题册,开始沉思起来。 ———— 隔了大半年,方南终于又见到了方广亮。 母亲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在探视间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几个女狱警领了出来,带着她到休息室休息。 过道的长椅上只坐着方南一个人。一名年轻警察走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吧,还要等一会才能进去。” 方南接过矿泉水,扭开瓶盖喝了一口:“谢谢。” “亲属探监有时间限制,快到了我们会提醒。”年轻警察说,“刚才那位女士太激动了,导致罪犯目前的情绪也不是很好。你进去以后说话尽量不要过激,否则我们也只好请你提前出来了。” “我不会的,警官放心。”方南说。 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和方广亮吵过一回架? 每次方广亮在外面应酬完,喝得烂醉躺在沙发上的时候,都是他来教训自家老爸。 方广亮总像个老小孩,靠在自己的肩上,嘴里一直嘟囔着: “小南啊,爸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多喝了,你原谅爸爸,啊?” “小南再也不会原谅爸爸了吧。” 这是方广亮见到儿子后说的第一句话。 父子俩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墙。 方南看着墙内憔悴的中年人,一直没有出声。 五分钟后。 “你头发呢?”方南问。 “我?”方广亮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后脑勺,苦笑了一下,“这不是进来以后都要剃头吗,以前你总说我地中海,以后你爸我就是真秃了。” 问完这句话,方南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方广亮看着眼前许久未见的儿子,斟酌着开了口:“你最近怎么样,你妈和我说你在学校宿舍住,还习惯吗?” 方南没说话。 “听说你这学期还是回回考试都拿第一,还拿了个什么奖学金,和以前一样,从来不用你妈操心……” “说完了吗?”方南说。 “你以前从来不在乎我能考多少分,现在来和我谈考试成绩,是因为实在没话可说了?” “小南——” “我在学校过的很好,宿舍住的也习惯。下周就是期末考,考完就分文理科,再上两年学,从学校滚蛋,爱干嘛干嘛,爱去哪去哪,这就是你想听的答案?” 方广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戴着手铐的手撑在桌子上,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你这是长进不少了,敢这样和你老子说话?” “坐下!” 门口的狱警喝道。 方南的胸膛起伏了几下,没有吭声。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了。 对于方广亮的所作所为,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亲自问老爸。这半年发生的一切,已经憋得他每天每夜都喘不过气,憋得他快要爆炸了。 可在见到方广亮的那一刻,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满心的愤怒顷刻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浓浓的不甘与失望。 “你之后想学文科还是理科?”过了一会儿,方广亮抬头问他。 “你管得着吗?”方南冷冷地说。 方广亮深吸一口气,没再被儿子这副态度激将到。 “你选理科好一些,理科以后找工作容易,学得好还能去搞搞科研,当个大学老师什么的。文科那些东西太死板了,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公司里老刘的女儿,高中学的就是文科。后来考了个什么学校我忘了,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又回来在她妈店里打下手——” 方南开口:“你知道刘叔现在怎么了样吗?” 方广亮怔怔地看着自家儿子,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你公司倒闭以后,刘叔跑去投奔他家亲戚,结果不小心进了传销组织,被人带到北边打工。他女儿报了警,又在网上发了寻人启事,还是一直没找到刘叔。有一次还跑来我们学校闹,让我陪她钱,还说要我们家还她一个爸爸。” “我还她一个爸爸,谁来还我一个爸爸呢?” 方南盯着自己的父亲。 方广亮低下头,不说话了。 狱警敲响窗口,示意方南探视时间快到了。 “小时候什么事都听你的,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无论选文还是选理,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管不着。”方南说,“以后探视还是我来,妈身体不好,不要再刺激她了。” 玻璃墙内走进两个警察,一边一个扶住方广亮的胳膊,拉着他站了起来。 离开探视室前,方广亮突然开口:“小南,爸对不起你。” 他等着儿子回过头,方南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探视室的广播已经被关上了,方南并没有听到他讲话的声音。 方南跟着狱警回到休息室,看到了坐在沙发上不停流泪的母亲。 他沉默地坐到母亲身旁,拉过她的手,把温热的掌心覆了上去。 母亲的手背上长了皱纹,方广亮的眉间也有了几缕白。 可是他不一样。 他可以去做一切他想做的。 他还在年轻,还有着大把大把的时光。 会哭 经过两周系统性复习,高一年级的期末分班考试拉开了帷幕。 考试共分为九科,在三天内要全部考完。语数英三大主科都在上午考,理综和文综则分布在下午和晚上。 第一天考的都是毕梓云擅长的科目。早上的语文考试轻松度过,下午晚上的英语和历史也都是他会做的题型,应付起来如鱼得水。 考完历史已经将近晚上九点。毕梓云坐在回家的车上,翻出方南之前给自己整理好的大纲,埋头背了起来。 “黑灯瞎火的对眼睛不好,先收起来回家再看。”苏丽娟关上了车顶灯,“平时不用功,现在想起来临时抱佛脚了?” 毕梓云哼哼两声,将头靠在了车窗上。他看着窗外的高楼灯火,口中仍碎碎念个不停。 今天的文科类科目都考得不错,明早就是对他来说最难的数学考试。只要过了这一关,或许从此就能让老妈刮目相看。 毕竟方南这两周塞进他脑子里的数学知识,比他这辈子学到的还多。如果这次考得还不如以前,那自己也太差劲了。 第二天的数学考试,毕梓云刚扫了眼试卷开头的选择题,就想马上跪下来叫方南一声爸爸。 好几道题型都是方南给他讲过,说是期末考很有可能会考的。他一开始还不怎么当回事,直到方南一连串列了好几道重复的题让他练,逼着他背诵那几个公式,硬是把这几种题型给弄明白了。 虽然有好多题不会做,这次数学考试仍是他学生生涯中做的最舒爽的一次。 以前一到大题就懵,现在也能将就着写上几个步骤。就连最难的附加题,他也没有直接放弃,而是装模作样的在上面写了个解字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公式。 看着面前写得密密麻麻的试卷,毕梓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抬起头在心里感谢上苍。 “第三组最后一排那位男同学,在那里东张西望干什么呢?做你自己的题!” 直到讲台上传来一声监考老师的呵斥,整个考场的同学全转过来看着自己。 毕梓云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有大动作。 不过这样一看,就连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监考老师,都变得可爱了不少。 最后一天的物理化学生物三门考试,毕同学遵循着方学霸的指示,曲线救国,彻底放弃。 物理他随便蒙完开头的几道多选题,后面的大题全部空着。 化学连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全,只在卷子上写了个氧气公式。 至于生物,除了课本上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肌肉女,他的脑子里更是空空如也。 这几门考试的后半段,毕梓云干脆在草稿纸上画起画来。 先画点花花草草,再画几个游戏的logo,最后索性开始照着讲台上监考老师的样子画火柴小人。 终于熬到了晚上九点半,考试结束的铃声在操场上空回荡。解放了的学生们纷纷涌出考场,找到自己的书包,准备相约着一起去校外玩。 期末考结束三天后会公布成绩,再回学校来听老师评讲下试卷,开个家长会,高一学年就算彻底结束了。 学渣们都抱着同一个想法,趁老爸老妈还没扛起手中的大刀,先跑出去疯几天再说。 交际小王子许思旭在ktv开了个大包,请三班一群玩得好的朋友唱歌吃饭。毕梓云因为校规太严很久没有出去浪过,今晚左右无事,就跟着班里这帮人一起去了ktv。 他没想到,最近经常郁郁寡欢的柳雪婷也在出去玩的几人当中。她脱下沽南校服,换上了之前喜欢穿的裙子,倒是看起来稍微有了些精气神。 整个包间只有毕梓云和柳雪婷不会喝酒,所以被一起安排在了靠门边的位置。ktv里的音乐声震天响,几个男生一直在起哄许思旭和他同桌合唱情歌,一帮人在卡座里闹成一团。 毕梓云主动和柳雪婷开了话头:“这次考得怎么样?” 柳雪婷声音弱弱小小的,她见毕梓云在喧闹声中听不清自己说什么,又稍微放大了一些分贝:“我应该会选理,你呢?” “我选文,那我俩以后就不在一个班了。”毕梓云抬起手中的芬达,和柳雪婷碰了碰杯,“以后多多保重。” 隔了一段时间,坐在身边的柳雪婷又开口了:“毕梓云,你人真的挺好的。” “之前和曹藩宇的那件事,对我的伤害特别深。”柳雪婷说,“那段时间我奶奶又因病过世,我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有时候看着教室窗外,会突然感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你……” “那段时间我尤其害怕和外界接触,感觉学校里的每个人对我都是带着恶意的。可唯独你不一样,你每次看着我的眼神都很真诚,从来都没有掺杂什么别的东西。那次你给我递纸,我就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在用善意待我的,我为什么不振作起来一点点呢?” “毕梓云,谢谢你。” 最后,柳雪婷认真对他说道。 ———— 唱了两个多小时,三班几个男生都像是喝多了,拿着酒瓶手挽手一起唱《绿光》。 毕梓云看了眼时间,正在考虑什么时候让老妈来接,身侧包间的房门就突然被人打开了。是名刚刚出去上卫生间的三班男生。 这男生好像也喝得有点迷糊,径直走到柳雪婷跟前,醉醺醺地对她大声道:“班花,我刚才在卫生间看到你那个前男友,在那里蹲着边哭边喊你名字呢,你不过去看看?” 可乐的空罐从柳雪婷手中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柳雪婷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脸上表情变得不太好。 过了一会,她像是再也坐不住了,从座位上“唰”地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我陪你一起去吧。”毕梓云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个近郊的ktv鱼龙混杂,柳雪婷一个女孩子单独行动并不安全。况且柳雪婷和曹藩宇两人他都认识,万一出了什么特殊状况,他还能上去搭把手。 两人从三班的包间出来,一起朝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柳雪婷一路上都没说话,毕梓云紧紧跟在她身后,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毕梓云陪着柳雪婷来到卫生间的大门前,恰巧看到有人正扶着曹藩宇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方南看到和柳雪婷在一起的毕梓云,眼中略微闪过一道诧异神色。 他是听同学说曹藩宇喝酒以后歇斯底里,在ktv里又哭又闹丧得不行,才从市区临时赶来的这里。 毕梓云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没等方南开口,趴在他肩上的曹藩宇就动了动,眯起眼睛辨认着眼前人:“……雪婷?” 会在这里遇到方南,毕梓云也有点惊讶。不过还没等他和方南搭上话,曹藩宇就挣脱了方南的手,跌跌撞撞朝柳雪婷走了过来。 “雪婷,呜呜呜……”这名校队大前锋佝偻着身子,趴在柳雪婷的怀里哭嚎了起来,“雪婷,我好想你……” 柳雪婷像是变成了一尊石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男生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肩膀。半晌后,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曹藩宇的后背,像是在轻轻安抚着他的情绪。 “曹藩宇,”柳雪婷平静地开口,“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曹藩宇听到柳雪婷这样说,怔怔地抬起了头:“雪婷?” “你现在是留校察看,学校说了,如果再发现你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会直接把你开除。”柳雪婷说,“我不能害了你,所以,对不起。” 曹藩宇扶着柳雪婷的肩膀,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已是濡湿一片。 他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柳雪婷也哭了。 方南默默向后移了一步,对着毕梓云比了个手势。 毕梓云马上明白了方南的意思,这是他在喊着自己一起离开,想给这两人单独留出一个空间。 他和方南离开了走廊,方南问他现在要去哪里。 “我们班的人还在包房里唱歌,我和他们说一声,就先回去了。”毕梓云回过头,“你呢?” “我还要等曹藩宇一会儿,他今晚状态不太好。”方南说。 受柳雪婷和曹藩宇这事影响,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凝重,半天都没人主动开口说话。 “我送你上电梯吧。”方南说完,把手机递给毕梓云,“你给你妈打个电话?” 毕梓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和苏丽娟通话。 方南靠着墙,看着不远处毕梓云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我妈说她已经在楼下等我了,让我现在下去。”毕梓云把手机还给方南,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期末考完就放假了,那,那下学期见?” 老妈不让用手机,自己又没有留方南的联系方式。 暑假那么长,两个月都见不到方南,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约约有点郁闷。 “嗯。”方南替他按下了电梯键,“毕梓云,下学期见。” 电梯从两侧缓缓合上,门上映出了毕梓云迷茫的脸。他靠着电梯里的扶把,回想起方南刚才说的话。 方南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对自己说,下学期再见。 2011-2012年学年马上结束,2012-2013学年即将开始。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方南说的下学期见,其实有一层别的意味。 分班 家长会分两场进行,毕梓云恰好被排在了后半场。他带着老妈找了个座位坐下,忐忑不安地等着华哥进来。 苏丽娟拎着她新买的铂金包,用高跟鞋抵着课桌的桌角,抿着嘴不说话。 一年一度的家长会,也是父母们交际寒暄的主场,同样都是学生家长,孩子考得不好,家长也会跟着觉得丢人。 她对自家小子的成绩并不抱什么希望,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足。身上名牌穿了全套,进了三班教室,果然没见哪家家长打扮的比自己有排面。 时间一到,汤润华抱着厚厚一沓成绩单从门外走了进来。 “各位家长,同学们好。”他向在座众人打招呼,“我是孩子们的班主任汤润华汤老师。” 汤润华刚在讲台上站定,教室里的交谈声就全部停止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班主任身上。 “想必各位家长都已经听说,从高二上学期开始,我们三班就会被分成理科班。这也就意味着,咋们班选了文科的同学,下学期就会被分到其他几个文科班去。” “接下来,我会将成绩单发下来给各位家长,然后公布一下咋们班能进文科快班和理科快班的同学名单。等家长同学们都确认无误后,我会让各位填写一张选文选理的意向表,表格上交后不能悔改,还请大家谨慎决定。” 说完要交待的事情,汤润华将成绩单从第一排依次往下传。 苏丽娟拿到成绩单,在上面找了半天毕梓云的名字,终于在第二页的末尾找到了。 “四十九名。”苏丽娟把成绩单递给身旁的儿子,“你们班就五十多个人,这是怎么考的?” “哦。”毕梓云心虚地吱了一声,拿过成绩单仔细看。 看到自己成绩单上的单科成绩,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语文139,数学80,英语140。 历史88,政治90,地理87,物理7—— 毕梓云揉了揉眼睛,确实是七分,自己没看错。 物理7,化学13,生物22。 方南给自己补了那么多知识点,结果还是没考及格。 发下成绩后,教室里的气氛就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类,有心花怒放笑出声的,也有垂头丧气闷声不说话的。 毕梓云显然属于后者。 等所有人确认成绩完毕,汤润华开口了:“同学们都检查无误了吧?那接下来,我会念一下咋们班能进入快班的同学名单。” “总成绩达到理科快班的有,李秋实,隋扬,王一淮,明思涵。” “总成绩达到文科快班的有,林鸣鸣,高怡,毕梓云。” “其中,李秋实同学的成绩同时达到了文科和理科的快班线,大家掌声祝贺!” 教室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考入快班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家长们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小云,小云,刚才你们班主任说的是你的名字吗?” 苏丽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身旁儿子的胳膊,“是你吗?我没听错吧?” 毕梓云一时间也愣在了原地,在鼓掌声中一把扯过了桌上的成绩单。 他的数学成绩明明没有及格,怎么可能…… 毕梓云顺着第一名往下看,108,92,98,105…… 全班人的数学成绩都比平时考试低了不少,就连数学课代表,也才不多不少考了110分。 也许是这次试卷的难度比较大,全班人的数学成绩都不太理想,他的80分,居然勉强能算上中等那档。 直到家长会结束,苏丽娟都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知道儿子不爱学习,找关系将他塞进沽南一中,也是为了给他找处更好的学习环境,并没有指望他能学的多好。 沽南好歹是所省重点,能进来读书已经算得上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谁能想到儿子不仅没给自己丢脸,还直接一鼓作气考入了尖子班? “喂,喂,是二姨吗?你猜怎么着,小云他——” 苏丽娟坐在驾驶座上,开始给各种亲戚朋友发短信打电话。 看着满脸欣喜若狂的老妈,毕梓云心中暗暗作了个决定。 不知怎么的,在听到华哥念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方南的身影。 芸芸众生这么多,他也有想要与之分享喜悦的那个人。 苏丽娟刚挂断一个电话,正准备继续打下一个,就听到副驾驶座上的儿子说:“妈,借我下手机,让我发个短信呗。” 拿过老妈手机,毕梓云在通话记录里翻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前天晚上在ktv里拨通的那个电话。 “我进文科快班了。” “这两周谢谢你。” 收件号码:未知号码 收件人:(陌生人) ———— 开完十一班家长会,老曹拿着一沓填好的意向表回到了办公室。 他远远就看到方南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是他让方南在这里等的。 家长会的标准配置都是一名家长带一个学生,方南的父母都不能来参加家长会,他总不能让方南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看着其他同学个个都带着父母一起。 方南看到班主任回来了,朝老曹微微点头:“曹老师。” 老曹坐在办公椅上,示意方南也坐:“已经看到你的期末考成绩了?” 方南:“嗯,看到了。” “你小子不错啊。”老曹喝了口茶,拍了拍方南的肩膀,“数学这回那么难,你给我考出个140,比第二名高了十多分。” “运气比较好而已。”方南说。 老曹笑着摇了摇头,从抽屉里翻出了方南的成绩单:“按理科成绩来算,你是全年级第一,按文科来算,你排年级第五。怎么样,想好选文选理了没?要不是快班师资那么强,我还真舍不得放你走。” 他盯着面前的方南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昨天年级上开期末研讨会,田主任还专门提了你几句。” “理科你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从来都没下来过。年级上的意思是,你是个非常难得的好苗子,想把你往竞赛的方向培养。每年暑假,咋们学校都会选拔一批人去参加数理化的竞赛夏令营,如果你能拿个国奖回来,不仅有高额奖金,还能提前拿到p大和q大的自主招生名额。” “相比理科,你的文科稍微不稳定一些,不过也是年级上的佼佼者。所以我和田主任说,我们身为老师的,还是不要随便干涉学生的决定。看你想选什么了,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 “我暂时还没决定好。”方南低头想了一会儿,说。 老曹点点头表示理解,递给方南一张分科意向表:“那你回去再考虑几天,想好了直接送来我家就行。” 方南接过老曹给的表格,从椅子上站起身:“谢谢曹老师,那我就先走了。” 他将表格塞进书包,和老曹说了再见,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刚走到教学楼门口,方南裤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几下,提示有条新的短信。 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短信框,发件人是“毕梓云妈妈”。 “我进文科快班了。” “这两周谢谢你。” ———— 方南十六岁的开始,是一场灾难。 父亲锒铛入狱,母亲濒临崩溃,原本富裕而幸福的一家三口在顷刻之间变得支离破碎。 他成了一具只会动脑子的行尸走肉,每天漫无目的地往返于学校,宿舍和打工的店铺。篮球比赛上的震天呐喊,辩论赛上激烈紧张的口舌之争,盛夏小卖铺冰柜里冒着冷气的冰淇淋,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存在。 他在满目迷瘴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却偶然间遇到了一朵云。 天上的云朵并不能挥退所有的阴霾,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轻轻拨开一道缝隙,让阳光沿着那条缝照了进来。 “你选理科好一些,理科以后找工作容易,学得好还能去搞搞科研,当个大学老师什么的。文科那些东西太死板了……” 那天探监时,方广亮说的每字每句,他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 从小长到大,父亲就是自己唯一的标杆。后来大厦将倾,这根一直挺立在前方的杆,也倒在地上摔得稀碎。 如今他的身边空无一人,再也没有了父母的唠唠叨叨,只有他孤身一人,要为自己的所有选择负责。 方南盯着短信里的短短几行字,在楼梯拐角停下脚步,站着不动了。 从晚春到仲夏,从学期开始到学期结束。 教学楼外依旧充斥着学生们进球时的欢呼声,和风伴着暖煦日复一日吹拂过人们的脸颊。 还是这座四季如春的南方小城,还是这块堆满校服的塑胶操场。 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却也一直没变。 老曹将办公桌上的文件放进柜子,拎着公文包走出了年级办公室。 学生们终于放暑假,他们这群老师的假期也算开始了。 老曹刚锁上年级办公室的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朝楼上跑的方南。 方南气喘吁吁地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 他手上攥着一只笔,书包的拉链也没拉好,额前的头发还在乱着。 一直被人说年少老成的男孩,这时却和世间所有青涩莽撞的十六岁少年并无不同。 “曹老师。”他用双手撑着膝盖,抬起头对老曹说,“曹老师,我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选文科。” ※※※※※※※※※※※※※※※※※※※※ 追-更:tongti2.com (woo1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