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天幕害我,我?千古一帝》 第1章 [无cp向] 《救命!天幕害我,我?千古一帝》作者:炸毛可乐嘎嘎乐【完结】 本书简介: 【救命!我只是烤个兔子,天幕突然说我是千古一帝!】 赵庚旭上辈子是个病秧子,十七岁就挂了。 胎穿成颂朝小皇子后,他彻底放飞自我!爬树、逃学、斗蛐蛐,每天都在挑战皇上的底线! 人生目标是:吃喝玩乐,当条快乐的咸鱼 谁知九岁这天,他正被皇上揪着揍屁股时—— 天空突然黑了!后世天幕直播凭空开启: 《惊!颂朝最强帝王显宗,竟是从小挨揍的淘气包?》 动画里播放着他被追着打的黑历史,弹幕全是“哈哈哈”。 紧接着猛料爆出:他的哥哥们会相继出事,皇位最后竟会砸到他头上?! 更可怕的是,天幕说他登基后不仅没亡国,反而开疆拓土、威震四海,成了旷古烁今的——千古一帝! 父皇举着打红的手掌僵在半空:“……” 太子哥哥眼神复杂:“……” 赵庚旭捂着发痛的屁股,看着天幕里霸气侧漏的自己,哇的一声哭出来:“说好的咸鱼一辈子呢?!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避雷要点: 1.不是纯,带刀!天幕只占一部分,主线以主角成长为主 2.是架空历史!主角延续朝代700余年,介意者慎入! 3.官员体系:宰相制与内阁同时存在,开始时还未有科举制 4.不要按已有历史评判,架空设定,看不下去就跑路。 重点!!小说里面政策、制度、庙号等不是按现有历史顺序发展的,也不是现有历史设定,可以当做另一时空的历史,介意者谨慎点开! 内容标签: 直播 成长 沙雕 剧透 对话体 咸鱼 主角视角赵庚旭 其它:无cp,架空历史,成长,爽文 一句话简介:救命!我竟然是千古一帝?人干事 立意: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第1章 卯时三刻,紫宸殿。 金銮宝殿之上,颂朝天子赵衍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略显疲惫的眼睛。 殿内檀香袅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身着朝服,手持玉笏,气氛庄严肃穆。 户部尚书正出列奏报江南漕运之事,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紧张。 北疆军饷、南方水患、吏部考绩……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维系这庞大帝国运转的齿轮,虽偶有滞涩,但在赵衍多年勤政的掌控下,总算还保持着平稳的态势。 谈不上四海升平,至少,眼下没有倾覆之危。 赵衍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冰冷龙首。 这是他登基的第二十五年,他自觉算不得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却也绝非昏聩之主。 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能维持住祖宗基业,不至衰败在自己手中,他便对得起赵家列祖列宗了。 至于身后事…… 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丹陛之下,站在百官前列的太子。 太子仁厚,虽稍欠果决,但守成应是无虞。 其他几个儿子……他心下微叹,按下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忧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朝议上。 就在此时—— 整个大殿,乃至整个天地,猛地一暗!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规则被强行抹改的沉滞昏暗! 所有的声音——官员的奏报、侍卫的呼吸、殿外的风声——瞬间被彻底抽离,消失得干干净净! 殿内珍贵的南海明珠散发柔和光辉、透过高窗投入晨曦,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掐灭,一切色彩急剧褪去,只剩下死寂的灰。 “护驾!” 短暂的死寂后,殿前侍卫统领猛地反应过来,“锵啷”一声拔出佩刀。 百官骇然,一阵骚动,人人面色惊疑不定,下意识地仰头四顾。 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是天地灾劫还是妖孽现世。 赵衍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冕旒晃动,他死死地抓住扶手,压住心底的惊慌厉声道: “何事?!” 无人能答。 一种低沉恢宏、非人非器、仿佛来自遥远不可知之处、又似能碾碎山河规则的嗡鸣声,自九天之上沉沉压下。 殿内众人,乃至整个京城、整个天下的亿万人都不由自主地仰起头。 害怕地望向那变得异常诡异、如同巨大灰色幕布的天空。 苍穹之顶,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流水般汇聚铺展,构成一个清晰无比的巨大界面,笼罩了整个天穹。 【欢迎来到“红站”直播间~各位同学们,早上好!点赞关注刷一波!】 【今天咱们爆肝更新「王朝兴衰启示录系列—颂朝显宗篇」,本期主题是——王朝的歧路:若无“显宗”,颂朝能否续命七百年?】 天幕画面中炫酷的虚拟弹幕样式ui浮现又淡化,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科技感。 一行清晰奇特的字体浮现,却不知缘由的人人都能领悟其意,霸道地占据天幕中央: 【从深渊边缘到極盛之世:論千古一帝显宗陛下的逆天改命之路!】 “妖……妖言惑众!” 一位老御史颤巍巍地指着天空,气得胡子发抖。 赵衍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显宗”二字。 庙号!这是帝王的庙号! 颂朝至今未有“显宗”,“显”字非千古一帝不可得,这是……后世之评! 那他赵衍的庙号会是什么? 这“显宗”又是何人?如何担得起如此尊号! 天幕画面开始变化,伴随着一个轻快活泼的女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说到咱们封建帝王排行榜上的顶流,我们的老祖宗颂朝的“显宗”陛下绝对值得一个top3!】 同时天幕画面配合地出现山河破碎、烽烟四起的动态景象,然后又化为一片前所未有、辽阔无比的巨大版图,玄色龙旗插遍每一个角落,万邦来朝,气势恢宏无比。 【但!大家知道显宗陛下接手的是一个怎样的烂尾工程吗?】 主播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可以说,在他登基之前,颂朝已经走在一条直奔下坡路的滑梯上,而且坡度还是笔直的!】 【从皇帝赵衍末期开始,整个王朝就已经快要拉不回来了。】 【赵衍,庙号“文宗”,守成之君,在位期间勤于政事,但能力平庸。】 【后期王朝积弊已深,内忧外患暗流涌动。】 朝堂之上,霎时一片死寂。 百官下意识地偷偷看向御座上的皇帝。 赵衍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手指紧紧抠着龙首,指节泛白。 勉力维持?积弊已深? 后世之人,竟如此评价他的治世? 【赵衍在位期间,土地兼并严重,流民问题凸显,吏治嘛……嗯哼~大家懂的都懂,贪腐严重。】 天幕上配合展现田契堆积、衣衫褴褛的百姓、官员收受钱财的动画画面。 【且在位时北方蛮族各部虽暂未大规模入侵,但一直在积蓄力量,虎视眈眈。西南土司也不安稳。】 【可以说,当时的颂朝就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炸药桶!】 这番话说得朝堂上不少大臣面红耳赤,冷汗涔涔,却又无法反驳。 【再加上当时的继承人“赵庚明”,史称“鸣太子”,英年早逝。】 【史载鸣太子“性仁孝,有贤名。】 【如果鸣太子能顺利继位,或许能通过一些手段改革缓解矛盾,延续国祚。但历史没有如果。】 “什么?!明儿——!” “不……不可能! 赵衍如同被重锤当胸击中,他双眼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天幕,嘶哑喊道。 太子赵庚明本人,也是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笏,呼吸变得急促。 还是……没防住吗? 是盘根错节的世家? 还是……他那几位早已按捺不住的“好弟弟”? 【鸣太子一去,好了,原本还算平静的朝局彻底炸锅!】 主播语气变得像是在讲述狗血八卦。 【文宗皇帝其他三位成年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结果呢?嘿,命运弄人!】 主播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一番操作下来,成年的、看起来还算靠谱的皇子,居然就剩下一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在文官中风评还挺不错的五皇子殿下“赵庚瑞”!】 赵衍没办法了,矮子里拔高个,就他吧! 于是,五皇子成功捡漏登基,即后来的…… 呃!史书都没给他好好上个庙号,一般就叫‘废帝’。 这下,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的都投向了站在皇子队列中,看起来确实温和低调的五皇子赵庚瑞。 第2章 而五皇子赵庚瑞本人早已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瘫软了下去,焦急地大喊: “胡说!你这…妖孽!” “父皇,不要相信这妖孽,我…我…” 文宗皇帝看看眼下这趴软在地上不成器的儿子,胸口闷痛,心理暗想:造孽!我以后怎么眼瞎选了这个懦弱无能的儿子。 主播可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继续说了下去。 【这位爷登基之后,可真是……一言难尽!】 【说他蠢吧,他搞权术斗争还挺厉害。说他聪明吧,尽干自毁长城的蠢事!】 【他极度忌惮手握重兵、远在边疆驻守的南开侯和北望伯,怕他们功高震主。】 【又觉得他们不是自己人,居然听信谗言,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这两位将军给杀了!】 【真的是自毁长城!】 弹幕一连串飘过:猪队友!蠢哭了! “南开侯……北望伯……” 殿上一些武将闻言,顿时怒目圆睁,看向五皇子赵庚瑞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赵衍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位是他留给太子,用来稳定边疆的悍将,竟被…… 他现在真想把五儿子的脑袋切开,看看里面装的是啥? 【好了,这下彻底完蛋!】主播惋惜地说道。 天幕画面配合着骤然变得血腥而压抑。 【北方蛮族一看,呦呵!最大的两个绊脚石没了!】 【那还等什么?冲啊!铁蹄南下,蛮族如入无人之境!】 【不到一年,颂朝北疆防线瞬间崩溃,半壁江山沦陷,烽火连天,尸骸遍野,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 天幕配合展现出悲惨景象的画面,城破人亡,山河破碎,玄色龙旗被蛮族的狼旗取代,焚烧的村庄,哭泣的孩童…… 那画面让整个紫宸殿陷入一片死寂,许多文官不忍直视,武将们则咬牙切齿,拳头紧握。 而文宗皇帝踉跄一步,跌坐回龙椅之上,面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不敢想象死后怎么去面对老祖宗的质问,这老五绝对不是我亲生的! 【就在这亡国灭种的至暗时刻!】 主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动。 【我们的显宗陛下站了出来,在当时只是一位看似毫无实权、甚至已经被边缘化的藩王!】 天幕画面一转,出现一道挺拔而坚韧的身影,立于残破的城垣之上,背景是燃烧的天空和汹涌的敌军。 虽只有背影,却自有一股顶天立地、力挽狂澜的磅礴气势! 【显宗陛下收拢残兵,凝聚人心,以惊人的军事天赋和钢铁般的意志,硬生生挡住了蛮族的兵锋!】 【一步步反击,一寸寸收复失地!】 【最终,不仅光复山河,更是挥师北上,犁庭扫穴,将蛮族王庭彻底荡平!奠定了颂朝后续长达七百年的太平基业!】 弹幕疯狂刷屏:恭迎显宗陛下! 【从差点亡国到极盛之世,显宗陛下的一生,就是一部活的逆袭教科书!】 【同学们,诶!我网……网……】 天幕突然像乱码一样,持续了几秒,最终消散,天空逐渐恢复。 而紫宸殿内,则死一般的寂静延续着。 文武百官僵立在原地,充满了茫然以及巨大的好奇。 心理都在暗暗想着,力挽狂澜的显宗陛下……究竟是哪位皇子?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几位尚且年幼、看起来似乎都“不成气候”的小皇子身上。 是那个生母不详的六皇子? 是那个体弱多病的七皇子? 还是那个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八皇子? 亦或是……哪位他们从未重视过的宗室子弟?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紫宸殿内,落针可闻。 天幕消散已有半晌,但那来自“后世”的惊悚预言和恢宏史诗,依旧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山河破碎、国祚倾覆的惨状与力挽狂澜、极盛之世的辉煌,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在众人脑中交织碰撞,带来的是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迷茫。 终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是三朝元老,太傅李纲。 他声音干涩,却努力维持着镇定:“陛下,天有异象,降此……‘天幕’,虽言辞荒诞不羁,惊世骇俗,然……然观其后世史评,细节详实,逻辑……逻辑竟似能自洽。” “老臣愚见,此非必为妖孽,或许是上天垂示之警兆!” 另一位大臣立刻附和:“李太傅所言极是!陛下,此虽为警示,示我朝未来之艰险,然亦是一次天大的机遇! 既已知晓潜在之危,若能洞悉先机,未雨绸缪,或可扭转乾坤,避祸趋福!” “正是此理!” 更多大臣反应过来,纷纷进言。 “上天既显此象,必是眷顾我颂朝,不忍见江山倾覆!此乃陛下之德感天动地所致!” 赵衍坐在龙椅上,面色已然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的波澜却难以尽数平息。 他缓缓抬手,止住了众臣的议论。 命人将尚书房内其余小皇子带过来。 看看他们谁有显宗之资。 “众卿之意,朕明白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论此天幕是吉是凶,是真是幻,其所言若万一为真,朕……难辞其咎。” 他目光扫过下方面色惨白的五皇子赵庚瑞,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决绝,“为江山社稷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五皇子赵庚瑞,行为失检,即日起,圈禁于静思苑,无旨不得出!着宗人府严加看管!” 两名殿前侍卫上前,沉默地将几乎瘫软的五皇子带了下去。殿内气氛更加凝重。 赵衍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锐利,扫向殿内被带来的其余皇子:“你们几个都上前来。” 剩下的几位皇子,从年长的六皇子、七皇子,到年仅十岁出头的八皇子,皆战战兢兢地出列,垂首站成一排。 他们的脸色也都不好看,既有对未知未来的恐惧,也有对那“显宗”之位的隐秘渴望与惊疑。 “刚才天幕所言,你们都听到了。”赵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 “未来艰难,远超朕之想象。朕欲听听尔等之见,对此天兆,对我颂朝之内忧外患,有何看法?” 皇子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轻易开口。 六皇子斟酌着想要说些宽慰父皇、表达忠心的场面话。 七皇子体弱,此刻更是紧张得脸色发白,咳嗽连连。 八皇子年纪最小,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见解。 就在这沉闷的时刻,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溜到太子赵庚明身边,踮起脚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了变,闪过一丝焦急和无奈。 他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父皇和噤若寒蝉的兄弟们,略一犹豫,最终还是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后退,快步溜出了紫宸殿。 他一路疾行,心绪不宁。 天幕带来的冲击尚未消化,被预言“英年早逝”的未来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但此刻,他更担心那个无法无天的幼弟!这小混账,天塌下来都挡不住他玩闹,居然又逃学,还爬树不肯下来!难怪父皇派人去尚书房请人没见到他。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被心情极度不佳的父皇发现,新账旧账一起算,怕是真要被打个半死! 太子赵庚明急匆匆赶到御花园那棵银杏树下时,果然看见他的九弟赵庚旭正像个树袋熊一样抱在高高的枝丫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茎,晃荡着两条腿,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悠闲模样。 树下的小太监福宝都快急晕过去了。 “赵庚旭!你给我下来!” 太子压着声音吼道,又急又气。 “太子哥哥?” 赵庚旭闻声低头,看到是太子,咧嘴一笑,非但没下来,反而又往上蹭了蹭。 “你怎么来了?朝会结束啦?天幕说的事好吓人,哥哥你要好好活着。” “吓人你还爬这么高!赶紧下来!父皇正心情不好,召见所有皇子,你再不去,小心屁股开花!”太子是真拿这个弟弟没办法。 一听父皇召见,赵庚旭这才有点怂了,磨磨蹭蹭地开始往下爬: “所有皇子?干嘛?又要考校功课?我可啥都不会……” 他小声嘀咕着,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刚刚那个“红站”说太子哥哥竟然英年早逝?是谁下的手?还是真的意外? 大哥那么好的人……我都穿越了就不能给个金手指让我知道吗?内心哭泣。 赵庚旭刚落地,就被太子一把抓住手腕。 “快走!别磨蹭!” 第3章 太子也顾不上教训他了,拉着他就往紫宸殿跑,只希望还来得及混进去,不至于太惹眼。 兄弟二人气喘吁吁地溜回紫宸殿,刚想悄无声息地融入皇子队列,就在此时—— 天地再次毫无征兆地一暗! 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沉滞感与嗡鸣声再次笼罩世界! 苍穹巨幕骤然亮起! 【欢迎来到“红站”历史直播间,不好意思,刚刚因为网不好断了】 【我们接着讲显宗陛下究竟是如何在那种地狱开局下逆风翻盘的?除了军事天才,还有一个超级关键的因素——吃饭!】 主播活泼的声音再次响彻天地。 【各位同学,想象一下,显宗陛下登基之初,面对的是什么?】 【内部,经过五皇子那一通瞎搞,人心涣散,国库空虚;外部,蛮族虽已战败,但其它国家依旧虎视眈眈,但威胁仍在。】 【而雪上加霜的是——根据后世气候学家研究,显宗陛下在位的前中期,正好撞上了‘小冰河期’!】 天幕上出现气温曲线陡降的图表,以及冰封河流、冻毙牲畜、皲裂大地的景象。 【简单说,就是天气极端异常,寒冬漫长,旱灾、涝灾、蝗灾轮番上阵,粮食大规模减产甚至绝收!】 【放在任何一个朝代,这都是足以引爆农民起义,直接导致王朝覆灭的超级天灾!】 (弹幕飘过:地狱难度plus!) (弹幕飘过:这运气也没谁了!) 紫宸殿内,刚刚还在思考军政大事的君臣们,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小冰河期?天灾不断? 这……这简直是绝境啊! 皇帝赵衍的手猛地握紧。 太子也屏住了呼吸。 被太子紧紧拉着的赵庚旭则眨巴着眼睛,小冰河期? 【但是!咱们的显宗陛下,他居然扛住了!不仅扛住了,还利用这个机会,大力发展农业,实现了粮食产量的逆势暴涨,奠定了征战和盛世的物质基础!】 【堪称穿越者……啊不,是天选之子的操作!】 主播语气充满了崇拜。 【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秘诀就是——农业黑科技三件套!】。 【第一,代田法!把土地开成沟和垄,今年垄的地方明年变沟,沟的地方变垄,轮流休息,保墒抗旱又肥田!】 【第二,曲辕犁!轻便灵活,转弯容易,特别适合南方水田和小块土地,深耕浅种,效率倍增!】 【第三,科学施肥!不仅仅是人畜粪便,还包括堆肥、绿肥、河泥、骨粉的广泛应用,明确记载了‘粪肥发酵法’和‘因地制宜施肥原则’,大大提升了亩产!】 【更重要的是!显宗陛下不知从何处……据说是派船队远渡重洋,找到了几种前所未有高产耐瘠的粮食种子! 【一种耐寒耐旱的‘黄金黍’,一种能在坡地生长的‘地蛋’(疑似土豆),还有一种高产的‘红果’(疑似红薯)!】 天幕画面出现沉甸甸的黍穗、挖出的土豆和红薯果实。 【凭借这些跨越时代的农业技术,显宗在位期间在小冰河期的影响之下,粮食总产量不仅没降,反而比灾前翻了两倍还有余!】 【百姓得以温饱,国库有了积蓄,军队有了粮饷,社会秩序迅速稳定!】 天幕画面展现粮仓爆满、百姓面带笑容、军队粮草充足的景象。 (弹幕疯狂刷屏:农圣“显宗”!) (弹幕:真的是天命之子!) 【可以说,没有显宗陛下的农业改革,就没有后来的军事胜利和盛世辉煌!民以食为天,陛下这是把天给补稳了!】 天幕画面:金色的麦浪滚滚 【好了,今天就到这了,下期再见!】 等天幕的光芒再次缓缓消散。紫宸殿内的寂静,与上一次的恐惧和茫然截然不同。 那闻所未闻的“代田法”、“曲辕犁”、“粪肥发酵法”,还有那高产的“黄金黍”、“地蛋”、“红果”…… 如同在他们面前推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 这些看似朴实无华,却直指国家根基——粮食生产的“神技”,其带来的震撼,丝毫不亚于之前那铁血征伐的画卷。 能站在这里的都是精明人,他们太明白粮食意味着什么了。 那是民心,是赋税,是军粮,是社稷稳定的基石! 若天幕所言为真,拥有此等能令土地生金之神技者,确堪称“农圣”,无愧千古一帝之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带着更加炽热和探究的意味,在几位皇子身上来回扫视。 六皇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努力做出沉稳睿智的样子。 七皇子掩口轻咳,眉头微蹙,似乎在苦苦思索。 八皇子则是一脸纯粹的好奇和惊叹。 而被太子紧紧拉着的九皇子赵庚旭,此刻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要震惊得多。 代田法?曲辕犁?粪肥发酵?土豆!红薯! 赵庚旭的眼睛瞪得溜圆,心里疯狂吐槽。 这、这不都是初中历史课本和《天工开物》闲书里的东西吗?! 难道在这个朝代我还有老乡? 还有土豆、红薯……这‘地蛋’和‘红果’的名字起的……是懂得起外号的! 作为一个胎穿者,带着前世零零碎碎的记忆,这些东西他大概知道个原理,没做过,能不能用真不知道! 不过因为上辈子身体太差只能看书解闷,他还看过一些杂七杂八的科普读物和画过机械图! 一瞬间,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心脏砰砰直跳的念头猛地窜进他的脑海: 等等! 力挽狂澜?还会搞农业改革? 这操作怎么那么像穿越者的标准模板?? 难道那个显宗……是我?!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呸呸呸!不可能,没准是我哪个老乡? 或者哪个古代的墨家天才? 千古一帝?那是人干的活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操心完打仗操心吃饭,还得跟一堆老狐狸勾心斗角…… 看看父皇那头发,再看看太子哥哥那黑眼圈!折寿啊! 如果是他,想想被困在龙椅上,被如山奏折淹没,被无休止的朝会磋磨,失去所有自由和快乐的悲惨未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不可能那么傻! 他在心里疯狂呐喊。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眉头紧锁、面露忧色的太子哥哥。 如果是太子哥哥登基……那就太好啦!他心里琢磨着。 我可以偷偷把这些慢慢实验出来,让其他人献给他,帮他治理好国家,他当个盛世明君,我就能安心当我的逍遥王爷,躺着享福了!对,这个主意好! 但天幕的预言像一道阴影掠过心头——太子哥哥,会早逝。 赵庚旭的心猛地一沉。 如果……如果太子哥哥真的因为意外不在了,那几个哥哥斗得你死我活,最后还要冒出五哥哥那种坑货…… 那就别怪我小爷不奉陪了! 赵庚旭暗自咬牙,下定了决心。 真到了那种烂摊子地步,谁想扛谁扛去!我肯定提前收拾跑路! 南方靠海,我能造出远航的大船!世界那么大,去找新大陆,当个逍遥自在的探索家,怎么都快活!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心安理得多了,甚至开始默默规划跑路路线和需要提前准备的物资了。 他拽了拽太子的衣袖,带着点孩子气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真正想法的口吻嘀咕道: “太子哥哥,那个曲辕犁,感觉就是把直的把儿弄弯了点嘛,拐弯是不是就省劲儿了?还有啊… 太子赵庚明正全心沉浸在震撼与思考中,被幼弟这么一打岔,有些哭笑不得,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胡言乱语,生怕他被父皇注意到又挨骂,赶紧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低声呵斥道: “庚旭,休得胡言!天幕神技,岂是我等能妄加评议的!” 赵庚旭被哥哥一凶,委屈地瘪瘪嘴,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适时地流露出几分不服气和小委屈。 哼,不说就不说。 反正真到了那天,我就带着银子跑路,自己去种田当富家翁,才不在这破地方玩权谋呢。 文宗皇帝恰好将这小插曲收入眼底,心中不由失笑,摇了摇头。 小九整天只知道玩闹,平时很机灵,但于读书一道无半点天分,怎会懂得这些经天纬地的农事之道?定是自己想多了。 那“显宗”必是其他某个儿子或是宗亲,只是天赋尚未显露罢了。 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开始下达试制新农具、寻找新作物的命令。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缓缓退出大殿。 第4章 太子松了口气,赶紧拉着还在嘀嘀咕咕研究自己袍子上灰尘是怎么来的、实则心里已经在规划环球航行路线的赵庚旭,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庚旭一边被哥哥拖着走,一边还在心里盘算。 跑路的话,是造帆船还是桨帆船呢? 要不要先偷偷找人试制一下指南针? 嗯……得提前攒钱…… 第3章 几日时光,转瞬即过。紫宸殿内,蟠龙金柱肃立,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的压抑。 文宗皇帝赵衍再次召见了工部与户部的主事官员。 御座之上,赵衍的面容似乎又憔悴了几分,他目光扫过殿下垂首恭立的臣子,声音带着一丝的沙哑与急切: “李爱卿,王爱卿,天幕所示农事诸法,研试得如何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透露出内心的焦灼。 工部尚书李维正硬着头皮迈步出列,深深躬身,言辞谨慎: “启奏陛下,臣等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懈怠。依据天幕所示神奇图形,已集中京中最出色的工匠,试制那‘曲辕犁’模型数十具。” 他略微抬头,小心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继续道: “其形制之精巧,确远超当下所用直辕犁。于良田肥土之上试用,省力过半,驭使者皆称奇。” “然……然于土质坚硬或硗薄之地,其犁辕与犁床连接之处,屡有断裂之虞,仍需反复琢磨。 臣等已责令工匠加紧改良,具体效用,非经实地耕种,恐难有确切断论。” 他顿了顿,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声音更低了几分: “至于那‘代田法’,臣等细细揣摩,其理似与古法‘畎亩法’确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为了养地力、抗旱保墒。” “臣等议定,可先于京郊皇庄之内,划出百亩土地,分为数区,以新旧两法同时试种麦粟,详细记录比较其播种、管理、收成之差异,如此方能观其真实成效。” 说到此处,他喉头滚动一下,显得极为艰难: “然……最紧要亦是最难解的,便是那‘粪肥发酵’之术。” “天幕虽言其能大增地力,然具体如何‘发酵’?人畜粪溺比例几何?需掺和何物?堆沤之时辰长短?其间如何翻搅?皆……皆语焉不详。” “臣等召集老农、郎中乃至丹房道士商议,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目前……尚未窥得确切门径。 此术若想成功,恐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经年累月反复试验,耗费时日……绝非旦夕可成。” 赵衍静静地听着,眼中那一点因天幕神迹而燃起的希冀之火,随着工部尚书的回禀,一点点黯淡下去,疲惫叹息道 “后世子孙……竟能于农事一途,钻研出此等匪夷所思之精妙法门……朕,不如远矣。” “若这天幕能早日告知,这显宗究竟是谁便好了。” “若他已将此等利国利民之术研究透彻,朕便也能放心……若尚未,朕也好……也好给他些压力,令他早日专注于此道。 哪怕如今只得其零星头绪,能有一二,于国于民,亦是善莫大焉啊……” 殿内众臣皆深深垂首,不敢妄语。 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低压中—— 天幕第三次骤亮!欢快的主播声音再次响起: 【红站历史直播间上线啦!上期我们讲了种田黑科技,今天来点更刺激的——文宗年间那场史诗级夺嫡大战!差点把国家作没的那种!】 血红色标题炸裂弹出:《血色储位:论一个国家是如何在内斗中差点把自己玩脱的!》 这……这简直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把皇室和朝堂的遮羞布扯得干干净净! 而此时此刻,京城街头,茶楼酒肆,田间地头,所有目睹天幕异象的百姓又怕又兴奋,这瓜太大了! “天爷啊!夺嫡!是宫里皇子们抢位子!” “快看!要出大事了!” “上次不是有播了?” “哎呀!只说了五皇子,还没说其他殿下,特别是太子怎么出事的,其他皇子又是怎么斗的? ” 【我们上期有讲到,颂朝文宗时期的太子,也就是鸣太子赵庚明,史书评价其‘性仁孝,有贤名’,宽厚睿智,本来是最众望所归的继承人。】 【但是】 主播的声音转而变得低沉而惋惜,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聆听者的心上。 【根据后世史学家的多方梳理与考证,鸣太子之死,大概率并非意外!是标准夺嫡套餐之“你挡路了”豪华版!】 并非意外?! 他的明儿……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谁?是谁? 文宗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胸口剧痛,几乎要呕出血来。 殿下惊呼一片,乱作一团。 【但由于年代久远史料缺失,具体死亡的原因却始终成谜,未有明确史载。后世专家根据当时局势和零星记载的野史,热门候选原因有三。】 天幕上开始快速演示各种可能的搞笑动画场景: 【1.毒奶套餐:一杯冒泡“爱心汤”,被一个小太监端给躺在榻上、面带病容的太子。】 【2.狂野飙车:猎场,太子骑乘的骏马在疾驰中突然毫无征兆地疯狂嘶鸣,直冲向外围陡峭的悬崖。】 【3.黑衣人团建:太子仪仗于祈福途中,突然遭遇大批蒙面黑衣“山匪”凶狠截杀。】 “查!给朕彻查!东宫所有近侍!马苑所有奴仆!彻查!一个都不许放过!”赵衍暴怒道。 殿下大臣跪倒一片,体若筛糠,瑟瑟发抖。 百姓看得目瞪口呆。 “娘嘞……皇子争斗……竟真的如此狠毒!” “这这这……简直是毫无人性!” “俺就说宫里险恶,俺这脑子进去活不过半天!” “下毒惊马加刺杀,戏班子都不敢这么演!” 而此刻逃学趴在宫墙上放风的赵庚旭,看得头皮发麻:这都是什么阴间操作?下毒坠马刺杀…各位哥哥们,你们是皇子不是话本反派啊!能不能有点阳间竞争? 【太子一没,平衡打破,各位皇子及背后金主彻底撕破脸!骚操作亮瞎眼!】主播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犀利。 【二皇子党(勋贵集团):专业黑粉头子!疯狂造谣,勾结言官弹劾对手!更狠的是——给边军的军械,以次充好,拖后腿!】 【三皇子党(清流集团):职场pua大师!利用考核权疯狂打压对手官员!还自导自演“天降陨石(刻字版)”,搞天命营销!】 【四皇子党(世家豪强):直接物理超度!派人伪装对方死士,光天化日闹市刺杀政敌谋臣!完美甩锅!还试图重金收买禁卫军副统领!】 【五皇子(未来废帝):当时看起来最是人畜无害,低调谦和,但也没闲着。他暗中派人疯狂收集所有兄弟的不利证据,默默积蓄力量,冷眼等待着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利。】 赵庚旭内心疯狂摇头:疯了疯了都疯了! 二哥你军械都敢动手脚?边军垮了蛮子打进来大家一起玩完!三哥你这陨石戏码也太尬了,父皇能信? 四哥狠还是你狠,直接线下真人pk? 还好我年纪小没人搭理,谢天谢地! 每揭一桩阴谋,都配快剪画面:官员下狱哭嚎、政务延误、军饷克扣、民生凋敝… 被点名的皇子党羽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其他大臣看得心惊肉跳。 每一桩惊天阴谋被赤裸裸地揭露,天幕上都会极其应景地闪过一系列快速剪辑的、令人心悸的画面: 被牵连下狱、抄家、甚至满门抄斩的官员及其家眷凄惨哭嚎。 因为朝堂中枢持续动荡而被无限期延误的各地紧急政务奏报。 因为户部款项被挪用争斗而遭到克扣、导致边关士兵冻饿交加的军饷物资。 还有那些因权力倾轧、官员更迭频繁而被无辜波及、民生凋敝的地方州县! 百姓们的愤怒彻底被点燃了。 “呸!这些天杀的官老爷!皇子争位,死的伤的、吃苦受罪的凭啥都是我们老百姓!” “怪不得永嘉三年俺们老家发大水,赈灾的粮食和银子迟迟不到!饿死了多少人!原来朝廷的大官们都在搞这些断子绝孙的勾当!” “该死!真该死啊!看看!看看因为这破事,边军弟兄的冬衣都敢缺斤短两!那是保家卫国的人啊!” “小声些!你不要命了!被那些官老爷听去,随便安个罪名就能让你家破人亡!” 【这通猛如虎的内斗结果啥样?】主播的语气变得痛心疾首: 【二皇子:狩猎“意外”坠马,瘫了,没了。是不是真意外?你猜?】 【三皇子:嗑了“仙丹”,四皇子队赞助的,七窍流血,卒。】 【四皇子:府中“搜出”巫蛊人偶(证据来得巧),圈禁至死。】 第5章 赵庚旭内心拔凉,全灭…这是豪华套餐吃完直接送走啊!就没人觉得这竞争成本太高了吗? 赢的当皇帝,输的直接投胎?这赔率我不跟! 天幕最后,定格在一张巨大无比、触目惊心的统计图上,冰冷的数字仿佛带着血腥气: 【据显宗朝初不完全统计,因文宗朝这场夺嫡之争直接或间接导致的: 中央及地方死亡、流放官员共计532人; 消耗国库白银逾2000万两; 延误重大军政、河工、赈灾政务至少27件; 边境军备废弛导致对蛮族小型冲突失利达33次,损兵折将数万……】 (弹幕:这还有救?) (弹幕:以史为鉴,这真是血淋淋的教训!) 【可以说,颂朝半壁江山的最终沦陷,至少有一半的根子,就在这场耗尽帝国元气、自毁长城的内斗里!教训之惨痛,千古罕见啊!同学们!】 【希望大家都能以史为鉴,避免重蹈覆辙。好了,本期节目就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 画面最终暗下,化为一片破碎的山河地图,硝烟弥漫,满目疮痍。 天幕的光芒渐渐消散,天空复归清明。 但整个颂朝,从庙堂,到田埂民间,却陷入了一种比黑暗更可怕的、死寂的恐慌之中。 文宗瘫软龙椅,老泪纵横。 他不是没有察觉儿子们私下的那些小动作,却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觉得他们翻不起太大的风浪,甚至存了借此磨练太子之心。 却从未想过,争斗会酷烈至此! 从未想过,他寄予厚望的太子会被害死!更从未想过,这场萧墙之祸,竟险些彻底葬送掉列祖列宗传下来的百年基业! 大臣们跪伏在地,后怕不已, 许多人已在暗自盘算,回去后立刻清理门庭,与诸位皇子撇清所有干系。 街头巷尾,在短暂的死寂之后,则爆发出更加激烈、更加愤怒的议论和咒骂声。 九皇子赵庚旭彻底麻了,内心疯狂计划: 完了完了,全剧透了!这以后还怎么玩?哥哥们会不会杀红了眼提前动手? 父皇会不会疑神疑鬼?我这安全区还安全吗? 这地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跑路计划必须提速!大船!要大船! 天幕啊天幕,下次能不能播点航海技术或者海外求生指南?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 小修!谢谢各位宝子支持[撒花] 第4章 天幕消散后,紫宸殿内久久无人言语。 文宗皇帝赵衍坐在龙椅之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疲惫与震怒交织在他脸上,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沉郁。 他缓缓抬眼,目光如冰冷的刀锋,逐一扫过下方那些已然成年、甚至早已参与政务的儿子们——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他们身后那些脸色惨白、噤若寒蝉的臣工。 天幕之上那血淋淋的夺嫡之路,那耗尽国力的内斗,那一个个“意外”和阴谋,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也烫在王朝的命脉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铁锈般的寒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日起,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暂停一切朝务参政之权。”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那几位皇子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 “父皇!” 文宗皇帝毫不理会他们的惊愕,继续冷声道: “连同五皇子,都给朕搬回皇子所去。明日开始,全部重回尚书房读书! 朕会让太傅们好生给你们温习一下,何为‘兄弟阋墙,外御其侮’,何为‘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让这些已经开府建牙、甚至手掌部分权柄的成年皇子重新回到尚书房,如同蒙童一般读书?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更是最严厉的警告和压制! “父皇!儿臣……”二皇子还想辩解。 “闭嘴!”文宗皇帝厉声打断,眼神锐利。 “都给朕安分待在眼皮子底下,好好修身养性!谁若再敢私下串联,搅风弄雨——”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朕已令暗卫彻查尔等近日所为。往日旧账,朕或可暂不深究。 但从今日起,再有人行差踏错,结党营私,一经查实,无论轻重,一律严惩! 严重的,削除宗籍,贬为庶民!该圈禁的,绝不姑息!” 冰冷的旨意如同终审判决,砸得几位成年皇子头晕眼花,浑身发冷。 削除宗籍,贬为庶民! 这比杀了他们更可怕! 朝臣们更是大气不敢出,深知陛下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要下狠手整顿了。 于是,第二日的尚书房,便出现了极其诡异的景象。 原本这里只是六、七、八、九这四位年纪尚小的皇子的课堂,氛围虽说不上多严肃,但也还算正常。 如今,一下子涌进来四位脸色阴沉、如丧考妣的成年皇子,瞬间让整个书房的气氛变得压抑又古怪。 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老老实实的在座位上,不敢像平时一样打闹了。 太傅们也是头皮发麻,对着这些曾经在朝堂上都能呼风唤雨的“学生”,这课简直不知该如何进行。 唯独九皇子赵庚旭,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 他滴溜溜转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哥哥,又看看那个哥哥,非但不怕,反而觉得……天赐良机,此时不要,更待何时! 趁着太傅还没来的空隙,赵庚旭像只灵活的小松鼠,哧溜一下蹿到几位年长皇子面前,脸上堆起最天真无邪、最讨喜的笑容,伸出白白嫩嫩的小爪子,开始了他精心策划的“募资”行动。 他先瞄准了脾气最暴躁、但也最要面子的二皇子,一把抱住二皇子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 “二哥~你可算回来啦!弟弟我想死你了!你不在宫里,都没人带我去骑马了!二哥你最好了!” 二皇子冷哼一声,想甩开他,却被抱得更紧。 赵庚旭话锋一转,小脸一垮,开始卖惨: “二哥,你看弟弟我,月例银子就那么一点点,还不够买糖吃的。 最近看中一匹小马驹,特别神俊,就像二哥你骑的那匹一样!就是还差那么……一点点钱。” 赵庚旭小爪子搓了搓,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 “二哥,你肯定不忍心弟弟连匹小马都没有吧?你就资助一点点嘛,就当投资未来骑兵大将了!”(内心os:跑路交通工具+1!) 二皇子被他缠得烦不胜烦,又想到上次御花园那次…… 怕这混世魔王真去父皇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咬着牙根,极其不耐烦地从腰间扯下一个沉甸甸的绣金荷包,看也没看就塞到他手里: “滚滚滚!买你的马去!别来烦我!”他就当破财消灾了。 “谢谢二哥!二哥最大方了!” 赵庚旭欢呼一声,立马松开他,掂了掂荷包分量,眉开眼笑。 下一个目标,三皇子。 赵庚旭凑过去,摆出一副好学又苦恼的样子:“三哥~你学问最好啦!弟弟我有好多问题想请教你。” 三皇子皱了皱眉,保持着温和但疏远的姿态:“九弟有何疑问?” “就是……圣人们都说要‘惠而不费’,要‘散财聚民’,”赵庚旭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可是怎么散财呢?弟弟我都没有财可以散。三哥,你说是不是应该先有点‘财’,才能实践圣人的道理?” “不然不就是空谈吗?三哥你门人那么多,肯定深谙此道,要不你先资助弟弟一点小钱,让弟弟我也体验一下‘散财’的快乐?” 赵庚旭内心想着,还不懂吗?给钱!三哥真笨! 三皇子被这一套歪理邪说绕得有点晕,又听着那句“门人那么多”,心里一咯噔,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看着九弟那纯真求知的眼神,再想想天幕之后父皇那阴沉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因小失大。 他勉强维持着风度,从袖袋里摸出几张银票,数额不大,但足够堵住这小小子的嘴了。 “拿去……好好读书,休要胡闹。” “谢谢三哥!三哥最明事理了!”赵庚旭笑嘻嘻接过。 接着是四皇子。 赵庚旭直接多了,他跑到四皇子面前,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四哥,我前两天出宫好像看到你那个特别喜欢的鎏金匕首了,真好看!。” 他眨眨眼,“四哥,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啊?我也不多要,够我买几个月点心就行!” 四皇子脸色猛地一变,眼神锐利地看向赵庚旭。 那匕首……这小混蛋居然看到了? 第6章 还威胁他? 他气得牙痒痒,但把柄被捏住,又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他不敢赌这小混蛋会不会真说出去。 他恶狠狠地瞪了赵庚旭一眼,极其不情愿地从怀里摸出几块金锞子,粗鲁地拍在他手上,低吼道: “闭嘴!拿去!别再让我看见你!” “谢谢四哥!四哥真豪爽!”赵庚旭才不怕他瞪,笑嘻嘻地收下。 最后是五皇子。 赵庚旭走到他面前,还没开口,五皇子就已经露出了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主动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锦囊,里面装着些玲珑可爱的金瓜子、银花生: “九弟年纪最小,哥哥们理应照顾。这些拿去玩吧,买些喜欢的玩意儿。” 态度好得无可挑剔,仿佛真是个疼爱幼弟的好哥哥。 赵庚旭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谢谢五哥!五哥最体贴了!”(内心os:笑面虎!给的还没四哥多!抠门!) 一圈下来,赵庚旭怀里揣得满满当当,荷包、银票、金锞子、金瓜子……收获颇丰,小脸上笑开了花。 发财了发财了!跑路经费大幅增加! 一天下来,几位年长皇子算是见识了他们这个九弟的“威力”。 学问一塌糊涂,说话抽象跳脱,白天上课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太子赵庚明正在批阅奏章,听到心腹太监忍着笑回禀此事,先是愕然,随即哭笑不得,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内侍笑道: “这个庚旭……真是……顽劣不堪! 哪有这样向兄长讨要东西的? 真是被孤和父皇惯坏了!去,把他叫来,孤得说说他!”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并无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丝纵容。 只要弟弟平安,不卷入那些是非,这点小事,无伤大雅。 而御书房内,正在批红文宗皇帝赵衍,听到暗卫一丝不苟、毫无感情地复述完尚书房发生的一切,包括每位皇子具体给了什么、赵庚旭说了什么、几位年长皇子那憋屈的反应…… 文宗皇帝拿着朱笔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了片刻。 然后,继续落笔批阅奏章,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只是那微微抽动了一下的嘴角,和一声低不可闻、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轻哼,泄露了他一丝真实情绪。 尚书房里“勒索”兄长们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几位年长皇子看着赵庚旭的眼神越发复杂难言。 然而,没等他们消化完这份憋闷,那令人心悸的天地异变,第四次降临! 【红站历史直播间准时上线!家人们点点关注不迷路哈!】 【上期我们聊了血淋淋的夺嫡,今天咱们聊聊显宗陛下登基前的一段关键经历——如何在一个看似铁板一块的富庶之地,一边扮演纨绔,一边悄咪咪把地头蛇给收拾服帖了!】 天幕上欢快的音效配上q版王爷躺在金币上的动画。 第5章 天幕画面上标题闪亮亮地写着: 【破局江州:显宗陛下的‘躺平’致富经!】 “江州?” 这个地名一出,紫宸殿内,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和诡异。 谁都知道,江州那块膏腴之地,本是陛下早年封给三皇子的藩地。 三皇子母族乃江南文宦世家,与江州本地大族关系千丝万缕,此举本有深意。 只是三皇子一直留在京中参与政务,并未就藩。 如今……三皇子被天幕预言“服用丹药暴毙”,这江州藩地……未来归属可就难说了。 而三皇子本人听到“江州”二字,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袖中的手紧紧握起。 那是他的封地!本该是他的! 文宗皇帝的目光也深沉了几分,掠过底下群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又变得幽深难测。 江州……未来会属于谁?天幕此刻提起,是何用意? 赵庚旭也眨了眨眼。 江州? 三哥的地盘啊! 听说富得流油,但水也深得很。 他心里嘀咕,还好不是我的,不然麻烦死了。还是我的南方沿海跑路计划好! 天幕可不管底下人的心思,继续欢快地播放。 【咱们显宗陛下呢,当时是以亲王的身份接手江州这块硬骨头的。江州啥地方?鱼米之乡,富得流油啊!】 【但也是世家大族的传统地盘,几个百年世家联手,基本上架空了王府和官府,土地兼并严重,吏治腐败,老百姓被盘剥得苦不堪言。简直就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天幕展示江州繁华的市井画面,但转眼又变成衣衫褴褛的农户和朱门酒肉的世家对比图 【正常空降个王爷过去,要么被架空成傀儡,要么就得跟世家斗得头破血流。但咱们显宗陛下,不走寻常路!】 主播语气带着调侃和佩服。 【他到了江州,第一件事干嘛?——玩!可劲儿地玩!摆足了纨绔子弟的派头!】 画面变成q版小王爷各种“不务正业”的动画。 今天召集一帮浪荡子弟开诗会,实际上是听曲喝酒,诗作狗屁不通; 明天心血来潮要修超大园林,逼着各家“捐”钱捐物,狮子大开口; 后天又迷上了斗鸡走狗,一掷千金,还非要拉上世家子弟作陪,谁不来就是不给他面子,纨绔架势十足。 大后天又突发奇想,搞什么“江州选美”,弄得乌烟瘴气…… (弹幕:哈哈哈这演技!) (弹幕:社死现场!) (弹幕:世家“这王爷是个傻子,稳了!”) 朝堂之上,众人看得啧啧称奇。 这纨绔作风……似乎比九殿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文宗皇帝眉头微蹙。 这行事风格…… 赵庚旭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点跃跃欲。 咦?这招好像比直接要钱高级点?又好玩又能捞大的!记下来记下来!以后跑路前可以找个地方试试手! 【世家大族一看,哎哟,来了这么个玩意?顿时放心了!觉得这就是个来享受富贵的草包王爷,不足为虑!】 【于是纷纷放下戒心,甚至主动巴结,送钱送美人,就想着把王爷哄高兴了,他们好继续作威作福。】 主播声音一变。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啊!这一切,都是戏!】 【咱们陛下一边花天酒地,一边悄咪咪地干了几件。】 天幕画面变得严肃起来。 【第一,用贪玩胡闹做掩护,暗中派人清查田亩、梳理账目,掌握了大量世家巧取豪夺、偷税漏税、甚至不法杀人的铁证!】 天幕动画:纨绔王爷在宴饮,身后阴影里有人飞快地记录、传递信息 【第二,利用世家之间的固有矛盾,和他们对王爷的轻视,今天给这家一点好处打压那家,明天又挑拨那家举报这家,玩了一手漂亮的“二桃杀三士”,让他们内斗不休,互相揭短!】 天幕动画:王爷看似无意地丢出两个桃子,几个世家代表抢得头破血流 【第三,重点拉拢那些被大世家排挤、不得志的小家族和寒门才子,许以好处,培植自己的势力。】 天幕动画:王爷偷偷接见几个穿着寒酸但眼神精明的人 【第四,暗中资助了一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和手工业者,搞起了“王府特许经营”的工坊和商队,用王府的名义避开世家盘剥,利润惊人!这部分钱,成了他后来行动的坚实后盾!】 天幕动画:印着王府标记的货物装船运走,换回一箱箱银子 【等到时机成熟,证据链齐全,世家内部也因为内斗而元气大伤时——咱们陛下亮刀了!】 主播语气激昂起来。 天幕上出现雷霆手段: 【一场突如其来的“廉政风暴”!】 【以王府侍卫和暗中培养的人手为主力,联合了少数被他拿捏住把柄、不得不配合的官员,按照名单精准抓人!账本、地契、人证物证俱全!】 【几个为首的、罪大恶极的世家家主直接被下狱查办,家产抄没!】 【其余世家吓破了胆,纷纷跪地求饶,表示愿意献出部分土地和财富,唯王爷马首是瞻!】 天幕动画:刚才还嚣张的世家代表们跪了一地,q版王爷背着手,笑得高深莫测。 【江州,这块难啃的硬骨头,就这么被咱们看似纨绔的显宗陛下,用一套“扮猪吃虎”组合拳,给彻底拿下了!】 【王府权威空前强大,百姓负担减轻,官府效能提升!】 (弹幕:666!) (弹幕:陛下牛逼!) (弹幕:这操作太秀了!) 江州某处深宅大院。 几位衣着华贵、气息沉稳的家主正秘密聚首,天幕上“江州”二字让他们如坐针毡。 第7章 “显宗……竟是从江州破局?” 一位崔姓家主捻着胡须,脸色阴沉, “老夫族中在江州经营数代,与各世家盘根错节……若天幕为真,这……” “王兄何必忧虑?” 另一位李姓家主故作镇定,“天幕所言未必是现在!或许是未来之事!我等及早防范便是。 更何况,那显宗手段看似高明,实则阴险!扮猪吃虎,挑拨离间,非君子所为!” “防范?如何防范?” 又一位家主忧心忡忡,“若陛下信了这天幕,提前对江州乃至我等所有世家心生警惕,甚至……效法那显宗手段,我等岂不危矣?” “哼,陛下如今自顾不暇,几位皇子……”有人压低声音,目光闪烁。 “或许,这正是我们的机会?提前……站队?或者,让江州的水,变得更浑?”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写满惊疑、算计与不安的脸。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主播声音更加高亢。 【显宗陛下登基之后,深刻认识到世家门阀对皇权的制约和对人才的垄断!他在江州的经验告诉他,必须从根本上打破这一点!】 【于是,他力排众议,推行了两项影响深远的改革!】 天幕上出现恢弘的画卷: 【第一,开科举!】 【但不是以前那种容易被世家操纵的推荐制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面向天下所有读书人的、以考试成绩为核心的大规模科举取士制度! 寒门子弟有了稳定的上升通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为可能!】 天幕画面:无数寒门学子激动地走向考场 【第二,创立工学制!】 【陛下认为,工匠技艺亦是强国之本!设立专门的技术学院(工学),考核选拔优秀的工匠,授予官职甚至爵位! 鼓励发明创造,改进生产工艺!这使得颂朝的手工业和技术水平得到了爆炸式提升!】 天幕画面:工匠们在学院学习、实验,新的织机、水车、器械被发明出来。 【科举取文才,工学取匠才!双管齐下,彻底打破了世家对知识和技术的垄断,为颂朝后续的极盛之世,打下了最坚实的人才基础!】 弹幕礼物特效:金色的才气与工匠精神交织升腾! 江州地界,田间地头,茶棚酒肆。 “显宗陛下?是未来要来我们江州的大老爷?” 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拄着锄头,仰头望着天幕上那q版王爷收拾世家的动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能让那些老爷们吃瘪?还能……还能让俺们负担减轻?” “听听!听听!王府特许经营!俺侄儿就在城里王老爷的工坊做活,累死累活挣不到几个大子儿!要是王府真能自己开工坊,工钱会不会高些?” 一个中年汉子激动地对同伴说。 “科举?工学?那是啥?”更多的百姓是茫然,“俺们庄户人,也能去考那个什么……工学院?学了手艺还能当官?” “谁知道呢……天老爷显灵说的话,听着是好……就怕落不到咱头上……” 也有人悲观地摇头,“那些世家老爷树大根深,哪那么容易倒?”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无数底层百姓心中点燃,却又被长久的压迫和现实的沉重压得忽明忽暗。 京城某处简陋的客栈,几位挤在一起苦读的寒门学子。 当天幕播放到“大规模科举取士”和“寒门子弟有了稳定的上升通道”时,这几个年轻人猛地站起身,激动得浑身颤抖,眼眶发红。 “张兄!李兄!你们听到了吗?!真正的科举!面向天下所有人!不以推荐为主!” 一个学子声音哽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这不再是梦了!” “还有工学!工匠亦可为官!” 另一个学子激动地拍着桌子,“我堂弟自幼喜好机巧,却因匠籍被阻于仕途之外!若此制真能推行,天下有多少如他一般的人才可得重用?!” “显宗陛下……无论他是哪位殿下,若能推行此政,便是吾辈再生父母!” 几人对着天幕,深深作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期盼。 紫宸殿内,百官内心的震动远比武将脸上的惊愕更为剧烈。 那些出身寒门或小家族的官员,如闻仙音,激动得难以自持,却又不敢表露,只能死死低着头,用颤抖的手紧握玉笏。 而那些与各大世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则如芒在背,冷汗涔涔。 天幕上的手段,每一条都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上! 更有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已经开始暗自琢磨:“显宗……会是谁?此时若……提前示好?” 目光隐晦地在几位皇子之间逡巡。 几位年长皇子看着天幕脸色变幻,心中既是忌惮,又忍不住去想,若换了自己在江州,能否做到? 那科举与工学,更是让他们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权力格局。 三皇子的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是他的封地! 本该由他来施展抱负!如今却成了别人功绩的注脚!无尽的悔恨和不甘几乎将他淹没。 文宗皇帝目光若有所思。 科举!工学!好大的手笔! 好深的谋划! 这显宗,究竟是谁? 而赵庚旭,此刻心里正在疯狂计算。 “王府特许经营”的利润居然这么高? 看来垄断才是发财的真谛! 等我就藩……不对,等我跑路了,一定得搞起来! 第6章 天幕带来的震撼与波澜,并未随着其消失而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在颂朝上下每一个角落暗暗涌动,无声地改变着许多人的心思和布局。 紫宸殿外,汉白玉阶下,几位刚议完事的重臣并未立刻散去。 “崔相,您看这天幕……”一位身着绯袍的尚书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巍峨的宫墙,仿佛能穿透其看到未来风云。 被称作崔相的老臣须发皆白,面容沉静,只微微颔首,眼底精光一闪而逝: “天意莫测,然人事岂可废?陛下自有圣断,吾等臣子,谨守本分,静观其变即可。” 他话语平稳,却将“静观其变”四字咬得稍重,周围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在另一侧廊下,几位年岁稍轻的官员聚在一处,神色则激动得多。 “李兄,若天幕所言科举为真,广开寒门之路,那我等家……”一人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噤声!”另一人较为谨慎,连忙制止,但眼中的光亮却掩藏不住,“ 一切尚未有定论,且看陛下与朝廷如何举措。但……这确是千古未有之变局契机!” 然而,现实的急务总是最锋利的刻刀,能迅速斩断纷乱的思绪,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冰冷而严峻的奏报之上。 蜀地八百里加急奏报,被浑身尘土的驿卒快马送入紫宸殿。 那奏报上的文字触目惊心:蝗灾骤起,其势骇人,遮天蔽日,宛若移动的乌云压境,所过之处,青绿的禾苗顷刻间化为枯槁,百姓惊惶奔逃,哭声震野,若控制不及,恐酿成席卷数州的□□! 紫宸殿内,龙涎香依旧袅袅盘旋,却也驱不散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气氛。 刚刚经历了天幕冲击、儿子们夺嫡阴云的文宗皇帝赵衍,眉头死死锁成了“川”字,指节因用力握着那份沉甸甸的奏报而微微发白。 江州世家的事,虽如骨鲠在喉,让他夜不能寐;天幕预示的未来,更带来无尽的揣测与焦虑。 但在眼前这关乎数十万民生、在可能动摇社稷根基的天灾面前,一切都不得不强行压下。为君者,此刻需的是绝对的冷静与决断。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下垂首肃立的臣工,声音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蜀地蝗灾,乃眼下第一要务,刻不容缓!命户部即刻核算各地仓廪存粮,统筹调拨,火速运往灾区;工部派出得力干员,携带典籍所载及民间土法,组织当地军民全力扑杀蝗蝻,尽可能保全残余庄稼; 蜀地及周边州县,即刻开仓平抑粮价,若有奸商胆敢趁此国难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一经查实,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此事关乎数十万黎民生死,朕命你亲自督办,一应所需,协调各部,务必以最快速度,将灾情影响降至最低!”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 太子赵庚明上前一步,肃然应道,清俊的脸上写满了凝重。 天幕预言如同悬顶之剑,但眼前的百姓疾苦更是刻不容缓,他必须扛起这份重担。 议完蝗灾之急,殿内气氛并未轻松多少。 第8章 文宗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挥退了大部分臣子,只留下几位心腹重臣和太子。天幕所示,如同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颗炽热的火种,不断灼烧着他的思绪。 他看向太子,语气缓了些许,带着探讨的意味: “庚明,天幕所言科举之事,深入朕心。其法若能推行,广开天下才路,无论寒畯勋贵,唯才是举,确是打破世家藩篱、为国遴选栋梁的百年良策。你对此,有何见解?” 太子沉吟片刻,组织语言,谨慎回道: “父皇圣明。科举取士,立意高远,若能成行,自是我朝福音,天下寒门学子之幸。然其具体章程,儿臣以为,千头万绪,极需斟酌。 如何设科取题,方能考校真才实学而非死记硬背之庸才?如何严防考官与世家串联舞弊,确保至公至正?如何设置门槛,既不让寒门望而却步,又能防止世家凭借深厚家学底蕴和资源优势,依旧垄断高名次? 若仓促推行,制度漏洞百出,恐最终仍选出一批批穿着寒门衣裳的世家子弟,不过换汤不换药,徒耗国力,徒劳无功。”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些,补充道:“更何况,云州乃天下粮仓,赋税重地,其地世家势力盘根错节,尤甚江州,与国本息息相关。 如今蜀地逢灾,正需稳定各方,此时若因天幕预言而贸然对天下世家显露出过于急切的态度,恐生变乱,得不偿失。” 文宗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与欣慰。太子能看到这一步,思虑周全,沉得住气,这让他心中稍安。 “朕亦作此想。云州之地,确需慎重。此事急不得,却也不能再拖。便让礼部先牵头,召集翰林院、国子监博学之士,细细研讨,拟个详尽的章程上来。 务必要思虑周全,既要能选出经世致用之才,又要尽可能堵住一切钻营请托之门。你可从旁协助,多听多看多思。” “是,儿臣遵旨。会后便去知会礼部尚书。” 太子应下。父子二人都明白,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如同一盘关乎国运的大棋,落子需极谨慎。 宫城西侧的校场之上,却是另一番光景。夏季的阳光猛烈,晒得地面发烫,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气息,弓弦嗡鸣之声、马蹄嘚嘚之声、人群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 今日是皇子们的骑射课,不同于文课上面对太傅时的鸡飞狗跳、胡搅蛮缠。骑射场上的赵庚旭,通常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模样。 他极其珍惜这具前世求而不得的健康、充满力量的身体,尤其享受纵马奔驰时风掠过耳畔的自由和快感。 加之他似乎于此道颇有天赋,射箭一项,经过几年勤练不辍,如今五十步内已能百发百中,百步穿杨亦时有佳绩。 在一众皇子伴读中堪称佼佼者,常被严肃的骑射师傅拍着肩膀夸奖:“九殿下若文课有骑射一半的专注用心,太傅们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往常此时,他必是全场最精力充沛、笑声最响亮、窜动最频繁的那一个,像只永远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幼虎,感染得整个校场都热闹几分。 今天却有些反常,轮到他们这一组练习静射时,他握着那张量身打造的小号硬弓,目光却有些飘忽。 天幕的画面——江州的富庶与污浊、世家跪地求饶的场面、还有那个模糊却又日渐清晰的“显宗”影子……像一群恼人的蜜蜂,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赶也赶不走。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强烈的抗拒。 【会不会是……不可能!不可能!我哪有那通天的本事?跟那些老狐狸一样的世家斗? 还有搞什么科举工学?听起来就麻烦得要死,累都累死了……】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样就能躲开那顶沉重的冠冕。 可紧接着,另一个小小的、有点得意又有点虚荣的声音又在心里嘀咕起来:【不过……天幕里那个王爷也挺酷的嘛?】 他脑海里甚至不受控制地瞬间幻想了一下自己未来某天站在高处,底下黑压压跪着一片太傅和御史,嘴角忍不住悄悄地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转念一想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又那么倒霉的事? “九殿下?九殿下!” 骑射师傅那洪亮如钟的嗓音穿透了他的胡思乱想,带着几分关切和疑惑,“轮到您了!可是日头太猛,有些不适?” 赵庚旭猛地回神,才发现几位兄长和伴读们都带着各异的目光看着他。 二皇子赵庚昊嘴角撇着一丝惯常的轻视,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嗤,怕是昨日又被太傅罚抄书,没睡醒吧?” 四皇子赵庚威则一脸“这小子又犯什么病”的不耐烦,粗声道:“能不能快些?磨磨蹭蹭!” 连一向温和沉默的五皇子赵庚瑞都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赵庚旭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纷乱杂念,像往常一样踏步、沉肩、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经过千次万次练习后形成的、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美感。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他逐渐抽条、隐现挺拔的身形。他完美地继承了文宗皇帝深邃的轮廓和挺拔的鼻梁,以及已逝元懿皇后那双昳丽绝伦的眉眼。 只是平时因性格过于跳脱,表情丰富多变,再加上还没长开的包子脸,活像一只精力过剩、随时准备拆家的比格犬。这份俊秀的容貌,便常常被闹腾的气质所掩盖,让人易于忽略。 此刻,他凝神静气,目光专注地投向远方靶心,那份平日被掩盖的俊逸风采便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露,竟让校场边随侍的几个小宫女看得微微怔住,脸颊飞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咻—— 箭矢离弦,破空而去,划出一道凌厉的直线,最终—— 咄! 一声闷响,箭簇深深钉入百步之外的红心,尾羽因余力而微微颤动。 “好!”骑射师傅毫不吝啬地大声称赞,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箭法!九殿下果然深得射艺三昧!就是今日似乎心神不属?若身体无恙,还需收心定性才是。” 赵庚旭放下弓,脸上瞬间又挂起了那副惯常的、没心没肺、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 “没有没有!师傅,我好着呢,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刚就是在琢磨中午御膳房到底做什么好吃的,一想就走神了!是红焖蹄髈还是八宝葫芦鸭?哎呦,越想越饿!” 二皇子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就知道吃!朽木不可雕也!” 作者有话说: ---------------------- 感谢[比心]青青草原[比心]的营养液 第7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东宫偏殿的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氤氲着清淡的檀香与诱人的饭菜香气。 殿内陈设雅致,多宝阁上摆放着古籍珍玩,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太子赵庚明今日特意召了九弟赵庚旭一同用膳。 长长的楠木餐桌上,摆着七八样精致菜肴。清炒时蔬碧绿欲滴,清蒸鲈鱼肉质莹白,嫩滑的蛋羹上点缀着粉色的虾仁,一道翡翠豆腐汤清淡宜人。 但最引人注目的,仍是正中那盆酱色红亮、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肉香与复杂香料气息的红焖蹄髈。 这道菜在当今颂朝堪称独一份——时下富贵人家多以牛羊肉为贵,猪肉因其腥臊难除,多是穷苦百姓偶尔补充油水之物,烹饪手法也粗糙。 这红焖蹄髈的法子,还是赵庚旭根据前世模糊的记忆,琢磨试验了许久,带着御膳房的厨子反复调整。 经过一番折腾才最终捣鼓出来的独门美味,如今倒也成了东宫小灶的保留菜式。 赵庚旭一进门先规规矩矩地向太子和太子妃行了礼,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几乎从进门起就黏在了那盆令人垂涎的蹄髈上。 太子妃王氏性情温婉,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含笑,亲自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大块连着皮、油光锃亮的蹄髈肉,温声道: “快坐下尝尝,今日御膳房还特意说了,用的是京郊皇庄新贡的枣花蜜调的色,瞧着是比往日更亮泽些。” “谢谢皇嫂!” 赵庚旭欢呼一声,立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也顾不上什么用餐礼仪了,拿起自己的银筷就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巨大的蹄髈肉夹起来。 迫不及待地吹了吹气,然后啊呜一口咬了下去,立刻烫得他嘶嘶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鼓着腮帮子专注而用力地咀嚼起来,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细细嚼了十几下后,他那两道英气又带着昳丽弧度的眉毛却微微蹙了起来,好不容易咽下这口肉。 他拿起旁边温热的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带着点略显遗憾的语气,含糊不清地嘟囔: “嗯……肉是挺香的,蜂蜜的甜味也挂上去了,枣花蜜的香气也有一点点…… 但是,今天的火候好像确实差了点意思,炖得不够时辰,不够酥烂脱骨,里面的筋络还没完全化开,嚼着有点费劲呢。 第9章 而且八角、桂皮这些香料的味道也浮在表面,没完全渗进肉纤维里,回味不够醇厚……” 他这番点评说得有模有样,细节到位,俨然一副资深老饕的模样,配上他那张尚带稚气的漂亮脸蛋,显得既好笑又可爱。 侍立在一旁的东宫领事太监张保保,一直保持着谦卑的微笑,时刻关注着两位主子和这位小祖宗的动静。 一听这话,他连忙躬身上前一步,带着恰如七分的讨好与恰到好处的惶恐: “九殿下您这舌头真是金口玉言,一品就品出来了! 底下人真是越来越懈怠了,定是看着近日事多又天热,就偷懒耍滑,缩减了火功!奴才这就去狠狠训斥膳房那帮不懂规矩的! 这次定要重重地罚,非扣他们半个月月钱不可,看他们还敢不敢不用心伺候!” 赵庚旭闻言,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又伸筷子去夹了一筷子清脆爽口的清炒芦笋,边吃边说: “诶,张伴伴,没那么严重,许是今日忙,一时疏忽了。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 你去寻了掌勺的师傅,让他们下次务必注意火候,这蹄髈就得文火慢炖,时辰足些才好。 罚钱就算了,大热天的。” 他虽贪嘴挑剔,生于天家,却并非刻薄寡恩之人。 前世在红旗下接受的平等观念早已融入骨血,即便到了这等级森严的古代,也极难适应一句话就轻易决定他人命运或生计的行为。 太子妃王氏一直含笑看着这场景,此时忍不住用绣帕掩着嘴轻笑出声,声音温婉动人: “要论起这吃道上的讲究和挑剔,咱们九弟若是认了第二,这宫里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一了。 活脱脱一只顶会享福的小馋猫,偏生这只小馋猫舌头还灵得很,一点儿都糊弄不得。” 赵庚旭立刻假意鼓起雪白的腮帮子,做出一个气鼓鼓的包子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扭身就去拉扯身旁太子的衣袖,声音拖长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撒娇: “太子哥哥——你看皇嫂!又取笑我!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总说我是馋猫!你管管她嘛!” 太子赵庚明看着身旁巧笑倩兮的娇妻和身边娇憨可爱、全心依赖着自己的幼弟,清俊的脸上漾开温暖而纵容的笑意,眼中满是柔和与宠溺。 他年方十八,成婚两年,正是风华正茂、沉稳初显的年纪,与太子妃感情甚笃,举案齐眉,只是膝下尚未有子嗣。 故而对这一母同胞、自小看到大、几乎有一半时间是自己亲自带大的幼弟,更是倾注了几乎如父如兄般的疼爱。 他轻轻拍了拍赵庚旭扯着他袖子的手背,笑着对太子妃道: “好了好了,婉柔,你就别老是打趣他了,庚旭面皮薄,一会儿真恼了,下次宫里再有什么新奇好吃的点心蜜饯,他可真要藏着掖着不往你这嫂嫂宫里送了。” 太子妃笑着嗔了太子一眼,眼波流转间皆是温柔情意:“殿下您就只会偏心护着他。” 气氛一时融洽温馨无比,充满了暖意。 说笑间,太子想起一事,神色稍稍正经了些,拿起公筷,细心地给赵庚旭碗里又夹了块挑干净细刺的鲜美鱼腹肉,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温和: “对了,庚旭,听说你前几日在尚书房,又从你二哥、三哥他们那儿……讨了不少银两?” 赵庚旭正埋头对付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闻言立刻抬头,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开始掰着手指头数: “那是!他们可大方了!” “尤其是二哥,嫌我缠得烦,直接甩给我一个沉甸甸的金丝绣线荷包呢!掂着可重了!三哥也给了好几张银票,面额不小!四哥五哥也都意思了意思!” 他自动忽略了四哥那几乎要喷火杀人、咬牙切齿的眼神和五哥那完美无缺、温和亲切却眼底冰凉毫无笑意的假笑。 太子看着他这副天真不知愁、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模样,心底软成一片,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更深切的忧虑。 他无奈地摇摇头,放下筷子,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与告诫: “庚旭,玩闹归玩闹,需懂得分寸,适可而止。如今形势微妙,他们几个心里都憋着一股邪火,绷着一根弦,经不起一再撩拨。 但切记不可过度,不要去触碰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有些事,不能由你捅到君父面前,明白吗?” 他看着弟弟那双尚且清澈懵懂、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将话说的更透了些: “天幕之后,君父心思难测,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盯着你我。 若由你出面揭发,无论证据多么确凿,落在有心人眼里,都会觉得是东宫有意借你之手,行构陷排挤之事。” “如今君父正让暗卫严密稽查,他们做过的,一件都跑不了,自有国法朝规处置。 你只需安安稳稳的,快快乐乐的,便是最好。有些事情,不必你来帮哥哥,你只要好好长大,平安喜乐,哥哥就最高兴了。知道吗?” 赵庚旭虽然平时跳脱闹腾,但太子哥哥的话他向来是听得进的。 他收敛了嬉笑,乖乖点头,声音也认真了些:“嗯,哥哥,我知道了。不管他们的闲事。” 太子这番话,说得可谓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他平日与心腹近臣议政时,也从不刻意避讳这个幼弟。这其中缘由颇深: 一来,他们是嫡亲兄弟,同父同母,在这波谲云诡、人心叵测的深宫之中,唯有彼此血脉最近,利益一体,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二来,小九出生后不久母后便薨逝,父皇虽疼爱但国事繁忙,自己这个兄长几乎承担了一半父亲的职责,是真正一手将他从小小一团带到现在这般俊秀少年,感情深厚非比寻常; 三来,他成婚两年,膝下犹虚,潜意识里几乎将一份未能倾注给子嗣的父爱,也悄然转移了几分在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幼弟身上,对他更是多了许多纵容与期望。 因此,许多即便不该让一个九岁孩童知晓的朝堂暗涌、派系倾轧、乃至几位年长兄长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勾当,其中不少都是东宫暗中查探得知。 他也会在像此刻这样适当的时机,用赵庚旭能理解的方式轻轻点醒他,既是一种必要的保护,怕他不知深浅惹祸上身,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教导,让他提前感知这深宫的复杂。 他亲自带大的孩子,自己心疼,总盼着他能永远这般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却又不得不未雨绸缪,提前为他披上些许软甲,以应对未知的风雨。 而此刻,看着弟弟乖巧应承的眉眼,太子心中却不可避免地掠过一丝沉重阴霾。 天幕的预言,像一根冰冷尖锐的刺,深深扎在他心头。 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英年早逝”、“非意外”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带来的冲击与寒意太过骇人。 他会竭尽全力加强自身防范,周密布置东宫护卫,清查所有可疑人事物,但……若天意真的无法逆转,命运的车轮固执地要碾向那个既定的终点…… 那么他必须在此之前,为自己所爱之人,做多手准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赵庚旭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如果……如果那“显宗”是小九就好了,可是,可能吗? 可是若非小九,以其嫡幼子又深得父皇偏宠的身份,无论将来是哪位兄弟上位,他的处境都将变得极其微妙甚至危险。 自己必须在此之前,为他铺好至少一条能保全性命、安稳富贵的退路,留下足够可靠的人手与财帛,作为后手。 这时,领事太监张保保见他们话说的差不多了,膳也用至尾声,才又躬身上前几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回禀道: “殿下,九殿下,容奴婢多句嘴。之前九殿下吩咐下来,让把番邦进贡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种子好生种下。 庄子上的人不敢怠慢,选了最肥沃的地,派了经验最老道的老把式精心伺候着,日日看着,如今那些苗子倒也争气,活了七七八八,好些都挂了果。 只是……九殿下要寻的辣椒、番茄究竟是何模样,庄户们实在无从辨认,翻遍农书也找不到记载。 怕误了九殿下的事,今日一早,便将现今成活的、各样挂了果的秧苗,都小心翼翼地带土挖了一株完整的送来,就在偏殿耳房放着。 请九殿下得空了过去过过目,看看里头有没有您要的那两样?” 赵庚旭一听,猛地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这茬! 还是他前几天,有一次在宫内库房瞎逛,看到一些标着奇怪蝌蚪文字,他依稀认出是拉丁文的种子袋,好奇翻看,看着标注猜测像是辣椒和番茄的种子! 前世身为一个吃货,怎能缺了这两样神器? 当时一时兴起,就跟太子哥哥软磨硬泡都讨了来,让他派人拿到名下的皇庄去试种,后来光顾着玩闹和消化天幕带来的冲击,早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第10章 “呀!对了!我的辣椒!我的番茄!” 他顿时饭也顾不上吃了,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极度兴奋和期待的光芒,一把拉住太子的衣袖,急急道: “太子哥哥我吃饱了!我先去看看那些秧苗!” 太子看他这毛毛躁躁、一刻也等不了的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也知道他在这等“吃”的大事上心切,便点点头,细心叮嘱道: “去吧去吧,若真找到了你想要的,回头就让庄子上好生照看,多种些。” “谢谢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最好啦!” 赵庚旭欢呼一声,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快乐小鸟,迫不及待地跟着领事太监张保就兴冲冲地往偏殿耳房跑去,心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期待: 【辣椒!番茄!火锅!烧烤!番茄炒蛋!我来啦!这没有辣椒和番茄的美食界是不完整的!苦熬了这么多年,我的味蕾终于要解放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太子妃看着小叔子雀跃而去的背影,温柔地笑了笑,随即轻轻握住太子的手,柔声问道: “殿下眉间似有忧色,可是还在为天幕之事忧心?” 太子反手握住她温软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却依然投向窗外弟弟远去的方向,低声道: “但愿是孤多虑了。只是……世事难料,不得不防。” 他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婉柔,为了庚旭,为了所有依附东宫生存的人。 作者有话说: ---------------------- [撒花]感谢*秦不昼*的浇灌[加油][加油] 第8章 东宫偏殿的耳房内,光线明亮。 赵庚旭蹲在地上,眼睛发亮地看着眼前几株被小心移植在青花瓷盆里的植物,仿佛看到的不是秧苗,而是未来无数美味佳肴。 “张保保,快看!这个!” “这个红彤彤的小果子,就是番茄!对,没错!跟我……呃,跟我以前在杂书上看到的图一模一样!” 他指着那株挂着小灯笼般青色果实的植株,植株上还零星点缀着几颗刚开始泛红的果实。 强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跟我上辈子吃的一样”,兴奋地嚷嚷到。 “还有这个!这个细长、尖尖的,青青绿绿的,是辣椒!太好了!真的有辣椒!” 他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另一株,看着上面垂下的几个细长条小果子,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火辣的滋味,口水差点流出来。 “哦?这个是……” 他的目光又被旁边一株其貌不扬、叶片椭圆、根部还带着些许潮湿泥土的植株吸引。 他仔细拨弄了一下,几颗沾着泥巴、纹路清晰的荚果露了出来。 “花生!”赵庚旭更惊喜了,“这个是花生!可以榨油,炒着吃、煮着吃都香!产量好像也还行,好种活,能留种!” 他脑子里立刻盘算开来:番茄炒蛋、辣椒炒肉、水煮鱼、宫保鸡丁、酒鬼花生……我的天,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立刻对领事太监张保保吩咐道: “张保保,这几样,尤其是这个花生,让庄子上好生照看,结了果子全都仔细收起来,一颗都不能浪费,明年要当种子多种点! 还有这辣椒,摘几个……不,就摘两个最红的,明天让小厨房试着做个小炒肉,先少放一点点,尝尝味儿就行!就这些了,得省着点用!” 他像个守财奴一样规划着这些宝贝疙瘩,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文宗皇帝赵衍刚刚批阅完关于蜀地蝗灾后续赈济的奏章,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天幕所带来的信息如同在他心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难以平息。 尤其是那“海外有产量极高的农作物”、“亩产翻两番”之语,更是反复在他脑中回响。 “亩产翻两番……” 他喃喃自语,目光投向悬挂在侧的大颂疆域图。 若真能如此,何愁百姓不富足? 何愁国库不充盈?何愁边疆不稳固? 纵然不能如天幕所言那般成为“千古一帝”,但能得此功业,也足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堪称一代明君了! 虽然……这好像是抢了那个不知是哪个未来子孙“显宗”的功劳?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皇帝理直气壮地压了下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子拿后辈的东西,能叫抢吗? 那叫提前发掘利用!是为了江山社稷! “来人。”他沉声道。 “传朕旨意,命工部、市舶司即刻遴选精通海事、敢于冒险的官员与船工,搜集海图,建造或修缮坚固海船,准备再次组织船队出海!” “告诉他们,此次不以寻仙访药或炫耀国威为主,首要目标是寻找天幕所示之高产农作物种子! 海外必有良种,亦有可供交易的陆地!若能成功带回,朕不吝封侯之赏!” 皇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 他知道前朝也曾数次组织过出海,但大海无情,波涛莫测,船队往往折损严重,十不存一,侥幸归来者也是多年之后,带回的多是些奇珍异宝,于国计民生无大益。 且海上难以辨别方向,全靠经验和运气,动辄十年八载方能回转。 但如今,天幕已经指明了方向,知道了确有其物、其地,那么无论多么艰难,都必须去尝试! 这关乎国运! 吩咐完,他忽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历年那些海外蛮夷、周边藩属进贡的礼品清单中,似乎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种子?那些东西如今何在?可有记录?现在何出?” 大太监连忙回禀:“回陛下,各国进贡之物皆登记造册,入库保管。那些种子,因不知其用,大都单独存放于西库房一角。 前些天……九殿下好奇,曾去翻找过,后来……后来似乎是讨了些去,说是要种着玩,奴才记得当时还请示过陛下,您点了头的。” “小九?” 文宗皇帝一愣,随即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小子整天琢磨些吃的喝的玩的。 “他种哪儿了?” “据说是拿到名下的皇庄去试种了,方才我看到东宫的张保保带着庄子上的人入宫,还看到他们带着些秧苗,应该是九殿下问起,让人带进宫来回话。” 皇帝问言顿时来了兴致。 天幕所言的高产之物,会不会就混在这些番邦种子之中。 “走,去看看!”他起身,摆驾东宫。 赵庚旭正美滋滋地规划着他的美食大业,一转头,就看见他那皇帝老爹背着手,迈着方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低眉顺眼的内侍。 “儿臣参见父皇。” 赵庚旭赶紧行礼,心里嘀咕。 老头子怎么来了? 肯定是冲着天幕说的亩产千斤的红薯、土豆来的! 哼~ 有红薯、土豆我能不认识? 有我肯定不会藏着掖着,跟这些蔬菜能一样? 皇帝“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地上摆开的那几盆秧苗,番茄红绿相间,辣椒细长翠绿,花生其貌不扬,还有几棵郁郁葱葱的杂草?蔬菜? 他看了一圈,没发现哪种种像是能“亩产千斤”的作物,看着这些秧苗结果率都稀稀拉拉的,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指了指那些植株,看向赵庚旭,带着一丝试探:“小九,这些番邦来的稀奇玩意儿,你都认识?知道怎么吃?” 赵庚旭眨巴着那双酷似其母的纯真大眼睛,一脸我很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用力摇头: “不认识呀!父皇,儿臣就是看着稀奇,种着玩玩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露出一副“我很有办法”的样子,“儿臣可以先把它们煮了试试看!” 皇帝闻言,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哭笑不得:“胡闹!你这浑小子,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扔?有没有毒都不知道!吃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赵庚旭心里撇嘴:我能不知道它们有毒没毒吗?我上辈子都吃多少年了! 但他嘴上可不能这么说,立刻露出一副“我机智吧快夸我”的表情,解释道: “儿臣才不傻呢!儿臣打算先煮了,然后抓几只老鼠来,让老鼠先试吃! 它们要是吃了没事,活蹦乱跳的,那人不就可以吃了? 嘿嘿嘿!父皇,儿臣这法子是不是很聪明?” 他挺起小胸脯,等着表扬。 皇帝看着儿子那副得意的小表情,是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 “就你鬼点子多!” 他又扫了一眼那些植株,确实没发现目标,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罢了,你自个儿玩吧,仔细些,别真乱吃。”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通报,几位军机大臣已到御书房,有要事求见,商议的正是天幕提及的科举制度初步章程。 第11章 皇帝闻言,立刻将这点小插曲抛诸脑后,科举才是眼下关乎朝廷选材的大事。 “朕知道了。” 皇帝整了整衣袖,对赵庚旭道,“你鼓捣这些可以,但功课也不许落下,太傅昨日还跟朕告状呢。” “儿臣遵命。”赵庚旭乖乖应道。 皇帝这才带着人匆匆离去。 皇帝一走,赵庚旭立刻松了口气。 他的贴身小太监福宝凑上来,小声说:“殿下,您还记得您去年秋猎时逮到的那一窝雪团似的小兔子吗? 您看它们可爱,说太小了吃了可惜,就让送御兽园养着了。” 赵庚旭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哦,对,怎么了?” 福宝表情有点微妙:“那兔子……在御兽园里没什么天敌,吃得又好,繁衍得……有点快,都快泛滥成灾了。” “管事的太监头都大了,又不敢擅自处理,来回禀了好几次,您当时被皇上关在御书房赶文章,没来得及通禀…… 后面2次通禀,您和八皇子刚好在斗蛐蛐,说先再养养。” “有多少只了?”赵庚旭好奇地问。 “起码……有百来只了。”福宝伸出两根手指,又觉得不对,努力比划了一下。 “百来只?!” 赵庚旭震惊了,“这么多!听说兔子能生,但是真的没想到它这么能生!” 他非但没觉得是麻烦,反而眼睛一亮,一拍手:“正好!让他们赶紧捉个几十只……不,捉一半过来!收拾干净了! 晚上我要在院子里支烤架,请太子哥哥、还有六皇兄、七皇兄、还有小八,咱们自己烤兔肉吃!管饱! 嗯……顺便派人去问问二皇兄他们来不?” 毕竟刚坑完他们,这么多兔子也吃不完,就请他们一起过来吧。 说着说着他已经开始想象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烤兔肉了。 “诶!”福宝应了一声,赶紧跑去传话。 作者有话说: ---------------------- 小九:小兔子乖乖!到我锅里来! 小兔子:等着吧!你! 第9章 御兽园的太监们正愁这越来越多的兔子没法处理,一听九殿下要,简直是喜出望外,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抓兔子。 那兔子养得肥硕,又受了惊吓,在笼子里窜跳不停,好不容易装了满满几个大笼子。 由几个小太监和御膳房派来帮忙的厨子一路小心翼翼地往东宫抬。 途径御花园时,一个抬笼子的小太监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里的笼子摔在地上,笼门啪嗒一声摔开了! 霎时间,几十只肥硕的白兔如同决堤的洪水,哗啦啦一下全涌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在御花园里四散奔逃! 啃牡丹的、钻芍药丛的、在草坪上打洞的、甚至还有几只直接冲向了皇帝平日休憩品茗的小亭子方向。 “快!快抓住它们!” “哎呀!别踩了!那是南洋进贡的名种!” “那边!那边跑了三只!” 太监和厨子们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四处围追堵截,整个御花园顿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恰在此时,皇帝正与几位军机大臣在那精致的小亭子里,一边品着新进贡的雨前龙井,一边商讨着科举取士的细则,气氛严肃而融洽。 “……故此,臣以为,这考题范围,当以经义为主,策论为辅,至于诗词歌赋,可稍作点缀,不宜作为取士之主科……”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正侃侃而谈。 突然,一阵喧哗哭喊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君臣奏对。 几人愕然抬头,只见一群太监和厨子模样的人,大呼小叫、狼狈不堪地追着几个白影跑了过来。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只格外肥硕的白兔竟哧溜一下钻进了亭子,大概是被追急了,后腿一蹬,竟直接在一位军机大臣的官靴上撒了一泡尿! “啊呀!这……这成何体统!” 那老臣吓得跳了起来。 总管太监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总算将那只罪魁祸首的兔子擒获,死死抱在怀里。 皇帝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他抬眼一扫,只见自己让人精心培育、准备献给太后寿辰的十八学士极品佛菊,被啃得七零八落,花瓣凋零;几名贵的姚黄魏紫牡丹也未能幸免于难,一片狼藉。 而更让他气血上涌的是,他一眼就看到了混乱人群后面,那个试图缩着脖子、踮着脚尖、准备悄悄溜走的熟悉身影——不是他那混世魔王九儿子赵庚旭又是谁! “赵!庚!旭!” 皇帝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蕴含着雷霆之怒。 那群追兔子的太监厨子这才发现亭子里的皇帝和重臣,顿时吓得魂飞天外,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抖如筛糠。 赵庚旭也知道大事不妙,慢慢地转过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父、父皇……好巧啊……您、您也在赏花啊?呵呵……呵呵……” “赏花?!朕看你是要上天!” 皇帝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指着满园狼藉,“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朕的御花园!朕的极品佛菊!朕的……还有刘爱卿的靴子!” 他越说越气,猛地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揪住试图逃跑的赵庚旭,直接按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 “朕看你就是欠揍!一天不闯祸你浑身难受!今天非把你屁股打烂不可!” “嗷!父皇饶命!我错了!这次真的是意外!是笼子自己掉的!啊!轻点!疼!呜呜呜……” 赵庚旭整个人趴在皇帝坚硬的膝盖上,挣扎扑腾着,皇帝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下,啪啪作响,疼得他哇哇大哭,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 “父皇,你听我解释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想烤兔肉给您尝尝的……呜呜……” 几位军机大臣面面相觑,想劝又不敢劝,表情尴尬无比。 御花园里只剩下皇帝愤怒的呵斥、九皇子凄惨的哭嚎和巴掌落在屁股上的清脆声音。 就在这鸡飞狗跳、混乱不堪的时刻—— 天地骤然一暗! 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沉滞感与恢宏嗡鸣再次笼罩四方!苍穹之上,巨幕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 御花园内,方才的鸡飞狗跳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皇帝的巴掌僵在半空。 九皇子赵庚旭趴在父皇膝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屁股火辣辣地疼,张着嘴却忘了哭嚎。 几位军机大臣维持着想要劝解又不敢上前的尴尬姿势,表情凝固。 满地跪着的太监厨子们抖如筛糠,头埋得几乎要嵌进青石板里。 所有人的动作、声音,都被那骤然降临的、笼罩天地的昏沉与死寂所吞噬。 唯有那自九天之上沉沉压下的、非人非器的恢宏嗡鸣,震荡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苍穹之顶,巨幕如同洪荒巨眼,骤然睁开,幽蓝流光汇聚成熟悉的界面。 【欢迎收看红站历史直播间,我们又见面啦!】 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声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关于显宗陛下登基之初遭遇的第一次重大危机——‘丙午粮荒’与震惊朝野的‘丙午贪墨案’!】 天幕画面:炫酷的弹幕ui和点赞特效疯狂闪烁,几乎盖住了半个天空 这突如其来的天幕让所有人都是一愣,连皇帝的怒火都被这意外打断,下意识地抬头望天。 赵庚旭也趁机吸了吸鼻子,偷偷扭动了一下生疼的屁股。 然而,那天幕的画面却猛地一闪,并未播放什么粮荒贪墨案,反而跳转成了一个更加花里胡哨、充斥着“福利”、“独家”、“揭秘”字样的片头动画,背景音乐也变得欢快甚至有些…欠揍? 【咳咳!不好意思各位观众老爷!临时调整一下播出顺序!】 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 【因为咱们平台刚刚拿到独家猛料!来自考古界的重大发现! 《惊!颂朝最强帝王,竟是从小挨揍的淘气包》童年特别篇,独家放送!掌声在哪里?!】 天幕画面中虚拟烟花和掌声音效炸开。 这标题一出,御花园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极其古怪。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父子俩,一个忘了打,一个忘了哭。 【相信通过前几期节目,大家都被显宗陛下在江州的雷霆手段、推行科举工学的深谋远虑圈粉了吧?】 【今天,咱们就来扒一扒这位千古一帝的童年‘黑历史’!保证新鲜热乎,童叟无欺!】 天幕上开始出现一张张动态的q版漫画,画风可爱又搞笑: 【说起来,这次能揭秘显宗陛下的童年,还得感谢考古人员的最新发现! 他们成功发掘了显宗时期三十六位名臣之一——海阁大臣张保的官墓!】 第12章 【对!没错!就是那位从宫中太子掌事太监起步,最终官至海阁大臣,青史留名的传奇人物,张保保张大人!】 听到“张保保”这个名字,在东宫正在吩咐小太监干活的张保保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我的墓?海阁大臣?名垂青史!巨大的冲击让他差点晕厥过去。 【从张保保大人墓中出土的珍贵记事本里,我们发现了大量关于显宗陛下幼年时期的珍贵记录! 堪称第一手八卦资料!言归正传,今天我们的重点是——我们的显宗陛下,打小就不是一般人!】 天幕上开始配合文字,快速闪过一幅幅q版小皇子闯祸的场景,主播语速飞快,如同说书。 【据张保保笔记记载,显宗五岁,趁先帝午休,用毛笔给文宗画了个威风凛凛的……大王八胡子!】 天幕画面:q版小豆丁趴在床边,认真作画,q版先帝睡得口水横流。 【六岁,追着御猫上房揭瓦,把太后娘娘心爱的琉璃瓦踩碎一排!】 天幕画面:小豆丁在屋顶摇摇晃晃,底下太监宫女吓晕一片。 【七岁,嫌弃太傅讲课无聊,偷偷在太傅的茶壶里加了……微量巴豆粉!导致太傅一堂课跑了五趟茅房!】 天幕画面:小豆丁捂嘴偷笑,太傅脸色发青往茅房冲。 【八岁,迷上烤板栗,在御花园假山后偷偷砌窑洞,差点引发火灾,熏黑了半座假山!】 天幕画面:小豆丁灰头土脸,对着冒烟的假山发呆。 【至于九岁嘛……】 主播声音拖长—— 天幕画面中出现的动画,正是眼下这片狼藉的御花园! 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名贵花卉、四处散落的萝卜条、跪了一地的人,以及那个刚刚被从皇帝膝盖上拎起来、屁股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珠和鼻涕泡的九皇子赵庚旭的q版动画! 【九岁,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御花园百兔宴!瞧瞧这场面!多么的……别致!】 天幕画面镜头还特意给了被啃秃的佛菊和某位老臣官靴上的尿渍一个特写。 【由此可见,我们显宗陛下打小就胆识过人!聪明才智全都用在……呃,闯祸上了!这闯祸能力和创意,绝对是一流的!】 弹幕此刻已经彻底疯了: “哈哈哈救命!” “从小就看出不是凡人!” “显宗黑历史+1。” 画面再次切换,左边是刚才q版闯祸合集,右边缓缓浮现出一张后世绘制的、极具威严、身穿玄底赤纹十二章纹冕服、目光深邃如海、俯瞰万民的帝王画像,画像下方赫然标注——显宗皇帝赵庚旭。 【“没错!但凡学过初中历史的都知道,咱们小时候上房揭瓦、可爱到爆的九殿下 ——就是后来狂开地图、把周边各国都揍趴下、文治武功皆彪炳史册的显宗陛下!”】 天幕画面:礼花齐放,锣鼓喧天) 弹幕此刻已经彻底疯了: “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我那迷人的老祖宗啊!” “九殿下:我委屈但我不说!” “显宗黑历史+1” “哇——!!!!!” 死寂。绝对的死寂之后,是赵庚旭猛地爆发出的、比刚才挨打时凄惨一百倍、绝望一千倍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充满了梦想破灭、人生无望的悲怆! 他看着天幕上那张霸气侧漏的画像,再想想自己未来每天要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被如山奏折淹没,跟一堆老狐狸斗智斗勇,还要操心全国百姓吃饭问题…… 悲从中来,眼泪决堤: “呜呜呜……哇啊啊啊!救命啊!怎么是我啊!我不要当皇帝啊!我不要批奏折啊!我不想早起啊!呜呜呜……” 而皇帝赵衍,此刻已经完全石化了。 他脸上的怒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诞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机械地落在怀里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蹭了他龙袍一身、小屁股还红肿着的小儿子身上。 这……显宗……是朕哪个儿子? 他脑子里下意识地还在盘旋这个问题。 但天幕已经给出了答案。 是小九。 竟然真的是小九?! 他不是没怀疑过,尤其是在江州策略和科举工学之后,但那念头太过惊世骇俗,每次刚冒头就被他自己按下去了。 主要……主要这小九……怎么看都不像啊! 一个整天想着爬树掏鸟、逃学斗蛐蛐、变着法子要钱、为了口吃的能折腾出御花园兔灾的混世魔王…… 居然没亡国?还真成了千古一帝?缔造了颂朝极盛之世? 这……老天爷是认真的吗?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哭得直打嗝的小儿子,那副惨兮兮、蠢乎乎的样子……再看看天幕上那张威严无比的显宗画像…… 一种极其强烈的割裂感和荒谬感冲击着皇帝的认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这打……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了。 不仅打不下去,他甚至下意识地、有些僵硬地、轻轻拍了拍小儿子的后背,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迟疑和一丝微不可察的……荒缪? 他抱着赵庚旭,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又扫过那些跪在地上、同样目瞪口呆、仿佛吃了天大一个瓜的臣子和太监们,最后再次望向天幕。 皇帝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千古一帝…… 是从小挨揍的淘气包…… 是刚刚还在自己膝盖上哇哇大哭的九儿子…… 这个世界,真是太颠了! 而那位靴子遭殃的老臣,此刻也忘了心疼靴子,只是颤巍巍地指着天幕,又指指皇帝怀里的赵庚旭,老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 “苍天……显灵……佑我大颂啊???” 只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充满了不确定和恍惚。 作者有话说: ---------------------- 小九:“哇——!!!!!为什么后世文献记得那么清楚啊!” 第10章 天幕之上,那欢快又欠揍的主播声音还在继续,仿佛嫌刚才的“显宗童年糗事大放送”还不够劲爆。 画面再次切换,带来了新一轮的“公开处刑”。 【家人们!福利加码!独家猛料持续放送!张保保大人的墓里可是宝藏多多!除了文字记录,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天幕上赫然出现几张泛黄的纸张的高清照片,那纸张质地粗糙,墨迹深浅不一,上面是歪歪扭扭、大小不均、墨团点点的大字,一看便是幼童写字时的“杰作”。 【铛铛铛!显宗陛下幼时的亲笔作业真迹!珍贵文物哦!让我们一起来瞻仰一下千古一帝的文学起点!】 第一张照片特写,标题勉强能认出是《咏鹅》,内容:“大白鹅,游呀游,红脚鸭,爱吃鱼。”鱼字还写错了,涂了个墨团”。 旁边用朱笔批着两个力透纸背、触目惊心的大字:庸俗!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评语:毫无意境,愚不可及!遣词造句,粗鄙不堪! 弹幕瞬间爆炸: (哈哈哈救命!) (这咏鹅明明童趣自然,这老师不行!) (显宗陛下文学起点令人扼腕!) (老师骂得好狠!心疼小九殿下三秒!) (爱吃鱼是什么鬼啦!鹅不是吃菜叶吗?哈哈哈!) 第二张照片,是一篇《论语》摘抄练字作业,“学而时习之”几个字写得大的大、小的小,东倒西歪,笔画不是分家就是打架,“之”字最后一点飞到了格子外,整篇看起来如同醉汉跳舞。 朱批更是毫不留情:字如蟹爬,结构散乱,笔力虚浮,不堪入目!重写二十遍! (“噗!这字板板正正地歪)! (心疼启蒙老师一秒!眼睛要瞎了!) (原来陛下也有这等黑历史!) (看得出来很努力了,但……哈哈哈哈哈!) 【由此可见,咱们的显宗陛下在诗词歌赋、书法方面的天赋……嗯……确实比较别具一格哈!】主播憋着笑、声音都有些发抖的声音传来。 【相信通过今天的直播,大家对我们千古一帝的了解更加全面、立体、生动了!是不是感觉距离拉近了很多呢?】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下次再见,解锁更多显宗陛下趣事哦!】 在一片“哈哈哈”和礼物特效的疯狂刷屏中,天幕终于缓缓消散。 天空恢复湛蓝,御花园里太阳当空,微风拂过被啃秃的花丫,属实有些凄凉。 “——呜呜呜……” 短暂的死寂后,赵庚旭猛地爆发出的、比之前挨打和被剧透时更加凄惨绝望、无地自容的哭泣! 第13章 没脸见人了!真的没脸见人了! 苍天爷!他现在的字没这么丑了,真的!真的! 气死了,张保保这个笨奴才。 (ps:张保保,请苍天辨忠奸,是太子啊!) 九殿下整个人像只被沸水烫到虾米,猛地将整个头死死埋进皇帝陛下那绣着龙纹、沾了他眼泪鼻涕的衣襟里,只露出一个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小耳朵尖,身体因为极度的羞耻和悲伤而剧烈地发抖。 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让时间倒流回天幕出现之前。 甚至还自欺欺人地悄悄抬起一点点眼皮,从龙袍的缝隙里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家父皇的表情。 果然,文宗皇帝赵衍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崩溃”或“愤怒”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震惊、荒谬绝伦、哭笑不得、颜面扫地、以及“朕的一世英名难道真的要毁于此子之手?”的复杂情绪。 赵衍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着,额角刚刚平息下去的血管又开始突突直跳。 他目光僵硬地从怀里这颗烫手山芋般毛茸茸脑袋上移开,下意识地看向离他最近的一位老臣——正是那位靴子遭殃的刘大人。 刘大人恰好也在偷偷看他,四目相对,刘大人原本想努力维持臣子本分、摆出忧国忧民严肃表情,此刻嘴角却根本压不下去,被皇帝抓了个正着。 皇帝的目光又机械地扫向其他几位军机大臣。 只见这些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股肱之臣,此刻一个个要么低头猛咳,仿佛突然集体感染了风寒; 要么抬头望天,虽然天幕已散,神情专注地研究云彩的形状; 要么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子或手中的笏板。 但那不断耸动的肩膀、紧紧抿住却依旧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以及那憋得通红的耳尖,无一不在宣告着他们正在经历何等艰难而痛苦的表情管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想笑又不敢笑而导致的诡异氛围。 好了,这下全完了,丢人丢到满朝文武、乃至全天下臣民面前了。 文宗皇帝此刻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甚至能想象到明日早朝,那些言官们想进谏又不知从何说起、想笑又必须憋着的古怪表情。 此时刘大人终于勉强管理好了表情,颤巍巍地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忧国忧民、语重心长,尽管音调还有些不自然的起伏: “陛下……呃,九殿下……天资……聪颖,性情……赤诚率真。 然,然既天意所示,关乎未来国运,这……启蒙教导,根基之学,是否……还需陛下亲自过问,再加强一二? 诗词歌赋虽非治国必须之才,然教化之心,笔墨之基,亦不可轻废啊……” 他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陛下,您这未来继承人文化课水平忒差了,得抓紧补课啊!不然以后批奏折都写错别字可咋整? 另一位大臣也趁机附和:“刘大人所言甚是。 九殿下年纪尚小,如今既有天幕警示,正当严加教导,文武兼修,方不负上天垂示,江山重托。”这话就说得更直白了些。 皇上能说什么? 这些内阁军机大臣都是自己的心腹重臣,他们的话虽然让他脸上火辣辣的,但句句在理。 他难道能说“朕的儿子就是朽木不可雕也不爱学习没办法?” 他只能黑着脸,强行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尽管这威严在刚才的公开处刑后已经大打折扣,沉声道: “众卿所言,朕知道了。此事……朕自有考量。今日之事,暂且到此,众卿先退下吧。” 几位大臣如蒙大赦,赶紧躬身行礼,一个个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生怕走慢一步,就会看到陛下怀里那个“未来国本”再次社死,或者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等到御花园里只剩下皇帝、还在抽噎的赵庚旭以及几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里的内侍时,气氛更加凝滞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儿子,龙袍的前襟已经湿了一大片。 他僵硬地伸出手,拍了拍赵庚旭的背,未来的“显宗”啊,现在看起来像个被雨水打湿的、可怜兮兮的小狗。 “好了,别哭了。”皇帝的声音干巴巴的,“把头抬起来。” 赵庚旭哭得打嗝,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从皇帝怀里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鼻头也红红的,脸上全是泪痕,小嘴瘪着,一副天塌下来的绝望模样。 皇帝看着他这副惨样,那点残存的怒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更多是无奈和一种巨大的荒诞感。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小九!” “儿、儿臣在……”赵庚旭带着浓重的鼻音应道,心里七上八下。 “今日天幕所言,你都听到了。”皇帝看着他,“那么关于科举,关于工学,你有什么想法?” 赵庚旭懵了,傻傻地看着父皇,下意识地回答:“儿、儿臣……不会……” “不会就想,学了就会。” 皇帝不容置疑道:“朕命你,就以此为题,写一份策论上来。 不必长篇大论,就写写你认为,若要行此二法,该如何入手,又该如何规避其中弊端。” 赵庚旭的小脸瞬间垮了下去,写满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的绝望,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父皇……儿臣真的不会写……儿臣的水平……您也知道……” 皇帝看着他这怂样,嘴角又抽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又想揍人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 “就写写看。朕不看你辞藻,也不看你书法,就看看你的想法。”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诱饵,也举起了一把铡刀: “你若写得……能让朕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今日御花园惊驾、毁坏花卉、冲撞大臣之过,朕便免了你的处罚。 此外,今年秋天的南巡,朕允你跟着一起去见识见识。” 赵庚旭的眼睛瞬间亮了一点点,南巡!出去玩! 但皇帝紧接着的话又把他打入了深渊:“若是写得胡言乱语,敷衍了事……” 皇帝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目光如炬,“朕便罚你去藏书阁将《中庸》抄写三百遍!一字不许错,字迹需工整,不写完不许出来。 这次,朕是认真的。 所以,你认真点,小九。” 三百遍《中庸》! 一字不许错! 字迹工整! 完啦! 这下真的完啦! 作者有话说: ---------------------- 小九:你不要过来呀!救命! 第11章 东宫书房内,沉水香的清冽气息静静弥漫,却仿佛被无形的重压凝滞。 太子赵庚明独自坐在临窗的紫檀木圈椅上,手中虽执着一卷书,目光却好似已穿透书页,投向了渺远而不可知的未来。 不甘吗?肯定是有的。 只是若那天幕预言为真,自己注定英年早逝,那么最终承继大统的,是与他血缘最近、感情最深的幼弟。 而非其他那些虎视眈眈、各怀鬼胎,甚至可能暗藏祸心的兄弟。 这于国于家,于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经营多年的东宫一系势力而言,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少,庚旭本性纯良仁厚,即便跳脱不羁、厌文喜武。 也绝非暴戾昏聩、刻薄寡恩之徒,这江山交到他手上,百姓或可…… 转眼又想到幼弟平时闯祸的样子,天幕预言真的靠谱? 轻微的叩门声小心翼翼地响起,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殿下,张保保在外求见。”内侍压低声音通传。 “让他进来。” 太子深吸一口气,将手中书卷轻轻置于案上,面上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往常的温润沉稳。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东宫领事太监张保保几乎是躬着身子、踮着脚尖进来的。 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一进门,他便“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惶恐与颤抖: “殿下!殿下!奴才……奴才罪该万死!不知那天幕为何会那般胡言乱语! 奴才对殿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半分贰心! 奴才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求殿下明鉴!求殿下开恩!” 他的声音哽咽,显是惊惧到了极点。 天幕将他与现在的九皇子、未来的显宗紧密联系在一起,这无异于将他置于万丈悬崖之边,一步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太子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复杂,语气刻意放缓了些: “起来回话吧,张保保。” 第14章 张保保不敢起,反而磕头更响:“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奴才只想一辈子伺候殿下……” “起来。”太子的声音略微加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保保这才颤巍巍地站起身,却依旧深深低着头肩膀缩着,不敢直视太子,仿佛一只受惊的鹌鹑。 “你的忠心,我自是知道的。” 太子缓缓开口,目光似乎越过了张保,保看向了某种既定的、令人伤感的未来。 “想来……那应是……应是我去后,对你另有安排托付。 只是没想到,你跟了小九,反倒阴差阳错,挣下了一番青史留名的造化。 海阁大臣……名垂青史……张保保,这是你的运道,也是你的本事。”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张保保闻言,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又要跪下,声音带着哭腔: “奴才不敢!奴才从未想过这些!奴才只想安安分分守在殿下身边! 奴才从小就跟在殿下身边,是殿下一手提拔起来的,离了殿下,奴才……” “你这个蠢奴才!” 太子打断他,语气微沉,却并无多少真正的责备之意,更像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点拨。 “现下容不得你我决定,天幕一现,你既已被天幕点出与小九未来的君臣际遇。 此刻再死死绑在我这东宫,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这不仅会害了你自己,更会害了东宫与小九!你明白吗?!” 张保猛地愣住了,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并非愚笨之人,只是被巨大的恐惧和忠诚蒙蔽了脑子。 此刻被太子一语点醒,顿时如醍醐灌顶,明白了其中凶险的关窍。 只是他不明白太子怎么会甘心将那至高无上之位拱手相让,毕竟一直以来太子才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 太子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交代: “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东宫的领事太监。你的主子,是九皇子赵庚旭。” “他年纪小,性子跳脱,往后……你要多看顾着他些。 他吩咐你的事,你尽管放手去做,不必事事再向我汇报。 若遇难题,去找鸿胪寺卿——严大人,他是我和小九的母舅,该帮他会帮的。” “只需牢记一点:凡事以护小九周全为重、东宫这边的人你往后不可再接触。你可能做到?” 张保眼中泪水滚落,既是惶恐,又是不舍,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哽咽道: “奴才……奴才明白了!奴才……遵命! 奴才定竭尽所能,豁出性命也要护佑九殿下周全!绝不负殿下今日托付之恩!” 太子微微颔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与欣慰。 他沉默片刻,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一句低声的、格外郑重的嘱咐,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近前的张保能听见,却带着千钧之力: “只有一事……关于太子妃……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或你听到什么,切勿在小九面前提及半分,切记!!” 张保心中猛地一咯噔,难道…但太子异常严肃的神情让他瞬间将这句话死死刻进心里,他不敢多问,只是再次重重叩首: “奴才……遵命。奴才绝不敢多嘴半句。” “去吧。” 太子挥了挥手,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又像是亲手推开了一份难以割舍的牵挂。 张保红着眼圈,一步三回头,步履蹒跚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沉水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太子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夕阳的余晖将他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攥紧了紫檀木椅子的扶。 目光再次变得幽深锐利,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层层阻隔,看到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太子低声自语,带着冰冷的寒意: “国之蛀虫……世家……宰相……看来,孤就陪你们玩玩……” 与此同时,九皇子赵庚旭所居的皇子所里,却是另一番愁云惨淡、鸡飞狗跳的景象。 宽大的花梨木书案上铺开了数张上好的宣纸,一方端砚里墨汁浓黑,两支紫毫笔搁在笔山上。 但围在案前的三个少年却个个愁眉苦脸,如临大敌。 赵庚旭本人像只被暴雨狠狠蹂躏过的小茄子,蔫头耷脑地瘫在宽大的椅子里。 有气无力地用毛笔杆一下下戳着空白纸面,发出细微的“噗噗”声,嘴里不停地唉声叹气: “三百遍啊三百遍……《中庸》……会写死人的……父皇真是太狠了……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 他身边围着两个年纪稍长的少年,正是他平日里最亲近、一起闯祸一起挨罚的伴读。 其中一个少年是工部侍郎的独子——李锐,约莫十一岁年纪,穿着宝蓝色锦缎袍子,圆脸大眼,眉眼间带着一股机灵和不服输的劲头,但此刻也拧着眉头。 另一个少年,年约十二,身着素净的青衫,面容清秀,气质略显沉静早熟,是当朝内阁大臣王大人的庶子,也是赵庚旭生母元懿皇后娘家那边的远房表亲,名叫王瑾。 王瑾有一项绝活,便是极擅模仿他人笔迹,无论楷行隶篆,只要让他琢磨片刻,便能仿得八九不离十,几乎能以假乱真。 “殿下,您快别戳了,纸都要被您戳破了!” 李锐性子急些,忍不住开口催促。 “陛下可是给了期限的,明天就得交差,咱们好歹得憋出点东西来啊!” 王瑾则沉稳得多,他细心地将纸张铺得更平整些,低声道: “殿下,陛下既说了不看辞藻书法,只看想法见解。 您只需将所思所想说出来,不拘泥于形式,我与李兄或可代为整理润色,誊抄清楚。” 赵庚旭抬起哭丧的小脸,悲愤道: “我哪有什么想法?父皇这就是在坑我! 明明知道我一看到这些之乎者也就头疼,一拿笔就觉得有千斤重!他就是故意的!” 他当然知道这次躲不过,被三百遍《中庸》这把铡刀悬在头顶,就算是一坨屎…… 呃,就算再难以下咽,也得硬着头皮憋出点东西来。 他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命地坐直了些,开始努力搜刮着前世残留的、关于科举制度和教育体系的那些零星记忆碎片,磕磕绊绊地口述: “嗯……科举嘛……首先最要紧的得是……公平!对,公平! 绝不能让那些世家大族有机会作弊!可以……可以糊名! 对,把考生的名字、籍贯全都用纸糊起来,阅卷官看不到是谁写的,就只能看文章好坏!” “还有……誊录!找专门的书吏把所有的考卷都重新工工整整地抄写一遍,再送给考官批阅,这样他们就认不出原来的笔迹了,想徇私也没门!” 王瑾一边飞速记录,笔下如飞,眼中却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惊讶与赞叹。 这“糊名誊录”之法听起来简单,却直指科场积弊的核心,可谓四两拨千斤! 赵庚旭见有人记录,说得稍微顺了些,继续绞尽脑汁: “还有……考题也不能光考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得……得考他们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比如……某地发大水了,堤坝崩了,该怎么救治灾民、修复河堤? 或者……地里闹蝗虫了,用什么法子能最快最有效地扑杀? 嗯……这就叫……策论!对,策论最重要!” “还有还有,考试不能一锤子买卖,可以分级别? 比如先是……秀才?在州县里考?然后在省里考……举人? 最后再来京城考……进士!就像……就像打怪升级一样!一级一级往上爬!” 他越说越顺,一些模糊的概念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说到工学,他更是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几分: “工学太重要了!谁说工匠就不能当官?造出更好的犁,能让地里多打粮食,养活更多人; 做出更坚固的城墙、更锋利的刀剑,能保护边境,让将士少流血; 改进织机纺车,能让布匹又多又好又便宜,百姓都能穿得暖!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大功劳! “该设立专门的学院,请天下最好的工匠来当老师,传授技艺! 学得好的,经过考核,就授予官职,甚至…… 如果有人能发明出特别厉害、利国利民的东西,就像立了军功一样,可以封爵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一边说,王瑾一边奋笔疾书,几乎跟要不上他的思路,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到最后已是满满的震撼与钦佩。 他素来有早慧之名,于经史子集也颇有见解。 此刻听着九殿下这些看似跳脱随意、却极具开创性和实操性的想法,只觉得一扇全新的大门在眼前轰然打开! 第15章 原来天幕所言非虚!这位看似只知玩闹、不学无术的表哥,胸中竟真有如此经天纬地的丘壑! 这些想法,每一条都堪称石破天惊,若真能实行…… 李锐在一旁听着,起初也有些发愣,但看到王瑾那副震惊到几乎崇拜的模样。 不由得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下巴一扬,带着点小骄傲和争强好胜道: “哼,现在才知道九殿下厉害?我早就知道了!我可是第一个跟着殿下做大事的人!” 其实他未必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个”,但少年心性,总爱在好友间争个“最早”、“最铁”的名头。 赵庚旭闻言,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魅力太大也是一种烦恼。 李锐说的“大事”,便是他俩之前偷偷鼓捣出来的“肥皂”生意。 赵庚旭根据前世模糊的记忆出了大致配方和“限量奢华”、“宫廷御用”的概念营销点子。 李锐则凭借他爹是工部侍郎的便利,搞来些油脂、碱等原材料。 又找太子哥哥要来可靠的工匠,还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负责试制和小规模生产。 两人合作,还真弄出了去污能力远超这个时代澡豆、胰子的肥皂,小小一块雕花精美的肥皂就卖出天价。 在贵族圈子里颇受追捧,让他俩的私房钱袋子迅速鼓了起来。 王瑾终于记录完毕,看着纸上条理渐分、虽言语质朴却立意高远、直指要害的几条纲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由衷赞道: “表哥大才!这些想法,看似简单直白,实则深谋远虑,直指积弊根源! 若能徐徐图之,逐步施行,必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赵庚旭被夸得有点飘飘然,但一想到这终究还是要交上去的作业,小脸又瞬间垮了下来,哭丧着道: “好啦好啦,别夸了,再夸这策论也不会自己变出来。 赶紧的,帮我把这些东西弄得像样点,听起来厉害点,字也要写得好看了!” “王瑾靠你了!不然……三百遍《中庸》啊……那真是会死人的……” 三个脑袋重新凑到一起,在王瑾的精心组织和李锐的插科打诨下。 赵庚旭那些零散跳跃的想法被逐渐串联、润色,形成一篇虽然简短、却已初具骨架、观点惊人的策论。 殿外的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宫灯次第亮起,将三个少年埋头苦思的身影投在窗棂上,拉得很长。 作者有话说: ---------------------- 感谢[比心]点墨[比心]世阿[比心]清梨[比心]的灌溉[撒花][撒花] 第12章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文宗皇帝赵衍拿着那薄薄几页策论,初时只是随意翻阅,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和或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然而,随着目光逐行扫过那些虽字迹略显稚嫩、甚至有些语句还需推敲。 但其内核却无比清晰锐利的条陈,他的神色渐渐变了。 先是惊讶,眉头微微挑起;继而是不敢置信,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到最后,已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与震撼! 他反复看了两遍,尤其是“糊名誊录”、“分级考试以策论为主”、“工学并举、技优则仕”等几条,手指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用力,捏得纸张边缘都有些发皱。 这……这真是小九那个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被太傅评为“朽木”的小子写出来的? 虽然还有些粗糙,许多细节亟待完善,推行更需循序渐进、逐年增改。 但其核心策略与方法,却如同利剑,直指当下世家垄断官场、把持舆论的积弊核心! 若能持之以恒地实施下去,十年,二十年,必能从根本上扭转“只知世家、不知皇权”的局面。 将官员的选拔牢牢把握在帝王手中!不用受世家的掣肘。 他原本只是想逼一逼小九,顺便试探一下。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大的惊喜!这孩子脑子里,真有点石破天惊的东西! “好!好!好!” 皇帝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中气十足,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朕竟不知,小九还有如此见识!真是……真是天佑我大颂!” 赵庚旭本来正忐忑不安地站着,小眼神偷偷瞄着父皇的脸色。 听到这连声夸赞,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小脸微红,扭捏了一下,小声道: “也……也没有很好啦……是王瑾和李锐写得好,我只是嘴巴动一动,父皇您别夸了,再夸儿臣要飘起来了。” 皇帝被他这小模样逗乐了,朗声笑道: “哈哈哈!该夸就得夸! 朕的儿子有如此大才,朕心甚慰! 你那两个伴读也不错,当赏!” 太子赵庚明在一旁心中也是惊叹不已,他知道小九时常有些奇思妙想。 但他从未想过,小九竟在治国大略上也有如此巧妙的想法。 “父皇所言极是。” 太子压下心绪,恭敬道。 “九弟此策,虽言语质朴,却深谋远虑,直指要害。儿臣初看时,亦是震惊不已。” “只是其中诸多细节,如糊名誊录的具体操作、工学院的设立与考评,如何应对世家,都需召集重臣,细细斟酌,稳妥推行。” “这是自然!”皇帝大手一挥,目光灼灼。 “如此良策,必不能今年仓促推行,但也不能拖。 明日我会在朝中宣布此策,明年开始实行,其余细节让臣工们再行补充商讨。” 他看向太子,眼中满是欣慰,“你们兄弟二人,皆是朕的骄傲。” 然而,太子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他沉吟片刻,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沉重: “父皇,正因九弟此策如此重要,触及世家根本利益。 儿臣以为,我们更需谨慎,甚至……行非常之法。” “近日来,已有不少世家官员或明或暗向儿臣示好,进献厚礼。 言语间多有试探,其意不言自明——便是想借东宫之势,压制甚至……” “除掉即将崛起的九弟,维持他们固有的权势。” 皇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淬寒冰。 太子继续道:“这些‘贡献’,儿臣已暂且收下,虚与委蛇,假意应承,为麻痹他们,引蛇出洞。” “儿臣以为,从明日起,明面上东宫需与九弟不合,甚至需制造些不大不小的‘争端’,方能更好地扰乱世家视线。 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更深入地跳进我们预设的局中,从而露出更多马脚。” 他看向皇帝,目光坚定道:“明日早朝,议论此策时,儿臣会发言,假意反对。 “届时,还请父皇……驳斥儿臣,甚至……可透露些许对儿臣失望、或有易储之念的意思。” “如此,那些观望的世家才会更坚信东宫失势,九弟崛起,才会更尽心的扶持东宫与小九打擂台,将势力与把柄暴露出来。” “九弟年纪尚小,只需在一旁看着便好,不必忧心,一切有我与父皇。” 站在一旁,原本因为被夸奖而有点小得意的赵庚旭,听到这里,小脸瞬间垮了下去。 他仰头看着太子,眼圈微微发红,声音里带上了委屈,下意识地想去拉太子的衣袖: “太子哥哥……以后……以后我是不是不能去东宫找你了? 不能一起用膳了?我……我不想要当什么显宗……为什么是我?” 太子心中猛地一酸,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赵庚旭的头顶: “小九,听话。现在的情势,已不能由着我们自己的心意来了。” “若不如此,步步为营,只怕……真会如天幕所示,我颂朝山河破碎,险些亡国。” “你想想那些未来可能因战乱流离失所、被蛮夷铁蹄践踏、被世家豪强层层盘剥的黎民百姓……” “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 “我们享受着锦衣玉食、站在这个国家的权利巅峰,总得为他们做些什么?” 赵庚旭看着太子,再想想天幕上看到的血腥画面。 他终究只是瘪了瘪嘴,带着点哭腔,乖乖地说道:“……好” 皇帝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既对幼子的委屈有些无奈,又欣慰自己所教养的太子如此深明大义。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小九,明日早朝,你也一同来。有些事,你也该亲眼看看,亲身经历。” 赵庚旭:“!!!”早朝?! 天还没亮就要起床?!站在那一动不能动好几个时辰?! 他的脸苦得能滴出汁来,简直比听到抄三百遍《中庸》还要绝望。 “父、父皇……儿臣……儿臣年纪尚小,怕是起不来……也站不住……” 皇帝瞪了他一眼:“朕像你这么大时,早已寅时起身读书习武了!此事已定,休得多言!” 第16章 太子见他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补充安慰道: “虽然日后你不能常来东宫,但我却可以以考校皇子们功课的名义,去皇子所看你。” 他顿了顿,想起小九那字,忍不住失笑,冲淡了些许烦闷: “你的字,确实该好好练练了。这般字迹,将来如何批阅奏章?” 字迹?批阅奏章?后世笑话? 赵庚旭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未来无数个深夜对灯练字、手腕酸痛的悲惨景象。 他心里顿时把那个该死的天幕和它背后的“红站”骂了一万遍!垂头丧气地应了声: “……知道了……” 心里默念奏折是不可能批的。 又交代了几句,皇上便让赵庚旭先回皇子所休息。 看着小儿子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离开的背影,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皇帝和太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测与释然。 “这孩子……怕是有些不同常人的机遇。” 皇帝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探究,却并无多少惊惧。 “古籍有载,尧舜孔孟,生而异于常人,或梦日入怀,或龙绕其身,或有神启天授。” “只要小九是我赵氏儿郎,心性未变,仁善未改,便是我赵氏之福,天下之幸。” 太子颔首:“父皇英明。无论九弟有何机遇,他赤子之心未改,且天幕所示,正是他挽救这大厦将倾之势。” 此刻若赵庚旭在场,必定内心哀嚎:你们别猜了!再猜我老底都要被扒光了!我就说不喜欢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 默然片刻,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身体里的……那毒,如今究竟如何了?太医可有把握?” 太子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劳父皇挂心。幸亏因为天幕的提醒,发现得早,毒性大多已拔除,于性命无碍。 只是……终究伤了根本,于子嗣有碍。调养得当,应不至影响寿数。” 想起天幕所说,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那些世家,可笑至极。以为毒杀儿臣,再挑动其他皇子争斗,扶持看似懦弱的小五上位,便能永掌权柄?” “却不知不过是自作聪明加速覆灭,最终引狼入室,害得我汉家山河破碎,百姓为奴为婢!” “若非小九力挽狂澜,我等皆成千古罪人!” 皇帝闻言,闭上眼,悲伤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痛与无奈。 这是他的长子,他三十岁才得来的、第一个健康长大的孩子。 如此钟灵毓秀,仁孝聪慧,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培养的继承人。 如今却……他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委屈你了……朕……对不住你。” 太子摇摇头:“儿臣无悔。能为父皇、为九弟、为这江山扫清些许障碍,儿臣心甘情愿。” 皇帝不再多言,转身沉声道: “传内阁大臣,即刻觐见!” 作者有话说: ---------------------- 感谢[比心]秦不昼[比心]的灌溉[撒花][撒花] 第13章 翌日,寅时刚过,天色未明,紫宸殿外已是冠盖云集。 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低声交谈着近日的政务与传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往日的微妙。 当那抹小小的、穿着皇子常服的身影,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地出现在紫宸殿外时。 所有的低语声瞬间消失了。 一道道或惊疑、或探究、或审视、或谄媚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九皇子赵庚旭身上。 九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按制,未满十四、未曾参政的皇子,除非特旨,否则无需、也不能参加常朝。 这位以“顽劣”闻名宫闱的九殿下出现在这是何意? 几位老成持重的清流官员微微蹙眉,觉得于礼不合; 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则目露好奇,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而更多与世家关联紧密的臣子,尤其是以宰相崔琰为首的世家一党,心中则是有些不安, 瞬间联想到了昨日的天幕和那些流言——陛下此举,意欲何为? 赵庚旭被这么多目光盯着,浑身不自在,努力想摆出严肃的样子。 奈何困意汹涌,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憋了出来。 引得几位古板的老臣直皱眉头。 钟鼓齐鸣,净鞭三响,百官依序入殿,山呼万岁。 例行礼仪之后,文宗皇帝赵衍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群臣,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朕观历代兴衰,深知人才乃立国之本。 然现今选官之法,多有局限,恐有遗珠之憾,亦使寒门才俊报国无门。” “幸得上天垂怜,天幕警示。 故朕决定,自明年始,朝廷将增设科举与工科两途,并行取士,广纳天下贤才,无论出身,唯才是举!”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果然!陛下真的要动手了!竟然如此直接,如此迅速! 这是世家没有料到的,这位陛下向来优柔寡断何以下如此决心。 宰相崔琰,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老臣,率先出列。 他并未直接反对,而是躬身一礼,语气恭敬却带着惯常的老练与谨慎: “陛下圣心烛照,欲广开才路,实乃江山社稷之福,臣等感佩万分。 然,兹事体大,关乎国本。” “科举取士,非比寻常,其章程如何拟定? 考官如何遴选?考试如何衔接? 各地学子如何报名、如何赴考? 工科之标准又如何界定? 凡此种种,千头万绪,皆需从长计议,细细斟酌。” “臣以为,此事……急不得,当缓图之,方为稳妥。”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为国考量,实则意在拖延。 几位世家出身的官员立刻纷纷附和: “崔相所言极是!仓促而行,恐生混乱,反为不美! 选官之法,关乎吏治清明,确需慎重!” “工科取士,闻所未闻。 工匠之流,岂可轻易为官?还需慎重考量!” 赵庚旭站在皇子队列的末尾,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推脱之词,不由得有些生气。 就在这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了。 太子赵庚明出列,竟也躬身出言道: “父皇,儿臣以为,崔相与诸位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新法初行,确需稳妥。” “不若先令礼部、吏部详细研讨,待章程完备,再择机试行于一两州之地,观其成效,再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太子的附和,让崔琰等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得意,也让许多中立官员迷惑不解。 赵庚旭更是猛地抬头,看向前方兄长的身影,心中骤然一紧。 虽然昨日太子哥哥已提前告知,但亲耳听到兄长在朝堂上“反对”利国良策, 亲眼看到他被推出来承受不解的目光,他还是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憋闷。 他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强迫自己低下头, 【忍住,忍住!哥哥说了这是演戏!是为了骗过那些老狐狸!】 皇上赵衍深深看了太子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仿佛带着失望,又仿佛洞悉一切。 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淡淡道: “哦?连太子也认为此事急不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众卿都觉得千头万绪,无从下手,那朕这里,倒有一份现成的条陈,或可抛砖引玉。” 他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小太监, “将九皇子昨日所呈的策论,分发给诸位爱卿看看。” 小太监立刻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内阁完善过后、誊抄清晰的若干份策论,恭敬地分发给前排的重臣。 崔琰接过那份策论,初时心中还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一个九岁稚童,就算如天幕所说未来能成为千古一帝,现在不过一顽童,能有何高见?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上面条理清晰的“糊名誊录”、“分级考试”、“策论为主”、“工学并举、技优则仕”等策时。 脸色不由一变,从疑惑到惊讶,从惊讶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这……这真是九皇子写出来的?! 这些条款,每一条都精准地打在了现行制度的弊端之上,同时又给出了极具操作性的方向! 虽然细节仍需完善,但其框架之新颖、思路之清晰、眼光之毒辣,绝非寻常孩童所能及! 难道天幕所言……?! 此子若真成长起来,又有天命加持,世家危已! 第17章 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前方因早起而精神不济的小皇子,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 其他拿到策论的世家重臣,也纷纷露出骇然之色。 皇帝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众卿以为,以此为基础,完善科举与工科之法,可还‘急不得’? 可还需‘从长计议’?” 朝堂上一片寂静,崔琰心中飞快权衡。 陛下决心已定,且手握如此成熟之法, 更重要的是,有天幕预言在先,科举取士已人尽皆知,此时若再强行反对,不仅毫无胜算,反而会显得世家只顾私利,罔顾国本。 必将失去天下寒门学子乃至百姓的民心,留下千古骂名! 科举工科,利国利民,这个大义名分,太重了! 崔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悸与杀意,率先躬身,语气已然不同: “陛下圣明!九殿下……大才! 老臣方才浅见,实不知殿下已有如此周全之策。 以此为基础,科举与工科之事,确可尽快推行。 臣,附议!” 【此子断不可留!】 一个阴暗的念头在崔琰心底滋生。 崔相一表态,其他世家官员纵然心中不甘,也知大势已去,纷纷跟着附和:“臣等附议!”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便命礼部、吏部、工部三部联合, 以此策论为纲,尽快拟定详细章程,呈报于朕。 “首要之事,是将明年开设恩科、广纳贤才的消息,广发天下, 传达到各州各县,让天下文人匠卒,早做准备!” “臣等遵旨!”三部尚书出列领命。 就在此事看似尘埃落定之时,太子忽然再次出列,朗声道: “父皇,科举与工科新开,广纳贤才,自是好事。 然,沿用已久的‘举贤制’,是否也可保留? 以免寒了多年来为国效力之世家与老臣们的心,亦可体现朝廷念旧抚恤之恩。”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世家争取利益,其实是给世家一个台阶,也为自己“争取”世家的信任。 果然,皇帝脸色猛地一沉,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太子,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严厉: “太子!你这是在为谁说话? 结党营私,罔顾国法,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近日私下里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声呵斥如同雷霆炸响,整个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惊呆了! 太子更是脸色煞白,仿佛被重击一般,猛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儿臣不敢!儿臣失言!请父皇息怒!” 几位与东宫亲近或忠于太子的官员见状,连忙出列跪地求情: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公心,虑事不周,并无他意!” 赵庚旭看着哥哥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能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低下头掩饰情绪。 宰相崔琰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这符合他的期望和利益,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陛下,太子殿下或思虑欠妥,然其心或许仍是顾全大局,怕骤然变革,引发动荡。 还请陛下念在殿下年轻,宽宥此次。” 皇帝冷冷地扫过跪了一地的臣子,沉默了片刻,才重重哼了一声: “罢了!既然众卿求情,朕便给你一次机会。 举贤制暂且保留,与科举、工科并行! 然太子赵庚明,御前失仪,言语无状,罚禁足东宫一月,静思己过!” “儿臣……谢父皇恩典。” 太子叩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哽咽。 处置完太子,皇帝的目光转向一旁已经看傻了的赵庚旭。 语气瞬间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九皇子赵庚旭,所献之策,深谋远虑,于国有功。 朕特许你即日起入朝听政,学习政务。 此次科举与工科筹备事宜,你也一同协助办理,多加历练。” 赵庚旭:“!!!” 什么?!不是只上一天朝做个样子吗?! 怎么变成天天都要来了?! 还要协助办考?! 我还在长身体,我不想变成小矮子! 我也有自己的营业计划啊!全都没了! “父……”赵庚旭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讨价还价。 然而,他刚张开嘴,还没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站在他身后的内阁大臣周谨早已得到皇上暗中吩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看似恭敬地扶住他的胳膊,实则一只大手巧妙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那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给堵了回去。 周谨一边捂着赵庚旭的嘴,一边对着皇帝躬身笑道: “陛下圣明!九殿下天资聪颖,正是该多加历练之时。” 说着,暗暗用力,按着赵庚旭的小脑袋往下点了点。 赵庚旭:“唔唔唔!!!” 我惊喜个鬼!我那是惊吓! 放开我!老狐狸!坑儿子! 皇帝看着小儿子那瞪得溜圆、写满抗议和不可思议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一本正经: “嗯,如此便好。望你勤勉用功,莫负朕望。”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殿下?九殿下?卯时初了,真的不能再睡了,该起身梳洗准备上朝了……殿下您听见了吗?” 锦帐之内,赵庚旭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几缕不服帖的黑发。听到催促,他非但没动,反而蠕动着往床榻更深处缩去,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咕哝: “唔……别吵……什么破早朝……困死了……谁定的规矩……不去……” 福宝急得直搓手,壮着胆子轻轻掀开锦帐一角,试探着去推那团被子卷: “殿下,陛下昨日才下了旨,您第一日就缺席,这、这可是抗旨不遵啊……奴才们实在担待不起……” 他的手刚碰到被子,赵庚旭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滚,竟异常灵活地从被卷挣脱出来! 不等福宝和旁边几个手足无措的小太监反应过来,他一把抱起另一卷小被子,像只受惊的狸猫,哧溜一下就钻进了宽大沉重的紫檀木床底下! “哎哟!我的小祖宗!” 福宝傻眼了,连忙提着衣摆蹲下身子,借着昏暗的光线往床底下看,只见黑暗中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带着明显的狡黠望着他。 “殿下!您快出来!这床底下积灰,又硬又冷,磕着碰着可怎么是好!若是让陛下知道了……” “就不出去!” 赵庚旭的声音从床底闷闷地传出来,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赖皮劲。 “反正我不去上朝!打死我也不去!让我天天那么早起床,不如打死我算了!”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彻底没了主意。这位小祖宗耍起横来,真是天王老子都没办法。 强行动粗是万万不敢的,可真让九殿下误了早朝,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 福宝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里叫苦连天: “小祖宗诶……您这可真是把奴才架在火上烤啊……” 另一边,紫宸殿内,香烟袅袅,文武百官已然按品阶肃立。 龙椅之上的皇帝赵衍,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就知道小九没来了。 虽然心下早已料到,以那小子的疲懒性子绝不可能乖乖就范,但真没看到人,赵衍心里还是忍不住冒起一股无名火。 这才第一天!就敢明目张胆地抗旨逃朝!这小子真是被惯得越发没边了! 他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沉,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近前伺候的內侍都恨不得不要呼吸。 底下的百官也都是七窍玲珑心,很快也发现了九皇子缺席,彼此交换着探究的眼神。 散朝后,皇帝沉着脸回到御书房,跟着身边的太监总管说到: “派个人速去九皇子寝殿看看,怎么回事?是身子不适还是怎的?” 被派出去的小太监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地回来禀报,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回、回陛下……九殿下他……没病。奴才问了福宝,说殿下……殿下他躲床底下去了,死活不肯出来。” 皇帝闻言气得差点乐出来,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恨恨道: “这个小混账!真是愈发长进了!他是狗吗?还钻床底!” 他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好好教训这个皮痒的小子。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又有侍卫匆匆来报,神色紧张: “陛下,九殿下他……拿着您之前赏赐的出宫令牌,硬要出宫,说……说您答应他的休沐日到了。 值守宫门的侍卫验过令牌无误,不敢强硬阻拦,已经……已经放行了。” 第18章 “什么?!” 皇帝猛地一拍书案,这回是真怒了, “这下什么时候?他就敢私自出宫?!朕看他不是皮痒,是骨头痒了!” 愤怒之余,一股担忧瞬间攫住了他。 如今局势微妙,天幕之事天下皆知,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这小子,他竟敢如此大意地孤身跑出宫去! “赵锋。”皇帝压下火气,迅速下令: 一身玄色劲装的赵锋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内。 “你亲自带一队得力人手,立刻出宫,暗中护卫九皇子,务必保证他毫发无伤。非必要,勿现身。” “臣领旨!”赵锋抱拳,身影一闪已经没了踪迹。 赵庚旭成功溜出宫门后,就像脱缰的野马,只觉得连日的憋闷都一扫而空。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市,径直朝着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醉香楼而去。 刚走到那雕梁画栋的门口,一道身影便如旋风般从里面冲了出来!来人穿着一身用料考究、剪裁合体的胡风锦袍,有着一头微卷的黑发和湛蓝的眼眸,带着明显的西域血统。 那人一见到赵庚旭,那双蓝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绽开一个极其热情的笑容,活像一只看到久别主人的大型萨摩耶,张开双臂就扑了过来: “小九!我的东方小财神!天神保佑!好久不见!你想我了没有?我可是想死你了!” 赵庚旭一脸嫌弃地迅速侧身躲开他那过于热情的熊抱,用手抵住他坚实的胸膛: “艾德里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保持距离!注意你的绅士风度!” 名叫艾德里安的青年也不介意,嘿嘿笑着,顺势就想揉赵庚旭的头发: “你们中原人就是太含蓄!表达真挚的友谊当然要用热情的拥抱啊! 走走走,楼上最好的临街雅间我一直给你留着呢,还有新到的西域蜜瓜和奶酪糕,我们边吃边说!” 艾德里安的汉语说得十分流利,只是语调略有些古怪。 两人上了楼,屏退左右。 雅间布置得清雅舒适,桌上已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点心和异域风味的美食。 赵庚旭也不客气,拿起一块洒着坚果碎的骆驼奶酪糕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然后才进入正题: “少来这套,说正事,这次醉香楼开分店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尤其是云州那边。” 一谈到正事,艾德里安立刻收敛了嬉皮笑脸,蓝色眼眸中透出商人专有的精明与专注: “我办事,你放心。津州、阳州三家店的改造、厨子培训、新菜式推行都已到位,就等你点头挑个好日子同时开业,保准轰动全城。 云州那边,黄金地段的铺面我已托人用低价盘下,就是内部改建和本地可靠人手的招募,必须我亲自去最后把关。 计划后日就动身南下,赶在开业前把所有环节理顺,顺便把商路走顺,你要是再晚来两天,可就得好几个月见不到你忠实的合作伙伴喽!” 赵庚旭点点头,对这个合作伙伴的行动力还算满意: “好,那就交给你了。这次我的私房钱可都投进去了,你可得给我好好赚钱,别让我血本无归。” 艾德里安一拍胸脯,信誓旦旦: “包在我身上!跟着你这个小财神爷,只有赚得盆满钵满的道理!你就安心等着数钱吧!” 享用完醉香楼的美食,与艾德里安敲定了生意细节,赵庚旭心情颇佳。 他心血来潮,想着今日既然出来了,不如顺道去京郊自家皇庄瞧瞧,看看之前吩咐庄头试种的那些番茄、辣椒还有花生长势如何了,那可是他未来美食大业的重要来源。 马车轻快地驶出繁华的城门,行至离庄子尚有数里之遥的官道旁时,眼前的景象却让赵庚旭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凝固了。 只见道路两旁,原本应是农田或荒地的地方,此刻却黑压压地聚集了成百上千的人。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大多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而麻木,或坐或卧,蜷缩在秋一起,如同被遗弃在路边的垃圾。 只见老人无声地啜泣,孩童饿得啼哭不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和绝望的气息。 一队手持兵刃、面色冷硬的官兵正在大声呵斥,粗暴地驱赶着任何试图靠近京城方向的流民,维持着一条无形的、残酷的界限。 赵庚旭愣住了,他从未如此直观地见过这般凄惨的景象。 皇宫大内、酒楼街市,他所见皆是繁华锦绣,何曾想过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景象?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闲适心情,小脸绷紧,对车外随行的小太监沉声道: “去,把那边负责看守的官兵头领给本殿下叫过来!” 很快,一个穿着低级武官服饰、满脸风尘仆仆的校尉小跑着过来,跪在马车前,声音带着惶恐: “参见九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赵庚旭指着窗外那惨烈的景象,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何聚集于此?你们又为何驱赶他们?” 校尉不敢抬头,低声回道:“回殿下,这些……这些都是从蜀地逃难过来的灾民。 蜀郡蝗灾肆虐,颗粒无收,他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一路逃难到京畿之地,指望天子脚下能有一条活路……” “蜀地蝗灾?” 赵庚旭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父皇不是早已明发谕旨,命太子亲自督办,调拨了大量粮草前往赈灾了吗? 为何还会有如此多的灾民流离失所,涌到京城外来?朝廷的赈济呢?” 那校尉身子伏得更低,声音支支吾吾,充满了为难:“殿下明鉴……陛下确是仁德,下了严旨……也、也在那边设立了官府的粥棚,每日两次施粥…… 只是……只是上官严令,绝不许任何流民踏入京城一步……说是……说是如此多的灾民,若是涌入城内,惊扰了城内的王公贵族、各位大人,万一发生冲撞……或是引发偷盗、甚至疫病……那才是塌天的大麻烦,奴才等万万担当不起…… 奴才等也是奉命行事,求殿□□谅……” 赵庚旭顺着官兵指的方向,确实看到了远处几处冒着袅袅炊烟的简陋粥棚,排队领取稀粥的队伍长得望不到头。 他明白官兵所说的“秩序”和“防范”并非全无道理,京城的稳定至关重要。 但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他的心里像是被一块冰冷的巨石堵住,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种无力感混合着愤怒在他胸腔里涌动,他知道,此事牵涉甚广,绝非一个小小的校尉所能解释,更非他此刻能轻易解决。此事,他得回去问父皇。 这时,一阵凄厉绝望的哭求声猛地穿透了周边的嘈杂,尖锐地刺入他的耳中: “求求官老爷了!行行好!发发慈悲吧! 我弟弟……我弟弟他就快不行了!他就剩一口气了! 让我们进城找个大夫看看吧!求求你们了!给条活路吧!” 赵庚旭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瘦骨嶙峋的少年,正死死抱着一个年纪更小、面色已然青白、双眼紧闭气息微弱的男孩,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向着守军磕头,额头上已是一片污血和尘土。 一个被哭求得心烦意乱的官兵,毫不留情地一把将他推开,厉声喝道: “滚开!臭要饭的!耳朵聋了吗?上面有令!谁也不准进城!再敢聒噪,仔细爷的鞭子!” 那少年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仍死死护着怀里的弟弟,发出凄惨的哀鸣。 这一幕就如同一根针一样,狠狠扎进了赵庚旭的心里。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小太监果断吩咐道: “去!把那对兄弟带到我庄子上!告诉庄头,迅速去请大夫用最好的药,务必把那孩子给本王救回来! 再让人拿些实在的干粮和干净的水,分给那几个瘦弱的老人和孩子。” “既然让本殿下遇上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管。” “是,殿下!奴才这就去办!”小太监连忙应声,带着两个侍卫快步朝那对兄弟跑去。 赵庚旭放下车帘,虽然已看不到马车外的景象,但那一双双灾民绝望的眼睛和凄厉的哀求声,却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不去庄子了,立刻调头回宫。”赵庚旭低沉对车夫道,声音里褪去了平日的跳脱。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嬉笑和惫懒的小脸,也沉了下来,竟无端的有几分像当今的圣上,让马车内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许多。 第15章 赵庚旭的马车刚在宫门口停稳,早已等候在此的侍卫快步上前,恭敬低声道: “九殿下,陛下有旨,请您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御书房内,龙涎香静静燃烧。 文宗皇帝赵衍坐在书案后,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第19章 没等赵庚旭规规矩矩地行完礼,皇帝忽然起身,两步上前,一把将他捞过来,按在自己膝上,抬手就照着他屁股“啪啪”来了两下。 力道不轻不重,更多的是惩戒意味。 然而,出乎皇帝意料的是,预料中的嚎哭讨饶并未出现。 怀里的儿子只是身体僵硬了一下,甚至没挣扎,挨完了打,便安安静静地趴着,一声不吭。 这反常的安静让皇帝皱起了眉。他松开手,将小儿子转过来,抬起他的小脸仔细端详。 只见赵庚旭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却不是因疼痛,那双总是闪烁着顽皮或狡黠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某种沉甸甸的、皇帝从未见过的情绪。 “打完了吗?” 赵庚旭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却异常平静,“父皇,打完了的话,儿臣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那点气恼莫名消散了。 他将赵庚旭放到地上,自己坐回椅中,沉声道:“说吧。朕听着。” 赵庚旭仰着头,急切地问道:“父皇,蜀州的蝗灾,是不是非常非常严重?您不是早就派了钦差,调拨了粮草去赈灾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京城外面还有那么多流民?他们看起来……快要活不下去了……” 皇帝闻言,沉默了。 他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沉重地叹了口气,叹息里充满了帝王的无力与沧桑。 “小九,你还小,不知民生之多艰。”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从古至今,似这般席卷数郡的大蝗灾,若没有朝廷赈济,往往是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即便朝廷尽力赈灾,但如今国库空虚,能给的粮草银钱非常有限。 一路分发下去,层层损耗,官吏盘剥,真正能落到灾民口中、身上,能救下一半人口,已属不易,堪称仁政了。 这……便是现实。” 赵庚旭彻底愣住了,小脸煞白。 他前世生活在物质极为丰富的国家,即便有天灾,也有强大的国家机器迅速救援、重建家园。 他从未想过,在这个时代,一场蝗灾竟能如此残酷,轻易夺走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而所谓的赈灾,竟也如此无力,甚至……有人还要贪墨这些银钱。 一半?活下一半竟已算成功?那城外那些绝望的面孔……他不敢细想下去。 看着儿子深受震撼的模样,皇帝心中微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有此仁心,能关切百姓疾苦,朕心甚慰。 明日早朝,会再议蜀地蝗灾及流民安置之事。来与不来,你自己决定。” 他顿了顿,妥协到:“之后早朝,你也不必日日都来,每五日来一次即可,其余时间,依旧去尚书房好生进学。 至于今日你逃学逃朝之过,不能不罚。罚你写一篇千字检讨,明日交给太傅。” 听到“千字检讨”,赵庚旭的小脸瞬间垮了下去,但也知道这已是最轻的处罚,只能丧气地应道:“儿臣……遵旨。” 他蔫头耷脑地退出了御书房,吩咐随从将买给八皇子的小玩意送过去。 至于给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的礼物,他想了想,还是先收着,等风头过了再找机会偷偷送去。 翌日,天还未亮透,紫宸殿内,百官惊异地发现,九皇子赵庚旭竟然来了,虽然依然站得歪歪扭扭,时不时掩嘴打着哈欠,眼角还挂着困倦的泪花。 皇帝瞥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慰。 议政至中途,皇帝命户部官员详细禀报蜀地蝗灾最新情况及赈灾进展。 一名户部侍郎出列,手持笏板,禀报道: “启奏陛下,赈灾粮款已按计划全部下发各州府,各地官员正在全力组织扑蝗及赈济事宜。 然……蝗虫之势,铺天盖地,非人力所能急速扑灭。 如今之计,或需等待天气转冷,蝗虫自然消亡,或待其继续南迁,进入骠国境内……” 这番话看似说了些什么,实则等于没说,全然是在推卸责任、消极怠政罢了。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稚气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朝堂的沉闷: “为什么不能放火烧?”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九皇子赵庚旭。他似乎还没完全睡醒,但眼神却带着一种认真的困惑。 那户部侍郎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九皇子会突然发问,忙躬身回答: “回九殿下,百姓……百姓爱惜田地,岂肯轻易焚烧?且大火蔓延,恐伤及人畜房屋……” 赵庚旭皱紧了小眉头,逻辑清晰地问道: “蝗虫过境,难道还能剩下粮食吗?既然横竖都是绝收,为什么不烧掉蝗虫,防止它们侵害其它农田? 烧完之后,朝廷给受灾严重的百姓补偿银钱和新的良种,让他们明年能重新开始,不行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有些地方蝗虫较少,可以下令让百姓把家里养的鸡鸭鹅都赶到田里去吃蝗虫,想来百姓应该是愿意的,这样也可以减少一些喂牲畜的粮食。 而且……而且我听说,蝗虫抓起来用油炸一下,是没有毒的,人也可以吃,是香的!” 这番言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朝堂瞬间哗然! 一部分心怀百姓的官员,闻言眼睛一亮,纷纷低声交流赞叹: “九殿下此言虽直接,却颇有道理!” “以焚烧和鸡鸭治蝗,辅以银钱良种补偿,或可一试!减少受灾人数,没准还能省下一些赈灾的银钱。” “而且蜀地炎热,烧完后,不担心蝗虫反扑,再种些其他的,也可减少不少损失。” “蝗虫真的可食吗?闻所未闻!” 有人相信当然也有人质疑,此时,一位官员手持笏板出列,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与探究: “九殿下年纪尚小,爱惜百姓之心可嘉。然则,这焚烧之法是否可行尚需斟酌。 尤其这蝗虫可食之说……实在是让人难以轻易相信。 不知殿下从何得知?可有依据?如若没有,岂能轻易让百姓尝试这未知之物?” 言下之意,你一个深宫皇子,怎会知道蝗虫能吃?莫非是信口开河? 赵庚旭被问得一噎,他总不能说是上辈子在美食视频里看的吧? 正想说自己可以做第一个吃的人的时候。 天地骤然一暗!苍穹巨幕,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 【欢迎收看红站历史直播间!各位家人久等啦!】 【我们紧接上回,这期我们将深扒显宗陛下登基之初遭遇的第一次重大危机——‘丙午粮荒’与震惊朝野的‘丙午贪墨案’!】 朝堂上刚刚的争论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包括皇帝和赵庚旭,都惊愕地抬头望天。 【之前我们提到,显宗在位时是小冰河期,天气极端异常,爆发了不少天灾。 其中最危机的当属显宗陛下登基之初遭遇的‘丙午粮荒’,丙午年蜀地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特大蝗灾,其严重程度,远胜于文宗永熙年间的蝗灾!】 【天幕上出现两地灾情对比画面,丙午年的景象显然范围更广,蝗灾更严重,更加骇人听闻。】 蜀地百姓满脸绝望,未来还会有一场更大的蝗灾?老天爷要不要人活了。 【之所以会如此严重,是天灾也是人祸。】主播的语气变得沉重而愤怒。 【接到蜀地蝗灾奏报之初,显宗陛下不仅迅速颁布了以工代赈、妥善安置流民的条令。】 【更是下发了一份详尽的《蝗灾治理手册》,里面就包括了——组织人力焚烧蝗蝻密集区、鼓励百姓放养鸡鸭啄食、以及……将捕获的蝗虫晒干或油炸,作为应急口粮等条例。】 天幕配合展示古籍手册图片和动态画面 提到这,主播的声音瞬间充满激情: 【家人们!这些政策有多牛呢?牛到其中很多条例,直到今天我们还在借鉴使用! 甚至因为吃蝗虫的人太多,味道太好,现在蝗虫都被吃成需要人工养殖的保护动物了!哈哈哈!】 弹幕疯狂刷过: “哈哈哈吃货的力量!” “显宗陛下美食家实锤!” “油炸蝗虫嘎嘣脆!” 朝堂上刚刚还在质疑的官员们听到这话,顿时恨不得扇刚才的自己两巴掌,蝗虫竟然真的能吃。 蜀地灾民们则大喜,一些比较激动的灾民已经冲到了田地里。 【然而】主播的语气随即变得沉重而愤怒。 【在显宗陛下千方百计救灾民于水火之时,当时时任蜀州布政使曹德暗中勾结西南土司,联合部分州郡官员将赈灾粮食与银两吞没,制造民怨,扇动百姓起义!】 话音刚落,一些年轻的官员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了,顿时怒目圆睁,义愤填膺,心中充满了对曹德等人的愤怒和鄙视。 蜀州的灾民们则咬牙切齿、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想着自己的苦难都是这些人造成的,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第20章 蜀地的一些官员们则面露惊恐,担心自己被牵连其中。 转瞬,主播用崇拜地语气道【面对如此危局,我们的显宗陛下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与智慧!显宗陛下得知真相后,龙颜大怒!】 【立刻派遣时年仅二十二岁的木乔将军,与督察院右副都御史-计瞳,领精兵持尚方宝剑,快马加鞭直入蜀地!】 【木乔将军也无愧颂朝‘十二虎将’之名,巾帼不让须眉,不到三日便将蜀州布政使拿下,平息了百姓起义!】 【蜀州布政使曹德被当场斩杀,彻查之下,共查实贪腐官员六十七人,无论官职大小,背景如何,一律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查抄出贪墨赃款与勾结外敌银钱高达两百七十万两!】 弹幕: “杀得好!” “大快人心!” “显宗陛下威武!” 蜀州的灾民们听到贪官一律就地正法,顿时欢呼雀跃。 蜀地官员们则面露恐惧,纷纷开始销毁证物,希望能够避免被查杀的命运。 朝堂之上,众人反应各异:有人目光灼灼,满是钦佩;也有人神色复杂,惊疑参半。 而在大殿一角,一位御史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喃喃自语到:“巾帼不让须眉,竟然是女将军”! 作者有话说: ---------------------- 小九:我九岁了,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打屁股,我不要面子的吗? 第16章 【说到木乔将军,就不得不说起显宗那些年超强的捡人运。】 【显宗的三十六名臣中就有十二位名臣都是我们陛下在外面捡的。嗯…字面意思上的捡的。】 主播憋了半天,最后还是绷不住了,哭笑不得地吐槽道。 【显宗年间,那真是一个天才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璀璨到什么程度呢?】 天幕之上,画面配合地浮现出一个个风格各异、熠熠生辉的人物剪影,如同走马灯般快速闪过。 每一个都配以简洁却重量十足的介绍文字:“宰辅之杰李不言”、“律法革新张释”、“十二虎将木乔”、“天工工匠木框”、“医道圣手淳余杏”…… 最终,所有这些剪影汇聚成一道璀璨的星河,背景是恢弘壮丽的皇宫、书声琅琅的学院、繁忙有序的市集与田亩整齐的沃野,共同构成了一幅盛世长卷。 【当初,后世专家组在评定‘显宗朝三十六名臣’时,据说争论得面红耳赤,差点在档案馆里打起来,比追星族还疯狂!】 【这主要是因为显宗陛下在位三十二年中,涌现出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的人物,细细数下来,竟有百余人之多!】 【这还没算上一些因为文献残缺、名声不显于正史的隐藏大佬呢!】 弹幕瞬间疯狂刷屏,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原来内卷文化不是现在的产物,果然你老祖宗还是你老祖宗。) (实名羡慕显宗陛下,这hr天赋绝对是点满了。) (离谱妈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史书记载比爽文还离谱,建议大家直接看史书。) (显宗:我不是在捡人,就是在去捡人的路上。) 更多的弹幕则是充满了“血泪控诉”: (不得不说每到期末都要受到老祖宗的暴击,他们到底是不是人,想过我们后世考生的苦吗?) (+1!要是只是历史考试能看到他们就罢了!数学也有!《九章新注》、《算学宝典》了解一下?头秃!) (物理也是!《格物初探》、《力学论证》是魔鬼吗?显宗朝的人没事研究什么重力加速度!) (医学生路过……《余杏本草增补》、《内科中医理论》……说多了都是泪,厚度能防身。) (法学生瑟瑟发抖……《律疏修订案》和后续那一系列司法解释案例汇编……求放过!) (我们土木工程专业的才疯了!显宗朝修的‘济民桥’,一座没有机械修的石拱桥,留了1000多年,经历数次洪水地震,现在还能正常使用!每次上课老师都说你们这造的是啥?材料垃圾吗?看看‘济民桥’。) (文科你们就以为没有吗?《五学通义新编》……简直是文科考试的大魔王,范围广,深度强,还特么要求原文背诵!) 主播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虽然满脸崇拜,却也忍不住感同身受地咬牙切齿。 【看看!看看家人们的血泪史!这些年我们在各个学科受的苦,可不得多亏了我们显宗陛下这逆天的hr天赋!倒是把人才都划拉走了,可是给我们留下了浩如烟海的考点啊!】 主播深吸了两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 【史书记载,显宗朝虽然处于所谓的小冰河期,天灾不断,显宗在朝时这桌面条件说实话挺烂的,堪称地狱难度,但架不住显宗陛下的人才运太好太bug!】 【就像是自带顶级星探雷达,总能发现并任用那些身怀绝技的大佬,捡到一手好牌打出了王炸效果,开创了颂朝空前繁荣的盛世,史称“显宗之治”!】 【也有人称之为“千年第一盛世”,当然这话有点争议,我们暂且不论。】 主播顿了顿说道。 【但显宗朝后期的政治清明、文化昌盛、理工农医法、乃至对外贸易都达到了空前的繁荣,真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许多领域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甚至开创了不少近现代科学理论的先河!这是无可争议的!】 【当然啦!】 主播话锋一转,充满了个人崇拜。 【除了捡人外,我们显宗陛下本人也特别厉害,好多他亲自参与甚至主导制定的政策、发明的器具、提出的理论都沿用至今。】 【比如我们今天提过的《蝗灾治理手册》,还有堪称理工科学生启蒙圣经的《工科基础理论》、奠定现代金融和经济学科基础的《经济体系基础五论》等等……这些著作和思想,跨越千年,依旧闪耀。】 【好了,这期我们就先讲到这里。】 【下期预告:显宗与朝臣不得不说的两三事精简版(一)!我们下期再见!】 天幕的光芒彻底消散,但紫宸殿内的寂静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 名留青史!青史留名! 哪个读书人、哪个臣子不渴望? 能与那些天纵奇才、国士无双的人物并列,这是何等的荣耀?!足以光耀门楣,福泽子孙千秋万代!而且近在眼前。 一些年轻、尚有热血与抱负的官员已经激动得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手指在袖中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那个尚且稚嫩的九皇子,眼中充满了灼热的、近乎疯狂的期待。 若能早早追随这位未来的显宗陛下,是否自己也有那么一丝机会,在那璀璨夺目的历史星河中,留下微小却永恒的一点光芒? 哪怕只是作为一颗不起眼的辅星,也足以慰平生! 而处于这场风暴最中心的赵庚旭,此刻完全是懵的,小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震惊和茫然。 我以后这么强?我咋不知道?! 还有,考试界大魔王是什么鬼?!我以后会变得那么可怕吗?!不要啊!!! 龙椅上的皇帝,心情更是复杂难言,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一方面,作为父亲,听到天幕如此毫不吝啬地盛赞儿子的未来功业,那种骄傲和自豪感几乎要冲破胸膛,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恨不得立刻前往太庙,告慰列祖列宗。 朕之小九,有圣君之姿,将开创我大颂前所未有之盛世,将是的千古一帝!我亲生的! 但另一方面,目光所及,看到底下那个现在天天想着逃学赖床、被揪去上朝就蔫头耷脑、被打屁股时还试图讨价还价讲条件的小豆丁,再对比天幕里那个成了后世所有学子噩梦的“显宗陛下”…… 巨大的反差让他实在难以立刻将两者联系起来,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难以置信和某种微妙的、想要发笑的冲动。 宰相崔琰和一众世家臣子的脸色,则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青白交错,眼神复杂变幻,晦暗难明。 一方面他们心中既嫉恨这天幕一次又一次地将九皇子推向神坛,赋予他声望,这严重威胁到了现有的权力格局和他们世家经营多年的名声。 但另一方面,天幕所描绘的那个强大、繁荣的盛世图景,又是每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臣子所深深向往的终极目标。 若真能参与其中,成为缔造这盛世的一份子,甚至留名青史,与那些传奇名臣并列…… 这种诱惑,对于他们这些站在权力顶端、追求已超越一时权柄而更看重身后名的人来说,同样有致命的吸引力。 最终还是皇帝率先从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和复杂的情绪漩涡中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厉声道: 第21章 “诸卿!”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心思各异的群臣。 最终锐利地落在户部官员和方才那些提出质疑的臣子身上。 “现在,天意已昭,后世为鉴。还有人对九皇子今日提出的治理蝗灾之策,有异议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 “臣等无异议!” 超过一半的官员,尤其是那些被未来盛景激荡得心潮澎湃、热血上涌的青年官员,率先齐刷刷地跪下,声音洪亮,几乎要掀开大殿的穹顶。 “陛下圣明!九殿下圣明!” 剩余那些原本持保守或观望态度,或是与某些利益牵连颇深的官员,见大势已去,且天意已然如此明朗,皇帝的态度又如此坚决,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立刻也随之跪倒,齐声附和。 皇帝看着下方的臣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此事便不可再拖!每拖延一刻,蜀州百姓便多受一分苦楚!” “今以九皇子所献之策为核心,各部尽快细化条例,拟定紧急执行章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迅速下发蜀州及周边受灾州府,令各地主官即刻遵照施行,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更改!朕要看到实效!”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冰冷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记得,如今的蜀州布政使,还不是曹德吧?都察院!” 几位御史官员立刻神色一凛,出列躬身,肃然应道: “臣在!” “朕命尔等持朕手谕,给朕彻查!” 朕只给你们一个月期限,迅速查清曹德现在在何处为官?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有贪腐通敌,无论涉及何人,官居何位,一经查实,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臣等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起身拂袖, “退朝!” 留下满殿文武,心情各异地消化着天幕带来的惊天消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风暴已至。 九皇子赵庚旭随着朝臣往外走,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被这场洪流推到了朝前。 第17章 赵庚旭下朝后,刚琢磨着要不要去校场晃悠一圈,就听见一道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呼声由远及近。 “小九——小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八皇子像一阵风似的从圆月洞门后跑了出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奔跑而泛红,气喘吁吁地停在赵庚旭面前。 “小九,”他缓了口气,眼睛亮晶晶的惊喜道,“谢谢你昨天帮我买的那个七彩玲珑球!我母妃可喜欢了,摆在她多宝架最显眼的地方呢!” “她让我来问你,今天晚膳要不要去锦华宫用膳,小厨房新得了些极好的江瑶柱,说要煨火腿汤,还有你上次说好吃的那个桃酪,也备下了!” 赵庚旭一听,顿时把去校场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眼睛弯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 “去!当然去!八哥你知道的,美食不可辜负。” 兄弟俩并肩朝着锦华宫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小八很自然地将手臂搭在小九的肩膀上,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小九,”小八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和一点点崇拜。 “那天幕上说的事,是真的吗?你以后……真的会当皇帝?那些政策,那些书,还有那些…嗯…人…都是你的吗?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挠了挠头,似乎无法将身边这个跟他一样还需要太傅揪着耳朵念书的弟弟和天幕中那个开创盛世的帝王联系起来。 赵庚旭心里默默流泪:别说你了,我自己都觉得像做梦,还是噩梦居多。但这么说多丢人!特别他一直把小八当小弟,怎么能在小弟面前说不行。 他只能面上嘿嘿笑了两声,含糊道:“哎呀,天幕说的嘛,谁知道是真是假,可能只是后世夸张呢……” 小八也只是随口问问,其实一点也没把天幕的事放心上,转而兴致勃勃地聊起了最近宫里新来的西域点心、御兽园里刚生下来的小孔雀,以及太傅最近布置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策论题目。 赵庚旭一边听着,偶尔插几句嘴,分享自己“偶然”听来的宫外趣闻和“奇思妙想”,引得小八连连惊叹。 聊着聊着,小八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很是认真地上下打量了赵庚旭一番,眉头微微蹙起。 “小九 ” 他语气带着点困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几天不见,就长大了好多?” “啊?有吗?八哥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明明还是原来的身高啊。” 赵庚旭瞪大眼睛回到,难道是最近心理压力太大,显得成熟了? 小八摇了摇头,努力组织语言:“不是身高……就是一种感觉。” “嗯……好像说话做事,比以前……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感觉不一样了。”小八最终放弃了解释,用一句“感觉”概括了一切。 赵庚旭看着自家小八那纯然疑惑眼神,内心不由得苦笑,这就是天然呆敏锐的直觉威力吗? 与此同时,宫墙之外,宰相崔琰的府邸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烛火摇曳的密室内。 围坐在紫檀木桌旁的五六人,皆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人物,或身着紫袍,或腰缠玉带,此刻却都聚在一起。 “科举之事,已是箭在弦上。陛下借着天幕的东风,又有九皇子那‘蝗策’带来的声望,态度异常坚决。” 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官员率先开口,语气不甘,“反倒是那工科,奇技淫巧,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依我看,不足为惧。” 旁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工科自是不足虑。可科举呢?难道真要让我世家子弟与那些田舍郎、寒门子同场竞技?” 一位年届不惑、仪态雍容的官员捋须笑道:“凭我等的家学底蕴、藏书万卷,难道还怕考不过那些连纸笔都买不起的穷酸?” 另一人则幽幽反驳道:“纵使我们这一代无惧,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你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都天资卓绝、蟾宫折桂?这……怕是终究有守不住的一天。这科举,是在掘我世家的根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崔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缓缓抬起眼皮,眼中精光内敛,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寒意: “蚂蚁虽小,聚众亦可撼象。如今陛下心意已决,天幕助势,民心所向,科举与工科考试势在必行,强行阻拦,怕是不行?遗臭万年之名谁都不想担,陛下这是借天幕明谋。” 他顿了顿,扫视众人:“当务之急,并非抗拒,而是如何应对?即便让那些寒门侥幸考上一二,又如何?” “官场沉浮,岂是一纸试卷所能定论?铨选、考绩、升迁,何处不是我辈经营之地?他们即便入了场,能否站稳脚跟,还未可知。” 密室内众人神色稍缓,微微颔首。 此时,一位一直摩挲着玉扳指、面相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他是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卿,亦是百年世家吕氏的族长: “崔相所言极是,科举之事,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但九皇子……确是心腹大患。此子若真如天幕所言,将来必行拔除世家之策,其锋锐恐非我等能轻易驾驭。”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不过,太子殿下亦居东宫多年,名分早定。我等……是否也可多下些注在太子身上?” 他环视一圈,见有人面露思索,便继续道:“说到底,内乱亡国也绝非我世家所愿。一个稳定强盛的王朝,于我辈而言亦是根基。 若……若九皇子中途……有所不测,”他语气含糊,但意思不言自明。 “太子,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太子虽也非易于掌控之辈,心思深沉,但终究秉性仁厚,遵循礼法,重视旧制,总比九皇子那个不按常理出牌。” 他说完,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补充道:“至于其他几位皇子嘛……哼,资质平庸,实在……”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里充满了不屑。 这番话说出,密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有人眼中闪过意动之色,显然认为这是个稳妥的后路;也有人皱起眉头,似乎对太子也有所忌惮,觉得并非最佳选择;更有人目光闪烁,显然还在权衡利弊。 崔琰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并未立即对支持太子的提议表示赞同或反对,只是淡淡道: “太子自然是国之储贰,地位尊崇。但眼下,一切尚不明朗。九皇子羽翼未丰,陛下心思更是难测。” 他再次敲了敲桌面,将话题拉回,“这次科举,便是一个绝佳的契机。且看他如何,看陛下如何,也看……天意如何。” “我等,静观其变,早做筹谋便是。” 皇子所里,气氛却与外界的暗潮汹涌截然不同。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大理石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第22章 赵庚旭和八皇子正凑在一张花梨木书案前,摆弄着几块磁石、一根绣花针,还有一个小小的、打磨光滑的木质圆盘。 “小九,这样……真的可以吗?” 小八看着那根被磁石摩擦后悬在指尖、微微颤动的绣花针,满脸好奇和怀疑。 “理论上……应该可以吧?”赵庚旭摸了摸下巴,其实心里也有点没底。 他只是根据前世模糊的记忆尝试复制最简易的指南针。 “总得试试才知道嘛。实践出真知!” 他想起一个人,转头对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福贵道:“福贵,去把张保保叫来。” 小八惊讶地睁大眼睛:“太子大哥真的把张保保给你了?他可是大哥东宫的领事太监!” 赵庚旭点点头,有点烦恼:“是啊,大哥说我张保保已经被天幕预言以后会跟着我,再待在东宫不合适,东宫底下人不会服他的,让就把他给我了。但是……” 他叹了口气,摊手,“福贵一直是我的领事太监,办事也贴心,我总不能让张保保一下子顶了福贵位置吧?” “那福贵心里得多难受?所以我就先让张保保歇了几天,熟悉熟悉环境再说。”这种人事安排,比他想象中要麻烦得多。 正说着,门外就有小太监轻轻敲门询问道“张保保公公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进来吧” “奴才张保保,叩见八殿下、九殿下。”张保保走了进来,利落地打了个千。 赵庚旭示意他起身,然后将那个简陋的小指南针递给他,语气带着一丝扭捏: “张保保,我有件事托你去办。我做了个小玩意儿,叫指南针,就是……无论怎么转,这指针的一端大概永远指着南方。但我不知道它做得准不准,特别是……在海上。” 他组织着语言,尽量不显得太惊世骇俗:“你找几个可靠又熟悉水性的,乘条结实的小船,到近海去试试,别跑太远,安全第一,就看看在海上,这东西还指不指南。” “若准,便回来报我;若不准,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工匠改良一下,这是指南针的图纸,如果不行你就拿回来我再琢磨琢磨。” 张保保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块小小的指南针,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只是沉稳地应道:“奴才遵旨。殿下放心,奴才定会尽心办差。” 赵庚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张保保确实靠谱。 或许,这“实践”的第一步,微小,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 张保保[捂脸笑哭]:殿下终于想起我啦! 小九扭捏道:谁让你把我小时候的字好存着的。 张保保:冤枉啊!是太子让我等留存保管纪念的。 太子:多可爱呀!都是小时候的回忆,我还记得小时候小九小小一只,站在椅子上,弄得鼻子都是墨水,太可爱了!可惜没有相机没有拍下来。 第18章 生活似乎又回归了某种“常态”—— 赵庚旭恢复了每日到尚书房点卯的日子。天天准时(偶尔不准时)到尚书房打卡,日常将太傅们气得吹胡子瞪眼、血压飙升。 这日,讲授书法。 须发皆白的书法大家刘太傅正谆谆教导:“书法之道,在于心静,在于腕稳,在于一笔一划的磨砺之功。 今日临摹《晚亭集序》,需体会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神韵,切忌浮躁……” 众皇子们纷纷铺开宣纸,研墨掭笔,开始屏息凝神地描摹。 赵庚旭也拿起笔,却不像旁人那般小心翼翼。 他歪着头打量了字帖片刻,然后果断下笔,手腕飞快地移动,发出“唰唰唰”的声音,不像在写字,倒像在刷墙。 不过片刻功夫,他就举起自己的“大作”,声音洪亮:“太傅!学生写完了!” 刘太傅正闭目养神,体会着书法的意境,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他皱着眉走过去,低头一看。 只见宣纸上是一堆歪歪扭扭、粗细不均、甚至有些墨点都晕染开来的“鬼画符”,勉强能认出是《晚亭集序》的字,但结构松散,笔画潦草,毫无美感可言。 “这……这……”刘太傅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九殿下!你这写的是什么?!书法之道,贵在沉心静气!你这般浮躁,犹如鬼画符,简直亵渎经典!” 赵庚旭却一脸坦然,甚至带着点小得意:“太傅,您这话就不对了。学生这是在实践‘高效书法’!” “高……高效?”刘太傅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对啊!” 赵庚旭振振有词,“您想啊,王老写《晚亭集序》的时候,那是酒后微醺,心情畅快,灵感勃发,这才一气呵成。 这说明什么?说明真正的艺术需要激情,需要效率!像他们那样慢慢描。” 他指了指旁边才写了两三个字的兄弟们,“磨磨蹭蹭,灵感早就跑光了! 写得再像,也只是没有灵魂的复制品!学生这叫‘捕捉第一感觉’!” 刘太傅被他这套歪理说得一愣一愣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荒……荒谬!强词夺理!没有扎实的功底,何来的灵感?没有千百次的临摹,何来的自我风格?你这分明是偷懒耍滑!是……是对书法的侮辱!” “太傅,您这思想就僵化了。”赵庚旭摇摇头,一副“您不懂”的表情。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和效率!您看,我虽然写得快,但是不是每个字都写出来了?意思是不是都表达清楚了?这就够了嘛!” “何必在乎那些细枝末节?把节省下来的时间,去体会更多文章的精髓,岂不是更好?” “你……你……”刘太傅指着赵庚旭,手指颤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罚你!今日罚你将《晚亭集序》工工整整抄写十遍!不!二十遍!少一遍都不行!老夫要看看你的‘效率’还能不能快起来!” 这种熟悉的、血压拉满的感觉! 虽然经历了天幕事件,知道这小子未来,但现在看九皇子上课,那副看似认真听讲实则随时准备拆台,还是气血翻涌! 当然,这并不影响赵庚旭迟到还是照旧迟到,逃学的概率比起之前确实有所减少,但绝不是没有。 旁边其他皇子们早就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不住地抖动。 而赵庚旭的内心os:唉,这些老夫子,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下次气……呃,下次和太傅学术探讨时,得换个更委婉点的方式才是。 他嘟囔着,不情不愿地磨墨。 毕竟,赵庚旭有着自己严格的“营业计划”——在维持必要出勤率以免被皇帝老爹揍得太狠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争取自由时间,去捣鼓他的“小发明”或者溜出宫查看他的未来投资。 而在尚书房之外,一场由天幕启示和蜀州贪腐案引发的朝堂清洗,正以雷厉风行的速度展开。 皇帝赵衍显然被天幕描述蜀州的糜烂彻底激怒,下手毫不容情。 西南方面,曹德贪腐案迅速查实,其罪状骇人听闻:不仅巨额贪墨赈灾粮款,致使灾情加剧,更胆大包天,竟已开始与西南土司私下接触,其心可诛! 皇帝朱笔一挥:斩立决!抄没家产,族人流放三千里。速度之快,手段之狠,令人咋舌。 然而,深挖其勾结的朝中党羽,却只揪出了几只无足轻重、职位低微的“小猫三两只”。这结果异常诡异,仿佛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要么是对方勾结尚未深入,要么……就是藏匿得太深,断尾求生做得极其干净利落。这无疑给朝堂留下了一片阴霾,暗示着水面之下仍有暗流汹涌。 更令人震惊的是对几位皇子的处置。 二皇子被查实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军需官贪污军饷,数额巨大,证据确凿。 皇帝震怒异常,军中腐败乃动摇国本之大忌,绝不姑息。 最终,二皇子被削除宗籍,贬为庶民,永久圈禁于京外一处荒僻庄子,永世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而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在此阶段虽未被查出如二皇子那般致命的罪过,但也均被证实有结党营私、互相勾连、延误公务、甚至暗中给太子和近期风头正盛的九皇子使绊子的行为。 皇帝也是下了决心,或许也是为未来铺路。 一道严旨下达:三人皆被剥夺封号封地,打包一并发送至京畿之外的皇陵,美其名曰“思过守陵”,实则与流放无异,无诏不得归京。 时近黄昏,紫宸殿偏殿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膳食的暖香。 皇帝赵衍难得闲暇,召了太子与九皇子赵庚旭一同用膳。桌上是精致的四菜一汤,虽不奢靡,却极费工夫。 皇帝偶尔问及太子一些政务,太子谨慎作答,气氛倒也还算融洽。 第23章 赵庚旭则埋头苦干,专注于对付一块炖得酥烂的蹄髈,吃得腮帮子鼓鼓,心想还是父皇这里的御膳好吃,比尚书房的点心强多了。 就在赵庚旭伸出筷子,企图再夹一块酥肉时—— 天地骤然一暗!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沉滞感与恢宏嗡鸣再次降临! 苍穹之上,巨幕毫光大放,熟悉的片头音乐激昂响起,瞬间打破了宫廷晚膳的宁静。 【红站历史直播间准时上线!家人们我想死你们啦!上回咱们说到显宗陛下超强的捡人运,今天咱们紧接上回,扒一扒显宗陛下和他的奇葩朝臣们三两事!保证精彩!】 (弹幕瞬间如潮水般涌过:“来了来了!”“打卡!期待!”“最爱听显宗朝八卦!”) 殿内三人动作齐齐顿住。皇帝拿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太子夹起的青菜掉回了碗里,赵庚旭的筷子则“啪嗒”一声掉在桌上,那块诱人的酥肉骨碌碌滚到了桌边。 【今天我们重点讲讲显宗前期认识的牛逼班子!那可是他打江山、坐江山的核心团队!首先,被誉为‘显宗朝第一喷子’——李不言!】 (天幕上出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袍、瘦削矍铄、目光如电、嘴角紧抿、一看就不好惹的老者画像。) “噗——”赵庚旭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第一喷子?这什么鬼称号? 皇帝和太子也是一愣,显然对这个称呼感到极其意外。 【李不言此人,堪称显宗朝的一道奇景!他出身寒微,但学识渊博,性情刚直暴烈,最大的特点就是——敢说!】 【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就没他不敢怼的!而且往往一针见血,骂得你怀疑人生!】 主播语气充满敬佩又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举个例子哈!显宗陛下登基初期,想修一下宫里的蓬莱池,顺便建个小亭子方便闲暇时思考人生。】 【预算报上去,李不言当场就炸了!直接在朝会上开喷,说‘陛下您忘了当年在北伐啃窝头的时候了吗?如今天下初定,百姓元气未复,北疆军费尚且吃紧,您却要靡费公帑以满足一己私欲?此与昏君何异?!’】 天幕配合画面:年轻版的显宗一脸尴尬地想解释,被李不言指着鼻子骂得抬不起头。 (“哈哈哈社死现场!”) (“显宗:我不要面子的吗?”) (“李大人牛逼!”) 紫宸殿内,皇帝赵衍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这处还算雅致舒适的偏殿。 太子则下意识地正了正坐姿,仿佛也被那无形的口水喷到了。 赵庚旭内心os:哇塞!这么猛?连皇帝都敢骂?还骂昏君?这哥们能活到成为名臣,看来我以后脾气挺好的嘛? 【还有一次,】主播继续爆料,【当时江南丝帛出口颇多,户部尚书提议增加江南丝帛的进贡,以充實內帑。】 李不言又是第一个跳出来,不仅喷尚书‘盘剥百姓,谄媚君上’,还直接把历年户部的账册摊开,当场指出其中三处核算不清、可能存在贪墨的地方,把那位尚书大人怼得面红耳赤,差点当场辞官!】 天幕画面:李不言口沫横飞,户部尚书狼狈不堪,群臣噤若寒蝉。 (“爽文剧情!”) (“求李大人出嘴炮教程!”) (“得罪谁也别得罪喷子!”) 【正因为有李不言这种‘无差别攻击’的超级喷子存在,】 主播总结道,【显宗朝的朝堂风气那叫一个清正!而且神奇的是,因为李不言太能喷了,大家对显宗陛下的容忍度出奇的高——毕竟陛下虽然也时不时有些奇思妙想、偶尔偷懒一下、折腾一下,但跟李不言的毒舌比起来,简直算是和风细雨了!】 (“真相了!”) (“全靠同行衬托?”) (“显宗:我谢谢您嘞!”) 皇帝赵衍听到这里,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似乎在想如果自己的朝堂上有这么一位,是该喜还是该忧。 太子则若有所思,似乎在衡量这种“诤臣”的利弊。 京城茶楼里,百姓们听得哈哈大笑。 “这李大人是个妙人啊!” “当官的就该这样!替咱们老百姓说话!” “皇上还能容他,看来真是个好皇帝!” 一些清廉的官员则暗自点头,觉得朝堂确实需要这等鲠直之臣。 而某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背发凉。 作者有话说: ---------------------- 小九:我想… “奶爸”李不言:嗯…你不想,乖!快把《经济五论》先写了,你要的那些东西都太费钱了。 第19章 【说完了‘第一喷子’,咱们再来聊聊‘十二虎将’中唯一的女将军——木乔将军!】 天幕画面切换,出现木乔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古画像,眉宇间既有女子的清丽,更有不输男儿的坚毅。 偏殿内,正夹起一筷笋丝的赵庚旭动作猛地僵住,筷子“哐当”一声掉在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天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是她!真的是她! 就在前两天,他安顿在庄子上养伤的那对“兄弟”,他派去送药和衣物的小太监福贵回来时,神色古怪,禀告说: “殿下……奴才……奴才好像发现了个了不得的事情……庄子上那对兄弟的哥哥…… 她、她好像是个姑娘家!名字叫做“木乔”,会不会就是天幕所说的女将军? 当时赵庚旭正喝着冰镇酸梅汤,一口全喷了出来,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姑娘?你说那个浑身是伤、比小子还凶悍的‘哥哥’是个姑娘?!” 他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没看错?!” 福贵苦着脸:“奴才起初也不信,奴才偷偷瞧见她在河边清洗衣物时……有经血……奴才吓得赶紧回来禀报殿下了!” 赵庚旭当时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完全无法将那个在灾民群里拼死护着弟弟、浑身散发着狼崽子般狠劲的“少年”,与“姑娘”这个词联系起来。 内心os:我的妈呀!我捡了个什么神仙回来?!不对,是真捡了个女将军回来?! 皇帝赵衍和太子自然也注意到了赵庚旭这异常剧烈的反应。 太子投来疑惑的目光,皇帝则眼眸微眯,若有所思地看着失态的小儿子,又看了看天幕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画像,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显宗陛下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只问才能,不问出身,更不问性别!】 【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好用,能干活就行!木乔将军早年追随显宗北伐,收复旧山河,其勇猛果敢,堪称军中楷模!】 天幕画面动态变化:展现一场惨烈的攻城战。 镜头拉近,木乔身先士卒,冒着如雨的箭矢率先攀上云梯,城墙上守军的长矛刺来,她竟不闪不避,用臂甲硬格开去,反手一枪便将敌军挑下城墙! 动作狠厉精准,毫无花哨,完全是战场搏杀出的致命技巧。 (弹幕:“卧槽!猛!”) (弹幕:“这身手太帅了!”) (弹幕:“姐姐杀我!”) 【最具传奇的一战,当属‘黑风峡阻击战’!】 主播声音瞬间激昂起来,【当时显宗亲率主力深陷重围,木乔仅率两千轻骑,奉命阻击北方蛮族八千精锐骑兵的援军三日!】 天幕展现一处险要峡谷:地势狭窄,两侧山高林密。 【木乔利用地形,设下多重障碍和陷阱。】 【敌军骑兵冲锋,她令士卒以拒马、铁蒺藜迟滞其势,又以强弓硬弩轮番射杀!待敌军队形散乱,她亲率五百死士,如一把尖刀从侧翼直插敌军主将所在!】 (画面中,木乔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直取那身穿华丽铠甲的蛮族主将!) 【那一战,她身被数创,血染战袍,却硬是于万军之中,一枪挑杀了蛮族主将!】 【敌军群龙无首,顿时大乱,被她两千人马杀得溃不成军,成功完成阻击任务!此战过后,‘木乔’之名,响彻北疆,蛮族闻之胆寒!】 (弹幕刷爆:“女神!”“太帅了!”) 赵庚旭看得心潮澎湃,呼吸都急促起来。内心os:我的天!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皇帝赵衍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作为天下的君主,他太清楚这种勇将的价值!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是这等有勇有谋、忠勇无双的绝世悍将! 他看向小九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羡慕和一丝丝的……嫉妒? 这小子是什么逆天运气?! 太子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手握疆土、阵斩敌酋……一位能完成此等伟业的女将军,更是旷古奇闻。 第24章 皇庄小院内,少女木乔死死盯着天幕上那个身披重甲、在万军之中所向披靡、光芒万丈的女将军形象, 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道天雷劈中,灵魂都在颤栗。那……真的是未来的她? 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热而磅礴的力量从心脏最深处迸发出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一种叫做“野心”和“抱负”的东西,如同被浇灌了烈焰的种子,在她心中疯狂破土生长!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原来,路真的可以这样走! 原来,女子真的可以这样活! 【最后,咱们压轴出场的这位,也是非常有意思!他就是——张保保!】 天幕出现一个面白无须、眼神灵动、未语先带三分笑,显得极其精明干练的的宦官形象。 正在殿外廊下恭敬候着的张保保本人,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一个激灵,差点瘫软在地,脸色煞白地抬头望天。 【张保保原本是服侍鸣太子的內侍。鸣太子薨逝后,他便跟着当时还是皇子的显宗去了封地。】 【显宗竟发掘出他一项惊人的天赋——超强的语言能力和忽悠…呃,是外交才能!】 (弹幕:“忽悠?主播你说漏嘴了!”) (弹幕:“哈哈哈神tm忽悠才能!”) 【显宗中后期,万国来朝,海上贸易繁荣至极。 张保保后被任命为‘海阁大臣’,掌管海上贸易、进出口税务等一切涉外商务事宜,权柄极重!】 【他最为人称道的,便是那出神入化的‘画饼’能力,尤其擅长吸引富商巨贾来投资!】 天幕展示繁华的港口、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各国服饰的商人摩肩接踵的景象。 【据说有一次,为了吸引一位江南巨贾投资一条新开辟的、风险极高的南洋航线,他是这样说的: ‘王员外,您眼光要放长远!这条航线现在看是冒险,可一旦走通,那就是独门生意!】 【那边的香料、宝石、象牙,便宜得像大白菜!】 【您投十万两,我保您一年回本,两年翻番,三年下来,赚的钱够您用金子再铺一条从杭州到京城的运河! 到时候,您就不是江南首富,而是天下首富了!】 【陛下都会亲自接见您,说不定还能给您家题个‘国士无双’的匾额!这可是光宗耀祖,青史留名啊!’】 (天幕配合画面:张保保说得天花乱坠,眼神真诚炽热,手势极具感染力。那位王员外被侃得晕头转向,满脸激动潮红,仿佛已经看到金子做的运河和御赐匾额,毫不犹豫地签下了投资协议。) (弹幕:“饼王再世!” (弹幕:“pua大师!”) (弹幕:“这饼又大又圆,香迷糊了!”) 【结果呢?】 主播憋着笑说,【航线是走通了,但前期投入巨大,风险频发,第一年别说回本,差点血本无归。】 【但张保保又立马找到了王员外,一脸沉痛后又变得无比兴奋:‘员外!危机就是转机啊! 【现在正是加注的时候!只要再投五万两,我们就能彻底站稳脚跟,把后来者全挤出去!】 【到时候,利润我们五五分!!为什么?因为您是雪中送炭的国之栋梁啊!’王员外又被忽悠着投了钱……】 (弹幕:“杀人诛心!”) (弹幕:“求员外心理阴影面积!”) (弹幕:“张公公: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还是我的钱。”) 偏殿内,皇帝和太子听得面露惊奇,没想到一个宦官竟有如此……卓越的商业忽悠才能。 赵庚旭则张大了嘴,内心os:这、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张保保这本事……用来给我拉点科研经费好像特别合适啊! 赵庚旭则张大了嘴,看看天幕,又下意识地想扭头去张保保(虽然看不到)。 【哦!对了!】 主播补充道,【张保保还有个最显著的特点——他是显宗陛下的头号无脑吹!谁要说显宗陛下半个不字,他能跟人急!】 【所以他特别看不惯那个天天怼皇帝的李不言,觉得李不言大逆不道。 好几次在公开场合和李不言吵得面红耳赤,据说还偷偷扎过李不言的小人!】 天幕出现q版张保保和李不言吵架、以及张保保偷偷扎小人的搞笑画面。 (弹幕:“真爱粉!”) (弹幕:“毒唯粉撞上事业粉!”) (弹幕:“显宗:你们不要为我打架!”) 殿外的张保保已经听得冷汗涔涔,面无人色了。 画饼忽悠富商、扎小人……这种黑历史居然被天幕当着陛下、太子和满朝文武的面全抖出来了! 他以后还怎么在宫里混? 但同时,心里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狂热在涌动——他将来,真的能那么厉害? 能成为陛下那样伟大人物的“头号无脑吹”? 还能掌管那么大的贸易? 这…这简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看到天幕的富商们不由心里,一边骂张保保心黑,一边又不得不佩服其眼光和手段,毕竟饼虽大,但真的能吃到。 皇帝赵衍则深深看了一眼小九,心中感慨:连一个内侍都能被发掘出如此潜力,这小子看人用人的眼光,真是天生的? 太子则是心情复杂,既开心弟弟将来有如此能臣辅佐,又有对自己能力的怀疑,这张保保本是东宫旧人……唉。 赵庚旭觉得自己以后压力太大了一—不仅要对付李不言那种喷子,还得调解下属吵架,现在还得小心自己的内侍别把投资人都忽悠瘸了……不想长大了! 皇上问到:“张保保可用得顺手!” 赵庚旭一个激灵,连忙点头: “顺手!非常顺手!儿臣觉得……他或许可以帮儿臣……嗯……筹划一下庄子上的一些……小生意?” 皇帝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而赵庚旭心里已经开始疯狂盘算:以后要对张保保好一点!画饼高手、外加自己的头号粉丝! 有这么个大杀器在手,不用来搞钱搞资源,岂不是暴殄天物?! 作者有话说: ---------------------- 张保保:陛下想要陛下得到。 李不言:不行! 张保保:李不行,咱家来,抠抠搜搜的,不就是钱吗? 李不言:[愤怒] 第20章 入秋,之前皇上提的南巡计划也提上了日程,整个皇宫都紧张有序地忙碌起来。 赵庚旭在确定自己也在随行之列后,开心得在殿内跑了起来,差点撞到了多宝架上的玉如意,吓得福贵赶紧将玉如意换了位置。 南巡!这是赵庚旭第一次离开京城。 意味着他可以暂时逃离太傅们的课业,可以离开四四方方的宫墙,去看真正的山川河流,品尝上辈子没吃过的美食!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南巡的日子镀上了一层金光。 南巡前夕,他觉得他有必要去城外的庄子上看看自己救的“姐弟”。尤其是那位被天幕剧透的女将军——木乔。 天幕里画面固然震撼,但他还是无法将记忆中在城外歇斯底般痛苦哭泣的“少年”,与天幕中那个金戈铁马、气势如虹的将军完全重合。 翌日,天朗气清。 一辆青幔马车,在数名便装侍卫的护卫下,嘚嘚地驶出京城,朝着郊外的皇庄而去。 庄子上的管事早已得到通传,早早便带着几个得力的人在庄门口恭敬迎候。 赵庚旭摆摆手,免了那些虚礼:“我就是随便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去,不用跟着我。” 管事知道这位小主子的脾气,应了一声,便只远远候着,不敢近前打扰。 赵庚旭跟着小太监朝往后院那处较为僻静的院落走去。 刚走近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破风声。 他好奇地扒着门框探头望去—— 只见院子里,一个身影正在练拳。 动作不算多么飘逸好看,甚至有些朴实无华,但一招一式都劲力十足,步伐稳健,腾挪转移间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那身影听到门口的动静,猛地收势回头,眼神锐利。但在看清来人是赵庚旭后,那锐利目光迅速褪去,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慌乱。 正是赵庚旭那天救起“姐弟”中的姐姐 木乔穿着庄子仆役的粗布青衣,眉宇间英气勃勃,头发像男子般利落地束在脑后,整个人透着一股飒爽坚韧。 若不是赵庚旭已知晓真相,打死他也看不出这竟是个女孩子。 这气质,这身板,也太有欺骗性了! “参见九殿下。”木乔上前几步,抱拳行礼。 她悄悄抬起眼,快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皇子。 粉雕玉琢的脸蛋,圆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身云锦常服更衬得他肤白唇红,看起来就像观音大士座下不染尘埃、备受宠爱的玉童子,纯净又贵气,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第25章 她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甚至还带着点奶气的小孩,与天幕中那个开创盛世、麾下名臣、猛将如云的“显宗陛下”联系起来。 小殿下……真的能成长为那样一位千古一帝吗?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赵庚旭小手一抬,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你们姐弟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伤势如何了?缺什么只管说。” “劳殿下挂心,我们一切都好。” “伤势已无大碍,多谢殿下赐下良药和衣食。”木乔拱手感激道。 赵庚旭看着眼前这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不止的身板,忍不住问道: “那个……木乔,你有多高?” “大约七尺,”木乔答道。 赵庚旭忍不住追问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民女今年十二。” “十二?!” 赵庚旭惊得脱口而出,眼睛瞪得溜圆。 他上下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木乔,这身高、这气势,说十四五他都觉得说少了! 他自己如今九岁(虚岁),站在木乔面前,简直就像颗没长开的小豆苗! 内心瞬间崩溃:不会吧?!天幕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以后不会是个小矮子吧?! 说好的千古一帝威武霸气、身高八尺呢? 难道我以后是靠“浓缩就是精华”来服众的吗?! 他顿时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一丝深深的、关于身高的忧虑。 他干咳两声,强行掩饰住内心的崩溃和尴尬,试图转移话题: “咳咳……那个,我看你刚才在练拳,虎虎生风的,你会武功?” “是。”木乔点头。 “家里以前是开镖局的,我自幼便跟着父亲和镖局里的叔伯们学过一些粗浅功夫。”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 “只是两年前,父亲押送一趟重镖途中,遭遇袭击,人马俱失,父亲也……不知所踪。母亲早逝,家道就此中落。 后又遭遇蝗灾,颗粒无收,弟弟本就体弱,一场大病下来,耗尽了所有积蓄,实在无法……才不得已带着弟弟一路逃难,流落至此……” 木乔语气虽竭力保持平静,但寥寥数语间,已道尽了颠沛流离的艰辛。 赵庚旭沉默了一下,挠了挠头,决定把话说开,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木乔,天幕的事……你也看到了,听到了。但说真的,那都是没影子的事,虚无缥缈。 现在的我,就是个小孩子,没啥大志向,就想着当个无忧无虑、混吃等死的小纨绔就行了。” “所以你不用因为那个预言就觉得必须怎么样,愿不愿意跟着我,都随你心意,我绝不会勉强。 你们姐弟若想离开,我也会赠你们足够盘缠,让你们能安稳度日。”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想法,他不想凭着一个虚无缥缈未来的预言去捆绑别人,优秀的人跟着谁都优秀,他更希望的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木乔闻言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赵庚旭: “殿下于我们姐弟有救命之恩,若非殿下仁慈,我弟弟恐怕早已……此恩重如山。我们愿意跟着殿下,报答殿下恩情。只是……” 她露出一丝罕见的窘迫和茫然,“现在我们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只怕……会给殿下添麻烦。” “愿意留下也行!报答不报答的以后再说,日子长着呢!既然你会武功,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总不能白吃饭不是?”赵庚旭调皮地眨巴着眼睛说。 “那就先帮我看着这庄子,做个护院教头怎么样?平日巡视一下,也防些小毛贼。 要是庄子里有哪个小子愿意学,你心情好就指点一二,让他们强身健体也好。” 他想了想,又仔细叮嘱道: “你的身份特殊,是女子之事眼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暂时不好将你带进宫去,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就先安心在这里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对了,过两日我要随父皇南巡,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你们安心住在这里,若有什么事,或是缺什么,就去找庄子上的赵大妈,她是信得过的人,可以通过她联系上张保保。” 木乔拱手郑重应到:“是,殿下。” 不远处,几个正在田埂边歇息的庄户远远瞧着这边,低声窃语。 “殿下真是心善啊!那兄弟刚来时惨兮兮的,如今看着精神多了!” “我听说啊,那当兄长还会武呢!殿下让他当护院教头了!” “真的?哎哟,那可了不得!” “跟着九殿下,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处理完木乔的事,赵庚旭心情愉悦,背着手,像个小老爷似的开始在庄子里溜达视察。 管事连忙跟上,殷勤地介绍着庄子里的各项产出,鸡鸭牛羊,瓜果蔬菜。 当走到一片向阳的肥沃菜畦时,赵庚旭的目光被几株异常旺盛的爬藤植物牢牢吸引住了。 那藤蔓粗壮,叶片阔大,下面稳稳地结着几个橙黄色、扁圆形的硕大果实!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这是……”赵庚旭眼睛猛地一亮,心跳都漏了一拍,快步走上前,蹲下身仔细端详,甚至还伸手拍了拍那厚实的外皮,发出“砰砰”的沉闷响声。 南瓜!真的是南瓜!赵庚旭内心一阵狂喜,几乎要欢呼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啊! 产量高,耐储存,营养丰富,既能当菜又能当粮,荒年的时候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性命!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管事连忙解释道:“回殿下,这是番瓜,也有些地方叫它南瓜。” “不知道您还记得不?之前有个小货郎,没爹没妈的很可怜,您做主把他留下来了。 现在本事大了做生意去了,知道您喜欢这些,特意搜罗过来的,听说是南洋那边传过来的稀罕物。 咱们庄子上试着种了些,没想到长得挺好,结的瓜又大又多。”管事的语气带着几分自豪。 赵庚旭强压下激动,指着那几株硕果累累的南瓜藤,对管事和围过来的几个老农说道: “这可是好东西!真正的宝贝!当赏!那小货郎在何处?” 管事连忙答道:“那小货郎成天天南海北的跑,我们也不知去哪儿了?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会回来一次。” “他回来后你告知我,如果我不在,就去找张保保。” “你们看这瓜结的,产量肯定低不了!好好照顾这些番瓜!等这批瓜熟了收割起来,里面的籽一颗都不许丢,全部好好晾晒收起来,明年开春,找最好的地,全都种上!” 庄户们见九殿下如此重视这“番瓜”,虽然不太明白这南洋来的稀罕物究竟好在哪里,但殿下说是宝贝,那就一定是宝贝! 赵庚旭亲自指挥人,小心翼翼地摘了两个最大、品相最好的大南瓜,宝贝似的搬上马车。 一回宫,他就立刻抱着南瓜直奔膳房,火急火燎的样子,把御厨们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指挥御厨将南瓜处理干净,掏出里面饱满的南瓜籽,铺在细棉布上晾晒,反复叮嘱这些种子一颗都不许丢,要当成重要物资妥善保管起来。 然后又拉着御厨总管,口述了南瓜的几种做法:简单的清蒸南瓜、香甜的南瓜粥、还有油炸南瓜饼。 晚膳时分,赵庚旭神秘兮兮地请求皇帝和太子稍后一起用膳,说有“天大的好东西”要孝敬父皇和大哥。 皇帝和太子看他那鼻尖冒汗、眼睛亮晶晶、一副献宝模样的可爱神情,便允了他的请求。 膳房的内侍端着几个白玉瓷盘进来,盘子里盛着金黄软糯、热气腾腾、散发着独特香甜气息的蒸南瓜时,两人都有些好奇地拿起银箸。 “父皇,大哥,你们快尝尝!这叫南瓜,又叫番瓜,又香又甜又软糯,好吃还顶饱!” 赵庚旭站在一旁,热情地推销,小脸上写满了“快夸我”。 皇帝和太子各尝了一口,那软糯甘甜、入口即化的口感确实颇为新奇美味,尤其是对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们来说,这种朴实的味道别有一番风味。 赵庚旭看他们脸色愉悦,小嘴开始叭叭地说个不停,如同汇报重大发现: “父皇,大哥,这南瓜可不仅仅是好吃!它产量极高,据庄户说,伺候得好了,一亩地轻轻松松能产上千斤呢! 就是比较挑地!但也不像稻麦那么娇贵! 主要它还特别耐储存,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能存放到冬天甚至第二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东西就是救命粮! 既能当菜,又能当主食! “亩产千斤?!” “耐储存?能当粮?” 皇帝和太子几乎同时放下了筷子,脸上的轻松品尝的神色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前所未有的严肃所取代。 他们太清楚一种高产、易于储存还能替代粮食的作物意味着什么! 第26章 两人目光灼灼地看向正说得起劲、小脸因兴奋而泛着红光的赵庚旭,心中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天幕降临都要剧烈。 这小子……只是去庄子上随便溜达一圈,就能发现这等堪称战略物资的祥瑞之物? 天幕说他捡人运逆天,难道连捡庄稼的运气也逆天到了这种地步? 一顿原本寻常的晚膳,在皇帝和太子复杂无比又充满狂喜的目光中结束。 赵庚旭则因为成功推广了南瓜,自觉为大颂百姓的饭碗做出了巨大贡献,心情大好,多吃了两块金黄酥脆的南瓜饼。 作者有话说: ---------------------- 赵庚旭:吃吃吃!多吃点,睡好吃好长高高,我才不要成为小矮子! *宝子们,想换个封面,有多余的月石可以给我一点点吗[比心] 第21章 两日后,皇帝南巡的仪仗浩浩荡荡离开京城,太子率文武百官于城外相送。 太子赵庚明被留下来监国,皇上又令素以刚正闻名的内阁大臣周大人和精明干练的严大人辅政,显然意在平衡,既锻炼太子,又防止有人趁虚而入。 御驾之内,皇帝赵衍看着窗外渐远的京城轮廓,神色平静。 此次南巡他特意将宰相崔琰带在了身边,美其名曰“随驾咨询”,他实则不放心将这个老谋深算、树大根深的老家伙留在京里给太子添乱。 崔琰坐在另一辆马车中,面色如常,心中作何想法,也无所谓了。 赵庚旭则是兴奋难耐,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离开京城,见识书本和宫墙之外的广阔天地。 车队一路向南,沿途州郡官员迎送,景色变换,从熟悉的北方平原逐渐看到更多的水乡韵味,河流纵横,稻田青翠,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新奇。 这日,御驾行至潞州府。 恰逢当地举办一年一度的“送夏神”庙会,城内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各种摊贩沿街叫卖,杂耍戏班各显其能,空气里都飘着油炸糕点和糖浆的甜香,热闹非凡。 皇帝见状,一时兴起,竟下令车队人马在城外行营驻扎。 带着小九、几名便装侍卫以及几名同行的重臣,化作一队寻常的富商与读书人,混入城中,想要亲身感受一下这远离京城、鲜活滚烫的民间烟火气。 一进入庙会范围,小九的眼睛就不够用了。 捏面人的老匠人手指翻飞,顷刻间便变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老虎、大象;吹糖人的摊子前围满了小孩,看着糖稀在小贩嘴里吹气下变成各种动物。 卖菱角、莲藕、青团等各色江南小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油脂、香料、汗水与尘土混合的独特气味,热烈而鲜活。 “爹!爹!您看那个!闻着好香!” 小九拉着皇帝的衣袖,指着一切他觉得有趣的东西,完全沉浸在这市井的快乐中。 皇帝看着幼子童真的样子,嘴角也难得地噙着轻松的笑意。 一行人走走停停,尝了些地方小吃,刚好遇到表演的杂耍班子。 只见场中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带着补丁的红布褂子,正在表演钻火圈。 他身形灵巧得像只小猴子,在高高燃起的火圈中穿梭自如,动作惊险却又总能恰到好处地完成,引来围观人群阵阵喝彩与惊呼。 那小孩嘴也极甜,每完成一个动作,就抱拳环顾一周,脆生生地喊着: “各位老爷夫人、哥哥姐姐们,小子卖力,讨个欢喜!有钱的您捧个钱场,没钱的您捧个人场,小子给您们鞠躬啦!” 小孩笑容灿烂,言语讨喜,惹得众人纷纷叫好。 小九看得目不转睛,开心极了,觉得这小孩真厉害。 他扯了扯旁边小太监富贵的袖子,富贵立刻机灵地掏出一把铜钱,用力扔进了场中的铜锣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小孩闻声望来,看到衣着华贵的小九,立刻鞠躬回了一个格外甜的笑容:“谢谢这位小少爷赏!祝小少爷万事如意!” 接下来是鞭术表演。班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手持长鞭,小男孩则手持一个苹果站在数步之外。 班主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每一次都精准无比地从小男孩的脸侧、腋下惊险地掠过,引得观众惊呼连连。 最后一下,是要凌空打碎小男孩高举的苹果。 然而,或许是连日表演疲惫,又或许是围观人群太多让他有些紧张,在那最关键的一鞭甩出时,小男孩举着苹果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时机差了毫厘。 “啪!”一声极其清脆的鞭响! 鞭子没有如预想般击碎苹果,而是抽在了小男孩脚边的空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表演……失误了,场面上瞬间有些冷场和尴尬。那班主脸色猛地一沉,变得极其难看。 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手腕一抖,那长鞭如同毒蛇般,竟是毫不留情地“啪”一下,结结实实抽在了小男孩的后背上! “唔!”小男孩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趔趄,痛得闷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眼泪立刻就在眼眶里疯狂打转,身上单薄的红布褂子下,一道红肿的鞭痕迅速显现出来。 小九看得心头猛地一紧,想也没想就要冲上去:“你怎么打人!”他气得小脸通红。 皇帝却一把牢牢拉住了他,低声道:“小九,稍安勿躁,看看再说。” 那班主打完脸色也微微有些懊悔,但迅速恢复如常,带着比刚刚更夸张的笑容对着四周拱手道: “对不住!对不住!惊扰各位贵客了!小子学艺不精,该打!咱们再来个更精彩的给各位爷压压惊!” 那小男孩也极其懂事,或者说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硬是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狠狠憋了回去,吸了吸鼻子,重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带着明显讨好的笑容。 忍着背上的剧痛,高高举起另一个苹果,声音都有些发颤: “请、请各位爷看好了!” 小九被父皇死死拉着,不能上前,看着那小孩强忍疼痛、卑微讨好的样子,心里又气又闷又难受,小脸鼓鼓的,扭动着想挣脱父皇的手。 他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拦着他,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那班主如此虐待一个孩子。 后面的表演,小九几乎没怎么看进去,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表演结束,围观人群渐渐散去,大多扔下几个铜板。 皇帝示意侍卫,给了那班主一块约莫二两的碎银子。 班主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眼中闪过巨大的惊喜,这可比他们平时几天赚的还多! 他连忙拉着班子里其他几个人,过来点头哈腰地行礼,语气充满了感激: “谢谢几位老爷!多谢老爷厚赏!老爷们真是大善人!” 小九却还死死记着刚才那一鞭子,气呼呼地,忍不住开口质问: “你为什么要打他?他只是不小心失误了一下而已!你看他都疼成那样了!” 那班主见这位小少爷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虽被质问,也不敢怠慢,忙陪着笑脸,无奈的解释道: “这位小少爷心善,怜惜小子。 对于我们这种跑江湖卖艺的穷苦人家来说,杂耍失误是天大的事,是砸饭碗的事。 我们都是赚口辛苦饭吃,全指着各位看官老爷的打赏。 哪天若是给哪位贵人表演时失了手,坏了贵人的兴致,不但拿不到赏钱,可能还会被责骂,更严重的是,以后就没人愿意请我们表演了,这一大家子人就都得饿肚子。”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实的苦涩与后怕: “不瞒小少爷,我以前有个同门师兄,就是因为一次给大户人家表演时失误,惹得那家老爷不快,当场就被贵人的恶奴打折了一条腿…… 功夫废了,人也废了,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还能不能活着……” 他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 这时,那个刚刚被打的小男孩,却鼓起勇气,仰起小脸,对赵庚旭怯生生地说: “小少爷,您、您别怪我爹。他是我亲爹,打我是为我好,让我长记性,下次不能再出错。” “不然……不然我们会没饭吃,饿着更难受,我……我不觉得疼,就一点点!” 他努力想做出轻松的样子,还试图挺直后背,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小九看着那小孩明明疼得厉害却强装无事、还努力为父亲辩解的模样,听着那“没饭吃”三个字,一下子愣住了。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狠狠揪了一下,酸酸涩涩,堵得难受,先前那点愤怒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鼻子发酸,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身边的父皇,把头埋进了父皇衣袍里,肩膀微微耸动。 第27章 那杂耍班头吓了一跳,以为小儿子的话顶撞了这位明显出身不凡的小贵人,惹得他不高兴了, 连忙一把拉过小儿子,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作势要打,声音都急了: “臭小子!谁让你多嘴的!还不快给少爷磕头赔罪!” “住手。”皇帝也有点恼了,开口阻止到。 “孩子没错,不必责罚。他很懂事,你也……不容易。”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那班主一眼,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意会,又摸出一小块约莫一两的银子,递了过去。 班主接过这意料之外的赏银,更是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爹,今天……今天多赚了钱,我……我是不是可以吃一串糖葫芦?就一串,最小的也行……” 班主看着小儿子渴望又怯生生的眼神,又看看手里那沉甸甸的、足以让全家好几个月吃饱饭的赏银,心里一软,鼻子也有些发酸。 他弯腰,有些笨拙却温柔地把儿子抱了起来,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爹给你买,买最大最红的那串。告诉爹,刚才……打痛了没?” “不痛!” 小男孩搂着父亲的脖子,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满足的笑容,仿佛所有的委屈和疼痛都在一串糖葫芦的承诺下烟消云散。 “爹最好了!” 小九从皇帝怀里抬起头,正好看到那班主抱着儿子、渐渐融入熙攘人群的背影。 夕阳的金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小男孩趴在父亲肩头,正兴奋地比划着糖葫芦的样子,笑声隐约传来。 小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皇帝看着怀里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儿子,哭笑不得。 旁边随行的一位大臣见状,温声劝慰道:“九少爷仁厚,见不得百姓疾苦,此乃仁心,实属难得。 只是这世间,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五六岁便要帮衬家里,捡柴、喂鸡、带弟妹, 甚至如这般随父母奔波谋生,吃苦受屈,都是常态。” “世间多是如此艰辛,各有各的活法。” 另一位大臣也接口道:“是啊,九少爷是天潢贵胄,金尊玉贵,生于九天之上,能因此心生怜悯,体恤民情,已是极为难得了。” 小九抽噎着,听着大臣们的话,心里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加酸楚难言,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在他的心头。 他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依然热闹喧嚣的街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民生多艰”并非书本上轻飘飘的四个字。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宝子们昨天投的月石[比心][比心] 新的封面好看不[撒花] 第22章 自那日潞州府庙会归来,亲眼目睹了杂耍班小孩的艰辛后,赵庚旭的情绪明显低落很多。 皇帝赵衍将幼子的闷闷不乐看在眼里,并未出言训诫或刻意安慰,只是淡淡吩咐行程稍作缓行,并格外开恩,允许小九的两位伴读——李锐和王瑾到御驾马车中来陪伴解闷。 这一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车队在官道旁一处风景极佳的河边草甸暂停休整。 阳光暖融融地洒下,将青草上的露珠映照得如同珍珠般璀璨。微风拂过,带来青草、野花和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河水潺潺流淌,奏着轻快的自然乐章,远处山林间鸟鸣清脆悦耳。 这片生机勃勃的野趣,让一群小孩子都兴奋了起来。 “殿下!殿下!快来看!这河水清亮得能看见底下的小鱼和水草!” 李锐第一个蹦下马车,家风爽朗,又是独子,养得他性子也如小马驹般活泼外向,精力旺盛。 一到野外,他更是如同归林的小兽,指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大呼小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瑾随后下车,他并未急着去玩闹,而是先细心地环顾四周环境,确认地势平坦、并无潜在危险。 然后才从随身携带的紫檀木小书箱里,取出一个用干净细布包裹好的食盒,微笑着提议: “殿下,车内终究气闷,不如我们就在那棵大柳树下歇歇?荫凉又近水。我带了母亲亲手腌制的蜜渍梅子,还有些镇在冰囊里的酸梅饮,最是解暑。” 小九被他们雀跃的情绪感染,点头笑到:“好!就去柳树下!王瑾你准备得真周到!” 福贵忙不迭地应声,指挥着另外两个小太监迅速在选定的柳树下铺开厚实柔软的地垫,将点心、饮品一一摆好,又机灵地跑去与侍卫领队低声沟通,确保这片休憩区域万无一失。 李锐几口就吃完一块糕点,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有了新主意: “光坐着吃有什么意思?殿下,你看这河水又浅又清,咱们下去摸鱼吧?说不定晚上还能给晚膳添道鲜汤呢!” 他说着就开始利落地挽裤腿,露出结实的小腿。 王瑾闻言,微微蹙眉,开口道:“摸鱼?怕是有些危险,河石湿滑,若是跌倒或是惊扰了水蛇……” “哎呦!王瑾你怎么老是瞻前顾后的!跟个小老头子似的!” 李锐打断他,语气急切,“这水清澈见底,才没过脚踝!哪来的水蛇!殿下,你说好不好?咱们比谁摸到的鱼大!” 他殷切地看向小九,眼神闪闪发亮。 小九也是个闲不住爱玩性子,被李锐这么一怂恿,又见河水确实清浅诱人,顿时心动不已,皇宫御花园的金鱼池可没这野趣!他立刻拍板: “好!就摸鱼!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谁也不许往水深没过小腿的地方去,就在岸边浅水处!福贵,你就在岸边看着!” “好嘞!殿下英明!” 李锐欢呼一声,第一个脱了鞋袜,赤着脚就小心翼翼地踩进河里,冰凉的河水激得他哇哇大叫,却又兴奋不已。 小九也笑着脱去鞋袜,学着样子下水,细腻的河沙和光滑的鹅卵石踩在脚底,痒痒的,很舒服。 王瑾看着他们,无奈地摇摇头,但还是细心地将三人的鞋袜在岸边干燥处摆放整齐,然后才仔细地卷起裤腿,跟着下水,嘴里还不忘叮嘱: “务必小心脚下,水底青苔最是滑溜……” 摸鱼显然是个技术活,三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空有热情,手忙脚乱了半天,连片鱼鳞都没摸到,反而因笨拙的动作溅起大片水花,很快就开始互相泼水玩闹起来。 李锐最先发起“攻击”,撩起水就往小九身上泼,小九大笑着躲闪,立刻予以“反击”。 王瑾起初还保持着风度,试图避开“战区”,但被无差别“误伤”了几次后,也忍不住笑着加入了“混战”。 一时间,河岸边水花四溅,欢声笑语惊起了不少不远处芦苇丛中的水鸟。 “哈哈哈!李锐你头发都湿透了!像只落水狗!” “殿下您耍赖!专攻下盘!王瑾你别光看着,快帮我拦住殿下!” “福贵!快拿汗巾来!再给我们倒点酸梅饮!哈哈哈!” 福贵看着在河里玩疯了的三位小主子,尤其是笑得眉眼弯弯、几日来愁眉尽展的九殿下,心里也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递汗巾,又赶紧准备好干爽的替换衣物。 玩累了,三人湿漉漉地爬上岸,毫无形象地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气,望着蔚蓝天空中缓缓飘过的洁白云朵,只觉得心胸开阔,畅快极了。 小九望着天空,忽然喃喃道:“要是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像我们刚才这样,无忧无虑地玩水嬉戏就好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怅惘。 王瑾侧过头,看着小九,轻声而认真地说:“殿下仁心,时刻念及百姓,实乃万民之福。 将来殿下……定能让更多的孩子食能果腹,衣能蔽体,亦有闲情嬉戏游玩。” 李锐也凑过来,他虽然不太懂那些深奥的治国道理,但用力点头,语气坚定: “对!殿下最是厉害!以后肯定能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看谁还敢欺负小孩子!” 小九听着伙伴们真诚的话语,心里暖暖的,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的: “不说这个了!我们来玩个新游戏!我发明的,叫‘五子连珠’!福贵,把咱们的点心盘子腾出来!” 虽然不明白殿下这脑袋瓜里又冒出了什么新奇点子,但两个伙伴立刻积极响应。 很快,材料备齐。小九将现代五子棋的规则简化后教给他们。 “……规则就是这样,无论横、竖、斜,谁先用自己的棋子连成一条五颗的直线,就算赢!”小九用小树枝点着棋盘解释道。 李锐和王瑾都是天资聪颖的孩子,一听就明白了规则。 李锐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个好玩!比围棋简单直接,痛快!我来试试!” 王瑾眼中也闪着感兴趣的光芒:“看似规则简单,实则需布局谋划,预判对手,暗藏玄机,甚是有趣。” 第28章 于是,柳荫下又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脑力厮杀”。 李锐冲杀勇猛,开局凌厉,但常常贪功冒进,落入陷阱; 王瑾则步步为营,精于算计,防守得滴水不漏,偶尔露出锋芒; 小九则时而奇招频出,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时而又故意卖个破绽,让游戏更有趣味。 福贵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殷勤地给各位小主子添上冰凉的酸梅饮。 玩了几局棋后,李锐坐不住了,眼尖地发现不远处有棵野桑树,上面结满了紫黑色的桑葚。 他立刻自告奋勇:“殿下,王瑾,你们等着,我去摘些果子来!” 不等回应,他便如猴子般利落地爬上树,挑选熟透的桑葚摘下,用衣襟兜着。 虽然下来时蹭脏了衣服,手上也被果汁染得紫红,但那捧鲜甜多汁的野果却赢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时间在欢快的游戏中飞逝。直到一名侍卫前来恭敬地请示是否启程赶路,孩子们才惊觉日头已微微西斜。 重新坐上马车,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小九的心情已是云开月明,彻底恢复了明朗。 李锐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刚才哪一步棋走得妙,哪颗桑葚最甜;王瑾则安静地待在一旁。 福贵细心地帮殿下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衣物,将东西妥善收好。 车队继续向南行进,接下来的两日,旅途平稳而愉快。 小九和两个伴读时而一同看书习字,时而玩“五子连珠”或是小九随口杜撰的其他新奇小游戏。 时而听王瑾讲些各地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李锐则负责插科打诨、活跃气氛,车内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沿途的景色也逐渐呈现出鲜明的江南韵味,山势变得更加连绵秀丽,满目苍翠,水网愈发稠密,空气更加湿润清新,路旁民居的白墙黛瓦多了起来,偶尔还能看到戴着斗笠的农人在水田里辛勤劳作。 第三天下午,马车外的喧嚣声似乎变得更加丰富多样。 小九好奇地掀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官道变得更加宽阔平整,以青石板铺就,车马行人明显增多,挑着担子的货郎、骑着毛驴的书生、拖着货物的板车络绎不绝。 路两旁不再是单纯的农田,开始出现连绵起伏、修剪整齐的茶山,以及大片大片的果林。 远处,一座城镇的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依稀可见,屋舍鳞次栉比,规模宏大,气势更胜潞州。 一名护卫策马来到车窗外,恭敬地对车内道:“陛下,九殿下,前方即将抵达云州地界,预计日落前可入城。” 皇帝在另一辆车上微微颔首,目光也投向远方那座富庶的城市。 小九兴奋地放下车帘,对李锐和王瑾说:“听到没?云州要到了!” 他记得天幕曾提过,云州府是江南重镇,以质优精美的“云锦”丝绸和香气清雅的“云雾茶”闻名天下,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李锐闻言,立刻搓着手,一脸向往: “云州!听说这里的醉蟹和八宝鸭可是一绝!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吃到!” 王瑾则显得沉稳许多,沉吟道: “云州不仅物产丰饶,文风亦颇鼎盛,历史上出过不少著名的文人墨客,或许……我们有机会去有名的书院街看看?” 福贵赶紧再次仔细检查了一下随身行李,确保殿下入城时仪容整洁,所需物品触手可及。 车轮辘辘,新的见闻、新的故事、新的美食,似乎都即将在这座烟雨江南的繁华州府展开。 作者有话说: ---------------------- [让我康康]下一章重要人物出场! 第23章 云州城的接风宴设在了知府衙门的后花园。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扬,精心打理过的园子里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一应俱全,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淡淡的花香。 身着官袍的云州大小官员们个个满面红光,举止拘谨又难掩兴奋。 轮番上前向主位上的皇上和各位京中大臣敬酒,说着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奉承话,夸耀着云州的富庶与祥和,感念着“皇恩浩荡”。 赵庚旭穿着精致的锦袍,坐在皇帝下首,一开始还对桌上的几道本地特色菜感兴趣,尤其是那盘闻名遐迩的醉蟹,吃得津津有味。 但很快,耳边充斥的那些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阿谀之词就让他觉得腻烦透顶。 他看着那些官员们笑得恰到好处的脸,听着他们言不由衷的颂扬,只觉得像是看一场无趣的提线木偶戏,还不如在河边摸鱼来得痛快。 他偷偷打了个哈欠,眼角余光瞥见父皇虽然面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但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也越来越明显。 小九心里嘀咕:父皇肯定也烦了,只是不得不应付。 又熬了一炷香的时间,眼见又一个官员端着酒杯起身,准备开始长篇大论,小九实在坐不住了。 他悄悄扯了扯身旁皇帝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父皇,这里头闷得很,孩儿想到园子里透透气,就一会儿。” 皇帝正被这无聊的宴席搅得有些心烦,瞥了一眼儿子那百无聊赖的小脸,心下也觉让他枯坐于此确是难熬,便微微颔首,低声叮嘱:“带上侍卫,莫要走远,注意安全。” “谢谢父皇!” 小九如蒙大赦,小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赶紧起身,对着席间众人敷衍地拱了拱手,便带着俩个小伙伴溜出了喧闹的宴厅。 一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宴会范围,来到相对安静些的庭院回廊,小九立刻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可算出来了!再待下去,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夸张地掏了掏耳朵。 李锐也立刻活泛起来,扭了扭脖子: “可不是嘛,那些大人说话弯弯绕绕,听着都累!还是外面舒服!” 王瑾则比较谨慎,提醒道: “殿下,陛下让我们别走远,这知府衙门我们不熟,还是小心为上。” 福贵更是亦步亦趋,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从哪里冒出什么冲撞了殿下。 四人沿着回廊信步而行,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倒也清幽自在。走着走着,出了府衙,隐约听到前面书院假山后面似乎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和讥笑声。 小九好奇心起,示意大家放轻脚步,悄悄绕到假山一侧,借着山石和树木的阴影遮掩,探头望去。 只见月光下,几个穿着绸缎、一看便是纨绔子弟的年轻人,正围着一个青衫书生模样的男子推推搡搡。 那书生身形瘦削,衣衫洗得发白,甚至边缘有些磨损,但背脊却挺得笔直。他怀里紧紧抱着几卷书册,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个领头的胖纨绔用手里的折扇极其轻佻地抬起那书生的下巴,语气充满了鄙夷和戏谑: “哟,这不是我们李家大才子李释吗?怎么?被家里赶出来了,还有脸跑来云州?指望着在这里考功名,东山再起?” 另一个高瘦的纨绔接口嗤笑:“就是!一个喜好男风、有辱斯文的断袖之徒,读再多圣贤书又有什么用?骨子里就脏了! 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免得玷污门楣!” 那被称为李释的书生猛地抬起头,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紧抿着,眼中燃烧着屈辱的怒火,却硬是咬着牙没有反驳,只是那双眼睛,像是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胖纨绔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随即恼羞成怒,用力推了他一把: “看什么看!难道我们说错了?你那点腌臜事,谁不知道?被自家祠堂除名,像个丧家之犬!还有脸瞪我?” 说着,竟伸手要去抢他怀里的书卷。 李释死死护着书,如同护着最后的珍宝,双方拉扯起来。 另外几个纨绔也嬉笑着上前,似乎想要动手动脚。 暗处的小九看得皱起了眉头。他虽然年纪小,但也听懂了“断袖”、“喜好男风”是什么意思。 在他来的那个世界,这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他更看不惯的是以多欺少、仗势欺人。 李锐性子急,当下就忍不住低声道:“殿下,他们太欺负人了!咱们……” 王瑾却拉了他一下,低声道:“慎言!情况不明,不宜贸然插手。看那书生,似是有些风评瑕疵……” 他受正统教育影响,对断袖之事本能地觉得不妥。 小九沉吟了一下,他记得父皇的叮嘱,也不想刚溜出来就惹麻烦。但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如此羞辱,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故意加重脚步,从假山后走了出去,脸上挂起一派天真的好奇,扬声问道: “咦?你们在这里玩什么游戏呢?好热闹呀!” 他的突然出现,让那几个纨绔子弟吓了一跳,纷纷停手回头。 第29章 只见来人是三个衣着极其华贵、气质不凡的小少年,身后还跟着随从,一时摸不清他的来路,气焰不由得矮了三分。 那胖纨绔打量了一下小九,见他年纪小,试探着拱手道: “这位小公子是?我等在此处理一点私事,惊扰公子了。” 小九却不接他的话,目光直接投向被围在中间、依旧紧绷着身体的李释,歪着头问道: “你叫李释?他们为什么抢你的书?书不是用来读的吗?” 李释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贵气小公子会直接问自己,他看了一眼小九清澈好奇、并无恶意的眼睛,紧绷的心弦微松,但屈辱感仍让他难以开口,只是低声道: “……无事,些许误会。” 那几个纨绔见小九注意力在李释身上,忙道: “小公子有所不知,此人品行不端,乃是被家族除名之人,我等只是看不惯他玷污斯文……” “品行不端?” 小九眨了眨眼,一副更加好奇的样子,“他偷东西了?还是骗人钱财了?” “那……倒没有……”胖纨绔一时语塞。 “那他杀人放火了?”小九继续问。 “也……也没有……” “既然如此,”小九摊摊手,语气轻松自然。 “既然没违法乱纪,你们一群人围着他一个,还要抢他东西,这好像……也不太符合圣人所言的‘仁’和‘礼’吧? 我父亲常说,读书人最重品行,恃强凌弱,似乎更不端哦?” 他一番话,说得天真无邪,却又句句在理,直接把那几个纨绔给噎住了。 他们本想讨好一下这不知来历的小贵人,却反被教训了一通,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小九又看向李释怀里的书,忽然道: “咦?你抱的是《左传》和《战国策》?我也刚开始学呢! 里面有些句子不太懂,比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为什么是三次就不是气势了而是衰竭了呢?” 他这话题转得极其生硬,但却巧妙地将焦点从之前的冲突完全转移开了。 李释愣了一下,下意识答道:“此乃曹刿论战之精髓,一鼓时敌军士气正盛,我当避之;二鼓时其气已泄;三鼓则其力已竭,而我军士气正盈,故可克之。非是数字之限,乃是气势盈竭之变也。” 一谈到书本,他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神专注,语气也流畅起来。 “哦!原来如此!” 小九做恍然大悟状,拍手笑道,“先生解释得真清楚!比我家先生讲得明白多了!” 他这一声“先生”,叫得极其自然,却让李释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小九。 自从那件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用这样不带丝毫偏见、甚至带着一丝尊重的语气称呼他了。 那几个纨绔见这小公子竟然和这“断袖”讨论起学问来,还称其为“先生”,只觉得场面诡异无比,待着也是无趣又尴尬,互相使了个眼色,那胖纨绔悻悻地朝小九拱拱手: “既然小公子与此……此人有事,我等就不打扰了。”说完,几人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假山后顿时只剩下小九几人和李释。 李释看着眼前这个萍水相逢、却为自己解了围的小公子,心情复杂至极。他深深作了一揖,声音有些沙哑: “多谢小公子出言相助。只是……在下声名狼藉,恐污了公子的名声。公子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小九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声名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我只看我眼睛看到的,我刚才只看到他们欺负你,而你很有学问,至于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是你自己的事,跟别人有什么相干?又没碍着谁。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喜欢谁,是你自己的自由啊。” 这番话,从小九口中说出来,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 没有歧视,没有猎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超越这个时代世俗眼光的平等观念。 李释彻底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月光下这个面容稚嫩、眼神却清澈坦荡的小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之语。 他经历过家族的震怒、亲朋的背离、世人的鄙夷和唾弃,早已习惯了藏在坚硬的躯壳里,用愤怒和冷漠来对抗整个世界。 却从未想过,会从一个陌生少年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近乎“离经叛道”却又直击他心灵的话语。 没有施舍,没有训诫,只有简单的不妨碍他人和自由。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巨大的酸楚,猛地冲撞着他的心防。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再次深深鞠躬,这一次,腰弯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九看着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个不起眼的小荷包,里面装着一些碎银子和金瓜子,他掏出约莫二三两银子,递过去: “这个给你。不是施舍,是刚才你为我讲书的谢礼。我爹说,学问值钱。” 李释看着那银子,下意识地想拒绝,他虽贫困,却仍有傲骨。 小九却抢先道:“拿着吧!肚子饱了,才能读更多书,讲更多道理啊!说不定以后我还要向你请教呢!”他说得真诚无比。 李锐和王瑾在一旁看着,李锐似懂非懂,但觉得殿下做得对。 王瑾则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李释沉默片刻,终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几两银子,仿佛接过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接住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声音哽咽:“……多谢公子。在下……李释,字不言。敢问公子……” “我叫小九。”赵庚旭笑了笑,“我们就住在……嗯,有缘再见啦!李不言先生!”他故意叫了他的字,带着一种俏皮的尊重。 说完,他挥挥手,带着三个同伴,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释独自站在原地,他仍是那个穷困潦倒、被世人所不容的李不言,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小九带着李锐、王瑾和福贵,沿着来时的回往回走。 “殿下,您刚才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几个讨厌鬼说跑了!”李锐凑过来,一脸佩服。 王瑾也点头附和:“殿下处置得宜,既解了围,又未暴露身份,还全了那书生的颜面。” 福贵则小声提醒:“殿下,咱们出来有一会儿了,是不是该回宴席上了?万一陛下问起……” 小九“嗯”了一声,心思却还在刚才那一幕上,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那书生的名字: “李释,字不言……这字倒是有点意思,不言,是不想说话的意思吗?看他刚才那样子,确实像憋了一肚子话不肯说……” 突然,他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在了原地! 李不言?! 不言?!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暂时遗忘的匣子! 天幕!那个主播激动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里轰鸣般响起—— 【……首先,必须要隆重推出的,便是三十六名臣之一,被誉为‘显宗朝第一喷子’的——李不言!】 【李不言此人,堪称显宗朝的一道奇景!他出身寒微,但学识渊博,性情刚直暴烈,最大的特点就是——敢说! 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就没他不敢怼的!】 小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荒谬感! 不会……吧?! 那个未来能把皇帝(也就是我?!)骂得狗血淋头、怼天怼地怼空气、堪称朝堂大杀器的“第一喷子”李不言?! 就是刚才那个被几个纨绔子弟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穷得叮当响、看起来孤傲又可怜、还因为喜欢男人而被世俗不容的书生李释?!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是未来言辞犀利、无人敢惹的超级毒舌,一个是现在连饭都快要吃不起、被骂不敢回嘴的落魄书生! 小九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天幕说的“出身寒微”……原来是指被家族除名、流落街头? 作者有话说: ---------------------- 小九:这天幕靠不靠谱啊![问号] 后世人:史册总有些资料残缺,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古人记载能不能用石刻啊[爆哭]! *感谢[撒花]秦不昼的霸王票 第24章 御驾在云州城停留已三日。皇帝赵衍并未沉溺于接风宴的歌舞升平,反而以体察民情为由,只带了少数贴身侍卫与心腹重臣,连日来轻车简从,穿梭于云州城的街巷之间。 他们视察了漕运码头,探访了织造工坊,甚至还去了一趟闻名遐迩的云州书院。 第30章 表面上看,皇帝对云州的繁荣富庶、文教昌盛颇为满意,时常颔首嘉许,让以云州知府为首的一众官员暗自松了口气,颇觉得意。 这日午后,皇帝带着小九及几位大臣,来到云州城最大的“丰裕”粮行附近的一家茶楼二层雅间歇脚,名为品茶,实则是想近距离观察这江南粮市的运作情况。 窗外便是车水马龙的粮食交易市集,扛着麻包的苦力、拨着算盘的账房、讨价还价的粮商,喧嚣而充满活力。 小九对看人讨价还价没太大兴趣,正百无聊赖地用小银叉戳着一块精致的荷花酥,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邻桌几位看似普通粮商打扮的人的低声交谈。 “……王掌柜,今年的新米价钱是不是涨得有点狠了?这才刚入库,就比往年高了近两成,这让底下那些小门小户怎么活?” “唉,李老弟,你当我愿意?上头打了招呼,说是要统一调配,稳定市价,咱们也只能跟着走。 听说……是京里大人物的意思,要备战边关,多储粮呢。”一个胖胖的商人压低声音道。 “备战?” 先前那人声音里带着疑惑,“没听说北边有大战事啊?再说了,备战储粮也不是这个涨法,这分明是……” “嘘!慎言!” 另一人急忙打断,“咱们做买卖的,跟着行情走便是,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小九戳点心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虽然对朝政不感兴趣,但也知道粮价乃万价之基,骤然上涨绝非好事。 而且,京里大人物、备战这些词,让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父皇近日并未流露出任何要大规模用兵的迹象。 他抬起眼,悄悄看向父皇。 只见皇帝端着茶杯,目光似乎落在楼下的市集上,神情平静,但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的细微动作,却透露了他内心的思量。显然,他也听到了那番对话。 这时,粮行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老农模样的老者,带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正激动地想往粮行里冲,却被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拦在外面。 “凭什么不卖给我们?我们有钱!虽然是旧钱,但也是钱啊!” 老农挥舞着手里一串串的铜钱,声音嘶哑。 粮行掌柜模样的男人站在台阶上,面带难色,却语气强硬: “老丈,不是我不卖给你。是东家吩咐了,近来只收新铸的永熙通宝,或是成色好的银子。 您这旧钱……杂质太多,我们收了也没法上缴国库啊!” “胡说!这钱前几日还能用!怎么你们丰裕号今天就挑三拣四了?我们等着米下锅啊!”农人们情绪激动起来。 周围渐渐围拢起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雅间内,一位随行的户部官员皱起眉头,低声道: “陛下,旧钱虽不如新钱,但朝廷并未明令禁止流通。丰裕号此举,颇有蹊跷。” 皇帝目光微冷,并未言语。 小九看着楼下那无助的老农和气势汹汹的伙计,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起潞州府那个杂耍班的小孩,又想到这一路看到的祥和景象之下,似乎隐藏着他不曾见过的另一面。 突然,人群外挤进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是那日有一面之缘的李释(李不言)! 他看起来依旧清瘦,但换了一件稍整齐些的青色长衫。 他挤到前面,对着那粮行掌柜朗声道: “掌柜的!《颂律民商篇》明文规定,凡官铸制钱,无论新旧,皆可流通,不得拒收!尔等此举,可是要违抗律法,盘剥百姓?!” 他声音清朗,引经据典,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掌柜被当众质问,脸色一阵青白,强辩道:“你、你休要血口喷人!这是我们东家的规矩! 再者,如今市面上旧钱就是不好使,我们也有难处!” “东家的规矩大,还是朝廷的律法大?” 李不言毫不退让,言辞犀利,“若家家粮行都效仿尔等,拒收旧钱,岂不是要逼得持有旧钱的百姓无米可炊,酿成民变?尔等担当得起吗?!”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周围百姓纷纷附和:“这位相公说得对!” “就是!凭什么不收我们的钱!” 那粮行掌柜被怼得哑口无言,额角冒汗。 雅间内,小九看得眼睛发亮。 哇!不愧是未来第一喷子!这战斗力!已经开始初具雏形了!虽然对象是个粮行掌柜。 皇帝的目光也落在李不言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低声对身旁的侍卫统领吩咐了一句。 很快,楼下便有几名看似普通家丁模样的人上前,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冲突双方,那粮行掌柜趁机灰溜溜地躲回了店里,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李不言则被那老农拉着千恩万谢。 小九注意到,父皇的脸色并未因此好转,反而更加深沉。 他低声对身旁的宰相崔琰道:“崔相,你看这云州粮市,倒是热闹得很啊。” 崔琰面色如常,微微躬身:“陛下圣明,商贾逐利,些许纷争在所难免。云州知府治理有方,大局想必无碍。”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了商人的本性,又维护了地方官。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深邃的眼神仿佛要穿透这繁华的街市,看清其下隐藏的真相。 接下来的半日,暗探回报的消息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轮廓。 云州乃至周边几个州府的粮价,近一个月来都在“丰裕”号等几家大粮行的默契操控下稳步上涨,理由五花八门,从漕运不畅到备战储粮。 同时,这几家大粮行开始不同程度地拒收旧钱,或是极力压低旧钱兑换银两的比率,导致底层百姓和商户怨声载道,却又求助无门。 而更耐人寻味的是,这几家大型粮行背后,似乎都能隐约看到某些熟悉的身影——与京城某些世家大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旁支、门人。 傍晚回到行辕,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屏退左右,只留下几位绝对心腹重臣。 “好一个治理有方!好一个大局无碍!”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朕还在,他们的手就敢伸得如此长!操控粮价,拒收旧钱,这是想干什么? 掏空百姓的钱袋子,制造民怨,给朕一个下马威吗?还是想借此敛财,以备不时之需?” 一位心腹大臣凝重道:“陛下,此事绝非偶然。选择在您南巡途中发难,其心可诛。 他们这是算准了您不愿在此时此地掀起大波澜,影响大局和稳定。” 另一人道:“粮价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强行打压,恐引发市场恐慌;若放任不管,民怨积累,后果不堪设想。 且他们打着备战、储粮的旗号,一时竟让人抓不到切实的把柄。” 皇帝沉吟片刻,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他们想玩,朕就陪他们玩玩。既然他们喜欢用商业的手段,那朕就用商业的手段回敬。” 他迅速下达了几条密令: 一、立刻从周边未受影响的州府,紧急调拨一批官粮,以“平粜”为名,投入云州市场,稳定粮价,但规模要控制,不宜打草惊蛇。 二、命皇商暗中出面,高价收购市面上被压价的旧钱,维持旧钱流通。 三、严查丰裕等粮行的账目和漕运记录,寻找突破口。 命令被迅速而隐秘地执行下去。 小九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些表面上恭敬顺从的官员和世家,背地里竟可以施展出如此多的手段。 这比他想象过的政治斗争要复杂和凶险得多。 他忍不住小声问:“父皇,他们……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皇帝看了儿子一眼,目光复杂,叹了口气:“为了利益,为了权力,也为了……试探。” “小九,你要记住,这世上最难的,不是对付明面上的敌人,而是应对来自内部的、藏在暗处的冷箭。 他们今日可以操控粮价,明日就可能散布流言,后日……甚至可能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小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觉得那条路,远比他以为的更加崎岖和孤独。 是夜,云州城看似平静,但暗地里的较量已然展开。 官府的平价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个指定的网点,皇商开始收购旧钱,查账的人手也已秘密派出。 而世家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风声,动作变得更加隐蔽。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这座富庶的江南名城悄然拉开了序幕。 皇帝的反制措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轻巧,却迅速荡开涟漪,打破了云州城表面上的平衡。 官仓的平价米虽投放隐秘,数量也有限,但对于那些被高昂粮价压得喘不过气的贫苦百姓和小商贩而言,无异于久旱甘霖。 第31章 消息在底层市井间悄然流传,几个指定的籴米点前排起了不算长却秩序井然的队伍,人们脸上带着庆幸和一丝困惑,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恩典从何而来。 与此同时,几家信誉良好的银号和当铺门前,也贴出了“公平兑换旧钱”的告示,汇率虽未完全恢复到从前,但比起丰裕等大粮行近乎掠夺式的压价,已显得公道许多。 一些手持旧钱的百姓犹豫着上前试探,发现果真能换,虽心疼损失,总算不至于让铜钱变成废铁。 这些变化细微却切实,如同春风化雨,稍稍缓解了云州城内紧绷的气氛,也将丰裕号等大粮行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他们试图维持的高价体系,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幕后操纵之人显然没料到皇帝的回应如此迅速且精准,直指要害。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利用信息差和时间差,在皇帝察觉并做出反应前,最大程度地攫取利益并制造混乱,既能中饱私囊,又能给南巡的皇帝一个下马威,试探其底线。 如今皇帝不声不响地出手,反而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说: ---------------------- 第25章 是夜,云州知府后衙一间密室内,灯火通明。 并非所有云州官员都参与了此事,但几位与京城世家关联最深的要员此刻皆聚于此,面色凝重。 “陛下这招……狠辣啊。” 一个干瘦的官员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不动声色,直接平抑粮价,收购旧钱,这是要稳住那些百姓,掐断我等煽动民怨的可能。” “哼,不过是杯水车薪!”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冷哼一声,他是云州通判,掌握粮马漕运。 “官仓存粮有限,他能平粜几日?皇商又能收多少旧钱?只要我们掐住漕运,外面的米进不来,这云州的米价,最终还是我们说了算!” “不可鲁莽!”首位上一位面色阴沉的中年人开口,他是云州同知,地位仅次于知府,实则是此地世家势力的代言人。 “陛下显然已有防备,此时再明目张胆地掐断漕运,无异于自曝其短,授人以柄。 别忘了,京卫就在城外驻扎着!都指挥使司离着也不过百里。”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局面扳回去?我们之前投入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通判急道。 同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硬碰硬自然不行。但我们可以……换个法子。陛下不是要稳定吗?我们就给他‘稳定’。” 他压低声音,说出了一条毒计:“立刻派人,去那几个官仓籴米点,大量收购平价粮!有多少收多少! 我们的人,扮成普通百姓,或者雇些地痞流氓去排队!皇商那边收旧钱,我们也派人去,用新钱换大量旧钱,然后囤积起来! 我倒要看看,是官仓的米多,还是我们的银子多!等官仓的米被我们买空,市面上的旧钱又被我们回收大半,陛下还有什么牌可打? 到时粮价只会反弹得更厉害!百姓只会更加怨声载道!” 此计甚毒! 命令被迅速下达。第二天,情况果然发生了变化。 官仓籴米点前,突然出现了许多陌生面孔,他们出手阔绰,一买就是好几石,显然超出了家庭用度范围。 队伍变得冗长拥挤,真正的百姓往往排了半天队却被告知米已售罄,失望而归,怨气反而更盛。兑换旧钱的点前也出现了类似情况,大量旧钱被少数人兑换走。 行辕内,皇帝很快接到了密报。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好!好得很!”皇帝怒极反笑,“跟朕玩这套?釜底抽薪?真是朕的好臣子!” 他立刻意识到对方的意图,朝廷仓促间确实难以应对。 “陛下,是否要下令限购?或者停止平粜?”一位心腹建议。 “不可。”皇帝否决,“限购令一下,显得朝廷小气,更落人口实。停止平粜则正中他们下怀,立刻就会民怨沸腾。”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冷厉之色:“他们不是有钱吗?不是要买吗?朕就让他们买! 传令下去,官仓照常放粮,但记录下所有大宗购买者的特征和去向。 皇商那边,旧钱照收,同样记录。朕倒要看看,他们能吞下多少!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让我们的人,盯紧漕运和那几个大粮行的私仓。朕不信他们的粮食能凭空变出来!只要找到他们囤积居奇、操纵市场的实证……” 市面上的粮食似乎更紧张了,气氛也重新变得微妙而压抑。 赵庚旭感受到行辕内紧张的气氛,以及父皇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 他偷偷问福贵外面怎么样了,福贵打听到消息也是支支吾吾,只说买米好像又难了。 这天下午,赵庚旭实在闷得慌,又怕打扰父皇,便只带了福贵和李锐,打算去行辕附近的书店街逛逛,散散心,四名精锐护卫则不远不近地跟着。 王瑾则被皇帝临时叫去,询问一些书院见闻,似乎有意考较。 书店街相对安静,文人墨客居多。赵庚旭正在一家书铺翻看一本地方志,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几个衙役模样的人,正推搡着一个书生,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滚开!穷酸秀才,挡什么道!再看?再看把你抓进大牢信不信!” 那书生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怀里抱着的几卷书散落一地。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愤怒和屈辱——正是李不言! 赵庚旭眉头一皱,刚要上前,却被书铺老板悄悄拉了一下衣袖。 老板低声道:“小公子,莫要惹事。那是府衙的快手,专横得很。那书生也是倒霉,听说前两日在粮市顶撞了丰裕号的人,这就被盯上了,没事也要找点茬。” 李锐气得脸通红:“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赵庚旭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偶然冲突!这是报复! 因为他那日仗义执言,触碰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现在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敲打、羞辱他! 世家的手段,果然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屑于亲自出手,只需暗示一下,底下的爪牙自然会办事。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故意一脚踩在地上的书卷上,还用力碾了碾,狞笑道: “什么破书?碍事!” 李不言眼睛瞬间红了,那是他仅有的财产和精神寄托!他猛地扑过去想推开那衙役: “住手!” “嘿!还敢动手?”几个衙役顿时围了上来,眼看就要拳脚相加。 赵庚旭再也忍不住了,他知道此时不宜暴露身份,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为民为国的李不言受辱。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出书铺,朗声道:“住手!” 他年纪虽小,但自小蕴养的贵气和不凡的衣着,让那几个衙役顿时一愣,动作停了下来。 赵庚旭走到李不言身前,挡住他,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几个衙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身为公门中人,为何无故欺辱读书人? 云州府的衙役,便是这般执法的吗?” 为首的衙役打量着赵庚旭,见他年纪小,虽衣着华贵,但口气老成,一时摸不清底细,语气稍缓: “小公子,此事与你无关。这秀才冲撞官差,我等只是依法办事。” “冲撞?” 赵庚旭冷笑一声,指了指地上被踩脏的书,“是你们的脚先冲撞了圣贤书吧?我朝太祖皇帝重文教,敬士子,便是尔等如此‘敬’的吗? 需不需要我请家父去问问知府大人,他麾下的差役是如何‘依法办事’的?” 他抬出“家父”和“知府”,语气强硬,顿时将那衙役唬住了。 他们欺负平头百姓可以,但若真是惹到了有来头的官家子弟,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几个衙役交换了一下眼色,悻悻地收了手。 为首的狠狠瞪了李不言一眼,撂下句“小子,以后走路长点眼睛!”,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赵庚旭这才转身,看向李不言。李不言正默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书卷捡起来,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动作专注而珍惜,仿佛那是无价之宝。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倔强。 “你……没事吧?”赵庚旭问道。 李不言抬起头,看着赵庚旭,眼神复杂。他认得这是那日替他解围的小公子,今日又救了他一次。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多谢公子再次相助。在下……又给公子添麻烦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自嘲。 赵庚旭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是因为李不言那天的仗义执言,招来了世家的报复。 “不是你的错。”赵庚旭认真地说,“是有些人,心坏了。” 李不言闻言,浑身一震,良久,才缓缓垂下眼帘,低声重复了一句: 第32章 “是啊……心坏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书紧紧抱在怀里,对着赵庚旭深深一揖,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入人群之中。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返回行辕的路上,赵庚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连李锐兴致勃勃地提议再去城南淘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他都只是蔫蔫地摇了摇头。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那条通往行辕的最后一段、相对僻静的巷子时,杀机骤现! 前方巷口,一辆看似满载货物的板车仿佛计算好了一般,“恰好”车轴断裂,沉重的麻袋滚落一地,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几乎在同一瞬间,身后传来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五六名手持包铁木棍、面露凶光的彪悍男子堵死了退路,他们眼神阴鸷,如同打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站住!你们想干什么?!” 负责护卫的侍卫反应极快,锵啗一声利刃出鞘,瞬间将赵庚旭三人护在中央,厉声喝道:“官家行事,闲杂人等立刻退散!” 他们试图以身份震慑对方,盼其知难而退。 为首的混混是个满脸横肉、眼角带疤的凶悍角色,他嗤笑一声,恶意地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木棍: “官家?哼,爷爷们打的就是你们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兄弟们,别留情面,给我往死里打!” 话音未落,这群亡命之徒便猛扑上来,攻势凌厉,直取要害!棍棒带着风声狠狠砸下,与侍卫的钢刀激烈碰撞,迸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一名侍卫为护住赵庚旭,肩头硬生生承受了一记重击,令他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踉跄后退,持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保护主子!杀出去!” 金属交击的刺耳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充斥小巷。四名护卫们拼死结成战阵,将三人护在中心,但对方人数众多,武功路数刁钻诡异,顷刻间已有护卫挂彩。 赵庚旭心猛地一沉。 他注意到,这些亡命之徒意在生擒,攻势虽猛却避开要害。 更让他寒意彻骨的是——暗卫并未如预期般现身!那些本该在第一时间控制局面的皇家影子,仿佛集体失聪失明! “暗卫何在?!” 护卫首领浴血奋战,嘶声怒吼,回应他的只有敌人更猛烈的攻击。 一名护卫被长剑透胸而过,重重倒地,护卫出现缺口。 就在一名刺客狞笑着抓向福贵的瞬间,赵庚旭猛地掷出那颗防身的“迷烟障眼球”! “嘭!”浓白刺鼻的烟雾瞬间弥漫,成功扰乱了刺客的视线和呼吸。 “走!”赵庚旭低喝,拉起吓呆的福贵和李锐,一头扎进旁边那条更窄、更阴暗、污水横流的岔路小巷。 身后,侍卫愤怒而不甘的吼声、歹徒得意的狞笑、以及兵刃砍入血肉的可怕闷响交织成一片…… 赵庚旭不敢回头,眼眶发热,心中又惊又痛,他知道,那四名忠心的侍卫恐怕已…… 也就在烟雾腾起,三人踉跄冲入巷道的同一时刻—— “咻!咻!咻——!” 另一波箭矢,竟从两侧屋脊之上疾射而下! 紧接着,十数道黑影如夜鹞般从屋顶扑下,身形更快,兵刃更奇,出手更狠辣决绝! 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加入了战团,却并非来援,而是无差别地攻击场中所有人——残存的护卫、第一波刺客和赵庚旭他们。 就在第二波刺客刀刃要砍向赵庚旭之际! 数支力道强劲的弩箭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黑衣刺客身上! 紧接着,数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阴影的闪电般骤然现身!或是从狭窄的巷口疾冲而入,或是从两侧低矮的屋顶一跃而下! 正是之前奉命潜伏的皇家暗卫! 他们终于不再忍耐,出手了! 暗卫首领目光如万年寒冰,瞬间开始清理战场。 暗卫们迅速收拢,在赵庚旭三人周围形成一个严密而专业的保护圈,警惕地注视着四面八方。 “属下来迟!让殿下受此惊骇,罪该万死!” 暗卫首领单膝跪地,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愧疚、后怕。 天知道他们刚才隐在暗处,眼睁睁看着殿下被杀手追杀,迫于皇上命令不能出手,是何等的折磨! 赵庚旭惊魂未定,刚要开口,然而,致命的危机并未解除。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所有暗卫寒毛倒竖的机括绷紧声,从侧上方一处极其隐蔽的屋顶夹角响起! “殿下小心!有伏弩!” 暗卫首领反应堪称神速,怒吼声中如同猎豹般猛地将赵庚旭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 “噗嗤!” 一支通体黝黑、速度惊人的弩箭,几乎是贴着赵庚旭的鬓角掠过,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深深凿入他们方才站立的地面,碎石飞溅! 这仿佛是一个进攻的信号! 瞬息之间,更为密集、更为刁钻的弩箭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凄厉地响起! 如同疾风骤雨,铺天盖地地射向暗卫们组成的保护圈! “敌袭!结阵!誓死保护殿下!” 暗卫首领嘶声怒吼,长刀出鞘,舞得密不透风,格开数支利箭。 其他暗卫也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刀光闪烁,默契配合,用身体和武器死死护住核心区域的赵庚旭三人。 箭雨稍歇,但更多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巷道前后阴影中涌现,第三波刺客竟足有半百人之多! 他们全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身手矫健得可怕,配合更是天衣无缝,出手全是两败俱伤的狠辣招式,如同潮水般猛扑向暗卫! 这才是真正的、隐藏在最后的主力!训练有素的死士! 狭窄的巷道瞬间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暗卫个个是百里挑一的顶尖高手,但对方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且早有预谋,以命搏命,一时间竟将他们死死缠住,无法脱身! “殿下走!快!”暗卫首领目眦欲裂,知道再纠缠下去必是全军覆没之局! 他狂吼一声,体内内力疯狂运转,不顾自身空门大露,如同疯虎般向前猛扑,刀势凌厉无匹,硬生生以重伤为代价暂时逼退了正面的敌人,撕开了一个细微的突破口! 两名离得最近的暗卫得令,毫不犹豫地一左一右架起赵庚旭。 李锐和福贵也被另外两名暗卫奋力护住,趁着这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刹那空隙,朝着巷子另一端亡命冲去! 身后,是更加激烈、更加残酷的金铁交鸣与愤怒的嘶吼! 他们沿着曲折的巷道拼命奔跑,身后的厮杀声、怒吼声逐渐被距离拉远,变得模糊不清。 负责护送的四名暗卫丝毫不敢大意。 剧烈的奔跑和高度紧张让所有人的体力都在飞速消耗。 赵庚旭被架着,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肺部火辣辣地疼。 李锐和福贵更是几乎是被拖着走,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拐过一个暗巷。 一张巨大的粗麻渔网,如同来自地狱的罗网,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上方轰然罩落! 瞬间将赵庚旭、李锐、福贵以及那四名受伤的暗卫全部兜头盖脸、毫无死角地笼罩其中! 浓烈刺鼻的白色粉末扑面而来,疯狂涌入鼻腔! 几人来不及闭气,下意识地吸入,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四肢百骸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手脚酸软得不听使唤。 “呃……是迷药!” “不好!中计了!” 一名暗卫惊怒交加,试图奋力挥刀割破渔网,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刀都几乎握不住。 七八个穿着普通苦力短打、但眼神冰冷、动作极其麻利专业的汉子从两侧的杂物堆和后门阴影中闪电般跳出。 如同训练有素的猎手,迅速收拢渔网,拿出更多浸透了药液的布巾,不由分说地死死捂住他们的口鼻! 赵庚旭最后的意识看到 一个看似头目的精悍汉子快步上前,粗暴地检查了一下昏迷的暗卫,皱了皱眉,啐了一口: “妈的,怎么还搭上这么多硬茬子?看这身手不像普通护卫……这几个大的不要了,麻烦!” “这些小的倒是能值不少钱!带走,处理干净点!”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黄雀在后! 这些埋伏者,其行事风格与之前的杀手死士截然不同,更加阴险狡诈。 意识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前,赵庚旭的心沉入了万丈冰窖,无尽的寒意攫住了他。 父皇似乎……彻底玩脱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7章 箱笼那令人作呕的颠簸终于停止了。 当赵庚旭、李锐和福贵被粗鲁地拽出来, 扯掉蒙眼的黑布和塞口的破布时。 第33章 一股甜腻得过分的劣质熏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猛地刺入他们的鼻腔,几乎令人窒息。 他们身处在一个布置得极为艳俗却又破败不堪的厅堂。大红大绿、绣着俗艳鸳鸯的帐幔低垂, 边缘已显脏污,光线极其昏暗。 一个穿着绛紫色浮夸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鸨父, 捏着条油腻的丝帕,像评估货物般绕着他们走了一圈, 目光冰冷地刮过他们每一寸肌肤。 “嗯……底子倒真是顶尖的, 难得, 难得。”他的声音尖细黏腻, 像毒蛇滑过草丛,令人毛骨悚然。 说着, 他竟伸出手指, 用留着长指甲的小指,要触碰李锐脸颊。 李锐见状猛地一偏头,眼中迸射出厌恶与抗拒。 鸨父微微一怔, 非但不恼, 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点野性, 好, 有些恩客老爷们,就爱驯服这股子倔劲儿。” 他的目光又扫过瑟瑟发抖的福贵, 最后停在了赵庚旭身上,“至于这个……灵性太足,眼睛太亮, 是个好苗子,不过得好好教教规矩,磨钝了才好。” 随后, 他们被粗暴地扔进一间狭小潮湿、窗户被木条钉死的厢房。 送来的第一顿饭,是三碗散发着明显馊臭气的糊状物,水也是浑浊不堪,漂着可疑的杂质。 赵庚旭眉头紧锁,胃里一阵翻腾,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迅速观察着周围环境,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然而,一旁的李锐已经忍无可忍,一把将那些碗碟狠狠扫落在地!陶器碎裂声刺耳响起,馊臭的食物溅得到处都是。 “这东西,猪狗都不吃!” 房门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被猛地踹开!几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悍的打手冲了进来,为首的手里拎着一条浸过油的牛皮鞭,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朝着李锐抽下来! 鞭风凌厉,带着呼啸! “李锐!”赵庚旭失声惊叫,心提到了嗓子眼! “啪!”鞭子落在李锐身上,他身体剧颤,脸色瞬间惨白,额角青筋暴起,却死死咬住下唇,不吭一声。 福贵吓得脸无人色,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却和赵庚旭一起死死挡在李锐身前。 “哟嗬,还挺讲义气,演兄弟情深?有趣!” 打手头子嗤笑,鞭梢恶劣地指着李锐,“你们三个,看清楚了,在这里骨头硬是最没用的东西。识相点,乖乖听话,还能少吃点皮肉之苦。呵呵!不然,下次这鞭子,可就不知道落在哪里了?好好待着吧!” 接下来的两日,他们如同在地狱边缘行走。 自由被彻底剥夺,仅能在严密监视下于固定时间前往院中角落一个污秽不堪的茅厕。 他们见到了很多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稍有反抗便被拖到院中公开毒打,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那些早已“学成”的“前辈”,眼神空洞麻木,像没有灵魂的漂亮玩偶般任人摆布。 赵庚旭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恐惧,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 在一次去院中茅房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往来仆役的口音并非江州本地,傍晚看到的星象方位也有些微偏差。 他们根本不在江州!糟了!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他利用一次上厕所的间隙,发现厕所的东北角墙根处,有几块松动石砖! 墙外,隐约传来市井的叫卖声,虽然模糊,却无比真实。 当晚,他悄声对李锐和福贵说出自己的发现和计划:“东北角墙根,第三排从左数第七、八、九块砖是松的!外面可能就是街市! 下次放风,我制造混乱引开守卫,李锐你力气大,趁机撬开砖块,福贵望风。一旦有机会,我们就钻出去!” 机会在第二天午后出现。 看守轮换懈怠时,赵庚旭故意打翻水桶,引来斥骂。 李锐和福贵趁机溜向东北角。 然而,他们刚撬动一块砖块,还没来得及传递信号,几声尖厉的呼哨响起! 原本在馆外街边懒散躺卧的几个乞丐竟猛地跳起,如同猎犬般扑到墙边,死死堵住缺口,同时朝馆内高声示警! “想跑?做梦!” 馆内的打手反应极快,瞬间涌来,将他们三人粗暴地拖回厅堂。 鸨父阴冷地看着他们,“新来的崽子要翻天啊!”给我好好教教规矩!” 皮鞭、棍棒如雨点落下。 最终,三人蜷缩在地,遍体鳞伤。 被扔回厢房时,同屋一位一直沉默看着他们的红衣少年,默默递来一小罐伤药。 他声音很低,好心劝道:“省着点用,在这里,硬碰硬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先……保住自己。” 另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立刻拉扯红衣少年,低声道:“阿阮,别逞强!管好你自己!他们挨几顿打就懂了,你别惹祸上身!” 红衣少年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收回了手,但伤药留在了原地。 赵庚旭忍着浑身剧痛道了声:“谢谢”。 随后撑起身子,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和血污,看向李锐,强撑着安慰道:“别灰心……活着,总有办法。这药,李锐我先帮你涂上,你伤得最重。” 黄昏,一个面相猥琐的龟奴单独将李锐叫出去“训话”。 赵庚旭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想阻止,却被福贵死死拉住,用惊恐的眼神哀求他不要再去触霉头。 过了很久,李锐才回来,衣领有些凌乱,眼神变得空洞死寂,身上那股甜腻的熏香味浓得几乎化不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躺下,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赵庚旭的心像是被死死揪紧,一股气堵在胸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当着李锐的面流下。 他一晚上被噩梦惊醒了数次,每次都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李锐僵直地坐在冰冷的通铺边沿,背对着他们。 赵庚旭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在李锐和福贵拼死回护下,未受致命伤。 可精神上的压力日益沉重。那种无力感、负罪感和恐惧,几乎要将他碾碎。 第三天早上,鸨父阴笑着宣布,晚上就要安排他们“见客”。 绝望如同冰冷漆黑的潮水涌来。 赵庚旭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回忆起昨日在墙角清洗污物时,注意到石缝里生长着几株不起眼的灰绿色杂草,形态与他曾在太医署图册上见过的“断肠茅”极为相似,虽不致命,但汁液混入水中,足以引起剧烈腹痛。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午后,他被指派去井边打水。 趁看守不备,他迅速揪下那几株杂草,用身体遮挡,拼命揉搓出汁液,在将水桶提上来的瞬间,将沾满汁液的双手和草茎飞快浸入旁边一个准备送往厨房的大水缸中。 他的心在狂跳,动作却异常冷静。 傍晚时分,南风馆内果然开始骚动。 先是厨房帮工,接着是几个打手,乃至一些“恩客”,陆续出现了呕吐、腹痛的症状。 馆内人手顿时捉襟见肘,骂声、呻吟声四起,混乱初现。 就在这混乱之时,赵庚旭刚准备带李锐、福贵逃走。 外面骤然炸开了锅! 不再是往常的打骂或调笑,而是兵刃剧烈撞击的刺耳铿锵、铠甲奔跑时沉重整齐令人心安的踏步声、威严无比的呵斥命令声! “官兵!是皇城司的官兵!快跑啊!” 有人尖声惊叫道。 整个南风馆瞬间陷入了极致的混乱! 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桌椅被猛烈撞翻的碎裂声、挣扎搏斗声……各种声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他们紧锁的厢房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从外部撞开! 朽烂的木门连同门轴一起碎裂,木屑四处飞溅! 然而,这一次,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些凶神恶煞的龟奴或打手,而是身着玄色劲装、披坚执锐、眼神如同嗜血猛虎般锐利冰冷的皇家禁军! 他们手中的钢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瞬间就控制住了门口的所有区域! “属下奉旨救驾来迟!九殿下!李公子!您们受苦了!” 为首的那名将领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了房内三个蜷缩在一起、狼狈憔悴的他们。 尤其是在看到被护在中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都有些涣散的赵庚旭时。他虎目瞬间赤红,几乎难以自持。 一直紧绷到极致、全靠一丝不肯熄灭的意志强撑的那根弦,在这一刻,骤然断裂! 李锐在看到救兵后那终于支撑不住、脱力晕了过去。 福贵爆发出劫后余生哭声……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赵庚旭怔怔地看着冲进来的人。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即,眼前猛地一黑,所有支撑的力气瞬间被彻底抽空,他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34章 ----------------------- 作者有话说:*此章虽然有争议,但作者很犟不打算改哦! *部分后续指路39章 每个人接受度不同,不适者可自行弃文! 第28章 赵庚旭是在一阵极度温暖、柔软和熟悉的龙涎香气味中缓缓恢复意识的。 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幔顶,以及床边那张写满了焦虑与疲惫、却在他睁眼瞬间如释重负的父皇。 “小九!” 皇帝赵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紧紧握住儿子冰凉的小手, 那力道几乎有些失控。 “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御医!快传御医!” 小九眨了眨眼,眼神有些涣散和茫然, 仿佛还没从那场噩梦中完全挣脱。 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 阴暗的巷道、冰冷的刀光、李锐挡在他身前的背影、甜腻作呕的熏香、鸨父评估货物般的目光、李锐死寂的眼神、福贵绝望的哭泣、以及最后那惊天动地的厮杀和玄甲禁军的身影……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反握住了父皇的手. 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却死死咬住嘴唇, 没有哭出声, 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委屈。 赵衍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以复加。 他将儿子连人带被子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 轻轻拍着他的背,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与愧疚: “好了,好了,没事了, 父皇在这里, 谁都不能再伤害你……是父皇不好……是父皇的错……” 这位一向威严的帝王, 此刻眼中竟也泛起了血丝和水光。 天知道当他接到暗卫拼死传回的消息、后面得知小九竟落入那般肮脏之地时, 是何等的天旋地转和滔天怒火! 那几乎将他理智焚烧殆尽的悔恨与后怕,此刻化作了对怀中失而复得的幼子无尽的疼惜。 御医很快进来, 仔细诊脉后,回禀道: “陛下,九殿下乃惊惧过度, 心神耗损,兼有皮外伤及吸入些许迷药,需好好静养一段时日, 臣已开了安神定惊、调理身体的方子。” 赵衍仔细问了伤势情况,得知多为皮肉伤且已被妥善处理,这才稍稍放心,但听到“惊惧过度”、“心神耗损”时,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这时,屏风外传来轻微响动和内侍的低语。 赵衍安抚地拍了拍小九,替他掖好被角,柔声道: “李锐和福贵也都救回来了,就在偏殿,御医看过了,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好生将养。你且安心休息,父皇去去就来。” 听到同伴安全的消息,小九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了一些,乖巧地点点头,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 赵衍走出内殿,脸上的温柔瞬间被冰寒的威严所取代。 外间,暗卫首领'暗一'及皇城司指挥使'秦毅'皆垂首肃立,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说。”赵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暗卫首领率先跪下,额头触地: “臣等护卫不力,致使殿下受此大难,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你们的罪,朕稍后再论。” 赵衍冷冷道,“先给朕把事情掰扯清楚!那四波人,到底都是什么来路?!” 皇城司指挥使上前一步,沉声禀报: “陛下,经连夜突击审讯幸存匪徒及核对证据,目前已基本查明。” “第一波混混和第二波出现的黑衣刺客,乃云州本地一伙受雇的亡命之徒。雇主隐藏极深,通过中间人层层下达指令,最终追查到的线索,指向了云州通判的一名心腹师爷。 其目的,似是意在制造混乱,趁乱掳人或……灭口,与近日粮价风波有关,意图报复与警告。” 这背后,显然有云州本地官员与地方豪强势力的影子,是针对皇帝南巡和先前冲突的直接反扑。 皇帝眼中杀机一闪:“云州通判?好,很好。继续!” “第三波人马,即后来在巷道伏击的刺客,是训练有素、手段狠辣的死士。” 指挥使声音更沉,“这批人极为专业,被俘者皆立即服毒自尽,几乎未留下活口。” “但从其装备、配合手法及部分未销毁彻底的武器标记追查,其来源直指……京畿地区。应是京中某些世家圈养、用于处理‘脏活’的秘密力量。” “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截杀殿下,将水彻底搅浑,甚至可能意在……激怒陛下,引发朝局更大动荡。” 这是来自京城核心权力圈的恶意,狠毒且不计后果。 皇帝面无表情,但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至于第三波人。”指挥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即最后用迷药渔网擒获殿下等人的那伙……” “经查,确是一伙流窜于江南各地、专门从事拐卖美貌少年少女的犯罪团伙,极其狡猾隐蔽。” “他们……并非针对殿下,纯粹是意外撞上,见殿下等人容貌出色,又见暗卫与死士厮杀后力竭,便趁火打劫,企图将殿下等人拐卖牟利。其据点……便是那家南风馆。” 真相大白!三波势力,目的各不相同,却在阴差阳错之下,共同将小九推入了困境。 第一波是地方势力的报复,第二波是京城世家的狠毒杀招,第三波则是纯粹撞上的厄运人祸! “好,好一个意外!好一个趁火打劫!” 皇帝气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朕的皇子,竟成了他们眼中可以随意买卖的‘货物’!真是好的很啊!”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乱响: “涉案一干人犯,无论涉及何人,官居何位,背景如何,给朕彻查严办!云州通判及其党羽,即刻锁拿下狱,严审其与粮价操控、勾结匪类之事!” “那南风馆从上到下,所有涉案人员,一律按律严惩,主犯凌迟,从犯皆斩!家人流放三千里!朕要这江南上下,所有人都看清楚,动朕的儿子,是什么下场!” “陛下,”一位老成持重的大臣略显担忧地开口。 “如此雷霆手段,恐引发江南官场震荡,且京中那边……” “震荡?” 皇帝猛地打断他,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他们敢做,就要敢当!朕就是要借这件事,把这摊污糟水给我彻底搅浑!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全都给朕炸出来! 朕倒要看看,是他们脖子硬,还是朕的刀快!”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决断: “传朕旨意:云州知府御下不严,治境无方,革职查办!原云州同知……” 他看了一眼暗卫递上的、关于同知与世家联系的密报,“擢升为代知府,暂领州事。” 这道旨意意味深长,罢黜知府,是惩罚和警告。 提拔那个可能与世家有勾连的同知,则是帝王心术的体现——既是暂时稳住对方,免得狗急跳墙,也是将其放在火上烤,更容易找出破绽。 同时,也表明皇帝并未因愤怒而完全失去理智,依旧在按照政治规则出牌,但这牌桌下的刀,已经磨得铮亮。 “至于京城……” 皇帝眼中寒光更盛,“给朕继续查!所有线索,一查到底!但暂时不要动。朕要看看,还有谁会跳出来。” 一场血腥的清洗在云州乃至江南官场悄然展开。 皇帝借着小九被拐一案,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砍向了地方势力与京城世家伸得过长的手。 无数官员落马,云州城菜市口的血迹一连数日未曾干涸。 皇帝的怒火化作了实质的刀锋,用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皇权的不可侵犯。 而京城之中,某些深宅大院里,则是一片死寂和压抑。 他们做之前已经想过后果,料想皇帝的反应会激烈和直接,可九殿下这下没死,就亏大了。 这下把柄递到皇帝手里,成了清洗对手的绝佳借口。 他们损失了埋在云州的重要棋子,更折损了一批精心培养的死士,元气大伤,不得不暂时收敛锋芒,转入更深的潜伏。 经此一役,皇帝与世家之间的博弈,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微妙而危险的阶段。 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裂痕与敌意。 赵庚旭在行辕中静养了数日,身体稍好,便迫不及待去看望李锐和福贵。 福贵主要是皮肉伤,精神头恢复得快,见到赵庚旭就絮叨着后怕和庆幸。 而李锐的表现,却让赵庚旭心里泛起一种复杂的酸涩。 李锐看起来……似乎还“好”。当赵庚旭进来时,他脸上还露出了往常那种略显张扬的笑容,主动打招呼: “殿下,您可算来了,躺得我骨头都快锈了!”声音听起来也似乎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第35章 但赵庚旭敏锐地察觉到,那笑容似乎比以往更快地收敛了,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表面,未能真正驱散眼底的忧郁。 眼神不再像过去那样清澈跳脱,仿佛一夜之间被强行注入了许多无法言说的东西,变得沉稳了些,却也沉默了些。 赵庚旭激动地上前,习惯性地想拍拍他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李锐肩头的那一刹那,李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脸上的笑容还在维持,但他肩部的肌肉却瞬间绷紧,那是一种极其短暂却异常强烈的僵硬,仿佛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本能的反感和退缩。 他几乎是同时,非常自然地将手抬起,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巧妙地避开了赵庚旭的触碰。 赵庚旭的手落在了空处,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心里猛地一揪。 他假装无事发生,顺势将手收回,坐在床边,开始讲些趣事。 李锐依旧听着,偶尔还会插科打诨两句,配合地笑着。 王瑾也时常过来看望。 他心思缜密,虽然李锐掩饰得很好,但他还是察觉到了那份不同以往的沉默和疏离。 他没有点破,只是来得更勤。 窗外依然阳光明媚,但是还是有什么改变了。 第29章 云州的动荡逐渐平息, 行辕内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御驾不日即将启程,继续南巡,前往下一站——江州。 这日午后, 赵庚旭在屋里练字,写着写着就烦了, 笔一丢,墨点子溅得到处都是。李锐靠在窗边看兵书, 眼神却发直, 手指头在窗台上划拉来划拉去, 目光虽在书上, 神思却似乎飘远了。 赵庚旭眼珠一转,对旁边候着的福贵招招手。 “福贵!带几个人去打听一下, 那位在书铺街有过一面之缘的李释李先生, 如今可在城中?若在,便说我有请。要是找不到……” 他顿了顿,“打听清楚他去哪儿了, 回来报我!” 福贵一看殿下叫他, 立马精神了:“是, 殿下!奴才这就去!” 没到半个时辰, 福贵就回来了,表情有点复杂:“殿下, 找着了。李先生……唉,挺惨的,住在城南那个破得掉渣的悦来客栈, 房钱都欠了两天了。听说被当地文人排挤,受了窝囊气,掌柜说明天就走人。” 赵庚旭一听, 不但没失望,反而来劲了。 天幕里那个能把满朝文武“喷”得找不着北的未来第一谏臣,现在居然被人欺负得待不下去? “换衣服,备车!”赵庚旭跳起来。 “低调点,咱们几个去瞧瞧这位未来第一谏臣。” 马车七拐八绕,停在一个破旧的小客栈门口。二楼那间小客房,真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快散架的破桌子,几乎啥也没有。 李不言正伏在唯一一张小木桌上奋笔疾书,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赵庚旭,先是一愣,随即有点手忙脚乱,下意识地把手底下的纸张藏了起来,这才起身行礼,动作有点僵硬。 “李先生不必多礼,是我们冒昧打扰。” 赵庚旭打量了一下这简陋的环境,心中微酸,开门见山问道:“听说先生要离开云州?” 李不言苦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让公子见笑了。云州虽好,对我来说却非久留之地。我一介寒儒,在这儿惹人嫌,不如找个安静地方,安心准备明年科举。” “的确,云州这地方,确实不怎么样。” 赵庚旭顺着他的话,故意叹了口气,“来的路上看,街上看着是热闹了,但流民如果只靠朝廷接济,也非长久之计。先生你看,这回云州官场抓了那么多人,但官场贪腐成风的问题……” 李锐拳头一握闷声附和道:“要我说,还是杀得少!这些贪官,有一个算一个,全砍了才干净!” 王瑾则比较稳重,劝慰道:“李锐,光杀解决不了根本。吏治像治水,堵不如疏。需得有利民之策,畅通言路,使下情上达,方能长治久安。” 赵庚旭点点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李不言:“李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李不言看他们说得实在,也不再藏着掖着,眼神一亮,不卑不亢说道: “李公子所言乃雷霆手段,可震宵小;王公子所言乃长久之道,乃治国根基。然草民以为,二者皆需,且需更重‘法’与‘实’二字。” 他稍作停顿,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法,需明且公。云州之乱,根源之一在于律法形同虚设,官商勾结,便可操纵市场,拒收官钱。需有强有力之监察,确保律令畅通,无论豪门寒门,违法必究。” “实,则在于政策需贴合实际。” “平粜官粮为何反被利用?” “因未虑及豪强之资本贪婪。施策需预判其可能之扭曲,并备有后手反制。再者,需有更多如陛下此次南巡般,能真实体察民情之渠道,而非仅听层层奏报。” 他这番话清晰透彻,不仅指出了表面问题,连“独立监察”、“政策后手”这种具体办法都提出来了。 赵庚旭听得眼睛发亮,“说得好!先生果然见识非凡!字字珠玑!日后还要多多向先生请教。” 李不言微微躬身:“公子过誉了。” 赵庚旭心里乐开了花,表面却努力绷着脸,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和先生聊天,真是太痛快了。先生是有真本事、真心为百姓着想的人。有些事,我不想再瞒着先生了。” 李不言正觉得遇到知音,心里暖乎乎的,一听这话,愣住了:“公子……何出此言?不言一个穷书生,得公子青眼相加,已是万幸,何来‘瞒’之一说?” 赵庚旭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其实,我并非寻常富商之子。我姓赵,名庚旭。当今天子,是我父皇。” “哐当——” 李不言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险些脱手,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赵……庚旭?当今天子第九子! 那个天幕里说的……未来的显宗陛下! 他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下意识地就要行大礼。 “草……草民不知是九殿下……之前多有冒犯,罪该万死!” 之前,他猜测过这位小公子身份尊贵,或许是某位藩王爷家的世子,或许是极得圣心的重臣之后,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九殿下! “先生快请起!” 赵庚旭赶紧上前扶住他,语气恳切,“此刻并无外人,不必拘泥于虚礼。我若在意这些,又何必坦诚相告?我敬重先生才学,愿以朋友相待,而非君臣。” 旁边李锐心想,殿下又开始演了,瞧把人家吓的。不过殿下正经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李不言被赵庚旭扶着,人还是懵的。他看着眼前这张还稍显稚气的脸,天幕里的画面呼呼地往脑子里冒—— 【显宗陛下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只问才能,不问出身!】 【显宗朝三十六名臣之一,李不言!】 【科举之制,乃显宗朝一大德政,寒门子弟得以晋身……】 原来天幕所说竟都是真的! 而他李不言,竟然也在那煌煌天命之中? 自己……竟然真的碰到了未来的皇帝? 还是在这种地方?这种处境下?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落魄、遭受的排挤、甚至一度萌生的去意,再对比此刻的境遇…… 他的目光恍惚地聚焦到赵庚旭身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震惊,有敬畏,有恍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跨越了时空的悸动。 眼前这个少年,不仅仅是尊贵的皇子,更是……未来会赋予他使命、让他得以一展抱负、青史留名的君王? 李不言喃喃自语道:“天幕……天幕所言竟是真的!” “我之所行,并非因为天幕预示。天幕什么的,太玄乎了,将来怎么样,谁说得准?也许是真的,也可能是巧合。” 赵庚旭语气真诚,“我今天来找先生,是因为我亲眼看到,先生确有经世之才,品性高洁。” 这番话彻底让李不言清醒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更理智的悸动。 眼前的少年皇子形象,渐渐与想象中的“显宗”身影缓缓重叠,更加真实、更加鲜活。 他定定神,后退一步,动作缓慢而郑重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 然后对着赵庚旭,不再是之前那种出于身份尊卑的礼节,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庄重的姿态,深深一揖:“殿下以诚相待,不以不言卑鄙,跟我推心置腹,更胸怀贫苦百姓。”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之前的局促不安尽数褪去,只剩下清澈的坚定:“无论天幕所言为何,不言今日蒙殿下不弃,愿以此身,追随殿下。他日若有所需,虽刀山火海,不敢辞也。唯愿助殿下,成就一番事业。” 第36章 他谨慎地没有直接说出“盛世”或“显宗”之类的字眼,但其中的意味,已心照不宣。 “太好了!” 赵庚旭这下也不端着了,脸上乐开了花,“有先生帮忙,于我简直是如虎添翼!” (内心os“嘿嘿嘿!总算把人骗到手了!帮忙干活的人+1”) …… 回到行辕,赵庚旭将李不言暂时安置在一处清雅的小院,并吩咐下面的人要以礼相待。 入夜,赵庚旭与李锐下棋,赵庚旭设下一个颇为精巧的陷阱。 李锐盯着棋盘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眉头紧锁,居然真让他瞧出点门道,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没让赵庚旭赢得太轻松。 赵庚旭夸赞道:“哇!李锐你可以啊!这都能看出来?你最近棋艺大涨啊!” 李锐擦了把额头的汗,微微一笑:“跟着殿下,总得有点长进,不能老是输得那么难看,怎么也得学着动动脑筋。” 王瑾在一旁微笑点头,李锐这家伙,总算开窍了。 第二天,庞大的御驾船队启航,改走水路,向着江州进发。 赵庚旭站在船头,看着广阔的河面,身后跟着越发可靠的伙伴和新加入的李不言。对江州之行,越发期待。 这时的李不言,还不知道,他将经历什么? ----------------------- 作者有话说:后来的同僚问道:李相,当时是如何决定要跟随陛下的? 李不言答:当时被下了降头!(内心os“不过不后悔就是了!”) 第30章 南巡船队沿着运河缓缓南下, 运河之上风平浪静,但九皇子赵庚旭的船舱内,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李不言捏着手中那张墨迹斑斑、字迹顶多算方正的策论作业时, 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不过两天功夫,李不言就彻底见识了这位九皇子的本性。 至从离开云州, 渐渐忘了云州的阴霾,这位九殿下又恢复了往日的活跃, 看书不到一刻钟就能睡着, 让他写策论, 格式随心所欲, 看得人头晕眼花,偏偏还理直气壮。 他深吸一口气, 试图保持师者的风度。 “殿下, ”他尽量让声音平和,“这篇《论漕运之利》的见解……确有独到之处,看出殿下是用了心的。只是这字……” 赵庚旭正埋头鼓捣一个用丝线和铃铛做成的小机关, 头也不抬: “我已经很认真写了, 再说字丑点有什么关系嘛, 李先生。意思到了就行!您看我这防盗铃快做好了, 保准比那些侍卫管用!” 一旁的李锐赶紧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偷偷瞟了一眼李不言那副想发作又强忍着的表情, 内心狂笑: 哈哈哈,李先生这就受不了了?这才哪到哪啊!想起当初在云州,殿下装得那叫一个稳重谦和、求知若渴, 把李先生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我和王瑾当时站在殿下身后,看着殿下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差点没把腮帮子咬破才忍住笑!李先生啊李先生, 您还是太年轻了,这就叫‘货已售出,概不退换’! 王瑾虽然面色沉稳,但嘴角也微微抽动了一下。他默默地将一张被赵庚旭墨点污染的宣纸撤下,换上一张崭新的,心中暗忖: 当日殿下延请李先生时,言辞恳切,举止端方,李先生一时被迷惑也是正常。想当初老太傅在京送行时,眼中满是‘终于解脱了’的欣慰。李先生,您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李不言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想起皇上嘱托当朝宰相崔琰和自己负责教习时。 当时侍讲学士脸上掩饰不住、如蒙大赦的表情,甚至不顾规矩抢着接旨: “陛下圣明!崔相学究天人,李……李先生青年才俊,由他们教导九殿下,实乃殿下之福,臣……臣定当从旁竭力辅助!”。 如今才明白那侍讲学士笑容里的深意——那分明是甩掉烫手山芋的狂喜! 李不言扶额,感觉自己的偏头痛更严重了。 他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觉得这位殿下沉稳可靠、是可造之材?云州那个冷静机智的九殿下,怕不是被什么精怪附体了吧? “殿下!” 李不言终于没忍住,音量提高了八度, “学业乃立身之本!字如其人,文如其心,如此潦草,将来如何服众?” 赵庚旭终于抬起头,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李先生,您消消气。我觉得吧,能把事情办好最重要。 您看,现在船上有贼,我这不是在想办法抓贼嘛!这也是为民除害,实践圣人之道啊!”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李不言一肚子道理顿时噎住,只能指着那篇策论:“那这个……” “明天!明天一定重写!保证写得工工整整!” 赵庚旭信誓旦旦,随即又补充道,“等我把这个铃铛改进一下先……” 李不言看着他又埋首于那些丝线木楔之中,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已经预感自己的未来,不是皇子的老师、宰辅,而是个负责收拾烂摊子的高级老妈子。 轮到崔相上课,虽然崔相始终维持着宰相的威仪,语速平稳,不见丝毫怒容。 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花白的眉毛偶尔会几不可察地蹙紧,讲解的间隙,端起茶杯饮茶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每次放下茶杯的动作,都比平时略显沉重。 最后,赵庚旭还意犹未尽地总结:“崔相,您讲的经义像天上的星星,看着亮,但太远了,照不亮脚下坑洼的路。还不如李先生讲的策论有用。” 闻言崔相只是缓缓起身,面色如常地向赵庚旭行礼告退,步伐稳健地走出书房。 然而,当他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廊道尽头时,一直默默观察的李不言却注意到,崔相离开时,袖袍似乎无风自动地微微拂了一下,那是极力控制某种情绪时,手臂肌肉紧绷的细微表现。 回到自己的舱室,屏退左右,崔琰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浩渺的江水,久久无言。他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内心深处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崔相第一次在对九皇子的判断上,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动摇。 他不禁怀疑,自己之前是否过于悲观了?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赵衍听着内侍绘声绘色描述崔相如何被赵庚旭的问题“噎”得频频喝茶、最后沉稳告退但背影略显僵硬的细节,不由得抚掌大笑: “妙极!能看到崔相如此‘涵养’功夫,也是难得!让他也体会体会,朕平日里被那些奏章堵得心口发闷的滋味!” 是夜,千帆静泊,灯火如星。 然而,这份宁静,却被一连串令人恼火的失窃事件打破了。 起初是御厨房少了几盘精致的点心和一只烤鸡,尚食局的女官只当是哪个小太监嘴馋,轻斥了几句。 但很快,事情变得严重起来。 一位随行嫔妃舱中一枚金镶玉的簪子不翼而飞。 接着,是某位官员的两锭银元宝也从锁着的箱笼里消失了。 最令人震惊的是,准备赏赐给江州地方官员的一小盒上等南珠,在严加看管下竟也失窃了! 失窃之物从食物迅速升级为贵重财物,这绝非寻常。 皇上虽未在朝会上明言,但蹙起的眉头和敲击龙案的手指,都显露出极大的不悦。 随行的指挥使顿时压力倍增,头皮发麻,加派了数倍人手日夜巡逻,甚至安排了暗哨,却连贼影都没摸到,失窃依旧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一时间,船队上下人心惶惶,传言四起,说是遇上了专挑皇船下手的“水魅”,能飞天遁地。 “岂有此理!定是些手段高明的积年悍匪!” 秦将军面色铁青,在九皇子赵庚旭的舱房外愤愤道。 “金银珠玉也就罢了,连吃食都偷,简直欺人太甚!” 他被皇上点名协助护卫,却屡屡让贼人得手,脸上很是挂不住。 舱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庚旭笑嘻嘻地招招手。 “秦将军,莫急莫急。进来坐坐” “我正和李锐、王瑾分析这事儿呢,有趣得紧。” 赵庚旭盘腿坐在榻上,“你们看,偷的东西,从吃的到金银珠宝,说明这‘水魅’不挑食,但目标很明确——值钱的、好吃的。” “而且,指挥使加了那么多人,布防图都快改烂了,还是没用,说明什么?” 李锐抢答:“说明贼人对咱们船队的布置,非常熟悉,应该是经常摸船的人!” 王瑾补充道:“而且身手未必多高明,但极其擅长隐匿和把握时机。每次都在守卫交接或注意力被引开的瞬间下手。” 赵庚旭赞许地点头,打了个响指:“没错!所以,这‘水魅’很可能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一直就在我们身边,或者说,在水里跟着我们!” 他压低声音,“我猜,是些水性极好、身材瘦小的人,趁夜从水里摸上来,利用船体的阴影和我们对水下防范的疏忽行事。” 第37章 秦将军愕然:“殿下是说……水鬼?” “什么水鬼,八成是活人!只是极擅水罢了。”赵庚旭眼睛亮晶晶的。 “咱们得用点非常规的法子!”赵庚旭来了精神,从榻上跳下来,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他的计划。 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小箱笼里翻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小包炭笔磨成的细粉、几张吸油性特别好的薄纸、几块晚上会微微发光的荧光石,还有一个他闲暇时捣鼓出来的、用鱼线、铃铛和小木楔组成的简易触发机关。 “首先,得知道这‘水魅’下次会从哪儿上来,又盯上了哪儿。” 赵庚旭解释道,“我们在几个容易攀爬又隐蔽的船舷位置,撒上炭粉和荧光粉混合物,水里的人也总会留下点痕迹。 再在几个可能被光顾的舱室门外、窗沿,用这薄纸覆上,说不定能留下手印脚印。” 当夜,赵庚旭没有大张旗鼓,只让秦将军挑了绝对可靠的几个侍卫,按照他的指点,在选定的位置布置好“陷阱”。 连续两晚,靠近水线的船舷上出现了模糊的湿脚印,尺寸不大,荧光粉在暗处勾勒出隐约的攀爬路线。一处窗沿的薄纸上,也留下了几个纤细的、带着水渍的指印。 第三晚,真正的“诱饵”放出。 赵庚旭故意让一个小太监在底舱水手们吃饭时“闲聊”,说九皇子得了一批西域来的蓝宝石,个个圆润可爱,殿下喜欢得紧,连睡觉都放在枕边的小锦囊里。 而实际上,赵庚旭枕边放的只是一个装着普通香料的锦囊,真正的“陷阱”设在桌子上一个打开的精致木匣,里面金光闪闪,匣子底下连接着他那个铃铛机关,周围地面和匣子本身都撒上了厚厚的荧光粉。 秦将军和李锐、王瑾埋伏在隔壁,赵庚旭则和李不言在稍远处的舱房“静候佳音”。 子时刚过,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波荡漾的声音从船体外传来。 埋伏的几人立刻屏住呼吸。 片刻后,隔壁传来极轻的“咔哒”声,像是匣盖被触碰,紧接着,“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响彻寂静的夜晚! “抓住了!” 李锐第一个跳起来冲出去,秦将军等人也立刻从暗处现身,堵住了所有去路。 只见一个瘦小的黑影正惊慌地想从窗户翻出去,怀里抱着那个木匣。 更显眼的是,他的手脚、身上都沾满了发光的荧光粉,在黑暗中像个移动的光点,无所遁形。 “围住他!别让他跳水!”秦将军大喝。 那黑影异常灵活,竟想攀着缆绳往上爬。 就在这时,另一侧船舷接连传来“扑通”几声轻响,显然有同伙接应下水。 “还有同伙!秦将军,抓这个!李锐,王瑾,跟我来!”赵庚旭反应极快,指挥若定。 他冲到船舷边,只见水下有几个黑影正迅速向远处游去。 他立刻抓起旁边准备好的、绑着空葫芦的渔网扔下去:“撒网!快!”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动手。 混乱中,三个较小的黑影被网缠住,挣扎着被拖了上来。而那个浑身发光的“主犯”,也被秦将军和李锐联手擒住。 灯火通明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被擒住的根本不是什么悍匪,而是四个浑身湿透、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 最大的那个看着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可能只有七八岁,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眼中充满了恐惧。 “怎么……是一群娃娃?” 秦将军看着手里拎着的那个“光人”,哭笑不得。 赵庚旭走上前,仔细打量他们。那个最大的孩子梗着脖子,虽然害怕,却不肯低头。 赵庚旭注意到他们手指关节粗大,皮肤被水泡得发白起皱,显然是长期在水上讨生活的。 “搜搜他们身上,还有水里,看看赃物藏在哪儿。”赵庚旭吩咐道。 果然,在船舷外侧一个用渔网伪装的挂钩上,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包袱,里面正是近日失窃的金簪、银锭、南珠,甚至还有半只用荷叶包着的烧鸡! 次日清晨,皇上和众臣听闻擒住了“水魅”,竟是一群孩童,皆是愕然。 皇上对着跪在一旁请罪的侍卫指挥使等人训斥道: “朕的皇家船队,重重护卫,竟被几个娃娃如入无人之境!丢的不是物件,是朕的脸面!尔等护卫不利,疏于防范至此,连孩童都防不住,还有何颜面?自行去领罚!” “臣等万死!”指挥使等人面红耳赤,叩头退下。 那群被抓获的少年水贼,被暂时关押在船队末尾的一艘押运船上,由兵士看管着。 如何处置他们,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按律,冲撞御驾、盗窃御物,即便是孩童,也罪责不轻。 但皇上赵衍见他们确实年纪小,最大的贼首水娃也才十四岁,加之赵庚旭擒贼有功、崔相倒霉,心情尚可,便没有立刻下令严惩,只吩咐先关着,等到了江州再行发落。 然而,九皇子赵庚旭却对这群水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缠着赵衍,软磨硬泡:“父皇,那些小水贼关着也是关着,不如给我,我有用。” 皇上睨了他一眼:“你?莫不是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折腾人?” “儿臣保证不胡闹!”赵庚旭拍着胸脯 皇上挥挥手:“准了准了,让王瑾陪着你去,带几个得力侍卫,注意安全,别靠太近。” “谢父皇!”赵庚旭欢呼一声,一溜烟跑了。 押运船的底舱,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水腥气。 四个半大少年蜷缩在角落里,手脚戴着镣铐,一个个面色惶然,尤其是那两个最小的,眼睛都哭肿了。只有贼首水娃,依旧梗着脖子,眼神警惕地瞪着来人。 赵庚旭走到水娃面前,歪着头看他:“喂,黑炭头,你叫水娃?名字挺接地气。你们干嘛要做水贼啊?家里没饭吃?” 水娃哼了一声,不答话。 赵庚旭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说:“我看你们水性是真不错,摸上龙船如履平地,对船的结构也门清,是打小在江上长大的吧?爹娘都是渔民?” 水娃眼神闪烁了一下,依旧沉默。 “不肯说啊?”赵庚旭眨眨眼,突然压低声音。 “让我猜猜……是村里的船被官船撞坏了没人管?还是家里的渔场被什么大户占了?或者,干脆就是一群半大小子,觉得自己本事大了,想干点'大事'出名?” 水娃的嘴唇哆嗦起来,赵庚旭猜对了。 他们确实是一群长江边渔村的孩子,因为家乡遭了水患,官府救济不力,父母皆亡,村里的渔船又被过往的官商大船挤占损坏,申诉无门。 年少气盛之下,才想了这么个铤而走险的“法子”,想偷点值钱东西,既能换钱度日,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他们练习了很久的水性,摸清了各种船只的构造,却没想到第一次对“大目标”下手,就撞上了铁板——皇帝的龙船。 “你……你怎么知道?”水娃的声音干涩。 赵庚旭神秘地笑笑:“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们这本事,当水贼是糟蹋了。迟早淹死江里,或者被官兵砍了脑袋。” 水娃脸色一白,赵庚旭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一些,让其他孩子也能听到: “不过呢,本殿下看你们是块材料。这么好的水性,这么灵光的脑子,用来偷鸡摸狗太可惜了。怎么样,跟着我干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一旁的王瑾。 王瑾忍不住出声:“殿下,这……恐有不妥……” 赵庚旭摆摆手,继续对水娃说:“跟着我,不是让你们当奴才。是给我当……嗯,航海大副! 我以后会造大船出海,你们到时候就是船手,干得好的升船长,甚至当官封爵。” “平时呢,我可以请师傅教你们读书识字,甚至……教你们更厉害的驾船、泅渡、甚至水上打仗的本事!总比你们现在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强吧?至少,有饱饭吃,有正经事做。” 孩子们都停下了吃东西,眼巴巴地看着水娃。 他们年纪小,对未来的恐惧远大于对皇权的敬畏,赵庚旭的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水娃内心激烈挣扎,他恨官府,但对眼前这个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小皇子,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而且,赵庚旭提出的条件,确实诱人。能吃饱饭,能学本事,还能摆脱贼名…… “你……你说的是真的?不骗我们?”水娃迟疑地问。 “君无戏言!” 赵庚旭挺起小胸脯,“本殿下向来说话算话!不过,有个条件——” 他故意拉长声音,“你们得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勾当,一切听我号令!” 水娃看着同伴们渴望的眼神,一咬牙,重重点头:“好!我们跟你!!” 第38章 “成交!”赵庚旭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给他们松绑,带他们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嗯,就先安排到我的副船上,找间空舱住下。” 王瑾虽然觉得此举颇为儿戏,但见殿下心意已决,且皇上似乎也默许他“胡闹”,只好领命照办。 消息传到御前,皇上赵衍听了王瑾的禀报,先是愕然,随即失笑:“这个臭小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一群半大的孩子,量他们也翻不起浪花。” 第31章 江州的夏日潮湿闷热, 南巡的船队抵达港口后换马前行。皇家仪仗浩浩荡荡行进,旌旗招展,侍卫们铠甲鲜明。 赵庚旭骑在马上, 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风景。 原本想象中的南巡是游山玩水,尝遍美食, 可连日来的舟车劳顿早已消磨了他的兴致。 “殿下,前面就是江州城了。”李不言驱马靠近。 赵庚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总算到了, 这一路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听说江州的鲥鱼和醉蟹是一绝, 今晚可得好好尝尝。” 李不言微微皱眉:“殿下, 我们此行是随陛下体察民情, 不是游山玩水。” “知道知道,体察民情嘛。”赵庚旭敷衍地摆摆手。 “边吃边体察不也一样?” 一旁的福贵赶紧递上水囊:“殿下渴了吧?这天气可真热, 江州看着比京城闷多了。” 赵庚旭接过水囊, 目光却不自觉地被路旁景象吸引。 越接近江州城,路边的流民似乎越多。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衣衫褴褛, 面黄肌瘦, 与皇家仪仗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江州不是鱼米之乡吗?怎么也有这么多流民?”赵庚旭低声嘀咕。 李不言面色凝重:“江南虽富, 但土地多集中在世家大族手中。一遇水旱灾荒, 普通百姓往往最先遭殃。” 赵庚旭没再说话,他想起了前不久在京城外看到的流民, 那些面黄肌瘦的脸孔至今仍时不时在他梦中出现。健康的身体让他能够尽情享受生活,但那些连温饱都成问题的人呢? 皇家队伍抵达江州城,知府潘文渊率领地方官员早已在城门口跪迎。 城中街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两旁商铺井然有序,与城外的流民景象判若两个世界。 “臣江州知府潘文渊,恭迎圣驾!”潘文渊四十多岁年纪, 面色白净,一身官服整洁挺括。 皇帝从龙辇上下来,温和地扶起潘文渊: “潘爱卿请起,朕此次南巡,就是要看看我大赵的江南富庶之地。” 潘文渊连声道:“陛下亲临,是江州百姓之福。臣已备好行宫,请陛下与诸位殿下稍事休息。” 赵庚旭跟着父皇入驻行宫,果然处处精致,连他这位见惯了皇家奢华的皇子也不得不承认,这江州行宫布置得别有韵味。 是夜,江州知府设宴为皇帝接风洗尘。 宴席上山珍海味琳琅满目,赵庚旭尝了一口传说中的江州鲥鱼,果然鲜美异常。 酒过三巡,潘文渊起身奏报: “陛下,江州近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去岁赋税已超额完成,今春更是有望再创新高。”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周爱卿治理有方,朕心甚慰。” 赵庚旭正埋头对付一只醉蟹,忽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是李不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庚旭注意观察席上一个细节——几个地方官员面前的菜肴几乎没动,面色略显不安。 宴会结束后,赵庚旭回到行宫别院,李不言紧随其后。 “不言,你刚才在宴会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赵庚旭问道。 李不言压低声音:“殿下不觉得奇怪吗?周知府报告江州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可我们今日在城外所见流民不在少数。 而且席上几位县官神色有异,似乎对周知府的话并不完全认同。” 赵庚旭挑眉:“你是说潘文渊在父皇面前说谎?” “未必是全盘谎言,但至少有所隐瞒。” 李不言分析道,“江州赋税连年超额完成,若是百姓真的富足,为何城外会有那么多流民?” 赵庚旭沉思片刻,忽然对门外喊道:“福贵,把水娃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 “水娃,你明日一早溜出行宫,到江州城内外转转,特别是流民聚集的地方,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赵庚旭吩咐道。 水娃点点头,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李不言惊讶地看着赵庚旭:“让水娃去查探倒是个好主意。” 赵庚旭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说: “跟你们这些聪明人待久了,总得学点东西。再说了,要是真有什么问题,早点发现也好,省得后面麻烦。” 第二天清晨,皇帝召集随行官员商议政事,赵庚旭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带着福贵和李不言微服出了行宫。 江州城内确实繁华,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但细看之下,不少店铺客人稀少,掌柜们面带愁容。 “老板,这江州城可真热闹啊。”赵庚旭走进一家绸缎庄,假装挑选布料。 掌柜的叹气道:“客官是外地人吧?表面热闹而已。实不相瞒,这半年来生意差了很多,百姓手里没钱,再好的绸缎也卖不动啊。” “哦?江州不是鱼米之乡吗?百姓怎么会没钱?”赵庚旭故作惊讶。 掌柜的四下张望,压低声音:“赋税太重啊!官府报喜不报忧,实际上去年江水泛滥,不少地方收成减半,可赋税一分没减,不少农民只好弃田逃亡...”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福贵赶紧跑出去查看,不一会儿慌慌张张地回来:“殿下,不好了,有一群流民想要冲击行宫,被官兵拦住了,现在正对峙呢!” 赵庚旭脸色一变,立刻带人赶回行宫。 远远就看到行宫外围着黑压压一群人,大多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面前是严阵以待的官兵。 潘文渊正在现场指挥,声色俱厉:“把这些刁民都给我赶走!惊扰圣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且慢!”赵庚旭快步上前,“周知府,这是怎么回事?” 潘文渊见是九皇子,连忙行礼:“殿下,不过是一群刁民闹事,下官这就处理妥当。” 人群中一个老者忽然跪地哭喊:“大人!我们不是刁民啊!我们是江州百姓,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来求见皇上的!” 赵庚旭走上前:“老人家,你有什么冤情,跟我说说。” 老者泪流满面:“去年江水泛滥,我们的田地都被淹了,收成不到往年三成。可官府赋税不减反增,我们交不起税,只好四处逃亡。听说皇上来了,我们才壮着胆子来求皇上开恩啊!” 潘文渊脸色铁青:“胡说八道!去年江水只是微涨,何来泛滥之说?分明是你们懒惰不耕,逃避赋税!” 赵庚旭看着面前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心中一阵刺痛。看到这些连生存都成问题的人,他无法再视而不见。 “周知府,既然他们说去年江水泛滥,何不派人去实地查看?”赵庚旭平静地说。 潘文渊急忙道:“殿下,这些刁民的话不可信...” 就在这时,水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塞给了赵庚旭一个小布包。 赵庚旭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不同颜色的泥土和一张简图。 李不言接过图一看,低声道:“殿下,这是江州水系图,这些泥土样本看起来来自不同地区。如果我没猜错,水娃已经去查看过受灾地区了。” 赵庚旭心中有了底,对潘文渊说:“周知府,我看还是查证一下为好。若是这些百姓说谎,自然要依法处置;若是情况属实...” 潘文渊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正要说什么。 忽然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皇帝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现场,面色凝重。 众人慌忙跪拜。 “朕都听到了。” 皇帝目光锐利地扫过潘文渊,“周爱卿,朕给你一个机会,实话实说。” 潘文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臣...臣也是为了朝廷赋税着想,去年确实有部分地区受灾,但臣以为不必惊动圣听...” 皇帝冷哼一声,转向赵庚旭:“小九,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让李不言、王瑾和李锐协助你。务必查清真相,给百姓一个交代。” 赵庚旭愣住了,他本想当个旁观者,没想到父皇直接把这么棘手的事情丢给了他。内心一阵哀嚎! 但看着眼前那些期盼的百姓目光,他终究还是躬身领命:“儿臣遵旨。” 接下来的几天,赵庚旭带着李不言、王瑾、李锐等人开始调查江州实情。 水娃带来的泥土样本经过熟悉农事的官员辨认,确认是江水泛滥后沉积的泥沙。 王瑾临摹的水系图清晰显示了去年决堤的位置。 第39章 李锐则走访了多个村庄,记录下百姓的证词。 证据面前,潘文渊终于承认,去年江州确实有部分地区遭受水灾,但他为了政绩,隐瞒灾情,照常征收赋税,导致大量农民破产流亡。 夜深人静,赵庚旭独自在灯下整理调查报告。 李不言轻轻走进来,放下一杯热茶。 “殿下连日辛苦,该休息了。” 赵庚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只是想不通,潘文渊为何要这么做?明明如实上报灾情,朝廷会减免赋税,他为何选择欺瞒?” 李不言叹息:“一来政绩考核以赋税完成情况为重;二来,或许他与地方世家有勾结,借机低价收购农民土地。” 赵庚旭沉默良久,忽然问:“不言,你说我要是继续当个只知玩乐的皇子,会不会更快乐些?” 李不言微微一笑:“殿下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看到百姓疾苦而心生怜悯,这本就是明君之质。” 赵庚旭苦笑:“我就是觉得...健康真好,活着真好。所以看到那些连生存都艰难的人,就特别想帮他们一把。” “这就是陛下将此事交给您处理的原因。”李不言意味深长地说。 三日后,皇帝在江州行宫召开发落会议。 潘文渊被革职查办,江州赋税酌情减免,流民安置事宜全部交由赵庚旭负责。 面对这一大堆繁琐事务,赵庚旭头大如斗,但想到那些流民期盼的眼神,他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任务。 是夜,赵庚旭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不是皇子,而是那些流民中的一员,饥寒交迫,无家可归。 醒来时,他冷汗涔涔,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福贵,更衣。今天要去安置流民,事情多着呢。”赵庚旭翻身下床,不再有往日的懒散。 福贵惊讶地看着自家主子:“殿下今天起这么早,可是身体不适。” 赵庚旭听见了,心中苦笑——我也想睡懒觉、想斗蛐蛐、想偷懒。只是...只是现在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面黄肌瘦的脸庞。 罢了罢了,就帮一点点。 第32章 江州的日头, 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 赵庚旭看着眼前蜿蜒曲折的流民队伍,比这天气更让他心头堵得慌。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如此大规模的灾情。 那些面黄肌瘦的脸、破破烂烂的衣裳,比奏折上冷冰冰的数字, 冲击力强了百倍不止。 “诸位父老,按序排好, 皆有粥食,切勿拥挤!”只见李锐并未如官兵般呼喝, 而是按刀立于队伍一侧, 肃着脸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 赵庚旭心下赞许:李锐这家伙, 平日里跟我插科打诨, 办起正事来倒是很靠谱。 殿下,东区粥棚已安排妥当, 李不言大人亲自在那儿盯着呢。”福贵小跑过来, 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赵庚旭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福贵,钉在队伍中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身上。那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哭声微弱得像小猫叫。 他心头一阵刺痛, 史书寥寥几笔“饿殍遍野”, 怎及眼前万一……这差事, 接得对。 赵庚旭揉了揉眉心,对福贵吩咐道:“传令, 老弱妇孺优先。另辟静处,安置病弱,着人看顾。” 福贵赶紧应下跑去安排。 命令刚下, 李锐默默走了过来,低声道:“殿下,流民中混有几双不安分的眼睛, 恐生事端。我已令人混入队伍,暗中监视,必要时可瞬间弹压。” 赵庚旭难得看李锐这么认真的一面,也不调侃了,直接吩咐道:“做得干净些,勿扰民心。” “明白。” 王瑾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凑近,见两人谈话结束,赶忙附着赵庚旭的耳边禀报道: “殿下,潘文渊虽然倒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在。我翻了府库的账本,表面看赋税充盈,实则全是刮的民脂民膏,林、陈、黄三家,田亩日增,赋税反减,其心可诛。”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簿册,交于赵庚旭,“标红处,破绽百出。” 赵庚旭快速翻阅,越看怒火越盛,这假账做得并不高明。 他指尖点在一处明显不合常理的数额上:“贪得无厌!” “他们和潘文渊……” “潘文渊的老婆姓林,陈家京城里有靠山,黄家控制着江州的水路运输。三家同气连枝,江州的钱袋子,一半攥在他们手里。” 赵庚旭冷笑:“难怪潘文渊敢瞒报灾情,根子都烂透了!” 他正说着,李不言脚步匆匆地赶来,脸色铁青:“殿下,西城门外出事了!流民闹了起来,说官府的粥清得像水,喝了还上吐下泻!” 赵庚旭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赵庚旭迅速做出决断:“不言、李锐,你们稳住这边,严防骚动蔓延。王瑾,跟我去西门看看。” 他又压低声音对福贵说,“福贵,去找水娃,让他悄悄去查查那粥,到底怎么回事?” 一行人分头行动。赵庚旭策马赶到西城门,场面已近失控,远远就听见哭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一个老农正扯着守城将领的袖子,老泪纵横:“将军啊,不是我们要闹事,是实在活不下去了!那粥喝了就拉肚子,我那小孙儿现在还躺在草席上起不来啊……” 守将一脸为难。赵庚旭下马走过去,接过老农颤巍巍递过来的一个破碗。碗底还剩一点粥渣,米粒少得可怜,还隐隐散发着一股霉味。 赵庚旭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赈灾粮是他亲眼看着从官仓运出来的,绝不可能是这样的! 他强压着火气,安抚好流民,承诺立刻重新放粮。 回到住所,水娃已经等着了。 “殿下,查清楚了。” 水娃声音带着愤懑,“官仓的粮食被调包了。好米换成了发霉的陈米,中间的差价……被人吞了。” “谁干的?”赵庚旭的声音陡然转厉。 “粮车最后进了黄家的私人仓库。我还听见黄家管事的跟粮官说……” 水娃顿了顿,“说一个京城来的纨绔子弟,能看出什么门道。” 赵庚旭直接被气笑了:“好,好得很!” 当晚,偏厅里灯火通明。 “殿下,牵一发而动全身,还需从长计议啊。”一位年纪较大的官员劝道。 李不言横眉反驳道:“迂腐!等你们从长计议完,百姓早饿死冻死一大批了!” 一旁的王瑾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几本账册推到赵庚旭面前:“关键证据已初步整理,殿下若下定决心,可以动手。” 赵庚旭手指磨着茶杯,脑海里闪过老农绝望的脸、婴儿虚弱的哭声。 “查!!” “不言,你负责搜集更多实证;王瑾,深挖账目,把漏洞彻底钉死;水娃,盯紧那三家,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小动作。到时候!”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给这群世家,送一份大礼!” 第三天傍晚,水娃带来关键消息:“殿下,黄家今晚在城外别院设宴,三家当家都会到。” 赵庚旭眼睛一亮:“也查得差不多了!刚好今晚收网,你带我混进去。” 水娃闻言吓了一跳:“殿下,这太危险了!” 赵庚旭不在意地挥挥手:“不亲耳听听,怎么知道他们怎么编排我?再说了…” 他拍拍水娃的肩膀,“会有人保护我们的。” 当晚,两道黑影借着夜色,溜进了黄家别院,藏在了宴会主厅外一棵大树的茂密枝叶里。 厅内,酒足饭饱后,三位家主脸色通红,带着醉意。 “黄兄,看来那位九皇子,果然跟传闻里一样,是个不成器的,天幕之说太过夸大虚幻。”林家主语气充满不屑。 黄家主摸着酒杯,还算谨慎:“还是小心点好,天幕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皇上带他南巡,总有用意。” 陈家主嗤笑一声:“怕什么?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在江州这一亩三分地,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粮食那事,他查到什么了?” 树上的赵庚旭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黄家主皱着眉头说道:“可京城的大人传话,让我们务必小心,不要做多余的小动作!如若让大人知道怕是……” 赵庚旭瞳孔猛地一缩,果然朝中有人参与! 就在这时,两只大肥猫突然跳上他们所在的大树,踩的细枝丫发出“咔嚓”的一声轻响。 “树上有人!”护卫厉声喝道,瞬间,几把明晃晃的刀指向了树冠。 水娃脸色大变:“殿下,暴露了!” 赵庚旭看着两只大肥猫苦笑,这两只大肥猫卿卿我我,可真会挑时候!罢了!本来还想再听听,抓到幕后的人,现下怕是不行了。 他只能笑嘻嘻地从藏身之处跳了下来。 “好一个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惜你们忘了,在真龙面前,什么蛇啊虫啊,只有乖乖趴着的份!” 第40章 黄家主手里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赵庚旭冷冷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抓住把柄的快意,也有对官场黑暗的失望。 “九……九殿下?”林家主舌头都打结了,脸白得像纸。 赵庚旭负手而立,目光像冰刀子一样扫过三人: “要不是当这一回梁上君子,本殿下怎么能亲耳听到诸位的高论?又怎么能知道,在你们眼里,江州百姓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黄家主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大驾光临,怎么不通报一声?这……这实在有失体统啊。” “体统?” 赵庚旭向前一步,气势逼人,“你们贪污赈灾粮,中饱私囊的时候,讲过体统?和潘文渊勾结,欺上瞒下的时候,讲过体统?” 他每问一句,声音就高一分,心里的火也旺一分。 陈家主眼神阴狠,有了杀意,硬着头皮说:“殿下,诬陷朝廷命官和地方士绅,可是重罪!您空口无凭,证据呢?” “要证据?简单!” 赵庚旭袖子一甩,声如洪钟,“李不言,王瑾!把咱们准备好的大礼,给三位当家送上!” 他话音未落,行宫侍卫就在李不言和王瑾的带领下涌进别院,瞬间控制了场面。 李不言手捧一叠契约文书,王瑾抱着一摞账本。 “黄家,以次充好,私换官粮,这是出入库记录和证人供词!” “林家,巧取豪夺,兼并土地,这是地契副本和苦主状纸!” “陈家,欺上瞒下,偷税漏税,这是真实账目和官府减免文书的对比!”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铁证! 三位家主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赵庚旭走到面如死灰的黄家主面前。 “你们以为自己是盘踞江州的地头蛇?在真龙眼里,不过是几条阴沟里的泥鳅!来人!” 侍卫应声如雷。 “把这三个罪臣给我拿下!查封三家所有府邸、仓库,财产全部充公,用来赈济灾民!” 第二天,圣旨下达,林、陈、黄三家主事全被革职查办,家产抄没。 他们囤积的粮食、钱财被迅速用于救灾,流民终于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帮助,混乱的局面慢慢稳定下来。 城楼上,赵庚旭望着下面热闹的街道,脸上却没什么喜悦。 李不言走到他身边安慰道:“殿下铲除奸恶,救了这么多百姓,该高兴才是。” 赵庚旭轻轻叹了口气:“江州的问题是解决了,可天下这么大,还有多少个‘江州’?还有多少百姓在苦等一个青天?” “而且这次的事,只扯出来了几个小喽啰,后面的人?” 李不言看着小殿下忧国忧民的样子,有些不习惯,安慰道:“殿下不用着急,有些事情只能慢慢来!还有陛下呢!” “听说,陛下对殿下这次的处理,非常满意。” 赵庚旭倚靠在窗边苦笑:“满意?我倒希望他对我失望,这样我就能回去斗蛐蛐儿了。” 李不言看着他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赵庚旭转身对福贵说道,“福贵!收拾东西,咱们再去别处转转,出来一趟总得干点什么。” 江州事了,南巡队伍即将启程前往梧州。 临行前一晚,赵庚旭来到御前,郑重跪下:“父皇,儿臣想求您个恩典,让儿臣暂时离开大队,去江州下面的郡县亲眼看一看。” 皇帝放下朱笔,仔细打量着这个自小顽劣却最得偏疼的幼子。 经历了云州风波、江州贪腐后,曾经只知跑马逗雀的小九,真的长大了不少!这一趟出来不亏! “郡县乡野,可不比江州城。”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关切,“条件艰苦,民情复杂,你当真要去?” 赵庚旭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赵衍:“正因如此,儿臣更该去亲眼看看。” “儿臣不能在宫墙之内,一辈子只做个不识民间疾苦的皇子,颂朝的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子,儿臣想用自己的脚去丈量,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楚。” ----------------------- 作者有话说:幕后之人:一群蠢货!脑子被狗吃了吗?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第33章 御书房内静默片刻, 只见烛火噼啪作响。 皇帝凝视着他良久,眼底闪烁着欣慰,却又很快隐去, 化作更深沉的思量。 “准了。”皇帝终于开口,指节轻轻敲击着御案。 “但只给你十日。十日后, 必须平安抵达梧州与大部队会合。” 他的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李不言等人,“让李不言、李锐、王瑾跟着你, 再调两队精锐侍卫贴身护卫。万事谨慎, 不可逞强。” “儿臣遵旨!”赵庚旭郑重叩首。 次日清晨, 天光微熹, 赵庚旭便带着精简的队伍悄然离开江州城。 他们没有走平坦的官道,而是选择崎岖的乡间小路, 直奔江州最偏远的云水县。 “殿下, 为何选择云水?”李锐策马跟在赵庚旭身侧,不解地问。 赵庚旭目光深远地望着前方蜿蜒的小路:“水娃打听过了,云水是江州赋税最重的县, 也是流民来源最多的地区。” 他轻轻勒住缰绳, 让马儿放缓脚步。 “潘文渊和三大世家倒台, 那里的情况未必会有立竿见影的改善。我要看看, 在最偏远的地方,百姓们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李不言在旁微笑道:“殿下这一招倒是出人意料。” “这叫出其不意。”赵庚旭得意地扬起下巴。 “那些地方官肯定以为我们会在江州城附近转悠, 我偏要去他们想不到的地方。” 王瑾默默观察着四周地形,突然开口:“前方三里处有个岔路,右侧小路更隐蔽, 可绕过可能设卡的主道。” 李锐拍腿叫好:“王瑾你这眼睛真毒!我怎么没注意到?” “因为你光顾着看殿下会不会从马上摔下来。”李不言慢悠悠地说,引得赵庚旭扭头瞪他。 “我5岁就会骑马了!” “是是是,就是上个月还从马背上滚下来过。”李不言毒舌不改。 福贵赶紧打圆场:“殿下骑术精湛!那次只是不小心罢了。奴才特意带了软垫, 万一......” 赵庚旭气得挥手:“福贵,闭嘴!谁要你的软垫!” 一行人笑闹着转入王瑾指的小路,果然避开了主道上可能的眼线。 三天后,他们抵达云水县境内。 正值秋收,本应是农忙时节,田野间劳作的农民却寥寥无几,大片土地荒芜着,偶有耕作的农民也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仿佛对生活已经失去了希望。 赵庚旭的心情随着所见景象一点点沉下去。 赵庚旭指着远处一片颇为肥沃却完全荒芜的土地,声音里带着愤怒:“不言,你看那边。这么好的地,为何荒着?” 李不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紧锁:“确实奇怪。这地看起来颇为肥沃,按理说应该是上等良田才对。” 众人在一条浑浊的小河边看到一个正在取水的老农。 那老农约莫五十岁年纪,背脊佝偻,衣衫褴褛,见有马队前来,吓得转身欲逃。 “老伯请留步!” 赵庚旭连忙下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可亲,“我们只是过路的商队,想讨碗水喝。” 老农警惕地打量着他们,见赵庚旭衣着虽朴素但气质不凡,身后的随从个个精干,更加惶恐:“几位大人,小老儿只是普通农户,若有得罪之处...” “老伯误会了。” 赵庚旭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让富贵塞了点铜钱给老伯,“我们真是从京城来的商队,路过此地,见大片良田荒芜,觉得奇怪而已。” 老农看见铜钱,两眼放光,这才稍稍放松,长叹一口气:“几位爷是外地人,不知我们云水的苦啊。” 他指着远处那片荒地,“这地看着好,却是陈家的地。陈家规定,佃户交完租子,剩下的粮食还不够糊口,谁还愿意种啊?” 赵庚旭与李不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继续追问:“可我听说江州的陈家家主已经被查办了,你们的日子应该好过些了吧?” 老农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爷有所不知,倒下一个陈老爷,还有无数个陈老爷。” 他压低了声音,“现在接管这些土地的是陈家的远亲,规矩一点没变,反而因为最近官府查得紧,租子收得更凶了。” 赵庚旭心头一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中燃烧:“官府不是已经下令减赋了吗?” “令是令,行是行啊。”老农摇着头,眼神里满是麻木。 “县太爷说了,朝廷减的是税赋,不是地租。地主们因为交的税少了,本该减租,反而说是因为他们打点官府花了更多银钱,要加租弥补损失。” 第41章 赵庚旭拳头不自觉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你们为何不向官府申诉?” 老农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申诉?县太爷和地主们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前些天李家庄的李老四去县衙告状,第二天就被抓进大牢,说他抗租闹事。家里婆娘哭瞎了眼,凑不出赎银,最后李老四死在牢里了。” 赵庚旭闻言脸色发白,脑子一懵。 他以为扳倒潘文渊和三大世家就能为百姓讨回公道,至少让他们过得容易些。 没想到问题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这一刻,他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是“天高皇帝远”,什么是政令不出京城! 告别老农后,一行人心情沉重,赵庚旭骑在马上,沉默不语。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老农的话,那麻木的眼神、绝望的语气。 越深入云水,所见越是触目惊心。 村落十室九空,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青年劳力大多外出逃荒。 偶尔见到几个孩童,也都是面黄肌瘦,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又畏惧地望着他们这一行人。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云水县城。 县城比想象中要繁华些,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但行人匆匆,面带忧色,整个县城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氛围中。 赵庚旭决定在县城停留两日,深入了解情况。 在客栈安顿下来后,他立即让水娃、李锐、王瑾分头去打探消息,自己则和李不言在房中交谈。 “不言,我是不是太天真了?”赵庚旭站在窗前,望着县城街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语气消沉。 “以为扳倒几个贪官恶霸,就能改变什么?” 李不言为他斟上一杯茶,轻声安慰道:“殿下已经做了很多。至少江州的流民得到了救济,潘文渊和三大世家也得到了应有惩罚。” “但那老农说得对,倒下一个陈老爷,还有无数个陈老爷站起来。” 赵庚旭转身,眼中满是困惑和迷茫,“世家大族与地方官府盘根错节,形成了一张撕不破的大网。父皇在位多年,想必也深知此弊,为何不能根除?” 这个问题,既是在问李不言,也是在问他自己。 他开始明白,治国远比想象中复杂,不是简单的惩恶扬善就能解决。 李不言沉吟片刻,选择直言相告:“殿下可听说过法不责众?世家问题牵扯太广,若一味强硬打压,恐引发朝局动荡。且世家弟子多入朝为官,相互联姻,关系错综复杂。陛下虽为天子,也需权衡各方势力。” 赵庚旭看着手中的茶杯沉思道,“不言,若常规手段无效,是否应该考虑非常之法?” “殿下何意?” 赵庚旭说出自己的想法。 “殿下,这太危险了!”李不言急忙劝道,“您身份尊贵,不可行险。” 赵庚旭却摇了摇头,厉声反驳道:“我身份尊贵!那那些百姓呢?我忘不了那些流民的眼神,忘不了老农说起李老四死讯时的麻木。如果连我都视而不见,还有谁会为他们发声?” 当晚,水娃他们带回了更加令人心惊的消息。 “殿下,云水县令刘明远表面清廉,实则与本地乡绅勾结极深。”李锐汇报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我潜入县衙书房,发现了这本密账。” 他递上一本小册子,“上面记录了刘明远收受的贿赂和帮忙掩盖的罪行,包括李老四之死。” 王瑾补充道:“我还打听到,云水最富有的乡绅张德才,明晚要在府中举办寿宴,全县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到场。据说刘明远也会去。” 赵庚旭翻看密账,越看脸色越沉。 上面不仅记录了贿赂金额,还有几起命案被掩盖的详情,包括老农提到的李老四之死。 “好一个清廉的县太爷!” 赵庚旭冷笑道,“明晚张德才的寿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王瑾震惊劝道:“殿下要亲自去?太危险了!万一被识破身份...” 赵庚旭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他们不是在找京城来的商队吗?我们就以这个身份去。不言,你扮作商队主人,我扮作你的侄子。”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咱们给这位张老爷,送上一份意想不到的寿礼。” 次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云水县城染成一片金黄。 赵庚旭和李不言带着精心准备的厚礼,出现在张府门前。 张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府内张灯结彩,笙歌阵阵,与云水之前所见的破败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赵庚旭站在门前,看着这奢华的场面,想起路上所见百姓的困苦,心中五味杂陈。 张德才满面红光,大腹便便,对李不言这个“京城富商”极为热情。 他亲自到门前迎接,笑容可掬地拱手相迎:“李老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李不言从容还礼,举止得体:“张老爷寿辰,我等路过宝地,特来叨扰,还望莫怪。” 赵庚旭扮作李不言的侄子,安静地跟在身后,暗中观察着张府的环境和来往宾客。 他发现,除了本地乡绅,还有几个身着官服的人物,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云水县令刘明远。 宴席设在张府宽敞的花厅内,珍馐美馔琳琅满目,歌舞助兴热闹非凡。 赵庚旭坐在席间,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想起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只觉得喉头发紧,难以下咽。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赵庚旭借故离席,在府中“闲逛”。 张府规模宏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在后院一处偏僻的书房外,他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对话声。 赵庚旭心中一凛,慢慢靠近隐身在廊柱的阴影中。 “刘大人放心,等南巡队伍离开,一切照旧。”是张德才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屑。 县太爷刘明远的声音则显得忧心忡忡:“可听说这回皇上来真的,江州的潘文渊和三大世家都栽了。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张德才嗤笑一声:“那是他们太张扬。我们低调行事,等他走了,云水还是我们的天下。再说,京里那位大人已经传话,让我们稍安勿躁,自有安排。” 又是京城!世家勾连竟已经到了如此之深的地步!赵庚旭心头一震。 回到宴席后,赵庚旭暗中对李不言使了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不久便借口旅途劳顿,告辞离去。 一回到客栈,赵庚旭立即屏退左右,只留李不言在房内。 “京中有人插手。” 赵庚旭皱着眉头说道,“看来云水的问题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张德才提到京里那位大人,语气颇为恭敬。” 李不言皱眉沉思:“若是朝中重臣与地方勾结,就更加棘手了。云水县太过偏僻,处理了一个刘明远,还会有很多个刘明远,殿下,不如从长再议?” 赵庚旭在房中踱步,脑海中闪过老农麻木的眼神、李老四冤死的惨状,还有张府那奢华的宴会。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情难以平复。 他看着闪烁的烛火,“不言,我有个想法。既然明的不行,我们就暗中行动。” 他压低声音,说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李不言听得目瞪口呆:“殿下,这...这太冒险了!若是被陛下知道...” “所以不能让父皇知道。” 赵庚旭眼神坚定,“我要让这些蛀虫自食其果。” 接下来的几天,云水县接连发生了一系列怪事。 先是张德才的粮仓半夜起火,虽然及时扑灭,但仓中霉变的粮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愤慨。 接着,刘明远书房内的密账不翼而飞,神秘地出现在省城按察司衙门前。 更令人称奇的是,几个为虎作伥的乡绅被赤裸裸地挂在城楼大门上,并且接连收到匿名信,信中详细列出了他们的罪证,要求他们捐出大半家产救济贫民,否则就让他们天天挂在城楼上。 云水县顿时风声鹤唳,乡绅们人人自危,纷纷开仓济贫,减轻地租。 百姓们又惊又喜,街头巷尾都在传言有侠客暗中为民除害。 这夜,赵庚旭悄悄溜出客栈,李锐和王瑾紧随其后。 “殿下,这样真的好吗?万一被发现...”李锐忧心忡忡。 “放心,我都计划好了。”赵庚旭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一包东西,“这是我从御医那里顺来的痒痒粉,今晚给张德才的床铺加点料。” 王瑾默默递上一根竹管:“用这个吹进去,更不易被发现。” 李锐目瞪口呆:“王瑾你怎么会有这个?” “小时候调皮,用过。”王瑾面无表情。 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张府,赵庚旭灵活地爬上院墙,李锐在下面托举,王瑾望风。 “左边有护卫巡逻,蹲下。”王瑾低声道。 赵庚旭灵活地避开护卫,顺利将痒痒粉吹入张德才卧室。 第42章 次日,全县都在传张老爷浑身奇痒难忍,请遍名医无果的趣事。 离云水的前一晚,赵庚旭和李不言站在县城外的山岗上,俯瞰着下面星星点点的村落灯火。 他知道,这些手段虽然解气,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夜风微凉,吹动着他们的衣袂。 “不言,你说我这样做对吗?”赵庚旭问,声音中带着疲惫和迷茫。” 李不言沉默片刻:“殿下,臣读过很多史书。有时,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殿下为民请命,初心是好的,但...” “但什么?” “但这种手段如饮鸩止渴,可解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计。” 李不言直言不讳,“殿下将来若为帝王,需有光明正大之法治理天下。” 赵庚旭歪头长叹一声:“你说得对。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为何世家问题如此难以根除?为何明明有法可依,却总是法不责众?” “殿下可有答案?”李不言轻声问。 赵庚旭目光深远,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我认为根源在于权力和利益的勾结。地方官需要世家支持才能稳坐位置,世家需要官员庇护才能肆意妄为。而朝中重臣,又多与各地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不言点头:“殿下看得透彻。那么解决方案呢?” 赵庚旭沉吟道:“或许应该打破这种勾结。比如,严格实行官员避籍制度,避免本地人为本地官;加强监察体系,让官员不敢与世家勾结;改革税制,减轻平民负担,削弱世家通过高利贷和地租对百姓的控制...” 说着说着,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你看,我也就只能说些大道理。但实行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李不言看着赵庚旭,眼中闪着亮光:“殿下很好!” 十日期满,赵庚旭一行人离开云水,前往梧州与南巡队伍会合。 临行前,他们看到云水的百姓终于领到了真正的救济粮,地租也暂时减轻了些许。 街头巷尾,百姓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马背上,赵庚旭回望渐行渐远的云水县城,对并辔而行的李不言说:“这次郡县之行,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李不言疑惑问道。 “民生之艰,非一日之寒;解民之困,也非一日之功。但我不会放弃,无论是光明正大之法,还是剑走偏锋之术,能为百姓谋福,我愿意试试。” 李不言看着赵庚旭朗声笑道:“殿下你已经有明君之志了!” 赵庚旭摇头轻笑:“什么明君不明君的。我只是…无法对活生生的人视而不见。” 他轻夹马腹,衣袂翻飞:“走,一起去会会这世间的牛鬼蛇神!” “殿下慢些!”福贵在后头焦急追赶。 赵庚旭回头做个鬼脸,策马向前奔去。阳光正好洒落一身金光,映得他如天神临世,意气风发。 第34章 十日期满, 赵庚旭一行人离开云水,快马加鞭赶往梧州。 与来时那种带着探究与好奇的心境截然不同,回去的路上, 赵庚旭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云水县的所见所闻,那些麻木的面孔、荒芜的田地、乡绅与官吏勾结的丑恶, 尤其是那神秘的“京中大人”的阴影,像一块沉重冰冷的大石头压在他心口。 让他连沿途的风景都懒得瞧上一眼, 只顾着埋头赶路, 时不时还叹口气, 活脱脱一个小老头模样。 抵达梧州时, 南巡队伍早已整顿完毕,旌旗招展, 只待启程北归。 皇帝一见这儿子风尘仆仆、没精打采地回来, 便故意板起脸,挑眉道: “哟,这是哪来的泥猴子?朕那个上房揭瓦、下河摸鱼, 能把江州城搅得天翻地覆的小九, 莫不是被人掉包了?怎地出去一趟, 魂都丢了一半?” 赵庚旭瘪瘪嘴, 没什么正形地蹭到皇帝跟前,草草行了个礼, 声音闷闷的:“父皇……儿臣心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喘不过气。” 皇帝看着他这难得的丧气样, 心下明了了几分,却也不点破,只是伸手, 没好气地替他掸了掸披风上沾着的泥土草屑,动作虽显粗鲁,却透着寻常百姓家父子间的亲昵: “堵什么堵?天塌下来还有朕和太子顶着呢。瞧你这点出息,出去见识一番就变成小苦瓜了?赶紧去洗刷干净,换身精神衣裳,别在这儿哭丧着脸碍朕的眼。” 话里满是嫌弃,眼底却藏着关切与纵容。 赵庚旭心里一暖,知道父皇这是不想他沉溺在负面情绪里,“哦”了一声,像得了特赦令般,乖乖退下去洗漱了。 南巡队伍浩浩荡荡北返。离了莺飞草长的江南水乡,越往北走,景色越发萧索。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一日紧似一日,刮在脸上生疼。 路边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像无数只瘦骨嶙峋的手,倔强地直指灰蒙蒙的、仿佛随时会飘下雪来的天空。官道两旁的田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不见半点绿色,透着一股肃杀的冬意。 赵庚旭骑在马上,即便裹紧了上好的狐裘,还是冻得鼻子通红,不时吸溜一下。 他“呵”出一口白气,看着那团雾气在凛冽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这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对身旁的福贵说:“福贵,原来已经入冬了!” 他离开京城时,还是穿着单衣,整日里只惦记着去哪处消暑、寻什么冰饮。这一趟南巡,跌宕起伏,南方入冬又晚,竟不知不觉过了数月光阴。 这日傍晚,队伍入驻驿馆。北风跟鬼哭狼嚎似的,拍打着窗棂,天气阴冷得仿佛能冻掉人的耳朵。 皇帝身边那位总是笑眯眯的大太监亲自来请赵庚旭: “九殿下,万岁爷请您过去一同用晚膳呢,特意吩咐准备了热腾腾的锅子,说是给殿下驱驱寒!” 赵庚旭一听“锅子”二字,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所有烦闷暂时抛到了脑后,屁颠屁颠就跟着大太监跑了过去。 一踏入皇帝专用的暖阁,一股混合着炭火气和食物香气的暖流便扑面而来,将满身的寒气瞬间驱散。 房间中央,精致的铜锅底下炭火烧得正旺,锅里的奶白色高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羊肉香气夹杂着菌菇的鲜味,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人馋虫大动。 皇帝已经脱了龙袍,只着一身常服,闲适地坐在桌边,正用长筷夹起一片薄如蝉翼、透着粉嫩光泽的羊肉,在翻滚的汤里轻轻一涮,见赵庚旭进来,哼了一声: “还愣在门口当门神干什么?等着朕把这涮好的肉喂到你嘴里?赶紧滚过来,这羊肉是今早现宰的,嫩得很,晚了可就老了,嚼不动了别怪朕。” “来了来了!谢父皇!” 赵庚旭笑嘻嘻地应着,毫无皇子形象地甩掉靴子,利落地盘腿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拿起筷子就毫不客气地夹起一大筷子羊肉放进锅里,眼巴巴地看着肉片在热汤中瞬间变色蜷曲。 “还是父皇最疼儿臣!这一路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可把儿臣馋坏了!” 皇帝看着他这副狼吞虎咽、毫无吃相的馋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顺手把几颗刚刚烫熟、q弹饱满的肉丸夹到他碗里: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瞧你这饿死鬼投胎的样儿,是没给你饭吃还是怎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苛待你了。” “那不一样嘛,”赵庚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一边满足地眯起眼。 “跟父皇一起吃锅子,特别香!心里头暖和!” 父子二人围着热腾腾的锅子,气氛轻松而融洽。皇帝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儿子再沉溺在云水县的阴霾里,绝口不提政事,只是偶尔问些沿途风土人情的趣闻,比如梧州的建筑有什么特色,昌江的鱼生是否鲜美。 赵庚旭也心领神会,挑着路上见过的稀奇玩意儿和听来的民间趣事说,甚至还手舞足蹈地学了两句蹩脚的当地土话,逗得皇帝嘴角微扬,忍俊不禁。 …… 回京的路程漫长而枯燥。这一日,队伍中途在一处较大的城镇休整。 赵庚旭想起父皇令他将南巡见闻,尤其是对律法弊端的思考整理成册,便想找李不言先商议个框架,到时候他口述,让王瑾代笔。 刚走近李不言和王瑾合住的小院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李不言那特有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锐激动的声音,正和王瑾吵得不可开交: “……您这番言论,我实在不敢苟同!律法之威严,之根本,在于‘公平’二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岂是空谈?” “若因身份尊贵、关系社稷便可网开一面,律法的尊严何在?朝廷的威信何存?长此以往,是非混淆,标准不一,何以服众?国将不国矣!” 李不言激情开喷,引经据典,火力全开。 王瑾的声音则带着压抑的火气和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奈: 第43章 “李先生!你休要危言耸听,曲解我等之意!治国如同烹小鲜,火候分寸至关重要!岂能如你这般,只知一味用猛火、讲大道理?” “要考虑大局稳定!世家关系盘根错节,若按你那套理想化的严刑峻法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反弹之下,动荡一起,烽烟四起,这责任,这后果,谁来承担?谁来收拾?” “稳定?哼!”李不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书生的倔强和愤怒。 “以牺牲律法最基本之公正换来的所谓‘稳定’,不过是沙上筑塔,水中捞月!一推即倒,一触即溃!” “王瑾你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乡愿之道!只求表面和气,不顾内里腐烂!我以为你跟着殿下,和那些官员有所不同,你这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李锐则在一旁吃着点心不敢加入,省得被殃及池鱼。 赵庚旭在院外听得直咧嘴,差点笑出声来。李不言这“喷子”功力,看来是天生的,之前不熟还收敛着,现在真的是火力全开。 他摸了摸下巴,非但没进去拉架,反而觉得这种截然不同、火花四溅的思想碰撞挺有意思。他悄悄退开,心里琢磨: 王瑾的顾虑很现实,是朝中许多务实派官员的想法,根基不稳,谈何改革?但不言所坚持的“公平”,确是律法的脊梁,是最终必须要抵达的彼岸。 怎么才能把这看似矛盾的两者拧到一块儿去呢?既要稳住盘子,又要推进改革……真是个让人头秃的难题。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思考这种问题,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第35章 又行了十余日, 雄伟巍峨的京城城墙终于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太子赵庚明率领文武百官,早已在城外十里亭迎候。 皇帝车驾缓缓抵达,鼓乐齐鸣, 百官跪迎,山呼万岁之声震天动地。 太子赵庚明快步走到御辇前, 恭敬地向皇帝请安,随即目光便落在了紧随其后的赵庚旭身上。 眼中满是心疼和关切。 赵庚旭也看到了太子的眼神, 顿时笑嘻嘻地行了个礼, 故作轻松道: “太子哥哥!我没事儿, 好着呢!就是个子抽条了, 显得瘦!南边好吃的多着呢,我都没亏待自己!就是……就是想太子哥哥了!” 他最后一句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听得太子心暖暖。 圣驾缓缓入城, 赵庚旭骑在他的小白马上,跟在太子的仪仗之后,看着熟悉的街景, 连日赶路的疲惫和云水县带来的阴霾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许。 他甚至还偷偷朝几个眼熟的小贩方向眨了眨眼。 就在他的马蹄刚刚踏过城门洞, 进入城内刹那。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 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众人惊骇抬头, 巨大流光天幕再次降临,覆盖了整个苍穹, 紧接着那道熟悉的活泼女声骤然响起: “哈喽!哈喽!宝子们,我想死你们啦!欢迎来到红站直播间。” 赵庚旭整个人僵在原地,心里暗想: 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 咋?南巡时一点动静没有,我以为不会再出现了呢?现在又来,坑死我算了! 天幕画面第一次不是动画和ppt, 这次背景是一间整洁雅致、摆满了书籍和奇怪仪器的房间,叫做“主播”的年轻女子,整个人白得发光,穿着风格简洁奇特的服饰,梳着利落的马尾,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正对着大家挥手。 大家第一次见到主播的样子,纷纷觉得奇异。 有人惊叹到:这是仙宫?仙女? 也有人觉得主播穿得伤风败俗,迫于奇异的天幕不敢开口。 “哎呀,真是好久不见啦!因为学业原因,没时间剪辑整合资料。”女主播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动作。 “首先要跟一直支持我的家人们说个重要通知。” “因为本宝宝要全力冲刺我的博士毕业论文啦!学业繁忙,压力山大,所以这次直播,将是我们盘点显宗朝那些牛逼闪闪改革系列的暂时收官之作!” 这话一出,人群中响起一片抑制不住的惋惜声。 虽然绝大多数人根本不懂“博士”、“论文”是什么东西,但“收官之作”、“暂时再见”的意思还是明白的。 过去几次天幕降临,早已成了百姓乃至颂朝朝野最为期待和津津乐道的“神迹”。 每次都能带来震撼的消息和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突然说要暂停,怎能不让人失落? 赵庚旭则一边在心里赞叹:原来这主播不是全职的!还是博士生啊!厉害! 一边内心小人哭唧唧地说:终于要结束了,不想再社死了。 “家人们别难过!不是永久停播哦!只是短暂的分别!” “等我顺利拿下博士学位,穿上那身帅气的黑袍,一定第一时间回来跟大家汇报喜讯,所以,这最后一期,咱们必须来个干货满满、精彩纷呈的压轴大戏!” 她的语调重新变得欢快起来: “之前我们讲到,咱们的显宗陛下巧妙布局,终于将科举取士和工科选拔这两项划时代的制度给初步立起来了!” “那么,制度建立之后,给颂朝带来了怎样的变化呢?” “今天,我们来做个总结,因为这两项制度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骚操作,是如何让颂朝焕发新生,一步步走向盛世的!” 天幕中的画面随之变化,出现了一组动态的对比图。 一边是田地荒芜、农夫面黄肌瘦、手工匠人技艺粗糙的场景。 另一边则是稻穗沉甸甸、工坊里的简易水利器械、市集上货物琳琅满目、百姓脸上带着满足笑容的景象。 “首先,最直观的变化就是——百姓的日子好过多啦!” 女主播的声音充满感染力: “我们之前说过科举制打破了世家大族对官位的垄断,让寒门子弟有了上升通道,官员队伍的整体素质和实干能力显著提升!” “而工科考试选拔出的那些技术人才,更是了不得!” 天幕画面聚焦到几个具体场景: 一位通过工科考试被提拔的“农技官”,正在田间地头指导农民使用新式曲辕犁和灌溉水车。 另一位“匠作丞”则在督造改进的织机,使得丝绸布匹的产量和质量大幅提高;还有人在勘探矿藏、改良冶金术、修筑更加坚固耐用的水利工程。 “这些技术大佬们,可不是只会死读书的!他们带来的农业技术革新,让粮食产量蹭蹭往上涨!再加上海外新种的引进,让百姓以前饿肚子的情况大大减少!” “手工业技术进步,使得布匹、瓷器、铁器等等日常生活用品价格更亲民!” “国库也因为商业繁荣、税收增加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充盈!” 看到画面的农夫和工匠,他们或许听不懂那些大道理,但画面上那些丰收的景象、精巧的工具,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这时,天幕中的女主播话锋一转: “然而,咱们的显宗陛下不满足于此!显宗陛下当初在江州就藩时就深深意识到,光有好的政策和技术是不行的!” “朝廷的法令、新的农业技术手册、工匠的规范标准,你得让老百姓能看懂、能理解才行啊!” “不然再好政策,传达到基层也容易变味,或者根本推行不下去!” “于是,在国库富足后,显宗推行了一项在中国古代教育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政策——那就是‘百字启蒙令’!” 天幕画面中出现了一份古朴的诏书特写,上面赫然写着: “敕令天下州县,推行百字启蒙,每户必有一丁,识文断字百余……”等字样。 “这项政策,可以说是义务教育的最初雏形!”女主播解释道。 “它不强求所有人都成为学问大家,但要求每户人家,至少要有一个人能认识一百个左右的常用字!” “目的是让朝廷的政令能够更顺畅地传达给百姓,让新的技术知识能够被更有效地学习和传播!这可太重要了!” 天幕画面中展现: 偏僻县学、乡学里,不同年龄的农夫、工匠、小孩在先生的教导下,笨拙却又认真地学习识字。 城门口,有专门的吏员大声宣读朝廷告示,并指着旁边的文字进行讲解。 “可别小看这一百个字!”女主播强调。 “它极大地降低了知识传播的门槛,开启了民智!” “让普通百姓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接受管理,而是能够初步理解国家政策,维护自身权益!这是社会进步的一大步!” 这番讲述,在朝臣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一些思想开明的官员如李不言之流,听得双目放光,激动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立刻上书请求推行此策。 而一些世家和保守派的老臣则面露忧色,低声交谈: “开启民智?这……百姓若都识字明理,恐生事端啊……” 第44章 “是啊,愚民易治,此乃古训……” 皇帝赵衍目光闪烁,显然也在深思。让百姓识字,利弊几何? 而太子赵庚明显然认为这是利大于弊的好事,只是现在国库空虚。 赵庚旭挠了挠头,心里嘀咕:百字启蒙?的确不错,不过,前提是得有钱,唉!” 没等众人消化完百字启蒙令带来的冲击,天幕上的女主播突然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搞事情的狡黠笑容。 “好了,经济基础有了,文化普及也在路上了,那么,如何保障这一切能够稳定、有序地运行呢? 这就不得不请出我们显宗朝另一位重量级人物,被后世史学家和网友们戏称为‘法家阎王’的秦无妄,秦大人!” 画面一变,出现了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形象。 “这位秦无妄秦大人,是显宗陛下实行新政的‘铁血利剑’兼‘律法守护神’!” 女主播的语气充满了赞叹和敬畏。 “正是在他和显宗陛下的通力合作下,颂朝的律法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完善和严格执行!” “社会风气为之一清,治安状况好到什么程度呢?” “史书记载,显宗朝的盗匪发案率,比他爹……呃,比文宗皇帝末期,直接下降了十分之九!几乎达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理想状态!” “哇——!” 百姓们发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盗贼减少十分之九?这是何等太平的景象! 朝臣们也是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尤其是那些掌管刑狱、治安的官员,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赵衍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既为这惊人的治安成效感到欣慰,又对自己又是负面例子有点无语。 赵庚旭歪着脑袋,看着画面上的法家阎王,小声嘀咕:“秦无妄?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好惹……阎王?啧~不过好像在哪听过?” “那么,这位‘法家阎王’到底是用了什么雷霆手段,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呢?” 女主播适时抛出了悬念,然后笑眯眯地说: “除了完善律法条文,做到有法可依、执法必严之外,他们对官员贪腐的惩治方式,尤其具有创造性和示范性,甚至有点……” “嗯,滑稽但好用,下面,我们就来讲几个有趣的案例!” 天幕画面变成了活泼的动画风格,开始演绎案例。 案例一:贪腐?那就用劳动来偿还吧! 画面上,一个脑满肠肥的卡通官员形象,因为贪污受贿,没有被判流放或者杀头,而是被剥去官服,换上了罪衣,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贪腐服役x年”。 然后被押送到一处巨大的矿山上挖矿,动画小人逐渐变瘦变老,旁边标注每日服役时长长达6个时辰。 女主播开心地解说:“显宗朝对贪官污吏的惩罚,有一个重大改革!” “除了追缴赃款,很多情况下不再是一刀切的流放或死刑,而是根据贪污数额和情节轻重,判处有期奴役!” “比如贪了一百两,可能判罚做奴役一年,贪了一千两,可能就是十年!” “这些贪官会被送到最艰苦、最需要劳动力的地方,比如修水利、挖矿山、筑道路!” “用他们的汗水来弥补他们给国家和百姓造成的损失!这叫‘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这新奇的做法让看到的百姓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畅快的大笑和叫好声! “活该!让这些贪官也尝尝当奴隶的苦!” “好好好!这样才解气!比一刀杀了还难受!” 一些官员则听得背后发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乌纱帽。 这种惩罚,不仅身体上受苦,精神上的羞辱更是难以承受,而且奴役就代表没有人权,跟劳役一比更是折磨。 皇帝赵衍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这种惩戒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确实比单纯的杀戮或流放更具震慑力和实际效益。 太子赵庚明也是若有所思,觉得此法甚妙。 赵庚旭瞪大了眼睛,有期奴役?这主意够狠!嘿嘿嘿!喜欢!看谁还敢贪我的……呃,贪国库的钱!” “当然还有另一种好处,其中有一位戴罪立功的奇县令,因为贪腐被判了五年水利奴役。” “他被派去一条经常泛滥的河流做奴役。经过做奴役两年的勘察地形,他竟然提出了一套科学的疏导方案,竟然真的有效缓解了当地的水患!” “因为他表现突出,不仅获得了减刑,虽然不能再当官,但被聘为水利顾问,专门负责技术指导。” 女主播笑道:“这个案例也说明显宗和秦无妄施行律法时,也并非一味严酷,也给了人改过自新、发挥所长的机会!” “这位前县令,虽然德行有亏,但专业知识还在。让他去修水利,反而歪打正着。” 赵庚旭则摸着下巴,思维开始发散,嗯……这个好! 以后那些犯事的官员,得先让人了解一下有啥特长,然后发配去干苦力的时候顺便发挥余热!贪官变劳模,有意思! 第36章 没等众人从有期奴役的惩治案例中回过神来。 女主播眼睛一亮, 接着讲起了关于商贸的法例。 【还有一个超级重要的领域——商贸!】 看着天幕的百姓心中嘀咕,商贸?那不是商贾之事吗?士农工商,商排最末, 有啥好讲的? 皇帝赵衍手指叩着紫檀扶木若有所思,商业? 国库岁入, 盐铁茶马,乃至东南漕运, 哪一样离得开商?若能理顺商事, 于国于民确是大利。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 显露出兴趣。 【要知道, 显宗朝之所以能国库充盈,商业的繁荣绝对是功不可没!而商业要想健康发展, 离不开律法的保护。】 【由显宗陛下主导, 秦无妄修订的《承商律》就有巨大的作用了!】女主播语气激动的讲到。】 太子赵庚明暗自点头,认为此言切中要害,民富则国强, 商业繁荣确能带来税收, 充盈国库。 一些保守老臣则不敢苟同, 哼, 重商岂非本末倒置?若百姓皆去逐利,谁人来事农耕?且看吧! 赵庚明则沉思道:是税法?经济法?专利保护法? 【《承商律》的出现缘于显宗陛下微服私访时吃过一家名为“十里香”的酒楼, 对于“十里香”的酱肉,赞不绝口。】 【后面去吃却觉得味道似乎大不如前,肉质也差了, 一问随从才知缘由。】 【原来是新开的“百味斋”酒楼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也推出了味道一模一样的酱肉,价格还更低廉, 导致“十里香”客源锐减。】 【“十里香”的酱肉是张老板祖传三代秘方,是其立足之本,一夜之间却被竞争对手百味斋完美复刻,导致生意一落千丈。】 【张老板愤而告官,但当时的律法对秘方这种无形资产完全没有保护概念,府尹以“厨艺之道,本就相互借鉴,各凭本事经营”为由,不予受理。】 百姓中议论纷纷: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手艺嘛,不都是你学我,我学你? 【张老板冤屈难申,气得病倒在床,后“十里香”倒闭,被“百味斋”收购,才导致品质下降。】 【显宗觉得这样的商业竞争会导致恶性循环,回宫后对秦无妄讨论道:“这秘方也算财产?被人偷了,官府竟然没法管?那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这样学去。”】 【随后便与秦无妄修订《承商律》】 皇上扶额,嗯?竟是源于一桩酒楼秘方之争?确实是小九会做出的事,微服私访还不忘口腹之欲…… 不少商人百姓则觉得这种事太常见了!我们街角那家烧饼铺,不就是被对门学了手艺还压价,最后关门大吉了吗? 官府确实不管啊!难道以后这也能管? 【下面,咱们就来讲一个关于《承商律》实施的商贸经典案例。】 【天幕画面随之变成了一个繁华的码头市集,商铺林立,旗幡招展,人来人往。】 【一家挂着“张记锦绣”招牌的绸缎庄,生意异常红火,因其丝绸花色新颖、质地柔滑,远胜同行。】 【而对门一家“王记帛铺”则门可罗雀。】 【话说这‘张记锦绣’的老板张三,是个心灵手巧的。】 【他呕心沥血,研制出了一种独特的‘七彩晕染’技法,染出的丝绸流光溢彩,如同雨后彩虹,一经推出就供不应求,还给这技法起了个名儿叫‘虹云染’。】 【并向当地的市舶司进行了‘工巧备案’,类似于雏形的专利注册。】 商人、手工艺人心中暗喜,工巧备案?首创者得利? 这……这意思是,咱们自己琢磨出来的独门手艺,也能像地契房契一样,受到官府保护了? 天啊!这不是做梦吧? 【然而,对门的王五眼红了!】女主播带点气音说道。 第45章 【他偷偷买通了一个从张记离职的染匠,拿到了‘虹云染’的部分秘方。】 【然后依葫芦画瓢,也推出了类似的绸缎,但质量低劣很多,还打着‘正宗虹云锦,价格更优惠’的旗号抢生意。】 【这张三能干吗?辛辛苦苦研发的技术被人轻易盗用,气得差点吐血,一纸诉状就把王五告到了府衙!】 【天幕画面转到公堂之上,王五振振有词:“大人明鉴!这染布之法,乃上天所赐,人人可用! 他张三用得,我王五为何用不得?难道这天上的彩虹也成了他张家的不成?”】 老工匠、有创新意识的商人心想,放屁!这是人家辛苦钻研出来的!跟天上掉下来的能一样吗? 赵庚旭愤愤道:强词夺理!若都如此,技艺如何精进?此风不可长! 【这要是在以前,就是十里香张老板的结局。】 女主播语气从惋惜转而崇拜。 【但是!在显宗朝新修订的《承商律》中,明确规定了‘工巧之技,首创者得利’的原则!鼓励创新,保护发明者的权益!】 【主审此案官员调取了市舶司的备案,查看后面色冷峻,一拍惊堂木:“大胆王五!张三之‘虹云染’技法,已于市舶司备案在册,有凭为证!”】 【你窃人秘方,仿冒牟利,扰乱行市,违反《承商律》‘禁冒伪’、‘护工巧’之条款!】 【现判罚如下,王五立即停止仿冒行为,所有仿冒绸缎没收销毁! 赔偿张记锦绣研发损失及商誉损失共计白银一百两! 并张榜公告,向张三赔礼道歉!若再犯,从重治罪!】 此时看着天幕的商人、工匠齐声喝彩:“好!判得好!”。 尤其是那些曾有过类似遭遇的人,更是热泪盈眶,仿佛自己沉冤得雪。 “妙啊!真是妙法!”一个老银匠忍不住赞叹,“以后咱家传的錾花工艺,也去官府备个案!” “是啊是啊,再也不用担心被对门那家黑心铺子偷学去了!”一个布店老板附和道。 而原本持怀疑态度的官员:如此判决,倒是清晰明了,有助于平息纷争,鼓励工匠潜心技艺。 毕竟大家心知肚明,各自名下店铺也不少。或许……这商事律法,并非全然无用? 【判罚一下,当时颂朝全国的商贸风气为之一振,这个案例的意义非常重大!它确立了初步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 【虽然还不够完善,但明确传递了一个信号:朝廷鼓励创新,保护首创者的合法利益!】 【这让那些有本事的工匠、商人敢于投入心血去研发新技术、新产品,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劳动成果会受到法律保护,不会被轻易剽窃! 这极大地激发了整个社会的创造力和商业活力!】 銮驾上的皇帝赵衍微微颔首,这《承商律》修得好!这个倒是可以直接施行下去。 崔相看着皇上,抚须沉思道,保护工巧,鼓励创新,此法倒是无伤大雅。 【颂朝的律法完善至各行各业,还有诸如土地法、税法、婚姻法等等,时间原因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赵庚旭一听土地法,瞪大眼睛,猛地一惊,开心地像只小猫一样笑了起来,这天幕倒是提醒了他。 天幕中的女女主播看了看时间,脸上露出了遗憾而又满足的笑容。 【历史是一面镜子,它照见过去,也启迪未来。】 【一个时代的繁荣,离不开制度的创新、技术的进步、教育的普及,更离不开一套公平公正、能够保障这一切顺利运行的律法体系!】 【而这一切,都需要有远见的领导者和不畏艰难的执行者去推动!】 【那么,关于显宗朝的王朝兴衰启示录,我们就先分享到这里啦!真的要和大家说再见啦!】 女女主播再次双手合十,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了。 【再次感谢所有家人们的陪伴和支持!我们有缘再见!】 【最后,让我们再次把掌声和鲜花送给所有为那个盛世做出贡献、前仆后继、不畏艰险的先人!】 【也送给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前行的我们每个人!历史由人创造,未来由我们书写!再见!】 天空中的巨大光幕化作了点点流光,最终消散在冬日傍晚渐沉的暮色之中。 百姓纷纷遗憾,这就完了?九殿下啥时候能登基啊? 瞬间街上的议论声、惊叹声、争辩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皇帝銮驾在沸腾的人声中缓缓驶向皇宫。赵衍靠在御辇上,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显示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而赵庚旭,则偷偷从怀里摸出刚才让福贵趁乱买来的冰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 他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含糊不清地嘀咕:“终于结束了,今天总算有所收获。” 太子赵庚明目光瞥向正吃糖葫芦的小九,微微一笑,天幕所言,虽为未来之事,却如明镜,照见当下之不足,但对小九来说现下一切还早。 宫门在身后重重关闭,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颗名为“变革”的种子,已经随着一次次天幕,深深地种在了颂朝的土地上,也种在了每一位目睹者的心中。 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第37章 圣驾终于回到了森严肃穆的紫禁城, 朱红色的宫墙把外头的喧闹都挡在了外面,连带着天幕带来的震撼和麻烦,也被暂时封存了起来。 九皇子赵庚旭回到皇子所, 刚由宫女伺候着脱下一身风尘仆仆的骑装,换上轻便舒服的常服, 还没来得及瘫在榻上好好喘口气—— 福贵就弓着身子进来禀报道:“殿下,张保保在外头求见, 说是有要紧事回您。” “保保来了?” 赵庚旭一听, 立刻来了精神, 刚才那点舟车劳顿的疲惫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快叫他进来!” “奴才给殿下请安。” 张保保虽然规规矩矩地行礼, 可眉眼间那点喜色,藏都藏不住。 “免了免了!” 赵庚旭摆摆手, 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让你找人试的那个指南针,怎么样?” 张保保问言脸上立刻堆满了由衷的敬佩,压低声音道: “殿下, 您真是神了!您发明的这指南针, 但凡是用过的人, 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他边说边凑近一步, “殿下您瞧。” 说着,张保保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捧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圆紫檀木盒。 打开盒盖, 里头的软绸托着一个精致的黄铜罗盘。盘面光滑照人,刻着清晰的方位刻度,做工没得挑。底座也打磨得锃亮, 中心支着一根磁针。 那磁针的悬挂方式看起来特别改进过,用了个极小巧的宝石轴承,转起来几乎感觉不到摩擦。整体显得既华贵又实用, 可比最初的简陋模型高级多了。 张保保弓着身子说道:“奴才按您的图纸,让内府工匠坊的老师傅反复试验,把这磁针的悬挂法子改进了,现在转得更顺滑,指得更稳,不怕颠簸。” “后来奴才又琢磨,殿下您造出的宝贝,哪能太寒酸?不如做得更精巧些,既显尊贵,带着也方便,就斗胆让他们先做了这么几个样品出来。” “之后奴才又想,这等神物,可不能随便找个人试试,得找那些真正识货、平日里行路真离不开它的人来用,才能试出真章。” 说道这,张保保看了一下九殿下的神色,见九殿下没有不高兴,就接着带着笑意继续道。 “所以奴才就斗胆选了这几个做得最好的样品,让几个常跑水路、信得过家底厚的大商人试用了一阵子。为防泄密,只说是宫里的新奇玩意儿,让他们务必保密。” 赵庚旭拿起这升级版的指南针,爱不释手地摆弄,看着那根镶着红宝石的磁针无论怎么拨弄都稳稳指向南方,满意地直点头: “不错不错!比我想的做得还好!这手艺,这心思,保保,你用心了!” 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那些商人怎么说?” “回殿下,那些商人试用之后,简直惊为天人!” 张保保的语气里是压不住的自豪。 “都说殿下您发明的这指南针是‘定海神针’、‘行路法宝’!” “尤其是那些跑海路和大宗货物的行商,走南闯北,最怕的就是迷了方向。 以往看星星辨位,赶上阴天下雨起大雾,直接就抓瞎了,全凭老经验和运气,风险大得很。” “用了您这宝贝,就算在茫茫大海上,或者荒漠老林里头,也能时刻知道东南西北,迷路的风险大大降低,省时省力,更能保平安呐!” 他顿了顿,脸上泛着红光:“一个个都追着问,什么时候能多做些出来卖,都愿意出大价钱,甚至有人想先付定金,只求能最先拿到货。” 第46章 “有个姓王的海商,说他愿意出一百两金子买一个!还说了,若能量产,他愿意包下往南洋卖的份额!” 赵庚旭正吃着茶点,一听这话,眼睛唰地亮了,用力一拍大腿,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一百两金子?!这些商人这么有钱?!妙啊!保保!你这脑子怎么长的?也太会来事了吧!” “不光帮我试了指南针,顺带还帮我推广出去了,接下来还能赚钱,一举多得啊!” “可以可以,张保保,你真是个机灵鬼!不,是画饼大师!不对不对,是点石成金的高手!” 他越看张保保越觉得顺眼,感觉自己真是捡到宝了。这奴才,执行力强,还会举一反三,简直绝了! 张保保谦虚地低下头,眼里却闪着亮光,声音更加诚恳: “殿下您过奖了,奴才就是顺着殿下的奇思妙想,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要是没有殿下您发明这指南针,奴才就算有千万个想法,那也是无米下炊。殿下的才智,那才是真正的点石成金之术。” 他顿了顿,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说悄悄话: “而且,奴才瞧着,这指南针本身神奇是神奇,但殿下您的名头,才是让那些商人抢破头的关键。” “他们都想借着买这‘九皇子发明的宝贝’,搭上殿下您这条线。毕竟,谁能拒绝一个可能直通天听的机会呢?” 赵庚旭一听,小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个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狡黠笑容: “想搭线?好啊!本殿下正愁没钱搞我的‘大宝船’计划呢!保保,这事你办得漂亮!” 他放下指南针,摩挲着光滑的木盒边儿,脑子里飞快盘算起来。 他很快有了主意:“这样,你先严格控制好制作技术,核心的磁针处理和悬挂技巧,必须捏在信得过的核心匠人手里,绝不能外泄。” “然后呢,可以小范围地搞个限量发售,每月就放出去二十个,价钱嘛……往高了定!每个上面都得刻上独一份的编号和皇家匠造的防伪标记。” “专门挑那些有钱又懂事的商人卖!既然有人想借机攀附,那就先让他们出出血。 告诉他们,这是初代限量版,以后没准还有更高级的、更多新奇玩意儿呢。” 赵庚旭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奸商般的笑容。 “赚来的银子,一部分拿来改善匠坊,激励工匠;剩下的,就收进我的私库,专门用来造我的大宝船和训练水上亲卫!” “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了!”赵庚旭大手一挥,充满了信任。 “对了,那些优先试用、给了反馈的商人,可以适当给点优惠,或者优先购买的资格,算是给他们的测试费!” “奴才明白!殿下思虑周详,奴才佩服!” 张保保恭敬应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这套饥饿营销玩得更溜——越是难得到,那些人恐怕会越疯狂。 而赵庚旭呢,已经美滋滋地想象着自己的小金库迅速鼓胀起来。 这张保保,真好用!回头得好好谢谢太子哥哥!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的气氛,可就凝重多了。 太子赵庚明正襟危坐,正向皇帝详细汇报着近期京城的动向,尤其是世家势力的那些小动作。 “父皇,”太子神色严肃,将一份密报交给赵衍。 “根据儿臣这段时间的严密排查,九弟在云州遇险一事,京城这边的主要黑手,已经能确定是北望伯的妹婿,礼部尚书欧阳伦所在的欧阳家。” 皇帝赵衍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眼神带着嘲讽。 “欧阳家……哼,朕记得他们和崔相那边走得挺近,在漕运上势力盘根错节,门生故旧遍布江南。” “看来,是觉得小九提出科举选拔,动了他们依靠门荫举荐、垄断仕途的根基了。” “正是。”太子点头,眉头微微皱起。 “排查中还发现,似乎还有其他几家世家的影子若隐若现,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要么是纵容默许,要么是行了些方便,想搅浑水,试探朝廷的反应。” 皇帝冷哼一声,坐直了身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朕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他们倒先按捺不住了。” 他顿了顿,问道:“江州那边的事呢?” 太子立刻回道:“是林家。江州那三大世家都和京城的林家有利益牵扯,其中江州林家的家主,就是吏部侍郎林有为的亲弟弟,算是京都林家的一个旁支。” 皇帝赵衍沉吟片刻,说道:“林家那边,证据确凿,反倒好办,按律严惩就是,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正好借此敲山震虎。” 他的手指在案上点了点:“只是这欧阳家……” 他看向太子,目光带着疲惫:“欧阳伦本人,不过是个趋炎附势、利欲熏心的货色,不足为虑。但他毕竟是北望伯的妹婿。” “北望伯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在军中威望很重,这时候动他的姻亲,恐怕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且欧阳家传承悠久,上一任欧阳家主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没有确凿证据动手怕是会引起朝野动荡。” 太子也知此事颇为棘手,思虑片刻回道:“父皇所虑极是。欧阳家确实棘手,需要从长计议,稳妥处置。” “眼下,先处置了林家以及相关的涉案官吏,足以震慑那些宵小之辈。也让欧阳家知道,朝廷已经察觉了,且看他们会不会有所收敛。” 赵衍也有此意,赞许道:“就按你说的办。” “对了,明儿,小九之前提的南瓜一事,可有进展?” ----------------------- 作者有话说:小九扯着太子的衣袖撒娇道[星星眼]:太子哥哥,张保保真的好好用,谢谢太子哥哥,这是我给太子哥哥特意带的江州特产。太子哥哥要是以后有不好用的奴才,都给我,我不挑。 太子哭笑不得[笑哭],弹了一下小九的脑壳:就这?就想贿赂我! 第38章 提到南瓜, 太子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显然对此事极为上心: “回父皇,儿臣一直派人紧盯着此事。顺着九弟提供的线索, 找到了那个曾与南洋商人交易的小货郎。” “几经周折,联系上了常往来南洋的海商, 成功购得了大量的南瓜种子,那海商还附赠了种植方法!” “儿臣已命司农寺挑选经验丰富的老农, 在皇庄以及江南几处气候适宜的庄子里, 辟出专田, 准备明年开春便进行小范围试种。” “若试种成功, 确认其产量果真如九弟所言,便可逐步向各地推广!” “好!太好了!”皇帝闻言, 龙颜大悦, 忍不住抚掌笑道。 “小九这孩子,虽然平日里调皮捣蛋,没个正形, 但这脑瓜里装的东西, 真是……真是我颂朝之福啊!” 他感慨道, 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 “若这南瓜真能如他所说, 产量高达千斤,于天下百姓而言, 便是活命的神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他郑重地叮嘱太子:“此事你亲自督办,务必谨慎, 确保试种成功。” “所需人手、钱粮,尽管调配,若有阻力, 直接报与朕知。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儿臣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所托,亦不负九弟这番天赐的机缘!”太子拱手应道,神色肃然。 他深知,此事若成,不仅于国于民是天大的福祉,对皇家威信、对九弟都有极大的好处。 父子二人又商议了一些朝政细节,太子方才告退。 而此刻,在自己的小殿内,九皇子赵庚旭刚刚打发走闻讯而来、好奇打听他一路见闻的六皇兄、七皇兄和小八,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毫无形象的瘫在软榻上。 “可算走了,比跟崔相上课还累,”他小声的抱怨着。 随后便开始盘算起晚上是吃热乎乎的羊肉锅子,还是试试让御膳房新研究出来的番茄炒蛋,正纠结着,忽然毫无征兆地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嘴里嘟囔着:“谁又在念叨本殿下?肯定是没好事。” 他甩甩头,好像忘了什么重要事情, “唉,烦死了,不想了不想了,伤脑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嗯,羊肉锅子好像更暖和些,番茄炒蛋可以明天再尝。” 赵庚旭扬声唤道:“福贵!去御膳房说一声,今晚本殿下要吃羊肉锅子!” …… 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京城的年味儿便浓了起来。 各府各院开始洒扫庭除,张贴春联、挂门神,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的火药香和各家厨房飘出的炖肉、蒸糕的香气。 就连森严的紫禁城,也难得地卸下了几分威严,宫人们脚步轻快,脸上带着节日的喜气,廊庑下挂起了大红灯笼。 第47章 九皇子赵庚旭被这过节的气氛感染,在宫里又待得发闷,便跑去太傅那里软磨硬泡告了假,美其名曰“体察民情,感受年味。” 太傅看着九殿下满是期待的大眼睛,终究是心一软,准了。 赵庚旭顿时如蒙大赦,带着福贵和几个贴身侍卫,骑马直奔京郊的皇庄。 到了庄子,远远就听见打谷场传来的呼喝声。 只见木乔一身利落短打,正带着一群青年练习棍棒。她神情专注,动作干净利落,不时出声指点。 赵庚旭没急着上前,而是猫在草垛后偷看,嘴角带着狡黠的笑。 “福贵,你看那个高个子,下盘不稳,一推就倒。” 他小声点评,“还有那个黑脸的,力气是大,但太莽了……” 正说着,木乔一个利落的转身,目光精准地扫向草垛: “殿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指点一二?” 赵庚旭笑嘻嘻地跳出来:“木教头好眼力!我这不是怕打扰你教学嘛。” 他蹦蹦跳跳地跑到场中,顺手从一个青年手中接过木棍,比划了两下。 “你这套棍法不错,就是少了点变化。看我给你露一手!” 说着,他舞了一套花里胡哨的“打狗棒法”,动作夸张,架势十足,最后还故意卖个破绽,假装被自己的棍子绊到,踉跄几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木乔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还是板着脸道: “殿下这套……舞姿优美,实战中怕是华而不实。” “哎呀,被你看穿了!”赵庚旭把棍子一扔,毫不介意地大笑。 “我这是活跃气氛嘛!严肃训练也要劳逸结合不是?” 他眼珠一转,提议道:“光练多没意思,咱们来玩个游戏!分成两队,一队守,一队攻,用裹了布头的木棍对战,碰到要害算输。木教头当裁判,怎么样?” 这个新奇的主意立刻引起了青年们的兴趣。 赵庚旭亲自带队,虽然他人小力气有所不足,但鬼点子多,一会儿声东击西,一会儿设下陷阱,玩得不亦乐乎。 木乔在一旁看着,却觉得此法甚好,以后可以加入训练。 游戏结束后,赵庚旭意犹未尽,擦着汗问:“木框呢?怎么没见着那小家伙?” “舍弟在屋里温习殿下上次教的数独。”木乔指了指旁边的农舍。 赵庚旭猫着腰溜进去,果然看见木框正蹲在地上,对着画在地上的九宫格发呆。他悄悄走到木框身后,突然“哇”地一声。 木框吓得一哆嗦,回头见是赵庚旭,小脸一红,小声说:“殿、殿下……” “在研究什么呢?” 赵庚旭凑过去看,发现木框正在解一个难度颇高的数独。 “哟,这么快就进阶了?看来我得教你点新花样了!” 他抓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更复杂的数独棋盘: “这次咱们玩'数独大战'!看谁先解出来,输的人要学小狗叫!” 木框被这个赌注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被游戏的乐趣吸引。 两人趴在地上,头碰头地研究起来,时不时为找到一个关键数字欢呼雀跃。 “这里一定是7!” “不对不对,你看这一列已经有7了!” “啊!我发现了!” 木乔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冷硬的眉眼彻底柔和下来。 晌午时分,庄头来请他们用饭。赵庚旭兴致勃勃地拉着木框往膳堂跑。 “快来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我让庄头准备了些新鲜玩意。” 桌上摆着几样特色菜,庄头殷勤地介绍: “殿下,这都是按您之前给的方子试做的。” “这是用庄子自种的花生榨油炒的时蔬,这是花生炖的猪蹄,最特别的是这个——用您说的那种'辣椒'做的辣子鸡丁!” 赵庚旭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辣子鸡丁。 “就是这个味儿!木教头,木框,快尝尝!” 木框好奇地尝了一口,立刻被辣得小脸通红,不停地哈气。 赵庚旭哈哈大笑,赶紧给他递水:“慢点慢点,这个要慢慢适应。” 木乔谨慎地尝了一口,眼中闪过惊讶: “这味道……很特别,入口灼热,但回味无穷。” “对吧对吧!”赵庚旭得意地说。 “等开春多种些,我教你们做更多好吃的!水煮鱼、麻辣香锅、火锅……保准你们吃过就忘不了!” 他用公筷给木框夹了块花生炖猪蹄: “尝尝这个,不辣,还补身体。你看你瘦的,得多吃点。” 又给木乔舀了勺花生油炒的青菜:“木教头整天操练,也得多补补。” 木乔看着碗里的菜,微微一怔,低声道:“谢殿下。” 用膳期间,赵庚旭嘴就没停过,一边吃一边说: “等咱们的南瓜种出来了,我教你们做南瓜饼、南瓜粥,可好吃了! 还有啊,我打算在庄子里弄个暖房,冬天也能种菜,到时候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蔬菜吃!不过成本有点高,不能普及,可惜了!” 木框听得入神,连辣都忘了,小脸上满是向往。 饭后,赵庚旭又拉着木框玩起了新游戏。 他用几块木板在桌上摆出几何图形,教木框计算面积;用花生做计数工具,玩数字游戏。 木乔在一旁看着,不时被弟弟恍然大悟的可爱模样逗笑。 夕阳西下时,赵庚旭才依依不舍地准备回宫。 临行前,他对木框说:“下次我来,带你去工部的作坊玩,那里有好多会动的大家伙,保准你喜欢!” 又对木乔眨眨眼:“木教头,下回咱们玩夜袭的游戏,我带队来偷袭,你带队防守,输了的人要请大家吃肉!” 木乔忍俊不禁,抱拳道:“属下随时恭候殿下指教。” 回宫的路上,赵庚旭还在兴奋地和福贵比划着今天的趣事。 夕阳给他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边,那蹦蹦跳跳的样子,完全是个贪玩的孩子,哪有什么未来明君的架子。 福贵看着主子开心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殿下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 翌日,赵庚旭窝在殿内,他盘腿坐在铺着厚厚绒垫的榻上,面前小几上摆着御膳房新做的几样精巧点心,他正捏着一块奶酥卷吃得香甜。 炭盆烧得正旺。 暖意和甜香让他有些醺醺然,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天幕中那句轻描淡写的话——【颂朝的律法完善至各行各业,还有诸如土地法、税法、婚姻法等等……】 “啪!”赵庚旭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打翻手边的热茶,“诶!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他立刻丢下吃到一半的点心,扬声唤福贵:“快去!把李不言、王瑾,还有李锐都叫来,就说我有要事商议!” ----------------------- 作者有话说:小六、小七、小八:太傅偏心[爆哭],我们也想请假,也想出去玩。 太傅:[愤怒]想什么想,好好读书,要不是皇上和太子,我能这么容易答应。小的不懂事也就罢了,两个大的也添乱! 第39章 不多时, 三人便匆匆赶到偏殿书房。 炭盆里的火依旧烧得噼啪作响,暖意弥漫。赵庚旭没有立刻切入正题,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李锐身上。 “李锐, ”他缓缓开口。 “我今天要说的事,一旦开始, 便再无回头路。它会直接触犯世家的根本利益,其中, 也包括你们陇西李氏。” 王瑾与李不言闻言, 目光也转向李锐, 室内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微响。 赵庚旭继续道:“你虽是旁支, 但与宗族血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 你是你们这一支唯一的子嗣。” “今日你若留下, 未来很可能要站在整个家族的对立面。所以……” 他顿了顿,给予对方最后抉择的空间,“你想清楚, 现在离开, 还来得及。” 李锐的表情绷着, 看向赵庚旭又看了看王瑾。 沉默良久, 他深吸一口气,态度坚定道:“此次随殿下南巡所见所闻,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李锐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长于锦绣丛中, 自幼受家族供奉,却不知这朱门酒肉,竟是以百姓血泪酿成!” “那个死在牢中的江州李老四有何错?云州那些身陷囹圄的少年又何错?不过是因为……没能投个好胎罢了。” 他拳头紧紧拽住, 哽咽道:“在云州南风院那晚,那个龟奴欲对我不轨……” “最后关头,是与我们同屋的那个红衣少年出声替了我。”我……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看着那龟奴转而凌辱于他,看着他流血,听着他忍受……” “那龟奴得意的笑声,我至今想起仍恶心得想吐!我却因为恐惧,一动也不敢动……” 王瑾无声地伸出手,揽住李锐的肩膀轻轻安抚。 第48章 李锐抹了把眼泪继续道:“后来,我派人去找,才知那个少年死了,像被扔垃圾一样被草席裹着丢去了乱葬岗,被野狗啃食,尸骨无存。” “一场规训却是一条活生生人命换的,殿下,我这条命是欠他的,对不起,因为我的软弱我一直不敢说。”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痛苦。 “所以,不管今日殿下所谋何事,只要于天下百姓有益,只要能救万千百姓于水火。 我李锐,愿誓死追随殿下,纵然……从此与家族为敌!” 赵庚旭静静地听着,眼中含着泪花闪过歉疚。 他低声道:“李锐,对不起。” “我信你。” 赵庚旭抱住李锐低声说道:“你信我吗?我会努力让家家户户有饭吃,有地种,让普通老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李锐撤开一步拱手道:“信!愿为殿下效忠。” 赵庚旭抬手扶起李锐,擦掉泪花直接切入核心: “今日找你们来,是想要议一议我朝土地兼并之痼疾。” “我们之前看到江州一个林老爷倒了,还有一个林老爷站起来。这颂朝天下,不知凡凡,还有多少个黄老爷?林老爷?陈老爷?多少处云水县?” 李不言闻言,神色愈发凝重,轻叹一声:“殿下所言,直指要害。臣遍览史册,此弊病自本朝立国之初便已有之。” “百年以来,日益严重,绝非一城一地之患,实乃动摇国本之心腹大患。” “正是此理。” 赵庚旭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 “所以,我们不能总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起火就去哪里扑救。 必须寻得一个法子,能从根源上,遏制住这土地兼并之势。” 一直沉默倾听的王瑾,此刻才谨慎地开口,他看向赵庚旭,眼中带着震惊:“殿下的意思……是意欲改革土地制度?” 赵庚旭目光扫过三位他最信任的伙伴,声音清晰:“那日我们在云水山上俯瞰,最好的田地都集中在少数几家手中,大多农夫只能在贫瘠之地挣扎,或沦为佃户,忍受盘剥。” “今日畅所欲言,不必拘礼。我想听听你们对土改的看法。” 李锐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愤慨:“依我看,就该严惩那些为非作歹的土豪劣绅,没收其田产,分给无地农户! 同时明文限定地租上限,违者重罚!看谁还敢欺压百姓!” 李不言摇头反驳:“此法前朝并非未曾试行,然效果寥寥。” “究其根源,地方官员多与乡绅关系盘根错节,执行起来往往雷声大、雨点小。即便土地一时得以分配,若无后续保障,不久便又会因各种原因被重新兼并。” “为何会重新被兼并?”李锐皱眉追问。 “因为小农经济实在脆弱。” 王瑾接过话头,语气沉稳。 “一遇水旱灾荒、疾病婚丧,小户人家往往需借贷度日,最终只能以地抵债。加之朝廷赋税徭役不轻,再加上世家盘剥,即便分得土地,也难以长久维系。” 赵庚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仅仅是分地还不够,还需配套施策。比如适度减轻赋税,建立惠民的信贷之法,防止农民因一时之急而再度失去土地。” 李不言眼中露出赞许:“殿下明鉴。” “但这又引出一个两难之题——目前颂朝岁入,十之七八仍依赖于农税。若大幅减税,国库必然空虚,边防、漕运、百官俸禄等诸多开支又将如何维系?”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赵庚旭抿紧了嘴唇,意识到土地问题如同一张巨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棘手。 他思量片刻重新开口道:“若要缓解此弊,除了抑制豪强、清丈田亩之外,有没有可能……设定一个长久的规矩?” 李不言闻言,谨慎地问道:“殿下所说的规矩是?” 赵庚旭看向李不言,缓缓说出自己思虑已久的想法:“比如……我们可以规定,每户人家,拥有土地的最高限额是多少。” “依据爵位、品级或丁口数量,设定一个上限。超过这个上限的土地,由朝廷出面,以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收购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三人的反应。 李不言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亮,显然被这个新颖的思路所吸引。 而王瑾的眉头却越蹙越紧。 赵庚旭继续阐述道:“朝廷收购回来的这些土地,可以设立专门的章程。” “分配给那些无地或少地的佃户、流民,让他们拥有自己的立身之本。如此一来,是否既能逐步抑制兼并,又能安抚流民,最终增加国家的税基与稳定?” 李锐激动得几乎要站起身来,脸上因兴奋而泛红。 “设定上限,超额回购,再行分配!此乃釜底抽薪之策!既能避免剧烈动荡,又可逐步均平土地,实乃仁政!德政!” “若能推行,天下寒士黔首,必感念殿下恩德!” 然而,王瑾却沉默了片刻,脸上忧色更深。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殿下,李先生。” “此策构想虽好,立意亦高,但……施行起来,恐怕艰难万分,阻力如山啊!” 他看向赵庚旭,语重心长地分析:“殿下,您可知,这天下膏腴之地,十之七八,掌握在世家大族、勋贵官僚手中。” “您这限额一出,等于是要直接从他们身上割肉!他们盘根错节,岂能坐以待毙?势必联合起来,激烈反对!此其一。” “其二,‘合理价格’四字,谈何容易?如何界定才算合理?那些豪强必然借此漫天要价,朝廷若强行压价,必遭非议,被指为与民争利,甚至可能激起地方事变。 若完全依从市价,朝廷又哪里来如此巨量的银钱进行持续收购?” “其三,即便土地得以收回,如何确保能公平、公正地分配到真正需要的百姓手中? 其中环节众多,如何防范胥吏从中渔利?又如何建立机制,防止新的土地兼并发生? “这些都是绕不开的难题!” 王瑾叹了口气,言辞恳切:“殿下,非是臣危言耸听,亦非臣有意维护豪强。” “实在是土地乃国朝之根基,牵涉极广,影响深远。贸然行此剧烈之策,恐非但不能惠民,反可能引发朝局动荡,甚至……” “祸及殿下自身安危啊!” 他想到了云州那些胆大包天之徒,连皇子都敢暗算,若真触及他们的核心利益,其反扑必将更加疯狂。 李不言闻言,立刻反驳:“王瑾此言,未免过于保守!岂能因阻力大便畏缩不前?” “殿下此策,正是为了江山永固、百姓安乐!那些世家豪强,盘剥黎庶,蛀空国本,难道就因其势大,便听之任之吗?” 他越说越激动,“《承商律》可护工巧,为何就不能有律法均田地?只要殿下有此决心,君臣上下同心,何愁大事不成?” 李锐也重重点头,声援李不言:“这次我站不言先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眼看三人又要争论起来,赵庚旭连忙摆手打断:“好了好了,三位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 他小脸上露出认真的思索神色。 他当然知道王瑾的顾虑是对的,土地改革是历朝历代最难啃的硬骨头。 但他更清楚,若不能从根本上触及土地兼并问题,所谓“盛世”就如同沙上筑塔,难以持久。 天幕中的“显宗”做到了,他赵庚旭未必就不能摸索出一条适合当下的路径。 “王瑾所虑,确是实情。此事关乎国本,确实不可操之过急,需步步为营。” 赵庚旭缓缓道,先肯定了王瑾的观点。 “但不言和李锐所言,亦是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我提出此想,并非要即刻在全国推行,而是希望我们都能开始正视并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思路:“或许,我们可以先谨慎选择一两个土地兼并问题特别突出、矛盾较为尖锐,同时又地处偏远、影响可控的地区,作为‘试点’?” “在此范围内,探索不同的限额标准、收购方式、分配方案以及配套措施?先行积累经验,不断完善细则,待国库充盈、时机成熟,再考虑后续推广?” “试点?” 李不言、李锐和王瑾三人皆是一怔,随即都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这个法子倒是新颖,既能迈出改革尝试的步伐,又能将风险和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确实比不分青红皂白地全国一刀切要稳妥和智慧得多。 “殿下思虑周详,臣等佩服。”王瑾率先表态,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若只是在小范围试点,谨慎推进,倒不是不能尝试,总比无所作为要好。 李不言也冷静下来,仔细琢磨后点头赞同:“殿下圣明!试点之法,确可积攒真实经验,验证策略之优劣,查漏补缺。” 第49章 见三人态度趋于一致,赵庚旭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仿佛卸下了重担。 他拿起一块新点心塞进嘴里,含糊又带着点狡黠地说:“那就先这样,你们帮我把这些想法,还有试点的利弊、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详细写成策论,我年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拿给父皇瞧瞧。” 他咬了一口点心,满足地眯起眼,把最难的皮球踢了出去:“至于具体要不要做?在哪里试点?怎么搞?就让父皇和朝中诸位大人去烦恼吧!咱们先把框架搭起来。” 他挥挥手,语气变得轻快:“眼下嘛……天大的事也等过了年再说!” “你们都赶紧回去,置办年货,好好过节!福贵,把御膳房新进的那匣子蜜饯给他们仨分分,带回去甜甜嘴!” 三人看着瞬间从“忧国忧民”模式切换的九殿下,均是哭笑不得,但心中也不由一暖,躬身领命,带着御赐蜜饯告退。 …… 腊月三十,除夕。 宫中张灯结彩,喜庆非凡。 上午,赵庚旭便被六皇子、七皇子和小八拉去了御花园的梅林。积雪未融,红梅怒放,景色极美。 “小九!快来!堆个最大的雪人!”小八兴致勃勃地团着雪球。 “看我的!”赵庚旭不甘示弱,蹲下身就开始滚雪球,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开心。 他趁六皇兄不注意,把一个松软的小雪团塞进了他的后衣领,引得六皇兄哇哇大叫,满园子追着他跑。 小七则安静些,在一旁用积雪小心翼翼地堆着一个小兔子,赵庚旭跑过时,顺手给雪兔子安上了两颗小石头做的眼睛,顿时活灵活现。 小七惊喜地看着小九,很是高兴。 ----------------------- 作者有话说:500营养液的加更[猫爪] 第40章 皇宫梅林里, 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欢快的笑声惊起了枝头麻雀。 九皇子赵庚旭像个雪团子似的,被六皇子、七皇子和小八围在中间, 你追我赶,毫无形象地打闹着。 雪球飞来飞去, 偶尔误中,便引来一阵更响亮的笑骂。 这一刻, 什么朝堂风云, 什么未来重任, 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剩下少年人最纯粹的快乐。 傍晚,盛大的宫宴散后, 皇帝特意将太子和赵庚旭留了下来。 温暖的暖阁内, 只设了一席精致却不铺张的小家宴,气氛顿时变得亲密随意起来。 桌上摆的都是父子三人偏爱的菜色。皇帝心情颇佳,甚至破例让小太监温了一壶清淡的菊花酒, 给自己和太子斟上, 给赵庚旭的则是特意准备的、甜滋滋的桂花酿。 “这一年, 你们两个都辛苦了。” 皇帝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流转, 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慰,尤其在看向正埋头跟一只肥美蟹粉狮子头“搏斗”的赵庚旭时, 那份复杂情感中,骄傲悄然多了几分。 赵庚旭闻言,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 抬起沾着些许酱汁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含糊道: “真的嘛!父皇您也发现啦?我感觉我最近长高了不少!可惜好久没量身高了……” 他那副急于求证自己“长大了”的模样, 瞬间逗笑了皇帝和太子。 太子赵庚明失笑摇头,拿起公筷,又给他夹了一块油亮诱人的樱桃肉,放到他面前的小碟里,语气温和: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长大了是好事,才能更好地为父皇分忧,守护我们赵家的万里江山啊。” 赵庚旭从善如流地咬了一口樱桃肉,满足地眯起眼,又灌了一口桂花酿。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望向太子,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 “太子哥哥,说起来,我好像有阵子没见到太子妃嫂嫂了?她身体还好吗? 上次她说要教我编那个可好看的如意结,我还没学会呢! 等过些日子,我再去东宫找嫂嫂玩儿,顺便……嘿嘿,蹭点好吃的,可好?” 太子赵庚明拿着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的阴霾与复杂。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甚至笑容更加柔和了几分,伸手自然地揉了揉赵庚旭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 “你嫂嫂一切都好,劳小九惦记了。只是近日天寒,她有些畏冷,在宫中静养些时日。 等开春天气暖和,她身子爽利了,你随时来东宫玩,想吃什么,尽管让你嫂嫂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那就说定啦!” 赵庚旭立刻眉开眼笑,注意力很快又被刚端上桌、散发着浓郁奶香和杏仁香的杏仁酪吸引了过去,像只被新玩具吸引的小猫。 皇帝将太子那瞬间的异样尽收眼底,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 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说起些宫廷趣闻、往年旧事,暖阁内很快又重新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欢声笑语。 窗外,除夕的烟火恰在此时腾空而起,在墨蓝色的夜空中绽开一朵朵绚烂夺目的花朵。 京城的李侍郎府,府内张灯结彩,仆从们步履轻快。 正堂里,上好的银炭在雕花铜盆里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连窗棂上的冰花都融化成了蜿蜒的水痕。 李锐穿着一身崭新的暗红色箭袖锦袍,衬得他猿臂蜂腰,精神抖擞,像一株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他正被祖父母围在中间。 “锐儿,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李老夫人慈爱地招手,将他拉到身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胳膊,眼里满是疼爱。 “在宫里陪着九殿下,没闯什么祸吧?瞧着身板倒是更结实了些!” 李锐笑嘻嘻的,任由祖母检查,语气带着点小得意: “祖母,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您孙子我办事,稳妥着呢!九殿下待人可好了!” 说着,他利落地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端坐在上首、不怒自威的祖父李老将军和慈眉善目的祖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清亮: “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祝二老新的一年身体硬朗如松柏,福气绵长似东海!” “好!好小子,快起来!”李老将军声若洪钟,递过一个厚厚的红封。 老夫人也忙不迭地塞给他一个,眼角的笑纹都深了几分。 李锐的父亲,李侍郎,看着英姿勃发的儿子,眼中也是掩饰不住的骄傲。李锐的母亲,则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父子俩。 李锐的大伯也坐在一盘,因早年征战受伤,子嗣艰难,一直将李锐视若己出,疼爱有加。 大伯母性情温和娴静,对李锐也是极好。 “锐儿,别光站着,过来,让大伯试试你的力气长了没有!” 大伯笑着朝他招手,眼中满是期待。 丰盛的年夜饭很快摆满了圆桌,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李老将军和儿子推杯换盏,聊着朝中动向、边关旧事,声音洪亮。 女眷们则细声细语,话题始终围绕着李锐的饮食起居,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停给他夹菜。 李锐虽有心事,但也来者不拒,胃口好得惊人,尤其对着那道炖得烂熟入味、香气四溢的红烧牛腩发起“猛攻”,吃得满嘴油光。 与此同时,京郊的皇庄里,虽无皇宫、侍郎府邸的奢华,却也弥漫着一种独属于乡间质朴的温暖。 李不言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和一小坛宫中赏下的佳酿,踏着吱呀作响的积雪,熟门熟路地来到了木乔姐弟居住的小院。 院子里也象征性地挂起了两盏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晕开一圈朦胧的光,总算给这简陋的院落添上了几分年节的气息。 木乔刚带着庄丁们巡夜回来,卸下佩刀,正坐在炕沿,就着油灯的光芒,拿着一块软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刀身。 木框则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炕桌上,小眉头紧紧蹙着,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那张画满了格子的纸。 是九殿下上次留下的、难度更高的数独题,炭笔在他小小的手指间攥得紧紧的。 “木教头,木框,过年好!” 李不言笑着扬声道,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 “殿下心里惦记着你们,特意让我送些宫里的点心来,陪你们一起守岁。” 木乔闻声抬头,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眼神柔和了些许。 她放下刀,抱拳行礼,声音依旧简洁:“有劳李大人奔波,多谢殿下挂念。” 她不善言辞,但这份在年节时分被人记挂在心的暖意,实实在在地熨帖了她常年紧绷的心弦。 木框也被惊动了,抬起头,目光立刻被那雕刻精美的食盒吸引。 看着李不言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造型别致、香气诱人的各式点心,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渴望。 李不言笑着将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又拍开了酒坛的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飘散出来。 第50章 他给木乔倒了一碗清亮的酒液,自己则倒了杯热茶:“我待会儿还要回城,就以茶代酒了。” 他瞥见木框面前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数独纸,凑过去看了看,饶有兴致地指点道: “木框,你看这个宫格里面,明显是缺了4和7,但你再看看这一行,4已经出现了,所以这个空位,毫无疑问,只能填7了……” 木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亮的星辰,他恍然大悟,小手立刻抓起炭笔,飞快而准确地在那个空格里填上了“7”。 木乔端起那碗酒,向李不言示意了一下,然后仰头默默饮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强烈的暖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让她冰冷的指尖也似乎回暖了些。 三人围坐在温暖的炕桌边,听着庄子外围偶尔传来的、零星的鞭炮声响,气氛安静而祥和。 李不言和木乔说着朝中见闻,过年时的趣闻轶事。 木框则一边小口小口地品尝着从未吃过的精美点心,甜得眯起了眼,一边继续与剩下的数独难题奋战,每当灵光一闪解开一个关键处,都会歪头求姐姐摸摸。 对于木乔和木框来说,这个除夕夜,虽然没有血脉亲人的环绕。 但有彼此的相依为命,还有远方那位小殿下的挂念,已然比他们以往经历的许多个新年都要圆满和快乐。 夜色渐深,李不言起身告辞。 木乔将他送到院门口,看着他提着灯笼的身影逐渐融入茫茫雪夜,直至消失不见。 她转身回到屋内,发现木框不知何时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呼吸均匀,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握着那支炭笔,旁边是那张完成的数独题。 她眼神不由一柔,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弟弟抱起来,放到暖炕上,仔细掖好被角,然后吹熄了摇曳的油灯,自己也和衣在弟弟身边躺下。 旧岁的最后一刻悄然流逝,新年的脚步踏着积雪与烟火,翩然而至。 赵庚旭到底年纪小,又玩闹了一天,此刻已是眼皮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酪。 皇帝看着好笑,示意太子:“明儿,带小九回去歇着吧,这孩子,困得坐不住了。” 太子赵庚明温和应下,轻轻扶起几乎要睡着的弟弟。 赵庚旭迷迷糊糊地靠在兄长身上,嘴里还嘟囔着:“太子哥哥……说好了……” 太子眸光微暗,手上却稳稳地扶着他,低声应道:“好,说定了。” -----------------------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国庆快乐[撒花][撒花]玩得开心[烟花] 第41章 窗外, 除夕的烟火仍在零星地绽放,映照着千家万户的团圆与喜庆。 京城,王主事府邸的后院, 一间陈设简单、甚至有些清冷的书房内。 “跪下!” 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吼从王主事喉中挤出。 他面色阴沉,带着明显的酒意, 眼神浑浊地瞪着垂首立在面前的王瑾。 王瑾依言沉默地跪下,背脊习惯性地挺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地上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棉裤渗入肌肤。 “逆子!” 王主事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 瓷片四溅, 温热的茶水溅湿了王瑾的袍角。 “今日张侍郎家的管家过来送年礼,你那是做的什么礼?!啊?!” “腰弯得不够深, 话也不会多说两句!木着一张脸, 是给谁甩脸子看?!” 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就是寻个由头,冠冕堂皇真是可笑。 王瑾心中一片冰冷麻木。 他自认言行举止并无差错, 规规矩矩, 只是不曾像他那兄长那般谄媚逢迎, 堆满假笑罢了。 就这, 也能成为他父亲发作的理由。 “我王家虽门第不显,但也容不得你这般不知礼数, 丢人现眼!” 王主事越说越气,仿佛王瑾那不够热情的态度,折损了他天大的颜面。 他猛地抄起早就放在手边的那根细韧藤条,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看你就是欠教训!跟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娘一样,骨子里就透着股不识抬举的劲儿!” 话音未落,藤条带着风声, 狠狠地抽在了王瑾的背上。 “啪!” 清脆而凌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王瑾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牙关紧咬,但哼都没哼一声。 棉袍上瞬间多了一道清晰的折痕,底下的皮肉火辣辣地疼起来。 “商女生的贱种!若非主家抬举,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九殿下身边行走?别带累了殿下的名声!” 王主事一边骂,一边又是几下狠狠的抽打,每一鞭都蕴含着他对自身境遇的不满、对往事的怨怼,以及那股无处发泄的戾气。 他不敢对主家、对上官如何,便只能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倾泻在这个他视作污点的儿子身上。 王瑾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冷与嘲讽。 他对这个父亲,早已没有了丝毫期待,更遑论感情。 母亲在世时那点模糊的温暖,早已被这些年无尽的冷漠、苛责和眼前这般的无端打骂消磨殆尽。 他紧紧攥着袖口内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用这自残般的痛楚来分散背后的灼痛,也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滚回你的院子去!好好反省!别再让我看见你!大过年的,真是触霉头!” 王主事打累了,喘着粗气,将藤条扔在一旁,厌恶地挥挥手,像驱赶什么秽物。 王瑾默默地,对着地面磕了一个头,动作标准得像是在完成一项与己无关的仪式。 然后,他艰难地站起身,背后的伤痛让他动作有些滞涩,但他依旧极力维持着良好的姿态。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积着未扫的雪,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屏退了那唯一的小厮,独自一人站在院中。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背上新鲜的伤痕,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异常清醒。 他抬起头,望着夜空中那些为别人绽放的烟花,璀璨,喧闹,却与他毫无关系。 他憎恶一切节日,这些象征团圆和温暖的日子,只会将他与这个世界的隔阂衬托得如同天堑。 他的母亲,那个来自江南、眉眼温柔如水的女子,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绸缎商独女。 当年王主事,还只是个屡试不第、家境贫寒的秀才,为了重振家业,主动求娶,许下诸多诺言。 外祖父看中他读书人的身份和潜力,将母亲嫁与他为贵妾,带着足以让王家脱胎换骨的丰厚嫁妆。 起初,或许还有过短暂的、因金钱而带来的虚假温情。 但随着时间推移,王主事那点可怜的文人清高和自尊心开始作祟。 他觉得自己娶商女为妾是折节辱身,仕途的每一次微小进步,最终也只熬到从六品主事,都仿佛带着铜臭的印记,让他在外抬不起头。 他将这种憋屈和自卑,隐秘而持续地发泄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在世时,为了年幼的王瑾,尚且忍气吞声,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王主事也愿意做点面子工程,至少不会在明面上过于苛待他们母子,毕竟那时母亲的嫁妆还在支撑着这个家的体面。 可这一切,在母亲在他五岁那年郁郁而终后,彻底变了。 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和那份持续的经济贡献,王瑾便成了父亲眼中那桩“不光彩”婚姻的活证据,一个提醒着他曾经不得不依靠妻族财力的耻辱象征。 父爱?那是奢望。 正室夫人所出的兄长更是视他如眼中钉,动辄欺辱。 每年的除夕,前厅再怎么简陋也会摆上一桌,父兄与正室夫人围坐,勉强算是个团圆。 而他,总是被有意无意地排除在外,或者像今晚这样,被寻个由头打发了。 在自己的小院中,对着冰冷的墙壁,听着远处自家那点微薄的喧闹,品尝着被至亲厌弃的滋味。 要不是王家主支偶然发现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是个可造之材。 为了家族长远投资,将他选入宫中给九皇子做伴读,他在这府中的境遇,只怕连这点表面的容身之所都没有。 看着屋外的飘雪,他想到了九殿下。 那个看似顽劣跳脱,实则心思剔透的小殿下。 知不知道自己的伴读如此不堪? 什么为国为民?舍身取义? 王瑾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怀。 真论起来他还不如李锐。 自己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殿下喜欢,李锐喜欢。 殿下信任他,将他视为肱骨。 李锐尊重他,将他视为好友。 在殿下身边,他感受到的是被尊重、被需要。 第51章 李不言应该是第一个看穿他伪装的人,他的确跟那些狗官一样,心思不纯。 不过不要紧,反正他也不喜欢李不言。 看穿了又能怎么样? 至于他这个目光短浅、志大才疏的父亲,他自己足以应付,他有的是手段让他吃苦头。 利用主家对他的看重稍稍施压,或者在他父亲那点可怜的公务上不动声色地设置些障碍,都足以让王主事焦头烂额。 可惜,每次他这个爹,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也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年复一年,只会用这种最低级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无能。 罢了,这顿打,他记下了。 来日方长。 雪花静静地飘落,沾湿了他的肩头,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第42章 年节的气氛如同退潮般, 渐渐从京城散去。 宫墙上的积雪化了大半,露出底下深沉的朱红,宫人们收起了喜庆的灯笼彩绸。 御书房内, 炭火依旧烧得旺。 赵庚旭站在御案前,小身板挺得笔直, 双手捧着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奏章。 正是他与李不言、王瑾、李锐等人反复商讨、精心整理出的土地改革策论。 其中核心便是那“设定田亩上限,超额回购, 试点分配”的构想。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的改革之策。 “父皇, 这是儿臣与几位伴读深思熟虑后, 写的关于抑制土地兼并、安抚流民的条陈,请您御览!” 皇帝赵衍放下手中的朱笔, 脸上带着笑意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奏章, 缓缓展开。 他看得很快,目光扫过那些略显激进的条款时,眉头渐渐蹙起, 越往后看, 脸色越是沉静, 到最后, 已是一片深沉的平静,不见波澜。 太子赵庚明侍立在一旁, 目光也落在奏章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思, 但更多的是一种忧虑。 良久,皇帝将奏章轻轻合上,放在案头, 抬眼看着满脸期待的小儿子,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小九,你有此心,能为国事思虑,朕心甚慰。只是……此法过于想当然,操之过急,风险太大,目前……不可行。”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赵庚旭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他急急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不解: “为何不可行?父皇!天幕都说了,那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云水的教训还不够吗?”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更多的百姓失去田地,沦为佃户,甚至流离失所?我们明明可以试着去改变的!”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执拗和不解的激动。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加重了几分:“天幕所言是未来!是已然成功的景象!” “而如今现实是,此法一动,便是与天下大半的世家、勋贵、官僚为敌!” “他们掌控着土地,更掌控着朝堂和地方!你可知这其中牵扯多广?阻力多大?” “一旦引发反弹,朝局动荡,甚至激起民变,绝非你所能想象!朕不能拿江山社稷去冒如此奇险!” “可就是因为阻力大,就不去做对的事了吗?”赵庚旭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 “试点!儿臣说了可以先试点!选一个地方悄悄进行,积累经验!难道因为害怕,就什么都不做,任由顽疾恶化吗?这根本不是儿臣认识的父皇!” “放肆!”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声响不大,却带着帝王的威压,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惊心。 “你懂什么?!治国不是儿戏!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这其中的凶险,岂是你一个孩子能看得透的?!” “儿臣是不懂!儿臣只懂看到了不公就该去管!看到了百姓受苦就该去救!”赵庚旭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他满心的热忱和自以为周全的计划被最敬重的父亲全盘否定,巨大的失望和委屈淹没了他。 “父皇您变了!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说过要当明君的!呜……” 他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直接大哭起来,哭声在肃穆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可怜。 太子赵庚明见状,立刻上前,一边用眼神示意父皇息怒,一边快步走到赵庚旭身边,蹲下身,将他轻轻揽入怀中。 太子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小九,小九,不哭了。父皇不是否定你,更不是不关心百姓。” “只是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从长计议,稳妥为上。” 他拍着弟弟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脊,像小时候那样哄着他。 “你的想法很好,真的,哥哥都看到了,小九长大了,能想出这么深远的策略。只是施行需要时机,需要更周密的准备。乖,别哭了,嗯?” 赵庚旭把脸埋在太子哥哥温暖的怀抱里,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小肩膀一耸一耸的,满是伤心和挫败。 皇帝看着被太子搂在怀里、哭得像个泪人儿的小儿子,又看看案头那份凝聚了孩子心血的策论,紧绷的脸色终究是缓和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和无奈。 他何尝不知土地兼并是顽疾? 何尝不想有所作为? 只是身为帝王,他必须权衡全局,顾忌更多。 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一丝妥协:“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朕又没说你的想法一文不值。” 赵庚旭从太子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父皇。 皇帝沉吟片刻,终于松口:“这样吧,此法……朕先替你留着。” “待今年科举之后,朝廷选拔出新一批可信的、干练的官员,朕会酌情考虑,择一二偏远且矛盾突出之地,选派可靠之人,依你这‘试点’之策,尝试推行。” “但具体如何试行,范围多大,章程如何,需由朕与内阁详细议定,不可再如你这般莽撞。” 这已是皇帝在巨大压力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赵庚旭虽然还是觉得不够痛快,但看到父皇缓和的态度,又得到了明确的“试点”承诺,心中的委屈总算平复了一些。 他抽噎着,用袖子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说:“儿臣……儿臣知道了。谢父皇。” 太子也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好了,事情有转圜就好。快把眼泪擦干净,像什么样子。” 过了几日,赵庚旭心情稍霁,想起年前与太子的约定,便寻了个午后,带着新得的精巧玩意和点心,偷偷去了东宫。 太子妃王氏似乎清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殿内熏着淡淡的、安神的暖香,陈设雅致,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温馨宁静。 “小九来了,快坐。” 太子妃招呼他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让宫人奉上热乎乎的蜜饯茶。 “听说你前几日又立了功,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赵庚旭献宝似的把带来的东西一一展示,又缠着太子妃继续教他编那个总也学不会的如意结。 太子妃耐心极好,手指灵巧地翻转着丝线,一步步演示,语气温柔地讲解。 殿内暖意融融,茶香氤氲,气氛一如既往的温馨和谐。 太子赵庚明处理完政务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小九笨拙地跟丝线“搏斗”,太子妃在一旁浅笑指点。 他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走过来自然地坐在太子妃身旁,顺手拿起她喝了一半的茶盏饮了一口,动作熟稔。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那么自然。 然而,赵庚旭心里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 是天气太冷,嫂嫂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吗?还是自己多心了? 赵庚旭甩甩头,将这些莫名的思绪抛开,继续专注于手里那团越来越乱的丝线,嘴里抱怨着:“哎呀,又错了!嫂嫂,这个怎么这么难啊!” 太子妃被他逗笑,重新拿起丝线:“来,嫂嫂再教你一次,这次可要看仔细了。” 赵庚旭在东宫又待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把那如意结学得稍微有了点模样,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宫人准备的几样新点心,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孩童清脆的笑语声渐行渐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后,殿内重新陷入了死寂。 太子妃王氏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温柔得体的笑容,在确认小九真的离开后,如同脆弱的琉璃面具般片片碎裂,彻底剥落。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椅背上。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袖口内侧一个已经磨损的刺绣纹样,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太子赵庚明依旧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挺拔的背影却像是承载着千钧重负,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太子妃的声音响起,极其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痛楚:“殿下……现在,可满意了?” 第52章 她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凄凉的、自嘲的弧度。 “臣妾这副……温良恭俭的皮囊,演得可还逼真?是否能……稍稍弥补一些臣妾昔日的罪孽?”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用气音吐出来的。 赵庚明的背影猛地一僵,攥在身后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腔翻涌的剧痛与怒火,再开口时,声音冷硬得像腊月的寒冰,不带一丝温度,刻意忽略了她话语中那锥心的自嘲与痛苦。 “你的母亲,孤已加派了人手,她在庄子上的一切,会比以往更安稳,更舒适。只要你……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太子妃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却是无声的。 她失去了他的信任,失去了为人妻、也间接导致他失去为人父的完整权利,如今只剩下一具躯壳。 “臣妾……谨记殿下教诲。” 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华美的衣襟上,迅速洇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会……会好好‘静养’。” 赵庚明听着身后那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恨她的背叛,想问她为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已至此,追问还有何意义? 第43章 春寒料峭, 但京城的气氛却因两项重磅举措——科举与工科考试的并行推进而显得格外热烈,同时也暗流汹涌。 世家大族对这两项旨在打破他们垄断仕途和话语权的改革,多有阻挠。 科举方面, 各地乡试期间,各种阴私手段层出不穷:有试图贿赂考官、夹带作弊的;有散播谣言, 中伤寒门才子的;甚至还有地头蛇威胁考生,迫其放弃考试的。 好在皇帝赵衍对此早有防备, 派遣了多位御史和干吏分赴各地巡考, 加上暗卫的暗中监察, 总算是有惊无险, 将大部分魑魅魍魉的手段扼杀在萌芽状态,保证了乡试的相对公正。 为了尽快选才, 科举流程虽已经简化, 但因为朝廷重视,标准也较工科统一严谨,且层层选拔需要时间, 一直到4月上旬乡试才刚刚尘埃落定。 最后一场会试为了给足考生赶考及修整的时间, 将在两个月后六月中旬开考。 相比之下, 不受重视的工科考试的进程则要快上许多。 工科选拔并非传统的经义文章, 更注重实用与巧思,筛选起来效率更高。 年初是各州府的初选, 通过初选者,汇聚京城,参加由工部和钦天监、将作监等技术官员主持的复试。 复试增加了笔试环节, 考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基础的数算。 同时,还需现场根据图纸制作或修复一件器物, 考察其理解能力和动手精度。这一关,刷下去了一批只有死力气、缺乏理论思考和图纸理解能力的匠人。 经过几轮笔试和简单的技艺考核,最终,能闯入最后“实践考”的两百余人,无一不是兼具扎实手艺、灵活头脑和一定学习能力的佼佼者。 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年龄各异,有须发皆白的老匠人,眼神依旧锐利;有正当壮年的作坊主力,手上布满老茧;甚至还有几个年纪轻轻却眼神灵动的学徒,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 这场考试,被特意安排在了工部辖下最大的作坊区内。这里不再有整齐的号舍,而是划分出一个个宽敞的工位,堆放着木材、铁料、绳索、齿轮、水桶、沙土等各式材料。 这一日,作坊区内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主考官席上,作为此项制度的首倡者,九皇子赵庚旭被命为主监考官之一。他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皇子常服,小脸上满是兴奋与好奇,在各个工位间穿梭。 实践考的题目由九皇子赵庚旭提议,颇为开放,考题并非唯一,而是提供了几个方向任选其一: 一是改进一种常见农具或日用器具,使其更省力、高效。 二是设计并制作一种能将重物提升至少一人高的省力装置。 三是利用水力或风力,完成一项指定任务,如驱动石磨、敲击响铃。 四是可展示自身独特的发明创造或精湛技艺。 考试开始的锣声一响,整个作坊区真可谓“群魔乱舞”,光怪陆离。 有人对着一个简陋的木质模型反复调试,试图让它利用杠杆原理自动提水。 有人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铁器,组装着结构复杂的“自行舟”。 还有人在地上画满了旁人看不懂的符号和线条,推演着什么公式。 更有人拿出了奇形怪状的罗盘、自制的观测仪,甚至还有人在尝试调配一种据说能增强铁器硬度的古怪药水…… 若在寻常文人看来,这简直是歪门邪道,不堪入目。 但在赵庚旭眼中,这却是最动人的景象!他看到的不是混乱,而是蓬勃的创造力,是无数奇思妙想碰撞的火花! “妙啊!这个齿轮联动虽然粗糙,但思路是对的!” “哎呀,这里受力点算错了,怪不得立不起来!” “这个……难道是简易轴承的雏形?” “哇!他居然真的尝试在做热气球模型?!虽然燃料肯定不行……” 赵庚旭内心激动不已,小脸因兴奋而泛红。 很多器械,他只在前世的记忆里知道理论和最终形态,具体如何在这个时代用现有的材料和技术实现,他并无把握。 而现在,他看到这些工匠、这些被正统学问排斥的“奇技淫巧”者,正用他们的双手和智慧,一点点将那些模糊的概念变为触手可及的实物!他无比震撼! “这一批人,真是人才!都是宝贝啊!” 他低声对跟在身边的福贵嘀咕着,眼睛亮得吓人,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把哪几个可以赚钱的想法先实验出来。 而在这群监考官中,还有一位面色复杂、身影略显疲惫的老臣——宰相崔琰。 皇帝赵衍也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竟也让他前来参与监考。 这大半年,崔相苍老了不少,眉头间的“川”字纹仿佛刻得更深了。 南巡结束,皇上并未放过他,而是让他一周抽两次到皇子所授课,自从接手了教导九皇子这份“苦差”,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修养和学问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更让他心头一梗的是,就在前几日,皇上竟在金銮殿上,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提出,让九皇子赵庚旭正式拜他为师! 理由是崔相德高望重,学识渊博,正需他这样的严师来好生“打磨”一下九殿下赵庚旭这块“璞玉”。 当时崔相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他几乎是用了毕生的定力,才没当场失态。 收九皇子为徒? 意味着要整日与之相处。 崔相只觉得眼前发黑,很想立刻上书乞骸骨,回乡养老。 此刻,他看着考场上那些摆弄着“奇淫巧技”的考生,再瞥一眼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上手比划两下的九皇子。 崔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大半年来他没少让九皇子的小发明折腾,已经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他抚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一个正在认真校准一种纺车模型、看起来还算正常的考生身上。 而赵庚旭,在兴奋之余,偶然回头看到崔相那副强自镇定、却又难掩身心俱疲的模样,心里偷偷一乐。 赵庚旭故意冲他露齿一笑,浑不在意: “崔相,您看那个利用水力舂米的装置,虽然效率低了点,但构思很巧啊!还有那个改良的纺车,要是真能成,说不定能让织布快上不少呢!你说是不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在场地一隅,忽传来一声闷响,随即黑烟弥漫! 只见一考生满面烟尘,身前一座小冶炉竟崩开一道裂口,炽热炭火与些许熔融物溅出,将旁边草席点燃,霎时间引起小范围骚动! 侍卫立刻上前扑火,并迅速将那惊惶失措的考生按住。 “放肆!考场之上,竟敢行此险举,几近酿成火灾!” 崔相拍案而起,面色沉郁。 那考生面如死灰,叩首不止:“学生……学生只想试制一种更烈的燃剂,用于开矿,未曾想……” “大胆!还敢狡辩!来人……”崔相正要下令将其逐出考场治罪,却被赵庚旭出声打断。 “崔相且慢。” 赵庚旭离席,行至那炸裂的炉前,不顾烟尘和侍卫的阻挠,仔细观察那炉壁破裂的痕迹与地上灼烧的残留物。 接着他转向那考生,语气中带着探究而非斥责: “你所用之燃剂,内含何物?可是加了硝石、硫磺,并试图以某种新方配比?” 那考生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愕,仿佛被说中了隐秘: “殿下…殿下如何得知?学生确实加以硝硫,并尝试用不同辅材调和,欲增其效……” 第53章 赵庚旭眼中闪过兴奋,他对崔相说道: “崔相,此人虽行事莽撞,险酿祸端,然其格物之道深得我心,我有一物刚好需要此等人才,还望崔相高抬贵手。” 崔相闻言,捻须沉思,怕是今日不依这位九殿下,又要折腾我了。 片刻后,他缓缓道:“殿下爱才之心,老臣知晓。也罢,此子便依殿下所言,暂不革除功名,交由殿下看管试用,若再有无状之举,定严惩不贷!” 那考生绝处逢生,感激涕零,连连叩首。 最终,实践考在日落时分结束。 考官们根据成品的实用性、创新性、完成度以及考生展现出的潜力进行综合评议。 赵庚旭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插嘴为几个他特别看好的“怪才”说几句好话。 “那个尝试热气球……呃,就是那个用竹篾做大球的,虽然现在不行,但这份敢想的劲头难得!” “那个画自动车图纸的,理论功底不错……” “还有那个做棘轮起重架的,想法甚佳,可惜机括牵连过多,摩擦损耗巨大,若能用轴承……呃,以滚木或滑石代之,或有大用。” 崔相和其他监考官本就觉得工科难堪大用,也不甚在意,也就依了赵庚旭如数家珍般的“点名”。 在核定名单时,默许了将这几个“偏才”、“怪才”纳入其中。 而赵庚旭,看着那份新鲜出炉的、墨迹未干的录取名单,小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新式机器、工具在这些能工巧匠手中诞生,自己坐在金山上的未来图景。 工科考试结束后,除极个别的一两个人入职工部直属部门,其他选拔出的近百名能工巧匠,大部分被安置在了新成立的“天工院”中。 这天工院,坐落在皇城边缘一处原本废弃的官署,经过简单修,挂上了由皇帝亲笔题写的匾额,算是正式挂牌运营了。 其宗旨明确:专司各类新奇器物、改良农具、军工器械等的研究与制造。 对于九皇子赵庚旭而言,天工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宝藏库! 他脑子里那些来自前世的、模糊的科技树,正需要这些能工巧匠的双手来点亮。 于是,自天工院开门那天起,赵庚旭便一头扎了进去,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并且他毫不犹豫地逃学了。 太傅引经据典的经义讲解? 崔相步步紧逼的治国策问? 统统被抛到了脑后。 一连大半个月,他除了偶尔回宫点个卯,其余时间全都泡在天工院那充满木料、金属和烟火气息的工坊里,就连皇上几次召见也都没去。 起初,天工院的匠人们见到这位金枝玉叶的小殿下,无不战战兢兢。 但很快,他们发现九殿下赵庚旭是真懂行。 很多时候九殿下的想法都天马行空。 但却又隐隐暗合某种道理。 他能用木炭在纸上画出旁人看不懂的、标满了奇怪符号的草图,解释着“压强”、“浮力”、“齿轮比”、“杠杆原理”等新奇词汇。 虽然匠人们未必能立刻理解这些术语,但经他一番比划和演示,往往能豁然开朗,抓住其中的关键。 这些日子里,赵庚旭和匠人们讨论了诸多项目。 他与老木工一起琢磨如何利用齿轮和连杆,制造省力提水的“翻车”(改良水车);也曾与铁匠研究如何优化鼓风设备,以期获得更高的炉温来炼制更好的钢材。 但最近,赵庚旭和几位老窑工专门垒起了一座试验用的小窑炉。 他正和几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黑灰的老窑工围在一起,紧张地盯着炉火。 “刘师傅,您看这次火候如何?我总觉得上次烧出来的东西,澄净度不够,气泡也多。” 赵庚旭小脸上蹭了好几道黑灰,眉头紧锁,认真地问道。 被称作刘师傅的老窑工眯着眼,透过观察孔看着炉内跃动的火焰,沉声道: “殿下,按您给的方子,这次俺们用了更细的石英砂,碱粉也提纯过了,火也比上次烧得久、烧得稳。” “只是……您要的这种无色透明、晶莹剔透如水晶的琉璃,实在是难啊。俺们以前烧琉璃,多是做色彩斑斓的饰物,这般追求纯净无瑕,还是头一遭。” 赵庚旭点点头,他知道这不容易。 “我明白,刘师傅。但我们追求的,不仅仅是饰物。” “想想看,若能制出极其平整透明的琉璃薄片,镶嵌在窗上,室内便能明亮如昼;若能磨制成特定的弧度,或许能让我们看清远处的事物,甚至观察星辰……” 赵庚旭描绘着玻璃的潜在用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炉是关键,温度必须足够高,让杂质充分分解熔融,成型冷却也要慢,才能减少内应力,避免炸裂……” 这时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工匠插话道:“殿下,您上次说的那个‘水锤’的模型,张铁匠那边好像有眉目了,说是利用水流冲击叶轮,带动齿轮,再转化成锤击的力量,能省下不少人力呢!” “哦?太好了!” 赵庚旭眼睛一亮,但立刻又摆摆手,“那个先放一放,等这炉琉璃出来再看。这炉琉璃若能成功,我们之后的实验经费就不用靠朝廷救济了。” 就在这紧张而充满期待的关头,福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殿……殿下!不好了!皇上……皇上驾到!已经进院门了!脸色……脸色很不好看!” 赵庚旭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玩脱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擦掉脸上的灰,整理一下歪斜的衣冠,却已是来不及,反而把手上的黑灰抹在脸上更多了。 皇帝赵衍沉着脸,在一众侍卫和内侍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目光如电,先是扫过这到处堆满原材料、半成品、工具,显得杂乱无章却又生机勃勃的作坊,鼻尖萦绕着炭火与金属的气息。 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个像刚从煤堆里捞出来、衣衫不整、正试图把自己缩到老工匠身后的小儿子身上。 “赵!庚!旭!” 皇帝赵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整个工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你给朕解释解释,太傅和崔相的课,你都上到哪里去了?!奏本都快把朕的御案淹了!朕看你是不想当这个皇子了!” 周围的工匠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哗啦啦”跪伏在地,浑身发抖,头都不敢抬。 赵庚旭也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索性把心一横,脸上瞬间切换成委屈巴巴的表情,从老窑工身后钻出来,“扑通”一声跪下。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 他先认错,态度极其诚恳,声音洪亮。 然后立刻举起手里的小布包——那是刚刚从试验炉里取出来、初步成型但尚未精细打磨的几片琉璃样品,虽然还有些气泡,但已能透光。 赵庚旭声音拔高,带着献宝般的雀跃,试图转移焦点: “但是父皇!儿臣逃学……不是,儿臣这些日废寝忘食泡在天工院,是有重大成果要献给父皇的!” “您看!此物若能成功,或可让我颂朝军士望远如近观,让农家温棚育秧,让太傅们眼疾康复,此乃利国利民之器啊!” 皇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怒气滞了滞,皱眉看着他手里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布包:“什么东西?值得你连学业都荒废了?” 第44章 赵庚旭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 里面是几块不甚规整、带着少许气泡,但却晶莹剔透、光华内蕴的物事——正是他带着窑工们反复试验,刚刚烧制成功的玻璃! 虽然还未打磨, 还不够纯净透亮,但在这个普遍使用窗纸、铜镜模糊的时代, 这足以称得上神物! 阳光透过作坊的窗户,照射在这几块玻璃上, 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皇帝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他难以置信地走上前, 拿起一块, 触手冰凉光滑,对着光看, 视线竟能毫无阻碍地穿透! “这……这是何物?水晶?不对……” 皇帝的声音带着震惊。 他见过西域进贡的水晶杯, 也无比珍贵,但似乎没有这般通透,而且形状可以烧制? “回父皇, 此物名为‘玻璃’!” 赵庚旭见成功吸引了父皇的注意力, 立刻来了精神, 小嘴叭叭地开始介绍。 “乃是用石英砂、纯碱、石灰石等物, 经高温熔炼而成!其性透明,可透光视物, 胜于窗纸百倍!其质坚硬,可塑性强,能制成各种器皿、窗镜, 甚至……” 他顿了顿,抛出更具诱惑力的点:“若能提高纯度,加以切割打磨, 可制成堪比甚至超越珠宝的美饰!而且,此物能量产!” “能量产?” 皇帝敏锐地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 第54章 他看着手中这块小小的玻璃,又看看儿子那张虽然脏兮兮却写满“快夸我”的小脸,心中的怒气早已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赵庚旭趁热打铁,立刻甩出了一套完整的商业策划: “父皇,此乃天工院出品的第一件产品!儿臣以为,凡是天工院所出之精品,皆可烙上‘天工’徽记,作为防伪标识,亦代表皇家御制,品质保证!” “物以稀为贵,初期我们只出精品,专供顶级权贵,定价高昂!待技术成熟,再逐步推出不同档次的产品,满足不同需求。这玻璃,只是开始!后续还有更多好东西呢!” 他掰着手指头数:“比如能让人看清小字的放大镜,能矫正老人眼花、让老人重新看清东西的眼镜,还有……呃,还有一些别的。” 皇帝听着儿子条理清晰、甚至带着几分奸商气息的策划,看着手中那梦幻般的玻璃,再想象一下儿子口中那“更多好东西”,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没准之前因为边防、赈灾而始终捉襟见肘的国库,能因此充盈起来! “好!好!好!” 皇帝连说三个好字,龙颜大悦,哪里还顾得上追究逃学的事,“小九啊小九!你真是……真是朕的福星!此策大善!” 赵庚旭见状,立刻打蛇随棍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父皇,那……这天工院的研究、生产,都需要大量投入,儿臣这脑瓜子想这些点子也挺费神的。” “您看,这玻璃买卖的利润,是不是……分儿臣一点点?不多,就三成!就当是给儿臣的研究经费和……零花钱?” 他伸出三根黑乎乎的手指,晃了晃。 皇帝正在兴头上,看着那神奇的玻璃,想着未来的金山银山,觉得三成利润虽然有点肉疼,但比起这前所未有的事业和未来可能的收益,似乎也不算太过分。 毕竟,主意是儿子出的,技术看样子也是他领着人搞出来的。 “准了!” 皇帝大手一挥,十分痛快,“利润分你三成!朕再拨给你一批可靠的人手,还有京城里两处位置绝佳的铺面,由你全权负责这玻璃的制造与售卖!” “谢父皇!父皇圣明!” 赵庚旭心花怒放,磕头谢恩,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小钱钱长着翅膀向他飞来。 皇帝觉得这买卖简直太划算了。他甚至开始盘算着用这笔意外之财来干点什么大事。 当然,他此刻完全不会想到,这“三成”利润在未来会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天文数字,以至于他后来每每想起,都懊悔得直拍大腿,深恨自己当时为何如此“大方”。 翌日,皇帝的旨意便下来了。 正式任命九皇子赵庚旭掌管天工院,一应事务,皆由其决断。 同时,一道出乎不少人意料的任命也随之颁布:擢升原九皇子府幕僚李不言为吏部侍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科举选拔出新人才后,将其安排到关键岗位铺路。 陛下这是要开始逐步替换朝堂上的世家势力了。 赵庚旭得了圣旨和资源,立刻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 他首先利用手中的权力和资金,在天工院旁边圈了一块地,下令建造一栋特殊的建筑。 不到一月,一栋在京城引起轰动的建筑拔地而起——玻璃宫。 顾名思义,这栋建筑大量使用了新烧制出来的、较为纯净的平板玻璃作为窗户甚至部分墙面! 在阳光照射下,整栋建筑熠熠生辉,宛如水晶宫阙,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在普遍是木窗纸、昏暗室内的时代,造成的视觉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玻璃宫内部,被赵庚旭设计成了一个高级展厅。 里面不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有酒杯、花瓶、摆件等等,晶莹剔透,巧夺天工。 更重要的是,展示着玻璃的衍生产品: 放大镜:能将细小文字、纹路放大得清清楚楚,引得文人墨客心痒难耐。 眼镜:分为老花镜和近视镜。专门设有验光区域,由培训过的匠人负责初步测试。 这对于那些年事已高、眼花看不清的权贵老祖宗们,简直是福音! 当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颤巍巍地戴上合适的老花镜,重新清晰地看到书上的字迹时,激动得老泪纵横的场景,经过口耳相传,更是为眼镜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必需的光环。 以及其他一些玻璃制成的精巧玩意儿,比如内含彩色花纹的玻璃镇纸、可以折射出彩虹的三棱镜等。 玻璃宫由皇帝亲拨的大内高手和禁军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戒备森严。 想进去参观? 可以,买门票! 而且价格不菲。 即便如此,京城里的权贵、富商们依旧蜂拥而至,谁不想亲眼看看这传说中的“水晶宫”和里面那些神奇的物件? 光是门票收入,就让赵庚旭的小金库迅速充盈起来。 但这仅仅是开胃小菜。 筹备许久后,赵庚旭决定举办一场顶级玻璃精品私享展,主要目的就是卖货! 他深知饥饿营销和圈层效应的力量。 这场展览,采用严格的预约制和会员邀请制。 能收到邀请函的,非富即贵,要么是皇室宗亲、顶级勋贵,要么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皇商巨贾。 发放的邀请函只有五十份。 物以稀为贵。原本定价五百两银子一张的邀请函,在黑市上被炒到了千金难求! 一张薄薄的邀请函,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能踏入那天的玻璃宫,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展览当天,玻璃宫外人头攒动,都是来看热闹和羡慕的。 宫内则灯火通明,使用了特制的玻璃灯罩,光线格外明亮,衣香鬓影,被邀请来的宾客们矜持地走着,看着,但眼中的惊叹和渴望却掩饰不住。 那些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的玻璃艺术品,那些能让人“重见清晰”的眼镜,那些能将细微之处放大的镜子……每一样都冲击着他们的认知和消费欲望。 崔相也收到了一张赵庚旭亲自派人送去的邀请函。 他本打定主意,绝不购买任何“奇技淫巧”之物,只是去看看。 然而,当他步入展厅,看到那副副做工精致的老花镜,看到同来的几位老臣戴上后,惊喜地表示能看清奏章上的小字了。 当他忍不住好奇,拿起一个放大镜,看清了自己玉佩上以往从未看清的细微雕工时……他坚守的信念动摇了。 读书人,尤其是他这样年事已高、目力不济的老臣,对清晰视物的渴望是发自本能的。 他看着那副据说能根据个人情况“定制”的眼镜,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抓,既不想就此认输,给九皇子赵庚旭送银子,又舍不得手中的眼镜。 赵庚旭一直暗中观察着,见状适时地出现,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笑嘻嘻地递给崔相: “崔相,您为教导学生辛苦了!这副眼镜和学生特意为您挑的放大镜,您拿着用,就当是学生的一点心意,感谢您的教导之恩!” 崔相看着那锦盒,又看看赵庚旭那看似纯良无害的笑容,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清晰世界”的诱惑,干咳两声,接了过来,低声道:“殿下有心了……老夫,便却之不恭了。” 崔相心里却五味杂陈,虽不知道九殿下在搞什么鬼?但是东西极好,实在舍不舍推拒回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但推拒回去,九殿下肯定会毫不客气的拿回去,甚至他想买的话,还会狠狠宰他一笔。 玻璃私享展的结果可想而知,空前成功。 再加上崔相和几位老臣的名人效应,所有展出的玻璃艺术品被抢购一空,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而定制眼镜的订单,更是直接爆满! 因为需要验光并根据个人情况打磨镜片,工艺复杂,耗时颇长,订单直接排到了次年! 那些家中有眼花长辈的权贵子弟,为了彰显孝心,挥金如土,只求能早点拿到。 眼镜,尤其是老花镜,瞬间成为了顶级权贵圈子里最炙手可热、也最能体现“孝心”和“实力”的奢侈品。 赵庚旭看着雪花般飞来的订单和银票,乐得差点找不着北。 他立刻开始筹划在江南、岭南等富庶之地开设分店的事宜。 之前与他合作过酒楼生意和指南针生意的西域大商人艾德里安,闻着金钱的味道就找上了门。 看到玻璃制品后,这位见多识广的胡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当即表示愿意包销运往西域乃至更远国度的货物,价格好商量。 赵庚旭愉快地答应,给了他一批货,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了海外市场的渠道。 第45章 御书房内, 皇帝赵衍与太子赵庚明相对而坐,中间紫檀案几上摊开着一本装帧朴素的账册。 第55章 起初,父子二人只是随意翻阅, 想着看看小九那个“玻璃宫”闹着玩的生意挣了多少银两。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墨迹未干的数字上时,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皇帝拿着账本的手指先是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随即, 那苍老而稳健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头, 看向对面的太子, 素来深邃沉静的眼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音: “明儿……朕……朕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你, 你再给朕算算, 这……这是一个月的……收入?” 太子赵庚明的心跳早已如擂鼓般狂响,他强迫自己凝神静气,拿起旁边的算盘, 指尖飞快地拨动着朱红色的算珠。 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每核对一遍, 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就汹涌一分。 终于, 他放下算盘, 抬起的脸上同样布满震撼,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发颤: “父皇, 儿臣核验了三遍……确凿无疑。这还仅仅是京城‘玻璃宫’一地的销售额,尚未计入各地豪商预付的订金。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账册末尾, “您看,琉璃镜、眼镜、放大镜、水晶器皿这些精品利润最高,尤其是那老花镜、近视镜、放大镜订单已排至明年秋。” “儿臣方才收到消息, 东南沿海的市舶司已接到数批海外番商的询价,愿以十倍之利求购,儿臣已经问过小九,眼镜也可不用定制,直接制成各种度数销往海外。” 巨大的狂喜,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海啸,轰然冲垮了父子二人固有的认知堤坝。 他们早知道玻璃新奇,能赚钱,却绝未想到,它能赚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不是“点石成金”的妙术,这简直是凭空搬来了一座不断生长的金山! 曾几何时,他们虽支持赵庚旭捣鼓工科,内心深处却仍奉行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古训。 工科,不过是经国大道旁的奇技淫巧,能补贴些国库用度便是极限。 他们的全盘谋划,始终围绕着如何通过科举取士,步步为营,缓慢而坚定地提拔寒门,稀释世家那盘根错节的势力。 即便小九曾提出那石破天惊的“土地改革”之策,他们也认为想法虽好,却因触动利益太广、所需资金太过庞大,如同镜花水月,难以推行。 要彻底弱化世家,在他们原先的蓝图里,那是一幅需要以水磨工夫缓缓图之的漫长画卷。 可现在,这账本上简单粗暴的数字,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将一切照得雪亮! 有钱,真的可以重塑规则! 若能源源不断获得如此恐怖的利润,那么,土地改革中,那曾被视为天方夜谭的“溢价回购”所需的天文数字资金,瞬间有了坚实的依托! 完全可以先一两个州县先行试点,用这真金白银,硬生生砸开一条血路! 如果天工院能一年一物……不,两年一物……陆续产出玻璃这种新奇物件。 无数曾因囊中羞涩而搁置的宏伟蓝图——贯通南北的水利工程、推广至全国州县的新式农具、甚至在穷乡僻壤广设蒙学以启民智……都不再是纸上谈兵! 科举选拔出的寒门士子,正可填补这些新辟的领域与从世家手中逐步收回的权力真空。 有了这金山银海作后盾,替换世家势力的进程,何须百年?恐怕二十年之内,朝堂格局便将焕然一新! “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积郁多年的沉闷仿佛在这一刻随着朗笑声倾泻而出。 他激动地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袍袖生风,脸上的每道皱纹都舒展开来,焕发着惊人的光彩。 “好!好!好!是小九!是这工科!是这琉璃!是朕……是朕之前坐井观天,一叶障目了啊!” 他顿住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太子,那眼神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雄心与笃定。 “明儿!看见了吗?这才是真正能改天换地、撬动乾坤的力量!什么分化拉拢?什么制造你我父子、兄弟不和的假象来迷惑那些蠹虫?与之相比,尽皆落于下乘,是小道耳!” 太子赵庚明亦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他此前为了稳固国本,表现出与九弟政见不合的权谋手段,以转移世家的注意力,分化其力量。 可此刻,凝视着那本仿佛重若千钧的账册,他只觉过往那些在阴暗角落里滋生的算计,在这煌煌大势、在这足以照亮山河的金光面前,显得如此局促、狭隘,甚至……有些可笑。 “父皇圣明!” 太子起身,拱手一礼,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挣脱束缚后的清明与力量。 “有此雄厚财力,我大颂便可堂堂正正,行阳谋以取胜!” “待到我大颂国力日盛,百姓富足安康,天下归心,那些世家大族,若识时务,自可融入这滚滚洪流;” “若仍抱残守缺,冥顽不灵,便只能被这时代巨轮碾为齑粉!何须再效鬼蜮伎俩,徒损天家气度?”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传旨!”皇帝回到案前,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日起,天工院列为大颂第一等要枢,所需一切物料、匠籍、人手,六部及天下各州府必须优先供给,不得有误!” “九皇子赵庚旭,于国有大功,特许其随时入宫奏对,天工院一应事务,可专折直奏!告诉小九,让他只管放开手脚,大胆去干!天捅破了,有朕和他皇兄给他撑着!” 这一刻,皇帝与太子心中雪亮。 “工科”字所蕴含的力量,远超他们的想象,更甚于科举。 “而他们那位宝贝幼子/幼弟,哪里是什么顽童,分明是上苍赐予大颂,最耀眼、最珍贵的——国之祥瑞。” 天工院挂牌运作已近两月,这座昔日废弃的官署,如今成了大颂第一等要枢,非明旨不可进,也是最常传出“怪声”与“异动”的地方。 院内分区明确,有专司冶炼的“金坊”,负责木工巧器的“木坊”,研究水利农具的“水坊”,以及由几位老窑工和他亲自带领学徒负责的“琉璃坊”。 这里没有传统官署的森严等级,更多的是工匠们为了一个技术难题争得面红耳赤,或是因一个奇思妙想得以实现而爆发的欢呼。 这日,天工院后院的空地上,围了一大圈人。 中心处,是一个造型古怪的木质框架,框架下装着两个奇怪的轮子,轮子并非传统马车那般左右对称,而是一前一后。赵庚旭正满头大汗地跨坐在框架上,两只脚踩在连接后轮的踏板上。 “殿下,您……您真要亲自试啊?” 福贵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这‘自行舟’万一摔了可怎么得了!” “怕什么,理论上是可行的!齿轮传动,链条带动后轮,人力驱动……比马车省牲口,比走路快!” 赵庚旭脸上又是几道油污,眼神却亮得惊人,“刘师傅,张铁匠,帮我扶稳了!” 他双脚用力一蹬,那被称为“自行舟”的古怪物件,竟真的晃晃悠悠地向前移动起来!围观的工匠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起初还很慢,摇摇晃晃,赵庚旭努力保持着平衡,但随着速度稍微起来,车子竟渐渐平稳。 “动了!动了!殿下,它真的自己走了!”一个年轻工匠兴奋地大喊。 赵庚旭骑着这原始的“自行车”在院子里绕了小半圈,虽然姿势笨拙,道路颠簸得他屁股生疼,但这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兴奋不已。 然而,乐极生悲,在一个转弯时,前轮撞到一块小石子,车子猛地一歪…… “殿下!” 众人惊呼着冲上前。 好在赵庚旭反应快,跳了下来,只是车子摔在地上,前轮的木质辐条断了两根。 “可惜了,”赵庚旭拍拍身上的土,浑不在意,反而蹲下来研究断裂处。 “材料强度不够,还有这减震,得想办法找到橡胶……” 他抬头,看着围过来的、面带忧色的工匠们,反而笑了:“都哭丧着脸干嘛?第一次试就能跑起来,已经是成功了八成!剩下的,不过是改进的问题!” 这般“异想天开”的尝试,在天工院几乎每日都在上演。 除了自行舟,还有试图利用水力驱动的风车,改良了风箱结构、炉温更高的“高炉”模型。 甚至赵庚旭还凭着模糊记忆,画出了带有简单透镜的“望远镜”草图,让琉璃坊的老匠人们去琢磨如何磨制镜片。 这些新奇事物,起初被外界视为“奇技淫巧”,甚至是“皇子玩物丧志”的证据。 但随着琉璃宫那骇人听闻的利润传入宫中,以及一些小巧实用的改良农具、工具开始试用,风向渐渐变了。 尤其是皇帝那道“天工院列为第一等要枢,优先供给”的旨意下达后,再无人敢明面质疑。 第56章 而另一件震动朝野、牵动无数人心弦的大事,也即将到来——大颂朝第一次科举会试,即将在京城拉开帷幕。 临近考期,整个京城仿佛一锅即将煮沸的水,弥漫着躁动、期待与不安的气息。 客栈、酒楼人满为患,随处可见身着儒衫、或朴素或略显寒酸的各地举子。 他们或闭门苦读,做最后的冲刺;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议论时政,揣摩考题风向。 茶楼酒肆间,最热门的话题,除了经义策论,便是“工科”与“九殿下”。 “听说了吗?此次工科考题,据传与水利、营造、器物改良息息相关,非熟读《考工记》、通晓实务者不能为也。” “明算亦不容小觑,需精通数算,能理钱谷、算赋税,之前我等如何能知数算如此重要,听说工科有一人就因精通数算,被破格录取。” “现在天工院炙手可热,其中发明出玻璃的几位老窑工均被封赏,皇上在几位老窑工所在家乡州府立碑,可流传百世,这可是天大荣誉!” “可不能老窑工老窑工叫着,应该称之为大人!” “这一切,皆因九殿下那句‘格物致用,实学强国’!” 赵庚旭的名字,在文人学子,尤其是寒门学子中,已然拥有了极高的声望。 不仅因为他提出了拓宽科举之路的构想,更用琉璃宫的巨额利润,向天下证明了“工科”并非空谈,而是能创造实实在在财富、利国利民的学问。 许多家境贫寒、却于算学、匠造有天赋的年轻人,将他视作了指路明灯。 与此相对的,是世家子弟圈子里的微妙气氛。 他们依然占据着经义的优势,享受着家族的余荫,但对新出现的、可能打破他们垄断仕途的寒门子弟,以及那位风头正劲的九皇子,心情复杂。 不屑者有之,警惕者有之,也有少数敏锐的世家子开始暗中关注。 ----------------------- 作者有话说:小九:是谁说的?你懂什么?治国不是儿戏! 哼~臭老头! 600营养液加更[猫爪] 第46章 京城的主要街道已被净水泼街, 黄土垫道,贡院周围更是戒备森严。 礼部的官员、巡城的兵丁穿梭不息,确保会试万无一失。 会试前三天, 午后。 赵庚旭刚从天工院出来,准备回宫。 他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天工院的问题, 带着福贵和两名便装侍卫,信步走在熙攘的东市大街上。 忽然, 前方一阵骚乱, 伴随着呵斥与哀求声, 打破了街市的喧嚣。 只见一个书摊被撞得七零八落, 书籍散落一地。 一个衣着朴素、甚至打着补丁的老者跌坐在地,嘴角渗血, 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袱。 他的对面, 是几个衣着华贵、神色倨傲的年轻公子哥,为首一人,约莫十七八岁, 锦衣玉袍, 腰佩美玉, 手持马鞭, 正一脸嫌恶地甩着鞭梢,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瞎了你的狗眼!敢挡小爷我的路?” 那华服青年声音尖刻, 用马鞭指着地上的老者,“撞脏了小爷的新袍子,你赔得起吗?” 他身旁的随护立刻附和:“三少爷, 跟这穷酸废什么话,打断他的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撞!” 那老者挣扎着想要起身辩解, 声音颤抖:“分明是……是你们的马冲撞过来,老朽躲避不及……” “还敢狡辩?”那被称为“戴三少爷”的青年,正是当朝刑部尚书戴仁的第三子,戴振励。 他素来在京城横行惯了,眼见一个寒门老儒竟敢顶嘴,顿觉面上无光,恼羞成怒之下,扬起马鞭就要抽下。 “住手!” 一声清亮的呵斥传来。 赵庚旭从人群中走出,脸色阴沉。 戴振励动作一滞,扭头看见是赵庚旭,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忌惮。 他知这位九皇子近来风头很盛,深受皇宠,但自觉家世显赫,父亲是六部堂官之首,且不过是一件小事,并不十分畏惧。 他收起鞭子,勉强拱了拱手:“原来是九殿下。怎么?殿下也来管这市井闲事?” “闲事?” 赵庚旭走到那老者身边,示意福贵将其扶起,冷冷看向戴振励。 “当街纵马,冲撞行人,毁人财物,殴打士子,这叫闲事?戴三,你好大的威风!” “殿下言重了。” 戴振励撇撇嘴,“不过是这老穷酸不长眼,冲撞了我的马,略施惩戒罢了。区区一个寒门腐儒,也配称士子?” 他话语中充满了对寒门出身者的鄙夷。 这话彻底激怒了赵庚旭。 如今推行科举吸纳寒门,就是为了打破这种门第之见。 戴振励此举,无异于当面打他的脸,打皇上的脸,更是对即将到来的会试、对无数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的侮辱。 “寒门腐儒?” 赵庚旭声音冰寒,“三日之后,便是国家抡才大典!天下学子,无论出身,皆可凭才学应试,为国效力!在你眼中,他们便如此不堪?在你眼中,朝廷法度,是可以任由你践踏的吗?” 戴振励被赵庚旭的气势所慑,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肯服软,强辩道:“殿下何必上纲上线?不过是小事一桩……” “小事?” 赵庚旭打断他,目光扫过围观的越来越多的人群,其中不乏许多衣着寒酸的读书人,他们眼中带着愤怒,也带着期待。 他心念电转,知道此事绝不能轻轻放过,必须立威,必须给天下寒门,也给所有观望的世家一个明确的信号!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大颂律斗讼律》:当街殴击他人,致人损伤者,笞四十;毁人财物,照价赔偿,并罚银!戴振励,你身为刑部尚书之子,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戴振励脸色微变:“殿下,你……” “福贵!” 赵庚旭不再看他,直接命令,“去,请巡城御史,还有京兆府的衙役过来!另外……” 他目光锐利地盯向戴振励,“既然你爹是管刑名的,想必更该知道刑不上大夫那套,在我这里行不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巡城御史和京兆府的差役很快赶到,见到这场面,也是头皮发麻,一边是尚书公子,一边是权势正盛的皇子,哪边都得罪不起。 赵庚旭根本不给他们和稀泥的机会,直接对巡城御史道:“李御史,案情清晰,人证物证俱在。按律,该如何处置?” 李御史冷汗涔涔,硬着头皮道:“回……回殿下,按律,当……当街殴人致伤,确应笞四十,赔偿汤药及财物损失。” “好!” 赵庚旭点头,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决定,“既然如此,那便行刑!” 他指向街道中央的空地:“就在此地,众目睽睽之下,执行笞刑!让所有人都看看,无视法纪、欺凌弱小、藐视寒门是什么下场!戴振励,脱去你的上衣!” “什么?!” 戴振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庚旭!你……你敢如此辱我?!” “法度面前,有何不敢?” 赵庚旭寸步不让,“你若不服,自可去御前告我!但现在,律法必须执行!脱!” 两名侍卫上前,目光冷峻。 周围的百姓和学子们,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许多人眼中流露出快意和激动。 他们从未见过,有贵人如此当众惩治另一个贵人,尤其是为了一个寒门学子。 戴振励面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在赵庚旭毫不妥协的逼视和侍卫的压力下,最终屈辱地、颤抖着解开了锦袍,露出了白皙的上身。 “打!”赵庚旭声音冷酷。 京兆府的衙役看向李御史,李御史擦着汗,艰难地点了点头。 水火棍扬起,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重重地落在戴振励的背上。 “一!二!三!……” 每一下杖责,都伴随着戴振励的惨嚎,也仿佛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世家子弟和围观者的心上。 四十杖打完,戴振励已是奄奄一息,被随从七手八脚地抬走,留下地上一滩血迹和那件被践踏的锦袍。 赵庚旭看也没看戴振励,转身走到那名被打的老者面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温言道: “老丈受惊了,这些银两,权作汤药费和书籍的赔偿。三日后的会试,望你好生准备,莫要因此事影响了心神。大颂取士,重在才德,不在出身。” 那老者热泪盈眶,挣扎着要行大礼,被赵庚旭扶住。 周围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九殿下千岁!” 随即,附和声此起彼伏,尤其是那些寒门学子,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 此事如风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世家圈子一片哗然,震惊于赵庚旭小小年纪就如此的狠辣与不留情面,更惊惧于皇帝对此事可能的态度。 第57章 戴府更是如同炸了锅,戴仁又惊又怒,但听闻事情经过及赵庚旭那“法度面前,人人平等”的言论后,竟一时不敢立刻发作,只能强忍怒火,先将儿子抬回府中医治,暗中观察风向。 而在寒门学子和平民百姓中,赵庚旭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九皇子当街杖责刑部尚书之子,为寒门主持公道”的事迹被广为传颂。 皇宫,御书房。 皇帝赵衍听着暗卫的详细汇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太子赵庚明侍立一旁,眉头微蹙。 “父皇,小九此举,是否过于……激烈了?戴仁毕竟是刑部尚书,世家代表之一,如此当众折辱其子,只怕……”太子有些担忧。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手指敲了敲御案上那本玻璃宫的账册,又指了指另一份关于各地寒门学子反应、以及京城舆情汇总的密报。 “激烈?朕看,恰到好处!”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之前我们还在想,如何更快地树立新规,打破旧俗。小九这一顿鞭子,比我们发十道诏书都有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城外熙攘的京城:“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时代变了。世家特权,在国法与新政面前,必须退让!寒门学子的尊严,不容践踏!” “这顿打,打得好!打醒了那些还沉浸在往日荣光里的蠹虫,也打出了朝廷推行新政的决心!” 他回头看向太子,语气坚定:“明儿,传朕口谕,嘉奖九皇子赵庚旭,秉公执法,维护京城秩序。另,着京兆府将此案缘由、处置结果,张榜公告,以正视听!” 太子闻言,心中豁然开朗,躬身道:“儿臣明白了。” 第47章 十年寒窗无人问, 一举成名天下知。 大颂朝科举会试如期举行,贡院龙门开启,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座位于京城东南角的贡院。 天还未亮, 贡院街已是人山人海。 数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举子,提着考篮, 背着行囊,在巡城卫兵和礼部官吏的引导下, 排成长龙, 依次接受严格的搜检, 鱼贯入场。 这些举子, 他们或锦衣华服,气定神闲, 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的优越;或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衫, 面色凝重,眼神中透着寒窗苦读的坚毅。 至公堂前那汉白玉垒砌的高台上,太子赵庚明与九皇子赵庚旭并肩而立, 俯瞰着下方如同潮水般缓缓涌入各排号舍的举子。 赵庚旭今日身着石青色缂丝云纹皇子常服, 玉带束腰, 金冠绾发, 难得地敛去了几分在天工院摆弄器械时的随意不羁,显露出几分符合场合的皇家威仪。 吏部侍郎李不言侍立一旁, 目光深邃,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考场。他注意到今日考场内的巡场官神色间似有异样。 辰时正刻,伴随着三声浑厚悠长的钟鸣,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合拢,“哐当”一声落下了巨大的铜锁。 至公堂内,香烟缭绕, 庄重的祭孔仪式依古礼进行。 太子代表皇帝,率领众官焚香叩拜,每一步都彰显着国家对取士大典的极度重视。 随后,密封在厚重木箱中的试卷被郑重请出,验明正身,当众拆封,由书吏们,分送至号舍。 整个贡院陷入一片寂静,只闻纸笔沙沙作响。 然而,开考不到一个时辰,异变突生! 先是丙字区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如同连锁反应,丁字区、戊字区相继骚动起来。 只见越来越多的考生惊恐地发现,自己试卷上的墨迹正在快速褪色、变淡,不过片刻功夫,刚刚写就的字迹竟然消失无踪,只留下空空如也的白纸! “我的答卷!字迹不见了!” “妖术!这是妖术啊!” “三年苦读,全完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受影响的主要是集中在丙、丁、戊三个区域的寒门学子。 有人瘫软在冰冷的号舍地板上,双目无神。 有人双手死死抓着那变得空白的试卷,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与痛哭。 更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激得双目赤红,疯狂地用头或拳头撞击着号舍的隔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场面迅速失控!巡场官员们起初还试图高声呵斥、安抚,但收效甚微。 太子赵庚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立刻带人快步赶往骚动最剧烈的区域。 礼部尚书欧阳伦早已在场,他面色沉痛地禀报:“太子殿下!此事诡异非常,骇人听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邪术扰乱科场重地!” “依老臣之见,此乃动摇国本之大案!为今之计,当立即终止考试,将所有涉事区域学子暂行看管,彻查所有可疑人员,揪出施术妖人,以正视听!” 这话一出,更添恐慌。若考试终止,对所有寒门学子将是致命打击。 赵庚旭紧随太子之后,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敏锐地注意到,受影响的几乎清一色是使用考场统一提供墨汁的寒门学子,而那些自备墨锭的世家子弟却安然无恙。 这绝非巧合!世上哪有如此精准针对寒门的“妖术”? “太子哥哥,此事绝非邪术,必有蹊跷!”赵庚旭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 “待我查看。” 他排开众人,快步走到一个正伏案痛哭的年轻考生面前,拿起那张空白试卷,对着阳光仔细察看。隐约可见纸面上有极淡的痕迹,说明字迹并非真正消失,而是墨色褪去了。 “李侍郎!” 赵庚旭立刻转向神色凝重的李不言,“立即带人,查封所有剩余的考场墨汁,特别是配发给丙、丁、戊三区的。同时,立刻控制负责墨汁调配、分发的所有吏员,一个都不能漏掉!” 李不言会意,立即带人前去。 为了稳定人心,赵庚旭又立刻取来一碗清水,用一支干净的毛笔蘸取后,在另一张被“褪色”的试卷空白处,小心翼翼地涂抹。 奇迹发生了——随着清水的浸润,原本消失无踪的字迹,竟慢慢地显现出淡淡的的轮廓! “大家请看!”赵庚旭高举试卷,声音响彻全场。 “字迹并未真正消失!墨迹仍在纸上!这绝非什么妖术,而是有人在墨汁中做了手脚,此乃人为阴谋,意在破坏科举!” 这有力的证据和清晰的分析,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安抚了大部分恐慌的考生。 原来不是天罚,不是妖术,是有人在捣鬼! 很快,李不言带人押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礼部司务回来。 “殿下,查到了!丙、丁、戊三区配发的墨汁,均被掺入了一种特制的药水。” “经初步讯问,正是这张司务,利用职务之便,在昨夜调配墨汁时动的手脚。这是剩余的证物。” 欧阳伦见状,立即上前一步,声色俱厉地呵斥道:“大胆张焕!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扰乱科场,该当何罪?!说!是受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那张司务浑身发抖,目光闪烁地瞥了欧阳伦一眼,咬牙道:“没、没人指使...是下官一时糊涂,看不惯那些寒门子弟,想……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全是下官一人所为……” 这话漏洞百出。 一个区区八品司务,何来如此胆量? 赵庚旭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走到张司务面前,居高临下,忽然问道:“哦?给个教训?那你用的是何种药水?从何处得来?药方何在?” “是...是下官从城东仁济堂...偶然购得。”张司务眼神躲闪。 “仁济堂?” 赵庚旭冷笑一声,“李侍郎,立刻派人持我令牌,飞速前往仁济堂,查问他们最近可曾售卖过能使墨迹褪色的特殊药水!” “同时,仔细搜查这张司务的家宅,看看有无剩余药水、可疑书信或不明财物!”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扫过欧阳伦,补充道:“还有,特别注意查一查,他家中,或是至亲之中,可有子弟正在参加本届会试!” 欧阳伦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但他强自镇定,拂袖道:“九殿下是否太过臆测了?” 赵庚旭并不理会,只是静静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不言带着最新的调查结果匆匆返回,他的神色冷峻,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殿下!已查实: 第一,仁济堂掌柜及所有伙计均矢口否认曾售卖过此类药水,并愿意具结画押。” “第二,在张司务家中卧房暗格内,搜出黄金百两,以及几锭特制的上等松烟墨,墨锭底部隐约刻有‘欧阳工坊’的徽记。” “第三,张司务的亲侄子,张临远,确在甲字区玄字十七号号舍应试,经查,其所用乃自备墨锭,试卷完好无损!” 案情顿时明朗。 这绝非张司务一人所为! 而是一场由世家势力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要让大量寒门学子的试卷作废,制造科场混乱,打击朝廷科举新政、维护自身特权地位! 第58章 欧阳伦脸色铁青,强作镇定:“即便如此,科场规矩不可废!试卷污损,即视为作废。此乃皇上钦定的科举铁律。” “欧阳尚书!”赵庚旭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皇上钦定的科举铁律自然是要遵守!但更要明辨是非,洞察秋毫!” “如今真相大白,是有人蓄意陷害,致使无辜学子蒙受不白之冤,心血毁于一旦!” “若此时还固守死板教条,任由奸人阴谋得逞,让寒门士子含冤莫白,这才是真正违背了皇上设立科举、唯才是举的初衷!” 说完,他转向所有惊魂未定的考生,高声道:“诸位寒窗苦读,今日遭此无妄之灾,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环视众人,目光坚定,当即提出解决方案: “第一,所有受影响考生,立即更换合格墨汁及试卷,重新答卷。” “第二,为弥补诸位损失的时间,本届会试第一场考试,统一顺延两个时辰!确保每位考生有充足时间完成答卷!” “第三,朝廷将严惩幕后真凶,还大家一个公道!” 这个解决方案瞬间让绝望的考生们重燃希望,许多考生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激动得热泪盈眶。 欧阳伦不甘,还想挣扎:“殿下,这...这不合规矩啊!” “欧阳尚书,”太子赵庚明终于再次开口,他站在赵庚旭身侧,目光平静地看向欧阳伦,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九皇子今日处置,临危不乱,明察秋毫,既维护了科场秩序,挽救了朝廷颜面,更保全了天下士子对朝廷的信任与期待。 此事,就按九皇子所言办理,不得再议。” ----------------------- 作者有话说:700营养液加更[让我康康][猫爪] 明天晚点更!大家不要等![比心]爱你们! 第48章 有了太子的明确支持, 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新的墨汁和试卷迅速分发到位,考试得以继续。 赵庚旭特别嘱咐:“给每位受影响的考生准备一碗参茶,提神醒脑, 再按人头分发足量蜡烛灯油,确保即便入夜, 亦有充足照明,绝不让他们因光线问题再受影响。” 这些细致入微的安排, 让寒门学子们感激涕零。 他们中许多人出身贫寒, 何曾受过如此关怀? 李不言在协助处理完所有后续事宜, 确保考场秩序完全恢复后, 走到赵庚旭身边,望着那些在烛光下奋笔疾书的学子们, 低声感慨道: “今日若非殿下明察秋毫, 力挽狂澜。恐怕世家的阴谋已然得逞,届时……不知多少寒门俊杰将含恨终生。” 他想到了自己,若非遇到九皇子, 命运恐怕比这些学子更加难测。 赵庚旭轻轻呼出一口气, 望着重新投入考试的学子们, 轻声道:“他们越是如此不择手段, 越是说明我们做对了。” “科举取士,就是要给天下寒门一个希望。这希望, 谁也夺不走。” 贡院内的烛火,直至三更天才陆续熄灭。 那些重获希望的寒门学子,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 将满腔的愤懑、感激,尽数倾注于笔端。 当最后一份试卷被收走,许多人几乎是靠着号舍的板壁滑坐在地。 翌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昨日贡院里出了天大的事!” “墨迹消失?我的天爷,竟有这等诡事?” “多亏了九皇子殿下!一眼就看穿是有人搞鬼,当场就让字迹重现了!” “可不是嘛!听说殿下力排众议,硬是顶着欧阳尚书的压力,给那些被害的学子换了新卷,还顺延了时辰!” “那些世家,真是黑了心肝……” 茶楼酒肆,街谈巷议,几乎全围绕着贡院风波。 赵庚旭的名字被反复提及,与“明察秋毫”、“爱民如子”、“不畏权贵”等词汇紧紧联系在一起。在寒门士子和普通百姓心中,他的形象已然光辉万丈。 与之相对的,是世家圈子的沉寂与压抑。欧阳家大门紧闭,谢绝访客。 密室中,欧阳伦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对面坐着几位同样面色难看的世交家主。 “废物!都是废物!” 欧阳伦低吼道:“如此周密的计划,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轻易识破!那张焕更是蠢不可及,留下那么多首尾!” “欧阳家主息怒!” “事已至此,懊悔无益。那九皇子赵庚旭,确实非同小可。其机变、魄力,乃至收买人心的手段,皆远超其年龄。我们……以往是小觑他了。” “如今他在士林民间声望如日中天,又有陛下和太子明里暗里的支持,加之那琉璃宫日进斗金,财力雄厚……此子,已成心腹大患!”另一人忧心忡忡。 “心腹大患又如何?” 欧阳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越是耀眼,盯着他的人就越多。科举这事,我们只是暂输一局。来日方长……总有他疏漏的时候!” 贡院“墨迹消失”风波平息数日后,大朝会。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赵衍,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了站在皇子队列中,难得穿着正式朝服的九皇子赵庚旭身上。 “前日贡院会试,突发变故,幸得九皇子赵庚旭,明察秋毫,临机决断,揪出幕后黑手,保全科举公正,安定士子之心,更维护了朝廷颜面。” 皇帝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宽阔的大殿中回荡,“其功甚著,朕心甚慰。” 他随即宣布了对赵庚旭的赏赐:金银绸缎、珍玩古物自不必说,更特意将城西那座前朝留下的皇家别苑‘漱玉苑’,赏给他了。 “儿臣谢父皇恩典!”赵庚旭出列谢恩,脸上带着被褒奖的开心。 此子绝不能继续在外面无法无天!欧阳伦心中暗道。 琉璃宫已让他财源滚滚,天工院更成了他培植势力、收买人心的据点!如今在士林中声望日隆,若再任由其在外结交三教九流,网罗奇人异士,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欧阳伦率先出列,手持玉笏,躬身奏道:“陛下,九殿下天资聪颖,于国有功,确是可喜可贺。” “然,殿下毕竟年幼,学业乃根本。近日殿下忙于实务,于太傅课业、圣贤经典难免生疏。臣斗胆进言,殿下之功当赏,殿下之学亦不可废。为殿下长远计,是否应令殿下暂且回归尚书房,专心向学,以待来日?”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完全是一副为国为民、为皇子考虑的忠臣姿态。 立刻便有朝臣纷纷附议。 “欧阳尚书所言极是!皇子本分在于读书明理,岂可长久流连于市井工坊之间?” “《礼记》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九殿下乃璞玉,更需精心雕琢。” “还请陛下以皇子学业为重……” 一时间,要求将赵庚旭“召回”宫中读书的声浪此起彼伏。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赵衍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明镜一般。他岂会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无非是觉得小九在外面折腾得太厉害,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想把他关回宫里,束缚住手脚罢了。 事实上,皇帝自己也觉得小九最近风头太劲,是该收敛些,回宫静静心、读读书了。他原本就有此意,此刻世家们提出来,正好顺水推舟。 站在文官队列最前方的崔相,听着身后同僚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谏”,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他心中暗骂:欧阳伦这帮蠢材!只看到九皇子在外面是祸害,怎么不想想把他弄回宫来,这“祸害”的首要目标是谁?真是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崔相只觉得那日被赵庚旭当众追问“民贵?还是君贵?”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他赶紧深吸一口气,出列奏道:“陛下,老臣以为,欧阳尚书等所言,拳拳爱护殿下之心,天地可鉴。” “然,九殿下天纵奇才,思维……呃,活跃,非寻常经义所能拘束。老臣年迈,学识有限,恐难当单独教导殿下之重任。” “或可……或可由朝中诸位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之大臣,轮流为殿下讲学,集思广益,或能更契合殿下之需。” 崔相这番话说得委婉,核心思想就一个:这烫手山芋我一个人接不住,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想让我一个人承受九皇子的“奇思妙想”?门都没有! 皇帝闻言,眼底闪过笑意,他自然明白崔相的打滑头,但这提议倒也合他心意。 于是他顺势点头:“崔相爱卿所言,老成谋国。准奏。便由……” “父皇!儿臣不依!”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只见赵庚旭猛地抬起头,刚才那点腼腆恭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儿臣在天工院做的是利国利民的正事!琉璃镜让宫内视物清晰,新农具能让百姓耕种省力,研究水车是为了灌溉农田!这难道不比死读那些‘之乎者也’更有用吗?” 第59章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跺了跺脚,毫无皇子仪态。 “那些书什么时候都能读,可那些匠人的灵感、那些亟待解决的难题,错过了就没了!父皇!您不能听他们瞎说,把儿臣关起来啊!” 他这毫无征兆的当众耍赖,让整个金銮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帝赵衍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是了,这才是他熟悉的儿子。 最近小九表现得太正常、太靠谱,差点让他忘了,这小子本质上还是个混世魔王。 他板起脸,呵斥道:“放肆!金銮殿上,岂容你胡闹!学业是根本,岂能荒废?” “儿臣没有荒废!太傅教的儿臣都懂!不信您考我!”赵庚旭梗着脖子,一副“打死我也不回去”的架势。 这时,一个刚才附议欧阳伦最积极的御史,看不下去,出列厉声道:“九殿下!君臣父子,纲常伦理!陛下乃君父,其意既决,为人臣子者岂能……” “王御史!”赵庚旭猛地转头看向他,眼睛瞪得溜圆。 “您别光说我啊!您上个月是不是把你老家侄儿强占的良田,偷偷过户到了你小妾弟弟的名下,以为没人知道吗?那苦主还在京兆尹门口跪着呢!” “你……你……” 那王御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这隐秘勾当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竟被九皇子当朝揭穿,顿时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所有原本还想跟着劝谏的大臣,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紧闭上了嘴,生怕下一个被当众扒掉底裤的就是自己。 他们看向赵庚旭的眼神,充满了惊惧——这位小祖宗,不仅胡搅蛮缠,消息还灵通得可怕!他整天待在天工院,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他们自然不知道,天工院现在有钱开了善堂,汇聚三教九流,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集散地,加上赵庚旭有意地收集,自然掌握了不少人的把柄。 一时间,再无人敢出声要求赵庚旭回宫读书。 场面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一直沉默旁观的太子赵庚明,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缓步出列,温声道:“父皇,九弟年幼,精力充沛,于实务一道确有天赋,强行禁锢于书房,恐适得其反。然,学业亦不可全然荒废。” “儿臣有一折中之策:可否允九弟每旬之中,五日于天工院钻研实务,五日回尚书房,由诸位大人轮流讲学,温习经典?如此,既不耽误其实务,亦能兼顾学业,或可两全。” 太子这个提议,既给了皇帝台阶下,也部分满足了世家们想把赵庚旭“看管”起来的要求,更保留了赵庚旭大部分的自由。 皇帝看着底下一脸不情愿的小九,又看看噤若寒蝉的群臣,心中暗叹一口气。 “罢了!” 皇帝挥挥手,脸上带着疲惫。 “便依太子所奏。九皇子赵庚旭,即日起,每旬五日于天工院,五日于尚书房进学,不得有误!若朕再听闻你学业懈怠,定不轻饶!退朝!” 说完,也不等赵庚旭再“讨价还价”,直接起身离开了龙椅。 赵庚旭虽然对还要回来读书很不满意,但比起被完全关在宫里,这已经是巨大的胜利了。 他冲着太子挤了挤眼睛,表达谢意后,在一众大臣复杂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金銮殿。 ----------------------- 作者有话说:[撒花]中秋快乐!祝大家阖家幸福,万事胜意![烟花] 不好意思各位宝子,本来想抽奖的,但是后台一个月只能抽一次,就在评论区直接抽了![比心] 第49章 赵庚旭的前半生, 像泡在蜜糖罐里——虽然这“前半生”,其实只有短短九年。 记忆里的阳光总是暖融融的。母亲系着那条印有小向日葵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叮”的一声烤箱提示音后, 是她带着笑意的呼唤:“旭旭,明明, 快过来!帮妈妈尝尝新烤的蛋挞甜度够不够!” 父亲会放下电视遥控器,推推金丝边的眼镜, 假装严肃:“不许吃太多, 小心蛀牙。留着肚子等会儿吃饭。”可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那时的赵庚旭, 是学校里最耀眼的存在。 课堂上, 他永远是老师的宠儿。 无论是复杂的数学题,还是其他, 他总是能给出令人惊喜的答案。 老师们赞许的目光和毫不吝啬的表扬, 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而放学后,赵庚旭则这一片的孩子王。 那时他以为,这样明亮温暖、带着蛋挞香甜和游戏欢笑的日子, 会如同窗外那棵四季常青的香樟树, 永远延续下去。 命运的急转弯, 发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三年级体育课。 天空湛蓝, 云朵蓬松,他正在橡胶跑道上和同学追逐嬉笑, 感受着风掠过耳畔的自由。 “来追我啊!跑最慢的放学请客买冰棍!”他回头笑着喊道,阳光下的小虎牙显得格外张扬。 突然,一阵毫无预兆的天旋地暗袭来, 眼前的蓝色和绿色疯狂搅拌、模糊。 最后听到的,是同学们惊恐的尖叫声:“赵庚旭!”“他怎么倒了?” ……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 他想安慰他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再次睁开眼, 是医院天花板刺目的白,和鼻腔里浓郁不散的消毒水气味。 九岁,白血病。三个冷冰冰的字,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所有的张扬与骄傲。 住院初期,他的病房几乎是整个科室最“热闹”的地方,仿佛一场喧闹而温暖的流水席。 班主任带着全班同学折的千纸鹤和写的祝福卡来了,色彩斑斓的千纸鹤挂满了窗沿。 同学们三五成群,放学后挤满他的病房,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的趣事。 “赵庚旭,你是没看见,今天体育课胖子投篮,球没进框,把自己砸趴下了!” “新来的转学生可逗了,居然问老师能不能用打游戏代替写作业!” 他们带来最新的漫画和游戏卡带,病房里时常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和欢笑声,几乎让人忘了这里是医院。 爸爸妈妈更是寸步不离。 他总是很怕他们难过,总会活力满满大声的说:“妈,今天的饭真好吃!”“爸,我感觉好多了,真的!” 他会努力多吃几口饭,即使味同嚼蜡,也会竖起大拇指。 渐渐的爸爸的工作电话明显变多了,但也总会安慰他说:“旭旭别怕,爸爸认识最好的医生,我们一定能治好,等你好了,我们去新疆骑马,去海南冲浪,去瑞士滑雪。” 夜里,被痛醒时他总能看见妈妈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轻轻替他掖好被角,眼泪无声地滴落。 然而,时间的流逝和疾病的顽固,像无声的潮水,慢慢冲刷走这份虚假的热闹。 同学们的探望从每天一次,变成每周一次,再到只在月考后“顺便”来看一眼…… 最后,只剩下节日里集体送来的一张、字迹工整却缺乏温度的贺卡。 老师的关心也逐渐变成了电话里程式化的问候。病房里的千纸鹤蒙上了淡淡的灰尘,最终被妈妈小心地收进了柜子。 爸爸妈妈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眉头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他们来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眼下的乌青和疲惫无法掩饰。 他听到过父母压抑却激烈的争吵。 “钱呢?!上次不是说还能撑两个月吗?!”是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以为我不想吗?!那进口药一个疗程就是五万!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公司那边……那边也快撑不住了!”父亲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无力。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旭旭……我不管!卖房子!把车也卖了!无论如何也要治!” “卖了房子我们住哪里?明明上大学的钱怎么办?!阿芙,我们得现实点……” “现实?!你要我怎么现实!那是我儿子!是我们的旭旭啊!” 接着,是母亲崩溃的痛哭和父亲沉重的叹息。 赵庚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抖,最终只是默默地回了病房。 他开始不再期待门被推开的声音。 开始在父母面前变得小心翼翼。 再也不主动提任何稍微昂贵的要求,甚至当母亲想给他买一本新的漫画书时,他都会摇摇头:“妈,不用了,之前的我还没看完呢。” 他学会了看脸色,学会了在父母眼眶发红之前,赶紧用“我想睡觉了”来结束对话。 他也听到过两个很久没见的“小弟”的谈话。 “唉,赵庚旭以前多威风啊,学习好,打球也棒,什么都厉害!” “是啊,谁能想到?听说这病特别烧钱,他家是不是快不行了?” 第60章 “嘘……小声点。我妈都不让我常来,说医院病菌多,怕传染。而且,看着以前的老大变成这样,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走吧走吧,下次……下次再来看他。”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扎进他心里。 是啊!我都快忘了自己以前什么样子了。现在只是个吓人的、烧钱的病秧子。他们怕被我传染,也怕看到我这副样子。 只有哥哥赵庚明是最固定的周末访客。 他会带来课堂笔记,一丝不苟地帮他补习落下的功课。 知道他喜欢模型,会带他一起拼接复杂的航空母舰;会和他一起联机打游戏,嘴上嫌弃他“操作太菜,意识全无”,手下却不动声色地让着他,帮他扛下最猛的攻击。 哥哥看到失落,总会安慰他:“爸爸妈妈最近太忙了,他们跑了好多地方,联系了国外的专家,正在全力帮你找最适合的骨髓,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赵庚旭只是点点头,贪婪地汲取着哥哥带来的温暖,但他也早已不是轻易被谎言安慰的小孩。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身体,像一座失去支撑的沙塔,不可逆转地走向衰败。 持续的低烧、剧烈的骨痛、频繁的感染…每一次化疗都像经历一场酷刑,带走的不仅是癌细胞,还有他仅存的力气和对生的渴望。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黑暗彻底吞噬时,转机似乎来了。 父母几乎是冲进病房的,母亲脸上泪水纵横,声音却因为激动而语无伦次:“旭旭!找到了!配型成功了!我们有希望了!你真的有救了!” 连一向冷静的哥哥也露出了久违的的笑容,用力揉着他的头发:“臭小子!等你好了,看我怎么在篮球场上虐你!说好了,打一整天,谁也不许喊累!” 手术很成功。 十六岁那年,赵庚旭终于奇迹般地挣脱了死亡的阴影,重新踏入了久违的校园。 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受着阳光洒在皮肤上的温度,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 安稳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一年。 那场他以为已经过去了的噩梦,以一种更凶猛、更绝望的姿态卷土重来——他复发了。 熟悉的医院,熟悉的白墙,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这一次,沉重的绝望比任何病痛都更快地摧毁了他的意志。 治疗的痛苦变本加厉,希望却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看着父母仿佛一夜之间彻底佝偻下去的脊背,看着他们强颜欢笑下无法掩饰的绝望,那巨大的负罪感再次将他紧紧包裹,几乎要将他压垮。 一次剧烈的化疗反应后,所有的坚强彻底崩盘。 他对着一直守在一旁的哥哥爆发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我不治了!够了!真的够了!你们为我做得够多了!看看爸妈都成什么样子了?!看看这个家还像不像个家?!放过我吧!也放过你们自己!” 话音未落,他就愣住了。 那个永远冷静、仿佛无所不能的哥哥,像是被瞬间击碎了所有铠甲,整个人僵在那里,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急坠而下,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砸碎了赵庚旭最后的心防。 巨大的懊悔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无措的颤抖。 从初夏再次入院,到生命尽头,不过短短一个夏季。 窗外的梧桐叶还未完全染上秋色,他的生命却已走到了尽头。 身体以一种残酷的速度背叛了他,曾经期盼痊愈的信念,被一次次剧痛和衰竭碾得粉碎。 没等来秋天。那代表着他心跳的绿点,最终,拉成一条绝望而平直的绿线。 紧随其后的,是尖锐到令人心慌的——长音——————————! 那声音冰冷、刺耳,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一个念头如羽毛般轻轻落下: “也好…终于…解脱了…” “爸爸,妈妈,哥哥……对不起……还有……谢谢……” 黑暗温柔地吞噬了一切,然后,是一种奇妙的失重感。 刺骨的寒冷被一种温暖的包裹感所取代,混沌模糊的人声逐渐清晰。 “皇上!皇上!皇后娘娘生了!是位小皇子!” 紧接着,是一阵更加慌乱的骚动,盆器轻撞。 “不好!娘娘血崩了!快传御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芙!阿芙!你怎么样?” 他感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抱起,凑近那说话的气息。 “陛下…臣妾…怕是不成了…好好…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太子,还有…小九……” “……小九…就叫庚旭吧…旭日东升…愿他…一生光明…平安顺遂……” “我这是重生了!” 第50章 光阴荏苒, 转瞬两载。皇帝赵衍年届五十有一,近来总觉得精力不济,处理政务越来越力不从心。 太子赵庚明经过这些年的历练, 能力和威望都已经足够担当大任。 于是在一个春和景明的吉日,赵衍颁下明诏, 禅位于太子赵庚明,自居太上皇, 搬到西苑颐养天年去了。 太子赵庚明正式即位, 年仅二十一岁, 定次年为“元启”元年。 新帝登基大典, 规模空前。 京城的朱雀大街早就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禁军侍卫沿街肃立, 百姓们挤在道路两旁, 翘首以盼。 赵庚明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坐在御辇上, 从皇宫正门缓缓而出, 前往天坛祭天。 御辇所到之处, 百姓跪倒一片, “万岁”的呼声震天动地。 祭天完毕,赵庚明端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 接受百官朝拜。 此时的他,眉宇间属于储君的温和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掌乾坤的帝王威严。 新朝甫立, 万象待新,却也暗流涌动。 果然,没过几天, 就有几个守旧的老臣联名上书,以“稳固国本”为由,重提皇后至今没有生下皇子的事。 言辞虽恭谨,却暗指皇后未能诞育嫡子,恐动摇国本。 他们委婉地劝谏新皇帝应该按照旧制,广选淑女,充盈后宫,以延绵皇脉,稳固国本。 御座之上,赵庚明听完奏报,脸色平静,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说: “皇后与朕,结发数载,贤德温良,克娴内则,将宫闱打理得井井有条,朕心甚慰。子嗣之事,关乎天命气运,岂是人力可强求?况且!”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向九皇子赵庚旭身上,声音陡然提高。 “朕之九弟,庚旭,天纵奇才,慧悟超群,于国于民,屡建不世之功!革新工科,开物成务,利泽天下苍生;献利器于北疆,助王师克敌制胜,扬我国威!此非上天眷顾,天命所归耶?” 他略微停顿,让那“天命所归”四个字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随即斩钉截铁地宣布: “为固国本,安社稷,绝宵小之觊觎,朕决意,册封九皇子赵庚旭为皇太弟!加授领兵部诸事,参赞军机要务!” “皇太弟!”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紫宸殿内炸响! 虽然近两年来,九皇子赵庚旭的声望如日中天,其主持的天工院更是成果斐然,深得军心民心,但直接册封为皇太弟,在本朝乃是前所未有之创举! 特别是一些暗中支持太子的世家大臣,听到这个消息,个个心头震动,面色变幻。 然而龙椅上的皇帝,显然不是在和他们商量。 登基以来,他便以雷霆手段,毫不留情地处置了几名证据确凿的贪墨渎职、结党营私的官员,其中不乏家族底蕴深厚者。 加上他在北疆战略上,一改以往保守防御的态度,明确倾向于主动出击、强硬主战的方针,深得军中将领的拥护。 此刻他金口已开,圣意已决,就算有人心里翻江倒海,一万个不乐意,这个时候也没人敢出头,去触这个霉头。 而被册封的当事人,赵庚旭则姿态从容,出列谢恩。 如今赵庚旭已年满十二,褪去了最后一丝婴儿肥,一双凤眼眼角微挑,平日里看似慵懒散漫,偶尔抬眼时,却似寒星乍现,锐利逼人。 虽仍带着少年人的清瘦,但身姿已挺拔如修竹,初具嶙峋风骨。 两年来,赵庚旭虽未直接卷入朝堂的明争暗斗。但其主持的天工院,已不容小觑。 在赵庚旭的规划下,天工院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集研发、生产、人才培养于一体的庞大机构。 不仅在改良农具、兴修水利方面持续产出,造福百姓,更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设立了军械研发司,秘密为北疆军队提供了不少改良的武器装备。 比如,射程远远超过旧式弩箭、配备了简易瞄准机构的神臂弩;采用新式冷锻法打造、更加坚韧而且重量减轻了三分之一的鳞甲甲片;还有用于城防的、可以投掷燃烧物的大型配重式投石机。 第61章 至于更具颠覆性的炸药,因为合成工艺极其危险,稳定性和安全性始终不能完美解决,赵庚旭深知它的利害,还在进行小规模试验,绝对不允许泄露和外传。 这些”秘密”武器在北疆与北狄的大小冲突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经常打得敌人措手不及,使得大颂边防军在战斗中屡占上风,极大地遏制了北狄南侵的势头,边境局势因此缓和了不少。 而这两年间,盘踞朝堂多年的世家势力,也分裂成了三派。 崔相一派隔岸观火,保持中立。 李锐父亲这一支脱离了主家,和一些小世家站在了新政改革这一边。 而以欧阳伦为首的一派,则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工科和科举政策的暗中打压和阻挠。 他们或者利用职权,在一些地方故意拖延设卡;或者在官员考核晋升中,刻意刁难表现出色的寒门官员;甚至不惜花重金,在文人和民间散布流言蜚语。 然而,几次交锋下来,世家不仅没能伤到赵庚旭分毫,反而一次次印证了他的能力,使他在军队、寒门官员乃至普通百姓中的威望不降反升,根基越来越稳固。 而且赵庚旭羽翼渐丰,爪牙渐利,对于世家的攻击不仅能巧妙化解,甚至还能反制。 早朝后,赵庚明特意把赵庚旭留了下来。 “昨晚睡得可好?”皇帝看着弟弟眼下的淡青,语气带着关切。 赵庚旭笑嘻嘻地回道:“还好还好,就是半夜爬起来画了会儿图纸。” “你呀!”赵庚明无奈摇头。 …… 三月二十五日,因为北疆战事缓和,立下赫赫战功的北疆镇守大将、北望伯尉迟俭奉命回京述职受赏。 北望伯尉迟俭,年方四十。他出身将门世家,面容因常年的边关风沙吹打,显得黝黑而粗糙,一双虎目不怒自威,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悍勇气息。 尉迟俭骑在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面对京城百姓的夹道欢迎,神情却依然沉稳,看不出丝毫骄傲自得。 盛大的封赏典礼在庄重的礼乐声中完成,新帝赵庚明当殿褒奖了北望伯及其麾下将士的功绩,赏赐金银绢帛、田庄府邸,极尽荣宠。 当晚,华灯初上,新帝赵庚明和皇太弟赵庚旭在防卫森严的养心殿西暖阁,秘密召见了北望伯尉迟俭。 摒退了所有内侍宫人后,赵庚明先是温言夸奖了尉迟俭镇守北疆、多次击退北狄骑兵、稳定边境的卓越功绩。 尉迟俭听完,躬身谢恩道:“臣蒙受国家恩典,世代深受皇恩浩荡,镇守边关,保卫疆土安抚百姓,是分内的职责,不敢说辛苦。” “北疆能够暂时安定,全赖陛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亦是前线将士用命,不畏牺牲。此外……” 他话锋一转,目光真诚地看向一旁静坐的赵庚旭:“也多亏了皇太弟殿下目光长远,所监督制造的精良武器,让我军如虎添翼,狄人对此极为忌惮,闻风丧胆!臣与北疆将士,感佩于心!” 赵庚旭执礼回道:“北望伯过奖了,将士们拼死效力,才是取胜的根本。天工院只是尽了分内的事。” 赵庚明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唠起了家常。 “北望伯,你常年驻守边疆,与京中的亲戚朋友难得见上一面。朕听说,你和妹夫欧阳伦,似乎……关系有些微妙?” 尉迟俭听到这话,刚毅的脸上立刻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性格耿直,最不喜欢虚情假意,当即抱拳说道:“陛下询问,臣不敢隐瞒。臣的妹夫欧阳伦,表面上一本正经,遵守礼法,实际上……” “哼!做事只看重私利,臣和他不是一路人,要不是顾及妹妹的面子,臣懒得看他一眼!” 赵庚明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在紫檀木的御案上轻轻划过。 等尉迟俭说完,他才慢慢从案头拿起一份密封的奏折,递了过去,“北望伯,你看看吧。” 尉迟俭双手接过,展开一看,眉头立刻紧紧皱起,越看脸色越是铁青,握住奏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奏折里面详细列举了欧阳伦近年来利用职权,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甚至暗中与某些有北狄背景的商人,有过不清不楚交易的罪证,虽非件件铁证如山,但多条线索相互印证,指向明确! “砰!”的一声闷响,尉迟俭猛地合上奏折,胸膛剧烈起伏,虎目中燃烧着被背叛的熊熊怒火。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陛下!臣……臣竟然不知道这个混蛋如此胆大包天!白读了圣贤书!陛下,欧阳伦虽然和臣有姻亲关系,但是国法如山,社稷为重!” “臣尉迟俭,深受皇恩,怎么敢因私废公,徇情枉法!臣一定大义灭亲,彻查到底,给陛下、给朝廷、给天下百姓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赵庚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让这位欧阳伦的大舅哥亲自出面查证,既能彰显朝廷法度,迅速稽查;也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欧阳家狗急跳墙,引发不必要的动荡。 赵庚明站起身,亲手扶起尉迟俭,安慰道:“爱卿深明大义,朕很欣慰。这件事关系重大,牵涉很广,就辛苦交由你来查证。” “所有需要的人手、权限,朕会让人暗中配合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证据确凿!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稳扎稳打,不要打草惊蛇,引发不必要的波澜。” “臣,遵旨!谢陛下信任!” 暖阁密谈直至深夜方散。走出养心殿,赵庚旭伸了个懒腰说道:“北望伯,这么晚了,要不要去我那吃点夜宵?天工院小厨房新研究出一种烤肉法子,可香了!” 尉迟俭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殿下盛情,臣本不该推辞,只是今日确实晚了,而且臣的妻儿还在家中等着。” 赵庚旭也不强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北望伯,此次北疆大捷,听闻军中出了一位名叫贾复的奇人,献策良多?” 尉迟俭听到“贾复”之名,脸上的怒容稍霁,点头赞道:“殿下消息灵通。确有此人!此子虽年纪轻轻,但机敏善变,尤擅揣摩敌情,几次献上的扰敌、疑兵之计,颇见奇效。” “更难得的是,于军械使用、小队战术配合上,常有独到见解。此次能如此顺利遏制狄人攻势,确有他一功。臣已上书兵部,为其请功。” 赵庚旭点了点头,未再深问。这“贾复”,正是木乔的化名。听闻其在北疆成功立足且表现出色,他心中稍安。 第51章 不到半月, 北望伯尉迟俭便轻装简从,悄悄离开了京城,回到了北疆开始调查。 京城表面依旧维持着元启新朝的繁华与秩序。东西二市准时开张, 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茶楼酒肆间飘散着诱人的香气。 然而, 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涌动。吏部的文书往来比平日更加频繁。 吏部那边, 跟欧阳家走得近的几个地方官, 这几天倒了大霉。 不是“账目不清”被查, 就是“考评失察”被撸, 还有个更惨,逛青楼、抛妻弃子的旧事都被翻出来, 直接调离了肥差。 连街面上都开始流传欧阳家强占民田、欺男霸女的老段子, 被走街串巷的货郎添油加醋,越传越邪乎。 赵庚旭的生活最大的变化,便是每日申时正, 他都必须准时出现在养心殿, 接受皇兄赵庚明亲自讲授的半个时辰“帝王之术”。 自然, 这“帝王之术”的课程, 成了赵庚旭每日最大的“煎熬”。 倒不是他愚钝听不懂,恰恰相反, 他天资聪颖,思维敏捷,往往能举一反三, 甚至经常提出些让赵庚明都需回答不上的刁钻问题。 煎熬的真正根源在于,他这位皇兄,自登基后, 似乎将毕生的期望和对江山社稷的责任,都倾注到了对他的教导上,对他课业的要求越发严苛了。 想摸鱼?窗户都没有! 这日,赵庚明陛下正讲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民本思想,赵庚旭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眼神却早就飘到了窗外——几只麻雀正在枝头打架,甚是精彩。 “赵庚旭!”赵庚明发现后声音一沉,戒尺在御案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臣弟在!”赵庚旭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眼神瞬间聚焦,满脸都是“我在认真思考”的表情。 “皇兄方才所言,真乃金玉良言,振聋发聩!臣弟正在深思,如何将这载舟覆舟的至理,灵活运用于改进我大颂漕运船只!使其行得更稳,载得更多,让百姓的米粮更快抵达京城,此乃实践之大道也。” 赵庚明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笑了,戒尺敲在桌上:“那你深思出什么了?” “呃……” 赵庚旭眨巴着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太子道:“还没。” 赵庚明扶额,深感教导弟弟之路,任重而道远。 第62章 课毕,两人一起吃起了冰镇杏仁酪。 赵庚明半天没动皱着眉头。 “皇兄,可是冰酪不合口味?”赵庚旭嘻嘻地凑了过去。 赵庚明摇头:“朕是在想,欧阳家盘踞江南多年,如这碗中之酪,看似浑然一体,若要动它,该从何处下手,才能既不使其倾覆溅出,又能彻底分而化之?” 赵庚旭眼睛一转,拿起旁边一小碟蜂蜜,用银匙轻轻点在杏仁酪中央,蜂蜜缓缓下沉、晕开。 “皇兄你看,再瓷实的酪,也怕内里被渗入甜头。咱们明面上按兵不动,暗地里就像这蜂蜜,找準几个关键节点——比如他管盐政的门生,或者江南那几个依附他的绸缎商,抓住把柄,让他们从内部慢慢松动。等时机一到,” 他拿起勺子轻轻一搅,酪与蜜瞬间融合,“自然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赵庚明看着那碗被搅开的杏仁酪,若有所思,随即失笑:“你这脑子……连吃食都能让你琢磨出道道来。”语气里带着无奈,更带着赞许。 “谢皇兄夸奖!”赵庚旭笑嘻嘻地端起那碗酪,“这碗战略部署的酪,臣弟就替您解决了吧!” …… 这日清晨,赵庚旭难得准时出现在兵部衙门“点卯”。 几位老侍郎正为边境换防的粮草调度吵得面红耳赤。 赵庚旭听了片刻,冷不丁插嘴:“诸位大人,吵啥呢?并州那边刚秋收,就地采购一部分呗,还能省下长途运输的损耗。 幽州缺的是豆料,让商队用茶叶和布匹跟北边部落换嘛,他们乐意得很。”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让争吵瞬间平息。老侍郎们面面相觑,这法子……简单直接,好像还真行? 在天工院,赵庚旭更是如鱼得水。他力排众议设立的“算学馆”和“格物苑”已成气候。 闲暇之余,他亲自编写教材,将超越这个时代的数学符号、几何原理,由浅入深地整理出来。 这日他正在格物苑带着几个学生做实验,研究不同形状木块从斜坡滑下的速度。 一个学生嘟囔:“殿下,咱研究这有啥用?不如多打几把刀。” 赵庚旭拿起一个流线型的木块:“你看,这像不像鱼?在水里游得快吧?要是把车头也做成这样,跑起来是不是更省力?格物致知,道理都是通的!” 那学生盯着木块,眼睛渐渐亮了。 下午,军械研发司密室里,严大匠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猛火油柜”的改进图纸。 赵庚旭听完,盯着那复杂的喷管结构看了半晌,“有了!咱们给它加个‘屁帘’怎么样?” 严大匠和周围几个工匠全懵了:“屁……屁帘?”这词跟高大上的猛火油柜实在不搭边。 “就是单向活门嘛!” 赵庚旭比划着,“像放屁只能往后不能往前一个道理!在喷管和柜体之间加一个精巧的小机关,只能出气不能进气。 就算外面着火了,也憋不回柜子里!安全第一!” 严大匠琢磨了半天,眼睛越来越亮,激动得胡子直抖:“妙!殿下这比喻虽……别致,但此计大妙!解决了回火的大隐患啊!” 说着就兴冲冲地带着人跑去工坊试验了。 刚送走严大匠,福贵就进来低声禀报李不言到了。 赵庚旭点点头,起身随意整理了一下衣袍,没走正门,熟门熟路地通过天工院内部一条不显眼的密道,七拐八绕来到了后院僻静处 一辆青篷马车停在那里,车帘掀开一角,正是吏部尚书李不言。 “殿下!”李不言不等他钻进马车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带着怒火。 “欧阳伦那老匹夫,手伸得太长了!北疆那边刚有眉目,他就在朝中煽风点火!” “我已经准备好了弹劾奏章,目标是欧阳伦最倚重的两个门生,一个在漕运,一个在盐政。只是……殿下,此刻动手,是否会打草惊蛇?” 赵庚旭小狐狸似的笑了,顺手从马车暗格里摸出个苹果啃了一口: “李尚书,我正怕他不动呢!就是要让他慌,慌了才会出错。对了,弹劾的时候,罪名不妨再加一条。” “加一条?”李不言疑惑。 对,”赵庚旭一本正经地板着脸。 “就加一条品味低劣,强占民田种植的牡丹花,俗不可耐,有伤风化,拉低了我颂朝审美平均水平!有辱斯文!” 李不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憋得通红:“……殿下!这……这成何体统!” 这弹劾理由要是递上去,他这脸还要不要了! “嘿嘿,开玩笑的,看把您急的。” 赵庚旭笑嘻嘻地摆摆手,“不过,真可以找几个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多编派点欧阳家的风流乐子,真真假假,让老百姓茶余饭后乐呵乐呵。先把他的名声搞臭!对付这种伪君子,不用太讲究手段。” 李不言擦擦汗,觉得皇太弟的思路……非常人所能及。 赵庚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另外,找个合适的机会,在不经意间,把欧阳家可能牵扯边贸、资敌牟利的消息,委婉地透露给崔相知道。” 李不言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崔家与欧阳家同为世家门阀,在朝堂上既有合作,更多的则是竞争与倾轧。 在涉及“通敌”这种足以抄家灭族、遗臭万年的大罪上,老谋深算的崔相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替欧阳家遮掩,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 “殿下高明,臣知道该如何做了。” 果然,数日之后的大朝会,波澜骤起。 先是都察院一位以“愣头青”著称的御史出列,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地弹劾北望伯尉迟俭。 在边关“骄横跋扈,不遵枢密院调令,擅改边防巡逻路线,更有屯兵自重、结交边将之嫌。” 紧接着,又有两位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官员出列表态,话里话外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天工院,奏称“天工院耗费国帑巨万,奢靡之风滋长,恐非国家之福。” 龙椅上,皇帝赵庚明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的螭首上轻轻敲击,未置一词。 待到几位官员表演完毕,他才淡淡开口。 “北望伯尉迟俭,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其所行边务,皆与枢密院、兵部有过呈报议定,并非独断专行。弹劾之事,交由枢密院与兵部联合核查,若有不实,严惩不贷。” 赵庚明目光转向那两位弹劾天工院的官员:“至于天工院,其所出之新式军械,于北疆将士而言,是保命杀敌之利器;所推广之新式农具、水利之法,于万千黎民而言,是活命饱暖之依仗。” 他微微一顿,语气转冷:“弹劾当有实据,空言指摘,非御史风闻奏事之本分。此事,交由都察院自查,若有无端构陷,朕绝不轻饶。” 他没有直接驳斥,而是将皮球踢了回去,语气平淡,却带着警告。 三位出头的官员顿时冷汗涔涔,不敢再多言。 退朝后,赵庚旭与皇帝并肩走在通往内宫的廊道上。 “小九,看来鱼儿被你的‘痒痒粉’搅得忍不住要咬钩了。”赵庚明语气带着点疲惫说道。 “皇兄放心,网结实着呢!”赵庚旭凑近些,狡黠一笑。 “而且臣弟看,咬钩的不止一条。您没留意今天崔相看欧阳伦那老狐狸的眼神么?跟看一块掉在地上还被人踩了一脚的糕点似的,嫌弃得很不得立刻划清界限。” 赵庚明看着幼弟那精灵古怪、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忍不住伸手用力揉乱了他的头发:“你呀……满脑子都是这些歪招!不过……” 他语气一顿,带着宠溺,“这次干得不错。” 就在朝堂上暗流汹涌之际,一封来自北疆的八百里加急密报,被直接送入了皇宫大内。 密报是尉迟俭亲笔所书,内容极为惊人——他们不仅拿到了更详实的账本,还秘密控制了一名与欧阳家秘密交易多年的商队首领。 此人的供词,直接指认欧阳伦的长子,曾多次与他交接。 通过其手,向北狄走私朝廷明令严禁出口的大量糖盐、生铁、精炼铜料等战略物资,以换取北狄的优质皮毛、金沙以及一些奇珍异宝。 而其中产生的巨大利益,有相当一部分,经过多次洗白周转,最终都流入了欧阳伦位于江南某处的私库,成为了他维系庞大家族势力、笼络朝臣的资本! 第52章 北疆密报如同投入滚油的水, 养心殿内的烛火映照着赵庚明愤怒的身影。 他逐字逐句地看着关于尉迟俭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睛里满是怒火和杀意。 “好一个欧阳伦!好一个世代簪缨的欧阳家!” “食君之禄, 担君之忧?他们担的是如何掏空朕的江山,资的是朕的死敌!” 他将密报重重拍在御案上, 看向肃立一旁的赵庚旭和李不言道:“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你们以为, 当如何?” 第63章 李不言也不是怕事的性格, 率先拱手道:“陛下, 欧阳伦此举, 已非寻常贪腐,实乃通敌叛国!按《大颂律》, 谋叛者, 主犯凌迟,家族男丁十六岁以上皆斩,女眷没入教坊司, 家产抄没!” “臣请陛下即刻下旨, 锁拿欧阳伦及其涉案子嗣、党羽, 交由三司会审, 昭告天下,以正国法!” 赵庚明听罢没有立刻表态, 目光转向赵庚旭说道:“小九,提提你的看法?” 赵庚旭此刻反而异常冷静。 通过这几个月皇兄的教导,他知道, 扳倒一个盘根错节的顶级世家,尤其是欧阳伦这种级别的重臣,绝非一道圣旨就能简单了事。 这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太广, 一旦处理不当,极易引发朝局动荡,甚至给北狄可乘之机。 他沉思片刻回道:“皇兄,李尚书所言乃正理,国法如山,不容亵渎。然,欧阳伦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地方,尤其是在江州、云州等地根深蒂固。” “若骤然以雷霆万钧之势锁拿,其党羽惊惧之下,或狗急跳墙,或隐匿证据,甚至可能铤而走险,与地方势力勾结生乱。届时,恐生暴乱。”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弟以为,当双管齐下。明面上,皇兄可借方才朝会上那些弹劾尉迟将军和天工院的由头。” “下旨申饬,甚至可暂时收回尉迟将军部分非核心兵权,以示公允,麻痹欧阳伦及其党羽,让他们误以为陛下投鼠忌器,只是寻常朝争。” “哦?”赵庚明眼神微动。 “那暗地里呢?” 赵庚旭微笑道:“暗地里,请皇兄密令尉迟将军,依据现有账册和口供,继续深挖,务必拿到欧阳伦父子直接下令、或是知情并从中牟利的铁证,最好是往来书信等物证。” “同时,李尚书在吏部,需加快对欧阳家核心党羽的暗中调查。皇兄可授意枢密院,以轮防、操演等名义,对欧阳家影响力较大的江州、云州等地驻军,进行官员调动,将关键位置的将领暂时替换为绝对忠诚可靠之人。” “要做就要一击毙命,让欧阳家无法翻盘清算!” 赵庚明目光在李不言和赵庚旭脸上扫过,缓缓点头:“小九思虑周详。就按此议行事!李不言!” “臣在!” “吏部这边,由你全权负责,调动所有可信人手,配合北望伯,务必将此案办成铁案!” “臣,领旨!” 随后赵庚明对身边的心腹太监吩咐道:“传朕密旨给尉迟俭,着他依计行事,稳扎稳打,朕要的是欧阳伦通敌叛国的铁证,人赃并获!” “是,陛下!” ……… 翌日,两纸加急密报紧急呈上了御案,是关于土改之策的。 去岁,太上皇赵衍选了蜀州永川县、凉州张掖县、江州富春县、云州晋宁县四县进行土改试点。 然而,改革的推行,远非一纸诏书那般简单。 至今年秋初,结果已然分明。 蜀州永川县,县令顾问明,乃科举探花,寒门出身,心思缜密。 他抵达永川后,并未急于推行强硬政策,而是先微服走访,摸清了本地以几个中等士绅为主、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 他利用朝廷赋予的“超额回购”政策,采取了分化瓦解的策略。对于愿意配合的士绅,给予足额补偿甚至略高于市价,并承诺其家族子弟在县学、吏员选拔上享有一定优先。 对于冥顽不灵、暗中阻挠者,则联合州府,以其过往不法之事为突破口,依法查办,杀鸡儆猴。 同时,他大力推广从天工院流出的新式农具和堆肥技术,承诺分得土地的农户可获得低息借贷购买,使得农户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人心归附。 虽有波折,但土改在永川县已初见成效,大量隐田被清查,土地重新分配,秋税收缴竟比往年增加了三成。 凉州张掖县,县令王瑾,去岁主动请缨参与土改,因与赵庚旭关系密切,且参与土改定策,太上皇便破例允了。 张掖地处边陲,民风彪悍,土地兼并虽不如江南一带严重,但地方豪强与军中势力勾连更深。 王瑾到任后,手持圣旨和尚方宝剑,首先拿几个与外族有走私嫌疑、民愤极大的豪强开刀,以雷霆手段查抄其家产,土地充公,人头落地,瞬间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随后,他借鉴永川经验,利用钱多的优势,快速推进赎买和分配。 他还别出心裁,将部分靠近边境、分配后无力自耕的农户组织起来,实行“军屯民助”,由边军提供部分保护和农具,农户耕种,收获按比例分成,既安置了流民,又巩固了边防。 然而,在江州富春县和云州晋宁县,情况却截然不同。 江州、云州乃是世家势力根深蒂固之地,尤其是欧阳家、崔家等世家豪强在此经营数代,关系网盘根错节。 派往这两地的县令,虽也是精心挑选的干吏,但在地方世家联合起来的软硬兼施、层层阻挠下,举步维艰。 县令清查田亩,无人配合;推行赎买,无人响应;甚至县衙胥吏也多为世家耳目,政令不出衙门。 就在两位县令试图绕过地方,直接向州府乃至中枢求援时。 富春县令在赴州府述职途中,于荒山遭遇“流匪”,一行人等尽数被杀,尸骨无存。 晋宁县令更是在县衙后院书房内,离奇“自缢”身亡,现场留下了一封语焉不详的“谢罪书”。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这已不是简单的阻挠,而是赤裸裸的挑衅皇权,是对土改新政的血腥反扑! 养心殿内,气氛凝重。 赵庚明面色铁青,将两份八百里加急的噩耗奏报狠狠摔在御案之上,殿内侍立的宫人吓得匍匐在地。 “好!好得很!” “竟敢公然谋杀朝廷命官!真是一点没把朕放在眼里?!” 他猛地看向坐在下首的赵庚旭,问道:“小九,你怎么看?” 赵庚旭今日恰好在兵部当值,被紧急召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御案前,拿起那两份染血的奏报仔细查看。 他放下奏报,思索片刻后回道。 “皇兄!富春县令遇袭,现场伪装成流匪作案,但时间、地点太过巧合。” “晋宁县令自缢,更是漏洞百出,他前一日还寄出家书,言及已找到关键账册,不日便可上呈,怎会突然自尽?这分明是灭口!” 他喝了口茶水,缓了片刻继续道:“两地几乎同时发难,动作干净利落,绝非当地豪强敢自作主张所为。背后必有更大的世家支持。” “其目的,不仅是阻止土改,更是要恐吓朝廷,吓退所有敢于推行新政的官员!” 赵庚明重重叹了口气点头道:“朕自然知道!欧阳伦……还有那几个躲在后面的老狐狸,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们?!” “只是北望伯尉迟俭和吏部这边的调查正在关键时刻,尚未拿到足以将其彻底扳倒的铁证,此刻对方显然是想用这种极端方式,逼迫我们让步,甚至引发朝局动荡。” “皇兄,此刻退让,则前功尽弃,新政将永无推行之日,两位县令也白死了!” 赵庚旭上前一步焦急回道,“必须强硬回击,而且要更快、更狠!” “如何回击?” 赵庚旭神色一凛答道:“他们杀我们的人,是想让我们无人可用。那我们就告诉他们,我们的人,他们动不起!而且,会越来越多!” “既然顾问明、王瑾,在永川、张掖已打开局面,证明其能力与忠诚。” “臣弟建议,擢升顾问明为蜀州布政使司参议,仍兼管永川土改事宜,授其临机专断之权!擢升王瑾为凉州镇守副使,协理边务及张掖等地土改,赋予其调动部分边军维持地方秩序之权!” “连升三级,以示皇恩浩荡,更是向天下表明朝廷推行土改之决心!” 赵庚明听罢,思索片刻后点点头道:“准!朕不仅要给他们升官,朕还要给他们实权! “朕会责令蜀州都指挥使司、凉州镇守总兵官,必须全力护卫顾、王二人及其属官安全,若他二人在推行土改之地再有丝毫闪失。” 他声音陡然转厉,“当地主官,提头来见!同时,明令蜀、凉两地布政使,必须无条件协助土改事宜,若有阳奉阴违、推诿塞责者,视同谋逆!” 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从内阁发出。 “提头来见”的护身符,更是让蜀、凉两地的主官和下辖官员们脊背发凉。 第53章 赵庚旭离开养心殿后, 他并未回府,而是来到了天工院资助的善堂。 他依托善堂鱼龙混杂的优势,在善堂地下建立的一个小型的“技术舆论分析中心”。 院内, 几名由他亲自挑选、背景干净擅长数算、逻辑分析的年轻学子正在忙碌。 他们面前堆放着大量杂乱的数据——包括各地物价波动、商路流量、甚至是一些经由特殊渠道收集来的市井流言。 第64章 赵庚旭将欧阳家可能涉及的几条关键商路信息交给了负责人狗子(代号),吩咐道。 “查一下这几条商路近三年来的货物种类、流量变化、价格异常, 尤其是与北地特产相关的交易。试试看能不能找出其资金流向的规律和可能隐藏的地点。” 同时,他通过福贵, 向远在张掖的王瑾发出了一道密令。 内容很简单:以“测试天工院新式农具”为名, 挑选一小队斥候, 携带天工院最新改进的的“千里镜”。 秘密潜入与欧阳家商队活动区域相邻的边境地带, 进行“地形勘察”。实则监视相关商队的异常动向。 而另一边欧阳伦并非毫无察觉。 官海沉浮数十载,他对危险的嗅觉远超常人。 吏部接连对他党羽的调动审查, 市井间重新泛起的关于欧阳家不利的传言, 以及皇帝在朝会上那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隐隐偏向尉迟俭和天工院的态度,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意识到,皇帝这次恐怕是动了真格, 而且手中很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对他不利的东西。 果然数日后, 由欧阳伦一系官员精心策划的舆论风暴, 在朝堂上骤然爆发。 这一次, 他们不再纠缠于边将和天工院,而是将矛头直指新政核心——土地改革! 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为首, 数十名官员联名上奏,言辞激烈,痛陈土改之弊。 他们声称蜀州、凉州所谓“成效”, 乃是地方官员为求政绩,与豪强勾结,欺压良善中小地主, 强买强卖,致使民怨沸腾,地方不宁! 而江州、云州两位县令之死,更是因为推行暴政,激化矛盾,引火烧身! 他们强烈要求皇帝立即停止土改,召回顾问明、王瑾问罪,并惩处主持新政的官员,以安天下士绅之心。 这份奏章,可谓极其恶毒。 它不仅全盘否定土改,还将两位殉职县令的死归咎于朝廷政策,更试图将“民怨”的帽子扣在皇帝头上。 朝堂之上,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支持新政的官员愤慨不已,纷纷出列驳斥。 而更多持中立或观望态度的官员,则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决断。 御座之上,赵庚明表情肃穆,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跪在地上、一副“忠君爱国”模样的右副都御史,又看了看那些附议的官员,心中冷笑连连。 他虽有些恼火,但转念一想,这不过是欧阳伦的垂死挣扎。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际,一直沉默的赵庚旭,忽然轻笑出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赵庚旭缓步出列,并未看那些弹劾的官员,而是面向御座,朗声道:“皇上,臣弟近日翻阅天工院格物苑的观测记录,发现一有趣现象。” 众臣皆是一愣,不明白在这种紧张关头,皇太弟为何突然说起什么“格物苑的观测记录”。 赵庚旭不慌不忙,继续说道:“记录显示,去岁至今,江州、云州两地,上报因‘土改引发民变’而受损的庄园、商铺,其位置大多远离土改实际推行区域,且受损时间,多在地方官员遇害消息传出之后。” “而真正处于土改核心区、利益直接受损的那些大户,其产业反而受损轻微。” “臣弟愚钝,实在想不通,这民怨和民变,为何如此……有选择性?莫非作乱之民,还能分辨哪些是该砸,哪些是不该砸的不成?” 他这话一出,许多官员先是惊讶,随后恍然大悟,看向那些弹劾官员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不屑。 是啊!若真是土改引发的广泛民怨,暴民冲击的应该是直接侵害他们利益的豪强和官府。 怎么会如此精准地只针对那些与命案无关、甚至可能支持土改的产业?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栽赃陷害! 右副都御史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赵庚旭乘胜追击,语气平静却让人不敢轻视:“至于蜀州、凉州之成效,皇上,数据不会说谎。” “永川县秋税增收三成,府库充盈;张掖县边境安宁,流民得以安置,边军粮饷补充亦更加及时。” “此乃两地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联合呈报,并经户部、吏部、兵部共同核验之实绩,岂是空言欺压良善所能抹杀?” 李不言随即附议道:“诸位大人忧国忧民,其心可悯。” “然,弹劾当基于事实,而非臆测,更不应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成为攻讦新政、掩盖罪行的工具!否则,与那混淆视听、助纣为虐何异?!” 龙椅上,赵庚明看着下方那个身姿挺拔、言辞犀利的弟弟,眼中满是骄傲。 他适时开口,一锤定音:“皇太弟所言,甚合朕意!新政利弊,朕自有明断。土改之事,乃国策,绝不会因浮言动摇! “至于江州、云州命案,及近日两地所谓‘民变’,朕已责令三司并锦衣卫彻查!凡有作奸犯科、构陷朝廷命官、扰乱地方者,无论其身份如何,定严惩不贷,以慰忠魂,以正国法!” 原本气势汹汹的弹劾官员,此刻如同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下去。 他们知道,欧阳伦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皇上应该已有实证,他们得考虑留条后路,钱再多,命没了有什么用。 …… 申时,虽然朝局紧张,赵庚旭的课业却不能落下。 赵庚旭踩着点踏进养心殿东暖阁。 听到脚步声,赵庚明缓缓抬起头,脸色有些许疲惫。 “来了?” “臣弟参见皇兄。”赵庚旭规规矩矩地行礼。 心里却在哭唧唧:今天皇兄看起来好像很累?这么累就不要抓着课业不放了嘛,大家都好好休息! 课程开始,依旧是烧脑的朝局推演。 讲到一半,赵庚明似乎觉得有些气闷,轻轻咳了两声,端起手边的温茶饮了一口。 而赵庚旭正埋头在纸上划拉。 “可有听明白?”赵庚明放下茶杯,问道。 赵庚旭抬起头,老实回答:“有点绕,但大概懂了,就是要让他们互相牵制,皇兄您才能居中掌控。” 赵庚明微微颔首,正要再深入讲解时,喉头却一阵发痒,他猛地侧过头,用手握成拳,短促地咳嗽了几声。 赵庚旭立马起身,一脸担心地关切道:“皇兄,你是不是染了风寒?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赵庚明摆了摆手:“无妨,一点春寒罢了。专心听讲!” 赵庚旭见皇兄如此说,便也不再纠结。 课程终于结束,赵庚旭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蔫头耷脑地准备告退,却听见皇兄声音带着疲惫说道:“慢着。” 赵庚旭心头一紧,以为皇兄还要将他刚刚走神被罚抄的遍数增加。 却见赵庚明从御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食盒,推到他面前。 “皇后宫里新做的芙蓉糕,甜而不腻,朕尝着不错,给你留了一份。拿回去吃吧,省得你总向太上皇抱怨我最近对你越发严厉。” 赵庚旭愣了一下,看着那食盒,又看了看皇兄的表情,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心头那点因课业带来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嘴角忍不住咧开:“谢皇兄!” 他宝贝似的抱起食盒,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他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块造型雅致、散发着淡淡甜香的芙蓉糕。 他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香甜,果然好吃。 开心的时间总是很短暂,赵庚旭回到自己书房里,对着面前一叠厚厚的《翰林院范例》抓耳挠腮,唉声叹气。 “福贵!福贵!”他扬声喊道。 福贵小跑着进来:“殿下,您吩咐?” 赵庚旭指着那本堪比砖头的典籍,苦着脸道:“皇兄罚我抄三遍这个!这要抄到猴年马月去?” 福贵陪着笑脸:“殿下,陛下也是为了您好,让您练字……” “练字就练字,抄这劳什子作甚?” 赵庚旭眼珠一转,忽然压低声音,“福贵,你找两个手快字好的小太监,帮我抄两份,我自己抄一份,凑够三份交差,如何?” 福贵吓得连连摆手,脸都白了:“哎哟我的殿下!这可万万使不得!” “陛下慧眼如炬,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候奴才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殿下,您还是老老实实抄吧,奴才给您多备些提神的茶和点心?” 赵庚旭也知道这主意不靠谱,皇兄那双眼睛毒得很。 他丧气地瘫在椅子上,想念起了王瑾,要是王瑾在就好了。 想归想,他还是面对现实拿起了笔,对着空白的宣纸,开始抄写。 他丧气地嘟囔着。 “唉,想我赵庚旭,上能改良军械克敌制胜,下能著书立说传道授业,怎么就败给了这区区一支毛笔?” 第65章 忽然,他灵光一闪,丢开毛笔,跑到旁边一个柜子前,取出几根细长的炭笔。 他试着用炭笔书写,果然,线条流畅,虽然依旧谈不上书法,但至少比他用毛笔写出来的“鬼画符”强了十倍不止! “哈哈!天无绝人之路!” 赵庚旭大喜,立刻开始用炭笔“奋笔疾书”,抄写速度顿时提升数倍。 他一边抄,一边美滋滋地想:“等皇兄问起,我就说这是为了加快进度,特意研究的出来的炭笔,成本低效率高,家家户户都用得起。” ----------------------- 作者有话说:800营养液加更![猫爪] 第54章 秋末冬初, 一封加急密报呈上了御案。 北望伯尉迟俭不仅拿到了欧阳伦长子与北狄商人秘密往来的更多书信原件。 更在一次精心策划的行动中,于边境一处秘密货栈,人赃并获地拦截了一批正准备运往北狄的生铁! 押运的, 正是欧阳家拳养的死士。 铁证如山,再无转圜余地! 当第一缕晨曦尚未照亮京城巍峨的宫墙, 一队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禁军和锦衣卫缇骑,悄无声息地控制了所有交通要道。 随即,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 打破了世家勋贵聚居区域的宁静。 欧阳府邸, 那朱漆大门被巨大的撞木轰然撞开。 府内瞬间鸡飞狗跳, 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欧阳伦在内院被从床上拖起时,甚至还穿着寝衣, 他面色惨白, 却强作镇定,厉声喝问:“尔等何人?胆敢擅闯朝廷重臣府邸!” 带队的是锦衣卫指挥使,他面无表情地展开明黄圣旨, 声音冷硬如铁. “欧阳伦接旨!经查, 尔世受国恩, 然不思报效, 结党营私,贪墨国帑, 更甚者,阴结北狄,走私军械, 资敌叛国! 罪证确凿,天人共愤!着即褫夺一切官爵,锁拿入诏狱, 家产抄没,族人收监,候审!” “诬陷!这是诬陷!” 欧阳伦目眦欲裂,挣扎着嘶吼,“老夫要见陛下!老夫要见陛下!” 无人理会他的咆哮。 冰冷的铁链套上了他的脖颈和手腕,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如同死狗一般被拖进了诏狱。 府中男丁,无论老幼,尽数被锁拿;女眷哭哭啼啼,被集中看管;无数箱笼、账簿、书信被贴上封条,一箱箱抬出。 与此同时,京城其他与欧阳家关联密切的官员府邸,也遭到了同样的清洗。 都察院、六部、乃至地方上江州、云州等地的欧阳家党羽,凡是在北望伯那份秘密名单上的,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控制抓捕。 “陛下,欧阳伦在诏狱里,开始还叫嚣不休,后来见了那些书信原件,便瘫软如泥,但依旧咬紧牙关,不肯攀咬他人,只求速死。” 李不言低声禀报着刚从锦衣卫那边传来的消息。 赵庚明轻轻“嗯”了一声,对此并不意外。 欧阳伦是老狐狸,知道承认是死,不承认或许还能保全家族部分血脉。 赵庚明淡淡道:“告诉大理寺和锦衣卫那边,不必急着用刑。把他儿子和他分开审,把他这些年为家族、为党羽做的那些好事一点点透露给他儿子知道。再告诉欧阳伦,他那些藏在各地的外室、私生子,我们也找到了。” 他顿了顿说道:“有时候,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未必需要皮肉之苦。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东西——家族传承、血脉延续——在他面前一点点崩塌,效果会更好。” 果然,没过两天,诏狱便传来消息,欧阳伦在得知其最宠爱的幼子已在惊恐中吐露了不少秘密,并且其在江南精心安置的外室和私生子也被控制后,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开始疯狂地攀咬,不仅交代了所有通敌、贪腐的细节,为了“戴罪立功”,更是将朝中许多与欧阳家有过利益往来的官员,无论关系亲疏,都扯了出来。 其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浮出了水面——崔相家的二公子,崔文晟。 虽然涉入不深,但在几条利润丰厚的商路上均有与欧阳家有所合作,分润了些好处,但在这个敏感时刻,任何与欧阳家的牵连都足以致命!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崔相耳中。 崔相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先是亲自罗织了几条“不孝”、“行为不端”、“结交匪类”的罪名,动用家法,将尚在睡梦中的二儿子崔文晟直接除籍,并连夜将其逐出京城,送往偏远的老家静思己过。 这还不够,就在崔文晟被押送出京不到百里的路上,一伙“悍匪”袭击了押送队伍。 混乱中,崔文晟“不幸”被流矢射中,当场毙命。 消息传回,崔相在府中“悲痛欲绝”,称“逆子不堪教诲,遭此横祸,实乃天意”,并下令简单安葬,不许入祖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连皇帝赵庚明接到密报时,都感到一阵寒意。 他知道崔相必然会切割,却没想到如此狠辣! 虎毒尚不食子,崔相为了保全崔氏一族百年基业,竟能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份冷酷令人发寒。 “好一个崔琰!” 赵庚明在养心殿内,对一旁的赵庚旭感叹道,“壮士断腕,莫过于此。朕……倒是小觑了他的狠心。” 崔家的迅速切割,虽然出乎意料,但并未影响对欧阳家的最终审判。 铁证如山,皇帝圣意已决。 经三司会审,证据确凿,皇帝朱笔御批:欧阳伦,身为朝廷重臣,通敌叛国,罪大恶极,判处凌迟处死,夷三族。 其长子参与通敌,一同凌迟。 家族十六岁以上男丁,尽数斩首。 十六岁以下男丁及所有女眷,没入官奴,发往边关或教坊司。欧阳家所有家产,悉数抄没,充盈国库。 圣旨下达之日,京城菜市口人山人海。曾经显赫无比、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欧阳家,最终走向了覆灭。 欧阳家的倾覆,世家势力遭受重创,尤其是与欧阳家牵连较深的几家,更是元气大伤,纷纷收敛锋芒,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抗新政。 借此良机,赵庚明大力推行官员任免改革,大量在土改、军械改良等事务中表现出色的寒门官员得到破格提拔,填补了朝中和地方的空缺。 顾问明、王瑾等人更是成为了新政的标杆。 …… 崔府,夜深人静。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映照着崔相沟壑纵横的脸庞和坐在他对面、一位面容俊雅的年轻官员。 此人正是崔相的嫡长孙,被誉为“崔氏麒麟子”的崔景明,年方二十,已在大理寺任从六品主簿,虽职位不高,但行事稳重,思维缜密。 崔相看着眼前这个最像自己、也最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景明,你都知道了?” 崔景明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孙儿听说了。二叔他……” “不必再提那个蠢货!” 崔相猛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贪图小利,目光短浅,与欧阳家牵扯不清,险些将整个崔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死不足惜!”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崔景明:“你父亲,还有你那几个叔伯,皆是庸碌守成之辈,撑不起崔家未来的门庭。唯有你,景明,无论是心性、才智,还是眼光,最像祖父年轻时。” 崔景明微微垂首:“祖父过誉,孙儿愧不敢当。” “这不是夸你,是事实,也是责任。” 崔相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崔家这艘大船,历经风雨,看似依旧风光,实则已是危机四伏。” “陛下锐意革新,皇太弟异军突起,寒门势力步步紧逼,欧阳家顷刻覆灭便是前车之鉴!我们若再固步自封,不思变革,下一个倾覆的,未必不会是我崔氏!”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嘱托道:“景明,你记住,从今往后,崔家的未来,就在你的肩上。” “大理寺是个好地方,能见人心,能明法度。与寒门出身的能吏,如那顾问明之流,可适当交往,取其之长;对皇太弟……需保持距离,谨慎观望。” 崔景明心中巨震,他明白,祖父这番话,不仅仅是教诲,更是将家族传承的重担,正式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地迎上祖父的视线,沉声道:“孙儿明白!定不负祖父期望,必竭尽全力,护我崔氏门楣,寻一条于国于家皆有益处的新路!” 崔相看着孙子眼中那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锐气,心中稍感宽慰。 “景明,如今陛下借欧阳家之事,清理朝局,提拔寒门子弟;北疆有尉迟俭这等悍将,又有皇太弟钱粮支撑;更遑论那位皇太弟,虽年纪尚轻,却凭借天工院和科举改革,深得寒门士子之心。此三者,钱、兵、民,陛下已占尽优势。” 他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世家与皇权,自古相争相合。然观今日之势,陛下雄心勃勃,锐意革新,其剑锋所指,已非欧阳一家。” 第66章 “我老了,世道也变了。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占地众多,本就是新政的阻碍。这场争斗,避无可避。而眼下,形势于我崔家,于整个世家而言,并非有利。” 崔相的目光紧紧锁住崔景明,沉重交代道:“祖父今日与你说这些,是要你明白,往后的路,需更加如履薄冰。” “有些事,有些争斗,你不要再直接参与了,更不要轻易站到台前,成为靶子。潜心在大理寺积累资历,要懂得藏锋。” 说到这里,崔相缓缓起身,走到书架旁,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中,摸索了片刻,取出了一个物件。 他走回来,将此物郑重地放在崔景明面前。 “拿着。” 崔相的声音带着嘱托,“此物,你需贴身藏好,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示人,更不可让除你之外的任何崔家人知晓,包括你的父亲。” 崔景明闻言心中一震,接过包裹。 “若……若他日,天不佑我崔家,在这场争斗中一败涂地,大厦将倾之时。” “你便持此物,去见皇上和皇太弟。” 崔景明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崔相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此物,或可……保你一命。记住,是保你一人之命! 届时,你便不再是崔家子,只是崔景明。凭着它,或许能求得一线生机,为我崔家……保留一丝血脉,延续下去。” 崔景明看着祖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只能先将所有的震惊压了下去,对着祖父,重重地点了点头。 “孙儿……谨记祖父教诲!必不负所托!” 第55章 元启二年的春夏秋之际, 京城在经历了欧阳家覆灭的震荡后,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朝廷政令畅达, 国库充盈。 皇太弟赵庚旭的生活依旧忙碌,距离摆烂躺平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在兵部、天工院和皇宫之间三点一线。 这一日,赵庚旭刚结束兵部关于新式火器记录的讨论。 回到宫内书房, 便听到张保保求见, 汇报琉璃宫近期的收支情况和与番商的交易进展。 “……殿下, 上月那批七彩琉璃盏, 按您的意思,限量发售, 咱家跟那几个波斯胡商说, 此乃宫中秘法所制,一年也出不了几套,他们争抢得差点打起来, 价格比预估的高了五成!” 张保保眉飞色舞地禀报着, 随即又献宝似的补充。 “还有咱天工院新出的那批‘凝香露’和‘净垢皂’, 番商们也爱得紧!” ”尤其是那凝香露, 香气持久不散,装在琉璃小瓶里, 那些大食国的商人直接称之为‘东方神水’,价格堪比等重的黄金!净垢皂去污力强,还带清香, 在高丽贵族里也极受欢迎,都说比他们用的澡豆强百倍哩!” 赵庚旭听得连连点头,摸着下巴笑道:“保保, 你这张嘴,真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心里琢磨着,这利润够他开始造一些精钢大炮了。 “都是殿下栽培!”张保保连忙躬身,笑容谄媚。 “奴才也就是仗着殿下威名和咱天工院的宝贝,才敢跟那些番商周旋。哦,对了,还有那批小巧的座钟,虽然量不多,但番商们见了都惊为天人,说是巧夺天工,愿意出大价钱订购呢!” 说着张保保脸上堆起更热切的笑:“说到船,奴才正要向殿下报喜!按殿下给的草图,由泉州最好的船坞承造,咱们那三艘能远航的宝船——上月已然全部竣工下水了!就等您取个吉祥名了。” 赵庚旭慵懒地躺在榻上说道:“嗯…就叫揽月、探海、逐风。对了!试航了没有?” “试航了几次,稳当得很,载货量也大,水密隔舱着实好用!如今船就泊在泉州港,只等殿下您一声令下,便可扬帆远航!” 张保保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赵庚旭,“殿下,您看这首次出海……咱们该怎么安排?” 赵庚旭闻言,眼睛一亮,连刚拿起的第二块奶酥都忘了往嘴里送。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粗略海图前,心中快速盘算。 “船既已备好,时机便不可错过。保保,你即刻传令下去。” “第一,船队以‘揽月’号为旗舰,三船编为一队,持市舶司及本王令牌,首次远航,目的地暂定吕宋、三佛齐一带。这些地方已有我大颂商人活动,路径相对熟悉,风险较小。” “第二,船队所载货物,以丝绸、瓷器、茶叶为大宗,搭配琉璃器、香水、肥皂、钟表等天工院精品。切记,精品数量要控制,物以稀为贵。” “第三,此去不仅要售卖我们的货物,更要留心搜集沿途各地的物产、种子、矿产样本,尤其是那些耐储存、产量高或药用价值不明的作物。” “还有,设法招募或请几位懂得当地语言、熟悉航路或特殊技艺的人才回来,工匠、医师皆可。” “第四,命船队正副使详细记录航路、水文、风向、港口情况,绘制成图。沿途需谨慎,遇事以保全船只人员为上,但若有人主动挑衅,亦不必畏缩,可酌情使用船上配备的武器示威。” “记住,此行首要目的并非一次获利多少,而是打通航路,建立联系,摸清情况,为我大颂日后海贸立下根基。万事小心!” 张保保听得心潮澎湃,连连点头,将赵庚旭的吩咐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殿下圣明!奴才这就去安排,定将殿下的意思原原本本交代清楚,让船队漂漂亮亮地出这趟海,给殿下带回来好消息和满船的宝贝!” 赵庚旭被他这劲头逗乐了,挥挥手让他去忙。 看着张保保干劲十足的背影,赵庚旭满意地点点头,顺手从案几上的点心盘里拈了块奶酥扔进嘴里——忙了一上午,可得补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嘿嘿嘿!他海外贸易的蓝图,终于要迈出实质性的第一步了。 与此同时,天工院一年一度的入院考核结果出炉。 赵庚旭为了广纳贤才,规定无论出身,只需通过天工院考试,家境贫寒者,可享有“格物助学基金”的三年资助。 在录取名单中,一名叫孔贞的年轻人名列前茅。 赵庚旭看到这个名字,想起了前几年南巡江州时,属官曾举荐过这位在城南“墨香阁”解题扬名的孔姓年轻人,据说已与曲阜本家断绝关系,携母在京艰难维生。 当时赵庚旭只是给予了其参加考核的资格,并未特殊关照。 没想到,此人竟真凭实力考了进来,而且竟然是考工科,他还以为他会去考科举。 “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赵庚旭暗暗点头,吩咐下去,对此人可稍加关注。 孔贞进入天工院算学馆后,赵庚旭听闻其表现,工作勤勉,沉静少言,但思维缜密,处事公允。 这日,赵庚旭心血来潮,想去天工院的藏书楼找几本杂书解闷。 刚穿过回廊,就听到前方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几名年轻的算学馆生员围在一起,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术算问题,声音颇大。 “……无妄兄,你再来看看这一步,此处代入是否妥当?”一个生员朝着站在人群中心、一直沉默看着纸卷的清俊青年喊道。 那青年闻言,微微抬头,正欲开口,目光却瞥见了走过来的赵庚旭,立刻躬身行礼:“殿下。” 其他生员也吓了一跳,纷纷行礼。 赵庚旭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目光却落在那清俊青年身上,带着一丝好奇。 他记得这人,是孔贞。刚才……有人喊他“无忘兄”? “无忘?”赵庚旭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句,觉得这表字有点特别。 “殿下。”孔贞躬身行礼,神色似乎有事相求。 “孔编修有事?”赵庚旭温和地问道,心里还惦记着刚才在藏书楼没找到的那本游记。 孔贞抬起头:“贞确有一不情之请,望殿下成全。” “但说无妨。” “贞……欲改姓。”孔贞语气坚定。 “‘孔’姓于我,已是负累。每每思及母亲昔日所受屈辱,思及那所谓圣裔门庭下的污浊,便觉此姓如芒在背。 贞愿随母姓‘秦’,从此世间再无孔贞,只有秦贞。恳请殿下助我办理户籍更易之事。” 赵庚旭闻言,微微动容。 彻底抛弃圣人之裔的姓氏,这在当时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秦贞……也好,斩断过往,重新开始。本王准了,会让人帮你办好。” 他顿了顿,想起之前听到的称呼,随口问道:“方才似乎听人唤你表字?” 秦贞再次躬身:“是。贞,字无妄。” “秦……无妄?”赵庚旭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猛然间,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 “秦无妄”?!这不是天幕所说的那个被后世戏称为“法家阎王”、以酷烈手段整顿吏治、留下赫赫凶名的人物吗?!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俊、气质沉静的年轻人,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天幕中那个冷酷无情的“活阎王”形象重叠起来。 第67章 从孔圣后裔到法家酷吏? 这跨度何止是大,简直是颠覆! 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挠头。 赵庚旭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试探着问道:“无妄……你可知,数年前天幕曾提及一名为‘秦无妄’之人,其人似乎以严刑峻法著称,被世人称为‘活阎王’?” 秦贞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坦然道:“回殿下,贞确实知晓天幕,亦曾听闻此说。只是不知是否为巧合?” “贞取此字,乃因《周易》无妄卦,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意在提醒自己,行事需循正道,不存妄念,脚踏实地。” “至于法家……贞确实对律例刑名颇有兴趣,觉得其条分缕析,最能定分止争。儒家之道,宽仁或许有余,然治乱世、纠积弊,恐需更严竣之法度。”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赵庚旭说道:“无论贞是否乃天幕所言之人,贞之道,只在‘循理奉公’四字。”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而理性。但赵庚旭心中的震撼却丝毫未减。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之人,就是那个天幕所说的“秦无妄”! 这种从血脉传承的儒家之道,转向以规则和刑罚为核心的法家之路的转变,本身也够不平凡了! 赵庚旭目光赞赏地看着秦无妄,“好一个‘循理奉公’!记住你今日之言。持身以正,执法以公。望你日后,能以此心此志,为我大颂涤荡污浊,廓清玉宇!” 秦无妄弯腰郑重行礼道:“无妄,定不负此名此志!” ----------------------- 作者有话说:小九十四岁了哦! 天天想骂老板! 如果这个月没加班 就争取这个月完结!! 第56章 元启二年的初秋, 今年的寒流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自去岁寒冬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后,太上皇赵衍的身体便如同被蛀空的老树,虽未倾倒, 却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精神大不如前。 昔日锐利的眼眸也常常染上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浑浊。 他大多时间都在内苑静养, 鲜少再过问朝政,唯一的乐趣, 便是在风和日丽时, 于太液池畔垂钓, 享受片刻的宁静。 这一日, 阳光难得有了几分暖意,碎金般洒在粼粼波光上。 赵庚旭处理完兵部公务, 记挂着父皇, 便径直来了西内苑。 远远便看见太上皇披着厚厚的狐裘,独自坐在池边的汉白玉凳上,手持钓竿, 身影在广阔的水天之间显得有几分孤寂。 “儿臣给父皇请安。”赵庚旭放轻脚步走过去, 行礼道。 太上皇回过头, 见到是他, 皱纹都舒展了几分:“是小九啊,快来, 陪朕坐坐。今日这鱼儿也不知怎么了,懒得很,半天不见动静。” 赵庚旭笑嘻嘻地凑过去, 看了看那平静无波的鱼漂,又打量了一下太上皇那套极其讲究但显然没什么鱼获的渔具,眼珠一转:“父皇, 您这钓法太文雅了,鱼儿怕是觉得不够热情。看儿臣给您露一手!” 说着,他也不等太上皇反应,便招呼旁边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太监虽面露疑惑,但还是很快跑开,不多时,取来了一个小木盒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揉碎的面团混合着不知名的香料,还有一小罐活蹦乱跳的红色虫子,甚至还有几块用细线绑着的、亮晶晶的金属片。 太上皇看得一头雾水:“小九,你这是要作甚?炼丹还是招魂?” “父皇您就瞧好吧!”赵庚旭挽起袖子,毫无皇子形象地蹲在池边。 他将那些香料面团和虫子混合在一起,捏成一个个小团,挂在钩上。 更离谱的是,他还将那些亮晶晶的金属片挂在鱼线上方,美其名曰“增加视觉诱惑,模拟小鱼鳞片反光”。 准备好后,他也不用太上皇那稳坐钓鱼台的姿势,而是选了个水流稍急的地方,时不时还轻轻提动鱼竿,让那金属片在水下闪烁晃动。 太上皇看着他这一套“邪门歪道”,又是好笑又是好奇,捻着胡须摇头:“胡闹,真是胡闹……” 然而,打脸来得飞快。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赵庚旭的鱼漂猛地一沉! 他手腕一抖,顺势一提,一尾肥美的鲤鱼便破水而出,在阳光下甩动着银光闪闪的尾巴! “哈哈!上钩了!”赵庚旭得意洋洋地将鱼取下,放进鱼篓。 太上皇看得目瞪口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庚旭再次下钩,不多时,又是一条鲫鱼被提了上来……接着是第三条,第四条…… 不过半个时辰,赵庚旭身边的鱼篓几乎要满了,而太上皇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太上皇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又看看赵庚旭那硕果累累的“战绩”,脸上那叫一个郁闷加疑惑。 太上皇:“……”他觉得自己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和钓鱼技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看着儿子那嘚瑟的小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也只能无奈地笑骂一句:“滑头!尽是些歪理!” 笑闹过后,父子二人并排坐在池边,气氛温馨而宁静。 湖水荡漾,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太上皇望着浩渺的湖面,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忧虑:“小九啊,你皇兄登基也两年了……” 赵庚旭正在摆弄他那些邪修工具,闻言抬起头:“皇兄勤政爱民,元启以来,国力日盛,北疆安定,百姓称颂,父皇该欣慰才是。” “朕是欣慰。” 太上皇目光悠远,“只是……国本攸关。你皇兄至今……膝下犹虚。朝堂上下,虽因你被立为皇太弟暂缓了非议,然长此以往,终究非国家之福啊。” 赵庚旭不以为意,随口宽慰道:“父皇多虑了,皇兄还那么年轻,搁在……呃,我是说,皇兄正值壮年,以后肯定会有的。” 他心里暗自嘀咕,放在现代,皇兄这年纪大学还没毕业呢,没孩子不是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皇兄和皇嫂感情那么好。 太上皇转过头,深深看了赵庚旭一眼,他何尝不知皇帝“年轻”? 但他更清楚,皇帝赵庚明,此生恐怕是很难有亲生骨肉了。 这秘密,只有他、皇帝本人和极少数心腹太医知晓。 沉默良久,太上皇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庚旭的肩膀,语气变得郑重深沉:“小九,你有赤子之心,这是好事。但你要记住,无论将来你是否坐上那个位置,既身处皇家,享受着万民供奉,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为君者,……”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有时不能太过心慈手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该狠心时,若心存侥幸,优柔寡断,最终害的,可能是你自己,乃至整个天下。” 赵庚旭拿起钓竿,笑道:“知道了,父皇,别想那些沉重的了,来,儿臣教您这钓鱼新法,保证您下次钓鱼也能满载而归!” …… 入冬。 久居深宫的太上皇赵衍,终究没能熬到过年,在一個静谧的深夜,于龙榻之上溘然长逝。 消息传出,举国哀悼。钟鸣声声,自皇城而起,传遍京畿,继而通过八百里加急昭告天下,万民缟素。 生命的最后时刻,意识已然模糊的太上皇赵衍,眼前反复浮现的,并非是执掌乾坤的赫赫帝王生涯,而是许多年前,东宫那片洒满阳光的庭院。 那时候,太子赵庚明还是个略显文弱的少年,而小九,则是个粉雕玉琢、精力过剩的团子,迈着短腿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着哥哥跑。 “哥哥……哥哥,等等我!” 小九奶声奶气地喊着,一个不留神,被石子绊了一下,摔倒了也不哭。 太子急忙一把将他捞进怀里,自己却踉跄着坐倒在地。 小九咯咯笑着往他怀里钻,糊了他一脸口水。 “小九,慢点儿。”少年太子无奈地笑着,替他拍去身上的尘土,眼神里全是宠溺。 从小小九就顽皮,5岁就敢偷偷爬上了御书房外那棵最高的海棠树,想去摘顶上的果子,结果上去容易下来难,卡在树杈间吓得哇哇大哭。 做过的坏事也不少,把太子刚写好的策论用墨汁涂成了一幅“山水画”,气得太子追着小九满殿跑,扬言要揍得他屁股开花。 小九则一边跑一边嚎:“父皇救命!哥哥要杀人啦!” 那些记忆里的阳光格外温暖,孩童的笑声格外清脆。 他还记得小九窝在他怀里,用软糯的声音说:“哥哥最好了,我长大了要当大将军,保护哥哥!” 也记得太子摸着小九的头,温和地回应:“好,那哥哥就等着小九来保护。” ……光影渐渐黯淡,声音逐渐远去。 弥留之际的太上皇,嘴唇微微翕动,守在近前的皇帝赵庚明俯下身去,才依稀辨出那破碎的字眼:“…明儿…小九…照…照顾好……自己” 最后的思绪,定格在那片阳光灿烂的庭院,和两个无忧无虑、亲密无间的儿子身上。 第68章 或许,在权力的巅峰与孤寂之外,这才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视的宝藏。 庄严肃穆的灵堂已然设好,素幡白帷,香烟缭绕。 宗室亲贵、文武百官按品级跪伏于地,哭声震天,其中有多少是真切的悲伤,有多少是程式化的表演,亦有多少是夹杂着对未来的揣测与不安,无人能辨。 皇太弟赵庚旭,身着粗糙的麻布孝服,跪在皇子宗亲的最前列。 他身形尚显单薄,在一众成年亲王中,愈发显得稚嫩。 他怔怔地望着大殿中央那具巨大的、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最终归宿的楠木梓宫,仿佛要将它看穿。 前世缠绵病榻,意识多在混沌与痛苦中挣扎,死亡的来临更像是一种痛苦的解脱。 而今生,他健康、年轻,拥有着无限的未来,却在这一刻体会到至亲死去的痛苦。终于明白了上一辈子至亲的感受。 那个会因为他顽劣而气得吹胡子瞪眼、举着棍子追得他满皇宫乱窜的“老头儿”。 那个在他做出成绩时,嘴上不说,眼中却会流露出欣慰之色的父亲。 那座曾经以为会永远矗立在那里,为他遮风挡雨,让他可以放心偷懒、胡闹的靠山…… 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会那样追着他揍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滚烫。 他用力眨着眼,试图逼回那不听话的湿意,视线却愈发模糊。 周遭震耳的诵经声、哀哭声仿佛都隔了一层膜,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冰冷的金砖地面透过膝盖,蔓延至全身。 他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孝服,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皇帝赵庚明强撑着病体,主持着繁冗的丧仪。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缺乏血色,自从月前一场风寒后,咳嗽便一直未愈,且有着加剧的趋势。 在需要他出面引领仪式时,他竭力挺直脊背,维持着帝王的威仪,但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他单薄的身躯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又一次冗长的跪拜仪式结束,百官暂歇。 赵庚明被内侍扶着,走到偏殿暂歇,几乎虚脱。 赵庚旭默默跟了过去,从宫人手中接过一盏温热的参茶,递到皇兄手中。 “皇兄,喝口参茶,润润喉。”小九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担忧。 赵庚明抬起眼,看着眼眶泛红的幼弟,眼中闪过复杂。 他接过茶盏,指尖冰凉。 他并没有喝,只是用那冰凉的、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攥住了赵庚旭递茶的手腕。 力道极大,冰凉的触感激得赵庚旭一颤。 “小九……”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咳嗽后的余喘,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弟弟。 “朕……朕若有不测,这江山……” “皇兄!”赵庚旭心中大骇,几乎是慌乱地打断了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皇兄胡说什么!您正值壮年,定能万岁安康!不过是一场小病,好生将养便是了!”他急切地说着,仿佛声音大一些,就能驱散那笼罩而来的不祥预感。 然而,距离如此之近,他清晰地看到了皇兄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青黑,感受到那握住他手腕的指尖,冰冷得不似活人。 那刺骨的寒意,顺着相触的皮肤,直直钻进他的心里,让他遍体生寒。 赵庚明被他打断,看着弟弟脸上的惊慌,那灼灼的目光黯淡了几分,最终化为叹息。 他松开了手,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剧咳,他用素白的绢帕捂住口,肩背佝偻,显得异常脆弱。 赵庚旭连忙上前为他拍背,触手之处,隔着厚厚的孝衣,亦能感到那骨架的嶙峋。 他心中的恐慌如同野草般疯长。 皇兄的病……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比外界知道的,要严重得多。 皇帝的病容,并未能完全掩饰。 灵堂之上,无数双眼睛在垂首哀哭的间隙,偷偷窥视着那至高无上的身影。 那压抑的咳嗽声,那苍白的面色,那需要内侍搀扶的姿态,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看似哀戚的表象下,激荡起层层暗流。 一些心思活络的宗室亲王跪在那里,眼神却不时瞟向形容憔悴的皇帝,目光闪烁,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因新政利益受损而被皇帝压制过的官员,此刻虽也表现得悲痛欲绝,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却隐隐透着期待。 而以李阁老为首的一批忠于皇帝、看重国本稳定的重臣,则忧心忡忡。他们不仅悲痛于太上皇的离去,更深深担忧着皇帝的健康。 李阁老甚至悄悄招来太医院院使,低声询问陛下的病情,得到的却是院使含糊其辞的回应,这让他心中的不安更甚。 皇宫内外,各种心思、各种势力已经开始悄然活动。 试探的触角,在哀乐的掩盖下,悄悄伸出。 漫长的守灵之夜,烛火摇曳,映照着无数张或真或悲的面孔。 后半夜,官员们轮换休息,灵堂内只剩下核心的宗室成员和几位重臣。 皇帝赵庚明体力不支,被强行劝回寝宫服药休息片刻。 赵庚旭却依旧跪得笔直,尽管膝盖早已麻木刺痛,依然沉默地看着父皇的灵柩。 李阁老拖着年迈之躯,颤巍巍地来到赵庚旭身边,缓缓跪下,低声道:“殿下,节哀。陛下龙体欠安,您……更要保重自己。” 赵庚旭转过头,看着这位阁老布满皱纹的脸和那双充满忧虑与深意的眼睛,他读懂了那未尽之言。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香烛气息的冰冷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谢阁老关心,孤……晓得。” 漫漫长夜,黎明将至。 第57章 国丧期满, 京城表面的哀戚尚未完全褪去。 元启三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迟,寒意久久不肯散去。 御书房内, 药味与墨香混合。皇帝赵庚明半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脸色依旧苍白。 赵庚旭坐在下首,眉头紧锁, 汇报着来自江南的密报。 “皇兄, 江南诸州府的土改之策, 推行极其艰难。”赵庚旭的声音带着担忧。 “世家大族明面上不敢抗旨, 暗地里手段却层出不穷。他们或‘寄户’于亲族奴仆名下,分散田产;或勾结胥吏, 篡改鱼鳞图册。” “更有甚者, 煽动无知乡民,以祖产不可轻动为由,聚众阻挠丈量……种种行径, 隐蔽阴毒, 地方官往往抓不住切实把柄, 反而被他们倒打一耙, 弹劾办事不力、滋扰地方。”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皇兄。 “更令人忧心的是, 军中……似乎也不太太平。我在兵部,隐约察觉到一些将领与江南世家往来密切,粮秣器械的调配, 偶有滞涩不明之处。虽未敢断言有异动,但……不得不防。” 赵庚明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 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何尝不知其中关窍?不外乎觉得他时日无多,蠢蠢欲动。 他强撑着病体处理朝政,便是想在自己还能支撑之时,多为这江山,也为……小九,扫清一些障碍。 目光掠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他恍惚间想起了许多年前。 也是在这御书房,当时还是太子的他,手把手地教着年仅五岁的小九握笔写字。 赵庚旭人小调皮,耐不住性子,趁他批阅奏折不注意,偷偷在他刚写好的朱批旁,用墨汁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王八。 他当时又好气又好笑,板起脸训斥,赵庚旭却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狡辩:“我看哥哥太累了,画个小乌龟给哥哥解闷儿!” 那副无辜又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他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回忆如暖流,短暂地驱散了身体的寒意。 赵庚明的嘴角不自觉地带起一丝苦涩,他望向眼前已然是少年模样的弟弟,轻声道:“小九,若还能像儿时那般,只管胡闹,该有多好……” 话音未落,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袭来,打断了他的感慨。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他猛地用手捂住嘴,身躯剧烈地颤抖,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一股异样的潮红。 “皇兄!”赵庚旭骇然起身,箭步冲上前。 只见赵庚明放下手,那素白的绢帕上,赫然是一滩刺目惊心的鲜红! “咳……咳咳……”鲜血仿佛决堤,不断从皇帝口中涌出,染红了前襟,也染红了他试图遮掩的手。 他抬眼看向赵庚旭,随即,眼中的神采迅速涣散,头一歪,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皇兄——!!” 赵庚旭的嘶吼声瞬间划破了御书房的宁静,“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院院使带着几位太医令连滚爬爬地赶来,一番紧张的诊脉施针后。 第69章 院使脸色灰败,跪倒在地,颤声向闻讯赶来的皇后、宗室及几位重臣禀报: “陛下……陛下此乃忧劳成疾,损耗过甚,加之邪风入体,引动内火,以致……以致血不归经,厥逆昏迷……情况……万分危急!需立时用药,静心调养,万万不可再受丝毫刺激!” 话落,整个皇宫瞬间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 皇帝昏迷不醒,国本动摇!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翌日清晨,以宰相崔琰为首,数十名文武大臣身着朝服,齐聚于皇帝寝宫之外,要求觐见。 实际上,他们是来逼宫的。 崔琰,此刻站在众人之前,目光扫过皇后和紧紧守在寝宫门口、脸色铁青的赵庚旭,高声道: “皇后娘娘,九殿下!经连夜查明,陛下此番突发恶疾,并非偶然!乃是因为……是因为长期处于被人下了慢性毒药的熏香所致!”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在场所有人无不色变。 崔琰不等众人反应,继续说道:“而所有证据皆指向皇后娘娘,以及皇太弟殿下!” 他猛地转向赵庚旭,眼神锐利如刀,“臣等惶恐!不得不疑心,此乃……勾结谋逆之大罪!” “胡说八道!” 赵庚旭气得浑身发抖,脸上因极致的愤怒而涨红,他上前一步,指着崔琰的鼻子,声音因激动。 “崔琰!你血口喷人!皇兄待我恩重如山,我岂会行此猪狗不如之事?!还有皇后嫂嫂,一向贤德,怎会谋害亲夫?! 尔等趁皇兄昏迷,在此构陷国母与储君,是想造反吗?!” 他年纪虽小,此刻怒极而斥,竟也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然而,崔琰显然有备而来。 他面对赵庚旭的斥责,丝毫不乱,只是微微躬身,语气却愈发意味深长,带着冰冷的嘲讽: “九殿下息怒。老臣等亦不愿相信此等骇人听闻之事。然,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人不信。陛下若真有不幸,按照祖宗法度,您便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呵呵,九殿下,国事重于泰山,岂容儿戏?如今铁证如山,为江山社稷计,臣等不得不请殿下暂避嫌疑,以待水落石出!” 他这话语,阴毒至极。表面上是依法办事,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皇帝死了,你皇太弟是最大得益者,所以你最有动机下手!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与此同时,寝宫周围的侍卫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宫廷侍卫被替换,一队队甲胄鲜明、手持利刃的禁军士兵控制了各处要道,杀气森然。 禁军副统领按剑而立,目光冷峻地扫视着众人,而他身后,真正掌控禁军指挥权的统领秦毅,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崔琰身侧稍后的位置,其立场,不言自明。 赵庚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这不是突发的事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变! 利用皇兄病重昏迷,利用世家对土改的恐惧与怨恨,崔琰联合了军中势力,要一举将他这个可能继续推行新政的皇太弟,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宗室之中,以永王赵栩为首的一些人,眼中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兴奋与算计。 他们乐见赵庚旭倒台,无论是为了自己可能的机遇,还是仅仅因为不喜这个过于“跳脱”、总弄出些新花样的年轻皇太弟。 寝宫前,气氛剑拔弩张。 赵庚旭孤身站在殿门前,面对着重臣的逼问、禁军的刀剑、宗室的冷眼。 皇帝赵庚明吐血昏迷,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激起了滔天巨浪。 以宰相崔琰为首的集团,动作迅捷如雷霆,迅速控制了宫廷内外局面。 皇太弟赵庚旭与皇后被以“涉嫌谋害圣驾”为由,分别软禁。 赵庚旭被送回自己的殿内,府外由禁军统领秦毅的心腹重兵把守,美其名曰“保护”,实则隔绝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初时的震惊与愤怒过后,赵庚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知,在皇兄昏迷、敌我力量悬殊的此刻,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崔琰、秦毅等人需要的正是一个“狗急跳墙”的借口,以便名正言顺地将他彻底铲除。 于是,他假意配合。面对质问,故意表现得委屈与愤懑,激烈抗辩。让世家和宗亲们放松警惕,认定他已是瓮中之鳖,无计可施。 然而,就在这看似严密的封锁下,几条隐秘的线,开始悄然活动起来。 赵庚旭前年利用天工院的技术,改良过一种用于近距离传递简单信号的“共鸣笛”,声音频率极高,常人难以察觉,但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或动物可以捕捉。 他宫中恰好养了几只看似普通的灰雀,实则是经过筛选、对特定高频声音敏感的“信使”。 在夜深人静时,赵庚旭利用共鸣笛发出指令,将信息传递出去。 灰雀将赵庚旭的亲笔密信带给禁军副统领周勃,他曾救过周勃的小儿子,不过知道的人甚少,且周勃素来与秦毅不甚和睦,若秦毅与崔相计划成功,则周勃也会陷入危机。 周勃收到信后,深思一夜,最终选择站在赵庚旭一边,暗中调动其可信部属,监视秦毅及其核心党羽的动向。 且赵庚旭此前在兵部观政,并非只知埋头搞火器,而是不着痕迹的收拢了一些人。他暗中通过兵部职方司主事,控制了三分之一的京城驻军行动。 最后的后手则是他这三年秘密训练的“幽灵”。由李锐领队,这支队伍不习阵法,专精小规模特种作战,装备着天工院量身打造的最佳装备,只效忠于赵庚旭一人。 此刻,“幽灵”已收到指令,秘密向京城周边渗透集结,并侦查城内布防异动,随时待命。 时间一天天过去,朝堂上要求废黜皇太弟的呼声越来越高。 第58章 月黑风高, 一道黑影如同灵猫,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禁军,潜入了吏部尚书李不言的府邸。 书房内, 烛火下,李不言正对着一盘残局独坐, 眉头紧锁。 窗户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动,李锐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书房内, 拱手道:“好久不见!李尚书。” 李不言并不意外, 抬手道:“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还好, 让您别担心。” 李锐压低声音:“殿下有令, 各方务必稳住。尤其是您,在朝堂上千万别再跟崔琰那老小子硬顶, 免得吃亏。殿下讲, 让他们先蹦跶,蹦得越高,摔得越惨。” 李不言闻言苦笑一下:“殿下能沉住气, 是好事。可我这心里……皇后那边, 我总觉得蹊跷。她图什么? 皇后母家并非显赫, 与崔琰也素无深交, 她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而且,仅仅是为了构陷殿下?这动机似乎不够充分。” 李锐凑近些:“殿下也觉得奇怪, 已命人暗中调查皇后入宫前的经历。眼下最要紧的,是陛下的安危和找到证据。殿下吩咐,一切等他命令!不要妄动!” 李不言深吸一口气, 将一枚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明白了。你告诉殿下,臣这边,一切安好, 让他放心。 朝里也不是他崔琰一手遮天,不少明白人只是暂时忍着。告诉殿下,务必保重自身,留得青山在!” 李锐点头,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黑暗,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两日后,一场前所未有的“公审”在在紫宸殿举行。此举打破了常规,意在借百官与宗室之目,借大义之名,罢黜皇太弟。 殿内,御座空悬。宰相崔琰、宗正寺卿、大理寺卿肃立于御阶之下。两侧,文武百官、皇室宗亲按品级肃立,人人面色凝重,气氛压抑。 更令人心惊的是,大殿之外,廊下、广场,乃至宫门处处,皆是顶盔贯甲、手持利刃的禁军士兵!阳光照在冰冷的铁甲和枪尖上,反射出森然寒光。 整个皇宫已被秦毅麾下的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刀出鞘,弓上弦,肃杀之气弥漫在初春的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这已非简单的“守卫”,而是赤裸裸的武力威慑。 赵庚旭被“请”到了殿中,站在百官之前,面对空荡的龙椅。 他穿着亲王朝服,身形在宽大袍服下略显单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眼神却异常锋锐,并未理会周遭或审视、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皇后亦被带入殿中,她身着素服,未施粉黛,容颜憔悴。 崔琰环视全场,率先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今日召集百官宗亲于此,实因案情重大,关乎国本,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以求公断!” 他先将调香尚宫等人的证词、搜出的“梦陀罗”药粉等物证陈述一遍,然后目光锐利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人证物证俱在,均指向您宫中的心腹女官,您还有何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后身上。 第70章 皇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掠过那些明晃晃的刀剑,最后落在空置的龙椅上。 “不必再问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本宫做的。”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秦毅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光,却故作沉痛:“娘娘!您为何要行此……行此大逆之事?可是受人指使?” 他的目光若有所指地瞟向一旁的赵庚旭。 然而,皇后的回答再次出人意料。 “指使?没有旁人。” 皇后语气平静得可怕,“本宫……并非柳婉容。” 她不等众人反应,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来自北狄玄狼部,自幼被选中学汉语、礼仪。十二岁那年,真正的柳家小姐死了,我,成了她。” 轰!如同惊雷炸响,整个朝堂彻底沸腾了!敌国密探! 皇后竟然是北狄精心培养、李代桃僵的细作!这比简单的宫闱毒杀案要惊悚百倍! “为何毒害陛下?!” 永王赵栩颤声喝道,脸上却隐隐有一丝兴奋。 “为何?” 皇后嗤笑,带着无尽的悲凉,“赵庚明若在位,必是北狄大患。令他缠绵病榻,就是我的任务。只可惜……” 就在众人被这接连的巨变冲击得心神摇曳之际,变故再生! 皇后身边一名被带上殿作证的心腹宫女,突然挣脱了看守,猛地冲到御阶之前,面向百官,尖声哭喊: “不是的!皇后娘娘在说谎!她是为了保护九殿下啊!” 她伸手指向赵庚旭,声音凄厉:“是九殿下!是他逼皇后娘娘这么做的!他说陛下无子,以后肯定会再选秀,只要陛下……他就能登基,会尊娘娘为太后!!” “那毒药也是九殿下通过天工院弄来的!娘娘是不得已!奴婢……奴婢实在看不下去,不能眼看着弑君之贼逍遥法外,让娘娘独自顶罪!”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一头撞向旁边的蟠龙金柱! “砰”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迸溅,染红了金色的龙纹。宫女身体软软倒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朝堂之上,死寂一片。 皇后看着那宫女的尸体,先是一愣,随即闭上眼,脸上露出释然。她明白了,这是北狄或世家的最终手段,无论她认不认,小九都必须死。 短暂的死寂后,秦毅戟指赵庚旭,声音响彻大殿: “诸公都听见了!都看见了!皇后亲口承认乃敌国细作,行刺陛下!其贴身宫女以死明志,揭露皇太弟赵庚旭方为主谋!胁迫国母,毒害君父,勾结敌邦!此等罪行,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接着崔琰面向百官宗亲,慷慨激昂:“陛下昏迷,危在旦夕!国不可一日无主,更不可由此等弑君篡位、通敌卖国之徒窃据储位! 为江山社稷计,为列祖列宗计,臣,崔琰,恳请宗正寺与百官共议,即刻废黜皇太弟赵庚旭,削其爵位,明正典刑,以安天下之心!” 随着他话音落下,殿外禁军同时向前踏出一步,肃杀之气瞬间达到顶点!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永王赵栩眼中放光,立刻出列附和:“崔相所言极是!如此逆伦恶行,天地不容!当立即废黜,以正国法!” 他身后一批宗室和世家官员纷纷出声,要求严惩赵庚旭。 “放屁!” 一声怒吼骤然响起,只见一名身着绯袍、面容刚毅的御史大步出列,正是素以刚直著称的御史中丞刘墉。 他指着崔琰和永王,目眦欲裂:“单凭一投敌叛国之妇与一自戕宫女的一面之词,就想定皇太弟弑君之罪?尔等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这分明是构陷!是有人想借此机会,铲除异己,谋朝篡位!禁军包围朝堂,刀兵胁迫百官,你们想干什么?!这才是真正的造反!” “刘大人说得对!”又一名大臣站了出来,是礼部侍郎周彦。 “陛下尚在,真相未明,岂能如此草率废立储君!尔等如此心急,究竟意欲何为?!”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崔琰!秦毅!你们带兵上殿,是想学那前朝董卓吗?!” 几位忠于皇帝、不畏强权的官员纷纷挺身而出,厉声斥责。 他们或许力量薄弱,但在此刻,他们的声音代表着朝堂上尚未泯灭的良知。 “大胆!” 禁军统领秦毅按剑上前,脸色阴沉,厉声喝道,“金殿喧哗,诽谤大臣,藐视国法!再敢妄言,视同叛逆,格杀勿论!” “锵啷啷——” 殿外禁军同时将刀剑抬起半尺,寒光耀目,杀气腾腾!冰冷的刀锋直指那些敢于发声的官员。 一些胆小的官员吓得面色如土,两股战战。 刘墉等人却昂首挺胸,怒视秦毅,毫不退缩。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庚旭,忽然轻轻一笑。 笑声很轻,但在死寂而紧张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突兀。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位皇太弟身上。 只见赵庚旭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目光缓缓扫过崔琰后面的世家官员、手持利刃的秦毅,跃跃欲试的永王,最后落在那些亮晃晃的刀剑上,浅浅伸个懒腰。 他微微一笑,声音慵懒,不带一丝慌乱:“崔相,秦统领,还有……永王叔。你们这出戏,唱得可真够热闹的。” ----------------------- 作者有话说:谢谢各位宝子的支持![比心][比心] 第59章 赵庚旭轻蔑的冷笑, 刺破了殿内凝固的肃杀。 秦毅眉头紧皱,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厉声喝道:“死到临头, 你还敢……” 话音未落——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皇宫东南方向传来! 整个金銮殿都为之剧烈一震, 梁柱簌簌落下灰尘,殿顶的琉璃瓦片叮当作响。 巨大的声浪裹挟着冲击波席卷而至, 震得殿内众人耳膜嗡鸣, 站立不稳, 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地龙翻身了?!” 几乎在爆炸声传来的同时, 皇宫各门方向也隐隐传来了沉闷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 显然是赵庚旭预先布置的城外兵马听到信号后,正在迅速接管整个皇宫的防卫, 切断所有内外通道, 确保无人能干扰殿内的局势,也无一条漏网之鱼能逃离此地。 殿内局势也随之骤变!原本肃立的禁军阵列,突然开始异动! 只见副统领周勃须发戟张, 怒吼一声:“秦毅逆贼!纳命来!” 手中佩刀化作一道寒光, 直劈向身旁的禁军统领秦毅! 秦毅虽惊不乱, 他毕竟也是沙场宿将, 仓促间举剑格挡,“铛”的一声巨响, 火星四溅! 他惊怒交加:“周勃!你敢造反?!” “造反的是你!” 周勃刀势越来越快,步步紧逼,同时高声大喝, “陛下蒙难,奸臣当道,挟持储君, 围困百官!禁军儿郎们,随我诛杀逆党,护卫朝廷!” 随着他的怒吼,原本看似铁板一块的禁军阵列瞬间分裂!接近三分之一的禁军士兵,几乎同时调转兵刃,砍向了身边尚未反应过来的“同僚”! 殿外广场瞬间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殿内,百官和宗室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内讧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向后缩退,挤作一团。 世家官员、永王等人纷纷脸色煞白,他们万万没想到,被视为囊中之物的禁军,竟然在关键时刻倒戈! 就在殿外禁军内讧、一片混乱之际,数百道黑影突入大殿! 他们个个身着哑光黑色劲装铁甲,脸覆造型狰狞的金属面具,手持造型奇特兵器 正是赵庚旭暗中培养的“幽灵”!为首者,正是李锐。 他面具下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将一枚“惊雷子”猛地掷向殿中空地! “嘭!”一声爆鸣伴随着强光,让殿内众人瞬间陷入混乱。 趁此机会,“幽灵”们动若脱兔。 两人一组,精准地扑向崔琰、永王赵栩等为首的世家代表和宗室头领,以及他们身边试图反抗的护卫。 他们动作干净利落,手法刁钻狠辣,一个照面,护卫便被缴械击倒,崔琰、永王赵栩等人也迅速被冰冷的刀锋架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另有数人迅速控制了殿门和关键通道,手中劲弩指向那些尚未被制伏、但已被吓破胆的敌对禁军和官员。 整个控制过程,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方才还气势汹汹、掌控全局的世家一党,转眼间便成了阶下之囚! 殿外,周勃率领的反水禁军也逐渐压制住了秦毅的嫡系,秦毅本人则在周勃和几名悍卒的围攻下,身中数刀,被死死按倒在地。 第71章 局势,瞬间逆转! “你……你们……”永王赵栩被冰冷的刀刃贴着皮肤,吓得浑身肥肉乱颤,语无伦次。 “赵庚旭!你……你竟敢私自蓄养此等凶徒!你还说不想谋反?!你分明就是早有预谋,欲弑兄篡位!” 崔琰虽被制住,却不惊慌,厉声道:“九殿下!好手段!好算计!但你纵有伏兵,控制朝堂,也改变不了你谋害陛下的事实! 皇后与宫女之言,百官亲耳所闻!你今日之行径,更是坐实了你的狼子野心!天下人不会服你!史笔如铁,你必将遗臭万年!” 一些被控制的世家官员也纷纷出声攀咬: “对!陛下昏迷就是你害的!” “你就是想篡位!” 他们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将“弑君篡位”的罪名死死扣在赵庚旭头上。 赵庚旭缓缓走到殿中,无视那些嘈杂的指责,目光平静地扫过崔琰和永王,嘴角微勾淡淡道:“孤是否谋害皇兄,是否想篡位……何不亲自问问皇兄?”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庚旭。 问……问陛下?陛下不是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吗? “朕,也很好奇。究竟是谁,这么急着要朕这个位置?”一个平静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从大殿侧后方传来。 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响! 只见侧门通道处,皇帝在数名带刀侍卫的护持下,缓缓步入大殿。 只见皇帝身着明黄色常服,面容虽显清癯苍白,但眼神锐利,步伐稳定,不是昏迷多日的皇帝赵庚明,又是谁?! 皇帝醒了?! 这一刻,永王以及所有参与逼宫的世家官员,如遭五雷轰顶,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绝望! 皇帝赵庚明一步步走向御阶,目光冰冷地扫过被制住的崔琰、永王、秦毅,扫过那些面色惨白的官员,最后落在了赵庚旭身上,眼神柔和了一瞬,却见自己弟弟微微侧过头,似乎不太想搭理自己。 赵庚明心下莞尔,这小子怕不是知道了! 赵庚明语气森寒:“朕不过小憩几日,尔等就迫不及待地想替朕安排后事了?” 他走到御座前,并未坐下,只是站在那里,俯瞰着下方狼藉的殿堂和面色各异的臣工。 “勾结敌国细作,构陷储君,围困皇宫,逼凌百官,崔琰,永王,秦毅……还有你们,”他每点一个名字,被点到的人便浑身一颤。 “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厉害的手段!” “陛下!臣等冤枉!是皇太弟他……” “闭嘴!”赵庚明厉声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折,掷于地上。 “这是北狄玄狼部与你们以及江南几个世家暗中往来的部分证据!还有你们与皇后密谋,利用梦陀罗算计于朕,并嫁祸小九的计划!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赵庚明看着面无人色的崔琰等人,声音带着杀意:“朕,真是对你们……太宽容了。” “周勃!” “末将在!”浑身浴血的周勃大步上前。 “肃清宫禁,将所有参与叛逆的禁军押入大牢,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缉拿崔、秦、永王等逆党全族及核心党羽,封锁其府邸,查抄罪证!遇有抵抗,准许动用一切必要手段!” “遵命!” 世家们败局,已定。 赵庚明最后看向那些瘫软在地的叛臣,目光冰冷: “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案情审明,一并论罪!” 随着崔琰、永王、秦毅等为首逆党被士兵押解下去,弥漫的肃杀之气稍减。 百官惊魂未定,看着御阶之上并肩而立的皇帝与皇太弟,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 皇帝赵庚明正欲对百官说些什么,稳定人心,安排善后,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官员队列后方响起。 “罪臣之后,崔氏景明,恳请陛下、殿下,容臣呈上证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色官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手持一个稍显破旧的小木盒,越众而出,跪倒在御阶之前。 正是崔琰最为看重的嫡孙,素有“崔家麒麟子”之称的崔景明,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因未直接参与此次事变,众人惊惧之下还未反应过来,所以未被直接押走。 赵庚明目光微凝,有些讶异。 “准。” 崔景明重重叩首,然后将木盒高举过头。一名侍卫上前,接过木盒,仔细检查无误后,呈送到御前。 赵庚明亲手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叠信件和账册名录。 他随手拿起几份,快速翻阅,眼神越来越冷,“好!好一个崔琰!好一个狡兔三窟!” 赵庚明将一份名录重重拍在御案上,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这上面,不仅有江南各世家侵吞田亩、把持漕运、勾结胥吏的详细罪证。 更有他们与各地卫所军官、乃至部分边镇将领暗中往来、输送利益的名单!时间、地点、金额,记录得倒是详尽!” 他目光扫向下方面色瞬间惨白的官员和勋贵:“看来,崔爱卿是早就给自己,也给朕,留了后手啊! 是怕同伙过河拆桥,还是想着关键时刻以此要挟,或是像现在这样,拿来做卖友求荣的筹码?!” 崔景明以头触地,声音哽咽:“陛下明鉴!祖父……祖父罪该万死,行差踏错,已无回头之路。” “然臣……臣身为崔氏子孙,亦为大颂之臣,不忍见家门彻底倾覆,更不忍见国朝根基为此等蠹虫持续侵蚀!” “此物或源于私心,然于国朝肃清奸佞,或有益处!臣甘愿领受一切罪责,只求陛下……能酌情宽宥崔氏一门妇孺及未涉此事之族人!” 赵庚旭看着崔景明,想起了崔相的话,目光微动,带着微微笑意。 这份证据,无疑是雪中送炭,能将世家势力连根拔起,大大减少了后续清查的阻力。此子,倒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赵庚明沉默片刻,看着跪伏在地的崔景明,又看了看手中的名单,冷哼一声:“崔景明,你今日之举,功过暂且不论。你崔家之罪,自有国法论处。你且退下,听候发落!” “谢陛下!”崔景明再拜,默默退回到角落。 就在众人还在消化崔家麒麟子献证带来的冲击时,皇帝赵庚明却将目光投向了侧殿方向,语气复杂地开口道:“把皇后请上来。” “请”字一出,让不少官员心头一动。 很快,皇后款步走入大殿,她已换下素服,穿着一身庄重的常服,神色平静,与之前殿上那心如死灰、承认罪行的模样判若两人。 百官愕然,不解其意。 皇帝赵庚明看着皇后,眼中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带着赞许,他朗声道:“今日能将这些国之蠹虫一网打尽,皇后居功至伟。” 满殿哗然!居功至伟?皇后不是下毒的敌国细作吗? 皇后微微躬身说道:“陛下谬赞,臣妾不敢当。此乃臣妾分内之事,亦是赎罪之举。” 皇帝看向疑惑的百官,解释道:“皇后身世,朕早已知晓。北狄玄狼部李代桃僵之计,确有其事。 然,皇后深明大义,早在数年前,便已向朕坦诚一切,并愿助朕,引出朝中与北狄暗通款曲、蠹国害民之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继续道:“所谓梦陀罗熏香,计量一直控制在朕与太医知晓的安全范围内,旨在制造朕沉疴难起的假象,迷惑逆党。” “皇后在宫中佯装下毒,在崔琰等人面前假意合作,乃至今日殿上认罪,道出细作身份,皆是为助朕完成此番布局,引蛇出洞!” “若非皇后忍辱负重,深陷险境与逆党周旋,朕又如何能如此清晰地看清这满朝忠奸,又如何能让他们尽数跳将出来,自取灭亡?” 原来如此!百官心中震撼无比,看向皇帝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敬畏。 原来这一切,竟是帝后二人联手演的一出旷世大戏! 皇后微微垂首道:“陛下运筹帷幄,臣妾不过依计行事。北狄以臣妾母亲与幼妹性命相挟,迫臣妾就范。” “幸得陛下明察秋毫,不仅早已暗中派人护得臣妾家人周全,更予臣妾弃暗投明、报效家国之机。臣妾感激不尽,纵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赵庚明笑道:“皇后深明大义,忍辱负重,于国有大功!朕心甚慰!” 第60章 皇宫的喧嚣渐渐平息, 逆党被擒,证据确凿。 大局已定,皇帝赵庚明如释重负。待朝臣尽数退去, 他与皇太弟赵庚旭一同步入御书房密谈。 门扉合拢的刹那,皇太弟赵庚旭, 却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 却足以让近处的皇帝听见。 赵庚明回身, 就见自家弟弟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眼神里全是一种被蒙在鼓里的郁闷, 甚至带着一丝怒气? 第72章 “小九?你……知道了?”皇帝微微挑眉。 赵庚旭并不直接答话,只转身开门, 低声吩咐侍从去请刘太医。 不多时, 那位须发花白的刘太医躬身入内。然而下一刻,他抬手在耳侧颌下轻轻一揭,竟撕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连同假须一并除去。 转眼间, 一位年约三十五、眉目清秀的青年现于眼前, 他从容整袖, 向二人微微颔首行礼。 赵庚旭介绍道:“他叫淳余杏,出身蜀郡神医一脉, 后机缘巧合下入了天工院下面的善堂,皇兄病重之时,他恰在京城。接下来的事, 由余杏你来说。” 淳余杏会意,上前一步,“启禀陛下, 殿下。日前,臣奉殿下密令,冒险为陛下请脉。陛下龙体……并非中毒,实乃风寒入里化热,兼之忧思过度,肝郁气滞所致。至于咯血之症……” 他略一停顿,悄悄抬眼觑了觑皇帝神色,才继续道,“确实有些过于夸张了。” 见皇帝并无怒色,他胆子稍壮,接着回禀:“而所谓‘梦陀罗’之毒……于陛下脉象之中痕迹极浅,绝非长期嗅闻所致,反倒像是……近期微量接触,且其中大半毒性,已被陛下服用的解药化解。” “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慎重,“陛下圣体早年似乎曾中奇毒,虽毒素已清,却终究伤了根本,于子嗣有碍,且体质较常人更为虚弱,理当精心将养,宽心静虑。若再这般劳心耗神,只怕……于寿数有损。” 此言一出,赵庚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看向赵庚旭,只见弟弟正板着脸,气鼓鼓地瞪着他,满眼都是控诉。 “你……你早就暗中让杏林高手给朕诊过脉了?”赵庚明有些尴尬问道。心里暗想,这神医一点都不含蓄,咋啥都说。 “不然呢?” 赵庚旭一边挥手让淳余杏退下,一边带着委屈和愤懑开口: “当时皇兄吐血昏迷,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一面要应付世家那群老狐狸,一面悬心你的身子,日夜难安!结果……结果你根本是装的!连我也骗!” 他越说越气:“还有,你早年中毒,以致子嗣艰难、体质受损之事,为何我毫不知情?我现在回想起来,你和父皇确实有一段时间奇奇怪怪的?你们竟都瞒着我!” 他盯着兄长,语气愈发激动:“还有这次,皇兄你是不是早就想借此机会,看看我这个弟弟,在面对这种局面时,会如何应对,能布出怎样的局?” 想起自己那些暗中布置——调动“幽灵”,联系周勃,还自以为是力挽狂澜——原来皇兄说不定一直在暗处审视,如同考官评判答卷一般! 赵庚明被弟弟这一连串的质问弄得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小九,朕……起初确实只是风寒加重,那口血……咳,虽有夸张,但的确有咳血,不过是咽喉咳多了有些损伤的缘故。”说着,他小心地看了弟弟一眼。 “之后察觉世家异动,便顺势而为,想看看能钓出多少不安分之徒。至于你……朕承认,确有借此考校你之心,但绝非不信任。 朕只是想看看,在没有朕庇护之时,你能做到何种地步。而你做得比朕预想得更好。” 这确是真心话,小九的反应与手段,远比他预期的更为出色。 但他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看向殿外,语气带着一丝忧虑: “只是……此事未免太过顺利。崔琰老谋深算,秦毅掌控禁军多年,崔家身为世家之首,几乎未留任何后手。 从崔景明呈上的证物来看,他在军中亦有部署。如今败亡得如此之快,似乎……快得有些不合常理。” 赵庚旭看着皇兄那疑惑的神情,心中的郁闷忽然消散了不少,甚至隐隐有几分得意。 “皇兄觉得顺利?那是因为……不止皇兄在钓鱼,臣弟也在钓鱼。而且,我们好像不小心钓到同一条河里了,还各自下了不同的饵。” “此话何意?”赵庚明怔住。 赵庚旭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臣弟被软禁后,崔琰曾来找过我。” “什么?!”皇帝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崔琰去找小九?在那种时候? “他并非去威逼利诱,而是请罪,兼提出合作。” 赵庚旭回忆起那夜的情景,语气也有些复杂道:“他说,他深知世家积弊已深,皇兄与我都欲除之而后快。此次皇兄病重,各家蠢蠢欲动,已成烈火烹油之势,覆灭只在旦夕。” “他崔家身为世家之首,无法独善其身。但他不愿看到崔家百年基业瞬间灰飞烟灭,亦不愿见朝局动荡过甚,伤及国本,令自己留下千古骂名。” 赵庚明眼神锐利起来:“所以,他找你合作?合作什么?” “合作演一出更大的戏。” 赵庚旭道,“他主动将世家勾连皇后、构陷储君的阴谋和盘托出,并愿意在关键时刻,提供其他世家乃至军中勾结势力的关键罪证,助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 “条件是,保他崔家嫡系子弟性命。他们会交出全部田产、商铺与浮财,然后改头换面,远离京城,只求一线生机,避免被其他残余势力知道反扑。” “他还说,他太了解我这个学生了。他估算过天工院的营收,断定其中必有蹊跷,大概猜到我们手中还有未在朝堂显现的力量。” “且火药试验成功之时动静太过之大,他虽不知具体是何物,但也隐约听闻过一些风声。” “他知道我们绝不会放过这个彻底拔除世家的机会,也相信我不会对真心投诚、并交出所有筹码的崔家斩尽杀绝。故而,选择了主动合作。” 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皇帝赵庚明看着弟弟,眼神变幻莫测。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一贯老谋深算、与他和父皇明争暗斗多年的崔琰,最后竟会选择这样一条路!更没想到,小九竟有魄力与虎谋皮,应下这等合作! “你……应下了?”皇帝的声音有些干涩。 “应下了。” 赵庚旭坦然道,“于公,这是代价最小、清算最彻底的方案。于私……他终究曾真心教导过我几年,这份师徒情谊我承他的情。” “所以,我答应了他。他让崔景明交于的名单,早就抄了一份于我,这也正是为何各地几乎没有叛乱的声息,李锐的‘幽灵’能如此轻易控制全局的原因。” 一切豁然开朗!原来最大的“内应”,竟是叛军之首崔琰本人! 他以自身的身败名裂和家族明面上的倾覆,换取了血脉的延续和彻底的转换。同时,也协助皇帝与皇太弟,完成了一场对世家势力最完美的清算。 赵庚明长叹一声,心情复杂难言。 他对崔琰,有愤怒,有忌惮,而此刻,竟也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 这老狐狸,果然厉害!临老入土,要不是崔家后继无人,崔景明又还没长成,怕是不会这么简单入局。最终摆了所有人一道,却也让各方势力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崔家?”皇帝问道,他知晓弟弟既已承诺,必有周全安排。 赵庚旭微微笑道:“明面上,崔家被流放。途中我会派人将他们秘密护送至蜀地、凉州等偏远地区。那里皆文风不盛,世家势力也已被清扫得差不多了。” “崔家底蕴深厚,族人学识不凡,我打算在蜀地、凉州等地多开几家书院,让他们教书育人,将他们的学问传承下去,也算为国效力,不浪费人才。” “况且,他们不知道我与崔相的合谋,只会感恩戴德,书院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他们也翻不出风浪。” 他心中暗想,我把后世高考那套作息搬过来,一人最少给我带3个班,我不信他们还有精力搞事。保准他们回去倒头就睡。 这个安排,可谓仁至义尽,又极具远见。既履行了承诺,保全了崔家血脉,又将其置于可控范围,化害为宝。 赵庚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忽然想起一事:“那崔景明……” 赵庚旭闻言,大笑道:“这算是崔相送给我的最后一份大礼了。他说,崔景明乃崔家麒麟子,心性纯良,才华卓著,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将崔景明留下,当个靶子,至于用不用,随我。而且崔景明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还以为,是自己大义灭亲的举动,为家族换来了一线生机。” 皇帝闻言,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这崔琰,连自己的嫡孙都算计进去了! 让崔景明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扮演了关键角色,既献上了投名状,又让他与过去的崔家彻底切割,干干净净地留在朝堂。这份心思,这份狠辣,真是…… 赵庚旭想起大殿上崔景明那副可怜的模样,闷闷地笑了起来,“这块璞玉,我收下了,至于日后如何,再看吧!” …… 是夜,月朗星稀。皇城在经历白日的惊心动魄后,终于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只是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第73章 赵庚旭并未留在宫内,而是轻车简从,来到了宫外的庄子上。他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温好的果酒,在后院的水榭中设下小宴。 不多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走来,正是卸去甲胄、换上一身玄色常服的李锐。 “殿下!”李锐见到早已等候在此的赵庚旭,脸上难掩激动,快步上前行礼。 “行了行了,这里没外人。”赵庚旭笑着摆手,阻止了他,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满是欣喜。 “快坐下!让孤好好看看……嗯,不错不错,没白练,瞧着更结实魁梧了,这身板,都快赶上宫里的石狮子了!” 他语气轻松,带着久别重逢的欢愉。 自从李锐奉命暗中训练“幽灵”并负责部分京外军务协调后,两人确实许久未曾像这般私下见面了。 李锐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笑了笑,依言坐下:“殿下说笑了。倒是殿下,今日受惊了。” “有惊无险罢了。” 赵庚旭给他斟了杯酒,自己也端起一杯,“说起来,今日能如此顺利,你和‘幽灵’当居首功。还有周勃那边,也多亏了你前期联络铺垫。” “此乃末将分内之事。”李锐举杯,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几杯温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 “说起来,李不言那家伙。” 赵庚旭夹了一筷子笋丝,笑道,“胆子是越来越肥了,一张嘴也愈发厉害。你是没瞧见,他现在词儿用的,引经据典又刁钻刻薄,听得我都替他捏把汗。” 李锐也笑了:“李公性情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过,也正因如此,今日朝堂那般凶险局面,才特意让他称病未去,免得他按捺不住,当场与崔琰等人冲突起来,反倒坏了殿下布局。” 赵庚旭点头:“是啊,他那脾气,放在今日确实不合适。”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欣慰,“不过,他在其位,倒是真能震慑一批宵小,也让很多科举之才到了该有的位置上。” “还有王瑾,他在凉州干得不错。与那位科举探花搭档,刚柔并济,听说把当地几个世家豪商收拾得服服帖帖。土改之策推行虽有波折,但总体顺利,今年凉州上缴的税赋,比往年涨了足足五成!” “哦?我算是看出来了,王瑾从小就是个腹黑,那脑子是真好,小时候一起干坏事,所以让都觉得是我做的,谁知道他才是主谋。”李锐语气有些怀念。 “哈哈哈哈!李锐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赵庚旭笑眯眯地抿了口酒,又说道,“皇兄对他很是满意,已有意将他升调,下一步,可能让他去江州。正好让他这把快刀,去试试锋芒。” 李锐举杯沉吟道:“江州乃鱼米之乡,王瑾若能在那打开局面,于新政推行意义重大。若能推行成功,下一步应该就可全国推行了。” 两人正谈论着新政与人事安排,水榭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侍卫引着一名内侍太监急匆匆地快步而来。 那太监见到赵庚旭,也顾不得擦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道:“殿下!皇上口谕,召您即刻入宫!有八百里加急军报送至,陛下命您速往御书房商议!” ----------------------- 作者有话说:很多很多年后,知道真相的崔景明:我真的是爷爷最看重的嫡孙吗?[裂开]我配吗?我这样算什么“崔家麒麟子”,要命!根本玩不过你们这群老狐狸。 第61章 一则以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噩耗, 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冻结了刚刚平定内乱的京城。 镇守北境多年的北望伯尉迟俭,于三日前在军中暴毙!死因蹊跷, 疑点重重。 与此同时,北狄“玄狼”、“赤狼”、“风狼”三部联合, 纠集超过六万铁骑,趁机南下! 详细的军报接踵而至, 字字惊心: 北望伯尉迟俭死后, 北境军心浮动, 防线出现缝隙。北狄铁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 大举入侵。 幽州北边的安岭县第一个遭殃,两天就被攻破, 守将战死。旁边的固安县孤立无援, 守了三天也完了。 狄兵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狼烟四起, 兵锋直指幽州腹地, 形势危如累卵。 万分危急之际, 一名唤作贾复(木乔化名)的校尉, 收拢残兵,凭借平陶县城墙与地利, 以寡敌众,硬生生挡住了北狄先锋的数次猛攻,暂时稳住了幽州防线的一角。 然而, 平陶县已成孤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西线亦不安宁,并州、凉州边境同时遭到西域诸国的频繁骚扰, 虽未破城,但明显是在配合北狄主力,意图牵制大颂西线兵力,使其无法东顾。 消息传来,朝野俱震。 御书房内,炭火盆烧得通红,皇帝赵庚明裹着厚重的狐裘,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 皇太弟赵庚旭、吏部尚书李不言,以及几位兵部、内阁的核心重臣齐聚,气氛凝重。 墙上巨大的北境地图,清晰标示着岌岌可危的战局:安岭、固安两县已经被朱笔划掉,代表北狄的红色箭头正扎向幽州腹地,只有平陶县周围,勉强画了个表示抵抗的蓝圈。 兵部左侍郎声音干涩地禀报着严峻的战况: “……北望伯去得突然,军心不稳,幽州连丢两县,兵力折损严重,贾复校尉虽暂守平陶,实为孤注一掷。 并、凉二州被西域诸国牵制,援兵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京城可速调之兵,满打满算三万,其中骑兵仅五千。” 他没提尉迟俭的死因,但大家都明白,这事不简单。 一位老臣犹豫着开口:“陛下,北狄势大,且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显然蓄谋已久。咱们刚平定内乱,元气未复,兵力捉襟见肘。 是否……暂避锋芒,以稳固现有防线为上,待查明北望伯之事,整合力量后再图……” 他话未说尽,但言下之意已是倾向于战略收缩,甚至暂时牺牲部分边境。 “迂腐!” 一声怒吼炸开,骇得那老臣一个趔趄。只见李不言满脸涨红,胡子都快翘起来了,指着对方鼻子就骂: “稳固防线?收缩兵力?尉迟俭将军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未寒!两县百姓正在狄人刀下哀嚎!此刻若退,军心立刻崩散,北境将永无宁日!” “你这老糊涂,是想让陛下学那石敬,自毁长城,将北疆拱手让人吗?!届时你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赵庚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摆摆手让李不言先消停。 他看向一直站在地图前、手指无意识敲着平陶位置的赵庚旭:“小九,你怎么看?” 赵庚旭抬起头,眼里有火,声音却异常冷静: “皇兄,李尚书话糙理不糙!北望伯死因蹊跷,北狄便趁机大举进犯,这绝非巧合!”此刻若退,非但国土沦丧,更会寒了边军将士之心,助长敌寇气焰!” “此战,必须打!不仅要打,还要以雷霆之势,打出我大颂的威风,更要借此机会,查清北望伯之死的真相!”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平陶县上:“大家看,贾复能用残兵守住平陶,说明狄人不是打不败的!这城虽小,却是钉在敌人进攻路上的一颗钉子,必须守住!” 他手指又横向划向并州:“并州压力相对较小,严令其都督,无论如何抽调一万精兵,火速东进。 目标不是跟敌人主力硬碰硬,是骚扰他们粮道,侧击他们的侧翼!这样一定能让他们首尾难顾,减轻幽州正面的压力!” 最后,他转身面对皇帝,眼神坚定:“京城这三万兵是关键!臣弟,请旨亲领此军,驰援北境,彻查北望伯之事,驱逐狄虏!” “不行!” “殿下三思!” 皇帝和几位重臣几乎异口同声地反对。 赵庚明更是斩钉截铁:“胡闹!你年少未经战阵,北境苦寒,战局瞬息万变,凶险异常!朕绝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赵庚旭毫不退让,看着皇帝:“皇兄!正因北境局势复杂,凶险异常,才更需要一个能代表朝廷、能激励三军、并能临机决断之人前往!” “臣弟在兵部不是白待的,军务调度我熟!天工院诸多新式器械,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试试,说不定能出奇制胜!” 他停了一下,看看众人,继续说:“臣弟并非莽撞之人,可请一位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为副帅,佐臣弟查漏补缺,稳定军心;更有李锐及其麾下‘幽灵’精锐为爪牙,安全可保无虞!更何况……” 他略微压低了声音:“北望伯死得不明不白,北境军中恐有隐忧。臣弟此去,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整顿军纪,把事情查清楚。” 赵庚明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须发皆白的英国公身上。 “英国公,”皇帝缓缓开口,“您老……意下如何?” 第74章 被点名的正是已致仕在家荣养多年的英国公张懋。他战功赫赫,在北境军中威望素著,只是年事已高,早已不理军务。 此刻被皇帝问到,他慢慢睁开微闭的眼睛,他看了看年轻的皇太弟,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皇帝,声音沙哑说道: “老臣年迈,本不应再过问兵事。然,北望伯去得蹊跷,北境危急。殿下年少有为,胆识过人,更兼心系将士,欲查清真相,老朽……愿意用这身老骨头,再穿上盔甲,陪殿下走一趟北境。” 英国公这一表态,御书房里反对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有这位经验丰富、威望极高的老将军保驾护航,皇太弟亲征的风险确实小多了。 李不言马上附和:“英国公老当益壮,若能出山,实乃北境将士之福,殿下之幸也!” 皇帝赵庚明看着弟弟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表态的英国公,终于下了决心。 事毕,皇帝赵庚明屏退左右,紧紧抓住赵庚旭的手,苍白的脸上写满忧虑: “小九,此去北境,凶险异常。你记住,万事皆可徐徐图之,唯独自身安危,绝不可轻忽!必要时,城池、土地都可暂时舍弃,人,必须给朕全须全尾地回来!” 说着,他从枕边取出一个明黄卷轴,塞到赵庚旭手中。赵庚旭展开一看,竟是一份空白圣旨,下方已加盖了鲜红的皇帝玉玺。 “这个你拿着,若遇万分紧急、需临机专断之事,可自行填写。” 皇帝的声音压得更低,“朕的身体自己清楚,若长期勤政怕是熬不了多久。朕最多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内,无论北境能否彻底平定,你必须返回京城!” 赵庚旭握着那份沉甸甸的空白圣旨,看着皇兄,喉头哽咽,重重点头:“臣弟明白!皇兄放心,我定会保全自己,也一定在一年之内,归来!” 翌日,晨光熹微,庄严肃穆的钟鼓声再次响彻皇城。 紫宸殿上,皇帝赵庚明面容肃穆,颁布圣旨: 任命皇太弟、抚军大将军赵庚旭为北境行军总兵,总管北境所有军事,讨伐北狄,并调查军务; 重新起用英国公张懋为副总兵,辅助军事;提拔平陶校尉贾复为安北将军,命令他坚守待援;严令并州出兵策应。即日整军,限期出征!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退朝后,赵庚旭立刻忙活起来。他先亲自去了英国公府。 老将军正慢悠悠地擦着一副保养得很好的明光铠,见赵庚旭进来要起身行礼,被赵庚旭快步上前扶住。 “英国公别客气,以后在军中,还要多仰仗您指点。”赵庚旭很恭敬。 张懋浑浊的老眼打量着眼前的皇太弟,缓缓道:“殿下客气了。老朽虽然老了,眼睛还没全瞎。 殿下昨天在御前说的话,有条有理,不是一时冲动。尉迟俭那小子死得不明不白,北境那潭水,浑得很。” 他话中有话,显然对北境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正因水浑,才需老将军这等定海神针,助我廓清迷雾。”赵庚旭诚恳道。 张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继续擦拭他的铠甲。 接着,赵庚旭又去了天工院。 他直接点选了六位精通军械制造的大匠,以及三十名手艺精湛的巧匠,下令他们即刻准备,随军北上,负责维护那些新式器械。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随行官员错愕的事——去了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他见到了关押在此的永昌伯次子卫琮、荥阳世家侄孙郑小豹等几个纨绔。 这几人去年曾在赵庚旭举办的滑雪竞速赛中,表现出众拿了名次,这次因为世家谋逆之事,被关了进来,还未审理。 几人见到皇太弟亲至,以为是来问罪,吓得面如土色。却听赵庚旭沉声问道:“滑雪的本事,还没忘吧?” 几人愣愣点头。 “北境雪深及膝,狄骑来去如风。我需要一支能在雪原上执行特殊任务的敢死队。现在,有个机会让你们将功赎罪,甚至搏个前程。” 赵庚旭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但话要说在前面,此去,不是游猎,是九死一生的危局。你们,可愿意?” 卫琮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扒着牢门:“愿意!殿下,我等愿意!若能挣个军工,光耀门楣,死也值了!” “对!殿下,带我们去吧!”其他几个纨绔也纷纷响应。 赵庚旭看着他们,心中已有计较。他确实急需一支熟悉滑雪、胆大敢拼的“奇兵”。 这些纨绔虽往日行事荒唐,稍微练练还是可用的。 “好!记住你们的话。从现在起,你们编入‘雪鸮’队,归我直领。若立下功劳,前罪尽赦,另有封赏;若临阵退缩,军法不容!” 离开天工院,赵庚旭又迅速召来了李锐和陈潇。 “李锐,你率‘幽灵’全员,携带部分天工院特制装备,尤其是御寒之物、掌心雷、强弩,作为先锋斥候,即刻出发! 务必以最快速度抵达平陶,摸清敌情,并与贾复取得联系,告诉他,援军将至,务必坚守!” “是!殿下放心!”李锐领命。 “陈司马,你精于地理军情,立刻整理北狄三部、北境各军镇的详尽资料。另外,大军粮草辎重、路线规划,你需与英国公府上的老书记官对接,他们更熟悉北境情况。” “下官明白!定不辱命!” 第62章 圣旨既下, 整个京城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围绕着北征事宜高速运转起来。 兵部衙门灯火通明,吏员奔走;武库敞开, 甲胄兵器被流水般运出;户部紧急调拨粮草,骡马车辆汇聚成流。 翌日辰时, 京城北郊校场。 三万精锐已然列队完毕,肃杀之气直冲云霄。虽春寒料峭, 但将士们眼中大多燃烧着战意——皇太弟亲征, 英国公压阵, 此战意义非凡。 点将台上, 赵庚身着一身量身定制的亮银明光铠,头盔上的红缨随风而动, 挺拔的身躯, 已初具统帅威仪。 他身旁,英国公张懋一身玄色铁甲,须发如银, 静静矗立, 如同磐石。 没有冗长的训话, 赵庚旭目光扫过军阵, 清越的声音传遍校场: “将士们!北狄无道,犯我疆土!北望伯尉迟俭, 死得不明不白!此去北境,收复河山,查清冤屈!” “北上!北上!北上!”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天动地。 英国公接过令旗, 稳健的手臂一挥:“开拔!” 大军如巨龙苏醒,向北而行。 行军路途异常艰难。越往北,寒风越是刺骨, 大雪纷飞,道路泥泞结冰。 来自京城的士兵们首次经历如此酷寒,冻伤者日增,士气在恶劣天气和疲惫行军中悄然磨损。 赵庚旭坚持骑马行军,几日下来,大腿内侧早已磨破,脸上手上尽是冻疮。 但他始终咬牙坚持,甚至学着老兵用雪搓揉活血。 这日扎营后,他拖着疲惫的身躯钻进英国公大帐,搓着红肿的手苦笑道:“这北地的风,简直能刮掉一层皮。” 英国公就着热水啃干粮,头也不抬:“这才刚入幽州。真正的苦寒还在后头。” 说着看了眼赵庚旭冻伤的手,“殿下该用马车。” “将士们都在雪地里走,我坐马车像什么话。” 赵庚旭掏出铜壶递过去,“老将军,再来一口驱驱寒。” 英国公接过抿了一口,被辣得直皱眉,却感觉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开:“这酒……确实御寒。” 一老一少围着炭火,关系在风雪中悄然拉近。英国公开始指点雪地行军要领,赵庚旭虚心受教。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危机正在发酵。随军太医禀报,冻伤士兵已逾千人,且多有风寒症状。 更糟糕的是,来自西线的军报显示,并州援军在边境遭遇西域诸国军队顽强阻击,难以前进。 此时平陶县已岌岌可危。城墙多处破损,守军伤亡惨重。 贾复连日不卸甲,嗓音嘶哑,但仍指挥着残兵做最后抵抗。 关键时刻,李锐领命率领“幽灵”突破重围,携“掌心雷”潜入城中。 “贾将军,殿下命我送来这些火器,大军随后就到!”李锐递上赵庚旭亲笔信。 贾复看完信,点点头,与李锐交流起了战局。 随后她又立即组织人手,跟“幽灵”学习使用掌心雷。 次日北狄猛攻,当敌军攀上城头时,守军点燃“掌心雷”掷下。 轰然巨响中,狄兵被炸得人仰马翻,攻势为之一滞。 乌维在营中听到爆炸声,惊疑不定:“这是什么妖术?” 然而掌心雷数量有限,仅剩三十余枚。更严重的是,城内粮草将尽,每日只能供应一顿薄粥。 李锐清点库存后忧心忡忡道:“贾将军,火器与粮草恐怕都支撑不了五日。” 贾复望着城外连绵敌营,“能守一日是一日。” 第75章 ……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陈潇急匆匆进帐:“殿下,平陶急报!城内粮草将尽,掌心雷只剩十余枚。西线援军被阻,至少要十日才能赶到。” 赵庚旭闻言脸色一沉:“我军还要几日能到平陶?” “以目前速度,至少七日。但将士们状态不佳,恐怕......” 英国公叹道:“乌维在平陶外围布有重兵,以逸待劳,且狄军援军源源不断从北边赶来。我军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与之对上,怕是……” 赵庚旭不语,静静看着地图,忽然目光停在平陶西北的鹰嘴崖:“这里地势险要,积雪深厚。若是引发雪崩,能否阻断狄军援兵?” 英国公看着赵庚旭所指的位置,眼睛一亮:“殿下此计大妙!只是需要一支熟悉雪地作战的精兵。” “让‘雪鸮’队去。”赵庚旭语出惊人。 陈潇愕然:“殿下说的是......卫琮、荥郑小豹那几个纨绔?这些人在京城就是出了名的顽劣,让他们去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不要小看他们,他们滑雪狩猎之技,在京城可是排得上号的,正因为爱玩,反倒练就了一身好本事。”赵庚旭嘴角微扬。 “况且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城的牢里,不敢不尽心。陈司马,你亲自带队,带上五十个会滑雪的士兵和‘雪鸮’队,携带剩余炸药,速去鹰嘴崖设伏。” 陈潇领命而去。 赵庚旭又转向英国公:“老将军,我记得天工院前些日子送来几个'飞天灯'的试验品?” 英国公一怔:“殿下是说那些用油布做的大家伙?确实带了三个,说是能在天上飞,但没人试过,军中兵卒怕是不会操作。” 赵庚旭点点头道:“不用军中兵卒,选三个天工院比较健壮的巧工,乘着飞天灯,带上一批急救物资,趁夜从空中支援平陶。就算不能运送太多物资,至少让守军知道援军已近,提振士气。” 是夜,三名天工院巧匠乘着简易的热气球和少量药品、箭矢,趁着夜色悄然升空,向着平陶方向飘去。 平陶城内,贾复正在清点最后的口粮。 突然,城头守军惊呼:“将军,天上!天上有东西!” 只见三个巨大的黑影缓缓降落,守军正要攻击,贾复认出了上面的标记:“住手!是自己人!” 天工院巧匠吓了一跳,拍拍胸口,立即从热气球上跳下禀报道:“贾将军,殿下命我们送来这些物资,大军五日内必到!陈司马已带人去截断狄军援兵了!” 守军的兵卒们问言,看着热气球,爆发出阵阵欢呼。虽然送来的物资有限,但这份来自空中的支援,让守军士气大振。 贾复站在城头,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安慰自己道:“五日......我们一定能守住。” 鹰嘴崖上,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 陈潇伏在雪窝中,用千里镜仔细观察着下方山谷。看规模至少有两万之众,正是北狄的援军主力。 “陈大人,情况不妙啊。”随行官焦急地说道。 “你看那处雪檐,”张三指着对面山崖,“那是引发雪崩的关键,但崖面太陡,我们都上不去。” 郑小豹闻言赶紧凑了过来:“让我们去吧。在京城时,我们常去西山猎场,比这还陡的崖壁都爬过了。” 陈潇皱眉看着这些纨绔子弟。不知道他们靠谱不!成败在此一举! “陈大人放心!”卫琮看出他的顾虑。 “我们带了特制的冰爪和绳索,保证万无一失。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敌军快进入峡谷了。让我们试一试吧!” 陈潇终于点头:“好,就依你们。若成功我会如实上报你们的功绩!” 二十个纨绔子弟分成四组,借着风雪的掩护,开始向预定位置攀爬。 卫琮这一组负责最危险的上方雪檐。 “卫琮,小心些!”下面的同伴低声提醒。 卫琮回头咧嘴一笑:“放心吧,在京城爬墙头的时候,你们谁比得过我?” 话虽如此,越往上爬,风力越大。积雪不时从头顶滑落,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卫琮屏住呼吸,一步步向上挪动。 终于,他们到达预定位置。这里正好位于雪檐下方,只要在这里引爆炸药,就能引发连锁反应。 “准备安装炸药。”卫琮低声道。 鹰嘴崖上,卫琮等人已经安装好炸药。 “引信都检查过了?”卫琮低声问道。 “放心,都用油布包好了,保证不会受潮。”郑小豹在一旁检查着引线。 “陈大人,都布置好了。”卫琮猫着腰溜过来,脸上满是兴奋。 “我们在两处最脆弱的雪层下埋了炸药,保准让这些狄狗吃个大亏!” 陈潇看了眼身后这二十个纨绔子弟。他还真是小看了他们,这群在京城只会斗鸡走马的公子哥,在雪山行军的灵活程度竟远超寻常士兵,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记住引燃顺序,”陈潇低声道。 “先炸上方雪檐,再炸两侧山脊,最后引爆谷底的积雪。务必要形成连锁反应。” 山谷中,狄军援兵主将浑邪王正催促部队加快速度。 “乌维大帅已经等急了,今日必须赶到平陶城下!”他挥舞着马鞭,呵斥着行进缓慢的士兵。 突然,山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浑邪王抬头望去,只见大片积雪从山顶滑落,但规模似乎不大。 “不过是寻常雪崩,加快速度通过......”他话音未落,两侧山脊接连传来爆炸声。 这一次的动静要大得多。整个鹰嘴崖仿佛都在颤抖,积蓄了一整个冬季的积雪开始大面积滑动。 “不好!是连锁雪崩!”经验丰富的老兵惊恐大叫。 漫天白雪如同海啸般倾泻而下,瞬间吞噬了整个峡谷。 峡谷中的狄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铺天盖地的雪浪吞噬。 后面还未进入峡谷的狄军也被雪崩截留在了原地,暂时无法前进。 陈潇等人趴在崖顶,感受着脚下山体的震动,无不震撼。 “这...这也太吓人了......”一个纨绔子弟颤声道,手中的滑雪杖都在发抖。 卫琮强作镇定:“怕什么,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吗?” 第63章 赵庚旭率领的主力快马加鞭, 距离平陶也还有三日路程。 “殿下,陈司马飞鸽传书,鹰嘴崖计划成功, ”斥候送来最新战报。 英国公抚须大笑道:“殿下此计大妙,至少为我们争取了五日时间。” 但赵庚旭脸上却不见喜色:“平陶还能不能撑过这两天都是问题。传令全军, 轻装简从,只带三日口粮, 全速前进!” “殿下不可!”英国公急忙劝阻, “将士们已经十分疲惫, 再强行军恐怕......” “顾不了那么多了。” 赵庚旭目光坚决, “平陶若失,整个幽州门户洞开。传令, 愿意跟随的本王先行, 其余部队按原速前进。” 最终,赵庚旭亲率三千精锐骑兵,冒着风雪向平陶疾驰。 …… “将军, 狄军又开始攻城了!”副将急匆匆来报。 贾复望向城外, 只见乌维亲自督战, 狄军摆出了决战的架势。 “传令下去, 将所有掌心雷集中使用,重点防守西门。” 平陶西门, 狄军发动了最猛烈的进攻。 乌维已经得知援军道路被阻的消息,孤注一掷地想要在赵庚旭赶到前攻下平陶。 “给我冲!第一个登上城墙的,赏千金!”乌维亲自督战。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 守军伤亡惨重,掌心雷已经全部用尽。 贾复亲自持刀在城头厮杀,身上添了数道伤口。 “将军, 西门快守不住了!”士兵焦急来报。 平陶西门,战斗进入白热化。 贾复带着最后的百余名士兵,死死守住城门缺口。 狄军如潮水般涌来,守军一个接一个倒下。 “将军,退守内城吧!”副将浑身是血,嘶声劝道。 贾复摇头:“内城无险可守,退就是死!” 她举刀格开一支射来的箭矢,手臂一阵酸麻。连续多日的激战,已经让她的体力接近极限。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贾复左肩。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将军!”士兵们惊呼。 乌维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大喜过望:“敌军主将受伤了!给我冲!” 就在城门将破的千钧一发之际,北方雪原上突然出现一道银线。 “援军!是援军!”城头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贾复强忍伤痛抬头望去,只见一支骑兵如利剑般切入狄军后阵。 为首将领银甲白马,不是赵庚旭是谁? “坚持住!援军到了!”贾复用尽最后力气大喊。 乌维在阵中看见援军到来,急忙下令分兵抵挡。但他万万没想到,赵庚旭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第76章 “列阵!”赵庚旭在两百步外突然勒马,举起由天工院改造的特制强弩,瞄准了狄军中军大纛。 “嗖——” 一支特制弩箭破空而去,精准地射中旗杆!北狄帅旗应声而倒! “什么?”乌维大惊失色,帅旗倒地,军心顿时动摇。 赵庚旭毫不迟疑,第二箭已上弦。这一次,他瞄准的是乌维本人。 乌维察觉到危险,急忙侧身闪避。弩箭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带走一大片皮肉,鲜血顿时涌出。 若不是他躲得快,这一箭必将贯穿头颅! “保护大王!”狄军亲卫慌忙上前。 赵庚旭见两箭得手,立即挥军冲锋:“杀!” 赵庚旭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直取乌维中军。 他带来的都是精锐骑兵,配备天工院新制武器,虽然人数不多,但冲击力极强。 狄军久战疲惫,猝不及防之下阵脚大乱。 乌维受伤,帅旗倒地,又见援军来势凶猛,再也无心恋战:“撤退!撤回固安!” 狄军溃败如潮,丢盔弃甲向北逃窜。 当赵庚旭返回平陶时,城门已经大开。幸存守军相互搀扶着站在道路两侧。 贾复在副将搀扶下走上前来,想要行礼却被赵庚旭拦住。 “贾将军辛苦了。”赵庚旭看着眼前满身血污、肩头还插着箭矢的木乔,心中百感交集。 贾复勉强站直身体:“幸不辱命,平陶......守住了。” 话音刚落,她便因失血过多而软倒。 赵庚旭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快叫军医!” 经过紧急救治,军医出来禀报:“殿下,贾将军伤势不重,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只是......” “只是什么?” “这位将军似乎是......女儿身。” 两日后,主力部队赶到平陶。 当英国公得知贾复的真实身份后,也不由得感叹:“巾帼不让须眉,真乃当世奇女子也。” 而此时,西线也传来好消息:并州援军突破阻截,正在向平陶靠拢。 平陶大捷的消息如同春风,一夜之间传遍了这座饱经战火的边城。 当赵庚旭在李锐和亲卫的陪同下走上街头时。 沿途的百姓纷纷跪拜,许多老人更是热泪盈眶。 “殿下千岁!”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他们中的不少人,在狄兵围城时已经做好了与城池共存亡的准备。 赵庚旭忙令众人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街角一处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吸引。 那里躺着数百名伤兵,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断了腿,军医和城中自愿帮忙的妇人正在其间忙碌着。 他信步走去,一个正在给伤兵喂药的老妇人抬头看见他,激动得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殿...殿下!” 伤兵们闻声纷纷想要起身行礼,赵庚旭连忙摆手:“诸位将士为我大颂负伤,该是我向诸位行礼才是。” 说着,他当真对着伤兵营深深一揖。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将士和百姓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有几个年轻的士兵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即伤愈再上战场。 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从人群中钻出来,仰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赵庚旭。他手里还拿着半个黑乎乎的馍。 “您就是天幕里说的显宗陛下吗?”小男孩稚声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我爹说,是你让大家都有饭吃,有田种。你好厉害啊!” 赵庚旭闻言一怔,他蹲下身,与小男孩平视,温和地笑道:“让你吃饱饭、有田种,是朝廷该做的事。你爹呢?” 小男孩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小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爹...爹死了。狄人攻城的时候,爹去守城,就再也没回来...” 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抓住赵庚旭的衣袖,抽泣着问:“殿下,你那么厉害,能不能...能不能打得狄人再也不敢来了?” 赵庚旭看着小男孩泪汪汪的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无数个因战争而破碎的家庭,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郑重地承诺:“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站在他身后的李锐,清晰地听见赵庚旭在说出这个字时,眼眶分明红了,声音也带着哽咽,默默地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 赵庚旭接过帕子,却没有自己用,而是轻轻替小男孩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污渍:“你叫什么名字?” “狗娃...” “狗娃,”赵庚旭摸了摸他的头。 “等我们打赢了,到时候朝廷会在这边建书院和善堂。我会让你们读书识字,学本事,长大了保护更多的人,让你爹在天之灵为你骄傲。”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传令,”他站起身,声音传遍整条街道。 “今日起,开仓放粮,优先供应伤兵和孤寡。阵亡将士的家属,一律由官府供养子女至成年。阵亡者子女若愿从军或求学,皆由本王亲自安排!” “殿下仁德!”百姓们再次跪倒一片,这次不少人是真的泣不成声。 在回驻地的路上,赵庚旭特意绕道查看了战损情况。 “殿下,”李锐低声汇报,“根据斥候来报,乌维退守固安后,正在加紧布防。看来是想凭借坚城与我们周旋。” 赵庚旭冷声道:“他以为躲进固安就安全了?传令各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兵发固安,我们要一举收复所有失地!” 当夜,赵庚旭去探望木乔。她已经醒来,正靠在床头喝药。 “感觉如何?”赵庚旭在床边坐下,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温和。 木乔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我没事。听说殿下要在三日后出兵?” 赵庚旭点头:“不能再给乌维喘息之机。你......好好养伤。” 木乔却坚定地说:“我的伤不碍事,请殿下准许我随军出征。” 看着她的眼神,赵庚旭知道劝阻无用,只得叹了口气:“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不可再逞强。” 三日后,平陶城外。 大军开拔,向着固安挺进。赵庚旭回头望了一眼平陶城,那个叫狗娃的小男孩正站在城墙上,用力地向他挥手。 第64章 固安城内, 北狄主帅乌维的临时府邸中,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废物!都是废物!”乌维一把将案几上的地图和文书全部扫落在地,肩头的箭伤因为这番动作再次渗出血迹, 染红了绷带。 他面目狰狞,完全失了往日草原雄主的从容。 “整整两万援军!尚未接敌, 竟被一场雪崩折损过半!本王的帅旗,在万千将士众目睽睽之下被射落!连我自己都......”他摸着包扎处, 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眼中交织着后怕和屈辱。 帐下众将噤若寒蝉, 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查!给本王彻查!那个放冷箭的小子, 究竟是何方神圣?!” 乌维喘着粗气,颓然坐回虎皮大椅, 声音阴沉得如同腊月寒风。 一名负责情报的心腹将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声音微颤:“回…回大王,已经多方确认,是…是颂国的皇太弟, 名唤赵庚旭, 年…年仅十五岁。” “十五岁?!”乌维瞳孔骤然收缩, 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随即爆发出更加狂怒的吼声。 “一个十五岁的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 就把本王、把我玄狼部数万勇士逼到如此境地?!” 他焦躁地在帐内来回踱步,厚重的皮靴踩在狼皮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还有他们用的那些会爆炸的鬼东西, 射程远超强弓硬弩的怪武器……颂人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弄出了这些?!” “据探子回报,是颂朝新设的天工院所出,而这天工院……正是由这位皇太弟亲自执掌。” 乌维停下脚步, 眼神闪烁不定。他原本以为趁着北望伯暴毙、颂国内部权力更迭未稳的天赐良机南下,必能势如破竹,捞足好处,重现祖辈荣光。万万没想到… “不能再这样硬拼了。”他喃喃自语,“颂军士气正盛,又有新式武器。传令下去,加固城防,深挖壕沟。我们要在固安拖住他们,消耗他们的锐气和粮草。”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几个部落的位置上:“派人去联系赤狼部和风狼部,告诉他们,若是让颂人站稳脚跟,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还有...给我们的人传信,该他们动一动了。” 乌维的拳头狠狠砸在地图上赵庚旭帅旗所在的位置,眼中凶光毕露: “赵庚旭!任你有通天手段,终究太过年轻!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初出茅庐的雏鹰,如何应对这明枪暗箭!草原的雄鹰,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与固安城内的阴郁紧张相比,颂军大营的气氛却显得意外地松弛。 时近黄昏,雪原上寒风依旧,但中军大帐内却暖意融融。 第77章 赵庚旭卸下了沉重的甲胄,只穿着一身简便的棉袍,正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面前摆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紫铜锅子,锅下炭火跳跃,锅中被隔成两半,一边是翻滚着枸杞红枣的清汤,一边是漂浮着辣椒花椒的红汤,浓郁的香气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弥漫在整个大帐内。 “都坐,别拘束。”赵庚旭招呼着刚刚议完事的英国公、陈潇、李锐以及伤势稍愈的木乔。木乔已换回女儿装束,但为了方便,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只是外面罩了件狐裘。 “殿下,这是……”英国公张懋活了大半辈子,征战四方,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等炊具,不由好奇地打量着那口中间竖着个小烟囱的铜锅。 “回国公的话,这叫‘鸳鸯火锅’,是殿下…呃…年少时琢磨出来的玩意儿。”李锐笑着解释,语气中带着几分追忆的笑意。 “说起来,当初为了弄出这锅子,我们还挨了一顿太傅们的戒尺…” 他话没说完,就收到赵庚旭一记警告的眼神,连忙噤声,但嘴角的笑意却压不住。 赵庚旭不理会他的调侃,转而热情地介绍:“这叫涮着吃,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围着热锅吃东西,最是暖和舒服。都别愣着了,动筷子!” 说着,他亲自示范,夹起一片羊肉,在翻滚的红汤中轻轻一涮,眼见肉片变色便捞出,在面前的小碟里蘸了蘸秘制酱料,送入嘴中,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嗯,就是这味道,都试试,尤其是这红汤,驱寒一流!” 众人见他如此,也渐渐放松下来,学着样子涮肉涮菜。 众人学着他的样子吃起来,热腾腾的食物下肚,果然驱散了不少寒意,连日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殿下好兴致。”英国公吃得额头冒汗,忍不住笑道。 他征战半生,还是头一次在敌军重镇之外,见到主帅如此...松弛。 “仗要打,饭也要吃嘛。”赵庚旭又涮了片羊肉,顺手夹到了旁边木乔的碗里,“你伤还没好利索,多吃点补补。” 木乔微微一愣,低声道:“谢殿下。” 赵庚旭又对陈潇说:“陈司马,鹰嘴崖那一仗,卫三小子、郑小豹几人立了大功,回头你拟个章程,该赏的要赏,该升的要升。” “是,殿下。”陈潇连忙应下。 “还有,并州过来的援军到了哪里?粮草可还充足?固安城防坚固,强攻伤亡太大…”赵庚旭一边漫不经心地涮着肉,一边将几件军政要事随口安排下去,条理清晰,举重若轻。 英国公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赞叹。这位皇太弟,在战场上果决狠辣,能用强弩精准狙敌。在营帐内却又如此松弛平和,关心将士,心思缜密。 这种张弛有度的姿态,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无形中给了所有人莫大的信心。 “殿下,乌维退守固安,必定会向其他部落求援,也可能在城中坚壁清野,我们是否...”英国公说出自己的担忧。 赵庚旭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老将军放心,赤狼、风狼两部与玄狼部素有嫌隙,未必就真心听他调遣。至于坚壁清野...” 他拿起一根筷子,在汤锅的蒸汽上随意划动着:“我不是带了两个大家伙,到时候给你们见识见识。” 看着那在蒸汽中若隐若现的轨迹,帐内几人都是心中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好了,正事说完,继续吃!”赵庚旭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模样,招呼大家。 夜色渐深,宴席散去,众人各自回营休息。 赵庚旭在亲卫的护卫下回到自己的寝帐,处理完最后几份文书,感到些许疲惫,便示意侍从为他沏一杯浓茶提神。 亲卫很快端来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素雅的定窑白瓷茶盏,盏中茶汤色泽清亮,热气袅袅,散发着熟悉的龙井香气。赵庚旭随手端起,正要饮用—— “殿下且慢!” 旁边侍立的淳余杏,疾步阻止,声音带着惊慌。 赵庚旭动作一顿,抬眼看去,只见淳于杏脸色凝重,目光死死盯在他手中的茶盏上。 “淳余杏先生?可是这茶……”赵庚旭放下茶盏,微微蹙眉。 淳于杏来不及解释,一个箭步上前,也顾不得礼仪!用手帕轻轻摩挲杯口,放入水中,插入银针,片刻之后,当他取出银针时,针尖部位竟呈现出一种极淡的幽蓝色! “果然!”淳于杏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殿下,此杯口中有毒!是一种名为‘幽昙散’的罕见剧毒,无色无味,银针试探反应也极其微弱,若非微臣刚刚见到杯口微微反射的幽蓝光泽,几乎要被瞒过!” “此毒毒性极烈,一旦饮下,初时只会觉疲惫嗜睡,十二个时辰后便会心脏麻痹,无声无息而亡,死后症状与突发心疾无异!”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侍奉的亲卫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殿下!奴才…奴才不知啊!这茶是…是严格按照规矩,经三道查验才…” 赵庚旭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抬手止住了亲卫的辩解。 “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他声音平静,却带着渗人的寒意。 “竟能将手伸到我的寝帐之内,用上如此隐秘的剧毒。看来,乌维在军中里的那些朋友,是迫不及待地想送我一份大礼啊。” 他看向淳余杏,郑重道:“淳先生,今日多亏了你,又救了本殿下一次。” “此乃微臣本分!”淳于杏连忙躬身。 “只是殿下,下毒之人必然还在营中,且能接触到殿下饮食,必须尽快查出,否则后患无穷!” “查?自然要查。”赵庚旭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不过,不必打草惊蛇。他们想玩阴的,本殿下就陪他们玩玩这瓮中捉鳖的把戏。”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策,招来李锐,低声吩咐道:“李锐,你立刻去办几件事,要隐秘……” 第65章 听完赵庚旭低声吩咐的李锐, 抱拳道:“末将领命!”转身便欲离去。 “且慢。”赵庚旭叫住了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杯毒茶。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淳先生!” 他看向淳余杏, “本殿下突发急症,需要太医全力救治。” 淳余杏立刻领会:“殿下放心, 微臣自有手段,可令脉象、气息皆呈重病之兆。” “好。”赵庚旭点头, “李锐, 你去安排时, 务必隐秘。对外只言本殿下连日劳累, 偶感风寒。 所有军务暂由英国公与陈司马代行决断。另,暗中加强警戒, 明松暗紧, 尤其是接触过本王饮食之人,给本王牢牢盯住!” “是!”李锐领命而去。 赵庚旭又看向那名面如死灰的亲卫:“你起来。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若敢泄露半字......” 亲卫浑身一颤, 连连磕头:“奴才誓死效忠殿下!” 帐内只剩下赵庚旭与淳余杏。淳余杏取出银针, 手法娴熟地在赵庚旭几处穴位落下, 同时给他服下一颗药丸。 不过片刻功夫, 赵庚旭的脸色变得苍白,额角渗出虚汗, 俨然一副病重模样。 “殿下,此药效可持续六个时辰。”淳余杏低声道。 赵庚旭躺在榻上,冷笑道:“很好。现在, 我们只需静待那迫不及待的鱼儿上钩了。” 翌日,皇太弟殿下感染风寒需静养的消息,在严格管控下仅限于军中高层知晓。 英国公与陈潇依令接手日常军务, 中军大帐附近的守卫明显增加,气氛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传道固安城。乌维听到密探回报,先是一喜,随即疑虑:“病了?这么快?不是说京城那边联系不上?莫不是有诈?” 他帐下的将领却道:“大王,京城那边虽然联系不上,但我们安插在颂军的人也是可以动手的。况且,我们的人传回的消息,乃是宫中太医亲自诊断。此乃天赐良机啊!” 乌维眼神闪烁,最终还是贪婪压过了谨慎:“传令给灰隼,让他确认消息真伪。若赵庚旭果真一病不起......正是我军主动出击的大好时机!” 颂军大营内,李锐亲自负责监控所有可能接触到殿下饮食的人员。 赵庚旭病倒后,其饮食药物皆由淳余杏亲自调配,经李锐之手送入,再无旁人能接触。 病倒后的第二日黄昏,李锐来到赵庚旭寝帐。 “殿下,有眉目了。”李锐低声道,“经查。” “水?”赵庚旭靠在榻上,眼神锐利。 “是。昨日煮茶的侍卫,在去厨房的路上意外歪了一跤。一名巡哨的队正胡三帮他接住茶碗,扶他回营。那侍卫回忆,胡三看他脚崴了,还帮忙清洗了茶具。” “胡三?什么来历?” 第78章 “幽州本地人,入伍五年,表现平平。家中老母幼弟,在固安城被围前并未逃出......”李锐没有再说下去。 “家眷在城中......”赵庚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单凭一个胡三,恐怕还拿不到幽昙散这等奇毒。他背后定然还有人。继续查,但要快。” “是!属下已经锁定几个可疑人物,正在逐一排查。” “不必等了。”赵庚旭突然坐直身子,眼中寒光乍现。 “既然已经锁定胡三,直接拿人。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我要在天亮之前,知道全部真相。” “遵命!” 子时刚过,营中一片寂静。 胡三正在哨位上执勤,突然被李锐带着两名“幽灵”悄无声息地带走。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特意安排的审讯帐中,面对确凿的证据和李锐凌厉的审讯,本就心中惶恐的胡三很快崩溃。 “是...是乌维的人逼我的!”胡三涕泪横流。 “他们抓了我娘和弟弟,说要是我不照做,就...就把他们扔去喂狼!那毒药是三天前有人趁我巡哨时塞给我的,说只要找机会下在殿下的饮食里......” “与你接头的是谁?”李锐厉声追问。 “是...是辎重营的孙三者!他也是幽州人,家里人也都在城里。都是他牵的线!” 得到口供,李锐立即派人将尚在睡梦中的孙三者一举擒获。 在胡三的指认和搜查出的密信工具面前,孙三者也很快交代了如何与城内暗探联系的过程。 “殿下,内奸已全部揪出,共计五人。如何处置?”李锐回报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赵庚旭正在帐中缓缓踱步,他听完汇报严令道: “既然乌维喜欢用这种下作手段,那就让他亲眼看看代价。将胡三、孙三者等人,押到阵前,明正典刑。 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就是通敌叛国的下场。” “是!” 清晨,就在乌维调兵遣将,准备趁赵庚旭病重之机出城袭击时,固安城头的守军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三具尸体被高高悬挂在颂军阵前的木架上,正是乌维费尽心思安插的内应。 同时,颂军阵中战鼓擂响,那个本该病重垂危的赵庚旭,一身亮银盔甲,骑着白马,在众将簇拥下出现在阵前,精神焕发,哪有半分病容? 乌维在城头上看到这一幕,气得几乎吐血:“废物!都是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他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 “大王,还按原计划出击吗?”副将小心翼翼地问道。 “出击?出什么击!”乌维怒吼。 “赵庚旭根本没病!这是故意设套让我们钻!传令下去,全军严守城池,谁也不许出战!” 他死死盯着远处那个年轻的身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一次,他不仅损失了精心布置的暗棋,还在全军面前丢了颜面。 赵庚旭远远望见城头乌维气急败坏的身影,嘴角微扬,对身边的英国公道:“看来乌维大王今天心情不太好。” 英国公抚须笑道:“殿下神机妙算,不仅揪出了内奸,还挫了敌军锐气。。” “他要固守,就让他守。”赵庚旭面带微笑地说道。 “殿下,三具炸天雷已全部运抵预定位置,炮位加固完成,弹药也已就位。”李锐快步走上望楼,单膝跪地禀报。 他口中的“炸天雷”正是天工院倾力打造的重型火炮。 由于铸造工艺和材料的限制,每门炮都重逾千斤,在雪原上运输极为困难,需要特制的宽大橇板和大批士兵轮流拖拽。 赵庚旭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手里还揣着个暖手炉,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上,神情悠闲得像是在观赏雪景。 “很好。传令,一号炮位,目标西北角楼,装填。”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在距离城墙约三百步的预设阵地上,天工院派来的工匠们正紧张地指导炮手操作。 为首的老工匠姓鲁,此刻他抚摸着冰冷的炮身,眼中满是激动与期待。 “清理炮膛!装入定量火药!”鲁工匠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炮手们依令行事,动作略显生疏但井然有序。沉重的实心铁弹被填入炮膛后,鲁工匠亲自上前,用长杆仔细夯实。 “放!” 引信被点燃,嘶嘶作响。所有操作人员迅速后撤,捂住耳朵。 随即,一声远超掌心雷的恐怖巨响震撼了天地! 炮口喷出数尺长的烈焰和浓烟,巨大的后坐力让沉重的炮身都向后猛地一挫,在雪地上犁出深深的沟痕。 “轰隆——!” 砖石飞溅,烟尘弥漫!坚固的角楼上半部分如同被巨人之锤砸中,瞬间崩塌了一小半! 躲在其中的狄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与碎石断木一同坠落。 固安城头,距离爆炸点稍远的幸存狄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消失了一小半的角楼,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 “妖……妖法!是南人的妖法!” 一个中年狄兵声音嘶哑地尖叫起来,手中的弓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雷神!是雷神发怒了!我们触怒了神灵!”另一个年轻的狄兵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跑啊!快跑!”恐慌如同最具传染性的瘟疫,迅速在目睹这一幕的狄军中蔓延开来。 乌维正在帅府中与部下商讨如何应对颂军可能的攻城,这声突如其来的恐怖巨响,让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 “什么声音?!”他厉声喝问,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带着亲卫冲上城楼,正好看到西北角楼崩塌后扬起的漫天烟尘,以及城头上守军惊慌失措的混乱景象。 乌维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一把抓住身边副将的衣领,目眦欲裂,咆哮道:“那是什么?!颂人用了什么妖法?!快说!” 他征战半生,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攻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副将面无人色,牙齿咯咯打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大王…不…不知道啊…就…就看到火光一闪…巨…巨响…角楼就…就没了…像…像是天雷…” “放屁!”乌维怒不可遏,一把推开副将,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雪原上那几门依旧冒着袅袅青烟的铁家伙时,内心深处却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远处那几门还在冒烟的铁家伙,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而在颂军阵地后方,观战的士兵们同样被这毁天灭地的威力惊呆了。 他们虽然对殿下充满信心,但也万万没想到这“新家伙”竟有如此神威! 短暂的寂静之后,震天欢呼声从颂军阵营中爆发出来,士气瞬间高涨到了顶点! “我的亲娘哎!看见没?就一下!就那么一下!城楼就塌了!”一个来自京畿的年轻士兵激动地抓着同伴的胳膊,又蹦又跳,脸涨得通红。 “乖乖!这比投石机厉害一百倍!狄狗的破墙还能扛几下?”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几个小兵兴奋地聚在一起讨论着,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自豪和亢奋。之前对北狄骑兵的畏惧,在此刻被这“炸天雷”的一下子驱散了大半。 天工院的工匠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鲁工匠喃喃道:“成了!三年心血没有白费啊!” 周围的工匠们相拥而泣,这是他们无数个日夜钻研的成果。 李锐站在赵庚旭身侧,虽然依旧保持着警惕姿态,但紧握刀柄发白的手指关节,暴露了他内心的震撼。 他跟随赵庚旭最久,见识过天工院的许多“奇技淫巧”,但如此神物他也是第一次见。 木乔看着远处城墙上的缺口,以及城头狄兵的混乱,目瞪口呆道:“有此利器,攻城拔寨将容易得多。” 英国公张懋扶着望楼的栏杆,老迈的手微微颤抖:“这...这是...国之重器,国之重器啊!” 他看向身旁依旧神色平静的赵庚旭,目光复杂无比,“殿下...有此神物,何愁北狄不灭?” 赵庚旭却摇了摇头,泼了盆冷水:”老将军先别高兴太早。这炸天雷弊端还多着呢。” “您看,这打了一发,炮管子就烫得能烙饼了,得用水浇半天才能降温,不然下一发就可能炸膛,伤到自己人。 而且您也看到了,移动困难,装填缓慢,一天能打个两三发顶天了。” “本王也没指望靠它直接轰塌城墙。”赵庚旭语气轻松。 “就是拉出来,给乌维提个醒,顺便给咱们的将士助助威。传令,二号炮位,下午未时,瞄准刚才那豁口旁边,再给他来一下。明天换个地方,继续打两炮。” 第66章 第79章 接下来的两天, 赵庚旭过得异常从容。 上午处理军务,午后登楼观炮,晚上则与英国公、木乔等人围炉夜话。 炭火噼啪, 火锅飘香,与外间的风雪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殿下这几日倒是愈发沉得住气了。”英国公看着正在与木乔对弈的赵庚旭, 捋须赞道。 赵庚旭信手落下一子,笑道:“老将军过誉。兵法云, 攻城为下, 攻心为上。 这炸天雷每日叩门, 让乌维他们时时刻刻去猜, 去怕,去想下一声雷响会在何处炸开。待其心惊胆裂, 便是我军总攻之时。” 木乔专注棋局, 轻声道:“殿下深谙用兵之道,虚实相间。三日炮击,看似缓慢, 实则已将压力累积至顶点。” 第二日晚,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诸位, ”赵庚旭手持木棍指向沙盘。 “根据这三日炮火攻击, 城西北角楼损毁严重,出现三丈宽豁口。城南也有裂缝。守军士气已极为低落。” 他目光扫过众将:“李锐!幽灵全体分两组, 你率甲组从西北豁口突入,夺取西门!” “得令!”李锐踏前一步。 “木乔参军,你统领弓箭手抢占城西土山, 压制守军,掩护李锐突进。” “末将领命!”木乔声音清越。 “英国公,您统一指挥主力步卒。待西门告破, 便挥军猛攻!” “老臣领命!”英国公声若洪钟。 “至于本殿下,”赵庚旭双手按在沙盘边缘。 “将亲率所有骑兵于城外待机。一旦城门告破,便追亡逐北,务求全歼乌维所部!” 第三天清晨,晴空万里。 赵庚旭一身银鳞细甲,外罩亲王常服,登上前沿望楼。 “殿下,是否再进行一轮炮火准备?”李锐请示。 赵庚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打两发,给乌维送个早安礼。” “轰!轰!” 两发炮弹精准命中城楼,激起漫天烟尘。城头守军顿时一片混乱。 赵庚旭满意地点头,抽出佩剑,剑锋直指固安城头:“传令全军——攻城!” 战鼓雷动,号角长鸣。蓄势待发的颂军如决堤洪流,向固安城发起了总攻。 李锐带领“幽灵”奇袭,西门很快被打开。英国公率领主力蜂拥而入。 木乔在土山上指挥弓箭手射击,压制城头守军。 赵庚旭在城外密切关注战局,随时准备率领骑兵出击。 “殿下,西门已破,我军正在巷战!”传令兵飞奔来报。 赵庚旭点头,目光犀利:“传令骑兵,准备出击!” 赵庚旭亲率骑兵在城外游弋,专门截杀突围的北狄部队。 “殿下,东门有大队敌军突围!”斥候来报。 “终于等到他们了!” 赵庚旭亲自率领骑兵发起冲锋,银甲在阳光下闪耀,如同天兵下凡。 北狄士兵本已士气低落,见颂军骑兵如此威势,更是溃不成军。 赵庚旭赶到时,只见东门一队北狄亲兵护着一个将领从东门冲出,正是乌维! “擒贼先擒王!”赵庚旭大喝一声,率亲卫直扑乌维。 乌维见赵庚旭亲自杀来,也不退避,挥舞弯刀迎战。 两马相交,刀剑相击,迸出火花。乌维是草原有名的勇士,刀法凶悍。 但赵庚旭这两年勤练武艺,又得名家指点,剑法精妙,丝毫不落下风。 “乌维,还不投降!”赵庚旭一剑格开弯刀,喝道。 “黄口小儿,也配让我投降?”乌维怒吼,刀势更猛。 李锐从侧面杀到,一□□中乌维坐骑。战马吃痛,将乌维掀下马来。 “绑了!”赵庚旭下令。 主帅被擒,北狄军心彻底崩溃,纷纷弃械投降。 午后,固安城内的战斗基本结束。颂军正在肃清残敌,清点战果。 赵庚旭在亲兵护卫下入城,沿途所见,尽是断壁残垣。 他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英国公说:“传令下去,不得扰民,违令者斩。” “老臣明白。” 就在赵庚旭巡视城防时,一队骑兵护送着一个年轻小将匆匆赶来。 小将领约莫二十出头,眉目间与尉迟俭有七分相似,但更多了几分书卷气。他满身尘土,显然长途跋涉而来。 “末将尉迟梁,参见殿下!”小将下马行礼,声音哽咽,“末将来迟,请殿下恕罪!” 赵庚旭连忙扶起:“尉迟小将军何出此言?” “末将奉家父之命,前往河西驻军。不料途中遭遇北狄游骑,耽误了时日。 方才在城外听说固安已破,家父他...”尉迟梁声音哽咽。 赵庚旭神色黯然:“北望伯他...殉国了。” 尉迟梁顿时泪如雨下。 接下来的几天,赵庚旭一面整顿防务,一面暗中调查北望伯之死。 固安城初定,赵庚旭特意将尉迟梁安置在帅帐旁。 这夜,木乔匆匆而来,面色凝重。 “殿下,有重大发现。”木乔压低声音,“在北望伯府邸后院的枯井中,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瓷瓶。” 赵庚旭立即屏退左右,只留尉迟梁在场。 木乔继续禀报:“经随军医官查验,瓶中残留的是产自西域的奇毒'相思子'。 此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会如染风寒般日渐虚弱,七日后心悸而亡,极难察觉。” 尉迟梁双手微微发抖:“家父临终前的症状正是如此!医官们都以为是积劳成疾...” “还有更关键的!” 木乔面露难色,低声回禀道,“据尉迟氏的侍女招认,毒是尉迟俭的妹妹尉迟氏下的。” 赵庚旭眉头紧锁:“传那个侍女。” 片刻后,一个面色惨白的侍女被带了进来。 “夫人得知欧阳家是被兄长北望伯举证后,一直心有芥蒂,后来欧阳少爷在流放途中死讯传来,夫人就因此恨上了北望伯。” “那日夫人亲自下厨做了点心,让奴婢送去...奴婢真的不知道点心里有毒啊!后来夫人得知北望伯去世,当晚就在房中自尽了。” 尉迟梁听罢,一拳砸在案几上,指节泛白。 “父亲待姑姑一向最好,她怎能...”尉迟梁痛苦掩面道。 赵庚旭长叹一声,轻轻按住尉迟梁的肩膀:“令尊一生忠烈,此事到此为止,对外仍称北望伯是力战殉国。” “殿下...”尉迟梁感激地望向赵庚旭,声音沙哑。 “逝者已矣,”赵庚旭扶起他,“继承父志,才是最好的告慰。” …… 在肃清固安城内的残余势力后,赵庚旭开始着手整顿防务。 他特意去视察了城墙的损毁情况,对随行的工匠说: “这些豁口不必完全修复,但要加固其他区段。另外,在内城墙上加建炮台,要能架设火炮。” “殿下远见。”英国公抚须赞道。 赵庚旭却笑道:“老将军,我还有个想法。咱们在外城墙上修几个暗堡,里面架上小火炮。下次敌人来犯,让他们尝尝被前后夹击的滋味。” 次日校场,赵庚旭宣布进行一场特别的演练:“今日不用兵器,改用浸染颜料的布包。被击中要害者出局,先夺下对方帅旗者胜!” 众将哗然,这等新奇的演练方式闻所未闻。 赵庚旭看向尉迟梁:“尉迟小将军,你可愿率领一队?” 尉迟梁郑重回道:“末将领命!” “好!”赵庚旭笑道,“那本殿下亲自率领另一队。英国公担任裁判。” 演练开始,尉迟梁指挥部队稳扎稳打,以经典方阵推进,步步为营。 “有点意思。”赵庚旭微微一笑,突然下令,“散开!化整为零!” 只见赵庚旭的部队瞬间散成数十个小队,在战场上灵活穿梭。尉迟梁的方阵顿时失去了明确目标。 “不要乱!”尉迟梁临危不乱,“收缩阵型,保护帅旗!” 就在这时,赵庚旭亲自率领一队精锐,如利剑般直插对方阵地。 他身先士卒,银甲在阳光下闪耀,所过之处,敌军纷纷阵亡。 尉迟梁见状,立即率亲兵迎战。两队在帅旗前激烈交锋。 “小将军,看招!”赵庚旭朗声一笑,一个虚晃闪过尉迟梁的拦截,手中染料的布包精准地击中帅旗。 “殿下胜!”英国公高声宣布。 结束后,赵庚旭特意留下尉迟梁:“方才那一仗,你可知输在何处?” 尉迟梁沉思片刻:“末将太过拘泥于传统战法...” “不全对。”赵庚旭摇头,“你输在太过谨慎。为将者,当知进退,但更要敢于出奇制胜。” 说着,他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你看,若是你在这里埋伏一队奇兵。” 尉迟梁眼睛一亮:“末将明白了!” “来,”赵庚旭跃上战马,“咱们再比一场,就你我二人。” 第80章 校场上,两骑相对。尉迟梁手持长枪,气势如虹;赵庚旭则轻挽缰绳,气定神闲。 “殿下小心了!”尉迟梁催马前冲,长枪直刺。 赵庚旭不慌不忙,侧身避过,反手一剑点向尉迟梁肩头。两人你来我往,战马嘶鸣,引得众将士围观叫好。 “好!尉迟小将军这一枪漂亮!” “殿下这一招更妙!” 二十回合后,赵庚旭突然卖个破绽。尉迟梁急于求胜,挺枪直刺,却被赵庚旭轻巧闪过,反手一剑点在他的护心镜上。 “承让了。”赵庚旭收剑微笑。 尉迟梁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输得心服口服!” 英国公捋须笑道:“殿下用兵,已得兵法精髓。我征战沙场三十年,也不敢说在殿下手下稳胜。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妙啊! 尉迟小将军也是将门出虎子,只是不巧碰到了殿下。” 李锐看得目瞪口呆:“我跟殿下才两年没见吧!殿下这两年吃啥了?” 第67章 八百里加急的信使驰入京城时, 正是早朝时分。那信使高举军报,一路高呼“北疆大捷”,声音穿过重重宫门, 直抵紫宸殿。 “报——固安大捷!皇太弟殿下生擒乌维,全歼北狄主力!”信使扑跪在地, 声音因激动。 赵庚明从龙椅上猛地起身,喜形于色:“好!朕就知道小九不会让朕失望!” 朝堂上一时欢声雷动。 一位白发老臣拭着眼泪哽咽道:“自太祖开国以来, 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大捷啊!” 李不言笑着出列:“陛下, 殿下不仅收复失地, 更生擒敌酋, 这份功劳,当重重封赏才是。” “传朕旨意, ”赵庚明满面春风, “犒赏三军,待皇太弟回朝,朕要亲自在太和殿设宴庆功! 他顿了顿, 对身边内侍低声道:“把朕私库里那对金狮子也一并送去, 就说是给他装点新府邸用的。” 这话引得众臣会心一笑。谁不知道去年皇太弟窥觊皇上的这对金狮子已久。 退朝后, 几位重臣在廊下闲谈。李不言捋须笑道:“诸位以为, 殿下这次会在北疆待多久?” 一位老臣摇头:“依老臣看,怕是没那么快回来。以殿下的性子, 不在北疆搞出点新名堂,怕是舍不得回京。” 另一位大臣接话“可不是嘛!上次去青州府不过一月,就搞出了不少什么特色经济。” 固安城中军大帐内, 赵庚旭正与将领们商议要事。 “今日请诸位来,是要商议一件关乎北疆长治久安的大事。” 赵庚旭开门见山道:“我军虽收复固安,但草原广袤, 若一味征伐,恐永无宁日。” 英国公捋须沉吟:“殿下所虑极是。前朝历代,无不在北疆耗费大量军费,却始终无法根除边患。”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 侍卫来报:“殿下,宫里来使到了!” “快请!”赵庚旭眼睛一亮。 张保保领着几辆满载的马车进来,满面喜气。 他刚要行大礼,赵庚旭就摆手笑道:“免了免了,快说说京城有什么新鲜事!我这耳朵都快憋出茧子了。” 张保保眉开眼笑:“殿下可是不知道,如今京城里连三岁小儿都在传唱皇太弟三箭定北疆呢!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把您说得跟天神下凡一般,还说您一跺脚,固安城墙就塌了半边...” “打住打住,”赵庚旭一脸嫌弃的摆手。 “再说下去,我都要以为你说的是哪路神仙了。要是真有这本事,我还用得着天天在这吃沙子?” 众将哄堂大笑。 张保保又转向尉迟梁,神色转为郑重:“小将军节哀。陛下特意让老奴带话,尉迟家满门忠烈,朝廷绝不会亏待。另外...” 他压低声音,“陛下已经下旨,追封北望伯为镇国公,赐谥'忠武'。” 尉迟梁眼眶微红,郑重行礼:“末将代先父,谢陛下隆恩!” 言归正传,赵庚旭示意张保保:“你来得正好,把北疆的账册给诸位将军看看。” 张保保分发账册时,赵庚旭突然想起什么,对李锐说:“李将军,记得帮张公公把带来的美酒清点清楚,少一坛我可要找你算账。” 李锐一脸委屈:“殿下,末将看起来像是会偷酒喝的人吗?” “你不像,”赵庚旭眨眨眼,“你上次偷藏我军中佳酿的事,我可还记着呢!要不是看在你还知道分我一半的份上,早就军法处置了!” 众将顿时笑作一团,连一向严肃的木乔都忍俊不禁。 等众将看完账册,张保保在赵庚旭的示意下连忙说道:“老奴粗略核算过,去年北疆军费开支达白银二百八十万两,这还不算民夫徭役、粮草转运的损耗。 若是开通边贸,预计每年可增收一百五十万两以上,且能大大减少军费开支。” 帐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李锐瞪着账册上的数字,眼睛都直了:“这么多?” “这只是保守估计。”张保保笑眯眯地补充,“若是茶叶、丝绸、瓷器等物产销路畅通,收益还能再增三成。” 英国公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以商养战,以商止战?” “不止如此。”赵庚旭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北疆地图前。 “我们要让草原各部明白,与大颂为敌,只会穷困潦倒;与大颂为友,方能安居乐业。” 一位老将皱眉道:“殿下,非是我等质疑,只是北狄狼子野心,恐怕不会乖乖就范。” “所以要先立威。” 赵庚旭狡黠一笑,“三日后举行火炮演武,让草原上的朋友们开开眼界。李锐,记得多请些'客人'来观礼。” 李锐会意:“末将会让消息传遍草原每个角落,保管连草原上的耗子都知道咱们要演武。” 尉迟梁沉思片刻,提出关键问题:“若他们既要通商,又暗中劫掠?” “问得好。” 赵庚旭从袖中掏出一把干果分给众人,“来,边吃边聊。” “所以我们要立规矩:但凡有部落劫掠商队,整个部落都将被列入黑名单,永久禁止通商。而且...” 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其他部落若能将劫掠者的人头送来,可获得双倍贸易额度。” 英国公抚掌笑道:“妙啊!如此一来,他们自己就会互相监督!” 赵庚旭嚼着干果补充,“还有,我们要在边境设立榷场,派兵驻守。所有交易必须在大颂官员监督下进行。” “对了,张保保,记得在榷场旁开几家茶馆酒楼,让咱们的商人也能舒舒服服地做生意。” 张保保眼睛一亮:“殿下英明!老奴连字号都想好了,就叫'北安楼'如何?” “俗气!”赵庚旭撇嘴,“不如叫'塞上春',听着就文雅。再请几个说书先生,专门讲我们大颂的故事,让那些北狄人也听听。” 三日后,边境上演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火炮演武。 各部落派来的使者站在观礼台上,看着远处山丘在炮火中化为平地,个个面色发白。 赵庚旭特意命人在观礼台旁架起一口大锅,煮着香喷喷的羊肉。 炮声一响,他就热情地招呼使者们:“来来来,边吃边看,这是我们大颂待客的规矩。” 一个使者战战兢兢地问:“殿下,这...这是什么神器?” 赵庚旭轻描淡写地摆摆手:“小玩意儿,就是声音大了点。对了,这羊肉可是用我们特制的调料煮的,你们尝尝。” 正当使者们食不知味地咀嚼羊肉时,赵庚旭突然对李锐使了个眼色。 李锐会意,悄悄退下。不一会儿,一队士兵推着个蒙着红布的家伙什上来。 “诸位,”赵庚旭神秘一笑,“这是本王新研制的热气球,特意为今日助兴。” 只见热气球升起,撒下彩带。 使者们看得目瞪口呆,连手中的羊肉掉了都浑然不觉。 “殿下这是...”一个使者颤声问道。 “哦,这个啊,”赵庚旭漫不经心地说,“就是放着玩的。这个叫热气球,可以载人,可以上天,飞得速度也就比马快那么一点。” 众使者听完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害怕。 当晚,固安城内张灯结彩,举行庆功宴。 赵庚旭换上一身暗绣云纹的常服,更显英姿勃发。 三杯敬酒后,气氛热烈起来。 赵庚旭走到士兵中间,看到一个年轻士兵拘谨地站着,便拍拍他的肩:“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来,说说你立了什么功?” 那士兵结结巴巴地说:“回、回殿下,小的...小的缴获了三把弯刀...” “才三把?”赵庚旭故作严肃,随即笑道,“不错不错,比我强。我第一次上战场,连刀都握反了,差点把自己给伤了。” 这话引得周围将士哄堂大笑。 第81章 李锐端着酒碗过来:“殿下,您这两年吃啥了?脑子是越来越好使。” “那是,”赵庚旭得意地挑眉,“我这脑袋可不是白长的。”说着故意晃了晃头,冠冕上的珠串叮当作响。 尉迟梁举杯过来时,赵庚旭搂住他的肩膀:“小梁啊,别整天绷着脸,你看看英国公,为将者当松弛有度。” 张保保忙前忙后地张罗,还不忘提醒赵庚旭:“殿下,陛下可是盼着您早日回京呢。” 赵庚旭眨眨眼:“急什么?我这才刚把北疆的戏台搭好,好戏还没开场呢。你回去告诉皇兄,让他再耐心等等。” 就在颂军欢庆时,草原各部正陷入激烈争论。 主张求和的长老叹气:“乌维被擒,我们还拿什么打?那位皇太弟的手段你们也看到了。” 主战派将领怒道:“难道要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而暗中,几个小部落的首领已经悄悄派人前往固安。 其中一人对心腹说:“听说那位皇太弟虽然用兵如神、神器在手,但贪财,有意和我们通商。或许...这是个机会。” 赵庚旭站在高台上,望着欢庆的将士。 他突然转身对张保保说:“明天你留下,让其他人先回去回禀,记得帮我给京城的皇兄送些北疆特色,就说是弟弟的心意。” 张保保笑着应下。 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帝赵庚明听着内侍汇报北疆近况,忍不住笑骂: “这个小九,果然又在那折腾起来了。传朕旨意,让他放手去干,只要别把北疆的天捅破就行。” 李不言在一旁笑道:“陛下放心,以殿下的性子,说不定真能给咱们捅出个新天地来。” 第68章 军事演武后的第二个月, 固安城内外已是一番新气象。 赵庚旭命人在城东划出大片土地,取名“互市”,还特意要立块石碑题字。 “殿下, 这碑文就等您来题了!”张保保满脸堆笑地递上毛笔。 赵庚旭接过笔,突然想到什么, 狐疑地打量着张保保:“等等...张保保,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本殿下的字...” 张保保一愣, 随即恍然大悟, 尴尬地咳嗽两声:“这个...老奴想着殿下亲笔题字更有意义...” “少来!”赵庚旭把笔一放, “你去问问在座诸位, 谁不知道本殿下那手字跟鸡扒似的?” 众将领顿时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英国公捋须忍笑道:“殿下何必自谦...” “自谦?” 赵庚旭翻了个白眼,“上次我批的奏折, 皇兄还以为是哪个太医开的药方!” 张保保讪讪地环视一周:“那不知哪位将军愿题此字?” 众将纷纷低头, 这个说手腕旧伤未愈,那个推说多年未执笔。 就在僵持之际,李锐挠头道:“要不...让末将试试?” 李锐提笔挥毫, “南北通衢”四个大字力透纸背, 竟有几分名家风范。 “好字!”众人齐声赞叹。 赵庚旭围着石碑转了两圈, 啧啧称奇:“李锐啊李锐, 你这字大有长进啊!” 互市开张后,赵庚旭召集众人商议商税。 “本殿下决定, 互市商税定为交易额的两成。”赵庚旭一开口就惊呆了众人。 张保保咋舌:“殿下,这比京城还高啊!” “高?” 赵庚旭挑眉,“你去问问草原各部, 以前他们从走私贩子手里买东西,价格是现在的三倍还多! 天工院的琉璃器,原来要二十匹马才能换一小块, 现在只要十五匹,他们还觉得捡了便宜呢!” 尉迟梁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虽然税高,但定价仍比以往低,他们依然乐意交易?” “没错!”赵庚旭得意地晃着手指,“天工院的东西成本本来就不高,降价三成我们照样赚。再说了...” 他压低声音,狡黠一笑:“等他们习惯了在互市交易,发现比走私划算还安全,到时候想涨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张保保立即心领神会:“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果然,互市开张后,草原各部落蜂拥而至。 虽然要交两成商税,但比起以往通过层层转手的天价,还是便宜了不少。 另一边,天工院的匠人们在赵庚旭的指挥下,开始了大规模生产。 “严大匠,把琉璃器的产量提上去,价格降到原来的七成。”赵庚旭巡视工坊时吩咐道。 严大匠有些担忧:“殿下,降三成是不是太狠了?” “狠?”赵庚旭拿起一个琉璃杯,“这东西成本才多少你我都清楚。以前卖得贵是因为产量少,现在大规模生产,成本还能再降。” 他转头对张保保说:“记住,对外就说这是'互市特供价',让草原人觉得捡了便宜。” 果然,降价后的琉璃器大受欢迎。 一个草原商人看着标价,不可置信地问:“这...这真的只要十五匹马?以前至少要二十匹啊!” 店伙计笑着解释:“这是殿下特意给互市的优惠价,专供诚心交易的部落。” 同样的策略也用在了其他商品上。 天工院出品的放大镜、高浓度烈酒等都做了适当降价,但利润依然可观。 “殿下这招真是高明!”张保保看着络绎不绝的顾客,喜笑颜开。 “既让草原人觉得占了便宜,咱们的利润一点没少!” 随着互市越来越红火,赵庚旭又冒出个新点子。这日在军事会议上,他轻描淡写地提出了新主意。 “我打算把军中淘汰的旧兵器拿出来拍卖。” “什么?!” 英国公第一个站起来反对,“殿下,兵器乃国之重器,岂能卖给草原人?” 其他将领也纷纷表示担忧。 尉迟梁皱眉道:“殿下,此举是否太过冒险?” 赵庚旭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诸位稍安勿躁。你们想想,天工院新研制的神臂弩、火药箭,哪个不比旧兵器厉害?那些旧家伙放在仓库里也是生锈,不如换些银子。” 见众人还在犹豫,他继续道:“再说了,咱们每年只拍卖一次,价高者得。 草原各部为了争抢这些兵器,必定互相抬价。到时候他们银子花光了,哪还有钱养兵?” 李锐恍然大悟:“殿下这是要让他们自相残杀,还要掏空他们的钱袋子!” “正是!” 赵庚旭得意地眨眨眼,“而且咱们规定,只有与大颂交好的部落才有资格参与拍卖。想要兵器?先得乖乖听话!” 这个主意最终说服了众将。 张保保立即着手筹备第一届“北疆兵器拍卖会”。 拍卖会当天,“塞上春”茶馆二楼人声鼎沸。 草原各部落的代表挤满了大厅,个个摩拳擦掌。 当张保保宣布第一件拍品是“精钢战刀一百把”时,现场一片哗然。 “大颂连兵器都卖?”一个部落代表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起拍价五十匹马!”张保保高声喊道。 “一百匹!” “一百五十匹!” “两百匹!” 价格一路飙升,赵庚旭在二楼雅间看得津津有味。 尉迟梁在一旁感叹:“这些部落为了这些旧兵器,真是舍得下血本。” “这才哪到哪,”赵庚旭嗑着瓜子,“好戏还在后头呢。” 当三架旧式投石机被推上来时,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连投石机都卖?大颂这是疯了吗?”一个老酋长颤抖着声音说。 金帐部落的代表直接站起来:“一千匹马!” 其他部落不甘示弱,价格很快飙到一千两百匹。 最后,金帐部落与苍狼部落的代表互不相让,价格已抬到一千五百匹马。 苍狼部落的代表额角青筋暴起,猛地站起,指着金帐部落的代表喝道: “扎鲁!你们不要太过分!你们金帐部落去年冬天还劫掠过我们的草场!现在又想用抢来的东西压我们一头吗?” 现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双方随从的手都按上了刀柄。 二楼雅间,英国公等人脸色一凝,看向赵庚旭。 赵庚旭却依旧嗑着瓜子,对楼下扬了扬下巴:“看着。” 只见张保保不慌不忙,清了清嗓子,“二位首领,请稍安勿躁。殿下有令,互市乃至北疆之地,只论生意,不谈旧怨。” “在此地动武或寻衅者,永久取消互市资格,并视同对大颂挑衅。请问,二位还要继续竞拍吗?” 这话如同冷水泼头。两个部落的代表顿时清醒,扎鲁冷哼一声坐下,苍狼部落的代表也铁青着脸坐了回去。 最终,这三架投石机以一千八百匹马的天价被金帐部落拍下。 拍卖会结束后,张保保捧着账本一路小跑上来:“殿下,大喜啊!今天总共拍得良马四千匹,牛羊八千头!” 赵庚旭满意地点点头:“把这些马匹分给各营,牛羊犒赏三军。明年拍卖会,把前两年淘汰的兵器也整理出来。” 第82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83章 听说皇兄病重,他先是震惊,随即眯起眼睛: “张保保,你去打听打听,京城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又对尉迟梁说:“派人去太医院查查,最近都进了什么药。” 李锐纳闷:“殿下怀疑陛下装病?” 赵庚旭轻哼一声:“皇兄为了骗我回去,什么招数没用过?” 然而,当暗探回报说太医连日进宫,太医院确实在配制珍稀药材时,赵庚旭坐不住了。 “准备马车,即刻回京!” 他霍然起身,又补了一句,“带上北疆最好的药材。” 望着殿下匆忙的背影,张保保对尉迟梁悄声道:“看来这次,陛下是动真格的了。” 尉迟梁微笑:“也该让殿下担起这份责任了。” 远在京城的赵庚明听说弟弟终于动身,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传旨沿途州县,务必让皇太弟尽快抵京。” 回京的路上,赵庚旭始终眉头紧锁。途经各个州县,地方官员无不恭敬相迎,但谈及皇帝病情时都语焉不详。 “殿下,”李锐忍不住说,“这一路上,末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庚旭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轻声道:“本殿下也有同感。不过...万一是真的呢?”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队骑兵护着一辆马车迎面而来,车帘掀开,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王瑾?”赵庚旭惊喜地叫道。 “殿下,”王瑾躬身行礼。 “末将奉旨回京述职,没想到在此相遇。” 赵庚旭打量着他:“你不是在江州吗?怎么突然被召回京?” 王瑾苦笑:“年关将至,江州新政这一年推行效果还不错,臣接旨意回京述职。” “臣在路上听说,陛下突然病重,殿下,您说陛下这病...来得是不是太突然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虑。 抵达京城时,赵庚旭直接被迎入宫中。 殿内药味浓郁,赵庚明躺在龙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皇兄!”赵庚旭快步上前,声音哽咽。 赵庚明虚弱地睁开眼,勉强笑了笑:“小九...你终于回来了。” “淳余杏呢?”赵庚旭转头问李不言,“快传淳余杏!” 不多时,淳余杏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经过一番仔细诊脉,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殿下,”淳余杏低声说。 “陛下这是积劳成疾,加上旧毒留下的隐患,恐怕...” 赵庚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说实话,皇兄到底怎么样了?” 淳余杏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陛下...需要静养,不能再操劳了。” 站在一旁的李不言悄悄对淳余杏使了个眼色。 这一切都被王瑾看在眼里,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赵庚旭立在一旁,目光在兄长与几位重臣之间流转。 他何等聪明,从淳余杏闪烁的眼神、王瑾的暗示,再到李不言等人过分刻意的担忧,早已将这场“禅位大戏”看穿七八分。 “皇兄,”赵庚旭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好笑。 “您和几位大人为了骗臣弟回来,可真是煞费苦心。” 赵庚明见被识破,也不再伪装,从榻上坐直身子,苦笑道: “若非如此,你肯乖乖回来接这皇位?朕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父皇要传位于你,你躲在荆州,硬是在温泉别苑度一个月的假。” 提起往事,赵庚旭也忍不住笑了:“那时臣弟才十二,确实难当大任。但如今...” 他环顾殿内众人,“皇兄正值壮年,何故急着禅位?” 李不言上前一步,恳切道:“殿下有所不知,陛下近年来龙体确实大不如前。太医说需长期静养,不可再操劳国事。而殿下在北疆的作为,朝野有目共睹...” “所以你们就合起伙来骗我?”赵庚旭挑眉,目光扫过淳余杏。 “连淳太医也学会说谎了?” 淳余杏面红耳赤,讷讷不敢言。 赵庚明叹道:“小九,朕知道你不喜束缚。但你看这江山社稷,需要一位有魄力、有远见的君主。你在北疆推行的互市、军改,都证明你堪当大任。” “可是皇兄...” “没有可是,朕累了,再这样操劳下去,朕怕是没几年可活! 这位置本来就是你的,朕帮你管了这么多年,也该位归原主了。”赵庚明罕见地耍起了赖皮。 “朕意已决。三日后举行禅位大典,你准备接位吧。” 第70章 禅位诏书颁布后的第一日, 赵庚旭就开始了他孩子气的“报复”。 礼部尚书捧着登基大典的流程册子前来请示时,赵庚旭正坐在偏殿里生闷气。见有人来,他眼睛一转, 计上心来。 “这个流程不对。” 他指着册子,“登基大典为什么要从卯时开始?太早了, 改到巳时。” 礼部尚书目瞪口呆:“陛下,这...这是祖制...” “祖制?”赵庚旭挑眉, “太祖皇帝登基时也是卯时?” “这...史书记载确实是...” “那就改祖制。”赵庚旭理直气壮, “朕登基, 朕说了算。” 礼部尚书欲哭无泪, 只得捧着册子去找赵庚明诉苦。 谁知赵庚明正在收拾行李,闻言头也不抬:“随他去吧, 反正以后是他说了算。” “可是太上皇, 这...” “这什么这?”赵庚明终于抬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朕马上就要退位了, 这些事你们找新皇商量去。” 这两日, 朝臣们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礼部要准备登基大典, 户部要筹备新皇登基的赏赐, 工部要整修太和殿,就连兵部都要安排京城的防务。 李不言穿梭在各个衙门之间, 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李大人,”礼部尚书拦住他。 “新皇要把登基时辰改到巳时,这...” “改就改吧, ”李不言无奈,“总比殿下不肯登基强。” “可是这不合礼制...” “周大人啊,”李不言压低声音。 “您觉得是礼制重要, 还是新皇肯登基重要?” 礼部尚书哑口无言。 另一边,王瑾被临时调来协助筹备工作。 他在太和殿前遇到正在指挥宫人打扫的张保保。 “张公公,需要在下帮忙吗?” 张保保擦了把汗:“王大人来得正好。新皇说要在大典上展示天工院的新式礼炮,老奴正发愁该怎么安排呢。” “新式礼炮?”王瑾好奇。 “是啊,”张保保压低声音,“说是要用那个改良火药,动静比以往大得多。礼部那边担心会惊着各位大人...” 与众人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庚明的悠闲自得。 这两日,他不是在御花园赏花,就是在书房整理行装,甚至还抽空拟了一份江南游玩路线图。 “皇兄真是好兴致。”赵庚旭气呼呼地闯进书房。 赵庚明头也不抬,继续研究地图:“小九啊,你来正好。你说朕是先下扬州好,还是先去苏州?” “您就这么急着把烂摊子丢给臣弟?” “烂摊子?”赵庚明终于抬头,似笑非笑。 “朕可是把太平盛世交到你手上。你看看户部的账册,国库充盈;看看兵部的奏报,边疆安定;再看看工部的...” “可臣弟不想当这个皇帝!”赵庚旭难得地耍起脾气。 赵庚明放下地图,正色道:“小九,这江山本来就是你的。朕替你管了这么多年,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见赵庚旭还要反驳,他立即转移话题:“对了,朕听说你要把登基时辰改到巳时?改得好!朕当年登基时,天没亮就得起床,累死个人。” 赵庚旭:“...” 第二日,赵庚旭的“报复”升级了。 他先是嫌弃龙袍太重,要求改用轻便面料;接着又抱怨玉玺太大,拿着不方便;最后甚至提出要在龙椅上加个靠垫。 “陛下,”礼部尚书快要哭了,“这龙袍是祖制,不能改啊...” “那就改祖制。”赵庚旭坚持。 “玉玺是传国重器...” “那就做个小点的,平时用。” “龙椅是...” “朕坐得不舒服,就要加靠垫!” 消息传到赵庚明耳中,他哈哈大笑:“随他去,都随他去。” 李不言忧心忡忡:“太上皇,这样会不会太纵容新皇了?” “纵容?”赵庚明挑眉。 “你以为他真是在胡闹?他这是在试探,看看朕和你们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 果然,当赵庚旭发现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被满足时,反而觉得无趣,不再找茬了。 这两日,朝臣们私下里没少议论。 “你们说新皇这是唱的哪一出?”一位老臣忧心忡忡。 第84章 礼部尚书捋须道:“殿下...啊不,陛下这是心里不痛快,在发泄呢。” “可这也太儿戏了...” “儿戏?” 李不言插话,“殿下要是真不想当这个皇帝,早就跑没影了。” 王瑾也笑道:“诸位大人放心,陛下虽然爱闹,但大事上从不糊涂。” 这话倒是真的。虽然赵庚旭在登基细节上百般挑剔,但对朝政大事却格外上心。 这两日他已经接见了多位大臣,详细了解了各项政务 宫外,百姓们对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充满期待。 “听说明日皇太弟就要登基了!” “就是提出科举创办天工院的九殿下?” “可不是嘛!听说他还要在京城也开互市呢!” 茶楼里,说书先生正在讲赵庚旭在北疆的事迹。 “话说咱们这位新皇上,在北疆时,那可是三箭定固安,一计平草原...” 有听众好奇:“先生,新皇登基,会不会减税啊?” 说书先生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吧?新皇最是体恤百姓。我们就等着吧!”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对新皇登基更加期待了。 就在登基大典筹备得如火如荼之际,一连串外交文书如雪花般飞入京城。 “陛下!北疆急报!”传令兵捧着厚厚一叠文书快步走入。 “草原三大部落、西南十八土司,还有高丽、倭国、安南等周边国家,都发来文书请求参加登基大典!” 赵庚明接过文书,眉头微皱:“这么多?” 李不言上前道:“陛下,殿下在北疆的威名远播,各国都想借机一睹风采。只是...距离登基大典只剩三日,他们怕是赶不上了。” 赵庚旭原本在一旁生闷气,闻言眼睛一亮:“赶不上才好!” 众臣愕然。赵庚明挑眉:“小九,你这是何意?” “皇兄您想,”赵庚旭来了精神。 “这些使团千里迢迢而来,若是扑了个空,岂不是显得我大颂待客不周?但若是为了等他们推迟大典...” “绝无可能!”赵庚明斩钉截铁。 “所以臣弟有个主意。”赵庚旭露出狡黠的笑容。 “大典如期举行,但一个月后,咱们可以再办个'万国博览会'。” “万国博览会?”众臣面面相觑。 “正是!”赵庚旭越说越兴奋。 “让各国使团带着他们的特产来参展,咱们也展示天工院的新发明。设展位要收钱,参观要收门票,交易要抽成...” 李不言恍然大悟:“陛下这是要...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怎么能叫赚呢?” 赵庚旭义正辞严,“这叫促进各国友好往来,互通有无!” 赵庚明闻言大笑:“好!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很快,一道道诏书从京城发出: “大颂皇帝陛下谕:感念各国厚意,然登基大典已定于三日后举行,不及相候。特准各使团于一月后抵京,参加'万国博览会',共襄盛举...” 诏书后还附了详细的参会须知,包括展位费、住宿费、交易税等各项费用说明。 消息传出,各国反应不一。 草原各部最为积极:“听说京城的好东西比我们这边互市还多,还不限额,当然要去!” 西南土司们则盘算着:“听说大颂的新皇喜欢新奇玩意儿,咱们多带些特产去,说不定能换到好东西。” 高丽使臣精明地计算着:“展位费虽然不菲,但若能达成贸易协议,长远来看还是划算的。” 倭国使团最为苦恼:“一个月...我们能赶到吗?” 趁着筹备登基大典的间隙,赵庚旭开始详细规划“万国博览会”。 “张保保!你去统计一下,京城有哪些空地可以用作展区。” “奴才遵旨!”张保保眉开眼笑,“陛下这是要给老奴找个新差事?” “没错,”赵庚旭笑道, “等博览会结束,朕就设立海阁外务司,专管对外贸易,就由你负责。” 接着,他又找来严大匠:“天工院有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展示。记住,只展不卖,吊足他们的胃口。” 最后,他特意嘱咐李锐:“博览会期间的安保就交给你了。记住,既要让使团们感受到大颂的军威,又不能显得太过戒备。”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万国博览会”,朝臣们议论纷纷。 礼部尚书忧心忡忡:“陛下,如此大规模接待外宾,是否太过劳民伤财?” “伤财?” 赵庚旭挑眉,“周大人放心,朕保证这次博览会不仅能回本,还能大赚一笔。” 李不言笑道:“陛下在北疆时,就能把军械拍卖会办得风生水起。这次想必更有妙计。” “那是自然。” 赵庚旭得意地说,“朕已经想好了,除了常规的展位费,还要设置特别展示区,收费加倍;开设贵宾通道,另外收费;就连如厕都要收'清洁费'...” 众臣听得目瞪口呆,唯有赵庚明拍案叫绝:“妙!实在是太妙了!” 赵庚旭故作谦虚,“我这只是...为国库着想。” 在登基前夜的最后准备中,赵庚旭特意加了一项——命人在太和殿外竖起一块巨大的告示牌,上面用各国文字写着: “万国博览会,一月后举行,期待各位使节光临!” 告示下方还贴心地标注了各项收费标准。 “陛下,” 礼部尚书哭笑不得,“这...这是不是太直白了?” “直白才好。” 赵庚旭不以为然,“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多带些金银珠宝来。” 是夜,赵庚旭站在宫墙上,望着远方,嘴角带着笑意。 王瑾悄声问:“陛下似乎很期待这个博览会?” “当然!” 赵庚旭眼中闪着光,“这不仅是个赚钱的机会,更是让大颂扬威四海的好时机。” 第71章 元启三年, 冬月十八,寅时刚过,京城的老百姓就都涌到了朱雀大街上。 卖炊饼的老王刚把小车停稳在禁军划定的白线外, 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么早就占好位置了?” 卖糖人的老李提着家伙什挤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老王, 至从九殿下入朝以来,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这辈子能等到九殿下登基, 值了!” 老王搓着手, 呵出一口白气。“老天爷预言九殿下能开创盛世呢!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说话间, 街面上的百姓越聚越多。 有挑着担子的货郎,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几个孩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被自家大人轻声喝止。 辰时正的钟声穿透晨雾,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吱呀——”宫门开启的声音让整条街霎时安静下来。 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却仍忍不住伸长脖颈。 “皇上出来了!” 赵庚旭身着十二章纹衮服,朝阳恰好跃上飞檐, 将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在晨光中流转生辉, 十二旒白玉珠在他额前轻晃。 赵庚旭虽才十五, 眉宇间却已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度。 赵庚旭望着眼前绵延至宫门外的百姓, 心中暗叹。从今往后,怕是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溜出去游玩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 如今已是禁军统领的李锐,望着九殿下如今威仪天成的模样,心里别提多自豪了。 他想起小时候一起爬树掏鸟窝的往事, 对比现在,忍不住朗声笑道:“陛下今日这般气度,让臣等都不敢直视了!” 这个李锐, 还是这么没大没小。 赵庚旭转头看向李锐,透过晃动的玉珠递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待会儿赏你两个炊饼,堵堵你的嘴。” 这话引得近处的几个官员忍俊不禁。李锐嘿嘿一笑,还不忘朝王瑾的方向眨了眨眼。 就在他们话音落下的瞬间,天边骤然漫开万丈霞光。 流云披着七彩,如织锦般在天幕层层铺展,将整座皇城温柔笼罩。朱红宫墙与琉璃黄瓦浸染在这片瑰丽光华之中,恍若天上宫阙,人间仙境。 百姓们纷纷望天叩首,发出阵阵惊叹:“天降祥瑞!” 文武百官此刻也不由得仰首凝望,心中暗叹:新帝登基,天现异象,实乃天命所归,得上天眷顾之人。 这霞光来得倒是时候,赵庚旭心中暗忖。那些老学究又要说什么“天命所归”的套话了,不过...确实挺好看的。 九门礼炮在霞光中鸣响,紫宸殿前的钟鼓齐鸣,赵庚旭在庄重礼乐中坐上龙椅。 司礼太监躬身向前,徐徐展开明黄织锦圣旨,首道圣旨颁布对太上皇的尊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兄赵庚明,德配天地,功在社稷。为固国本,顺天应人,特禅位于朕。 第85章 今尊皇兄为明睿太上皇,天下赋税减税一成,以彰皇恩浩荡。” 站在百官最前的赵庚明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殿内缭绕的香雾,静静落在龙椅之上已然褪去青涩的弟弟。 十二旒白玉珠帘轻轻摇曳,那双曾经稚嫩的眼眸,此刻深邃明亮,流转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从需要他手把手批阅奏章的幼童,到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从偶尔还会因棘手政务蹙眉求助,到如今已能从容驾驭群臣、平衡朝局。 那些深夜书房里的谆谆教导,那些面对质疑时的坚定扶持,那些手把手传授的为君之道,此刻都化作难以言喻的欣慰。 他想起幼弟第一次握笔时歪歪扭扭写下“民为邦本”,想起在先帝灵前那个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 如今,这株他倾注心血培育的芝兰玉树,终于亭亭而立,撑起了这万里江山。 第二道圣旨则是颁布了新朝的重要人事任命: “原吏部尚书李不言,才学宏富,选贤与能,刚正不阿,着,擢升为宰相,总领中书省事。” 李不言身躯微微一震,疾步出列,叩首道:“臣,李不言,领旨谢恩!臣必鞠躬尽瘁,以报君恩!” “安北将军木乔,忠勇无双,舍生取义,坚守北境,力挽狂澜,着,晋封为烈勇伯,即日率部移防河内,拱卫京畿。” 随后宣读的封赏各具深意: 李锐仍领禁军,得封忠义伯; 地方干吏顾问明、王瑾相继擢升京部要职。 每一道任命都引得相关官员神色震动,却又在目光交汇间默契颔首。 赵庚旭看着新任吏部侍郎的小伙伴,暗自摇头。 王瑾还是太闷了,到时候别憋出病来,还是调回来让李锐多带他出去走走,免得整天闷在衙门里。 最令人意外的当属最后一项任命。 “原内侍监大太监张保保,精通商道,理财有方,着擢升为海阁大臣,总掌海外贸易,秩同三品。” “海阁大臣”、“秩同三品”一出,不仅众臣讶异,连张保保本人也愣住了。 所有人想到会封赏,但没有人想到会是三品! 随即,巨大的狂喜在张保保脸上绽放,他几乎是本能地小步快跑出列,动作麻利地跪倒。 “臣张保保,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海阁大臣!张保保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从此不再是依附宫闱的宦官,而是位列朝班的国之重臣! 当天幕预言真的实现时,他心花怒放,再无往日的恐惧,脑子里那副无形的算盘已打得噼啪作响。 南洋的香料航道要巩固,西洋的新航线要尽快开辟,那些番邦的奇珍异宝、高产作物……都得想方设法给陛下弄回来! 他暗自立誓:从今往后,陛下的内帑,我张保保必定让它堆满金山银山!让陛下想修园林便修园林,想兴水利便兴水利,再无钱粮之忧! 赵庚旭看着张保保喜形于色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不过这样也好,总比那些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却连账都算不清楚的强。 第三道圣旨则是揭开新政序幕,由赵庚旭亲自版本,清越的声音在大殿回响: “其一,为体恤臣工,即日起改每日一朝为三日一朝......” 总算是把这条给改了。 赵庚旭心中窃喜,天天早起上朝,连个懒觉都睡不成,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引得几位老臣面面相觑,却见皇帝唇角微扬:“省下的时辰,诸位爱卿不妨多去市井走走,听听百姓最想要什么。 前日朕微服出巡,就听见有个老农说,若是官员们少些空谈,多些实干,这庄稼都能多收三成。” 幽默的话语让殿内气氛为之一松。 随后颁布的万国博览会、天工院扩设、新税令等政策,条条都令朝臣们耳目一新。 当读到“新开商铺,三年内十税其二”时,不少官员都露出欣喜之色。 就在众人沉浸在新政带来的震撼中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风尘仆仆的侍卫顾不上整饬衣甲,快步奔入殿内: “报——南洋船队返航!” 总算回来了!赵庚旭精神一振,这一去就是快两年了,要是再没消息,张保保怕是要急得跳海了。 只见刚受封的张保保向皇帝匆匆一揖,便提着官袍下摆小跑了出去。 不多时,他怀抱两个沾着泥渍的木盒匆匆返回,脸上洋溢着难以自抑的喜色: “陛下!天佑颂朝!船队找到了天幕所说的'红果'与'地蛋'!” 当盒中沾着泥土的块茎呈现在众人面前时,赵庚旭快步走下丹陛。 太好了!果然是土豆和地瓜! 赵庚旭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有了这些,再加上先前的南瓜,百姓就再也不用担心天灾了。 张保保激动地补充道:“据南洋人所述,此物不择地力,耐旱耐瘠,产量远超黍麦!”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洪亮,“恰如天幕预言,此乃天赐祥瑞,盛世之兆!” 闻言,以宰相李不言为首,百官齐刷刷跪倒在地,“天佑颂朝”的欢呼声震动了整座大殿。 天佑?明明是船队将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带回来的。 赵庚旭心中暗忖,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当是天佑吧!之后再对出海的将士们嘉奖。 赵庚旭环视群臣,看着殿外还未散去的七彩霞光,再看看眼前的文武百官,心中难得涌起一股豪情。 “今日得此祥瑞,正是吉兆。朕登基之初,即得此天赐嘉禾,实乃万民之福。地瓜、土豆二物,当速速推广天下,使百姓再无饥馑之忧。” 他顿了顿,继续道:“朕年少登基,全赖诸位爱卿辅佐。自今日起,当时刻以百姓福祉为念,以社稷安康为重。 今日减税之令,只是开端。他日国库充盈,当再减赋税,使民富国强。” “朕常思,何为明君?非是威加海内,非是万邦来朝。而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此乃朕毕生之志,望诸君与朕同心协力,共创盛世!” 殿内寂静片刻, 群臣仰首,望向霞光流转处,身披瑞气的少年天子,无不心神巨震。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冲破云霄:“臣等誓当鞠躬尽瘁,辅佐陛下开创盛世!” ----------------------- 作者有话说:这本书是我在晋江写的第一本书,心中感慨万千。 它从寥寥几个收藏开始,一步步走到入v、完结。 坦白说,我对它并不完全满意——在日更的压力与时间的限制下,很多地方来不及细细打磨,笔下的文字与我最初构想的世界,终究隔着一层遗憾。可它却像有自己的生命般,静静走向了属于它的结局。 但也正是它,给了我无数第一次,能够通过这个故事与你们相遇,建立起短暂却珍贵的联结,我深感幸运。 如果没有最初那零星的收藏,没有你们一路的订阅、留言与支持,或许我很难坚持走完这一程。 所以,在这里,想对一直陪伴着我的你们,真诚地说一声:谢谢你们!真的很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