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妹不可能是恶女》 第1章 《我的师妹不可能是恶女!》作者:青枝雨【完结】 本书简介: —恶女|火葬场|下神坛|青梅竹马| 沈晚棠自幼被父母厌弃,受尽族人冷眼折磨。 直到师兄救下重病难愈、身为半魔的她,为她起名,与她相依为命,将她从深渊拽向人间。 自此,她将师兄藏于心底。 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便是师兄,最喜欢的事是伴在师兄身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爱得热烈…… 她以为他们羁绊至深会有所不同。 却忘了,师兄修的是无情道。 最后,她的真心相伴换来了师兄的一剑,那剑穿透了她的心脏,而他冷眼旁观血泊中的她。 他说:“师兄此生,最深恶痛绝的便是餍魔一族。”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师兄竟会亲手将她推入这地狱。 * 重活一世,看着正得发邪的师兄。 她毅然决绝堕入魔道——彻底沦为师兄最厌恶的魔族。 她杀他想救之人,救他欲杀之魔,丧尽天良坏事做尽,令世人闻风丧胆。 于是,将她一手养大的师兄沈卿言动身前往魔宫,欲杀之。 他那一向不讨喜的小师妹却依偎在侧。 笑若桃花,一语道破:“多少次了,师兄,你分明就是舍不得杀我。” 不过是顾念曾经的同门之情。 终有一日,他会杀师妹,诛邪魔。 可日日挣扎夜夜梦魇,梦中女子皆是她。 他对师妹生出了不该有的欲望与贪恋…… 在他痛苦挣扎的日夜,师妹却收了二十七名男子入宫,夜夜笙歌,沦为修真界之耻! 他再也忍无可忍,踏着血色与月色,提剑杀进魔宫。 却见小师妹衣衫不整,柔若无骨地倚靠在榻,半掀眼皮冷冷瞧他。 “师兄就这么想杀我?” 她以为,今日拼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却不曾想—— 她那光风霁月,不涉红尘,总是一身傲骨清冷无情的大师兄在她的榻侧折了腰,半跪下来。 染血的剑被塞入手中,他握着她的手,把剑送入胸膛。 他的唇畔扬起了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执拗,字字恳切,句句真情。 “我不讨厌魔了,师妹能否再回头看看师兄?” “哪怕入魔,万劫不复。” 他修的无情道,终是一再因她乱了道心。 * 世人都道他乃无心之人无情无欲,却无人可知,亲眼见她吻上他人脸庞时,那一刻,比喜欢先来的是令人面目全非的嫉妒,他恨她的无情,也恨她的身边总是男人一个又一个。 无数次,他一次又一次执拗地想—— 他养大的师妹便只能是他的,师妹不能爱上他人,师妹的心中只能有他一人。 哪怕入魔,万劫不复。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重生 相爱相杀 高岭之花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沈晚棠沈卿言 其它:真无情师妹x假无情师兄|恶女|火葬场|下神坛|青梅竹马 一句话简介:火葬场?师兄不可能恋爱脑! 立意:向往自由、追求自由、获得自由! 第1章 证道 沈卿言乃千载难遇的修道鬼才,亦是仙门无虚宗掌门无行神君座下的首席大弟子。 他十岁结金丹,十二入元婴,十五入化神。 相传,他是天道留于这世间的一柄最好的利刃,生来便是替天道斩妖除魔,庇护天下苍生的。 世人皆知,无虚宗唯一一位修成无情道的弟子便是他。 他的心中只有道,没有心。 他是天道手中的一柄无心之剑,也是世间少有的无心之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身旁永远都有一个喜欢露着笑不厌其烦围着他转的小师妹。 无人可知,在他的心中,小师妹烂漫清雅,至纯至善。 — 天穹之上,乌云滚滚,雷霆阵阵。 “轰隆——” 一记天雷,响彻云霄。 惊天动地的雷声引得云华殿前的几位长老抬头看去,纷纷皱眉,猛然将目光落在不远处论剑台上的青衣女子身上。 “天罚!这是天道对你的天罚!” 台下有胆大的弟子愤恨地用剑直指沈晚棠,大放厥词:“沈晚棠,你虐杀同门丧尽天良,就连天道都看不下去,你这样的人死后合该下地狱魂飞魄散!” 论剑台上尸横遍地,鲜血蜿蜒曲折,顺着台阶往下走。 一同下来的,还有满身魔气的沈晚棠。 广场若干弟子见她逼近不由得冷汗直流,握紧剑警惕后退。 他们眼睁睁看着她手指轻点,那出言不逊师兄的本命剑就这么被弹飞。 紧接着—— 沈晚棠扼住了他的脖颈,如同染了血的唇饶有兴致勾起,手劲陡然加大。 “你……嗬!”出言不逊师兄的脖颈伴着“咔嚓”一声脆响被生生折断,呼吸戛然而止。 “下地狱?”沈晚棠将尸体随手扔上论剑台,语气冰冷至极:“既如此,你也下去陪我。” 话音落,她的目光一转,在人群中逡巡着熟悉的面孔。 有的弟子早已不动声色退到了人群最外围,就当他们提着心意欲催符逃走时,一层结界落在了他们面前。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们惶恐回头,把剑狠狠刺向袭来的沈晚棠。 然而,这魔头一抬手便轻而易举震碎了他们的剑,碎裂的剑刃,化作无数把剑穿透他们的身体,把他们捅成了筛子。 此时,雷声炸响,天光大亮。 沈晚棠那张染血的脸深深映在了他们心底,此后不论生死都将永成噩梦! “为什么……为什么天道还不降下天罚!为什么要让你这么肆无忌惮在无虚宗滥杀无辜?!” 其中唯一一位毫发无损的师兄被吓得双腿发软摔倒在地。 他惨白惊惧的脸落入沈晚棠眼中,被她用剑抬起下巴,不得不直视她。 她居高临下冷眼看着,意味深长道了句:“我记得你,流衣师叔的好徒儿,方文许。” 方文许心虚地抖着唇想开口求饶,可要脱口的话突然化作惨叫传出—— 沈晚棠废了他一身修为,砍断他的四肢,挖出眼珠,斩首示众。 声声惨叫凄厉万分,被困在云华殿的几位长老听得于心不忍。 “掌门和几位真君怎么还不到?” 有外门长老指着那道青色身影,心急如焚道:“这魔头在殿前设下禁制,他们若还不来,我们可就要这么眼睁睁看她杀光所有弟子了啊!” 身旁的裘真长老抚摸着长须无奈唉叹。 “看这雷劫,掌门和几位真君正为神君护体恐是难以脱身……” 他浑浊的眼珠微动,目光落在沈晚棠身上。 “眼下她的修为恐是在我等之上,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能盼着她还能念及曾经的同门之谊少造些杀孽。” “同门之谊?”外门长老拂袖冷哼,“你同她一个餍魔谈同门之谊?” “只怕,就算是她的好师兄清玄神君站在她面前,她也杀人不眨眼!” 裘真长老闻言不赞同地睨他一眼。 “若清玄神君在,此刻死的就是她。” 这一句便将外门长老余下的话堵死在嗓子眼。 的确如此,他们心知肚明,若是沈卿言在此,哪里还有沈晚棠肆意妄为的份? 只是这天劫……沈卿言怕是来不了。 沈晚棠还真是会挑黄道吉日! “一、二……三十七。”沈晚棠数着地上眼熟的尸体若有所思片刻,随后目光投向雷劫落下的地方。 还差一个。 她听着离自己渐近的雷声略蹙秀眉,也不知是想到了谁,神色一点点凝住,面上再无半点笑意。 像是匆匆躲避着什么一般,她倏地转身大步走。 周围非死皆伤的弟子警惕退让着,离她几丈远,生怕这个女魔头突然发疯要来杀了他们。 但显然沈晚棠对他们没兴趣,在她的身前突然浮现出了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裂隙,那抹青色走进去消失得荡然无存。 众弟子瞬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裘真长老见到那天雷的逼近也定下心来,扫了一眼众弟子,扬声道:“清玄神君到了,魔头已逃,不必紧张。” 逃了??? 她这么嚣张的人,竟然怕清玄神君?! 裂隙的转移效果并不能让沈晚棠直接抵达千里之外,只能瞬间转移到无虚宗山脚下的凡界。 不眠荒山。 听闻此地食肉魔与眠妖遍布,几百年来因魔妖两族常年寄居,早就变成了一处乱葬岗。 说来也奇怪,不眠荒山分明阴邪之气逼人,可偏偏这里开满了胭脂红的海棠花。 第2章 无数嫣红的棠花扑簌簌朝她袭来,裹携着温柔春风轻抚她的乌发。 一朵棠花忽地落在了她摊开的掌心中。 她的掌心沾满了玫瑰红,血水与棠花融为一体,而后,这花便再难辨出是棠花。 她盯着手心中的血花,有片刻的晃神。 忽地,她的瞳孔失焦,闭上双眼。 手不自觉攥着,碾碎了那朵棠花。 不久,血花坠地。 身后有人无声靠近,伴着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 “沈晚棠。” 沈晚棠陡然睁眼,一双空洞的眸子渐渐聚焦。 她的唇角轻勾起,徐徐转身,面上是明艳动人的笑,眸色是似水般的柔情。 她乖顺地唤了句:“师兄。” “五年不见,别来无恙。” 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发如墨衣胜雪,五官分明、面如冠玉。 眉宇间仿佛淬了冰,幽暗深邃的黑眸里盛着不宜让人察觉到愠怒,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五年前一样不染纤尘。 这样的人,从不涉红尘,浑身上下自然也无半点污点。 无心之人,果然绝情。 沈晚棠觉得有趣,就这么无所畏惧地朝他走近两步,歪头天真地问: “师兄怎么不说话,难道……师兄是来杀晚棠的吗?” 沈卿言攥紧了手中剑,垂眸静静审视着她的脸,以及她青衣上的血迹。 他眸色微暗,动了动唇:“五年而已,你便学做了魔?” “做魔有何不好?” 沈晚棠一如从前那般,伸手拽了拽师兄的衣袖,半是撒娇道:“做魔便可以为所欲为,师兄要不要和晚棠一起做个魔修?” 周遭气氛瞬间凝固,沈卿言用剑鞘隔开了她的手半退一步,一步之遥,宛如天堑。 “为所欲为,便是杀人成性?” 沈晚棠看见他的剑被他指尖一抬,微微出鞘。 她看了他一眼,撞入那双冰冷的陌生黑眸中,听见他的逼问:“我是这么教你的?” “我教你虐杀同门?教你叛出师门?教你堕入魔道?” 一字一句,语气凛冽如寒山终年不化的雪,让人如坠冰窖不寒而栗。 沈晚棠听后哂笑一声。 “师兄这话说的可不对。” 她带着一身魔气再次靠近沈卿言,依旧是笑着的,像是根本无所谓他会不会杀了自己。 从未有魔距离他如此近过,几乎是下意识的,被他反握的剑无情横在师妹脖颈前,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沈晚棠又进了一步,剑被她逼得也退了一步,无可避免地,她的脖颈还是被锋利的剑刃划开一条血线。 脖颈血珠顺势下滑,弄脏了她戴在胸前的那块长命锁。 她噙着抹笑,眉眼皆是讥讽。 “沈卿言,我生来便是魔域餍魔一族,何来堕魔一说?” 沈卿言此刻什么表情她毫不关心,而是转身,一面走一面侧着身笑说: “你让我随你一起修无情道,可是身为餍魔,我如何能修无情道?” “你知道餍魔最好的修炼方式是什么吗?” “是吸食人的怨与恨,但这并不能快速提高修为。” “最好的法子,就是直接吞噬人的魂魄,越是令人恶心的魂魄,吸收殆尽后越是能让修为突飞猛进。” 说到这里时,她不由得溢出笑。 “是不是觉得餍魔很恶心?” “可是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吞噬了一个村子上百人的魂魄,那身为清玄神君师妹的我岂不是更令师兄恶心?” “……什么村子?” 身后,沈卿言低沉冰冷的声音传来,隐约透着不易让人察觉的颤与寒。 “我想想……” 她想到后,唇角笑意扩大,一字一句开口。 “回阴村。” 海棠花仍在簌簌坠地,微风吹起她的青衣裙摆,裙摆摇曳旋转一圈,是她突然转身,含笑看向沈卿言。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柄刺骨钻心的寒剑——问心剑。 “噗嗤”一声。 沈卿言的本命剑穿透了她的心脏。 寒意从心脏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卿言冰冷的眼中,倒映的是沈晚棠面上凝固的笑。 而她眉间突然浮现的,是代表餍魔一族的血色印记。 荒山遍地棠花,一片胭脂红。 此刻,血珠顺着剑锋而下砸在花瓣上,青色身影也倒在了铺满了棠花的地上。 沈卿言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陌生至极的师妹。 他伸手要去拔剑,手却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甚至,常年握剑的手竟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刻意忽视,执拗地想要拔剑。 “师兄……” 沈晚棠被泪水朦胧的双眼中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用尽力气抬起沾满血的手,那只手缓缓向眼前人靠近…… 可是,她好像永远也触碰不到。 — “不是要逃么,怎么又不逃了……” 沈晚棠的耳边蓦然响起师兄的声音。 她垂下手,茫然而不甘地闭上了空洞的眼。 她原本是要逃的。 她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终究还是,输了吗? 一滴苦泪从眼尾滑至鬓角。 胸口的剑被他拔出的那一刻,她听见了一记天雷朝着这边劈了下来。 这雷声,比哪一次的都要响。 伴着这震耳欲聋的雷声与点点冰凉的雨珠,师兄的话隐约入耳: “师妹可知……” “师兄此生,最深恶痛绝的便是餍魔一族。” 作者有话说: ---------------------- 还是要说一下,女主没有在送人头! 第2章 回阴村(一) 飞溅而来的血珠带着余温沾上女孩脏兮兮的脸颊。 她眼睫轻颤,似有所觉的缓缓放开了捂紧双眼的手。 眼前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都是被尖锐的东西割断了脖颈,脑袋就那么随意垂在地上,欲断不断。 更有的尸体,腹部至胸口处有个骇人的血洞,睁大了一双眼瞪着她,死不瞑目。 年幼的沈晚棠害怕地瑟缩着抱紧自己,再次闭上眼假装看不见这些来掩耳盗铃。 她口中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良久之后,忽有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好孩子,闭上眼,阿娘需要你。” 年轻貌美的女人半蹲在她身前,朝她伸出鲜血淋漓的双手,姣好的朱唇绽开笑来,一张一合: “孩子,来阿娘身边……” 沈晚棠怔然着,如同魔怔了一般,缓缓朝她伸出手。 “阿娘。” 她看着眼前那只比她宽大些的手,默不作声把手搭在他的掌心。 视线顺着往上,本该是女人的脸,此刻却被一青涩玉面少年所取代。 “看来你我同病相怜,以后便做个伴罢。” 少年的眸中浅含温笑,像是一缕春风从她平静的心湖掠过,卷落嫣然娇俏的海棠花瓣,泛起阵阵涟漪。 “师兄……”这两个字自脱口的那一刻,沈晚棠陡然惊醒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心口还泛着锥心刺骨般的痛。 她似是感觉不到痛,于黑暗中失魂落魄片刻。 这两个梦,倒是很久都没有梦到过了。 若不是临死前的种种,她根本不会梦到这些——是啊,她被师兄杀死了。 她后知后觉地转动眼珠,什么也看不见,只好伸手四处去摸。 几秒之后,她的脑子里缓缓冒出个问号。 她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里,这种经历她不是没有过。 当年入世在回阴村时,她就被人钉入过棺材。 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既然死了,为什么自己毫发无伤,触感还这么真实? 若是没死,又怎么会入棺? 以她与天下人为敌的做派,应当是无人替自己收尸才对。 更何况师兄的剑……一旦拔出身消魂散。 她若有所思着,但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因为棺材正在往下沉,隐约还有些漂浮不定。 这种感觉,很像她十六岁时被人沉河的经历。 不对…… 她下意识抬手打出一掌,意欲破棺而出,结果打出去了一记空掌——法力尽失。 紧接着,她把手搭在被剑捅穿过的地方。 痛觉是从心脏传出的,而她的心脏仍在跳动。 她在回阴村。 脑海中陡然冒出这个念头。 犹记得,上次在回阴村的棺材里时,她误打误撞激发了餍魔一族的身体本能——对食物的本能。 沉棺的河底怨魂众多,这些魂魄带着怨与恨死死包围着她,让她在濒死挣扎之际无意识的开始吞噬这些怨魂。 第3章 思及此,她细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变化——毫无魔气,仍是筑基修士,更遑论吞噬怨魂。 果然,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自己十六岁第一次入世的时候。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晚棠并未有太大的反应,毕竟世间所有可能或不可能的事都全凭天道做主,她只是觉得可笑。 无虚宗弟子对她的咒骂还言犹在耳,她确实不是个好人,相反,手上沾满了人血,是为恶。 她奇怪,世间所有人都厌她、恨她,弃她如敝履,可为什么天道偏偏要让她这样的人重活一世? 难道还奢望她继续同师兄修什么狗屁无情道拯救苍生不成? 她若重活,只会重蹈覆辙,早早入魔,祸乱天下,成为让世间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魔头。 更何况,餍魔一族,生来便是作恶的。 “师妹可知……” “师兄此生,最深恶痛绝的便是餍魔一族。” 师兄的话适时在脑中响起。 无情杀死她的师兄,和梦中初遇的师兄,熟悉而陌生。 她所熟悉的师兄,清冷孤高,克己慎独,总是拒人于千里,把自己当作一把无情的利刃,而非有血有肉有心之人。 至于陌生……存在她儿时记忆中的师兄,仿佛都只是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而那场美梦中,自她六岁被师兄救下起,他们二人便相依为命。 在凡界时。 师兄曾割腕喂血于她,只为止渴救她。 他也曾于寒冬雪夜背着她四处求医,因求药无果,他便背着把桃木剑独自去魔山冒险采药。 她还记得,师兄拖着满身伤采完药回来时,她正被几个壮汉欺负,那些人要抓了她卖银钱。 后来,师兄用那把桃木剑杀了他们。 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他说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年仅十岁,杀人不眨眼,大抵如此。 思及此,沈晚棠又想起无虚宗时的师兄,总觉得他们像是两个人,过于割裂,也过于荒谬。 若是师兄,他怎么可能会杀手无寸铁的凡人呢? 会为了苍生亲手杀了她的沈卿言才是她的师兄。 隐隐的窒息感让沈晚棠不得不将思绪调离。 上一世的她也是这样,吸入迷香后灵力尽失,身体如同凡人,就连基本的屏气都只能坚持半盏茶时间。 到最后因窒息晕厥了过去,濒死之际身体本能地吸收河底的怨魂。 身体恢复了灵力自然也恢复了,不久她便醒了过来破棺而出。 果然,此刻棺材沉到底了。 她能感受到一股接一股的无形之力包裹着她,这股力量极为阴邪,几乎所有的恶魂都源源不断的往她身体里钻。 这底下竟有这么多恶魂? 她微微讶然,但很快就明白了。 这些恶魂生前或许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被害沉河,因怨念太深成为怨魂,只能终年被困于河底,无人超度不入轮回。 即便是善也会被逼成恶,故而也为恶魂。 吞噬魂魄这种事她常干,但不论多少次,吸收的过程还是那样艰难,毕竟有的恶魂是真的很难“吃”。 只这半个时辰,她的脑海中就闪过了无数人的短短一生,什么怨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头疼,心烦。 她微皱眉。 恢复修为后,她不着急出去,而是安然地躺在棺材里,开始屏息凝神修习术法。 这具身体的底子太差,十六岁仍是筑基。 记得上一世,她一直到十九岁才开始结丹,无虚宗内门随随便便一个同龄弟子都能肆意欺辱她。 若想短时间内强大到有能力保命,便是入魔。 她身为一个半魔——餍魔。 心中善念太过,根本就形如废物。 餍魔一族作为魔域的大魔,生来便是恶,只有心中存了邪念,方能成为强者。 而她,也只有弃了善,才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魔。 至于无情道么? 就让身为无心之人的师兄去修好了。 像他这样的人,定能早早入仙途的。 待这些恶魂全部被她吸收殆尽化作魔气融入丹田后,她丹田中的灵气便被黑色的魔族气息覆盖。 凡界河底的魔气远不比魔域充盈,但她这具身体从十三岁开始便一直卡在筑基,眼下一入魔,丹田就像干涸已久的旱地疯狂吸收方圆十里的魔气。 片刻之间,她体内的丹田就由液态逐渐凝结成丹。 几乎形成一颗金色的魔丹,亦正亦邪。 她在棺中躺得格外舒适,就连心口的痛都减了几分。 于是,她又顺便修了个辟谷术,再放出神识探查河底。 如前世一样,黑漆幽深的河底木棺堆积成山,尸骸遍地,朱红嫁衣数不胜数。 又是一个乱葬岗。 没个几百年,这地方还真做不到如此壮观。 看着这场景,分明隔着棺材,她却好像闻到了河中恶臭。 神识收回,睁开眼。 她的棺材开始剧烈晃动了起来。 几乎是瞬间的事,一根套在棺材上的绳子突然被人用力一拽。 棺材连带着绑在棺材下的巨石都一并被拽出湖面。 伴着“嘭”的一声巨响。 棺材和巨石一起狠狠砸在地面。 棺中的沈晚棠并不好过,后背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得发麻。 师兄也真是的,手劲这么大做什么! 她一边吐槽一边不忘给自己施个敛息术——敛去魔气。 敛息术这种中阶术法,只要结了丹便可学。前世不少高阶术法她都学过,就是魔族禁术也学过不少,如今不过是学个敛息术,学会只在一瞬间。 敛息术每次使用只可维持一个时辰,不过也足够了。 这些年,她的修为停滞不前,师父这才让她入世,意思是要她突破结丹才能回去。 所以,此番是她入世历劫,师兄不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 此时,棺盖传来声响,被人一掌掀翻在地。 刺眼的光让她不禁蹙眉闭上了眼,抬手半挡住光。 “师妹。” 有人在叫她。 她羽睫轻颤,面前压下大片阴影,替她挡去了碍眼的光。 可她还是隔了许久才缓缓抬眼,垂下突然有些冰凉脱力的手,面上渐渐染上温暖乖顺的笑来。 “师兄,好久不见。” 师兄还是记忆中的师兄。 乌发雪衣,面容清隽,眉宇间尽是清冷疏离之意,就连他向她伸出的手,都是恰到好处的克制有礼。 作者有话说: ---------------------- 晚棠的人设可不是什么好人人设哦 求收藏,点一下小星星,好吗[亲亲] 第3章 回阴村(二) 沈卿言本想回答她的话,却见她只顾坐在棺材里望着自己神游天外,便顿了顿:“师兄来晚了些,可有受伤?” 沈晚棠半垂下眸,平复其中的万般情绪,轻摇头,撑着棺站起身走了出来。 “宗内事务繁忙,相隔万里,师兄接了我的信便立刻赶来,怎么会晚?” 前世的她便是,察觉了这村子有些奇怪,修道不精的她便留了个心眼给他送了封信。 沈卿言见她已然自己撑起身,朝她伸出的手微微蜷缩,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他的视线上下将她仔细看了一番。 与此同时,沈晚棠也留意到了他掩在袖袍下的那只手。 魔族人对血最是敏感,空气中熟悉*的血腥味她岂会不知? 那是师兄方才用手握着粗绳拽棺材和巨石磨伤的。 换作前世的她,此刻大概已经心疼地握着他的手给他上药了。 想起前世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她默默把视线挪开。 也是奇怪,师兄那么厉害,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弄伤自己? 心疼男人果然是她不幸的开始。 她朝前走了几步,靠近那一干垂头丧脸又窃窃私语的百姓。 忽然歪着头,皱眉喃喃道:“奇怪……昨晚的事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我怎么会睡在棺材里?” “道长肯定是吓坏了!” 一素衣老妇迎了上来,浑浊的双目含着泪光,恨恨道:“这群该死的魔,竟然还想要把你沉河活活憋死,畜牲到底是畜牲,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连无虚宗的道长都敢加害!” “如今这世道,妖魔横行霸道,我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到底还是没法对抗魔族,可如果连道长都……” “我们可怎么活啊!” 妇人的老伴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叹息痛斥。 沈晚棠平静地看着他们。 对于回阴村的记忆也清晰了些。 回阴村不似一个普通村落,反而常年有魔兽徘徊,据村民所说,这些魔兽已经害死了不少村民和来这里帮他们除魔的修士。 第4章 而她,就是后者,只不过她活了下来。 身侧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沈卿言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若真是魔族,无虚宗自会护诸位平安。” 说完,他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双眸审视着那对夫妇,再一扫这乌烟瘴气的村子。 他想起方才来时的情形。 与其说这村子魔气肆虐,不如说,怨念漫天。 这里的每个人都印堂发黑,阴气最甚阳气不足。 “有道长这句话,我们也能安心不少。”张氏夫妇让开一条道来。 “沈道长吓得不轻,我先带你们回去休息吧?”张大娘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泥墙黑瓦的矮房道,“昨晚沈道长便是歇在我家的。” “对了,还没问过这位道长怎么称呼?” 此话一出,沈晚棠和沈卿言同时顿住。 张氏一口一个沈道长,又突然问到沈卿言,大概是连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她眸光一转,看向面不改色的师兄。 “我们二人是兄妹。” 师兄妹。 “原来也是位沈道长。”张大娘回头冲沈晚棠乐呵着打趣道:“那我便称你为小沈道长?” 沈晚棠没回应,思绪早已飘到了不知何年…… 大概时值春四月。 梨花桥的河堤周围尽是晚季棠花肆意纷飞,花影摇曳生姿,最终淹没于水,随河风而流。 也是满地凋零的棠花,他为她起名沈晚棠。 那时候一定是四月底,海棠花瓣凋谢的速度太快了。 就像她短短的一生,如棠花,随流水而逝。 思及此。 她停下了脚步,紧锁眉心,几分无形的狠戾气笼罩在她的眉眼中。 死前浓烈的不甘与汹涌的杀念排江倒海般朝她袭来,似要将她淹没在仇恨的深渊中。 她看向不远处师兄清冷孤傲的背影,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恰时,他似有所觉侧身回眸。 “师妹。” 沈晚棠面染轻笑,轻快的几步跟上去。 她一副纯真打趣的模样,调侃道:“在师兄心中,晚棠是不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亲人? 这个词于他来说太陌生了,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感受过这个词的意义了…… 他沉吟细想,温和的眸子垂下看她。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或是如此。” “可在晚棠心中,师兄不是。” 她玩笑般说道,像是随口一句童心之言。 可她已经及笈,早已不是一个孩子。 及笈之时,师兄还曾送了她一件法器,便是她脖颈上日夜所戴的长命锁,可她不曾问过它的作用。 沈卿言却不为所动,只觉得她又在同他玩笑。 他只道,师妹这般纯良无邪的心性,又总是贪玩,凡世人心复杂,她到底何时才能结丹回宗? 入夜。 张氏夫妇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呼他们二人吃。 沈卿言早已辟谷没了口腹之欲,一心只知道扑在修行上,眼下正在房中打坐吸纳凡间稀薄的灵气。 沈晚棠对食物一向是不挑的,只要有的吃,她就觉得好。 张大娘见她爱吃便一个劲给她夹肉。 “沈道长怎么不出来一起吃点,万一那些畜牲又来了,他饿得没力气怎么办?” “这肉是不是放坏了?”沈晚棠夹着肉嗅了嗅,掩鼻道:“真难闻。” 张叔面上闪过狐疑,把那盘肉菜端起来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啊……” 他嘀咕着把菜端远些,回头对沈晚棠呵呵笑:“可能是我们年纪大了看不清,没洗干净,继续吃继续吃。” “啊,你们刚才是不是问我师兄了?” 她夹着素菜吃,并解释道:“两位有所不知,修者可辟谷不食。我的师兄本事大着,就算大魔来了他也能一招杀之,所以这些低等魔兽……” 她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你师兄竟这么厉害?”张大娘瞠目结舌道,“那世上岂不少有事能难住他?” “是啊,不过……”她吃完,放下碗筷,状似苦恼地叹气嘀咕道:“不过若是有手无寸铁的凡人给他下药,大概也防不胜防吧?” 张氏夫妇互视一眼,不久张叔就出去忙了。 月渐入中天。 张叔让张氏把他带回来的香点在沈卿言那屋,自己又在堂屋对着老爹的骨灰上了炷香。 两人拿着烛灯在深林处结伴同行。 一些畜牲的低吼鸣叫此起彼伏着,在这黑黢黢的夜里极是骇人。 “死丫头命真大,沉河那么长时间都没把她弄死,害得我们还要冒这个险!”张氏满脸尖酸刻薄道。 “别埋怨了,以前不都这么过来的吗?”张叔不耐烦道,“听话的被迷晕沉河积怨而死,不听话的就给那些畜牲咬死。” “只要是死后能成为怨魂不得投胎,管她是不是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真是可惜了那五两银子,让你买专们对付修士的普通香,你怎么买了最贵的灵香?” “用普通迷香万一她师兄真的那么厉害,你我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放心吧,这些无虚宗的修士不杀凡人,我们只要跪一跪哭一哭,他们就握不住剑了。”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像是对这些抱着善心助人为乐的修士嗤之以鼻。 暗香浮动,袅袅烟气自门缝飘了进来。 床上的少女适时睁眼,周身隐约透着淡淡的魔族气息,额头餍魔一族的印记若隐若现,最后消失不见。 她来到堂屋,将骨灰前的那炷香倒插进香炉。 暗香的味道渐渐淡了。 她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泥房子里,转眼便来到了深林。 闻到了暗香蠢蠢欲动的一群魔兽正疯狂往张家赶,谁知半道突然杀出个冷面少女。 这些魔兽修为不高灵智也不高,乍一看见她猝不及防地愣住了,倒不是别的…… 是她身上的气息,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因香味而躁动的身体也被安抚了下来。 “不想死的就进来。”沈晚棠慢条斯理取了只收魔袋扔在地上,抱臂看着。 显然,这些魔兽虽然灵智不高,却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受凡人所控身不由己的处境。 对于同类,他们更乐于相信。 于是,这些庞大身躯的魔兽一个接一个的老实钻进了她的收魔袋中。 她心情不错地哼起小调,手中甩着收魔袋跟着地上的两双脚印走了。 有句诗怎么说的? 原来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落在她这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手里,算他们倒霉! “死了吧?”张大娘给火堆里加着枯枝细叶询问道。 张叔朝着家的方向瞧了一眼。 “肯定死透了。” “等他们死了,就捎个信叫咱们的三个女儿回来,告诉她们不用嫁了。” “我知道。” 火光映出两人眼底的湿润,仿若他们只是一对思念女儿的慈祥父母。 可短暂的思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他们听见了地面的微微震动。 这震动他们太熟悉了,可不就是魔兽来袭的征兆吗? 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了惊惧之色。 回头只见一群体型庞大的魔兽朝他们而来,血盆大口张开,把其中一人咬成两半,而另一个直接被踩成肉泥吞吃入腹,连惨叫都没来得及让他们发出。 这场充满了血腥味的食宴上,沈晚棠自黑暗中缓缓走来,口齿清晰开口: “何柒,十六岁,无虚宗外门弟子。入世替回阴村除魔,被你们迷晕沉棺活活窒息而亡,后又打捞上来,穿嫁衣嫁鬼夫,备受煎熬折磨化作怨魂,不得超度不入轮回。” “孙芊茉,十八岁,无虚宗外门弟子。沉河未死,因修为低微被招魔香引来的魔兽撕裂肉身而亡,后被你们拼凑肉身嫁鬼夫沦为恶魂,不得超度不入轮回。” “沈晚棠,十六岁,无虚宗内门弟子。沉河未死,为魔除害,残杀百姓,放火烧村。” “如何?” 她念出的那两个人皆是自愿被她吸收的魂魄,她们的怨与恨化作回忆徘徊于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她头疼,心情不佳,自然应该杀了这一切的源头。 “死了吧?” 会说话的魔兽回:“肯定死透了。” “那就……” 她唇畔染笑:“烧了吧!” 熊熊烈火噼里啪啦燃烧而起,火舌席卷山林,浓烟同阴邪之气漫过天际。 百鸟扑腾着翅膀远走他乡,村民梦中惊醒循烟而来。 火光似燃在了沈晚棠眼中,灼热的疼她也毫无所觉。 犹记得上一世。 她在棺中吞噬怨魂死里逃生,最终破棺而出,师兄赶来的第一句话并不是那句关切的“师兄来晚了些,可有受伤”。 那时,她没能抓住机缘晋升,体内的魔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如同昙花一现般。 第5章 可躁动的情绪却让她上岸后忍不住用剑指着张氏夫妇,与之对峙。 她不是傻,身体中药岂会不知? 张氏夫妇的说辞又怎么能信? 即便是开了灵智的魔兽也不会想出这么复杂的法子杀人,它们只会使用暴力。 师兄赶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毫不留情面的将她的剑震落在地。 师兄说:“修道者的剑是用来护佑百姓,而非杀人误己,你可知,你今日若杀了他们,便是与妖魔无异。” 眼下,她看着这场意欲焚烧整个村子的大火,想起这些,心中只觉得冰冷而讽刺。 她残忍地笑开。 师兄好像一直都在尽心尽责地教导一个餍魔如何行善,如何护佑他的苍生。 身旁的魔兽见她如此不禁有些畏惧,但还是忍不住开口:“好像有人过来了。” 沈晚棠侧头,冷眼看去。 师兄来了。 第4章 回阴村(三) 扰人心神的香气隐约入了肺腑。 满室幽香,令人神志模糊而又头疼欲裂。 沈卿言眉心微蹙,想要睁眼却好似被香气迷了眼,眼皮沉重难以睁开。 旋即,他凝神念咒,手腕一转,一道无形符咒被他打了出去。 流光乍现,幽香散去。 床榻上的青年缓缓抬眼,露出一双深渊似的黑瞳,仿佛缀着细碎的光点,甚是精致漂亮。 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微微的地动而来。 沈卿言的眉眼一凛,那双漂亮的黑眸瞬间变得冰冷骇人,浑身上下拒人于千里的孤傲清冷再度浮现。 昏暗的屋子里寒光一闪而过,利刃的剑身上映出青年半张冷硬的脸。 门口的这群魔兽是最早被张氏夫妇放出来的那批,它们的腿脚也是最为灵活的,闻着香就如同着了魔一样冲过来,哪怕香味淡了,它们也能凭借灵敏的嗅觉找过来。 一群魔兽争先恐后破门而入。 木门快要被踩塌的那一刻,屋内却陡然爆发出一剑寒光,木门连带着紧挨着的几只魔兽身躯顷刻间被劈成两半。 “轰——” 庞然身躯和毁损的门彻底倒在地上。 院外的魔兽僵在了原地,它们瞪圆眼睛看着这次的“食物”。 一道颀长身影踏着魔兽尸身走了出来,手腕转动,剑尖滴血,而他的脚下则一步一个血印。 这可比它们见过的那些大魔可怕多了,简直就是地狱修罗在世,只一剑在手便杀魔如麻! 就算再蠢它们此刻也知道什么叫“跑”。 可它们在沈卿言眼中不过是蝼蚁,逃跑的速度太慢,他不过几剑就已然将它们斩杀于此。 雪色白袍侵染魔血,脸侧几滴血珠滑落。 他忍着生理性不适取出拭剑的白绢将其一点点仔细擦拭干净,可是总觉得一遍两遍擦不净那令人厌恶的魔族气息。 直到月下不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村民的凄惨叫声和牲畜的嘶吼将他唤醒。 他恹恹耷下的眼皮这才掀起。 白绢上的血像是一朵绽开的花,这朵花开得正艳,却被他掷落在地,就好像于他而言,只要受魔沾染的东西在他眼中都会变得肮脏不堪。 他随手,就可以丢去。 若是人,也可以随手杀之。 — 比师兄先来的是一道唤水诀。 顾名思义,召唤回阴村附近大小湖泊河流的水,以此灭火,以此救人。 这场火是由张氏夫妇所烧的火堆而起,师兄即便是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只是…… 师兄想必已经知道她不在张家。 想了想,她将目光看向一旁正盯着自己的魔兽,这是里面唯一一只会说话的。 两只魔大眼瞪小眼,渐渐的,魔兽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只见这位祖宗在它面前晃了晃纤细的小腿。 魔兽:“?” 沈晚棠:“咬我一口。” 魔兽:“???” 沈晚棠脸上带了点笑,却让它后背发凉身体发抖,它刚想拒绝,又听见她提出更加无理的要求来:“最好咬得血肉模糊,不过若是咬疼了,我就把你送给我师兄磨剑。” 魔兽敢怒不敢言,心底骂骂咧咧:这么能欺负魔,你咋不上天呢?! 沈晚棠盯着它幽怨的眼珠子,轻挑眉。 魔兽吓得一哆嗦,张口就是一口咬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她的小腿断了。 魔兽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忍不住脱口而出:“是你太脆弱了!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它的躯体抖如筛子似的,瞬间退得恨不得离她几丈远。 沈晚棠满意地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腿,然后也不废话,抬手就把在场的所有魔兽全部吸入收魔袋。 沈卿言来的时候迟了些,这一路不少百姓屋舍被烧,他免不了要耽误些时间救人,只好先用唤水诀取水灭了山林大火。 他感受到这边有魔族气息,本想,师妹虽修为低微,可对付这些下等魔兽还是占的上风,也正好趁此机会历练她一番。 谁料此刻入眼的却是满地狼藉,甚至还有人的残肢落在地上。 而在这片狼籍中,一抹熟悉的青色正躺在地上。 他大步流星来到师妹身旁,将人扶了起来。 目光所及之处是她额头的冷汗和紧锁的眉心。顺着血腥味他又看见了她还在往外冒血的小腿。 “师兄……” 沈晚棠适时悠悠转醒,抬眼一看见他便忍不住眼泛湿痕。 她艰难扯出一抹自责而苦涩的笑来:“师兄对不起,是晚棠没用,都是晚棠的错……要不是我关键时刻失了灵力,也不会让张氏夫妇命丧魔兽之口……” 闻言,沈卿言淡垂下眸子,黑眸幽暗,他一言不发,抓着她的手腕探了脉——灵力全失。 中药了。 沈晚棠的眼中,只觉得师兄的脸色冷了几分,难道是生气? 前世在回阴村她不会敛息术,师兄发现她身上有魔族气息时也像这样过,可那次的反应要更大些。 那次,他把自己的灵力逼入了她的体内细细检查每一处穴脉,直达丹田内部。 那种被强势的外来力量强行探索的感觉并不好受,师兄也是,最后还因为她的抗拒遭了反噬。 她喜欢师兄,本不会抗拒的,可她心虚不安…… 但万幸,她虽是半魔可当时却怀着良善向道的决心,想要完全激发体内魔气很难。 所以师兄没能发现什么。 “张家自食恶果,不怪你。” 沈卿言冷淡的嗓音突然响起。 他扯下身上还未染血的白衣给她的小腿包扎止血,却发现她的骨头都被咬断了。 他握着她小腿的手不禁顿住。 忽然鬼使神差问了句:“疼不疼?” “不疼。” 沈晚棠随口一答便将重点放在了别处,反问:“师兄一早就知道张氏夫妇不对劲?” 沈卿言在她掌心倒了一枚九品生骨丹和一枚九品疗愈丹。 她扫了一眼。 九品丹药,大手笔。 不由得,她又想起在宗门的一些事。 许多人都说师兄这人极好,无一不羡慕她有这样一个师兄。 这些人,总喜欢一面说着羡慕嫉恨的话语,一面抢夺她手中的好东西。 她将两枚丹药服下,趴上师兄的后背。 盯着他的侧脸,此刻她忽然有些迷茫。 师兄很好?可师兄对她好吗? 曾经她以为是好的。 所以她一直努力地讨他欢心,就算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她只想证明自己能让他开心些。 但她做不到,她永远无法做到,她不能让师兄开心,也没法让他满意。 她不论如何做,他都不满意。 沈晚棠抱着沈卿言脖颈的手不自觉收紧了,这个动作让她获得了极大的安全感。 她的唇角绽开了舒心的笑。 既然做不到让他满意,那就只好让他失望了,这个好像很简单呢? 回去的路上师兄同她说了张氏夫妇的可疑之处。 这个村子本就怪异,一眼就能看出此处常年有魔兽或是怨魂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里的村民不是同魔族打交道就是同鬼魂打交道。 若非如此,这里的村民为了活命早就把事情报给了无虚宗,何至于等入世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的来送死? 不是小到不值一提,便是知情不报意图不轨。 更何况百姓们的说辞,一众认定是魔兽想要害人才将人沉棺。 凡人对魔族知之甚少。 他们的书中普遍写的是魔兽也可以随意幻化成形,殊不知魔兽之所以是魔兽,是因为他们天赋低开灵智晚,修炼没个几百上千年根本难以化形。 所以魔兽不会选择将人沉棺,只有人才会如此。 第6章 思及此,沈卿言忽然转移话题道:“师妹假作昏睡一无所知,想来也是猜到了。” “所以师兄就顺水推舟住进了张家?” “本想将计就计看看这回阴村的秘密。”沈卿言道,“却不想他们竟能唤来数十只魔兽。” 他的语气不自觉染上冷意:“这个村子里不止有村民,还有修士。” 沈晚棠假作后知后觉,恍然道:“我原只是以为或许有鬼魂作祟,张氏夫妇并不知情,没想到是他们唤来的魔兽,为了杀我们却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魔兽蠢笨不易操控,误杀也属常有的事。只是你……”沈卿言听见她这样天真的话便忽觉烂泥扶不上墙。 他道:“师妹身为无虚宗内门弟子,却连饭菜中被人下了药也无所觉。” 殊不知,沈晚棠前世被凡人迷晕,今生便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 张氏夫妇给她做的肉是以魔兽肉做的,下的药大概与香一样可以让人短暂失去灵力。 她虽然没吃,但张氏夫妇发觉了她修为低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她敌不过那么多的魔兽。 他们的目标是她,所以受她以灵力传音所怂恿想用迷香弄晕师兄。 却不想只有一小会儿,但足够她杀了他们。 品出他语气中失望的意味来,她在他耳边像以往一样玩笑道:“师兄别生气,晚棠知错了。” “师妹,尽早回宗。”他的脚步突然顿了下来,认真的话在夜里格外清晰:“凡尘纷扰诸多,唯有无虚宗,方能助你修成无情道。” 沈晚棠脸上的笑随着这句话消失得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回阴村(四) 泥房子里,淡淡的幽香还在持续。 坐在木桌旁的沈晚棠闻到只觉头疼,便用手抵住额头。 是沈卿言那屋的香还在燃。 他抬手,将那快烧尽的香倒插入香炉,火星没入香灰中。 出来后,视线顺着沈晚棠平静的脸往上,留意到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只香炉。 香炉里也倒插了根香,那是招魔香。 他收回视线,回了屋。 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新的衣裳,周身的魔气也被他净化了一番,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清冷君子模样。 沈晚棠冷眼看着,看他在院中将染了魔血的衣裳烧尽。 从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师兄这么厌恶魔族呢? 竟还只以为他道心坚定,对妖魔皆是如此无情。 “道长!”不远处的一句呼喊让她跟着看了过去。 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男人跑到了沈卿言身边,气喘吁吁道:“道长!我媳妇快不行了,您救救她吧!” 紧接着男人直接跪在地上给沈卿言磕了几个头,心急地拽住他的白衣:“求求您了!” “带我去吧!” 沈卿言回头看了一眼沈晚棠。 沈晚棠却已经闭上了眼开始休息,脑海中充斥着一些新的怨恨,这些怨恨直达她的心底,让她杀念更重。 无形中,眉宇间戾气一闪而过。 沈卿言的感知一向敏锐,他忍不住蹙眉,不悦于自己方才在师妹身上看到的一丝戾气。 他的师妹向来纯善,多半是他被香气久熏误了眼。 然而此时此刻,他那纯善的师妹心中已被仇恨所占据。 沈晚棠睁开眼揉了揉额头。 就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怨魂不能随便“吃”。 方才找过来的中年男人姓钱,大家都叫他钱大哥。他口中的媳妇年轻漂亮,但父母却死得早无人可依,当年为了逃避沉棺嫁鬼夫,便草草把自己给了他。 后来夫妻两为了自己,更是害死了一位女修士。 至于嫁鬼夫…… 通过前世师兄从百姓口中逼问出的原因,再结合怨魂的回忆,她也知道是为什么。 几百年前此地本是一处凡界战场,死了成千上万的将士,最后所有将士的尸体全被胜利者一把大火焚烧殆尽。 所以,那时候这里其实还不叫回阴村,称得上是煞气冲天的乱葬岗。 直到两百年前。凡间多战争,开始有不知情的流民就地安居远离纷乱。 他们在此建家园、种绿植,想要一代一代繁衍生息。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容易害病,药食无医,没人能顺利活过三十岁。 甚至,还有的人神神叨叨的,跟疯了一样。 于是他们请了术士来看风水。 那术士知晓此地曾是战场,便先是断言这里是个由战场形成的乱葬岗,煞气冲天阴气极重,常年寄居必定恶鬼缠身成为短命鬼。 说完坏处,他又故弄玄虚说了个好处。 他说:“此地虽阴煞冲天,可却不失为一处风水宝地,据我所知……回阴村灵气充裕,在这里出世的孩子生来便自带仙缘,极有可能入无虚宗,这可是凡人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啊……” 这可如何是好? 几乎没有哪个凡人从未奢求过进入无虚宗。 怎么办? 只好询问术士破解之法。 那术士便提了三点: 第一,每年请他驱煞四次,每次收银三十两; 第二,每户人家凡有降生的女娃,待长大成人便将其枉死成为怨魂,嫁与战场士兵,消去鬼魂的阴煞之气; 第三,若不想痛失爱女,便请他做法消怨,收银百两。 第一条全村人省吃俭用地凑也难以凑得出,只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此方能凑齐。 可第二条、第三条呢? 就是把女儿卖了也凑不到啊! 于是有的人家开始背着行李远走他乡。 可有的却不愿放弃仙缘,若自己的儿子能入仙途,日后何惧什么鬼魂什么阴煞呢? 起初的确有人照做,为了儿子和自己,将亲生女儿沉棺献祭。 果不其然,奏效了。 他们惊喜的发现有人活过了三十岁。 — “摇啊摇啊摇,摇到美人湖。” “阿爷戏水把船翻,阿姐哭着咧嘴笑!” “我说阿姐你真美,阿姐却要我陪她!” “奇怪真奇怪,嘻嘻嘻嘻嘻……” 还未踏入栅门,在院外沈卿言便看见里面有两小童正拍着手掌唱童谣。 钱大哥把门打开,怒声斥了一句:“唱什么唱?你阿爷都死多少年了还唱!” 暴怒的嗓音瞬间吓坏了别家孩子,其中一个孩子飞快窜回了家。 原来阿爷是这孩子的爷爷。 沈卿言随口一言,道:“你家有两个孩子?” “害,这孩子瞎唱的,他哪来的什么阿姐。”钱大哥一路走向主屋,“道长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快来帮我看看她吧,从昨晚烧伤开始,今天情况一直不见好!” 钱氏的半张脸都被严重烧伤,如同化了的蜡一样,她此刻一只眼睁着一只眼半闭着,嘴角甚至还有口水流出。 钱大哥眼眶一湿有些不忍心看她如今的脸,再一想她曾经的美貌又觉得惋惜。 “啊……”钱氏艰难开口,“救、救救我……” 沈卿言不语。 从进屋开始,只一眼他就已经看出了她的命数——大限将至。 他的目光冷冷落在她的印堂,黑如浓雾,阴邪至极。 或许昨晚上的烧伤都不是意外。 是有意为之。 整个村受伤的村民他都见过,唯独她。 说明昨夜她并未呼救。 “救不活了。”他的口中突然发出这几个冰冷无情的字音来。 “怎么会救不活了?你看看她,这不是好好的!你别只说不救啊!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救她?还是……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本事!” 反应最大的是钱大哥,他脸色骤变,凄厉万分。 沈卿言的衣襟也落入了钱大哥黝黑的手中,面对病患家人激烈的情绪,他镇定自若道:“若能救,即便舍了在下这条命,又何妨?” “我呸!你们这帮无虚宗的修士从来都是光说不练的绣花枕头,哪个来我们村不是说要保护我们,你睁眼看看,你们做到了吗!” 钱大哥指着门外骂骂咧咧道:“这么多年,还不是要靠我们自己?!” 闻言。 沈卿言捕捉到了关键词。 串联成一句话大概是:无虚宗修士除魔不成反遇害,村民挺胸壮胆把家守。 他对上钱大哥的视线,蓦然岔开话题发问:“你们可知张家夫妇于昨夜死于魔兽口中?” 衣襟被松开了,钱大哥倒退几步,愕然无措的下意识喃了句“不可能”。 随即,他又变了脸,一脸凶恶道:“不知道!他们的死与我何干?我只要你救我媳妇!你不救也得救!你今日必须给我救下她!” 见他如此,沈卿言心下已然明了。 他显然是知晓张家所做之事。 第7章 回阴村的村民没一个手上是干净的。 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床上痛苦的女子身上。 他的语气淡了几分:“你们家常年被恶魂缠身,她阴气重,早已病入膏肓,活不长了。而你……” “活不过五十五。”他话锋一转,这话是对着已然五十的钱大哥说的。 “啪!” 一只药碗被钱大哥突然的晃身打翻在地。 “你胡说八道!”钱大哥气得黑脸通红,指着沈卿言大骂:“你这个江湖骗子!老子求你还不如去求那骗人钱财的李先生!” “给我滚!” 又是一根扫帚从屋内被扔了出来。 不偏不倚,一点都没打中衣不染尘的沈卿言。 沈卿言站在院中,看见了角落里那一抹熟悉的青色。 微风一吹,恰是师妹朝他回眸一笑。 她唇齿轻启:“师兄。” 不知为何。 许是柔风吹淡了他心中的寒意。 此刻瞧着她,竟觉得有些久违的轻松。 脑海中,也蓦然浮现出幼时的一些事来。 他眉眼疏淡,情绪也跟着沉静下来。 沈晚棠正蹲在钱氏夫妇的幼子面前,两人似乎说过话。 他看着他们二人的双眼,顿了顿。 突然道:“师妹,过来。” 于是沈晚棠一瘸一拐地来到他面前,扶着他的手臂一起离开了钱家。 “伤还没好,怎么跟了过来?” 沈晚棠仿佛对他的关心置若罔闻,不答反问:“那小孩有问题。” “嗯,他死了。”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男人的哭嚎和咒骂声。 院中小儿嘴角咧着诡异的笑,双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对男女远去的方向。 他的口中反反复复着—— “阻我者,死!” ”咚!咚!咚!” 小小的手紧紧攥着尖锐的石头,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地面,规律而用力,就像…… 那是把锋利无比的刀。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回阴村(五) 那孩子八九岁的样子,眼神里却无半点童真,即便脸上挂着笑,那双眼珠却也是黑洞洞的。 最主要的还是那双眼睛。 沈晚棠同那孩子说了一会儿话,全程下来他从未眨过眼,凡人长时间不眨眼按理说会觉得眼睛不适,可那孩子并无不适。 除非,他不是凡人。 沈晚棠把自己的想法和沈卿言说了一遍。 沈卿言不置可否道:“回阴村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变成了一处鬼村。钱氏夫妇罪孽缠身,他们的身体这些年来早被恶魂拖累,必死无疑。” 或许从一开始回阴村就是个鬼村,只是师兄不知道罢了。 沈晚棠点了点头没说话。 前世的他们并没有掺合这么多事。 当时师兄挡住了她的剑,村民们又是求饶又是赔笑说着好话,师兄便原谅了张氏夫妇和这些村民。 他这么聪明的人,分明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不对劲,也深知她被凡人算计,可他无动于衷,不会为了她对百姓怎样。 她也不奢求什么。 只是不明白,不明白师兄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并非想杀人,可却连一句质问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 按照师兄的话来说,大概是—— 天道*掌人之善恶,凡人作恶自有天收,死后入无间地狱受烈火焚烧之苦,千年不入轮回。 所以师兄从不杀人,他只为斩妖除魔庇佑百姓而存在,不论他要护的百姓是善还是恶。 他便是他,这样几乎与天道一样无情的他,才是她的师兄。 后来,他们也受张氏夫妇所邀,住进了张家。 当晚魔兽汹涌,上百只魔兽命丧师兄的问心剑下。 血流成河,雪衣换血衣。 清冷的月色将师兄衬得如同地狱修罗般。 杀了那么多的魔兽,身上沾满了鲜血,可他却依然面不改色,平常得就好像只不过是随手杀了一些不知死活的畜牲罢了。 张氏夫妇回来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看着那样的师兄,两个凡人瞬间吓破了胆,根本经不住逼问,什么都和盘托出了。 于是师兄去探了河底,发现了一丝魔气的痕迹,顺着魔气,师兄怀疑到了她…… 当时师兄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像是真的生气了,强行探脉。 也难怪她入魔那天师兄会杀死她了。 他根本容忍不了他亲手教导的师妹叛出师门沦为魔族。 她想得入神,丝毫没注意师兄的手突然探了过来。 直到微凉的指腹搭上她的脉,她倏地缩回手,犹如惊醒的林中鸟,瞬间回到自己安全的领域。 她抬眸对上师兄显然微怔的黑眸,不动声色将手腕置于腿上。 本是件寻常的事。 沈卿言此刻却要斟酌语句,动唇道:“你的灵力可有恢复?” “师兄放心,已然无碍。”沈晚棠还是笑着的,如从前一样乖顺听话。 说完后,她起身道:“师兄若是无其他事,我先进屋休息了。” “嗯。” 沈卿言低声应,半垂着眸,叫人看不出情绪。 唯独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摩挲。 他不禁想到—— 师妹似乎已经十六了? 凡间有句话。 儿大避母,女大避父。 而他作为兄长,长兄如父,或许也当是如此。 深夜。 “嘭!嘭!嘭!” 尖锐利器砍着木门的声音刺入沈晚棠耳膜。 “摇啊摇啊摇,摇到美人湖。” “阿爷戏水把船翻,阿姐哭着咧嘴笑!” “我说阿姐你真美,阿姐却要我陪她!” “奇怪真奇怪,嘻嘻嘻嘻嘻……” 沈晚棠侧躺在床,听着诡异的童谣缓缓抬眸。 那人似乎知道她醒了,又笑着问:“阿姐,你知道美人湖是什么吗?” 沈晚棠嗤笑一声,字字诛心:“你的埋骨地。” 恶鬼:“……” 仿佛受到了耻笑,他砍门的力道更急更大了,直到门被他砍出个大洞。 他嘻嘻笑着踏进来半步。 危险来临,沈晚棠反而背过身去。 “你以为弄个鬼打墙我师兄就发现不了你?”少女冷淡的嗓音在夜里掷地有声,“不想死就滚出去,你该杀的不是我。” 恶鬼不以为意,反而质问:”不该杀你,那我该杀谁呢?你们都该死!” 他小小的身躯握着菜刀已经走到了沈晚棠身后,两手高举菜刀,浅薄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 沈晚棠静静看着,声音仿佛带着无形的蛊惑:“这些自私自利令人生厌恶心的村民都该死。” 此话一出,墙上的影子僵住了。 恶鬼闭了嘴,收了菜刀。 他垂着头往回走。 两行泪不自觉从他眼眶流下,泪珠越滚越大,犹如泣血。 同为女子。 这个人是明白她的…… 这个人懂她的痛苦…… 她操控着男孩的手,触上残缺的木门,试图消除力量,让这里恢复正常。 身后却再次传来声音:“我师兄在门外等着你,一旦鬼打墙消失,他会一剑杀了你。” 沈晚棠突然翻身下床,在她茫然的目光下,把“他”拽过去藏在被子里。 恶鬼呵呵一笑:“我早就死了,还怕他?” 沈晚棠的冷眸瞥向“他”。 “我师兄的剑,是天下最厉害的剑。” “妖、魔、鬼,乃至真神,皆可一剑杀之。不论谁,只要死在他剑下,来世即便投胎身上也会有一道疤。” “你也可以把这道疤称之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天罚。” 恶鬼闻之一震。 她有过耳闻,听说无虚宗出了个无心之人,乃是天道的化身,是这世间的审判者。 而他的名字是……沈卿言。 恶鬼不敢再造次。 因为很快她见识到了厉害。 鬼打墙消失了。 沈卿言的剑穿透了木门,剑尖堪堪停在沈晚棠的心口前。 鬼气突然消失。 一门之隔,他闻到了师妹身上独有的淡淡海棠花香。 闻到熟悉的气味,他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他收了剑,打开门,视线于黑暗中上下扫了一眼沈晚棠。 随后,目光落在她的床上,问:“他来了。”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与笃定。 沈晚棠后退几步,挡住他的视线。 她的身上未披外衣,只穿了单薄的几件衣裳,衬得她身姿要比平日里更瘦些。 她挡在他面前,很难挡住他的视线。 便指着一个方向,开口道:“师兄,他方才被你一吓跳窗逃走了。” “你想救一只恶鬼?” 第8章 沈卿言的黑眸沉沉盯着她的脸,仿佛已然识破了她的伎俩。 一种无形的压迫落在她的身上。 她有些无辜,轻声道:“师兄为何不信我?他确实已经走了,师兄若再不去追恐怕来不及了!” 沈卿言不信,大步越过她,一把掀开被子。 他道:“至纯至善自然好,可若是善到纵恶行凶,就是愚不可及。” 借着银辉,他回头看去—— 里面空无一人。 “师兄,你早知他会过来自寻死路所以一直等着,我若真想救他,白天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告诉她。” 沈晚棠有些失落,语气也低了下来,自嘲一笑:“师兄总是相信自己的感知与判断,从不曾相信过我。” 这话无端勾起了沈卿言许多回忆,他的黑眸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光。 他希望师妹能早日修成无情道,早入仙途。 当小姑娘扬着明媚的笑寻来时,他只会问她:“今日可有悟出什么?” 于是,小姑娘的笑颜不见了。 局促不安的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 像这样的回忆有许多,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记得这么清楚,就连师妹每个代表着情绪的神情他都记得。 虽然记得,却无法理解,更无法共情。 就如此刻,他看着师妹,无话可说。 随后,师兄追了出去。 沈晚棠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脸上的任何情绪都瞬间消失不见。 眼底的温顺良善似被冰霜凝结。 她想,师兄想救谁,她便杀了谁。 早在鬼打墙消失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用符把恶鬼送走。 此刻的钱家,大概只有死人了。 也的确如她所料。 沈卿言踏入院中,浓重的血腥味朝他袭来。 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一步一步靠近泥屋,手中的问心剑攥在手中,一道寒光折射在木门上。 “嘎——” 推开门,常年失修的木门发出怪异的声响。 门推到一半,似是撞到了什么突然停住。 他垂眼看去,是一个小孩的腿骨。 是那个孩子——他死了。 或者说,他早就死了——那只恶鬼逃了。 往里深入,剑尖挑开盖在地上的大红衣料——嫁衣。 嫁衣下盖着的是钱氏颤抖的身体,她躺在地上抽搐不停。 再挑开挡住她脸的大喜红盖头,露出那张被烧伤毁容的脸。 钱氏瞪着一只眼睛直勾勾看着居高临下的沈卿言,哆嗦着手指着床上。 因为惊吓过度,以及舌头也被烧伤过,她说不出话来。 沈卿言不需要她说话,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说,她的丈夫死在了床上。 他现在只在意两点: 人怎么死的?恶魂逃去了哪?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钱氏染血的手上。 这里三个人,男人身中数刀,女人虽然完好,手上却全是血。 至于孩子,不过是个器皿。 “听说过因果论吗?” 沈卿言的剑尖上是红艳艳的盖头,他说:“这嫁衣我在张家见过。” “你们将人沉棺,穿嫁衣,可是在配阴婚?” “呜呜……”钱氏惶恐的样子似是害怕他会杀了她,于是摇头否认。 “我不杀凡人,你寿数已近,谁也救不了你。”沈卿言的语气始终平淡,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一样,他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究竟因何而死。” 待他说完,钱氏的气息也弱了下来。 也许是听完后惊吓而亡,也许真的是生命走到了尽头。 钱氏临闭眼时,沈卿言的两根指节泛着微光,轻扣她的额心。 搜魂。 作者有话说: ---------------------- 好凉呀,不如收藏一个吧[心碎] 第7章 回阴村(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钱氏在床上任由皮肤黝黑面容粗犷的钱大哥搂着。 “放心吧媳妇,就算倾家荡产,去偷去抢去杀人,我也一定会救活你。李先生不就是爱财吗,只要我们有很多很多银子,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对于男人的话,钱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她快不行了…… 更何况,她还这么年轻,她明明有着村里最好看的脸,现在却丑得令人作呕。 这两天醒来睁开眼,她都不敢面对明亮的光线,不敢见人,不敢照镜子…… 她甚至下不了床,就是个彻底的废物! 她心中厌弃地想,从前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身边抱着她的这个丑陋粗鄙又没用的男人,她这么年轻,却还要强忍着恶心给他生孩子。 她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此刻的自己甚至连这个男人都不如! 她想,为什么不是他去死? 要是被烧伤、烧死的是他就好了…… “别哭了,我和孩子不会弃你不顾的。” 钱大哥丝毫不知妻子心中所想,还乐呵呵地伸手给她擦眼泪,“不管怎么样,你在我心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美。” 虽然举止尽显粗鲁,可却无不表现了他的细心与爱惜。 不久,女人的肚子叫了起来。 男人起身点了油灯,没有任何抱怨。 “你现在只能喝稀粥,最容易饿,你也别急,我这就去给你再煮点。” 男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口,女子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眼里充满了怨恨。 如果当初没有嫁给他就好了,她这是遭的什么罪! 他们屋子小,灶台在屋外,里面就两间房。 一间吃饭招待客人,一间摆两张床。 钱氏床的不远处就是孩子的小床。 她只要一斜眼就能发现自己的孩子不在床上。 可她一直不喜欢这孩子,疼痛之余多看一眼都是厌烦。 索性她闭上了眼。 时间如流水滑过。 陡然间,床上的女人睁开了眼。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还瘫痪在床的人突然不知疼痛地站了起来。 她从一旁的小床下摸出把菜刀来。 “该死的是他们!是他们!” 她面目狰狞地盯着地上孩子的身体,那具身体在她眼中瞬间腐蚀烂掉。 这是她寄居了五年的身体。 她咧嘴笑开。 “咚!”她把菜刀狠狠砍在床上。 夜里突兀的声音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钱大哥着急忙慌地赶了进来:“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迎接他的便是一把锋利的菜刀。 “啊——” “啊——” 女人疯了一样拿刀砍在他的身上,男人的身体瞬间鲜血喷涌,整个人软绵绵倒在床上。 一双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被微弱的火光衬得格外有神——他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 痛快的笑声犹如疯魔了一般。 直到温热的血溅在女人的眼中,化作血泪落了下来。 沈卿言猛然间抽神,下意识看向地上已经死了的女人。 搜魂术用在修士身上便可炼化其神魂,看见他的所有记忆,用在凡人身上,便只是一个探索记忆的术法。 只是这法子极为霸道,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若不是将死之人,他不会用在凡人身上。 沈卿言起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方才他同钱氏说的是关于那只恶魂的事,他告诉她—— 那恶魂便是被村民沉棺所害的一位女修士,死后化作了恶鬼,本不得离开河面,却偶然一次机会让她上了孩子的身。 她是来报复的。 他原以为她不知。 不想,原来她都看见了。 可她却并不因此而感到痛苦,当他来时,她其实已经不太想活了。 回到张家。 师妹的青色衣角被风拂过,她靠着门,似是等了他很久。 他看着她,一瞬间觉得有些陌生。 师妹那天若不到,恶魂找上的人大概是他。 恶魂本意害人,钱家却请他救人,而他又多看了恶魂几眼,恶魂当时必定是感受到了他的威胁与他故意表露出的恶意。 接收到他恶意的恶魂在以为他修为不高的情况下,只会选择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多杀一个修士和多杀几个人并无分别。 可她却偏偏找到了师妹。 又或者,师妹若是不放她走,钱家便不会沦落至如此地步。 他沉默着,月色将他的脸衬得异常冷淡,甚至可以说有些反常,让人心里忍不住犯怵。 “师兄?” 少女清脆含笑的声音传入耳中。 青年却垂下暗沉的眸子。 师妹说过,恶魂自己逃走了。 师妹还说,他总是相信自己的感知与判断,从不相信她。 第9章 可师妹又如何能知道…… 他可以怀疑自己的感知与判断。 但他的师妹…… 他再度抬眸,深邃的黑眸中夹杂着细碎的光点,看向那笑容明净的少女。 他深信不疑。 — 听见师兄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后,此刻已经天光大亮。 沈晚棠跟上师兄的步伐,忍不住问道:“师兄怎么知道恶魂离不开河面?她又是怎么附身孩童的呢?” “恶魂之所以是恶魂,生前多半遭受了非人折磨,恶魂与怨魂大多不得离开尸骨地。” 沈卿言侧眸看向她,忽然问:“听过那首童谣吗?” “童谣?” 沈卿言道:“摇啊摇啊摇,摇到美人湖。美人湖,沉棺河,河底是少女魂归之地。” “阿爷戏水把船翻,阿姐哭着咧嘴笑。” 他平静地诉说着,语气略显温和:“孩子与阿爷同游,恶魂把船翻了,阿爷溺死,孩子见到了恶魂。” “我说阿姐你真美,阿姐却要我陪她。孩子死了,恶魂上身。” “居然是这样?”沈晚棠故作讶然,一脸不可思议。 殊不知,她的心底静得就如那“美人湖”一般。 早在昨日,正是师兄在钱家时。 她踏入了院中,本想来看看怨魂记忆中恶毒的钱氏死了没,若是还活得好好的,她不介意“帮”她一把。 实在心烦,这些怨魂的记忆总是没完没了扰她心神,轻易便能激起她藏于心底的怨恨。 这只怨魂本名钱秋雯,来的时候赶上了村民逼着无依无靠的钱氏沉棺。 钱大哥看上了钱氏的皮相,两人都是邻居算是看着钱氏长大,钱大哥对钱氏是要多喜欢有多喜欢,可就是爱而不得。 直到村民发现河边淹死的人越来越多了,觉得是时候该找个人献祭,就商量着逼迫十几岁还未出阁的钱氏沉棺。 钱大哥哪能看见心爱之人被人活活这么逼死? 便替钱氏出头,直言钱氏已经把自己给了他,不算姑娘。 刚说完这句话又被钱秋雯打断了。 钱秋雯这个傻姑娘挺身而出,被村民敷衍着了解了事情经过后,便劝告村民献祭无非是多一个人死亡,解决不了问题。 她说,她乃修道之人,替百姓除魔解决问题是她的责任所在。 可是,百姓们骗了她。 骗她回阴村附近总是有魔族虎视眈眈盯着,可他们又实在没办法,只好听那只贪婪好色的魔族的话,把村里最漂亮的女孩换上嫁衣给他抬过去。 妖魔欺男霸女的事也常有,钱秋雯一听当即气得不轻,于是准备晚上给宗门传信,第二日一早随师兄弟们动身,势要杀了这只魔。 却不曾想,她已经落入了村民们的渔网中。 尤其是钱大哥,搓着手上前,热情地招呼她道:“你姓钱是吧,巧了,大哥我也姓钱!刚才我看你为我媳妇说话,道长若是不嫌弃就去我家歇吧?” 百姓出于感激的执意邀请,钱秋雯推拒不过只好应下。 于是当晚,钱秋雯还没来得及传信给自己的师兄们就被迷香弄晕了过去。 钱秋雯长相水灵漂亮。 钱氏夫妻二人在把她抬进棺材的时候,钱氏发现丈夫偷偷摸了一把她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嫉妒心作祟,钱氏硬生生捡了块石头弄花了她的脸,还咒骂了几句。 之后村民们合力在棺材上绑了块大石头。 再合力把棺材抬进河里推远,直到沉下去…… 钱秋雯的修为并不低,可却轻易中了迷香,说明这些迷香的来历都不简单,多半是谁研究出来特意为修士而准备的。 沈晚棠心中有了猜想。 就如师兄所说,村里有修士也不一定。 但这些好东西肯定还需要等价兑换。 这些,是前世的村民没有交代的。 所以,会是谁呢? 也罢,不论是谁,总归不是个好东西。 大不了一并都杀了。 眼下钱家能有如此下场,和她也脱不了干系。 师兄大概不知道。 昨日她同恶魂说了些诱导她来寻自己的话。 她想想,是什么呢? 想起来了—— “我师兄最喜欢救死扶伤当救世大英雄了,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师兄在,你爹娘就绝对死不了!” “我与师兄青梅竹马,师兄最在意我了,从前我差半步踏入鬼门关,可他生生从阎王手里把我救下。你是不是也觉得师兄很喜欢我?” 恶魂问:“他很厉害?” 她答:“反正比我厉害太多了!” 于是,小孩一眨不眨盯着她,咧嘴笑了。 沈晚棠也笑了,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第8章 回阴村(七) 钱家门口围满了村民,村民们的脸色惨白惨白的,都不太好看,也没人留意到身后一青一白的身影靠近。 沈晚棠和沈卿言本想去“美人湖”探探,听见这些村民在这儿唉声叹气不由得走了过来。 “死得真惨,这是咱们村死的第二户人家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这次的女道长没死,那些军爷发怒了?” “得抓紧点了,他们两个人不好对付……” 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最后说话的这个男人刚说一半,余光就撇到了身侧两道身影,他猛地闭了嘴别过头哭丧起了脸。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这些畜牲真是……简直天理难容啊!” “是啊,这种日子让我们可怎么活啊!之前还只是偶尔死一两个人,结果现在可好,两天之内死了两家!”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每天都这样……” “道长啊……” 有老妇上前握住沈晚棠的手,情绪激动地哭诉:“这些畜牲简直丧心病狂,像这些恶魔就应该下地狱啊!道长,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师兄……”沈晚棠抗拒地推开了老妇的手,躲在沈卿言身后,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道:“他们一直盯着我,这种眼神,有点不太舒服……” 沈卿言看过钱氏的记忆,对回阴村的事几乎已经全部掌握,自然也知道这些村民的心思究竟是如何的恶毒。 他们就像是一条一条的毒舌,盯准了猎物,表面慈眉善目一副可怜受害者的模样,实则随时会扑上来给予致命一击。 他们利用修道者的善心和不防备,把外乡人沉棺献祭。 来的若是人多,村民在暗处出力齐心合力也能成事,即便事败,跪在地上哭着磕头求饶把过错全称做是愚昧无知为求生路逼不得已,大多也能得到饶恕。 所以,他们的目标大多是普通少女和无虚宗女弟子。 正如此刻,他们盯上了他灵力低微的师妹,丝毫不知悔改。 沈卿言将沈晚棠护在身后,走进钱家院中。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腐臭味,他却不为所动,视线点点扫视一圈在场的百姓,问:“各位觉得,他们因何而死?” 有百姓冷哼一声,骂道:“还能是什么,还不是那些该死的魔族?!” “就是,魔族杀了我们多少村民,还用得着问是谁吗?!” “你们这些无虚宗弟子,不去除魔卫道,整天同我们猜什么谜语!” “魔族固然可恨、该死,但他们的死因源于两个字。”沈卿言的嗓音清朗悦耳,可透出的语气却字字句句含了冰,仿佛当真流露出了对魔的偏见。 沈晚棠站在他的身侧,静静听着他的话,像这样的话她听过许多遍,总结下来无非一个字“死”。 “什么字?”有人问。 “恶报。”沈卿言说,“修者行恶自有天罚,凡人行恶便有恶报。” “回阴村几百年来以谋害初入世事的少女而活,你们舍人为己,这就是恶报。”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听不懂!”有冥顽不灵的人甩手不悦道。 沈卿言只在于阐述自己的话,不关心他们是否应该听懂。 只道:“此地本不宜长居,阴煞可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你们却执意留下一味将人沉棺献祭,死后的少女化作恶魂终日困在河底,只待有人溺水,恶魂便会附身报复。” 此话一出,百姓们说不出话了,脸色比刚才更惨白了些。 有人哆嗦着开口:“我,我我就说那河有问题……不少人在河边溺亡……” “别胡说!” “我没胡说!你忘了这几年总有几户人家家里闹不愉快,不是老子杀媳妇就是儿子砍老子!这不是鬼上身是什么?!” “是,是啊……就像他们一样……” 一瞬间,众人开始面面相觑,心中各怀鬼胎。 他们谁也不知道,不知道此时此刻站在他们身边的人究竟是人是鬼! 这可有意思了。 沈晚棠心中不由得感到好笑。 第10章 这些愚昧无知又自私歹毒的村民啊,不大祸临头,他们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师兄,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吗? 保护这些即想要仙缘又想要长命的人? 从前回阴村有人以献祭自己的亲生女儿换取性命与儿子的仙途。 他们惊奇地发现有人活过了三十岁,也不犯疯症了,可往后却没能活过三十五。 为了活命,于是不少户人家开始效仿。 很快,他们发现了问题。 女孩都沉棺了,如何繁衍后代? 他们开始慌了。 恰好,回阴村的阴煞气被无虚宗的修士发现,那修士便抱着除魔卫道的正义与善心来替百姓们驱鬼除魔。 也许她信誓旦旦保证过自己能保护他们? 也许她已想好了万全之策? 却不想十几岁少女的到来在村民心中种下了恶毒的种子。 他们谋划着,利用少女的善心和不防备给她迷昏,将她沉棺,让她枉死。 村民们大概心想,就由这个倒霉蛋代替他们的女儿献祭吧…… 可有人问过棺中少女的意愿么? 她是否愿意为了护佑百姓而这样含恨不甘而死? 可有人听见她死前痛苦的呻吟,又可有人看见棺中那血淋淋的指痕? 这一切的一切,只有沈晚棠知晓,也只有她切身体会得到那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怨恨。 这些少女死后有的化作恶魂想要报仇,可她们大多连来到河岸都无法做到,只能生生世世困于河底与怨恨作伴。 可笑的是这些愚蠢的村民,把功劳全部算在那为了钱财不惜行骗草菅人命的术士身上,还愚蠢的以为他们能活下来多亏了他。 却不懂,这里虽然将士们的阴煞气重,可长年累月下来,也会一年不如一年。 可惜,那些无辜的少女即便想要报仇,也无法做到。她们会发现,就连自己的阴煞气也只能蔓延在河面上。 “现在怎么办?道长,救救我们吧?” 百姓们纷纷跪了下来,脸上都有绝望的湿泪。 不少年迈的老人给沈卿言磕下了头,求他:“道长是无虚宗的修士,既然能斩妖除魔,一定也可以替我们杀了这些阴魂不散的恶鬼!” “道长,我的女儿才五岁,我不想像钱家一样!救救我们吧?” “道长,不要再让恶鬼为所欲为了!” “道长,您慈悲为怀,最见不得我们受苦了,求求您,求求您就帮我们度过难关吧?” “我们以后再也不干这种糊涂事了!” 沈卿言薄唇紧闭,看着他们沉吟不语。 而后,他的视线缓缓落在了远处的一方连绵葱郁的青山上。 温暖的柔风似从远山吹来,沁入心肺,却像是裹了一层深深的凉意。 …… “美人湖”边寸草不生。 沈晚棠只不过结丹期就能看出河面的阴气,师兄大概也看出来了。 或许在他们再遇的那天他就已经知道下面有什么了。 她站在人群中,看见师兄走上前,手中祭出问心剑。 他以一剑劈山斩河之势,将“美人湖”从中生生分出一条道来。 被截断的河水掀起几丈高,翻滚着向河岸开道,中间的道越来越宽广。 数口木棺、腐烂尸骨、刺鼻恶臭,扑面而来。 岸上百姓有的胃中泛起酸水,直接吐了出来。 沈晚棠和沈卿言反应寻常,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紧紧盯着河底一团一团不得见天日的魂魄。 那魂魄如烟如雾,团团乱窜,她们疯了一样往上窜,可即便没了河水,她们还是出不来,只能借助肉身…… 狰狞嘶吼声和这些魂魄只有他们能听见、看到。 沈卿言收了剑,微微蹙眉。 “非恶非怨。” 沈晚棠听见了他的话。 如果按照正常轨迹发展,河底的确恶魂与怨魂无数,师兄料事如神,一切都猜到了。 可他却无法得知,唯一的变数是她。 她吞噬了河底的恶魂与怨魂。 他想要杀的恶魂被她吞噬了,而他想要解脱的善魂,还安然沉在河底。 她的师兄就是如此。 天道掌凡人善恶,管凡人恶报,故而,他不会因为凡人恶,便自作主张杀了他们。 可对于祸害无辜百姓的妖、魔、鬼,他一律诛杀,手不留情。 她的师兄,从不论善恶,只论正邪。 人与天即为正,妖、魔、鬼,皆可为邪。 作者有话说: ---------------------- 久等啦~ 没有小红花可不一定代表我没有更新哦[害羞] 第9章 回阴村(八) 沈卿言转身,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审视过在场每个人,每个人内心的阴暗面仿佛都无所遁形。 一个,一个看过、审过。 在场无一人体内是恶魂。 最终,他锐利冰冷的黑眸落在了立于眼前的青色身影上,那抹青色衣袂飘飘,气质出尘脱俗。 师妹淡淡回望着他,那双明净的眸子里,是琉璃般的光泽,引人不禁多看了一瞬。 他垂下眸子,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他道:“带我去见李先生。” “李先生?” 村民们面面相觑,但到底指了个方向说:“那边的山上有个竹屋,他就住那儿。” “他干的那些坏事跟我们可都没关系,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这人也是个黑心肠,为了钱财,故意卖我们一些什么香、药、符的……” 沈卿言没说话。 而他之所以知道这位李先生,是从钱氏记忆中知晓的。 竹屋的位置几乎快到山头,四周翠色绿竹成片,紧紧将它包围其中,飒飒声不绝于耳。 通过竹屋的位置,能判断出这里的主人与村民的格格不入。 一路上来,沈晚棠还看见了不少座墓碑,基本上全是被安葬在这里的村民。 李先生住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山林中的守墓人。 两人来到院门外,雪色身影犹为显眼,而青色身影则半隐在竹林中。 院中给花枝修剪着枝叶的李先生手上动作一顿,眼珠一转,目光像是落在了沈卿言身上,可眼中却是一抹青色。 “无虚宗修士?” 李先生身形挺拔衣着朴素,看起来不过三十多的年纪,可却是白发树皮,形如耆耄老人。 “河中恶魂,可是你放走的?”沈卿言的剑将竹门轻轻顶开,抬步走了进去。 “恶魂?”李先生挑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沈晚棠,又看向他,莫名道:“被村民害死的那些少女?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沈卿言的剑横在了李先生的脖颈上,“你身上沾染过魔气,曾是名邪修。” 言外之意,他可以杀了他。 邪修,通常都是些曾修炼过邪术、与魔族有染甘愿引魔入体之人,若魔气入体,此生难消,可他却并不因此堕魔成为魔修,故名邪修。 沈晚棠仔细看了李先生一番。 “修为全无?” 李先生闻言便笑了,笑时褶皱的脸显得有些奇怪,他重复说:“对,修为全无。” 沈卿言的剑放了下来。 “药和香不是你做的。”修为全无的人做不出那样的迷香。 “告诉你们也无妨。” 李先生指了指院中花树下的一张竹桌,过去倒了两杯茶,“坐下慢慢说。” 竹桌旁是一棵梨树。 正值春日,素白色花朵宛如冬日的雪在树枝梢头盖上一层层厚厚的雪色。 这是万千翠色中独有的一点白。 白色花瓣簌簌飘落,一瓣落在沈晚棠手中的茶杯里,浮在茶面。 她的目光一扫院中,突然开口:“你很喜欢花?” 李先生望着她身后的梨树,摇头笑:“花本身其实没那么喜欢,只是大多时候它代表了某些事、某个人、某段记忆,仅此而已。” “道长也喜欢我院中的梨花?” 沈晚棠摇了摇头,随口道:“我喜欢棠花。” “春季快过去了,道长若喜欢棠花得抓紧去榱城看看了,那儿的河岸不种杨柳,每逢春季便开满了海棠。” 本是坐下聊正事,结果却越聊越远,聊得脸上都有了眼尾纹来。 沈卿言的指节轻扣桌面,掀眸扫向李先生。 李先生叹了声,这才徐徐道来:“我的确是名邪修,十六年前为躲避仇人来到回阴村。当时这竹屋的主人病危,因无*儿无女,临死之际把全部身家托付给我,药和香就是他的,囤了数十个乾坤袋,他让我卖给这些有需求的百姓。” “你可知山下的百姓在做什么?”沈卿言问他。 李先生并不否认,道:“知道又如何?” 他说:“我身子不好,常年服药,他们给我银子,我卖他们药,何乐而不为?” 第11章 沈晚棠又问:“囤了这么多乾坤袋,你口中的那人笃定村民会买,他是谁?” “是个行骗的江湖术士,也是个不正经的修士。”李先生细细回想了一遍,似是想起了记忆中那人的面貌,继续道:“样貌虽年轻,看眼神却是个老东西,活了不知几百年。” “是吗?”沈晚棠若有所思,状似无意道:“活了几百年,竟然就这么死了……” “不必疑心我,他敌不过回阴村这么多的恶魂,是被恶魂缠死的。”说完李先生又顿了顿,解释说:“至于现如今河底恶魂的去向……也许附上人身早已散落凡间各地也未可知。” 这么看来便是如此了。 善恶有始有终,行善结善果,行恶换恶报,当真是因果。 “魔兽呢?”沈卿言突然换了个话题,目光再度落在李先生身上。 “乾坤袋可以储物,却不可收魔,我用神识探查过,回阴村所有的魔兽,一夜间全部消失。” 此话一出,李先生和沈晚棠的手上动作同时一顿,不过短暂瞬间,沈晚棠便继续品了品这茶。 茶香四溢,有种淡淡的清香。 “我屋里有一些散修卖的符箓,抓一些下等魔兽足矣,以符控魔,只要给我钱抓药喝,便没什么是不能卖的。” “很怕死?”沈卿言握紧了手中的剑。 李先生对上沈卿言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应该是……” “应该是很想活下去。” 他话还没便突然被少女清脆的声音打断。 沈晚棠托着下巴,指尖学着师兄的模样,规律地敲了敲桌,忽而笑:“师兄,他只是为了想要活下去不折手段了些而已。” 少女的笑看着叫人不适,沈卿言也不由得微蹙眉,刚想仔细探寻什么,师妹脸上的笑又瞬间散去。 沈晚棠抬眸看向他,干净的明眸分外漂亮,隔着飘落的梨花花瓣,瞬间晃了青年的眼。 他下意识将茶杯递至唇畔呷了口茶。 近来,他的感知力是越发的差了。 沈晚棠见沈卿言不理自己便觉无趣,又回头看向李先生。 像这种人,按常理论大概是恶。 可沈晚棠深知拼了命也想要活的感受。 对于这样的人,再没有什么比自己活着更重要了。 这世间,没有哪条生存规则说明必须人人都要舍己为人。 凡间有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天道都明白的道理,他们又何苦去要求别人呢? 沈晚棠回过神来,发觉李先生正不动神色地盯着她打量。 那大概是一种看同类的眼神? “你没回答我,我问的是魔兽去哪了。”沈卿言对于他是否自私想活一事不再多言,而是言归正传。 “收魔袋?”沈卿言看着他的神色,道:“你毫无灵力,乾坤袋只能取不能存,收魔袋自然也用不了。” “或是,有帮手?” “道长心急什么?”李先生的声音认真了些,笑道:“我说过以符控魔,明知修士杀了我的魔兽,难道我任由修士顺着魔气查到我吗?” “隐息符你总听说过。”李先生抬头看向身后的山顶,“贵了些,可为了活,钱财也变成了身外之物。” 隐息符乃高阶符箓,可隐匿其气息。 沈晚棠和沈卿言自然知道。 离开时沈晚棠不禁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李先生,只见他又起身摆弄起了养在院中的花草,背影孤寂。 她随师兄来到山顶,山顶视野广阔,将山下村庄、夹道河流、连绵小山尽收眼底。 伴着半边天云烟雾绕的鱼肚白,她又看见了被打入了符箓囚禁在法阵中的魔兽。 李先生没有修为,所以法阵是以大量灵石布下的。 可他视财如命,大费周章在他们赶来之前做好这些……当真只是为了活命? 法阵中的魔兽少说也有三十只。 这位李先生绝不简单。 她的心中无形中涌起不安感,就如同感受到了威胁一般。 余光中她又忽然瞥见师兄的剑出了鞘,冷冽寒光折射入眼,她渐皱起眉。 她并不是同类相惜的人,可一想到师兄对魔族的残忍与无情,她就身体发寒。 她闭上眼,眼睫轻颤。 竹林飒飒声中响起一道尖锐的剑鸣。 翠色竹叶簌簌坠地,温热的血溅在少女干净的青衣上,像是一枝绽花的红色海棠。 血气扑鼻而来,紧接着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 沈晚棠的眼睫又是一颤,正欲睁开,眼皮略一抬起就看见一只手虚挡在自己眼前。 师兄温和清润的嗓音很是动听。 “不想看便不看。” 沈晚棠又垂了眸,只问:“都死了吗?” “嗯。” “师兄真厉害。”她扬唇笑了。 心中却想的是,它们就连痛苦的声息都没来得及发出。 顿了顿,她又想,师兄的剑总是很快,她死的时候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回阴村(九) 满院花香里隐约掺杂了一丝血气。 李先生拨弄着绿叶枯的手顿住,回头看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又回来了。 他抬眼看了看天际的大片黄昏,问道:“两位道长去而复返,可是要在我这儿小住一晚?” “那便叨扰了。”沈卿言并未客气。 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明眼人一见就知四个字——来者不善。 李先生摇头笑了笑,随后不再言语。 沈晚棠盯着李先生进屋,忽然用灵力给师兄传音:“师兄不杀他吗?” “他如今修为全无,到底只是个体弱凡人。”沈卿言也侧眸看向她,同样传音:“师妹可还记得在宗内,我曾说过什么?” “记得。” 沈晚棠回望着,认真的眸子直直看他,像是当真铭记于心,她一字一句道:“师兄说,天道掌人之善恶,凡人作恶自有天收,死后入无间地狱受烈火焚烧之苦,千年不入轮回。” “修道者以庇佑凡界苍生为已任,绝不可将剑指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沈卿言说完,又问:“师妹,可记住了?” “记住了。”她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认真点点头,说:“师兄是在告诫我,日后不可对凡人妄动杀念。” 沈卿言点头表示赞许,丝毫没留意到少女垂下的眸中,一抹讥讽冷意闪过。 沈晚棠抬步走进竹屋,不可避免的,她看见了李先生忙碌的背影。 一切妨碍她的、阻止她的、威胁到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师兄想要他活,她也必定要他死。 一抹笑爬上了少女的脸,她倚着门道:“李先生,我来帮你。” 李先生正在屋里收拾针线,听见她的声音,便问道:“你可会女红?” 沈晚棠一个修道的,本是不应该会这些的,可巧了,前世她迟迟不结丹,于是顺道在凡间找绣娘学过。 凡间绣娘有句常挂嘴边的话,若女子喜欢一个人,就送他腰带、香囊以表心意吧! 这些话、这些规矩,她那个一心向道的师兄闻所未闻,于是,她绣了只香囊以表心意。 只可惜,有弟子同师兄说那是定情信物,师兄修的是无情道,知晓后便以火焚之。 师兄道她道心不坚如何能修成无情道,为此罚了她三月禁闭。 自那以后,她再不敢妄言妄行,不敢叫师兄再看穿她的心。 她与师兄羁绊太深,她注定是受师兄影响修不成无情道的。 师兄永远不会懂她为什么总是修不好无情道。 思绪抽离,沈晚棠面无表情,心中只道自己太蠢。 “道长?”李先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晚棠点了点头,应:“会一些。” 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绣娘教的绣工和向师兄临摹的那一手字了。 “帮我把油灯点上吧!” 李先生手里拿着个稻草娃娃放在桌上,又道:“再帮我给她绣件衣裳。” 他的目光眺望向沈晚棠身后那大片翠竹,笑了笑,道:“就与它同色。” 沈晚棠回头看,眼中是大片的翠色夹杂了一抹雪色。 她看见师兄身上的衣裳又换了件干净的,而那件染了血的在地上被焚烧殆尽。 沈卿言进屋时,沈晚棠和李先生相谈甚欢。 说的大概是什么赞赏之类的话。 天已黑,夜深人静中的师妹看着显得比平时多了几分恬静。 他垂眼,视线从师妹的纤纤玉指挪到那稻草娃娃上。 稻草娃娃没有脸,却有一身好看的衣裙,衣上绣了朵眼熟的海棠,那是榱城的棠花,他记得……很好看。 “何时学的绣工?”沈卿言问起。 沈晚棠并不看他,随口答:“在师兄不知道的时候。” 第12章 沈卿言默了一瞬,还是嘱咐了一句:“师父让你入世的初衷可还记得?” “知道知道,好好修炼早日结丹嘛……” 沈卿言不再多言,而是看向沈晚棠。 不一会儿,他忽然蹙眉。 师妹的修为,他竟看不出了? 念头甫一冒出,他下意识的想法便是探脉,可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微微蜷缩后又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他动唇,正要开口—— “外面月色正好,我出去散散步。”沈晚棠做好一切突然起身,把娃娃交给李先生,伸着懒腰转身出了门。 沈卿言想要问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心中。 他摁了摁眉心。 也罢,日后时间还多,不急于一时。 他将目光重新落在李先生屋内,走向角落,把柜中的数十个乾坤袋一律焚烧。 手中抚摸玩偶的李先生淡淡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山下村庄亮起一盏一盏暖黄色的灯,在大片田野中像是漂亮的萤火虫,又像是天上璀璨的星海。 周围此起彼伏的虫鸣响起,一种名为惬意的感觉无形围绕着山中少女。 少女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而动,腰间丝带被凉风吹起,丝带无意间拂过脚边墓碑,凉风瞬间化作一股阴气包围着她。 尽管如此,少女依旧不肯施舍一个眼神给他们。 直到她看见不远处的一道雪色身影立于墓碑前,她停下了脚步。 师兄正在注视着那里的墓碑,他的指腹抚摸着上面的名字。 她听见他于夜色中开口:“这座石碑上的名字是用血刻的。” 沈晚棠来到他身边。 身前这块墓碑的确特殊一些,应该有很多年了,上面的字刻得歪歪扭扭,像是因情绪的发泄而刻得很深,因此失去了刻碑人原本的笔迹。 除此之外,上面的每个字都是用血染红的,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竟然没有消失。 “他们也是回阴村的村民。”师兄顿了顿,又道:“死于魔族之手。” 不用师兄说,沈晚棠也能感觉出这底下埋的尸骨还隐约带着魔族气息。 “师妹,你说……”沈卿言此时的嗓音很轻很轻,像是一句叩心自问,他半垂下眸,道:“你说这世间的邪魔究竟何时……才能杀尽呢?” 沈晚棠扯出一抹笑来,动了动唇:“师兄是晚棠见过的,这世间最厉害之人,师兄的剑也是世间最绝最快之剑,待师兄入了仙途……” “晚棠相信,到那时,世间的邪魔便永不复存在。” “唯愿如此。”沈卿言应了。 — 村民们一早醒来如从前一样扛起锄头下了地,他们有说有笑结伴而行,将什么恶魂阴煞全部抛之脑后。 有人看见两位道长下了山走向“美人湖”,便开口道:“瞧见没,他们去河边了,我就说我们当平民的就不要操心了,这两个道长是有本事的,肯定能保护咱们。” “只要他们能让这些害人的凶鬼魂飞魄散就什么都好!他们做鬼的也不知道还留在阳间干什么!人都死了魂魄有个屁用!哈哈哈哈哈……” 修道者的耳力极好,沈晚棠和沈卿言自然听见了。 沈卿言不为所动,大步走向河畔,只有沈晚棠微微侧目,友善地冲那两个百姓扬起了笑。 “美人湖”再次被师兄一剑斩开。 沈晚棠站在河岸,看着他飞身入河,脚尖点在腐朽的木棺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让我解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死!” “这里是哪里?为何要将我困在这里?” “好痛苦,我喘不过气,谁来救救我!” “让我魂飞魄散!就让我魂飞魄散吧!”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万千幽魂团团围住他,冲他嘶吼、冲他哭嚎,幽魂的字字句句好似化作了滴滴血泪融入两侧的河水中。 沈卿言的右手置于胸前,结印引灵,一道道符文自指尖扩散,围绕其身向外扩大,直到将万千幽魂引入符文中。 瞬间,金光乍现,将大片天空染成暮色。 这便是救赎之道——渡灵。 第11章 回阴村(十) 这便是救赎之道——渡灵。 意为超度引灵之意。 团团鬼魂所化的白雾在金色符文下渐渐变淡。 被鬼魂与符阵所包围的沈卿言赫然睁眼,一双黑瞳犹如万丈深渊,眼中只有万物,看不见任何情绪与神色。 阵阵阴风将他的乌发吹拂扬起,衣角宽袖不住地翻飞,猎猎风声同咆哮水声纠缠在一起,直到那金色符文渐渐暗淡无光。 风停水静,云层涌动,蔚蓝色的天与暖人的骄阳一并出现。 淡淡柔光打在青年一侧如玉般的面庞上,青年垂手收了符文,黑眸沉沉看向天际那抹阳。 或许,这便是天道对他所行之事的认同。 不得超生的鬼魂被他超度后可重新投入六道。 “美人湖”中再无“美人”。 看着这些鬼魂消失不见,岸上的沈晚棠心中有了不解之意。 古书所记载: 人死魂归地府,地府有忘川。渡忘川,忘前尘。鬼魂会忘记生前所有,恶魂入无间地狱受烈火焚烧之苦不入轮回,善魂再入六道开启来世。 那么像她这样死后重活的算怎么回事? 沈晚棠实在是不明白天道在想些什么。 她看向朝她走过来的沈卿言,心中冷冷一笑。 她想,天道大概是个蠢货吧! 她无情的嘲讽也不知是被谁听了去,万里无云的蓝天突然电闪雷鸣。 一记轰鸣刺入耳膜。 电光打来的方向站着的是沈晚棠。 而她只是冷冷一瞥,丝毫没放在眼里。 把她复活又劈死? 实在无聊。 也如她所料,天道并无杀她之意。 沈卿言应声看向天空。 霎时,如豆般大小的雨珠打在他的脸上。 他无言地看了一眼没有一片黑云的蓝天。 雨下得大了。 天道动怒了。 沈卿言却并不能理解其中意。 …… “道长的救命大恩,我们永世不敢忘!” 沈晚棠的身后突然响起百姓们的声音,上百人溢于言表的感激之情自然流露,他们一如从前求饶般跪在地上,朝着沈卿言的方向道谢。 他们磕头跪拜,双手合十,感怀于心。 雨下得越发大了。 他们站在雨幕中可用灵力使身上不被雨水打湿,可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已经变得狼狈不堪。 沈卿言却无动于衷,好似只在乎百姓的死活,而对于他们的疾苦,他无法共情,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感触。 这便是师兄的无情道。 对于别人的痛苦、幸福、愤怒、喜悦、悲伤、遗憾他都知道是什么,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甚至无法同情怜悯,因为他是个天生的、注定的无心之人。 这样的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划分在了三界之外。 曾经沈晚棠觉得他失去了自我的感情,其身挺可悲的。 但现在,做个无心之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师妹,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们也是时候该走了。”沈卿言清冷的声音情绪很淡,应该说是没什么情绪可言。 沈晚棠点了点头,她跟上师兄的步伐,同百姓们擦肩而过时,她不经意垂眸一瞥,只觉得这些虚伪的面孔极为丑陋。 她随师兄去了一个屠户的家门前。 雨已停歇,屠户家门前有六个孩子围在一起玩捉迷藏。 一个穿着粗衣身形瘦弱的六七岁小姑娘蒙着眼正伸手摸索着什么。 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可还是无可避免地撞到了沈晚棠,她脚下被绊了一下,额头正好磕在少女的腿上。 小女孩扯下了蒙眼的布巾,仰头盯着沈晚棠看了一会儿,然后死死抱着她,说:“阿姐,来我家歇一晚再走吧!” “为什么啊?”沈晚棠蹲在她面前,明知故问。 “唔……爹娘说有了阿姐,我才能过上好日子!” “是吗?”沈晚棠伸手将小女孩散乱的发抚顺,随后便不再言语。 站在她身旁的师兄已经开始施术。 四周围绕着他们站着的是其余五个孩子,这几个孩子自一开始就没有呼吸,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此刻沈卿言施法,他们才终于有了动作,下意识挣扎反抗着要逃走。 沈卿言的速度快到他们根本看不见,转瞬间就来到他们身后,生生从小孩体内将几道散发着阴煞气的恶魂拽了出来。 这里面有一只大概就是害死钱家的罪魁祸首。 沈晚棠一眼就能认出那只恶魂,因为那样仇恨的眼神她记得。 那只恶魂生前不是钱家害死的,可这里的所有村民都是帮凶,所以除掉了一个钱家她又给自己重新寻了个新的宿主,也是新的目标。 第13章 然而师兄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问心剑横空斩出一道剑意,这道剑意带着毁灭之意。 而被这道剑意穿过的魂体在刹那间魂飞魄散,灵魂碎片不知散落何方又消失在何处。 五个孩子的尸身有的倒地瞬间化为白骨,也有的□□仍然完整,见到全过程的小女孩吓得瘫软在地大哭起来。 这五个孩子从被上身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因为恶魂离开躯壳时可以决定是否要毁灭肉身。 师兄上前安抚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侧眸对沈晚棠轻开口:“走吧。” 之后师兄又处理了几只藏在人躯壳里的恶魂。 处理完这些年来从河底偶然附身离开河岸的恶魂,他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 春五月,回阴村阴气消散,漫天飘舞着的蒲公英飞絮绕着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打转,画面宁静而美好。 飞絮无意间沾上了少女的眼睫,青衣少女蓦然停步转身,目光眺望着一座山林。 回阴村的山皆是翠绿色,唯有那座山开了一抹白,似有熟悉的梨花香随风入鼻。 沈晚棠的视线向上,微眯起眼,静静看了一眼山顶上站着的男人——李先生。 师兄追问的魔兽如今还在她的收魔袋中好好呆着,而昨日,师兄逼问他魔兽下落,他含糊其辞,并未吐露有魔兽消失不见。 他作为捕捉魔兽的人,每日放出多少回来多少心里会不清楚? 当晚放出去的一个没能活着回去,他不觉得奇怪?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 山顶的那道身影转身离开了那儿,沈晚棠也收回视线,神色冷漠。 明知是她,却还大费周章抓魔买符就为了让师兄相信他那套说辞? 无形中,一双眼睛似乎已然盯紧了她。 此人满口谎言又过于神秘,绝对留不得。 打定主意的沈晚棠看向沈卿言。 沈卿言本是看着回阴村的,在她回眸时恰好垂下眼,淡声道:“走吧。” 沈晚棠默了一瞬,还是跟着他继续走了一段路,直到彻底离开回阴村地界,来到分道路口时,她看见师兄突然收到了一封手令。 无虚宗的上位者若想给小辈下达命令,就会以法术凭空落字,隔一段时间,这封手令就会出现在小辈面前。 至于一段时间是多久,得根据写信人的修为而定。 这封手令是师父下的。 泛着金光的几个字直接浮现在师兄面前,他若收到信便会以手触碰,手令消失,师父也就明白了。 而此时,手令写的是—— 卿言,速回。 师兄看完顿了顿,随后才触碰金光表示自己已知晓。 见此,沈晚棠也是十分懂事地启唇道:“师兄去吧,晚棠会尽早结丹,不会再让师兄为此分心。” 这话说得很好,既乖顺又知分寸,可就是隐隐透出不易让人觉察的疏离。 沈卿言忽然侧头看向沈晚棠,黑眸中是一贯的平和冷静,却迟迟没说话。 两人不知何时开始相对而立,稍稍微妙的氛围暗流涌动。 沈晚棠微微偏了下头看他,不理解他在迟疑什么。 她记得前世,因为魔气一事那几日两人之间仿佛隔了道墙……确切了说,应该只是她不明白师兄的反应为何那么过激,总之是不愉快的,所以师兄走得也干脆。 “师妹,无情道若成,你的修炼速度便是别人的百倍千倍。”离去前,沈卿言仔细嘱咐,句句认真:“若想修成无情道,便不可沉沦于俗世凡尘。” “师妹记住了。”她笑着回应。 于是,沈卿言轻“嗯”一声,随手撕开一道裂隙,雪色身影走了进去。 若无结界阻挡,以师兄的修为大概能直达无虚宗结界外。 他终于走了。 这些日子她在师兄身边每天算着时辰给自己下敛息术,还要表现得人畜无害,装得可真难受。 沈晚棠定了定心神,看了眼天色——正午。 时间尚早,可她却并不打算继续往前走,而是寻了块大石头盘腿而坐,开始吸收四周稀薄的魔气。 时间点点流逝。 当沈晚棠再次抬眸时天色已暗,但好在月华铺满地面,照亮了她的来时路。 她不急不缓地步步往回阴村走去。 师兄说,天道掌人之善恶,善恶自有天收。 师兄的大道理太多了,她记不住也听不明白。 她只知道,这些村民曾两世加害于她。 前世是她蠢,被张氏夫妇下了药,后又被村民合力封棺沉河。 可怎么能忘呢? 无能为力的绝望、窒息濒死的折磨、吞噬怨魂的痛苦…… 那一次无人救她,只有百姓在河岸互相说笑等待她的死讯,她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思及此,她的眼神仿若淬了冰,脚步停在了一处山坡上,而山坡下就是回阴村的村民。 她取出收魔袋,一只又一只的魔兽钻出袋子,身躯由小变大,与她一并站在山坡上俯瞰着底下灯火通明的村庄。 那会说话的魔兽小心翼翼瞅了青衣少女的小腿一眼,完好无损,还能走路。 瞬间,心安了。 殊不知,沈晚棠服用了九品丹药恢复得自然快,更何况那样的小伤于她这个魔族同类而言一日就可恢复。 魔兽刚一松了口气,下一秒就听见少女轻蔑嗤笑一声。 紧接着一只人类的手抚摸着它的毛发,笑盈盈问:“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像是伴随了美味诱人的香味,魔兽们听完不由得张开獠牙,口水“啪嗒”砸在地上。 “去吧!” 地面沙石逐渐颤动起来,直到越来越剧烈,剧烈到这份颤动都惊扰起了村民们吃饭的小木桌。 “啪——” 碗筷骤然摔在地上,泥土房内的一位妇人心里瞬间涌上不安。 妇人看向身旁的丈夫。 “好像是……魔兽?”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榱城(一) 丈夫也猜到了,可又摇摇头继续吃着菜无所谓道:“李先生没死成,说不准是李先生偷藏了魔兽又有人借来了,放心,我们家又没点香,它们不会过来的。” 闻言,妇人也心安了些,伸手摸了摸身旁七岁女儿的脸,笑笑说:“现在可好,我们不用拿人献祭了,女儿也没事。” “阿娘,我以后还要叫漂亮姐姐来家里玩吗?”小女孩突然发问。 “要啊,想过上好日子赚大钱,小宝就要听爹娘的话。”妇人说这话时,眼中划过一抹狠意,她说:“道长不会懂我们贫苦人过的日子,所以他们的话听一听,做做表面工夫就算了。” 听了妻子的话,丈夫也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上次咱们卖孩子的银子还剩多少?” 妻子埋怨道:“都不够买肉了。” “不如明日,我们出村一趟。”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两人脸上的笑才刚刚落下,下一秒便“嘭”的一声,屋门被踏破了,魔兽狰狞可怖的面孔乍然出现。 一家三口惊慌坠地,随后夫妻两甚至连孩子都顾不上,破窗拔腿就跑。 “救命!救命啊!啊——” 惨烈的叫声彻底惊醒了回阴村的人,村民纷纷出来查看,却都有些迟疑,好像是在怀疑没有香魔兽会不会攻击他们。 泥土和石头糊成的房子已残破不堪,小女孩双眼空洞地僵坐在地上,饭菜撒了一地。 魔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眼前,此刻,她的眼前是穿着一袭青衣半绾着发的漂亮姐姐。 沈晚棠缓缓蹲在女孩面前,抚摸她的脸,指腹擦去泪痕,淡声道:“哭什么,它们又不会吃了你。” “漂亮姐姐……”女孩抖着唇开口。 “你邀请姐姐来做客,姐姐来了,开心吗?”沈晚棠脸上带着善意的笑,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冰冷。 “不……不……”女孩猛地抓住她的手,狠狠在手腕上咬上一口。 女孩的恨从尖锐的牙齿传达给她,鲜血顺着手腕而下,湿了她的衣袖。 看着小女孩,沈晚棠眼中的光也淡了些,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打算杀人。 大概是,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想起了梦中的自己。 也想起了梦中,那个朝她伸出鲜血淋漓双手的女人。 …… 魔兽忌惮沈晚棠,见她对孩子没有恶意,它们也跟着不敢吃小孩。 几乎把整个村子的大人都杀光后,它们才舔着手开始寻找沈晚棠。 然而,沈晚棠已经提着剑上了山。 她的剑名为断情。 师兄的剑名问心,问心问心,大抵是道心的意思。 问心与断情很像一对。 师兄曾问她为何要为它命名为断情。 第14章 她答:“师妹愿早日悟得道心,修得无情大道,故剑名断情。” 殊不知,断情于她,只是她对师兄爱而不得的执念。 师兄的剑名问心,那她的剑便叫断情。 不愿师兄为她破道,只愿他的眼中能有一道她的身影。 也愿,她能因他断情。 竹屋前,青衣少女手握断情走入院中。 院中梨花铺地,夜风一吹,花瓣便卷着细沙落到了少女脚边。 她在此驻足片刻,良久之后忽然收了剑,冷笑一声:“跑得倒是快。” 转过身,她大步离开了回阴村。 一群被抛弃的魔兽停在原地默默看着这抹青色身影渐远。 少女抬头看了看西斜的月,嗓音忽然很轻地道了一句:“榱城的海棠快谢了。” — 榱城。 一抹晨曦随着朝阳而升起,曙光映照着暗巷长街,鸡鸣狗吠此起彼伏。 “卖包子啰!包子啰!新鲜出炉热腾腾的大肉包子!” “卖糖人、饴糖!糖葫芦!” “油酥饼!又香又酥的油酥饼啰!” “老板,来个油酥饼。”青色身影缓步行至食摊前,随手丢给老板一颗碎灵石。 老板顿时眼前一亮,连忙给她装了三个油酥饼递过去。 虽然这姑娘只说要一个,可灵石值钱啊!一块灵石就够换十两银子了! 沈晚棠吃了半个油酥饼,来到客栈订了间房,房间位于二楼向阳的位置。 她坐在窗台上,目光看向远处,像是正在寻找什么。 暖色柔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长卷的羽睫随着她的眨眼投下一层阴影,她的半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独独那双看透一切的琉璃色眸子藏于暗处。 良久,也不知是找到了什么,她的眸光忽然定住,唇角微微牵*起。 “姑娘,您要的水到了。”突然,店小二的声音和敲门声一起传来。 沈晚棠应声后并未回头看。 店小二进来往浴桶中倒水,见姑娘坐在窗边不知所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光是瞧着这姑娘的侧颜也猜得到她大概是生得极好的,只是不知为何,浑身上下充满了厌恶的气息……对,就是厌恶,厌恶世界,乃至厌弃一切的气息。 店小二心中暗叹一声,正要收回眼,又突然留意到这姑娘裙摆的一圈血迹。 他提着桶的手一抖,额头冒着冷汗急忙出去添第二桶热水。 直到浴桶装满水,水面撒满了棠花,满室淡香萦绕,雾气朦胧,热气蒸腾。 沈晚棠关上了窗,丝带与青色衣裳滑落在地。 被热气笼上一层水汽的铜镜中,依稀倒映出少女大片光洁如玉的背脊,在她的左后背处,却有道剑疤。 随着浴中人的出浴,镜中又映出了一道深深的剑疤,在她的心口处。 沈晚棠的指腹微微摩挲心口的疤痕,似乎隐隐作痛。 果然,被师兄的问心穿透过的身体,即便是重生又如何? 这道剑疤说明了一切,它说明了她的恶。 这是师兄给她的天罚。 师兄是不会错的,他的问心剑下从不出冤魂。 她淡定自若地穿上衣裳,开始在床上修炼起了前世功法。 至深夜子时,她的金丹已完全被魔气吞噬,魔气换灵气时,她猝然睁眼,额头餍魔一族的印记昙花一现。 沈晚棠来到榱城繁荣地带的一口深井旁,这是一口枯井,里面没有水,从上往下看黑漆漆一团,仿佛万丈深渊,所以几乎无人靠近。 此时周围的打更人看见沈晚棠站在井边不免有些好奇,毕竟那是口枯井,没什么用的。 打更人眨了下眼,刚想说句“姑娘,那井很危险”,下一秒抬眼就惊觉哪里还有青色身影? 顿时,他只道自己撞了鬼匆匆忙忙回了家。 榱城这个地方有些意思,它是凡人所在的地带,却偏生这里有个凡人看不见的地方——迷雾谷。 迷雾谷每月月圆一开,因子时开,也俗称为鬼市,少有凡人与修士知晓并找到,因为迷雾谷的入口极为难寻,这次是一口井,下次或许就是一面墙,不是谁都能次次进入,每次都能精准找到的多是些有本事的。 一旦进入迷雾谷便会被自动改换音容,没人能知道对方真正的面容。 所以这里面,人、妖、魔、鬼皆可聚集。 至于来这里的目的么…… 自然是进行地下交易,一手灵石一手人、物。 因迷雾谷违背天地法则,故而也是无虚宗所不容的。 记得这地方,前世在她二十一岁时迷雾谷就被师兄彻底封印了入口,后来她修为提高,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废了大番力气又将它重新打开。 只可惜…… 沈晚棠收回思绪,没有再继续往下深想。 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换了一副音容,依旧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可却是极不出彩的脸,同她原本的脸截然不同,唯有气质还是那样让人印象深刻。 迷雾谷并非山谷模样,反倒与民间真正的鬼市相差无几,只是这里要比民间鬼市更为凶险。 这里面的修士大多是散修、邪修,还有不少是修者堕魔的魔修,而这些人普遍心术不正。 沈晚棠往里走,街道两侧有的人坐在地上,身前摆着他要卖的丹药、剑谱、法器。 自师兄走后她就没有再给自己下敛息术,身上的魔气也不知是不是被人察觉。 一个戴着斗篷的年迈老人背靠着墙,抬起阴鸷的眼睛盯着她,莫名笑:“姑娘,魔族秘术你可要?” 沈晚棠垂眸看去,两人四目相对,这一眼让她仿佛无所遁形。 她眼神一凛,并未回话抬步就要离去。 下一秒—— “姑娘,老身会催魂术。”老妪说完又邪邪一笑,问:“你可会?” 催魂术…… 沈晚棠回头看她一眼,这一眼带着别人无法察觉到的不善。 “你看到了什么。”她并非在问,而是在说。 “姑娘,我可以教你,你一定用得上,不过……”老妪已经不自觉站起身,脊背微弓,一只皮包骨的手狠狠抓上沈晚棠的手臂,她眯着眼继续说:“不过条件是,拿你的皮相来换。” 寸寸寒意从沈晚棠的手臂蔓延到心底。 她面上含笑,镇定自若开口:“这么快就看上了我,婆婆您可是火眼金睛?” “餍魔一族从来都是貌美的,不论是谁,只要是餍魔的皮老身都喜欢。” 老妪像是吃定了她一样,又徐徐道:“怎么样,心动了?要知道,你没办法的,你现在只能用催魂术,否则,你会死!” “你果然看到了。”沈晚棠忽而笑了,不过这抹笑却是极为短暂的,待笑意消失不见,她又道:“催魂术是魔族禁术之一,这世间的确没有几人知道更没有几人能学会,可你又如何笃定我一定不会?” 话音一落,断情骤然现身,一道寒光生生斩断了老妪抓着她的那只手。 “啊——”老妪尖叫出声。 “你!你敢在迷雾谷伤人!” “伤人?”沈晚棠说话的同时,剑已经刺穿了老妪的喉咙,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拔出剑。 “何止伤人,知道我秘密的人,都得死!” 第13章 榱城(二) 老妪瞪大了眼睛,身体渐渐消散,只留下了一滩血迹。 这老妪是个魔修,大概身体早年间受过重伤,斗篷之下的面貌奇丑无比,明眼人一见便知是遭了反噬。 于沈晚棠来说,此人不过是自寻死路。 若是前世的她或许会同她交易,毕竟皮相在实力与生死面前真的算不得什么。 可前世她入魔后曾潜入过内门藏书阁,里面有一处不为人知的禁室,也是在那里,她学会了不少魔族术法,包括禁术催魂术。 沈晚棠并没有多做停留。 因为迷雾谷有个规矩,不可在迷雾谷随意伤人、杀人,否则将会被迷雾谷的最高管理者派人追查,一旦查出,此人不得再入迷雾谷,若再入——死。 她催动灵力掩盖身上的血迹,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个角斗场——生死殿。 生死殿是迷雾谷最大的角斗场,这里的人只抓大妖与大魔,抓来的妖魔又要进行生死决斗。 赢得比赛的第一名,也就是最终被买主看中要拍走的人能活,其余的手下败将等待他们的只有折磨与死路一条。 如今她的修为还有些弱,她的身边需要一个人,这个人要足够强、足够听话、足够衷心。 生死殿迎客的人把她引上二楼雅间,拉开帘子露出场子中央的斗场,随后又恭敬地上好茶水点心,道:“这次的决斗两个月圆夜前便开始了,姑娘今日来晚了些,这已经是最后一场了。” 闻言,沈晚棠随手赏他几块灵石,道:“决胜负的比赛,于我来说正合适。” 第15章 这人得了赏又随口说笑了几句才退下。 角斗场宽而广,是个圆形场子,四周锁链团团围住,像是不分胜负便不放人。 场子上现有两名男子。 一名男子很年轻,约莫与她同岁。他上半身没了衣裳,胸膛和后背全是血淋淋的伤,就连脸上也没能幸免。 另一名男子二十几的模样,他毫发无损,脸上带着独属于胜利者的不屑。 场子两侧挂有旗帜,分别对应他们的名字。 受伤的男子名为魏免。 毫发无损那位名时磷。 桌上的点心闻着香似乎是鲜花饼,沈晚棠尝了一口,随后又呷了口茶,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场上已经有人撑不住大口呕血。 她应声看了过去。 那名为时磷的男子已经将魏免打成了重伤,他居高临下盯着地上因疼痛而抽着身子的魏免,道:“你早就输了。” 生死殿虽名为生死,可场上决斗却不准打死人,输了的人必须得是由生死殿的主人亲自处罚。 时磷说得没错,魏免早就输了。 二楼雅间有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出,带着些许的好笑,道:“输赢早定,又何苦执着于死在角斗场呢?” 声音是从隔壁传出的,两人之间一道屏风之隔。 “这个叫魏免的奴隶,即便最终赢得了第一又如何?赢得即不漂亮也不精彩,无非是拿命耗的,何必呢?” “这个时磷,本公子要定了!” 又有人略带嘲讽开口,说完后并扬声出价:“我出十万两灵石!” 此话一出二楼雅间整个沸腾起来。 隔壁雅间的女子开口:“十一万灵石。” “十二万!” “十五万!” “十七万!都别跟我抢!” 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拍卖价,匍匐在地狼狈不堪的魏免攥紧了拳头,他咬紧牙关强撑着站起身,可紧接着又咳出血来。 他的眼底似燃着熊熊烈火,他一字一句狠狠道:“再来!”他用力擦去唇角血迹。 时磷不耐地冷哼一声,随后一脚把人踹了出去,他冷眼看着魏免再次滚落在地,他问:“服不服!” “不服!我不服!”魏免咬着牙,双眼赤红蔓延着血丝。 角斗场上不允许奴隶带凶器,所以魏免只能拼了命,疯了一样攥着拳头朝时磷打了过去。 这一拳用尽了他的力气,却也仅仅只是让时磷倒退几步吐出口血来。 沈晚棠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茶杯,眼神略带同情地看了一眼魏免。 此时的魏免耗尽了全身力气半跪在地,他没有胜算,他颤着腿还要站起身,下一秒却被对方一拳将脑袋砸出了血来。 魏免彻底倒在了地上,脑袋上的血缓缓流在地上,他的眸子一点点暗了下来,求生的欲望却仍旧没有熄灭。 恰好,楼上少女半垂的冷淡眸子对上了少年暗淡无神的双眼,他看着她。 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本次生死决斗,第一名时磷,请诸位开始此次竞拍!” 三声锣声“咚咚咚”地响。 二楼雅间继续方才的喊价。 “我有的是灵石,我出二十万,谁敢要!” “这么厉害的奴仆我都多久没见了,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一时间无人喊价。 但没多久,沈晚棠隔壁雅间的女声突然换成了一道散漫的男声,像是带着笑喊出来的,说:”本公子三十万!谁敢接?” 二十五万都无人敢往上叫,更遑论三十万? 于是。 “三十万灵石一次。” “三十万灵石两次。” 此时魏免已经被人拖走,血蜿蜒了一地。 沈晚棠的视线从魏免身上抽回,突然喊:“四十万灵石。” 此话一出,隔壁间突然有什么摔碎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沈晚棠就听见隔壁的一男一女开始说话。 “五十……唔……你捂我嘴干嘛?!” “我倾家荡产也拿不出四十一万,你瞎喊什么喊?!” “谁瞎喊了!本公子有的是灵石,待我买了将人送给你!” “谁要你送,我俩很熟吗?” “嘿你这小美人,真是个没心肝的白眼狼!” 男子哼了哼气,又继续没好气地喊:“五十万!” 沈晚棠:“五十五万。” 隔壁再次传来说话吵架声,甚至还有打斗的声音。 沈晚棠本想等着主事人倒计时喊成交,却迟迟没听见声音,想是隔壁两人身份不凡。 于是,她咬了口鲜花饼,状似随意道:“二位不如出了迷雾谷找个客栈回去打情骂俏,总好过在这儿同我浪费时间?” “她,她说什么?”女子磕磕绊绊开口,像是气昏了头。 男子的脸上也正经了起来,点点头说:“你没听错,她说咱们在打情骂俏,还劝咱们回家去闹。” 女子一气之下掀了桌:“你们两个臭不要脸的!” 男子:“???”怎么还骂我! 不等男子思考,女子已经抬手掀翻了屏风。 两人瞬间见到了隔壁的那道青色身影,此人其貌不扬,可手中突然出现的一把利剑看起来却极是不凡。 沈晚棠也见到了他们,但面貌音容都是假的,所以她只观察了他们的衣着特征。 眼前的女子穿一袭蓝衣,手握两把刀,左手长刀右手短刀,看周身熟悉的气息——魔族人。 而她身旁的男子显然是个人类,可他却手握骨笛,大概是名音修,天下音修千千万,可手握骨笛穿红衣的男子,只他一人。 三人气氛凝固,生死殿的管事也不敢轻易上前,反正在迷雾谷死了人算不到他们头上,他们有什么可急的呢? 看戏便好。 “五十五万。”沈晚棠对着这蓝衣女子重复一遍报价。 “你有那么多灵石吗?别到时候拿不出这么多,把那柄好剑抵在这生死殿。” 沈晚棠不语。 红衣男子的脾气比蓝衣女子要温和许多,他道:“六十万。” 沈晚棠的视线落在红衣男子身上,看他的样子大概是个不差钱的,思忖一瞬,她启唇:“一百万。” 蓝衣女子狠狠倒吸了口气。 红衣男子还要继续喊价,谁知却陡然被她拧了一把腰,他也跟着倒吸口气:“你拧我做什么?!” 蓝衣女子骂道:“你是不是傻啊,她想当冤大头你也上赶着当?一百万买个奴隶,你家怎么还没被你败光?” 红衣男子:“……” “一百万一次!”主事人脸上乐呵呵的开始喊了起来。 也是第一次,竟然有人能把价格喊到一百万去。 …… “一百万三次!” 伴着这句话和敲锣声落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突然不管不顾拼了命一样冲进来,他猛地跪在沈晚棠面前。 “噗通”一声倒是把周围几人吓了一跳,独独沈晚棠只是喝茶的动作一顿。 这少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立刻有几个壮汉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他们拉扯着强行把他带走。 “小姐!让我说几句话!求求你哪怕只一句!” “若我说完小姐无动于衷,是死是活我魏免都认了!” 魏免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鬼使神差的,沈晚棠想到了方才少年倒在地上望向她时的眼神,总觉得他是有话想说的。 于是她放下茶杯,开口:“好,只一句。” 魏免猛地挣开束缚,重新跪在她面前。 脑袋汩汩往外冒的血流得他半张脸都是,其中一只眼睛便是一片红,虽是骇人的,可那双眼神却吸引了沈晚棠的注意力。 她问:“你想说什么?” “小姐,若是别人,我和时磷之间选他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偏偏是你,你若选了时磷可就选亏了,他不值你的一百万。” 少年略带凶狠与笃定的声音让在场的人听了不免觉得有意思。 分明是时磷的手下败将,可却敢如此口出狂言,他凭的是什么呢? 蓝衣女子是看中了时磷的,听了他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忍不住对身旁的男子开口:“他是不是疯了?” 红衣男子轻笑:“说不准。” 一句话,的确是一句,可这一句足以提起沈晚棠的兴趣。 沈晚棠冷笑一声,质问他:“别忘了,你输了,甚至连时磷都伤不了,难道你就值得起一百万?” “是,我不可否认,我就是输了。”魏免大大方方承认,随后紧紧抿唇,突然往前跪了几步,几乎是快要挨到沈晚棠的衣裳。 沈晚棠微微蹙眉。 “小姐冒犯了。”魏免一面说话一面将手上的血在身上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拉着她的手靠近自己的额头。 当指腹碰到他染血的眉间时,她的心中已有了预感。 紧接着,少年认真而略带祈求的声音传来:“小姐,我和你是同类啊,我于你来说才是最有利的工具。” 第16章 工具吗? 第14章 榱城(三) 餍魔一族女子偏多,历代首领也都是女子,而为男身的餍魔多是族内的工具。 因餍魔一族的繁衍若想要诞下的孩子强大,就需要母体怀胎后日夜吸食孩子父亲的怨恨与邪念,越是恶越是强。 所以餍魔一族若有善者必是异类。 魏免的额心并没有印记,他只是在提醒她,他看见了她额心的印记,他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现在的力量非灵非魔很不稳定,不收敛魔气时抑制不住额心印记的浮现也并不奇怪,但能认出这个印记的人除了餍魔一族以外,其实不多。 无可否认,魏免的话说动了她。 时磷若是和一个餍魔相比较,的确不划算。 她收回了手,指腹上还染上了他的血。 “小姐,如何?”魏免忐忑地抬起眼眸,他虽然有把握能说动对方,可身处绝境难免担心对方不按常理出牌。 魏免的这双眼里写满了卑微与祈盼,而掩盖在他内心深处的还是无止境的绝望,他此刻如同坠入那万丈深渊般暗无天日…… 他需要一根绳子将他从深渊拉出来。 于沈晚棠来说,魏免无非是想要两样东西——生路与自由。 而这两样宝贵的东西她都能给他,举手之劳。 仅她一句话,她就可以换得他的衷心。 “喂,时磷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我可要了!”蓝衣女子没了耐心,忍不住开口喊道。 沈晚棠看着魏免忽地笑了,她站起身又看向那对红蓝男女,道:“我只要他,魏免。” 一夜间卖出去两个人的主事人当然是欢喜都来不及,可这第二名该怎么算价呢? 主事人一时间有些发愁。 正好此时红衣男子先蓝衣女子发作,他有些不悦道:“你把价抬到了一百万现在又说不要了?” 蓝衣女子也不服气,抱着胸道:“今日你休想就这么甩手走得干净!” “你想如何?”沈晚棠也懒得计较,反正她身上灵石也不多,价格多少都不重要。 “你不是要他么?”蓝衣女子冲魏免抬了抬下巴道:“公平起见,他也一百万灵石。” 蓝衣女子和红衣男子本想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谁知对方竟是无所谓嗤笑一声应了句“好啊”。 好? 好什么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两人八百个不高兴。 主事人乐呵呵走上前,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别人高不高兴他不管,反正他们生死殿是赚翻了! 付钱的时候蓝衣女子别别扭扭的取出身上的四十万灵石,然后对身旁的男子开口:“借我六十万,日后还你。” “区区六十万,我还不放在心上,不过你非要还我也是没意见的。” “……” “姑娘,请吧?”主事人又让人端着托盘来到沈晚棠面前。 沈晚棠淡定自若道:“我的灵石不够。” 蓝衣女子冷笑一声:“现在才拿不出灵石未免有些晚了!” 沈晚棠没有搭理她,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紧张不安可怜望着她的魏免,她垂下眸,突然抬手从衣襟内将师兄送她的长命锁项圈取了下来。 这项圈的做工并不奢华复杂,没有珍珠或玉做点缀,只有那小巧的长命锁算得上精致。 “这……”主事人有些迟疑,一时间也看不出好坏。 一旁的红衣男子原本还漫不经心没个正形,下一瞬看见这东西脸色逐渐认真了起来。 沈晚棠没有丝毫留恋,视线从长命锁挪到主事人的脸上,道:“这是我祖传下来的法器,至于什么阶品什么功效又值不值一百万,您不妨看看。” 一百万想必是有的,师兄给的东西从来都是好的,只是这东西前世她戴了一辈子,实在是看不出哪点好。 倒不如拿这东西换个可以为她所用的人。 凭肉眼看还真说不好。 主事人只好让他们稍等片刻,他笑道:“容我让我们主子瞧瞧,各位吃茶。” 待人一走。 蓝衣女子问红衣男子,好奇道:“你不是懂得多么,她那东西真值一百万?” “远不止,她亏大发了。”红衣男子惋惜地摇摇头,叹道:“居然是个不识货的。” 说完后他又觉得理所当然,这女子修为远在他之下,又似乎是个魔族,仙家法器她自是分辨不出。 红衣男子惋惜的话落到了沈晚棠和魏免耳中,两人心中各有所思。 魏免像是感受不到身上正在流血一样,他坚定地对着沈晚棠立誓道:“我魏免定不让小姐失望。” 沈晚棠扫他一眼,这一眼虽是在看他,但目光实际上却是落在他脑袋上的伤口上,就像是在嫌弃他这浑身是伤又狼狈不堪的模样。 是啊,他都被时磷打成了这样,不信他的话也是自然。 魏免自嘲一笑,低下头去不再多说。 不久,主事人步履匆匆来到了沈晚棠面前,面上的笑比起方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慈眉善目道:“我们生死殿不占姑娘便宜,上头说愿给姑娘一百万灵石,只是那法器不可再赎回。” “一百万,也太少了。”红衣男子不免笑出了声。 “少说两句!”蓝衣女子狠狠捅了他一下,顿时让他捂着腹部吃痛。 有一百万灵石自然是好,至于那长命锁到底值什么价,她不关心。 前世在宗门有多少人觊觎师兄送给她的那些好东西,大多东西她都送人了,也有的是被逼无奈只能拱手让人,还有的是被她赠给了自认为要好的伙伴。 唯独长命锁,哪怕被人重伤辱骂,她也死死攥在手心,就算会因此丢了半条命她依然不肯让出去。 现如今,这东西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反而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总是会让她记起,与其如此倒不如当出去。 她只字不言地选择收了一百万和魏免的行为落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个冤大头。 红衣男子摇摇头,随后便和蓝衣女子被人领着一起去看时磷了。 沈晚棠回到魏免面前,随手从乾坤袋中取了枚丹药扔给他,丹药落在他手中瞬间染上血。 魏免从未接触过什么丹药,这些东西也是他买不起的,平时受了伤都是随便用了些草药,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但她刚才救了他一命,就算是毒又算得了什么,总归是活下来了。 他一口将丹药咽下。 不一会儿,他身上的血止住了,就连伤口都在开始慢慢结痂。 他的神色微微动容,竟然真的……不是毒? 他以前遇到的一些人普遍都是为了控制别人而用毒药命令对方,他也就自然而然的以为她也是如此,毕竟……她可是一只餍魔。 餍魔一族皆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就连他也不例外。 “你应该在迷雾谷待了很长时间,可知换息丹如今哪里有卖?”沈晚棠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魏免的思绪。 魏免恭敬的认真回答:“换息丹有魔族人炼的也有丹修炼的,功效各不同,不过这种功效的丹药一直都是极为难买的,如今只有拍卖行有一瓶小姐想要的。” 闻言,沈晚棠便随他一起去了拍卖行。 换息丹若是魔族人炼出来便是魔丹,可以将魔族人的魔气改换成灵气,阶品越高越是不易让人察觉,不过说到底只是个障眼法,并不是真正的改换,所以一枚九品丹也只能维持一个月。 若是由丹修炼出便是将灵气改换为魔气,方便一些修士混入魔域。 所以这种丹药,不论在哪几乎都是被人抢着买的。 迷雾谷的拍卖行好东西不少,可沈晚棠此行来的目的主要是换息丹。 用敛息术迟早被宗门里的人看出破绽,唯有九品换息丹才可以瞒天过海。 在她强大起来之前,她还不能让人发现她是魔族,而且还是魔域的大魔一族。 一瓶丹药一共花了她三十万灵石,里面有五枚九品换息丹。 她把丹药放进乾坤袋,刚走出拍卖行正欲离开迷雾谷,这时,突然一队穿统一衣裳凶神恶煞的人拿着张画像朝她看了看。 “就是她杀了人!”领头的男人指着她猛然大喝一声。 瞬间,长街上无数把刀剑出鞘,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小姐你先走,这些人交给我!” 魏免手无寸铁,可还是义无反顾挺身而出,他径直将沈晚棠护在身后,咬牙凶狠地盯着这些人。 沈晚棠默默看了一眼魏免的后背,身上衣衫褴褛,后背血肉模糊,前面更不必说,他已是重伤,能撑这么久算不错的了。 于是,她问:“想死吗?” “什么?”魏免一时怔然。 “我的意思是……”沈晚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祭出断情。 “逃命吧!” 魏免:“???” 第17章 第15章 榱城(四) 两世算下来,沈晚棠在迷雾谷杀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了自己能全身而退,她本打算的是先在生死殿买个侍从。 谁知到最后自己竟挑了个与她一样修为不精的餍魔,这只餍魔还让人打成了重伤。 眼下能怎么办? 自然是逃命。 生命大过所有。 一路上,沈晚棠用断情杀了不少前来追杀她的迷雾谷守卫。 此刻断情剑剑锋凝血,血珠滴了一路,有的溅在了她的青色衣裙上。 魏免跟着她往入口处去,看着她的剑和使出的剑招,忽然正色出声:“你竟然是无虚宗的人。” “是又如何?” 沈晚棠说完便抓着他一起出了无底井。 迷雾谷的守卫是可以出迷雾谷的,但天亮之前得回去。 现在已然寅时四刻,天色却仍旧昏暗,在他们走后没一会儿一群守卫就寻着血迹跟了上去。 沈晚棠若记得不错的话,迷雾谷的守卫最低也是元婴期修士,而且元婴期修士极少,大多都是化神境的修士。 元婴期与化神境之间又是云泥之别,十几个元婴和化神境的修士,她的确没有胜算,但她早就算好了时间。 只要能耗到卯时中熬过今晚,他们就安全了。 今夜过后迷雾谷的人也不会再追杀他们,除非下一次她再次进入迷雾谷…… 沈晚棠收了剑带着魏免躲到一条暗巷。 魏免背靠着墙沉沉喘息,他眉心紧锁像是身上的疼痛极为难忍。 沈晚棠倒了两枚换息丹出来,直接塞了一枚给他,另一枚自己咽了下去。 魏免被她的行为惊了一瞬,他心头微震,攥着丹药道:“这是小姐花灵石买的九品丹药,我不能要。” “不想我被发现就吃了。”沈晚棠并不废话。 迷雾谷守卫凭外形特征和气息认人,他们两个魔族人,一旦服下换息丹,他们就不会被找到。 听了她的话,魏免也知道孰轻孰重,他将丹药服下,心里的自我厌弃更甚。 沈晚棠站起身,又丢给他一些纱布。 “把血迹清理干净,他们快到了。” 魏免看了一眼这一地的血迹,虽然气息换了,可他们顺着血迹还是能追过来。 于是他动作快速的将伤口包扎好跟着沈晚棠又换了个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路太过熟悉,她竟然带着魏免来到梨花桥附近。 河岸两侧的白堤上开了一树又一树的海棠花,可惜五月了,大半棠花凋谢落地染了泥尘。 淡淡花香和潺潺流水还是那样熟悉。 她背着风随手指了指那座梨花桥,开口:“桥下可藏人,不会被发现。” 言外之意就是让他进去躲一阵。 待魏免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转身迎向风打算回客栈。 她的步子刚往前迈了一步,突然僵住了。 沈晚棠缓缓抬眸,视线顺着那抹雪色衣角往上,落到了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 她扬唇:“师兄怎么来了?” 有风吹乱了雪衣青年额角的发,半遮去他的眉,在他的眼上打下一层阴影。 他的眼神深沉得琢磨不透。 他只是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平静地看着自己这个总是笑靥如花的小师妹。 他的师妹青衣带血,发簪微斜,半绾的发似有散乱的迹象,就像是……这一路是匆匆跑来的。 也是,他寻了她整夜都不见人影,这一夜应当是不寻常的。 “我来寻你。”沈卿言说。 沈晚棠点点头,“师兄这是宗门的事处理完了?” 沈卿言:“宗内事务昨日已处理妥当。” 沈晚棠:“所以师兄怎么来了凡间?” 她本意是想问问师兄是来做什么的。 沈卿言却是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隐约没了往日的温和意味,他说:“我来寻你。” 所以呢? 寻她做什么? 沈晚棠不太能理解他,不过转瞬又想到了答案。 她在师兄心中向来是贪玩不知上进的,恐怕是觉着她会被这凡世红尘所吸引,若是如此,她修不好无情道他或许会以为是他管教不严的缘故…… 思及此她有些发愁,好不容易摆脱师兄一日,怎么又来了? 这日子可比不上上一世,上一世师兄和她不欢而散,根本不可能来监督她入世历练。 “师妹在想什么?”沈卿言适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沈晚棠正欲开口,余光却瞥见了十几个迷雾谷的守卫从巷口走了过来。 “我在想……”她朝着沈卿言靠近几步,“师兄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客栈用饭?” 话音落,沈晚棠自然而然地拉着他的袖口准备带他离开,谁知却突然反被他攥着手腕拉住。 “师妹……”沈卿言刚开口两个字,下一瞬,他身子微僵。 淡淡的棠花清香扑面而来,是少女猝不及防撞入了他怀中,翠色玉簪“玎柠”一声摔碎在地,少女一头柔软的乌发垂散下来。 一缕一缕的秀发顺势缠绕住他轻托着她腰肢的五指。 月落西沉,恰是一抹朝阳映红半边天。 日出照海棠,春风顺流水。 一切的一切恰到好处。 沈晚棠的身型及大半张脸都被沈卿言挡了去,直到迷雾谷的守卫彻底消失,她这才后知后觉推开了他。 像只是经历了一个普通不过的小插曲一样,她转头便忘,歪着头问他:“师兄有话想对我说?” 难得,沈卿言抓着她手腕的手没有松开。 他淡声道:“这话该是师兄问你。” “师妹可有话想对我说?” 沈晚棠若有所思片刻,随后恍然笑道:“师兄是在问我裙上的血吗?原来师兄在担心我啊?” 沈卿言没说话。 她解释道:“我昨夜替百姓解决了几只小妖,血不是我的。” “是吗……*”沈卿言忽然松开了手。 “不然还能是什么?” 昨夜他用追踪符在整座榱城都寻不到她的气息——她撒谎。 可少女眼神明净,笑容明媚,俨然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沈卿言的视线不动声色落在那座梨花桥下,春风有些迷眼,他不禁眯了下眼眸。 或许,他的师妹出了城也未可知呢? 同门弟子都说他神通广大,可他不是真神,又如何能做到精准寻一人呢? 师妹从不曾骗他、瞒他,他到底在疑心什么? “师兄在看什么?”沈晚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不知是回忆到了什么,面上笑意柔软:“师兄是不是也想起了从前?” 她说:“我也一直都记得,在榱城的时候,师兄视我如命待我极好,为了让我活下来师兄受过很多苦和委屈。” 她说:“还有那座梨花桥,寒冬的夜里,师兄抱着我取暖,和我说不会丢下晚棠独自一人,所以师兄求着师父也一并把我收为徒。” 她还说:“只可惜十年过去了,如今这里今非昔比,梨花桥下已是榱城乞儿的家。” 原来是乞儿么? 沈卿言收回视线,将地上摔碎的玉簪捡了起来,掀眸看她:“走吧,先回客栈。” 他的语气和神色依旧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沈晚棠说的那些话于他而言只是由字拼凑而成的一句话,并非真实存在过的回忆一般。 凡间百姓出摊早,路过的时候沈晚棠顺便重新买了支玉簪将头发绾了起来。 “油酥饼啰!又香又酥的油酥饼!” 老板的叫卖声和各种吃食的甜香吸引了沈卿言的注意,但他的视线却是看向正叫卖油酥饼的老板。 鬼使神差下,他忽然问起未曾辟谷的沈晚棠,道:“师妹可想尝尝榱城一绝的油酥饼?” “我不喜欢吃油酥饼。”沈晚棠说完便去包子铺买了两个大肉包,回来时嘴里还一鼓一鼓的,她含糊问:“师兄要不要吃肉包?” 沈卿言默了默,摇头道:“师妹吃吧。” 沈晚棠点点头。 正好,反正也没给他买。 客栈柜台前。 沈晚棠一边咬着包子一边扔了块灵石在桌上,她跟老板又要了间房,就在她隔壁。 正跑堂给人端茶倒水的店小二见到这位眼熟的姑娘不禁又多看了两眼,实在是这姑娘太招眼。 这姑娘和他身旁的男人都气质不凡,尤其是这姑娘身上还有血迹,气质也不似昨日,眼下的她明媚烂漫,哪还有半点与世隔绝的厌世感? 许是店小二看她的眼神过于强烈,惹得沈晚棠托着下巴侧脸看去。 她对这店小二报之一笑,笑意和善亲切,完完全全就是个十几岁少女应有的模样。 店小二也受宠若惊地笑了笑。 他就说嘛,肯定是昨日看走了眼。 他微微放低身子,手中端着托盘,恭敬地站在楼梯旁边,等着这两位客人上楼了再去厨房。 第18章 沈晚棠过去的时候店小二低着头几乎不看人,她又扔了块灵石在托盘上,吩咐道:“别忘了给我房间上热水。” 店小二笑着连声应好。 沈晚棠对沈卿言说累了想要休息,两人也就各自回了房。 虽说是各自回房,可对于修者来说,尤其是像师兄这样厉害的,神识一放就知道她人在不在。 她现在被师兄时时刻刻监督着,哪里还有空去看魏免。 也怪她,走的时候怎没记得给他一些灵石让他自行安置。 沈晚棠的秀眉不自觉蹙着,视线隔着一道墙仿佛落在了沈卿言身上。 恐怕师兄是不打算走…… 看来,她得尽快回宗了。 第16章 榱城(五) “叩叩叩!” 敲门声落,店小二开口道:“姑娘您要的水。” 沈晚棠应了声“嗯”,随后在店小二往浴桶中倒水的时候用灵力对他传音道:“你过来。” 在张家做客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为了不让师兄听见她的话,她刻意用灵力传音,只有指定的人才能听见她的话。 店小二乍一听见她的话愣了愣,但还是走了过去:“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沈晚棠正坐在木桌旁,桌上摆着茶点,以及她昨日没吃完的油酥饼。 她手里捏着茶杯,也不见开口,只听见声音响起:“接下来仔细听我说,你不用答话。” 一块灵石出现在了桌上,店小二眼前一亮忙不迭点头。 “你代我去梨花桥下给人捎个话。”她又取了一只乾坤袋出来,继续道:“把这个交给他,就说让他自行安置。” 她又取了几块灵石,道:“他身裹纱布你一见便知,事情若办好了,这些灵石全都是你的。” 一枚灵石抵十两银子啊! 无非是跑个腿带个话,店小二高兴都来不及,于是点头应下立刻拿着乾坤袋出了门。 浴桶中的水还在冒气,她洗完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出了门。 来到隔壁门口,她象征性问了句:“师兄要不要用早饭?” 想来是不用的,毕竟师兄辟谷多年…… 她的思绪还没完,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她微微一愣:“师兄?”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楼下,沈晚棠点了几道招牌菜和一份米酒酿。 等饭菜上桌,沈晚棠刚动筷便听见对面的师兄开口问:“师父让你入世历练,接下来有何打算?” 她扒了几口饭,吃了块油香四溢的肉,答:“一路西行,除妖斩魔。” “那便用完饭动身。”沈卿言的语气不容置喙。 沈晚棠没吭声,而是倒了杯酒酿。 师兄又开了金口:“近日可有潜心修道?” “修为可有长进?” “若无长进,今后便每日与我练剑悟道。” 沈晚棠算是明白了师兄为什么突然破天荒答应和她用早饭。 他哪是来用饭的,分明是寻机对她说教。 “师兄,吃不吃烧鸡,很香的。”她夹了块鸡腿放他碗里,刚喝了口酒酿又听见他的说教:“你我主修无情道,应超脱世俗,不受自己的欲望和情感所掌控,口腹之欲即为人之贪欲。” “那不是比和尚还绝吗?”沈晚棠小声嘀咕着:“和尚还能吃白米馒头和咸菜呢!” 沈卿言顿了顿,“师妹可知自己为何修不成无情道?” 沈晚棠放下了碗筷,“因我资质平庸,贪恋红尘,放不下个人的小情小爱,做不到像师兄这样大爱无情。” 这句话或许让他深有感触,他半垂眼眸,沉吟半晌,方才道:“能做到如此,无情道成,可若是放不下,便是万劫不复,永不入真神。” “像师兄这样独一无二厉害的人,终有一日会入真神,步入仙途修成正果。” 沈晚棠说:“我相信师兄一定会实现夙愿,杀尽天下邪魔,庇佑众百姓。” 沈卿言抬眸看向她,目光认真而仔细地临摹她的脸和脸上的笑颜。 他的师妹一贯贪吃好玩,也是如此她才活得如此烂漫。 无情道的路即便再难又如何? 只要他回头时,师妹还在看他,会对他笑,他就会觉得心安。 沈晚棠吃完结了账,正好碰到刚回来的店小二,她就像一个散财童子一样,径直往他怀里扔了几块灵石。 出了客栈,她忍不住对师兄道:“这些百姓好可怜,每天这么辛苦却只能拿到几文钱。” “善良是好事,可你帮一人富贵却帮不了整座城的人。”沈卿言这话显然是在说她给店小二送灵石一事,他说:“人各有命,这是天道的意思。” “师兄说得对,可是……” 沈晚棠的面上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她看着路边缺胳膊少腿讨饭的乞丐,又是几枚灵石扔了出去。 见此,沈卿言只能摇头轻叹。 师妹修不好无情道果然与资质无关。 “师妹。”他的声音沉了些,颇有种告诫意味。 “知道了……”沈晚棠有些失望地跟了上来,她微微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又像是怕他生气。 沈卿言看了她一眼,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善良固然没错,可像她这样天真,便是愚不可及。 “道长!道长!” 两人无言时,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还有妇人的喘气声。 沈晚棠和沈卿言不约而同回身看了过去,跑过来的是个平民百姓打扮的妇人。 妇人一把抓住沈晚棠的手,心急如焚道:“道长,我看见你给乞丐的灵石了,你们是修士吧?你们一定能帮到我的吧?” 沈晚棠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来,她调笑着说:“大娘莫非也是来要灵石的?” “师妹,不可无礼!”沈卿言冷斥了她一声,随后语气温和几分,他对妇人道:“您不妨直说。” “啊……二位道长这边请,我们边走边说吧?”妇人也没想到这位道长的态度竟比想象中的好,有些受宠若惊。 她引着两位往家里去,路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说了个清楚。 这妇人嫁人后冠了夫姓,周围邻居都管她叫孙大娘。 孙大娘一家三口,她丈夫和儿子已经半年早出晚归了,起初她以为是出去出摊累的,后来经邻里提了一嘴才知道,他们竟是让人骗去了百花阁,一去就是大半年。 家里连细糠都吃不上了,结果她丈夫儿子还是不听劝阻,一个劲往百花阁去。 而今年,榱城盛行一乐,名“百花一醉”,凡是去过百花阁的男人无不沉醉其中的,每天像是被狐狸精勾了魂一样雷打不动往那儿去。 孙大娘每日以泪洗面,实在是没辙了,只想找个道士给丈夫儿子驱驱邪气,哪怕能让他们清醒一点也是好的啊,万一有用呢? 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推开家大门,苦笑道:“你们先坐,等天黑了,我丈夫儿子也就回来了。” 沈晚棠和沈卿言在院中坐了下来。 孙大娘给他们倒水,唠着:“二位想来是镇岳门的修士,不知道……” 她的脸上有了些许的窘迫,两只布满老茧的手在身侧的衣裳上蹭了蹭,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像驱邪这种事要多少银子啊?” 镇岳门,一个自诩正道要朝无虚宗发展的不正规宗门。 它由凡人成立,门内弟子都是散修,通用钱财是灵石,可因位于凡界,替百姓解决麻烦收取的钱财却又是金银财宝。 对凡间之事不甚了解的沈卿言微蹙眉:“镇岳门?” 师兄多年在无虚宗,也不曾入世历练,对这些不清楚也实属正常,于是沈晚棠把知道的又给他解释了一遍。 “真是荒唐。”沈卿言闻言,口中吐字冰冷:“自诩修士为百姓平灾祸,却索取金银枉为修者。” “道,道长?”孙大娘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 沈晚棠的指尖点了点桌,朝着大娘和善笑开:“我们不收钱财,只收妖魔。” “啊?” 沈卿言适时解释道:“我和师妹出自无虚宗。” 无虚宗? 竟然是无虚宗的道长?! 孙大娘顿时放下心来,喜极而泣道:“知道知道!无虚宗的道长从不收我们钱财!你们都是好人!” 沈晚棠闻言,面含微笑着点了下头。 “大娘,不知百花阁是个什么地方?”沈卿言突然问道。 “什么,百……”这一问把孙大娘也问住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沈晚棠,摆手道:“这,这不就是那种地方吗?” 孙大娘说完不禁暗道:这道长也真是不害臊,旁边还坐着个不知世事的黄花大闺女呢,竟然还故意问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她又瞅了一眼道长身旁笑如娇花般的妙人。 十六岁的少女,看眼神就知是个不懂的。 殊不知,沈晚棠却是在笑她这个无心无情的好师兄。 第19章 师兄自十岁被师父捡走开始主修无情道,他无心无情、无欲无求,连口腹之欲的乐趣他都不懂,更遑论男女之乐了。 恐怕即便知道了是什么,他也只会觉得不过是件寻常之事罢了,他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也不理解别人为何要因欲望堕落如此。 沈晚棠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划,心中一哂。 她的师兄,终究只是什么都不懂。 她又怎好怪罪于他? 第17章 榱城(六) “嘎吱——” 木制的像围栏一样的院门从外面被推开。 两个打扮朴素却衣襟不整的男人走了进来,进来时还带着大股女子香气扑面而来。 师兄今年年岁二十,为首那男人的岁数看着有师兄的两倍大,黑发中还分布了不少白发。 他身后的男人倒是和师兄差不多大,可浑身上下的气质却如同一个孱弱老人般没生气。 修士的各种感官都比凡人敏锐,除了女子香,他们还察觉到了这两人的失魂落魄,真像是被人勾了魂一样。 孙大娘的儿子将出摊的家伙放在墙角,回头后知后觉看见两个人淡定地坐在自家院子愣了愣。 “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大娘的丈夫闻声也看过去,于是突然大喝两声把大娘从厨房叫了出来,他指着问:“家里都没饭吃了,你怎么还往家里带人!” 孙大娘匆匆从厨房赶出来,厨房烟气重,再加上嗅觉比不上修士,哪里闻得到什么女子香,只留意得到这两人的衣襟很乱。 她手里还握着菜刀没来得及放下,也没有搭理自己丈夫,而是走到了沈卿言身旁,好声好气地问:“道长您看,他们是不是中邪了?” “双眼失神,脚步虚浮,不是中邪。”沈卿言说。 “那是什么?还有得救吗?” 沈卿言:“精气不足。” “这……这我知道,他们日日都去百花阁精气不足也是自然,我是想问……他们为什么疯了一样非去不可!”孙大娘听了他的话止不住着急叹气。 沈晚棠听得莞尔,她代师兄仔细解释道:“我师兄的意思是他们的精气不足是由妖魔造成,有的妖可以靠吸食人的阳寿和精气早日化形并维持皮相,而有的魔……” 她忽然顿住。 “魔域有一大魔名餍魔,靠吸食人的怨恨邪念以及魂魄修炼,被日夜吸食不知节制后的症状也是如此。”沈卿言恹恹垂下眸,冷沉着嗓音,平静的将她未完的话说完。 “妖魔!”孙大娘听了这话急得不行,连忙问:“那还有救吗?他们不会死吧?这怎么成啊!他们之前可不像这样着了魔一样啊!” 两个男人都还没坐下就听见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孙大娘的丈夫走上前,不悦道:“你在说什么胡话?谁要死了!你做什么?疯了不成,竟要咒我们父子俩早死?!” 沈卿言站起身。 “若是妖杀了不再去或许还能活几十年,若是被餍魔吸食了魂魄,魂魄受损,他们也就活不长了。” “啊?”孙大娘吓得手一哆嗦,菜刀猛地砸在地上,整个人跌坐在凳子上。 孙大娘的丈夫正好过来,摸了摸犯迷糊的脑袋问她:“你到底怎么了?孩儿他娘?不会是中邪发疯症了吧?” 孙大娘气得一把拍开他探过来的手,气红了眼,指着他鼻子骂:“你才中邪了!你全家都中邪了!你们两个王八羔子怎么那么蠢叫人骗去百花阁!这下好了,你是要让我当个丧夫丧子的老寡妇啊!” 沈晚棠和沈卿言不再多言,身后传来妇人的哭啼声,两人已经出了院门一路打听着往百花阁去。 夜色浓,月高照,灯火朦胧人不眠。 街上有小孩摸黑窜巷,也有成双的男女调笑路过,更有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行至百花阁。 这两人作男子打扮。 青衣男子以玉簪束了个高马尾,容颜清俊如画,活像是个十几岁正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而他身旁的男人雪衣墨发,一副清正高雅的君子模样,周身气质沉静若水,不苟言笑。 进出百花阁的男人乍一看见这俩顿觉新鲜。 他们一看就不像是会来逛百花阁的那种人。 来的路上,沈晚棠为了省去麻烦已经自行施法扮了男装,沈卿言并不知沈晚棠对于烟柳地的一些考量,心中只想速战速决。 见此,他便微蹙着眉,对沈晚棠淡声开口:”师妹,我们不是去玩,而是为了斩妖除魔。” 沈晚棠听了他的话不免觉得有意思,唇畔轻弯,笑得莫名,她说:“师兄一会儿不要被吓着才好。”说完她走进了百花阁。 几个衣着清凉的姑娘一拥而起,女子香将沈晚棠团团围住。 沈卿言踏入百花阁的步子忽然顿住,目光落在了沈晚棠的脸上,那里正被一只纤长的手抚摸着。 他不自觉蹙眉。 “公子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呀?” “来啊公子,上去陪我们喝几杯?” 几个姑娘突然贴了上来,挽着沈卿言的手臂往楼上走。 惑人的女子香让沈卿言的眉心皱得更深了,可他的脸上并不见慌乱无措,还是那样镇定自持。 他将手毫不留情从姑娘怀中抽出,抬眸看向已经被姑娘拥上二楼的沈晚棠,道:“我与那位公子一起……” “哎呀,这种事怎好一起?”女子的娇嗔突然打断他的话,她的脸几乎贴在沈卿言的胸膛,笑道:“公子今夜便与我一度春风吧?” “公子随我来吧?” “公子难道不喜欢我吗?” 几个女子暗中较起了劲,都开始争着要这位气宇不凡的男子。 沈卿言哪里会由着她们,径直大步跟上沈晚棠的步伐,欲要随她一起进屋。 “嘭!” 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紧紧关上。 屋内,少女含笑的嗓音传出—— “你们几个我都好喜欢,可怎么办,今晚我只想要一人陪我。” 玩得倒是入戏。 沈卿言垂眼,默默放下了要敲门的手,由着几位姑娘把他带走。 “不如就你吧?”屋内的声音再度传出。 沈晚棠半托着脸,指尖敲了敲桌面,抬眼扫了一圈身旁的几个姑娘,道:“出去。” 客人都说了只要一人,她们也只好不情不愿离开这里。 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趁早换个人。 被沈晚棠留下来的女子穿着轻纱薄衣,神态风情万种,尤其是那双眼睛极是勾人。 轻纱姑娘的手不安分地摸上她的手,勾唇:“公子,你的手好嫩啊?” 冰凉的指尖顺着手背滑,直到指腹压上那处脉搏,轻纱姑娘猛地抽手,美眸怒瞪:“你是女子!还是个死修士!” “对啊,你真蠢,怎么才发现?”沈晚棠淡嗤一声,随后不急不缓地开始斟起了酒。 酒香浓醇,却盖不过女子香。 她把酒盏推向轻纱姑娘,托腮道:“你不是魔族。” 若她们是魔,只怕进来时就会发现,除非服用过换息丹。 少女笃定的声音让轻纱姑娘很是不喜,她冷笑一声:“不是魔又如何,反正一样没活路,你们修士不都是一贯喜欢斩妖除魔吗?” 话音落,她骤然出手掀翻了桌子,杯盏哗啦啦碎了一地,与此同时她又双手成爪袭向沈晚棠的脖颈,出招极其狠辣歹毒。 沈晚棠低身躲过,手中凝剑几招就把她击飞,她的身子砸在墙上直接砸断了床。 沈晚棠居高临下,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本以为是只餍魔,没想到只是只化形不久的狐狸精。” “什么狐狸精!我狐族族上可是出过狐仙!你应该称我为狐仙!”轻纱姑娘骂骂咧咧别开脸,一副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模样。 “行,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说了吗?”沈晚棠利落地收了剑并随手下了个禁制,“我已设下禁制,你出不去了。” 她又施了个小法术,将桌子重新拼凑起来,回到位置上,道:“过来。”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轻纱姑娘气急败坏地忍着疼坐过去。 沈晚棠不喜欢废话:“百花阁里的女子全是狐狸精?” “我说了我们不是狐狸精!你给我放尊重点!” 她闻言点点头,又问:“被你们吸食一次会如何?” “还能如何?折寿呗?一晚上也就折个几月一年。”轻纱姑娘冷冷哼着,手帕在手里一绞再绞,像是心中不安。 “你们这儿共多少人,领头的又是谁?” “百多个人,其余的说了你也不知道。” “那么,她在哪?” “凭什么……” “啪!” 断情被沈晚棠一把拍在桌,“想好了再说。” 轻纱姑娘咽了咽口水,一时间有些为难,她不耐烦道:“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你想让我怎么说?!” 第20章 “再拖下去你会死得更惨。”沈晚棠对上她满不在意却又隐隐透着不安的眸子,突然发问:“听说过清玄道君沈卿言吗?” 谁? 清玄道君?沈卿言? 轻纱姑娘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又很惶恐的表情看着她,艰难扯出抹笑:“你别告诉我他在这儿……” “他就在这里。” “不不不可能!”轻纱姑娘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可她说完话迟迟没听见沈晚棠的声音,直到对上那双冷淡的眸子,她心下一冷。 “你说的真的是他?!” “那个十岁结丹,十五化神,二十渡劫为道君让妖魔闻之色变年仅十三就修成无情道的沈卿言?!” 沈晚棠想了想,忍不住说了句:“原来你这么害怕?” “这个人简直比邪魔还要邪,妖魔两界谁不怕?” “他年仅十三岁就修成无情道,说明什么?说明他心如冷血,他就是个天生的无心之人!” “你可知当初狼妖一族不过是吃了一个村子的人,他才十三岁,就追到了妖界屠杀了三百余只狼妖!还有他十五岁时下凡除害,魔族人附身在百姓身体里,他用那把问心剑杀了整个县的百姓!” 这个沈晚棠听说过,当时整个县的百姓都被四处逃窜的魔族人附身,本想从沈卿言手里死里逃生,却不想被一眼识破,不论人还是魔,无一生还。 但百姓们早在魔人附身的瞬间就死了,能死在师兄问心剑下的,从来都只有妖魔。 “还有他十八岁的时候不过大乘境,竟然反杀了魔域一个魔君,到现在魔域都还有人追杀他,可竟然没有一个魔能近他的身!” “还有……” 沈晚棠一直很安静地听着她说话,神色很淡,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因为这些她都知道。 更何况,她这个陪了师兄十多年的“亲人”,师兄都可以那样果断、狠绝的一剑穿心,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完了吗?”沈晚棠突然出声打断她,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如我也说一个?” 轻纱姑娘见她出奇地沉静,不由得一愣。 沈晚棠扯唇很浅地笑了笑。 “清玄道君于二十岁,屠尽百花阁狐妖百余只,如何?” 闻言,她的心跳仿佛骤停,一时间竟听见了屋外的惨叫声。 血珠飞溅,门窗绽红梅。 伴随一道剑鸣声—— 门被人一剑破开了。 第18章 不眠荒山(一) 窗外的残月都像是染了血一般,让人眼中只能看见刺目的红。 微弱的烛火“呲”的一声被剑尖甩出的血珠浇灭。 室内光线暗淡下来。 轻纱姑娘惶惶坠地,她的大脑疯狂运转,最终目光阴毒地盯向安稳坐定的沈晚棠。 在沈卿言的身影出现,一只脚踏入室时,轻纱姑娘已经闪身到了沈晚棠身后,单手紧扼她的脖颈,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脉搏处,只差毫厘就能取其性命。 沈晚棠不得不被迫微微仰头,迎面对上师兄杀意凛冽的冷眸,眸子里除了麻木不仁的无情,再无其他。 师兄好像看见了她,又好像没看见。 轻纱姑娘的手都在发抖,却丝毫不退怯,她厉声道:“放我走,否则我就杀了她!” “问心剑下从不留害世妖孽。”沈卿言不退反进。 “你别过来!”轻纱姑娘绝望大吼,她的心里越发的没了底,她说:“你们不是一伙的吗?你就一点不顾她的死活吗?!” 尖锐的指尖又往里面陷了一些。 沈晚棠微微蹙眉,垂在身侧的手无形中开始聚起了力。 她本不想让师兄发现她的修为才假意被擒,可若是真的威胁到了生命…… 她的思绪未完,下一秒就听见师兄开了口。 沈卿言说:“师妹修为低微不及你,是生是死皆是命,至于你的命,今日便会葬送在这百花阁。” 话音落,他手腕一转,问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没入轻纱姑娘的心口,将她整个人贯穿击飞死死钉在墙上。 沈晚棠猛地站起身捂住脖颈,掌心糊满了自己温热的鲜血。 师兄不愧是无心之人,更不愧为天道的手中利刃。 他为了杀这只狐妖,当真是心中无所顾忌。 这狐妖的指甲就在她血肉里扎着,在师兄出剑的那一刻,若不是她提前防备,暗中击中狐妖的手腕,只怕自己已经血溅当场。 前世也不曾遇到过这种事,亏她还自以为是的以为师兄会想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师妹,跟我来。” 身后是师兄依旧无波无澜又清润温和的嗓音,就好像这一切不过寻常。 问心剑随主人意念而动回到他的手中,狐妖的身体开始随风消散。 问心剑——一旦拔出身消魂散。 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 “师兄。”沈晚棠突然叫住他,转身看着他冷傲清绝的背影。 她往前走了几步,声音近在咫尺般,轻声问:“师兄当真如此无所顾忌?” “你若勤于修行,你的生死便不会再落入别人手中。” “师兄所言极是。”沈晚棠笑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日后晚棠定不会叫师兄失望。” 说完,她拿起桌上的断情,同他擦身而过,先他一步出了房间。 少女的身上有血的味道。 沈卿言闻着熟悉的血气,突然动唇: “师妹。” 沈晚棠的脚步顿住一瞬,微微侧目,沉默不语。 青年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身上:“有师兄在,你便不会死。” 师兄说得认真,可男人的话又岂能信? 沈晚棠终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毕竟这话听了总觉得很讽刺。 来到扶栏处俯瞰一楼,她这才发现竟还有几十只狐妖没死正被困在下面,像是有一层结界一样,她们出不了这个门半步,而凡人也消失不见。 沈卿言从她身后走了过来,解释道:“我已设下障眼法将百姓疏散出去。” “你还设了禁制,她们出不去……” “所以师兄的意思是?” 沈卿言垂眸,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一只手也悄然来到了她的身后,并未碰上,而是隔了段距离运气。 他说:“她们的首领也混在里面。” “师妹,去杀了她们。” “?”沈晚棠微微错愕。 谁曾想,她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后背一股大力生生推下了一楼。 她本想等着师兄解决一切,结果师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袖手旁观,打算让她陪她们玩玩! 她骤然间落入狐狸窝,这群狐狸精死了不少同伴,看着她恨不得立刻生剥吃了她,于是群起而攻之。 断情剑发出尖锐的剑鸣随之出鞘。 她故作不敌的模样手忙脚乱地把她们逼退。 沈卿言观察着她的一招一式,这些都是他教她的,虽然不知道师妹做了什么让外人看不出修为,可仅看她的招式也看得出仍在筑基期。 几十只狐妖,其中大部分都与沈晚棠同修为,她如果一直跟她们打得难分高下肯定会让人起疑。 要么吃亏要么巧胜。 于是她从怀里取出数十张嗜睡符打入她们体内,有的中招了有的没中招,中招的三秒内直接倒地不起呼呼大睡起来。 没中招的直接朝她袭来,指甲划烂她的袖口,在她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 抓伤她的这只狐妖双目赤红,满脸写着对她的怨恨。 沈晚棠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让她背对师兄的方向。 狐妖想挣扎甩开她,竟惊恐地发现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正在从体内疯狂吸收着什么。 “你……” 她刚开口就忽然顿住,一瞬间恍惚起来,满腔怨愤好像都在霎那间消失,这两个人杀了她的同伴,她分明记得那样清楚,可她为什么…… “噗嗤”一声,在狐妖晃神时,断情穿透了她的身体。 她瞪着一双眼倒在地上,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因不甘心而死不瞑目。 又是两个不怕死的冲了上来。 沈晚棠用剑杀死一个,另一个被她吸收怨恨而变得恍惚茫然。 “噗嗤”,又死了一个。 这样顶风作案直叫沈晚棠头皮发麻,毕竟师兄还在上面看着,她得慎之又慎不被他发现才行。 可她实在是懒得应付这么多狐妖,只想速战速决。 以同样的法子杀了十几只狐妖后,她的修为在体内其实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微微蹙眉,忽略掉似要爆裂般的头疼,用剑指着场上最后一人,道:“你就是她们的领头人?” “是又如何,莫非你还想用同样的方法杀了我?休想!”狐妖看见了同伴的异样,知道她的手段,心里一早便有了打算,此刻看她状态显然不对劲,更有了几分把握。 第21章 沈晚棠懒得同她废话,也不再防守,而是一味攻了过去,任由狐妖的手指戳穿她的肩膀。 她的手放在狐妖的脖子上,把她的身体砸在梁柱上,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吸收怨念。 然而她才刚开始,脚下突然发出一阵微光将她们二人团团包围。 二楼的沈卿言见此脸色一变,问心剑顷刻脱手而出刺入狐妖的心脏。 微光逐渐明亮起来,问心剑随意念回到主人手中,狐妖的身体消散,沈晚棠也消失在了微光中。 传送阵。 沈卿言皱起了眉。 当他意识到这狐妖死的时候顺手毁掉了传送阵时,百花阁内的空气刹那间凝固,静得针落可闻。 不久,被沈晚棠打入嗜睡符的狐妖又被沈卿言重新打入了一道符——诛妖。 — 不眠荒山。 倒是因祸得福了,拜狐妖所赐,让她摆脱了师兄。 沈晚棠已经换掉了血衣*,此时正坐在一棵海棠树下,不眠荒山的海棠永开不败,应是人间最美的地方。 可偏偏这里眠妖和食肉魔肆虐,所以其实是一处最美的乱葬岗。 上一世死在这儿倒还不错。 她方才已经花了一个时辰将体内躁动的魔气一点点纳入丹田,能明显感觉到体内充沛的魔气。 果然餍魔的修炼手段阴邪,晋升速度是别人不能比的。 只是吸食怨恨与邪念倒还好,若是吞噬魂魄,这对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 她后背靠着棠树,不过是稍稍休息放松了一下眼皮就有些沉重起来。 她从乾坤袋里取了两枚丹药服下,一枚疗愈丹,一枚醒神丹。 不眠荒山,顾名思义,不眠、荒山。 因眠妖覆盖整座山林,凡是踏入山林的人都会陷入睡梦中,至于是噩梦还是美梦,因人而异。 待眠妖发挥作用让人陷入沉睡,山中的食肉魔就会从地下钻出来觅食,故而为荒山,因为山中无活人。 沈晚棠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略垂下眼,眼神无光,唯独眼底的情绪透出抹不易察觉的厌恨。 可千万不能睡。 心中无声轻叹,有疲惫和无奈,但更多的是不甘。 恰时,头顶黑羽乌鸦盘旋而过,嘴里发出一阵不祥之音。 沈晚棠的唇畔忽地染上一丝笑。 她探出手,一只乌鸦乖顺地落在她的指节上,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直直望着她。 “既然来了,代我送个信吧?” 她摸了摸乌鸦的脑袋,指尖凝聚的魔气在换息丹的作用下化作灵力注入乌鸦体内。 “是时候该回无虚宗了,我要他代我回魔域,回到他原本的地方。”她收回手,“去吧,找到魏免,告诉他。” “嘎——”乌鸦扑腾着翅膀一下飞远,消失在天空中。 不眠荒山后面越过大片的海和重峦叠嶂的山峰,山峰之顶就是无虚宗。 此时,她肩头和脖颈上的伤已经止血结痂。师兄寻着她的气息很快就能找过来,在这之前,她最好离开这儿。 否则一旦师兄找过来,不眠荒山这么美的地方恐怕是保不住了。 这个地方唯独海棠她最爱。 又怎么能让师兄为了斩妖除魔给祸害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不眠荒山(二) 黑雾漫天的荒山中。 一抹青色从山的外围御剑往深处来,不久,她忽然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往前走。 她的手中握着剑,剑穗随着步子摇曳。 直到剑的主人蓦然止步,剑穗也停下了轻晃。 紧接着—— “铮”的一声,断情剑陡然出鞘。 沈晚棠朝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走了过去。 这两个人身上穿的是无虚宗内门弟子的服饰。 她没看脸,只扫了一眼两人腰上挂着的玉牌。 孟晓韵,赵雅霏。 原来是她们。 沈晚棠靠近她们,剑锋突然在两人的手腕分别划上一道。 她的醒神丹曾是师兄给的,品阶自然不会低,即便是遇到眠妖也不会陷入昏睡,可她送出去不少只剩下这一枚,只能管一日。 这两人只是内门弟子,并非各位真君的徒儿,手里的丹药大多都是低阶丹药,不眠荒山眠妖万千,她们仅凭低阶丹药自然没用。 在这里睡着可是很危险的。 就如此刻,她只需要划破她们的手,源源不断的鲜血就会吸引食肉魔破地而出,她们毫无防备只能被魔当作食物吃掉。 剑没入鞘,少女转身欲要离开。 身前不远处却突然出现一道裂隙——有人来了。 她彻底收了剑,剑消失在她的手里,后退几步半蹲在孟晓韵身边,虽是如此,可她的目光和心思全扑在了那道裂隙上。 果然,裂隙中走出一道熟悉的雪色身影。 比食肉魔先来的竟然是师兄。 沈卿言看着她,丝毫没注意到她脚边还有两个人。 “师兄,两位师姐睡着了。”沈晚棠先他一步开口,并半扶起孟晓韵的身子,略显担忧道:“她们的手腕上还有伤,恐怕会引来很多食肉魔。” 沈卿言本想先查看沈晚棠的身体,听了她担忧的话便先歇了心思,他来到她的身旁。 “利器所伤。”他一眼便看出端倪,道:“是人为。”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纱布,亲手将孟晓韵和赵雅霏的手伤处理了一下,止住血。 他递给沈晚棠两枚九品疗愈丹,嘱咐:“你喂她们服下。” “好。”沈晚棠应下。 沈卿言站起身打量起四周,隔着浓雾,他的眼中是满目的胭脂红,不知为何,他看着这里的海棠心情有些压抑。 沈晚棠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把丹药扔进了乾坤袋。 这两个人她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救人? 随后,沈卿言一抬手,两道灵气注入她们体内,两人开始悠悠转醒。 孟晓韵紧皱着眉微微睁眼,这不睁不要紧一睁吓一跳,她又气又急的一把猛推开沈晚棠,骂道:“谁让你抱着我的,真晦气!可别把你身上的废物体质传给我!” 沈晚棠被推倒在地,锋利的石头割伤掌心手肘,她默默低头捂着手没说话。 孟晓韵倒是活蹦乱跳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还习惯性的泄愤般狠踢她的腰腹一脚,火大道:“不就是推了你一把,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沈晚棠下意识蜷缩身子捂住被踹过的地方,微微蹙眉,眼底冷意一闪而过。 “胡闹!”一道冷声训斥猛地发出。 这下三个人皆被吓了一跳。 就连沈晚棠也不例外,她看着师兄有些愣神和意外。 前世她入世历练有三年,这三年里师兄并未陪她一起历练,反倒是她日日都会写信给他,却没有一封回信。 回宗后师兄日理万机大多时候都是顾不上她的,他不去找她,只有她去见他,所以师兄也并不知道宗门里的那些人是如何对她的。 可即便知道又如何,不过是被踹了脚,师兄的情绪何必这样大? “欺辱同门,你们可知已经触犯了门规?”沈卿言来到沈晚棠身前,朝她伸出手。 孟晓韵和赵雅霏互视一眼,心中对沈晚棠的怨气更大了。 孟晓韵对沈卿言既是敬仰又是畏惧,这下也不敢造次,埋着头拱手只道:“清玄道君,刚才是我的不是,只是……”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沈卿言道。 沈晚棠忽视掉了沈卿言朝自己伸出的手,而是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衣裙。 沈卿言也没说什么,下意识的又想要替她包扎掌心,可伸出的手突然顿住,最后手指微蜷缓缓收回。 他把刚才剩了的纱布递给她,淡声道:“别让食肉魔追过来。” 孟晓韵见到他对沈晚棠的关心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继续方才的话:“只是以往在宗门的时候,晚棠师妹总是仗着您是她师兄,没少欺负我们……” “是吗……”沈卿言的目光落在沈晚棠的脸上。 “清玄道君若是不信大可回宗去问诸位同门。”赵雅霏说,“道君,说句不敬的话,您看到的她不一定是真实的她。” 在这儿站了半天的孟晓韵留意到了自己手腕的伤,又看了看赵雅霏的手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蓄意为之。 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难不成还能是清玄道君划的不成?! 顿时,孟晓韵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了纱布道:“清玄道君,我同赵师妹手上的伤分明是剑伤,这里除了您就是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分明是想要我们死!” 这些话也不知沈卿言究竟听进去多少又有了多少怀疑,总之他没有回应。 几人僵持不下,良久之后。 沈卿言打破沉默,质问沈晚棠:“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沈晚棠对上他那双带着审视的黑眸,摇了摇头,说:“没有。” 第22章 闻言,沈卿言心底微沉。 空气中血腥气弥漫,尤其是孟晓韵手腕的血正顺着指尖洇进了土里。 下一瞬,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噗嗤!噗嗤!噗嗤……” 一声一声破土声响起。 食肉魔嗅着香甜的味道狰狞着往这边爬过来。 它们有瘦如柴的四肢,形态如人形,可却是青皮兽脸,模样格外骇人。 食肉魔的手可伸长数十米,即便斩断了也可再生。 就如此刻它们伸长手臂,有的朝着孟晓韵和赵雅霏的手腕抓去,有的朝着沈晚棠的肩膀抓去。 刚才被孟晓韵一推,她结痂的伤口又很快裂开了,血的味道引来了食肉魔。 她还没出手就看见师兄的问心剑已经利落斩断了朝孟晓韵和赵雅霏袭去的手臂。 师兄设下了一道保护屏障,把她们二人护在里面,独独把她一人留在外面应对食肉魔。 和在百花阁时的做法一模一样。 沈晚棠再也来不及思考,断情出鞘击退食肉魔,可食肉魔很快卷土重来,有几只缠住她的手和剑,肩膀传来刺痛。 被狐妖弄伤的地方又被这些该死的食肉魔咬了一口。 她的额头微微冒汗,凝神以意念操控断情最后才顺利脱身。 血流得更多了,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食肉魔。上百只食肉魔将她团团围住,对她流着口涎,那狂躁的状态就像是在疯狂觊觎她的血肉。 餍魔的血肉,它们自然是喜欢的。 思绪落,一群一群的食肉魔朝她伸长手臂,那手臂如同利器和她缠斗在一起,可她只有两只手,身后免不了遇袭。 见此,孟晓韵和赵雅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清玄道君分明是相信了她们的话才这样折腾沈晚棠。 于是,孟晓韵忍不住出声道:“晚棠师妹与道君同为无行神君的徒弟,她却还只是个筑基修士,居然连食肉魔这样的畜牲都打不过。” 无人应她,她看向赵雅霏,发现赵雅霏正小心翼翼地盯着清玄道君看,像是有些怕惹怒他。 孟晓韵也抬眼看向清玄道君。 清玄道君向来都是她们触不可及的存在,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无法接近的漠然与冰冷感,所以在她们眼中,清玄道君清冷孤傲高不可攀,她们敬他也怕他。 孟晓韵一向都知道清玄道君不好招惹,万一惹他不快了,他想杀谁易如反掌,就连宗门的长老真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可是那又如何? 清玄道君无心,自然也就性子淡,他没有多少情绪,不懂情爱也不会恨人,更遑论被她们惹怒而杀人。 清玄道君是不会真正动怒的。 清玄道君是个没有心的无情之人。 听说,无心之人对外人冷漠,对自己人更是绝情。 若想修成无情道,便越是要抛下自己最割舍不下的情感与贪欲。 所以不管沈晚棠对他来说重不重要,只要他修的是无情道,那么沈晚棠就不重要。 也正是如此,整个宗门的人才敢欺辱她沈晚棠啊! 更何况无虚宗弟子众所周知,清玄道君一心向道,并不看重沈晚棠。 孟晓韵想到这些心中冷笑,故作担忧地问了一嘴:“清玄道君不去救救晚棠师妹吗,再不去救她可就要死了?” “她不会死。” 清玄道君沈卿言垂眸,冷睨她一眼。 这是师妹的入世劫难,他要她学会突破重围,学会自救。 师兄的话清晰入耳。 沈晚棠正被食肉魔扑倒在地,尖锐的獠牙在她身上撕咬着,一张张狰狞丑陋的面孔围着她。 这一刻,食肉魔的手狠狠击在她的腹部,本是要捅出个血洞的,被她以灵力化解只打在表面。 鲜血瞬间从口中溢出。 沈晚棠是服用过醒神丹的,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意识涣散,脑海中仿佛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好孩子,阿娘需要你……” “好孩子,来阿娘身边……” “妹妹,找到你了……” “妹妹,你好笨啊……” 沈晚棠闭上眼摒弃这些声音,食肉魔趁机开始撕咬她的血肉。 骤然间,她的体内突然爆发出不属于筑基期修士的灵力。 她用尽全力用剑割断了将自己围了一圈的食肉魔的脑袋。 它们的脑袋滚落在地,瞪着一双眼,很像她梦里的样子。 看着它们,忽地,少女扯出一抹笑来,似嘲讽又似魔怔般的笑声银铃般从口中溢出。 这笑声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邪气。 沈卿言只觉得这笑声刺耳,掩在袖口下的手一点点收紧。 周围的食肉魔还有不少,她侧头扫了一圈,抹血的红唇轻轻勾着,道:“我的肉好吃吗?” 她握着剑主动逼近它们,一层灵气无形中将她包裹,体内丹田中充沛的灵气她也不再遮掩。 此前在百花阁她就吸食了不少怨恨邪念,身体正好还没消化就被师兄丢过来喂魔兽。 师兄不就是想看她结丹吗? 现在岂不更好? 生死一线间,她已入元婴。 不知她的师兄,可还满意? 少女的身上已无一处好肉,却还笑得出来,像是从不知疼痛一样。 她手中运剑,剑身化出六把巨大的剑将她围在中心,而剑锋所指,皆是不知死活的食肉魔。 手落剑出,惨叫惊起,血染棠花。 数十只食肉魔的身体都被飞来的剑割断了身躯倒在地上。 孟晓韵和赵雅霏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连嘲讽的话都说不出了。 怎么可能啊? 她明明都快死了! 沈晚棠似有所觉般,忽然回眸,眉眼轻弯朝师兄莞尔一笑。 “晚棠没叫师兄失望吧?”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不眠荒山(三) 失望? 于沈卿言来说,他从不知道那是什么。 毕竟他从未让人失望过。 沈卿言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让赵雅霏过来给她包扎一下伤口,以免食肉魔再次找过来。 不过师妹生死间连升两阶…… 他侧眸看向沈晚棠,沉默不语。 这地方不宜久留,她们沿着回宗的方向走。 沈晚棠服了疗愈丹,因身受重伤走得稍慢。 赵雅霏就跟在她身边,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不耐烦,眉头恨不得皱出个“川”字,带着怨气,以至于下手也没轻没重的。 或许是故意的也不一定。 沈晚棠不咸不淡瞥她一眼。 赵雅霏和孟晓韵都是十六岁入的元婴期,同年又进入内门,这样的天赋在内门已是极好,算起来她们进入内门也有两年之久。 虽然进入内门只有两年,可她们相识却远不止两年。 沈晚棠刚入宗门那会儿,无虚宗弟子听说无行神君从凡间捡了两个小徒弟回去都趴在墙头看。 外门弟子爬墙头的里面就有她们二人。 当时师父把沈卿言带走单独说话,她饿得太厉害被人带去吃东西。 内门弟子辟谷不食,只有外门有灶台,所以她去了外门。 吃东西的时候一群人好奇地围着她,其中,孟晓韵和赵雅霏就凑在她桌边眼巴巴看着,她误以为她们也饿,就把手里的饼也给她们分了一半。 那时的孟晓韵和赵雅霏八岁,她六岁。 八岁的孟晓韵忍不住问她:“你不是无行神君的徒弟吗,为什么还要吃东西?” 沈晚棠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认真答:“我和哥哥已经很久很久没吃东西了,所以很饿很饿。” “可是你不是无行神君的徒弟吗,大家都在说这次神君收的徒弟很厉害,是千年难遇的修炼之才。” “那应该是我哥哥吧?”六岁的沈晚棠说起哥哥稚嫩的脸上便浮现出笑来,因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多友善的小伙伴,所以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小晚棠说:“我听师父说,我哥哥出生便会引灵入体,说什么天生道骨,还说他从来没有修炼过却已经只差一步结金丹。” “你哥哥?你们是亲兄妹?” “不是,是哥哥心善救了我。” “那你叫什么?以后我们能找你一起练剑吗?”八岁的赵雅霏眼中写满了期待和激动,巴巴望着她。 “好啊!”小晚棠绽开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那时,在她心中,以为对方只要给自己一个笑对自己好好地说句话,就算是朋友了。 她开心地想,她也有朋友了。 她想,她再也不是一个异类了,这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 一阵刺痛把沈晚棠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她的四肢几乎都被食肉魔咬过,有的地方深可见骨,赵雅霏包扎的时候故意用纱布勒紧伤口,缠得她透不过气来。 第23章 这些沈晚棠只是冷眼看着,根本懒得与她计较。 毕竟上一世这两人临死前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深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雅霏竟觉得脊背发寒,像是有一种无形的杀意包围着她。 她猛地抬眼,对上沈晚棠清澈如水的双眸,这双眼中含着善意的温笑,尽显她的天真烂漫,仿佛没有一点心计的模样。 可若是没有心计,当真如此天真善良,又怎么会偏偏缠上清玄道君,搭着清玄道君这条线一起拜无行神君为师呢? 那可是无行神君和清玄道君,沈晚棠哪来的机缘啊? 若不是清玄道君,她沈晚棠不过就是个街头乞儿! 沈晚棠越是表现得纯善乖巧,他们就越是厌恶她!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气愤地想,她沈晚棠就是个结不了丹修不成道的废物,这样的她凭什么拜无行神君为师! 又仔细一想,原来是托了清玄道君的福…… 全宗上下无一人不厌恶她,像她这样的应该连无虚宗的门都进不了! 赵雅霏的手劲越来越大,纱布都洇出了血。 沈晚棠忍不住笑着开口:“师姐走神了,不知是在想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不关你事。”碍着清玄道君在,赵雅霏也不好发作。 倒是孟晓韵抱着胸不耐烦地看了沈晚棠一眼,她突然问了起来:“你不是入世历练?怎么还累得清玄道君和你一起?” “如你所见,师兄是在助我早日结丹。”沈晚棠如实回答。 这话听得孟晓韵想笑,一想她刚才的惨烈,可真是够蠢的。 清玄道君都这么逼她了,她还觉得她的大师兄对她好得不行。 试问,谁家大师兄舍得让自己的小师妹去搏命? 沈晚棠故作不懂,也从不表现出对师兄的一丝不满,无怨也无恨。 她反问起来:“两位师姐怎么也在这荒山?” “怎么,只许你下山历练,我们就不行?”孟晓韵冷哼道。 沈晚棠:“自然不是。” 话音落,走在前面的沈卿言突然停下了步子,她们也不得不停下来。 沈晚棠顺着师兄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竟然有一群百姓蹲在地上垂头丧气。 瞬间,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师兄不带着她们立刻回宗了。 师兄神通广大,随手一个阵就能把她们带回宗门结界外,可他偏偏没有。 因为他一早就知道这里有被困于此的百姓。 这些百姓被一个低级的保护阵法圈在安全范围内,他们在里面昏昏欲睡,每当真的快要入睡时就会狠狠拽一下自己的头发。 不眠荒山的浓雾对修士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百姓来说却是有些看不清的。 圈内有的百姓隐约看见为首的一道雪色身影,他们用力揉了揉眼睛生怕看错了。 “是不是有人来了?” “你饿昏了眼吧?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 “就是,认命吧,我们熬不过今晚了!” “不是!真的!真的有人来了!” 为首那人雪衣墨发,仙风道骨,就如仙人踏雾而来般活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 “是活神仙啊!”有人突然喜极而泣指着大喊。 沈卿言的手中握着天下最绝的问心剑。 圈内的一群修士见了脸色都变了。 “他,他是无虚宗的清玄道君!” “十三修成无情道的清玄道君?!” 众人哗然,清玄道君沈卿言的名号不只是修士妖魔间知晓,就连百姓们也听说过。 要知道,那些茶馆说书的最爱讲的就是这清玄道君少年得道为民除害之事!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是清玄道君啊!” 百姓们感激万分,眼中都有了热泪,仿佛已经看到了生的希望。 “竟然这么多百姓?”赵雅霏看到圈内几乎近百的百姓忍不住吃惊道。 不眠荒山可是妖魔所在的乱葬岗,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成群结队往这儿跑? 有问题! “你们可是被狐妖传送过来的。”沈卿言的话并非疑问,而是笃定。 这话一出,孟晓韵和赵雅霏也有了反应。 孟晓韵道:“清玄道君您去过百花阁?” 赵雅霏:“不瞒道君,我们二人也是被狐妖丢入了这传送阵中。” 丢? 沈卿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看向安静的沈晚棠,仅一眼便收了视线。 “原来大家都是从百花阁过来的!”有百姓开口道。 圈中有修士听了这话脸一红,他似是有些抱歉,挠着头道:“这个……其实说来也怪我们。” 这修士一脸惭愧的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据他所说,榱城兴起的一大乐事祸害了不少百姓,于是就有人找到了他们镇岳门请他们去驱邪。 中邪的地方是百花阁,他们就想着去探探,结果探完发现百花阁竟是个妖窟,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狐狸精。 于是他们商量着假装客人进去,再趁狐妖不注意偷偷布阵,因不眠荒山阴邪得厉害,他们就想直接把这群狐妖传送到不眠荒山。 这不太成熟的想法被狐妖一眼看穿,传送阵反倒成了狐妖的助力,他们就这样被狐妖扔进了不眠荒山,期间还牵连了不少百姓。 百姓们听完了他的话气得不行。 “你镇岳门拿钱办事竟然还办成这个鬼样子!” 有的人甚至不解气地踹了他们这些镇岳门修士几脚。 接下来不必再多问。 他们一旦进入不眠荒山就会迷路,在妖魔肆虐的山里寻找出路不过是徒劳,这样只会消耗体力昏睡过去,就如同食物自己往魔兽嘴里送一样。 所以,这低级的保护阵法也是镇岳门修士的手笔,他们只能在这里呆着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既然会布阵,怎么不再布一个传送阵回去?”孟晓韵也是被传送阵传送过来的受害者之一,说话便有些刻薄。 那修士无颜以对,好半晌才艰难开口道:“唉!我镇岳门修士哪有你们无虚宗弟子那样的本事,我们布阵是需要法器的,阵法哪能说布就布!” 孟晓韵冷笑一声:“那你的意思是法器也弄丢了?就这点本事还自称修士?简直是在给我们修士丢脸!” 闻言,沈卿言微微侧目轻扫她一眼,黑眸中别无情绪,只有淡然。 孟晓韵猛地闭嘴低下了头。 “百花阁一众妖孽已被诛灭,你们可安然归乡。”沈卿言说完便抬手布阵。 泛着巨大光圈的阵形将百姓笼罩其中,传送阵彻底覆盖了镇岳门修士设下的保护阵法。 阵中百姓喜不自胜,有的甚至跪了下来。 “清玄道君真神在世,您的救命之恩我们永生不忘!” “待我们回去,定要在榱城为您打造一副金身!” “清玄道君就是我们的救世真神,我们回去一定会日夜跪拜,祈愿您早日位列仙班!” 百姓们感激万分的声音随着光晕逐渐消失在这黑雾重重的不眠荒山。 山中寂静下来。 沈晚棠看着沈卿言清冷孤傲的背影忽然出声。 沈卿言神色微动,回眸看她。 她说的是—— “是啊,这样好的师兄,只会是天下苍生的救世真神。” 第21章 不眠荒山(四) 四人还在往荒山深处走。 孟晓韵和赵雅霏一点都猜不到这位清玄道君的心思,只能向他讨了几瓶醒神丹后跟着漫无目地走。 她们猜不到,可沈晚棠却知道。 师兄这是想…… “哎,前面竟然有活人居住?”赵雅霏的声音突然打断沈晚棠的思绪。 孟晓韵和赵雅霏快步上前,离得近了她们才发现竟然还不止一户人家。 几乎隔十几棵棠树就有一户人家,而且她们居住的位置还是荒山的中心。 沈卿言越过她们,率先敲响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人缓缓开了门,她神色莫名地打量起他们四人,好一会儿才开口:“荒山野岭危险,你们还是尽早回吧!” 话落就要关门。 问心剑剑鞘隔在门缝中。 沈卿言回头看向沈晚棠解释道:“打扰了,只是我师妹身负重伤,还望能借住一晚。” 沈晚棠的青衣上裹满了纱布,实在是不雅观,看起来的确伤得极为严重。 女人皱着眉看了一眼沈晚棠苍白如纸的脸,似是犹豫了一下,又看向沈卿言和他手里的剑,道:“你们人太多,我家屋舍小只能住她一人。” “那便我与她一屋。”沈卿言的声音仿佛不容拒绝。 女人有些恼怒,忍不住道:“未婚男女岂能一屋?我看你们还是寻别家吧!”说着就要不顾剑鞘直接关门。 沈晚棠上前几步,苍白的脸上浮着笑,道:“姐姐别气,我师兄……” 第24章 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沈卿言打断。 沈卿言说:“我和师妹是道侣。” 沈晚棠微微讶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在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他只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 孟晓韵和赵雅霏的脸色不太好。 孟晓韵欲言又止:“道君您这是……” 要知道,清玄道君和沈晚棠可都是无行神君的弟子,无行神君的弟子主修无情道,清玄道君突然这么说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是借口,也不应该是他这样的人该说的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女人也只好硬着头应下:“既然是这样……那,那好吧……” 之后沈晚棠和沈卿言被安置在了一个偪仄简陋的房间内,孟晓韵和赵雅霏只能借住在别家。 不眠荒山仅看天色是看不准具体时间的,但天色暗了下来,应是天黑了。 屋子里仅燃了一盏油灯在桌上,灯火晃动光线忽明忽暗,昏黄的光将室内的两道影子放大拉长。 地上人影随着灯火摇晃紧紧交缠在一起。 沈晚棠坐在铜镜前。 这面铜镜碎了几道裂痕,镜面布满了灰尘。 她伸手抹去厚厚的灰,望着镜中的自己,盯着自己被铜镜照得扭曲的双眼。 这双眼是极为漂亮的,盯得久了仿佛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可她却不喜欢,甚至厌恶。 借着破碎的镜,她看见了师兄。 师兄端坐在木桌旁闭目凝神,油灯就放在桌上,火光跃动时将他半张棱角分明的脸都衬得有些柔和,难得的几分温和,让人瞬间没了距离感。 沈晚棠收回视线,竟忽然觉得有几分疲惫。 或许是身负重伤,也或许只是醒神丹的药效过了。 索性,她拖着身子躺上了床,侧过身背对师兄而眠。 良久之后,室内唯一的火光突然熄灭。 夜色沉静如水。 雪衣青年缓缓睁眼,漆黑深邃的眸子与夜融为一体。 偪仄的屋内,唯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青年低沉的嗓音突然出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 他问:“师妹可会怪师兄不近人情?” 床上少女的呼吸平稳而绵长,俨然已经入梦,就好像他这一问不过是夜中呢喃,无人听见也无人在意。 沈卿言等来的只有沉默,他的话落在了地上,无人接。 他淡然垂眸,最后再度阖眼。 不眠荒山养着万千眠妖,修为深厚的修士是绝不会卸下防备沉入睡梦中去。 可偏偏,这一夜,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入了梦。 — 澜河江的渡口被突发的洪水淹没了。 海上船只和摆渡人皆被卷入海水的大浪中。 百姓们尖叫着拼了命地带上孩子逃亡。 所有人都朝着与海浪相反的方向逃命,只有一青衣少女迎面朝海浪而去。 青衣少女的面容算不得什么倾城之貌,仅是清秀罢了,在人群中实在不起眼。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她用单薄瘦弱的身躯为百姓们抵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海水。 一道以灵力化成的屏障阻断了海水的进攻。 沈晚棠体内的灵气一点消失殆尽,在要彻底坚持不住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她松了口气,百姓们已经安全离开了这里。 可海水若想追上人的脚步是轻而易举的,她必须坚持住,她要代师兄护住这些百姓。 沈晚棠眉心紧皱,喉间血味蔓延。 没想到结丹期的她还是这么没用。 她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海浪冲碎了她的结界,只差一步就能将她彻底淹没在这小镇上。 不得已之下,沈晚棠咬牙祭出了自己的元神,以元神之力来抵抗。 片刻,少女猛地吐出血来,鲜血染红了她的青衣。 也正是此刻,一道颀长的雪色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抬手便将掀起几十丈高的海浪一击逼退。 旋即,巨大的屏障生生将洪浪与小镇隔绝。 沈晚棠怔愣地望着青年的背影。 这就是她和师兄之间的天堑,修为之间的天堑。 她永远赶不上师兄。 不过赶不上也无妨,师兄大概会护着她的吧? 沈卿言回身看她,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却突然顿住,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沈晚棠这才反应过来,她易过容的,而且自回阴村一别后他们已有三年不见,师兄大概是以为自己错认了。 于是她虚弱地喘息几声,低头行礼道:“多谢道友相助。” “不必言谢。”沈卿言将她扶了起来,思索一瞬递给她一瓶九品丹药,道:“你元神受损,此丹可助你修复元神。” 沈晚棠将丹药握在手中,忍不住问他:“不知道友怎么会突然来这澜河江?” “路过而已,我是要去榱城寻师妹。” “师妹?正好我也要去榱城,不如一道?” 沈卿言沉吟片刻,道:“也好。” “道友如何称呼?” “在下沈卿言。” “啊,原来你就是无虚宗无行神君的大弟子清玄神君?” “姑娘如何称呼?” “……白夙,他们都叫我阿夙。”* “白夙姑娘?” “是阿夙!” …… “神君,你知道今日的榱城为什么会这么热闹吗?” 沈晚棠侧头看向沈卿言,抿唇一笑,猜他便不知道。 于是,她细细解释道:“三月三,上巳日。按照榱城人的习俗,是要去河边放灯祈福,吃糯米饭的。” “上巳日……”沈卿言似有所思,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道:“三月三,在我故乡是祭祀的日子。” 说完后他又没了声,仿佛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或许只是记不清了。 沈晚棠也不多问,习惯性拉着他的衣袖,指着一个酒楼边走边道:“神君,既然来了,陪我一起吃糯米饭吧?” “阿夙姑娘,我主修无情道,早就戒了口腹贪欲。”沈卿言被她拉到酒楼坐下,刚说完话那店小二就端了两份糯米饭上桌。 店小二乐呵呵地笑道:“今日上巳节,两位客人也是来吃糯米饭的吧,你们今日算是来对了,我们这儿的五色糯米饭可是榱城一绝啊!” “是吗?”沈晚棠笑着道。 “二位可还要点菜上酒酿?” “那就……来份米酒酿。” 等酒酿上齐后,她倒了一杯到沈卿言面前。 沈卿言道:“在下从不饮酒,多谢姑娘好意。” “这不是酒,它是甜的,也是糯米做的。”沈晚棠两手撑着下巴,眼含期待地看着他道:“你都没尝过,试试看嘛!” 沈卿言修炼无情道修炼至今。 他若放不下爱、恨、嗔、痴、贪、恶、欲,又何谈成仙? 他若一日放不下,便一日不入真神、不成真神。 不论沈晚棠如何劝,沈卿言就是不愿动筷。许是米酒真的醉人,让她开始说起了胡话。 她用筷子扒了扒自己那份糯米饭,忽然开口,道:“神君,你知道这个糯米饭为什么是五色的吗?” “你知道榱城百姓为什么要在重三这天吃糯米饭吗?” 沈卿言的眸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少女的脸白皙透亮,双颊微微泛红,明净的眸中温柔含笑。 “这五色糯米饭是用红兰草、密蒙花、枫叶和紫蕃藤分别做成红、黄、黑、紫四种不同颜色的菜汁。用这些菜汁浸泡糯米,然后和白糯米一起蒸成五色糯米饭。” 她的唇瓣不点而红,正一开一合地说着话。 “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不同的寓意。”沈晚棠一面说,一面把自己那份紫色糯米和黑色糯米盛进沈卿言碗中,她句句真切道:“红色是情,黄色是财,黑色是健康,白色是纯洁,而紫色……它代表了长寿。” 她把碗筷奉给沈卿言,对上他的黑眸。 她说:“神君主无情道,您既不需要情,也不需要财,所以阿夙愿您健康长寿,夙愿以偿。” 夙愿以偿…… 闻言,沈卿言微微一怔,那双总是沉静淡漠的黑眸中不经意染上一抹温柔。 “阿夙姑娘,今日我愿为你破例一次。” 青年尝了一口碗中的糯米,自他十岁的油酥饼以后他再没有吃过任何食物。 此次破例,他才发现原来榱城的糯米饭竟别有一番风味。 丝毫不输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油酥饼。 思及此,他忽地想起自己那总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小师妹。 青年抬眸,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澄澈明亮的双眸盛满了细碎的光,面上笑靥似初春的桃花,灿若朝霞,明媚动人。 一笑倾城不过如此。 第25章 于是,这昙花一现的笑靥被青年无意识地埋藏在了心底深渊处。 经年以后,很是遗憾。 他再也不曾得见这样情真意切的笑靥。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不眠荒山(五) 春三月,榱城满城花色。 青衣少女坐在梨花桥旁的一棵棠树下,手中转着一束海棠花枝。 她摘着花枝上的海棠花瓣嘴里嘟囔着什么,似是很纠结的模样。 分明是爱笑的人,却总是愁容满面。 沈卿言缓步走了过去并未打扰她的雅致。 恰时春风迎面拂来,吹乱了少女的青色发带,娇艳动人的海棠花瓣簌簌飘落。 少女似有所觉抬眸,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走……吗?” 最后一个字音落,她的瞳孔中赫然深深倒映出他的身影。 一缕发吹至她的唇畔,她拿着光秃秃的花枝站起身,伸手将发挽到耳畔。 她的唇角轻扬,愁容转瞬消失,脸上露出笑来,“神君不是说找师妹么,可有找到?” 闻言,沈卿言并未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顶,蓦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她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露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在沈晚棠受宠若惊的眸光中,他的指腹从她头顶捻着一瓣棠花逐渐出现在视野。 耳边传来他一贯温和而从容的声音。 他说:“师妹如今,大概是不愿见我……” 少女的脸颊就如这海棠花色一样吸引沈卿言的视线。 她说:“啊……是这样吗?” 她忽然有些欲言又止,唇瓣咬了又咬,本就红润的唇逐渐也染上了娇艳的海棠花色 河堤旁潺潺的流水声随着时间一并流逝。 少女似乎挣扎许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眸直视他,道:“清玄神君,我们今日便就此别过吧!” 他不语。 她又道:“这三天能认识您清玄神君已是阿夙三生有幸,三天……虽然短暂,可我却很满足。” 说完后,少女又转动把玩着手里的花枝。 因迟迟没能听见对方的回应,少女彻底释怀,她将花枝埋在了棠树下的泥土地里,就像是一并也跟着埋葬掉了什么一样。 少女的手染上了泥土,显得很脏,可她却不觉得,反而还弄得裙摆都是泥。 她嘴里轻飘飘念着:“人是很贪婪的,若想全身而退,便要懂得知足……” 少女长叹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又忽而回眸嫣然笑:“若是有缘,我们来日再会。” “下一次再见吗?” 沈卿言静立在风中望着少女远去的青色背影,棠花从他眼前飘落,落在了那处泥地里。 他跟着花的指引,缓步走过去,半蹲下身,指腹触碰到那片娇艳的花瓣。 这抹海棠花色就如少女不久前的粉面朱唇。 “阿夙……” 如魔咒般的两个字被人呢喃着传入沈晚棠的脑中,赫然间,她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挣扎惊醒过来。 她浑身冷汗涔涔,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盖住她惨白的脸,剧烈的动作拉扯到了伤口她都像是没有知觉一样。 她急促喘息着,眼中冰冷而阴狠的杀意一点点平息。 原本寂静得只有呼吸声的夜里忽然响起了野兽的脚步声。 沈晚棠服了一颗疗愈丹翻身下床出了门。 与此同时,室内闭目静坐的青年羽睫轻颤。 屋外已被无数眠妖团团围住,眠妖细小如萤虫,白天栖息在棠树上暗淡无光,入了夜便四处浮动与月争辉。 凌晨的夜已完全被幽光点亮,点点诡异的妖光如天上细碎的繁星也如团团鬼火,将整座荒山照得朦胧而梦幻,不似人间似地府。 沈晚棠本是不想睡的,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也还算清醒,可到最后她不仅睡着了,甚至还梦到了前世自己干的一些荒唐事。 醒来的时候她还奇怪自己怎么睡着了,原来不知道是谁引来了大量的眠妖在屋外。 除了眠妖外,还有破土而出的上千只食肉魔。 这些食肉魔正在朝屋子靠近,伸长的手已经快要逼到了她的身前。 她的手中逐渐凝聚出断情剑,正欲动手,余光却忽然瞥见自己手臂上的血。 纱布已经被渗出了血,她的伤又裂开了。 沈晚棠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于是她一剑斩断这些食肉魔伸过来的手,转身跃向隔壁不远处的一户人家。 她径直破门而入,身后的食肉魔嘶吼着朝她疯狂涌了过来,恨不得踏破这个小木屋。 直到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到木屋门口——两个昏睡不醒的人被扔了出来。 它们一时间愣住了,只见那个很香很诱人的青色“食物”抱着剑朝它们抬抬下巴,道:“趁我师兄还没来,快吃吧!” 虽然不理解,可它们怎么会和“食物”过不去呢? 一群食肉魔疯狂挤着开始撕咬地上的两个人,而这两个人正是孟晓韵和赵雅霏。 沈晚棠不为所动地看着被食肉魔啃咬的两个人,眼底一片麻木无一丝波澜,她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孟晓韵和赵雅霏与她六岁相识,因她身为无行神君的弟子,师兄又是修道奇才,所以招人羡艳“喜欢”。 可这里的“喜欢”,也只是讨好,她们试图讨好她,从她身上得到好处。 她们二人的讨好只维持了短短几月,后来就变成了她讨好她们。 那时候的她以为这就是朋友间的正常相处方式,而她们也摸透了她的性子觉得她愚蠢无知好欺负。 当时她在内门,她们在外门,外门资源远比不上内门,所以每日上完课她都会在夜里给她们各抄一份长老讲的修行要领,除此之外还有藏书阁的剑谱和术法书等。 像师兄给的九品丹,有益修行的天材地宝更不必说,凡是她有的,她们会拿走大半。 长此以往,两人变本加厉。 在她及笈时,师兄送的长命锁被孟晓韵看中,要她相赠,她不肯答应,此后便成了她们的欺辱对象,不……应该说她早就成了整个宗门的欺辱对象。 毕竟,她在无虚宗也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啊,要知道像她这种天赋的人若不是跟了师兄,一辈子都进不了无虚宗的宗门。 门内弟子的不甘心、不服气和流言蜚语都能在无形中将她致命。 就连孟晓韵和赵雅霏的想法也是如此,她们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的欺辱她,不过是因为她一个结不了丹的废物却能成为无行神君的徒弟,还有一个十三岁修成无情道的好师兄,她们十六岁年纪轻轻便入了元婴却没能被真人神君看中,心里自然不服气,于是对她的怨恨日积月累。 这种怨恨十几年下来最是致命。 前世的她在宗门没有一日是不煎熬的。 可师兄修的是无情道自然应当摆脱红尘困扰,他应当无挂无碍,像她的这些烦心事又怎敢扰了师兄修行? 修成无情道的师兄修为扶摇直上,她那样好的师兄,又怎么能因为她而停滞不前呢? 师父也总是教导她说:“你若希望卿言早日修得真神入仙途,便不要让他因你而忧心为难。你师兄修行不易,你若真心希望他好,就不要让他再为你挂心。” 沈晚棠如今细细品味师父的话,心中觉得师父说得不错。 师兄的夙愿是修得真神杀尽天下邪魔,庇佑苍生。 他的无情道修成极是不易,他有他的路要走,也有他的夙愿要实现。 她的路与他又有何干? 从出生开始一切就注定了,他们在不同的道路上,他的路注定要与她为敌。 那么她自己的路,便只能她自己走,即便是师兄,也护不了她。 这世间,唯有她自己才是自己最好的保护伞。 “啊——” 孟晓韵和赵雅霏不约而同的惨叫声突然中断了沈晚棠的思绪。 方才的所思所想不过是瞬间的事,一瞬间她便察觉到了问心剑的凌厉剑气朝着这边而来。 师兄来了…… 她在屋内心念一动,手中断情不得已也动了起来,一剑将扑在孟晓韵和赵雅霏身上撕咬的食肉魔逼退。 紧接着天空万云消散,巨大的金色符纹笼罩在头顶,刺眼的金光几乎覆盖大半个荒山。 金色符文以食肉魔为中心围绕旋转,从上方强压下来,让人无法抵抗的威压不禁让沈晚棠喉间涌上血腥味。 沈卿言那一身强大的灵力生生逼得食肉魔钻进了那暗无天日的地里去。 沈晚棠迎着威压踏过孟晓韵和赵雅霏的身侧看向半空中闭眼凝神的雪衣青年。 他面容冷峻出手果决,右手结印至胸前。 随后,问心剑突然飞身到符纹中心,化出无数把无形的剑快、准、狠的深插入地底,几乎把这片地掘地三尺。 第26章 魔兽惨烈的嘶吼从地底传出,泥地瞬间洇成一片血色。 “太好了……是清玄道君……”赵雅霏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好疼啊……好疼……” 她泪流满面地朝门边的沈晚棠伸出手,血手染红青色裙摆,她用力扯着:“救我,救救我!沈晚棠快给我九品止痛丹和九品生肌丹……快给我!” 沈晚棠略一垂眸扫她一眼,并未言语。 孟晓韵伤得要轻些,勉强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沈晚棠,突然猛地冲上去掐住她的脖颈。 “我和雅霏都被这些畜牲咬得血肉模糊,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事?为什么就你没事?!” “你趁我们睡着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存心报复我们?是不是?!” 沈晚棠被她大力一推,脑袋重重砸在墙上,脖颈也被她的手用力掐住。 她看着孟晓韵这张怒不可遏眼底写满了狠毒厌恶的脸,忽而笑出声,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怎么?很痛苦?很愤怒?想杀了我?” 沈晚棠轻而易举用“灵力”折断她的手腕挣脱桎梏,她几乎贴在孟晓韵的耳边:“你杀啊!我若不死,终有一日会是你们的死期!” “你想怎么死?把你们封了灵力丢进蛇窝好不好?毕竟曾经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师妹可还记得你们当时笑得有多开心呢……” “啊!”孟晓韵气得突然好似疯了一样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没断的那只手握着剑狠狠朝她心口刺去:“你这个贱人!就是你!都是你!我杀了你!” 沈晚棠脸上的笑一点点收敛,冷静地看着朝自己高举的剑锋,随后,她又故作害怕无措地挡住头闭上眼。 同时,口中惊呼大喊:“师姐,晩棠再也不敢了!” “铮——” 千钧一发之际,孟晓韵的剑被飞速而来的问心剑击飞,问心深深插入墙缝中。 紧接着,沈晚棠敏锐地嗅到了冬日雪松的气息,是师兄将她扶了起来。 沈晚棠吓得眼圈泛红,紧紧攥着青年的衣裳,开口:“师兄,你别怪师姐,是我……是我没用,没能及时救下两位师姐……她也是一时间太过生气,你别怪她好不好?” 沈卿言听完她的话后,抓着她手臂的手一点点收紧,心中寒气似浮在了脸上,可到底是被他摁下了。 “师兄,疼……”沈晚棠痛呼出声。 沈卿言松开她的手,转头看向孟晓韵,一股威压让她猛地跪了下来。 孟晓韵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也难以看出他到底是动怒还是没动怒,于是她惶惶开口:“清玄道君,不是我,是她!沈晚棠她想杀我们!她想杀害同门!她疯了!是沈晚棠疯了!” “道君若是不信大可问问赵师妹!她,她也看见了!一定是沈晚棠故意把魔兽引诱过来想害我们,是她出言不逊在先的道君!” 孟晓韵充满了期冀的眸子不安地看着这位至高无上的清玄道君。 她一遍遍对自己说:清玄道君修的是无情道,所有人都应一视同仁,他绝不可能偏袒任何人,他是最为清正的人啊…… 然而,她期冀良久,只等来了一句—— “按宗规,恶意构陷、欲杀同门者,逐出师门。” 沈卿言黑眸深沉,让人一眼望不到底,而他的声音此刻仿若凝了冰,字字无情,也字字诛心。 短短一句便是死刑,半点容不得反驳。 “好自为之。” 言罢,沈卿言忽然握住身后少女纤细的手腕,在沈晚棠错愕之余,带着跌跌撞撞的她大步往回走。 眠妖幽光浮动,好似雀跃的鬼火,照亮他们一并前行的路。 第23章 不眠荒山(六) 沈卿言的另一只手还反握着一柄寒剑——问心剑。 剑身在浅薄的月光下折射出一道光在沈晚棠的脸上。 沈晚棠任由师兄拉着她走,她步履匆匆,眼神却平静地盯着青年挺拔如松的背影。 奇怪。 师兄分明杀了上千只的食肉魔将这片地都洇红了,可他这身雪衣却仍是那样清白如月,就连他的问心也如他一般一尘不染。 走神间,沈晚棠已经被沈卿言拉着回了原来那间屋子。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关上。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了主屋的一男一女,屋子的女主人从主屋悄悄打开一条门缝观望着。 “还活着?”他身后的青年走上前,搂着她的腰询问道。 “他很厉害,除了我们大难临头敢做这种事,其他人都只知道当缩头乌龟!” “万一……他不是冲我来的呢?” 女人闻言眼角微湿,强压着哽咽的声音颤道:“我有一种预感……怎么办我好害怕……你看见他身后的那把剑了吗?” “离不眠荒山最近的是无虚宗,无虚宗有一人二十修成道君,她们叫他清玄道君……就是他……那把剑,就是替天道斩妖诛邪的问心……” “相公……你知道的,我怕你死。” 青年无奈叹了一声,他将门合上,捧起女人的脸,笑了笑,道:“如果实在逃不过,我也知足了……能陪你这么久,我很开心……” ……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沈卿言挡在了她的面前。 屋内一盏灯也没有,唯有一缕月光洒入窗照着床。 两人的身影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可修道之人的视力一向比凡人好,哪怕是黑暗,他们也能清晰看到彼此的神情。 此时,沈晚棠后背抵着门,微微仰头望着神色莫测的师兄,他的黑眸似漩涡,越来越深邃,不知所思。 又像是,在盯着她回忆什么? “师兄?” 沈晚棠突然出声打破沉默,并小小地挣扎着左手,试图摆脱桎梏。 可师兄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不得已之下,她道:“师兄向来是不喜欢魔血的,师兄还是离晚棠远些,免得脏了衣裳。” 如她所言,她的身上的确溅了不少食肉魔的血,可她所说的不过是借口罢了,不想让师兄碰只是担心不小心被师兄探了脉。 虽然服用过换息丹,但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无妨。”沈卿言顿了顿,继续道:“师兄只是……有些话想问问师妹。” “师兄请问。” “既然梦醒,何不叫醒师兄?”他补充道,“明知屋外有食肉魔。” 沈晚棠一愣,诧异道:“师兄也入睡了?” “我以为……以为师兄是在悟道,所以才不敢贸然打扰。” “师妹,你该知道我的目的。”沈卿言说。 “晚棠的确知道,斩妖除魔是师兄的责任所在,师兄借住在此不仅是为了让这些人顺应天道而为,更是为了百姓要杀尽荒山的食肉魔。” 沈晚棠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略低下头,认真反思道:“是晚棠错了,我应该叫醒师兄的,应该让师兄杀尽这些害人的食肉魔,若不是我……两位师姐也不至于……”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她说:“如果我叫醒了师兄,当时在屋外听见师姐的惨叫时,师兄就可以立刻赶过去救人,而不会像我一样浪费时间,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师兄责罚我吧,任何责罚晚棠都心甘情愿!” “不能全然怪你。”也是他大意了。 沈卿言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心中也有了疑虑和烦闷。 大概是烦闷罢。 以他如今的修为是绝不可能受眠妖影响,可偏偏他不仅睡着了,还沉入梦中醒不过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懂那个梦境的其中意。 沈卿言沉吟不语的片刻时间里,沈晚棠已经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解脱出来,心中才刚松了口气,下一秒—— “师妹可有梦到什么?” 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她眸光一停,随后蓦地抬眸直视师兄的黑眸,她的眸子盛着盈盈笑意:“有啊!” “我梦到了一些十岁以前的事,怎么了,师兄难道也做梦了,师兄梦到了什么,梦中有我吗?” 沈卿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半垂下眼,像是打消了疑虑一般。 他说:“无事,不过是些宗门里的事。” “哦……”沈晚棠点了点头,视线忽地落在窗外,她越过师兄靠着窗,回眸扬唇笑:“师兄你看,天快亮了。” 沈卿言回身看,沈晚棠正好推开窗,窗外浓雾弥漫黑白相交,微弱的眠妖幽光和淡淡的光辉融于一体映出洇红的地。 轻柔的海棠花瓣随风入室,和窗边的少女擦身而过时,一瓣棠花无意间落在她的发顶。 沈卿言看着她,动了动唇,莫名发问:“师妹可知眠妖能引人入梦,一人入另一人的噩梦。” 沈晚棠似有所觉将头顶花瓣取下,置于掌心,再轻轻一吹,花瓣瞬间自由地飞往窗外的浓雾中。 第27章 她看着那片花瓣,有些遗憾地回应道:“晚棠还是第一次听说,若真能如此,还真想看看师兄的噩梦呢!” “这些于我来说不过是虚无。” “也是,这世上又怎会有师兄惧怕之事。” 一时无话。 于是沈晚棠解开了身上的纱布,忽然道:“师兄不是想诛魔么,我便以身为饵助师兄一丝绵薄之力。” 荒山上的食肉魔繁衍生息几百年之久,又岂止昨夜的千余只? 沾血的纱布落在地上,露出少女身上诸多伤处,若一般人见了只会觉得狰狞又骇人。 沈卿言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随后手中突然出现一只药瓶,他把它放在木桌上。 “为庇佑苍生而诛尽邪魔是我要做的,师妹不必以身为饵,师兄自会护你一世平安。” “是吗?”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了屋内。 沈晚棠这才转头看向桌上的丹药,药瓶上写了三个字——还命丹。 还命丹就算神级炼丹师也难炼出,炼千枚得一枚,有起死回生之效,通俗了说,其实也就是临死的人若服下能再多活一阵子拖延时间。 除此之外,这丹药还有奇效,她若服下,身上的伤自然也就好了, 她数了数,一共有三枚。 大概是师父给他的。 她并未服用丹药,直接扔进了乾坤袋,转头又看向窗外。 沈卿言的身影正站在大雾中,问心剑刃用力划开他的掌心,一滴滴血顺着他修长的指尖往下滴。 一位道君的血大概是极为诱人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无数食肉魔从远处一路遁地而来。 “噗嗤!噗嗤!噗嗤!” 这些遁地的食肉魔靠近沈卿言后争相破土而出,它们才刚探出个头,瞬间便被绞杀。 又是一阵熟悉的惨烈怪叫。 沈晚棠微微眯眼看清楚了地上的阵纹,那是师兄少年时独创的绞杀阵,凡妖魔入阵者,一息之间必被绞杀。 此阵唯一的活路就是入阵者修为高于布阵者。 莫说这些食肉魔了,就算是她误入了,一息内必死无疑。 思索间,又是一道巨大的结界笼罩住整座不眠荒山。 结界之下,花枝颤颤,残红乱舞。 万魔受屠,血流千里,尸首不留。 这便是,世间当之无愧的无情道第一人。 亦是当之无愧的无心之剑——天道的手中剑。 每每看到沈卿言对妖魔的残忍与无情时,她都免不了要释怀自己。 看吧,这便是未来的清玄神君沈卿言,诛杀万千妖魔尚且如此,又遑论她区区一个不得他欢心的餍魔。 师兄啊师兄,你我注定为敌。 沈晚棠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她就这样冷眼旁观,看着师兄的所作所为,感受着自己的心一点点失了温度沉如冰窖。 此刻,她忽然又回想起自己那个梦来。 前世她入世三年,自回阴村一别后,她给师兄写了三年的信,却从未收到他一封回信。 直到十九岁时,在榱城附近偶得机缘受一邪修老道传授修为,习得了易容术并突破结丹。 结丹后她本是要回宗的,路上却遇见了海妖入主澜河江无意间引起发大水,她为了保护黎民百姓不得已冒险以元神抵抗洪灾。 也是那时遇到了前来找她的师兄。 当时的她是易了容的,师兄并未认出她来,索性她干脆不与他相认。 至于原因……不过是她的私心罢了。 师父曾说: 师兄是天道留于世间的一柄利刃,他这样的人生来便是替天道斩妖除魔,守护天下苍生的。 他的心中只有道,没有心,说一句无心之人也不为过。 可她从来不信,更不愿意相信,她分明记得自己记忆深处的师兄是那样重情重义。 她的师兄会为了救她不惜下跪求药。 会为了她手握木剑义无反顾孤身闯魔山。 会为了她辨善恶,杀恶人,不论妖魔人。 也会为了她跪求无行神君收她为徒。 师兄曾说:“从前无人在意你,可往后,晩棠便是卿言心中最最在意之人,因为……” “晩棠是上天赐予我最为珍贵的礼物。” 大概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入宗后时常见不到师兄开始吗? 还是十三岁的师兄修成无情道开始? 不记得了,就好像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入宗后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师兄放下了,可她放不下。 那不是她的师兄,不是她的卿言哥哥,更不是她想要的沈卿言。 于是,她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厌其烦的喜欢缠着师兄…… 她喜欢师兄,可缠着他却并非想坏他道心,她只是想证明自己心中的卿言哥哥当真存在过,不是她的痴念妄想,她也真心地想要师兄如从前一样开心。 可是—— 大概是她的确很招人烦,不讨人喜欢。 她发现,师兄对谁都好,唯独她除外。 后来又因为师父的原因,她也很少再去主动寻他…… 所以重逢师兄的那一刻,她忽然想以一个新的身份同他相处几天,只三天,却足以让她肯定一点——师兄是真的不喜欢她。 不只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就连曾经如亲人一般的喜欢也不复存在。 她对师兄而言,就只是一个喜欢惹他烦心又修行不精,懒惰成性的师妹,仅此而已。 但说到底,都是过去的往事了。 如今,她的心中除了修行再无其他。 窗外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在师兄有所察觉地侧眸看来时,她已然抬手合上了窗,将外界所有都与自己隔绝开。 第24章 不眠荒山(七) 窗下落了满地残花。 沈卿言的视线短暂的在紧闭的窗门上停留一瞬,随后缓缓扫了一眼地上被他摧残的落花。 不知怎的,他忽然心念一动,用灵力卷起满地落花,一瓣瓣的残红逐渐飘回原处。 周围千百棵棠树被光圈包裹,花枝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不见,残花也被治愈如初。 枝上棠花随风摇曳,在瞬息之间又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格外娇妍多姿。 沈卿言一时间有些走神。 残花再开,这种小法术他第一次用。 可为何……会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半垂下眼,指腹不自觉摩挲起指节,好似正在思索着什么。 也是这时,赵雅霏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在了沈卿言面前,她强忍疼痛,哭着向沈卿言求道:“弟子赵雅霏还请清玄*道君看在同门的份上为我与孟师姐赐药!” 沈卿言无所动容的黑眸看向她,她哭求得那样撕心裂肺,可他的心底却没有一丝悲悯和同情。 他的手中出现一瓶九品生肌丹,放在她的手中。 “多谢……多谢道君!”赵雅霏迫不及待倒了一枚吞入口中。 很快,她被食肉魔撕咬过的身体开始发痒生肉,速度虽慢,却已无性命之忧。 她松了口气,如获至宝般地把丹药收入囊中。 沈卿言不再多管,转身欲要离去,却听见身后的人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道:“清玄道君向来公正……孟师姐她所说的话,难道道君当真一句也不愿听吗?” 沈卿言的脚步忽而停住,没说话。 赵雅霏知道清玄道君不是杀人如麻之人,也不是无理之人,所以她才敢问他。 她只不过是问问仅此而已,她只是不服,道君不会怪罪的…… 她仍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姿态恭敬,毫无不敬之意。 她说:“晩棠师妹与我们一向不合,今早她的确帮我们击退了魔兽,可很奇怪,我和孟师姐在床上好好睡着,怎么会突然到了门口?又为什么村民的家除了门,其他地方毫无损坏?” “孟师姐当时刚经历了生死,情绪激动在所难免,可她虽然言语偏激,但说的并不一定全然是错。” 赵雅霏用力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继续道:“弟子别无他意,只是以为……道君对晚棠师妹知之甚少,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就下定论呢?更何况……道君又可知晚棠师妹对孟师姐说了什么?” “那依你以为,师妹是如何的?” 沈卿言平静出声,语气不喜不怒。 赵雅霏察觉到沈卿言听完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她暗自给自己打气。 “弟子以为,晩棠师妹城府极深,蛇蝎心肠。” 此话一出,她面前的雪衣青年默了默,随后转身,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她不敢抬头,只听见他说:“我与师妹相伴十年,她的品性我深信不疑。” “道君……弟子只是……” 沈卿言的眸色极冷,语气也沉了几分:“你若再敢妄言,便与孟师妹同罪。” “道君!” 霎时间,赵雅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虽惧,可更多的却是愤怒与不甘,脑子一热,竟脱口而出:“您就这么信她吗?就算她亲口说过想置我们于死地,您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她?!” 第28章 “我亲手养大的师妹,我信她。” 猛地,赵雅霏难以置信抬头看他,却对上了他那双冷沉的黑眸,眼神中竟满是对罪魁祸首的深信不疑。 赵雅霏彻底哑然,满腔怨愤都生生被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给摁下。 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清玄道君不是对沈晚棠除了修行以外的事从来都漠不关心吗?为什么……竟然会为了沈晚棠蒙蔽双耳不辨是非? 与此同时。 外面的一切沈晚棠都不关心,自然一个字也没听见。 她只是摸了摸手上黑羽乌鸦的脑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脑中。 【魏免已听从小姐吩咐回到魔域。】 她没有回信,而是心情不错地捧着小乌鸦来到门口,抬高手把它缓缓放飞,准备让它自由翱翔在这天地间。 小乌鸦扑腾着翅膀刚刚飞过棠树头顶,然而下一秒—— “啪”一声,一个石头不知被谁扔上高空生生把小乌鸦给打了下来。 沈晚棠脸上的笑没了,侧头看过去。 屋子的女主人走上前把乌鸦捉了起来,她望着沈晚棠笑说:“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啥好吃的,看来今早只能吃乌鸦肉了。” 沈晚棠侧过身,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路过去了灶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除了这个,不知道荒山上还有什么吃食?” “呵呵……”女子笑了笑,一边给乌鸦拔毛一边道:“还能吃什么,魔兽肉啊,眼下倒好,魔兽都让你们给杀了,很快我就要活活饿死了……” “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原来还能猎杀魔兽?”沈卿言清冷又温和的嗓音舒适响起,他从棠花树下徐徐而来。 女子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手一点点用力攥紧。 沈晚棠忍不住对身旁的师兄解释道:“师兄,凡人女子头发全绾说明已嫁作人妇,所以应该是夫人。” 他们儿时对这些都不太了解,师兄十岁的时候又随师父一起回了无虚宗,无虚宗没有这样的规矩,师兄自然也就不清楚。 “夫人?”沈卿言对沈晚棠忽而开口,随后点点头看向那女子,道:“所以,你养的那只鬼修,便是你的丈夫?” 如黄豆大小的泪珠砸在女子手背,她用帕子擦了手,强装镇定道:“果然是这样……你们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所以才要执意留下……” “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却想要我死!” 帕子被她狠狠扔在地上,她仰头望天,眼中盈满了湿意,可眼神却充斥着恨:“天道不公,为什么要让我们再一次经受离别之痛!” “好心收留?”沈晚棠走过去,将她扔在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好好放在灶台,然后望着她道:“你们故意引来大量眠妖,不就是想借魔兽之手除掉我们?这种害人的手段,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女子闻言猛地转身盯着她,情绪激动道:“难道我不这么做你们就能放过我们?他就能放过我们?!”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突然用手指向一旁的沈卿言。 这话沈晚棠倒是没法否定,她太清楚师兄了,一切违背天地法则的,一切不顺应天道而为的,他都会亲自将其引入正轨。 “不会对吧?”女子的眼底逐渐浮现绝望之色,她又哭又笑道:“我们这里的人从不作恶,我们只不过……只不过是想和自己的亲人、爱人在一起,这也是错吗?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呢?我们,我们就住在这里并不妨碍谁啊!” “人死不能复生,既身死,理应渡忘川投入六道轮回,若执迷不悟因执念而化作鬼魂与人相伴,便是天道所不容,当诛。”沈卿言解释道。 “呵呵……”女子捂脸,痛苦道:“所以啊,天道无情……天道又岂懂我们做人的痛苦?” “即便是死又如何?即便是不入轮回魂飞魄散又如何?”她一字一句地说,“天道又怎么会明白我们的心情……若不能与我在乎的人相守,活着也不过是煎熬度日。” 沈晚棠听着她的话无话可说,可心中却染上了悲意,替这些人而感到可悲。 若他们今日遇到的是别人,或许可活,但偏偏他们遇到的是沈卿言,这个天道留于世间最好的武器。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颓然的眼神看过沈晚棠,又落在清冷孤傲的沈卿言身上,讥诮道:“你们这群人大概也不懂吧?” “是啊,如果能懂,就不会把我们往死了逼!” “人死投胎天经地义。顺应天道而为,或许下一世有缘还能再会,若执迷不悟,等待你们的只能是万劫不复。”沈卿言的声音沉稳从容,每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也极为淡然,就如同一个旁观者不为所动。 “道长,但愿哪天当你也痛失挚爱时,还能如此冷静从容地劝说自己要顺应天道而为,而不是像我们一样逆、天、而、为!”女人疯癫般地望着他笑了起来。 良久之后,她才骤然收敛了笑。 她狰狞着面孔,一字一句地说着:“道长,我要诅咒你!我要诅咒你此生爱而不得,永远痛失所爱!”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 沈晚棠突然出声,冷眼看她,也如她一样一字一句正色道:“我师兄天生道骨,仙途顺遂,必定会修得真神,诛妖邪救苍生。” “你要失望了,我师兄注定不会为情所困。” 女子心中呕血,冷哼一声,瞪着沈晚棠咬牙凶狠道:“你也一样!” 沈晚棠:“……” “啪——” 菜刀被女人发泄似的猛地扔在灶台,随后她不再看他们一眼,拖着疲惫的身子绝望而茫然地默默回了屋子。 “嘎——” 朽败的门又发出一声无奈的哀叹。 被诅咒这种事,对他们来说算是常见的,听听也就作罢。 毕竟,于沈晚棠来说,她的心中已无所爱,自然无忧也无惧。 相信师兄也是一样的。 沈晚棠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师兄,却被他身后开得正盛的满目棠花所吸引。 她眸光微亮,轻弯唇调侃:“师兄杀完魔竟还收拾了战场?” “棠花的确很美。” 沈卿言也侧目看去,棠花正朝气蓬勃地盛开在花枝上,绿叶衬娇花,是一派的春意盎然。 他的眸光也逐渐柔和几分,回看向含笑的师妹。 “师兄记得,你很喜欢海棠花开的样子。” 第25章 不眠荒山(八) 不眠荒山有眠妖和食肉魔的存在,几乎没有活人敢居住在此,即便敢,也活不过三日。 除非……是人和鬼一起被迫在荒山安家。 荒山上共计二十五户人家,家家都是人与鬼的搭配。 他们有的是新婚夫妻,有的是父母与子女,有的是兄妹、至交…… 这些人无一人是自愿进入不眠荒山的,有的是去无虚宗求仙问道的路上走错了路,有的是受人蒙骗上山寻宝,有的是家逢大难逃过来的…… 被食肉魔咬死的人大多死后直接入地府,也有少数由心中牵挂不下的执念所化,无怨无恨,只有满腔的遗憾与执念。 他们因执念而化形,成为低等鬼修,却只能在夜间活动,也无法离开不眠荒山。 他们既沦为了鬼修自然也就有了保护人的能力可以不惧眠妖与食肉魔,甚至活着的人里有的习惯如此活着,他们不愿离山也不愿死去,于是便以魔兽为食长久的生存下去。 他们之所以这么活着,仅仅只是想要和心里最牵挂不下的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 天空逐渐落下帷幕,浓雾朦胧了月色。 不眠荒山中时不时响起妇女的哭啼和男女的私语声。 离沈晚棠和沈卿言最近的屋子里却有些不合群,因为他们的说话声偶尔带笑。 “这是当年你求娶我时送我的玉梳,可惜以后无人再看我,只怕再也用不上了,你看……我都有白发了。”女人把玉梳放在铜镜旁,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来。 “明明嫁给你的时候你还大我三岁,如今我都二十八了,你却还是刚及弱冠的样子。” “相公,你说当年我是不是也该跟你一起去死?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容娘,你又说胡话了。” 青年拿起那把玉质光滑的梳子,仔细地替她梳发,他看着她垂在肩头的白发,道:“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当初夸下海口说定会让你幸福,你也不会常年忧思过度……” “事到如今,是我害了你这一生。” “相公,这不怪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幸福。”女人眉目柔软地看着镜中的青年,忽然憧憬道:“那位道长说了,若是有缘的话,下一世还能再遇。” 她说:“听说人死后会去往无间地狱,相公,你一定要在那儿等着容娘,容娘晚些时候就到。” “好,等不到你,我就不渡忘川河。”青年一边笑着,一边将发给她绾上去,黑发挡住白发,让人看不出她的愁思。 第29章 “相公,来世我们一定不要像他们一样修道,我们还做一对平凡又普通的夫妻,只要能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只要能长命百岁,就好……” “好,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青年强压住微微颤抖的手,用压箱多年的石黛蘸笔给她描眉,可保存得太久了,颜色早就不如当年。 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意。 他突然垂手放下笔,闭上眼,一行泪滑过脸,他艰难开口:“容娘,那位道长说得不错,人鬼殊途。我可以在下面等着你,不论多少年都可以,可你……你离开这里重新生活吧!” 他说:“连累你这么多年,我不想让你再为了我断送余生。” 女人的双眸中瞬间充盈着湿意,她怔怔地望着镜中的青年,静默良久后,她平静地擦去脸上的泪:“好,听你的。” 她忽然笑着回头看向青年:“相公,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约定。” …… 门外,雪色青年怀中抱剑背靠木门,他的黑眸中倒映着一抹青色身影,而这抹青色又与花的嫣红融在一起织成了一幅春日美景。 沈晚棠站在海棠树下,有片刻的出神。 她瞧着这片地,倒是与她死的地方一模一样,尤其是这棵棠树,只是前世可没有什么屋舍。 她死的时候就是倒在了一棵棠树下,海棠花瓣落了她一身,它们就像是一并随着她生命的逝去而凋谢了般。 心口的那道疤突然隐隐作痛,她缓缓伸手接住一朵落花,如前世那样攥紧手,再舒展开…… 这次,并非血花,还是那样美的海棠花。 恰时,师兄的声音入耳。 “师妹,陪师兄练会儿剑如何?” “师兄好兴致。”沈晚棠微愣,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乖顺的答应了。 她的手一翻,掌心花便落了地,而后取而代之的则是断情剑。 凉风习习,拂动了少女的青衣。 旋即,青年握剑而来。 沈卿言收了些灵力,仅用五成朝她攻去,他的剑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快得叫人眼花缭乱,根本无法接招。 他只用了三招就把少女逼得退无可退。 问心剑锋直指沈晚棠的心口,几乎与那泛着隐痛的地方相呼应, 她后背靠着那棵熟悉的棠树,心跳骤然加快,视线缓缓从剑身上移到青年清隽疏冷的脸上,双唇紧绷。 那剑穿透身体的感受和被拔出时的感受,仿佛在这一瞬间再次重演了一遍。 她强装镇定,扯唇一笑:“师兄的剑,我一个元婴期修士如何能接住?” “是接不住,还是不愿接?”沈卿言收了剑,上前一步朝她压下大片阴影。 沈晚棠还没能回过神来,下一秒就突然被他握住了手腕,断情在她手中消失,他的指腹精准地搭上了她的脉。 她倏然间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挣扎抽手,却反被他把手拉了过去。 点点似暖流般的灵力涌进体内。 这次和前世那次强行探脉不一样,前世他几乎将她的身体整个探查了一遍,而现在他似乎只是在查看她的修为,并未抵达丹田内…… 于是,她忐忑着没再挣扎。 “师妹,你心跳好快。”沈卿言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试探,“紧张?” “我不紧张。”被惊出一身冷汗的沈晚棠如实回答。 “那便是害怕了?”沈卿言句句逼人,冷眸盯着她:“师妹在怕什么?” 沈晚棠并未看他,抿了抿唇,道:“师兄出剑果决,晚棠是在怕师兄不小心伤了我,” 此话一出,沈卿言的动作一顿,随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视线落在她的头顶,道:“你明知道师兄的剑绝不会伤你。” 他说:“死在问心剑下的人,即便投胎转世也无法抹去它的印记,那是罪孽的印记,师兄怎么会拿它伤你?” 沈卿言的心中没由来涌上莫名的情绪,可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沉默片刻,突然后退一步同她拉开距离,许是莫名的情绪使然,他问:“何时开始,师妹竟与我这样生疏了?” 闻言,沈晚棠缓缓抬头看向他,夜色中,她直视那双眼波微动的黑眸,她故作无措解释道:“师兄误会了,师兄永远都是晚棠心中最好的师兄……” “既如此,师妹为何要瞒着师兄?” “……什么?” 沈卿言平复下心底那不知名的情绪,开口道:“百花阁那日,师妹是如何做到与狐妖不分高下的?” 另外两位同门皆为元婴弟子,她们尚且是被狐妖“扔”进传送阵,何况当时还是筑基期的沈晚棠? 若记得不错,当时他若不杀狐妖,师妹和狐妖会一起进入荒山。 修为在狐妖之下的都被丢入了传送阵中。 可唯独师妹,师妹当时的修为远不及两位同门,狐妖为何会不敌师妹? 此刻眼前的雾在他眼前似乎散了些。 他想到了那天,师妹在与食肉魔的厮杀中从筑基连升两境入了元婴期。 他又想到了,师妹在她自己身上下了术法让外人无法探查修为。 他半垂下眼,眼神不自觉一点点沉了下来。 在回阴村时就开始了。 师妹故意躲他,不是因为男女之防,她只是不想让他发现…… 或许她早已结丹。 或许她的修为远不止元婴期。 至少,在探脉之前他是这样以为的,可方才一探,师妹的确是元婴期修士无疑。 两个元婴弟子都敌不过的狐妖,她又是如何威胁到了狐妖,让狐妖不惜以身犯险? 即便当时她已入元婴也无法做到。 或许……她还有什么别的事瞒着他。 “师妹,你是否还有什么事瞒着师兄?” 沈卿言对于沈晚棠的疑问并未多言,他不打算再追究百花阁那日她隐瞒修为一事。 虽然他没仔细解释,可沈晚棠心中也猜到了,大概是师兄发现她隐瞒修为的事了。 于是,她动唇道:“修为的事是晚棠不对,我只是……只是想在凡间多停留一段时间……” “师兄问的是,你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沈卿言清冷的嗓音微厉,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 沈晚棠正欲开口解释,却突然捂着胸口紧锁眉头呼吸紊乱起来,随即身子一软踉跄着往前扑了过去。 沈卿言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小臂,可少女的身子太软,像是已经全然丧失了力气,她整个重量压着他,倚靠在他的怀里。 她的手指攥着他衣裳,脸色痛苦道:“师兄,那天伤得太重……晚棠实在撑不住了……” 沈卿言不得不按着她的腰支撑着她,然后再一次搭上她的脉。 骤然间,他的脸色微变,唇线绷直。 “这几日你都在用灵力撑着?”他的手隔着衣裳握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发力收紧,“我给你的还命丹为什么不吃?” 师妹一直用灵力强行支撑着身体,不知疼痛也不知疲惫地强撑着,甚至就在方才还骗过了他。 一时间,沈卿言心里的情绪更显浓烈,有些难以喻言,像是压抑又像是…… 他说不清,也不知道是什么…… 沈晚棠已经彻底在他怀中昏了过去,气息虚弱得几不可闻。 沈卿言垂下眼一瞬不瞬盯着她这张苍白的脸。 “原来,你还是怨师兄的。” 第26章 不眠荒山(九) “道长,卯时一刻了。” 一道青年的声音将沈卿言唤醒,他的视线从怀中师妹的脸上挪到屋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其余各户的村民也都纷纷往这边聚集而来,他们的眼神中都透着几分悲情和无奈,深深地望着沈卿言。 沈卿言动作轻柔的将师妹放在棠树下,让她背靠着棠树静静昏睡,随后又从她的乾坤袋中取了一枚还命丹给她服下。 做完一切,他站起身。 “道长,他们要去的地方会是折磨人的地狱吗?”有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从未作恶之人不入地狱,入轮回。” 沈卿言缓缓垂下眸,抬手置于胸前,结印施以引灵之术——渡灵。 道道金色的繁复符文自他指尖化形扩散,直到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在青年的念咒声中,金色光圈内的鬼魂身上开始绕上数道符文,这些符文泛着道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不眠荒山中的浓雾被光晕染出了形状,他们如同身处幻境中那样,一切都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鬼魂的虚影在金光中黯淡下来,几乎要与云雾融为一体。 消散之际,忽有几道情真意切的呼喊传出—— “容娘,此生有你,是我之幸,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活着。” “我走以后,一定要记得我……” “再见了,哥哥以后不能再给小妹做海棠花糕吃了……” 第30章 伴着呜咽哭声,雪衣青年赫然睁眼,黑眸中一片沉静淡然,不为所动,所见的一切悲剧,在他眼里如同万物。 魂消雾散,金光也跟着符文一并退去,天色霎时间暗了下来,一时间寂寥无声。 乌鸦适时从头顶盘旋飞过,嘴里吟唱起了不祥之音。 “噗通”一声,几人脚下一软,颓然地坐在地上,他们眼神空洞却泪流满面。 良久之后。 那名为“容娘”的女人嘴里竟突然痴痴笑出声来,她抬眸看向那清冷孤高目空四海而又让人不敢亵渎的清玄道君。 红唇启,吟唱起,一首悲调小曲自她口中吟唱而出。 唱声似笑似哭,成调又不成调。 到最后,竟与乌鸦的不祥之音掺在一起。 容娘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这么笑着、唱着回了屋,就好像外界的一切在这瞬间都与她再无关系。 众人散去,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沈卿言来到师妹身旁,半蹲下身,手中拿着一方白绢轻轻擦拭着她沁满了额头的冷汗。 他细细打量着师妹的眉眼。 十年过去,师妹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然褪去了稚嫩与青涩,长成了明艳动人的女子模样…… 白绢蹭上师妹紧皱的眉心,似要抚平她的忧愁,可却怎么也抚不平。 只见她苍白的唇翕动着,嘴里胡言乱语着什么。 沈卿言的动作一顿,略微凑近仔细一听。 “师兄……” “师兄……” “不要丢下我……” 刹那间,万籁俱寂。 就连沈卿言自己都没发觉心跳乱了一拍。 直到夜风一吹,微凉之意让他轻蹙起眉。 他缓缓起身,直到耳边再也听不见少女的低声呢喃。 …… 沈晚棠悠悠转醒时,抬眼便被刺眼的光逼得又闭上眼。 她用手半挡住光,眯眼,指缝微张。 眼前是一道颀长玉立的身影,他背对着她距离她半丈远。 “师兄?”沈晚棠的嗓音略带沙哑,很轻。 沈卿言侧身,垂眸看她,气质清冷,语气疏离:“醒了就好。” 沈晚棠闻言不免讶然。 昨晚师兄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还问她为什么要和他生疏…… 她不过是昏睡了几个时辰,他竟然一改昨夜反常模样,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的无情模样。 沈晚棠竟觉得有几分意思,不过这样也好,师兄这样克己慎独守心明性的人,大概是不会再问她为什么要疏远他诸如此类的话了。 那么她的变化,在他眼里不论他怎么想,到最后都会变得不重要了。 两人一时间又没了话,就好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晚棠倒乐得自在,开始摸了摸自己的伤处,居然恢复如初了,只是灵力还没能恢复。 原本她留着还命丹不肯服用就是防着师兄盘问她连升两阶一事,毕竟她根本不是修道的那块料,即便是生死一线也不可能做到连升两阶。 师兄心冷,却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一旦他盘问起来,她就收了灵力一头昏倒,师兄就算有天大的问题要问也只能咽下。 再加上那天晚上入梦前他问的那句话…… 现在,师兄心里恐怕只觉着她对他生了怨怼,如此一来他更不会问了,兴许会不再追究。 思索间,突然一道女声打断她—— “清玄道君,您过去看看吧……” 赵雅霏欲言又止,最后让开道请沈卿言去她们借住的那户人家里看,走的时候还不忘用怨毒的目光看了一眼沈晚棠。 “师姐是在叫我也一起吗?”沈晚棠佯装不懂,说完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跟在沈卿言身后。 短短的路程,赵雅霏走得呲牙咧嘴,一瘸一拐。 沈晚棠“心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毫不吝啬的从乾坤袋取了两枚还命丹出来,一枚递给赵雅霏。 “赵师姐,看你这么痛苦我实在于心不忍,这丹药你服下吧!” 一句话气得赵雅霏脸色都黑了,她怒上心头,一时没克制住,“啪”的打掉沈晚棠的手,还命丹滚在地上,沾染了血泥。 “谁要你在这假惺惺,我这么痛苦还不都是你害的!” 沈卿言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了,侧头看向赵雅霏,开口道:“你打掉的是无行神君炼的九品还命丹。” “另外,望慎言。” 赵雅霏的脸色又突然一阵红一阵白,气不过又打不过,最主要的是上了沈晚棠的当理亏! 她不得不把丹药捡起来,看在是还命丹的份上吃了下去,吃完后还得憋出一句:“……多谢师妹。” 沈晚棠又笑着把另一枚交给她,一脸的天真良善:“不客气,还劳烦师姐把这枚交给孟师姐,算是师妹给两位姐姐赔罪了。” 赵雅霏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好。” 屋子里的孟晓韵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见沈卿言进来恭恭敬敬地把他引入主室,并在一旁解释道:“道君,弟子和赵师妹醒来后迟迟没看见屋主现身才进主屋看了一眼。” “我们看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凉了。” 屋内的床上,一位面布风霜的妇人安详地静卧在塌,隐约间,唇畔含笑。 “她死了。”沈晚棠的声音传入沈卿言耳中。 沈卿言沉默不语,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三个人都没敢打扰沈卿言,只是跟着他大步往回走。 沈卿言推开了这几日借住的木屋家门。 “吱呀——” 朽败的门轻轻撞上了墙,露出了室内的光景。 一双女子的绣花鞋出现在四人眼中。 这场面,饶是沈晚棠也不禁一愣。 顺着女子的绣花鞋往上看,是衣着干净漂亮的容娘尸体,房梁上绕了一条麻绳紧紧勒着她的脖颈。 尽管女人早已哭花了妆泪痕干在脸颊,可依然能从她的黛眉红唇中看出几分生前漂亮的模样。 生前是美的,可她死了,悬梁自缢,便再不美了,就像谢了的花一般迅速枯萎…… 那男子的话尚还言犹在耳: “容娘,此生有你,是我之幸,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活着。” 可是,在他消失后——容娘殉情了。 “玎柠——” 女人攥紧在手心的玉梳突然坠地碎成几段,清脆的声音像是她最后的遗言与发泄。 那大概是不甘和怨恨。 “人鬼殊途!她,她们都疯了吗?”赵雅霏瞠目咂舌道,“道君您不是都说了会把他们送出不眠荒山安置好吗?她们怎么一个个都上赶着去投胎?” 沈卿言的心中无声轻叹。 “你们再去看看,还有几人像她们这样。” 孟晓韵和赵雅霏领命离开。 沈晚棠背倚着门框,垂眸看着沈卿言拾起地上碎了的玉梳,一点点将它们拼凑,手心有灵力浮现,随即,玉梳完整如初。 这种行为让别人看了或许会觉得他这是一种纡尊降贵的姿态,可她的师兄从来都不是一个狂妄自大只知端着架子俯瞰众生的人。 她的师兄只是绝了七情六欲对所有的一切都产生了距离感罢了。 这一瞬,沈晚棠竟莫名觉得她的师兄有些可悲…… 不,应该说她经常会有这种错觉,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可悲,分明这就是他想要的。 算了,师兄如何与她无关,她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想想日后怎么才能活下来。 不多时,孟晓韵和赵雅霏回来了。 鬼魂引渡后,二十五户人家共余三十二人,一夜间自尽十七人,到最后…… 二十五户人家只剩下了十五人。 何其惨痛。 可细细想来又觉得意料之中。 他们隐居荒山常伴多年,感情的深厚程度已经达到了外人无法理解的地步,让他们经历离别之痛,谁都不愿。 更何况在乎的人都不在了,即便出了荒山也少了许多乐趣,让他们继续活,可到底该怎么活才算真正的活着呢? “葬了吧。” 沈晚棠看向师兄。 容娘的尸身已经完好入土,而那把玉梳仍旧被她攥在手中,她的双手交叠在腹部,最后一点点被泥土覆盖。 所有的一切终将化作这片海棠树最好的养料。 师兄大概永远不会明白。 他不明白容娘为什么会被他逼入绝境而选了殉情。 果真是……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作者有话说:阅读指南:男女主非完美人设,女主恶人,男主的底色也从来不是善,只是因为立场为正道。 第27章 不眠荒山(十)“所以晚棠,一定要长……* 那天将人都下葬后,他们在这里又停留了两日。 一行四人,除了沈卿言毫发无损,其余三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不过修养了两日沈晚棠的灵力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第31章 沈晚棠从床上睁开眼,师兄不跟她同处一室的时候她几乎都会吸收魔气修炼。她身上的伤也好了,这几日又逼着自己不入睡,自然也就无惧眠妖。 她打开屋门,师兄正在正站在海棠花下,察觉到她的存在后,他徐徐回身看了过来,开口道:“师妹,我们该回去了。” “那个孩子呢?”沈晚棠看向缩在院角的小女孩道。 沈卿言也看了过去。 “这孩子天赋不错,她若不愿离山,便一并带回。” 小女孩年仅七岁,名为覃长乐。 她和她的哥哥是被抄家流放时逃过来的,他们一起在不眠荒山生活了三年,两日前她的哥哥被师兄渡了灵,本是要送她去凡间的,可所有人都离开了,唯独她执意不肯走。 或许是年岁太小害怕外界,一心只想待在不眠荒山陪伴哥哥。 覃长乐见他们都朝自己看了过来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随后又往墙角缩了缩。 沈卿言见此,忽而轻声道了句:“年纪太小,他的兄长大概便是因此放不下她。” 沈晚棠也是这样以为的,视线从小女孩身上缓缓收回,看向师兄。 只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有灵力运转,那灵力在他的指尖形成一团明火,那火烧得烈,一旦放出必定焚山百里。 沈晚棠的瞳孔中映出火光,在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时,身体就已经下意识作出了反应,她借着灵力迅速闪身到师兄身旁。 她的手突然拉住他的衣袖,沈卿言半抬的手不得不被迫停止。 指尖的火瞬间熄灭了,沈卿言不禁侧眸看她,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我知道,不眠荒山眠妖数万,它们一族身形极小,所以焚山是最快杀死它们的办法,可是师兄……” 沈晚棠忽然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眠妖无法伤人,食肉魔也已被师兄屠杀殆尽,不久之后这里便会大雾散去……” “漫山遍野海棠盛开的美景,师兄就不想看看吗?” 于沈卿言来说,他并不贪恋美景与美色,自然也就从未想过那样一幅美景。 漫山遍野的海棠花色么? 一时间,他回忆起了那天,那天他杀尽食肉魔后用术法将给她摧残的海棠花治愈如初,至于原因…… 似乎仅仅只是因为师妹在回阴村说过一句——我喜欢棠花。 沈卿言想到这里有些出神,微微蹙眉。 思索良久后,他忽然记起来了什么。 或许不是在回阴村。 是更久以前,那时候的师妹不过才六岁,甚至比覃长乐还要小一岁。 当时在梨花桥旁的棠树下,十岁的他将病弱的沈晚棠紧紧拥在怀中,女孩的双眸灵动分明,脸上的笑容如春日棠花般好看。 她望着凋零的残花,开口:“卿言哥哥,今年的棠花快谢了,你说,晚棠是不是再也看不见海棠花开的样子了?” 六岁的女孩病得日夜咳血,分明那样难受,可看起来却又异常开心,眼神中带着向往和憧憬。 面对那时的沈晚棠,他回了什么? 他说:“等明年开春,哥哥带你来看海棠花开,所以晚棠,一定要长命百岁。” 明年开春…… 那时,他大概在修无情道,心中摒除一切欲望与贪恋,就连感情也要一并割舍,又哪里会遵守这样一个……约定呢? 【漫山遍野海棠盛开的美景,师兄就不想看看吗?】 沈卿言原本是无欲无求,并不想看的,可此刻…… 他沉吟良久,忽然应声:“既然师妹喜欢,那便依师妹的,不焚。” 沈晚棠这才松了手,这地方上辈子好歹也是她的身死地,总不能真让师兄烧了什么都不给她留。 虽不焚山了,可荒山眠妖无数,到最后沈卿言还是下了一道禁制围绕整座山。 从前不眠荒山上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如今再加上他们十七人,从此往后大概不会再有人命丧于此。 沈卿言解释道:“此禁制除了你我,将再无人进入。” “日后师妹若是想看,随时都可以来。” “多谢师兄。”沈晚棠笑着道了声谢,随后她又忽然看见一封手令送到了师兄面前。 传达手令这种术法只有神君和真神使得出,所以这手令只能是师父的了。 手令由金色灵力所化,逐渐成字,上面写着: 经弟子回禀,回阴村被灭乃魔族所为,卿言,此事与你有关,你自行处理。 “回阴村……被灭?”沈晚棠见此讶然出声,“师兄,这……” 沈卿言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似乎也是刚知道这事,他并未多言,只是嘱咐道:“我去看看,你照顾好她。” 这个她,指的是覃长乐。 “啊,好的,师兄快去快回。”沈晚棠仍旧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道。 话音落,只见师兄撕开一道缝隙走了进去。 覃长乐正乖乖地待在墙角静静看着他们二人,眼下大哥哥不见了,只剩下大姐姐。 她看着这位大姐姐,总觉得她脸上的笑看了很不舒服,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覃长乐缩了缩脖子,眼睁睁看着这个古怪的大姐姐缓步朝她走来,直到蹲在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沈晚棠静静看了她几秒:“你怕我?” 覃长乐点了点头,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沈晚棠扬着抹习惯性的笑:“为什么?” “你,你笑得好丑。”覃长乐童言无忌道。 沈晚棠笑而不语,也不觉得她在撒谎。 都说相由心生,心肠恶毒的人大概都很丑陋。 她是不想管这孩子的,可师兄又交代了…… 于是,她又问:“几天没吃饭,你不饿?” “哥哥走的时候有给我做海棠花糕,我不饿。”覃长乐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衣裳,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里藏了大包的海棠花糕。 沈晚棠瞧见后略一施法,覃长乐被迫摊开手,一大包的海棠花糕从怀中飞到了沈晚棠手里。 覃长乐眼睁睁看着,双眼一下子就红了,可又怒不敢言只能紧张兮兮地干看着。 沈晚棠自觉地拿了一块海棠花糕尝了尝,口中香甜,充满了海棠花的味道。 她道:“你哥哥手艺不错。” 沈晚棠的话才刚说完,抬眼就看见覃长乐的双眼跟下珍珠似的,眼泪一个劲往外流,她怒了,大哭道:“我都舍不得吃,你为什么要吃我哥哥给我的东西!” 沈晚棠想了想:“大概是,饿了?” “你这个坏人!我讨厌你!讨厌你!” “哦。” 覃长乐还在哭,她也懒得管,至于海棠花糕么,她嫌这孩子聒噪就还了回去。 孩子的哭骂声引来了不远处的孟晓韵和赵雅霏,她们冷着张脸看向沈晚棠,然后又谨慎观察了一下四周。 清玄道君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压抑了几天的火瞬间爆发,径直提着剑朝沈晚棠走了过去。 “我恨你!你这个大坏蛋!哥哥……有人欺负长乐……长乐,长乐再也没有哥哥了……” 沈晚棠听得烦,手中运转灵力,正要让这孩子闭嘴,身后又突然有人插话。 “沈晚棠,你到底给清玄道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他为了你是非不辨!”赵雅霏的剑直指着沈晚棠的后背,并道:“等我们回了宗,定要向无行神君解释清楚!” 孟晓韵刻薄的声音响起:“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如实禀告神君,向神君和清玄道君揭穿你的真面目!像你这样毁坏道君修行的人,最应该被逐出师门的就是你沈晚棠!你就是个祸水!” 沈晚棠缓缓站起身,看向她们二人。 身后的小孩也不哭了,竟吓得捂唇,一声都不敢再出。 “沈卿言是我的师兄,不是你们的。” 言外之意便是,师兄只会信她,而不是她们。 见她如此狂妄嚣张,孟晓韵顿时气得朝她攻了过去,“你竟敢直呼清玄道君名讳!” 沈晚棠祭出断情,眉目一凝挡住她的攻势,两个人很快打在一起难分高下,一旁的赵雅霏见形式不对也加入了进来。 兵刃相接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尤其是巨大的灵力波动让覃长乐有些难受。 泪水干在了脸上,她下意识拿了一块海棠花糕小小咬了一口,就好像哥哥在陪着她一样。 “清玄道君是你的师兄又如何,别忘了无行神君一脉主修无情道,今日道君能信你一次,等到来日他发现你满口谎言蛇蝎心肠,看到你犯下大错,你觉得他还会是你的师兄吗?!” 孟晓韵的话音刚落,下一秒腰间就被沈晚棠刺了一道。 沈晚棠的剑尖倏地指着孟晓韵的嘴,她勾唇:“孟师姐真是牙尖嘴利,你若这样的话,师妹可要好好考虑一下是否要割掉你的舌头了。” “你!”孟晓韵气急,可又碍于她的剑不敢轻举妄动。 第32章 一旁的赵雅霏也只能看着。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孟晓韵冷笑一声:“有胆子你就动手,让你的师兄好好看看你的心肠是如何狠毒,让他好好看看到底是谁在残杀同门!” “从前我竟是小瞧你了,天赋不好却能以一敌二,连升两阶,你倒是能装!” 赵雅霏也忍不住开口道:“当初就应该杀了你,像你这样品行不端的人怎配入我无虚宗!” 沈晚棠轻描淡写道:“只可惜,你们需要我帮你们进内门,入了内门又想要继续从我身上得好处,你们贪心不足,是不会杀了我的。” “那些好东西你这种废物也配?”孟晓韵道,“你现在嚣张一时,难不成还能嚣张一世?” “等回了宗门,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活下去!” 第28章 不眠荒山(十一) 回阴村。 房屋坍塌,残肢腐烂,虫蝇遍布。 昔日好景不在。 当沈卿言再次踏足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有血腥和腐败的气息。 他只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的确都是魔兽所为,腐烂的尸体上都是被啃咬的痕迹,这样大规模的屠村,也只能是妖魔行径。 “清玄道君!” 突然,无虚宗的一众弟子看见沈卿言的身影纷纷扬声行礼。 为首的乔瓒在沈卿言走了过来后开始徐徐解释道:“道君,昨日有凡人的信传入宗说凡界一村子被魔兽所屠,长老禀告神君后,神君便派我们先来安置这些孩子,没想到道君也会来。” “嗯。”清玄道君沉吟着,目光投向乔瓒身后大口大口吃饼的一群年幼的孩子。 凡界的几处地方有散修设置的驿站,在驿站的散修专门为凡间百姓送求救信,他们不收百姓银钱,等信送达后,无虚宗会给他们相应的灵石。 “就是这个孩子托人送的信。”乔瓒用手指了指个头最高的那个男孩。 那孩子约莫十三四岁,一脸的恐慌畏惧,只知道一味地吃饼,像是还沉浸在村子被屠那日。 沈卿言走过去,想问这孩子一些问题,可才刚靠近,这男孩身边的一个七岁女孩突然抱头大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这女孩看着有些面熟,沈卿言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在院子里和几个孩子玩捉迷藏的女孩,当时女孩蒙着眼撞到了师妹,两人还笑谈了几句。 他心中无声轻叹,半蹲在她身前,如那日走时一样,他抬手抚摸她的头,谁知小女孩一看清他的脸突然握紧身后的一个石头疯了一样朝他的头砸了过去。 沈卿言毫无防备,一时间竟还真被她砸中。 尖锐的石头像是磨了几日,生生将他的额头砸出个血洞来,鲜血瞬间汩汩冒出,红色浸染了雪衣。 “道君!”几个弟子瞪大眼惊得不约而同出声。 “是你们!就是你们杀了我爹爹和阿娘!你们还我阿娘还我爹爹呜呜呜……” 小女孩号啕大哭起来,死死攥着石头的手还准备砸第二次。 一只宽大的手突然将她握着石头的手拦住,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尖锐的石头在女孩手心一点点湮灭成灰。 微风一吹,石灰散去,女孩也怔住了。 沈卿言不动声色探查了女孩的天赋,其余几个也在无形中用灵力探了一遍。 或许正如那行骗的术士所言,回阴村诞生的孩子与仙有缘,这些人的天赋竟都不错。 “回阴村不能再住人,你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沈卿言缓缓站起身,垂眸看着女孩,道:“留在凡间或是随我回宗。” 闻言,一群孩子面面相觑。 沈卿言深入解释:“一旦随我回无虚宗,你们往后便要以除魔卫道为已任,将因天下苍生而存在。” “若想留在凡间,我会给你们安排好一切。” “去,去无虚宗……我要去无虚宗,这是我爹娘的心愿……”十三四岁的男孩率先带头开口。 他的话不知是多少人的心声,只一瞬后,所有孩子纷纷开口念着“无虚宗”三个字。 沈卿言点了点头,却忽然,血色晕染进了眼睛里,他从容不迫地取了一方白绢擦净脸上的血。 乔瓒大概猜到了他刚才想问什么,于是上前几步道:”道君,还是弟子去问吧?几个时辰下来他们多少对我也熟悉些。” 沈卿言不置可否,乔瓒全当他是默认了。 不多时,乔瓒回来了。 他开口道:“道君,问清楚了。” “他们都说是几天前的一个晚上,突然有一群魔兽闯进村子。” 沈卿言听完后看向他:“没了?” “没了。”乔瓒挠了挠头。 “几天前具体是哪天?” 说到这个乔瓒一拍脑门又想起来了,道:“啊,对了!他们有人说过是你离开的那天晚上!” “何人所说?” “那个打伤您的小姑娘。”乔瓒道。 沈卿言略一思索,忽然抬眸看向一处山头,道:“那边的竹屋查了吗?” “查过了,那儿倒是完整得很,一点都没有魔兽去过的痕迹。” 魔兽,李先生。 沈卿言的心中隐隐有了考量。 于是,他对乔瓒道:“此事回宗我自会向师父回禀,你们带着孩子先行回宗……” 他忽然一顿,随后继续道:“那个女孩留下。” “是。” 等乔瓒一行人带着十几个孩子催动传送符回宗后,他再次靠近那个女孩。 女孩警惕地望着他,死咬嘴唇,眼底大概还有一种情绪——怨恨。 “我可以帮你报仇。”沈卿言仿佛感受不到她对自己的强烈恨意般,开口道:“但你要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 女孩听完后突然冲了过来,抱着他,一口咬在他的手上,咬得极狠,就和那晚咬沈晚棠一模一样。 等她咬了个够,沈卿言也不再问了。 也罢,等日后这孩子长大些又有了灵力护体,他再用些别的法子来问,否则她如今肉体凡胎,若是用了术法,恐怕他们二人都会遭到反噬。 沈卿言闭上眼。 裂隙只能使他一人通行,无法带旁的人,于是,他的指尖出现了一张传送符。 …… “沈晚棠,今日我们不与你计较,我等着你回宗的那天!”孟晓韵言语刻薄,字字狠厉。 沈晚棠嗤笑一声,原本就没打算真的伤了她们,否则师兄回来她如何交待? 这下,听见她打退堂鼓的声音更免不了发笑,好坏话全让她一个人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沈晚棠脸上讥诮的笑意还没散去,剑也还没来得及收回,下一瞬就敏锐地觉察到自己身后有师兄的气息,隐约夹杂着淡淡的雪松气息,还有…… 血的味道。 霎时间,指着孟晓韵的剑锋一偏,竟斜着朝她的脖颈而去,孟晓韵惊得脸色一白猛然用剑震开沈晚棠的断情。 沈晚棠瞬间变成了柔弱可欺的娇花一般往后倒去。 赵雅霏:“?” 孟晓韵:“???” 两人错愕不已,居然就这么把人给震开了?! 然而很快,她们就明白了。在看见从裂隙中出来的沈卿言时,两个人的脸色那叫一个“好看”。 “哈哈哈哈哈……”蹲在角落里的覃长乐看见她们两个人如菜色一样的脸乐出声来。 虽然没看懂,可她觉得这两个姐姐好有意思! 伴着这道笑声,沈晚棠的后背被一只大掌撑住,她渐渐稳住身形。 与此同时,浑身警觉的小女孩用力抓紧了沈卿言的衣袖,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青色害怕得发起了抖,心底深深的恐惧和滔天的怨恨让她几次张开口,可就是难以发声。 终于,她拽了拽沈卿言的袖口,好不容易艰难出声:“就是……”她抬起手正要指认。 沈卿言也正好出声,在沈晚棠耳侧道:“可有受伤?” 沈晚棠盯着他额头的伤默了默,最后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随后沈卿言又看向身旁的女孩,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女孩动了动唇,忽然对上沈晚棠含笑的脸,她又看了看沈卿言,随后闭上了嘴,只摇头不语。 无人知道,女孩心思敏感,余下的话突然被隐含关切的话打断,从此往后,她都不愿再向身边的这位道长吐露真言…… “同门私斗,罪加一等。”沈卿言这话是对孟晓韵说的。 孟晓韵心中不服:“道君!您也说了是私斗,那就不是弟子一个人的事!沈晚棠难道就一点惩罚也不受吗?!” 沈晚棠闻言微微挑眉,在师兄看来的时候又恢复了无辜的模样。 她试探着攥着他的衣袖,急得眼圈泛红想解释:“师兄,我……” 沈卿言看了她一会儿,黑眸冷淡,沉吟不语。 同门私斗也分个是非对错,若盘问清楚,师妹本不该受罚,可是…… 第33章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一声声亲昵而缱绻的呢喃,语气与那晚屋内倾诉衷肠的夫妻很像。 那天师妹在昏迷中口口声声念着“师兄”,后来他虽未刻意听,却也知道她足足念了有半个时辰。 师兄师兄…… 师妹口中的师兄是他。 可他们二人同为无行神君座下弟子,为无情道一脉,他应当亲手斩断师妹的痴念妄想。 无情道弟子又岂能耽于儿女私情。 “师兄?”沈晚棠一时间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他应该是信她的,毕竟那天晚上他就信过她,眼下只要问清楚事情缘由……甚至不需要问清楚,师兄是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的。 师兄此前不罚她,不至于现在又…… 她的思绪还没完,只见沈卿言缓缓推开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愈发冷,几乎寒到了少女心底。 他说:“回宗后三人一并处罚。” 沈晚棠有点懵:“?” 不是,她“聪明绝顶”的好师兄呢?! 莫不是前世师兄返场了??? 一时间,她竟有点难过。 亏她还以为这一世师兄多少有些良心能利用一阵。 谁知道还是跟前世的他一模一样…… 这样的师兄,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她除外。 沈晚棠停在了原地,视线缓缓落在了沈卿言身旁的女孩身上,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 “哈哈,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什么是我的师兄,不是你们的。” 孟晓韵心情舒畅地嘲弄道:“真不要脸,清玄道君是无虚宗的,你别以为叫一句师兄他就真的能护着你。” 赵雅霏也道:“若是想护着你何须等到现在,早在十年前就护着你了,别自作多情了,神君都说了,清玄道君注定是要入真神的。” 两人嘲得正欢,谁知沈晚棠竟面无表情,就好像对此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忽然,沈晚棠道:“两位师姐,我怎么好像听见狗吠了?” “沈晚棠!!!” ----------------------- 作者有话说:敲黑板:师妹谁也不爱,都是假象,她只爱她自己。 第29章 无虚宗(一) 无虚宗。 宗门前无形的结界忽然被破开一个口,自结界外走进来六个人。 为首那人长身玉立,俊若修竹,气质出尘而脱俗。 沈卿言的身后左右两边分别跟着个小女孩,左边的女孩叫覃长乐,右边的女孩叫杜易雪。 “喂,你要不要尝尝我哥哥做的海棠花糕?”七岁的覃长乐看着身旁脸色难看如霜的杜易雪忍不住开口道。 那可是她哥哥给她做的,她实在是舍不得,可是……可是这个人看起来好难过,她就大方一点分她一小半好啦! 杜易雪摇了摇头,稚嫩的嗓音开口:“谢谢。” 其实,她脸色难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个青衣少女在她身后,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崖边上。 沈晚棠和另外两位师姐站在一起走,两个人的话也落入了耳中。 “别担心,就算逐出师门也还要无行神君点头才行,只要我们和神君交代清楚,你一定不会被逐出师门的。” 孟晓韵握紧了赵雅霏的手,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脚下步伐越快她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这时,沈晚棠突然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云华殿,道:“师姐你们看,这么快就到了。” “我记得师兄的意思好像是我们三人一起受罚,师姐不要害怕会立刻被逐出师门,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还要跟我们一起受过惩戒之后才能离开无虚宗。” “沈晚棠!你……”孟晓韵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我要杀了你!” 赵雅霏急忙拉住她,眼中掩饰不住的都是对沈晚棠的厌恶,开口的却是好声好气的劝告:“晓韵你冷静冷静,别上了这贱人的激将法,马上就到大殿了,不能乱来!” 广场空旷,论剑台上也无人论剑,只有三两弟子路过,这些弟子见到沈卿言纷纷握剑行礼,恭恭敬敬道:“清玄道君。” 沈卿言微颔首,随后隐含警示的目光瞥向身后三人,尤其是唇角带笑的沈晚棠,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最后收回目光。 于是,沈晚棠唇角的笑意淡了。 走上阶梯,她仰望师兄清冷而疏离的背影。 如果把师兄比作天边的冷月,那便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这冷月便是她永远触不可及的存在,只能仰望,不可心存妄念,否则那便是对他的亵渎。 她的师兄,注定是要成为三界中的第一位真神。 沈晚棠淡然垂下眸,跟着师兄踏入这熟悉的云华殿。 1 她想,前世是她让师兄烦心了,这一世,她绝不会再扰他修行。 他们二人,便各行其道,如此甚好。 “师父。”沈卿言清润的嗓音将她的思绪唤回,她也习惯性行礼,低声唤了句:“师父。” “回来就好。” “无行神君!”孟晓韵和赵雅霏异口同声道。 听到无行神君一声“嗯”后,一行人这才抬起头。 昔日熟悉又陌生的师父映入眼眸,沈晚棠脸上带着一丝恭敬而礼貌的淡笑,心底却如秋冬的湖面,无波无澜。 与其说无行神君是她和沈卿言的师父。 倒不如说,无行神君是沈卿言的师父。 沈卿言将回阴村和不眠荒山之事向无行神君逐一说清后,又把她们三人的事草草说了一遍。 他并未解释过多缘由,只说了她们三人犯了宗规,理当受罚。 害怕被逐出无虚宗的孟晓韵听了这话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她解释道:“神君,弟子有话要辩,那日在不眠荒山,弟子和赵师妹看得清楚,就是沈晚棠蓄意报复,她故意将我们二人丢入魔兽口中!” 赵雅霏听了她这话心中一惊。 她们何曾亲眼见过? “是吗?”无行神君的视线落在沈晚棠身上,“你可有话要说?” 沈晚棠站直身子,不卑不亢迎上他的视线,她说:“两位师姐的话弟子不认,那日夜里屋外眠妖成群,我们四人都入了梦,我只不过是做了噩梦醒得早些罢了,当时就连师兄都没能从梦中挣脱,两位师姐又是如何醒来的,如何看见的?难不成两位师姐也做了噩梦?” “遑论蓄意报复?” 她的视线又落在沈卿言的身上,嗓音掷地有声:“我与师姐们无怨无仇何来报复一说?不知两位师姐还记不记得,你们被食肉魔咬伤后,我也曾将身上唯有两枚的还命丹赠与两位师姐,师妹实在不知蓄意报复从何而来。” “无怨无仇?”孟晓韵心中一窝火,听完她的话更是口不择言起来:“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难道当真不怨恨我们?!” “神君!”赵雅霏一听这话,顿时慌了起来,她扬声道:“神君,晚棠师妹的确是赠了弟子二人还命丹。” “还命丹?”无行神君略一沉吟,随后示意她继续说。 赵雅霏没有去看孟晓韵,而是急切解释道:“可孟师姐所言也绝非虚,当日魔兽将屋子团团围住动静不小,弟子这才能从梦中醒来,我们醒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晚棠师妹行凶……” 无行神君听完后又看向沈卿言,却发现他眉心微蹙,于是他问:“卿言,可有话说?” “师父。”沈卿言行了一礼,回道:“她们二人的说辞与之前大相径庭。” 他还记得,翌日赵雅霏曾找到他赐药,话里的意思尽是不知其中具体缘由,可眼下却又说看清的确为师妹所为。 一派胡言。 沈卿言将那日赵雅霏的话简述了一遍,她方才的一切言论便瞬间被推翻。 他又继续道:“弟子亲眼所见,师妹纯善,当晚若非师妹及时逼退魔兽,又相赠丹药,恐怕两位师妹今日便不能如此理直气壮地颠倒黑白。” “道君,沈晚棠心机深沉,她的话不能信啊!”赵雅霏百口莫辩,有些无力道。 “道君,你怎么能为了她不辨是非?”孟晓韵的眼中也涌上绝望之色。 对此,沈卿言唯有一言,字字坚定:“师父,一切皆为弟子亲眼所见,而非受师妹所蒙蔽。” 沈晚棠也适时出声,故作无辜委屈道:“师父,您就算不相信我,也总该相信师兄的,师兄从来都是清正高雅之人,他绝不可能因一己私欲而冤枉了两位师姐。” 是了,沈卿言从无私心。 无行神君点了点头,心中也渐渐有了决断,道:“此事本君已知晓,就交由卿言你负责处理,退下吧。” 无行神君已然发话,孟晓韵和赵雅霏自知谎言已被戳穿便再不敢多言,生怕惹得他老人家动怒。 除了沈卿言以外的人全都离开了云华殿。 无行神君缓缓起身,从高台上下了阶梯,来到他面前,叹道:“如今晚棠也回来了,可安心了?” 第34章 不久前他把沈卿言从回阴村召回处理宗门事务,谁知他回宗不到一日就连夜把事务处理完,他都还没来得及夸上两句,转头就发现他又去了榱城找沈晚棠。 他这个徒弟啊,什么都好,唯独心里放不下沈晚棠。 “师妹生性天真烂漫,凡间人心复杂妖魔横行,弟子此行的目的是为助她早日结丹回宗修道回归正途。”沈卿言如此说道。 无行神君睨他一眼,竟笑了笑,又道:“你这师妹的品性你与为师都清楚,既如此,你也不要把她逼得太紧,若是适得其反,你当初的谶言或许会应验……” 闻言,沈卿言的眸子半垂,敛去神色。 “师妹至纯至善。” “想来……大概是弟子算错了。” “但愿……”无行神君沉吟片刻,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她们所说的梦又是怎么回事?” 无行神君的目光审视着沈卿言,道:“你乃无心之人,心中该无梦魇,又如何能中了眠妖的妖术?” “弟子也很是不解……” 说完后,沈卿言又顿了顿,迟疑道:“师父可知,眠妖能让人在梦中看见未来之景?” “绝无可能。”无行神君几乎立刻否定。 他的神色正色了几分,他道:“当今世上,除了真神和神界的人,无人能做到预见未来之景。” 小小眠妖又如何做到? “你究竟梦到了什么?”无行神君拧眉询问道。 沈卿言沉吟:“师父不必多虑,想来也只是些荒诞幻梦,不值一提。” 见他神色自若的模样,无行神君也放下心来,嘱咐道:“既然晚棠回来了,今后你便安心修道,为师相信你,五年内,你将成为世间第一位真神。” 他缓缓取出一瓶丹药来,递给沈卿言,又继续说道:“刚炼的还命丹,为师知道你大概是用不上,但以备不时之需,还是给自己留一枚。” “多谢师父。”沈卿言行礼,随后大步离开了云华殿。 云华殿外的广场上。 沈晚棠看着论剑台,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临死前的许多事。 当时师兄渡劫入真神,师父和一众真人为他护法。 她算准了师兄不会来的。 毕竟杀她这个大魔头什么时候都可以*,可若是渡劫失败,下一次再想入真神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可偏偏,师兄心中是容不得魔头放肆的,为了杀她竟不惜连命都不顾了。 她死的时候那道雷劫那么响…… 师兄若是渡劫失败,与她死在一处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里,她不禁被自己的想法蠢笑了。 怎么可能呢,她的师兄可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修道奇才,天道怎么舍得让他死? 他杀了一个害世大魔头,不会死的。 ----------------------- 作者有话说:段评已开,欢迎大家来玩啊![撒花] 第30章 无虚宗(二) 沈卿言从云华殿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乔瓒迎面从沈晚棠身前走过,他行礼道了句:“清玄道君。” 他恭敬开口:“道君之前吩咐的弟子都已安排妥当,回阴村的孩子已经通过了天赋测试,现在都在外门住下,道君可要去看看?” “不必了。”沈卿言说完看向广场挨着说话的两个小女孩,道:“你带她们去见罗计长老做个登记。” “是。” 乔瓒得了令,带着两个孩子就要往外门走,左手边的覃长乐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沈卿言。 她甩开乔瓒的手跑到了沈卿言身前,身型娇小的小女孩仰着脸,眨着一双灵动的眸子望着他。 年幼的女孩稚嫩的童言响起:“大家都说你是个没有心的大坏蛋。” “可是我哥哥说过,你是个好人,他说你在帮他。” 想了想,覃长乐从怀里把用纸包着的海棠花糕取了一块,塞进他手里,咧嘴笑开,说:“我哥哥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我了,可是你又帮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家,哥哥现在应该可以放心长乐了……” “道长哥哥,这是我哥哥给我做的海棠花糕,给你吃一块,这是我们对你的感谢。”说完后,她退开一步缓缓鞠了一躬。 在场的众人都静静看着。 他们看见那如谪仙一般脱离俗世红尘的清玄道君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他向来清冷的脸上竟浮现出少许的柔和。 他说:“待你入内门之时,道长哥哥再还你一份海棠花糕。” 覃长乐笑:“一言为定。” 乔瓒见到这一幕心中一时像是有暖风拂过,他敬重仰慕的目光更为坚定地看着沈卿言。 终有一日,他一定也会成为像清玄道君这样受百姓喜欢爱戴的人。 “我们走吧!” 覃长乐又小跑着回去,下意识地想要抓起杜易雪的手,谁知杜易雪却突然拍开了她的手,竟一语不发。 覃长乐不明所以,奇怪,之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易雪突然就生气了…… 乔瓒见她们二人合不来便伸手把覃长乐牵到了左边,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道:“我们以后就把清玄道君当作榜样,争取早日通过大比进入内门,你们觉得好不好?” 杜易雪:“不要。” 覃长乐:“好啊!” 乔瓒朗声大笑起来。 沈卿言从不破戒,自十岁结丹修习了辟谷术以后便不再饮食。 此时,他看着手中的海棠花糕,脑中不由得想起不眠荒山那个荒诞的梦。 口腹之欲乃人之贪欲,他从不破戒,又怎么会吃糯米饭呢? 果然是幻梦无疑。 “师妹。”沈卿言把海棠花糕递给沈晚棠,略显温和的嗓音响起:“你吃吧。” 早就料到这个结果的沈晚棠乖巧地把海棠花糕吃进嘴里,舌尖有甜香蔓延,味道还是那样甜而不腻。 尚还心情不错的沈晚棠刚吃完糕点,下一秒就听见师兄的嗓音凉了几分,道:“同门私斗是重罪,按宗规应去日月洞崖面壁思过三月。” “三月禁闭一过,孟师妹自无虚宗除名,从此逐出无虚宗。” 孟晓韵下意识张了张唇,最后却狠狠咬紧牙关,她阴毒的目光看向沈晚棠,攥紧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 日月洞崖在一处山峰内,分有万千洞穴,整座山峰都布有冰火双象阵,在里面的弟子会时而如烈火灼身般难熬,时而又如坠冰渊般寒冷。 在这里对普通弟子来说多是一种折磨,可对于沈卿言这样的人,便是最合适不过的闭关之所. 沈晚棠记得从前师兄就没少来这儿闭关。 若悟性高,天赋强,在这里闭关,摒除□□的折磨,磨练意志力,提高精神力,再随着修为的上升,最终逐渐向无上境界靠拢。 前世她的师兄沈卿言便是摒弃了□□的折磨,内心的情感、贪念欲望从而修得那至高无上的境界——超脱世俗、无欲无求。 无情道也是以此入道,以此成道,最终以此入真神。 所以这世间能修成无情道的寥寥无几,即便是他们的师父,也无法以无情道入真神。 自那日沈卿言让弟子将她们三人押入日月洞崖后,他便从未来过。 对此沈晚棠也不意外,在宗门的师兄总是日理万机的,他勤于闭关修炼忙于宗门大小事务,又时而被派出替百姓平灾祸,所以见不到师兄才是常态。 沈晚棠已经身处日月洞崖有月余,不论冰火两重天如何煎熬难捱,她都像是习以为常一样,修炼的时候从不因□□的折磨而分神。 此时,她缓缓睁眼,山洞内漆黑一片,于是她点了几簇小火苗挂在墙上,随着火光的照亮她也看清楚了洞内情形。 不大不小一块地,一眼望到头,除了石壁还是石壁。 她的目光在洞内扫了一圈后落在洞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像是只有一个人。 “孟师妹?” “赵师妹?” 熟悉的声音入耳,沈晚棠心中了然。 原来是他…… 不一会儿,外面呼喊的人似乎是找到了他口中的人,声音消失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次来的是三个人,他们没有呼喊,而是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果然。 沈晚棠心中冷笑。 记得不错的话,前世她送师兄香囊被焚后,师兄说她道心不坚,为了让她能斩断情丝早日修成无情道,便罚她在日月洞崖思过三月。 而这三个月…… “就是这里。”孟晓韵催促的声音传来。 伴着这道声音,洞口的禁制被人打开了。 紧接着,一道高阶定身符也立刻被打入了沈晚棠体内。 来的人除了孟晓韵和赵雅霏,还有一名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面容清秀,眼神却阴毒得像蛇一样紧紧盯着她。 “师妹,这才多久没见,听说你都元婴期了?”方文许意味深长又略含轻浮的话在洞中仿佛都有了回音。 第35章 沈晚棠听了他的话,冷眸中不可多得的有了几分轻蔑和不屑,这让方文许顿时觉得有些新鲜。 少女乌发青衣,眉眼向来明媚,含笑如春。 然而此刻他瞧着,晚棠师妹的眉眼依旧明媚,可眼尾却轻挑着尽显张扬与狂妄,冷艳之感油然而生。 果真是个明艳动人,姝色无双的美人儿。 方文许这熟悉的眼神让沈晚棠心生厌恶,这厌恶丝毫不亚于师兄对魔族人的厌恶。 真想……剜了他那双眼。 方文许,流衣师叔的爱徒,如今二十二岁,是一位化神境修士。 虽然时间不同,可地点却仍旧一样,前世和今生总有相似之处,比如身为流衣师叔爱徒的方文许,可以凭借他师父所赠的高阶符箓解开日月洞崖的禁制。 “她不过才刚入元婴期,最基本的术法都没学会几个,不足为惧。”说完后赵雅霏又想了想,皱眉道:“不过她的剑法……有点邪……” 这么说,她也不知道恰不恰当,上次孟晓韵和沈晚棠打斗,虽然沈晚棠用的还是无虚宗剑法,可剑招在她手里就好像变了个意思一样…… “剑术再好又如何,她一个元婴期修士,难道还能厉害过化神期修士?” 孟晓韵冷笑一声,道:“既然给我的只有死路一条,那么临走前,我也要让你生不如死百倍奉还!” 对于无虚宗的弟子来说,逐出师门这种惩罚简直比让他们去死还要严重,要知道一旦被逐出无虚宗他们这辈子都会受人耻笑,永不能再翻身了,这辈子都完了! 禁制再度恢复如初。 洞中明火映出四人眼中的一触即发的火光。 孟晓韵的剑陡然出鞘朝沈晚棠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方文许的一道符箓也打进了沈晚棠体内,那是一张防御符,在剑快要刺进沈晚棠身体的时候,高阶防御符瞬间爆发出一道结界将剑震开。 “方文许你干什么?!”孟晓韵怒喝出声。 “你们想杀了她,得等我办完事儿,否则弄伤了多难看。” 闻言,孟晓韵和赵雅霏的怒气也消了大半,这又何尝不是对沈晚棠的侮辱和折磨呢? 孟晓韵冷笑一声收了剑。 随后方文许以符落了一道屏障将两人隔绝在外,外面的人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可里面的人却看得见听得清外面的一切。 “晚棠师妹,从前你就一直躲着我,可到头来还不是落在了我方文许的手上?你说说你,何必呢?”方文许来到沈晚棠身边,一只手抚摸上她脸,指腹触上她漂亮的眼睛,目光直勾勾赤裸裸地盯着她。 他说:“你那无心无情的师兄有什么好的,你整天跟在他身边献殷勤,他有认真看你一眼吗?他要是肯多看你一眼,还能发现不了你的痛苦吗?” 因方才体内被方文许打入了一道定身符,沈晚棠仍旧保持着席地而坐入定的姿势,对于他这些说过无数遍的话无动于衷。 此时洞穴内已由如火烤般的灼热变成了刺骨寒,这股子寒钻心入骨,让少女的眉眼都染上了这样的寒意。 方文许来之前就给自己用了师父的符,感受不到冰火双象阵的厉害。他眼中的肆意和放荡越发的盛,一只手顺着少女冰冷的脸来到了她的脖颈,陡然间,收紧手。 感受到少女的呼吸一滞,他笑开:“怎么不反抗了,这次怎么这么听话?之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你的好师兄会护着你吗?这次毫无反应,是不是突然发现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晚棠师妹,不如这样……” 方文许言语间,突然松开了扼住少女脖颈的手,他将少女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扯掉她的腰带。 他说:“今日你与我双修,待出了这日月洞崖,你我结为道侣……” “你看见外面那两个人了吗,她们都想要你死,只有我,整个宗门,只有我会好好对你,也只有我能救你。” “只要你成为我的道侣。” 第31章 无虚宗(三) “好啊。” 少女轻柔的嗓音突然落在方文许耳中。 方文许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的人,眼中带了几分警惕:“你不是中了我师父的定身符……你应该不能说也不能动……” 话音还没落,只见他怀中的美人已经缓缓推开了他。 “你怎么挣脱束缚的!” 方文许骤然脸色一变,他猛地把沈晚棠摁倒在地,两只手死死扼住她的脖颈,感受着她呼吸的微弱。 翠色玉簪“玎柠”砸碎,少女一头乌发铺散在地。 她没有剧烈挣扎,脸上也毫无恐慌之意。 因为她深知,在没有彻底拿回身体主权又不敌对方的情况下,越反抗越痛苦。 就如前世一般。 前世一位师姐有意暗示师兄,说她的香囊只要收下那就是定情的意思,要两情相悦才能收。 于是师兄为了斩断她的情愫,将她关在日月洞崖禁闭三月。 起初第一次来的是方文许,那时候方文许二十五岁,流衣真君在他身上砸了许多天材地宝刚给他砸进炼虚初期。 彼时的她不过才结丹回宗。 在日月洞崖中,方文许说了不少对师兄大不敬的话,她不愿听也不愿回应更恶心多看他一眼,他便给她下了定身符,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磕得满头是血。 意识混沌时,方文许已经开始拉扯她的衣裳,但好在她体内的魔气突然暴涨冲破了符咒的束缚。 随后她摸到了一旁在地上的碎石,出其不意在方文许脖颈上狠狠划上一道,又将尖锐的部分刺破自己脖颈的肌肤。 她威胁他,若是敢动她,她只有一死。 方文许不敢要了她的命,因为她是无行神君的徒弟,若是死了一定会被彻查,到时他也难逃一死。 也果然,方文许不敢再强行动她,可他咽不下这口恶气,后来几乎隔几天都会来变着法地折磨她。 有时候他会带着孟晓韵和赵雅霏,那时的她们每天从她的乾坤袋中搜刮东西,修为也日渐上升,突破了化神。 可笑的是,因为有好处又碍于她的身份,他们没有一个会真的害死她。 那一年里,她几乎是日月洞崖的常客,这里的冰火之苦她也习以为常。 但这些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让她觉得难熬的是宗门里痛恨她的人带给她的折磨。 前世的她甚至会反反复复自问,问自己是不是哪做得不好,是不是哪做错了…… 为什么她与师兄的境遇有着天壤之别呢? 很久之后,她想明白了,想要不被人欺辱其实很简单,只有两条路: 其一,强大到让所有人都畏惧; 其二,甘心做一个平庸之辈。 若她这样的废物不是无行神君的徒弟,若她不是清玄道君的师妹,若她不是在无虚宗,这些苦难便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后来的她,只恨自己不够强大。 只有变得强大,她才能不受人欺辱,也只有变强大,她才能真正地夺回属于自己的自由。 所以,二十岁那年她便堕入了魔道。 “还不说!你到底是怎么挣脱束缚的!”方文许掐着她的手重了些,可终究不会下死手,毕竟他不像孟晓韵那样被逼入绝路。 流衣真君的符自然是高阶灵符,可前世沈晚棠修习的术法无数,仙魔两界的禁术也曾有过修习,对于流衣真君的定身符,她早就想出了挣脱之法。 只要运转全身“灵力”前往几个穴位夺回身体主权就好,而这种事,她做起来也熟悉。 不过要费些时间,就比如她方才只能说话,现在已经彻底冲破了体内的定身符。 “如何挣脱的并不重要……”沈晚棠的手突然握住方文许的手腕,对方的手便松了许多,她勾唇道:“重要的是,我愿意配合你。” “晚棠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晚棠缓缓坐起身,并未立刻解释。 方文许也不着急,他瞧着她因为笑而美得动魄惊心的脸,一时间连防备也减了许多,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 “晚棠师妹,莫非你的意思是今日愿……” 方文许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余下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他的瞳孔皱缩,手猛地攥紧少女细白的手。 此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疯狂的从他体内吸取着什么,这阴邪又恐怖的邪术,简直就是要把他的魂魄都抽走…… 不……不要…… 放开,快放开我…… 方文许整个人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脸色变换多彩得都不能用难看来简单地形容了。 在某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的神魂就快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吞食了…… “让你就这么死了,还真是挺可惜的。”沈晚棠欣赏着他痛苦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说:“方师兄,不如从此往后便成为我身边的一条狗如何?” 第36章 不! 绝不可能,他不要…… 他惊恐的眼神就和前世一模一样,沈晚棠低低笑出了声来,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紧接着,沈晚棠的笑意骤收,手上的力量也突然停止下来。 方文许还没来得及大喘气,下一秒又被她在体内下了道咒术。 沈晚棠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方文许急忙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身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除了有点恍惚以外的确没什么影响。 “你对我做了什么?!” 利剑“铮”地出鞘,指着沈晚棠的脑袋。 他虽然是符修,可身上也有一件趁手的法器,只不过剑术不精而已。 对于他的问题沈晚棠似乎不准备回答。 她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里写满了对他的轻蔑。 区区一个元婴初期修士,竟敢狂妄至如此境地?! 登时,方文许气急,一剑朝着她的肩膀而去。 谁知下一秒—— “跪下。” “噗通!” 方文许的大脑一白,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他神色慌张惶恐,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听沈晚棠的话?! 不可能!站起来!站起来啊! 不…… 沈晚棠瞧着他,眼神冷如冰霜。 “方文许,告诉我,还喜欢吗?” “喜欢。” 方文许猛地捂紧嘴,冷汗浸湿后背,他惶惶摇着头。 “握住剑,用力刺透腿骨。” 沈晚棠的声音落下,方文许几乎是毫不犹豫握紧了自己的剑,他的眼中是无法遏制的恐惧,可出剑的速度却很快。 “啊——” 禁制内鲜血味弥漫,少女带着几分邪气的肆意笑声和男子痛苦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禁制外的孟晓韵和赵雅霏早已等得不耐烦。 孟晓韵:“都半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好!” 赵雅霏:“应该快了,再等等吧,反正禁闭还剩下两个月,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你的两位师妹好像等得不高兴了呢?”沈晚棠一边说,一边帮方文许拔出了大腿上的剑。 这剑虽然是扎的大腿,可穿透下去几乎连同小腿也一起刺穿。 方文许的脸色惨白,身子抖个不停,心里涌上了绝望之色。 此等邪术,沈晚棠绝对是魔族无疑…… 要是往后他都只能这样…… 他不敢再多想,那简直是噩梦。 “方师兄,这次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沈晚棠的脚用力踩在他大腿的伤口上,鲜血淋漓的剑尖抬起他的下巴,噙着笑,冷声问:“喜欢我什么?” 方文许双眼猩红,里面血丝遍布。 他咬牙说:“不,不喜欢了。” “是吗?” 眼泪从脸上落下,他说:“再也不喜欢了。” 沈晚棠心情不错的把剑丢在他身旁,道:“真是只听话的畜生,记住,只要听话你就能活,若是不听话,我可以随时让你沦为废人,懂了吗?” “……懂了。” 沈晚棠不再下令,一瞬间,方文许身上的束缚好像突然消失不见,他甚至忘记了疼痛,急忙问:“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话问得小心翼翼又隐含忌惮和急切。 做了什么? 沈晚棠细细回想了一遍,从哪说起呢…… 前世她成了魔尊后闲暇时琢磨出了不少阴损折腾人的术法,都是些魔族术法,应该可以称之为禁法一类。 其中,便有此术——人偶术。 人偶术可以让中了咒术的人对施术人言听计从,若执意反抗,她可以让他彻底沦为一个人偶。 虽然这术法阴邪,但她如今的修为到底是比从前差了许多,这术法被她使出甚至都算不得高阶术法。 不过人偶术乃她独创,前世又从未用过,若是有人想要彻底破除也不是件易事。 沈晚棠的思绪逐渐抽回,她看着方文许并未解释,而是突然开口:“解开禁制,把两位师姐关回去。” “是。” 方文许被迫解开禁制,禁制一解,他好像也恢复了自由身,他握了握手,后知后觉沈晚棠的后半句并没有用术法念出。 或许是怕人看出来也未可知。 他心中冷笑一声,管她什么术法,她不过才元婴期,他相信这种低级术法他的师父一定能解开。 “两位师妹,天色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方文许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阴冷,脸色也异常难看。 孟晓韵和赵雅霏皱眉看向他,又看向他身后衣带凌乱却并不狼狈的沈晚棠。 孟晓韵狐疑不解道:“你到底是做了还是没做?” “算了,这也不重要。” 孟晓韵的话说完就提着剑朝沈晚棠走去,却突然间,一柄染血的剑横在她身前。 她一侧头,从余光中忽然发现方文许的身上竟然受了伤,走路时也是一瘸一拐狰狞着脸。 “你……” 方文许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抑制不住低吼出声:“你们该回去了!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孟晓韵和赵雅霏同时不可思议看向他,那脸色瞬间就变了。 第32章 无虚宗(四) “方文许,你是疯了吗?”孟晓韵一把撇开他的手,执意朝着沈晚棠去。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我非要杀了她不可!” 方文许的心中烦不胜烦,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师妹真是碍事。 现在他中了沈晚棠的邪术,不知道还有没有法子解开,也不知道除了对她言听计从外还有没有别的影响…… 更何况,要是沈晚棠临死之前要拉他做个垫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沈晚棠还不能死。 孟晓韵的剑已经逼到了沈晚棠眼前,那剑锋就快从上往下抹断她的脖颈。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剑生生停在了半空中,正好距离沈晚棠纤细的脖颈不远。 孟晓韵整个人僵住了,看脸色又像是在暗中较劲憋得脸红脖子粗,她目眦欲裂,拼了命的想立刻砍了沈晚棠的脖子,可她做不到! 因为刚刚有人往她体内打了一张定身符。 方文许! “方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赵雅霏不满质问道,“难道师兄得逞后就心疼起她来,现在已经不想杀她了?” 闻言,方文许猛地看向赵雅霏,眼神阴毒恐怖,眼珠依稀还有血丝布着。 不想杀她? 现在已经没有人比他更想杀了沈晚棠这个魔头! 就算她是无行神君的徒弟又怎么样? 就算她的师兄是清玄道君又如何? 现在他知道她是个魔族,她就该死! 可他还不能杀她…… 方文许狠狠咬牙,视线不由自主看向安然坐在地上的沈晚棠。 她面容含笑,灿若桃花,分明还是那样明艳动人,可他深知这美丽的皮相下隐藏的是怎样一颗狠毒阴邪的心。 “赵师妹,你是自己走还是想和她一样?”他回过头来,继续对赵雅霏说道。 见方文许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赵雅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分明就是舍不得杀了!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沈晚棠,心中杀意更重。 果然是个狐媚子。 不论是清玄道君还是方文许,都像是着了魔一样帮着她。 赵雅霏收回视线,缓步走到沈晚棠面前,拿走了孟晓韵手里的剑,扶着她往回走。 她低声在孟晓韵耳边道:“放心,一定还会有机会的。” 洞穴内逐渐恢复宁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沈晚棠此刻身体有些不适,尤其是头,像是有什么脏东西正源源不断往里面钻。 她像是无所觉一样,缓缓将腰带系上,断了的玉簪再次被她没入发中。 她重新闭上眼开始修炼,魔气一点点被她纳入丹田。 与此同时,她体内也开始躁动不安,一股刚被她转化过来的力量正与她产生互斥。 那是由方文许的魂魄转化而来的。 方文许比她高了一个境界,想要在他身上下咒术成功率并不高,索性,她便在他无知无觉时吸食他的魂魄…… 这种简单而随意的吸食并不会真的吞噬掉他的魂魄,只是会吸食一些他的魂魄之力,让他短时间内因为魂魄受损而意识空白神志恍惚,这样才能成功下咒。 眼下方文许看起来没事,殊不知在他无知无觉间已经折了不少寿数和修为。 属于方文许的碎片记忆正不断往她脑子里钻,她拧眉强行将这些记忆摒除,丢在记忆长河中。 随后,她一边吸纳魔气一边吸收着方文许的魂魄之力。 餍魔乃魔域一大魔族,他们的传代方式便是不断吞噬怨恨与阴邪的恶魂滋养腹中胎儿,吞噬越多,孩子本性便越是恶毒阴邪,越如此天赋便越高。 第37章 再加上他们可以不断吞噬人的魂魄,从而以此快速增进修为,所以,餍魔一族一直被世人所忌惮与畏惧。 她若记得不错,师父似乎曾与师兄说过,待师兄入了真神,要他诛灭餍魔一族及其他大魔族类…… 师兄的存在,便是整个魔域的灾难。 沈晚棠一点点沉下心来,感受着丹田被魔气不断充盈的感觉。 日月洞崖和无虚宗主峰相隔了几座山峰,这里偶尔也有飞鹰鸟兽盘旋而过,可惜被困在禁制内,她无法给魏免传递消息。 但好在最后一枚换息丹还能撑些时日。 “晚棠师妹,师兄命我来接你们三人了。” 乔瓒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沈晚棠正在修习催魂术,催魂术并非一朝一夕都能学会,而且以她如今的修为,想要彻底学会并发挥出它的力量还是有些难。 沈晚棠睁开眼,从地上缓缓站起身。 乔瓒一边用蕴含沈卿言灵力的玉简打开禁制,一边开口道:“日月洞崖是个折磨人的地方,师妹你赶紧出来吧……”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也触及了沈晚棠的脸,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都说从日月洞崖出来的弟子无一不虚弱狼狈,可眼下他看着沈晚棠,她容光焕发气定神闲的模样哪里和虚弱沾边? 不对啊…… 乔瓒试探性往洞穴内走了一步,一瞬间,那几乎快要将他原地冻成冰的寒冷刺入骨髓,他猛地退出去三步,狠呼出口气。 他拍了拍胸,迎上沈晚棠那奇怪的眼神,讪讪一笑:“师,师妹快出来吧。” 乔瓒还要去旁边两个洞穴放人,于是看见沈晚棠什么也不说直接和他擦肩而过时也不拦着,他挠了挠头和她背道而驰。 可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奇怪,为什么他觉得晚棠师妹好像很有距离感的样子? 这种距离感,丝毫不亚于清玄道君。 算了,总归清玄道君的任务他是完成了。 他摇摇头继续往里面走,又一一把孟晓韵和赵雅霏的禁制打开。 然而—— 孟晓韵和赵雅霏不知何时早已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乔瓒:“……” 他若记得不错,两位师妹与晚棠师妹同境界。 他又回头看向沈晚棠离去的方向。 这条山路蜿蜒曲折,她走得不缓不急,他正好看见那抹青色身影。 那抹青色几乎要与山色融为一体,可又那么特别,她好像走在风中,单薄的身子逆风而上,乌发被风扬起,青衣裙摆摇曳。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位脸色苍白的师妹。 隐约间好似顿悟又好似迷茫。 他顿悟的是明白了清玄道君的用意——他大概是要他来接晚棠师妹的。 他迷茫的是清玄道君这个人——清玄道君应当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才对。 是了,大概是他顿悟错了…… 沈晚棠本想自己去迷雾谷,可内门弟子不得随意出山入世,她只能让魏免去一趟。 她一路来到结界外,用灵力召来了一只飞鹰,心中对它命令道:找到魏免,告诉他,月圆夜即刻前往迷雾谷拍下换息丹。 随后,她又将脑海中魏免的脸刻进飞鹰的脑海中。 飞鹰长鸣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上高空往魔域而去。 — 魔域,万戮城。 餍魔宫内。 魏免身处一处黑暗的牢笼中,笼中除了他还有数不清的魔兽,这些魔兽双目赤红,一副狂躁暴怒的模样。 它们并不攻击他,因为它们体内的魂魄正被这个少年疯狂地吸食着,它们毫无反击的能力。 嘶吼声穿透耳膜。 紧接着一具又一具的魔兽躯体倒地不起,少年的手狠狠在胸膛上划出几道血红的指痕,似是苦不堪言。 他匍匐在地痛苦挣扎,快要裂开的脑袋用力撞在地上。 良久之后。 少年喘息着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子,额头的血蜿蜒滴进眼中,他眼都不曾眨过一下。 他徒手掰断困住他的牢笼,踩着血走出来。 在外面等了很久的男子见他终于出来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每天疯了一样吞噬恶魂,若是最后没被魔主看上,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所以我决不允许自己失败,我会让自己成为至邪至恶之人,我*会成为魔主最合适不过的利用工具!” “你真是个疯子,你就这么想要得到魔主的青睐,为此都不怕爆体而亡?!” 魏免心中一哂,这些人懂什么。 谁又能知道他做这一切不过只是为了能够帮到小姐,他只想向她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人。 而他的魔主,这世间只有一个——便是沈晚棠。 说实话,从前他是不屑于与餍魔为伍,餍魔的手段阴邪而令人恶心厌恶,他不愿成为一个女人的工具。 可苦苦挣扎,直到被人在角斗场打到临死,看见沈晚棠额头的印记那一刻,他才恍然,他摆脱不了身为餍魔的命运。 那一刻他才明白,只有她才能救他,而她又是谁呢? 她的额头的印记足以说明一切。 沈晚棠就是这餍魔宫中真正的主人。 他在绝望之下才看明白,遇见沈晚棠,被她救下,最后因她再次回归故土,这便是他这一生的命运。 “快去给我找,找更多的恶魂,只要是恶魂,他们是谁是什么我都不在乎!”魏免看向身旁的男人,眼神如寒潭里化不开的冰一样。 这一刻项拙觉得这个由他一手引进来的人陌生至极,起初他见到魏免的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狠辣无情,可现在…… “你不愿意?”魏免审视的目光和试探的语气让项拙的心陡然一凉。 “好……好,我去……”项拙心中发怵,随后又不禁嘲弄起自己。 可笑他堂堂一个炼虚境魔修,竟然会怕他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当真是可笑…… 待项拙走后,魏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简陋狭小,仅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椅,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也是此时一只飞鹰突然闯入他的房间,停在桌上。 他将手放在飞鹰的脑袋上,沈晚棠的声音传来。 【月圆夜即刻前往迷雾谷拍下换息丹。】 飞鹰的爪下紧紧抓着一个没有禁制的乾坤袋,他打开看了看,里面共有百万灵石。 算算时间,小姐的换息丹再有几天就失效了。 而下一个月圆夜,正是两天后。 第33章 无虚宗(五) 无虚宗内门的弟子每日一早都会在论剑台附近练剑,有时候来教授剑法的是诸位长老,也有时是神君和几位真君的亲传弟子。 但偏偏沈晚棠是个例外。 沈晚棠与所有内门弟子一同练剑,不像其他长老和真君的弟子是单独由自己的师父教授。 众所周知,无行神君最喜爱的徒弟只有清玄道君一人,而她,则是被丢给沈卿言的累赘。 沈晚棠手中握着断情剑,随意跟着论剑台上的师兄动作挥剑。 她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尽是散漫轻浮之意,仿佛别人一击就能把她的剑震飞。 乔瓒乃是玉梵真君的亲传弟子,也是名剑修,他将宗门剑法演示了一遍,他演示剑法的虚影便立刻出现在了广场各个地方。 他收剑看向论剑台下的诸位弟子,道:“这便是今日你们要学的,开始吧。” “是!”诸位弟子拱手应声。 广场之上,乔瓒位于最中央的论剑台上,目光逡巡台下众人的出剑动作,而台下上万人,人人手中握剑,人人皆穿了统一的弟子服。 唯独沈晚棠是一抹青色,极是显眼。 无虚宗规定了内外门的弟子都必须穿无虚宗的弟子服,可神君和几位真君的弟子却不用。 内门弟子数万人,唯有晚棠师妹一点青。 乔瓒想忽略都不行,更何况晚棠师妹练得也太不认真了……就那么随便挥两下,连凡间女子舞剑的气势都没有。 沈晚棠知道乔瓒一直在看她,眼神中还透着同情与无奈,她心中对此不甚在意。 无虚宗这些规矩她早就厌倦了,这些剑法在她手里也练过不止千遍,她早已烂熟于心。 与其让她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放她回去多多修炼早入化神。 一上午练下来广场上的诸位弟子都累得手脚酸软,有的弟子甚至冲沈晚棠招呼道:“沈晚棠,快来给爷捏捏腿!” 这人看着眼熟,但记不得了,沈晚棠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啧,不就是个修炼废物,心高气傲个什么劲,还以为她和清玄道君一样不成?!”男人冷哼一声。 “杨岩师兄别生气,反正这儿也没人给她撑腰,我们回头再找机会收拾她。” “哼,什么东西!就她那样的废物竟然还能被无行神君收为徒,老子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 第38章 “嗐,谁说不是,据我所知,沈晚棠当时才六七岁,是缠着清玄道君拜进来的,清玄道君心善总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才不得不求神君一起收了她……” “像清玄道君这样的修炼奇才,神君为了收他为徒也只能答应。” “远不止呢,我听说沈晚棠还曾谎称清玄道君是她的亲哥哥一直对他献殷勤,谁不知道清玄道君主修无情道啊,她倒好,非要毁人道心!” “我呸!真不要脸!” 三两成群闲聊八卦的人逐渐变成了一群人,越来越多的嘲讽谩骂在广场响起。 乔瓒听了微微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毕竟他们说的不错,晚棠师妹和清玄道君之间的确是天壤之别,在他们心中,无行神君的弟子就该是清玄道君那样的。 可偏偏…… 不服气还是有的。 可对乔瓒来说,他算不上讨厌沈晚棠,他只是听了太多关于她的一些话,很不喜欢她从前缠着道君存心毁人道心的所作所为。 乔瓒暗叹一口气。 晚棠师妹分明是无行神君的弟子,还是清玄道君唯一的小师妹,可她却如此不知上进,一点没有修道的自觉。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的福气几世都求不来。 若是清玄道君能当他的师兄,他宁愿把自己关在日月洞崖日日苦修。 他绝不会成为清玄道君的累赘。 可惜,清玄道君从来都只有一个师妹,那就是她沈晚棠。 乔瓒又是一声长叹,事已至此,也罢。 他看向沈晚棠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晚棠师妹!”他扬声唤道。 “乔瓒师兄。” “前几日,孟师妹醒来后就被逐出师门了。”乔瓒说完后想了想,补充一句:“是清玄道君下的令。” “哦。”沈晚棠觉得莫名,于是淡淡应声。 就一个“哦”? 乔瓒总觉得晚棠师妹这反应不正常。 她一向是最喜欢缠着清玄道君的,而且孟晓韵时不时欺负她这事,他也听人议论过,据说都是些小打小闹,但足以见得她们关系并不好。 眼下清玄道君把孟晓韵逐出了师门,晚棠师妹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师兄还有事?”沈晚棠见他一直跟着自己不禁蹙眉停下脚步。 乔瓒和她并不相熟,被她这么直白的一问微愣,随后斟酌着开口:“我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不练剑。” “你如何确定我没练?”沈晚棠笑了。 “你连剑都不曾握紧。”乔瓒问完后又忽然想到什么,习惯性一问:“对了,还不知道晚棠师妹的本命剑叫什么?” “有人练剑外在有形,有人练剑心中有形,你又怎知我一定没练,也一定不会?”沈晚棠轻睨他一眼,语气淡定从容地说完话。 乔瓒听完后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久久无话可说,只能看着那抹青色远去,他喃喃道:“难道是清玄道君教过?” 他握紧手中的剑,默默转身往回走。 宗门结界外。 沈晚棠的肩膀上停着那只飞鹰,她打开手中的药瓶,里面还是五枚换息丹。 除此之外,她打开乾坤袋,一百万灵石原封不动,里面还附了张信纸—— 如今的餍魔宫中有两位魔尊、三位魔君,四位魔王。 沈晚棠把信纸烧掉往回走。 蓦地,一抹熟悉的雪色从余光中一闪而过,她寻着看了过去。 果然是师兄。 三年一度的内外门大比要开始了,大概在九月中,师兄近日正忙着操持此事。 说起来她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自回宗后。 沈卿言去的方向是外门,他身形修长,脚下大步流星原本走得快,可不知怎么的,他的脚步突然顿住,往她这边侧眸看了过来。 他们之间相隔了十几丈的距离。 似有暖风迷了眼,也吹乱了少女鬓边的发,她半眯着眼看不清对面师兄的黑眸,只是微微抿出一丝浅笑,柔软的发丝吻上她的唇角。 沈卿言沉默地看了她片刻。 师妹笑意温柔若春风,可却失了明媚灿烂之意。 似有几分不明情绪的悲意潜入心头,令他觉得胸中不适,下意识抬步朝着她的方向迈出一步,下意识地想叫上一句“师妹”来抚平一切。 “大师兄!” 一道熟悉的女声入耳。 紧接着,林诗韵来到了他面前,开口道:“我师父说你过些日子还得去凡间一趟,所以让我来帮你处理外门事务,师兄主要负责内门就好。” 林诗韵的声音倒是把他唤醒了,心中所有的不适消失不见,他微微拧眉。 方才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想要过去。 他的视线越过林诗韵,再次看向那。 “师兄在看什么?”林诗韵不解,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沈晚棠在看到林诗韵的身影时就已经收回眼离开了原地。 林诗韵,庚元师叔的弟子,今年十九岁,初入化神境。 她是整个宗门里第三个不称呼沈卿言为清玄道君的人——第一个是沈晚棠,第二个是无行神君。 思及此,沈晚棠不由得牵唇一笑。 她记得,前世林诗韵好像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就在那论剑台上。 沈晚棠原本是要回院子的,无可避免的再次路过殿前广场,而此时,广场有一紫袍女子正往云华殿后面的殿宇去。 紫秋长老。 现在已经是午后,通常都是弟子们自行修道的时间,也有的长老在各处殿宇里开了术法课,有意愿的弟子可以自行前往。 紫秋长老是去给弟子们讲课的。 两人去的方向大致相同,只不过沈晚棠是要离开主峰去后面的那座山峰。 紫秋长老在余光中忽然瞥见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这丫头竟掉头就走! “沈晚棠!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沈晚棠心中一叹,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紫秋长老,抬手行礼后,她皱眉道:“长老?” “嗯。”紫秋长老上下将她打量个遍,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碰见了,随我去听个课吧。” “长老,您知道的,晚棠既不是丹修也不是器修。” “你是剑修又如何?”紫秋长老道,“我的丹药可救命,你的剑能自保吗?” 沈晚棠的笑意不达眼底,盯着她看一会儿,似是在考量什么时候杀了这烦人的老女人。 紫秋长老也不管她的意愿,径直拉着她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个白眼狼,别忘了你以前饿肚子的时候都是谁帮的你!” 她倒是忘了这茬…… 前世十九岁之前她都是没有结丹的,自然也没修习过辟谷术,被人打翻吃食或是找个地方关几天这种事也有过几次。 也不记得是从十几岁开始的,每次紫秋长老都会来给她送吃的,算不得多丰盛,大多时候只是一碗白面。 这边思绪一落那边思绪又起。 还记得自己前世叛出师门那日,紫秋长老被困在云华殿中对着她破口大骂。 骂的好像是—— “枉我活了这三百多年,老娘真是瞎了眼,错看了你这个女娃娃!” “沈晚棠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今日若敢杀我无虚宗弟子一人,来日相见我必要用笞魂鞭让你下地狱受烈火焚烧之苦!” 沈晚棠静静看着紫秋长老。 下地狱么? 她想,紫秋长老大概是很喜欢地狱的。 活了三百多年,也够久了。 暖风骤然化作寒风阵阵。 紫秋长老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回头看她。 “你是不是骂我了。” 第34章 无虚宗(六) 沈晚棠没有回应紫秋长老的话,而是假作乖顺地跟着她进了殿。 殿中弟子只有二十几人,都是些丹修。这些人见到她跟着紫秋长老进来不由得看向她。 “她不是清玄道君的那个废物师妹吗?” “对啊,我记得她好像也是修的无情道。” “她天赋差修不成无情道,平日里也只能学学剑了,不像我们可以剑道与丹道双修。” “紫秋长老怎么把她带来了……” 沈晚棠随便找了个最末尾的地儿坐下,双眼看向窗外,对这些低语充耳不闻。 紫秋长老见她如此有些不悦。 她轻咳嗽两声,道:“沈晚棠,坐到我面前来。” 沈晚棠蹙眉:“?” 紫秋长老:“你天资差,若是中途听不懂坐近些我也好教你。” 沈晚棠不想多费口舌,点了点头坐上前。 身后的议论声更大了,紫秋长老直接把一本书砸在她的桌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一道清晰的翻书声。 沈晚棠左手托着脸右手漫不经心翻看这本《奇花异草》,她神色平静,却看得认真。 第39章 曾听闻紫秋长老有一本收录了世间珍奇花草的书,里面不仅有炼丹神药,还有炼毒奇药。 这本书看着薄薄一本,实际上上面有紫秋长老的术法,一旦打开就会发现它一共有三千多页的内容。 “今日,我要教给你们的便是如何控制丹炉火候……” 紫秋长老的声音渐渐淡去,沈晚棠已经沉入了书中的花草世界里。 一直到殿内弟子全部离开她都还在看。 突然,一道灵力抽走了她桌案上的书。 她抬起头,对上紫秋长老审视的目光。 紫秋长老:“看这么慢,可是记住了这些救命神草?” 沈晚棠点了点头,随后启唇问:“你想教我炼丹?” 紫秋长老皱眉:“你想多了,我只是让你来我这儿充个人数,免得冷清。”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古怪脾气。 沈晚棠站起身,礼貌行礼,道:“既然如此,弟子就先告辞了。” 看着沈晚棠离开的背影,紫秋长老看了看怀里的书。 看这么慢,她究竟记了些什么东西? 若记得不错,书的前二十页记录的好像都是……毒草。 “对了紫秋长老……” 忽然,还未走远的青衣少女回眸一笑,语气温良无害道:“您老人家大概喜欢热闹,我日后会常去看您的,到时可别忘了给我煮碗面。” “你这女娃娃打的什么鬼主意,竟还打到我身上了!”紫秋长老听了她的话又气又笑,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就消失了。 视线透过窗,依稀还能看见那抹青色。 她就这么盯着看了良久。 沈晚棠回到自己的院中,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只半盏茶的功夫她就画了好几株毒草。 紫秋长老道她看得慢,殊不知,她看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着毒药丹方了。 前世她在宗门藏书阁看过一些炼丹的书,可了解得并不深入,炼制毒药的丹方她也只能琢磨出小半。 纸上的墨迹已干,她把这些画了毒草的纸全部收进乾坤袋,随后便坐上了床开始入定修炼。 只是这处山峰上不仅住着她的师父无行神君,还住着她的师兄清玄道君,他们时在时不在,在他们的身边修炼无疑是最危险的。 她现在也只能在这儿学一学催魂术,至少不会被人发觉。 修道之人一旦闭上眼,当他们再睁眼时便会有一种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沈晚棠也不例外,当她再睁开眼时,听说师兄都下凡去了。 自然,每日清晨的练剑也被她抛之脑后。 乔瓒在广场上难得看见沈晚棠身影的时候立刻大步走了过去,广场上众弟子还在练剑,他就这么直接下了论剑台。 “晚棠师妹!”他叫住她,“你今日又不练剑是要去哪?” “练剑?”沈晚棠看了一眼他身后这些挥剑的弟子,道:“于我来说这只是在浪费时间。” 乔瓒本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一听她这话顿时忍不住心底压了好几天的恼意。 他道:“你身为剑修天赋又极差却不练剑?今日你休想再说什么心中有剑来糊弄我!” 沈晚棠自从前世主修魔道后脾气就不太好,这也是魔族人隐藏的天性,今生的她也不例外。 于是她选择直接和乔瓒擦肩而过,不再浪费时间。 沈晚棠的行为落在乔瓒眼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晚棠师妹简直太目中无人了! 他果断上前用剑拦住她的去路。 “你若不顾宗规,我只能给清玄道君书信一封,让他以宗规惩治你了。” “严重吗?不会又被关禁闭吧?” “你若执迷不悟,就是如此!” 闻言,沈晚棠秀眉微挑,若有所思片刻,似是畏惧了。 然而下一秒,只听见她开口道:“往后的晨练我都不来了,你回去就给师兄递个信吧。” 乔瓒整个人一愣,久久哑口无言。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竟然狂妄到了连清玄道君都不放在眼里? 身为无虚宗的弟子,却不晨练,简直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前世沈晚棠便厌烦无虚宗的晨练,一练就是一上午,还总是些反反复复的剑招,完全就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更何况,如今又有谁还记得她身为无行神君的弟子,原本是可以不必来晨练的呢? 这一切都是师兄安排的罢了。 师兄又可知,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若长此以往下去,她终是难逃一死。 眼下可好,乔瓒把这事报给师兄,师兄再罚她几个月禁闭,她独自在日月洞崖修炼有何不好? 她正愁没机会再入日月洞崖,这机会就撞上门了。 她一路来到宗门藏书阁,在里面翻看起了丹道的书。 她看书的速度快,几乎一目十行,但藏书阁的书有数十万,只丹道的书就不少,索性她就在藏书阁待了些日子。 藏书阁这地方她再熟悉不过,白天偶尔有人进来寻书看,可入了夜这里便只会剩下她一人。 所以她白天看书,晚上就会凝神修炼。 沈晚棠已经记不起自己在藏书阁看了多少个日夜了。 她只记得自己看了多少册书。 此时的她背靠书架,盘腿而坐,手中拿着本书。 肩头柔软的乌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缓缓滑落遮住她的半张脸,她的脸上是少有的安静认真。 “清玄道君。” 忽然,乔瓒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沈晚棠手里的书顺着她下垂的劲落在她的膝盖上,她仰脸望去。 沈卿言不知道在楼梯那站了多久,可他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而那双黑眸中一如既往幽深沉静,仿若一潭死水。 沈晚棠先反应过来,微微蹙眉看向窗外刺眼的光,道:“师兄都回来了,想来晚棠在藏书阁也待了有几日了。” “岂止是几日?”乔瓒难掩心中的不满,道:“再过两日就是大比了,你荒废了晨练已有半月!” “是吗……”沈晚棠若有所思着,又看向沈卿言。 所以师兄也不是刚回来的了? 沈卿言突然上前把她手里的书抽走,扫了一眼书封——《控火之术》。 他用灵力把书放回原位,玉面疏冷,口若含冰:“师妹不修无情道也不练剑,可是要改修丹道?” 沈晚棠微愣,一段时间不见,师兄是越发地冷漠无情了,全然没了在凡间时温和的样子,自然也再也见不到他身上偶尔得见的几分柔和。 这就是无情道么? “只是有些感兴趣罢了,师兄也知道,晚棠学不好的。”沈晚棠站起身,与他面对面,可他的身形颀长高大,她站在他面前气势矮了半截。 “跟我来。”沈卿言看了她一眼,转身下了楼。 沈晚棠和乔瓒紧随其后。 沈晚棠的眸色微动,她望着师兄的背影。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应该立刻罚她去日月洞崖关禁闭吗? 一路上沈卿言什么都没说,直到离开主峰,御剑回灵峡峰,乔瓒早已不再跟着了。 沈卿言领着她去了他的院子,快到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打破僵局。 “师妹是不想修剑还是不想晨练?” 沈晚棠如实回答:“不想晨练。” “好。” 沈卿言的步子停在了院门口,低沉的嗓音应了她的话,语气是那么的漠然,可说出口的字却又好像极好说话。 沈晚棠原本低头跟在他身后走着,不料师兄突然停下,于是猝不及防将额头磕上了他的后背。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抬起头,恰时沈卿言转身垂眸看着她。 沈晚棠一时间没话可说,她实在是没想到沈卿言竟就这么答应了,从前师兄是最不喜欢她不学无术的,他总会想法子逼她精进修为。 有时候就算方法有些极端,他或许自己也不会发觉有什么问题。 师兄此刻就应该立刻罚她才对,他怎么…… 良久,沈晚棠终于有了回应。 “好?” “师兄就不担心师妹学不好剑道么?” 沈卿言道:“你我主修无情道,若你修成无情道自会强大到无人能及。” 沈晚棠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师兄是要……助我修成无情道吗?” 沈卿言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走入院中,沈晚棠只好继续跟着他走进去。 耳畔唯有风声掠过,除此之外静得便只有两人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师妹……” 沈卿言蓦然看她,那双黑沉的眸子深如寒潭,里面没有丝毫的情绪波澜,唯有无尽的冰冷与无情的凝视。 这股寒意似乎已经无形笼罩在了少女的周身,她听见师兄说: “无情道一脉,最忌男女情爱,沉沦情爱者,此生终将万劫不复。” 第40章 第35章 无虚宗(七) 【无情道一脉,最忌男女情爱,沉沦情爱者,此生终将万劫不复。】 这话前世她就听师兄说过,那时候的师兄对她不闻不问,一年后师兄闭关五年,再出来时便是他亲手杀了她。 见沈晚棠沉默不语,沈卿言又继续道:“往后的每一天,你便来我这里练剑,师兄亲自教你。” 沈晚棠十分抗拒道:“师兄除了修道还要处理宗门事务,不必如此,晚棠突然觉得晨练也没什么不好的……” “从今日开始,若是学不会就一直练。” “师兄你刚刚分明还说可以不练剑的。” 沈卿言冷冷看她一眼:“我何时说过?” 沈晚棠:“……” …… 沈晚棠实在是想不通,她这个前世向来对她不太关心的师兄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要日日看管着她。 这个内门她是待不下去了! 刚这么想,下一秒沈晚棠就突然皱眉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赫然出现了一道血痕,她来不及再作思索,剑阵中的速度变快了。 她握着断情剑和阵中的数把利剑打了起来。 师兄说的练剑,便是在他这个布了万剑阵的院子里和无数把剑对阵,据师兄所说此阵的威力一共分为十成,她现在对阵的剑阵威力不过才一成。 她刚才只是分神了一瞬就被伤到了,师兄的剑阵果然不容小觑。 不过这一幕倒是和不眠荒山的一幕重合,那时师兄直接把她丢给了食肉魔,逼得她直接突破元婴期。 不久。 当沈卿言坐在屋中推开窗看向沈晚棠的时候,少女额头布汗,眉心紧锁,她的青衣上已经有了不少血痕,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可偏偏那双眼里满是顽强与不屈。 窗户缓缓合上,好似他对此漠不关心。 翌日清晨,阵中的剑还在“咻咻咻”作响,剑身相撞的声音也异常清晰。 沈晚棠的剑变快了,她已经熟悉了万剑阵,当剑靠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会反射性作出应对把剑击飞,如此反复一整夜,她已经可以做到毫发无伤。 于是,沈卿言收了剑阵。 他说:“明日的内门大比你也去,今日就到这里。” 沈晚棠还喘着气,听完他的话觉得奇怪:“内门大比是选拔优秀的内门弟子供长老、真君收为弟子的,我去合适吗?” “大比也是弟子间比试的最好方式之一。”沈卿言冷瞧她一眼,道。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明日是不是可以不用来了?”沈晚棠佯装出期待的模样,试探性地望着他,甚至还伸手故作可怜地拉了拉他的袖口。 沈卿言缓缓推开她的手,淡声道:“比试完,入夜再来。” “师兄,你这是存心折腾我吧?”沈晚棠心中一烦,皱着眉嘟囔了句心声。 这哪是师兄妹该有的样子? 沈晚棠揉着酸痛的手腕回到自己的屋内泡起了澡,热气腾腾的雾将她的脸都熏得红润几分。 换好衣服,她又给自己服了颗疗愈丹,然后便御剑去了主峰。 早上的云华殿前满是人头。 此时,论剑台上正负剑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林诗韵。 林诗韵是剑修,几乎隔几日她就会来论剑台教弟子们练剑。 当她看见一抹青色从眼前大步走过时,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但紧接着又皱起好看的眉头。 她竟然看不出沈晚棠这个废物的修为了。 于是,她收了剑朝她走了过去。 沈晚棠是要去藏书阁的,谁知走到半道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右肩。 她似早有所料一样看向左肩,看着眼前的少女,道:“林师姐。” 林诗韵微微一愣,也没料到沈晚棠会直接发现她,反应过来后她笑了笑,道:“好久不见,你反应竟然变这么快了?” “晚棠还是不及师姐敏捷。” 林诗韵看了一眼她去的方向,又问:“你是要去藏书阁?不用晨练吗?” 沈晚棠耐心解释道:“师姐有所不知,师兄让我往后不用晨练了,现在就只能看看书,你也知道的,晚棠愚笨,大概是又让师兄失望了。” “大师兄生性凉薄,你也别伤心,师姐回头帮你在师兄面前说些好话,到时他自然也就不生你的气了。”林诗韵安抚着她道。 “师姐言重了,师兄修的是无情道,在他心中人人平等是没有一己私欲的,他又怎么会因为我而轻易动怒呢?”沈晚棠笑着反问。 “……这也是。”林诗韵被她说得有些哑然。 广场上的弟子还在练剑,林诗韵没法走太远,只能看着她进了藏书阁。 总觉得,她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 沈晚棠在藏书阁又呆了几个时辰,一直到下午才离开这里去了云华殿后面。 紫秋长老已经在这里讲了好一会儿的器修课,她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 她托着脸侧头看向窗外。 无虚宗主峰内门少有花树绿植,透窗往外看除了楼房殿宇就是来来往往持剑的内门弟子。 索性,她合上眼,落在外人眼里就如同沉睡了一样。 可没人知道沈晚棠几乎从来不睡觉,她就好像永远不知疲惫不会累一样。 重生到现在,她只睡过两次,一次是刚重生的时候,一次是不眠荒山。 每一次都有梦魇缠着她,不论哪一种梦都是噩梦。 她不愿意睡去,因为一旦睡去,便是无尽的黑暗和梦魇缠着她,她宁可在师兄的万剑阵中练上整夜的剑也不要累倒昏睡过去。 所以,醒神丹她也时常备着。 “你若再不醒,我可就要走了。”紫秋长老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弟子也都散了。 原来是讲完了 紫秋长老:“寻我有事?” 沈晚棠抬眼看她,道:“听说紫秋长老丹器双修,想必你那儿一定有天品炼丹炉了?” 紫秋长老闻言笑了,没好气道:“原来你是在打我炼丹炉的主意,我告诉你,不给!” 沈晚棠:“是买。” “你就是有百万灵石也买不起!” 紫秋长老拂袖而去,沈晚棠便御剑跟着她抵达了她所在的山峰。 “都说了不卖,你这女娃娃怎么听不懂话?” “我也说了要买。” 两个人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你要什么丹药,我给你行不行?” “长老要如何才肯卖?” “冥顽不灵!” 紫秋长老气得直接把门给摔上,任由她一个人杵在院子里。 只要不是在灵峡峰,沈晚棠觉得在哪都好,于是她特意给自己挑了个地儿开始修习催魂术。 日落西沉,半边天尽是一片火烧云。 紫秋长老端了碗面出来,放在院中桌上,下逐客令:“吃完就走吧。” 沈晚棠故意玩笑:“长老莫不会以为晚棠是来蹭饭的?”话是笑着说的,可她眼底却并无笑意。 紫秋长老看了她片刻。 她没有动筷,而是继续道:“长老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晚棠可以做到。”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真是……”变了很多…… 紫秋长老没有把话说完,她看着沈晚棠,像是想起了什么。 良久,她徐徐开口:“既然如此,若你能帮我找到一个人,我就把我最宝贝的天品烈焰炉送给你。” “凡人?” “嗯。” “相好?”沈晚棠看她似是沉浸在了回忆中,忍不住试探开口。 “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紫秋长老听了她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瞪了她一眼,道:“他曾是凡界合欢宫中唯一一个男弟子,十几年前我本想把他接回无虚宗,可他品性顽劣自甘堕落也就作罢,后来便再没见过他……” 凡界合欢宫? 沈晚棠曾有过耳闻,据说合欢宫只收女弟子,而且专修邪术,但她们很少会祸害百姓,所以无虚宗没有插手。 没想到还曾收过男弟子吗?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总该有个结果,你若是能找到他的消息,我的烈焰炉给你又何妨?” 想了想,紫秋长老叹了一声道:“不过大概是寻不到了。” 沈晚棠不再多问她与那人的关系,只是指尖敲了敲桌,道:“他叫什么长老可还记得?” “记得,三十八年了……” 紫秋长老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一些往事,摇摇头,从乾坤袋中取了一壶酒和两只酒盏。 她倒了两杯酒,道:“李没(mo)。” “陪我喝几杯再走吧?” “李没……”沈晚棠接过酒,又问:“他的身上可有什么特点?” 紫秋长老摇摇头说:“除了皮相一无是处。” 伴着清脆的杯盏碰杯的清响,紫秋长老将酒一饮而尽,道:“总之也是个无能的废物,喝完酒我给你一幅他的画像便是。” 第41章 也? 沈晚棠心中一哂,紫秋长老这个字倒是用得有意思。 她慢慢品着酒,转着酒杯,酒液洒在白皙的手指上也无所觉。 她在想,应该怎样避开师兄,独自一人去凡间呢? “你这个女娃娃就是心思多,世界之大,你又如何能找到他?”紫秋长老没好气地笑笑。 沈晚棠的杯中又被她灌满了酒,她道:“紫秋长老想让晚棠知难而退,可只要这个人若是还活着,就没有我找不到的。” “口气不小!“ “不过也好,现在这样很好,依我看,无虚宗暂时也没人能再欺负到你。” 沈晚棠冷淡的眸子看向她。 “紫秋长老,您喝多了。” 第36章 无虚宗(八) 紫秋长老的秋风酿不错,酒性烈味香醇,沈晚棠也不知何时竟把那一壶都喝完了。 她撑着下巴静看天上的明月。 原来无虚宗的月亮有这么大吗? 她抬起手,挡住那轮明月,指缝间隐约有月光倾泻,照在她的脸上,照亮那双漂亮的琉璃色眼眸。 明月于她,好像触手可及,实则却咫尺天涯,只能仰望不可亵渎。 她牵唇极淡地哂笑,无虚宗人人都道她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毁坏师兄道心,可只有她知道。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未想过要坏他道心毁他仙途。 她的师兄,就应该成为这世间唯一一位救世真神。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翌日,她直接带着一身酒气上了论剑台。 对面的师姐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忍不住皱眉,道:“你难道比试前还要喝酒给自己壮胆不成?” “是紫秋长老的秋风酿,师姐也喜欢?” 两人答非所问,唯有拔剑相向。 沈晚棠本想随意应对一二就离开的,可师兄和师父就在云华殿,她若是作假极有可能被看出来,索性干脆用一两招解决了这位师姐。 师姐满脸的不可置信,捂着胸道从地上爬起来,道:“你的境界竟然到了元婴中期?” 沈晚棠握剑拱手:“承让。” 两人又是一阵答非所问。 沈晚棠站在论剑台上,垂眸看着台下众弟子,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世临死前他们也站在下面,不过现在是传播流言蜚语,前世是指着她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晚棠师妹。”赵雅霏握着剑走上论剑台,冷声道:“我也是元婴中期,不知道我的剑你能不能接住。” 沈晚棠闻言挑眉一笑,是一种带着讥讽的笑意,很是刺眼。 自从日月洞崖一别后,她几乎就没见过她了,没想到今日第二场就能对上她。 沈晚棠看着她略加思索,她们二人修为相当,若是她故意输给赵雅霏呢? 思绪还没完,赵雅霏立刻迫不及待持剑而来,剑风凌厉,每一招都像是杀招。 沈晚棠故作无措,躲开的时候剑锋几乎是擦着身子躲开,很是危险。 耳边忽然传来私语,是赵雅霏贴着她的耳侧道:“沈晚棠,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给晓韵报仇!” 沈晚棠眼眸微睁,状似惶然的模样偏头看她,还没来得及说说话,下一秒就突然被赵雅霏的剑气震开。 她整个人顺势飞出了试剑台,断情剑抵在地上支撑住她的身子。 “赵雅霏,胜!” 台下响起热烈的呼喝,以及对沈晚棠的冷嘲热讽。 赵雅霏站在试剑台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她,心中不免冷笑一声。 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就是个懦弱胆小的废物。 云华殿上的无行神君见此不禁摇摇头,眼中有些失望,但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师兄,你这徒儿真是太不像话了,一句话就吓成这样,还被人趁虚而入。”流衣真君皱眉冷哼道,“照我说,这样的徒弟倒不如逐出去!” “流衣。”无行神君警告一声。 “师兄,流衣师妹说得不无道理。”庚元真君也忍不住附和道,“我看不如将她逐出内门,也能磨练她一番。” 整个大殿,一位神君和四位真君无一不表露出对沈晚棠的不满,唯独沈卿言,他只是沉默着,半垂眸静静听着耳边他们对师妹的议论。 待四位真君话落时。 沈卿言突然开口,清冷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上掷地有声。 他说:“师妹是弟子教的,她修为不精便是卿言之过错。” 言外之意便是,若有怨言不满,也应怪他教得不好。 四位真君闻言噤声,沈卿言可是无行神君的爱徒,未来的无虚宗宗主,他们又如何能真的开罪到他头上? 罢了罢了。 与此同时。 沈晚棠收了剑,意欲离开这人多的是非之地。 乔瓒挤开人群好不容易才追上沈晚棠,他微微蹙眉,问她:“赵师妹和你说什么了,比试的时候你怎么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分神呢?!” 沈晚棠笑了:“乔瓒师兄,你好像很闲?” “我……” 乔瓒见她还是这么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直言开口:“你可是清玄道君的师妹!” “那又如何?” 沈晚棠语气散漫,像这样的话她不知听过多少遍。 那又如何? 乔瓒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他心中不平道:“你这样不知上进,清玄道君会为难的!” 沈晚棠看了一眼他拦住自己的手,然后反扣住他的手腕,“咔嚓”一声,他的手断了。 “……沈晚棠你!”乔瓒吃痛之余,脸上眼底都是不可思议,他看向她。 然而,沈晚棠看着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漠,甚至可以说比清玄道君的目光还要冰冷,这种眼神是锥心刺骨的寒。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师兄,他的心中只有道。”沈晚棠嗤笑一声,“什么师妹?他根本不在乎,所以他一定不会为难的,他可是人人敬仰的清玄道君。” “另外,别再来烦我!” 青色身影逐渐从乔瓒的眼中消失,他握着瘫软的手脸色有些白,方才…… 就在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觉得晚棠师妹想要杀了他…… 可他记得沈晚棠分明是天真良善之人。 一时间,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背蔓延全身。 沈晚棠来到了一处山林中。 山林寂静,只有鸟兽飞禽和沈晚棠踩碎枯枝细叶的声音。 方文许在这里等了她好一会儿了,如果可以,他真想这辈子都别再和这个女魔头见面。 那天从日月洞崖回去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师父流衣真君,他想告诉她沈晚棠是魔族快杀了她,他还想说自己不慎中了她的咒术必须对她唯命是从! 可他一开口却是:“师父……” 然后再无后文。 流衣真君见他欲言又止,便皱了皱眉追问道:“什么事不能直说,非要遮遮掩掩的?” 于是他咬咬牙,再度开口:“师父……” 他的师父默了默,觉得新奇:“你莫不是还要为师来猜?” “想要灵石?灵符?法器?” “还是说,你又闯祸了?” 方文许只觉得有苦说不出话来,满心都是泪,他痛苦地呜咽几声,有些抓狂,最后嘴唇几次张合,生生吐出几个字来,这几个字说出来就好像用尽了他的气力。 他说的是:“……沈!晚!棠!” “啪!” 流衣真君闻言一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怒不可遏道:“为师早就看出来你对那个蠢货有意了,本以为你是一时起意,没想到你竟敢把这事摆在我的面前!” “师父,我……”他惊得立刻跪了下来,掐着自己说不出话的喉咙急得都快崩溃哭了,眼底尽是绝望。 “你还敢拿命威胁我?!”流衣真君看见他这副窝囊模样不由得来气,便拿着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 他师父声色俱厉道:“你真是瞎了眼,沈晚棠那样的废物如何能成为你的道侣?终有一日,沈晚棠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撺掇得你敢来我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方文许沉沉呼出一口气,用力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强压下了心底的怒意和委屈。 这一次,他好声好气地叫了一声:“晚棠师妹。” 沈晚棠噙着笑,一双洞悉人心的眸子仿佛已经看破了他的伪装,她道:“师兄好像不太高兴呢,莫非是已经体会过了有苦不能言的痛苦和绝望?” 方文许狠狠咬牙,隐忍不发。 沈晚棠早就料到以他的品性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他的师父帮他解开体内的术法,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对她言听计从呢? 可她想出来的邪术,只有她了解。 人偶术的厉害之处其中包括一点,便是中术人不得对外人说明自己中术一事,毕竟这是违背施术人意志的事。 第42章 “不愿意也没关系。”沈晚棠笑着说,“反正,你只是我的阶下囚,不愿意也得听我安排,除非……” “你找死。” “不不不,我还不想死,晚棠师妹我听你的……”方文许的乞求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一定听你的,你一定能解开我身上的咒术。” “事办得好,我若高兴,你便可活。” 沈晚棠从乾坤袋里取出十几张毒草的画像和几张记录着药材的纸,递给他,吩咐道:“把这些草药给我找来。” 说完后她又忽然想起什么,道:“啊,对了,你现在就把它们全部背下来,然后烧掉,日后也不准多嘴半个字。” “是。”方文许猛地捂住嘴,渐渐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用了咒术的。 今日他是不烧也得烧,什么都留不下来。 他一边后怕着这咒术的能力,一边哆嗦着手打开染了墨汁的纸。 草药…… 他看着看着,眼眸一点点瞪大,这哪里是什么草药? 这分明是毒药! 不止是画像,竟然还有丹方,但明显不是配好的,而是纸张上面记录的全都是她要的。 如果猜的不错,上面每一味药材几乎都是含了剧毒的。 他不敢再深想,越想越觉得害怕…… 他害怕到时若她事成,那他…… 这个女魔头简直…… 披着姣好的皮相,却心如蛇蝎,丑陋至极! 是了,自古哪个魔族人不是如此丑陋不堪?! 第37章 无虚宗(九) 夜色融融,残月如钩。 青衣少女的身影被银白的月光映在地上,倒映出一道模糊漆黑的影子。 沈晚棠自觉来到沈卿言的院中,方才踏入,万剑阵起,利剑迅速朝她袭来,速度之快是昨日的双成。 “铮——” 院中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剑身相撞的清脆音。 屋内盆栽绿叶尖处的水珠滚进土壤,像是漏斗中流失的水,又像是被流失掉的时间。 沈卿言静坐在床,双手结印闭目凝神,一呼一吸都是平缓而又自然的,和屋外截然不同。 屋外的呼吸声紊乱急促,就连少女的心跳声都是乱的,可这样鲜活的心脏跳动,反而让他心安。 他缓缓睁眼,起身往外走,身子半倚在檐柱旁,带着几分清冷与散漫。 借着月色,他的黑眸中倒映出少女的身影。 她的一招一式反应敏捷迅速,尤其是大脑的反应速度,比阵中的剑还要快。 他看得认真,丝毫没发觉自己的视线已经难以再从师妹身上移开。 他的视线一点点临摹着她略显朦胧却又格外真实的脸,从额角鬓发一点点向下,看过那透着不耐却仍然漂亮的眉眼,又落在她的唇上—— 粉面朱唇,明媚动人。 恰如榱城海棠胭脂色。 记忆深处蓦然闪过几幅画面,里面有一个笑时灿若朝霞,明媚娇俏的少女。 她说,她叫阿夙。 她还说:“若是有缘,我们来日再会。” 分明只是个荒诞幻梦,可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要入他的梦,乱他心神? 他的心跳声似乎逐渐同师妹的心跳声一起跳动起来,频率一样的乱无章法。 “师妹。” 此刻,在这夜色中,他的嗓音低沉悦耳,不带任何的距离感,语气很轻。 沈晚棠对围绕在周身的剑避闪不及根本来不及注意他,自然也没有回应。 沈卿言将幽暗的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随后忽而问起:“听闻榱城三月三那天是上巳日。” “噗嗤——”剑刃猝然划破少女肩头的衣裳,削落一缕乌发。 沈晚棠猛然旋身躲开,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剑。 “师妹可知,榱城百姓在那天都会做些什么?”沈卿言还在说着问着,可分明无人回应。 沈晚棠从未见过如此话多的师兄。 话多就算了,跟她说话都舍不得让她歇上一会儿。 或许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沈卿言一抬手叫停了万剑阵。 沈晚棠喘着气把剑插在地上,整个人懒懒地坐在了一旁角落里的石凳上。 “师兄在说什么,晚棠没听说过。”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话虽如此,但从师兄开口提及榱城上巳节的时候她就瞬间意识到了。 那天在不眠荒山的晚上,师兄多半是入了她的梦。 难怪……难怪那天晚上的师兄有些不对劲…… 可是,师兄为什么会问她? 梦中她的脸于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沈晚棠脸色凝重,但很快她又放松了下来。 她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 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师兄的记忆中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所以……他应当是在怀疑那是她的梦。 可他不能确定,因为梦中人的脸不是“她”。 梦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脸是他所熟悉的,他大概是不知道那到底是谁的梦,又到底是个怎样的梦吧? 真实?还是幻梦? 他的梦?亦或是她的梦? 沈晚棠想清楚后一颗心也定了下来。 这时,身后的清冷嗓音再次响起:“师妹,茶水洒了。” 伴着身后的脚步声,她收回手,只见自己的几根修长纤细的手指上尽是湿濡。 沈卿言忽然从她身侧递过来一方白绢:“擦擦吧。” 沈晚棠微垂着头,眼皮也耷拉着,不曾看他一眼,她心烦之下伸手去接白绢,指尖却无意间碰到了他温凉的指节。 肌肤轻轻相触,两人不约而同的指尖微动,似避闪也似逃避。 “多谢师兄。”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 她收回手,用白绢一点点擦拭干净手上的水渍。 茶香冲淡了她身上棠花的味道。 沈卿言定下心来,将视线从她的手上收回,他不再追问方才的事,而是转移话题道:“今日为何故意输掉比试?” 沈晚棠手上的动作一顿。 “师妹,不要试图学会撒谎。” 尤其是,不要对他撒谎。 说这话时,沈卿言的语气平静而淡然,可说出口又总是透着无形的距离感。 沈晚棠心下一跳,忽地抬起头看向他,蓦然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早已被他看穿一切。 她牵唇笑了笑,笑意浅淡莫名:“既然师兄直接开口问,那晚棠便说了。” “嗯。” “我不喜欢晨练,也不喜欢比试。” 她是笑着说的,可语气却那么坚定,她说:“师兄这么聪明,对于这个答案,应该能听出来晚棠没有骗你。” “不喜欢这些,又喜欢什么?”沈卿言静静地看着有些陌生的少女,下意识发问。 “我想要自由。” 沈晚棠又郑重重复了一遍:“师兄,晚棠如今别无所求,只想要自由地活下去。” 自由么…… 难道无虚宗对她而言并不自由么? “这个世界妖魔横行,你若连自保都做不到,何谈自由?”沈卿言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师妹还是太天真,十六岁的她不谙世事,便总以为外面广阔的天地可以任她翱翔,殊不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支撑她达到心愿。 沈晚棠轻弯下唇,垂眸没甚情绪道:“师兄教训得是……” 这一点,她又何尝不知呢? “继续。”沈卿言转身离开,将她独自丢在夜幕中。 他说:“现在万剑阵的威力已经到了第五成。师妹,当心。” 从第二成直接到第五成? 顿时,仿佛有一盆冷水浇灭了沈晚棠所有的心思。 沈晚棠被气笑了,可眼前的剑快如残影,根本无暇再顾其他。 她出招也越来越狠戾,眼前的万剑在她眼中便不再是剑,而是那无心又绝情的清玄道君沈卿言! 师兄怎么比前世更狠心了,莫不是现在就想害死她…… 她现在不就是修为差点,他非要如此吗? 沈晚棠心如死灰。 她迟早得被他折腾死!!! 未来的女魔头心中大怒! 终有一日,她也要把吃过的苦全数还给沈卿言! 去他娘的狗屁师兄! …… “妹妹,找到你了……” “孩子,阿娘都是为了你啊……” 沈晚棠又一次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抱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气,脸色苍白若纸,像是吓的,又像是受了伤。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 闭上眼,她沉沉呼出一口气。 她怎么昏倒了? 还梦见了她们…… 随后她按了按额头,无意间攥紧手,摸到的却是一床柔软的被子。 她眼珠一动,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师兄的房间。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青衣沾血,伤口无数。 第43章 她掀开衣袖,伤口已经恢复得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疤痕了。 难怪她不觉得身子不适,原来是师兄给她服过还命丹。 师兄也不知道去哪了,她不便久留索性回了自己院子。 泡完澡换上干净衣裳,她坐在窗台前,半趴在窗。 不多时,一只普通的飞鸟落在了她的指尖。 无虚宗外设有结界,魔域的飞禽是进不来的,所以这只是一只凡间的普通飞鸟。 不过魏免的修为大概长进了不少,已经不用再写信,可以直接让鸟兽传达他的话。 她摸了摸小鸟的脑袋—— 【小姐,画像上一模一样的人并未查到,但我打听到李没是十八年前被逐出合欢宫的,此后音信全无,直到最近,听说凡界也有一个叫李没的人在榱城开了家医馆。】 自昨晚拿了紫秋长老所画的画像后她就给魏免送了过去,有意让他帮她寻人,却不料只短短一天便有了消息? 这个消息未免出现得也太及时了些…… 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鸟的脑袋。 魏免在魔域不适合离开太久,也更不能让魏免帮她把人抓过来。 这事……她只能亲自去一趟。 只是师兄对她看管得严,无虚宗内门弟子不得擅自离宗,她得好好想想从长计议…… 小鸟被她放飞获得了自由,她起身御剑去了紫秋长老住处。 现在还早,紫秋长老不用去主峰给弟子教授经验,所以她正在炼丹房里炼丹。 她算着时间又看了一眼炉顶的白烟熄了火,然后从丹炉里取出几颗圆润饱满的丹药。 不错…… 她心情愉悦地打开门走了出去,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结果抬眼就看见院子里正坐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娃娃。 院中的桌上还放着她那本《奇花异草》,而此刻她的书正被沈晚棠看得津津有味。 她几步过去,看了一眼她正在看的内容,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没看什么好东西!” “长老敢写,晚棠就敢看。” “好好的,看这些毒草做什么!”紫秋长老没好气的把书往后翻了一千多页,指着道:“你应该看这些救命良草。” 沈晚棠不以为意,反而岔开话题,问她:“你手里的是什么?” “自然是增进修为的丹药,你想要?” 沈晚棠摇了摇头,不过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忽然问道:“长老这儿可有九品醒神丹?” “九品?”紫秋长老呵呵一笑,道:“九品丹药整个无虚宗唯有无行神君炼得出,你若想要九品丹,何必来寻我?” 闻言,沈晚棠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紫秋长老的修为止步于真君。 “给我些醒神丹吧,五品以上就行。”说完后,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三十万灵石,道:“以灵石交换,长老觉得如何?” 醒神丹炼起来并不难,三十万已经足够换她好几瓶八品醒神丹了,可她要这么多醒神丹做什么? 这么想,紫秋长老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沈晚棠想了想,只回答了四个字。 “凝神修道。” 第38章 无虚宗(十) 之后一段时间沈晚棠都在沈卿言院中适应万剑阵,被练了许久,她察觉到体内的丹田隐约有要变化的趋势,就像是要突破了一样。 若真如此,她的修炼速度还要比师兄更快…… 不过她的修炼方法总归是走了邪魔歪道的路子,自然和师兄是不一样的。 像她们这种依靠吸食别人魂魄而提升修为的邪魔,大多是不得善终的,天道也不容许有这样的存在…… 否则一旦这样的人成长到一定境界,若想毁灭苍生也不是不可能。 沈晚棠收了剑自行从万剑阵中退出,剑阵的威力已经到了第七成,她卡在这里好一段时间了,今天终于算是能够做到毫发无损。 她往嘴里塞了一颗醒神丹准备离开这里。 远远的忽有一道声音传入耳—— “道君,您身上的伤不如还是让神君看看吧,毕竟是魔族法器伤的,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沈晚棠的眉头微挑。 师兄被魔族伤了? 他才离开无虚宗五天,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沈卿言和她迎面走来,她目光淡淡地上下扫了一遍他,发现他腹部的雪色衣袍上有一片红。 若是魔血他大概早就换了身衣裳,所以那是他自己的血。 沈晚棠默默往一旁退开让条路出来,并乖顺地唤了句:“师兄。” 沈卿言看了她一眼,应了声“嗯”。 随后师兄不再看她,径直回了屋,全程没和一直跟着他的乔瓒说上一句话。 乔瓒被关在门外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退到院外。 他眉心紧锁,满脸担忧,踌躇在原地迟迟不愿离去。 不一会儿他留意到站在身边的沈晚棠,他心下一惊,脸色有些难看。 乔瓒可还记得清楚,上次他不设防备以至于被沈晚棠毫不犹豫折断了手,那种疼瞬间又上来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可清玄道君的地方除了无行神君和沈晚棠以外,别人不敢擅入。 “你知道道君这次去做什么了吗?”他还是主动开口与她交谈了起来。 “嗯?”沈晚棠不过是在这儿想了些事,没想到又是他,她笑着没说话。 乔瓒说:“凡界有魔族来犯,导致一座城池山崩地裂房屋倾塌,成千上万的百姓过得水生火热苦不堪言。” 沈晚棠不为所动:“哦。” 乔瓒见她反应如此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了几分,又继续说:“我听师父说,清玄道君这次是去了魔域,他仅凭一把问心剑诛灭了魔帝七千魔兵和四位活了几百年的魔君。” 闻言,沈晚棠微怔。 “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清玄道君很厉害?仅凭他一人,只要问心剑在手,便可诛杀万千妖魔。” 厉害? 沈晚棠只觉得沈卿言的力量太过恐怖。 不过被天道选中的天道之子,他的力量本就该是如此恐怖的…… 手握问心剑,便可以一敌四,除此之外他不畏魔帝,更不畏整个魔域,这样的人——分明是要覆灭整个魔域。 沈晚棠侧眸看向院中那扇窗,被风拂乱的发拨动着她的长睫弄得她的眼睛有些不适,她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那儿。 “晚棠师妹,其实我想说的是,清玄道君身上或许还有更多我们肉眼无法看见的伤,那可是四位魔君和七千魔将……” 沈晚棠却冷声打断他,“看来,师兄这是要公然与整个魔域为敌了?” “?” 乔瓒被她一打岔不禁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难道晚棠师妹不会觉得自己的关注点有很大的不对劲吗? 沈晚棠的心中却只有冷。 如今整个魔域最强的便是魔帝,魔帝的修为可与无行神君匹敌,师兄竟一下杀了他七千魔兵。 这种事或许前世也发生过,可魔域中竟无一人能杀得了他。 魔帝若想杀他,也只能暗中行动不能公然挑衅整个无虚宗,否则那也是一场灾难。 “晚棠师妹,若是修士被阴邪的魔族法器所伤极有可能在修炼的时候受影响,最终走火入魔的也不在少数,虽然我相信清玄道君一定不会走火入魔,但被魔族法器伤了还是要谨慎为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乔瓒强忍对她的不满,劝说道:“师妹不如进去看看清玄道君伤得到底严不严重!” 若是严重他也好去请无行神君啊! “你自己不会看?”沈晚棠却轻瞥他一眼,冷淡地丢下这句话,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开。 在她看里,这就是多虑,世上谁都可能入魔,唯独她的师兄沈卿言不会,沈卿言是容不得自己和魔沾染上一点关系,哪怕一点气息也不行。 “你简直!”乔瓒气得不行,来回踱步指着她道:“我在这儿跟你说这么多浪费时间,还不如我擅自作主去请无行神君!” 话落,他大步离开这里,显然被沈晚棠气得不轻。 然而,在乔瓒走后,沈晚棠的步子一点点慢了下来。 她沉默了片刻,又转身往院子里走了过去。 站在门前,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玉瓶,里面装着她平日沐浴时用的灵泉水,一滴便可洗净浑身纤尘,自然也可以洗去一身魔气。 但对她来说这东西只能做到淡化她体内的魔气。 想来,师兄会比她更需要。 玉瓶被她轻轻放在门口,抬手,叩门两声。她道:“师兄,晚棠明日再来。” 几瞬后,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嗯”。 屋中烛火未燃,光线昏暗,笼罩了大片暗影,唯独窗台落进来了一道骄阳,窗台清明如白昼…… 可现在正是白昼,为何他却好像沉入了黑夜,眼中看不到一点光。 第44章 染血的雪色道袍垂落在地,青年坐在床畔上身半裸,露出胸前后背各处狰狞的伤疤,还有好几处血洞和利器抓痕正在往外渗血。 可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手腕的一道陈年旧疤上。 修士受伤大多可服用丹药而不留疤,但从前他反复受伤,总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这样的事一多他也索性放任不管,大多时候都是伤口止血结痂他便不再服药,于是这才在身上留下了一些旧伤痕。 他分别倒了一枚还命丹和疗愈丹服下,手中拿着白绢擦拭着自己的伤处,直到没有血再流下。 白绢落在地上,他抵着双膝撑起额头,乌发凌乱。 他的呼吸又沉又乱,半隐在指缝中的眼神中尽是不安的躁动和浓浓的厌恶,除此之外,偶尔又冷静下来流露出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失意。 他只是想到……师妹果真是变了。 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么? 是了,这便是他所希望的。 希望师妹的心中眼里再无他的身影,唯有仙途正道,也唯有无情道。 他为师妹择的路,绝不会错。 他缓缓抬起黑沉沉的眸,看着那扇门,静默不语。 一门之隔,却如千山万里。 他阖上眼,在心中一遍遍反复告诫自己: 无情道一脉,大爱无情,不应溺于儿女私情,而是惠泽世间千*万百姓。 这便是他的道,亦是无虚宗一脉所承的无情道。 …… 师兄受伤的这些日,沈晚棠只安安分分地待在万剑阵中,从不主动去寻他,两人更是说不上什么话。 反倒是见林诗韵见得比师兄还多。 今日大雪,银雪遍地。 雪花落在了青衣少女的乌发上,她收了剑从万剑阵中退了出来,这一次,全身而退。 林诗韵一进院就看见她,语气颇为熟稔道:“晚棠师妹,今日万剑阵的威力到了第几成?” “八成。”沈晚棠应着。 林诗韵一边把乾坤袋里用油纸包着的糕点放在书桌上,一边开口笑道:“你也别太灰心,师兄的万剑阵无法助你突破,兴许日后还有什么别的机缘。” “这是我特意让人从外门给你带的点心,你尝尝甜不甜?” 沈晚棠也不客气,径直拿了一块放嘴里,随后点评道:“多谢师姐,不过……这味道比海棠花糕差了许多,师姐下次不如给晚棠带海棠花糕吧!” 林诗韵讪讪一笑,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多要求。 “对了师姐,你如今是什么境界,晚棠有些忘了。”沈晚棠状似不经意随口一提。 提起这个林诗韵的身上便有了一种无形的傲气,她笑着说:“师姐已入化神境,晚棠师妹也要勤勉修炼才是。” 闻言,沈晚棠点点头,随后莞尔一笑,笑得无邪也无害,她说:“师姐你竟然也是化神境?好巧,晚棠前两日也刚入化神,唉,要不是突破了,师兄的万剑阵我还真应付不来。” “什,什么……你不是才元婴中期吗?”林诗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起来。 沈晚棠又尝了一块糕点,说道:“对啊,师姐你也不是外人,晚棠便实话和你说吧,师兄这个万剑阵隐藏的威力巨大。师姐的天赋比我更好,你若是也能像我一样日日来练,说不定还能尽早突破炼虚境呢!” “是吗……”林诗韵原本惊诧不已的心一点点放了下来。 也是,万剑阵可是清玄道君设下的,沈晚棠再蠢也该有所突破,真是便宜她了,天赋这么差……但凡换一个天赋好的,说不定还能连升两阶。 林诗韵听了沈晚棠的话若有所思片刻,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她冲沈晚棠笑了笑道:“师妹能突破是难得的好事,我也不跟你说了,我奉了师父之命还要去给师兄送药呢!” 话落,她径直朝着沈卿言所在的房间去,但也不敢擅入,只能等在外面。 “大师兄,师父命我来问问,师兄的伤可有痊愈,还有这些药,都是师父和我的一点心意。” 不一会儿,沈卿言披着雪色外裳从屋内缓步走了出来,收了她手中的药,道:“多谢师妹,还望代我向庚元真君道谢。” “这是自然的。” 沈卿言微微颔首,正欲合上门。 下一秒,却见眼前的少女面色微红,低声询问:“大师兄,我有点事想同你说,可以吗?” 沈卿言沉吟几瞬。 “去书房说吧。” 第39章 无虚宗(十一) 那天,沈晚棠不知道林诗韵和师兄都说了什么,只知师兄难得愿意让她回去休养几天。 再见林诗韵的时候是在主峰上。 林诗韵面色泛白,身形瘦削,手中负剑站在论剑台上。 沈晚棠从众位练剑的弟子身前走过,偶然听见他们的议论纷纷。 “我听说林师姐前几日不来好像是受了重伤在养伤。” “我也听说了,说是清玄道君为了让她提升境界特意让她去万剑阵中练了几日,后来师姐受重伤,道君还相赠了一枚还命丹。” “还命丹?不愧是清玄道君出手的东西,向来都是我们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对啊,这种好东西只有无行神君才有,一年也不过十枚左右,可清玄道君却给了林师姐一枚。” “你才看出来?我早知道了,清玄道君就是更喜爱林师姐这个师妹,哪像沈晚棠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说到这点,有的弟子像是说笑话一般,大笑着说:“可不是嘛,听说沈晚棠也去了万剑阵还每天都带着伤那叫一个凄惨!让她去万剑阵……清玄道君不存心罚她受罪吗?” “快别说了,我要是有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师妹,我也得罚她!” “我还听说,现在清玄道君是连正眼都不愿给她的,从前还说几句话,现在都是冷眼相待了。” “迟早有一天,沈晚棠会在咱们无虚宗待不下去的哈哈哈哈哈……” “我们这儿谁天赋不是在她之上?她沈晚棠也配?”这话是杨岩说的,说完后还心有不甘地“呸”了一声。 不料下一秒,一抬眼就看见沈晚棠从眼前走过。 沈晚棠对这些早已习惯,于是充耳不闻。 只是在杨岩看过来的时候侧眸轻瞥,旋即勾唇一笑,那眼角眉梢都是烂漫明艳之意,可却笑意冰冷不达眼底。 杨岩看得一时怔愣在原地,直到青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眼底,他才恼羞成怒回神。 真是个祸水,这女人必须逐出去! 不能让她继续去坏清玄道君修行! 晨练结束,众弟子分散时—— “杨岩师兄。” 杨岩不耐烦回头看去,却看见一个女子朝自己而来,她脸上带着笑,有些局促。 赵雅霏和杨岩并不熟悉,但却没少听见他骂人,她开口道:“久仰师兄大名,我是赵雅霏。” 赵雅霏? 杨岩细细想了想,终于脑中灵光一现,道:“想起来了,你是上次内门大比的第二十三名,就是你把沈晚棠打出了试剑台!” 赵雅霏笑而不语,杨岩也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 沈晚棠又恢复了来藏书阁的日子。 藏书阁的丹道书基本都被她看了个遍,除了紫秋长老手里的那本…… 她随手又拿了几本阵法书开始翻看起来,脑子里也开始形成一个又一个阵形。 不久,方文许找了过来。 他忐忑着站定在沈晚棠身旁,开口道:“晚棠师妹,你,你找我?” 沈晚棠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一眼,只一瞬不瞬看着书,她问:“东西找齐了吗?” “不是我不尽心去找……实在是你要的太多了,我需要灵石,也需要时间啊!” 从那次之后,沈晚棠时不时就给他一张记录着药材的信纸,让他务必找齐。 真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他怎么可能短时间凑齐?! “师,师妹……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实在是……实在是……”方文许咬着牙半是乞求半是怨愤道。 沈晚棠这才掀眼淡扫他一眼,随意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待我回来之时,你若还没凑齐,你也别活了。” 她忽然将手中的阵法书放在方文许面前,方文许强忍心中滔天的怨恨,用力抓紧那本书,几乎将书角抓得变形。 他真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沈晚棠的红唇噙着笑,手不经意隔着衣裳搭在他的手腕上。 方文许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应激地往后撤,却陡然被她用力抓住。 他的双眸瞬间瞪大。 紧接着—— 一道霸道而强劲的力量开始疯狂从他体内吸取着什么,他的神魂几乎发出尖锐的痛,直叫他痛不欲生! 怎么会这样! 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方文许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时,少女却突然松开了手,他倏地瘫软在地,双目失神,大脑一片空白。 第45章 “记住,若我回来,还未凑齐……”沈晚棠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方文许喃喃出声:“死……” “真是条听话的狗。” 沈晚棠脸上的笑一点点加深,她轻声温柔道:“好了,把书放回去吧!” “是。” 这天以后—— 人间一片雪色,寒风卷雪落满地。 是老天爷连着下了数日的大雪。 沈晚棠又开始在万剑阵中练剑,可这么多天下来,万剑阵的威力仍旧停在了第八成。 师兄似乎并不打算让她试试第九成。 沈晚棠负手握着剑,如之前一样踏入万剑阵中,可今日这万剑阵毫无反应。 于是她索性收了剑打算离开,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那石桌上的几块海棠花糕。 几瓣雪花点缀在摆好的海棠花糕上,尤为惹眼,也尤为精致。 她在原地停留了几秒,然后才缓缓上前,习惯性拿了一块放在唇畔,轻咬一口。 棠花清香在她的唇齿留香,味道软糯甜腻。 真甜啊…… 整块海棠花糕吃完,她微微有些走神。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辰么? 从前,师兄都会在她的窗台放上一份油酥饼的。即便是师兄闭关后,这一点特例也依旧存在,那大概是她每年最期待的日子—— 那天,她会收到师兄留给她的独一无二的一份温暖。 “今日不必再来了。” 沈卿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侧身看去,乌发雪衣的青年清冷如玉,他就那么半倚着檐柱,冷淡漠然的黑眸越过纷纷大雪凝望着她。 寒冽的风卷起他的袖摆,如雪如月,几乎与这天地融为一色。 沈晚棠看着他,心念一动。 她不禁忽然问起:“师兄,晚棠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师兄能否如实告知于我?” “何事?” 沈晚棠垂眸看向手边的海棠花糕,唇齿间的甜香不再,她抬眸,嗓音有些轻: “师兄修的是世间最绝的无情道,无欲无求,无心无情,师兄的心中,应当是无所牵挂无所在意的。” 沈卿言不置可否。 沈晚棠顿了顿,又字字清晰开口道:“可师兄为何年年唯独要给晚棠过这可有可无的生辰?” 可有可无么? “师兄,这个疑惑曾困扰过晚棠很多年,师兄能否如实告知?” 纯白色的雪落在少女的长睫上,给她的神色都染上了几分清冷之意,可那双明净的眸子里却又满是温顺。 沈卿言神色不变,也坦然面对,他说:“习惯使然。” “习惯?” 他的思绪渐远。 “师兄记得你六岁时想吃油酥饼,你说喜欢,后来入宗,你的七岁生辰我送的也是它。” 再后来,每逢她的生辰时,他总觉得应该送点什么才好,可是送什么才算好? 思来想去,他只记得师妹喜欢油酥饼。 “七岁送得,自然你的八岁、九岁、十岁、十七岁生辰便都送得。”说完后,他略垂眸,似低喃自省般,“习惯罢了。” “原是如此。”沈晚棠释然一笑。 六岁那年她病弱,师兄为了给她买药花光了他身上仅有的钱,那时她的身体比凡人还要脆弱,只觉病痛之余又渴又饿,最终陷入了昏迷。 师兄便用尖锐的石头毫不犹豫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手腕凑在她的唇边,温热的血滴在她的唇瓣上,将苍白的唇染红。 丝丝血味弥漫在口中,她下意识舔了下唇,双唇微张,少年便催动灵力,鲜血滴滴落在舌尖,她迷迷糊糊的以为那是水,便攥着他的手凑了上去,不断吞咽着…… 完完全全像个魔族人那样……被血所吸引。 她迷迷糊糊昏迷了三日,什么东西都咽不下,除了血,于是执着的少年便以血喂养了她三日,至今,他的手腕上仍有一道道交错的伤疤…… 后来等她醒来时已经饿了好几日,浑身是伤的少年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油酥饼递给她,那时他面上的笑虽淡,可望着她时的眼神里却满是温柔与哀忧,仿佛眼中只能看见她。 少年当时笑着问她,喜不喜欢。 她伸手碰上他脸上的伤,哭红了眼。 沈晚棠的思绪渐渐飘回,视线落在师兄如今只剩下冷漠无情的脸上。 她记得,她回答的是“很喜欢”。 最后,那张饼,他只尝了一口。 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遇到了师兄和无行神君,也许她早该死了。 “师妹。”沈卿言突然打断她的思绪,幽邃的黑眸冷淡无波,他说:“前尘往事早该忘了的,执迷不悟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听师兄的……”沈晚棠的唇畔轻染着笑。 沈卿言沉默不语片刻,淡漠疏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字字句句道: “师妹,若想修成无情道,你当下唯一要做的便是舍弃你我之间的羁绊与情感,也是要你了断心中情,忘却心中人。” 了断心中情,忘却心中人? “师兄便是如此么?”沈晚棠问。 “是。” “那师兄以为晚棠该忘掉与师兄的什么情?” “羁绊之情,同门之情,兄妹之情……以及,男女之情。” 沈卿言把所有可能的情谊全部说了一遍,每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都是那么的冰冷,宛若一把刀直往人心里刺。 “好。” 少女笑着,答应得干脆。 她认真回应:“从今往后,我会将师兄今日对晚棠的悉心教导铭记于心。” 她还说:“师兄不必再忧心,晚棠会忘掉与师兄之间所有不该有的感情。” 之后,她的视线从师兄身上收回,转身迎着风雪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而院中的石桌上,还残留着被雪色点缀过的海棠花糕,也是被她丢下不要的生辰礼。 沈晚棠也是今日才明白,原来师兄让她日日来练剑,却要冷落她疏远她,只是为了让她断了对他的那份念想。 他以为她对他动了不该动的情,故而有意告诫她——不要动情。 沈晚棠眼中的自嘲之意一闪而过。 师兄啊师兄,若这些话这些事放在前世,她必定会伤心的。 可如今,她的心早就被他一剑杀死了。 他曾以一剑问心斩情,她便唯有一剑回报。 正如她的本命剑——断情。 她会握紧手中之剑,走上自己的道路,而这一切,都与师兄再无关系。 她如今才知,断情之所以名断情,原来不是要她断情,而是绝情,先绝情方能斩情、断情。 当初为它命名之时,又何曾料到过会有今日? 断情,果真不负其名。 ----------------------- 作者有话说:本文前面剧情偏多,女主成长线和一些铺垫较多,后期感情线偏多。 第40章 万戮城(一) 沈卿言的目的达到了,沈晚棠再未去过万剑阵,只因,练剑是假,断情是真。 这便是他要她修的无情道。 无情道入道第一步:了断心中情,忘却心中人。 这样一来,沈晚棠就有理由不与师兄待在一处了,她也可以安心修她的魔道。 于是不久,她干脆让方文许在日月洞崖给她打开了一个洞穴。 这座山峰上有万千洞穴,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她在里面待上半个月也不会有人知道。 何况,如今师兄不会再来烦她。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沈晚棠睁开眼时正好看见方文许打开禁制,他的脸色不太好,有些焦急。 他指着主峰的方向,道:“有魔域的人包围了整个无虚宗,结界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时机已到。 她等了这么久,就等着今日。 沈晚棠丢下了方文许,径直御剑去往主峰。 前世便是一月中旬时,大批魔兵入侵无虚宗,但据说不是魔帝派来的人,只是魔域的一个魔尊擅作主张干的。 但到底是擅作主张还是魔帝默许授意,他们也不得而知,总不能真的与魔域发生一场大战,即便是要,那也是等到师兄成为真神的那日。 她记得那位魔尊擅闯无虚宗的目的只是为杀了师兄,魔尊的修为要高于师兄一个境界,本是云泥之别。 可前世,魔尊命丧师兄之手,也是一剑穿心,死不瞑目。 此刻无虚宗主峰众弟子戒备,而被派去外门的内门弟子已经和魔兵拔剑相向。 一时间,鲜血遍地,死伤惨重。 沈晚棠手握断情剑,刚踏出内门的门,猛然间,一把锋利无比的大砍刀直指她的额心。 她目不斜视,步步后退,面前的男人就步步紧逼。 这个男人身高八尺,身型魁梧,面相冷硬粗犷,一副恣意狂妄的嚣张气势。 他看着沈晚棠的双眼里尽是魔族人常有的轻蔑与自大,这一眼仿佛是在看死物一般,光是周身的威压就逼得沈晚棠不得不退。 第46章 眼看着他就要手起刀落。 沈晚棠突然镇静开了口道:“我是沈卿言的师妹,我与他同为无行神君的弟子。” 霎时,强劲的刀风拂动她的发,带来一阵寒意,刀刃落在了她的脖颈旁。 几位真君从云华殿前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流衣真君一眼认出那是沈晚棠,顿时怒不可遏:“所有弟子都对这魔头避之不及,她去送什么死!” 玉梵真君也皱眉:“简直太不知轻重了!” “无行神君的徒弟,这么废物?”莫獨冷笑一声,沉重的大砍刀刀身拍了拍她的肩,看向她身后那帮人,道:“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本尊就不客气了。” 话落,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消失在了原地。 几位真君立刻传信给了无行神君,随后便要追上去,可身后却突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只见外门一片乌烟瘴气,外门弟子全部瘫倒在地吐血不止,就连几位长老也没能幸免。 其中唯独紫秋长老、重须长老和他们同等境界没有中招。 大批魔兵疯狂冲了进来。 重须长老掩住口鼻大喝一声:“是毒魔!” 毒魔一族是魔域的大魔之一,他们一族的魔生来百毒不侵,喜食剧毒,还会用数种复杂难解的毒药。 中了毒的上千弟子和自寻死路的沈晚棠孰轻孰重? 玉梵真君沉声道:“解毒要紧!” …… “沈卿言的师妹,他是个无心之人,你如何能证明他在乎你,你若能证明,本尊就不杀你。” 莫獨直接把沈晚棠带到了一处深山老林里,是座偏僻的小山峰。 沈晚棠听了他的话,忽视掉他抵在脖颈上的刀,牵唇道:“这种无意义的东西并不重要。” 莫獨眼神一凛,握紧刀柄:“你敢耍我,找死?” “不,我要说的比你想知道的更重要。”沈晚棠额心的印记一点点显出,那是一个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莫獨眉头一皱,眯眼看着她的额心。 此时,沈晚棠开口道:“沈卿言几天前已破境,如今,他的修为可与你匹敌,你若再不走,他仅凭一把问心剑就能杀了你。” “沈卿言在我魔域大开杀戒,杀了我兄弟,你一句话就想劝我回去?!”莫獨怒目圆睁,气极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说完后,他又道:“你身为餍魔一族之主,不好好回去管你的族人,何故要帮他沈卿言残杀同族?!” “想杀他?魔帝都没有把握的事,你觉得你能做到?别忘了,无虚宗还坐着一位无行神君!”沈晚棠笑意吟吟道。 随后,她用手指抵在他的刀刃上,锋利的刀瞬间划破她的指腹,刀被她缓缓推开,也或许是莫獨根本就没有杀同族的心思。 沈晚棠继续开口道:“前阵子,沈卿言身为清玄道君时杀了四位魔君,同样的境界,他却能以一敌四,你不是来送死的是什么?” “死有何惧,他杀死的这四人当中便有一人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莫獨的语气恶狠狠的:“你若再帮他说话,老子管你是什么东西,先杀了你再去杀沈卿言!” “想杀我?你不杀对魔族有威胁的清玄真君,反倒要杀我这个餍魔之主?” 沈晚棠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几声,面上笑靥如花,眼底却一片冰凉。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依本尊看不如杀了你!”莫獨举刀怒了。 闻言,沈晚棠哂笑,眼中浮现出一抹讥诮,她不急不缓道:“若我猜得不错你是在为魔帝效力。” 她说:“你现在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魔域究竟有多少魔王、魔君死在他手里,如今你杀了我这个餍魔之主,自己又去送死……” “你放心,等你死了也用不了多久,到时魔域无人能奈何得了沈卿言,很快,你的族人、我的族人都会下地狱给我们陪葬!” 少女的声音字字诛心,说话时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嘲弄,挖苦人的本事很是厉害。 莫獨瞪着她无话可说。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再不走魔域可就又要损失一位大将了。”沈晚棠突然提醒道。 方才她其实骗了他,师兄压根没有破境,仍是弟子们口中的清玄道君,而这位壮汉的境界也在师兄之上。 正因为如此,她才敢在这儿同他啰嗦,否则师兄早就找了过来。 莫獨看了沈晚棠一会儿,只觉得这女子莫名其妙,于是他问:“你故意同本尊说这些,目的何在?” 沈晚棠开门见山直言道:“抓我离开无虚宗。” 莫獨:“……” 抓一个沈卿言的小师妹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不懂,也不理解这女人藏着什么祸心。 但看在她也是一大魔族头头的份上,他送她一个人情也无不可。 他点了点头,随后拂手往天边放出个毒雾直冲主峰而去。 这大概是他们一族传信号的一种方式? 沈晚棠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下一秒就突然被他扛了起来。 她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头顶的翠色玉簪也“啪嗒”一下落在地上,头发瞬间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狼狈至极! “你!做!什!么!”沈晚棠气得不轻,“放我下来!” 莫獨:“废话真多,不是你和本尊说抓你出去吗?真抓了你又不乐意!老子平时就这么抓人,不喜欢也老实待着!” 沈晚棠:…… 于是,一个身型魁梧的壮汉扛着一个柔弱无助的可怜少女彻底离开了无虚宗。 良久,沈晚棠看了一眼眼前的环境,是个陌生的地方,但能肯定是在魔域。 “去榱城。”沈晚棠说。 “去什么凡间,你是只餍魔,跟本尊老实回魔宫!” 沈晚棠冷脸:“放我下来。” 莫獨冷哼:“本尊看你就是装人装得太久了,装得都忘了本!”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沈晚棠真想立刻杀了他。她强压住心底的恼意,又安抚起了自己。 莫獨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不会杀她。 而她也短暂地脱离了无虚宗,这样很好。 万毒宫。 “魔主。” 一行一行的侍从、魔兵恭敬道。 莫獨全程没有回应,而是径直把沈晚棠扛回了自己的寝宫。 沈晚棠被放下来后,试探询问:“万戮城?” 她听魏免说过,万戮城有两大魔族,分别是餍魔一族和毒魔一族,所以万戮城这地方最是阴邪。 “本尊知道你的餍魔宫在哪,你额头的印记也做不得假,本尊倒是想把你送回去,不过……”莫獨突然看向她,说:“不过据本尊所知,如今的餍魔宫之主另有其人。” 沈晚棠不以为意,牵唇讥诮道:“我也听说,餍魔一族真正的魔主不是现在餍魔宫中坐着的这个。” 听她这么说,莫獨心里也有数了。 她多半和那个女人有关…… 与此同时…… 无虚宗一处偏僻的山峰中。 沈卿言迈着沉稳的步子踩碎了地上的枝叶,他垂眸看向地面,漆黑深邃的眸中仿佛蕴藏着寒山之巅经年不化的冰雪。 他轻弯下身子,拾起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发簪,而发簪掉落之地,令人生厌的魔气尤为的重。 如玉的手指一点点攥紧那根翠色玉簪,玉簪尖锐部分深深陷入血肉之中。 他的目光看向天际的某个方向,那里的最远处乃是魔域地界。 魔域的魔尊大概有十个左右,可身为毒魔的魔尊,仅有一个——莫獨。 “啪嗒——” 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翠色玉簪洇进泥土中。 ----------------------- 作者有话说:(敲黑板):本文私设如山。 然后,境界方面,渡劫期之后就是—灵君—道君—真君—神君。魔族对应渡劫期后—魔王—魔君—魔尊—魔帝。 是由实力转化而来的身份象征,也代表了境界。 第41章 万戮城(二) 沈晚棠在万毒宫中住了两日。 莫獨来的时候沈晚棠正在吸纳魔气,他径直一脚踹了门,皱眉道:“别修了,照你这个修法一百年也修不到本尊现在这个境界。” 说完,他一把抓住沈晚棠的手腕中断她的修炼,沈晚棠猝不及防被他拉了出去。 沈晚棠冷脸:“你抓我去哪儿?” 莫獨的眼神危险,笑容神秘,他说:“本尊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沈晚棠:“……” 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莫獨把她带到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地下暗室,里面少说也有二十几个魔族人正在恶狠狠盯着他们。 莫獨颇有一种引以为豪的气势,摊开手指着下面的那群魔兽,道:“本尊特意从地牢里给你抓的,听说你们重口味,就爱吃点恶魂怨魂啥的,你快点吃,你与本尊一同早日修成魔帝去灭了他个无虚宗!” 第47章 莫獨修炼了一百年才修成魔尊,本想撺掇魔帝一起杀了沈卿言,谁知整个魔域现如今唯一的一位魔帝居然贪生怕死,说什么无虚宗的无行神君尚且还在,再加上一个沈卿言,干不过?! 气得他直接带了族人杀上无虚宗,趁乱杀个沈卿言也是值当的。 谁知道遇上了这么个女人,当时看着这女人脑子好像聪明,谁知竟还在化神,他一只手就能捏死她! 一个个的,真是不争气!!! 不过好在这女人是只餍魔,而且还和那个老女人有关系,天赋总不会差到哪去…… 大不了他多找些恶魂来,他就不信她的破境速度赶不上一个不走邪魔歪道路子的沈卿言! “你放心,这些都是在地牢里关了几十上百年的魔族,都是至邪至恶之辈,一定能让你有所提升!”莫獨拍了拍她的后背,“快去吧!” 莫獨的两巴掌直拍得她的肺腑都在震颤,沈晚棠却不在意,只是微微蹙眉,似是在考量。 至邪至恶的恶魂吞噬融入体内,体内的恶将会一点点影响到吞噬者。 这种修炼方式,最终会导致吞噬着彻底成为一个至邪至恶的魔头,心中唯有一个“恶”字。 就像当年的餍魔之主一样,一个彻头彻尾的邪魔。 但她是个魔族,自是没有什么善心的,也没有什么修炼方式不可为,只要能提升修为她都做得,只是恶魂实在难“吃”,若身体无法承受太多的恶魂极有可能爆体而亡。 当初在回阴村,河底的恶魂远不比眼前的魔族人至邪至恶…… “犹豫什么,让你提升境界你还不乐意!”莫獨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警告意味不悦道:“难道你也想死在沈卿言手里?” 沈晚棠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令人生畏的冷。 对,这才是他们魔族人! 就是这样…… 莫獨满意地笑了。 沈晚棠逐渐下了台阶,青色身影一点点隐匿在黑暗中,她的目光一点点扫过这些人,不带一丝温度。 她的手中没有断情剑的出现,而是魔气涌现。 紧接着—— 魔气团团包裹这些人的身体,他们开始痛苦地哀嚎起来,魂魄在肉身上若隐若现,狰狞可怖,像是要冲出□□一般。 餍魔一族,大多都是以此来修炼,所以为天道所不容。 可若身为餍魔却不以此来修炼,则为同族所不容,为世间所不容。 就如师兄,他一生的夙愿便是杀尽天下邪魔,其中他第一个要诛灭的就是餍魔。 沈晚棠闭上眼,体内由外界转化而来的力量开始在她的体内疯狂涌动起来,这股力量还在源源不断的变强大,几乎让她难以承受。 然而她只是锁着眉心,双唇紧绷,全程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直到她的口中突然吐出血来,她整个人半跪在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唇色愈发苍白。 少女抬手,指腹将血色抹去,一点点将唇染成妖艳的红。 她席地而坐开始调息起体内疯狂躁动的力量,而她的身后则是那二十几人的尸体。 此刻,她的身体燥热发烫,头疼欲裂,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骨头都像是被人碾碎重组了一样。 …… 莫獨离去后又来,正好撞见沈晚棠从地下楼梯一步步走了上来。 她看起来很是狼狈,可餍魔一族生来皮相美,即便是狼狈时也只会让人觉得她的身上是破碎般的美,犹如被摧残碾碎过的娇花…… 可*沈晚棠绝不是什么娇花。 短短两日时间,莫獨大概也知道这女人的性子,日后必成大事! 他上前几步,大笑着:“如何,是不是觉得修为精进了许多?” 沈晚棠浑身乏力,累极了,但她方才吃过几颗醒神丹,脑子还算清醒。 她回答说:“距离破镜还差得远。” “这有何妨?”莫獨随着她边走边道,“你可知我们魔域有个地方名为炼魔窟?” 沈晚棠秀眉微蹙:“有过耳闻。” “看来你是在无虚宗待得久了,根本就不了解!” 莫獨冷哼一声,道:“我们魔域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如今整个魔域的子民都听魔帝的号令,那炼魔窟也归他,就在穷岭州。” “炼魔窟下面关的是整个魔域历年来穷凶极恶的邪魔,比你刚才吞噬的这些魔还要阴邪,魔域都容不得他们,因为他们嗜血成性就连同族人也能杀死。” 莫獨继续说道:“那地方关进去了这么多邪魔,如今,里面到底有多少魔尊又是否有魔帝魔神的诞生都不得而知,你若能进去吞噬几个,还怕不能破境?” “还有这种地方?”沈晚棠被他的话挑起了心思,她若有所思片刻,道:“听你的意思,只要是被关进去的邪魔便不得再出?” 莫獨嗤笑一声,摆手道:“他们身上都有罪恶的印记,是历代魔帝赐的,这种印记一旦打入体内就永世无法消失,自然也不得离开炼魔窟。” 这地方的确阴邪…… 沈晚棠的唇畔轻染着笑,眸色一深。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回走。 路上的魔侍见到他们便会行礼恭恭敬敬叫上两句“魔主”和“沈姑娘”。 沈晚棠观察着万毒宫的地形,不动声色记入脑海。 这天后沈晚棠曾尝试着离开万毒宫,但她发现宫门的守卫变多了,这些守卫的修为皆在她之上。 莫獨有心关着她。 真是个疯子。 这些日子莫獨经常抓一些恶魂来让她“吃”,丝毫不知节制,更不担忧她会爆体而亡。 元夕这天。 莫獨更是让人准备了一大桌的“饕餮盛宴”,说得好听了就是如此,说得难听点就是万毒宴,绝命食! 沈晚棠看得心中一冷,面上习惯性浮着温顺的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獨给她夹了一道菜品难看至极的毒菜,回答道:“在本尊的万毒宫就是以毒为食,你什么剧毒都尝点,自然能像我一样百毒不侵。” 为了证明自己,他还送了一筷子菜吃进嘴里,冲她抬抬下巴:“吃。” 沈晚棠盯着他忍了又忍。 好想把他扔进炼魔窟…… 她皮笑肉不笑,抬手倒了两杯毒液酒,端起其中一杯,人畜无害道:“莫魔主,这些日相处下来,晚棠也明白了你为魔域的良苦用心,你对晚棠的好,晚棠铭记在心。” 莫獨看着她,点点头:“好说,只要你我能早日修成魔帝灭了无虚宗,你想要多少恶魂本尊都给你抓来!” 两人碰杯,沈晚棠一饮而尽。 紧接着她又倒满了两杯。 沈晚棠难得正色道:“世界之大,晚棠能寻到魔主这样英勇无畏的知己便是三生有幸,不知道魔主愿不愿意赏脸与我这个餍魔结为生死之交?” 莫獨闻言怔了,静静看着她又把毒酒一饮而尽。 不过她能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毕竟他的确待她如亲妹子般好,她想要什么他没给过? 她如今想同他成为生死之交也理所应当。 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杀了沈卿言,灭掉无虚宗! 这才是最难得的! 试问整个魔域还有谁有他们这样的雄心壮胆?! 他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沈晚棠又继续倒满酒一饮而尽,一杯接一杯的毒酒下了肚。 诚意已至。 “啪——”他猛然一拍桌,心情爽朗道:“好!就依你所言,你我今日元夕佳节,就以月为媒,在本尊的万魔宫中结为生死之交!” “日后与本尊一起砍了沈卿言,再杀上无虚宗一统人魔两界!” 沈晚棠一口毒酒险些被他这狂妄之言呛住,她咳嗽两声看向他,眼神中带着点看白痴的意思。 她笑了笑道:“好!为了将来!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莫獨举杯:“砍了沈卿言!杀了无行神君!” 沈晚棠举杯:“好好好!” 月入中天,正是夜深人静时。 桌面狼藉不堪,酒壶杯盏摔了一地,满室酒香。 沈晚棠醉眼迷蒙地半趴在桌上,她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和她一起醉倒在桌的莫獨,莫獨醉得要更厉害。 “魔主别睡了,起来继续喝啊……说哪儿了?杀了沈卿言……对吧?” 少女明显带着醉意的胡言在莫獨的耳畔响起,隐约透出几分蛊惑。 “杀……杀……”莫獨缓缓抬起手,可抬到一半就不行了,手一瘫,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声响。 见此,青衣少女的红唇轻勾着笑开,她坐起身垂眸盯着他,眼神不像是在看人,而像是在看死物。 “魔主,你怎么喝醉了?” “你难道不知道喝醉了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么?” 寝宫中忽而响起少女低低的笑来,透着些许的阴毒不善之意。 第48章 第42章 万戮城(三) “卿言。” 无行神君无奈沉沉叫住大步离去的沈卿言。 月色下,一袭雪衣的青年负剑而立,背影傲骨挺拔,清冷出尘。 听见师父的声音,沈卿言微微侧眸。 “师父也是来劝卿言的么?” 闻言,无行神君摇头笑了笑,叹息一声,缓缓靠近他,道:“你的性子为师最是了解,你若听劝,今夜便不会想着擅闯魔域万戮城,可即便如此,为师还是有些话想与你说清楚。” 沈卿言眉宇间的冰霜似乎化去几分,他转身朝无行神君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师父,我该去救师妹。” “为师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晚棠被人掳去了魔域,你担心谶言在她身上应验,为师说得可对?” 无行神君想起一些往事,有些怅然道:“当年你入炼虚境时,曾算出晚棠会成为祸世邪魔,成为一代魔神……自那以后你便急于让她修成无情道早日成仙。” “可是卿言,这么多年了,你算了这么多年,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或许这一次便是晚棠要历的劫难来临之时。”无行神君语重心长道,“原本为师也是不信的,可现在看来……卿言,这是天道给你的旨意。” 无行神君的声音在寂寥幽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他说:“若真是如此,你便不能违背天道之意去救她,卿言,你要做的……” “是顺应天意杀了她,杀了未来的祸世魔神。” “祸世?魔神?” 沈卿言口中低声念着这四个字,第一次心中有了无限的茫然,他好像听不懂这四个字。 “师父。” “师妹她……烂漫清雅,至纯至善。” “她是卿言心中最好的师妹……” “她不会入魔。” 他垂下眸,长睫下一片阴霾,一遍遍重复: “师妹绝不会堕魔。” “或许,是卿言修行不精算错了呢……” “像这样的天机,又岂是我一介凡人可以算出的?” “你!”无行神君心中一堵,可他最是明白沈卿言的性子,最是执拗,无人能左右半分。 无奈,他摇摇头:“你还是这样油盐不进。” “还望师父成全,准许卿言前往万戮城!” 无行神君心中烦闷不已,有些恨铁不成钢。 沈卿言郑重且恭敬地低头弯腰,抬手行道礼。 他道:“师父,卿言此生唯有一个师妹,师妹她还在等着我。” “为师和你几位师叔不让你去是担心你出事啊!”无行神君扶住他的手免了他的大礼。 他徐徐道来:“上次你去魔域大开杀戒,这次莫獨就带兵攻上无虚宗,极有可能是魔帝授意,你若前往,便是自投罗网!” “几位魔君、魔尊你拼了半条命尚且能敌过,可你能敌过魔帝吗?他若在魔域杀了你,你让我们应该如何做?若你死了,日后谁又能有你这样的天赋修成真神?又有谁可以真的做到杀尽天下邪魔?” 无行神君拍了拍他的手,沉声道:“卿言,如今你与整个魔域为敌,魔域无一人不恨毒了你,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可知?” 沈卿言沉默良久,迎上无行神君怜爱而悲痛的目光,淡声道:“若要因此而放任师妹的死活不论,卿言做不到。” “你这无情道算是白修了!跟你师父一样!!!”无行神君气得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你如今有了自己的主意,为师劝不住你,去吧!你去吧!” “多谢师父。” 无行神君看着爱徒毫不留恋大步离去的背影,逐渐黑了脸。 …… 万毒宫寝宫内,床榻上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满身酒气醉得不省人事。 而他的身边则站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女。 宫内烛光照亮沈晚棠手中拿着的碎瓷片,那是她从地上随手捡的。 她体内的毒开始作祟了,身体如同在被密密麻麻的虫子啃咬一般难受,而且方才她还运气给莫獨用了催魂术,现在她身体的毒素已经快蔓延到了心脏。 或许如莫獨所说,把桌上所有的毒都尝一遍就能百毒不侵,但那也是一种非人的折磨,百毒不侵的体质,不要也罢。 她的能力有限,现如今使出的催魂术只能让莫獨沉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莫獨就该醒了。 她的时间并不多。 手中的碎瓷片用力划开莫獨的手腕,黑色的血“滴答滴答”流了满满一碗。 沈晚棠毫不犹豫把这碗毒血一饮而尽。 毒魔的体质百毒不侵,自然,若是谁中了毒,只要饮下他们的血便好。 碗被她随手扔在地上,抹净唇上的血。她的目光落在莫獨的身上,扯下他腰间的一块血玉。 看起来,像是一块被炼化过的灵玉。 大概有莫獨的气息。 她把玉系在腰带上,然后摊开手,手中逐渐出现一柄剑来。 她握紧断情剑柄,寒光直射在男人的脸上。 烛光随之一晃,像是被吓得颤抖,火焰都矮了不少。 沈晚棠的脚踩在床榻,正要把剑锋直插入莫獨的心口。 下一瞬—— “叩叩叩。” 门外传来女声:“魔主,夫人让属下请您过去歇息……” 鸦雀无声。 “魔主,夫人已等候多时。” 还是静默无声。 魔侍心中疑惑,在门口犹豫片刻仍见烛光亮堂,还是试探着推开了门:“魔主,属下奉……唔!” 她话还没说完,颈侧猛然遭受重击,身子软软瘫倒在地。 沈晚棠动作迅速地与她换了衣裳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宫门口守卫众多,她只能找个偏僻的角落越墙而出。万毒宫有莫獨设下的结界,换在平时她就算翻墙也出不去,可现在她的身上有莫獨的灵玉。 血色灵玉在她的腰间泛着淡淡莹润的光泽,穗子轻晃摇曳,随着她落地的动作而停歇下来。 沈晚棠踏着月色彻底离开了万毒宫,用了易容术后混迹在街头疏散的魔族子民中。 几天前她体内的换息丹就已经失效,她也没有再服一枚,现在她身上的气息与在无虚宗时已经截然不同,浑身毫无一丝灵气,完完全全就是个魔族人。 上元佳节,夜色如水,月明千里。 迎着银白月光,一袭黑衣的少女大步朝着万戮城城门的方向去。 她走得很快,裙摆摇曳,步步生花。 可下一瞬—— 她眼波微动,不知怎么的,蓦然放缓了步伐。 裙摆瞬间歇了劲,就如同原本湍急的河道溪水突然缓缓而流。 她的眼中忽然出现的是一道清冷孤傲的雪色身影。 青年身长玉立,面色寒若凝冰,眼神中沉着悄无声息的杀意,这种眼神让人望而生畏。 魔气肆意的长街上,一黑一白的身影相对而行,他们都不约而同注意到了彼此。 青年侧眸,冷冷的黑眸看向不远处的黑衣少女,他的眸中蕴藏着浓重的无情与杀欲。 少女乌发半束,容貌普素,黑色衣裳红色腰带,腰间还系着一块以血炼制的玉佩,周身笼罩着浓烈的魔族气息。 是只心相丑陋恶心又至邪至恶的魔族。 青年的目光上移,忽然留意到她那双琉璃色的冷眸。 恰时,少女与他擦身而过,夜风轻轻拂动了她腰间的红色丝带与披肩的长发,带来一阵极淡的棠花香。 瞬间,青年心头轻颤,仿如被一根虚无缥缈的丝带悄然拨动。 他眉心微蹙,脚步一顿。 沈晚棠与他背道而驰,不回头,不停留。 她红唇轻勾,指尖随意拨动把玩着腰间的那抹红色丝带。 沈卿言似有所觉般,下意识回了头,他幽暗的眸子直直望向那少女的背影。 他记得……师妹喜穿青色衣裙。 他的师妹,绝不会是一只心相丑陋的魔族。 收回目光,他迟疑一瞬,随后再度往万毒宫的方向去,与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彻底背道而驰。 万毒宫。 莫獨悠悠转醒过来,他浑身疲乏地坐在床畔,瞪着眼睛盯紧自己的手腕,手腕不知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狠狠划了一道,黑血蜿蜒了一地。 他攥紧手咬牙切齿狠狠道:“好你个沈晚棠,竟敢耍本尊!”几乎一字一句,恨不能将人碎尸万段。 “嘭——” 一气之下,他用力掀翻了桌子,大步出了寝宫。 “来人啊!” “还不快去把姓沈的给本尊抓回来!本尊要把她炼成毒人!!!” “啊——”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紧接着,一个人慌张跑了进来。 “魔主!沈沈沈卿言杀进来了!” “呵,来得正好,本尊正好要找他们兄妹两算账!”莫獨说完又一把扯过那人的衣襟,厉声道:“你忘了本尊怎么吩咐的?沈卿言他只要敢到我的地盘来,就让他有来无回!” 第49章 “去!把魔帝派来的两位魔尊请来!” “是是是!” 莫獨刚说完正要离开,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补充了一句:“还有餍魔宫的三位魔君。”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劈天开地的剑气猛地袭来,竟生生将他的万魔宫劈成两半。 “轰——”宫殿倾塌。 莫獨恨得牙痒痒,扛着大砍刀就越过屋檐飞身而去。 “沈卿言,敢在本尊的地盘上撒野,你找死!”他紧握着刀朝沈卿言砍了过去。 沈卿言犹如地狱而来的修罗,冰冷的脸上飞溅了温热的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落,形如他的血泪一般。 然而这并非他的血,他也对此,极是厌恶。 问心剑正面对上莫獨的大砍刀,两股力量相互抵抗,谁也不输谁。 沈卿言盯着他,寒声开口:“沈晚棠何在!” “沈晚棠?”莫獨不屑嗤笑,“死了!这女人敢耍老子!本尊一刀子了结了她!” “好。”沈卿言的话音落下。 猛然间,一道剑气狠狠将莫獨震开。 与此同时,问心剑发出震颤的剑鸣声,像是表达了主人无尽的杀欲。 他的眼神沉得仿若万丈冰渊。 他字字句句道:“既如此,你便去无间地狱给她陪葬。” 第43章 万戮城(四) 莫獨上下打量着沈卿言,还是那个清玄道君。 又叫沈晚棠给骗了,沈卿言何时破境了?! 沈卿言的修为在他之下,竟还口出狂言? 陪葬? 莫獨大笑几声,目光一扫他身后赶来的两位魔尊三位魔君,他们几乎将沈卿言团团围住。 他脸上的笑收敛几分,道:“本尊倒要看看,今日是你的死期还是我莫獨的!” 沈卿言的手腕一转,剑身上倒映出他身后的几人,寒光直射在他们的双眼上。 他们瞬间皱眉戒备,随后握紧利器朝他袭来。 万毒宫中毒雾四起,模糊了沈卿言的视线,身旁几人的身影隐匿在毒雾中,他屏住呼吸,闭上眼仔细听声辩位。 “铮——” 两位魔尊的兵刃被沈卿言的问心剑格开,旋即一道带着绝杀之意的剑意斩出,剑气扫开毒雾破空朝着莫獨而去。 莫獨不曾想沈卿言竟不顾自己的安危直接攻向他,一时猝不及防被重伤吐出血来,离沈卿言最近道两位魔尊趁机将武器深深嵌进沈卿言的身体。 下一秒,他们连同武器一同被震开。 两张诛杀符顺势打入两位魔尊体内,两位魔尊急忙闪身躲开。 沈卿言握着剑闪身逼近莫獨,刀剑再次相接,莫獨明显居于下风。 他此前被沈晚棠放了一个时辰的血,他的身体不比之前,方才又被这个不要命的沈卿言砍了一剑,他接剑的时候隐约感觉到吃力。 他咬牙笑:“你居然这么在乎那个女人?” 沈卿言不语,他只知道自己应该杀了他。 身后的三位魔君和两位魔尊不动声色来到他的身后,他体内猛然爆发出巨大的灵力震开莫獨的刀。 莫獨瞳孔紧缩,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问心剑便插入了他的腹部,他抬手狠狠给了对方一掌捂住腹部倒退几步。 沈卿言借着他的掌力往后退,剑锋向后横空一扫逼退那三位魔君两位魔尊。 有魔尊捂着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分明比我们低一个境界,怎么会伤得了我们?!” 沈卿言缓步上前,手中的剑逐渐化形出虚影,数把剑影一分二,二化四……随着他的手而动。 他说:“这便是世间最绝之道——无情道。”话落,数把剑影直接朝着两位魔尊三位魔君而去,痛苦的呻吟逐渐响起…… 无情道的厉害之处便是如此,它不局限于境界,只要他做到心中无我忘他,便可以破境杀人。 不过,无情道的最高境界乃无上之境,他修炼十载,尚还差了一步,仅一步,他便可彻底修成无情道,早日破境入真神。 这世间能修炼无情道至如此地步的,也仅他一人。 两位魔尊在剑影袭来的时候已然撕开裂隙逃走,而三位魔君死了两位逃了一位。 沈卿言收了剑影,握剑转身,目光看着某处,眼神一点点凝住。 莫獨逃了。 明月西倾,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微弱的光打在青年身上,愈发显得他身上的伤比莫獨更为严重。 青年却似无所觉,抬手略显疲惫地抹净面庞残血,握紧问心剑,心中轻叹,闭眼掩去眸中深深的厌恨,可周身满是魔气,他眉宇间的厌弃感经久不散。 片刻后,他抚平心中杂念,脚步虚浮地踩着血踏出了万毒宫宫门。 手中白绢一点点擦拭剑身,问心剑仍是那样的清白锋利。 青年身后是破晓的天,一抹朝阳映红半边天,几乎与万毒宫血流成河般的惨烈融为一体。 他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走在万戮城的长街上,鲜红的血珠蜿蜒而下,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坠地。 第一次,在青年如玉般清冷的气质中透出几分破碎之意。 他想—— 师妹是不会死的。 所以,她还会跑去哪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找不到她了…… — 榱城。 一黑衣红裙的少女拨动着腰间血玉走在街上。 各种吃食的香味朝她扑面而来,她习惯性去买了个油酥饼,一边吃着一边跟人打听:“请问附近还有没有什么医馆?” 被她拦住的人指了身后一个方向,不耐烦道:“往后直走再左转走一会儿就到了。” 直走,左转——李氏医馆。 这个医馆比她此前找到的那两家生意好,人都排到了门外。 她顺势站在了队的末尾。 不一会儿,到她了。 李大夫和蔼可亲道:“姑娘,手。” 沈晚棠坐在凳子上吃着油酥饼,脚尖轻轻带着裙摆晃动,听了他的话后漫不经心把手伸出去。 李没隔着层纱给她把脉,几秒后他神色微变却面上不显,清了清嗓子道:“姑娘的身子可是哪里不适?” 沈晚棠这才抬眸打量起这位李大夫。 她看得不禁弯唇轻笑一声,眸中神色意味深长。 三十多的年纪,白发树皮,如耆耄老人。 不是回阴村的李先生又是谁? 此时的她易过容,他大概是认不出她了。 于是,她笑着开口:“李先生觉得我的身子如何?” 如何? 一个化神境的魔族,还能像这些百姓一样患病不成? 李没讪讪一笑,装傻不语。 沈晚棠也看着他笑而不语,李没瞥了她两眼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方才叫他什么来着? 李先生?! 李没猛地收回手,盯着她的脸。 沈晚棠又道:“李先生,你好像……很害怕?” 对对对!就是这个声音! 他瞪大双眼,气笑了。 简直笑话!小姑娘想杀他,像他这么惜命的人能不害怕?! “姑娘你到底看不看病啊,你不看病就不要浪费大家伙儿时间嘛!” 排在沈晚棠身后的百姓开始不乐意地囔囔起来。 沈晚棠好似没听见一样,然而下一秒却陡然出手以魔气隔空掐住李没的脖颈把人提到了半空中。 “啊——” “妖怪!妖怪啊!” “是是是天杀的魔族,快逃命啊!!!” “嗬——你你你下手轻、点!”李没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被她弄得憋红了脸。 “还真是想杀了你,可谁让你叫李没呢……”沈晚棠有些不悦地把他用力摔在墙上。 屋子里噼里啪啦摔碎了一地的东西。 李没滚落在地呕出血来,颤抖着手指着她道:“小姑娘家家的……脾气……脾气这么大!下手还……这么狠!” 沈晚棠步步逼近他,脚踩他的胸口发狠用力,居高临下地冷漠盯着他:“合欢宫当年唯一一个男弟子?”话间,一道术法也落在了他身上。 “你认识紫秋?” 李没痛苦的神色明显一愣:“紫秋是谁?” 沈晚棠不语。 他又急着追问:“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沈晚棠闻言转身离开了医馆,并命令道:“跟我来。” 于是,李没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受自己控制?! 他就这么乖乖跟着这小姑娘走了?! 沈晚棠继续拿出油酥饼咬在嘴里。 这个李没知道了她太多秘密,为防他见到了紫秋长老胡言乱语,让他身中人偶术是最好的办法。 中术人是绝不会说出违背施术者意愿的事。 又是一年春,榱城的海棠花开了一半。 沈晚棠带着李没找了家客栈住下。 第50章 几天后的夜里她从迷雾谷买了瓶换息丹出来,脸上的易容术早已消失。 回去的时候李没又在捣鼓他那个人偶娃娃,他不逃跑也不挣扎,就老老实实跟在她身边,像是已经认命。 李没没有抬眼看她,只是语重心长道:“道长,当个魔修可不好……是要遭天谴的……” 沈晚棠顿了顿,忽然上前,面无表情把他手里的人偶扔出窗外。 李没心里一阵肉疼,他无奈长叹:“哎呀,你怎么又给我扔了!” 说完,他又急忙跑下楼去院子后面捡,捡起来后尤其珍惜地用袖子给它擦干净。 沈晚棠半撑在窗上,眼神漠然地俯瞰着他,道:“看见没,再敢咒我,下次摔下去的就是你。” 李没心中憋着气,仰头叉腰骂道:”你这个小姑娘,一点都不尊老简直无法无天!!!” “尊老?”沈晚棠不屑嗤笑,扬声道:“我连天道都不惧,还尊什么老?我没杀了你,你就该跪下来磕头与我道谢。” “……”李没指着她哑口无言,整个人风中凌乱。 “你最好祈祷你对紫秋有用,否则,落在我手里你只有死路一条。”沈晚棠勾着唇笑,说出口的话却尽显她的狠毒心肠。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帮你?”李没没好气道。 “帮?” 沈晚棠后知后觉他说的是回阴村的事,大概是当时他没有告诉师兄那批魔兽被她放走了,他想说他帮着她瞒住了师兄。 沈晚棠又是一声冷笑:“不必多问,我也不需要你帮,杀了你是最好的方法,永绝后患,不是吗?” 李没摇摇头:“你们魔族的心肠真是狠毒……” 狠毒吗?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心善被人欺,心恶遭人恨。 比如说师兄,捡到她时的师兄心存善念内心悲悯不假,但他们在凡间受尽了苦楚与险恶。 于是后来修了无情道的师兄心中没了善意与悲悯,他的心中只有责任。 她六岁就看懂了师兄,师兄从来不是一个天生良善的人,他若是心存善念与悲悯,这一路不知又该受多少苦难。 但好在,师兄出剑无情,心中狠绝。 善恶又如何? 前世她存了善心十几年,换来了什么? 在所有人的眼中,她永远都只是个异类、怪胎。 不论是魔域,还是无虚宗…… 魔族人两岁便能记事。 她记得,自己儿时甚至连个简简单单的名字都不配拥有。 第44章 无虚宗(一) 夜深露重。 有风悄然推开了窗门。 浓浓的血腥味迎面而来,盘腿而坐的沈晚棠赫然抬眼。 一张熟悉的脸近在眼前——莫獨。 莫獨的脸色阴沉,语气冰冷:“沈晚棠,你就不怕本尊杀了你?” 沈晚棠淡定从容,道:“我也想过要不要杀了你,可若杀了你,日后还有谁会跟我一起对付沈卿言呢?” “你还有脸提?!”莫獨听了她的话一撩袍子坐在她身旁。 他一肚子火气道:“本尊把你当妹子,你把本尊当猴耍!敢如此戏弄本尊的,你是第一个!” 沈晚棠扯唇一笑,略有赔罪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道:“魔主消消气,晚棠只不过想来榱城办点急事,可你让人看着我,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本尊看着你还不是为了引沈卿言上钩,到时候以你为饵趁机杀他,你这个人质反倒跑了!”莫獨气得不轻,更是懒得提她取他血一事。 想了想,他又拧眉道:“我血玉呢?你还敢偷本尊的血玉!” 沈晚棠随手把腰间血玉取下扔他怀里,毫不在意道:“保命而已,迟早都是要还给你的。” “不过,魔主好像确实不想杀我。” “杀了你,本尊上哪再去找一个沈卿言在乎的魔族人?”莫獨冷笑一声,他说:“你不也猜到了本尊不会动你,毕竟,沈卿言为了你杀去了万戮城。” “本尊不仅不会杀你,还送了你一份迟来的见面礼。” 闻言,沈晚棠不禁微微挑眉。 莫獨:“沈卿言来的时候,本尊特意请来了餍魔宫的三位魔君,有两个死在了沈卿言手里。”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礼呢…… 莫獨又继续道:“你从没想过回餍魔宫,餍魔宫的人也不来找你,本尊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你和餍魔宫压根就不是一条心,不过……” “你不喜欢沈卿言,本尊倒是能看出来。” 沈晚棠若是有一丝在乎沈卿言,元夕那天就会趁人之危为了沈卿言而杀了他这个魔族人,她也会想法子拦住沈卿言前去万毒宫,毕竟她这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来他关着她的目的。 真正的关心与在乎,是不会容许他陷入困境。 沈卿言在乎沈晚棠,殊不知他这个师妹是只如此心狠手辣的餍魔。 多有意思啊? 沈卿言竟然不知道他的师妹是餍魔一族的首领?! 杀了沈晚棠? 绝不可能! 莫獨能感觉出来,日后一个沈晚棠就够沈卿言折腾的,到时他只管看戏,坐享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魔主的大礼我收下了。”沈晚棠话锋一转:“所以你带着伤来找我,何事?” 莫獨身上的伤早就处理过,已经没了生命危险,他看着倒是沈卿言伤得更严重,可是这个无情道清玄道君的厉害他算是见识过了…… 他眯眼危险道:“如你所说,沈卿言的实力的确在我之上,本尊心服口服。” “无情道修成不易,上天入地也仅有我师兄成功以无情入道,很快,他也会以无情道修成真神,达到无上境界。”沈晚棠说,“无情道便是如今世间最厉害的道。” 说完后,沈晚棠掀眸淡淡看向莫獨:“我师兄若想杀你,轻而易举。” 莫獨一愣,旋即笑了:“本尊真是看不懂你了,说你想杀沈卿言可你总帮着他说话,说你不想杀,你又一点不顾他的死活。” 沈晚棠对于他这个问题认真想了想。 “你弄错了,我既不怨他也不恨他,自然,更不想杀他。” 莫獨面色一凝,刚要说话,又听见这女人毫不犹豫,嗓音冰冷道:“可若是师兄想杀我,我就杀了他。” 莫獨又是微微一愣,瞬间感觉到了她心中的那股子阴狠劲。 这句话,若叫沈卿言听见大概会是一句诛心之言。 毕竟前不久,沈卿言还对着他大放厥词,说什么来着? 沈卿言要他去无间地狱给沈晚棠陪葬。 反观沈晚棠…… 莫獨大笑着拍手叫好:“好好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就该有这种觉悟!哈哈哈哈!” 痛快! 他好似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般!痛快! “想杀沈卿言还*得从长计议,本尊来找你是想让你回无虚宗,在你能杀了沈卿言之前千万不能暴露自己。”莫獨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要知道你是天下不容的餍魔,如果沈卿言知道你的身份,他一定会杀了你。” 沈晚棠冷笑一声,不以为意:“魔主放心,同样的愚蠢,我不会犯第二次,用不着你来提醒。” 莫獨点头:“既然你清楚,本尊便回去了,我的万毒宫可是被沈卿言毁得什么都不剩了……” 他站起身,沉着脸往回走。 好在沈卿言去万毒宫之前他早已把族人安置妥当,死的都是魔帝派来的人,否则他绝不会丢弃自己的族人。 沈晚棠目视他离开,然后缓缓闭上眼,周遭的魔气开始一点点往她体内涌入,被她吸收,最终纳入丹田之中。 二月底。 沈晚棠服下了换息丹带着李没回了无虚宗。 无虚宗弟子都可以自由打开宗门结界,所以带个人而已,这对她没有限制,这人也不需要她上报,自有紫秋长老交代。 她进入宗门后谁也没见,有弟子把她的行踪禀报给了师父,但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见他老人家,而是直接御剑带着李没去了紫秋长老所在的山峰上。 现在还是清晨,紫秋长老正在炼丹房练药,谁知道就在快要大功告成的关键时刻,屋外传来一句“紫秋长老”。 少女的声音清亮悦耳,直接让她手一抖。 “轰——” 丹炉内爆炸了。 紫秋长老被炸得一脸黑,头发也乱如杂草,她顿时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嚷什么嚷!沈晚棠,看你干的好事!” 沈晚棠不禁弯唇笑了:“紫秋长老,都三百岁的人了,怎么炼个丹还能分神?” “都说你被掳去了魔域,你突然自己跑回来,我……”紫秋长老话刚说到一半,余光忽然瞥到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相貌极丑的男人? 白发树皮,却背脊挺拔,气质卓然。 显然不是个年迈老人。 “这个丑八怪是……谁?”紫秋长老说完后眯眼仔细打量起了那人。 第51章 李没也是一脸莫名地看着她,甚至在她看来的时候冷哼一声撇开脸。 什么紫秋? 简直闻所未闻! “过来。” 然而,沈晚棠给他下了指令,他不得不遵从指令走了过去,正面迎上紫秋长老的目光。 沈晚棠解释道:“当年合欢宫唯一一位男弟子,也就是你口中那个除了皮相一无是处的李没。” 紫秋长老闻言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他好几遍,道:“体内有魔气,邪修……” 合欢宫的弟子虽然修的是邪术,可他们根本算不上真正的邪修,是一种不同意义上的邪,真正的邪修都是与魔族沾关系的。 要么修习过魔族术法,可却是以灵力修的;要么与魔族有染,魔气入体,此生不消。 “你说他是李没?”紫秋长老摇摇头,难以置信开口:“这不可能……” 李没一听这话微微皱眉,正色道:“你寻我究竟何事?” 紫秋长老神色复杂,暗叹几声后摇了摇头。 沈晚棠适时开口道:“人已带到,长老,烈焰炉。” 紫秋长老不耐烦一挥手:“拿去拿去!炼丹房自己去!” 她炼出来的天品丹炉不少,少一个倒也无妨,更何况,沈晚棠竟然真的能把人给她带回来。 这么多年,她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然是沦为了邪修,还变成了这幅模样。 沈晚棠把丹炉收入囊中,临走时又向紫秋长老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其中便有三枚八品损体丹。 如今,她算是彻底没钱了。 她沉思着把损体丹服下,很快,她突然踉跄几步扶住一旁的树弯下腰呼吸急促起来,她的脸色阵阵发白,显得整个人如同一个病秧子般。 与此同时,值守宗门的弟子御剑而来,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沈晚棠快跟我去云华殿,神君在那儿等你。 “好……”沈晚棠语气轻柔地答,随后往前走了几步,可她的身子实在太弱了,短短几步就跟要了她半条命一样。 服下损体丹便是如此。 八品丹药的效果更是毋庸置疑,仅一枚就可让人病倒,且脉搏极弱,就如受过重伤还未痊愈的样子,不过这种丹药也是真的损害身体,而且还无法动用灵力。 值守的师兄心中对她的不满是常年日积月累的,尤其是这次,听说清玄道君为了救她孤身闯了万戮城,至今还没回来,为了一个沈晚棠,清玄道君何必去冒险? 不值,他是真心替清玄道君不值!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猛地上前拽了她两下:“你别磨蹭,赶紧跟我走!” 弱柳扶风的沈晚棠被他拽得脚下一软,人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看门师兄被她碰瓷,心中一怒:“我不就是拉了你一把,你装什么样子?!” 少女的青色衣裙脏了大片,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又楚楚可怜,她略抬起脸,笑着开口:“师兄先去吧,晚棠重伤未愈,还无法用灵力御剑。” 看门师兄一怔,见她如此模样顿时有一瞬间的过意不去,可转念又想到了至今未归的清玄道君。 他咄咄逼人道:“你用传送符不行?难不成还想让无行神君等你不成?!” 沈晚棠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说:“师兄,晚棠实在是使不出灵力了,你放心,我会快些走去的……” 说完她又顿了顿,看向他,抿了抿唇试探道:“还是说……师兄愿意借给师妹一张传送符?” 看门师兄:“……” 他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 他的灵符不要灵石的? 更何况,借给她? 区区一张灵符,谁知道她还会不会还? …… 紫秋长老所在的山峰与主峰隔了一座山。 沈晚棠是走去的,她走得很慢,怎么舒服怎么来。 一直到太阳西沉,月从东升。 她提着弄脏了的衣裙到了云华殿,进入大殿的时候整个人气若游丝的,像是快要晕倒了一样。 等候良久的无行神君此时正在案桌上练字,见此,他撩起袖袍,手上的笔缓缓放下。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听那弟子禀报,似是说沈晚棠自愿徒步而来,他以为沈晚棠这是在请罪,不曾想竟是负伤只能徒步。 “师父……弟子来得迟了些……”沈晚棠身子柔弱地抬手行礼,低着头白唇紧绷。 无行神君无奈,上前扶着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行礼。 他上下看了她一眼,还算完好如初,只是脸色实在难看…… “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沈晚棠捂着沉闷的胸口咳嗽几声,喘着气解释道:“师父,上次是晚棠不对,魔头莫獨来的时候晚棠实在是不该去外门的……我,我……” 她又急促喘息了一阵,强忍难受道:“我只是想去救人……可是,也不知道那个魔头听了谁的话知道了我是师兄的小师妹……” “为师知道了,落入那魔头之手实非你之过,他若想抓你,你逃也是逃不过的。” 见她如此难受,又一路徒步而来,无行神君心中一时也难掩怜悯之心,紧接着又不免想起那天夜里,他竟然要沈卿言亲手杀了她……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杀她是因为她会成为一代魔神祸乱苍生,可若是错杀了呢? 正如卿言所言,晚棠从来都是个纯善无邪之人。 也罢,再等等吧…… 无行神君叹息着,随后再度开口询问:“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可有遇到卿言?” “师兄?” 第45章 无虚宗(二) “师兄?” 沈晚棠神色怪异地摇摇头,她的语气有些低落道:“师兄要我断了与他的兄妹之情……自晚棠生辰后便再没见过了。” “他的选择是对的,卿言他也是为了你好。” 无行神君说完后又忍不住语重心长道了句:“你们二人同为我无情道一脉,可卿言即将修得真神境,你却入不了道。若你真心希望卿言早日修得真神入仙途,便不要让他再为你忧心了。” 沈晚棠顿了顿,脸色惨白:“……师父的意思是,师兄去救我了?” 无行神君不置可否。 “师父的话晚棠记下了,晚棠下次一定不会再让师兄为难,晚棠……晚棠往后会远离师兄的,晚棠也愿助师兄早入仙途……” 话落,沈晚棠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几乎咳出血味来。 无行神君取了一瓶丹药出来,递给她。 “为师的还命丹全赐予你师兄了,这瓶九品疗愈丹便给你,你先服下一枚再回话。” “谢谢师父。” 沈晚棠冲无行神君牵出一抹温软的笑来,然后服了一枚疗愈丹。 无行神君:“可有好些?” 沈晚棠点点头,缓了几口气后,她才继续解释道:“那个魔头一心只想杀了师兄,他想用我来要挟师兄,所以他没有杀我……他只是把我关了一些天。” “直到有天,我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圆,大概是十五元夕夜,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万毒宫很乱,还来了几位魔君……好像打起来了。” 沈晚棠后知后觉,怔愣道:“难道那天……其实是师兄?” 无行神君缓缓点头:“便是那天,没错。” “那天万毒宫被毁,师兄来救我我才得以趁乱逃走,可师兄却……”沈晚棠一字一句艰难开口。 不一会儿,少女红了眼眶。 “是我拖累了师兄。”她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来气,捂着胸口重重呼吸着。 “师父。” 突然,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从身后传来。 沈晚棠猛然间回头,看着一袭雪衣的沈卿言大步而来,她盯着他半晌说不出来话。 无行神君上下把沈卿言检查了个遍,最后才点点头:“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就在方才,沈晚棠还在徒步过来时,他就传了一封手令给沈卿言,免得他再去涉险,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思及此,他又想到什么,询问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晚棠早已逃出了魔域,你还留在那儿做什么?” 沈卿言垂眸,语气平静淡然,回应道:“弟子离开万毒宫后便去了凡界,因寻不到师妹便作罢,沿途倒是救了无数百姓。” 无行神君微微蹙眉。 到底是谁在元夕那天口口声声说要去救人的?难道不是他沈卿言吗?! 找不到人就作罢? 糊弄糊弄别人还差不多! 无行神君一挥袖,揉了揉眉心道:”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你们心中有分寸便好,能回来就好……” 他负手离去,几瞬过后,身影彻底消失在云华殿内。 “师妹。”沈卿言这才微微转身,垂眸看向沈晚棠,然而对上师妹的双眸时不免一怔。 少女穿着一身脏乱的青衣,脸色苍白赛雪,皮肤分明那么白,可那双眼却泛着红,琉璃色的眸子里盛满了莹润的水光。 第52章 他要脱口的话忽然顿住,合上唇,又开口,道:“你方才的话师兄听见了,回来便好。” “师兄不像师父一样问问晚棠吗?”少女不禁伸手拉住他的袖口。 沈卿言看了一眼,脸上眼底神色无波无澜,冷淡得仿佛并不在意,“师妹能回来便好,其余的不必再说。” “回去吧。” 青年转身离去,袖子从手中溜走,留给她的又是那道决绝而无情的背影。 没有多余的问候,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他的视线甚至都不愿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一瞬。 沈晚棠捂着沉闷的胸口靠着一根玉雕殿柱蹲下,她喘着气给自己服下一枚醒神丹。 闭上眼,她回想起了那天在万戮城的师兄。 那天师兄或许是为了她而去的万戮城,但杀光那些该死的魔头远比她更重要。 她一早就知道,师兄心里极度厌魔,救她和杀魔并不冲突,救她只是举手之劳,顺手之事。 沈晚棠缓缓睁开眼,入眼的却是不知何时又折返站在她面前的师兄。 沈卿言缓缓朝她伸出手,眼底神色幽暗莫测,她只静静看着他,扯出一抹温顺柔软又透着几分虚弱的笑。 她从不奢望师兄来救她,自然,他所说的所有话,她根本不在意。 一切不过是为了……做戏。 她伸出手,握住师兄温暖的手,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他从头到尾一语不发,沉默寡言,只是尽了一些师兄之责扶着她催动灵符回了灵峡峰。 沈晚棠被他送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寝屋,关门的时候却发现师兄还在院中目送着她。 青年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不知所思。 门缝一点点被她合上,仅余几指宽的距离,她的冷眸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注视着他。 极度陌生的眼神让院中沈卿言的黑眸变得深邃,心下微沉,他看见师妹淡垂下那略显陌生的眸,推门…… 最后一点缝隙即将被彻底合上。 然后下一秒—— 沈晚棠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那只手近在眼前,几乎能清晰看见他因为用力而显出的淡色青筋,这只手就这么在她眼前穿过门缝紧紧扶住门。 她微微一愣,猝然仰头错愕地对上他的黑眸。 沈卿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还没想清楚一切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已经不可控地闪身而来。 他拦住了师妹要把他隔绝在外而关门的动作,言外之意大概便是——留下。 “师兄,你这是……”沈晚棠有些迟疑的重新打开门,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道:“师兄请进。” 这么多年了,沈卿言是第一次与她一起踏入她的房间,从前在他的房中倒不觉得如何,眼下反倒有些说不出的莫名。 沈晚棠没有再关门,她询问道:“师兄可是要喝盏茶再走?” 沈卿言:“不必。” 他的语气是习惯性的冷淡,说完后他放缓态度,道:“你身子不适,我看完就走。” 沈晚棠道:“晚棠没事,休息两日便好。” 没事?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脸色惨白,说话虚浮,浑身上下都透着病恹恹的意思。 沈卿言只是沉沉盯着她,没有动作,也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沈晚棠隐约意识到不对,手腕隐在袖口下往身后藏了藏。 “师兄,你若是真的关心我,就给我一枚还命丹吧,这个比把脉看病有用。” 闻言,沈卿言的手中逐渐出现了一枚还命丹,递给她。 沈晚棠迟疑着,好一会儿,她才缓缓伸出手去接。 沈卿言原本只是为了检查她的身体,可却无意间将她的犹豫与闪躲尽收眼底。 他的眸色一暗,松手,丹药滚落在她的掌心。 沈晚棠正要收回手,却突然被他扣住了手腕。 她心中一紧,抬眸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她服过九品换息丹,师兄大概是看不出什么的…… 可若是师兄已经起疑了呢? 如果他抱着怀疑的态度强行把灵力逼入她的体内有目的性的一一探查,什么都瞒不住的…… 是啊,她换了气息,师兄以追踪符都找不到她的话怎么会不起疑? 沈卿言握紧她的手腕,突然出声:“师妹到底是在害怕什么,能与师兄说说吗?” 沈晚棠没有轻举妄动,她静默良久,才慌乱地开口:“师兄曾说过,让我断了与师兄的情,晚棠只是害怕师兄知道……” 沈晚棠欲言又止,嘴唇抿了又抿。 沈卿言一顿,明知不能再问,却又已然开口:“你说什么?” 说话的同时,他的指腹已经摸索到了师妹的脉搏跳动处。 心跳虽快,可却弱得仿佛没了生气。 他微微蹙眉,正欲注入灵力再仔细探探,那只手腕却突然挣扎起来。 沈晚棠猛地把手腕往身后一藏,丹药骨碌碌滚落在地。 她的后背抵住门。 沈卿言一时猝不及防被她的手腕牵引着往前进了一大步,单手支着门隔开与她的距离。 海棠花香惑人心神,竟一时让他失了神。 低头,又看见少女泛红的耳尖。 沈晚棠鼻尖萦绕着师兄清冽的冬日雪松气息,两人距离极近。 她捂着心口,低着头,有些难以启齿轻声低语道:“师兄可不可以不要再探晚棠的脉了……” “师兄可知,若是喜欢一个人,这里便会心跳失控?你听,它因你的靠近跳得又急又快……师兄是否也能感受得到?” “师兄,晚棠这里,不是害怕,是紧张,也是喜欢……” 喜欢? 少女羞怯的低语。 指腹下滚烫的肌肤。 那如鼓擂般的心跳…… 他感受到了,那么迫切,那么热烈…… 而后——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与她同频的心乱声,那声音,震耳欲聋…… 他骤然抽手,惶然退开半步。 他黑沉的眼眸骤冷,寒声一字一句告诫:“师妹可知,儿女私情乃无情道大忌!” 沈晚棠红了眼,低着头抿唇不语。 沈卿言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复杂难言,指腹隐约还烫得厉害,几乎烫进了心底,叫人难以承受。 沈晚棠的名字是他亲自起的,晚棠做了他十一年的师妹,她是他的师妹,也只能是他的师妹。 她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他们之间,绝不可能生出“情”字。 良久之后,他冰冷地丢下一句: “你……好自为之。” 第46章 无虚宗(三) 沈晚棠缓缓从地上捡起那枚滚落的还命丹。 服下。 她的心跳早已平静,面上桃红也烟消云散,那双琉璃色眸子冷静得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她本不欲同师兄说这些,也想要远离他,可他疑心她,唯有如此,才能彻底让师兄知难而退。 明知道是大忌,也怕她对他执迷不悟,以师兄克己复礼的性子,大概是不会再靠近她。 沈晚棠的唇畔弯出一抹心情不错的笑来,视线透过窗,看着外面。 如此正好,永绝后患。 沈卿言修的无情道早悟其道,自然也不会因她这些话而动摇,更何况她的师兄是个无心之人,他可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方才师兄听了她的话明显很排斥,他甚至都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话。 那句“好自为之”,暗含之意便是他对她的失望与不满,既然已经失望,那么师兄便对她再无话可说。 …… 沈晚棠又去了紫秋长老那儿,这几天她都在寝屋修炼,身体也逐渐恢复了过来。 去的时候紫秋长老正在给李没试药。 紫秋长老活了三百多年,已经很少会炼丹以失败告终,炼出来的丹大多都不难吃。 李没也就当糖豆在吃。 李没坐在院子里吃着丹药,抬眼就突然看见了一道青色身影,他手上动作一顿。 沈晚棠没看他,而是对紫秋长老问道:“长老为何要给他试这么多丹药?” “你不知道,他这身子早年间遭了反噬,要是没我的丹药补着,只怕活不长。”紫秋长老一边说一边从炼丹房走出来。 她又拿着几枚新炼的丹药递给李没:“试试这个。” 沈晚棠微微蹙眉:“紫秋长老想救他?他是邪修。” 无虚宗不是最不喜妖魔和邪修么? “我瞧着他可怜,能帮就帮吧……”紫秋长老有些怅然,看着李没的眼神都透着怜爱。 李没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紫秋是吧?”李没顿了顿,迟疑开口:“我记得……我们好像不认识?” 紫秋长老:“你自然不认识我。” 李没:“所以,您老人家这是?” 紫秋长老:“你不用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第53章 李没:“……” 沈晚棠观察着他们,若有所思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看样子,紫秋长老是真认识这个李没,可李没却不记得自己认识她…… 李没正想同紫秋长老再细细说上几句,谁知还没开口就觉得脖颈一凉,他反射性看向盯着他的沈晚棠。 他的心更凉了。 这天底下,恐怕只有紫秋长老身边最安全了,更何况他现如今身上还中了这姑娘的咒术…… 沈晚棠对望着自己的李没弯唇轻笑,像是一种礼貌,也更像是一种威胁。 李没默默从怀里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人偶娃娃,这是个稻草娃娃,里面是稻草外面穿着衣裳,这衣裳还是这位魔族姑娘绣的。 之后沈晚棠向紫秋长老借了《奇花异草》这本书,但紫秋长老不肯让她带走,索性她直接在这里坐了几天。 直到紫秋长老忍无可忍把她赶出院子。 紫秋长老没好气道:“你自己的灵峡峰不回,天天赖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我还得给你做吃的!给我滚!” 李没呷了口茶,轻飘飘道了句:“你这儿只有面,是我饿的时候顺手给她做的。” 紫秋长老:“这有你说话的地儿?” 紫秋长老就是个暴脾气,沈晚棠看她暴跳如雷的模样还有些好笑。 也罢,她是有很久没出去了。 她一边往主峰的方向走,一边从怀里摸了枚醒神丹吃。 不得不说,紫秋长老这地方远比她的灵峡峰好多了。 这里既没有师父也没有师兄。 看书的时候还有个李没做饭吃,偷偷给她献上丹药,当然不排除他是被逼无奈。 御剑到了广场后,她又看见了许久不见的乔瓒师兄,她心情不错,眸光看向他。 论剑台上,乔瓒的脸色原本是温和的,一看见她立刻就冷了脸,像是见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现如今宗门都传遍了,说她废物不自知,非要撞到魔头面前去连累清玄道君为了救她孤身入魔域涉险。 宗门内,无一人待见她。 沈晚棠不屑嗤笑一声,从乔瓒眼前大步离开。 乔瓒哪里会错过她眼中的不屑和嘲弄,登时气闷,晨练结束后他收了剑径直往沈晚棠离开的方向去。 沈晚棠去的方向是藏书阁,他一路从底层上到最高层,他站在楼梯上,顶层隐约有对话传来。 “这些都是你要的,我几乎掏空了家底才凑齐,还有的是我从师父那儿拿的……” “做得不错。” 沈晚棠把乾坤袋收下,又取了几张丹方递给他,笑着:“和之前一样。” “我……师妹,你要的东西很多都难寻,你就饶了我吧,我实在是凑不齐啊!算我求你了成不成?我再也不敢了!” 方文许说完话甚至“扑通”一声用力跪了下来,他疯魔了一般抓着沈晚棠的裙摆,求道:“之前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罪该万死!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对你唯命是从,你要求的事我也办好了!你饶了我吧!我绝对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 “师兄,做错了事就要经受教训才行,你受的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沈晚棠说完便要离开,却陡然被身旁的人抱住了脚。 “晚棠师妹,你就饶了我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沈晚棠心中不耐,抬脚就猛地把人踹倒在地,她冷声道:“不想死就给我滚!” 话落,她微侧眸,话锋一转:“啊,对了……还有偷听的乔师兄。” 乔瓒早就按捺不住想要打断他们,眼下暴露了也正好,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惊惶痛苦的方文许,又看向面上浮着戏谑浅笑的沈晚棠。 简直荒谬。 方文许乃是流衣真君的弟子,居然要跪在地上向沈晚棠求饶? 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 “沈晚棠,你已经犯了宗规!” “是吗?你不妨听听他怎么说?” 方文许顿时后背一凉,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解释道:“师弟你误会师妹了,我们这是闹着玩的……” “你都给她下跪了,还闹着玩?师弟可不记得宗门内有规定要行跪拜礼!” 乔瓒的手中逐渐凝出本命剑,他指着沈晚棠道:“你这是在欺辱同门你知道吗!清玄道君怎么会有你这种品行不端的师妹!” 沈晚棠想了想:“可我是他的师妹这一点已经是事实,更何况,欺辱同门?师兄是在说你自己的吗?” 说完后,她突然上前几步,指尖推开他的剑,扬唇道:“这世间,能有资格教训我的唯有一人,你还不够资格。” “你!”乔瓒成功被她激起了心中的怒意,那剑直接朝她划了过去。 “师兄你这是恼羞成怒了?”沈晚棠轻松避开他的剑,手中祭出断情,道:“我记得师兄曾问我的剑名为何,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一道剑气劈裂书架,数百上千的书册铺天盖地砸落下来。 而她的剑锋不偏不斜,直直朝着乔师兄的眉心而去:“我的断情,不只在断情绝爱,更在于我出剑的狠绝。” 乔瓒眼神一变,接住她的剑。 沈晚棠的声音近在耳侧,她说:“乔师兄,晚棠的剑一向喜欢一招毙命,你可要当心了。” 藏书阁打斗的声音很快惊动了楼下的弟子,一群一群的人围了上来,还有的赶紧去禀报了长老和神君,当然更得报给清玄道君,毕竟这些年来宗门的大小事务都是他全权负责。 方文许早就悄无声息退出了战场,他可不想再受无端的牵连…… 终有一日,他一定会杀了沈晚棠这个女魔头! 最后这场闹剧以众弟子的一句“清玄道君”收场。 清玄道君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藏书阁内,他是直接撕开裂隙来的,一出裂隙便看见了藏书阁的满目狼藉,和正打在一起的两人。 陡然间,他眉目一凝,脸色渐沉,一双幽黑的眸子下意识望向那抹青。 抬手间,一股强大的威压将他们二人笼罩,灵力生生震开他们的剑。 沈卿言的语气冰冷:“你们二人从今日起,罚去日月洞崖思过。” 乔瓒闻言一愣,他急忙抬手低头见礼道:“清玄道君,今日之事皆因晚棠师妹而起,弟子来时亲眼见到她欺辱流衣真君的弟子方师弟,方师弟他也可以……”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快速在四周搜寻人影,不见了…… 方文许根本就不想给他作证! 他为了方师弟代他出头,他竟然弃他不顾?! 乔瓒的脸色在此时此刻难看至极,他的心沉入了谷底,今天这事没人为他作证,清玄道君又该如何看他…… 同门私斗这个罪名可不轻…… 沈晚棠和他打了半天,身上的衣裳破了几个口子,隐约还见了红,她自顾自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 沈卿言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一味安静地低头不语,一个眼神都不曾看他,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叫上一句“师兄”。 他垂眸看着她。 少女头发凌乱,正挽起袖口,露出手臂上那条长长的剑伤,伤口不深,但她似乎觉得疼,眉头都紧紧皱着没松过。 乔瓒也看见了她这副做作的模样,心中更是气得想同她再打一架。 这么浅的伤痕,装模作样给谁看啊! 方才口出狂言的也不知道是谁! 他愤然回头,却对上了清玄道君黑沉的眸子,忽地,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心虚起来。 比起沈晚棠,他可是毫发无伤…… 她难道,她难道早有预谋??? 第47章 无虚宗(四) “你可还有话说?” 沈卿言对乔瓒问道。 乔瓒攥紧手,认命摇头:“弟子全凭道君处罚。” 空口白话,他拿不出人证物证,总不能全凭一张嘴来和清玄道君争辩沈晚棠此人的阴险狡诈,他不得不自愿认栽。 “师兄。”沈晚棠适时出声,她放下衣袖,看向身旁的乔瓒,道:“此事的确怪不得乔师兄。” 乔瓒闻之一怔,脸色复杂地看向她。 沈晚棠对他露出姣好的笑颜,轻声道:“是我与方师兄的不对,我们二人在藏书阁内起了争执才引来了乔师兄,乔师兄还误以为我在欺负方师兄,所以才出来抱打不平……” 说到这里,她像是觉得好笑,语气也染了几分笑意。 沈晚棠欺负流衣真君的徒儿,说句荒谬之言也不为过。 周围围观的弟子不禁纷纷笑开。 “谁不知道从来都是方文许欺负她沈晚棠啊,乔师兄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对啊乔师兄,方师兄的修为可是比她高啊,你怎么糊涂了?” “什么?方师兄欺负沈晚棠?我记得他不是看上她了吗?” 这一句接一句的耳语叫乔瓒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由得一阵面红耳赤。 第54章 他听得清清楚楚! 分明就是方文许受辱,沈晚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今方文许不愿意帮他作证,他若反驳了这些话又很*难让人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更何况沈晚棠似乎是在帮他说话,索性他干脆缄默不语。 沈卿言也听见了周围弟子的话,一顿,看向沈晚棠,动唇问道:“师妹,你们在争执什么?” 沈晚棠闻言抬眸,她看着他,却发现师兄垂着眸并未看她,似是在沉思,也似是冷落和疏远。 “是晚棠在向方师兄买几味药材,平日紫秋长老对我颇有照顾,所以晚棠想买下这些药材献给长老。”她说到这有些苦恼,叹了一声道:“可惜晚棠身上只有十万灵石了,可方师兄狮子大开口说要三十万……” “晚棠一时心有怨言才跟方师兄起了争执,没想到倒叫乔师兄误会了,之后……晚棠受了冤枉,一时意气才动手与乔师兄打了起来。” 乔瓒笑而不语,脑海中无数遍回想先前自己的所见所闻,他无比确信,他绝对没误会! 但他敢说吗?他可不敢!在场所有人,到最后居然还要沈晚棠来为他开脱! “是吗?”沈卿言说完后便派了一名弟子去把方文许又叫了回来。 方文许回来的时候脸都青了,谁知道这个沈晚棠怎么又把他牵扯了进去。 他敢怒不敢言,恭恭敬敬见礼道了一句:“清玄道君。” 沈卿言微微颔首,正欲说话,却突然被沈晚棠打断。 沈晚棠低声埋怨道:“方师兄,若不是你狮子大开口要三十万灵石卖我草药,我又怎么会和乔师兄闹这么一出,怎么你还跑了……” 她的语气说出来像是不满又像是畏惧。 可她为什么会畏惧方文许呢? 沈卿言的心往下沉了沉,他透着冷意的黑眸看向方文许,道:“你把方才的事说一遍。” “啊?我,我说什么……”方文许一愣,他对上沈晚棠含着笑的眸子,危机感顿时涌上心头。 每次沈晚棠要折磨他的时候就是这样…… “是,是我卖……卖师妹草药,三十万灵石……怎,怎么了?”他试探着询问。 沈卿言冷声道:“药呢?” 沈晚棠立刻从乾坤袋里取出几株草,这些是里面唯一几株可用做制毒也可用作制药的药材,而且还是市面上常见的。 她解释道:“师兄请看,为了这几株草药,晚棠如今还欠了方师兄二十万灵石。” 沈卿言并未从她手里接过草药仔细查看,毕竟,师妹的话他自是信的。 “几百灵石一株的草药,师弟却卖出三十万的高价?” 一股寒意和强大的威压瞬间爬上脊背。 方文许的脊背略弯,低着头忙不迭把自己的乾坤袋递给沈晚棠,满脸肉疼道:“晚棠师妹,这里面的灵石,我现在就还与你。” 乔瓒见此,心里那股子替人不平的劲又上来了,他皱着眉疯狂朝方文许使眼色:快说啊!你快说啊! 方文许心里早已崩溃不已,看见乔瓒更是怨极了。 要不是他多事,他何必在这儿陪他们演戏!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唱戏?! 沈晚棠默默伸出手试图收下方文许的乾坤袋,可那只手又缩了回去,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不……不必了,十万灵石而已,方师兄便拿去吧!” 方文许:“???” 这怎么能行我的姑奶奶! 他可不想去日月洞崖陪着她遭罪! 于是,他如烫手一般,不容她拒绝地拉过她的手,硬生生把乾坤袋塞进她手里,一脸正色道:“这次是我不对,都是同门,我怎么能要你的灵石,不过区区一千灵石,送给师妹又何妨?” 乔瓒无语望天。 这个方文许怕不是个受虐体质,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贱骨头?! “师兄。”沈晚棠突然抬眸,撞入师兄那双幽黑的眸子,说:“此事皆因晚棠而起,师兄若是要罚,便罚晚棠一人吧,他们二人是无辜的。” 乔瓒和方文许齐齐看向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少女的脸上带着温暖而柔和的笑,明净的双眸中没有复杂的心思,只有一抹温良。 沈卿言半垂着眸望着师妹眼中的温婉笑意,几息后,他缓缓将视线从她眼中移开。 他转过身,淡声吩咐:“乔师弟,送师妹去日月洞崖,没有我的命令,师妹不得擅自离洞!” “……是。” 那道仙风道骨的雪色身影消失在众人眼中,背影冷傲清绝,遥不可及。 乔瓒收回视线摸了摸头,微微蹙眉。 其实事情说开误会解除,按道理应该不会再罚去日月洞崖才对……从前清玄道君对弟子们似乎并不像现在这样冷硬。 看来,清玄道君的确如传闻那样不喜欢沈晚棠,至于救她,应该是出于一种责任。 “不走吗,乔师兄?”沈晚棠噙着笑望向脸色复杂的乔瓒。 去日月洞崖的路上。 乔瓒忍不住开口:“方师兄为什么会这么怕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想知道?”沈晚棠略挑眉,“凑近点,我告诉你。” 乔瓒狐疑地望着她,若有所思片刻还是试探着走近了几步。 眼下他们二人已经快到洞穴门口。 沈晚棠停下了脚步,在乔瓒凑过来的时候,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把他打晕。 乔瓒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沈晚棠弯腰扯下他腰间的玉简,这玉简中蕴藏了师兄的灵力,可自由打开禁制。 拿到玉简后,她任由乔瓒倒在地上,自己老老实实进了山洞。 她并不担心乔瓒会去师兄面前告状,只要她一直待在日月洞崖,乔瓒便不会因为丢了玉简这点小事去劳烦师兄。 她习惯性开始沉下心开始吸纳周围的魔气。 夜深后,乔瓒才猛然惊醒,他来到洞涯一个一个检查,直到他看见那抹闭目养神的青色身影。 她没在修炼。 睡着了? 不过人没跑就行…… 他的心落了地,视线从她身上的玉简收回。 即便沈晚棠敢偷跑出去,这事儿也怪不到他身上,他又何苦操心? 往后几乎隔几天乔瓒都会来查看一次,可每次来的时候沈晚棠都只是静静地坐着。 这种状态维持了一个月,当他又一次来日月洞崖看望沈晚棠的时候,她的面前竟然有了一鼎炼丹炉,看起来好像是…… 紫秋长老的烈焰炉。 沈晚棠正往丹炉里面丢药材,那模样比她练剑时认真了不知道多少。 乔瓒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莫名,他盯着看了许久,从头到尾沈晚棠都在专心控火炼丹,不曾注意到他,也或许是根本懒得搭理他。 他现在有点怀疑沈晚棠了。 他怀疑她就是故意惹祸被罚来日月洞崖的,而那天又正好他撞上去了。 所以,他是被这个阴险狡诈的少女利用了! 日月洞崖分明是个折磨人的地方,怎么偏偏沈晚棠巴不得永远待在这儿? 她是没有痛觉的吗? 要知道几乎每个在这里受罚的人最后都会因为疼痛而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真是活久见,除了神君和清玄道君,他还真想不出来沈晚棠为什么喜欢待在这个鬼地方。 乔瓒百思不得其解,本着对沈晚棠的好奇,他干脆就在洞外盘腿而坐观察了她一整天。 一整天下来,沈晚棠都在捣鼓她的丹药,起初炼废了不少,黑乎乎的东西倒出来被她随意丢掉,然后又不知疲倦的开始炼,直到炼出她满意的丹药。 那丹药看着很是圆润饱满,估摸着有个二三品的样子。 入了夜,本以为她炼了一天也该休息了,于是他已经准备好打算随时返回,谁知道沈晚棠居然炼了一天一夜! 不过他们修道的,几天不睡也正常。 他平衡了一下自己的心,又连着观察了几天,这些天里他甚至还与师父说明了不去晨练。 他就不信了,沈晚棠好歹也是个人,是人就不可能不休息! 然而十天过去了,沈晚棠的丹药都从三品炼到了五品,他都快撑不住,可她依旧精神饱满。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扬声问她:“师妹,你天天不睡觉,难道不累吗?” 沈晚棠挑眉看向他,发现他精神不振,忽而牵唇:“日月洞崖有冰火双象阵的加持,在这样一个地方睡着,便只能是昏死过去,何况……乔师兄难道不知道有一种丹药叫醒神丹?” “它贵啊!”乔瓒一时有些失语,随后又随口嘟囔了一句:“还以为你没痛觉呢……” 沈晚棠好似并未在意他的话。 乔瓒:“你别告诉我,你炼的全是醒神丹。” “自然不是。” “你炼的什么?” 回应乔瓒的是一阵源于他的回音——洞中回音。 第55章 看来她是不会告诉他了。 不过沈晚棠简直是不可理喻,分明睡觉就能解决的事,她非要浪费灵石。 疯子。 乔瓒摇摇头站起身。 “反正我是累了,以后不会再来看你了。” 反正,待在日月洞崖是沈晚棠自愿的。 乔瓒揉着脖子刚走了几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侧头看向她:“对了沈晚棠……” “清玄道君和几位师兄妹奉命下凡除魔了,林师妹也在,大概要去好几个月。” 沈晚棠不为所动,好像根本没听见,连专注的眼神都不曾变过。 他本想故意试探她对清玄道君是否存了传闻中的那些妄想。 看来他是多此一举了,她压根就不在意。 于是,他直言—— “清玄道君临走时没说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第48章 无虚宗(五) 洞中岁月宁静恣意。 整个春天沈晚棠都是在日月洞崖中度过的,她扫了一眼洞外,转眼竟已经入了夏。 算算时间,这是她重生的第二年了,满打满算也有一整年余两个月。 她的时间不多了呢…… 她望着天边刺眼的太阳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良久之后。 她默默服下了几枚醒神丹,就像日常吃糖一个吃法。 “沈晚棠!”乔瓒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他爬上山来,道:“清玄道君让我来接你出去。” 沈晚棠收回视线,眼睛受光线影响太久,一时间有些暗。 她微微皱眉闭了闭眼,道:“师兄回来了。” “是啊,都四个月了,也该回来了。”乔瓒的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说完后一看沈晚棠,却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狐疑:“你怎么了?” “没事。”沈晚棠重新抬眸,琉璃色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深意,她起身用玉简打开禁制,然后玉简被她随手扔进乔瓒怀里。 青衣少女脚步沉稳,大步往山下走,不一会儿又御剑飞走。 乔瓒:“……” 有时候他即便不喜欢沈晚棠,也不得不有些佩服她。 在日月洞崖不眠不休四个月,她竟然还这么精神。 沈晚棠没有去主峰,而是直接回了灵峡峰。 正要回自己的院子,远远的却看见了两道身影站在不远处。 那是她许久未见的师兄和林诗韵林师姐。 两个人似是在说什么,林诗韵的脸上盛满了笑。 林诗韵是来感谢沈卿言在凡间时的救命之恩的,她犹豫再三,揣着小心思拿出了自己亲手绣的香囊。 她双手奉给沈卿言,抿唇道:“师兄,这里面是师妹在凡间时特意为你求的平安符,回宗后,师妹还特意请了流衣真君为这些符施法,这个香囊现在是个法器了。” “师兄多次救我于危难,师妹无以为报,只能送些小玩意儿,还望师兄莫要嫌弃。” 平安,是个好寓意。 沈卿言沉吟道:“举手之劳,你不必如此。” 林诗韵面覆桃红,低下头执意道:“还望师兄收下师妹的答谢之礼。” 片刻后。 沈晚棠看见沈卿言收下了那个香囊,那香囊被他虚握在掌心。 看得出来,那香囊很精致,做得比她前世做的那个好太多。 一时间,她不由得记起前世,那时的她是有许多私心不假,可她从未想过要真正拥有师兄,对她来说,比得到更重要的是——她想让师兄好。 而这个“好”,对她而言,便是不要去故意坏了师兄的修行,也不要毁坏他的道心,她知道,师兄这一路走来很是不易。 除此之外,她还希望师兄能够高兴,希望能看见他像从前那样笑。 可,一个心中只有杀人和救人的无情道弟子,与兵刃又有何区别呢? 师兄他好像从没感受到过幸福、更何况是高兴了,他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前世有很多次,她望着师兄,总觉得他的内心是满目疮痍,他内心深处的那抹悲凉,神秘而不可触碰,就连他自己也不会触碰半分。 比起她,林诗韵更要不知道分寸。 前世的林诗韵自入内门起便喜欢缠着沈卿言,别人都得尊一句“道君”,她偏不,她去师兄的院子比她这个真正的小师妹都去得多。 后来更是常伴师兄左右,师兄若要入世林诗韵必定相随,偶然一次,她还能撞见林诗韵故意当着她的面摔进师兄怀里。 而她的师兄,什么都不懂,只会克己守礼地将人推开,对所有人都一样冷淡无情。 如今想来,沈晚棠心中不禁一嘲。 师兄于她,可望不可及,更不能亵渎半分。 投怀送抱这种事她前世还真干不出来,每一次和师兄说话都是隔了好一段距离,说的话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就连那次送香囊她也是在凡间待得久了一时脑热,送的时候只是少女心思,想着不过是自己的单相思罢了。 她会喜欢上师兄就像烈日东升,明月西沉那样简单,是注定,是避无可避,是她躲不开逃不掉的宿命。 喜欢一个人本身不是错,而这份隐秘的喜欢,虽无法言说,可若能在无言中传达天听、说与风听,她便知足。 但也正因为她喜欢的是师兄,她喜欢他这件事便成了一种错误,她不能对他动心,更不能言说自己的情。 在师兄眼中,她的喜欢是大逆不道; 在天道眼中,她的存在是十恶不赦。 她喜欢师兄,师兄的无情有错吗? 师兄从无过错,师兄无非是不喜欢她罢了,杀她也只是因为他厌恶魔族厌恶餍魔,他不容许自己亲手养大的师妹离经叛道沦为他深恶痛绝的魔族! 天道的手中剑为民除害本就是天经地义。 故而,师兄为了苍生而诛魔没有错。 前世的她还只是喜欢,下场便是死在心上人的问心剑下,一剑穿心,何其凄惨? 今生的她又怎敢? 养大她的师兄,一个无情道的弟子,一个天道的人。 世间谁人敢与之谈喜欢二字? 沈晚棠的心犹如坠入了冰窖般寒冷,她盯着沈卿言走神了太久,久到连林诗韵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沈卿言很早就发现了她,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香囊,隐约觉得手心发烫。 他不禁眉心微皱,随手将香囊扔进乾坤袋中一个不起眼堆放杂物的角落。 沈晚棠这才倏然回神,对上师兄的黑眸。 她又想到了前世便是林诗韵告诉的师兄,说她送的香囊代表定情的意思,只有两情相悦的道侣才能收。 于是,师兄把它焚了个干净,化作灰被风吹散。 不过也好,现在想来,当时她就不该送那种东西,她的私心,昭然若揭。 喜欢这种东西,还真是难以自控呢…… 沈晚棠牵唇一笑,朝着师兄抬手见礼。 也没说上两句,转身就走。 沈卿言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他收回眸,不知为何,又在原地停留许久。 …… 沈晚棠泡完澡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 随后缓步走到窗台,那里有只飞鸟,似乎已经等她很久了。 她把手放在飞鸟的额头—— 【魏免如今已入了魔主的眼。】 闻言,她也传了个口信过去。 普通飞鸟不比灵鸟,她的口信到万戮城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 魏免又一次被魔主召见,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听说,她召见其他人都是一月一次。 项拙总是在他耳边念叨说—— “如今你总算如愿以偿了,不过我可告诉你,历年来陪伴在餍魔魔主身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每一任魔主几乎都是个心狠手辣的邪魔。” 可是,没关系的。 他有预感,不需要忍受太久,他真正的魔主终有一日会回来。 来到魔主寝殿,他熟稔地走进去,跪在床塌旁。 “来了?”一道慵懒柔媚的嗓音传出。 纱帐内探出一只纤纤玉手来,被魏免双手扶住,他低着头,十分恭顺道:“魔主。” “嗯……” 那只柔软细腻的手缓缓抬起他的下巴。 “不愧是我们餍魔一族的男子,这副皮囊生得倒是不错。” 魏免的手抚摸上那只玉手,笑着回答道:“这副皮囊能讨魔主欢心,便是魏免之幸。” 此话一出,帐子内传出几声低笑,这笑声柔美婉转,极是动听。 然而,笑声消失的那一刻,女人的手突然狠狠掐住魏免的脖颈。 魏免习惯性闭上眼,任由体内的怨念与恨念被她吸食,他所有阴暗的、恶毒的……全部被她吸食掉,而这一切都与小姐无关,魔主不会通过这些看见什么…… 他的大脑陷入空白一片。 第56章 很痛苦,可痛苦之余,他好似看见了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沈晚棠待他其实很普通,算不上多好。 可他却一直记得,是她救了他。 那天在生死殿,若不是她愿意相信他,他早就死了。离开迷雾谷时,她也没有丢下他,她愿意带着他一起逃亡。 是不是可以说明,在她的眼中他不是一个奴隶和工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小姐愿意相信他,他又怎么能让她失望? 一百万…… 他要向她证明,他魏免可以带给她的利益远不止一百万。 少年猝然睁开眼,那只手已经放开了他。 “下去吧。”女人收回手道。 “是。” 魏免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那只他亲手捉的飞鸟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 只四个字——静观其变。 他转身将飞鸟关进笼子里。 不多时,项拙敲响了他的门,道:“这次抓了七个魔族。” 闻言,魏免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沉。 打开门,他如往常一样去往那个熟悉而痛苦的地方。 少年的皮肤很白,没有一丝血色,隐约给人一种阴柔之美。 项拙偷偷瞟了他几眼,欲言又止好几次。 魏免目不斜视道:“有什么话直说。” 项拙这才开口,道:“服侍魔主的人最后都会死,你应该也感觉得到,你大量吸食别人的魂魄,再把自己献给魔主,你的身体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垮掉。” “可是项拙,我变强了,不是吗?” “还记得我随你一起入餍魔宫的时候,那时候我的修为远不如你,可你再看现在……” “修为是无止境的,你越强大日后受魔主重用时便越是危险,想脱身都难。” “你可听说过无虚宗的清玄道君,据说他几个月前险些屠灭了万毒宫,而且还顺手杀了我们的两个魔君。” 项拙说:“魔域的所有大魔必定会与之为敌,尤其是我们餍魔宫和万毒宫,你若这个时候出风头,以后你的敌人就会是清玄道君沈卿言。” 魏免不屑一顾:“若因护主而死,也算是我魏免之幸了。我的命是魔主给的,若她想要沈卿言死,豁出我这条命又何妨?” 说完,他看向项拙,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无法向魔主证明自己,如果我辜负了她的信任,如果我让她失望了,连这些都做不到,这一遭也算我魏免白活了!” 项拙真是看不懂他了,怎么跟魔怔了一样? “我看,你就是恶魂吞噬太多,原本的自我都被抹灭了……” 魏免的脚步猛顿。 “我的确是变了,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一切就是我想要的,自我……这就是我,从不曾被抹灭过。” 都说吞噬恶魂太多会丧失自我,可只有真正这么做了的人才知道,丧失的不是自我,而是那原本多余又无用的良知。 这就是他,是他想要成为的样子。 无悔。 第49章 无虚宗(六) “沈晚棠!你不回灵峡峰,又来我这儿蹭吃蹭喝!”紫秋长老一气之下抓着一把下品丹药朝沈晚棠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三百多岁了,怎么脾气比我这个三十几岁的人还大!”李没就坐在沈晚棠身旁,猝不及防被砸了脑袋。 反观沈晚棠,埋头苦读,灵气护体。 李没摇摇头,认命地弯下腰把地上的丹药一枚一枚捡起来,然后揣进怀里。 桌上还摆着他给自己做的一些点心,除此之外便是紫秋长老的四季酿,他殷勤地给沈晚棠倒了一杯。 眼珠一转,看向紫秋长老,劝道:“小姑娘爱看书又不是坏事,她不爱回就不爱回吧,你撵人家做甚?” “你倒是帮她说话,你整日囔囔着这日子难过,还不是她给你抓上来的?”紫秋长老冷笑一声,上前把他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站在沈晚棠身旁,指着石桌上的书,没好气道:“神草不感兴趣偏偏对毒感兴趣,还不是坏事?” 李没却不认同,他缓缓道来:“天下哪个丹修不懂炼毒之术?若想成为神级炼丹师,又岂能只炼药不炼毒?药可救人,毒可用来制人亦可用来护己。” 护己? 紫秋长老不由得看了一眼沈晚棠,这小女娃娃在宗门常年受欺负她也是知道的,可若是以毒护己,那也是个阴毒的招。 不过她之前受的那些苦…… 她倒是也能理解了。 若是能保护自己让自己活命,制毒还是制药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们又不管苍生,只想让自己活得久一些,何苦给自己那么多限制呢? “也罢,你若想看,我这本书借你几日又何妨?你拿回去看吧!”紫秋长老摆摆手,一脸忍痛割爱的模样。 沈晚棠道:“多谢长老割爱,不过晚棠觉得长老这里风景倒是不错……” “打住!”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紫秋长老叫停,“我看你这个女娃娃就是想蹭我这儿的点心,你以为他买这些食材不要灵石的?” “还有我的四季酿!他从春喝到夏,现在又来了个你,我啊,都快被你们吃空了!” 沈晚棠沉吟片刻,随后弯起一抹浅笑,语气莫名道:“要是在外门就好了,外门倒是自在许多,还有一日三餐。” 紫秋长老忍不住戳了一下她脑门儿,没好气道:“想想得了,你可是无行神君的徒儿。” “也不是没法子……”沈晚棠低喃一句,合上书,看向李没。 李没心里陡然一凉,他怎么好像感觉到了杀气? 他小心翼翼把面前的点心推了推,扯唇僵硬一笑:“呵呵……我觉得我活着还能做个厨子。” 紫秋长老没发觉他们二人的暗流涌动,无情讥讽:“你放心吧,就是你死了到了底下也不耽误你当厨子!” 李没:“……” 终于,沈晚棠收回了视线,咬了一口他做的点心,随口道了一句:“下次,做些海棠花糕带给我吧。” 闻言,李没顿时燃起了生的希望,连忙笑着应:“好好好,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既如此……还有米酒酿。” “蜜饯。” “好啊!这些我都给你备着,你可要常来啊!”李没笑着同她道,像是丝毫没注意她刚才说的是“带给我”三个字。 眼下,他只乐得俨然已经忘了眼前这位少女是个蛇蝎心肠的魔族。 紫秋长老看着他们这一来二回的心中那股子气蹭蹭往上涨。 她猛地揪起李没的衣襟,冷脸,皱眉:“你有灵石?” 李没摇头:“没有。” “这里是你家?” “……不是。” “没有灵石也不是你家,她还叫她来蹭吃蹭喝!” “不是你找的我说要治好我吗?一点灵石而已……” “你别以为你长得比我老我就不敢打你!” “您老人家都三百多了,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 真吵。 沈晚棠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她一个招呼也没打径直离开了这里,留下身后的两人一阵鸡飞狗跳。 她传令约了方文许在一处偏僻的山峰见面,离开的时候唇畔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可脸上的笑意却从来不达眼底,只有冰冷和残忍。 方文许这几个月以来好不容易安生一阵子,没想到这个魔头竟然又来找他。 他心里懊悔至极,他以前怎么就眼瞎看上了这么个毒妇?! 要药材没有,他唯有一条小命! 打定主意,他来到沈晚棠身边,把一个乾坤袋递给她,道:“我只能找到这些了,其余的……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沈晚棠收了乾坤袋,不太在意道:“无妨,我今日找你不是为了药材。” 此话一出,方文许心中警铃大震,一脸警惕地盯着她:“什么意思……你,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沈晚棠盯着他,突然饶有兴致勾唇,语气透着几分邪气,下令道:“跪下!” 方文许的双膝猛地跪在地上,力道大得几乎把他膝盖骨都磕碎,他咬紧牙关,心中的恨意和求生的欲望让他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跑。 可是,他动不了!他的双腿完全动不了! 如同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一般! “你想做什么,快放了我!你要是敢杀我,我师父饶不了你的!”方文许的眼神中浮现出绝望之色,眼睁睁看着沈晚棠朝他伸出手。 少女的手隔空落在他的天灵盖上,旋即发力,开始从他体内吸食源源不断的魂魄之力。 方文许的体内本身便是个恶魂,再加上他对她日积月累的怨恨,这些怨恨在她体内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被她消化后又一点点充盈了她的丹田。 她的丹田开始隐隐发烫,这种感觉她在日月洞崖时就经常感觉得到…… “啊——”方文许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第57章 这一次比以往的哪一次都更痛苦。 渐渐地,风云变幻,阴云笼罩。 沈晚棠收了手,额心的红色印记昙花一现。 她睁开眼看了一眼自己早已沾满鲜血的手,眼中冰冷毫无波澜起伏,像是早有预料。 她破境了。 早在日月洞崖时她就发觉自己身上隐约有破镜的征兆,没想到吸食了方文许对她深重的怨恨和一点魂魄后,她直接破境入了炼虚。 方文许整个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像是快要死去了一样,他指着她,声嘶力竭道:“不……不……” 沈晚棠半蹲在他面前,抬起他的脸,问:“话都不会说了吗?” “你……你不、得、好、死!” 说完方文许的口中涌出大量的血,鲜血沾染上了沈晚棠葱白的指节,随后他发了狠地啐了她一脸。 沈晚棠脸色不变,只微微皱眉,取了一瓶灵泉水洗净,然后用又“灵力”生生打断了他四肢的骨头,再一一碾碎。 听着男子的凄厉惨叫,她的面上残忍含笑,“放心方师兄,晚棠今日绝不杀你,你大可以回去告诉你的师父,我究竟是如何折磨你的。” 少女唇畔勾着的那抹笑,笑意越发地深,这样的她若叫熟悉的人见了必定会后背生寒,只觉毛骨悚然。 她带着讥诮之意,徐徐道:“当然,如果流衣真君可以让我不、得、好、死的话……” 话音落,悦耳的笑音自她口中溢出。 方文许的瞳孔震颤着,几乎痛不欲生地望着这个如同恶魔般的人。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沈晚棠就这样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她难道就不怕无行神君和清玄道君吗? 她就不怕诸位真君和一众长老吗? 她就不怕遭天谴吗?! 他匍匐在地上,视线模糊地看着那抹青色身影消失。 随后不久,他彻底昏死了过去。 沈晚棠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紫秋长老的院门外,她正想进去,却撞见了拿着一瓶丹药在门口朝自己迎面而来的师兄。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直到沈卿言先开了口:“去哪了?” 口吻像极了长辈质问家中喜爱惹是生非的顽孩。 他不可忽视的目光审视着她。 少女的身上本该是一袭干净的青衣,可眼下却沾染了斑驳的脏污血点。 “许久不见,师兄是在审问晚棠吗?”沈晚棠却不以为意,还如以往一般莞尔笑着回应他的话,然后又问:“师兄怎么得空来紫秋长老这儿了?” 见她不欲回答,他也不好过多盘问。 若是以往他便问了,可自那晚于师妹的房中,在他的逼问下,师妹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后,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变了,他们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坦然相对。 他们之*间,隔了一堵墙,或是他的,也或是师妹的…… 顿了顿,他垂眸看向手中的丹药道:“师兄向紫秋长老讨了枚真言丹。” “丹药?可是师兄的丹药不都是师父准备的么?” 沈卿言不语,而是把丹药收进乾坤袋,掀眸再度看向她,目光蓦然凌厉几分,黑眸深暗似海。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语气中仿佛暗含着别样意味,道:“师妹可知李先生便是李没?” “李没?”沈晚棠迟疑地点点头。 原来师妹都知道…… 沈卿言意识到什么,心一点点往下沉,黑眸中隐约暗流涌动,有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复杂情绪被他藏匿在冷静自持的外表之下。 他忽然抬步朝她逼近,两人间,总是隔着两臂宽的距离。 他道:“上次回阴村被魔兽屠灭一事,其中尚有隐情,你可知师兄至今仍没查出?” 沈晚棠再次缓缓点头,低眉垂眼乖顺道:“晚棠知道的。” “你知道?” 沈卿言又接着逼问:“你既知道,难道师妹就猜不到师兄疑心是李先生所为?师妹就没有这样的怀疑吗?” “魔兽屠灭回阴村,独李先生屋舍完好,不见踪迹,师兄记得,同你说过?” 他的眼神隐含晦暗,问完话,他就这么看似平静地望着她。 沈晚棠却是一愣,好像说过? 但师兄没查到她身上,她又怎么会在意? 可即便她记得又如何? 沈卿言见她沉默不语,不由得又上前一步,他的语气重了几分,沉声问:“紫秋长老在宗内记录了李没的信息,宗内多个人,这本没有什么,可是……”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 “李没便是李先生这件事,原来师妹从头到尾都知道。” 沈晚棠回望着他,唇瓣渐渐轻抿。 师兄原是在意这个吗? “李没来无虚宗已有五个月,师妹却从未想过要告诉师兄。” 沈晚棠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这事的确是她疏忽了。 师兄疑心李先生,也一直派弟子寻找,可偏偏李先生就在他身边,所以他才查不到…… 作为他的师妹,她日日与李没在一处,却从未记得提醒他一句“李先生就是李没”。 师兄这大概是失望吧? 她是他的师妹,可她却对他有所隐瞒,只这一点的隐瞒,师兄便是如此的不悦…… 良久,在师兄不容忽视的目光下,沈晚棠态度诚恳,斟酌开口:“此事的确是晚棠考虑不周,让师兄烦心了。” 此话一出,面前的青年彻底沉默了下来,他无话可说。 沈晚棠没听见他说话,心中狐疑,于是小心翼翼抬起眸,蓦然撞入他那双幽深的黑眸中,里面仿佛一个无底漩涡,深深凝望着她。 少女的脸上有茫然,也有心虚,可唯独没有他想要看见的…… 第50章 无虚宗(七) 沈卿言沉默着,好一会儿没能开口。 分明是要同她说些什么,或是想要一个连自己都尚且不清楚是什么的答案。 却又不知该如何问,问什么。 沈晚棠见他如此盯着自己,心中觉得莫名,便偏头无辜问道:“看来师兄见过他了,他可有说什么?” 沈卿言垂下眸,掩去眼底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他说:“我给他用了真言丹,从他口中方知,你我走的当日他便跟着离开了回阴村,回阴村一事与他无关。” 真言丹? 或许是看出了她脸上的讶然,沈卿言耐心解释道:“李没曾是名邪修,体内有魔气护体,服下真言丹对他没什么损害。” 沈晚棠若有所思点点头:“那师兄的那枚是?” “师妹可还记得那个女孩?”他说,“便是现如今正在外门的杜易雪。” 沈晚棠:“自然记得。” 沈卿言:“她如今已到练气五阶。” 沈晚棠:“所以她的身体已经可以承受住灵丹的药效了,师兄想要给她用真言丹,问出回阴村的真相?” 说完后,沈晚棠又试探着开口:“可是师兄,你如何肯定,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呢?” “她的反应一眼便知,像是……”沈卿言话说一半忽然止了口。 “像是什么?”沈晚棠追问道。 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在忌惮什么…… 沈卿言抬眸看向她,摇头道:“无事,很快便知。” 闻言,沈晚棠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冷戾。 早知这孩子留着是个祸害,当初在回阴村就该杀了。 别过师兄后,她回到紫秋长老的院子。 李没闲来无事,正在院子里坐着研究那本《奇花异草》,看见她来,忽然提了一嘴:“你可听说过魔域有个地方名为寒山之巅?” “三界闻名有何不知?” 据说那是一个极为遥远的苦寒之地,其中凶险无人可知,但就是这样一个无人到过的地方,却有人说里面藏着起死回生的神药。 “那你又可知,寒山之巅又名生死一梦?”李没给她倒了杯四季酿,徐徐解释道:“生死一梦,意为人生到了尽头,大梦初醒,唯有一死。” 这意思,有些像人活了一世,好似很真实,实则却虚无缥缈得很,到底是真实?还是幻梦? 这一切到了寒山之巅,大梦一醒,便知是是真是假,是生是死。 沈晚棠却淡声一笑:“我以为,生死一梦便是一生梦醒论生死,而非你所说的,梦醒唯有一死。” 闻言,李没一愣,随即笑开不再言语。 两人就在院子里安宁和谐地共处,谁也不再说话。 偶尔有风掠过,传来的也只有彼此存在的呼吸声。 没多久,李没在院中的安乐椅上睡着了,全然没了对沈晚棠最初的戒备之心。 等紫秋长老从炼丹房里出来后,沈晚棠向她随意买了一些八品丹药离开了这里。 这些八品丹里不仅有将灵气换做魔气的换息丹还有将魔气换做灵气的换息丹,除此之外便是她特意买的一些疗伤灵丹和醒神丹。 第58章 大概,很快就能用上了。 沈晚棠甫一这么想着,下一瞬便突然有人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眼神一凝。 骤然握剑转身,刹那,一记重掌狠狠落在她的心口,几乎震碎她的心脉。 这人速度极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瞬息间便已经倒飞出去滚落山下,山下荆棘丛林许多,她身上又落了许多划痕。 她吐出几口血来,抬眼看去—— 只见流衣真君正居高临下负手而立,脸色阴沉地盯着她。 “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竟敢重伤我徒儿,简直是目中无人,自寻死路!” 流衣真君走到她面前掐着她的脖子,又把她整个人砸在树上,再度朝她走去,道:“你别自以为的觉得你身为师兄的徒儿我便不敢对你如何,杀不了你,替他出口恶气我流衣还是能做到!” 沈晚棠心中一哂。 看来流衣真君大概还不知道,她的爱徒被她吸食过几次魂魄,他活不了几年。 被餍魔吸食过后,有残缺却还算完整的魂魄是最难被人看出来的,就算是流衣真君也无法看出来。 若是她知道,大概会想要当场杀了她。 记得前世便是流衣真君纵得爱徒在宗内横行霸道,她入魔后不过是折磨了他几次,这位流衣真君就极其护短地找上了她。 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可惜了…… 临死前她想要杀的最后一人便是她流衣真君。 流衣真君心中藏了一肚子火,见到一声不吭的沈晚棠后更是像火上浇油了那般越烧越旺,发泄似给了她几掌后便拽着她的衣襟往灵峡峰而去。 此时正值日落黄昏,天边之景是醉人般的美。 师父书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昏黄落了一地。 流衣真君一把将沈晚棠丢在地上,怒声道:“师兄,你的好徒儿险些虐杀师妹的弟子方文许,还请师兄将这残害同门之人逐出师门!” 此话一出,无行神君的脸色都变了,他从座椅上直起身,看了一眼瘫坐在地平静埋头不语的沈晚棠。 少女身上有些轻微的擦伤,除了狼狈外便是气息弱了些。 他拧眉看向流衣真君:“师妹何出此言?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虐杀你的徒儿方文许?” 流衣真君冷笑一声。 好一句无缘无故,倒是叫她难以回答了。 但她流衣可不管什么无缘无故! 她只知道今日她的爱徒是被人生生抬回去的,整个人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还碾碎了骨头废了四肢。 她一问方文许究竟是谁干的,怎么回事。 这个傻徒儿只知道念叨三个字——沈晚棠。 沈晚棠,又是沈晚棠! 气得她恨不能杀了这个沈晚棠,竟敢将她的徒儿迷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流衣真君把这些事也给无行神君说了一遍,着重点明方文许口口声声说的就是沈晚棠伤了他。 无行神君沉吟许久,书房内静默得骇人。 可从头到尾沈晚棠始终一语不发。 终于,无行神君也失去了耐心,严声询问道:“晚棠,你可有什么要辩的?” 沈晚棠低眉垂眼,气若游丝:“弟子……全凭师父处置。” “你!当真是你做的?”无行神君的脸色有些复杂难看,上前几步,到她面前。 “孩子,你如实告诉师父,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师兄,难不成你还想包庇她不成?”流衣真君不悦道,“沈晚棠的资质本就进不得我们无虚宗,你何苦执意不愿逐她出去?!” 无行神君警告道:“流衣。” 他再次看向沈晚棠,而她依旧抿唇不语。 这孩子打小性子便温顺,心也善,若真是她,总得有个因果。 可她若是如此不愿多说,他即便有心护她也无能为力呀! 无奈,他只好传了一封手令唤来沈卿言。 虽然他不希望他们二人之间再有过多的羁绊牵扯,可眼下一边是流衣逼他逐她出门,一边又是沈晚棠的闭口不言,他实在是难做。 或许,唯有卿言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 沈卿言来得很快。 推门而入时,他看见了瘫坐在地狼狈受伤的师妹,外伤很浅,大多只是些擦伤。 他大步来到沈晚棠身后,抬手行礼:“师父。” 无行神君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他说了一遍,无奈道:“晚棠自小便听你的话,你问问看。” 流衣真君不悦皱眉:“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我的徒弟可只剩下半条命了,这个罪魁祸首现在却还好好地在这儿坐着!” 沈卿言对这些置若罔闻,他也没有询问沈晚棠,仿若身边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垂眸,视线落在师妹的背影上,复又收回视线,道:“师父,不必问了,弟子知道是为何。” “哦?你如何知道?” 沈卿言静默好一会儿,长睫在双眸上投下一片暗影。 他道:“四个多月前,卿言曾向人询问过,师妹因修为低微,而受流衣师叔的弟子方文许常年欺辱。” “师妹这些年……过得很艰难。” 此话一出,就连无行神君都愣了一瞬。 无虚宗有宗规明令禁止不允许同门相残,却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公然视宗规为无物,欺辱同门? 欺辱的还是他无行神君的徒弟! 他的视线陡然落在流衣真君身上,指着沈晚棠道:“这就是你说的我徒儿虐杀你徒儿?!” 流衣真君不以为意,冷哼道:“师兄应该知道,宗门内同门私斗的不在少数,可敢把人往死里打的,她沈晚棠是几百年来第一人!” “我的徒儿被她废了四肢打碎了骨头,如今就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而师兄的徒儿却能在这儿安然受师兄的偏袒!” “你!”无行神君面色一寒,拂袖道:“看来师妹今日是势必要逐晚棠出师门了,我告诉你,想都不想要?!” 流衣真君心中气极,“师兄糊涂!沈晚棠根本就不是什么可造之材!” 耳中一阵嗡鸣声的沈晚棠自顾自喂了自己几枚丹药吃,隐约间,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强烈的视线,如芒在背,无法忽视。 是师兄。 师父不愿意逐她出师门的原因所在便是他,师父不是执意想要留下她,而是在遵守当年答应师兄的事。 当年师父云游于榱城时,无意间发现了快要结丹的师兄。 师兄年仅十岁,从未修道,却已至结丹。 师父执意要收的爱徒是师兄,不愿意逐她出师门,只因师兄曾说:“晚棠是我的妹妹,是我唯一的至亲,她去哪卿言便去哪。” 身前的无行神君和流衣真君还争执不下。 沈晚棠缓缓强撑起身。 这出戏,也该收尾了…… 打伤方文许其实并非她原本的意愿,她原本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杀死李没,毕竟方文许不管怎么说也是流衣真君的爱徒,事情收尾不仅麻烦,还很容易招惹一身伤。 而李没,他不仅不是无虚宗弟子还是个邪修,想要犯宗规被逐出内门,杀了他其实是最好也最干净利落的办法,只有杀他,她想要达成目的才不至于太艰难。 可紫秋长老重视他,紫秋长老又对她有利,这两个人暂时还不能动。 她便只好舍近求远。 虽然方文许身为无虚宗弟子,又有个护短的师父,她会有些危险…… 可却并不妨碍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甚至,还可以直接被逐出师门达到更好的效果,一劳永逸。 而今日所受之伤痛,方文许和流衣,日后一个也逃不掉。 这些人,她会为他们的死精心准备着。 第51章 无虚宗(八) 沈晚棠的状态并不好,但她仍是站直了身子,她抬手行道礼,轻声道:“师父,此事是晚棠之过,弟子甘愿受罚。”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语气坚定。 听了她这番话,无行神君的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愧疚来。 这些年他看重卿言,却忽略了她,她的处境会如此艰难,他也能想到和自己的疏忽有关。 这孩子,从来都是乖巧温顺的性子,遇到什么事几乎从不会主动开口说,而他却还总是告诫于她不要纠缠卿言,可他们二人宛如亲兄妹,他的话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也正是因为他和卿言对她的冷落和疏忽,才会有人敢来欺负他无行神君的徒儿! 事到如今,不论前因如何,沈晚棠已经铸下大错,以流衣的性子恐是会不依不饶…… 见沈晚棠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他烦心地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道:“都下去吧,这件事不是儿戏,容我仔细想想……” 流衣真君却咄咄逼人道:“师兄,意欲残杀同门这种大罪按宗规可是要逐出师门的,师兄若是为她破例一次,往后便会有第二个沈晚棠,你身为一宗之主,应以大局为重!” 第59章 “出去。” 无行神君背过身去,闭上眼,语气重了几分。 流衣真君一气之下甩袖而去,沈晚棠和沈卿言行了一礼后也退了出去。 夜幕低垂,银月如钩。 门逐渐从里面被合上。 沈晚棠的视线缓缓从沈卿言的背影上收回,脚步一转,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而没走多远,她的脚下一软,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去。 闭上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是一只有力的手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搀扶了起来。 掌心余温,透过衣料,温暖如阳。 沈卿言的手绕过她的手,揽住她的腰,弯身毫不犹豫把人打横抱起,他垂眸看她,深邃的黑眸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可他的眼中,倒映着的,是她。 “师妹。”他一顿,目光深深回望着她错愕的眸子,复又动唇,嗓音温润道:“你要记得,这世间谁都可能伤害你、背叛你,可唯独师兄会护着你。师兄不论如何待你,总不会害你。若是撑不住,不妨回头看看,师兄一直在你的身后。” “今日之事,你不该如此冲动铸下大错。”沈卿言说话时很是平静,分明没有显露他的任何情绪,可他偏是如此才叫人信服。 他的嗓音低沉,继续道:“只要师妹想,师兄也可以成为师妹手中的剑,替师妹荡平一切。” 师兄…… 沈晚棠一时怔愣地望着他,心中忽然有了几分茫然。 师兄的意思是,不赞同她对付方文许的手段吗?他是在说,她也可以借由他的手去惩治方文许吗?若是如此,方文许大抵是不会如此痛苦吧? 师兄的大道理总是这么多,对她许出的承诺和说出的漂亮话也多得她都快记不住了…… 师兄可知,他口中说出的话,从未有一句兑现过呢? 她了解如今的师兄,若是师兄替她出头,宗门里的人会更加厌恨她,而方文许也不会死,更不会身残,因为,她的师兄对人族并不残忍,何况是同门呢? 师兄可以饶恕宗门内的任何人,唯独除了妖魔以外,便是她这个小师妹罪无可恕。 沈晚棠抽回思绪,刻意避开他黑沉的眸光,淡垂眸,轻轻将额头靠在他的胸膛。 怦……怦……怦…… 原来师兄的心也会这样地跳动么? 她都忘了,师兄并非真正的无心之人。 虽然,她知道师兄说的话都是假的,可她的心中依旧莫名有了几分独属于她对师兄的心安,闭上眼,整个身子彻底放松下来,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中。 她想,她也是有些累的…… 泠泠月色下,浅薄银光倒映出地上那两道相互交缠的朦胧身影。 柔风一吹,吹乱了少女鬓角的发,也安抚了两人心中那复杂而隐晦的心思。 青年的怀中便与这温柔的晚风一样温暖。 沈晚棠彻底沉入了睡梦中去,一旦入梦,便是梦魇缠身,难以挣脱。 …… 沈卿言动作轻柔地把沈晚棠放在床上,脱去鞋袜,盖好被衾。 他坐在床畔默了好一会儿,从被中把她的手拿了出来,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之上,不需要注入灵力便可知。 渐渐的,他的脸色越发地清冷。 心脉尽断。 不知师妹近日是否已经悟到了无情道的窍门,修为竟已从化神破境炼虚,眼下能伤她如此重的,唯有流衣真君。 沈卿言重新将师妹的手放入被衾中,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苍白如雪的脸上。 他的指尖微动,忽然抬起,将少女唇畔的发丝缓缓拨开,可动作到一半又忽然顿住,一点点凝重的脸色好似正在沉思自己在做什么。 “师兄……” 熟悉的呢喃再度涌入耳,一点点钻进心底,悄然间种下祸根。 他收回隐约僵硬发烫的手,心中的诸多心绪难以喻言,静静看着她,却又不知究竟该如何表达那样的感受…… 像是,比刀剑深深嵌入血肉还要让人无法承受。 “不要……” 一滴泪珠从她的眼尾滑入鬓角。 一时间,他留在了原地,无法离去也不愿离去。 于他而言—— 师妹便只能是师妹,是师妹更是他教养了十多年的妹妹,他们之间……她不该妄动痴念。 此乃离经叛道之事,更是违背天道、违背宗门之事。 他的黑眸晦暗,指腹轻柔拭去少女面颊的那抹泪痕。 这些话,扰人心乱,他本不该听的。 或许……他应该让师妹同自己一般,做个无心无情之人…… 思及此,沈卿言沉沉闭上眼,将心中的杂念摒弃。 分明那样的选择便是对师妹最好的选择,可不知为何,他竟会有些不安…… 良久。 当他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沉静,仿若一潭死水,没了一丝一毫的情绪可言。 无形的灵力凝聚在他的手中,再源源不断输送到床榻之上的少女体内。 这股强大的力量本是强劲霸道的,可他以灵力修复她的心脉时却刻意将力量放得柔缓,几乎分成几缕,一点一点去修复她的身体。 寂寂长夜在两人的相伴中一点点流逝而过。 此时已至天明,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打进来,照亮了少女半张苍白的脸,一明一暗。 “叩叩叩……” 沈卿言仍在替沈晚棠修复她的心脉,这几掌极是厉害,一夜过去,他的灵力消耗殆尽方才修复好。 若是服用丹药,师妹的身子至少需大半个月才能好。 乔瓒没听见屋内有人应,便忍不住皱眉道:“沈晚棠,无行神君让你去云华殿,现在众位真君长老都在那儿等着你。” 闻言,沈卿言缓缓收手,用白绢擦拭掉师妹额头的细汗后起身。 他骤然打开门,垂眸看着错愕的乔瓒。 他道:“乔师弟,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扰了师妹修养,能否做到?” 乔瓒瞪着眼睛还没能从“为什么清玄道君一大早会从沈晚棠房中出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见清玄道君第一次有明确的任务交代给他,忙不迭应:“可以!只要是清玄道君您说的,我都能做到!” 说完后他才回过神后知后觉自己答应了什么,他竟然答应留下来守护沈晚棠?! “多谢。” 沈卿言微微颔首,随后留下一道结界在这里,又撕开一道裂隙大步离去。 乔瓒怔在原地,傻乎乎地摸了摸后脑勺。 清玄道君竟然会对他说谢谢? 他的唇角咧开一抹笑,但没笑多久,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顿时,他猛地一拍脑门。 不对啊! 云华殿现在剑拔弩张,几位真君长老都逼着无行神君惩戒沈晚棠,他们要见的是沈晚棠啊! 清玄道君却护着沈晚棠自己过去岂不是会落人口实?! 糊涂啊! 他怎么就答应留下来守护沈晚棠了?! 不知道为什么,乔瓒的心底有了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沈晚棠这事儿闹大了。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流衣真君的徒弟。 他偷偷在心里骂了沈晚棠八百遍,担忧清玄道君八千遍。 而被他骂了八百遍的沈晚棠在两天后悠悠转醒。 她醒来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果然不出她所料,师兄帮她治好了心脉。 她起身下床,打开门,一个昏昏欲睡的人突然因为她的动作摔在了地上。 “嘶……我的头。”乔瓒揉了揉后脑勺,从地上,看着她忍不住皱眉道:“也不知道看着点!” 沈晚棠也拧眉,冷声质问:“谁让你来监视我的?” “监视?”乔瓒原本自以为脾气不错,直到遇到了她沈晚棠,他实在是没了好脾气,他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要不是我,你这病能养好吗?!” “那我换个问法,谁让你来的。”沈晚棠言简意赅道。 “自然是清玄道君。” 说到这里,乔瓒的脸色也一点点难看起来,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太好,他忍不住开口道:“整个无虚宗,除了清玄道君,谁还会在这个关头护着你?” 闻言,沈晚棠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眉头皱得更深了,她问:“师兄替我辩解了?” “岂止是……” “师父可有说要如何罚我?” 乔瓒的话还没说完就生生被沈晚棠打断。 乔瓒不得不咽下一口气,不情不愿道:“诸位真君和无行神君看在清玄道君的面子上,破例不罚你了。” 此话一出,沈晚棠的心都凉了。 诚然,师兄在其中为了她肯定有所付出,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原本想的是杀了李没被逐出内门,可后来又改了主意想重伤方文许,她都如此以身犯险了,想要的,便是从被逐出外门变成被彻底逐出无虚宗。 第60章 她是想好了要隐姓埋名去魔域的。 以流衣真君的性子必定不肯退让半步,甚至还会撺掇其余几位真君和长老一并给无行神君施压,若是再有弟子们的群愤…… 即便是无行神君,也无法保她。 她本该被逐出无虚宗的。 是师兄,师兄打乱了她的计划。 白白受了流衣几掌,到最后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沈晚棠一时间心烦意乱,也并不关心师兄到底是如何保住她的,径直推开乔瓒,踏出结界大步往外走。 “你去哪啊?清玄道君昨日闭关了,你见不到他的!”乔瓒连忙追上去喊道。 沈晚棠头也不回,语气也冷淡:“我不找师兄。” 乔瓒不解:”你不找他找谁?” 怀着疑惑,他跟了上去。 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沈晚棠去的方向是无行神君的寝屋。 “师父,弟子有要事求见!” 少女的嗓音还隐约有些沙哑,可声音却那么清晰。 “进来吧!” 无行神君重重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案上,声音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沈晚棠拜了一礼后,语气坚定地直言道:“师父,弟子不愿连累师兄令他沦为整个宗门的话柄,弟子愿自请去外门,望师父成全!” 室内一阵静默,无行神君闭眼沉吟不语。 两天前,他被逼无奈传唤沈晚棠,可她人没来,来的是沈卿言。 云华殿除了他,还有四位真君,十二位内外门长老,以及他们各自的亲传弟子。 当着众人的面,沈卿言一个主修无情道的弟子,竟什么都不顾了选择公然包庇沈晚棠。 那日的沈卿言一身傲骨,孤身立于大殿上,语气不卑不亢,他竟然说:“晚棠师妹生性纯善,弟子信她从无害人之心,若非方师弟逼她入绝路,绝不会如此!” 他还说:“师妹之过便是卿言之过,诸位若执意要罚,也该罚一罚卿言的教导无方之过。” 青年的嗓音清冷,语气不容置疑,字字句句落地有声,铿锵有力,仿若一记惊雷炸响激得四座的人瞬间把矛头指向他。 往后的事他不愿再多去回忆。 他深知卿言是不愿沈晚棠被逐出师门,可若他能为了一个人做到如此…… 那么这个人也绝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沈晚棠必须要远离沈卿言,他们二人,必须分开! 猝然间,无行神君抬眸,眸若含冰。 “便遂你愿,即日起,前往外门。” “从今往后,无事不得踏入内门半步!” 第52章 无虚宗(九) 乔瓒在院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沈晚棠出来。 他急忙迎上去,不解道:“你和无行神君说了什么?清玄道君已经闭关了,你去求情做什么!” 闻言,沈晚棠瞥了他一眼,不太理解他的脑回路,道:“我为什么要求情?” 乔瓒一愣:“你为什么不求情?” 沈晚棠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干脆收回视线大步往外门走。 乔瓒皱紧眉头,跟上去,又道:“我听说这次清玄道君闭关是无行神君下的令,说不好是禁闭,你难道就没想过为清玄道君求情?” “师兄是师父心爱的徒儿,他不需要我来求情。” “那你究竟和无行神君说了什么?” 沈晚棠已经走到了内外门的界线处,闻言止步,微侧眸淡淡看向他。 “现在师父的手令大概到了几位长老的手中,从今往后,我沈晚棠便不再是内门弟子。” 乔瓒心头一震,嘴唇微张,错愕不已。 沈晚棠难道疯了不成?! 入内门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可她却…… 更何况清玄道君为她受罚不就是想要保下她?可她反而自请去外门?! 沈晚棠静默好一会儿,走到连接内外的大门处,并扬声道:“乔师兄,若哪日师兄闭关出来,烦请你告诉他,晚棠是自愿去的外门。” 乔瓒哑口无言,有些想伸手抓住什么,可还是没有伸手。 他停在内门,注视着沈晚棠毫不犹豫地踏出了眼前的这道门。 虽然内门弟子可以去外门,他也能再次见到这个讨人厌的师妹,可是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沈晚棠今日一旦踏出这个门,便与他们同门不同道了。 眼前的青色身影逐渐消失,他不免又想到了清玄道君,若他知道沈晚棠自请去了外门,会不会很失望? 毕竟,清玄道君代她受过罚了,她本可以不用受罚的。 乔瓒垂下头,默默往回走。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些无事可做,心情也逐渐恢复到了以前那样平和。 …… 沈晚棠找到罗计长老,罗计长老早就料到她会到,却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他抬眉看她一眼,然后挥袖,桌上出现了一张传送符,道:“你虽然来了外门,可名义上还是无行神君的徒弟,便不给你发弟子服了。” 沈晚棠拿起桌上的传送符,又听见他解释道:“这张灵符可以把你传送到我给你安排的房间。外门弟子两人一间房,*眼下有两间没住满,其中一间住着的小弟子脾气有些怪,所以我给你安排的是另外一间。” 沈晚棠没说话,在他说完后直接催动灵符。再睁眼,她已经到了寝屋门口。 她粗略扫了一眼,这个院子有好几间寝屋,几乎是紧挨着,只隔了一面墙。条件确实比她之前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几乎是一落千丈。 她径直推门而入,屋内没人。 左右两张床,中间一张桌,除此之外便是妆台,妆台上除了一面镜子外,其余的都是各自的东西,而她的妆台上除了镜子空空如也。 外门弟子每日的麻烦事要比内门多许多,但今天初来乍到也就没去听长老授课,独自在屋内入定修炼。 不多时,外门的天色暗沉了下来,纷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响了起来。 “易雪都这么讨厌你了,你干嘛还要上赶着和她说话?” “她讨厌我吗?她不就是这个脾气吗?有点不爱说话,脸还臭?” “噗嗤,你这话可千万别让易雪听见!” 覃长乐一边推门一边回头吐舌笑:“她跟我是一起进宗的,我知道她人还是挺好的!” “算了算了,我看你就是太傻了!” 真奇怪,杜易雪就是不爱说话了点,像她这么刻苦又勤勉的人,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喜欢她? 覃长乐百思不得其解,她只知道,如果连自己都不和她说话了,那她一定很孤单。 她一边想着一边合上门,拖着疲乏的小身板一下扑上床:“呜啊!累死我了,好软好舒服……” 九岁的小女孩就这么随意甩了鞋一头栽倒在床上,全然不知自己的屋子里多了个女魔头。 沈晚棠静心修炼,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两个人就这么毫不相干地度过了一夜。 直到一早,覃长乐打着呵欠从床上爬起来,闭眼穿鞋,隐约间,似乎听见了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她穿好鞋睁开眼,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算出门。 下一秒—— 眼前突然出现了个大活人,还是个穿着青衣的大姐姐! 对!没错! 就是那个抢她海棠花糕的坏人! 覃长乐一时间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回去,指着她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她说:“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沈晚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闻言垂眸轻飘飘扫她一眼,忽而牵唇:“应该是我们的房间,你要是不想呆,就给我滚出去,我不勉强你。” 说完话,她大步出门去吃早饭。 外门弟子早饭吃的是肉包和青菜,味道不错。 此时饭堂内十几张桌子,坐着吃饭的外门弟子上百,有的年纪在她之上,有的与她同龄,除此之外还有一群没长大的孩子。 这些人无一人不认识她,纷纷退开不愿与她一桌。 覃长乐和杜易雪姗姗来迟,整个饭堂都没了空位,唯独沈晚棠身边空无一人。 杜易雪衣见到她就攥紧了小拳头,脚下没了动作。 “易雪,就是她,她去我房间了,我不想和她住一起,你就让我跟你住吧!我不要和这个坏蛋住一起!她会欺负我的!”覃长乐眼圈红红的,苦苦哀求着脸色难看的杜易雪。 杜易雪的心中已经激起了千层浪,她什么也听不进去,转身就走,连饭都不吃了。 “哎,易雪?不吃饭会撑不住的!”覃长乐一愣,下意识喊道,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 可杜易雪直接丢下她走了,她刚才的要求,显然是被拒绝了。 心中顿时有了无限的绝望,她一脸生无可恋地看向沈晚棠。 沈晚棠半撑着脸幽幽瞧她,扬唇轻笑:“长乐,过来。”她的语气略显熟稔,像是认识了覃长乐很久。 第61章 覃长乐原地不动,警惕地盯着她,摇头:“我不!” 沈晚棠索性懒得废话,直接一道灵力把人拽了过去,迫使她坐下。 周围的弟子们看得目瞪口呆,敢明目张胆欺负同门,真不愧是她沈晚棠。 有人嫌恶低语着。 “听说沈晚棠不久前残害同门,差点要了流衣真君爱徒的命,估计是被赶出内门了。” “丧家之犬罢了,也不知道在嚣张什么。” “谁说不是,不过方师兄骨头都碎了,可见她手段狠辣,我们也招惹不得。” 这些话被覃长乐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她汗如雨下,瞪着一双灵动的眸子望着她,眼睛里隐约还能看见水光。 沈晚棠觉得有些意思,把碗里剩下的肉包给她推过去,挑眉:“吃不吃?” 覃长乐来迟了,这里的饭菜早就没了,眼下闻着肉包的香味顿时忍不住嘴馋,可她还是坚持摇头。 谁知道她是不是不安好心…… “咕咕……” 然而,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憋红了脸一把捂住肚子。 沈晚棠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想吃就吃,没毒。” “啊对了,听说外门弟子经常练一整天的剑,你这个小身板也撑不住吧?” 那是肯定! 每天回去她都累得不行。 覃长乐幽怨地盯着肉包,咽了咽口水。 “我不吃。”她固执地说。 “我也不是白给你的,你吃我的东西,我问你个问题,总该放心了?” 随后,沈晚棠忽然把肉包递到她嘴边。 她问:“杜易雪住哪儿,清玄道君曾托我给她送东西。” 覃长乐一听到“清玄道君”四个字便放心了不少,忍耐不住地咬了一口肉包,嚼着东西含糊道:“就在我们对门。” 说完后,又忍不住问:“清玄道君让你给她送什么呀?” 沈晚棠弯唇不语,覃长乐吃包子的动作也迟疑了起来,她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她是不是……不应该多嘴? 殊不知,即便她不肯说,沈晚棠也有的是办法知道。 沈晚棠跟着外门弟子一起来广场练剑,长老一见她也来了,便招手让她回去,道:“都是些基础剑法,你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她早就料到会是如此,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 于是,她在旁边找了个空地坐下,视线在人群中逡巡,直到锁定在杜易雪的身上。 她危险地眯起眸子,宛如一条毒蛇盯上了鲜美的猎物。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杜易雪的脊背,她紧绷着身子不敢回头看向沈晚棠,一颗心仿若跌入万丈深渊。 她又一次想起了回阴村的那天晚上。 她会不会……也要死了? 沈晚棠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杀了她,可师兄还会再来找她,若是在宗门内死了,师兄势必会追究到底,到时,师兄很容易会怀疑她。 因为大概只有她知道师兄要给她吃真言丹,而且她如今正好也身处外门,一旦动手,必定惹祸上身。 不能杀? 沈晚棠心中一哂。 那就让她把那晚的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的营养液[狗头叼玫瑰] 第53章 无虚宗(十) 入夜。 沈晚棠坐在屋内静等,她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杯中的清水荡起微小的波澜。 不久屋外传来脚步声,她一侧头门便被人推开了。 杜易雪才刚踏进门一步,抬眼看见她,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就要往外跑。 可她刚转过身,一股强大的灵力就猛地把她往里面拽。 “救——” 体内被打入一道符,她的声音紧跟着消失。 “嘭!” 门从里面被摔上。 这一声惊得刚进院的覃长乐和胡枣枣身子一颤。两人互视一眼,胡枣枣眨了眨眼,指着杜易雪那屋道:“她是不是发脾气了?” 覃长乐茫然了一下,狐疑道:“我也没说什么呀?”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 嗯……她就是说了能不能和她一屋而已…… 两人都不敢去打扰杜易雪,各自回房。 与此同时,覃长乐身后不远处的房间内响起了沈晚棠的说话声。 “回阴村那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杜易雪跌坐在地,两腿发软,她挣扎着往后爬,却突然被沈晚棠掐住了脸,她哽咽着发不出声来。 “这么恨我,应该记得很清楚吧?”沈晚棠的目光落在她的双眼上。 沈晚棠看着她这副畏惧她的模样,心情不错,噙着抹笑,道:“你做的很好,没有把一切都告诉师兄。” 杜易雪抓住她掐着自己的手,忍下疼痛,倔强的将眼泪也压了下去。 “既然一年前有些话没能说出口,那么往后也都没有说的必要了,听清了吗?”沈晚棠一字一句道,“我不打算杀了你,可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就撕碎你的魂魄把你喂魔兽。” 少女的话如同魔咒一般,一遍遍在杜易雪的脑中回荡,她突然很后悔…… 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告诉清玄道君,她为什么要以为那如仙人般的清玄道君和这个魔头是一伙的! 她应该告诉清玄道君的! 她早该告诉他的! 她不想死! 她要报仇! 不要! 倔强的泪水终究是落在了沈晚棠的手上,沈晚棠皱眉一把丢开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她。 “这世上恨我之人无数,不差你一个,你若是恨便恨,日后有能耐反抗了,便试试你的剑究竟能不能杀了我。” “当然……”沈晚棠轻笑一声,笑音如魔咒,“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话落,她紧接着在杜易雪身上施下咒术——人偶术。 一枚丹药被她扔在地上,她说:“把它吃了。” 杜易雪的身体很听话,几乎是不受控制,捡起丹药生生咽下。 不…… 她惶恐地看向沈晚棠,捂着脖颈,那眼神仿佛在问: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沈晚棠解释道:“毒药而已,它的解药倒是有,不过那种丹药,你这辈子都拿不到。” 闻言,杜易雪猛地抓住她的裙摆。 沈晚棠似是想起来了,又接着道:“只要你听话,延缓毒发的丹药我倒是有许多,若是你做得好,兴许我还会给你解药。” “所以,日后师兄若是来问你回阴村一事,你要主动坦白的确是魔兽所为。” 九岁的孩子,听了她的话彻底没了希望,整个人颓然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直到沈晚棠解了她体内的禁语符走出门,她空洞的眼神才一点点聚焦,而后,里面酝酿起了浓烈的怨恨与杀欲。 沈晚棠来到院中,却看见一个小身影踌躇着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这女孩不是一会儿转转手就是一会儿抓抓衣服,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害怕。 沈晚棠干脆走上前,一把将这个挡路的小家伙推进屋。 “哎哟——”覃长乐被推得猝不及防,身子往前倾一下撞开了门,半个身子趴在桌上。 “你你……”覃长乐一回头,看见是沈晚棠后气焰一下子就小了,她迅速退开几步,道:“你怎么走路没声?” “是你太弱了。”沈晚棠上床,盘腿坐好。 覃长乐心中不满,暗自嘀咕:“你才弱呢!这么厉害还不是被逐出内门……” 沈晚棠掀眸看她,覃长乐瞬间噤声。 往后的一阵子,覃长乐几乎每日都能在屋子里看见静心修道的沈晚棠,她每次回来大气都不敢出的。 直到天气越来越冷起来的时候,沈晚棠某天夜里突然睁开了眼,她拧眉看着自己身边上错床的覃长乐。 覃长乐睡相极不好,走错便也罢了,竟还敢流口水在她的裙上。 她一时间没好气地掐着她的后脖颈把人抓起来,结果却发现她的体温有点高。 就像是体内灵力吸收太多,要突破的意思。 覃长乐现在不过才练气四阶,若破境,也不过区区一个练气五阶。 沈晚棠实在是没什么好心情,抓着她就把人毫不留情丢回了她自己的床,刚转身要走,一只小手突然抓紧她的手。 “哥哥……长乐好想你……哥哥……”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谓,沈晚棠微怔,忽然不动了,垂眸淡淡盯着她。 “哥哥,长乐想吃……海棠花糕……” 女孩咂巴咂巴嘴,还胡乱抓着一块青色衣角擦了擦嘴。 沈晚棠以灵力割下那片衣角,漠然转身回到床上,坐下,闭眼,凝神…… “哥哥……” 真吵。 床上的青衣少女猝然睁眼,眼神冰冷。 她径直起身,用“灵力”把覃长乐体内无处可去的灵气一点点纳入她的丹田。 第62章 半个时辰过去,覃长乐的身体已经出了一层汗,而她的丹田也扩大了一点。 她从练气四阶到了练气五阶。 临走时,沈晚棠用了一张禁语符给她,生生让她止住了声音,甚至连口水也不流了。 翌日一早。 覃长乐从梦中醒来,一伸懒腰顿时浑身酸痛,她刚想痛呼一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瞬间慌了。 一晚上而已,她怎么就成哑巴了??? 她张着嘴拼了命地想要大喊大叫,可却一点声音没发出,反而是行为举止很滑稽。 完了完了! 她急得眼眶里泪水打转,直接病急乱投医地冲过去摇醒沈晚棠。 沈晚棠心烦得厉害,冷冷瞧她:“你最好有事。” 覃长乐哭丧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自己的嘴,一阵手足无措。 沈晚棠看着她心里一堵。 “最低级的禁语符都解不开?” 她实在是懒得搭理她,一挥手干脆直接用传送符把她送到了饭堂,并道:“别来烦我!” 覃长乐瞬间出现在饭堂,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盯着她,就连杜易雪也不例外。 因为他们外门弟子少有人用得起传送符,即便有也不会花在来吃早饭这种简单的事情上。 她傻眼了。 不知情的胡枣枣一看见小姐妹,立刻新奇地走上前,打量着她,道:“哇,长乐你有钱了?吃饭都用上传送符了?” 覃长乐几次张嘴,急得快哭了,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全场所有人都把这当作乐子看,而胡枣枣又不明白其中意。 只有杜易雪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会不懂呢? 上次就是那个魔头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说不出话。 覃长乐快崩溃了。 枣枣怎么就看不懂她的意思呢?! 她明明已经拼命地解释清楚了! 良久之后,她渐渐歇了气。 她走投无路,最后还得回去求那个坏蛋! 肯定是她! 就是她大半夜不睡觉来折腾她! 难怪她今天一整天连骨头都酸疼! 正绝望地想着,突然一只小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怔愣地看着杜易雪。 杜易雪把一个肉包塞给她,说:“这种事找长老,他们一定有办法。” 于是,她就这么受宠若惊地被她拉走了。 路上,杜易雪还说了一句:“练气五阶了?” 覃长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破境了,可是她什么时候到的练气五阶? 睡一觉就晋级了? 那她未免也太厉害了! 一路上覃长乐都格外安静,直到罗计长老笑着解开她身上的符术,她道完谢立刻忙不迭追上杜易雪。 她又恢复了热情,道:“易雪我们一起去练剑吧?午饭也一起吃!还有……” “不要跟着我,我不想看见你。”杜易雪冷漠的声音突然打断覃长乐的话,她和她拉开距离,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就走。 覃长乐留在了原地,抓了抓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她又惹易雪不高兴了? 奇怪,分明刚进宗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带着一阵失落去练剑听课,到了晚上认命地回了屋。 她心中愤然,刚插着腰想同这个坏蛋理论两句,谁知一回头就看见了桌上的东西。 她顿时睁大了双眸,咽了咽口水。 “海,海棠花糕?!” 她猛地凑过去。 可桌边还坐着个大坏蛋,大坏蛋一边吃海棠花糕一边挑眉道:“想吃吗?” 她用力点头。 沈晚棠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吩咐道:“明天开始,我给你灵石,你给我找药材。” “好啊!”天真的孩子张嘴吃糕点,并点头答应,还以为她要的药材上哪都能买到。 入口的海棠花糕香甜软糯,而且味道很熟悉,几乎让覃长乐忍不住落泪。 她偷偷擦了擦眼泪,闷声问:“都冬天了,你上哪找的海棠花。” “不眠荒山。”沈晚棠淡声应。 “啪嗒!”女孩的泪珠一下砸在桌上。 她一边哭一边吃。 吃得满嘴碎屑,她哽咽着说:“怪不得……怪不得你……你做的……和我哥哥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眠荒山的海棠花糕…… 那里可是她和哥哥曾经的家。 她好想…… “呜呜呜……”覃长乐被几块糕点冲昏了头脑,突然猛地抱住沈晚棠,把脏兮兮的脸埋在少女身上,哭喊:“我好想我哥哥!” 沈晚棠:……” 少女心中莫名,还是第一次,竟然有人在她怀里哭诉,真是不怕死…… 她用手拍了拍女孩的脑袋,忽然说:“既然这么想念,为何不下去陪他?” 覃长乐的哭喊戛然而止,心头一凉,坐回原位乖乖吃糕点。 她觉得吧, 这个姐姐大概是脑子不太好。 哥哥希望她活,她又何苦寻死? 她悄悄看了一眼这位姐姐,却发现,她好像是认真的…… 第54章 无虚宗(十一) 是日大雪,寒风入骨。 沈晚棠却衣着单薄,全然不觉得冷。 她走在漫天飘飞的雪花中,乌发上缀着点点的白,像是颗颗莹白的小珍珠。 “长霖长老。” 沈晚棠敲了门之后推门而入。 这是一座售卖各种天材地宝的楼宇,由长霖长老全权负责,大多时候都是一些天赋不错的弟子来这儿买法宝。 长霖长老见到来人是她不由得微微讶然,毕竟她曾是无行神君的徒弟,想要什么天材地宝没有? 可转念一想,他又想到了无行神君偏爱清玄道君…… 不,现如今应该称其为清玄真君了。 听闻四个多月前,清玄真君已破境。 沈晚棠把乾坤袋里自己画的一些符箓递给他,道:“长霖长老,能否换些灵石?” 长霖长老看了看她给的符箓。 她境界有限,画出来的灵符品质大多是中等级别,不过也有不少高阶灵符,这个境界能画出来……不可多得。 到底是谁在说这个沈晚棠资质平庸? “只能换三十七万灵石,你确定这七百六十八张灵符全部要卖了?”长霖长老向她确认一遍。 毕竟灵符是用自身灵力画出来的,这么多灵符,得消耗大量的灵力,显然不是几日之功。 沈晚棠应声:“卖了。” 长霖长老看了她一眼:“缺钱?” 沈晚棠不语。 见此,长霖长老便也笑笑,给了她一个乾坤袋,随后,他看着沈晚棠离去的背影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在内门有何不好,非要触犯宗规来外门受苦。 回去之后,沈晚棠直接把灵石给了覃长乐,嘱咐道:“灵石给你凑齐了,即便药材难寻你也要给我寻来,记住了吗?” 覃长乐苦着一张脸:“都这么长时间了,找不到有什么办法?可能外门没有?” 沈晚棠看她一眼:“若是找不到,我就把你丢进魔兽群里,用你杀的魔兽换灵石。” 此话一出,覃长乐吓得一哆嗦,脸色都白了一下。 把她丢进魔兽群,这不是要她命吗? 她分明只是吃了她几块糕点,怎么好像把命都卖了一样! 覃长乐深知沈晚棠的阴晴不定,生怕她说到做到真的把她丢进魔兽群里。 于是,她每天除了练剑听课以外的空闲时间都开始在宗内寻找各种各样的药材。 有时候被胡枣枣缠着要她陪练剑也没时间,长时间下来她的心里对沈晚棠的怨念也更重了。 “有的就是找不到嘛,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通融一下……”覃长乐实在没辙了,瘫坐在一棵树下长吁短叹起来,分明年纪轻轻,可却像个小大人一般眉头深皱。 她又一次数了一遍乾坤袋里的药材,还是差了一种。 越想越心烦,越想越生气,覃长乐气得把乾坤袋随手一扔,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 “灵引珠,到底什么是灵引珠啊!好难找!还是杀了我吧!”覃长乐欲哭无泪。 悄然间,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缓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乾坤袋。 在无虚宗内,有的乾坤袋认主,而有的乾坤袋没有认主的能力,谁都可以打开。 男子不动声色粗略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随即脸上扬起笑,靠近覃长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覃长乐顿时吓了一跳。 男子的笑意和善亲切,一副很好相与的模样,他道:“小师妹,我方才好像听见你在找灵引珠?” 覃长乐迟疑地坐起身:“是,是啊。” “我见你神情懵懂,想来应该不是你要的。” 覃长乐瞬间睁大了眼,望着他不说话了。 第63章 …… “嘎——” 门从外面被推开。 覃长乐和风雪一并侵袭入了屋,寒风拂面而来,吹起了沈晚棠的发,她抬眼看向覃长乐。 她要覃长乐找的药材大部分几乎在宗门内都能买到,买不到的去魔兽山上找也能找到,唯独一样,覃长乐绝对拿不到手。 这几日见她愁眉苦脸的,心中也能猜到她找得差不多了。 “东西给我。”沈晚棠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 覃长乐整个人懒懒地从怀里摸出一只乾坤袋,递给她,然后转身扑上床,嚎了一句:“终于凑齐了!我决定下次再也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了!尤其是你这个讨厌鬼的东西!哼!” 闻言,沈晚棠手上动作一顿,侧眸扫她一眼,并不以为意。 她开始清点自己要的东西,的确一株不差…… 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一只瓷瓶上,这只瓷瓶很小。 沈晚棠本以为覃长乐找错了灵引珠,可打开一闻……味道很熟悉。 她顿时脸色就变了,脚步一转,悄然来到覃长乐身后。 “灵引珠哪来的?”她的语气暗含着一抹阴沉。 覃长乐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听见她的问话回忆了一遍,然后才解释道:“就是一个师兄给我的,他人可好了,还不收灵石,就是……”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 “什么?”沈晚棠问。 覃长乐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挠了挠头,不解道:“就是这个师兄问了我是谁要的这些东西。” 沈晚棠盯着她,语气危险:“你告诉他了?” 覃长乐往后缩了缩脖子,弱弱道:“不能说吗?” 沈晚棠:“……” 沈晚棠忍了忍,皱眉问:“他叫什么。” 覃长乐迟疑地摇头:“……没问。” “覃长乐。”沈晚棠忽而气笑了,直接用灵力把她整个人掀出门。 “哎哟!”覃长乐整个人摔在地上,仿佛骨头都快要摔断了,她揉着屁股艰难站起来,噙着眼泪敢怒不敢言道:“你干嘛呀!” 沈晚棠半倚门框,垂眸,冷眼道:“今晚别睡了,去找人,明日若找不到你也不必再练剑!” 话落,她转身进屋,门瞬间被关上。 “喂!”覃长乐猛地拍门,却发现上面有灵力根本打不开,她气得踢了两脚,道:“不练剑长老会罚我的!” 无人回应她。 以沈晚棠的修为想对她怎么样还不是随手的事,她只能出去找人,心底默默骂了沈晚棠一晚上。 翌日清晨,覃长乐昏昏欲睡地蹲在饭堂吃了最早也最烫的肉包和素菜,吃完后就坐在饭堂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胡枣枣来的时候看见她还一脸天真地问:“长乐,你是在练什么新功法吗,居然可以一夜不睡在这里盯着?” 覃长乐就差扑在她怀里哇哇大哭了,可还是吸吸鼻子忍了下来,悄悄说了一句:“我告诉你枣枣,我家里有个女魔头,太可怕了!” “无行神君的徒弟沈师姐吗?” “你不知道她欺负我!不仅打我骂我!还要把我赶出家门抢我东西吃!害得我每天挨饿受冻!我过得太苦了!” “怎么会这样?她打你哪了?怎么骂的你?” “她她她,她下手可重了,直接把我丢出门,时不时还骂我蠢。” “额……这也不算欺负你啊,长老不会帮你的……” 两个人嘀嘀咕咕半天,丝毫没注意杜易雪已经走了过来。 杜易雪看着覃长乐的脸色有点怪异。 覃长乐虽然说的话是埋怨沈晚棠的,可脸上全无怨恨的意思,一点不像是被人欺负的模样。 不由得,杜易雪又想到了自己,自己身中剧毒虽然没有任何痛感,但她却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找沈晚棠拿药,每去一次她的恨就更深。 “易雪来了。” 杜易雪停留太久,覃长乐忽然注意到了她。 覃长乐正要和她说上两句就被她无视略过,她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正想跟枣枣再说上两句,结果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人。 她的双眼顿时一亮,挤开枣枣冲上去抱住那师兄的手。 “我终于找到你了!!!”覃长乐激动万分,动作又拉又拽。 “你干嘛呢小丫头?”男子轻笑一声,道:“师兄还要去吃饭呢!” “别吃了,我都找你一晚上了!”覃长乐欲哭无泪,一边拉着他走一边道:“有个师姐想见你,你今天必须跟我去一趟,你要是不去,我就一直缠着你!” “哎,长乐!待会儿练剑啦!”胡枣枣见覃长乐又丢下自己跑了忍不住叉腰大喊。 覃长乐回头摆摆手,又继续对身边的师兄道:“你昨天给我的到底是不是灵引珠啊?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她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师兄一笑:“灵引珠自然是真的,这种东西能被你找到,她当然不高兴了!” 覃长乐不理解,只觉得沈晚棠太古怪了! 当两个人一起进入院子的时候沈晚棠就已经停止了炼丹的动作并收了丹炉。 “叩叩叩……” 随意一番敲门后,门外的师兄径直推开了门,也没有等里面的人应声的意思。 覃长乐跟在后面正准备进去,下一秒,“啪”的一声,门在她面前被关上了,动作迅速干脆利落。 覃长乐气呼呼地坐在地上,心里又把某人骂了一遍又一遍。 与此同时,屋子里,沈晚棠的手死死掐着男师兄的脖颈,把他抵在门上。 “还敢过来,看来……你的目标是我了。” 而且,境界极有可能在她之上…… 苏尧分明被她掐得痛苦万分,可唇角却扯出一抹笑来,他说:“……何必如此激动?不就是……灵引珠么?” “你知道它,而我有它……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们是同一阵营的人么?” 第55章 无虚宗(十二) 灵引珠实际上乃毒魔一族的血,他们的血是药也是毒,而这种东西一旦对外改了名字,便只有万戮城的两大魔族的人才知道。 无虚宗内的弟子若知道她要找灵引珠便也罢了,可偏偏他不仅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还可以拿出一滴毒魔族的血。 而那滴血——是莫獨的。 试问无虚宗内哪个外门弟子可以拿到万毒宫魔主的血? 除非,他根本就不只是个外门弟子。 思绪间,沈晚棠眼前的人突然化作烟雾散去,又霎时出现在她身后。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双肩上,五指桎梏住她的脖颈。 苏尧贴在她的耳边道:“沈师妹这副皮相生得极好,饶是在餍魔宫也难寻出第二位……不对……你才是这第二位,餍魔宫中最美的应是当年的魔帝黎玉昭。” 沈晚棠冷静自若道:“原来你也是只餍魔。” 餍魔宫一向视无虚宗为仇敌,更何况上次师兄还杀了餍魔宫的两位魔君,所以…… 她继续开口道:“魔主派你来?想来魔主不会派一个废物来,而你又能拿到莫獨的血……魔王?还是如今唯一剩下的一位魔君?” 苏尧哂笑一声:“你我不愧是同类,真是聪明,不过你又是谁派来的?据我所知,我们餍魔宫里可没你这号人。” 沈晚棠:“我六岁起入的宗,谁派来的你难道就猜不出?”话落,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挣脱束缚,徐徐转身。 她抬眸定定看着他,正色道:“世间传言,十二年前我们餍魔一族的魔主黎玉昭,被无虚宗众人围剿而死,可你觉得她真的死了吗?” “当年的魔主可是整个魔域之主,若再给她一些时日飞升成魔神也不无可能,像她这样的人,又岂会轻而易举死在无虚宗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里?” 言语间,少女的唇畔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眼神中却透着不易察觉的阴翳。 苏尧听了她的话半信半疑,可又按耐不住心中强烈的情绪,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魔主没死?而你是当*年被魔主放在无行神君身边的?” 沈晚棠不置可否。 对于这种事苏尧不敢随意轻信,但也不敢全然不信,毕竟……他也希望魔主还活着。 他皱起的眉头渐渐松了,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无虚宗内关于你的事我多有耳闻,他们人族如此嫉恨你,你我既然同为餍族,便应该同心同力助魔主成大事。” “我乃餍魔宫魔王苏尧,你……”苏尧介绍到一半忽然记起了她的名字,便止住了口。 沈晚棠却莞尔:“餍魔沈晚棠。” 随后,她又接着问:“既然同心同力,魔主派你潜入无虚宗的目的……” “不急,比起这个,我想先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苏尧打断她,目光盯着她。 “我的目的?”沈晚棠收敛了脸上的笑,“如今,自然是……杀了沈卿言,你也是?” 第64章 苏尧闻言突然乐了,上下打量她一眼,摇摇头:“我可不敢和沈卿言斗,倒是你,连我都打不过,还妄想杀了沈卿言?痴人说梦!” 沈晚棠并不在意,“不想杀他,你想做什么?” 苏尧笑着说:“自然是通过大比入无虚宗内门。” 沈晚棠若有所思着,苏尧却突然悄然靠近按住了她的肩让她不得动弹,低头附在她耳边道:“在魔域强者为尊,你的境界在我之下,你得听我的。” “是吗……”沈晚棠牵唇淡笑。 苏尧瞧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都足以勾得人心神荡漾,不由得他忽然用搭在她肩头的手轻抬她的下巴。 他突然暧昧低语:“我们餍魔一族内部有一套快递提升修为的方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试试?” 沈晚棠心中冷笑。 他说的方法是什么她很清楚,便是在双修时,双方不断吸收彼此的怨恨与阴邪之念,这种修炼方法只适用于男女同为餍魔。 迄今为止,餍魔宫如此修炼的不在少数,不……应该可以说是大部分人的修炼方式不是以那种方式双修便是吞噬恶魂。 苏尧能修成魔王恐怕便是如此修炼而来的。 见沈晚棠不语,苏尧自觉扫兴,便打开了门,道了一句:“你我在无虚宗身不由己,只有快速增进修为才是最好的自保方式。” “你好好想想吧。” 苏尧大步离去。 而落在屋子里的一道术法也随之消失。 覃长乐忽然发现她居然听见了说话声。 她还以为他们一直没说话呢! 回头,她警惕地看着站在桌边的沈晚棠。 沈晚棠正在倒水喝,她的动作闲适从容,看着很随意,但好像又是心不在焉。 就连水从杯口溢出弄湿了手指都没注意到。 良久之后,沈晚棠似乎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不敢进来的覃长乐,她没有去练剑,只是望着她不说话。 她顿了顿,冷声道:“苏尧,别离他太近。”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同一时间,覃长乐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响起。 两人互视一眼,沈晚棠看着她,忽而嗤笑一声,轻飘飘来了一句:“傻子……” 覃长乐怎么会听不懂她这是在明目张胆地骂自己呢? 于是她气呼呼道:“你才傻!不,你是个……” 额…… 她突然卡住了,抿唇不敢说。 沈晚棠瞥她,随口一问:“是什么?” 覃长乐心中还有气,撇撇嘴小声嘀咕:“……黑心女魔头。” “……”沈晚棠微愣,旋即气笑了,“覃长乐,你找死?” “不要哇!是你让说的!说了你又不乐意!”覃长乐拔腿就跑,还边跑边大喊:“沈晚棠要杀人啦?沈晚棠要杀我了!救命哇——” 沈晚棠拧眉:“闭嘴!吵死了!” 覃长乐骂了沈晚棠,骂得很爽,可骂完的后果就是被逼无奈跟枣枣挤了半个月的床,最后还被人嫌弃赶了回来。 可她不敢进屋,生生憋着在大雪天的门口杵了大半夜。 直到她身上盖了雪,成了个可怜兮兮的小雪人。 这时,门开了。 她的眼前是许久不见的那位“女魔头”。 沈晚棠倚门抱胸,似笑非笑垂眼打量她。 “想进来?” “嗯嗯!”覃长乐疯狂点头,头顶的雪都摇了下来。 “我骂你蠢,你觉得对吗?” “是是是!” “女魔头呢?” 覃长乐吸了吸鼻子,红着眼说:“是我……都是我。” 沈晚棠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进来。” 门外风雪裹着寒冷和她一并进了屋。 沈晚棠的境界比覃长乐高,并不觉得冷,但她瞧着覃长乐,隐约觉得她好像很冷…… 也是,这么弱,连基本的辟谷都做不到,就像她从前一样没用。 屋内烛火未灭,覃长乐却已经迫不及待脱了鞋和外衣上床。 沈晚棠心念一动,抬手把自己床上的被子随意扔在了覃长乐身上,道:“这碍事的东西你若需要就留下,不需要就扔了。” 她自从来了外门后几乎都是在床上入定修炼,这被子于她而言很是碍事。 “哼!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覃长乐乖乖地把两床被子盖好,把自己裹得暖暖的,做这些的时候还不忘同沈晚棠拌句嘴。 过了没几天。 外门突然闹腾起来,这些弟子放课后在夜里总会捯饬东西,时不时还传出大喊大笑的声音,就连覃长乐也学会了晚归。 沈晚棠这些天一直在炼丹,对屋外事一概不闻不问,苏尧也算安分,没来打扰她。 谁知覃长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她还在炼丹,覃长乐便突然抱住她的手把她往外拽。 “外面下雪了,你快出来看!” 沈晚棠拂开她:“雪有什么好看的。” “哎呀,你出来嘛,这么久了你从来都没出来过!” 覃长乐非要扯着她往外带,沈晚棠微微蹙眉,但又想起外面这一阵子的闹腾声还是跟着她走了。 她倒要看看这些外门弟子平日都在倒腾什么。 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院中张灯结彩像是谁家要办喜宴一样。 有的小弟子踩着小木凳垫脚贴宣纸,纸上是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仔细看发现写的竟是春节对联。 有的小弟子手中施术,用她那完全不标准的姿势使出灵力把雪扫开,一层层厚雪如水般飞溅出去砸在贴对联的小弟子身上,小弟子一个怒瞪过去,没好气道:“你的术法学得也太差了!” 还有的哼着小曲端着饭菜上桌,又蹦蹦跳跳进了屋…… 沈晚棠望着那屋子,紧接着,屋里走出个老头来,白发树皮,笑容亲和。 她淡笑:“你是在别人寝屋弄了个厨房么?” 李没把菜端上桌,答非所问感叹道:“还是外门好,过年都有年味。” 沈晚棠:“说到这个,你怎么来外门了?” 李没呵呵笑着:“早几天我就带着你爱吃的吃食来了,结果正好撞上了她们就给她们分了些,她们觉得我做得好吃,就请我留下来当厨子了。” “这不正好,也省了紫秋长老的灵石。” “菜好了,我们快去坐吧!”覃长乐摇了摇沈晚棠的衣裳,然后又拉着她走了过去。 没一会儿她又去把杜易雪拉了出来,整个院子的人围在一张由两张桌子拼成的长桌旁。 沈晚棠扫了一眼,全是些不满十三岁的小女孩,脸上多是天真与懵懂。 这些孩子动筷前还虔诚地闭眼,双手合十向天道也向月亮许愿。 “枣枣,你许的什么呀?”覃长乐许完愿望连忙用手肘碰了碰胡枣枣,她迫不及待地分享着:“你知道我许的什么吗?我和月亮说,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过!” “诶,长乐!你和我许的居然一模一样,我俩不愧是好姐妹!” “我希望下一次大比赢得第三名……还是算了,第十名也行!” “我希望天下太平,我们幸福!” “我希望清玄真君消灭世界上所有的妖魔! “我希望我成为天下第一大美人!” “哈哈哈哈哈……” 沈晚棠淡淡听着,这些人都只顾着许愿,饭菜都快凉了,于是她正准备夹块肉,筷子刚伸出去,身旁的李没就已经把那块肉夹到了她碗里。 她看着他顿了顿,鬼使神差问:“你许了什么?” 李没笑着,脸上皱纹遍布,他说:“我和小长乐许的差不多。” 每一年,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 沈晚棠认真想了想,嘴不留情道:“你们的愿望恐怕难以实现了。” 李没:“话不能这么说,至少我的愿望应该可以实现。” “易雪易雪,你许的什么啊?”覃长乐看向杜易雪,眨着眼睛问道。 杜易雪小心瞥了一眼沈晚棠,脸色不太好,道:“关你什么事!” “哦……” “那你呢你呢?沈师姐!你许的什么?” 热情的好奇宝宝覃长乐看向身旁的沈晚棠,脸上还带着笑。 然而,很快她的笑荡然无存,心中悔恨无比。 因为沈晚棠说的是—— “师姐希望你们所有人的希望都落空。” 她干嘛要多嘴问这一句,明知道大魔头嘴里吐不出好话! 这大概就叫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吧? 覃长乐气呼呼塞了一大口饭菜。 哼!再也不要理她了! 第56章 魔域(一) 那天以后李没便时常来外门给她送吃食,同她一个院子的小弟子总能得到紫秋长老的一些丹药,久而久之这些小弟子也不再怎么怕她,甚至还被覃长乐撺掇着拽着她一起去练剑。 第65章 不过被覃长乐拉出去也正合她意。 等他们练剑结束用午饭的时候,沈晚棠叫来了苏尧,把他引进了屋。 苏尧也不拘谨,径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笑吟吟望着她道:“找我有事?看来你是考虑好了?” 沈晚棠轻抵着桌,垂眸道:“你的提议不错,不过这事儿等我从魔域回来后再说。” “魔域?你这么弱,去魔域做什么?”苏尧听了她的话不禁失笑挑眉。 “你以为我去做什么?” 苏尧仔细想了想,狐疑道:“不会是上任魔主在魔域吧……” 按理说不应该的……若黎玉昭真在魔域,她怎么会不回餍魔宫? 沈晚棠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魔主当年被无虚宗众人围剿,如今还重伤未愈,她怎么会让无行神君再次发现她?” “话虽如此,不过你这个时候去魔域就不怕被发现?” 这个时候?什么时候? “如今师兄闭关,我身处外门,外门弟子也不像内门弟子那样没有手令不得外出,外门几位长老更不会留意我,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 沈晚棠这话倒是事实,她想要出去远比他更容易,所以她想要来外门,或许这就是她的原因之一? 苏尧噙着笑,看着她的眸光略深,那是一种相处久了不自然流露的欣赏,他说:“你今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个。” 沈晚棠也坦然承认:“的确不是。” “所以呢?”苏尧挑眉。 沈晚棠看着他,唇畔忽而染上几分笑,眼尾眉梢瞬间化出动人的神态,她明净的眸子仿佛泛着盈盈的光泽,一颦一笑尽是蛊惑。 她说:“你的提议我接受了,那么,在去魔域之前,我想向你要点什么你应该也不会拒绝?” 苏尧的眼眸一点点加深,心中了然。 但他不语,只是看着沈晚棠忽然朝他伸出手。 那只手纤长匀称,肌肤莹白如玉,让人看过一眼便有些心旌荡漾。 鬼使神差的,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比他的手要小许多,握在手中仿佛一掐就断。 不久,苏尧渐渐感受到了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她吸食,这个过程其实是痛苦的,不仅是他,还有她,可这种痛像他们经常这么干的人早已习惯,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望着沈晚棠,视线流连在她那张如画般赏心悦目的脸上,然而全程沈晚棠都没有看他一眼。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他四肢发软,呼气粗重紊乱才停止。 他把不久前倒好的水饮尽,半个身子懒懒撑着桌,侧头看向床上入定的沈晚棠。 沈晚棠破境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闭关修炼早就到了瓶颈期,有的人在破境的边缘卡几年的都不在少数,她等不了。 苏尧身为魔王,自身自然蕴藏了至邪至恶的力量,她若是吸食了,想要在去魔域前突破便不是问题。 沈晚棠缓缓睁开眼,却看见苏尧撑着身突然朝她走了过来,他半跪在塌猛地把她压在床上,掐住她的脖子。 他眼底的恶意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开始滋生,他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哂笑一声:“小美人,你方才该不会是在故意诓骗我吧?你想要利用我是不是?” 沈晚棠和他之间还差了两个境界,差一个境界便是云泥之别,更遑论是两个境界…… 何况,她不修无情道,更非天道之子,若想要反杀,实力、运气一样都不能差。 是了,她现如今的确是不敌他的,再者她也没想过故意与他作对。 所以沈晚棠根本没有反着苏尧的来,也懒得同他纠缠。 她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脖子,不以为意道:“利用?我们餍魔一族不就是如此?难道你那天的提议不是为了利用我么?” “苏尧,只要能提高修为,你和我之间是什么关系这很重要吗?” 苏尧听完后笑了,点点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棠花香,低声应:“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我更喜欢的是自己利用别人,而不是别人利用我。” 说话间,他的手指摩挲着她脖颈上细腻的肌肤,动作亲昵而暧昧,仿佛已经把她视作猎物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无可否认,整个餍魔宫都找不出像沈晚棠这样的人,修炼的速度太快了,甚至比当年的黎玉昭还要恐怖…… 这样的人,只能是他的。 思及此,他的目光忽地盯住她的红唇,低头压下去。 “苏尧。”沈晚棠却忽然侧过脸,冷声道:“你确定还要掐着我吗?” 少女的嗓音裹着风雪的寒冷,冷漠而生疏,像是表达着她的一种不满。 苏尧这才不得不松开了她,紧接着被她用脚踹了起来。 “抱歉,这次是我太冲动。”苏尧的目光落在她落了手印的脖子上,渐渐压下了心底的欲望。 谁让他把人家姑娘惹生气了呢? 苏尧只好歇了心思,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走?” “过几日。”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后,苏尧被沈晚棠“请”出了门。 苏尧噙着笑回头,略含深意道:“师妹,既然答应了我,可就没有再反悔的余地。” 沈晚棠倚着门没说话,她的面上浮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 三日后,她跟着下凡采买食材的弟子一起离开了无虚宗。 此时此刻,沈晚棠已经身处在了魔域万戮城,她没有回餍魔宫,而是去了万毒宫,万毒宫的守卫对她印象深刻,也没通报,而是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来得正好,这次本尊可是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你,你想吃什么本尊这儿都有!”莫獨在寝宫内等着她,远远看见她后便忍不住扬声开口。 沈晚棠早就给他传过信了,说要来万戮城,没想到莫獨竟会备好菜肴等着她,就像那晚元夕夜一样。 只不过这次的菜肴并非毒宴,而是人族能吃的美酒好菜。 沈晚棠的面上染起笑来,笑意仅仅浮于表面假象,她往杯中倒了杯酒,敬向他,道:“莫魔主,此酒过后,你我恩怨尽消如何?” “什么恩怨不恩怨,我莫獨从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 两人笑着饮下酒。 寝宫的门被魔侍关上,沈晚棠也坐了下来。 “你在信中说的,可当真?”莫獨开门见山道。 “自然,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 莫獨可是亲眼见过她额心的红色印记,对于她的身份,是没什么可质疑的,他怕只怕…… 女人心,善变得很,尤其是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 沈晚棠在信中与他说她要回餍魔宫,只要他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往后万毒宫与餍魔宫便是一体,若沈卿言来犯,她们自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现在的这个餍魔宫魔主也不会对他们万毒宫的事袖手旁观,可那也仅仅是能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才会相助,如今餍魔宫的魔主根本不是沈卿言的对手。 可沈晚棠不一样…… 他有预感,日后的沈晚棠会是沈卿言的一个劲敌。 他若是与她交好,不论如何,对他万毒宫都没损失,更何况,他们可是说好了要一起杀了沈卿言。 莫獨想好后,目光盯向沈晚棠。 看来,她早就算准了他会被她拿捏住。 他也不过于计较,毕竟这笔交易很划算。 “本尊自然是信你的,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又岂有不帮的道理?” “不论是恶魂还是别的什么,凡是你想要,本尊一声令下都能给你寻来,只要你和我是一条心。”他意味深长地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几个月前沈卿言又破境了?” “是啊,如今人称清玄真君,只差一步……” 沈晚棠若有所思片刻,又继续道:“只差一步他就能突破真神境,并成为三界中的第一位真神。” 莫獨沉声道:“到时,就是我们魔域的死期了。” “沈卿言必须死!否则便是你死!” 沈晚棠听得出来他的话是劝诫也是警示更是怂恿,他知道她没有想杀沈卿言的那颗心,可她却又不得不杀他。在莫獨看来,她和沈卿言互相残杀的结果无可避免,最终只能是个你死我活。 沈卿言无心无情,乃是天道可以随意利用的剑。 她不想杀沈卿言,那她就得死。 这个道理他们谁都心知肚明。 更何况,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她还记得,被问心剑穿透胸膛心脏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痛,那柄剑冰冷又锋利,染上她温热的血,最后又一点点拔出去…… 她倒在血泊之中,感受着自己原本强劲的生命力迅速流逝,身体逐渐变冷。 那时她想,原来死时最大的感受便是痛和冷吗…… 可她的身体从不畏惧这些的。 前世她唯一怕的便是,她如此拼命地想要活着,到最后却叫师兄轻易夺走她苦苦挣扎得来的短暂自由与生路。 第66章 可偏偏,她还是输了,她不仅输给了那个人,也输给了清玄神君沈卿言。 她怎么敢奢望清玄神君会对她产生丝毫的怜悯和不舍的? 她怎么会那么蠢,蠢到以为他舍不得杀她会留她一条生路。 沈晚棠紧绷着唇,脸色难看地合上眼。 她说:“若我和他只能活一个,那便他死我活。” 师兄曾救过她,她一直铭记于心。 可是,她已经把命还给了他。 师兄可不能再怪她了…… ----------------------- 作者有话说:其实莫獨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再过两章师兄就出来了[让我康康] 第57章 魔域(二) 穷岭州,炼魔窟。 炼魔窟是个穷凶极恶的阴邪之地,里面的邪魔因常年被关永不见天日,内心阴暗地滋生着恨与恶,这股阴邪气息直冲云霄,蔓延方圆百里,百里内生灵涂炭。 沈晚棠站在炼魔窟的入口处,目光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仿若是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旦被卷入进去便是死路一条。 魏免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动唇,劝道:“小姐,炼魔窟虽分了内外围,可外围的邪魔修为在您之上的占大多数,您还是让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昨日他收到信知晓沈晚棠来到了万戮城时是按耐不住的欣喜,可当他今天来见她,知道她想要孤身前往炼魔窟时他是不赞同的。 炼魔窟下面何其残忍混乱? 说一句下面被关着的都是些失去人性的食人魔也不为过。 小姐一人前往,太危险了,只怕是有去无回…… 沈晚棠微微侧目,审视他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牵唇云淡风轻一笑,眼神透出几分无畏。 她扬声道:“你若跟我一起下去了,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小姐?”魏免拧眉不解。 沈晚棠解释:“一会儿下去之前,我会在你身上施术,在这期间,你体内的力量便不再是你的,而会供我驱使,即便是让你遭受反噬、死亡,你也不得反抗半分。” 闻言,魏免下意识愣住,这样的法术他从未听说过。 “怎么,不愿意?”见他迟疑,沈晚棠问道。 “不是,小姐有需要的话,就算拿走我这条贱命又何妨。”魏免摇头认真解释。 沈晚棠看他一眼。 “你的确是我在生死殿买下的不错,可现在没人会认为你的命轻贱,乱世生存极是不易,你若自己看轻自己这条命,倒不如当初死在生死殿。” 魏免攥拳不语。 沈晚棠又继续说道:“放心,我只是告知你下了禁术后你我的利害关系,不会真的让你死。炼魔窟下面的魔头出不来,若有不测,我也会自己想法子逃出来。” 随后,她开始施法,魔气将他们二人一圈一圈缠住,像是一缕不断的线,给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 “从现在开始,你不可妄动法力,否则必遭反噬。” 魏免郑重点头,盘腿在原地坐下:“我会在这里等着小姐平安归来。” “嗯。”沈晚棠靠近前面的黑色漩涡,一步步踏进去,把自己整个身体缓缓沉进去。 眼前开始被一片黑暗侵袭,她的身体急速坠地,衣袍翻飞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她的耳边还逐渐响起了别的声音。 什么东西被撕扯嚼烂的声音、怪异悚然的呼喝、兽类尖锐的咆哮、兵刃碰撞的剧烈声…… 沈晚棠还未落地,狂风在耳边呼呼大作,卷着血腥与腐烂的气息包围着她,这恶劣的风好似刀刃,刀刀割开她肌肤,痛意刺骨。 此时此刻,就是把炼魔窟比作炼丹炉也丝毫不为过,投入丹炉中的人被炼化会痛苦而死,这里面也不例外,弱者生存在炼魔窟或许会因痛苦而死。 这,仅仅只是炼魔窟的最外围。 “吼——” 沈晚棠的四周除去枯树残枝便是白骨残肢,没有一个活人出现,但她的耳边却又嗡鸣直叫,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有,声音最大的便是魔兽嘶吼的声音。 她微微蹙着眉往某个方向走出一段距离。 周围的悬崖、岩石、枯树上开始逐渐出现陌生的黑影,他们由魔气化形,许是常年被困于此备受折磨,以至于外形畸形怪异尽是丑陋,让人望而生惧。 他们不像人、不像妖、更不似魔人,像极了泯灭人性的野兽。 有的魔人没了皮相,活生生的头颅竟与地上的骷髅骨一模一样,他正咧嘴朝她笑,眼神阴鸷透着邪气。 有的用尖锐的指甲习以为常地划开自己的肚子,将血肉放进嘴里嚼烂,咽下血肉的同时直勾勾盯着这位不速之客——沈晚棠。 沈晚棠收回视线,一垂眼,脚下泥土松动叫她不禁微微踉跄起来,白色的尸骨蠕动着浮现出来,遍地的白骨,一颗颗头颅面朝她而笑,阴戾至极,魔气漫天。 顿时,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可她却目空一切毫不在意,反而是将唇角轻勾,心情不错。 此刻落入炼魔窟的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妖异邪气。 脚下的头骨开始松动,一点点下塌,她的双腿越陷越深,当即,她唤出断情,御剑直逼岩石上的魔族人。 “一点都不像我们这里的人,身上也没有罪恶的印记。” 魔人说话时,地底下又不知道窜动起了什么东西汹涌地朝着沈晚棠袭来,这些并非他的帮手,他们也是被囚禁于此的魔族人。 很快,地下的东西猛地破开白骨,化作黑雾穿透沈晚棠的身体,一个接一个的重击让她的身子晃动起来。 她抹去唇上血渍,眼神阴寒,牵出一抹冷笑,她道:“炼魔窟……果然是个好地方。” 这里,一定能助她破境。 思绪落下的瞬间,她收了剑,抬起双手于胸前结印,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可原本围绕着她不断施以重击的魔人纷纷由黑雾被逼着化了人形。 他们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来不及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竟将他们的魂魄生生拽了出去,并撕裂成碎片被她吞噬。 沈晚棠的魔丹不断被充盈,泛着金色与黑色的光,体内的魔气排斥着她的身体四处疯狂逃窜,细腻的肌肤开始往外不断渗透出鲜血。 血染青衣,血珠顺着衣角滴在地上的头骨眉心处。 以沈晚棠为中心,遍地的尸骨散发出红光再度卷土重来,几乎在一瞬间把她淹没。 而被卷入尸骸沉入深渊快要窒息的沈晚棠却毫无动作,她任由自己的身体往下沉…… 黑暗中的少女合上了双眼,唇角的一丝笑意逐渐消失不见。 她镇定凝神良久,直到将体内由恶魂转化的魂魄之力全部吸收,心中开始静修起催魂术。 无形中,另外一股不属于她的外来力量也凝聚在体内,强大的力量与她的催魂术逐渐融合。 被白骨腐蚀了肌肤的少女猝然间睁眼,原本明净的双眸中闪烁着幽红深邃的光。 眼底深处是一潭死水,面上却是忽而如释重负般的一抹笑。 此时,岩石上的魔人还不知道白骨下的少女并未被完全腐蚀化为血水。 他临走时冷笑着瞥了一眼被尸骨压实了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更没人知道白骨下面“吃”了个人。 “现在的魔族当真是不行了,什么废物都敢擅闯炼魔窟。”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利爪突然从他的身后突袭,另一只喜食血肉的魔人径直掏出他的心脏,舔了舔染血的手指。 她饿死鬼投胎似的,大口大口啃食着手里的东西,丝毫不顾地上的人还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要是能出去该有多好……”魔人又将地上那人的魔丹挖出,颇为惋惜地舔了舔嘴唇,第无数次感叹道:“要是能重见天日我一定……我一定要尝尝修士的血肉……如果是位真君就最好不过了……” “真君……”有的魔人听见她无意间的话也动了邪念,咽了咽口水跟着开口:“老大说过,把真君吃了,再吸纳他的修为我就可以突破成为一方魔尊……如果是一位神君……就可以像老大一样……” “好痛,为什么总是这么痛苦……这里的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什么时候,才能把魔域那群废物也关在这里,就像我们这样……痛苦……”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不会痛苦?” “可是我不能死啊,我还没报仇雪恨……” “不能死,我不能死……” “很快,很快老大就能带着我们杀出去。” 这个精神混乱的魔人喃喃自语着,丝毫不在意是否有人回应他,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突然遭到攻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几近疯癫。 直到—— 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 一颗被捏成碎块的头骨呈抛物线狠狠砸中魔人的天灵盖。 魔人愣住了,脑子却忽然清明起来。 第67章 “三百年,原来我都被人关在这里三百年了?”说着话的同时,他转动身躯,阴毒的目光定定落在白骨堆里,道:“三百年,你知道不见天日三百年有多么地痛苦吗?” 沈晚棠的一只手裸露在空气中,她缓缓从白骨堆里爬出来,身上衣衫褴褛,肌肤溃烂露骨,手臂脚下也分布着不同粗细的血线。 魔人盯着她,重复逼问:“你知道被关在这里的三百年里,我有多痛苦吗?” “炼魔窟和地狱总是要选一个的。”沈晚棠的手中凝出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前走了三步,与之笑谈:“同为魔族人,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所以,不如让晚辈送你一程?” “去哪?” “自然是——地狱。” 霎那间,少女身形如电地躲开了魔人的杀招,两人直接大打出手,打得难分难舍、不分高下。十几个回合后,沈晚棠迅速退出危险范围内。 收剑抬眼间,额心印记浮现,她于胸前双手结印,熟稔地驱使出催魂术。 催魂术,顾名思义,催眠灵魂。 除此之外,便是夺舍。 以她现在的力量,催魂术至少能发挥出前世的八成威力。 魔人的身上被下了催魂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法术根本没法化解,更没法子强行破开施加在他身上的法术。 沈晚棠看着他,心中开始了默念,时间一点点流逝,魔人渐渐安分了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她的手。 沈晚棠在他的视*线下,缓缓将手落在他的头顶,而他则下意识地跪在地上,向她低下了头。 他的头顶是少女冰冷无情的话语。 “地狱远比炼魔窟更令人感到痛苦和绝望。” “与其痛苦,倒不如魂飞魄散。” “你说……对吗?” 魔人的神魂突然发出尖锐的痛,三魂七魄好像被人用力撕扯着,很用力地撕扯……直到撕碎揉烂,什么都不剩……最后魂与魄都尽数化作“养料”供她吸收。 而湮灭的某一刻,魔人茫然了。 比起痛苦,魂飞魄散更好吗? 不,他不清楚。 他遗憾地想。 良久。 沈晚棠手心下的魔人化作一具新的白骨。 三百年生命的尽头,也不过如此。 第58章 魔域(三) 天象变幻莫测,层层黑云聚集在炼魔窟正上方,阴霾迅速扩散开。 静心凝神的魏免察觉到不对不由得抬头看,只一眼,他眉头猛跳,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但这一幕他分明格外熟悉,不过是雷劫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忧心什么。 难道……是因为这次的雷劫来势汹汹? 正如此思索着,下一秒炸雷声直冲耳膜。 轰—— 一道刺眼白光直直劈进炼魔窟的黑色漩涡之中,短暂的停歇后,又是几声惊天“轰”声炸响。 魏免的脸色有些凝重,他在心中默数:七,八,九…… 第九声落下。 魏免突然不受控地呕出一口血来,体内所有的力量在方才的一瞬间迅速被抽离。他困难地喘着气,体内的力量又一点点恢复。 一道红色身影悄然而至,她的身形依旧亭亭玉立,仿佛没有半点经历过雷劫后的狼狈虚弱。 头顶罩着他们的黑暗还未退散,这些黑云就如同天道的一只巨大而无形的眼睛,用来监视着他们这些既无知也无能的人。 红衣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把天道放在眼里。她只是徐徐侧身,朝着遭了天雷反噬被重伤的魏免伸手。 魏免的目光盯着她被血染红的衣裳上,心不在焉由她扶起。 “小姐,你受伤了?”魏免有些欲言又止,因为他看不出来沈晚棠具体哪里受了重伤,只知道自己都这么难受了,她肯定不会好过。 但可喜的是,小姐已至渡劫期。 听了他的话,沈晚棠随意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道:“吞噬了太多,这具身体撑不住了。”话语间,她掀起了一侧的衣袖给他瞧。 少女原本细腻莹白的肌肤上竟然分布着如蛛网般的裂痕,这种裂痕密集细碎,自手腕向上不断延伸…… 一直到她被衣襟遮掩的脖颈处。 魏免看得一阵心惊肉跳,一颗心即刻悬在了半空中。 他的嗓音轻颤,有些难以置信道:“小姐你……你这一步也太挺而走险了!炼魔窟的恶魂吞噬一个就够折腾一阵,你却把自己当作容器一样吸纳恶魂,这样极有可能会反被恶魂毁掉□□!” 闻言后的沈晚棠却不以为意,她张狂无畏,眼下即便是说一句狂妄无忌也不为过。 沈晚棠其实也发觉了,她大概是有所改变,可具体是什么,又好像她也不清楚。 她轻笑一声,抬眸一扫苍穹。 “这不是还没死么?或许,老天爷还不希望我死。” 少女的话意味深长,魏免听不懂了,只以为她这是狂妄放肆之言。他心中不安地看了一眼天道,也许是忐忑心虚,生怕沈晚棠有什么不测。 “放心,我天生贪生怕死,还没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沈晚棠朝着回去的方向走,并开口继续道:“本以为雷劫会晚些时候到,却不想方才又破境引来了天雷。” 原来是这样…… 魏免陷入了沉思,因为沈晚棠提到了“又”,在炼魔窟这种类似地狱的地方,餍魔一族的人想要破境并不是什么妄想,可如果是连破两个境界——便是逆天。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没由来地后怕起来,缓缓抬头看着头顶久久不散的黑云。 如果把它比作天道的眼睛,那么这只眼睛一直都在紧紧注视着沈晚棠,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思及此,魏免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皱着眉摒弃杂念,刚想要快步跟上少女的脚步。 陡然间—— 雷声滚滚,天光大亮。 天地间呈白茫茫一色。 带着白光的天雷突然重重劈在红衣少女的后背上。 沈晚棠的呼吸骤乱,闷哼一声,身子猝不及防往前踉跄几步,膝盖半弯。 她颤着手脚,用剑强撑着地直起腰,冷脸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早已黑云退散的天穹。 渡劫期的雷劫从来都是九道天雷,如今她却生生受了十道天雷,这最后一道天雷的威力甚至比前八道天雷加起来都还要厉害。 完全不像是渡劫期的雷劫,依她看,倒像是魔帝飞升时的雷劫。 前世穷岭州的这位魔帝就曾引来过一次雷劫,那威力与方才的那道天雷没什么分别。 沈晚棠心中冷笑一声。 她是重生过的人,是逆天之人,今生的修炼速度同上一世相比起来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修炼到她这种境界却仍能连升两境,天道也该忌惮她一二了。 不过,若是天道以为仅是如此就能吓退她,那就太可笑了! 若有朝一日天道不容,那便杀了她将她挫骨扬灰叫她魂飞魄散,若不然,她便要逆天妄为! 她沈晚棠,绝不认命! 裂纹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她的半张脸,整个人看上去脸色惨白面容可怖。 魏免第一次亲眼看见天道动怒,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急忙上前,“小姐,你……” 他刚要把话说完,却陡然被她的脸吓得呼吸一滞。 “你,你的脸……”他低声开口。 “脸?”沈晚棠极其疲乏地抬起手,轻抚侧脸,摸到了密密麻麻的纹路。 她想,这张脸大概是很难看了。 她浅浅呼吸着,脑子里似乎还想着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直到眼花耳鸣,整个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来。 魏免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心中并不太意外,要是她一直清醒无事地回到万戮城那才叫意外。 要知道,他们餍魔一族的修炼方法效果虽好却极为阴邪,所以不论是吸食什么,这个过程都是痛苦的,尤其是吞噬恶魂,越是强大的恶魂吞噬起来越是令人难以承受。 可偏偏,沈晚棠不仅吞噬了炼魔窟的许多恶魂,甚至还承受了九道天雷……以及一道天罚。 对魏免来说,九道雷劫之外的天雷便是天罚,那是天道在对沈晚棠表达他的不满,同时,也代表了天道对她的杀念。 竟然是天罚。 魏免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会遭受一道天罚,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她的修炼速度逆天,那可真是天道不公。 毕竟,无虚宗里面可还有一位十三修得无情道的清玄真君。 要是如此,他以为,天道早该在多年前就将清玄真君在这个世界上抹杀掉。 可是他知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因为,世间传言,清玄真君沈卿言,乃是天道的剑,一柄可以随意利用的无心剑。 …… 沈晚棠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 她的身体还未调息好,以至于体内的魔气极不稳定,一旦运气,身体的损坏程度就会加剧。 第68章 想到这里,沈晚棠轻瞥一眼天空,眼神轻蔑冷淡。 那日的九道天雷她完全受得住,回来后立刻调息身体吸纳体内相互排斥的力量很快就能恢复好,要不是当时天道“公报私仇”,她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也不知道天道到底看她哪不顺眼。 前世的她杀人无数,喜欢师兄,天道想要她死,这叫为民除害。 今生的她都还没来得及杀无虚宗的人呢,天道怎么还迫不及待起来了? 带着对天道的不屑与蔑视,她随意披了件斗篷下楼。 穷岭州的酒楼同凡间的酒楼没什么区别,大多都是楼下用饭,楼上住店。 在这儿借住的仅她一人,魏免无法离开餍魔宫太久,把她平安安置下后就回了万戮城,所以她只点了一人份的饭菜。 不多时,饭菜端上桌。 “看啊,你看那儿……” “啧,你踢我干嘛,不就是个女的吗?” “不是,你看这个丑八怪的脸和手。” “嘶——长得跟个鬼一样,她怎么会这样?” “据我所知,这种情况,不是’吃‘了境界远在她之上的东西,就是强行吸收了太多别人的修为还没来得及炼化。” “要我说,都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她’吃‘下的肯定都是些什么脏东西。” 在这两人吃饭喝酒闲唠嗑的时候,沈晚棠不动声色将兜帽罩在头顶遮住脸,这个动作很是随意,动作时她还在给自己夹菜。 谁知自己的兜帽才刚戴上,斜后方就陡然传来“嘭”的一声。 听声音,方才说话的两名男子就在那。 “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吃个饭都这么爱嚼舌根?”一道清亮洒脱的女声在整座酒楼的一楼尤为清晰。 此时,沈晚棠身后不远处的一位蓝衣女子抬眼扫了她的侧脸一眼,一时间,沈晚棠手上的动作停住。 她听见身后的蓝衣女子开口道:“依我看你们两也是不怕死的,不如让本姑娘来试试你们所说的什么吃什么?” 两名魔族男子闻言登时瞪大了眼,气得指着她欲要发作,可又害怕她拍在桌上的一把长刀不敢多说什么。 “算了,本姑娘虽然喜欢吃肉,可你们两看着就长了一副难吃至极的样子,这样吧,我也不吃你们了,直接来吧!” 铮—— 蓝衣女子突然抽出长刀,寒光顿住把两人吓得摔倒在地。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一个男子连滚带爬地控诉道。 “你们太吵,自然是割舌了。”女子把玩着长刀,理所当然地开口。 此话一出,两名男子当即吓得跑出了酒楼,甚至连饭菜的钱都没付。 店小二走过来的时候,蓝衣女子随手抛了几块灵石过去,道:“两坛好酒,再来几道招牌菜。” 这几块灵石足以付两桌的饭菜钱,店小二也就安心离开。 两人背对而坐,蓝衣女子没有多话,沈晚棠也没有道谢。 毕竟,那两人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相反,倒是他们提醒她了,她现在的这张脸很容易给她招惹麻烦。 她无所谓,却不想有人为她出头。 在魔族,像这种人,可不多见了…… 沈晚棠最后饮了杯茶水,桌边放下灵石,起身离开酒楼。 行至门口时,迎面走来一名惹眼的红衣男子,她淡淡扫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骨笛,随后若无其事与他擦肩而过。 就像是茫茫人海中,两个陌生人相互路过。 “你又喝酒打架了?” 红衣男子大步来到蓝衣女子身边,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桌上出鞘的刀,突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坛,道:“重伤未愈还喝酒打架?” 蓝衣女子给了他一个白眼,重新开了一坛酒,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我是魔,不是你们人族,哪有你那么脆弱?” “行行行,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养不好身子?” “……”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中的是毒魔的剧毒,不急着找解药,倒在这儿气定神闲地喝起酒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中毒的是我。” 毒魔? 闻言,蓝衣女子脸色大变,面色沉重道:“解药在哪,走!我们现在就走!”她拿起刀就起身。 红衣男子无奈拦住她,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登时,蓝衣女子僵在了原地,眨眨眼。 “你疯了?你居然还想去魔宫偷……唔唔唔?!” -----------------------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们的支持和营养液[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然后,非常抱歉前面记错了,刚刚具体看了一下,师兄还要两三章才出来[捂脸笑哭]因为师妹要为未来做准备,所以这段剧情较多,感情线循序渐进,后面感情线会逐渐变多的,后期主感情流哈 第59章 魔域(四) 穷岭州。 这里是魔帝的地盘,如今,整个魔域,若是除去炼魔窟不论,便只有这么一位魔帝。 魔族以强者为尊,故而整个魔域都算得上是魔帝的,尤其是他所在的穷岭州。 穷岭州以南八百余里处有一座雀台城,乃是魔帝的领地,类似于凡间人皇的皇城,但雀台城却远比皇城更大。 沈晚棠此时作寻常魔族子民打扮,一张骇人的脸早已易容成了另一张脸,这张脸普通到在茫茫人海中让人根本无法留意到她,更不能对她有所印象。 她顶着这样一张脸来到雀台城城门下,同行的还有十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这些人的修为都和她一样,在渡劫期。 在队伍的前排,领头的是一位魔王,他给城门上的人出示了一下令牌,扬声道:“本王奉魔帝之命招兵入宫,速速放行!” 嘎—— 城门开了。 显然,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们也不排查进来的人。 沈晚棠走在队伍的最末端,手中捏着魔族的招兵令。 招兵令,一旦揭下就会被设下法术的人知晓其外貌身形,以及境界身份,这里的身份指的是人、魔、妖三种身份。 而这种法术仅魔帝及以上境界的人才能使得出。 雀台城的魔帝之所以会设下招兵令,有传言说是为了练一批精锐的将士来对付沈卿言,这批特意为了杀死沈卿言而存在的军队,入队时,每个人的境界都必须得是渡劫期及以上。 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后,没能破境至魔王的就会被淘汰驱逐出雀台城,再往后便是破境至魔君境界。 这种招兵方式极为严苛,淘汰方式也尤为残酷,据说每一批进去的人里,能留到最后的要么只有一人,要么一个也不留。 城门被重重合上,沈晚棠顺利进入了雀台城。 他们暂时被安排在了一处宫楼里休息,三日后正式开始特训。 也就是说,她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她必须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夜深人静时。 沈晚棠按照莫獨给的画纸偷偷潜入了雀台城内的藏宝阁。 虽然整个魔域都是魔帝的,魔域的人也都对他唯命是从,可说到底,魔域的几大魔族并不会全都聚集在雀台城专门供他驱使。 就好比万毒宫和餍魔宫,这两大魔族身为大魔有自己的族人也有属于自己的领地,他们在万戮城便是一方之主。 可若是雀台城当真出了事,他们也无法袖手旁观。 因此,雀台城修为高的魔人都是些位高权重的,他们根本不会操心城内琐事,像藏宝阁或是其他宫殿的守卫多是些合体期和渡劫期的魔修。 藏宝阁内外守卫森严。沈晚棠进来的这一小会儿就不小心惊动了好几个和她同境界的守卫,索性她干脆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尸体收进乾坤袋。 守卫少了,她开始在藏宝阁内翻找起来。 自从看了紫秋长老的《奇花异草》后,她就一直琢磨如何炼出一种无色无味又效果特殊的毒。 前阵子她炼过一次,炼出来的毒虽然无色无味,可却并非剧毒总有法子解开——她想要的,是无解之毒。 而在莫獨的万毒宫里,她看见一本书中记录着:魔域两大毒,毒魔血,半月残。 毒魔血,意味着灵引珠。 半月残,书中有言,那是一种灵花,是剧毒也是灵药。 莫獨说,半月残曾被魔帝大肆采集过,如今整个魔域极难寻到半月残。 所以,半月残只有雀台城才有。 沈晚棠从一楼寻到了三楼,她正审视着眼前的一颗夜明珠,夜明珠有人的头那么大,很漂亮,却也很碍眼。 沈晚棠记忆力很好,若记得不错,下面两层没有窗,密不透风,应该比有窗的这层更需要夜明珠。 可偏偏没有……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抬手轻轻把手掌放在夜明珠上,下意识地想用法力把夜明珠生生震碎,可转念又突然想到自己仅存的法力还得用来维持皮相和杀人,若再继续……恐怕脸上的裂纹将遍布全身,直到□□裂开。 第69章 迟疑的这一瞬间,夜明珠的白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关猛地把沈晚棠的手震开。 沈晚棠还没来得及反应,夜明珠后面的那堵墙已经迅速翻转,自墙壁内,一股巨大的魔气冲击朝她迅速攻了过去。 她下意识祭出断情剑来抵抗,却还是倒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撞倒了架子。 “轰”的一声,架子连同上面的珍宝全都摔在了地上。 “谁在那?!”突然一声暴喝响起。 侍卫拔出了身后的刀,招呼着一队弟兄步步紧逼过去,他们先是看了一眼夜明珠后面被打开的墙壁。 那是一间暗室,存放的都是魔帝所喜爱的珍宝。 “一个贼,竟敢偷到我们雀台城了!连魔帝的东西都觊觎,我看你是胆大包天活得不耐烦了!” 为首的侍卫说完话,穿过架子,一个转身便把刀袭了过去,结果眼前却空无一人。 他顿时恼了,大声呵斥:“还不快给我滚出来,你还以为自己逃得出去不成?!” 他一边说话一边下手令,于是一队的侍卫开始不动声色分散开,几乎包围了这层楼的大半个角。 很快,那个角隔着几排架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有人不耐烦了。 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真是难缠啊,你们几个蠢货,连自己堵错人了都不知道?” 闻言,房梁上静坐观戏的沈晚棠饶有兴致循着声音看去。 那是一位穿着红衣的男子,而她的身边则站了位蓝衣少女。 他们的装扮、法器……眼熟,不止是一面之缘。 云岑被逼得忍无可忍,在萧之镜开口后干脆一脚踢倒眼前放置珍宝的架子,架子朝着侍卫袭去,她抱着胸瞥了萧之镜一眼,道:“你还同他们废什么话?” 萧之镜:“……” 得,开口就是错。 他失笑着,在十几个守卫提着刀袭来之前将骨笛放至唇边,脸色一点点沉静下来。 一阵暗藏杀机的音律不急不缓地传出,仿若带着空旷的回音,音波如刀,一刀一刀深深砍在侍卫的身上。 云岑手握双刀,在萧之镜把人弄伤后自己立刻上去给他们一个痛快。 一时间,浓重的血气充满了这一层楼,痛苦的惨叫与哀嚎此起彼伏。 最后,萧之镜杀死了正要跑下楼通风报信的侍卫。 “刚才我们杀人的动静这么大,下面的人不会听见了吧?”云岑皱眉问道。 “我们都认识多久了?我杀人的时候有犯过这种低级的错误吗?” 云岑眼珠一转,越过他大步往里走,并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说得你好像很厉害一样,我要不是了解你没准就真信了你的鬼话。” “阿云你等等我呀,你放心,我刚刚设了屏障,外面听不见……” 萧之镜的话在跟着云岑进入那间暗室后戛然而止。 因为暗室内还有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衣的寻常女子。 萧之镜微微蹙眉,他怎么觉着……有点眼熟? “姑娘,你我是不是曾在何处见过?”萧之镜这么想着便自然而然地坦率问了出来。 闻言,沈晚棠缓缓转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云岑听了他的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言语带嘲道:“萧之镜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平时风流成性调戏姑娘也就算了,都这会儿了,对方明显来者不善跟咱抢宝贝,你还在这跟人套近乎!” 萧之镜语塞一瞬,“不是,她是真眼熟!尤其是她那把剑!” 见过又如何? 沈晚棠有些头疼地记起了这两人的聒噪。 当初在迷雾谷生死殿的时候就是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浪费她的时间。 索性,她把他们抛之脑后,翻找了一下这个不大不小的暗室。 这里面的东西多,都是些名画藏书,根本没有半点半月残的痕迹。 不过半月残没在藏宝阁她并不意外。 半月残是珍贵药材,既然没有放在藏宝阁,就有可能在炼丹楼,再或者是魔帝寝宫。 打定主意,她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萧之镜和云岑就在门口堵着,看见她迎面走来,云岑便用刀拦住她的去路。 云岑问道:“你在找什么?” “让开。”沈晚棠冷眼相待,开口时,断情已然出鞘。 “不至于不至于。”萧之镜见此急忙讪讪笑了起来,他的骨笛轻击断情剑,断情剑瞬间入鞘。 萧之镜好言相劝道:“我们三人同为雀台城的贼,何必刀剑相向?” “姑娘也别误会了,阿云的话总是不讨人喜欢,行动上也容易叫人误会,可她的本意却是好的,她心中想的是若你与我们为的是同一件宝贝,岂不是可以结伴同行,想必于孤身一人的姑娘你来说也轻松许多?” 云岑别开头轻哼一声,似有些不满他的胡乱揣测。 沈晚棠看了一眼这位蓝衣女子,她正是在酒楼为她出头的人,可她的心中却生不出半分的感激之情。 “半月残。”沈晚棠开口。 这并非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雀台城远不止一株半月残。 萧之镜闻言笑开,侧头对云岑道:“果然,我们猜得不错。” 云岑懒得搭理这个烦人精,只对着沈晚棠道:“像半月残这么珍贵的药材,应当是放在被守卫严加看管的地方,你既然找来了藏宝阁,也只能是为了它。” “你们也看见了,半月残并不在藏宝阁。”沈晚棠道,“这间暗室我也探查过,只有一些字画珍宝。” “魔帝既然大肆收割过半月残,想来必定是极为需要,或许,他已经把炼化成丹的半月残放在了寝宫。”萧之镜道。 沈晚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他,弯唇道:“看来公子并非一般人,不仅修为高深莫测就连才智也是别人所不能及的。” 云岑听着怪怪的,拧眉:“说事就说事,你夸他做什么?你难道连这点都没想过?” “自然想到过,不过我的修为不及二位,不若分头行动,万一半月残不在寝宫,也好省下些时间,再者若是你们有什么不测,我还能相助一二。” 萧之镜上下打量着沈晚棠。 不知道这姑娘用的什么法子,他竟看不出她的境界,但她的境界总不会远在他之上。 “你去哪?”萧之镜问。 沈晚棠莞尔笑,眼中神色一眼望到底,除了诚恳便是温顺友好,她道:“炼丹楼,我怀疑的地方便只有这三处了。” 炼丹楼? 魔帝是需要半月残的,时隔这么久,魔帝怎么还会把它扔在炼丹楼,想来必定早已将其炼化成了灵丹送去他的寝宫。 “好。”云岑思索一番,道:“既然你修为不济我们便不勉强你了。天就快亮了,我们分头行动,天亮之前我们会找到半月残,到时还在这里汇合。” 言中之意便是,她愿意分她一株半月残。 而且,天亮之前不会有侍卫来这里,无疑这里是安全的。 沈晚棠听了云岑的话眼中染上了笑意,这种笑意是不达眼底的。 果然如这个红衣男子所说,这女子说的话虽不中听,可心却是好的。 “萧之镜,你可以管我叫萧大哥。”萧之镜对沈晚棠道,“天亮之前若我们还没能回来,就拜托姑娘了。” 虽然他深知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可万事没有绝对。 云岑也点了点头,道:“云岑,你看着比我小,就叫我云姐姐吧。” “白夙。” 沈晚棠弯唇,笑意不明:“我会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第60章 魔域(五) 炼丹楼。 沈晚棠见过魔帝存在暗室里的珍宝,有的只是字画,可也有的实际上是天品法器。 这位魔帝连天品法器都藏得如此随意,那么半月残呢? 若是没有看见被他随意存放在藏宝阁内的天品法器,她或许真的会去寝宫,毕竟魔帝的寝宫内可是有专门存放重要之物的地方,既然他需要,那寝宫便一定会有,而炼丹楼只是可能。 但她眼下已经知道了,以这位魔帝的脾性,或许炼丹楼才是她该去的地方,更何况她想要的是大量的半月残,她需要考虑寝宫和炼丹楼到底哪一处存放多的可能性最大,而那两人对半月残势在必得,他们以为魔帝大肆收集半月残是因为重要,便不会选择去可能性低的炼丹楼浪费时间和精力,只会直奔寝宫尽快拿到半月残。 整个魔域都以魔帝为尊,魔帝存活至今几百年,想必从未遇到过被同族人潜入雀台城并成功盗取珍宝的。 更何况,半月残这种灵花并非不可再生,若非急需大量的半月残,她根本不会潜入雀台城,大可等到花开的季节在魔帝之前将其采下。 再者,她常年待在无虚宗姑且算是“人族”,她对魔帝是没有敬畏之心的,对魔域也没有归属感,所以才会潜入雀台城。 第70章 而萧之镜也非魔族人,他是人族,在这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至于云岑,云岑与萧之镜待的时间一长,必定也会受到影响。 魔族人对强者的敬畏是绝对存在的,可像她和萧之镜这样的人,是压根没把魔帝放在眼里。 自然,魔帝也不会想到有人会不要命地潜入雀台城,也或许他根本没把这些放在眼里,在他眼底,潜入雀台城的人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便是魔帝的寝宫,但萧之镜和云岑的猜想也并非是错。 至少魔帝大量搜集半月残,足以说明他极为需要。 危险的寝宫必定是会有由半月残炼制的灵丹,但却不会是所有的半月残都在那,她要的,是大量的半月残,不论是灵花还是灵丹,她都要。 避开炼丹楼外的侍卫后,沈晚棠进了炼丹楼。 炼丹楼的一楼有一鼎丹炉,四周紧挨着的墙壁上存放着一排又一排的丹药,再往上两楼几乎都是用来存放丹药的,只有最顶端的三层楼是用来存放药材。 她先是在上面几层楼按照书中画像找到了半月残,几乎有上百朵灵花,足够了。 又来到楼下,嗅着半月残的花香,她按照香味一一辨别丹药,这里有不少丹药里面都掺了半月残,细数下来大概几十枚魔丹。 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她转身要走,余光却忽然瞥到三个字——换息丹。 她身上的换息丹不多了,暂时又无法强行动用法力炼制丹药…… 沈晚棠直接把整瓶换息丹扔进乾坤袋。 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这个炼丹楼。 她想,雀台城这地方倒是不错,万戮城的餍魔宫似乎有些小了。 啊……她倒是想起来了…… 雀台城上一任的魔帝不就是黎玉昭么? 她的生身母亲——黎玉昭。 …… “主上有令,抓到贼人即刻诛杀!” “是!” 身后不远处传来浩浩荡荡的声音,像是乱成了一锅粥,沈晚棠则充耳不闻乖乖回了住所,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今晚她从未出去过。 直到三日后,听说几天前有人潜入炼丹楼偷盗,盗了魔丹后又去魔帝寝宫偷盗,这贼人在寝宫中什么都没偷到,反而是中途把魔帝惊醒,正被全魔域通缉。 也就是说,他们顺利逃脱了。 能从魔帝手里逃脱,绝不简单。 沈晚棠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队伍进了训练场。 负责这次特训的魔王扫了一眼眼前这十几个魔族人,高声道:“在正式特训前,本王会命人给你们每人一本心法,明日还无法学会的,逐出雀台城。” 沈晚棠翻看了一眼手里的心法,是一本高阶心法,若学会后再配合着招式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厉害虽厉害,可却高深莫测晦涩难懂,就连招式都有些难度。 待魔王走后。 被关在这里的人纷纷开始修习起心法。 有人见沈晚棠不为所动,便忍不住上前询问:“你怎么不练,难道你已经学会了?” 沈晚棠却道:“我的渡劫期是靠丹药砸出来的,这东西,一天之内我学不会。” “你说得倒是坦然,你要是学不会,这辈子都再也进不了雀台城了!” 闻言,沈晚棠这才正视眼前这位姑娘。 她问道:“你想留在雀台城?” “对啊!能为魔帝效力,你不觉得很威风吗?” 沈晚棠扯唇淡笑:“不过是送死,你们经过特殊的训练,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杀死无虚宗*的清玄真君沈卿言。” “你身为魔族人怎么向着沈卿言说话?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杀死我们,而不是他死呢?”这姑娘有些不高兴了,不服气道。 沈晚棠说:“天道的人,与他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你是魔族人,若真如此,那你也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说得不错,不过,不好的结果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现在又有何惧?” 到最后,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被师兄再亲手杀死一次罢了,她无惧。 “那我就是还没有经历过不好的结果,不知者无畏。”这位姑娘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若能替魔帝效力杀了沈卿言岂不是更威风了?” 沈晚棠一顿,忽然问起:“怎么称呼?” 姑娘的面上还浮现着一丝笑,她诚恳应答道:“我叫薛筱,你呢,你叫什么?” “我……”沈晚棠略一沉吟,想了想,道:“晚棠。” 她并未说全名,却也没说化名。 “晚棠?真好听,不会是晚季海棠的意思吧?”薛筱的言语忽然带了几分惋惜的意思,道:“总觉得寓意不太好……” “薛筱,你知道海棠花吗?” 沈晚棠轻哂一声道:“有的海棠树四季常青,代表了美好的祝愿,祝愿对方身体康健,也祝愿对方生活长久,这是好的寓意。” 薛筱一愣,还没来及的开口,又听见身旁的人继续平静道:“可我名字里的海棠花,似乎并非如此。” 也正如她所说,寓意不好。 “话虽如此……不过你又怎知为你起名的人心中不是怀着对你美好的祝愿呢?”薛筱托着脸认真望着沈晚棠,一脸可惜道:“也许这就是事与愿违,他的祝愿与你的命运注定相背道而驰?” “或许吧。” 沈晚棠突然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那时,十岁的少年丢下自尊弃了傲骨,为她下跪求人,他跪在无行神君面前,脊背依然挺直着,他温暖的手紧紧牵住她的手,任由她如何退缩都依然坚定地握紧她的手。 他不容她退缩,也不容许她离开。 他对无行神君字字坚定道:“神君若想收我为徒,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无行神君笑了:“你就不怕惹恼了本君,你和你的妹妹会冻死在雪地里?” 沈卿言干裂的嘴唇紧绷着,他紧紧攥着沈晚棠的手,不卑不亢,依旧执拗要求道:“神君,晚棠是我唯一的至亲,此生,她去哪卿言便去哪。” “所以神君,你若想收我为徒,便要允许自己再多一个毫无修道天赋的徒弟。” “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无行神君几百年来从不收徒是为何?我要收的徒弟只能是你这样的修道奇才,而不会是她。” 此话一出,年仅六岁的沈晚棠为了不拖累沈卿言开始挣扎起来,她试图甩开他的手。 她已经拖累他太久了,她不能再害死他。 小女孩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湿润的泪花,可她却强忍着泪水涌出,她说:“卿言哥哥,你就听神君的话,松手吧?” 沈卿言却仍旧死死拉着她,几乎把她的骨头都攥疼了。 少年盯着高高在上的无行神君,突然冰冷道:“神君若不答应,那便只有放弃卿言,请回吧。” 大雪纷飞下,天地人间茫茫雪色。 落了满身雪的白衣少年直起身,他将六岁的女孩抱在怀里,替她驱散一身寒气,轻抚她的头,柔声道:“晚棠,我们走吧。” 雪地里,一大一小相依为命的身影,深深印刻在沈晚棠的脑海中。 如今,她回想起来都还觉得那么真实,分明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沈晚棠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牵唇笑开。 那是她唯一一次亲眼看见师兄下跪求人,师兄生来不凡,一身傲骨,除了那一次,他从不下跪求人。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对师兄而言,与他人并无什么不同。 她的师兄,会为了她做任何事,也会为了天下苍生杀了她。 莫獨和薛筱说得不错。 …… 翌日一早,沈晚棠毫不例外的被逐出了雀台城。找到了半月残,她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雀台城。 而那本心法,她并非学不会,而是会了却伪装成不会。 不如此,她这个偷盗贼怎么从雀台城全身而退呢? 离开雀台城后她便收到了来自无虚宗的信。 那是苏尧的信,上面写着: 林诗韵知晓你不在外门,此事已上报给无行神君,速回。 林诗韵。 沈晚棠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若失踪,师父知道倒也罢,毕竟师父绝不会把这件告诉师兄。 可喜欢惹事生非的林诗韵若把这件事告诉了师兄——师兄一定会来找她。 思及此,沈晚棠掀眸看向某个方向,眉间戾气隐约浮现,琉璃色双眸的眼神变得极深。 ----------------------- 作者有话说:毒花的名字起得有点奇怪,大家不要介意哈[害羞] 第61章 魔域(六) 窸窣声渐响,伴着沉稳的脚步踏入院中,长风也推门而入,卷起一地的落叶与尘灰。 看着满地的枯叶杂草,以及积满了厚厚一层灰的石桌,看着这一切,沈卿言的心底忽然升起空落落的感觉,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手脚发凉,生生驻足在院中。 第71章 不久,乔瓒也走了进来,有些欲言又止。 他行礼打破沉静,道:“清玄真君,您是来见晚棠师妹的吗?” 沈卿言沉默不语。 身后继续响起乔瓒的声音:“师妹她早就不住这了,那次晚棠师妹醒来后便自请去了外门。” “自请去外门?”沈卿言口中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很陌生。 他只听林诗韵说起师妹去了外门,却不想是她的意思。 师妹,就这么不想留在内门吗? 蓦地,他又忽然记起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来。回宗后的师妹总是喜欢往紫秋长老的住处跑,他几乎难以在灵峡峰见到师妹,他若要见她,就得去紫秋长老那。 乔瓒站在沈卿言身后总觉得周围的氛围有些沉闷压抑,叫人浑身难受。 他也不知道清玄真君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为此动怒吧?看着也不像动怒,反倒是平静得很。 唉,早知道就不告诉清玄真君这件事了。 可是,沈晚棠那日的话他一直记得。 她说:“乔师兄,若哪日师兄闭关出来,烦请你告诉他,晚棠是自愿去的外门。” 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清玄真君一声,难不成她还怕清玄真君强留她在内门不成? 绝无可能! 乔瓒看着这院子心里也有些感慨,叹了口气挠着头便转身离开了这里,不再打扰清玄真君。 吱呀—— 沈卿言推开了寝屋的门,屋内寂然无声,静得异常。 这里很空,也很陌生,这是他第二次进来。 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在门后同师妹说话…… 他抬脚一步步往里走,指腹抚摸过长案,指腹沾染灰尘。 来到窗台前,内室隐约萦绕着淡淡的女子香,那是海棠花香。 他被女子的海棠香包围着,驻足在窗台前,半垂着晦暗深邃的黑眸微微出神。 这里的窗台上也空落落的,除了那几块海棠花糕,什么都没有。 隐约觉得,这里应当是有什么存在过…… 还是说,离开的只是师妹? 他与师妹相伴已有十二年,往后,当真回不去从前了吗? 他错了吗? 可他也只是想要师妹早日修成道…… 似乎有什么,正在脱离他的掌控,与他渐行渐远,这种预感令他时不时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而茫然…… 他的黑眸一片暗沉,目光落在窗台上被人遗弃的海棠花糕上良久。 闭上眼。 当他再次抬眼时,一切情绪消失不见。 他大步离开了这个孤寂的地方。 …… “师兄!” 林诗韵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她道:“大师兄,你这是要去……外门?” 沈卿言应声,脚下步伐不停,目的明确的朝着外门而去。 林诗韵有些犯愁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晚棠师妹也真是,在内门的时候就贪玩,总是闯祸不好好修道。到了外门,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那天来外门,我本想着看她过得是否还适应,谁知却发现她不见了……”林诗韵的脸上略带担忧,“师妹只去过一次凡间,我怕师妹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或是受人蒙骗走岔了路……我这才不得不打扰师兄闭关。” 林诗韵担忧的,也正是沈卿言所担忧的。 从林诗韵口中得知师妹失踪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日师妹被莫獨掳走,其二便是那个谶言。 可到底只是猜测,她如今到底在哪,不得而知。 一路上,沈卿言几乎一句话没有同她说过,对于她的话也只是淡淡的一声“嗯”,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在听一样。 林诗韵心中暗自憋了口气,跟着沈卿言找到一个小女孩。 这女孩九、十岁的样子,名为覃长乐。 覃长乐原本是在练剑,中途却被长老叫停拉到了沈卿言面前。 看到沈卿言的那一刻,她双眼一亮,脸上扬起笑:“清玄真君!” “嗯。”沈卿言半蹲下身,对覃长乐轻声问:“长乐,罗计长老说你和师妹住一处?” 闻言,覃长乐眨了下眼,愣了。 完了完了! 那个大魔头走之前说什么来着? 她说只要自己敢告诉别人她的事,回来就割了她的舌头! 清玄真君肯定是来问大魔头的事啊!!! “长乐。”沈卿言的神色认真,语气低沉道:“师妹离开时可有说起要去何处?或者,她是自愿离开,还是突然消失?” “我,我……”覃长乐欲哭无泪。 见她这反应,沈卿言的神色有了深意,他直言替她开口,语气很淡:“她自愿走的。” 覃长乐下意识捂嘴,瞪大了双眼。 她可什么都没说!!! “她可有说去了哪?” 覃长乐眨眼,似乎是在纠结犹豫。 沈卿言无奈,道:“罢了,想来她也不会告诉你。” 覃长乐重重点头:“嗯嗯嗯!” 沈卿言站起身,目光扫了一眼天边,那个方向是魔域,他有种莫名的预感…… 但他宁可是自己的感知力出了错。 “师兄,恐怕是问不出什么了。”林诗韵道。 临走时,沈卿言沉吟片刻,突然停下了离开的步伐,脚步一转,他盯着覃长乐,语气带了些许逼问的意味。 他问:“你很怕她?” 覃长乐本来松了口气,谁知又冷不防被他问住,这句逼问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叫她吓得一哆嗦。 “我没,没没有啊……” 沈卿言:“你为什么怕她?” 覃长乐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清玄真君也会有这么可怕的时候。 沈卿言看了她一眼,语气冰冷:“你若不想说,我自有办法让你说。” “长乐,我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而不需要真言丹。” 覃长乐着急了,她不得不开口,磕磕绊绊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沈师姐她,她虽然脾气不太好,可是她对我挺好的,走的时候还……还让李先生做海棠花糕给我吃,沈师姐她……她很好!” 听了覃长乐发自肺腑的话,沈卿言微怔,随后蹙眉。 他分明看清了覃长乐眼底对师妹的畏惧,可这些话却又的确是真心之言。 “清玄真君,你不要错怪沈师姐好不好?” 沈卿言却没回应。 他只是在想。 师妹脾气不好? 究竟是怎样,才能称得上一句“脾气不好”? 他记忆中的师妹,是乖顺温婉与人为善,面上总是喜欢露着明媚动人的笑。 他从未见过师妹生气,也从不知“脾气不好”这四个字竟也会用来形容他的师妹。 沈卿言丢下林诗韵,直接离开了无虚宗。 林诗韵留在原地愣住了,大师兄就这么走了?他还没和无行神君交代出关一事啊…… 想了想,她转身往内门去。 她得和无行神君禀明一声。 林诗韵提着裙大步跃上连接内外的那道门,她刚踏出一步进入内门领地。 却忽然,一阵冷风从她身后猛地袭来,几乎吹翻她的长发。 她皱紧了眉头,一边理着身后凌乱的头发一边侧头往回看。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被掀开头发的后脖颈处狠狠一痛。眼前天旋地转,她被人扛在了肩头。 随后,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 “本尊果然没看错你,对自己够狠,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已至渡劫期。” “渡劫期又如何,还远远不够。” “罢了不说这个,你要的半月残可有弄到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本尊的万毒宫中要什么毒没有,你非要自己炼药,有什么毒会比本尊的毒还要厉害?” “等我哪日练出来你不就知道了?听说你们毒魔一族最喜欢食毒,我练出来的毒,你或许会喜欢。” 沈晚棠和莫獨共饮着酒,而寝宫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被绑住手脚昏倒在地的女子——林诗韵。 莫獨把酒一饮而尽,朝着林诗韵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对了,你要我去无虚宗抓她做什么?” 沈晚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诗韵,“自然是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多舌给我招祸。” 她可不想再把师兄招来,就怕林诗韵不怕死,非要把事情捅到师兄眼前。 “那她?”莫獨挑眉问。 “等我问完就杀了吧。”沈晚棠轻描淡写道。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的话刺激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子。林诗韵悠悠转醒,模糊的眼中出现两个看不清的人影。 她眯着眼睛坐起身,视力一点点恢复过来。 眼前的饭桌旁一左一右坐了两个人。 男人身形魁梧高大,面露凶相。 女子一袭青衣,面容普通素净。 第72章 他们一个是毒魔莫獨,一个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女。 林诗韵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可却强装镇定,她开口:“你们抓我想做什么?” 莫獨:“醒得倒快。” 沈晚棠放下手中的酒杯,来到她面前,含了杀意的眸子冷冷看着她,直言问:“沈卿言出关了?” “你,你是冲着师兄来的?” 沈晚棠:“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再多话,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 林诗韵听着她的话心底发寒,一颗心沉入谷底,颤着声道:“没错……师兄他的确出关了。” “他现在人在哪?” “不知道……他离开了宗门。” 沈晚棠笑了一声,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 林诗韵闻挣扎着言一愣:“不……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听不懂?若不是你多嘴,沈卿言便不会出关,更不会离开无虚宗。”沈晚棠一把丢开她。 林诗韵慌了神,跪在地上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第62章 魔域(七)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林诗韵的脸色都变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她做这一切,不过是想要让清玄真君厌烦沈晚棠,弃了沈晚棠这个师妹而已,她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讨厌沈晚棠而已,她只是想让清玄真君心里只承认她这一个师妹而已…… 沈晚棠……沈晚棠和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认识沈晚棠?!”这么一想,她脱口而出。 “沈晚棠是谁?”沈晚棠微微蹙眉,好似全然不知。 林诗韵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这时,莫獨突然出声了,“妹子别站着了,过来陪我喝酒。” 林诗韵心中的疑虑因为这句“妹子”渐渐打消了,也是,沈晚棠那个废物怎么会和万毒宫的魔主莫獨有这么深的交情? 这个人是个魔族。 “放我离开,否则清玄真君不会放过你们!”林诗韵硬着头皮咬牙威胁道。 沈晚棠转身的动作忽然停住,垂眼看她,牵唇讥笑:“哦?你的意思是沈卿言一定会来救你了?” 林诗韵浑身汗涔涔,额头上都是冷汗,她强装镇定,一口咬定:“对!我是清玄真君沈卿言的师妹,他不会弃我不顾的,他一定会来救我,你们杀了我,整个万毒宫都得给我陪葬!” “啪——” 莫獨冷哼一声,猛拍一掌桌子便站起身。 他单手一拂,林诗韵的整个身子就往一侧狠狠砸了过去,林诗韵疼痛难忍,抽搐着吐出血来。 “简直不知死活!你当本尊的万毒宫是什么地方?只要他沈卿言敢来,本尊必定叫他给我死去的族人陪葬!”莫獨气得大放厥词道。 “莫獨,等等……”沈晚棠见他还要动手,忽然抬手挡住他的手。 “怎么了?”莫獨不悦拧眉。 沈晚棠思索片刻。 林诗韵凭什么会这么笃定师兄一定会来救她? 莫非,她已经给师兄留下了什么线索? 若是这样的话……倒也并非什么坏事。 当下她烦心的便是师兄离开无虚宗出来寻她……就看师兄是先救林诗韵还是先来找她了。 她倒希望,师兄来救林诗韵。 沈晚棠:“你最好祈祷沈卿言会来救你。” 林诗韵喃喃自语般:“大师兄是百姓们心目中的救世真神,他这样的人……一定会来的。” 等把林诗韵关入地牢后,沈晚棠才向莫獨解释清楚。 她说:“以我对师兄的了解,他一定会来找我,可他暂时找不到我,这个时候若是林诗韵也向他求救,他或许会先救林诗韵。” 莫獨猜到了一些,道:“你在拖延回无虚宗的时间。” 沈晚棠:“我的身体还未痊愈,事情没处理完之前,不能让师兄找到我。” “若是沈卿言真的找到了这里又该如何?”说到这个莫獨便一阵心烦意乱,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别忘了,上次沈卿言过来找你就险些灭了我的万毒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晚棠打断。 “到时,我会想办法引开师兄。”沈晚棠看向他。 “好,有你这句话便够了,之后的一切就依你的。”说完这句话,莫獨正要离开。 这时,一位城门处的守卫突然步履匆匆跑了过来跪在两人面前,他大喘着气,指着城门的方向,急促道:“沈,沈卿言!他杀进来了!还追着餍魔宫的人杀……” 餍魔宫? “沈卿言杀餍魔宫的人做什么?”莫獨觉得莫名道。 沈晚棠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即便要杀,也应当是万毒宫的人才是…… 就在这时,又是一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这人似是听见了他们方才的话,他看向沈晚棠,急忙道:“是沈姑娘的人,沈卿言要杀的是沈姑娘身边的人!” 说话的这个是莫獨身边的人,曾见过魏免来寻她,所以,沈卿言要杀魏免? 莫獨刚想说点什么,一侧眸就看见沈晚棠已经快步离开,他想了想,开口:“派几个人去跟着她,要是她和沈卿言打起来,拼了命也要救下她。” — 长街尾,幽巷处。 沈卿言手中握着寒光如银的长剑,踏着沉稳的步伐逼近穷途末路的魏免。 他的黑眸暗沉,其中冰冷如霜,看着对方的目光仿若在看一个死物。 令人生厌的魔族气息紧紧包围着沈卿言,他没了耐性,手腕微动,动唇直言:“你想去见谁?”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可就是这样一小段距离,让魏免逃无可逃。 他冷笑一声:“清玄真君你多虑了,我见过你,我不过是望而生畏想逃而已。” 沈卿言:“是吗,可你的神情告诉我,你无所畏惧。” 相反,还有种莫名的仇视。 不过,这样的目光他看得多了,尤其是魔族人。 思及此,他也不再多言,忽而又往前踏了一步,却不想蓦然间,一抹月白猝不及防闯入视线。 他的脚步停住,侧眸看去。 眼前的,是少女泼墨般的发,发间的雪色发带于半空中飘飞浮动而过。 一抹纯白,带来海棠清香,散却阴邪魔气。 “别过去!”雪衣少女匆匆朝着魏免的方向跑了过去,而她的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傻笑着乱蹦乱跳的十岁孩童。 见此,魏免皱紧了眉头,无声对上少女的双眸。 那小孩径直一头撞在他的腿上,他抓着小孩的胳膊。 “不,不好意思,我的弟弟顽劣,无意扰了二位……”雪衣少女轻喘着气赶上来,在这样一个死寂的幽巷,她一边忐忑地解释,一边伸手去拽魏免手里的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魏免的手劲太大,他一松手那小孩就不高兴地从少女身旁蹿走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 “别乱跑……啊!” 少女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后脖颈就突然被人掐住,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口中痛吟出声。 沈卿言心如止水,神色自若地看着他们。 “人族?”魏免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笑着开口,看向沈卿言,道:“听闻清玄真君从不杀凡人,就算是修士,杀的也是心术不正的邪修。” “放了她。”沈卿言的嗓音清冷异常,语气平静,好似只是在陈述。 话音落,他催动了问心剑,长剑脱手,剑锋所指之处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雪衣少女突然被魏免一掌推了出来。 而他的剑锋所指,是那姑娘的身体。 一旦问心剑穿透她的身体,身消魂散。 “啊!”少女吓得脸色一白,紧紧闭上眼。 剑势迅猛,几乎已经逼近到了少女身前。 沈卿言迅速闪身上前,攥着少女的手腕将人带至身后,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化去了问心剑的剑气握在手中。 待他再回头看时,魏免果然逃了。 “道长?”身旁的少女忽然开口。 他垂眸看她,身上无半分魔气,反而是隐隐带着海棠花香的气味,熟悉又陌生。 恰时,少女小心翼翼抬起头,他黑沉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一二。 少女泛红的双眼盈满了水光,泪珠自面颊滚落,仿若一滴坠入平静深湖的珍珠,荡起层层涟漪。 此时,两人无意中距离极近。 海棠花香的气味包围着他,像极了今晨师妹的寝屋。 可少女露出来的脸——是一张陌生的脸,从未见过的一张脸…… 沈卿言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下意识审视起她来。 师妹喜穿青色衣裳,她着白衣。 师妹喜戴翠色玉簪,她束丝带。 他的师妹不会骗他,不会伪装。 她们的相似之处不过只是……一缕气息。 第73章 “方才多谢道长出手相救。”雪衣少女沈晚棠适时出声。 说完后,她又不免想起当初在榱城百花阁,师兄不顾她的死活直逼狐妖要害,当时狐妖的利爪就在她的脖子上,那时的他是真的不在乎她的死活。 方才,师兄说的却是“放了她”,尽管他的剑还是脱了手,可在他开口后她就已经知道了,他会逼退魏免救下她,而这一次,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人族”。 果然啊,师兄对她总是心狠些。 她摁下心中思绪,微微偏头,问:”不知道长在想什么?” “你是人族,身上毫无灵气,怎会在万戮城?”沈卿言直言发问。 沈晚棠叹了口气道:“我的弟弟你方才也见过了,他是魔族人。” 沈卿言顺着她的话道:“你的爹娘也是?” “不是,他们不是我爹娘,是他们无意中捡到了我,把我带回魔域陪他玩乐。” 听完她的话后,沈卿言不再多问。 倒是沈晚棠问了起来,她问:“道长,你为什么要杀那个人?在这里杀人,你会被人盯上的!” “魔域的餍魔一族,本就该死。” 也因为,可疑,来者不善。 就在此前,他进入万戮城没多久,路上就遇到了那个魔族人,那人本是迎面而来,却在见到他之后突然掉头走。 那个方向,不是餍魔宫便是万毒宫。 沈晚棠听了他的话微愣,随即笑着调侃了一句:“道长你好像比我想象中的更厌恶魔族呢?” 沈卿言沉默不语,也算默认。 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何时起,竟这么厌恶起魔族气息,稍一沾染,便令其作呕,那是一种本能,没由来又下意识地厌恶与抗拒,那是他身体的本能反应。 或许,是他杀了太多太多的魔族人,手中沾满了魔血罢…… 沈晚棠的脸上还染着几分浅笑,她饶有兴致道:“既然这么厌恶,又为什么一定要来魔域呢?回去不好吗?凡间不好吗?” “厌恶又如何?”沈卿言的神情淡了许多。 他道:“修道之人注定会同魔族人有所纠缠,无法逃避,便只能一一杀之。” “但是道长,你总不能是专程来魔域杀人的吧?”沈晚棠玩笑着开口。 沈卿言看了她一眼:“天色不早,在下该走了。” 话题突然戛然而止,沈晚棠半靠着墙壁,静静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师兄啊师兄…… 若你感受到我身上的魔气,又当如何? 或许到那时。 我会比魔气更令你生厌。 他若是知道,自己竟同一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魔族人朝夕相处十二年…… ----------------------- 作者有话说:师妹:做你的师妹难道就应该有随时赴死的觉悟吗?是这样的吗,师兄?[问号] [小丑]:……听我解释…… 第63章 魔域(八) 入夜。 整座万戮城逐渐陷入黑暗,街道上的人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不见,唯有一道颀长的身影孤身停留在城中心。 月入中天,光华满地。 青年手中的问心剑在月色的映衬下盈盈泛着冰冷的寒光。 一座空城,一人,一剑。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换而言之,沈卿言能感受到的便是这些。 不久前起,他的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周遭阒然无声,静得异常。 上一秒还是闹市,下一秒便如深渊幽谷。 可他知道,这里仍是魔域万戮城。 只是他看不见。 他驻足原地镇定自若。 不久,轻盈的风从他身旁掠过,一道不属于男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直到脚步声突然消失,风声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破空而来。 沈卿言终于有了反应,此刻的他虽如同眼盲,可反应速度却丝毫不减。 他出剑的动作精准迅猛、狠决果断。 兵刃相接,发出尖锐的鸣响。 清悦柔媚的女子声在他耳畔响起,是饶有兴致的低低笑声,这道笑声在他一剑挥开她时陡然消失。 沈卿言双眸闭着,微微侧身,薄唇忽启,语气淡漠:“餍魔宫,黎双。” “不愧是无虚宗的清玄真君,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整个万戮城,拥有天品法器并能一时困住我的女子,唯有餍魔宫魔主黎双。” 沈卿言说话时,手腕微微转动,话音落后便陡然几个闪身朝着她的方向刺了过去。 黎双的身体在剑尖袭来时化作黑烟散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再次被步步紧逼的沈卿言袭了过来。 一白一黑的身影纠缠在一起,一个退步另一个便迅速攻来,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几个回合后,黎双迟迟逆转不了局势,一直被沈卿言压着毫无还手之力,她的心底渐渐升起对他的畏惧来。 这么强大的一个人,若放任他飞升…… 只怕他们魔族是没有活路可走了! 思及此,黎双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她不再恋战,转身化作黑雾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了浓浓的阴邪至极的魔族气息。 沈卿言手中的长剑剑身上沾染了血迹,不用看他也闻得出,是方才对方逃走时他给出的一剑染上的。 此时,他双眼微抬,却仍是下垂眼皮的状态,漆黑一团的瞳眸无法聚焦,失了神采也失了情绪。 整个人看上去,冷漠疏离,比一贯的孤高清冷的气质更加让人难以靠近。 他以白绢熟稔地擦拭剑身,一点点擦拭如初。 血色在白绢上绽开一朵花,被他扔在地上,火花渐燃,直到最后化作灰烬。 恰是这时,有人突然从身后侵袭而来。 沈卿言眉目一凝,长剑倏然调转方向横在少女的脖颈上,削下她的一缕柔发。 “道长,不过几个时辰没见,你怎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都险些不敢过来……”沈晚棠说话的声音越往后越低弱。 沈卿言的眉心微微舒展,握剑的手松了几分,他道:“这里魔气太重,误以为姑娘……” 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 话锋一转:“姑娘如何进来的?” “进来?你在说什么?”沈晚棠不解。 问心剑离她的脖子又近了一分。 沈卿言淡声开口:“世间有一种丹药名为换息丹,姑娘可知?” 沈晚棠微*愣,她如何不知? 在无虚宗的时候,凡是见师兄和师父,她服的都是九品换息丹,长期不见他们二人后,她服的都是紫秋长老的八品换息丹。 就连现在,她服的也是雀台城的九品换息丹。 “你难道……怀疑我是魔?” 对此,沈卿言并不否认。 天底下绝不可能会有气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要么,眼前的这位女子就是他的师妹;要么,就是一个改换气息而来的魔族人。 沈卿言的语气冷了下来:“姑娘可知此地是何地?” 沈晚棠嘴唇轻张,还没发出声音,又听见他道:“有一种天品法器名为画中镜你可曾听过?隔空点镜,让人身处暗无天光的镜中世界,如同眼盲之人永远寻不到镜子的背面。” “这个镜中世界因我而设,餍魔魔主想杀我,可她杀不了只能将我暂时困住。你却随意进入镜中世界,并能一眼认出我是谁。” 沈卿言缓缓分析,越说到后面,剑身越是无情逼近她。 像这样的她,只能是魔族,也是餍魔黎双的人。 剑身几乎划破少女的肌肤,血珠落在干净的剑身上。 沈晚棠听完他的话忽而笑了,她轻声说:“可我修为低微,你应当能感受到我身上毫无魔气,这不只是因为我服了换息丹,也是因为我使不出术法。” “道长,我只是个半魔,于你而言,微不足道。” 沈卿言却道:“今日那个魔族,也是你有意放走的。” 问心剑极有可能会瞬间割断她的头颅,她一边说着一边徒手握紧剑身,缓缓推开他的剑。 她迈步上前靠近他,说:“若不放走他,我如何救道长?” 沈卿言蹙眉,无神的黑眸盯着她,却完全没在看她。 少女温热的呼吸忽然附在他的耳边,她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同他耳语:“他是餍魔宫的人,而我是半魔,我想要救他是因为同为魔族,想要救你……自然也是因为同为人族。” 话落,她松开了紧握着剑的手,手心满是血水,雪白的衣袖也洇开了一片血迹。 浓重的血腥味覆盖住了几分魔气,沈卿言以剑柄顶着她的肩一把猛地推开她,随后缓缓收剑。 沈晚棠的肩膀传来微痛,不禁往后踉跄几步,可她眼中、唇角的笑意却反而加深了几分。 她早知师兄疑心重,对于她这个小师妹,师兄也许会被她的话蒙蔽,可对于一个陌生人,他一定会起疑。 第74章 若不想被师兄发现自己是谁,便只能演出戏,误导他自己实则是魔族。 他不是相信自己的感觉么,那么被她刻意一步步引导出来的、一种被他拆穿的假象,他一定会相信。 不过要不是多亏了黎双,她这出戏还演不出来。 她原本想的是找个机会再接近他,让他不断起疑发现自己是魔族,眼下正好,黎双困住师兄,魏免去黎双寝宫对画中镜动点手脚不费吹灰之力把她引入镜中。 如此,师兄大概是不会把沈晚棠和她联想成同一人,她待在师兄身边也能一直拖延时间,师兄怀疑不到她,自然也就不会找到她。 身前的少女好一会儿没了声音,他所感受到的也无半分危险之意,便不再意图杀她。 他道:“救人?一个半魔,亦正亦邪,你觉得我该不该信你?” “不信也得信,因为我可以做你的一双眼睛,帮你找到画中镜的另一面。” 画中镜的正面乃是入口,只需在上面虚虚一点便能直接把人带入镜中,可若是出镜则需要在里面找到镜子的反面。 她是被魏免点进来的,自然是看得清所有的一切,可沈卿言是黎双点进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杀他,又怎么可能会允许他找到出口? 他们二人都清楚,眼下只有她看得清,用她的眼睛来寻找出口是最简单也是最快的方法。 若是迟了,难保黎双不会放一些魔兽魔将进来…… 可是—— 那又如何呢? 沈卿言不以为意,餍魔宫的邪魔,来多少他便杀多少。 他的问心剑,本就是用来为这乱世除魔卫道的。 “你走吧,我不杀你。”沈卿言站在原地不为所动,他继续道:“不过若你还存了别的心思,我也可以将你一剑杀之。” 闻言,沈晚棠微微一愣:“为什么不走?” “诛魔。”沈卿言口中冰冷而清晰地说出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对餍魔一族浓浓的杀意。 分明早有预料,可她还是多此一问。 她看着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在师兄知晓她是半魔的那一刻,即便感受不到她身上令人生厌的魔气,可他还是同她拉开了距离。 这一小段距离,便犹如天堑。 沈晚棠若有所思片刻,突然提醒了一句:“那诛魔之后呢?还活着的话,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完成吗?要是你没能出去的话,兴许我还能帮帮你。” 此话一出,空气似乎瞬间静了下来。 沈卿言一点点蹙起眉心。 重要的事吗? 他一遍遍自问:诛魔和师妹,孰轻孰重? “道长,你脸色不太好,在想什么?”沈晚棠偏了下头,自下而上仰视着他失了神采的黑眸。 沈卿言的脸色在这一瞬间恢复如常,淡漠如初,他只道:“走吧,找出口。” 沈晚棠不禁轻挑眉。 看来她想得不错,她的师兄会为了任何人选择先救人再诛魔。可若是为她,师兄一定会选择先诛魔再救人,仿佛这便是她作为清玄真君师妹本就该有的觉悟——为道赴死的觉悟。 也或许,师兄本就对她无情。 随后,她试探着往反方向走了几步,再回头看他,留意到他在用神识探路,可在画中镜放神识也如同眼瞎。 眼下他只能听声辩位。 沈晚棠静静看着他大步朝着自己而来,又在几步之外停下,同她在无形中保持着距离。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街角处甚至还有商贩的摊铺,地上也因他们的打斗乱了一地的东西,这些东西是静的,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更无法以神识知晓。 索性,她扯下头上发带,几步靠近沈卿言。 柔软的丝带被她干脆利落的在他落了陈年旧疤的手腕上缠了两圈,紧接着,他的手又因为她抬手的动作而被迫抬起。 他道:“你做什么?” 沈晚棠唇上咬着一支翠玉簪,两只手高抬起正在重新束发,而她的右手腕上则缠着一根白色发带。 若此时沈卿言能看见,便能看清那支独属于师妹的玉簪。 等把簪子没入发中沈晚棠才开口道:“怕你跟丢。” 近距离的靠近下,一股淡淡的棠花香萦绕着他。 他忽然沉默了。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良久。 “姑娘,你的身上有棠花的气味,你也很喜欢海棠花么?”沈卿言突然开口问。 闻言,少女回眸深深看向他,启唇。 “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第64章 魔域(九) 画中镜的出口并不难寻,镜子的反面照出的是真正的万戮城,城中人来人往,充满了人烟气,全然不似镜中这般死寂,是座空城。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出口前,两只手腕互相缠绕着丝带,一人的手动,另一人必定会被牵动。 正如此刻,沈卿言缓缓抬手,解开了手腕丝带,他淡垂着眸,语气也极为冷淡。 他说:“姑娘先出去吧。” 沈晚棠轻瞥一眼出口处,几个魔族人握着兵刃走了进来。 她见过魏免给的画像,他们分别是餍魔宫的两位魔尊,司马奉和关潇,还有一位魔君牧垚。 他们三人的身后又是一大批餍魔宫的人,一群人为首的两位又分别是魏免和一个约莫三十的男子。 这些人在司马魔尊的手令下开始将他们团团围住,并施以法术困住他们。 沈晚棠本想带着沈卿言离开,省得他把整个餍魔宫的人都杀光了…… 谁知这群人如此自讨没趣,竟这么快就赶过来送人头。 “道长,救我……”沈晚棠一面思索一面躲到了沈卿言身后,两只手故作害怕地抓住他的手臂。 沈卿言微微侧眸,剑鞘毫不留情面地打落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上一道红痕。 沈晚棠并不意外,反倒是将他眼中不着痕迹的厌恶与不喜之色尽收眼底,她默默收回手,忍不住弯唇哂笑一声:“来的是两位魔尊一位魔君,剩下的便是餍魔宫的魔兵。” “知道。” 魔君牧垚听了沈晚棠的话冷笑一声:“你身为人族,对我餍魔宫的事倒是清楚,你见过我们?” “见没见过还重要么?”总归,今日他们都逃不开一死。 当然,能逃就逃这是最好。 餍魔宫的人,死一两个魔君便够了,死得多了,这餍魔宫于她而言也就只是个空壳子。 一个无知又愚蠢的女人罢了。 牧垚也不再理她,而是转头看向沈卿言,眯眼:“那日毒魔宫,你杀了我餍族两名大将,今日,我便要替他们报仇雪恨!” “即便你能破境杀人又如何?我身边的这两位与你同等境界,而你又被画中镜削弱了三成实力,今日,你必死无疑,待你一死,无虚宗又算得上什么?!” 沈晚棠在牧垚说话时,不动声色后退着,直到距离沈卿言一段距离才停下。 却突然,她身后不远处包围着他们的魔兵朝她袭来,想要把她生擒拿下。 僵局一触即发,两位魔尊和一位魔君一齐攻向沈卿言。 沈晚棠微微蹙眉,躲着眼前魔兵的凶猛招式,顺便还抢了他们的刀,仅凭武力硬抗,但大多时候都是在躲避。 直到她杀了好几个人后,这些魔兵见她难对付纷纷涌了过来。 “我快撑不住了,道长!救我……”沈晚棠的唇畔隐约噙着笑,躲避攻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分明游刃有余,可嘴里的话却还要故作危急。 她可没忘,她说过“修为低微”,“使不出术法”之类的话。 可就算听见她的呼救,沈卿言也分身乏术。 他们说得不错,画中镜削弱了他的实力,对抗只差半步就成为一方魔帝的黎双时,他甚至没法杀了她,只能压制住她。 眼下对抗两位魔尊一位魔君,他已经自顾不暇,但到最后也无非是受些伤,多费些时间。 他终归是会杀了他们的。 于是,这里除了激烈的打斗声,还有少女呼喊求救的声音。 魏免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了沈晚棠身后,看似好像要出手攻击沈晚棠,实则另一只手偷偷凝气,一瞬间震开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他在内。 沈晚棠回眸看了他一眼,他捂着胸口擦掉嘴角血迹。 项拙原本在观望沈卿言这边,结果谁知那边突然倒了一大片,他皱着眉大步来到魏免身边将他扶起,有些震惊:“你怎么伤成这样?” 魏免被他扶着站起来,低声道:“这个女人……有点邪门,我们这么多人竟无法近她的身。” 闻言,项拙看向沈晚棠,面露狐疑。 “我去试试。”他拦住魏免,迈步上前。 “项拙!”魏免刚喊出声,下一秒就剧烈咳嗽起来。 刚刚震开所有人,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而且,眼下他也没法再出手,因为画中镜外,还有个女人正在看着这场厮杀…… 第75章 “放心。”项拙误以为魏免这是担心他,虽然觉得稀奇,但也没什么可疑的,于是安抚了一句。 魏免此刻却是心中焦急不安,脸色都有些不太好。沈晚棠的身体情况他是知道的,那天在炼魔窟她可没少遭罪,还因为天罚险些丧命。 她的身体还没好,如果强行催动体内魔气,裂纹遍布全身,她这条命也就没了! “项拙你……”魏免强撑起身,刚开口三个字就看见他们已经打了起来。 项拙的实力要远胜于这些魔兵,招招致命,把沈晚棠压得毫无招架之力。 很快,项拙的刀在她的腰上划出长长的一道伤来。 这边的血腥味逐渐与另一边的血腥味互相融合在一起,直到这血气越发地浓。 沈卿言拔出了没入牧垚腹部的长剑,又一掌将其直接从镜内打出镜外。 余下的两位魔尊身上也布着大小不同的伤,都不是什么重伤,倒也能继续打下去,只是…… 只是沈卿言这个人太过于恐怖强大了,他的身上分明也受了不少伤,可他却面不改色,甚至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皮毛小伤无关痛痒,他完全就是个铜墙铁壁,根本杀不死! 沈卿言身上的血洇湿衣袖,顺着手腕,从剑柄处一直往下蜿蜒,滑过剑身抵达剑尖。 一地的血都是他的,可他的实力,仿佛永远不减分毫。 司徒奉和关潇是真的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被削弱,那双眼睛又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他们迟疑了,可沈卿言却提着剑步步朝他们逼近。 就这迟疑的瞬间,带着诛杀之意的一剑破空而来,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司徒奉和关潇刚要穿过镜子的出口逃走,下一秒一道屏障生生将他们阻拦了下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 竟然把他们拦了下来?! 不是他找死,就是他要他们死! 司徒奉在这一刻才看明白,这位替天下苍生斩妖除魔的清玄真君,果真是天道手里的一把好剑。 只要是魔,只要他想,他们就绝无活路。 天道赋予了沈卿言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他们如此围杀他,不仅杀不死他,甚至还是在逆天而为,是自寻死路。 可笑!简直荒谬! 沈卿言来到他们二人身前,问心剑一分为二直逼心脏,这一切不过都是一瞬间的事。 可就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们二人身后凭空出现两只手,把他们二人抓离了此地。 见此,魏免也下了手令,所有人悄然靠近画中镜的出口,出口的屏障似乎在方才被某只女子的手毁去——那是黎双。 餍魔宫的人踏出出口,沈卿言忽地侧眸看了过来,一双无神的漆黑眸子里,正沉沉地“凝视”着他们。 一股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感觉爬上魏免全身,他皱眉警惕地回望着沈卿言。 按理说,杀魔如麻的沈卿言应当即刻上来杀了身为魔族人的他们,可是沈卿言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连手中握着的剑都只是垂着。 与此同时,项拙的剑刺向沈晚棠的身体,沈晚棠不断后退,几乎快要靠近沈卿言。 她眼中闪过一抹深意,可偏偏这时,魏免突然过来徒手拦住了项拙的刀。 魏免冷声对项拙道:“快走!” 眼看着就要杀了眼前这个女人,被拦下来固然可惜,但项拙看了一眼女人身后的沈卿言,心中也知道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只好跟着他一起逃走。 看到魏免救下了项拙,沈晚棠若有所思一瞬,若不是被魏免拦下,只怕她再往后几步,沈卿言的剑就要穿透紧追不舍而来之人的身体。 说来也奇怪,师兄怎么会让餍魔宫的人逃走? 如此想着,她回头看,随后眼眸微睁,愣在了原地。 沈卿言此刻浑身染血,后背两个血洞,身前更是被砍伤了好几处,就连一向清冷如玉的脸上也有一道血痕。 她何曾见过这样狼狈的师兄? 何曾见过如此虚弱的师兄? 沈卿言紧闭着眼,剑从他手中一寸寸消失不见,他指尖凝聚出的血珠嘀嗒嘀嗒滚落在地,地上是一滩血迹。 他的身形微微晃动,紧接着“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沈晚棠在原地停留了一瞬,随后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沈卿言不能待在画中镜里面。 黎双现在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便是因为误以为他杀不死,以为他的实力远不止于此,若是被她发现他是在强撑,他们都得死。 她带着他一起从出口走出去,就近找了个酒楼住下。 她先是给他服下了一枚从紫秋长老那儿买的换息丹,将体内气息由灵气改换为魔气,随后又解开他上半身的衣裳。 看着沈卿言的身体,沈晚棠抬起的手生生僵住了。 师兄身上……竟不知何时早已遍布伤痕。 她只知道身为清玄真君的强大,可却不从不了解他为此到底付出了什么,又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不由得,她又忽然想起—— 从前,她只知道师兄突然变了,痴迷于修道,执着于变得强大,却从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让他变成这样,想到最后,她也只想到了三个字——无情道。 是因为修了无情道,才会让师兄变成这样吗? 沈晚棠想了想,想到最后终是不了了之,总归,这一切她都不在意了,这是师兄认定的路,那么这便是他注定要经受的。 思绪过后,她还是不由得抚上他锁骨下的剑伤,剑疤略长,难看又狰狞…… 不过往下,心口处的肌肤倒还算干净,而其余地方几乎都是交错纵横的伤疤。 也是,从未有人能伤到师兄的命门,更不会有人能在他的这里留下疤痕。 ----------------------- 作者有话说:推一下接档文《抱歉!我要撤回一个白月光》 感兴趣的点个收藏吧[撒花]求求收藏(鞠躬) 没心没肺x阴暗疯狗|强制爱|火葬场|强取豪夺 林岁岁第一次穿越时,瞎了眼的少年浑身枷锁,被人像狗一样拽着游街,跪在她的面前。 他不知疼痛地笑着,叫她姐姐,求她救他。他对所有人都说过这话,无数遍,却只有她救下了他。 日复一日,在她长期温暖的关爱下,少年长成了个玉树临风的阳光大男孩,总是喜欢笑着甜甜唤她“阿姐”。 却不想捡了个天煞孤星。 不久……她倒霉催地被克死了。 第二次穿越,她被笑里藏刀、内心阴暗的大妖慕青鹤抓走。 慕青鹤抓她只为得到魂灯后,用她的身体复活他深藏于心底的挚爱白月光。 据说他那心尖尖上的白月光,都早死了三百年,至今无人敢提她的名字。 可怜她炮灰一个,被他种蛊毒,逼着拜入天行宗,勾引师兄,舍命夺取宗门神物。 每每幽怨至极时,忍不住想: 到底是哪个倒霉蛋这么不幸,竟然被慕青鹤暗恋了整整三百年,简直丧心病狂,人死都不得安息…… 直到被他献祭身体的三日前—— 禁宫之中,她看见了满室不堪入目的壁画、数座神女雕像,地上刻满她的曾用名。 那一刻,她好像知道那个倒霉蛋是谁了……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 现在撤回一个白月光还来得及吗??? 慕青鹤或许不知道, 她此生最后悔干过的一件事,就是年少无知救过他。 * 他深知自己的虚伪阴毒、病态扭曲,是个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疯子。 若她希望他温暖干净、单纯善良,他便成为这样的伪君子;若希望他常笑多言,他便弯起唇角努力对她笑,学着凡人的漂亮话说与她听。 所以阿姐,你看见了吗? 我成为了你心中最满意的样子。 这样的我…… 你,可还喜欢? 第65章 魔域(十) 这么快竟已经到了春三月? 沈卿言望着头顶开得娇艳的海棠花,这些美而易逝的娇花日日沐浴在暖阳下、春风里,花瓣扑簌簌地坠了一地,生生将河堤旁的石板路铺成了长长的棠花道。 棠花道,梨花桥,潺潺流水,落花残枝…… 一切的一切,熟悉而陌生,仿佛置身在了一场朦胧的幻境中,令他无法清醒,只是自顾自地盯着手中的残枝。 他的双手上沾染了泥土,残枝上也沾染了污泥,可他却不觉得脏,反而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难得的惋惜之意。 于是,他心念一动,用灵力卷起石板路上的落花,瓣瓣残红重新依附在残枝上——残花再开。 此刻,枝上的棠花在瞬息之间又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格外的娇妍多姿。 这才是它原本的模样。 思索一瞬,他又往花枝内注入了灵力,将其炼化,但这个术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 第76章 被注入灵力后的海棠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气味极为熟悉,而这样的花香,他只在两个人身上闻到过。 是他所熟悉的。 残花再开的治愈术熟悉,棠花清香也熟悉,就连脑海中的想法都是熟悉的。 这样的花香,他只在两个人身上闻到过…… 原本静卧在床被梦魇缠身的沈卿言陡然被心中的想法惊醒过来,猝然抬眸,一双黑眸逐渐聚焦,却被窗外刺眼的白光刺得再度沉沉合上眼。 他竟然又梦到了…… 梦中的他,记得是从阿夙姑娘和师妹身上闻到过相同的花香,他记得,阿夙便是师妹。 而当下的他,只在师妹和一个魔族人身上闻到过一模一样的气息…… 魔族人……阿夙姑娘…… 阿夙姑娘怎么会是师妹呢? 师妹不会骗他的…… 与此同时,沈卿言的身上突然压下一片阴影。沈晚棠坐在床畔,手里捏着一枚药丸抵上他的唇瓣,轻轻往下压。 蓦然间,静卧的青年抬眸撞上她冷淡的眸光,少女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药丸骨碌碌滚落在地,发出一阵清晰的声音。 温热的指腹便意外点在了他苍白的薄唇上。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沉默。 是她? 沈卿言的目光一点点从她的眉眼到嘴唇,眸中没有半点旖旎暧昧的意思,只是冷沉的打量和怀疑。 沈晚棠缓缓将手收回,面对他的审视脸上露出一抹笑来,她微微弯下身凑近他,长发自肩头垂下,她调侃道:“道长,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可看仔细了?不然我凑近点给你看?” 沈卿言收回视线,等思绪彻底摆脱那个梦境之后他才意识到了什么,旋即一双眸子里仿若含了冰,寒气逼人。 空气中的氛围瞬间凝固,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息。 沈晚棠脸上的笑收敛了些,慢慢直起身,可对方出剑的速度太快,几乎是随着出剑的刹那,沈卿言也跟着起身逼近她。 问心剑紧贴着她的脖颈。 “你给我吃了什么?” 沈晚棠看见他清寒眸子里的厌恶之色,顿了顿。也是,这里整间屋子都充斥着魔气,他怎么会猜不到呢? “换息丹。”此话一出,剑锋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她继续道:“餍魔宫的人和万毒宫的人都恨不得杀了你,我是在救你。” 沈卿言冷淡道:“让我昏睡这么久,也是救人?” 师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她给沈卿言服过药也上过药,顺便还借着他昏迷下了点毒让他多睡了几日。 眼下不仅沈卿言身上的伤大好,就连她身上被项拙划出来的刀伤也已经完全恢复,体内汹涌澎湃的魔气被她一点点调息好,本相身上的裂纹也逐渐修复了些。 她的修为恢复了六成。 见她不语,沈卿言不动声色审视着她,又问:“你身为魔族人,何必救我?” “我说了,我是半魔,亦人亦魔。”略一思索后,沈晚棠又继续道:“给你服用换息丹是怕人追过来,给你下迷药,是怕你带着重伤去送死。” “我给你上药的时候,血水都是一盆一盆端出去,你难道就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吗?半条命都快没了,还强行用灵力支撑着非要杀了餍魔宫的人,你要是再和他们打下去,被黎双发觉你在强撑,闹得个同归于尽也不是没可能。” 沈卿言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神色不知所思,随后,他又问了一句:“你既然知道我专杀妖魔,又何必要救我?” 这一问倒是把沈晚棠问住了。 想了想,她冷静解释道:“餍魔宫的人大多都是些心狠手辣罪大恶极之人,他们会吸食同族魂魄,你若当真杀了他们,也算是为魔族除害……” “是吗,想不到,魔族竟还有像你这样的人。”话落,沈卿言收了剑,他不经意一问:“那日画中镜,不知姑娘是如何做到安然无恙的?” “你忘了?虽然餍魔宫的很多人都可恨,可是也有好的,那天你追着要杀的餍魔就是我的朋友,是他帮了我。” 沈晚棠说着又掀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一条长长的粉色刀疤,她说:“更何况,我也不是如你所说的安然无恙,我的手臂、腰上都有刀伤,疤痕虽淡了些,但你应该看得出这些伤原本很深。” 听了她的话,沈卿言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她胳膊上的疤痕,收回视线不再言语。 良久,沈晚棠看他没了疑问便起身往外走。 沈卿言此刻已经用灵力化解了体内的换息丹药效,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微微侧眸。 “姑娘如何称呼?” “道长既然不喜欢身上有魔族气息的人,还是不要了解太多比较好。” 沈晚棠走出去,紧紧合上了门。 沈卿言缓缓垂眸,视线不由得落在染了血迹的问心剑上。 …… 魔族的饭菜吃食同凡界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若非说有,那一定是味道好上几分。 沈晚棠给自己倒了杯酒,手中把玩着酒杯,忽然想起方才师兄问她的名字。 以师兄的性子,他怎么会突然想要知道一个他认定的魔族人的名字? 眼下,她若想身体完全恢复还需要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以师兄的实力,他一定能找到林诗韵,之后便是寻她。 在“沈晚棠”出现之前,她最好的选择便是和他寸步不离,可时间长了,师兄一直寻不到人极有可能会再一次怀疑她的身份…… 就像现在一样。 凭她对师兄的了解,他一定不会主动地想要知道一个魔族人的名字。 可是,究竟怎么样才能让他完全打消疑虑呢? 沈晚棠若有所思地把酒饮下,脑海中又想起一些事来。那晚在灵峡峰,师兄的万剑阵中,也是这样,师兄开始试探她的身份,试探她是不是梦里的白夙…… 她的思绪还未抽回,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一间上好的厢房。” “阿云你再忍耐一下,我们已经到了万戮城,很快就到万毒宫了,我一定会替你拿到毒魔血给你解毒。” 沈晚棠抬眼看去,只见两男一女付完灵石正转身朝这边走。 这三个人,男子戴帷帽,女子覆面纱。 红衣男子怀里抱着那名蓝衣女子,身侧还跟了个黑衣男子。 看装扮特征……不巧,都是熟人。 萧之镜和云岑,以及生死殿价值一百万灵石的时磷。 沈晚棠看着他们的目光毫不避讳,许是目光太过强烈,惹来了萧之镜的侧眸。 透过帷帽的轻纱,他看清了沈晚棠的脸,也突然停下了步伐。 沈晚棠看着他轻轻把怀里虚弱的女子交给时磷,随后手握骨笛面无表情地朝着她大步而来。 他手中的笛子如同利剑,直逼她的脖颈,途中帷帽轻纱翻飞,露出里面那种冷峻的脸。 面对他的攻势,沈晚棠下意识掀起桌子砸向他,随后旋身而起上了二楼,她略显张皇失措地喊道:“道长救命,有人要杀我!杀人了!” 此话一出,楼上楼下修为低微的魔族人一哄而散纷纷躲了起来。 “阿云见你修为低,本是好心想要帮你寻药,你却蒙骗我们二人独吞半月残,害得阿云毒入骨髓,也害得我们如今被整个魔域通缉,再无容身之所!我今日便要取了你的性命!”萧之镜紧追着沈晚棠而来,同她大打出手,招招致命。 即便这个女人身上有半月残又如何?如今他的阿云毒入骨髓,什么灵药都不管用,只有毒魔一族的血,最好是魔尊莫獨的血! “萧公子,你们与我本就萍水相逢,你们要半月残,我也要半月残,本就是各凭本事,怎么还怪到我身上了?”沈晚棠面上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道。 “好一个各凭本事,好!本公子今日就取了你的性命,抢了你的半月残!”萧之镜气笑了,说完后又是一记狠招袭去,骨笛的一端险些割断她的喉咙,他道:“既然如此有胆,现在又躲什么?” 沈晚棠被他步步紧逼,后背已经抵上了一间厢房的房门。 竟没想到,这个萧之镜的修为竟然同师兄一样…… ----------------------- 作者有话说:这段回忆,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懂,想着还是解释一下。 这段回忆是接着当时在不眠荒山,他们两一起做的那个梦的后续,就是师妹和他道别后的后续。 然后,谢谢大家的营养液谢谢*支持!!! [亲亲][亲亲][亲亲] 第66章 魔域(十一) 沈晚棠的手不动声色紧贴住门缝。 身后隔着一道门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而面前,则是萧之镜的骨笛横空一划,一道锋利的气刃便袭了过来。 沈晚棠有意侧过身,手猛地推开门,整个人先那道气刃一步摔进屋内,原本要割断她头颅的气刃略偏,从她的脸上划了过去。 第77章 强大的冲击力伴随着脸上的刺痛径直把她整个人掀倒。 然而她并未摔在冰冷的地面,而是刻意摔进了屋内沈卿言的怀里,她攀着他的肩,一只手无意间贴上他的颈侧肌肤把他整个人重重往后压,两人脚下的步伐一时间有些凌乱。 伴着巨大的冲击,“嘭”的一声—— 沈卿言的后背狠狠撞上墙,少女的身上满是棠花香,师妹的脸自他的脑海一闪而过,他眉头微蹙,正要推开身上的少女,一双柔软的手却突然紧紧捂住他的双眼,温热的血珠砸在他的手背上。 “我的脸……”沈晚棠的脸色有些难看,欲言又止,而就这一瞬间,她的脸在萧之镜看不见的角度忽然变成了她原本的模样,紧接着又化形为另一张陌生的脸。 脸接连变换两次,可伤却仍在。 萧之镜看了一眼屋内的男女一眼,心中嗤之以鼻,随即,骨笛自他手中脱手,似一把剑,刺向沈晚棠。 沈晚棠了解自己的师兄,他绝不会平白救她一个魔族人。 所以,在骨笛脱手的那一刻,她突然用力抱住师兄的脖颈,额头触上他的颈窝,两具身体几乎在瞬间紧紧相贴,只要骨笛刺进她的身体,他一定会被伤及。 “道长,救我。” 少女低语时,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他心神一动,于是抬起手,自手心向外化出一道屏障。 “啪!”骨笛失了力,摔在了地上。 萧之镜的脸色一变,盯着沈卿言微微眯眼。 这个人,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化去他的攻势……他难道便是世人口中所说的清玄真君沈卿言? 与此同时,沈卿言骤然掐住少女纤细的脖颈,以此方式推开抱着自己的沈晚棠,也让她身上令人厌恶的魔族气息离自己远些。 他收回了手,居高临下地用那双黑眸一瞬不瞬审视着眼前被他推开的少女的脸。 少女触摸着自己的脖颈有些难受地轻轻喘息,她方才算得上是被师兄掐脖粗暴甩开的,那是师兄对待妖魔独有的残忍与狠绝。 她此时侧着头,心中一哂,乌黑的长发一时黏住了侧脸的血,挡住她的脸,也挡住了她眼底的冷意与讥诮。 沈卿言的目光仍在她身上,动作却是缓缓抹去手背的血珠,静静看着她撩下长发,抬头看向自己。 少女的脸由平凡普通的一张脸化作另一张清丽秀雅的脸,此刻,这张脸上正布着一道伤痕。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认出来了。 或许在方才,她一开口的瞬间,他就想到了是她——白夙。 可他却莫名抵触,并不相信这只满腹心计的魔会是他梦中那个同师妹一般烂漫清雅的阿夙姑娘。 阿夙姑娘……真实存在过? 萧之镜也看清了沈晚棠的脸,不由得讥讽道:“没想到没能要了你的命,却反倒破了你的易容术。” 他缓步上前,拾起地上的骨笛并未轻举妄动,毕竟有这位真君在,他再纠缠下去不过是在浪费阿云的救命时间。 沈晚棠抬手捂着伤,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问:“道长,你为何……要一直盯着我?” 沈卿言的黑眸讳莫如深,沉默不语。 他唇线紧绷,心中涌起莫名的情绪,可他却无法理解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他梦中名为白夙的女子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此刻,他的脑海中却如同失控般蓦地闪过一幅接一幅的画面。 明媚染笑的少女,残花再开的花枝,以及熟悉的窗台…… 他越是深想,记忆便越发模糊,令他无法看清所有的一切,不知为何,一股似悲似痛的感觉隐隐涌上心头…… 脑海中又忽然响起—— “若是有缘,我们来日再会。” “下一次再见吗?” 下一次再见,便是现在了吗? “你……”沈卿言顿了顿,强压下心头所有不适的感觉,他一字一句问:“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会在梦中唤自己神君? 为什么她会进入他的梦? 为什么他会记得她? 萧之镜不知何时已经离去,沈晚棠看着有些不对劲的师兄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可是,她的目的达到了。 在看到萧之镜和云岑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就有了这个想法——让师无兄无意间知道她便是白夙。 她想让他知道,白夙是魔族,而他试探的师妹不是魔族,那么他的师妹便也不会是白夙,他此刻所试探的她更不是沈晚棠,她是一个半魔,而她这个半魔也是白夙。 她要告诉他,人族有一个沈晚棠,魔族便有一个白夙,他的师妹从始至终都只是沈晚棠,而魔族的半魔却可以是白夙。 沈卿言此刻又有何不知。 眼前的这名女子服用过换息丹,变换过后的气息同师妹一样,不过是因为她的气息是假的。 若白夙便是她,一切都说通了,白夙和眼前的半魔可以是一人,却绝不会是师妹。 他的师妹至纯至善,绝不会堕魔。 他的师妹绝不会是魔族,他的师妹只会是人族,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存在! 可他和白夙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渊源? “道长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沈晚棠也站起身,凝望着他,直言道:“白夙,你也可以唤我为阿夙。” …… 萧之镜看着躺在床上病态奄奄的云岑,紧紧握着她瘦弱的手,低语着:“很快了,我很快就能拿到毒魔血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一阵死寂般的安静,昔日与他拌嘴的少女此刻身上再无生气,如同一个人偶娃娃那样。 “萧公子,等入了夜我和你一起去吧?”站在一旁候了许久的时磷忍不住开口道。 “阿云身边需要人照顾,你不能走,尤其是这里还住着一个居心叵测的魔族人,你一步也不能离开。” 时磷有些欲言又止,皱眉道:“可是公子,万毒宫太危险了……” “我们没有选择,你看……阿云现在很痛苦。” 今夜,无月之夜。 木门发出轻响,一道清隽的雪色身影出现在走道。 沈晚棠倚门,抬眼看向这清冷绝然拒人千里的人,歪头道:“你的伤还没好。” 沈卿言应:“无碍。” 话落,他的脚步轻动,欲要下楼。 沈晚棠忽然大步向前挡在他身前,两人四目相对,一垂眸一抬头。 她问:“你要走?还会回来吗?” 闻言,沈卿言的视线不禁在她的双眸中多停留了一瞬。 “这与你无关。” “道长,我在担心你,你就没看出来吗?”沈晚棠的声音在这温柔似水的夜里略显低柔。 “担心?”沈卿言的目光淡扫她的脸,“姑娘还是担心一下自己。” 随后,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没有迟疑更没有回头,像是今日走出那道门,便不会再回来。 沈晚棠斜倚在扶栏处,半垂下眸看着一楼的那道门。 她哂笑:“师兄,你想救的人,你以为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万毒宫。 这里守卫很少,萧之镜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个干净。他手握骨笛,破开万毒宫的大门。 谁知入眼的竟是满地的尸体,这些尸体在几息后又身消魂散,只留下了一地的血水。 而踩在血水之上的,则是一袭清冷雪衣身不染尘的清玄真君沈卿言。 萧之镜危险地眯起眼,扬声道:“真不愧是无虚宗清玄真君,随便一出手就是尸山血海。” 沈卿言看向他,开口:“人族,音修?” “听说清玄真君从不杀人族,即便杀也只杀邪修。”萧之镜试探着询问,“想来,清玄真君也不会是我的敌人?” 沈卿言并不作答,只问:“你想要什么?” “毒魔血。” 萧之镜跟着沈卿言往里面走,一路上亲眼见到沈卿言仅凭一剑便斩杀上百只魔人。 像这样心如磐石杀人如麻的人,若生在妖魔两族……那可真是一个恐怖的存在…… 无情道,便是如此吗? 萧之镜的心底升起一抹狐疑,脑海中又不由得想起那个名为白夙的魔人。 “清玄真君,您同今日的那个魔人,不知是何关系?” 沈卿言淡声回应:“萍水相逢。” “既然如此……”萧之镜笑了笑,似玩笑般,道:“那我要对她做什么,真君应当不会再插手了?” 沈卿言的脚步蓦然一顿,剑尖凝出的血“啪嗒”一声滴在血泊中。 但一瞬过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萧之镜眼前。 沈卿言来到了莫獨的寝宫。 整座魔宫,空无一人。 于是,他径直去了地牢,在地牢深处找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清玄真君。”萧之镜不知何时也寻到了地牢,此时,没能找到莫獨,他的脸色并不太好。 第78章 沈卿言应了他一声“嗯”,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具尸体上。 林诗韵的尸体浑身脏乱狼狈地跪坐在地,整个人皮肤白得异常,脖颈上带着指痕,就连面颊也凹陷了进去。 一旁的萧之镜看清里面的一切后,忍不住开口陈述:“死了,看来真君来晚了一步。” 沈卿言道:“落在莫獨手里,下场多半如此。” 沈卿言的语气过于平静,平静得像是死的只是个陌生人一样,萧之镜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猜错了。 他抱着狐疑,问:“真君认识她?” “宗门师妹。” 听完沈卿言的答话后,他不解道:“她既然是真君的师妹,真君为何看上去并不在意她的死活?” 就像,死的只是个让他已无力回天的陌生人。 “人各有命,多思无益。” 萧之镜失笑道:“不愧是清玄真君,果然如世人所说的那样,心中大爱无情,不受世俗红尘所扰,更不为情所困,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反观,像我这样贪恋红尘,陷于情爱的人,大概连真君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试想,若是我在意之人陷入死局,哪里还管什么天命不天命,不搏命一试,又怎么知道她一定活不下来?”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中夹杂了几分嘲弄。 闻言,沈卿言不由得看向他,黑眸深邃,忽而反问:“你以为,我该为了她与天道作对,从阎王手中抢人?” “不,清玄真君本该如此。” 萧之镜收了脸上的笑,认真答道,随后又补充道:“只是,清玄真君与我不同。” 沈卿言并不能理解他心中的想法,索性将目光收回。他不知从何处取了只香囊出来,半蹲下身,将香囊放至林诗韵垂在地上的手中。 萧之镜问:“这是什么?” 沈卿言起身,淡声应:“传音符。” 里面的符,代她传了一句话。 那日离开无虚宗后,被他扔在角落里的香囊突然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打开后里面传出林师妹急切慌张的声音: 【大师兄救我,我在万……】 传音符仅可使用一次,若使用中途被打断,此符即废。 那日他刚进入万戮城便盯上了那只餍魔,不仅仅是他行踪可疑,也是因为他怀疑或许同林诗韵有关。 追上去后发现是只餍魔,本以为是万戮城的餍魔宫抓走了林诗韵,可后来经过画中镜一事他便知道了人不在餍魔宫。 只有万戮城的万毒宫。 第67章 魔域(十二) 浓稠的夜色压下,笼罩整座万戮城,长街上一排排的红灯笼显得阴邪至极。 不似人间魔域,反倒像极了无间地狱。 寒凉的风吹得木门嘎吱嘎吱作响,也吹得白衣少女的裙摆摇曳生姿。 少女的肩头落了只黑羽乌鸦,她缓缓将手放在它的脑袋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在脑海。 【所有人已安全撤离,被杀的都是本尊从地牢里放出来的,多谢了。】 沈晚棠将乌鸦捧在手心,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它的头。 她的唇畔染上几分浅笑,对着它柔声道:“师兄大概快到了,你说对吗?” 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眼底随之取代的是无情的冰冷与漠然,乌鸦自她手中飞走,她转身进屋找小二拿了坛酒。 沈卿言同萧之镜回来之时,他远远便瞥见酒楼二楼窗台处的白衣少女。 他的脚步随之一停,就这么抬头看向她,迎上她醉意朦胧的盈润双眸。 少女慵懒散漫地斜倚在窗台,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抱着坛酒,凉风微微拂动她的发,被发丝抚过的唇角扬起一抹笑。 而那双明净的眸中也染上几分笑。 两人静默互视几瞬,直到沈晚棠撑着窗台,抱着酒径直跳了下来。 她迈步,一下子来到沈卿言面前,把酒突然塞进他怀里,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酒水有大半全洒在了他的衣裳上。 浓烈的酒香气裹夹着淡淡的海棠花香一并袭来,铺天盖地包围着他,将他身上属于魔族人的血腥气“洗”了个干净。 “怎么回来了,要不要喝酒?”少女歪头问。 “魔头,你这次又想做什么?刻意接近清玄真君,难不成他身上也有你想要的?”萧之镜讥讽的声音突然响在沈晚棠身后。 紧接着,一只骨笛放在了她的颈侧,隐约泛着寒光。 沈晚棠不以为意,淡瞥一眼,唇畔笑意扩大,她回过头饶有兴致地反问沈卿言:“道长觉得呢,我为什么要接近你?” 沈卿言深深看着她。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梦。 眼前的阿夙姑娘同梦中之人相比,相去甚远,截然不同。 甚至,就连他的心境也全然变了。 在梦中,他的心境并非如此。 梦中的他……很反常。 思及此,他眼波微动蹙眉收回视线,一瞬间,所有的思绪杂念戛然而止,再无下文。 “不知死活!” 萧之镜听了她的话心中顿时气郁,旋即手腕一动,划向她的脖子,却被早有防备的沈晚棠低身躲过。 上一次还知趣离开的萧之镜这次却当着师兄的面对她动手? 沈晚棠不由得看了一眼沈卿言,恰好撞上他讳莫如深的眸子,就仿佛他已洞悉了她的内心,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师兄默许的吗? 沈晚棠心中一哂。 “今日找不到莫獨,杀了你也好!”萧之镜见她一直躲避他的攻势不由得冷笑,随即,骨笛被他放在唇畔。 古怪的笛音自他的骨笛中发出,一时间一道无形屏障紧紧包围住沈晚棠。 沈晚棠的脸上并无慌张之色,反而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 随着笛音,长街两旁的绿叶席卷而来,如刀如剑,很快,这些绿叶就会将她的身体狠狠穿透,血肉模糊。 沈晚棠却依旧一动不动,冷眸盯着他,可谓是狂妄至极,也不知到底是哪来的底气。 今日这个魔头必须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雪色忽然从眼前出现,带着剑鞘的问心剑将沈晚棠拦在身后,而他用灵力轻而易举化解了萧之镜的攻势。 所有如刀剑般的绿叶在瞬间卸了劲,在半空中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清玄真君,你这是什么意思?”萧之镜的脸冷了下来,他极力压下心底怒意,开口道。 “我记得,清玄真君答应过我不会插手。” “我也记得,从未应过你任何要求。” 沈卿言的嗓音在这夜里尤为清晰。 “你!清玄真君!这个魔头心计深沉,你不要被她的伪装给骗了!”萧之镜说完,眼神中含着杀意紧紧盯着沈晚棠。 沈卿言微微侧眸看向沈晚棠,一面收回剑一面冰冷道:“到那时,我会亲手杀了她。” 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沈晚棠看清了师兄眼中对她不加掩饰的杀意,那是对魔族人的杀意,也是对她的杀意。 萧之镜攥紧拳在原地与之僵持良久,终于他泄了气,重重闭上眼,艰难道:“好……但是,若哪日阿云有了什么不测……” 他猝然抬眸,“我一定会杀了她。” 又是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人。 沈晚棠知道,萧之镜最后那句说得尤为认真,像是即便豁出性命也会杀了她,即便是有师兄拦着,他也一定会杀了她。 沈晚棠的心中无声笑笑。 待萧之镜的身影消失,沈卿言从乾坤袋中取出那坛残酒,扔给沈晚棠。 “你的酒。” “啪——”酒坛子因沈晚棠的松手而摔碎在地。 沈晚棠直视着他,笑盈盈发问:“道长不是想杀我吗?怎么还不动手?”她往前踏出一步。 “姑娘多虑了。”沈卿言道,“在下不过随口一说。” “是吗?那……道长又回来做什么?” 沈卿言看向她,选择了沉默不语。 沈晚棠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到他的解释,无奈,她叹了一声,道:“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走吧,你的那间屋子我还帮你留着。” 沈卿言跟着她上楼,道:“姑娘知道我会回来。” “应该说,是我希望你回来。”沈晚棠提着裙走在楼梯的顶端,蓦然回头垂眼看他,继续道:“我在等你回来。” 或许这时候沈卿言该问一句为什么。 可他却并不试图往下深问,他知道,即便问也问不出什么。 直到进了屋,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周遭陷入了空荡荡的寂静。 沈卿言身上的气息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想到了万毒宫莫獨的寝宫内的那句话,那是莫獨特意留下的术法—— 【既然清玄真君为了师妹如此大动干戈,本尊便大发慈悲留你一个师妹。】 言外之意,留一人,抓一人。 第79章 留下的那个,是林师妹的尸体。 良久。 沈卿言微侧身,视线不由得看向某个方向,那是白夙姑娘的厢房…… 与此同时,沈晚棠从热气腾腾的浴桶中走了出来,半披上单衣,透过镜看清自己肩头、手臂上的裂痕,以及心口的那道疤。 修为恢复了七成。 她转身走向床榻,服下一枚醒神丹,开始入定调息。 — 七日后。 沈晚棠将炼制出的毒药扔进乾坤袋中,随后若无其事地下楼用饭。 这七天里她一直闭关养身体,今日身子刚好便立刻炼了丹,虽然她炼的丹药远不及八品丹,可胜在此毒无解。 她温吞地吃着菜,从二楼沈卿言的角度看去便是在安静地用饭。 许是对方的视线太过强烈,沈晚棠似有所觉蓦地抬头看去。 原来是她的好师兄啊…… 她缓缓弯唇朝他笑了笑,随后又垂下眼,一时间若有所思起来。 直到落日西沉,天色黄昏。 沈晚棠将喝茶的杯子放在桌上,抬眼再度看向师兄方才凭栏的地方,那里空无一人,师兄已经走了很久。 随后,她悄无声息般地起身离开这里,混入拥挤的人群中,叫人无法寻到她的身影。 却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一个人尽收眼底。 沈晚棠来到一条暗巷,这里距离餍魔宫不近,离万毒宫却尤其近。 “小姐。”魏免一见到她的身影便突然出现在她身前半跪在地,他低着头,声音掷地有声道:“请小姐重罚!” 沈晚棠意味深长道:“是该重罚,明知我想借刀杀人要了他的命,你却还要救他?” 魏免对此无话可说,心中也煎熬许久,于是径直将手中骤然浮现的刀双手奉上。 “上次救走项拙是属下做错了事,小姐动手吧!” “魏免,我问你。”沈晚棠缓缓接过他手中的刀把玩起来,状似漫不经心噙笑问:“若那日我当真不敌,他要杀了我,你杀谁?” 魏免几乎毫不犹豫:“救小姐。” 沈晚棠却不满意,咄咄逼问:“我问的是,你要杀谁。” “杀项拙,救小姐。” 沈晚棠看清魏免眼底的冰冷决绝后扯唇一笑,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不必太在意,” “救个餍魔罢了,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救了一个你想救的人。” “可是小姐,他伤了你,我不该救他……”魏免欲言又止。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和他是同一阵营,一个不属于黎双的阵营。 闻言,魏免一愣,看着沈晚棠心中升起无限愧疚来,这种感受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沈晚棠并未继续在意这些,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她把一个装满了毒药的乾坤袋交给魏免,嘱咐道:“此毒无色无味,剧毒无解。” 魏免并没及时回应,而是垂头沉默。 沈晚棠也并未催促,静静看着他。 直到她看见魏免取了一枚她炼的毒丹出来,毫不犹豫服下。 沈晚棠:“你可知此毒发作痛不欲生?” 魏免抬起头,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魏免誓死追随小姐。” “起来吧,下次见我不必再跪。” “小姐……” 沈晚棠把刀重新放在他手中,道:“你也无需向任何人跪拜,我与她不同。” 她,是指黎双吗…… 魏免心中动容,随后一点点握紧了刀柄。 他看着沈晚棠转身欲要离开,他动了动唇,不禁开口:“小姐可是要回去了?” “快了。” 伴着这道声音的远去,那抹熟悉的倩影也彻底消失。 他垂下眼,掩盖住眼中神色。 原本,他是极其厌弃身为餍魔的自己,在这一族中,女子为尊男子为奴,他们有的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他们的存在不过是供同族女子吸食的工具。 曾经他逃离过这个牢笼,想要摆脱这一切,可当离开餍魔宫后,他被人厌恶,被人欺辱、追杀,到最后被人抓走为奴,活得就如那斗兽场的魔兽,甚至远不如它们。 那时他才明白,他无法选择成为自己,无法选择自己的活法,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自己是注定无法强大,最终的结局或许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不想死,他想活。 也正因为是想要活出自己,才会拼了命地想要摆脱令自己厌恶的一切。 事到如今,他再回想起曾经的坚持,竟觉得有些可笑。 拼了命想要摆脱餍魔身份的自己到最后却心甘情愿跟随了沈晚棠。 或许,那日在生死殿,他那颗执拗的心便彻彻底底的死了,而恰好,唯一能救下他的又是一只餍魔。 那一刻起,他忽然就妥协了,认命了,也释然了所有…… 当时的他想着,他因她得以新生,从今往后,便因她而活吧? 如今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 第68章 魔域(十三) 沈晚棠来到黑云崖时,天边已经挂上了一轮残月,浅浅的银月将她的影子照映出来,拉得极长。 黑云崖的峭壁上有一条小径,同日月洞崖有些相似,但这里只有这一条路,直通山洞。 一袭月色衣裙的沈晚棠缓缓走进去,身影消失在洞穴口。 而那处洞穴中散发着浓郁不散的阴邪魔气。 “给你。”一进洞穴,沈晚棠先是换了身衣裳,布置了一下这里,随后便把一瓶丹药扔给莫獨,道:“刚炼的,你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莫獨也不客气,直接倒出一枚丹药嚼在嘴里,他仔细品了品,挑眉道:“不错不错,不过里面有我的血?还有那毒花……” “魔域两大毒都在里面,只可惜,莫魔主的血仅有一滴,还剩下不少半月残用不上。” 莫獨哈哈笑了两声,不以为意道:“想要血,你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说完,他直接把瓶子内的丹药一口全吃了,然后割开掌心往里装了满满一瓶的毒魔血。 小瓷瓶被他扔了过来,沈晚棠随手放进乾坤袋,紧接着,她手上动作突然一顿,微微侧目看向洞穴口。 沉稳的脚步声自洞外响起,仿佛带着无尽的冰寒杀意。 莫獨的脸色骤变,刚被割开的掌心霎时间掐上沈晚棠纤细的脖颈,将她整个人带飞出洞穴外。 “唔……”沈晚棠痛苦呻吟出声。 她紧紧握住莫獨的手,两人手上皆是血,虽看着触目惊心,可却都是莫獨的手在流血。 莫獨手中握着一把短刀,指向对面的沈卿言,扯唇笑:“你再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此时的沈晚棠已换作一袭青衣,发间戴着一支翠色玉簪,就连她的脸也早就化作了她原本的模样,而侧脸的伤疤几日前就已经痊愈。 她困难地喘息着,紧皱着眉,虚弱开口:“师兄……” 沈卿言的手中握着问心剑,目光如刀般落在莫獨的手上,师妹的脖颈上。 师妹的衣襟被血洇染了色,可却不知那到底是谁的血。 他的手一点点收紧,手腕微动。 莫獨却猛地将短刀捅进沈晚棠的肩头,看似快准狠,实则收了劲只插进去短刀刀身的一小段。 “清玄真君,纵使你傲视万物,此刻也该掂量清楚,到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莫獨意味深长地挑衅道,“还是说,清玄真君为了杀我,连自己小师妹的命都不顾了?” 沈晚棠的目光也落在师兄的手上,心中一片冷然,若是不出所料,师兄会弃她于不顾。 莫獨说对了,在师兄心中,她的性命的确远远比不上杀一个邪魔重要。 也果然,就在这时,沈卿言的剑带着巨大的灵气波动脱手而出,稍有差错,便可能是一剑两命。 莫獨掐着她脖子的手松了,她早有准备,瞬间夺过他的短刀转身捅入他的腹部,她背对着沈卿言,于是又假作被莫獨拉扯着一起跌入这深不见底的黑云崖中。 “师妹!”身后传来沈卿言的声音。 沈晚棠隐约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在意的意味,可不过是错觉罢了。 方才若莫獨当真有心杀她,她只会死得更早。 她的生死于师兄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沈晚棠同莫獨坠落山崖的途中,莫獨带着她渐渐站住了身形落在地面。 他拔出腹部的短刀,疼得呲牙道:“你可真是睚眦必报,我不过是为了做戏逼真捅了你一刀,你这么快就捅回来了。” “我也是为了做戏逼真。”沈晚棠冷笑一声,“师兄一早就知道万毒宫只是一出空城计,他也一早就怀疑了身为白夙的我和你有关。他想杀白夙却不能杀,因为他知道我还在你手里,他等的就是今日,借着白夙找到我。” “不是正合你意?如今你也顺利在他眼前成功将两个身份调换过来。” 第80章 沈晚棠默了默,道:“你快走吧,他快到了。 莫獨正有此意也不再多耽搁,转身撕开裂缝便走了进去。 沈晚棠的手中还握着那把短刀,短刀上皆是莫獨的血,她正要将短刀扔掉,身后忽然迎来一阵风。 她闭了闭眼,身子一踉跄便要昏倒在地…… 恰时,一只手从身后扶着她不稳的身形,冬日松雪般的气息袭来,身后隐约贴上一个温暖而安心的怀抱。 她卸去全身力气倒在他怀中,额头轻抵他的心门,嗓音低哑乏力:“师兄,他逃走了……” 被少女额头抵住的地方仿佛在这一瞬间烫了道浅浅的疤痕,这样令人有些难以喘息的感受,让他无法释怀。 不由得,他握着她胳膊的手微微发力一点点收紧,仿若失而复得…… 师妹十五岁时,他曾送过她一枚长命锁,后来师妹日日贴身佩戴,若非他所愿,他的剑不会伤到师妹,而师妹也不会死在他人手中…… 可亲眼见到师妹主动跳下悬崖时,他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是一种足以令他失控的心慌与害怕。 此刻,他垂眸,情不自禁缓缓抬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颈侧,滚烫的体温几乎从指间蔓延至心脏,而怀中的少女身子微僵,仰脸看向他。 “师兄?” 指腹沾染上的是魔血,而师妹的脖颈上也没有伤痕。 他微蜷手指垂下手,视线对上少女带着试探与不解的目光,一时间,心中所有的话消失不见。 师妹的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排斥,竟让他的身体一点点冷了下来,就连指尖余温也迅速褪去。 他摒弃心中杂念,给她服下一枚还命丹后弯腰将人打横抱起,虽举止看似亲昵,实则他的手也只是虚揽着她的腰,什么也没碰。 大概方才的举动,便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触碰了。 沈晚棠静静依偎在他怀里,而自己怀中则还手握着那把短刀,她看着短刀上的血,有些出神。 曾经她以为师兄会是她一生的依靠,可后来才发现,她的身后空无一人,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她只能依靠自己。 “师妹心中是否会怨师兄?” 上山的路上,沈卿言目不斜视并未看她,只是突然出声打破沉默,低沉的嗓音显得语气尤为认真。 “不怨。”沈晚棠应声答。 “为何不怨?”沈卿言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一想到这便直言开了口,他道:“是师兄来迟了,方才又害你落崖。” 沈晚棠却仍是如此答复: “晚棠不会怨恨师兄。” 短短一句话,让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直到黑云崖洞穴内,两人都再未开过口。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师妹不似从前那样明媚烂漫。 黑云崖的洞穴内有不少尸骨,新的旧的都有,除此之外,还有一滩血迹和染血的白衣,那是白夙穿过的衣裳,衣裳下还隐约有一堆尸骨。 沈卿言把沈晚棠放在一处岩石上,视线无意间落在她肩头的刀伤上,这处刀伤不深不浅。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还是什么也没问,转身走近地上的那堆尸骨。 沈晚棠的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以师兄多疑多思的性子,只怕会察觉出什么…… “师兄。”她忽然出声。 那颀长如玉的清冷身影停下步子,微微侧身。 她的指尖微勾,扯落腰带,淡声开口:“师兄可以帮晚棠处理一下伤口吗?” 沈卿言默了默,转过身看向她。 沈晚棠已经半褪下了外衣,葱白纤细的手正一点点拉下左侧衣襟,其中的雪色肌肤隐约得见。 他不禁蹙起眉。 师妹从未开口请求过他什么。 他沉默之余沈晚棠已经彻底拉下来左侧衣裳,大片的雪色肌肤在这昏暗的洞中仿佛泛着莹白的光格外明显,而她肩头的伤也格外突兀。 他突然迈步走了过去,越是靠近视线便越是清晰,感知也越发敏锐。 少女紊乱的呼吸隐约响在耳畔,血腥味混夹了她独有的体香包围着他,而他的眼中,是她脖颈下,一直到锁骨处的肌肤。 这里……竟什么也没有。 沈晚棠随意坐着,微微低下头,垂着眸并未去看他,而是静静等待。 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靠近,更没听见他的一句话,可她知道,他就在她身旁。 颀长高大的身形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深邃如炬,叫她无法做到刻意忽视。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又似乎有些许的微妙。 她心中莫名,指尖一动,欲要拉起衣裳,哂笑一声道:“师兄若是不愿便算了。” 这时,身旁的人突然逼近一步,压下身,巨大的阴影罩着她,他的手攥紧她的手腕,有些克制地用力。 她发觉不对,倏地抬头,眼眸微睁,一瞬不瞬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最后,目光停在他的衣襟上,不敢再往上看。 直觉告诉她,师兄有些反常,难道…… 她不由得想到那堆尸骨,难道他有所察觉? 沈卿言此时就在她身前,距离她只有半步之遥,他的一只手仍捉着她的手腕,让她无法起身更无法逃离。 她的目光只要往上一点,就能看见他近在咫尺凝重而冷沉的脸,以及那双晦暗如深的黑眸。 沈晚棠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可他的手越收越紧,攥得她手腕发疼。 她心中一时间千回百转,“师兄,你……你松手!” “沈晚棠。” 沈晚棠听见他的称呼,忽然一怔。 师兄很少会连名带姓地叫她,而每一次师兄这样唤她,便是他以师兄的名义训斥她之时。 而上一次师兄这么唤她时…… 是师兄杀她之时。 ----------------------- 第69章 魔域(十四) “沈晚棠。” 沈晚棠微微抿唇,心中没了底,面上佯装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她不由得撑着岩石又往后坐了坐,和师兄拉开一些距离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师兄,你是在生晚棠的气吗?” 问完,她又想起什么,道:“师兄主无情道,很快就要入主真神境,想来应当是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动怒的。” 小事么? 沈卿言的眸子暗流涌动,他克制的目光从师妹的脸上缓缓下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锁骨旁。 “沈晚棠,你的锁呢?” 他忽然淡声问,若仔细听还能听出其中极力压抑着的情绪。 锁? 沈晚棠望着他愣了愣,下意识抬手触碰上锁骨处的肌肤,这里空空如也,很干净。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衣襟下都戴着师兄所赠的长命锁。 可是很讽刺不是吗? 师兄愿她长长久久地活着,可他却亲手杀了她,他可曾留意到,她的血有朝一日会弄脏他亲手所赠的长命锁呢? 沈晚棠的眸中闪过一抹嘲弄和戏谑,紧接着低下头,道:“丢了。” “丢了?” 沈卿言重复她的话,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攥着她的手不禁发力,掐得她手腕泛青,随后又渐渐松开些。 他沉声问:“何时丢的?” 两人一青一白的衣裳在这一刻贴在一起,落入沈晚棠半垂的眼中。 师兄的气势不知为何有些叫人生畏,还莫名有种无形的威压朝她侵袭而来,像是不逼问个清楚便不会轻易放过她。 “很久之前……”沈晚棠微微皱眉,刻意忽略他的情绪,看向手腕,挣扎道:“离开回阴村后便丢了!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沈卿言的心头在这一刻随着她的话仿佛突然重重砸下一块巨石,隐约叫他透不过气,他的脑海中开始不断回想起那些早已发生,早已成定局的事。 渐渐的,越是深想,他的心中便越是不安失措…… 良久,他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气般松开她的手,低声问:“在百花阁和不眠荒山时也是?” “是。”沈晚棠如实回答,并道:“这些事早就过去了,师兄何必再提?” “……过去了?”沈卿言的脸色有些奇怪,就连看着她的黑眸中也流露出几分执着,他又一次重复,一字一句问:“师妹,你当真不曾怨过师兄?” 沈晚棠摇了摇头,平静道:“师兄没有什么地方值得让晚棠去怨恨的,师兄还是晚棠心中最好的师兄,从未变过。” “是吗?”沈卿言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他垂眸望着她肩头的那抹红,眸色深暗,周身气息压抑逼人。 “师兄?”沈晚棠不解。 然而沈卿言已经不欲再开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难以靠近的冰冷气息,甚至还流露出几分恹恹的自我厌弃来。 沈晚棠肩头的伤因服用过还命丹结了痂,沈卿言动作轻柔地替她包扎,纱布一圈一圈缠绕上去。 第81章 棠花清香与淡淡的雪松气息在这一刻融为一体。 不久,沈卿言将她的衣襟拉了上来,指尖勾着腰带一点点系上,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移在她的脸上。 沈晚棠却是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开口道:“师兄方才可是在看那具尸骨?” 沈卿言听了她话神色依旧淡然,并不为之所动。 沈晚棠继续说道:“那白衣女子引你前来惹了莫獨大怒,已经被他杀了。” 沈卿言的眸色深沉,沈晚棠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便接着道:“师兄,你带我回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好。”沈卿言终于应声,而他对于白夙的死无动于衷。 他深知自己心底的深处埋藏了数不清的怀疑与困惑,可当见到眼前还活生生的少女时,又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 白夙是死是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梦到底因何而起,也不重要了。 他来魔域这一遭,只是为了师妹。 如今师妹安然无恙,他也应当带她归家。 只要师妹还活着,就已然是万幸。 他将沈晚棠背了起来,走出山洞,离开黑云崖。 沈晚棠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后背上,心中有些狐疑,她不解于师兄的绝口不提,不解于师兄的沉默不语,更不解于他方才的失态。 他竟然绝口不提她自请出内门一事,也绝口不提她擅自逃离无虚宗一事,甚至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不欲同她多说。 “师兄,你怎么了?” 她凑在他耳边,试探着询问。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师兄,你放我下来,我们用传送符吧?” “师兄师兄……” “师妹。” 沈卿言终于开了口,他只是低声说:“你应该怨我的。” 沈晚棠忽然止住了喋喋不休的口,眸色点点冷淡深邃,伪装出来的一切伴着师兄的一句话消失得荡然无存。 在这个月色朦胧的夜晚。 沈卿言等了很久,却未等到师妹的回应。 …… 万戮城。 厢房内烛火昏黄,柔光落在床榻上那两人苍白而憔悴的脸上。 此刻,萧之镜正坐在床边,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地把药喂进云岑口中。 云岑已经彻底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不醒,就连丹药也喂不进去,只能将丹药化了汤水给她灌进去。 萧之镜看着云岑唇边溢出的药汁手上顿了顿,汤匙和瓷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随后,他扯唇无奈苦笑一声,将碗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看来,当真是无路可选了。”他长叹一口气,眸中深暗一片,回头仔细看着云岑,指腹拭去她唇角的水渍。 “阿云,这么久过去了……你心中大概还是没有我,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罢了罢了…… “这一世,或许你我本就无缘,是我非要强求……” 萧之镜自嘲一笑,缓缓站起身,目光一点点从床榻上的少女身上移开,转身后便大步离开。 时磷候在门口良久,看见萧之镜突然要走,不禁询问道:“萧公子?” “我走之后,你要保护好阿云,阿云虽是魔族,可却心无城府,你替我守着她。” 闻言,时磷脸色一变。 “公子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很快……”萧之镜说到这里一顿,又继续道:“很快我就会带着毒魔血回来,不必担心。” 萧之镜的脸上没了往日轻浮洒脱的模样,有的只是过分的平静,是沉重,也是冷静。 时磷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未真的认识过这位萧公子。 萧之镜不再多言,径直下了楼,可却不成想会在酒楼门口与沈卿言狭路相逢。 在他眼中,一袭雪衣高不可攀的清玄真君,此刻后背上竟背着一位衣裳染血的青衣女子。 而这女子正面含笑意地望着他,这笑莫名叫人不喜。 萧之镜冷着脸移开视线,迈开步子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沈卿言却是微微侧身,将乾坤袋中的一把短刀扔了过去。 萧之镜皱眉,眼疾手快地接住刀柄。 “莫獨的血。” 沈卿言丢下这句话后看了他一眼,又背着沈晚棠上了楼,这一切仿佛就只是他的随手之举。 萧之镜愣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手里的刀,刀身上的血几乎凝固,但若是把毒魔血做药引入了药,阿云的毒就解了。 他一点点攥紧了刀柄,抬头看向二楼走道上的男女。 沈晚棠垂下的目光正好与他撞在一起,一时间,萧之镜隐约觉得很是熟悉。 可她……似乎是清玄真君在意的人。 她不是那天在迷雾谷中的人——她不是白夙。 沈晚棠回到房间后被师兄放了下来,她坐在床上打量了一下屋子,这是师兄的厢房。 “师妹,莫獨盯上你了,往后不得再擅自离开无虚宗。”沈卿言倒了杯茶水,来到床边递给她,道:“不要再来魔域。” 沈晚棠并未看他,接过水杯小啜一口,随后点头,乖顺道:“晚棠答应师兄,不会再来魔域,也不会再被莫獨抓住让师兄为难。” 沈卿言看着她,微微蹙眉。 她把水杯双手递给他,仰起脸带上几分讨好般的浅浅笑意,像是在认错。 她说:“对不起师兄,我不该贪恋凡间而擅自离宗的。” 看着师妹讨好而乖顺的笑,沈卿言收回视线,垂下幽暗的眸,道:“睡吧,明日再回宗。” 沈晚棠点了点头应好。 翌日一早。 萧之镜叩响了沈卿言的房门,扰了沈晚棠的清净。 她打开门,看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道:“有事?“ 萧之镜有些错愕,视线止不住往屋内飘,语气吞吞吐吐又带着狐疑与试探,他问:“清玄真君可在里屋?” 沈晚棠抱胸倚着门,面上笑了,眼中却尽是冷意与讥诮,道:“公子以为清玄真君会同我一个女子共处一室一整晚?” “不,姑娘误会了。” 萧之镜果断摇头,他以为绝无可能! 沈晚棠的目光转向转角处的那间厢房,还未开口,那间房的门便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清隽出尘的玉面青年蓦然出现在她的眼中。 对方一掀眸,她便撞入那深黑如漩涡的眸子里。 她笑着转身进了屋,而后笑意淡去。 沈卿言的神色淡然,看向朝自己走来的萧之镜。 萧之镜先是握着骨笛朝他见礼,随后才语气诚恳道:“清玄真君,之前的事是在下多有得罪,还望真君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 萧之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试探着问:“怎么没见白姑娘?我也应当去同她表表歉意。” “她死了。” “死了?”萧之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脸上写满了讶然,他意味不明道:“真君就不觉得她的死……很突然么?” 萧之镜的语气中透着几分不以为意和全然不相信的意思。 沈卿言听得出他话中的怀疑,但师妹亲口所说,白夙死了,那白夙便是死了。 他的师妹总不会骗他。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 他只在意师妹的安好。 他只要她平安。 ----------------------- 作者有话说:今日一问:师兄到底在想啥? 答:心疼师妹,后悔及后怕,怨自己,因此其他一切都可以不在乎,不仅是这些,更是因为他对师妹的深信不疑,所以没必要再去深问,他只要她还平安。 最后,明天继续更新~ 第70章 魔域(十五) 沈晚棠同沈卿言是御剑回去的。 两人从天空往下俯瞰,可将凡间盛景尽收眼底。 也不知是到了哪,下面其中一座城池忽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水声,也像是百姓的惨叫哭嚎声…… 沈晚棠顺着师兄的视线往那里看去,眼神忽然一点点地变了。 这里不是…… “澜江河。”沈卿言清润的嗓音响起。 算算时间,的确是海妖入主澜江河的日子。 沈晚棠若有所思地看向师兄,却发现他已经离去,而去的方向正是澜江河。 前世师兄是去榱城的路上顺手到澜江河救的人,救完人后他虽然没有做什么,可后来回到宗门,她听说,师兄与她在榱城分别后,又返回斩杀海妖共计一千三百八十二只。 那时的师兄或许是要去寻她,这才没有立刻对这片海域的海妖赶尽杀绝,可眼下他们却并无要紧事要。 这里的海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沈晚棠渐渐收回思绪,跟上师兄。 澜江河听着似江似河,实则却是一片辽阔的海域。 渡口四周的房屋已经被汹涌的海水冲毁,海水掀起几十丈高,压过长排的阶梯,如同一只巨兽一般张着血盆大口肆无忌惮地在陆上“吃”人,它将他们瞬间拆吃入腹,连同他们的家也一并“咽”下。 第82章 沈晚棠站在潮湿的石板路上,汹涌的人群迎面朝她疯狂跑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惊恐、慌乱、绝望…… 种种情绪交织,他们脸上的表情几乎扭曲,个个都是面目狰狞。 她逆着人群往前走,而面前慌不择路只顾逃亡的百姓们免不了撞到她的肩膀。 此时一个孩童忽然撞在她的膝盖上,奶声奶气地嚎啕大哭起来,一位妇人便忙不迭将他抱起来跑走。 “水患来了!姑娘别再往前了!快逃命吧!”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提着嗓子回头冲沈晚棠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沈晚棠看了她一眼,再回头时几乎整个小岛都被一道结界保护在内,而结界之外,则是漫过结界的海浪。 天光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沉闷压抑的黑暗之中。 近乎死一般的沉寂。 这里只有海水在耳边翻滚涌动的声音,他们就像是置身在了大海里,活在了水中世界。 随后百姓们冷静了下来,嘈杂声逐渐响了起来,可在这黑暗里,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师妹。” 蓦地,师兄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师兄这是做什么?”沈晚棠在黑暗中对上他的眸子。 海中妖物一日不除,此地便一日不宁。 于是青年道:“诛妖。” 沈晚棠没应声。 大概等师兄杀完所有的海妖,这里的海水就会退去,百姓们方能重见天日,他们不会知道这片海域会发生什么,自然,更不会看见师兄无情斩杀妖族的模样。 可她不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她的眼力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发生了什么。 沈卿言原本已经转身离开,可走出两步却又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眼波微动,回头深深看向那抹青色背影一默。 身后沉稳的脚步声渐近,几乎是近在身后,令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师妹,在这等我。”沈卿言忽然开口。 话落,他修长如玉的手在她的后背轻轻一点,一道灵符便打入了她的体内。 一瞬间,沈晚棠的眼前突然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她转身“看”向他,“师兄……” 沈卿言静静望着她那双失了神的明眸,像长辈嘱咐家中小辈一般,温声道:“安心待着。” 沈晚棠微微偏头听着师兄渐远的脚步声,秀眉一点点皱了起来。 不多时,隔着结界,她隐约闻到了浓浓的血气,耳中海妖的嘶叫声也逐渐平复下来, 若猜得不错,此刻的澜江河已是一片血海。 很快,她的师兄会握着那把剑,从尸山血海中归来,会心中毫无波澜起伏地叫她“师妹”,平静得仿佛他什么都不曾做过。 沈晚棠此刻手脚冰凉,可面上看着却一切如常。 海水一点点从结界上退去,刺目的光倾落下来让整个县的人都不禁闭了闭眼,直到逐渐适应之后才彻底睁开眼。 “你们快看!海水退下去了!” “是他!是他救了我们!” “他是清玄真君!是清玄真君啊!” “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哈哈哈哈哈!” 百姓们环顾四周,忽然指着前面,抖着手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大喊起来。 沈晚棠方才所中的符咒只能让她的视力在一段时间内变得和凡人一样在夜间无法看清一切,眼下天色大亮,她顺着百姓手指的方向看见—— 师兄自海岸而来,脚下踏血,雪衣依旧,就连那弥漫着血腥味的海域都恢复了如以往那般的水天一色。 沈卿言收了剑,大步朝着她走来。 这时,百姓们纷纷跪拜在地,几乎是扯着嗓子大喊着:“多谢救世真神清玄真君的救命之恩!!!” 还有稚嫩孩童的声音:“多谢清玄真君的救命之恩!” 万千道百姓的声音在这一刻一齐响彻云霄,声势浩大,景象震撼。 一条街望到头,所有人都怀着对清玄真君的敬仰之心跪在地上,这一幕像极了君王接受子民跪拜自己的画面。 可沈卿言不是君王,而是百姓心目中永不可亵渎半分的真神,不是凡人,是仙也是神! 陷入绝境的百姓得到救赎后,心底的感激之情是溢于言表的,是激烈而疯狂的,故而他们愿意奉师兄为救世真神。 这一幕或许前世也曾发生过,可她从未见过。 此刻,人群之中,唯有不跪拜的沈晚棠是显眼的存在。 “诸位不必拜我。”沈卿言抬手扶起为首的一位年迈老翁,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老翁摇头:“不……清玄真君,要不是您突然现身把我们的命从阎罗殿里抢回来,我们只怕是……唉!” “是啊,清玄真君是您救了我们的命,也是您替我们护住了家乡,您就该受我们这一拜!” “清玄真君,您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往后我定会去庙里为您祈福诵经,您这样的好人,一定要飞升神界,长生不灭。” “清玄真君……” 百姓们一句接一句地说,眼底心底满是对师兄的崇敬与敬佩,那是一种仰望的姿态,甚至不敢触碰这位高高在上如仙人般的清玄真君。 与此同时,沈晚棠的目光冷冷地逡巡在这些人的脸上,在听到他们的夸赞时,她的脑海中竟不由自主浮现出自己前世被宗门弟子谩骂唾弃的画面。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泥潭。 方才,她隐约听见这些百姓提起了什么寺庙,于是随意开口问了一句:“你们所说的寺庙,供奉的可是我师兄的石像?” 有人抱起孩子笑着道:“都说清玄真君乃救世真神临世,我们供奉着每日拜一拜,等遇到灾难的时候,清玄真君就会显灵——这次不就是显灵了。” 说话的人便是在逃亡之际不忘叫沈晚棠逃命的人,她指了指身后某个方向,继续道:“就在那儿,不如我带二位去看看吧?” 话落,她便已经开始带起了路来。 “不知道道长怎么称呼?”路上,妇人转过头来看向沈晚棠闲聊道。 “沈晚棠。” “沈晚棠……”妇人下意识喃喃了一声,随即笑了笑,对怀里抱着的小男孩温柔道:“听见了吗?快说沈姐姐,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撞到姐姐的……” 小男孩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睛,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沈晚棠。 沈晚棠不禁弯了弯唇,心中恶劣的心浮现而出,她伸手捏了捏男孩的脸。 少女的手指冰冷,带着股寒意直往骨头里钻一样,敏感的小男孩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嗓音沙哑呼吸急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想哭。 “哎哟小祖宗,你怎么又哭啦?”妇人一时有些无奈。 沈晚棠收回目光,摩挲了一下指腹上的泪珠,唇角还勾着不自觉的清浅笑意,像是难得有几分真情流露。 伴在她身侧的沈卿言垂眸望着她微弯的眉眼,黑眸神色一点点加深,这抹深意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稍纵即逝,像是从未出现过。 四人进入寺庙内,门外人满为患。 沈晚棠抬头打量着面前立着的石像。 几乎同师兄一模一样,能看得出打造这座石像的人费了大量的心力去雕刻,尤其是这石像的眼睛,它既不眼含悲悯地垂眸看众生,也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它只是凝望着远处,而那远处便是天际——是天道。 除此之外,这座石像左手负在身后,身姿挺拔,右手则紧握着师兄的本命剑问心,剑身上也刻着“问心”二字。 甚至就连师兄身上那种清冷绝然,不染纤尘的气质也一模一样。 “原来师兄这么受百姓爱戴。”沈晚棠突然开口道。 妇人解释道:“清玄真君为苍生斩妖除魔的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试问天底下哪里再找出第二个像清玄真君这样厉害又大爱无私之人?” 闻言,沈晚棠后知后觉把目光挪在师兄身上,歪头朝他牵唇一笑。 “师兄好厉害。”她毫不吝啬夸赞道。 沈卿言垂眼看她,见她红唇轻启,继续笑着说:“被百姓们打造金身、打造石像又日日诚心跪拜的,即便是师父也不曾做到,可师兄却做到了。” “这凡间,人人都爱戴师兄,喜欢师兄,他们会日日为你祈福,愿你早入仙途,师兄注定会像百姓们所希望的那样活下去,成为真正的救世真神。” “晚棠。” 听完她的话,沈卿言忽然开口叫住她。 他盯着她。 “那师妹呢?” ----------------------- 作者有话说:明天不更新,大家早点睡哈[亲亲] 第71章 无虚宗(一) “那师妹呢?” “晚棠也希望师兄能早入仙途。” 沈晚棠回望着他,明知他在问什么,却有意答错,而她唇边的笑依旧存在,字字句句仿佛全是她的真心之言。 第83章 沈卿言的视线从她脸上收回,默了默,又掀眸扫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石像,转身道:“回去吧……” “好。” 沈晚棠不远不近地跟在师兄身后,寺庙门口围满了百姓,随着师兄的靠近,他们自觉让出一条宽敞道路来。 在师兄御剑离开后,几个稚嫩纯真的孩童怀里抱着东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们探头探脑地,正好撞在沈晚棠面前,被她打量着。 人群中有人忽然大喊大叫起来:“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随随便便就去我摊位上偷东西!” “快拿来!” 那人怒容满面地一把夺过其中一个孩子怀里的东西,可当拿起来看清后,他脸上的怒容消失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 听了他的话,不少百姓走过去护住自己的孩子,并把钱递给他,赔笑说着“不好意思”,然而他却又不肯收钱了。 几个孩子乖乖认完错后便开始四处张望,最后目光又再次落在了沈晚棠身上,他们抱着怀里的东西跑上前来。 为首的一个孩子脸上扬起笑:“姐姐挑几个吧?也送给真君一个!” 这些孩子的怀里抱着的都是些木雕和陶瓷所制的人偶,里面有一半的人偶都是照着师兄的模样雕的,不及石像的一半相似,可却仍旧能看出刻的是谁。 她短暂地思索一瞬,忽然伸手拿了个木雕的人偶,这个也是师兄的模样。 “姐姐不给自己挑一个吗?”一个孩子抱着怀里的人偶上前来,仰脸看着她,道:“这些人偶都和姐姐一样好看!” “挑一个吧挑一个吧?” 沈晚棠却没应,只是看了一眼这孩子怀里抱着的人偶娃娃。 …… 等追上师兄,她才发现师兄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她把小人偶娃娃递给他,双眸中泛着盈盈的光。 “师兄觉不觉得,它很像从前的师兄?” 从前,十岁时的师兄也喜欢穿白色的衣裳,手握一把桃木剑,是位温润清雅的青涩少年。 她的指腹触碰上木偶人手里的木剑,忽然问:“像不像那把木剑?” “这么多年晚棠再没有看见师兄用过它,想来早*就丢了吧?”她望着他,眉眼轻染笑意,语气柔软。 看着这个只有几分像他的木雕人,沈卿言的脑海中无端忆起一些事来。 那是去魔山的前一晚,在师妹睡着后,他守在师妹身边独自做了把桃木剑,那把桃木剑在他手中杀过魔兽,也杀过人。 那是他此生中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一次。 思及此,他伸手接过了师妹手中的木雕人,半垂下的眼皮掩去其中神色,他道:“炼出问心剑那日便被我焚了。” “这样啊……”沈晚棠的眉头轻皱,语气低了下去,像是颇为惋惜。 沈卿言将木雕人收进乾坤袋中。 “走吧。” — 无虚宗。 “卿言,你的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师父?” 无行神君的目光落在不卑不亢的沈卿言身上,沉着嗓音半是训斥半是质问道。 “弟子全凭师父责罚。”沈卿言垂着眸却并不低头,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不卑不亢,似是毫无悔过之心,可他只是一向如此。 无行神君的眉头紧锁,按了按眉心,语重心长道:“你日后是要成为真神的人,也是我们无虚宗的宗主,你若是为了一人而弃大局不顾,你让为师怎么敢放心将无虚宗交托在你的手中?!” 沈卿言沉默不语良久,听着师父的长吁短叹,他的心也静了下来。 他道:“师父教训得是,卿言谨记在心。” “罚!该罚!若不罚你,你当真以为魔域是你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无行神君一拍桌案,指着沈卿言道:“从今日起,你不得离开灵峡峰半步,往后,更是不得再见沈晚棠!” 闻言,沈卿言抬眸看向无行神君,眸中神色有着不解和询问之意。 可谓当局者迷。 作为旁观者,无行神君看得极为清楚,他的徒儿不论闭关修炼无情道多长时间,一旦出关再见到沈晚棠,他的眼里便只能看见这么一个人。 有人一叶障目,便有人如他这般,自我蒙蔽,自欺欺人! “你当下唯一要做的便是准备破境成为神君时的天劫,为师当年破境时即便是有师兄弟和四大长老护法都是九死一生。如今,你无情道越是修炼到极致,破境的速度便越是迅速,你可要想清楚,到时你的肉身能不能扛得住天劫?” 无行神君的语气凝重了几分,几句话里满是告诫。 修炼无情道便是要抛弃自我的七情六欲,做到忘我、无我之境界方能做到怀着无私大爱面对天下苍生。 世人都道他早已修至无我之境,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一道浅浅的沟渠卡在了真神境的大门前,只差半步,也只有半步…… “卿言领罚。” 近来,他的修行的确有些停滞不前。 见他难得听劝,无行神君心中也舒了口气,他想了想,又接着问:“你曾传音提起庚元师弟的徒儿林诗韵被莫獨所杀?” 他拧眉:“莫獨为何要抓她一人?而不是宗内其余弟子?对此你可有头绪?” “不止她一人,师妹也被莫獨所擒。” “竟然还有此事?晚棠如何了?伤得可重?” 他对上一次沈晚棠被莫獨抓走一事还记忆犹新啊…… 听了师父的话,沈卿言突然顿住,良久,动唇:“见到师妹时,她毫发无伤。” 无行神君也怔住了,随即陷入沉思。 卿言的那个谶言…… 就在无行神君沉思之时,沈卿言再度开口,字字清晰,斟酌道:“莫獨自上次一事后便盯上了师妹,这次也不例外,他的目标是我,他不会让师妹死。” “那么林诗韵呢,她的死又作何解释?”无行神君逼问道。 沈卿言静默片刻,抬眸迎上师父的目光。 “宗内人人都道弟子看重林师妹,却不然…… “师父,卿言只有一个师妹。” 无行神君哑口无言。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林诗韵于他而言并不重要,而莫獨知道这一点后,故而杀了一人留下一人。 有时,他还真想看看自己的徒儿脑子里心里都装了些什么,竟然把沈晚棠摘得如此干净! 无行神君摇摇头,无奈摆手道:“罢了罢了,这次……为师便信你一次,不过……” “不过内外门有别,你往后不许再见她。” …… 与此同时,沈晚棠推开门,入眼的便是一个鸠占鹊巢的不速之客——苏尧。 苏尧身上穿着统一的弟子服,姿态散漫地半躺在她的床上,唇角还噙着一抹轻挑笑意,他并未急着回头看她,而是朝对面的覃长乐道:“一个小法术而已,竟然学了这么久还学不会。” 覃长乐心中暗自哭嚎起来,一屁股坐上床气呼呼地扭头不再看苏尧,谁知一扭头就看见了某个许久不见的大魔头! 她顿时眉开眼笑,小跑过去一下子抱住她的腰,几乎是喜极而泣:“你终于回来了!你管管他吧!他没事儿就喜欢来串咱们的门,还非要教我法术,好烦的呀!” 沈晚棠抓住她的手腕,停顿几瞬后再把她推出门。 “哎?”覃长乐还没反应过来,转身正要迈步走进屋,下一秒“嘭”的一声传入耳。 门被沈晚棠反手关上了,她的额头狠狠被门拍了一下。 “我!就!知!道!啊啊啊你们两个没有一个是好人!”覃长乐气得脸涨红,她下意识就要硬闯进去,却又被一道禁制拦住,她彻底崩不住坐在门口哼哼唧唧独自抹起眼泪起来。 屋内。 沈晚棠步步逼近床榻上的男人,冷声问:”你教了她魔族术法。” “小法术而已,放心,她什么都没悟出来,入不了魔。”话落,苏尧抬手去碰她垂在身侧的手,温柔牵起,仔细打量着她纤长的几根手指。 这只握剑杀人的手还真是赏心悦目。 沈晚棠微微蹙眉,收回手。 “别忘了你走之前答应过我什么,现在大半个外门的人都知道你我会结为道侣一事,你没有反悔的余地。”苏尧又再次强硬地拉回她的手。 “道侣?”沈晚棠扯唇不以为意地哂笑,瞥他一眼,道:“即便是在外门,我的身份依旧是无行神君的弟子,我主修无情道,你想要结道侣,恐怕不能如愿。” “没关系,只要外门上下都知道你我的关系就好。”他要的,便是如此。 沈晚棠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漠然与轻蔑,苏尧不喜欢她这样,于是径直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沈晚棠跌坐在他怀里,手腕被他用力握住,他以强大的力量迫使她不得挣脱开,而沈晚棠也知趣地没有反抗激怒他。 “渡劫期?”苏尧眯了眯眼,随即又笑:“看来我看人的眼光不错。” 第84章 话音刚落,他体内的某种力量便被她顺势夺走,痛苦也随之而来让他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他体内的怨恨被沈晚棠一点点吸收,脑海中偶尔一些记忆碎片划过,她看着他,问:“你最近在外门杀人了?” “他们诋毁你不小心被我听见了,正巧我心情不佳,只好顺手杀了他们。”苏尧又接着道,“我帮你杀了他们,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一下?” 沈晚棠冷眼看着他。 苏尧的视线却不停流连在她的脸上,此刻的她,颇有一种冷艳之美,让他不禁起了心思。 他笑着抬起她的下巴,道:“不如你我也来试试餍魔宫的那套修炼方法?” ----------------------- 作者有话说:久等久等,我来啦~ 第72章 无虚宗(二) 听了苏尧的话,沈晚棠推了一把他的肩膀顺势站起身,苏尧也并未再强行压制她。 少女冷着脸正欲开口,门口却突然响起覃长乐清脆而稚嫩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欣喜。 “清玄真君!” 苏尧闻声不禁眉头一挑,瞥向门口,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又来了……都说这位清玄真君更看重林诗韵这个师妹,我看倒不然——沈晚棠,你和他什么关系?” 沈晚棠的眼底闪过一抹不耐,侧头看向他,似在叫他闭嘴。 “怎么不进屋?”屋外响起沈卿言温润而清冷的嗓音。 他徐步走上台阶,来到覃长乐面前。 覃长乐擦了擦红红的眼睛,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嘴里含糊着答道:“沈,沈师姐回来了,所以我……我就出来了。” “是吗?”沈卿言将她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抬眼看了一眼落了禁制的房间。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覃长乐突然挡在了他面前,眼神飘忽,吞吞吐吐道:“清玄真君,要要要不然你待会儿再来吧……沈师姐她,她在休息,她脾气不太好……就不要打扰她了吧?” 脾气不太好?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了。 他看着覃长乐的眼神一点点的有了变化。 而这时,屋内的苏尧是个不怕事儿的,见沈晚棠如此心烦更是来了兴致,他看了一眼身后坐着的床,噙着笑问:“要不要我躲起来?” 沈晚棠却淡笑一声,不以为意地反问:“有什么好躲的?” 苏尧自讨没趣,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 沈卿言听着屋内的一言一语,停在原地的步子突然上前,越过覃长乐,指尖触上门缝。 禁制自他指尖逐渐散开。 “清玄真君……”覃长乐有些着急。 完了!她总听人说沈师姐修的是无情道,要断情绝爱,可师姐却要和苏师兄结为道侣,听说这是有违宗规的! “长乐,你方才说,师妹在休息?” 沈卿言放在门上的手等了好一会儿,问完这句话后,清寒的冷眸轻瞥覃长乐一眼,这一眼让长乐瞬间仿如置身冰窖。 随即,他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覃长乐欲哭无泪,可又莫名有些畏惧此刻的清玄真君,只能巴巴跟在身后走进屋。 清玄真君肯定不喜欢她了!都怪这个女魔头!!! 走进屋,他掀起眼皮,视线往左侧看去。 入眼的是在床榻边静静站着的青衣少女,少女神色自若,一双琉璃色明眸凝望着他,好似在看一个不速之客,但唇角却仍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沈卿言缓缓垂眼,看向那姿态随意而慵懒的男人。 男人熟稔地坐在床上,两手向后一撑,双腿散漫打开,一副轻浮放荡的模样。 苏尧面上勾着笑,眼中流露出几分目中无人的挑衅,他看着沈卿言,先沈晚棠一步开口:“我道是谁,原来是晚棠的师兄清玄真君来了?” “师兄。”沈晚棠轻柔乖顺的声音盖过苏尧后半句声音。 一时间,清玄真君沉着黑眸就这么审视着他们二人,无形而强大的威压笼罩下来,几乎叫人莫名有些发怵。 此时满室寂静,气氛凝滞,呼吸可闻。 几息后,沈卿言的目光重新落在沈晚棠身上,一瞬不瞬盯着她。 “都出去!” 一听这话,覃长乐忐忑着急忙跑上前抱着苏尧的胳膊把人拽起来往外拖。 苏尧并不畏惧沈卿言,反而没好气地弹了一下覃长乐的额头,动作熟稔地掐着她的后脖子制止了她的动作,随后又侧头对身边的少女意味深长道:“刚才我还有话没说完,晚点再来寻你。” 沈晚棠拧眉,只觉身上那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更加强烈。 覃长乐挣脱他的桎梏,又用蛮劲把人往外拽。 等苏师兄走后,她便又坐在了门口,这次屋子没有落下禁制。 “师兄。” 屋内的少女忽而启唇,温顺低柔的声音打破沉默的僵局,她仿佛对师兄的情绪一无所察。 两人一个站在床前,一个站在房门处,隔着一点略远的距离。 师兄的黑眸幽深如冷潭,问她:“师妹可还记得自己修的什么道?” 随着这句话一并而来的,还有他那逼人的威压,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无情道。”沈晚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顺从应答道。 她知道,师兄这是又要训斥她了。 “师妹又是否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什么?” 沈晚棠抿了抿唇,不答反问:“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卿言并未捅破那层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窗户纸,只道:“师妹,你我主修无情道,应超脱世俗,不受自己的欲望和情感所掌控,唯有断情无情道成,你的修炼速度便是别人的百倍千倍,可若是放不下,就是万劫不复!” “修无情道者,绝不可生妄念,动私情。” 闻言,沈晚棠缓缓抬眸,看向师兄清冷淡漠的脸,对上那漆黑的暗眸。 她神色动容,故作难堪,“师兄误会了,晚棠没有……” “没有便是最好。”沈卿言打断她,说话的语气并未有任何情绪波动,反而很是镇定自持,只是莫名让人生畏。 “今日师兄说的话你牢记在心,日后若是师妹做不到……”说到这里,沈卿言忽然一顿,对上她的双眼,眸中神色平静淡然。 他说:“师妹若是做不到,执迷不悟犯了无情道大忌,师兄会亲自动手,助师妹得道。” 对于师兄的告诫,沈晚棠听过一遍后也就作罢,左右这无情道也与她一个魔族无关,所以师兄所说的动情…… 她看着沈卿言,浅浅弯下唇,随意道:“师兄杞人忧天了。” 沈卿言并未再与她深究此事,而是开口道:“师妹擅自离宗已触犯宗规,明知故犯,当抄宗规百遍。” 这是临走前师父对乔瓒下的令。 沈晚棠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服不满的意思,百依百顺着应:“好,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此话一出,沈卿言望着她静默片刻。 “今日过后,我不会再来外门。” 沈晚棠听着他的话下意识蹙眉,面上浮现出几分不舍与迟疑,“师兄是要闭关了吗?” “嗯。”沈卿言淡声应,而后又温声嘱咐:“师兄不在,行事前你要思量好后果,不要闯祸,不要离宗,还有……” “照顾好自己。” “……好。” 沈晚棠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恍惚起来,望着眼前的清玄真君,仿佛见到了前世那位无心无情高不可攀的清玄神君。 曾几何时,在她的院中。 “今日过后,师兄就要闭关了。” 她心中酸涩,细白的手指忍不住拉住师兄的衣袖,仰脸望着他,小心翼翼问:“师兄何时出关?” 师兄垂眸,淡定自若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幽邃的黑眸中晦暗不清,他温声道:“师兄也不知道,大概会很久,三年、五年、十年,皆有可能……” “师妹,师兄不在身边时,不要离宗太远,待在这里,等师兄回来。”他朝她缓缓伸手,如儿时无数次安抚她那样,将手放在她的头顶轻抚。 他说:“师妹,照顾好自己。” 那日,师兄还赠与她一束海棠花枝,那束花枝开得盛,被一只白玉瓶装了灵泉水好好养着。 师兄说:“此花不败,师妹应是喜欢。” 海棠花色娇艳,花瓣落满窗台,可海棠花却永开不败。 在师兄闭关的那五年里,它便是她窗台上最美的一抹春色之景。 思及此,沈晚棠才后知后觉…… 原来,师兄二十五岁时还曾有过如此温柔的一面么?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轻抚她的头,如同一位好兄长,安抚着自己心中在意的妹妹那样。 他还嘱咐她,待在无虚宗,等着他回来。 后来,她的确是等到了师兄回来。 可曾经的他们谁都不曾料到过,再次相见时,竟会是阴阳两隔——她的死期。 第85章 沈晚棠每每想起这些便觉得荒唐可笑,而她也真的牵唇笑了笑,眼中的自嘲被她垂眼遮去。 恰时,窗外暖光倾泻,打在青衣少女的身上,衬得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格外惹人在意。 沈卿言将师妹脸上极淡的笑尽收眼底,漆黑一团的眸子就这么望着她的脸。 这一刻,他忽然有那么一瞬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原来,他始终放心不下师妹。 因为放不下,所以在意。 而这一份时有时无的在意,当斩——斩断一切因一己私欲才有的贪念。 思绪抽离,沈卿言收回自己落在师妹身上的目光,转身来到门前。 “师妹,记住师兄的话。” “好自为之。” 嘎吱—— 门被人打开,一袭雪衣的青年大步离去。 不一会儿,覃长乐忽地探了个脑袋往里面瞅,有些幸灾乐祸吐着舌道:“让你欺负我,被清玄真君训了吧?抄宗规一百遍!” 沈晚棠的目光扫向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覃长乐便立刻捂嘴跑掉了。 而此时的沈卿言并未立刻回到灵峡峰,他在院中敲响了另一间房的门。 杜易雪怀着忐忑的心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鼓足勇气拉开门,见到门口站着的是清玄真君便松了口气。 但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进屋说吧。”沈卿言道。 杜易雪低着头让开一条道。 门缓缓关上,而她身前站着的高大身形的青年徐徐转身,站定在她面前,紧接着,一颗药丸和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前。 看着这枚药丸,她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无名火,像是看见了那个魔头朝她伸出魔爪,给她缓解毒发的丹药…… 她牙关紧咬,猛地打下沈卿言的手,药丸骨碌碌滚在地上,沾染上污尘。 “我不吃!我不要吃!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你给我出去!”女孩双目赤红,眼含湿润,气得浑身发抖,像极了一只浑身竖刺的刺猬。 沈卿言将她眼底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并不意外她的情绪会这样激动,在被她推搡时,又拿了一枚真言丹出来,不容她拒绝地抬着她的下巴塞进去让她咽下。 “你……唔!”杜易雪捂着喉咙瞪大双眼。 “回阴村被屠村一事,何人所为?” “唔……是……”杜易雪的脸上有泪的痕迹,她动着唇忍不住想说什么,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说不出口。 “是……”她整个人突然瘫跪在地,一只手无意间挥落了桌上的水杯,碎了一地,她喃喃自语:“是……是魔兽……” “是魔兽……”说完这句话,杜易雪才好似全身彻底轻松下来,急促紊乱的呼吸也恢复如初。 见她如此,沈卿言拂袖解去她体内丹药的药效,半蹲下身在她面前,认真发问:“你要想清楚,你若不说,没人能帮得了你。” 杜易雪的手在暗中紧紧攥着一块碎瓷片,鲜血滴在地上。 这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真是好笑!他让她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和那个魔头不就是一伙的? 要不是他们去她的家乡,她的家又怎么会…… 现在她被那个魔头下了毒,又下了邪术,而他,听说为了这么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魔头几次擅闯魔域救人,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不仅不能说!更是不想说! 她就算拼了命告诉谁都好!可偏偏他清玄真君不可以! 她曾经也动过想要告诉他的念头,可每一次都会因为他对那个魔头的好而彻底死心。 她不知道,不知道眼前这位真君会不会为了包庇他的师妹而杀了她灭口? 她不知道…… “你这么想知道?怎么不去地下问问我死去的爹娘,非要来折磨我?!”杜易雪狰狞着一张脸,突然把手里的碎瓷片狠狠朝沈卿言扔了过去。 “你们这些无虚宗的人,每个人都只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每个人都高高在上,根本就没有把我们的命放在眼里……尤其是你!人人尊敬的清玄真君,谁能知道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只会惺惺作态的人?!” 碎瓷片中夹带着女孩全身的灵力,刺向沈卿言,从太阳穴划过去,他却连眼都不曾眨一下,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眼角处有血色涌出,连接着太阳穴的地方,几道血痕往下滑,血珠滚在他清白的雪衣上。 “既然你不愿多说,此事便就此作罢。” 沈卿言丢下这句话后起身,手中的一方白绢拭去脸侧血痕。 屋内的杜易雪失声痛哭起来,惹得院中的沈卿言微微侧目。 “清玄真君?”刚好回来的覃长乐看见院中的青年,原本欢脱的步子一点点慢了下来,不解道:“您还没走呀?” “那真君要不要尝尝李先生做的海棠花糕?”她来到沈卿言身边,献宝似地把糕点捧给他。 沈卿言没应。 覃长乐的眉头也逐渐拧了起来。 好奇怪,她怎么听见有人哭了? 她转头,循声看向杜易雪的屋子,错愕地愣了一会儿,“易雪……哭了? 覃长乐抿了抿唇,收好海棠花糕撇下沈卿言便跑进了屋。 入眼的是杜易雪跪坐在地满手糊血狼狈不堪的样子,她的脚步迟疑了下来,不敢上前。 “易雪,你怎么了?” “出!去!” 杜易雪冷着脸别过头,说这两个字时仿佛用尽了她全身力气。 覃长乐僵硬地抱着怀里的糕点有些发愁也有些害怕,但最后她还是走上前,也坐在地上。 她抬手,轻轻用干净的袖口擦了擦易雪的脸和眼角,望着她道:“不要哭了,我请你吃我最喜欢的海棠花糕!” 说着,她便拿了一块出来。 “啪——” 杜易雪一把拍开她的手,连带着整个包着糕点的油纸也打翻在地。 “不要你假好心!你给我滚出去!你和她走这么近,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第73章 无虚宗(三) 他是谁? 覃长乐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清玄真君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易雪为什么这样讨厌他,明明清玄真君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她的哥哥在临走前同她说过—— “得清玄真君超度也是幸事,来世……或是几百年后……千年后……你我还能有缘做兄妹,反之,便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长乐,不要像他们一样去憎恨,他是个好人。” 既然是她哥哥说的,那清玄真君一定是个好人!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覃长乐一边去捡地上摔碎的糕点,一边心不在焉地不自觉喃喃出声。 这话传进了杜易雪耳中无疑是一种刺激,她突然气极,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啊……”覃长乐往旁边一摔,掌心深深扎进尖锐的碎瓷片里,她抬起手吹了吹,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杜易雪也僵住了,止住了眼泪,看着她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移开视线攥紧手不说话。 覃长乐的痛苦好像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看了一眼脸色僵硬的杜易雪,把手上的血在身后的裙上随意蹭了蹭,笑着说:“没事,不严重的。” 她看了一眼满地狼藉,脸上闪过心疼惋惜的神色,从油纸里没有掉在地上的糕点拿了起来,从中分成两半,小心翼翼递过去一半。 “还剩最后一点,不吃就没有了,易雪,尝尝吧?” 这一次,杜易雪没有再拒绝,任由她试探着喂到嘴边,她咬进嘴里,嘴里漫开丝丝甜。 她听见覃长乐展颜露齿一笑:“是不是很甜?那我们忘掉不开心的事好不好?” 女孩脸上的笑颜单纯良善,很傻很傻…… 杜易雪终于收起了满身尖刺,向她低低道了句:“对不起……” “啊?”对方声音很小很含糊,覃长乐歪着脑袋不解,她苦恼道:“你在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杜易雪原本惨白的脸一红,扭过头:“没说什么。” “什么啊,你刚刚好像不对劲,你再说一遍嘛!” “覃长乐,你真的好烦!” “不要嘛,我们是朋友!” “算了,你的手给我看看……” “呜呜呜……疼……” “吵死了。” 屋内,在床上静心修炼的沈晚棠皱起眉。 她缓缓睁眼,索性来到书案前开始铺纸提笔——抄宗规。 抄完一遍后已是黄昏暮时,这时,覃长乐回来了。她瞥了覃长乐一眼,这一眼莫名让长乐觉得后背一凉。 “你在做什么呀?抄宗规吗?”覃长乐活蹦乱跳地走过来,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卷轴。 这个卷轴是打开的,上面的墨还没干,像是刚抄完。 “咱们这的宗规竟然有这么多?”覃长乐默默指了指大魔头的床,说:“好长哇。” 第86章 卷轴铺开,垂在地上,一直到对面床边。 “你为什么不用法术帮自己写?” “你以为清玄真君很蠢?” 覃长乐默默瞪了大魔头一眼。 “行了,就照着这个抄。”沈晚棠拉着覃长乐来到桌案正中央,让她坐下,“看看。” 看?看什么? 覃长乐皱着小脸拖着下巴低头看,眨了眨眼,又望向沈晚棠,鼓掌感叹道:“哇!沈师姐的字好漂亮!” 沈晚棠听了她的话似笑非笑盯着她,冷声道:“夸什么?师姐的意思是,抄宗规。” 覃长乐嘴角的笑僵住,气势越来越弱:“你就不怕清玄真君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 只要不是用的法术,师兄便不会追究,最多道她一句贪懒成性。 再者,若猜得不错,师兄即日闭关破境,到时检查的人极有可能是师父,师父便更不会深究到底是谁的字迹。 “这么多,你让我一个人抄?!”覃长乐一气之下怒了一下。 “莫非你还想让杜易雪来陪你?”沈晚棠若有所思道:“好……” “不好!”覃长乐撸起衣袖,咬牙切齿:“我抄就是了!” 她一边开始抄一便暗骂起沈晚棠。 一直到晚上,她抄得昏昏欲睡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她撑着的脑袋一下子磕在桌案上,磕红了一块,她呲牙捂着额头往前看。 苏尧熟门熟路地关上门,来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沈晚棠却悄无声息从他身边靠近,夺走他手里的水杯。 “下次进屋,记得敲门。” 听着沈晚棠稍显平和的语气,苏尧的心情也好了些,停住的手垂在桌上,噙着笑侧头看她,“行,下次敲门。” 覃长乐的视线来回在他们两人身上观察,最后索性两手托着腮看起了戏。 沈晚棠觉察到她的视线,抬手落了一道禁制,这禁制将她和他们二人隔绝,只能看却听不见声。 “你去魔域见到黎魔主了?”苏尧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嗯,见到了。” “就凭你一句话?”苏尧皮笑肉不笑。 “还是不信?”沈晚棠眉眼间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诮之意,徐徐道:“如今餍魔宫的魔主名黎双,原名李双,名字为黎玉昭所赐,曾是黎魔主身边最听话的一条狗,不过现在,李双改头换面后名为黎双,意为取代。” 闻言,苏尧看着她的眼神一点点变了,脸上笑意消失,倏地站起来:“这是黎玉昭黎魔主告诉你的?黎双……魔主,她只是她的侍从?” 沈晚棠挑眉,“黎玉昭还有个女儿,如今她和她的女儿在一起,就在魔域。” “你活了上百年,想来当年是跟随过她的,应该知道我没骗你。” 苏尧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可以防万一…… 他眯了眯眼,询问:“据我所知,黎魔主和她的女儿在当年一起死在了那儿……” “然而事实却是,她带着她的女儿逃了,死的只是个她厌弃的人,一个……不重要的人。” 苏尧听了她的话,也不知是想起了谁,蓦然笑了:“她的女儿……名字呢?” 沈晚棠掩去眼底的冷戾气,缓缓牵唇,对上苏尧的双眼。 她特意强调:“白夙,她有名字,叫黎白夙。” 此话一出,苏尧彻底信了,若从一开始她是有意骗他,便不会对他一次次的提问对答如流,除非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啊,能知道这些事的人,若不是黎魔主的人,还能是谁呢? 甚至,就连黎双魔主的来历都如此清楚,不是黎魔主告诉她的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一点整个餍魔宫都无人知晓,他们只知道黎双这个魔主名不正言不顺。 “好。”好一会儿,苏尧郑重其事开口:“你代我向魔主传句话,我苏尧愿为其效劳。” 沈晚棠弯唇,眼尾微微上扬,把杯中水递给他。 苏尧看了一眼水杯中荡漾的水波,抬手,不禁握住她的手腕,借由她的手将杯子递至唇边,仰起,饮下。 随后,他接过水杯,倒满。 这隐约有些暧昧旖旎的氛围让覃长乐不禁捂住了双眼,可又忍不住偷偷露出指缝,红着脸继续看。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深笑意,行为举止也是让她看不懂的亲密…… 算了算了,可能道侣之间就是这样的吧? 覃长乐红着脸默默背过身去。 “沈晚棠,你和沈卿言到底是什么关系?”苏尧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凉水溢出杯口,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目的是杀了他。” “师兄妹关系。”沈晚棠淡淡道。 “你和他相处这么多年,心里就没有过半分动摇?”苏尧试探道。 “沈卿言活,魔族死,你我死,你觉得我该因为什么动摇?”* 听了她的话,苏尧也打消了疑虑,将宗门内的一些流言蜚语抛至脑后。 “师兄刚罚了我抄一百遍宗规。” 沈晚棠看向他,抬手撤了禁制,继续道:“来得正好,替我抄些吧?” 闻言,覃长乐立刻来劲了,转过身来抱着苏尧的手,又把人拽去桌案前坐下。 “抄几卷吧!这东西也太多了!”她欲哭无泪道。 “不抄会如何?”苏尧皱眉,于是问不抄会有什么惩罚。 谁知覃长乐这丫头悟错了,张口就来:“你不抄的话,师姐会不高兴的!她不高兴了你就没有道侣了!” “覃长乐。”沈晚棠忽然笑了,“过来。” 苏尧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加深,难得揉了揉覃长乐的脑袋,瞥向沈晚棠道:“别过去,你的师姐已经动怒了。” 覃长乐躲在他身后,朝沈晚棠吐了吐舌。 沈晚棠懒得再与她折腾,取了纸笔开始在桌边坐着抄写起来。 不久,她的对面坐下来一个覃长乐,她也抱着纸笔,认认真真临摹着。 屋内烛火跃动,地上人影微晃。 满室昏黄与墨香。 这一日从黄昏到深夜,再由深夜辗转天明,如此反复,一日复一日。 偶尔,覃长乐抄得没了耐心便开始玩起了笔,转着转着墨就溅在了对面少女的衣襟上,对面的少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旁边不远处的苏尧倒是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她侧着脸看去,有些没好气,于是气呼呼瞪了一眼,再转头时,沈晚棠已经提笔在她脸上大大地画了两笔。 覃长乐“黑脸”。 “哈哈哈哈哈……”某人发出爽朗大笑声。 偶尔,覃长乐趴在桌上陷入梦乡,口涎晕花纸上的墨,沈晚棠便随手施个小法术,直接把人掀上床,睡眠浅的时候覃长乐甚至还能被砸醒。 通常这时,苏尧就会挪个位置和沈晚棠相对而坐,撑着下巴细看她的脸,还会说一些覃长乐听不懂的话。 她虽然听不懂,但她看得懂,沈师姐好像没心思搭理苏师兄。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明天不更新,但周一到周三都会更的[摸头] 阅读指南:不用太在意苏尧,和他没有感情线 第74章 无虚宗(四) “叩叩……” 被敲响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一缕光便这么打在雪色衣袍的青年身上,而他身后,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是阴沉的昏暗,衬得里面阴冷又空荡。 “何事?”沈卿言刚从太清池出来,简单披了件白衣外裳,说话时的语气清冷淡薄。 “清玄真君,这个是晚棠师妹交于我的乾坤袋,里面是她抄写的宗规。”乔瓒说完后还觉着奇怪,笑着道:“听说师妹闭门抄了整整两月,本以为她会抄上半年的,没想到师妹抄得这么快。” 沈卿言接过他手里的乾坤袋,视线落在上面。 “师妹原本是让我交给无行神君的,可无行神君多年潜心修道不问宗门事务,弟子想着还是呈给真君看看。” 沈卿言应声后进了屋,将整个乾坤袋中的卷轴全部一次性取出放置在一旁存放书卷的架子上,几乎堆满了整面墙。 他随手抽出一卷,缓缓展开。 卷轴上的字歪歪扭扭,一笔一画勉强拼凑成字,一眼便知是书写之人存心玩闹。 他浅浅将这卷轴的字扫了一遍,最后心中默念三个字——覃长乐。 显然是师妹偷了懒,让人临摹之作。 沈卿言对此心如明镜,可却面不改色地再度抽出一卷,脸上并无半分责怪的意思。 他将卷轴展开,上面的墨迹如行云流水,遒劲有力,神韵天成。 五分像他,八分像师妹,却并非师妹所书——为男子所书。 他的动作微顿,又抽出几卷,找到师妹的笔迹。同他的笔迹一模一样,就连落笔的一些习惯也神似。 不由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趴在长案上一笔一笔临摹他字迹的画面。 第87章 有时师妹会趴在长案上睡着,沾染着浓墨的笔被她攥在手里,掌心皆是黑墨。他见到后便会上前抽走她手中的笔,用白绢轻轻将她掌心的墨擦去,而当他要离去时,师妹又会依赖地抓住他的手不愿放他离去…… 沈卿言将卷轴重新归位,看着眼前堆满的卷轴,黑眸逐渐与屋内的昏暗融为一体。 良久之后,青年的视线强行从卷轴上移开,打开门再度走入了太清池中。 他阖上眼,凝神悟道,将一切杂念摒弃遗忘。 最后彻底无动于衷,归于平静。 — 外门远比内门要热闹许多,这里少了很多竞争,多了一些童趣。 乔瓒来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晚棠师妹所在的院子和内门截然不同,这里仿佛充满了人烟气。 “哇!长乐,这个肉好吃!你快尝尝!” “忙着呢,枣枣你快喂我一口海棠花糕!累死我了!” “谁让你又惹沈师姐不高兴了,你下次离她远点就好了……喏,张嘴。”胡枣枣从桌上拿着块点心蹦跶着过去,一口塞进覃长乐嘴里。 覃长乐咬了几口,然后继续练起剑来,她苦着脸道:“你说得对!这个大魔头阴晴不定,我得离她远点,不然她看我不高兴又罚我练剑,让我白天练剑,晚上也练剑,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一旁带着一群孩子在院中吃饭的李没听了覃长乐的话不禁呵呵笑了几声,扬声道:“你这丫头,就没发现自己修为见长吗,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覃长乐哼哼两声,可心底却还是有一丢丢的开心。 “这福气给我?”李没挑眉,放下筷子,道:“正好求之不得。” “无虚宗内门的剑法,学会了岂不更好?” 闻言,乔瓒看向挥着剑的覃长乐,的确是内门剑法,这个沈晚棠还真是目中无人,为所欲为。 “道长,不知你是要找谁?”李没转头看见生人后,便问起乔瓒。 还不等乔瓒开口,覃长乐便收了剑朝他跑了过去,扬起笑脸:“乔师兄!” “长乐。”乔瓒也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最近进步很大。” 覃长乐嘿嘿傻笑起来,问:“乔师兄也是来找师姐的吗?” “也?”乔瓒下意识反问。 “对啊,就像李先生和苏师兄一样,他们都是来找师姐的。” “苏师兄?是谁?”乔瓒皱眉。 覃长乐指了指屋子,“你进去看看就认识了,苏师兄现在整天闲着没事就喜欢追着师姐,话好多的。” 听完她的话,乔瓒的脸色有些微妙。 孤男寡女整日共处一室,晚棠师妹的确修的是无情道吧? 他本来就是忽然想起随便来看看的,对于晚棠师妹的私事他也不欲探究,可……沈晚棠是清玄真君的师妹,若是她真的动了情,那便是违反宗规的——因为她主修无情道。 于是打定主意,他径直朝着那扇门走去。 被忽视的李没皱起了眉头,没好气地过去拦住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女弟子的房间也是你擅闯的?” “那苏师弟如何进去的?”乔瓒反问。 “你若真想见沈晚棠,就等他们二人商谈完再去不迟。” …… 外面嘈杂的声音突然高了许多,沈晚棠被苏尧牵住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她按了按疼痛难忍的脑袋,压□□内四处乱窜的魔气。 苏尧的脸色也没比她好多少,皮肤苍白若纸。 他心中暗暗思忖着,回头得再多杀些人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苏尧倒了杯水推到沈晚棠面前,“走吧,外面有人找你。” 沈晚棠也自然而然饮下杯中水,和他一起出了房门。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乔瓒住了口,侧头看去。 眼下再见晚棠师妹,他竟觉得有些陌生了,她的身上甚至透着让人难以接近的气息。 他本以为他们也算得上是有些熟悉的,可现在他迟疑了……他忽然发现他们好像一点也不熟悉。 苏尧原本到嘴边的话突然噎住,动了动唇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抄的宗规卷轴,前些日我已经交到了清玄真君手里。” 沈晚棠不以为意,点了下头:“还有事吗?” 乔瓒摇了摇头,默默把有的话咽下,当他再抬眼时,却看见一条男子的手臂轻轻搭在碗晚棠师妹的肩膀上,而那男子略低下头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苏尧附在沈晚棠耳边说的是:“他好像有话想说,还一直盯着你,不然……今晚我去把他眼珠子挖了给你炼丹?” 沈晚棠淡瞧他一眼:“不怕闹大就去。” “晚棠师妹!”乔瓒见到他们二人举止如此亲密,心里无端涌起火来,他语气凌厉:”晚棠师妹可还记得自己修的是无情道?是无行神君的徒弟?是清玄真君的师妹?” 此话一出,院中的外门小弟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长乐,你说他是不是也知道了沈师姐要和苏师兄结为道侣的事情啊?” 覃长乐摸了摸脑袋,小声道:“好像是这样……” 而这些话,也一字不漏进了乔瓒的耳朵。 沈晚棠身为清玄真君的师妹,却屡次三番视宗规为无物,即便是受了罚也丝毫不知悔改! “沈晚棠,你若敢与他结为道侣,我便立即禀明无行神君将你们二人逐出宗门!” 一听这话,苏尧倒是笑了,却是皮笑肉不笑,“我和晚棠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我!”乔瓒一时语塞,脸色变了又变。 他只是把立场摆在了清玄真君和无行神君那一边。 可他哪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乔师兄,我的事的确是不劳你费心,你若想禀明无行神君,不若今日就去,我也想看看,师兄和师父会如何罚我?”少女的语气夹杂着讥讽般的深深笑意,可眼底却一片冰凉。 乔瓒听得出,那是一种有恃无恐的语气,她很清楚,她不会被逐出宗。 是啊,上一次清玄真君为了免去沈晚棠的罪责就替她挨了罚,甚至就连她擅自逃出宗门被魔族所抓也没受到什么严重的处罚……无行神君并非真心想逐她出宗。 说到底,他和沈晚棠终究是没什么交情,更代表不了无行神君和清玄真君,他哪有资格在这里指责她,即便是指责,也该是神君和清玄真君。 乔瓒平复下心绪,看了一眼同苏尧一样目中无人狂妄放肆的沈晚棠,随后不愿再多费口舌大步离去。 多日不见沈晚棠,竟没想到她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他御剑正要飞走,可刚升空时又顿住了,他不能告诉清玄真君。 如今清玄真君几乎大半时间都是在太清池闭关修道,平日里一些宗门小事也就罢了,可若是当他知道沈晚棠对人动了情…… 沈晚棠毕竟是清玄真君的师妹,此事恐怕有得折腾,还会扰他修道。 无行神君。 这件事还是得告诉无行神君,至少让晚棠师妹同苏师弟之间彻底断了! “虽然这位乔道长说的话不太好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李没在乔瓒走后突然上前,抬手扯着苏尧的袖子把他的手生生从沈晚棠肩膀上拿了下来。 李没一本正经道:“她毕竟修的是无情道,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为一个‘正人君子’你怎么能动手动脚的?”说完,他还拍了拍苏尧的手背。 沈晚棠看了多管闲事的李没一眼,随后让他们二人说去,自己来到覃长乐面前。 覃长乐正在接受胡枣枣的投喂,满脸幸福,一边咂巴着嘴一边道:“好吃好吃!我还要吃葡萄!” “都给你……哇啊——”胡枣枣手里捏着颗葡萄正要塞覃长乐嘴里,话都说一半了,谁知后衣领突然被人提了起来。 胡枣枣瞪着圆圆的眼睛惊恐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大魔头,然后颤巍巍抬起手道:“你,你也要吃葡萄吗?” “走开。”沈晚棠将她随手一丢,径直丢去了一旁的地上。 “哎哟!”胡枣枣的屁股墩一下摔在地上,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站起来,然后把葡萄一口塞进嘴里,“不吃就不吃嘛……” 覃长乐见到这一幕早就爬着离开了原地,却很快被沈晚棠追上。 沈晚棠似笑非笑盯着坐在地上的她,脚下踩着她的剑,缓缓道:“长乐,下次再敢和别人多嘴,师姐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覃长乐听着她的冷言冷语和阴阳怪气,浑身发着抖,红了眼咕哝着摇头:“不不不敢了……我还,还想吃东西……” “乖一点,长乐要记得师姐说过的话。”沈晚棠抬手,冰凉的手指掐了掐覃长乐的脸。 李没无语望天,沈晚棠真不愧是个蛇蝎心肠的大魔头,连小孩都不放过。 苏尧却在他身边笑了,道:“我眼光真不错。” 第88章 李没皱眉看向他:“……” ----------------------- 第75章 无虚宗(五) 云烟缭绕似仙境的灵峡峰上。 一道袍男子被无行神君召入书房。 “你说……晚棠与一外门弟子有了男女私情?”无行神君听后并不太意外,反而极是镇定,就连动怒的迹象也没有。 虽然无行神君也是修的无情道,可乔瓒知道,多年前无行神君曾破境真神失败,无情道也在那时止步不前。 他的无情道修到后来再没能历过天劫,也再无飞升的可能,这无情道便也就不再似从前那样…… 严格了来说,只要未入真神境,便都算不得真真正正的无欲无求,无心无爱,以及那真正的忘我至大爱之境界。 没人能真的做到大爱无情,放下己身的一切贪念私欲化小爱为爱众生。 除非,那人是十三修得无情道,半步将踏入真神境的清玄真君。 渐渐抽回神,乔瓒毕恭毕敬地低头回道:“回神君,的确如此,外门诸多弟子都知晓此事,神君可要传人来询问一二?” “不必了……”无行神君无奈长叹一声。 乔瓒愣住了,蹙眉茫然道:“可晚棠师妹犯了宗规,若不阻止,她的无情道岂不是……”他话没说尽,可两人却心知肚明。 若是普通弟子倒也罢,可偏偏沈晚棠修的是无情道,动了私心私欲便是大忌,该重罚! 可…… 无行神君摇了摇头,对乔瓒语重心长道:“晚棠她不一样,随她去吧,若是心中有了心悦之人,结为道侣也好……” 乔瓒听不明白,他抿着唇说不出话。 难道,神君还要为了沈晚棠坏了宗规? 为什么? 原本他只想让晚棠师妹断了那些不利修行的念头,一心向道好好做清玄真君的师妹、无行神君的徒弟。 可这一刻听到无行神君无奈的话,他忽然想起曾经内门师弟师妹们对沈晚棠的谩骂诋毁,大多都在说着沈晚棠她凭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们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一切…… 凭什么她的天资连无虚宗的宗门都入不了,却可以成为清玄真君的师妹,无行神君的徒弟? 凭什么她不学无术,懒惰成性也没能被逐出师门? 凭什么她就可以屡犯宗规而不受罚? 又凭什么……清玄真君要为了她受罚? 乔瓒心中是不甘心的,他曾多么渴望能让清玄真君做他的师兄,可偏偏清玄真君只有一个晚棠师妹。 甚至为了她两次孤身闯魔域。 他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却不知、也不懂无行神君心中的万般无奈与妥协。 无行神君心中不停哀叹,眉心皆是常年解不开的愁绪。他的心中一直在担忧着沈卿言的飞升,卿言最后两次的历劫绝不得有半分差池! 尤其是,不能因为沈晚棠。 当年,在他第一次见到沈晚棠时便一眼看出,她并非修道之才,更绝非是修无情道之人! 他永远记得,幼时的晚棠眼中只能看见沈卿言,而沈卿言眼中……除了沈晚棠,还有一种莫名的执拗——他想要成为世间的强者。 可前提却是,沈晚棠永远陪在他身边。 那时他有意借着他的这种执拗去斩断他们二人之间的羁绊,可没想到不过十岁的他,宁可放弃一切也要陪着一个将死之人。 也好。 无行神君阖上眼,稍稍有了些许心安。 晚棠与人结为道侣也好,这并不是坏事。 结了道侣,便有了人照顾她,她不会再让卿言有所牵挂,卿言或许也就能真的做到无情。 乔瓒从灵峡峰出来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天,心中也涌起了万般的无可奈何。 他不喜欢沈晚棠,却也算不上嫉恨厌恶,他只是有些羡慕她,羡慕她拥有他所想要的…… 他想,晚棠师妹的命,可真好啊…… — 海棠花谢的季节,李没很难再去山里寻到棠花,便做不了海棠花糕。 可覃长乐是个嘴馋的丫头,已经养成了一段时间不吃就不开心的脾气,便只好求到沈晚棠面前。 小丫头磨人的劲实在太烦人,沈晚棠索性去不眠荒山拔了几棵棠花树栽在院子里,随后又施了个法术,保棠树永远花开不败。 施完术法,沈晚棠抱着胸倚着檐柱,看着棠花树下蹲着的几个小姑娘,蹙眉道:“做什么?” “嘿嘿……”覃长乐抬起头朝她甜甜一笑,眉眼弯弯道:“李先生让我们把四季酿埋在这里,说是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大家一起喝!” 她一旁挖着土的胡枣枣也傻乐着道:“我们现在要埋的是春花酿!到了夏天就埋夏日酿,秋天就埋秋风酿,冬天就埋冬雪酿!到时候多埋一点,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大家就都有酒喝了!” “李先生说他酿的四季酿不醉人,我们也可以喝的!”覃长乐看着眼前的一个泥坑,把一旁的酒坛放进去,然后又用泥封上。 听了她们的话,沈晚棠的视线不由得看向院子角落的一个厨房,这是这些外门小弟子专门为李没建的,丑得离奇。 李没…… 沈晚棠一哂,他倒是过得不错。 正想着,一偏头便看见院门外站了一个和覃长乐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杜易雪。 她的目光恰好对上杜易雪那充满了怨恨的眸子。 杜易雪自回阴村被屠村后就越发早熟,对她的恨也日渐深入骨髓,就如那心口上的一根深深的刺,刺得她自己痛不欲生。 沈晚棠的眼神中有轻蔑与不屑,更有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 杜易雪攥紧剑柄,后退一步,随后转身就走,脚步极快。 沈晚棠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略加思索,很快,她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而她身后的两个女孩则是玩泥巴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把对方的脸都糊上泥才善罢甘休,最后两人倒在地上捧腹大笑起来。 走过鹅卵石铺成的路,来到练剑广场。 沈晚棠并未刻意避着杜易雪,杜易雪此刻浑身都冒了一层汗,几乎是胡乱跑着的,脚下慌不择路。 沈晚棠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似一种无形的折磨,让人无法痛快只能煎熬。 这时,沈晚棠面前的地上突然压下一片阴影,她猛地转身出手袭了过去,苏尧噙着笑弯腰躲过,随后抓住她的手将人直接带进怀里。 “这么警惕?”苏尧抬手撩起她的一缕发嗅了嗅,眼中带着些许柔情,轻佻道。 沈晚棠将头发从他手里扯了出来,随后手指一划将头发割断,一缕发便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你喜欢,给你了。”沈晚棠笑着转身。 “沈晚棠,你可真没良心!”苏尧的话像是在表达着不满、可脸上却没有半点不满。 “苏尧,是你每日上门给我送修为,我并未逼你。” 苏尧跟上她的步伐,几乎是与她并肩挨着一起走,举止远比普通师兄妹亲近些。 “行,是我自找的,大不了我再多杀些人。”反正……这也是他原本的目的。 苏尧习惯性揽住她的肩,又接着道:“你跟着她做什么,莫不是想杀她?” 苏尧的修为比她高出不少,这么久相处下来,大多时候苏尧会故意以自身修为压着她,让她只能顺从,索性她也懒得搭理他。 直到杜易雪走得远了,几乎越走越偏,沈晚棠这才上前一把将她带进一棵树后,这棵树正好可以挡住杜易雪。 “你这个女魔头!又要做什么?!”杜易雪挣扎着,想把衣襟从沈晚棠手里夺回来,可却是徒劳,反而被掐住了脖子。 “唔……放,放开我……” “欺负小孩?”苏尧在一旁戏谑着,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沈晚棠那张冰冷的脸。 真是…… 他忽然顿了顿,目光又一点点望进那双琉璃色眼眸里,里面藏着无情狠辣,以及对天地万物的蔑视。 真是……同当年的黎魔主很像呢…… 他唇角的笑笑得更开了。 完完全全的魔族人,心中的良知所剩无几,恶毒却无处不在。 她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喜欢。 “果然很恨我。”沈晚棠的脸色突然破了冰,缓缓笑开,开始不由分说的在她体内掠夺。 “啊——我的头……好痛!啊!”杜易雪开始痛苦哭喊起来,可越是哭喊她就越是喘不上气,到最后几乎快要窒息昏厥过去。 沈晚棠蓦地松了手,把人随意扔在地上。 苏尧对上地上女孩的双眼,看着她双目赤红,里面充满了怨恨不由得跟着笑了。 回头对沈晚棠道:“想不到宗门内竟还有人恨你至此,这倒是不错,她越是恨你,就越是有助你修行,这法子我怎么没想到!” “不过,你是怎么让她这么听话的?” “毒。”沈晚棠淡瞥他一眼,随后看向杜易雪,道:“她这辈子也拿不到解药。” 第89章 杜易雪的口中吐出血来,似是气急攻心。 沈晚棠取了一枚疗愈丹塞进她嘴里,抬着她的下巴正欲说话…… “女魔头!你以为我会成为你提升修为的工具吗?!”杜易雪含着泪倔强打断她,“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杀我,以后不杀我,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报仇雪恨!” 沈晚棠蓦然哂笑一声,眉眼笑靥如花:“好啊,师姐等着那一天,等你来杀、了、我!”冰冷而讥讽的话似一阵让人痛苦的魔音,成为一个人永生的噩梦。 话落,她松手丢开她那张充满了怨恨的脸,缓缓直起身。 “沈晚棠。” 不知何时,苏尧来到她身后,突然叫住她。他目光略深地望着她脸上还未散去的笑,看着她勾着的红唇,一步步上前,逼近她。 沈晚棠脸上的笑忽地散去了,冷眼看着苏尧的手轻抚上自己的脸,压下身来。 “我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 作者有话说:再次申明: 1.师妹非好人,无善心,没良心,眼里只有两种人,自己和他人。如果要骂我,请看完再骂[求求你了] 2.师妹不会和其他人有感情线,大家随便看看就好。 最后,明天继续更新[摸头] 第76章 无虚宗(六) “嗯?” 就在苏尧的呼吸快要落在沈晚棠的脸上时一只手突然将什么圆圆的东西被推了进来。 苏尧嘴里含着丹药,握着她的手腕,随后缓缓直起身把丹药咽下去,轻笑:“什么东西?” 沈晚棠眼带笑意地望着他,这抹笑叫人捉摸不透,可却能看出……很危险。 这样的眼神反而激起了苏尧的恶劣心理。 苏尧这次抬起她的脸,以一种强硬的手段迫使她抬头,刚要压下去…… 随后—— 苏尧忽然停住了,皱起眉,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 “你敢对我用毒?”他顿时气笑了,皮笑肉不笑道:“解药拿来。” “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沈晚棠推开他的肩,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孩,道:“该走了。” 苏尧跟上沈晚棠离开的步伐,手忍不住挠着脖颈上的皮肤,在上面留下道道血痕。 此刻的他,只觉得自体内向外透着痒意,这股痒意钻心,偶尔还有阵阵剧痛痛入心扉,一次比一次剧烈。 这姑娘,气性真大。 苏尧心中有些不甘,目光直勾勾盯着前面的青色身影,眼底满是对她浓烈的兴味。 “哟,这不是我们被逐出内门的晚棠师妹吗?”一道刻薄带嘲的男声自一侧传来。 苏尧目光轻瞥过去,将疼得捂住胸口的手缓缓放下。 连接宗门内外的门前,一名穿着内门弟子服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抱胸打量着沈晚棠,这男子含着嫌恶轻蔑的视线又一点点转移落在他的身上。 杨岩皱眉,冲苏尧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善道:“你一个外门弟子见到我不问好,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苏尧似笑非笑:“什么眼神?师兄怕不是自己心黑,所以看谁都觉得他们不怀好意的?” “你区区一个外门弟子敢这么同我说话?”杨岩冷笑一声,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可他比苏尧矮了半个头,气势上就输了大半。 他的眼神愈发地阴寒,“我不过说了她一句,你就急着替她出头,就不怕我的剑不长眼?” “据我所知,宗规规定……”苏尧几乎是不假思索,缓缓脱口而出:“欲杀同门、残害同门者,逐出师门;同门私斗者,日月洞崖面壁思过三月。” “师兄是想被逐出师门还是关禁闭?” “你!”杨岩深吸一口,平复了一下胸口怒意,冷笑道:“你不过是个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没准哪天就死在魔兽山上,你还真以为无行神君和清玄真君顾得上你?” 内门弟子违反宗规的人不在少数,只要不被发现,不被查出来,谁会知道? 更何况,他区区一个外门弟子! “这位师兄。” 这时,一旁的沈晚棠突然出声打破剑拔弩张的氛围,她启唇道:“你虽然贵为内门弟子,可既非长老弟子也非各位真君弟子,更非无行神君的徒儿,若哪日杨师兄不小心死在了后山,尸身喂了魔兽,想必也是常事。” “沈晚棠,你别太得意!”杨岩逼上前一步,同她直视,眼神阴毒带着杀意。 他语气凶恶道:“就算你是无行神君的徒弟又怎么样?你以为神君和清玄真君有多看重你这个废物?我可听说了,你多次扰了真君修道,神君给几位外门长老下了手令,你不得再进内门半步,与外门弟子无异!” 此话一出,苏尧不由得挑眉看向沈晚棠,却见她神色平静,甚至眼尾微微上扬透着丝丝笑意,这笑意让人看不清也捉摸不透。 她难道,早就猜到了? “所以,师兄是觉得晚棠如今没了靠山可依,想杀了我吗?” 杨岩脸色变了变,余光撇了一眼身后来来往往的弟子,轻咳扬声道:“整个无虚宗,谁敢杀你?我不过是*替清玄真君不值罢了,竟然有你这样劣迹斑斑的师妹!清玄真君一生清白,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的存在,可你却是他此生唯一的污点!” 沈晚棠若有所思点点头,这话她倒是很认同,扯唇一哂:“是污点又如何,不如师兄杀了我,替无行神君和清玄真君清理门户?” 杨岩顿时一噎,随即心中翻滚的火气直冲天灵盖,他攥紧手。 她沈晚棠分明就是笃定了他不敢杀她,还真是有恃无恐,以为身后有清玄真君和无行神君她就什么都不怕了,真是可笑! “哼!我倒要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杨岩一拂袖,转身回了内门,身影逐渐消失在两人眼中。 “一听说你被无行神君和沈卿言弃了就忍不住过来落井下石。”苏尧嗤笑一声,道:“不如我替你杀了他?” “好啊,如果苏师兄不怕被发现的话……”沈晚棠话中有话地开口道,语气中没了之前的冷淡,反而染上几分友好的柔软。 “沈晚棠,你竟然还会关心人?”苏尧闻言,脸上是不由自主的笑意。 沈晚棠瞥了他一眼,同他一起往前走。 苏尧仍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着:“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弃了你,你还怎么接近沈卿言,又怎么杀了他?”这话,他用了传音,仅沈晚棠一人能听见。 “不许我再踏入内门,这只是师父的意思,若我想见师兄,大概也能见到。”沈晚棠随口道。 话是说给旁人听的,她深知,她在师兄心里并不重要,往后大概是很难再见。就像前世一样,师兄一闭关,便是五年,再见时已是来世。 不过…… 沈晚棠不由得抬眸瞥向身旁的苏尧,饶有兴致弯唇。 不过她倒也有法子见师兄。 苏尧并未留意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冷,思索一番后,道:“也是,我看这个沈卿言倒是在意你。” “无心之人。”沈晚棠不禁淡笑。 一个无心之人,与其说在意她,倒不如说他在意的是魔族,以及他那想铲除天下邪魔的夙愿。 “……你讨厌沈卿言?”苏尧捕捉到她的讥讽与嘲弄。 “你想错了。” “我没想错,这也不奇怪,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我听说之前他对你不闻不问,想来你是不喜欢他的。” 沈晚棠:“你说是就是吧。” “嘶……你这药效怎么还越来越厉害了?” “离我远点。” “沈晚棠,没想到你年纪小,心思这么狠毒!” “是啊,所以你缠着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是吗?” …… 一段时日下来,苏尧都一直缠着她。 沈晚棠在床上盘腿而坐,原本在静心修炼,此刻却忽然冷冷掀眸,目光不带丝毫温度地扫向苏尧。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怎么说我也为你杀了这么多外门弟子。” 他不就是说要把覃长乐赶出去,今晚在这儿赖着不走么?之前抄宗规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沈晚棠的脸上有些不耐烦,起身拽着他往外走,将他推出去,关门,一气呵成。 蹲在门口的覃长乐笑着打趣:“哈哈哈哈又被赶出来了吧,我都说了最近大魔头脾气不太好,你最好不要惹她!” “嘿,你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苏尧似笑非笑朝她伸出手,正要掐她的脸,却被她很快跑开。 “真是的,给你忠告还不爱听呢!”覃长乐叉着腰哼哼道,“我再提醒你一遍,不要随便惹她,尤其是晚上,时不时就变脸,阴晴不定的……”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脾气这样差。 “你怕她,我可不怕。”苏尧却笑了笑,眼中染上几分无畏与不屑,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 第90章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心甘情愿要他留下来。 待人走后,沈晚棠用灵力取了水来,整个人沉在浴桶中,将身上的冷汗与桶中的灵泉水融在一起。 嘎吱—— 覃长乐怀里抱着几个果子推门进来,一边关门一边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浴桶,然后自顾自回到自己床上坐下。 她的腿一晃一晃的,一口一口咬着酸酸甜甜的果子,视线随意地落在前面,看着那个浴桶。 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可以泡个舒服的热水浴,可这个大魔头非要在冷水里泡着,难道就因为她修为高所以不惧寒凉吗? 不久,室内传来流动的哗啦哗啦水声,浴桶中的人缓缓站了起来。 覃长乐拿着果子张开嘴愣住了,一双眼都忘记了眨。 她们房间没有屏风,所以她很直观地能看清对面的一切,她红着脸低下头,不禁由心感叹一句:沈师姐可真好看! 听见穿衣裳的窸窣声,覃长乐缓缓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沈晚棠的身体。 沈晚棠也留意到了她的视线,侧眸一瞥,穿衣裳的手顿住。 此刻,她只简单披了件外袍,一侧衣裳没来得及合上。 沈晚棠深深看了一眼发呆的覃长乐,脚步一转朝她缓缓走了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我……”覃长乐这才回神,红着脸有些局促心虚地往后坐了坐,低声道:”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那你脸红什么?”沈晚棠牵唇,来到她面前,命令道:“抬头,既然想看,不如看个清楚。” “沈师姐,我,我不是故意的……”覃长乐抿着唇,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 沈晚棠却不语,而是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指腹放在心口的那道剑疤上。 被她捉住的那只手颤了颤,挣扎着要缩回去。 沈晚棠却扯唇淡笑一声,眉眼隐含冷戾,她丢开她的手,穿上衣裳,“好奇这道疤?” 覃长乐皱着小脸有些犯难,想了想,低声道:“我看见了,是两道……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中心。 “贯穿心脏,前后两道剑疤……”覃长乐的语气弱了下去,分明是不敢多说的,可是她又想说,她望着沈晚棠,说:“师姐,你这个……应该是致命伤才对。” 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大魔头的脾气为什么总是阴晴不定,为什么总是对人抱着敌意,为什么想法总是那么偏激。 第77章 无虚宗(七) “你在好奇,我为什么还活着。”沈晚棠陈述她的疑问。 覃长乐听了她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头,苦恼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可是师姐现在很好,这些也就不重要了!” “覃长乐,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一定会很高兴。” 闻言,覃长乐摇了摇头,小心伸手抓住她的衣裙,撇撇嘴道:“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好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会高兴呢?” 沈晚棠不以为意,“因为你心里厌恶我,不是吗?” “厌恶是什么?”覃长乐佯装听不懂,眼珠转了转,最后把怀里的果子递出去一个,开口道:“师姐,你确实挺让人讨厌的,可是我愿意请你吃甜果子!” 沈晚棠垂眸,接过果子,仔细打量她一瞬。 “张嘴。” “怎么啦——唔!” 果子被沈晚棠一下塞进覃长乐的嘴里。 覃长乐气呼呼地狠狠咬下一口,正要开口为自己抱不平,下一秒眼前人的手一抬,她整个人被一阵风掀出门外。 “哎哟!好痛!我的屁股好痛!” 她疼得两眼冒水花,撇着嘴叉腰控诉:“我刚刚骗你的!你真的好讨厌!我再也不请你吃东西了!气死我了!大魔头!我讨厌你!!!” 难得壮着胆子对她大呼小叫,她心里刚开心了一会儿,紧接着屋内就传来瓷器摔碎在地的清脆声,那声音极其刺耳。 完了,玩大了,大魔头真生气了?! 覃长乐吓得一哆嗦,脸色都变了,随后赶紧溜去了胡枣枣的房间里。 夜色沉静似水,屋内烛光明亮。 明黄的烛光倒映在跪坐在地的少女眼中,刚泡完澡的她此刻额头又是层层冷汗,未干的湿发紧紧黏在脸侧。 沈晚棠撑着额头狼狈趴在长案上,面前是一面照得人面容模糊的镜子,她凝望着镜中的自己,这双眼睛…… 似笑,似恨。 “啪——” 她的手猛地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地上一片狼藉。 不久,她急促失控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红唇蓦然勾起,眉梢眼尾都好似染上了笑意,是前所未有的好心情。 寂寂的夜幕中。 少女定定望着破碎的镜中面色惨白的自己,随后,低低笑出声来,声调中透出几分邪气。 “从现在开始,你输了……” 伴着这句话,少女破门而出,消失于夜色中。 翌日。 李没带着自己刚做好的海棠花糕前往外门,来来往往的弟子都不约而同地提起什么“死了”,“魂魄”之类的字眼。 他越听越不对劲,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手抓紧食盒,好声好气拦下一位弟子,试探道:“道长,我刚刚听见你们说什么死人了?怎么回事啊,无虚宗怎么还会死人呢?” “你看你这话说得,我们无虚宗死的弟子,几百年来为了修道走火入魔的就不少,被魔兽吞吃入腹的更多了去,不过是死人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你们方才是……” “是这样,昨晚后山死了八个人,尸身完好,就是听说是魂魄丢了,我们方才在说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魔兽竟这么厉害。” “突然死的……八个人……”李没有些恍惚地同他们道谢,然后继续往外门走,脚步也越来越快。 沈晚棠所在的院子已经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而种在各个房间台阶下的棠树在花瓣掉落后又很快地继续生长。 李没脚下踩着花瓣,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恰时,一群小弟子身后分别背着剑从外面小道走了进来。 “李先生,我就知道你会来,都没吃午饭呢!”覃长乐看见他立刻眉开眼笑跑了过来。 “吃吧!”李没也笑了笑,又侧头看向某个房间,问道:“沈姑娘在吗?” “唔!不知道……”覃长乐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边拍着胸脯,道:“李,李先生你最好不要找她,唔……她昨晚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屋里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遍。” “砸东西?”李没沉吟片刻,“这倒不像她的作风……” 想了想,他从食盒的最下层取了一盘糕点端过去,敲门:“沈姑娘,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海棠花糕。” 门响的时候,沈晚棠刚用了一次催魂术,她缓缓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光,眯眼道:“不必了。” 闻言,李没放下了敲门的手,心中叹息,看了一眼手里的海棠花糕。 听见沈晚棠说不要,覃长乐立刻上前拿了一块吃,一边吃一边问道:“对了李先生,你知不知道内门死人了?” “你们也知道?” 覃长乐点了点头,有些惋惜道:“听长老说,他们都是内门的一些好苗子……还有啊,我们长老说近来外门死的弟子比从前多了不少,长老说没准是魔人作祟要严查呢!” “严查?查什么?”苏尧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大步而来,语气带嘲。 他倒要看看这群老东西能不能查出来! 李没看着他没说话,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苏尧目不斜视,越过他们二人径直推门而入,看向床上的少女。 门再度被关上。 李没和覃长乐面面相觑。 “你想做什么?杀了人就不知道毁尸灭迹?”苏尧大步逼近沈晚棠,来到床榻边,皱眉盯着她。 “苏尧,如果我说,我昨晚失控了呢?” 沈晚棠微微仰脸望着他,眼中写满了无辜,脸色布着几分虚弱,颇有一种我见犹怜之感。 苏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好一会儿,扯唇讥笑:“好好的人怎么会失控,难不成你走火入魔?沈晚棠,还想骗我?你在害我知不知道?” 苏尧的手已经握住了少女纤细的脖颈,掌心下还有她脉搏的跳动,他只要一用力…… 可他却并不想对她下手。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沈晚棠对上他愠怒的眸子只好妥协,拽着他的衣襟把人拉了下来,在他耳边低语说了几句什么。 闻言,苏尧怔愣住了,脸色有些复杂,手渐渐松开了,他难以置信:“当真?” “我不会骗你,很快你就知道答真假了,这一点是装不出来的。”沈晚棠推开他,独自上前,将地上碎裂的镜子拾了起来。 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和少女虚弱而疲惫的背影,苏尧沉默了片刻。 他就这样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第91章 良久,方才开口:“我帮你。” 沈晚棠手上的动作一顿,“这会害了你,你没必要把命搭在我身上。” “你杀你的人,我帮你毁尸灭迹,他们怎么查?”苏尧走上前,握着她的手腕把人带了起来。 沈晚棠不由得跌进他怀中,额头抵上胸膛,整张脸埋在他身上,静静听着他郑重其事道:“沈晚棠,我苏尧一向说到做到,我会保你平安。” “可是……为什么呢?”沈晚棠茫然问。 “我想要的是什么,”苏尧道,“第一天见你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 沈晚棠沉默着,伸手回抱住他,眸光毫无波澜,口中却低声回应:“等我做完这一切,我就答应你。” “当真?”听了她难得的真心之言,苏尧的心在一瞬间忽然热了一下。 “我知道,苏尧,你对我一直不错,也因我杀了这么多人……” “这都算不得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等两人再出现在院中时,两个人的脸上都染着几分笑意,尤其是苏尧。 李没看了一眼苏尧摇了摇头,又看向沈晚棠,只觉得少女眼中的笑从不达眼底,一张娇妍明媚的脸宛如一张虚伪的面具。 虚伪、阴毒、狠辣,用来形容沈晚棠最合适不过。 “哇哦……苏师兄今天笑得好开心!”覃长乐从李没身后探头,忍不住看着她们二人玩笑起来。 “今晚我请大家吃饭。”苏尧嘴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说话间甚至还握住了身侧沈晚棠的手。 院中还有好几个弟子在玩闹、练剑,见到这一幕都笑着低下头开始你撞我我撞你地低语起来,眼神还不停往这边飘。 “好!我要吃烧鸡!给我买三只鸡!苏师兄千万别忘了!”覃长乐咽了咽口水扬声起哄道。 李没摇头,语气显得没什么精神,“既然大家高兴,那我回去拿几坛四季酿来。” 一时间,院中欢笑如闹市。 唯独某间屋内,一个女孩手里紧紧攥着小刀在墙上疯狂划动着——沈晚棠! 沈晚棠沈晚棠沈晚棠!!!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女孩面向的这整面墙全都刻满了深深的划痕,狰狞而疯狂,丑陋又狠厉。 在很久之后,房间内的划动声停了,响起一声恨恨低语,以及小声啜泣。 “沈晚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凭什么!你才应该被魔兽撕碎下地狱才对啊!” 此刻,女孩的一举一动和说的每个字都无人可知,也许老天爷会听见。 — 日落西沉,月从东升。 柔软的风迎面吹来,乱了院中青年身后的发,他微微掀眸望了一眼悬在半空的满月。 满月,意有圆满之意。 一垂眸,眼前又是几间空荡荡死寂般的屋子。 屋中漆黑,窗台染尘,而院中,满地枯叶,仿佛院中主人这一走,便带走了这里的所有生气。 沈卿言在院中站了片刻,视线总是不由得被某处所吸引,而他看的地方也不过是个落了尘的窗台,并无什么有趣的。 可既是没什么可看的,他又为何迟迟不愿离去? 他的眉心紧锁着,清隽如玉的脸上隐约透出压抑沉重,叫人无法看清他的任何心思,更永远无法走近他。 直到月入中天,他忽然调转脚尖转身,往前踏出一步,问心剑随之而来。 他于山峰处御剑离开了灵峡峰。 ----------------------- 作者有话说:作者:快去啊!家都被偷了!!! 师兄:(路上) 作者:你没救了!!! 师兄:[小丑](路上) 作者:(微笑)媳妇就是这么没的!!! 以上玩笑话不影响剧情[捂脸偷看] 另外,好消息:日更四天,从今天周五更到下周一[撒花] 第78章 无虚宗(八) 院内还挂着去年过年时的红灯笼,暖黄色的光从红灯纸透出去,将院中围了满满两桌的人脸上的笑颜都一一都点亮。 这边的桌上有人划拳玩闹,另一边便有两个小姑娘踹开门将眼睛红红的杜易雪从房中生拉硬拽出来。 覃长乐还煞有其事道:“易雪,做人不能太孤僻了,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多孤单多无聊呀,跟我们一起出来玩吧!” 胡枣枣也点头应:“就是就是,出来喝喝酒也是好的嘛,李先生的酒可香了,一点都喝不醉!” “我看你们两个早就醉了。”杜易雪冷哼一声,也不再反抗,任由她们拉拽。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是每次,覃长乐什么事都要带着她,真的很烦,糟糕透了! 她真的好讨厌覃长乐和胡枣枣! 她被覃长乐摁着在沈晚棠对面坐下,沈晚棠噙着抹笑,从乾坤袋中取了一瓶缓解毒发的药给她扔过去。 苏尧见此,挑眉询问道:“你扔的什么东西,不会又是……”毒? “自然是丹药了。”沈晚棠道。 “是啊是啊,这个我认识,沈师姐也经常会给我一些丹药,有些吃着还甜甜的!”覃长乐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抹了抹油乎乎的嘴道。 听了覃长乐的话,杜易雪一点点攥紧了手里的药瓶。 苏尧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杜易雪的情绪,将她眼中的恨尽收眼底,他的肩往沈晚棠的方向轻轻一靠,侧头传音道:“这丫头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何不干脆杀了她?” “她还不足为惧。”沈晚棠晃了晃杯中的酒,随意将酒杯递给他。 苏尧接住酒杯,笑着说:“你还是有些心软了。” 心软么? 沈晚棠不以为意,有时她看着杜易雪这样痛苦挣扎仿佛见到了儿时的自己,让人活在痛苦绝望中远比死去更难熬。 不过,看着长乐这样整日缠着一个内心阴暗的杜易雪,倒是有些意思。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颗葡萄从一侧被人抛了过来,猝不及防打中苏尧的额头。 苏尧将酒杯放下,看向脸色有些臭的李没,道:“李先生这是?” 李没有些嫌弃地看着他,没好气道:“这么多孩子在呢,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别动不动就凑这么近占人便宜!” “管天管地,你还管上我了?”苏尧笑了。 对于他们二人的话,沈晚棠好似没听见,往后一靠,自顾自斟酒喝了起来,唇齿间满是弥漫开的酒香味。 渐渐的,桌上的小姑娘们倒的倒趴的趴,还有的回了房间呼呼大睡,苏尧和李没也说累了,李没一摆手干脆离开了。 “沈晚棠,你看那儿。”苏尧看了一眼天上的月,将手中的果子递给身旁难得闲散恣意的少女,道:“今晚的月亮不错。” “你还有这样的好兴致赏月?”沈晚棠牵唇淡笑,接过他的果子放在一旁。 “你没有?”苏尧反问。 沈晚棠:“没心思。” 她一边说一边捏着葡萄又往嘴里塞。 苏尧笑着倒了两杯酒,眼中倒映着她的脸,不禁轻浮打趣道:“陪我喝几杯?” 沈晚棠瞥他一眼,顿了顿,随后拿过他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苏尧还在接着倒酒,沈晚棠却突然攥紧了酒杯,抵桌撑着额角,眉心紧锁,浑身出了层冷汗。 苏尧的动作一顿,也跟着蹙眉,正要说话,却听见细碎的声响,酒杯在沈晚棠手中被捏碎了。 鲜血混合着酒水涌入鼻,他翻开她的手,“你干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掌心的碎瓷片取出来,撕下一片衣角给她包扎。 “头疼……” 此话一出,苏尧瞬间想到了什么,陡然对上她的双眼,眼中神色并不清晰。 好一会儿,沈晚棠才压下身体的不适,沉沉喘了口气,侧眼看他,扯唇一笑:“我脸色不好就算了,你怎么脸色也这么难看?” “脸色难看?”苏尧似笑非笑盯着她,只见她唇色红润,双眼明净染笑,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虚弱模样。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冷笑:“你刚刚故意装出来的?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就为了让我相信你的话?” 沈晚棠的口中溢出清脆悦耳的笑音,她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是你太蠢了……”很好骗啊…… 苏尧见她笑得厉害,干脆拿了块海棠花糕塞她嘴里。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不就是笑话你一下,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倒想知道,我哪点让你觉得好骗了?” “就刚刚……唔!” “苏尧,你找死?” “又来,你这阴晴不定的臭脾气又来了!” …… 与此同时,少女时不时的笑声与男子玩笑般的调侃之语被院门外的青年听得一清二楚。 一袭雪衣,身形颀长的青年几乎融于月色中,他眸色深沉,其中藏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黯然,就这么静静停留在院门外,浑身上下透着清冷又疏离的气息。 第92章 院内灯火通明,院外唯余月光,一明一暗,一动一静。 沈卿言也忘了自己站了究竟有多久,想踏出一步,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只面无表情地远远看着那青衣少女被一个外门弟子揽腰抱起。 他们二人的言行举止,早已越过了那条界线。 天气早已入了夏,此刻却忽然有冷风拂过,侵袭着青年的身子,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手脚寒凉似冰。 良久之后,他缓缓收回视线,低垂下眉眼,神色恢复如常,冷静得仿佛无事发生。 可心里却止不住地一遍遍想—— 他告诫过师妹,绝不可生妄念动私情。 师妹还是没有好好听他的话…… 明月逐渐西沉,月色落在青年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显得愈发孤寂寥落。 直至朝阳初露。 沈晚棠缓缓松开了苏尧的手开始调息体内四处乱窜的力量,这是属于苏尧的怨恨,也或许,是属于被他杀死的弟子们的怨恨。 苏尧助她修炼了一晚上,他有些虚弱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道:“今晚我来找你,一起去内门,外门弟子的修为终究是太低了。” 沈晚棠调息好体内冲撞的怨恨时,苏尧已经离开了这里。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能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在这几个月以来迅速增进,她的眼底划过一抹笑,这笑意却不含任何温度与情绪,有的只是满心算计。 “叩叩叩——” 突然,一道敲门声响起。 沈晚棠眨眼散去心中思绪,勾唇扬起一抹浅浅淡笑,身子略显疲惫地慵懒半靠着床,道:“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好晚点再来么?” 此话一出,门上的影子一停。 “师妹。” 青年的嗓音低沉清冷,仿佛让松快的氛围瞬间凝滞住。 沈晚棠闻之一怔,“……师兄?” 青年在得到回应后缓缓推门,高大的身影突然进入,显得整个屋子都偪仄了许多。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也一并侵袭进来。 沈晚棠抬眸看向那一身清白光风霁月般的人,许久不见,师兄好像又变了许多,浑身上下冰冷的气质……如同一块不化寒冰,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试图去靠近。 难不成,破境了? 打量的视线一点点往上,直到撞入那双冰冷黑眸,她顿了顿,牵唇笑:“师兄怎么来了?” 沈卿言一时间没言语,倒映在眸中的是少女凌乱的发和衣裳,是她半倚着床架的慵懒,是她面上勉强的笑。 “我若不来,又如何知道师妹已触犯无情道大忌,丝毫未将师兄的话放在心上?” 沈晚棠脸上的笑意消失,“师兄原来是来同我兴师问罪的?” “师妹,儿女私情于无情道而言是大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入不了无情道,往后你又该何去何从?” “我知道。”沈晚棠自嘲一笑,低下头,道:“我知道自己天资差,只有修成无情道才能顺利破境,可我和师兄不一样。” “在师兄心中,天下所有都可以不重要,哪怕是护佑苍生也只是师兄的职责所在,师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拿起,又放下。” 沈晚棠缓缓抬眸,一双水润的眸子望向他,句句认真:“但我不一样,我做不到像师兄这样无情。” 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是那么的清晰。 沈卿言默了片刻,才忽然启唇:“师妹的意思是动情了?你爱上了他?” 这句话自从不懂情爱的青年口中说出来很是奇怪,尤其是其中某个字,在他说出的那一瞬间,沈晚棠就能听出他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爱? 这可真是个遥远又陌生的字呢…… 面对师兄的话,沈晚棠选择沉默不语。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凝望着,气氛低至谷底,隐约暗流涌动。 “你不能动情。”良久,沈卿言突然寒声开口,随即迈步上前,一步步靠近师妹,靠近床榻。 高大的身影逼近,他的神色冷淡至极,站在她面前,又说了一遍:“师妹,你不能爱上他。” 他的身子挡去了大半的光,叫沈晚棠望着他的黑眸愈发看不透他了。 可她只觉得茫然与可笑,不禁道:“难道师兄以为,自己能管住我的人,就也能理所当然地管住晚棠的心了吗?” “如何不能。”沈卿言说得尤其认真,说的每个字都是在陈述,仿佛煞有其事那般。 他垂眸,漠然而镇静的黑眸沉沉盯着她。 仿佛魔怔般地说:“只要师妹像师兄一样,便能修成无情道。” 沈晚棠深深望着他,脑中忽然想起师父的话来。 “师兄,你太固执了。” ----------------------- 作者有话说:师兄:[裂开]你爱上他了? 师妹:[问号]什么东西?你是真的理解这个字吗? 第79章 无虚宗(九) “是吗……”沈卿言并不在意。 这话,他常听师父说起,从师妹口中说出,倒是第一次。 “师兄的话晚棠记下了。” “师兄请回吧!师父大概不希望我见你。” 沈晚棠说完缓缓从床上站起身,双脚甚至连鞋袜也没顾得上穿,就这样踩在地上想要过去把门打开请客出去。 却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用力攥住她的手腕,而她走得有些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又重重跌坐在床。 她红唇微张,不免有些错愕,看向他仍然攥着自己的那只手,这是属于成年男子的手,宽大有力,攥着她纤细的手腕时仿佛是极大的威胁。 视线一点点往上,迎上师兄审视的目光。 在对上他幽深黑眸的那一刻,攥着她的手忽然动了。 他的指腹缓缓移动,无可避免,粗粝的指腹摩挲过细腻的肌肤,带来阵阵的痒和颤栗,那是一种让她浑身发寒的颤栗。 果不其然,他的指腹最后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还不等她想出法子来蒙混过关,沈卿言霸道的灵力便一缕一缕冲入了她的脉,这种感觉,和上一世在回阴村时一模一样! 师兄这是想要强行将灵气逼入她的体内,将她隐瞒的一切都探个清楚! 沈晚棠的心跳在这一瞬间乱了几拍,随后跳得有些快,神色也有些凝重,但她垂着眸并不外露。 室内交织着平稳与慌乱的心跳声。 沈卿言静静听着她乱了节奏的心跳。 果然…… 师妹当真骗了他…… 师妹也会骗他吗? 沈晚棠顾不得其他,皱起眉用力挣扎起来,可眼下面对固执而冷漠的师兄,她挣脱不开。 最后少女红了双眼,语气透出几分破碎般的委屈,“师兄,把自身灵力强行逼入他人体内去肆意窥探,这种事要极为亲密的人才可以!可师兄只是晚棠的兄长、师兄,你越界了!” 伴着这句话和师妹的挣扎,沈卿言望着她盈着莹润水光的双眸,黑眸深处偶有暗色一闪而过,可他却并未就此停手。 很快,他的喉间漫上浓重的腥甜——反噬。 师妹很排斥他。 也是这时,沈晚棠逼不得已,发了狠咬上师兄的手腕。 沈卿言并不反抗,任由她咬破手腕,他只是沉沉盯着她,神色莫辨。 她咬得很深也很用力,一直到他终于松了手放开她的手腕,口中弥漫上血腥味,她才松口。 沈卿言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也没有制止她,只是*松开了她的手。 沈晚棠看着他手腕处的两排牙印,并不怎么看得清楚,因为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正在往外冒。 她缓缓用指节抹去唇上血迹,随后望向他,“师兄现在满意了?” 沈卿言看着她染血的红唇,却道:“此前,曾听长乐提起你脾气不大好两次,也听见苏师弟提过一次,我并不相信。” 他抬起自己被她咬得极深的手腕,看着这伤,口中平静诉说着,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那么,现在师兄相信了?”沈晚棠说。 沈卿言只道:“我只知师妹变了很多。” “师兄,晚棠也是会长大的,或许以后也会成长到像师兄这样独当一面。人总是要变的,师兄记忆中的我,大概还停留在从前?” 沈卿言:“人总要变……可师兄却从未想过,师妹原来也会撒谎,也会骗师兄。” “师兄?”沈晚棠面上虚伪的神色一顿,俨然像是不太认识今日的师兄了。 她的师兄是正人君子,往日对她就算是有任何不满也是极为克制有礼,从不越界,可今日却如此……反常。 虽是这样,可她看着师兄,师兄好像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一样。 沈卿言垂眸看着她,直叫她心里发怵。 她不确定师兄指的是什么…… 在师兄没来之前,她以为至少一年内不会再见到他,所以这几个月以来服用的都是紫秋长老的八品换息丹,只怕是师兄方才有所察觉。 第93章 空气仿佛凝固住,让房间内有些透不过气,压抑至极。 沈卿言等着她解释,而她等他主动开口。 等了很久,沈卿言也没能等到师妹的解释。 他动了动唇,目光从她身上不动声色移开,淡声道:“师妹曾问我,可知若是喜欢一个人,这里便会心跳失控……” “你说,因为我的靠近师妹这里跳得又急又快,方才师兄都听清了。”说话时,他的手指轻点着自己的心口,意指心脏。 “师兄听见什么了?”沈晚棠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牵着唇莫名发问。 “是害怕、紧张,而非师妹所说的喜欢。”沈卿言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认真,若不熟悉他的人听了,兴许还会误以为他这是质问,可沈晚棠知道不是。 师兄是在说,她骗了他,不惜拿“喜欢”二字当挡箭牌。 他只是在陈述,那并非喜欢,而是她对他的害怕与紧张。 可是,她为什么会害怕、紧张呢? 师兄在意的是这些,他只想知道,她骗了他什么,又瞒了他什么。 他大概,很讨厌被人欺骗、隐瞒。 “师妹如今爱上了别人,这里又为何会跳得这样快呢?”沈卿言复又伸手,不容她抗拒地握住她的手腕,道:“师妹可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突然就找不到师妹了。” “突然之间……再也寻不到师妹,追踪符也失了效,而师妹,想方设法阻止我探脉,你在害怕什么?” 沈卿言说话间,一双幽邃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是审视,也是探寻,仿佛看透了一切,叫她无所遁形。 沈晚棠的心中已掀起轩然大波,面上却是镇定自若地笑着,在师兄再次试图将灵力注入体内时,她开口:“这点小事,也值得师兄烦心吗?” “小事?”沈卿言的声音一点点冷了下来。 若师妹隐瞒的事将应证那个谶言,那便不会是小事,师妹根本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 沈晚棠受不住他这样强烈的目光,缓缓低下头,抿唇道:“我本不想说的,既然师兄这么想知道,那晚棠便只能坦白了与师兄说个明白。” 青衣少女缓缓起身,双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向前一步与师兄面对着,沈卿言下意识后退一步,两人之间始终空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任由他握着手,抬头望着他,脸上扬起一贯的温顺柔软的笑意。 “师兄想得不错,是晚棠有意隐藏修为、隐藏气息的。一个人若刻意想避开一个人总会有办法的……” “所以师妹为此,不惜服下换息丹将气息改变为魔族?”沈卿言打断她的话,而对于她口中所说的“办法”,他能想到的只有换息丹。 沈晚棠没说话,像是对他这句话的一种默认。 “沈晚棠,师兄今日再同你说句话,你给我牢牢刻在心里,绝不能忘!”沈卿言的语气突然凌厉几分,他的脸色面若冰霜,淬了冰的黑眸中如同万丈深渊般,让人陡然生惧。 他字字句句道:“即便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你也绝不能与魔族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你绝不能沾染魔气半点,也绝不可与魔族人有任何来往!” 此话一出,沈晚棠执意挣扎起来,催使灵力将手从他手中收回。 少女的双眼再度泛红,里面隐约有着泪光闪烁,她说:“这是师兄的道,不是我的,师兄何苦要逼我?” 沈卿言一顿,随即生生将目光从她湿润的眸中移开,看了一眼自己被她甩开的手。 他的语气冰冷,质问:“师妹是何时到的渡劫后期?” 沈晚棠扯唇自嘲一笑,眼泪夺眶而出,落寞的眼神偏偏又有些倔强,“难不成师兄现在还要疑心我走了邪魔歪道的路子修炼?” “师兄就这样信不过晚棠?还是说在师兄的心里,晚棠便是如此不堪,不堪到可以与师兄最厌恶的魔族相提并论?” “不……” 沈卿言下意识开口,可很快又止了口。 他静静地望着师妹梨花带雨般的脸。 他第一次见她哭得这样难过,一滴又一滴的泪珠默默无声地自她脸颊滑过,情绪无声而压抑。 可,师妹分明犯了错…… 良久,他刻意忽视少女眼中的泪,语气透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师兄的话你只需记在心里,至于其他,并非疑心你。” “不过……你主修无情道却犯了无情道大忌,理当重罚。” “师妹,弃了与他的情。” 沈卿言一面说,一面抬起她包扎过的那只手,纱布因为刚才两人的纠缠而染了血,他以灵力一点点治愈她的伤。 淡声开口:“师兄说过,若师妹做不到,师兄便想办法替你做到。” 沈晚棠面对他的话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师兄再厉害也只能看住她的人,没办法管住她的心,更遑论,自死后,她从未动过心。 随后,沈卿言拆下她掌心的纱布,纱布垂落在地,他的眼中是沈晚棠看不懂的神色,像是正在沉思着什么。 沈晚棠看了一眼自己恢复如初的掌心,将手收了回来,语气也放软了几分,有了认错的态度。 “只要师兄不再误解晚棠,师兄想怎么罚,晚棠都甘愿认罚。” 闻言,沈卿言下意识握着白绢轻抬手,试图拭去她眼角惹人心乱的泪痕,可略一思忖后也只是把白绢送到了师妹掌心。 他收回手,温声道:“方才是师兄越界了。” …… 沈卿言带着她一路去了另外一座山峰,这座山峰的山顶有一处名为“太清池”的地方。 沈晚棠自踏入这座山峰起便明白了师兄口中所谓的重罚。 这地方她前世来过。 前世,师父一直以来都知道她喜欢师兄,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眼,可在师兄闭关后,师父却把她带来了太清池。 太清池是为无情道弟子所准备的,说是为洗去情根,实际上却是专门用来惩戒动情的弟子。 动情者,入此地,必定会经受钻心蚀骨之痛。 前世,她在这里待了三天,最后彻底陷入了昏迷,而当她再醒来之时…… 思及此,沈晚棠的脚步忽然停住,闭上眼,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恨意与不甘心,可越是如此,她越是能回忆起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一阵寒意从脊背蔓延至全身…… 第80章 无虚宗(十) “师兄……”沈晚棠下意识开口询问,“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前世的她,连三日都没能撑过去。 她看着不远处如灵泉般的太清池,微微动唇,刚想同师兄说句话,耳中却突然传来他的回应—— 他说:“七日。” 闻言,沈晚棠不由得牵起唇笑了一声,这抹笑极淡,转瞬即逝。 她止不住地想—— 如今已然破境的清玄神君和杀她时的无情师兄很像,她竟然还天真地以为师兄也会只罚她三天。 “好。” 沈晚棠迈步上前,从他身旁越过,一步步走进太清池,寒气逼人的池水刺入骨髓,在转瞬间将她温热的体温散了个干净。 她半个身子沉入太清池,单薄的身子背对着注视着她的师兄,她微微侧眸,淡声道:“师兄请回吧,晚棠会听师兄的话,好好待在这里。” 沈卿言轻应了声“嗯”,本该离去的,可他却停留在了原地,与师妹隔着几步之遥,短短的几步路,便如同隔海。 他忽然问:“师妹如今,是对师兄生厌了么?” “晚棠对师兄只有景仰与敬重。”沈晚棠说完,唇畔习惯性轻弯起来,眼底毫无情绪,可语气却极是温顺,“师兄误会晚棠了。” “是吗?”伴着这句低语,沈卿言的心中一空。 或许,他还想问的其实是,若是不讨厌,又为何要躲他? 此刻,他有那么片刻仿若一具游魂般,什么也分不清、看不透,更想不明白他自己今日又是为何。 思绪诸多,到最后他只知道—— 他们相伴十三年,师妹或许会对他有所隐瞒,可却不会背叛他。 他的师妹很好…… 他们相伴十三余年,师妹便是他心中最好的师妹。 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沈晚棠并未回头多看一眼,只是将身子浮出水面,她想起身离开,却发现这里不知何时已经被师兄下了禁制——她不得离开太清池半步。 少女的冷眸垂下,平静看着身前的清池。 太清池的厉害她前世便领教过,当时的痛她至今都还记得,钻心蚀骨,痛不欲生。 师父说,情之深,爱之切,她越是如此,便越是痛苦,若想摆脱痛苦,唯有断情。 可最后,即便是痛不欲生,她也不曾想过断情。 那三日,她一塌糊涂的脑海中和痛苦难言的心里只有一句话。 她一遍遍回想,一遍遍重复—— 我喜欢师兄,我没有错! 第94章 我喜欢师兄,我没有错! 我喜欢师兄,我没有错…… 一遍,又一遍,执迷不悟,死性不改。 曾经于她而言,师兄便是她深渊中的一束光,他曾伸手将她从地狱拉出,那时,他爱她、护她、在意她。 为了她,他甘愿付出一切,甚至性命。 她会爱上那样好的师兄是命中注定,是避无可避。 只可惜…… 沈晚棠眼神中的微光一点点熄灭,琉璃色双眸点点凝冰。 只可惜飞蛾扑火,师兄修了无情道。 喜欢上无情道弟子,错了便是错了! 如今她心中无情,太清池带给她的痛苦已不及前世的一半。 可说到底,这地方到底是个折磨人的地方,即便是心中无情,她也能清晰感受到太清池中的刺骨寒气直往心里钻。 短短五日,这股寒气已经让她肢体麻木,神志不清。 此刻的她面色惨白,双眸紧闭,眉心紧锁,隔了层薄薄的衣裳背靠石壁,静静抱着发颤的身子。 少女的呼吸紊乱虚弱,细白的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无知无觉的肉里,而且越陷越深…… 脑海中蓦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音。 【你输了……】 【别挣扎了,放弃吧。】 【忘了吗?你自出生起就不是我的对手。】 【我的好妹妹,这样活下去不累吗?】 不…… 很快,少女紧咬的白唇中抿出一道血痕,她猝然间睁眼,双眸中是掩饰不住的阴戾与恨意。 水中“哗哗”作响,她抬手死死摁住欲裂的头,语气狠厉:“别说了!闭嘴!别说了!” 【被人封印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为何不说?】 【好妹妹,你说……你还能在这里撑上几日?】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一直保持清醒,我就拿你没办法?】 【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 女子的声音如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一次次响起,她的大脑中仿佛也跟着不停传来尖锐的痛。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许是在太清池中待了太久,以至于她神志不清,始终无法静心凝神。 索性,她径直唤出断情剑,几乎毫不犹豫将剑锋向下,深深刺进自己的大腿,红色的血丝丝缕缕蔓延开,将大片的清水染红,就连她的衣裳也晕染了色。 这种入骨的痛让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她喘息着,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随后艰难地挪动麻木的身子坐好开始使用催魂术。 【没用的,催魂术只能让我陷入沉睡,它杀不死我。】 …… 那日晚上,苏尧去找沈晚棠,却在房中发现了她留下的一道追踪符。 他跟着追踪符找过来,在太清池外等了整整七日。 太清池外落了结界,他无法走进去,更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直到今日,结界突然散去,血气从里面涌了出来…… 魔族人对血的味道最是敏感,那是……沈晚棠的血。 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即刻走了进去,耳边隐约响起清悦的水流声,顺着水声他看清了不远处水池中的一抹青色身影。 少女浑身湿透,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正慵懒随性地半趴在太清池旁。她的脸色苍白若雪,唇畔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眉眼间媚眼如丝,透出的气质破碎惹人怜。 “沈晚棠。” 苏尧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在她的面前半蹲下身,看向池中,“你受伤了?” “沈晚棠”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纤细而冰冷的手指忽然伸出,指腹从他的脸侧滑过,最后轻抬他的下巴,勾唇:“长得不错,可惜修为低了些……” 少女的语调也一改从前,透着几分惑人的意味,苏尧再一听她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看着她的目光也不由得变了。 他犹豫了一瞬,迟疑道:“这罚也受完了,你快出来吧?” “我的腿受伤了,抱我出来。”命令的语气。 闻言,苏尧一愣。 “沈晚棠”却饶有兴致盯着他,莫名发问:”怎么,你不是……喜欢我么?” “我……”苏尧下意识想反驳,可又忽然想起什么一噎,讪讪道:“行,我抱你回去。” 男子的手环上她的腰身,一把将人抱起,于是“沈晚棠”便带着一身的寒气落入了他的怀中。 少女勾着唇,麻木无觉的双手环住青年的脖颈,额头靠在他的肩头。 “好冷……”少女的语气很轻。 苏尧隐约从中听出几分虚弱。 他看了一眼少女青衣上的大片血红,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也不处理一下腿上的伤。 苏尧一边心烦地思索着,一边抱着她大步往外走,他的脚步由快到慢,直到眼前出现一抹雪色,他的脸色变了,不得不被迫停下。 抬眼看去,迎面而来挡在他面前的正是清玄神君沈卿言。 沈卿言挡住了他们离开的路。 “沈晚棠”觉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便从苏尧怀中缓缓侧眸,目光深深地打量了一眼一袭清白雪衣的青年,自下而上,一点点将目光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青年一瞬不瞬回望着她的明眸,薄唇轻启,嗓音清寒暗含着告诫之意,“师妹可还记得七日前师兄与你说的话?” “七日前?” “沈晚棠”轻挑眉,若有所思着,随后双臂不动声色抱紧了苏尧的脖颈,她整个人极其信赖地靠在他的怀里,丝毫不惧师兄的目光。 随后,少女想了想,随口道:“记得。” 此刻,沈卿言投来的视线强烈,目光冰寒,苏尧抱着“沈晚棠”的手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心中莫名生一股子惧意。总觉得在她说出“记得”二字后,清玄神君沈卿言似乎动怒了? 可他不是无心之人么? 思及此,苏尧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挂着温和的笑,“清玄神君,她已经受完了罚,应是可以回去了? 话落,他抱着“沈晚棠”,试探性往前走了几步。 耳边却突然传来沈卿言冷厉的嗓音: “师妹此举是在告诉师兄,你选择继续执迷不悟,不知悔改下去么?” 闻言,“沈晚棠”皱起眉,冷眼看向他,顿了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不屑一顾道:“随你怎么想。”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滞。 苏尧心中暗叹着不可思议,毕竟他可从未见过沈晚棠对沈卿言这么不敬过,就像是在故意激怒他一样,在他看来,沈晚棠大概不会同沈卿言冷脸。 可转念一想,他又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女,忽然觉得不那么奇怪了。 看来,那天沈晚棠说的一体双魂都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他们不能再这么待下去了…… 苏尧心一横,径直要往沈卿言身旁越过,这种行为,沈卿言顶多治他一个不敬的罪名。 不过,一个修无情道的无心之人而已,难道还能同自己明目张胆抢女人不成? 如此想着,他也坦然地从沈卿言身旁走过。 谁知突然间,一股力道忽然从旁牵制住他怀里的人。 沈卿言固执地紧紧抓住了少女纤细冰冷的手腕。 一股冰凉的寒意透过少女的身体从他的掌心传达进心底深处,他看似平静地看着“沈晚棠”,问她:“师妹就这么爱他?” 即便是受过七日的苦,还是要爱他吗? “爱?” “沈晚棠”听了这人的话不禁哂笑起来,“是啊,我爱他,可以松手了么?” 沈卿言一语未发,一点点松开了手,那一男一女的身影与他背道而驰。 他背影孤寂,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只是垂眸望着太清池中的血色。 良久之后,太清池中恢复了原本的清澈。 “师妹……” ----------------------- 作者有话说:其实是一体双魂啦,师妹的仇人也不是师兄。 她不是那种会因为爱而不得生恨的那种人,她前世只是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后被厌魔的师兄杀了,他们立场不同,前世他厌恶魔族,清理门户,对她来说师兄的选择也没有错,她觉得这只能说明师兄是真的无情,而且一点也不在意她的生死,所以对他失望心死。然后小时候其实是师兄救了师妹的,师妹小时候很苦的,对她来说,是师兄把她从深渊拉出来的,是师兄让她活到现在,所以被师兄杀了,也说明他们之间彻底两清了,今生的恩怨得另算,最后她恨的人也不是师兄,心死了不爱了自然也就无怨无恨。 明天不更啦,恢复隔日更~ 第81章 无虚宗(十一) 灵峡峰。 院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沈卿言,你可知错?”一道冷肃低沉的质问声突然打破寂静,仿若带了无尽威压。 第95章 如今的沈卿言已是宗门中人人尊称的清玄神君,与无行神君同一境界。 宗门上下,他甚至可以不用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真君、道君、灵君,在他眼中只是长辈,却已然无法再管束他。 除了他的师父无行神君。 “弟子知错,甘愿领罚。”沈卿言停下了进屋的步子,向院中端坐饮茶等候他多时的师父低眉行道礼。 “哦?你倒是说说,你何错之有?” 沈卿言的语气不卑不亢,平静道:“弟子出关而不报。” 无行神君却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 “你才刚破境不久,一身内伤,竟还敢擅自离峰去见沈晚棠?” 沈卿言无话可说,只是听着。 “为师走时分明与你说过,不得擅自出关,在太清池好好养伤!几月前我还与你说过不得再见沈晚棠,你倒好!” 啪—— 无行神君重重将茶盏摔在石桌上,茶水溅出,湿了袖口,又很快被一道无形的灵力带走。 “你可知你飞升真神在即,此之前你的天劫为师都能设下一道结界为你护体,也能叫外界的人无法知晓你在渡劫,可下一次以为师如今的修为便不能护你周全,到时,你不仅会有生命危险,魔界的人也都会知道你在渡劫……” “你可知道,你若再如此执念深重下去,你下一次的渡劫便是你的死期!在渡劫之前,卿言,你必须放下一切!” 无行神君一面说,一面起身朝他而来。 沈卿言:“师父,弟子早已放下。” 无行神君对于他的话置若罔闻,只道:“卿言,为师记得你的本命剑是由你的半缕魂魄炼化而成。 “剩下的那半缕,一并炼化罢。” — 沈晚棠被苏尧抱回房间后睡了几日,醒来的时候覃长乐正趴在床边看她。 覃长乐撇了撇嘴,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大魔头的手臂,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大魔头回来时的画面。 大魔头好像比之前看着更让她害怕了,那种眼神,就像是林中凶恶的魔兽盯上了自己的猎物那样。 那天大魔头一进屋就看见了她,勾着唇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她一直盯着她,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看见了她身侧裙摆的大片血迹,那好像是人血,好多好多血…… 她还以为是别人的,后来才知道是她的大腿受了伤,可是大魔头身上的血也太多了。 “真是奇怪,怎么会有人这么阴晴不定,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突然发脾气,最近还开始摔东西……”覃长乐小声咕哝着,对她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耳边嗡鸣响起,沈晚棠缓缓睁眼,入眼的便是近在眼前覃长乐愁眉不展的小脸,她就这么望着长乐看了一会儿,随后移开视线。 “我睡了多久?”嗓音沙哑。 “三天。” 她扶着沉重欲裂的脑袋撑起身,脑海中依稀回忆起一些她在里面亲眼所见的一些画面。 苏尧抱着她离开了太清池,她带着伤去了一座属于内门弟子历练的魔兽山。 在那里,她轻而易举杀了近十个内门弟子。 被人撞见后,有的弟子指着她大骂:“沈晚棠你竟敢残害同门,你个畜生!” 一袭青衣的少女闻言不禁心情不错地笑开,她走上前,“畜生?骂得好,沈晚棠就是个畜生,再骂几句听听?” “简直狂妄无忌,我们回去就会禀报长老、神君,等死吧你!” 此话一出,苏尧冷着脸闪身上前,以魔气在一瞬间分成几股死死扭断几人的脖颈,“找死!” 一时间,地上躺了一片尸体,约莫十几人。 至于之后,那些人的魂魄彻底被她所吞噬,而尸体则被苏尧销毁。 沈晚棠的面色稍显凝重,冷得仿佛结了层冰霜,让覃长乐不由自主站起身后退几步,怯声问:“你,你怎么了?” 沈晚棠并未说话,覃长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去了门外蹲坐下来。 胡枣枣吃完午饭喊她去练剑的时候她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长乐,你怎么啦?”胡枣枣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枣枣,你说长大了是不是都会像师姐一样?” “胡说!”胡枣枣学着长老的语气一本正经训道。 覃长乐抓了抓脑袋,皱眉嘟囔:“反正我不想变成这样,我要开开心心地笑一辈子!才不要像他们这样。” “他们是谁啊?”枣枣不解。 “清玄神君和师姐呀,你看他们,一个无心无情是个冷冰冰的杀人利器,一个阴晴不定是个喜怒无常的大魔头。” 胡枣枣还从来没思考过这么深奥的问题,今天难得思考,想了好久才给出答案。 她说:“我觉得还挺好的,至少他们成为了我未来想要成为的样子,很强大,不会有人欺负他们,也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什么都不差,我觉得这一定就是幸福!” 好像也对哦,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还会不幸福吗? 覃长乐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了,反正她才不要自寻烦恼! 到了夜里,覃长乐和胡枣枣练剑回来,推开门才发现沈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覃长乐抓了抓脑袋,然后从乾坤袋中拿了几株草药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她用攒了好久的灵石买的,她记得沈师姐就喜欢这些东西,她应该不会不开心了吧? 沈晚棠并不知道这些,此时的她身处内门,杀了内门值守的弟子直奔魔兽山。 魔兽山历练的弟子最早的也是十几日一回,山中魔兽众多,他们不眠不休会一直诛杀魔兽。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身为半魔,却保留了人族的善心与懦弱,这样的你不会杀人更杀不了人,注定无法强大。】 【母亲当年说得对,你从来都争不过我,如今,就连你这幅躯壳,也将是我的。】 沈晚棠心中对此不屑一顾,牵唇淡笑:“是吗?原来姐姐对我的了解还停留在当年,看来睡了这么多年,这次你还是对外界一无所知。” 【我若是没有被人封印,你在六岁时就已经死了,而我,便会以你这副躯壳死而复生。】 听到这话,沈晚棠的明眸中闪过一抹讥诮的寒意,她往魔兽山的最深处去。 脚下枯枝残叶被她碾碎,她说:“死的是你和黎玉昭,而不是我,当年如此,今后也只会如此。” “至于善心?”沈晚棠的手中逐渐浮现出断情剑,冷白的寒光在浅薄的月色下泛着杀意。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艰难围剿魔兽的几个弟子,莞尔:“姐姐,你大概还没见过我杀人吧?” 话落的瞬间,剑从手中出鞘,像是有了自我意识那般,如离弦的箭“咻”地没入巨兽眉心。 持剑的几名内门弟子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一凭空而来的剑穿透巨兽的脑袋,原本还嚣张凶恶的魔兽瞬间歇了气,“轰”一声倒在地上。 自魔兽的眉心开始,向四周开始蜿蜒出道道裂痕,裂痕泛着白光,像是要爆开的征兆。 他们避闪不及,刚转身身后便炸开温热的血,将他们身上的弟子服都染红。 好阴邪的剑! “谁?!”有人寻着飞回的剑看过去。 干硬的泥地被热血浇灌,泥土变得湿软起来,被少女踩在脚下,溢出的血印红她的鞋底。 “沈晚棠?你怎么在这?!” “这里是内门弟子待的地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师令!” 有人被溅了一身血心中窝火,提着剑几步上前,嘴里还嚷着:“不过你既然敢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早看你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是无行神君的弟子就为所欲为,害得清玄神君几次三番因你去魔域涉险!” 这弟子脚下大步流星,离沈晚棠越来越近,最终在距离一丈时,沈晚棠突然主动上前,一剑割破这不知名师兄的喉咙。 不知名师兄死不瞑目倒在地上,而他身后的一众人惊得失了声。 沈晚棠踩着这人的手和剑走过,像是对他的轻蔑与羞辱。 一时间,阴邪的魔气溢出,少女额心间的血色印记昙花一现。 有人跌坐在地指着她大喊起来:“她,她她是魔族!沈晚棠堕魔了!快!快去禀报清玄神君!快让清玄神君杀了她!” “啊!” 他们甚至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往回逃,并催动灵力就要御剑飞走。 才刚御剑到半空中,一道无形的屏障突然拦住了他们。 身后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一步步逼近,像是一块一块的巨石往他们心里砸,让他们的心直坠深渊。 “既然你们想告诉师兄,”沈晚棠停下脚步,抬眸盯着他们,“那晚棠只好,杀死诸位了。” 顷刻间,断情剑出,惨叫骤响。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将青衣少女团团围住,几乎让她彻底染上这样的气味。 第96章 【你……】 藏在沈晚棠体内的黎白夙亲眼看着这一切,她微微哑然。 黎白夙的眼前,是她的好妹妹被尸体包围。 她将这些人的魂魄全都纳入体内,就如前两次自己利用她的身体杀人时一模一样。 而被她吸食魂魄的人死后并不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他们这一族,所谓的吸食魂魄只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魂。 三魂分别为:天魂、地魂、命魂。 他们只“食”其中一魂——命魂。 命魂丢则人亡,死后入了无间地狱,渡忘川,投六道轮回,命魂将得以重生。 看着如今的好妹妹,黎白夙想到了两个字——邪魔。 【哈哈哈哈哈……】 女人在沈晚棠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低低放声笑了起来,带着嘲弄也带着浓浓的兴趣。 【妹妹,你可真让我感到惊喜。】 ---------*-------------- 作者有话说:本文私设如山[摸头] 第82章 无虚宗(十二) 一夜间,内门魔兽山中死了内门弟子和魔兽分别百余人。 后山几乎血流成河,血水越过结界,自上往下流到了内门石阶上,而石阶旁,是值守弟子的尸身。 整个无虚宗弥漫起血的味道,弟子众人人心惶惶,纷纷嚷着要见内门长老、真君。 “沈晚棠!” 苏尧彻底不淡定了,逃了早课径直大步而来,踹了房门直奔屋内床榻。 他粗暴地一把攥起少女纤细的手腕。 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险些从床上摔下去,她扶住他的手臂,猜到他的来意,眼眶湿润。 “苏尧,她又来了,她利用我的身体在宗门大开杀戒,她想要吸食他们的魂魄,她根本无所顾忌,因为一旦事发,死的只有我!” 沈晚棠的脸庞滚下一道泪痕,她跪在床榻边,埋头于他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身,语气透着无措道:“苏尧,我好害怕,我不想死,你帮帮我好不好?黎玉昭为了她的女儿,她想要我死!” 【沈晚棠你果然还是这么没用,昨夜刚闯下大祸,今天就哭着求一个男人来庇护你,蠢货!】 黎白夙听见她的话觉得可笑又有趣。 沈晚棠好似没听见。 苏尧心中烦躁不已,早在来之前他就料到过了,不是沈晚棠,是她,是黎玉昭之女黎白夙。 不久前的那天,宗门内突然死了八人,尸体未销毁,他来质问沈晚棠。 沈晚棠当时告诉他,她去魔域见过了黎玉昭,这一遭她带回了她的女儿黎白夙。 她说,当年黎玉昭和她的女儿被无虚宗众人围剿之时,她的女儿黎白夙因不敌而身陨,黎玉昭便拼尽全力带走了她的魂魄。 无虚宗的人自以为杀死了餍魔之主,实则不然,黎玉昭携女死遁而逃,销声匿迹十余年。 那道魂魄,最终在沈晚棠上次前往魔域之时,被黎玉昭放入了她的体内,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为了夺舍,便是要在无虚宗作恶。 可黎白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起初听见这话他是不信的,只觉得荒谬,直到那天太清池旁,沈晚棠对着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公然对清玄神君不敬…… 他记得,第一次见沈卿言时是在沈晚棠的房间,他才刚对沈卿言说了一句不敬的话就被她打断,这样的她又怎么会顶撞沈卿言? “苏尧,帮帮我好不好,黎玉昭她为了达成目的不折手段,到最后我不是被无行神君杀死就是被黎白夙夺舍而死。”沈晚棠第一次向苏尧露出如此柔弱无措的一面,许是害怕死亡。 苏尧忽然什么质问的话都说不出了,这一切都是黎白夙做的! 他虽自小便敬仰魔帝黎玉昭,心甘情愿为其效劳,即便是身死也无悔,可偏偏,她们现在处于他们的对立面…… 同沈晚棠相处了这么久,她虽然一直拒绝他,可他能感觉到现在的沈晚棠越来越信赖他,而他也早在不知不觉间对她动了心。 或许是从某个静谧的深夜,他和她相对而坐一起抄写宗规开始,或许是他执意牵起她的手,而她难得的顺从开始。 也或许是此刻,少女抱着他在他心上落下滚烫的珠泪开始,叫他竟觉得有几分心软动容。 在无虚宗的这一切,像是一场新鲜而美好的梦,是他从前百年里在餍魔宫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的手鬼使神差地落在少女的后背,轻轻安抚,“好,我帮你。” “苏尧,谢谢你。” “没有诚意的感谢我苏尧不需要。”苏尧推开她,擦去她脸上的湿意,他想了想,忽然开口道:“明天,陪我去凡间看一看吧?” “凡间?”沈晚棠眉头一蹙,狐疑,“你去那做什么?” “就是忽然想到……”苏尧顿住,仔细感受了一下心中那填满胸腔的热意,“我想知道人间和魔域是不是也不一样,我以前从未离开过餍魔宫。” 闻言,沈晚棠不禁看了他一眼。 — 无虚宗外门只是流言四起,比起外门,内门要更乱些。弟子们纷纷叫嚷着来到了长老前面询问究竟是何人所为。 裘真长老站在大殿前,传音道:“在云华殿前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还不赶紧练剑!此事自有真君、神君处理,何须你们操心?!” “是清玄神君吗?!”有人突然大喊,“请长老禀报清玄神君!敢如此嚣张杀人的必是魔域大魔一族,弟子只怕此人潜伏在宗内,我们凶多吉少!还请清玄神君尽快查明诛杀邪魔!” “吵什么!”乔瓒的声音突然响起,随着他的师父玉梵真君一起从云华殿中出来,他扬声道:“此事我自会通知清玄神君,还不回去练剑?!难道你们想危险来临之际不敌魔人不成?!” “乔师兄,我们不是……” “既然不是,就回去潜心修道,我们要相信清玄神君,清玄神君定能诛杀此邪魔,让死去的同门瞑目!” 话落,聚众于广场上的弟子们也叹了口气,如此待着的确不是个法子,便都回去修道,也再不敢前往魔兽山。 回去的路上,人群中的赵雅霏几步上前跟上杨岩,她冲他展颜一笑,笑得娇丽。 “杨师兄,我听昨晚有幸逃出的弟子说,好像看见沈晚棠最近偷偷去了内门魔兽山,你说我们要不要禀报给清玄神君?” 杨岩的手不由得扶在她腰侧,将人悄然带入怀,看着她脸上的红云,轻嗤一声:“不用,这可是她自找的,正好眼下魔兽山混乱,宗门内又出了个魔族奸细,她沈晚棠要是一不小心死在了魔兽山,可就怪不得我们……” 可是魔兽山如今也危险啊…… 赵雅霏将心中顾虑与他说了出来。 “我打听过了,这些人都是死在魔兽山深处,我们只需要早早在入口处守株待兔就好。”说完,杨岩不知又想到什么,眯眼道,“她要是不来,我们便直接杀了她,再扔去魔兽山,若是错过这次的机会,下次没法轻易蒙混过关了。” 也是,毕竟是无行神君的徒儿。 赵雅霏思索着,忽然就想到了沈晚棠身死的画面,不禁笑了笑。 沈晚棠,你的死期终于要到了! 乔瓒并未去禀报清玄神君,而是无行神君传了一封手令。 整座大殿上,仅有四位真君和他们这些关门弟子,以及几位内门长老。 在无行神君提出要彻查此事时,玉梵真君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那道清白如玉的身影上,看着这青年挺拔高大的背影,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还记得十几年前初见沈卿言时他不过是个早慧的十岁少年,那时的他青涩、稚嫩,眼中还藏着对他们几位真君的敬畏之心。 彼时的他不过结丹,不过一个稚嫩少年。 可眼下,这少年仅仅只用了十几年便破境成为了如今世人赞叹的清玄神君,哪怕是师兄无行神君也未曾得到过这一切。 十几年,有人花了十几年成长为神君,而他们这些人却花了上百年坐上真君的位置。 这个世道强者为尊,早在沈卿言成为神君的那一刻起,他们这些人在他面前便不再是他敬畏的真君。 清玄神君沈卿言如今依然可以敬他们,可却不必再畏惧,也或许,他从不曾畏惧过什么。 “师兄,便让清玄神君去查吧,也好历练一番,毕竟未来无虚宗是要交给他的。”玉梵真君释然一笑,拍了拍身旁弟子乔瓒的肩膀,“你一向喜欢跟着他,便一同历练。” 无行神君沉吟,随后点头。 “本君正有此意,卿言,此事便交于你了。” “是。” 无行神君身居高位,听见沈卿言的回应,垂眼瞥向他,细细打量着、审视着,仿佛透过□□看清了体内神魂一般。 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心中舒了口气,欣慰地笑了笑。 卿言从来都是固执的,可在修道一事上从未有过偏差,也从不犹豫。 第97章 看来,卿言已将己身爱魄尽数炼化。 失了爱魄之人,又怎么再生出情爱二字?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这一切都将再与他无关。 他的仙途,注定顺遂。 这,便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弟子,也是他此生最满意的弟子。 对于无行神君的决定,几位真君都没什么异议,一旁坐着的流衣真君虽对师兄和沈卿言有些不满,但归结到底还是沈晚棠铸下的错。 流衣真君思及此,冷冷瞥了一眼身旁坐在轮椅上的弟子方文许。 此时的方文许,目光略显呆滞,举止言行都迟缓了许多,而那双腿是被“灵力”碾碎的,救不了。 若不是如今的无虚宗是由无行神君和清玄神君坐镇,她还真想掐死沈晚棠那个废物,可无虚宗最后始终是要交在沈卿言手里的,她得顾忌后果。 “晚……” “沈……晚……” 身侧响起徒儿磕磕绊绊却又执着的喃喃。 ——啪! 流衣真君恨铁不成钢,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响起突兀而清脆的声音,场上的人不禁侧眼看去,就连无行神君要离去的步子也顿了下来。 “沈晚棠沈晚棠!别念了!”流衣真君怒不可遏,眼神凶恶冰冷,道:“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你还念着她!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真是没用!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弟?!” 说完,她扬起手还要打上一巴掌,却突然被玉梵真君拦了下来。 玉梵真君摇头:“随他吧,明年内门大比,再重新择徒!” 这话也不知是戳痛了谁,庚元真君拂袖大步而去。 庚元真君曾痛失爱徒林诗韵,见此,流衣这才消停下来。 然而,方文许还在说着,可却总是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来,只能如此反复—— “晚……棠……沈……魂……棠……” 流衣真君一听这话气得大步离去,她这个徒儿彻底废了! 连沈晚棠的名字竟也能念错?! 第83章 无虚宗(十三) 沈晚棠终究是没有听师兄的话,偷偷随苏尧一起下了山,临走时苏尧想法子弄出两个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偶来,不过只会行动却不会说话。 两人去了离无虚宗最近的地方,是一处被山水环绕的小镇,小镇上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百姓也热情。 见到他们的第一面便提着菜篮迎上来。 “你们是无虚宗的道长吧?”有人兴奋地笑开,随后向四周的同伴们吆喝着,再回头对他们二人道:“他身上的道袍我们都认得,肯定是无虚宗的道长,不会错!” 两只餍魔默默互视一眼。 被吆喝声喊过来的百姓们脸上纷纷露出笑来,热情地把篮子里的果子塞进他们二人怀里。 “你们都是大好人!要不是有你们无虚宗在,我们这些普通人啊,就要被那些魔头给吃了!” “你们宗门有个清玄神君,不知道二位道长能否将我们的东西交给他?” “都是些信件罢了,我们只是想让神君知道,凡界有他、有无虚宗在,如今的我们都过得很好,我们感激他,也会一直在凡间敬奉于他!” 沈晚棠听完他们的话,看向怀中被百姓塞满的吃食,觉得有些意思。 这些百姓竟对一个邪魔热情相待,只怕眼下有多敬佩喜欢,往后便会有多么的憎恶。 “好。”她将东西收入乾坤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莞尔勾唇,扬声清脆道:“我是清玄神君的师妹沈晚棠,既然是给我师兄的东西,便给我吧,我会交给他。” “原来你是清玄神君的师妹啊!我就说看着小姑娘人就不错!” “既然是清玄神君的师妹,两位道长今日在此花的钱财全都算我的!” 沈晚棠把他们的信也统统一并收了,随后同苏尧寻个借口远离人群。 苏尧皱眉道:“你给沈卿言送什么信,别忘了你是魔族!” “还有,你怎么把身份就这么随口说了出去?” “那又如何?”沈晚棠不以为意。 她有意叫世人记住她的名字,未来记住她沈晚棠是个邪魔。她要人人都畏惧她,只有畏惧才能证明她的强大,也只有强大,才能夺回属于她自己的自由。 有时,世人的赞美会是一种虚伪的假象,这种赞美会将人溺亡,而被赞美之人只能顺世人的心而为,若稍有偏差,一个让世人不悦的举动、一句言行,曾经的赞美便会化作无数把锋利的剑深深刺上去。 反之,世人的厌恶是最为真实的反应,她只需要做自己,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总有一天,她沈晚棠的名字也会如师兄一般,永远烙进世人心底。 不由得,青衣少女蓦然笑起,她转头看向身旁的苏尧,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什么?难不成真是吃喝玩乐?” “自然不是。”苏尧自然而然地把人拉去一处后山。 停下脚步时,他忽然拂开少女手臂上的衣裳,露出里面莹白的肌肤。 不同于以往细腻的肌肤,此刻的她,手臂上已布满裂纹,这种狰狞的裂纹还在向里延伸。 “果然,她吸食了这么多魂魄,你这具身体免不了因此受损。” 沈晚棠抽回手,“还没到爆体的程度,我有分寸。” “想来是她吞食不下太多魂魄,便只能用你的身体当作载体,我若是不帮你炼化体内积压的魂魄,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 说完苏尧一顿,缓缓蹙起眉,正色道:“你应该清楚,你快破境了,到时天劫劈下来,你能不能承受?” 沈晚棠如何不知? 她做事从来都是凭一个狠字,但对自己虽狠,却不会拿命开玩笑,即便是苏尧不帮她,她也不会死。 可苏尧愿意助她,倒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的视线缓缓落在苏尧身上,细细打量他才发现他的眼中竟还有几分担忧之色,心中莫名有些讥讽,面上却不显半分。 她抿了抿唇,似是妥协,问:“你想怎么帮我?” 苏尧让她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后,开始将魔气注入她的体内,“我会助你将那些魂魄炼化,你只管吸纳。” 天明将歇,永夜降临。 滚滚雷云密密麻麻聚集在山头的某处,轰鸣声隐隐约约,似是要下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风骤雨般。 听见雷声,苏尧这才收手抬眸,看着沈晚棠手臂上恢复如初的肌肤,他沉沉呼出一口气,缓缓退出沈晚棠身边。 在第一道雷劫到来前,他给她周身上了一层保护罩。 轰—— 第一道天雷如预料中一样劈在了沈晚棠后背,因气罩护体,倒是伤得不重。 苏尧眯眼看着这一切,待这一劫渡过去,沈晚棠便与他同境界,他将再也无法牵制住她。 沈晚棠此人,诡计多端、心计深沉,脸上面具戴得多了难免会叫人分不清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她。 若他想杀她,眼下最是合适。 可…… 难得遇上这么一个特别的人,他还不想轻易杀她,日后沈晚棠真的背叛了他,再杀不迟,毕竟,他知道她这么多的秘密,想杀她,易如反掌。 轰—— 一道接着一道的雷声炸响。 白光一闪而过,让他将沈晚棠的脸色尽收眼底——她很虚弱。 他给她的保护罩被劈裂了,一时间,他的口中溢出鲜血,又被他生生咽下。 第八道天雷落下,少女皱起了眉头,置于双膝的手死死用力,几乎是无意识的,她的指甲借由魔气透过衣裳扎入皮肉。 第九道天雷落下,少女猛地吐出血来,她睁开紧闭的双眼,抬手抹去唇角血迹,眼神一点点凝冰。 牵唇,低喃:“最后一道,天罚。” 密集的黑云并未散去,反而隐隐作响,像是还在酝酿最后一道天雷,而这雷,要命。 见沈晚棠还坐着不动,苏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稍变,“你什么时候惹怒天道了?” 什么时候? 或许自出生起。 “你我身为餍魔,你以为天道难道是公平的?”沈晚棠冷笑着,语气带嘲。 苏尧明白她的话,这一切归咎于四个字——天道不公。 是啊,凭何魔族生来便是该死的存在? 凭何人族总是自命清高,将自己称为正道,而魔族则是邪道? 魔族杀人是恶,人族杀魔便是为民除害? 荒谬可笑至极! 骤然间,第十道天罚狠狠劈在沈晚棠头顶,几乎将她的神志瞬间劈散。 沈晚棠受雷劫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只有在最后一道天罚时闷哼出来。 地上血迹斑斑,少女强撑起身,看向苏尧,“回去之后,你想法子困住我,别让她出来。” 她说得极为认真,一双明净的眸子闪过幽暗的光,就那么信赖地望着他。 第98章 苏尧心中动容,点头:“如今她的修为应是在你我之下,我会帮你。” 【沈晚棠,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么?】藏于沈晚棠体内的黎白夙冷笑出声,她笑着自己这位好妹妹的愚蠢。 想当年,她们二人在雀台城中,除了母亲以外,所有魔族皆以她为尊,她是母亲与餍魔生下的下一任餍魔魔主,是母亲日夜吸食男子怨恨而孕育出的魔胎。 这个蠢货不过是母亲与人族的孩子,一个心存善念的异类、怪胎而已,魔族根本无人在意她,甚至母亲也从不曾为她费心起名。 母亲当年还真是没错,母亲自见到沈晚棠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注定平庸,是个蠢材。 沈晚棠沈晚棠…… 也不知她这名字从何而来,又为何姓沈? 黎白夙思忖片刻,静静看着苏尧将沈晚棠带了回去,视线逐渐转向无虚宗。 沈晚棠的身边,似乎仅有一位师兄姓沈,名卿言,据说是如今魔域最为忌惮的存在。 这样……岂不有意思了? 难怪,难怪那天在太清池她觉得这个清玄神君很是奇怪。 这两人表面上看着并不亲近,仅一面她也能看出这位神君的自持克制,想来,她们之间的相处便是如此,规矩、守礼,轻易绝不逾矩。 那日这位清玄神君开口闭口便是以长辈的口吻训诫于她,还以为只是师兄,却没想到她们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么? 这样说来……不就有意思了? 黎白夙脸上的笑意加深。 回去的路上沈晚棠一直保留着几分清醒,以防身上血迹引人注目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只是半绾的发有些松散,颊边也落了几缕发。 送到院门口时已近天明,一抹暖黄的日出自山下升起,一点点将半边天晕染了色。 光线打在沈晚棠的侧脸上,映出她面容的苍白。苏尧不禁抬手撩起她散落的发,抽出那根歪斜的翠色玉簪。 长发披在肩头,青年向她走近一步,而少女则在他怀中悄然闭上了眼,秀眉微微皱起。 他用双手替她绾发,最后再重新将玉簪没入发中,垂眼看向怀中的少女。 少女的脸色并不好看,却不知道为什么噙着一抹带着深意的笑,忽然垫脚凑了上来。 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侧,他呼吸一滞,感受到脸颊上落下一个柔软的亲吻,如蜻蜓点水般很快消失不见。 少女往后退开一步,笑意吟吟望着他。 “你……”苏尧一时哑然,他下意识想问她是谁,可黎白夙总不会亲他,应该是沈晚棠无疑。 可偏偏,他想错了。 就在方才,沈晚棠的意识陷入了昏迷。 黎白夙微微侧目,眼角余光穿过院门,留意到那一抹几不可察的高大身影。 看来有人在她的房门前等了很久…… 她倒想知道,沈晚棠和这位清玄神君之间,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之间的兄妹情谊又到底是怎样的…… ----------------------- 作者有话说:苏尧的存在对文后期的走向也有一定影响,但他戏份其实不多,要是这章看的不舒心,骂姐姐吧(求放过[狗头叼玫瑰]),都是姐姐干的好事[捂脸笑哭] 然后,打个预防针:师兄妹两个人都是心理极端的人哦[摸头] 明天继续更新,滚去码字啦,今天日六还差八百~ 第84章 无虚宗(十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倾洒在峰顶。 “嘎吱”一声,覃长乐打着呵欠从屋内拽门而出,睁开惺忪的睡眼,她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愣住了。 眼前是一道熟悉的雪色身影,清玄神君居然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她们门口,只是这么沉静地站着,什么也没说,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其实宗门里有很多人都是敬畏清玄神君的,因为他总是那么清冷孤傲,高不可攀,好像没有人可以亲近他一样。 但覃长乐却不太怕他,或许是因为哥哥的缘故。 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仰头问:“神君,你是在等沈师姐吗?” 沈卿言不语,视线却停留在了斜对面的院门口,那里种了一棵不眠荒山的棠树,棠花春色娇艳,像是一幅画中美景,将那对眷侣勾勒于画中。 还好,都回来了。 覃长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悄然松了口气,可转念又忽然想到,上一次清玄神君好像就是见到他们在一起之后重罚了师姐,这次不会又……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那边的两人,总不好视而不见,于是走了进来。 “沈晚棠”来到台阶下,望着他,启唇问:“大师兄不知等多久了?” 记得不错,无虚宗的人称沈晚棠为无行神君的弟子,而沈卿言是无行神君的首徒,她应称他为大师兄,没错。 大师兄? 苏尧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认识沈晚棠这么久以来,她从来不会称沈卿言为大师兄,因为她只有这么一位师兄,对外人才会添上姓氏。 沈卿言听出她口中的疏离之意,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只道:“休养一日,后日去太清池寻我。” 话落,他走下台阶,沉稳的步子逼近。 他脚步微顿,在沈晚棠的面前停下,垂眸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竟在这里等了一夜,就像在灵峡峰时一样,总是不自觉走进师妹那空荡的院子。 每一次,他都会在那里停留很久…… “又要罚我去太清池了?”黎白夙试探着,问。 沈卿言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同她擦身而过,对于她的疑问不予回答。 还真是冷淡啊…… “他就是个被天道用来诛邪的武器,无心之人本就如此,你失望什么?”猜到沈晚棠这幅躯壳内现在装的是谁后,苏尧说话也有些不客气。 “无心之人?” 可惜了,还以为自己的好妹妹与他关系匪浅,看来也不过如此。 覃长乐和胡枣枣结伴去用早饭,黎白夙进了屋。身后突然传来“嘭”的关门声,一道禁制包围了整间屋子。 “呵,别以为装成她的样子我就不知道你是谁。”苏尧后背靠着门,侧头冷笑,“什么时候沈晚棠出来了,我再放你出来!” “一条狗而已,倒是衷心。”黎白夙不急不躁,躺回床上。 入了夜,覃长乐被苏尧赶走去和胡枣枣睡,两个人躺在床上怀着怨气说了一整夜沈晚棠的坏话。 苏尧的修为还要比沈晚棠这具身体的修为高一层,毕竟沈晚棠刚破境,索性黎白夙就这样被关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苏尧不得不把她放出来,沈卿言交代过,让她今日去太清池。 也罢,让沈卿言治治她,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太清池在一处山峰上,庭院内。 乌发雪衣,气质清绝的青年于院中等候着,他抱胸而立,后背轻倚檐柱,闭目凝神间,神识搜寻到那抹青色身影。 “大师兄。” 少女清脆悦耳的嗓音响起,打破这份祥和的宁静。 长风一吹,拂动二人的乌发长衣。 青年迎风抬眸,漆黑如墨的眸子似无数深沉而静谧的夜,他凝望着她,开口:“师妹,过来。” 黎白夙不禁轻挑眉,抬步上前,来到第一级台阶上。 少女仰着脸,一双盈盈笑眼就这么望着他。他的视线自双眸下落,不由自主盯上她的唇,唇色不点而红,像极了海棠花。 而这瓣海棠花那日初晨却沾染了污泥。 指尖微动,朝着她的唇悄然抬起手,可每一次都是如此,一旦往前迈出半步,他便再也无法继续前行。 正如此刻,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转而将她垂在胸前的发绕至身后。 同门中,别的师兄妹,像拥抱、抚摸这些最是平常,他看过最多的便是一些师弟喜欢抚摸同门师妹的头。 可这些举动,若放在他与师妹身上,总觉不妥,是逾矩,是越界,他们之间本不该如此亲近。 身为师兄,他无法与她亲近,无法拥抱、抚摸,更无法像此刻,竟不经意抬起手,试图抹去师妹那瓣海棠花上沾染的污泥。 黎白夙瞥了一眼肩头,青年修长如玉的手,那只手抚过她的发,还未来得及收回。 头顶蓦然响起他的声音。 “师兄说过,会助你修成无情道。” “师兄希望你能强大到可以自保,不要再被人当作是我的软肋抓走。” “林诗韵的下场你知道,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成为她。” 软肋? 黎白夙斟酌着,试探开口:“大师兄视我为软肋?” 沈卿言只道:“你是我的师妹。” “你想怎么帮我?” 可笑,一个魔头去修无情道? 黎白夙只是想想便觉得荒谬。 “师妹,无情道忌讳情爱,师兄会助你彻底斩断情根,从此静心修道,永不再动凡心。” 第99章 沈卿言说这话时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可语气却还是那样从容、冷静,仿若根本没有她反对的余地。 这是他亲自替她做的决定。 沈晚棠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有些不安,隐约觉得眼前的师兄同之前很不一样,莫名有些危险,而他口中的“帮她”,只怕不会是什么好法子。 黎白夙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劲,脸上的笑意渐失。 沈卿言的身形微动,他走下一步台阶,与少女近了许多,两人间只余上下台阶半步的距离。 少女在他面前低下了头,眼神有一瞬间变得空洞失神,而后又逐渐恢复神志。 沈晚棠眨眼间,敏锐地嗅到了师兄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也捕捉到了他的危险。 黎白夙方才主动把身体让给她,恐怕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事…… “随我进屋。”沈卿言又转身离去,全程不再主动说话。 沈晚棠虽有过一瞬间的不安,却并不惧怕。 斩断情根罢了,有何可惧? 于她而言,情这种东西,她此生并不需要。 门被推开,她跟着他进了空荡荡的屋子,屋子内的角落里,竟还摆放了整整一面墙的卷轴,像极了那次他们所抄的宗规。 一道无形的气力又将门突然关上。 沈卿言侧目看了一眼在屋内打量的少女,她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意轻松的态度。 抬手指了指里面的床榻。 青年清冷的嗓音道:“过去,躺下。” 听完他的话,沈晚棠微微怔愣,看向眼前的床,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若记得不错,太清池这儿虽然有庭院,却从未有人居住,更遑论还有一架干净整洁的床榻。 她又想起那些卷轴。 所以,这也算是师兄长住的地方。 心中有些困惑,但并不纠结,她顺从地从他面前走过去,站在床前,回眸问了一句:“需要脱鞋吗?” “不必。”沈卿言说,“很快便好。” 此时屋中窗门紧闭,静得只能听见少女衣料相互磨蹭的声音,窸窸窣窣细碎声响,伴着两人平缓的呼吸。 沈卿言一步步靠近床榻,给本就暗淡的角落更是增添了一些黑暗。 沈晚棠平躺在床,随着师兄的靠近,忽然觉得感官越发敏锐了,他们的呼吸声好像都变得越发清晰。 “这个过程会有些难捱,你且忍一忍。”沈卿言的手中浮现出一只玉瓶,放在身旁的矮桌上。 沈晚棠也不过问他想做什么,因为她不在意这些。 床上的少女平和阂上眼,青年的手中,一道灵力自少女的天灵盖钻进去,如同一只随时会要她命的无形巨掌。 他的灵力在她体内、脑海中化作了他的手,无意间触碰上她的神魂,她的神魂随之发出剧烈的颤抖,两人皆是一僵。 沈*晚棠皱起眉抿唇,手指不自觉攥起青色衣裙,呼吸都乱了许多。 她的神魂居然并不排斥师兄…… 紊乱的喘息似有若无钻进耳道,整个屋子仿佛便只剩下这一种声音,扰人心神不宁,令他好一会儿才凝神。 他的手有意避开少女的神魂,径直选中七魄中的其中一魄将其用手捉住。 一股尖锐的痛从大脑传来,让沈晚棠呼吸一滞。 “唔……” 随着师兄用力拉扯的动作,这种灵魂撕扯的痛让她忍不住痛吟出声。 从前总是她撕碎别人的魂魄,如今轮到自己被人抽取魂魄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短短片刻,沈晚棠已浑身汗湿,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生生忍着不吭声,痛到极致时,也只是意识混沌地死死攥着青年不知何时放置在她头顶的手腕。 她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几道长而深的血痕。 这一切的痛苦,直到那一魄彻底被他抽离时才骤然消停,魂魄抽离的那刻,她望着居高临下的师兄是有些失神的。 她的眼底是茫然、不解,以及一闪而过的怀念与遗憾。 而就在方才魂魄彻底离体时,不知道为何,她的眼角忽然有一滴珠泪滚入鬓发中。 她茫然若失,脑海中犹如走马观花般一幕幕看过从前的一切过往,而这些过往,全都与师兄有关。 ----------------------- 作者有话说:冷笑话:师兄是怎么死的——作死的。 自此在追妻路上一去不复返[墨镜] 这对师妹而言根本不重要,这一魄有跟无已经没啥区别了 明天继续更新~ 第85章 无虚宗(十五) 六七岁时,有个少年出现在了她暗无天光的生命中,他为她起名,为她杀人,为她下跪,甚至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那时的他们,便是彼此唯一的依靠,而她,将少年永远刻进了心底。 后来,十几岁的少女总是藏了满腹心事,一次又一次地在案前提笔写下将要寄给师兄的信,可又不敢多言妄言—— 【师兄,晚棠去了榱城,你还记得吗?】 【师兄,今年的海棠花开了。】 【师兄,晚棠学了一套新的剑法。】 【师兄,凡间好热闹……不过晚棠没有贪玩。】 【师兄,我今天救了好多百姓,你会高兴吗?】 【师兄,晚棠会早日结丹的!】 【师兄,你……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句想要脱口而出的“你有收到我的信吗”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勇气去质问。 即使回宗她也只是望着师兄清冷疏离的背影从眼中一次又一次消失。 记忆中留下的,永远是师兄对她的冷落,像一个兄长、长辈那样,和她的交谈只有训诫。 再后来,师兄闭关五年,闭关前的那一次,是她为数不多算得上美好的记忆。 那天,师兄时隔多年,轻抚她的头,是他难得一见的温和模样。 他说—— “师妹,师兄不在身边时,不要离宗太远,待在这里,等师兄回来。” “所以师妹,照顾好自己。” 那天,师兄赠与她一束海棠花枝。 “此花不败,师妹应是喜欢。” 她与那束花总是要有一个会凋谢、逝去。 花虽不败,但她却会死,那么,那束花于她而言便也同她在五年后的那天一并死去。 这些汹涌而来的记忆令她的身体发寒。 重生以来,从未有一次,这些记忆会像现在这样深刻地让她回忆起,并恍若身临其境又走了一遭,只是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这些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切都只是在魂魄被彻底抽离的那一瞬间将她淹没,魂魄抽离后,她忽然失去了对这些记忆的深刻情绪。 原来师兄抽走的,是最无用的爱魄。 一缕虚无缥缈的魂魄如同鬼火般飘荡在沈卿言指尖,指腹不经意触碰到师妹的爱魄,霎那间,仿佛有什么痛苦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尖锐响起。 这种痛苦,不亚于曾经炼化那半缕魂魄时的痛苦。 可他的爱魄触碰时,为何只是叫人窒息的难受与煎熬?却不像师妹这样明确的痛苦。 或许,这便是动情与未动情的分别。 魂魄被他纳入玉瓶中,消失在他的掌心。 垂眸再去看师妹。 不知何时起,少女衣衫不整乌发散乱,腰带松散衣襟歪斜,额发湿润浑身大汗淋漓。 他手中拿着白绢忽然压下身,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少女就这么静静睁眸望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 白绢从额头擦至眼角,抹去泪痕,最后来到下颌。 余光瞥见少女领口雪白的肌肤,他的动作一顿,直起身。 “师妹,不要动情。”沈卿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此执念深重。 那天,他亲眼所见,他的师妹主动与其他男子亲近,他分明什么感觉也没有,似麻木,也似无心。 他只是在那一刻想起,师妹与他同为无情道一脉,若她无法做到克己,便理应同他曾经一样,抽离爱魄。 也只有如此,师妹的无情道将再无阻碍。 彼时,师父如此选择,是为他。 而他动了同师父一样的念头,也只为师妹。 沈晚棠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浑身都失了力气,索性就这么安静地躺着。 视线却止不住往师兄身上跑。 那些记忆她都还记得,也记得清楚,可随便想起某段记忆,却已经没了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就像是曾经不论多么刻骨的记忆,到现在于她而言都只是寻常。 而她望着师兄,留下的,只有死前的几分怨怼,可这怨怼在她重生后又消失不见。 她不再爱师兄,也不再怨他,更生不出恨来,仿佛他们二人相伴到了最后,终是成了彼此最为熟悉的陌生人。 她忽然生出了无限的茫然。 所以上辈子,她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第100章 沈卿言不知何时到了屏风外,他的指尖轻敲桌面,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 他不喜欢师妹突然的沉默。 “师妹在想什么?”他问。 “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何时起,他们之间便只剩下沉默了? 沈卿言恹恹垂下眸,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师妹可会因此恨上师兄?” “不会。”沈晚棠认真回答。 是吗…… 无怨无恨,不论他做了什么,都是如此么? 良久,青年起身,拉开门,不欲再停留。 床上少女听见声响,微微侧目,透过屏风望着那道身影。 她忽然问起:“师兄,若是有朝一日我修道出了意外,不小心走火入魔,怎么办?”或者是,你会怎么办? 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清晰入耳,也入心。 几乎是没有犹豫与迟疑—— “你不会入魔。” 他也侧眸看向她,隔着屏风,两两相望,淡声重复:“师妹,你不会入魔。” “师兄就这样相信我?”沈晚棠哂笑。 “师兄知道。” “这世间所有人都可能背叛我,唯独师妹你不会。” 青年的话流露出几分偏执的意味,他对她的这份无条件的信赖,生生叫她怔住了。 如今想来,当初师兄因她堕魔而杀她,一切都说得通了。 “师兄你还真是,永远叫人看不透……” 在沈卿言离开后,少女的一句低语在室内响起,轻飘飘的,很快就被安静掩盖。 【情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族中有此说法,可真正尝试过这种东西的人,几乎没有。】 黎白夙说完又话锋一转。 【只有人族的感情是最轻易动容的,妹妹你是半魔,难道你也动过情了么?】 话中带着试探,隐含着不怀好意的意味。 沈晚棠不理,她知道,若是让黎白夙知道她和沈卿言之间的关系与过往,于她并不利。 可她也不太在意,所以没想过刻意遮掩,只是没必要告知。 离开的时候她用了一遍催魂术,如今她破境,催魂术的效果也比之前强了不少。 她的脑海中属于黎白夙的声音消失了。 苏尧在门口等她,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猜她是谁。他问:“他又怎么罚你了?” “在太清池待了会。” 她推门而入,给他倒了杯茶。 “你是沈晚棠。”苏尧陈述着,随即扬唇笑开,朗声道:“她终于走了,我有点事儿问你。” “你知不知道这个黎白夙借由你的身体进入无虚宗,究竟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沈晚棠平静应答,“黎玉昭只是想要黎白夙利用我的身体,鸠占鹊巢,死而复生。” 这么说苏尧是相信的。 沈晚棠的修炼速度若撇开走了邪魔的路子不论,比起清玄神君沈卿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她又是餍魔,可出入无虚宗和魔域两界,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只是现如今的黎白夙还无法成功夺舍我的身体,也算是黎玉昭将她养在我体内。” 苏尧怀疑过她的话,可还是选择相信了她,却殊不知这些话就是沈晚棠口中为数不多的真话。 当年六岁时,在一个村子里,她亲眼看见黎玉昭和黎白夙被无虚宗的人围剿,而在这之前,那个村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记得,她曾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惊恐地看着眼前倒地不起的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们的身上是被穿透的伤,还有被扭断脖子、被魔气爆体的…… 那些村民,一个个都死不瞑目地瞪着一双怨恨的眼睛,他们死死望着她。 而这些人,都是黎玉昭和黎白夙杀的,黎玉昭把那些村民当作养料一般,先是杀了他们,再抽出恶魂喂给她的爱女黎白夙。 黎玉昭本是要助她炼化那些恶魂的,一旦炼化,以黎白夙的天赋必定能突破渡劫期。 那时候的黎白夙也不过才十六岁。 魔族人两岁起便能记事,自那时她就知道姐姐的天赋比母亲还要好,后来更是明白,黎白夙和师兄是一类人,生来不凡之人。 他们同为修道鬼才,黎白夙若能在十六岁时突破渡劫,或许师兄也可以。 只是师兄自小养在凡界,十岁以前他从不曾修炼,都是四周稀薄的灵气自愿被他所吸收,就这么到了临近结丹。 若师兄出生起便在无虚宗,恐怕二十岁便能入真神,这个世界便也没有妖魔什么事了。 后来,有入世历劫的弟子将村庄的事紧急传回无虚宗。 书信以灵力传回去花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村子里的人死了大半。 当时的黎白夙全身遍布裂纹,稍有偏差就会爆体而亡,黎玉昭想要助她“消化”,可无虚宗来的人是无行神君,无行神君先到,让她不得不停手。 无虚宗的人先后集齐,包围了整个村子,只有沈晚棠从始至终都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她看见无行神君和黎玉昭打了起来,看见姐姐的身体被人引爆,她的□□不复存在。 …… 黎玉昭那时已是强弩之末,临死前,她想尽办法来到了她的面前,笑着朝她伸出魔爪。 她温柔地说:“好孩子,阿娘需要你……” 那只手,亲手把黎白夙的魂魄放进了她的体内,她要她养着黎白夙的魂魄,她要黎白夙杀死身体的本体魂魄进行夺舍。 为了姐姐,她的母亲要她去死。 榱城时的那场重病也是因此而来,她的身体一时间承载不下两个人的魂魄,让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甚至及不上凡人的身体。 沈晚棠的身体变得冰冷,眉眼中的阴戾与恨意翻涌。 上一世的她身不由己,总是受黎白夙所摆布,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自我。 这一世,她只要她死! -----------------------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更新[彩虹屁] 第86章 无虚宗(十六) 入夜。 屋内响起小姑娘砸吧嘴和哼唧的声音。 沈晚棠今天难得上床躺下休息,她侧着身,后背对着覃长乐的方向,一双冷淡的眸子就这么在夜色中睁着,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不久,几不可察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床上少女的眼珠微动,余光瞥见墙壁上的两道人影。 闭上眼,神识一放,又将这两个不速之客看了个清楚——杨岩和赵雅霏。 两人手上都握了本命剑。 即便是这样,赵雅霏心里还是不放心,毕竟沈晚棠此人阴险狡诈,她和孟晓韵之前就屡次上了她的当。 于是,赵雅霏忍着肉疼,将一道高价买下的定身符打进沈晚棠的后背,再看向杨岩,眼神示意快杀了她。 杨岩深吸一口气,额头不知何时冒出细密的汗。 只要杀了沈晚棠,再把尸体扔进魔兽山,不会有人追究的,无行神君早就弃了她。 他如此安抚着自己。 剑身抬起,寒光阵阵,剑尖直逼沈晚棠的后背,随后猛然间出手,快准狠,却是迅速地将剑刺进了墙壁中。 床上的人瞬间消失不见,两人脸色骤变。 悄然无声间,少女置身在两人身后,抬手用两道魔气桎梏住他们的后脖颈。 杨岩来不及拔剑,更没办法回头看。 “沈晚棠!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早就堕魔了!”赵雅霏被那道魔气提到了半空中,脚下悬空,她极力挣扎着,“清玄神君真是瞎了眼!竟然会相信你一个魔头的话!” “唔……大魔头你今天好吵……” 赵雅霏的话惊动了沉睡的覃长乐,小姑娘迷迷糊糊的,一边做着梦一边嘀咕出声。 沈晚棠微微侧目,随手落了道禁制将覃长乐隔绝在外。 再回头看向赵雅霏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上一世的事。 云华殿前,万剑相向,她在论剑台上杀了很多人,其中不乏被她强制抓上去的赵雅霏和孟晓韵,她们死的时候还是那么叫人厌恶。 她们被她以修为压着,不得不跪在地上,却始终不肯求饶,甚至疯狂咒骂。 最后她懒得听了,便用火将她们活活烧死。 “想杀我,就凭你们两个蠢货吗?”沈晚棠弯下唇,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手上用力,“送上门给我‘吃’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说什么……吃人?”杨岩浑身如坠冰窖,感受到后脖颈快被她掐断了,他忍不住开口求饶,“师妹!晚棠师妹!都是这个贱人逼我的!是她要我来杀你的,和我没关系,不是我!” “杨岩!”赵雅霏怒目而视,却很快脖颈被人一扭,发出轻微的“咔嚓”脆响。 她的脖子要被生生折断了,死亡在这一瞬间突然来临。 这千钧一发之际赵雅霏恍然大悟,“沈晚棠,我知道了!是不是你!魔兽山的人是不是你杀的!你就是那个魔族的细作!” 第101章 “师姐,你知道吗,”少女唇畔的笑意加深,眼神的轻慢更盛,“知道我秘密的人都死了。” 赵雅霏的眼眸逐渐睁大,呼吸短促。 很快,“咔嚓”一声,她的脑袋被人用手彻底折断了。 杨岩惊恐地忘记了呼吸,双腿瞬间发软打颤,“别,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嗬——” 咔嚓! 又死一个。 尸体重重摔在地上,沈晚棠将他们二人的魂魄撕碎吞食,再放了两道灵火,将尸体烧了。 这火并不会蔓延到整个屋子,只会把该烧的、能烧的都烧掉。 屋内皮肉烧焦的味道透过禁制涌入覃长乐的鼻中,是一种奇怪的味道,像烤肉,可是却一点都不香。 睡梦中的少女皱起眉哼了两声,翻身又窝进了被子里。 睡着的少女丝毫不知道此刻屋内,只剩下她一个活人和两个死人。 — 自那日魔兽山死了百余名弟子后,宗门内相安无事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又再度出现无数尸体被抬进了灵峡峰。 沈卿言只看了一眼尸体便能断定是同一人所为。 “这些都是昨晚死的,全是内门弟子,修为都不错,而且和上次一样,命魂缺失……”乔瓒在一旁说完,侧身指了指其中几具男尸。 “神君,这几具尸体上有残留的魔气。” 沈卿言轻应了声“嗯”,自这些尸体被送上山开始,他就感受到了那股魔气,阴邪至极,杀人的那只魔,是只邪魔。 他用灵力在那具尸体体内细细探查一番。 “餍魔。” “餍魔?!”乔瓒听了这话有些错愕。 “以怨恨、魂魄为食的魔族,只有餍魔。” 自那日看过那上百具尸体后沈卿言就知道。 乔瓒却有些不解,“可餍魔宫的人为什么会派一只餍魔进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些内门弟子?” 沈卿言沉吟不语,垂眸看着这些尸体。 与其说是为了杀内门弟子,不如说是为了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这是餍魔一族一贯的修炼手段,阴邪残忍,令人生厌作呕。 吞食一个人的魂魄不仅要承接那人一生充满怨恨邪念的记忆,更要炼化其魂魄“吞食下咽”,这种修炼手段,亦是天道难容的存在。 待他飞升那日,餍魔一族必将就此覆灭。 “乔师弟。”沈卿言突然开口,看向他,下令道:“这只餍魔近来收敛了许多,今日后,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 “啊?”乔瓒闻言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了,他挠了挠头,“可是无行神君不是说……” “这只邪魔如此肆意妄为,他的修为不低,在所有内门弟子之上。”他道,“按我说的做。” 对于清玄神君的话他也不敢再有异议,想来清玄神君应是自有安排。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嘴:“神君,是否要我将宗门弟子全都排查一遍?” “不必,或许不止一只餍魔。”沈卿言说,“若他们服下九品换息丹,除了几位师叔便是我和师父查得出,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一一排查只会打草惊蛇。” “是,还是神君考虑得周到。”所以神君到底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乔瓒心中有些莫名的激动,晚棠不在了,神君身边出现最多的便是他了,神君或许是有心历练他。 思及此,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从乾坤袋里摸索出来一些东西,“对了神君,前几日晚棠师妹来找我,说是让我把这些信交给你。” 乔瓒的手中拿着厚厚一沓的信,应是有上百封。 乔瓒走后,他随手打开一封,是百姓写下的一些赞叹感激的话。 他想,或许,这便是他想要成为强者,庇佑苍生的缘由。 不过,师妹又偷跑出去玩了…… 师妹…… 沈卿言看着院中这一具一具冰冷的尸体,无法想象若躺在那的是师妹他会如何。 他的师妹,会一直长命安好吧? 这一晚,只梦魇过两次的沈卿言又一次入了梦,那熟悉的感觉再度朝他汹涌袭来,叫他沉溺其中永远都无法醒过来。 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站在了师妹的院中,院中石桌上的杯盏被人动过,屋子里也亮着明黄的烛光。 半开的窗纸上映出师妹歪斜模糊的影子,从缝隙中还能看见那一抹熟悉的青色。 “你说,师兄什么时候出关呢?” “今年我的生辰,他还会送我东西吗?” “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看着那轮廓模糊的影子,仿佛看见少女纤细的手指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玉瓶中的海棠花,花朵娇嫩,被她一碰便颤着摇曳起来。 倾斜的月光在地上将他的影子拉长,他的影子面对着少女的影子,驻足相望。 屋中是少女的低语与思念 屋外是青年的清冷与自持。 他就这样在院中枯坐了一夜,像是只能以此来寄托自己的某种不知所名的情绪。 直到夜色消退,天边泛起鱼肚白。 临走时,他的目光忽然瞥向那窗台上被少女时常拨弄的海棠花。 此花,就如他的师妹一样,永远不会逝去。 …… 那束花…… 沈卿言自梦中猛然惊醒,漆黑的瞳孔急缩,从床上坐起身,浑身惊出一身冷汗。 分明并不是什么让人害怕的梦境,可为什么看见窗台那束花时,他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惊颤恐慌? 他以手撑住额头,闭上眼平复呼吸。 再睁眼时,黑眸中已无波澜,可依然沉默良久,无法回神…… 原来,他之前一次又一次抚摸过那空落落的窗台,是因为丢的便是它么,只是一束海棠花? 那束花,若记得不错,正是榱城时被阿夙姑娘扔下的那束残枝,后来那束残枝被他从泥中取了出来…… 那束花枝被他炼化过一次,可有的术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炼成,所以梦中的他到底用了什么术法? 置身梦境中时分明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就连心中那强烈的感受也那样清晰,可一觉梦醒,留给他的只有空白。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把阿夙的花送给师妹? 这些梦,又想告诉他什么…… 心中杂乱,无法静心凝神。 沈卿言索性来到桌边坐下,从乾坤袋取出一枚青色玉坠,置于手中,开始耐心雕刻起来。 他并不擅长雕刻,但刻剑倒是顺手,刻玉便有些艰难,手里这块青玉已经是他雕刻打磨的第十六块。 刻刀尖锐的刀峰稍有偏差便扎进了他的指腹,指腹的血珠滚在玉上,隐约翻着淡金色的光芒。 他如今已破境成为神君,他的血多温养着这玉,也好。 良久之后,青玉在他手中逐渐成型,若是乔瓒在这儿,必定能一眼认出那是一枚长命锁。 眼看着有了长命锁的形状,可一个力道受不住,“啪”一声,青玉在他掌心从中碎裂。 沈卿言面不改色,只是平静地重新取出一块玉来,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一次又一次,一块又一块。 如此枯燥乏味的动作,他执拗地坚持着,想要把玉雕刻完成,为此,甚至忘记了修炼。 ----------------------- 作者有话说:恢复隔日更~ 第87章 无虚宗(十七) 苏尧是彻底拿沈晚棠没办法了。 这阵子,他一直跟着沈晚棠,凡是她杀的人,他都会在她杀完后上去处理尸体。 沈晚棠感受到体内的修为又涨了些,侧头看向正在给尸体滴化尸水的苏尧。 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视线又放在了别处,并未理他, 苏尧告诫过她,让她收敛些不要再继续往风口浪尖撞,否则最后她一定会死,可她还是出来了。 他听说师兄飞升在即又闭了关,搜查内奸的事被交给乔瓒,索性也没有太坚持。 这个蠢货,还以为她是黎白夙。 趁苏尧不留神间,她悄然离开了这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等苏尧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遭一片阒然无声,眼珠一转扫了一圈,没有沈晚棠的身影。 他的心突然往下沉了沉,有些不对劲。 他想往回走,却没走多远就听见脚步声,一群穿着道袍的弟子持剑将他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正是乔瓒。 蓦地,苏尧扯唇笑了出来,却是极其冰冷的一笑。 他算是彻底看出来了,这就是沈晚棠给他下的一个圈套! 她在内门肆无忌惮地杀人增进修为,利用他帮她渡劫,现在眼看着沈卿言要查出来了,就开始利用他去给她顶罪! 好你个沈晚棠,原来都是装的! 什么黎白夙!杀人的分明就是她沈晚棠! “呵,看来沈卿言闭关的消息,也是你故意放出来的。”而沈晚棠却深知她的这位师兄根本没有闭关,所以故意引他前来。 第102章 她就是有意让他给沈卿言送上门!让他去给她顶罪! 什么不想继续留在无虚宗? 若她当真不想继续留下去何需栽赃嫁祸,大可一走了之!她这么做不就想继续留在无虚宗不被发现吗? 她当真就以为沈卿言不会找到她、杀了她吗?! “竟然是你!”乔瓒打断他的思绪,冷冷打量着,“若是不让你知道清玄神君已经闭关,你安静了这么久又怎么敢出来兴风作浪?我们又怎么能抓住你?” “抓住我,你就这么确定,杀人的是我?”苏尧冷笑一声,自嘲后又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找到你还不简单?神君早在宗门上下布下阵法,一旦有血触发此阵我们就能找到你。” “至于是与不是自有神君定夺,明日便是你的死期,你与神君说去!”乔瓒一声令下,“带走。” 随着话落,围剿苏尧的内门弟子纷纷气愤地提剑上前。 与此同时,一道灵符被乔瓒扔了出去,打进苏尧体内,这是清玄神君给他的,苏尧逃不掉了! 几乎是一瞬间,中了灵符的苏尧失了修为,脖颈上猛然被剑抵上。 苏尧狠狠咬牙,心中被人欺骗、背叛的恨意达到了顶峰,想他活了这百余年,竟然被沈晚棠一个女人给骗了! 沈晚棠!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上她一起! 他要她黄泉路上与他作伴! 路上,男人似悲戚般呵呵大笑起来,诡异异常。 一道倩影自黑暗中走出,踩碎枯叶,望着苏尧离去的方向。 沈晚棠的明眸波澜不动,只有冷淡与无情,偏是唇角勾起一抹心情不错的弧度。 这个麻烦,还算有些用。 苏尧或许不知道,她见他的第一面就只想杀了他。 她不喜欢被压制、被索求,可苏尧喜欢压制她,向她索取,那她……只好杀了他。 而杀他的最好方式便是如此。 她早料到黎白夙快从体内苏醒,到时必定会在宗门内大开杀戒,所以她同前世一样,找了个人顶罪,只是前世那人是她随手去魔域抓的。 若黎白夙不出现倒也罢,她还能瞒上一段时间,可她出现了,她也就没有再继续隐藏的必要。 她要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修为,再把苏尧推出去,修为提升后也能用催魂术压制黎白夙一段时间。 往回走的路上。 沈晚棠的脚步突然顿住,紧接着断情剑自她手中猛然朝后飞出。 剑身没入树干的声音和一男子的痛声传来。 “敢跟着我,就不怕死?”沈晚棠转身,看向眼前的李没。 李没捂着脖颈上差点要了他命的伤,替她拔出树上的剑,递给她,无奈叹道:“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改改,我又没灵力,伤不了你。” “跟着我做什么。”沈晚棠握剑反横在他脖颈前。 李没脸上却并无惊慌,像是早已看淡生死,他语重心长道:“我知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话还没说完,剑锋抵上他的喉咙。 “你嫌命长吗?”沈晚棠似笑非笑地问。 “你都给我下了那什么邪术,难不成还怕我会说出去?” 沈晚棠冷眼瞥他,“我只信我自己。” “我只是想说,我能看出来你一体双魂。” 此话一出,莫名一股子寒意爬上李没的脖颈,少女勾唇笑开:“不想活了是吧?” 李没:“……” “我可以帮你。” “是吗?”沈晚棠不信,“但我不需要。” 眼见着危险逼近,李没一时焦急,连忙脱口而出:“我能帮你让她的意识陷入短暂的沉睡。” 可笑。 “你一个人废人,能做什么?” “别忘了,我也算个邪修,体内有魔气萦绕。”李没解释着,“那种术法不仅仅只有深厚的修为才能发挥出效果,还可以用施术者的寿命作为交换。” 闻言,沈晚棠心中已经有了数,收剑盯着他,“你说的,是催魂术。” “是也不是,我曾钻研过禁法一类,我说的催魂术,是我钻研过后自创的催魂术,也算得上一种封印之术。” “你愿意消耗寿命来帮我,你觉得我会信吗?” “信与不信全在你,你也不必急着杀我。我活得够久了,你我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帮帮你也无妨,算是积德,死后投个好胎。” “积德还是作孽?”沈晚棠嗤笑一声。 “……你嘴抹毒了?” 沈晚棠不答反道:“行,今日不杀你。” 她笑着,眼中的意味深长一闪而过。 李没…… 没有人可以用她的秘密来威胁她。 翌日一早,覃长乐是被熟悉的饭菜香给叫醒的。 睁开眼,屋内的桌子上饭菜俱全,她两眼放光小跑过去扯了个鸡腿肉塞嘴里,一时间糊了满脸油。 沈晚棠和李没是一起进来的,李没手上还带了一份海棠花糕, 他和善笑着把东西递给覃长乐,揉了揉她的头,“慢点吃,吃完了还有点心。” “呜呜,李先生,我好想你……”覃长乐张开油腻腻的手抱住他。 沈晚棠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也学着长乐,夹了一筷子鸡腿咬在嘴里*。 眼前的两人像什么? 像父女,像爷孙。 一个赛一个的天真且愚蠢。 与此同时,院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嘴里塞着包子的小姑娘,这姑娘穿着偏长的道袍,跑起来时提着裙。 她跑的太快了,进来时不小心撞到了杜易雪。 胡枣枣一看是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拿下包子,含糊道:“是你呀易雪,不过你是要去练剑吗?” “嗯。”杜易雪点点头。 “哎呀你别去了,我刚刚去过,长老都不在,好像去内门了,有师兄说是因为他们抓到了这阵子在宗门兴风作浪的魔族细作!” “不可能!”杜易雪一口否决,她分明刚刚还看见沈晚棠和李先生一起进屋! 敢这么肆意在宗门内大开杀戒的,除了沈晚棠和苏尧,她猜不到别人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别人?! 沈晚棠这个彻头彻尾的邪魔,是罪该万死、十恶不赦的存在,他们要抓也应该抓她啊! “易雪?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你别吓我!”胡枣枣忍不住拉住她的衣袖,担忧开口,可说完话却猛地被她推开。 胡枣枣一下子往后踉跄几步,眼中茫然不解。 “你别管我!”杜易雪白着脸朝着内门的方向跑走。 “除了覃长乐那个傻子,谁会管你呀!”胡枣枣有些委屈地大喊出声。 她吸了吸鼻子,咬了口包子,拍响覃长乐的房门。 屋内三人正在吃饭,闻声后只有覃长乐和李没有反应。沈晚棠早在胡枣枣还在路上的时候就知道她过来了,她和杜易雪的对话也清晰入耳。 李没起身开门把胡枣枣放了进来,覃长乐一见到小伙伴忙高兴着给她投喂了一块甜甜的花糕。 胡枣枣拍了拍小胸脯,想说话却被噎到,喝了覃长乐递过来的水咽下才好。 胡枣枣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开口道:“师姐,听说清玄神君和乔师兄抓到了魔族细作,正在论剑台上问罪,你们不去看看吗?长乐我们一起去看吧!” “好啊好啊!”覃长乐立刻激动着起身。 两个小姑娘走后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晚棠的指尖转动着水杯,正欲起身。 忽然间,一封手令突然送到了她的面前。 ——师妹,论剑台。 这封手令是师兄特意传给她的,一时间她顿住一瞬,这还是师兄第一次给她下达手令。 指尖轻触师兄的字,触上那金色的光芒,手令在眼前逐渐消失,表示她已经知晓。 “奇怪,清玄神君怎么会召你前去?”李没看到手令内容后忽然忧心忡忡起来,询问道:“难道是苏尧把你全招了?” 闻言,沈晚棠看了他一眼,不予回答。 随后她催动魔气迅速抵达内门广场,这片广场几乎有半个外门那么大,可以容纳无数内门弟子。 而此刻,也的确有无数弟子聚集在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清一色的道袍, “是沈师姐!她也来了!” 趴在墙头偷看的覃长乐指着那抹青色扬声大喊。 这突然的呼喊声传进了杜易雪耳朵里,身旁的覃长乐甚至还用手肘碰了碰她,开心道:“看来无行神君没有不要沈师姐!” “闭嘴!再吵就滚下去!” 胡枣枣听见这话,偷偷和覃长乐耳语:“她今天吃错药了,你别惹她,她可真是个奇怪又别扭的人。” 内门弟子的耳力普遍都很好,听见覃长乐的话纷纷回头看,一双双的眼睛里,都出现一抹青色。 第88章 无虚宗(十八) 青衣少女面含温笑,仪态万千徐步而来。 第103章 她的视线略微往上,落在论剑台上那跪地不起的男子后背上。 而站在苏尧面前的便是一袭清白雪衣的沈卿言,他落眸看向朝着这边走来的师妹,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缓缓移动。 直到师妹走近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唇角的浅笑上,她的心情并不难过。 “弟子沈晚棠见过师父,见过师兄。”沈晚棠一一行道礼,最终目不斜视看向云华殿前的无行神君。 “嗯。”无行神君沉吟片刻,“为师听说你与这个魔族细作走得近?” 闻言,沈晚棠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黑着眸子直勾勾望着她的苏尧。 视线又缓缓移动,瞥见师兄一尘不染的雪色衣裳,略显迟疑,犹豫回答道:“……是,弟子……” “我……”她有些欲言又止,苍白的嘴唇抿了又抿,像是很难再开口。 见此,无行神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之前乔瓒来与他说沈晚棠对一个外门弟子动了情,看来的确是真的。 而此刻的苏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只有冷笑与讽刺,他几乎咬牙切齿:“沈晚棠!” “苏师兄……”沈晚棠眼圈泛红望向他。 无行神君还想问一问她是否知情苏尧的身份,可沈晚棠却不由自主地走上了论剑台。 当着众弟子的面,她狠狠打了苏尧一巴掌,这一巴掌,震得苏尧瞬间耳鸣,嘴角也溢出了血。 “苏尧,你为什么要骗我?”沈晚棠的语气中透出几分痛心与失望。 她轻弯下腰,长发自肩头滑落,她的一只手抬起他的半张脸,眸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讽冷笑,意味深长说:“原来……你竟然是魔族的细作,你杀了我的同门,足足几百人……” “沈晚棠,你……” 苏尧的话被沈晚棠打断。 “苏尧,在外门的时候,一直都是你帮助我、照顾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师父的徒弟你才会接近我?可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沈晚棠的语气茫然失望,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带着透骨般的寒意,而眼中,一切悲伤全数化作失望。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她猛地甩开他的脸,直起身。 苏尧看着沈晚棠的表演,透过少女微红的双眼,他只看见了麻木与冷然。 他忽然间听着她的话就那么笑了出来。 “沈晚棠,你真狠。”苏尧眼中的悲是真正的悲痛,不似沈晚棠那样作假,他似哭似笑,“下辈子别让我再遇到你,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话落,苏尧看向一旁居高临下,永远高高在上的沈卿言,对上他俯瞰他的冷眸,扯唇笑:”沈卿言,关于你的师妹,沈晚棠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苏尧,你真无耻!”沈晚棠又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像是气得不轻。 两人这一唱一和,让沈卿言不自觉皱起眉,面色一点点凝住,可却依旧镇定自若。 他忽然开口:“师妹。” 沈晚棠刚一转身便被师兄握住了手腕,一把剑被塞进她的手中,那是师兄的问心剑。 她怔然一瞬,想起死前一幕,手不自觉发软轻颤。 沈卿言感受到她的抗拒与手抖,脸色一寒,不容她拒绝地带着她的手握紧了剑柄。 他来到她的身后,低沉冰冷的声音响在耳畔,“师妹,杀了他。” 沈晚棠猛然抬头,恰好师兄垂眸,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无情冷漠一个慌乱无措,望着师兄的黑眸,问心剑险些被她扔出去。 她的手轻轻挣扎,可越挣扎师兄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便越用力。 “师妹,他是只心相丑恶的餍魔,该杀。” “拿好我的问心剑。”沈卿言带着她的手,将剑尖对准苏尧的心脏,他附在她耳旁、头顶的温和嗓音透出一丝清冷的蛊惑。 “来,杀了他。” 沈晚棠的心神微动,握紧了剑,对上苏尧的眼睛。 苏尧的一颗心已经落入了万丈深渊,绝望到极致,于是回望着眼前自己生出过好感的少女,开口想说些什么…… 他想说她和他同样是只心相丑恶的餍魔,想说这些人都是她杀的,还想说她才是真正的邪魔。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是说不出,也是不那么想说了,恨是恨的,喜欢也不假。 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会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去送死,他的答案其实是否定的,可眼下…… 他已是必死的结局,何必再拉上她。 何况,有这样一个人在,他们餍魔一族才不会覆灭…… 他忽然有些不甘心地笑了起来。 直到问心剑被少女用力捅穿心脏,笑意戛然而止。 他缓缓抬手握住剑,有些失望开口,“沈晚棠……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你为什么……就是没有心呢? 哐当—— 问心剑被少女抖着手拔了出来猛地扔在地上,她突然跪坐在地,倾身抱住苏尧。 在人看不见的角落,她的脸上浮出一抹残忍的笑,传音—— 【听说过吗,黎玉昭有两个女儿,一个有名字叫黎白夙,另一个六岁时才被赋予名姓,名为沈晚棠。而黎玉昭,早就死透了!】 【投胎的时候记住,情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她附在他耳侧,毫无愧疚地作戏低语: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轻飘飘的,整个广场仿佛只有站在她身侧的沈卿言能听见。 沈卿言刻意忽略掉身前相拥的两人,冷静地拾起被师妹随意扔在地上的剑,手一点点用力攥紧剑柄,手指一根根泛白。 白绢擦拭着剑身上肮脏的血。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厌恶与恶心,整颗心仿佛失了温度,停了节拍,让他忘记了呼吸,只能感受到满腔的苦涩。 他分明亲手抽走了师妹的爱魄,她为什么还会喜欢苏尧? 他的师妹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令人生厌的魔族? 他的师妹爱上了一个魔族人? 手上突然传来入骨的刺痛,他淡然垂眸,原来是擦拭剑身时无意识握紧了剑锋,他的掌心有源源不断的血流出。 手是痛的,可却远不及胸口内的感受更让他难以忍受。 沈晚棠推开苏尧时他已经彻底闭上了双眼,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论剑台上一片血红。 台下早已对她指指点点起来,无一人不是对她恶语相向,她并不在意,而是擦净泪痕,转身向师父行了一礼。 “师父,弟子从前不知他是魔族,一时被他迷了心窍,还请师父责罚!”沈晚棠清脆的声音掷地有声,在整个广场上传来回响。 管教沈晚棠? 从小到大,沈晚棠都是沈卿言在管教,若说给她多重的惩罚,他并不会那样做,毕竟当年沈卿言为了沈晚棠求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再者,沈晚棠并非修无情道的那块料,有些事注定强求不得,只要她没有让那句谶言应验便已经是幸事。 “责罚便免了,你方才亲手诛杀魔人也算是将功补过。”说到这里,无行神君忍不住拧眉沉思。 他这个徒儿今日倒是奇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戾气这般重,竟生生逼着沈晚棠用问心剑杀了苏尧。 想到最后无行神君还是只能摇头。 也罢,卿言的爱魄都尽数抽出炼了剑,哪还能有什么心思,有的恐怕也只有对魔族的冷漠无情。 大殿前的真君、神君纷纷离场,广场上的弟子也开始活动起来。 而苏尧的尸体则在慢慢消散。 她静静望着这一幕,眼神中的落寞一闪而过。 刚才,她握着师兄的问心剑,毫不留情刺穿苏尧心脏的时候,仿佛又看见了不眠荒山的自己。 那时候,师兄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她在他眼前身消魂散? 忽然间,她想去看看不眠荒山,那个自己曾经的“埋骨地”。 她一言不发地走下论剑台,从师兄身前与他擦身而过,好像看见了他,又好像完全没留意到他,就这样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 丝毫不知身后的师兄眼神幽邃深暗地望着她的背影。 不眠荒山。 浓雾散去,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开满了海棠花色。 青衣少女的裙摆摇曳,脚下轻踩着凋谢的春花,一步一步来到前世的那棵海棠树下,微微仰头,阳光透过花枝打在她的脸上,落下斑驳的暗影。 一瓣胭脂色的棠花悄然飘落在她额心,被她的手拿了下来。 不眠荒山也会有落花,在花瓣坠落后,花枝又会立刻生出新的娇花,给人一种花开不败的错觉。 掌心的花瓣逐渐在她的手中枯萎,让她想起临死前手中的那朵血花,那朵血花坠地时,也是她被黎白夙鸠占鹊巢之时。 如果,当时五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师兄见到的是她,师兄还会杀了她吗? 应是会一如既往,出手果决狠厉。 第104章 毕竟她和苏尧一样,是他口中心相丑恶的餍魔,是他深恶痛绝的存在。 她忽然不知怎么,唇畔难得染上一抹轻笑。 曾几何时,数个夜里,她对着一朵花思念着师兄? 她思念了师兄五年,幻想过他们的重逢之景,想过师兄会生她的气,也会对她失望,可唯独没想过,曾甘愿为她付出生命的师兄会选择毫不留情杀死她。 她曾天真地以为,这世上谁都可能杀死她,唯独师兄不会…… 分明都是些往事了,她却总是会想起这些,可想起来是一回事,心中不为所动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好像,真的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苏尧死的时候说,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可她感受不到真心,她只是知道他喜欢她,她可以利用他。她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去爱一个人了,面对别人的示爱,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思及此,她回眸看向身侧不远处那乌发雪衣,清冷绝然的青年。 她从未想过,原来面对师兄,她也可以做到如此坦然、平静。 凡间有句话:爱之深,恨之切。 她不恨师兄,难道是因为前世的她还不够深爱师兄吗? 她也想不清楚了,忽然间对喜欢和爱这几个字很模糊,没有了清晰的认知。 沈卿言仿佛还站在当初那位容娘和她夫君的屋舍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深深望着师妹,对上她染着莫名温笑的干净明眸。 这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并不好看,早就失去了当初少女独有的明媚与烂漫。 是因为苏尧的死吗? 可是,情爱到底是什么?师妹真的明白吗? 沈卿言的心逐渐下沉,脑海中忆起那为了殉情而选择悬梁自缢的不眠荒山村民。 忽而启唇,淡着嗓音问:“师妹,情之一字,当真可以超越生死吗?”声音透出几分茫然,轻得好像要应风而散。 沈晚棠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折下一束棠花枝,回眸,“世界之大,总会有师兄不知道的事发生。” “是吗?” 例如我就曾喜欢过你,师兄。 她笑了笑,回答说:“例如……有的人即便是死在心上人手中,也无怨无悔。” 沈卿言并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亦听不清楚,她是否在意指苏尧? “为心悦之人亲手杀死,为何不恨?” 她拨弄了一下手中花枝,垂下眸。 “因为,那一刻的心死就如这束腰折的海棠花……” 她又回眸,认真望向师兄的黑眸,不经意莞尔:“师兄,被我折断了的花不会再开了,而我,也不会再喜欢他。” 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恨不恨了,他们这样的关系……有爱才会生恨。 师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那样的眼神,是十八九岁少女不该有的。 他的师妹,将永远不再会是一张白纸。 师妹的话说得有些莫名,他不清楚她口中所说的那人是不是苏尧…… 这一刻,他只知道—— 他的师妹,爱上了别人。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时在万剑阵中将她推开开始? 还是在更早,他一次次亲手将师妹置于险境? 许是入了深冬,沈卿言竟感到了身体的冰冷,这股子来自深冬的冷,穿透皮肉,令他血液凝固,心中尤如生了冰刺,钻心入骨。 他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平稳、有力。 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觉得痛苦才对。 良久。 眸子不自觉半垂下,落下一层暗影,显出几分阴翳和毫无生气的恹色,目光就这么落在了少女手中轻握的海棠花枝上。 看着她手中盛开的棠花,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梦中的自己为何会将棠花送与师妹。 因为棠花在他眼中,便是他最放心不下的晚棠师妹。 不论何时何地—— 他的眼中所见之处,尽是师妹。 而那束海棠花代表的,是师妹…… 第89章 无虚宗(十九) “师妹,你还记得那对夫妻吗?” 回到宗门后,沈卿言跟在少女的身后,忽而启唇打破沉默。 “那女子在她的夫君走后,因爱殉情,你说,师兄是不是从一开始便错了?” 问出这句压在他心底许久的话时,他有着几分茫然困惑。 当初在不眠荒山,是否应该选择成全? 可那是违背天道,违背天地法则的。 如今,他又逼着师妹亲手杀死所爱,又是否不该召她前来? 可他也只是希望师妹能够断情。 他只是希望,师妹仍是他的师妹…… “不,师兄从未做错过什么。”沈晚棠说,“他们若不投胎转世,终有一日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师兄没有做错什么。” “况且,师兄修的是无情道,无心之人,本该如此,不是吗?” 沈卿言的步子突然顿住。 无心之人么? 那么,无心之人是否也会感到悲凉与惋惜? 自那日推开门,亲眼看见那女子悬挂在半空中的尸体时他就感受到了。 这许久,他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人人都道他无心无情,可他从未入真神。 无心之人又岂会是他这样的? 他抬眼看向师妹越来越远的背影。 无心之人的心中也会放不下那束海棠花吗? 不知何时,师妹走远。 他想,原来抽离了半缕爱魄也不过如此。 乔瓒迎上前的时候,看见清玄神君正滞留在宗门口,半垂着眸,面无表情不知所思,浑身散发着无法接近的气息。 他没敢靠太近,距离一丈远时恭恭敬敬行了一个道礼,道:“神君,无行神君已经在云华殿等了你好一会了。” 沈卿言淡淡“嗯”了一声,兴致不高,也或许他从来都是如此。 走出一段距离后,乔瓒忽然看见身前的人停下了脚步,微侧目,平静问:“师弟,若有朝一日,你的师妹爱上了别人,你会如何……可会心痛难忍?” 此话一出乔瓒心中一时骇然,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纠结难看,抬手抓了抓脑袋,像是真的很难回答这样的问题。 “罢了。”沈卿言忽而又松了口,抬步离去。 乔瓒快步跟上去,几次开口,犹豫道:“若是同为师父门下的弟子,师妹便如同亲妹,师妹是小妹,也只是师妹。她若是能寻到所爱之人,我自是为她高兴的。” “是吗?” “不过,神君所言的……倒像是另一种”乔瓒欲言又止,但却不想隐瞒欺骗神君,于是诚心答:“凡间男子若得知心爱的女子所爱的另有其人便会心生嫉妒,这种嫉妒会使人心如刀绞、面目全非。” 嫉妒? 心爱的女子? 荒谬之言。 正如乔师弟所言,师妹只能是师妹,师妹是他一手亲自教导着长大的,十岁时,在他的心中,师妹便已是他此生唯一的至亲。 是师兄,也是兄长。 更遑论他乃无情道弟子,又岂会对师妹动情? 情爱又是什么? 若他当真对师妹动了那样的心思,想来也是大逆不道、离经叛道之人,枉为师妹的师兄,更枉为师父的徒儿。 此乃天地所不容,宗门所不容,也是他更难以接受的。 他放心不下师妹,是因为她是师妹,而绝不会是因为情爱。 如若是,他必定亲自斩断这段情。 云华殿上。 沈卿言和乔瓒先后入了大殿。 “乔瓒,你来说。”无行神君吩咐道。 “是。” 乔瓒行了道礼,侧身看向沈卿言,缓缓解释道:“清玄神君,今早苏尧死后,长老们清点了内外门弟子人数,有两百七十二人留下了尸体,还有一百九十三人失踪,有的是为魔兽所吞,有的……不知为何,不知所踪。” “其中有二人是不久前同一日失踪的。”说到这里,乔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顿,“是杨岩师弟和赵雅霏师妹,他们的修为都不低,一起死在魔兽山的可能性,并不大。” 意指,有人杀了他们。 沈卿言熟悉这其中一人的名字,不眠荒山时,曾向他诋毁过师妹。 “卿言。”无行神君看向自己的爱徒,抛给他一个问题,“告诉为师,你听出了什么?” 沈卿言略一沉默,随后淡声应,“杀人的,不止苏尧一人。” “哦?为何这么说?”无行神君欣慰开口。 有外门弟子大量失踪时是在几个月前,后不久内门出现了八具尸体,说明一开始的魔族人杀了人会选择销毁尸体,防止事发。 而这个人便是苏尧,他不希望自己暴露、被发现。 可自尸体出现后,失踪的弟子便只剩下魔兽山失踪的几个外门弟子,而被杀后留下的尸体却近三百人。 第105章 期间,当再一次出现内门弟子失踪时,只有杨、赵二人,以及近些日被苏尧毁尸的那些弟子。 “故而弟子以为,应是两个人,苏尧便是销毁痕迹之人,另外一个,则是暗地里刻意留下尸身之人。”沈卿言说完这里,突然抬眸看向师父,道:“他们二人必然认识,一个害怕暴露,一个故意留下尸体,有意栽赃嫁祸,让弟子查出苏尧。” 宗门内不止一只餍魔,而是一明一暗两只餍魔这一点他早就料到过。 这一明一暗,暗处之人想栽赃嫁祸,他便遂他之意顺水推舟。 “嗯,你想得不错。”无行神君的话忽然显出几分敏锐,“那么依你所见,觉得会是何人?” “弟子不知。” “眼下看来,今日你不该让晚棠杀死苏尧的。”无行神君长叹一声,“兴许还能问出什么。” “弟子自会查清楚。” 自抓到苏尧起,沈卿言便从未审问过他的同谋。暗处之人既然想好了嫁祸他人,说明笃定他们审不出什么。 再者,杀了苏尧后一切归于平静,届时,再想要查出暗处那人,并不难。 “不过……”无行神君心中藏着怀疑,默了默,忽然道:“你可知道,杨岩也与晚棠关系不和睦?据弟子所说,还曾听见他们二人在内门门口起过争执。” 说完后,他抬手让乔瓒先下去。 等人走后,无行神君从台上走了下来,来到他面前,一双泛着冷意的眼睛看着沈卿言,里面是偶尔得见的漠视与无情。 他拍了沈卿言的肩,“希望你的谶言不会在晚棠身上应验。” 闻言,沈卿言猝然抬眸,蹙起眉。 “师父疑心师妹?” “是师父不得不疑心,与苏尧走得近的只她一人。” 何况那次集会,他从方文许念叨着“沈晚棠”三个字的口中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个“魂”字,能与这个字扯上关系的,多半不是什么善人。 再者,卿言的那个谶言,不得不防…… “卿言,这一次,为师的话你要铭记在心。”无行神君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肃,是属于无虚宗宗主的压迫。 他沉声道:“若未来一日,你发现晚棠入了魔,为了天下、为了宗门,杀了她。” 杀了师妹? 短短三个字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沈卿言的脑海中。 霎时间,伴着这句话,心中一沉再沉,堕入寒潭,遍体冰冷,他对上师父认真的冷眸。 语气微寒,不容置喙:“师妹不会入魔,不会有那么一天。” “卿言,你宁可相信她,也不愿相信自己吗?”无行神君不禁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些失望。 他原以为,卿言将爱魄炼了剑便不会有所牵挂,看来爱魄也只能让他不动情爱,至于其他…… 他仍会一次次为了晚棠而顶撞于他。 他这个徒儿千好万好,唯独命中有个沈晚棠。 这便是他的劫。 — 沈晚棠踏进院子时,覃长乐正蹲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眼睛红红的。 她一看见她回来,吸了吸鼻子,也不说话。 “没事就出去练剑。”沈晚棠从她身边走过,进了屋子。 覃长乐立刻跟了上去,“苏师兄……那个魔人死了?” “看见了还问?”沈晚棠幽幽盯着她。 “其实我觉得他人也不坏,而且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你居然真的杀了他!” 覃长乐活得太好,总以为世间一切都是美好的、温暖的,永远看不见人的阴暗面、世界的阴暗面。 这个小姑娘或许不知道,苏尧曾多次教她魔族术法,若她不是喜欢偷懒,学会了便会生出心魔,走火入魔。 竟还天真的以为苏尧是个好人。 “他死了,你怎么好像不伤心?”覃长乐有些不解,静静看着她坐上床,还是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沈晚棠略嘲。 “师姐,你真的好没良心,他之前很关心你的,我从枣枣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还经常会看见他坐在外面。我问他为什么一直坐在门口不进去,他说因为担心你。” 沈晚棠知道,她说的是她被黎白夙控制身体的那几日,他的确守了她几日。 “而且有次我和李先生在厨房说话,李先生说你也爱吃海棠花糕,他就缠着李先生学了几日,虽然没有学会,但他的心意却已经到了。” 覃长乐撇撇嘴,玩着手指,咕哝着:“师姐,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你杀了他是因为他是魔族,可你们关系那么好,也应该给他立块碑才对……” 等了很久覃长乐都没有听见回应,小心翼翼看向闭目修炼的沈晚棠,还是壮着胆子唤了一声:“师姐……” “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沈晚棠淡声回应。 覃长乐以为她这算松口答应了,一时间心里有些开心。 直到第二日,她被沈晚棠带去了凡界。 她几乎从未来过凡界,至少记忆里是没有这些的。 凡界繁华热闹,街道人来人往,两侧摆满了摊子,有卖香喷喷的肉包子,也有卖甜甜的糖葫芦,还有人叫嚷着一些她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糕点。 小的时候,她哥哥也给她带过一次糖葫芦,可她不小心丢在了地上,哥哥说下次再给她想办法带,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身上的灵石都拿去给师姐买药材了,她舔了舔嘴,有些嘴馋地拉了拉沈晚棠的袖口,仰脸,眨眼笑:“师姐,我想吃一根糖葫芦。” “好。”沈晚棠噙着一抹笑,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将她的头发拂开,一道符咒便落入了覃长乐体内,“我去给你买,长乐乖乖在这里等我。” 覃长乐望着她,眼中盛满了期待,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师姐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 算了,反正师姐一直都是这么奇怪。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再回头看向卖糖葫芦的小商贩时却没有看见那道青色身影。 “哥哥,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姐姐啊?”覃长乐忍不住上前问了问小商贩,又说出一个外貌特征:“她长得很漂亮。” “青色衣服?”小商贩随手指了一圈,扯唇道,“街上全是,你看看是不是?” “不是,我师姐说要过来买糖葫芦的。” “去去去,不买糖葫芦就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小商贩一见她还缠着问逐渐没了耐心,用手推开她,“走开。” 这个大魔头……怎么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 作者有话说:感谢饱饱的营养液[抱抱] 第90章 无虚宗(二十) 覃长乐第一次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些拘谨,也有些怕生,找了个角落缓缓蹲下,暗自骂起了沈晚棠。 她就知道,这个大魔头偷偷带着她离宗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万一到时候被发现,受罚的说不定还是她一个人。 闹市上,一处繁楼的二楼,一中年女人的目光落了下来,她上下打量着覃长乐,露出些许满意的笑来,开口懂:“下去看看。” 覃长乐今日出门时按沈晚棠的交代换下了道袍,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凡间衣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不过也的确是如此。 那女人带着几个人来到她面前,柔声问:“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的爹娘呢?” 覃长乐抬头看她。 爹娘? 她的记忆中几乎没有关于爹娘的记忆。 见她没说话便什么都知道了,分明是个没有爹娘的孤儿,不过……模样看起来倒是不狼狈。 说话的女人约莫四十,是一旁芳菲楼的老板娘,而身后跟着她的,不是年轻姑娘,反而是两个壮汉。 老板娘缓缓朝她伸出手,笑着:“小姑娘饿不饿,我带你回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你看这天也怪冷的,别冻坏*了。” 覃长乐却摇了摇头,犹豫道:“我在等我师姐,她去给我买糖葫芦了。” “糖葫芦?这还不简单?”老板娘使了个眼神让身边的壮汉去买,然后拿着买来的糖葫芦递给她,“你方才说师姐,你师姐是做什么的?” 覃长乐一见到心心念念很多年的糖葫芦立刻忍不住咬了一口,含糊道:“我的师姐啊,她是……” 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师姐让她换衣服好像就是不希望被知道是无虚宗的弟子,于是卡了壳后,道:“她……也没什么。” “看来是吵架了,不然姑娘去我家坐坐吧!”老板娘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看着这个长相不错的小姑娘在她眼前昏倒。 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浮上女人的脸。 糖葫芦落在地上,她瞥了一眼,吩咐:“把人带走,另外,这串下了药的糖葫芦也处理了,别让她姐姐找过来。” 第106章 “是。” …… 覃长乐醒过来的时候正身处在一个柴房里,手脚都被绑住,她心中顿时慌乱焦急起来,双眸逐渐湿润。 她的手微动,试图催动灵力割断绳索,可不管她用什么术法,就是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她的灵力被封住了吗? 为什么? 是师姐吗? 是因为她惹她不高兴,所以要把她丢下吗? 覃长乐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吸了吸泛酸的鼻子努力挪到柴堆,她把后背的手腕凑过去用力将绳子在裂开的木柴上划动。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甚至还因为力气太大速度太快而将手臂划破。 磨了好久绳子终于断了,她立刻解开脚踝的绳子想走,却发现门已经从外面被上了锁,她只能用身体撞开窗户逃出去。 刚走到院子,几个壮汉突然把她团团围住,手里都拿着一根粗细长短一样的木棍。 老板娘徐步而来,用团扇扇着风,笑道:“还想跑?进了我的芳菲楼,就还没人能跑出去的。” “你想做什么!我是无虚宗的弟子,我的师姐……师姐是神君的徒弟,你们不能伤我!” 闻言,女人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样。 “哎哟喂,你一个小丫头要是无虚宗弟子,那我就是天上的神仙了。真是大言不惭,还敢撒谎说你的师姐是神君的徒弟。” 说完这话,女人和几个壮汉都纷纷嗤笑起来,看她就如同在看一个小丑、可怜虫。 “我虽是个凡人,但无虚宗的事我也是知道一些的。” 女人在她面前来回悠走,缓缓解释说:“无虚宗的无行神君只有一个徒弟,而这个徒弟几个月前已升为神君号清玄,清玄神君如今不过才二十有三,年纪轻轻哪来的徒弟?骗谁呢,以为老娘蠢的么?” “不是!清玄神君有个师妹!她就是我的师姐!”覃长乐说完见他们还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心中一横,径直推开他们往门口跑。 “啊!”头皮骤然一痛,她被人拽着头发扔了回去。 女人拍了拍手,冷眼看她,不耐烦道:“既然这么不听话,就好好给我打,打到她再没有力气逃出去为止!让她知道知道,吃了我的东西可就没有再逃出去的道理!真以为我的东西那么好拿!” 五个壮汉得了命令朝着覃长乐靠近。 覃长乐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场景,即便是进魔兽山也会有枣枣帮她,她们也从来不敢往深处走。 她惊惧地瞪大双眸,连滚带爬往后跑,“别过来,我真的是无虚宗的弟子,你们不能伤我!” “别跟她废话,死丫头嘴真硬!”女人冷哼一声。 “啊!” 棍棒的疼痛一下一下重击在她的身上,但修者都有灵气护体,这些伤倒也不致命。 “好痛……哥哥救我……” 覃长乐整个人蜷缩在地上颤抖着,身上是前所未有的痛。 后悔盘旋在她的心头,她突然好后悔吃下那串糖葫芦,这些人都是坏人。 谁来救救她…… 哥哥,她好想见哥哥…… 几乎是被打到半死,她绝望地睁开模糊的眼,看见的却是那张让她极度怨愤的脸,是那个女人的脸。 “行了,把她关进去吧,这两天先别给她送吃的,什么时候求饶了再什么时候给她东西吃。”女人居高临下,抱胸冷声道。 覃长乐被拖回柴房,已经没有了逃跑的能力,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昏迷。 两日后,一盆冰水突然泼了她一身。 覃长乐倒吸一口冷气猛然惊醒,一瞬间,□□上的剧痛遍布全身,就连肚子也饿得疼。 她的脸色惨白得如同将死之人,整个人气若游丝没了力气反抗,只能抱紧自己不断发抖。 来人见了她觉得有些晦气,不由分说地往她身上狠踹了几脚,然后把饭菜羞辱似地倒在地上,沾染上了灰尘杂草。 “吃不吃,不吃就拿出去喂狗了。” 覃长乐紧抿着唇,捂着肚子,宁愿饿着也不肯低头,最后又被那人踹了几脚才消停。 等人走后,柴房内出现了一位青衣少女,她缓步走到她的身前,半蹲下身。 “长乐。” 听见熟悉的声音,覃长乐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猛然抬头看向她。 眼前的少女面染轻笑,明媚动人,手里正拿着一串干净的糖葫芦凑在她面前,一副好师姐的模样,可却心如毒蝎! 覃长乐紧咬嘴唇,第一次发了脾气,气愤的把她手里的糖葫芦打翻在地,可心里却止不住一阵肉疼。 沈晚棠也不恼,而是从乾坤袋中又取出一串。 覃长乐再次打翻。 沈晚棠又取出一串,又被打翻。 如此反复七八次后—— “我这儿还多着,你慢慢扔。”沈晚棠弯着唇继续取出一根。 终于,小姑娘眼中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往下落。 沈晚棠蹙眉将糖葫芦塞她嘴里,“快吃。” 口腔中是甜腻的味道,可覃长乐却觉得是苦的、咸的、酸的,一点都不甜! 她狼吞虎咽地连着吃了好几串,像是要把这辈子要吃的都吃完一样。 最后她吃不下了,沈晚棠又硬塞给她一枚生骨丹和疗愈丹。 小姑娘委屈又怨愤地控诉:“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了。” “嗯,那就恨我吧!”沈晚棠不以为意。 世界之大,未来恨她之人万千,不怕多她一人。 “我讨厌你,你这个疯子!”覃长乐扭过头掉眼泪。 沈晚棠不怒反笑:“覃长乐,嘴上说说可不够,有本事,以后来杀我。” “你……你还是我的师姐,不能同门相残……”而且她也打不过…… 虽然是这样,但是沈师姐这次也太过分了! 她心中气愤不已,充满了对沈晚棠的怨愤,说完后又忍不住逞一时口快,“就算我不杀你,你这种人也迟早会被人杀死的!” 她可还记得她心口上的那两道疤! 沈晚棠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冷冷瞥她一眼,“要是身子好了就滚出来!” 覃长乐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摸了摸因饥饿而疼痛的肚子,好像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身上的血看着触目惊心。 凡人打出来的伤没有灵气和魔气残留的痕迹,自然好得更快。 沈晚棠带着她出了柴房,恰好老板娘又带着一群壮汉进来,像是故意来这里堵人的。 “哎哟,没想到抓了个漂亮的,来了个更漂亮的,快,给我抓住她们!”老板娘笑着抬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靠这两人能赚多少金银了。 沈晚棠进来的时候便有意让他们发现,眼下来得正好,抬起手,两指间浮现十几张灵符,随手一扔,打入在场十三人体内。 十二个壮汉,一个女人。 “我怎么!我怎么动不了了?!” “妖怪!她是个妖怪!” “不不不!她用的是灵符!她们真的是无虚宗的人!” 闻言,女人眼珠子一转,心中千回百转呵斥道:“慌什么!无虚宗弟子怎么了!无虚宗弟子不得伤人!你们怕她做什么?!” “可,可是,她不像是……” 不像是不伤人的样子…… 女人不得不仔细打量起这姑娘。 方才只顾着看身段模样了,眼下仔细打量才发现对方来者不善,一双琉璃色的眸子里全然是对生命的漠视,看他们时不像是在看人,而像是在看……畜生、猎物、靶子。 这,这分明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 作者有话说:谢谢饱饱的营养液,谢谢大家的支持[狗头叼玫瑰][抱抱] 第91章 无虚宗(二十一) “长乐。”沈晚棠猛地把覃长乐推上前,这一推也把她体内的符术解开,她道:“杀了他们。” 覃长乐往前踉跄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刚回头就听见她冷厉无情的声音,她的眼眸微微瞪大。 杀人?! 她忙摆手,神色惶恐不安:“不行!师姐,我们无虚宗的宗规是不能伤害百姓,我们还抄过宗规,你忘了吗?” “你不杀他们,便是她们杀你。”沈晚棠瞥她一眼,寻了个院中石凳坐下,“你自己选。” “不……不行师姐!我们这样是违反宗规的!清玄神君会罚我们,我会被逐出师门的!”覃长乐上前抓住她的手,小脸皱得苍白难看。 “覃长乐,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沈晚棠轻挑着眉,扯唇哂笑,“今日我若是不救你,你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会很惨,覃长乐知道。 可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个魔头带给她的。 覃长乐咬唇,攥着手,看向那无法动弹的十三个人,她记住了痛苦绝望的滋味,也记住了后悔的感受,更明白被人从绝境中救赎时有多么地庆幸。 第107章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可是,如果要她去杀人,她也做不到…… “师姐,可不可以……放了她们?”覃长乐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沈晚棠,红肿的双眼中写满了于心不忍,她说:“我这不是还没死吗,或许可以放过他们一次,他们会改过自新的。” 改过自新? 该是经历过怎样痛苦而懊悔的经历才会做到改过自新?让一个恶人改过自新,便如异想天开。 “想求我放了他们,可以。”沈晚棠抬起她的脸,淡垂着眸看她,“用你的手来换,废掉你握剑的手,换他们十三条人命。” 霎时间,覃长乐的脸色再次恢复惨白。 这还是她认识的沈师姐吗? 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沈师姐? “若是不敢,就杀了他们。” 少女脸上带着轻蔑的笑,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便如是在看蝼蚁。 “小道长,救救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就饶了我们吧?” “是啊是啊,是我们该死!我们该死!” “救救我们吧,小道长……” 求饶声突然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老板娘也开始赔笑,惶恐道:“是我不对,都是我的不是,我要是知道您是无虚宗的弟子,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以后再也不敢干这种事了!只要小道长救了我们,我们一定改过自新!” “师姐你看,他们真的知道错了!” 沈晚棠却看着她,没说话。 覃长乐心一凉,从她身边站了起来,故作坚强地委屈道:“好,我答应你……” 小姑娘含着泪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心灵气运转,眼一闭心一横,重重击在胳膊上。 好痛! 额头的汗砸在地上,小姑娘的整只右手都遭受了粉碎性的碾压,灵力几乎震碎了她的手骨。 “你这份无用的坚持,”沈晚棠饶有兴致勾唇,“大概师兄会喜欢。” 少女站起身,丢下一句话:“既然你做出了选择,你是生是死都与我们无虚宗再无关系。” “什么意思,师姐?!”覃长乐慌忙追上去,“我是清玄神君带回去的,你说了不算!” 眼前的青衣少女却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她和她那无人回应的话。 沈师姐不要她了,是因为她不听话吗? 在场的其余十三人深吸一口气,竟惊觉自己能动了,激动之余又纷纷看向那失魂落魄的小姑娘。 “真是个傻子,我还没见过谁愿意打伤自己都还要救别人的,哈哈哈哈哈……”老板娘贼心不死,抬了抬下巴,道:“抓住她。”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没听说吗?她都被赶出无虚宗了,这么不听话的弟子人家都不要,倒不如便宜了我芳菲楼,养个几年还能挣不少钱。” “是。” 覃长乐被自己打废的胳膊被一壮汉用力扯过,她心中无端生起一股子火气挣扎起来,“你们说过会改过自新的,放开我!” “说过你就信,还真是天真!” 有人重拳落在她的腹部,她逐渐用力攥紧了手,是痛的,也是气的。 这些人又骗了她! 这里没有一个是好人! 他们根本就不会改过自新,像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 思索间,手中无意识祭出自己的本命剑,在她还没做出决定之前,她已经用灵力挣扎着震开了他们。 她的右手此刻甚至连剑都握不住,颤抖着,剑一次次落在地上,又一次次被她拾起。 她一边哭一边用左手握住剑。 “哥哥和长乐说过,如果有人敢欺负长乐,就让长乐打回去,哥哥说,他会保护我……” 小姑娘握着剑朝给她糖葫芦的女人走去,“你们不是人,你们连一个魔族人都比不上!” 女人察觉哪不太对劲,后退几步想跑,却突然被台阶绊倒在地,“你你你想做什么!你是无虚宗弟子你还想杀人不成?!” “是师姐让我杀的,我没有错……” 噗嗤—— 剑尖颤抖着刺进女人腹部,直到鲜血汹涌流出。 余下十二个壮汉见到这一幕吓得腿一软,急忙跑出院门,却不料刚出去又撞上了死神挡道——沈晚棠。 一道寒光在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十二人的脖颈突然喷发出鲜血。 甚至连声音都没能发出,脑袋骨碌碌滚落在地,惊恐瞪大的双眸中,倒映出那抹青。 断情剑不曾自少女手中脱离,仅凭一道剑气便将他们的头颅斩杀。 一如当年,师兄为她,桃木剑斩断凡人头颅。 当年,师兄为了她独自坐在门口,彻夜不眠做了一把桃木剑,也就这样守了她一整夜。 那时,他的手上满是伤痕。 第二日一早他便去了魔兽山寻药,而她被人从昏睡中强制叫醒,那些人蹲了她很多天,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便拉扯着把她拖到了暗巷子里,想要拿她卖银子。 她拼命挣扎,咬、抓、踢,能做的她都做了,可就是挣脱不掉,反倒惹怒了他们,他们对她拳脚相向。 那时候她才六岁,身子虚弱娇小,他们的一次次重击差点把她弄进鬼门关。 她记得有好多血,眼睛里都是血。 她似乎看见那个喜欢穿白衣的少年从血色中而来,他单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捂住她的双眼,另一只手握了一把染血的桃木剑。 她知道,那剑穿透了他们的心脏,砍断了头颅。 一剑致命,出手狠辣果决。 而少年的眼中,是阴沉而汹涌的杀意。 但那时候,不论师兄对别人如何狠厉无情,面对她时永远都是一个温柔的好哥哥,他看向她的眼中只有关怀与担忧。 此时,覃长乐低着头,毫无生气地从院内走了出来,看着这残忍的一幕也只是抿了抿唇。 两人谁也没说话,一大一小就这样回到了无虚宗。 李没自两天前就一大早来外门找沈晚棠,却没想到整整三天沈晚棠和覃长乐都不见了。 期间罗计长老还询问过覃长乐的踪迹,胡枣枣一个小姑娘一时间无从解释,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们又擅自离宗一事。 宗门口,李没看见两人熟悉的身影总算是松了口气,无奈上前对沈晚棠道:“又闯祸了,昨天我还碰见了乔瓒,他说清玄神君正找你们,你要是再不回来,只怕神君又得出去了。” 沈晚棠扯唇一笑:“不会的,那地方离这不远。” “你有分寸就好。”李没说完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覃长乐,忍不住皱眉:“这孩子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再仔细一看,覃长乐的衣服上都是血,狼狈得不成样子,左手还扶着垂下的右手…… “她手!手怎么了?!”李没脸色一变。 覃长乐没说话,独自一人离开。 李没一脸担忧地指着这孩子落魄的背影,带着几分质问与不悦,对沈晚棠问道:“你把她怎么了?一个孩子你也欺负?!” “这也算欺负?”沈晚棠略一思索,一边走一边徐徐道:“她的苦难是人心险恶和她的天真愚蠢给她的,与我何干?” 说完,似又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若是回阴村还尚在,你说……等她十六岁入世,美人湖下面会不会多她一个恶魂?” “你!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和一个孩子较什么劲,你这么逼她难道她能认清人心险恶?”李没第一次忍不住对沈晚棠说了重话。 “如何不能?”沈晚棠冷睨他一眼,平静开口:“何况,她不过是被人打了一顿,饿了几日,废掉一条手臂。” “说得如此轻松,你又怎知她的痛苦?” 这就痛苦了吗? 沈晚棠微微蹙眉,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前世,一时间不自觉出声:“她只需要经历一次就能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是痛苦?” “那你以为不是痛苦是什么?” “庆幸。” 不用等到十六岁以后孤身一人才明白这些,能下定决心做到杀人,不是庆幸是什么? 有时候有的人,连庆幸的机会都没有,给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此刻李没看着若有所思的沈晚棠,看着她那双无波无澜的琉璃色眸子。 他将她眉间一闪而过的冷戾尽收眼底。 他动了动唇,想对她说点什么,却又难以发声,有些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沈晚棠,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安慰她,她又需不需要? 或许如今的她,已经早就不再需要同情、安慰…… 就在方才,他听着她的话才隐约意识到什么,而这样的想法令他觉得心惊,以至于手脚发凉,有些走不动路。 沈晚棠之所以会觉得这样对覃长乐是件寻常事,是否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呢? 活在痛苦、折磨、煎熬之下…… 第108章 她日复一日的这么活着,所以习以为常,变得麻木不仁,无知无觉。 在她眼中,或许这种程度的痛,真的算不上什么…… 第92章 无虚宗(二十二) 灵峡峰。 不等师兄召她,她便已经到了师兄院中。 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花草树木、一桌一椅,她忽然记不起自己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竟是恍如隔世之感。 沈晚棠半垂下眼皮,习惯性往前走,从檐下走过,来到师兄的寝屋前,抬起手,略迟疑,敲响两声。 咚,咚—— 如同心脏应声而响那般,惊醒了床榻之上闭目凝神的如玉青年。 青年缓缓睁开眸,双瞳漆黑深暗,仿若无尽之崖引人坠入其中,堕入那不见底、摸不透的万丈深渊。 自少女踏入无虚宗时他便留意到了她,这几日他的神识遍布整个宗门,除去师父的所在之地,他几乎什么都能感应到。 无人回应,少女的影子在门上动了动,又敲了敲门,伴着一声温顺柔软的“师兄”。 “嗯。” 青年的脚步声响起,他慢条斯理打开门,垂眸将少女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黑色的瞳眸中也染上了一抹青。 “师妹。”他留意到她单薄的衣裳,淡声道,“天寒,进屋说吧。” “不用了师兄。”沈晚棠笑着摇摇头,语气略显疏离,说完后似乎也觉得哪不太对,便玩笑般继续道:“师兄难道忘了,修为越高者不惧天气的严寒。” 此话一出,沈卿言一默,倒是真的忘了,只记得师妹怕冷,有那么一次,整个冬天都是他抱着她取暖。 “师妹寻我何事?”沈卿言将方才的事逐渐淡忘,改口问。 沈晚棠望着他,眸子里写满了期待,“师兄,晚棠想向你讨要一枚还命丹,不知道师兄还有没有?” 闻言,沈卿言摊开手,掌心浮现出一只白玉瓶,递给她,“只此一枚。” “多谢师兄!” 沈晚棠心情不错,伸手去拿,却因动作太大,将手半搭在了师兄的指节上。冰凉的指腹轻触上他的皮肤,那片皮肤似如火燎,短暂一瞬后被他缓缓抽手避开。 沈卿言轻轻蹙眉,忆起那日与乔师弟的对话,师兄妹之间,或许不应有所触碰。 “师妹。” 沈晚棠拿到想要的东西,转身欲走,身后的人却突然叫住她。 她回眸,偏头望着他。 沈卿言:“你二人自行默写十次宗规。” 沈晚棠:“……” 离开师兄的院子,正欲往回走,一道手令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是师父召她。 她思忖一瞬,调转方向往前走。 两世算下来,这不是师父第一次主动用手令召她。 而每一次,都是关于师兄。 无行神君在书房负身而立,在沈晚棠进屋后也没转身,更未多看她一眼。 他沉吟,肃然开口:“晚棠,你师兄即将破境,成为我们无虚宗唯一一位真神,你可希望他未来仙途顺遂?” “自然,除了师父,没有人比晚棠更希望师兄好了。”沈晚棠低着头不卑不亢,认真诚恳地答。 “那便好。” 无行神君微微侧目,余光撇见一抹青,他又道:“宗门之中,只你与卿言关系亲近些,所以为师希望……” 沈晚棠对此心如明镜,忽而打断他,“晚棠明白的,弟子不会去打扰师兄,也会好好待在外门,不见师兄。” 无行神君微微讶然,不由得转身看向她。 记得不错的话,晚棠这孩子打小就爱缠着卿言,凡是没闭关的日子,卿言身边总会有她的身影……可眼下,她竟然如此爽快? 面对师父的审视与怀疑,沈晚棠不以为意地笑:“师父,不久前师兄抽离了晚棠的一魄,想来师兄如此做,心中想法和师父是一样的,所以只要是师兄的意思、只要是为师兄好,晚棠便没什么放不下的。” “你说什么?卿言抽了你的爱魄?”无行神君听了她的话一时间怔然,随后又拧眉。 糊涂啊! 他让卿言炼化其爱魄,是为了让他割舍心中放不下的那段感情,不论是什么情都好,他是注定要成为无情道第一人的,他如此做也是顺应天命。 可他不该动沈晚棠,晚棠这孩子心思敏感又重情重义,这于无情道弟子来说是致命,可她既然注定修不成无情道又何苦相逼? 若撇开无情道不论,她日后寻个道侣就这样过完一生也无不可,卿言如此行事,只怕终有一日会适得其反! 沈晚棠根本就不是修无情道的那块料,他第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卿言何苦如此固执…… 无行神君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无奈道:“罢了,你记得为师的话便好。” “是。”沈晚棠应声,走到门口。 “慢着……”无行神君又蓦然冷声叫住她。 沈晚棠一脸无辜茫然回头,“师父?” 少女的一双琉璃色眸子清澈透亮,望向他时隐隐含着温软的笑意,毫无攻击力,反而莫名叫人心软。 无行神君看着她一顿,随后又什么话都没说转过身,“罢了,你走吧!” 说到底,他只是疑心她,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晚棠,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若可以,他也希望卿言顶撞他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离开灵峡峰后,少女脸上的神色消失了个彻底,眼神中只剩下了冷淡,哪里还有半分温和柔软的意思。 方才师父盯着她时,她是感觉到了危险的,师父多半是看出了什么,若是师父想要查探她的身份,她根本瞒不住。 但想来师父只是猜测,所以才没有动作。 思索间,她缓缓推开门,屋内的覃长乐正趴在床上睡着了,眼泪干在了脸上,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她的身影来到覃长乐床边,暗影压下,仿若一只夜间恶魔骤然出现在床边,居高临下又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覃长乐此时噩梦缠身,额头虚汗浮现,口中喃喃叫着两个字,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再仔细一看,能发现她的眉心紧锁,像是痛的。 有要醒过来的征兆。 沈晚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掐住她的脸,将还命丹塞进她的口中。 覃长乐一向嘴馋,到嘴的东西都习惯性咬碎咽下,这下尝了一嘴苦涩的味道,可还是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去。 当初震碎方文许的骨头时,沈晚棠是用了十成的力道,骨头和血肉几乎碎得不能再碎,就算他服下还命丹也治不好,可覃长乐不一样,她不过才练气后期,打伤自己时又收了力,几乎只用了三成力。 所以,一枚还命丹,修养一晚便会好。 …… 翌日一早。 覃长乐从睡梦中悠悠转醒,眼睛因为过于红肿有些睁不开,她有些没精打采地从床上爬起来,自然而然穿好衣服。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就这么望着桌前坐着的沈晚棠。她一袭青衣,青丝半绾,正执着笔认真写着什么,浑身气质难得温雅端庄。 覃长乐不想理她,抿着唇暗暗冷哼一声就要往外走。 “这几日不用练剑了,师兄命你抄写宗规十遍。”沈晚棠目不斜视,淡声叫住她。 这个师兄是谁不用提醒也知道。 覃长乐听了她的话更不服气了,分明是这个大魔头坏规矩,要带着她去的凡间,为什么她还要受罚?! 想是这么想,可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愤愤不平拿起笔,蘸上墨水,故意将笔转了两圈,浓墨溅在了沈晚棠快要抄完的纸页上,墨汁晕染开,糊黑大片的字迹。 覃长乐轻哼,撇嘴道:“我不是故意的。” 只这一卷就要抄三个时辰才能抄完呢,她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 相比她的赌气,沈晚棠神色不变,只是淡定从容的将毁掉的卷轴拂在地上,再重新取出新的卷轴,提笔,落字。 覃长乐还以为她会发脾气教训自己的,却没想到她居然脾气这么好,心中一时有些不对味。 她若有所思开始落笔写字,刚写完一个字,右手突然一僵,眼睛微微瞪大,“我的手?我的手好了?!” 她昨晚睡觉前就只吃了易雪给的一枚三品疗愈丹,居然效果这么好?一晚上就全好了?! 她喜极而泣,袖口胡乱擦了擦眼泪,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太好了! 她还以为再也好不了了呜呜……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突然起身,桌子因为她的动作大幅度震动了一下,沈晚棠手中的笔也因她的动作在纸页上重重落下一道污痕。 沈晚棠不耐蹙眉,侧目看去时小姑娘已经破门跑了出去,像是高兴得傻了一样。 真是个傻子。 又一次将卷轴拂在地上,重新抄写。 覃长乐在路上又蹦又跳很是欢快,像是又恢复了无限活力,路过海棠树下时还会蹦一下用右手折下一束海棠花。 第109章 脸上的笑容比手中的花还要灿烂。 内门长老的住处外门弟子不得随意出入,她只能找枣枣借了灵石去买张低阶传音符。 卖符的长霖长老说,这种符不仅能传音,还可以寻人送信,只要在符箓的背面写上那个人的名字,只是路途遥远的一般容易半路失踪。 覃长乐一点也不在意这些,拿着符蹦蹦跳跳地就要走,身后的长霖长老却把玩着灵石笑着开口道:“小长乐,若记得不错,你与沈晚棠同住,你沈师姐连高阶符箓都画得出,你为何不向她要,何必来我这儿花钱呢?” “她有这么厉害?” 覃长乐回头,下意识错愕开口,可随后又想到什么,脸一下拉了下来,没好气道:“她这么讨厌的人,我才不要她的东西,哼!” 长霖长老:“?” 清玄神君教出来的师妹,竟也会这么招人恨? -----------------------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们的支持[亲亲] 第93章 无虚宗(二十三) 覃长乐在传音符的背后写下了李先生的名字,有那么几次她听见过那个大魔头叫李先生李没,后来她学写字的时候问过李先生他的没字是哪个没。 “小长乐,这一大清早的,特意寻我要海棠花糕做什么?”李没整日在宗门都闲着无事,又有紫秋给他调养着身体,日子也过得舒坦,闲时总是会在紫秋那儿做一堆好吃好玩的。 说起来,他手*里的人偶都有一百多个了,就差找个人来缝好看的衣裳了。 覃长乐终于等到了李先生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那份海棠花糕,展颜一笑,“李先生你对我们真好!” 李没笑了笑,看向她的手,“手好了?” “嗯!”覃长乐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昨晚易雪给了我一枚疗愈丹,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你看,一点都不疼了!”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八品疗愈丹?”李没微微讶异,随她一起往回走,边走边道:“你们外门弟子哪来这么多灵石买八品丹的?” 而且,据她所知,宗门内能炼出八品丹的只有紫秋和无行神君。 果然,只见小姑娘摇头道:“是三品,我也没想到三品丹药效会这么好!” 闻言,李没心中了然,想起那日沈晚棠不为所动的臭脸不由得有些失笑起来,看来她还挺喜欢这丫头的,毕竟这小姑娘有几分像她…… 到了院子,覃长乐的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李先生你先坐会儿,我去看看易雪还在不在。” “原来你的糕点是特意给易雪备的?” “是啊,她治好了我的手,我要好好感谢她!” 看着她跑走的背影,李没呷了口茶看向与之相反方向的某个紧闭房门的屋子,一时无奈摇头。 覃长乐敲了几下门,里面一直都没人应,大概是上早课去了。 她有些烦恼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易雪的房间她也不是没进去过,她就推开门把糕点放在桌子上,易雪应该不会生气吧? 这么想着,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直走进去哪也不乱看,把手里包好的点心放在桌上。 转过身,猛地抬步要走,脚尖却突然绊倒了矮凳—— “啊!” 覃长乐整个人呈“大”字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微抬头揉了揉磕痛的下巴,目光下意识往前看。 眼前浮现的是床架底,还能清楚地看见床里面紧挨着的墙角歪歪扭扭刻了些什么字…… 她眯了眯眼仔细看。 真是奇怪,易雪的床对面都没有人住,那面墙又怎么会有刻痕的? 再仔细一看,她忽然留意到,这张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还被人挂上了床帐,墙上也多了几幅画。 不是没人住吗,易雪干嘛要布置成这样? 虽然好奇,可她并不想去窥探易雪的秘密,直到她目光一转,看清那刻的几个字。 ……棠去死? 去死? 覃长乐瞬间觉得后脊背发凉。 棠? 外门弟子里面好像没有一个人的名字末尾是个“棠”字,除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前走,走到床边想要伸手掀开挨着墙壁的床帐。 不行……易雪会不高兴的。 她抿唇收回手。 可是名字最后是“棠”字的,只有沈师姐一个人,会是沈晚棠的棠吗?易雪又为什么要诅咒她去死? 不知不觉间,小姑娘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越是深想越是头皮发麻。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像表面上看着那样好,不管是沈师姐还是易雪。 她根本分不清她们到底是不是好人…… 不…… 一定是沈师姐不好,她一直都是个坏人,是她让易雪恨上了她,这都是她应得的…… 覃长乐慌乱地后退几步,连倒在地上的凳子都没有扶起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四张面孔。 一张是早上沈师姐耐心写宗规脾气好的脸,一张是在凡间她冰冷含笑逼自己断臂的脸;一张是易雪别扭又关心地给自己送药的脸,一张是她用力在墙上刻下恶毒字眼狰狞的脸。 “这孩子,不抄宗规又跑出去玩。”李没透过窗看着覃长乐跑出去的背影不禁笑了笑。 回头又看向正在默写宗规的人,这份耐心沉静的气质,还真是和清玄神君有几分像。 “对了。”李没闲适坐在她对面,随口道:“苏尧死前也被你下了邪术对吗?”否则依沈晚棠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放心的把苏尧扔出去。 “他想拉我一起死,我只好让他像方文许和你一样,永远失去开口的机会。”沈晚棠瞥他一眼,牵唇笑。 一副美好模样,而面孔下却是蛇蝎心肠。 虚伪的人不一定笑,笑的人也不一定虚伪,但沈晚棠的笑,一定不是笑,是虚伪、狠毒、残忍。 “沈卿言知道吗,他清玄神君的师妹竟会是你这样的人?”李没陷入回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二人时的第一感觉。 初见以为他们二人兄妹情深,彼此依靠,如今才看懂,他们不过是彼此间生命中年少时的过客,相互背道而驰。 他仿佛能预见,若是日后沈晚棠的身份暴露,他们二人必将成为此生中对方最恨之人,一死一伤或是双死的结局也不无可能。 于是,李没忍不住开口问:“你可有想过,往后你和清玄神君怎么办?你师兄注定会成为世间第一位真神,你可想过你们的未来?” “未来?”沈晚棠忽然一顿,停笔抬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蹙眉道:“我的未来与他人无关。” “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像杀了苏尧一样,杀了你。” “会。”沈晚棠毫不犹豫地答,可语气、神情却云淡风轻,甚至唇角的笑意从未下来过。 她无所畏惧道:“可又如何?” “如何?你有法子自保?”李没没好气道。 “师兄是天道的人,杀了他便可自保,不过……”沈晚棠说完,目光与话锋同时一转,“与你何干?” “天道的人你也敢杀?”听了她的话,李没捡重点回。 若能见到天道这个“人”,她倒不介意将他视作此生宿敌杀了他,可惜了,天道的本体只存在于神界,只有真神才有资格踏足。 而他们无法踏足神界,故而天道于他们而言——无形,又无处不在。 轰隆—— 隐约的雷声在苍穹之上酝酿起来。 李没抬头,透过窗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天,动了动唇,复杂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随便想想。” “所以你想什么了?” “怎么杀了天道。” 轰—— 一道雷伴着白光闪电瞬间自苍穹劈下,蜿蜒出的痕迹将屋外的海棠树生生劈裂开。 少女皱眉冷眼看天,扯唇笑开:“还以为天道多厉害,原来是个只会降下天罚的废物……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没猛地捂住嘴。 紧接着,她径直拽开他的手“咔嚓”一声扭断。 李没像是感觉不到痛,无奈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这是在救你,给你嘴下积德知不知道?” “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沈晚棠眉目微凛,手中的笔一转,毛笔的笔尖好似瞬间化作利刃,被她随意掷出后割破李没松垮枯瘦的皮肤。 李没抬手摸向脖颈,血…… 再抬眼看她,他发现她的眼中满是戾气,那是所有魔族人都会有的戾气,他们一族多是生性残暴、满身戾气之人。 可她如今的暴戾,要远胜过那些人。 紫秋长老见到李没时,他的衣襟上已经染了大片的血,脸色苍白难看,她脸色也跟着有些难看,上前给他塞了一瓶丹药的量。 “你不要命了,我给你的药怎么不吃,流这么多血,也不怕死了!” 第110章 “我的命本就短暂,你是知道的。”李没自嘲一笑,“只是我这一生,一事无成,白走这一遭。” “你知道就好,真是像谁不好,非得和……”紫秋长老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李没直勾勾盯着她。 “看我做什么,有弟子私下还喊我疯婆子,疯婆子的话你也听?” 李没却笑着摇摇头,他说:“紫秋长老,我的确不认识你这样一个人,但你活了这几百年想必也不会错认了谁,所以你应该不仅只是认识我,你……是否也认识家父?” 紫秋长老给他包扎的手一下顿住。 李没早已了然于胸,来到院中自顾自坐下,似侃侃而谈那般,脸上挂着温笑,继续说道:“家父曾是平溪城有名的纨绔子弟,生性放荡风流,也同我一样,是个一事无成的庸碌之人,或许这也正是紫秋长老瞧不上我的缘故?” 自第一日到无虚宗开始,他就能看出紫秋眼中那不易察觉的不喜与看低,像是心中存了对他的成见,故而对他的态度也很是随意。 “或许,长老也曾受家父的外表所蒙蔽,欺骗了感情?” 紫秋长老看着他原本还有些感慨和心酸,可下一瞬听完他这话黑了脸,上前猛地给他脑袋一巴掌,“那种畜生也只有瞎了眼的人才看得上!” 她的手劲太大,李没的额头猛地磕在石桌上。 李没:“……” 看着他额头又被磕破,紫秋一怔,审视了一番他这一副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模样。 说起来,李没与他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倒是截然不同…… 甫一这么想,李没便开口叫停了她心中难得生出的于心不忍。 他说:“长老如此看待我,我倒也能理解一二,长老称家父为畜生,为其子的我年少时也与父亲一个脾性,在长老眼中大抵也是个畜生……” 看低与不喜便有了原因。 “你也不必如此看轻自己。” 紫秋长老的神色突然认真起来,手按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与我相识的,不是他。” 第94章 无虚宗(二十四) 平溪城曾有一纨绔名李巡,此人脾性顽劣,风流成性,整日只知花天酒地以强权欺辱百姓。 可他皮相生得好,城中也有不少少女倾慕于他,但他却从不成亲纳妾。 他的一生中有过很多女人,却没有一人替他诞下子嗣,除了…… “除了你的母亲。”紫秋长老陷入久远的回忆,继续道:“当年我游历人、妖、魔三界,撰写那本书的时候,在凡间遇到了你的母亲。” 李没的生母是小户人家的独女,每日的生计便是靠上山采药卖给医馆为生,这法子还是她教的。 她遇见他母亲时,那孩子甚至还不会说话,她教她分辨药材,教她读书写字,几乎每年都会去平溪城看她。 后来那孩子十七岁时被他的父亲李巡带了回去,不过短短一年,冬月底她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那时,少女将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笑得温柔美好,她说:“等孩子生下来,姐姐给他起个名字吧?” 她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可李巡却不愿娶她进门,孩子生下后拖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李巡身边女人无数,他的母亲整日郁郁寡欢,最终含泪病逝。 临走时,他的母亲不过二十。 在李没十六岁时他的父亲离世,她回过一次凡间,本是想把他带回无虚宗,可谁知见到他才知道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合欢宫中沦为了一名邪修。 当她看到他同他那个禽兽父亲一样风流放荡,品性顽劣时,她仿佛见到了第二个李巡,这样的人若进了无虚宗也只会脏了无虚宗的门。 所以,那一次她什么都没做。 再后来没多久,她还是放心不下,心中总能想起他的母亲,便又去了一趟凡间,是打定了主意要带他回来好好教养的。 谁知这一去就再也寻不到故人之子。 她用过追踪符寻他的气息,可即便是高阶追踪符也找不到,她以为他死了,直到那天沈晚棠把他带上来她才明白一切。 她找不到他是因为他的身体魔气入体,气息全变了,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邪修。 听完了紫秋长老这一席话,李没毫无反应,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母亲的任何信息,很是陌生,可他的那位父亲他倒是知道…… 他的父亲的确称得上禽兽、畜生,年少时的他和父亲相比,差不了太多,也正是因为遗传了父亲一样的脾性,才会在年少时一瞬间被一个不知所名的女子勾了魂。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他便落得如此下场。 李没思绪良多感慨万千,回首完过往,事到如今也只是一笑置之,摇头作罢。 紫秋长老看着他,想到他这样巨大的转变,不由得问起:“你体内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紫秋长老,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李没答非所问道,“若当年你找到了我,是否真的会将我带回?” “由心而论,当年没能把你带回来,害得你如今这副模样,我心中有愧,愧对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对你父亲是失望、怨恨,可她却很爱你。”紫秋长老道,“若能回到当初,即便你品性顽劣,我也会把你带回来!” “有长老这句话,我也放心了。”李没心头积压多年的石头忽然落了地,他笑了笑,抬眼看向紫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说:“有件事……我想问问长老是否愿意帮我?” …… 被寒风裹携的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整座无虚宗主峰变成了一座皑皑雪山。 李没打趣地说过一句话,他说这样的无虚宗与那魔域的寒山之巅有几分像。 寒山之巅是何模样沈晚棠不知道,她只知道今年这雪尤其大,寒冽的怪风似要将人吹走,雪花直往人脸上扑。 她眯了眯眼回到院中,院中的覃长乐和胡枣枣正在练剑,两个小姑娘原本还笑逐颜开,瞥见她进来瞬间收了笑。 其余的小弟子则玩的玩闹的闹,在雪地里打雪仗的、踩着凳子贴春联的,去小厨房偷吃的…… 还有一个,在紧闭的屋子里吸纳灵气的。 沈晚棠微侧目瞧了一眼杜易雪所在的屋子,怨恨冲天,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生出心魔了吗? 风声呼啸,门窗作响,窗外大雪纷飞。 打开门,风雪一并迎面袭入房中,在脚边留下一地残雪。 沈晚棠抬眸看了眼天色,今夜云遮残月,夜色如墨,而院中红中透黄的烛光却点亮了这个夜。 围院的海棠花随风摇曳,娇艳柔嫩的花瓣摇摇坠地,将土壤的雪衣上又缀上了赏心悦目的红。 少女们的娇笑一声一声入耳,给这个雪夜增添了些许生气与喜庆。 “枣枣快来!”覃长乐蹲在棠花树下,回头招手,“快来挖四季酿了!” 两个小姑娘徒手扒拉着厚厚的雪,钻进土壤又深挖出几坛酒来。 “开饭了,快来吃饭!”李没将最后一道菜上桌,喊了一声后,目光逡巡找到倚门的沈晚棠。 青衣少女的脸上皮肤白皙神色冷淡,便如今日这刺骨寒的大雪,干净而冰冷。有一瞬间,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眼中只有她自己,而眼过之处皆是虚无。 她与他们格格不入,更是与这个世界背道而驰。 李没从桌上拿了一块油酥饼,走上台阶递给她,“紫秋长老今晚也会来,她说你爱这吃油酥饼,还让我特意给你做了些,尝尝。” 沈晚棠看了一眼,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有次紫秋长老见她可怜便给她煮了碗面,随口问她喜欢吃什么,她答:“榱城的油酥饼。” 那是师兄每年都会送给她的东西。 “看见那的海棠花糕了吗?”沈晚棠却不接,视线娜远了些,落在一棵海棠树下的石桌上,桌上本该什么也没有,可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份点心。 那点心用油纸封得很好,表面依稀能看见有一股无形的灵力包裹着。 “你怎么知道那是海棠花糕,谁送给你的?”李没狐疑道。 沈晚棠只说:“把它和油酥饼一起交给师兄,告诉他,我不喜欢。” 清玄神君? 闻言,李没心中了然,也不去问怎么神君忽然想起送她点心。 等李没再回来时紫秋长老也到了。 一个院子十一名外门弟子,算上长老和李没统共十三人,其中还有一人待在房中闭门不出。 “想什么呢,还不给我倒杯酒?”紫秋长老的声音突然从身侧响起。 沈晚棠把倒好的酒推到她面前。 “不错,同我酿的四季酿是一个味道!”紫秋长老尝了一口,随后从乾坤袋中取了几瓶八品丹药放到她面前,“今日除夕好日子,你我也许久不见了,这些都是我给你备的礼物。虽说你如今也会炼丹,但想炼八品丹却不易,想要什么便与我说。” 第111章 沈晚棠看向瓶身。 紫秋长老:“里面有你常要的醒神丹。” “长老今日倒是出手阔绰。”沈晚棠并不客气,径直将丹药收入囊中。 “今日除夕,身为长辈自然要给小辈们准备新年贺礼。”说完,紫秋长老站了起来,面上难得浮着柔和的笑,绕桌一圈,几乎给每个弟子都赠了一瓶八品疗愈丹。 院中的十二人吃喝玩闹着一起熬过了子时的夜。 紫秋长老和李没已经离开,一群小弟子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沈晚棠起身,脚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步伐缓慢,青色裙角无意间沾染上白雪,点点湿润出水渍。 嘎吱—— 她突然推开了杜易雪的房门。 床上闭目吸纳灵气的小姑娘霎时间瞪大了双眼,眼底的怨恨恨不能溢出来将她杀死。 “不要过来!出去……你给我出去!” 小姑娘疯了一样抓了东西就狠狠砸过去,可这些东西全部在靠近沈晚棠的时候突然失了力掉落在地。 “你这个女魔头,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替我爹娘报仇!你和清玄神君都该死!你们都该下地狱!” “要不是你们去了我们村子,他们就不会死!是你们!都是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你们都去死!”小姑娘浑身戾气,双眸中隐约有阴邪的红光一闪而过,说出口的话魔怔了般。 话落时,她甚至不管不顾提着剑朝沈晚棠刺了过去。 沈晚棠只一眼,杜易雪手中的剑寸寸碎裂,紧接着,她的手中聚起无形的力量,浓郁的魔气弥漫在整个屋子。 “唔!”杜易雪的脖子于无形中被人掐住了,整个人悬空起来,用力挣扎,憋得快要喘不过来气。 “不愧是回阴村的人,天生的……”沈晚棠故意停顿,饶有兴致勾唇,语气很轻,吐字却清晰,“恶魂。” “我、杀、了、你!”杜易雪用尽力气开口。 杜易雪的天赋不错,做人时会帮助父母作恶,成为修者后,她的怨恨也是普通人远不能及的。 如此敏感阴暗的人,心中怨恨邪念只会与日俱增,终有一天,杜易雪会沦为与她一样的恶魂。 正到极致是邪,邪到极致则是魔。 眼前的人虽满身灵气,可阴暗的心底却关着一只魔,若她成魔,修炼速度是现在远不能及的。 沈晚棠一瞬不瞬盯着她,眼中似覆盖了一层阴邪之意,让人看了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养着你倒是比涉险杀人更好。”她笑着,手上用力,从杜易雪体内源源不断吸收着怨恨、邪念。 杜易雪对于她的恨与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种恨不能杀人来释放的怨恨让她的修为瞬间破了一个小境界。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画面。 小姑娘孤单瘦弱地跪坐在地,手里紧紧攥着刀,发了狠在墙壁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痕迹,几乎让整面墙面目全非。 那面墙上写满了她的名字,而她的名字与“死”总是割舍不断的,刻满了字的墙已经成了半面血墙。 这是杜易雪的记忆,这记忆随着怨恨一起涌入脑海,她将人扔向那面墙。 一阵轰然巨响,对面的床榻被杜易雪的身体从中砸断。 床上的幔帐落了下来,壁画也受到魔气波动掉在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令人心惊的狰狞血墙。 那面墙阴暗无光,仿佛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沈晚棠去死! 沈晚棠沈晚棠沈晚棠!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整面墙都是这些字眼。 良久,屋中的少女轻笑一声,笑音轻柔悦耳,像是全然没将这些放在眼里。 “你一定会死的!老天不会让你活着!你会死的……你一定会死!”杜易雪看见她的笑,突然受了刺激般,神情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喃喃自语。 沈晚棠收了笑,转身离去。 世人都希望她去死,可偏偏她不会死。 死而复生的人,不会再死第二次。 ----------------------- 作者有话说:本文将于本周日开始倒v,到时周日凌晨六点会有万字掉落,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欢迎大家来找我玩呀[亲亲] 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要订阅的宝宝们看过的章节也不要买错了~ 对了,自周日开始,我也会开始日更的,好啦不说了,我滚去码字了[抱抱] 第95章 迷雾谷(一) 覃长乐近来发现这个大魔头好像话少了很多,也不强迫她练剑了,一整天下来更是不会多看她一眼,只一心修道,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好冷清…… 她偶尔会叫上几句师姐,可大魔头根本不会给她回应。 今日练完剑,她和枣枣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闲聊着。 “你知道吗,听说清玄神君一个月前又闭关了,这次不知道要多久。” 胡枣枣嘴里嚼着酸甜的果子,含糊道:“不过清玄神君好厉害,长老们都说这次神君就要成为真神了,他破境成为神君也才……” 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数不清,又继续补充:“也就才几个月而已。” “无情道嘛,好像是这样的。”覃长乐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也跟着重复一遍,“清玄神君好厉害。” “我以后也要成为清玄神君那样的人。” “哎,这个也太难了,还是就这样每日吃吃喝喝最好了。”胡枣枣却不喜欢,苦着一张小脸,道:“就在无虚宗外门待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胡枣枣说完从怀里递给她一个果子,抬眼的时候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对面的门上,忍不住问:“长乐,你说为什么同是无情道弟子,沈师姐怎么和清玄神君差这么多呢?” “那肯定是因为清玄神君是好人!”覃长乐一口咬定。 胡枣枣听不懂,眼珠子一转还是想不明白,不过她发现沈师姐也没有别人说的那样坏,要不是沈师姐,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破境? 想到这里,她把怀里剩下的果子包好推给覃长乐。 “你今天好大方。”覃长乐不明所以然。 “给师姐的。” “……” 当覃长乐回屋后,果子被她放在桌上。 她看向床上一动不动的师姐,“你要不要吃甜果?” “……” 回应她的又是长久的静默。 什么人嘛,也不说话,真是要把人憋死了! 然而殊不知,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榱城——一青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一面墙壁之中。 此人正是沈晚棠。 师兄闭关了,不用多想也知道许是师父的意思,师兄飞升在即,师父必然会下令让师兄闭关,所以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已经离开了无虚宗。 被她拖了许久的事也该去做了。 而眼下无虚宗的“沈晚棠”只是她以物化出来的假人偶罢了,人偶上有高阶符箓加持,外表与真人一模一样,几乎没人能看破,除了师父、师兄,以及修为深厚又精通符术的流衣真君。 不过师兄飞升在即,只怕他们根本无暇留意到她的动向。 进入迷雾谷后的她被改换了音容,身上的气息仍是人族修士,气息与上次不同,这里的守卫不会追杀她。 她一点点往深处走,越深入越是热闹,像极了一处阴森的鬼市。 迷雾谷这地方前世入魔后她常来,但大多时候都是从邪修手中买换息丹,以及提升修为的邪术、禁法之类的书。 如今的换息丹只有拍卖行有卖,再过一两年便会有邪修开始卖换息丹,价格要比拍卖行便宜许多。 前世她来这里时,师兄还未曾闭关,她下山时已经和师兄三月未见,本以为自己偷溜下山也无人发现,不曾想最后师兄不仅发现了,还立刻找到了她。 他跟着她进入了迷雾谷,最终以一己之力生生封印了这里的入口。 那时,师兄说—— “迷雾谷是违背天地法则、违背天道的存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与魔域无异。” 在她二十一岁时,也正是师兄闭关前,他彻底封锁了入口。 师兄闭关后,她的身体被黎白夙占据的频率越发高,她失去了自由,也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她的心一点点被怨恨所占据,成长为一个恶魂。 那时,她只想要黎白夙死,她要活。 后来她翻阅三界的古书禁书,得知几百年前迷雾谷谷主曾是一名邪修,他生前夺舍过两个人也杀死过两个人的魂魄,临死前又将一生所学撰写成一本书。 那本书最终消失在了迷雾谷中,最终不知去向,但若是外界没有那本书的半点风声,只能说明那东西……就在迷雾谷。 前世她为了杀死黎白夙特意去迷雾谷寻过这本书,当时为了解开师兄设下的封印她废了大番力气和不少时间,可惜…… 第112章 即便是最后身死,她也没能找到。 如今,她特意拖到师兄飞升闭关出来,便是不希望这地方再被师兄封印一次,不想再浪费太多的时间在解除封印上。 沈晚棠找了个地方坐下,并不急于一时。 前世她几乎找遍了整个迷雾谷,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而当时只有一个地方她还没去过,便是被守卫严加看管的迷雾谷谷主的住所地。 思及此,她的眸色略深,开始将体内换息丹的药效逼出来,周身气息逐渐由灵气转换为魔气。 与上次在迷雾谷中杀人时她的气息一模一样。 …… 乌发半绾戴了玉簪的青衣少女静坐在一家酒楼内,杯中被她倒满了酒,酒香浓郁。 她并不喝酒,像是在等什么一样。 在谷中长居了几十年的掌柜看了这气质不凡的姑娘许久,一想到这姑娘进门后直接莫名其妙给了自己可以买好几座酒楼的灵石又觉得难以心安,忍不住皱眉,朝小二投了个眼神过去。 小二哪敢轻举妄动,他就是个小小的修士,才练气三阶,虽说谷主禁止在谷中滥杀无辜,可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人会不顾禁令在谷中杀人。 迷雾谷中来往的人几乎都不是普通人,除了他们这些讨生活的平民百姓。 两人互视几眼,只能再看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若她真是来者不善,他们只好去请谷主的人了。 甫一这么想,门外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兵器碰撞的声音,是谷主的人。 他们怎么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掌柜和小二同时看向稳坐不动的沈晚棠。 一群化神期的修士走了进来,将她团团围住,手中的刀剑纷纷出鞘,尖处对准她。 看到这一幕掌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姑娘在迷雾谷中杀过人,她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酒楼内的其他人一哄而散,就连掌柜和小二也挤开人群离开了酒楼,两个人偷偷躲在门外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群守卫为首那人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沈晚棠。只要是进入过迷雾谷的人,他们都能凭气息辨认,哪怕她有一万张脸变换也无用。 “就地诛杀。”他抬起手又落下,似一个命令。 听完“杀”字时的沈晚棠手上动作一顿,她方才敲了桌面三十一下,以神识探查的结果也是——三十一个化神期修士。 抬眸间,阵阵寒光朝她一齐袭来,刀剑所指都是她,她的眉目神色不变,情绪仍然淡然,只是纤白食指沾了酒水。 指尖在桌上划动着,水痕迅速在上面蜿蜒出痕迹,像是什么特殊的字符一样。 仅这一个动作,刀剑已经逼到了她的脖侧,杀意侵透她的身体。 当他们还想要用力砍下那颗头颅时,自少女湿润的指尖却骤然散发出微弱的光,这光转瞬即逝,而后化作丝丝缕缕的魔气将稳坐不动的少女包裹着。 沈晚棠垂眼,视线落在颈侧的刀刃上,抬手轻点,倒映着少女面容的刀身忽然碎裂成无数片,最终散落在地上,持剑的人也遭到反噬重伤倒地。 “竟然不用灵符便可画出高阶符箓?”为首的守卫难以置信开口,随后又觉察到什么不对劲,这道符上还有邪术的痕迹! 他面色凝重地持剑攻了过去。 就在靠近少女的瞬间,如同黑雾般的魔气缠绕上他的本命剑,他瞳孔一震侧头看去。 “铮——” 手中的剑猛然间被无形的力量生生折断,他的本命剑毁了。 本命剑大多都是由持剑之人*的魂魄之力炼成的,几乎与他的神魂相连,剑身被折断的刹那,他瞬间遭到了反噬口中吐血跪了下来。 他的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捂着脑袋匍匐在地。 围绕着沈晚棠的余下三十名守卫看着这一幕逐渐意识到了危险,他们挣扎着想要逃离回去求援,可他们的剑和手完全动不了! 这,这就是个魔族妖女! 沈晚棠将杯中余下的酒缓缓饮下,口齿间都是醉人的香甜,随后,她含了温柔淡笑的眼神逐渐加深。 站起身,慵懒散漫地半坐着桌沿,视线一点点扫过他们,满意道:“修为正好。” 话落,她抬手一拂,无形的力量又猛地将人掀倒在地,整个酒楼好似发出了打斗的碰撞声,实则却是三十人纷纷倒地的声音。 “她她她怎么怎么这么嚣张?!”店小二捂着嘴,抖着手骇然开口。 要知道,这可是迷雾谷啊,是谷主的地盘啊!她怎么敢的,撒野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掌柜白着唇说不出话。 迷雾谷几乎无人不畏惧如今的这位谷主,在谷中杀人者几乎都是就地斩杀,那场面尤其残忍,所以谷中的人都以谷主为尊,也正是因为有谷主的存在,他们才可以像凡间的百姓一样在这里安稳度日。 可是…… 可是这个女子竟敢杀死谷主的人! 掌柜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那笑若修罗恶鬼般青衣少女,少女脚下踩着守卫大人的背脊,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竟叫平日威风凛凛的守卫大人动弹不得半分。 沈晚棠也不多言,压制住为首那人后便径直将他的魂魄吸食入体,撕碎后一点点开始“滋养”着她的魔丹。 随后,她的脚尖一转,又一并将其他人的魂魄与怨恨吞噬干净。 手腕处开始蔓延出微弱的裂纹,她神情自若再度坐下,而眼角余光却是不经意扫过屋外躲藏起来看戏的人。 其中,便有酒楼的那两人。 “死了……告诉谷主,我们快去找谷主!”不然他们都得死! 甫一说完,店小二就要拉着掌柜跑,谁知一拉,掌柜一下摔在地上,双腿直发颤。 见此,小二再也顾不上他,一个人连滚带爬朝着某个方向去。 沈晚棠也侧眸看过去,直勾勾地看着那跑远的背影,脑海中想起前世的事情来。 前世的她常来迷雾谷,可却从未刻意招惹过这里的谷主,干的最嚣张的事也不过就是因杀孽太多招来了谷主的亲信,和他打了一架险些将人弄死。 那侍卫的修为已至灵君,也曾是上一任谷主的人,活了不知几百年,谷中有人说这位灵君是谷主的侍卫,也是将他养大的兄长。 所以前世她要杀了这位灵君时谷主已经用结界封锁了整个迷雾谷,意图杀她。 可来的路上,结界被师兄以一剑之力碎了个彻底。她没能见到那迷雾谷谷主,因为师兄的突然出现也不得不让他的亲信逃走。 也就是那次,师兄不费吹灰之力,封印了迷雾谷。 不过…… 谷主手地下的人化神期的修士极多,亲信的修为也已至灵君,那么身为迷雾谷谷主的那个人呢? 他的修为只怕不会比师兄差太多,但既然前世他无法冲破师兄的封印,想来修为也是不及师兄的。 说起来,传闻中的迷雾谷谷主是一位高深莫测的神秘之人,整个谷中,无人窥见过他的真实面容。 有人说,因为见过的都死了。 都死了吗? 沈晚棠唇畔勾起一抹笑。 一道寒光从门口折射进来,一高大男子手中的剑微微转动,他握紧剑柄,来到沈晚棠身侧,居高临下,眼神仿若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就是你在谷中闹事?” 他扫了一眼地上到了一片的守卫,吐出两个字:“餍魔。”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沈晚棠的手中逐渐凝出断情剑的身影,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的剑气横扫而来,桌椅楼墙顷刻坍塌。 沈晚棠旋身躲过后来到街道,手中的断情剑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阴邪气,她的眼中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笑意,她说:“由山灵君,你知道我们餍魔最喜欢什么吗?” 由山灵君皱眉不语,再提提剑而来和她缠斗在一起,两剑相撞发出铿锵铮鸣声,两股剑气相互碰撞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彻底将整个酒楼毁掉。 “我们啊……”沈晚棠的剑压着他的剑,身子与剑一起逼近他的脖颈,她的另一只手轻攀他的剑,附在他耳侧,低语,“最喜欢像你这样修为高的魂魄了。” 只可惜,她感受到此人魂魄非恶,否则她会很想杀了他的…… “孽畜!”由山灵君闻言顿时怒火中烧,猛然震开她,用尽全力朝她杀了过去。 餍魔一族天下无人不知,这一族最是阴邪,喜食人的怨恨邪念以及魂魄,而至邪至恶的魂魄便是他们最喜欢的。 除此之外,餍魔生来便有一副好皮囊,族中多为女子,男子则是族中女子的修炼工具,供她们享乐吸食…… 魔域十多年前曾是魔帝黎玉昭的天下,此人便是餍魔宫之主,她的修炼方式极端而阴邪,几乎夜夜都会召族中男子入帐,修炼方式无耻至极。 传闻说,当年黎玉昭孕有一女,那腹中胎儿便是日夜吸食男子怨恨邪念的一个魔胎,这是她们一族历代魔主降世的方式。 第113章 被沈晚棠羞辱的由山灵君怀着恼怒足足和她战了一个时辰之久。 由山灵君咬牙盯着她,意识到什么,“你是餍族魔王。”与他的修为不相上下,她和他的修为是相等境界。 “是又如何?”沈晚棠挑眉。 由山灵君的眉心一点点松开,“你来我迷雾谷,想要什么?” “我要见你们谷主。”沈晚棠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 由山灵君没说话。 “你杀不了我。”说完,少女眉眼带笑,透出璀璨明媚之意,可那莹润清澈的眸中却满是心计与冰寒,她笑着说:“对了,方才灵君与我对战时,可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眼神骤然一边,由山灵君回想起那一瞬间嗅到的刺鼻气味,脸色顿时铁青,“你敢给我下毒?” “是啊,剧毒。”少女云淡风轻地应。 “所以,我要见谷主,还不带我走吗?”沈晚棠手中的断情逐渐消散,上前几步,自投罗网般,“此毒只我有,解药也只我能炼,灵君若不能乖乖听我的话,不出三日,必死无疑。” 由山灵君却冷声又道出一个事实:“你的实力在我之上。” “你也可以这么说,不过……” 不过她只是多活一世罢了,比起他,她会的东西的确多很多,他会的她都会,他不会的她也会。 “好,我带你去见谷主。” 由山灵君盯着她,杀意一闪而过。 迷雾谷,云幽城。 迷雾谷中外来的人音容都是假的,而出生在迷雾谷的人则不会被变换音容,他们的音容都是真的,正如由山灵君,前世今生,她所见到的这个人都是真正的他,想来谷主也是真实的音容了。 她倒是有些好奇,迷雾谷谷主究竟长什么模样,为何会有传言无人见过他的真容? 沈晚棠被由山灵君和一行守卫带至云幽城内,这里空寂冰冷,仿佛透着浓重的死气,让人每走一步就像是走在冰冷的刀尖上。 空荡荡的城中回响着杂乱的脚步声,直到脚步声止,由山灵君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紧接着,四面八方突然涌出几百人将她包围在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仿若一触即发。 “想见谷主,就凭你?”由山灵君冷笑,抬手下令,“把她关去地牢,和那群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关在一起。” 此话一出,周围的守卫面面相觑,纷纷露出畏惧的神色。 他们云幽城的人都知道,地牢关押的可远不止邪修,里面还有修为高深的妖魔,这些人都像这个餍魔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那地牢里几乎每天都会死人,而这也正是由山灵君想要的,让他们永困终身,日日彼此折磨、煎熬度日,这便是对他们擅闯迷雾谷肆意妄为的惩罚,是一种让他们痛不欲生的惩罚。 魔王又怎么样? 里面甚至还有魔君的存在…… “你就不怕死?”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餍魔仍在同他们的灵君叫嚣着,丝毫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 “我的毒,自有谷主解。至于你,我杀不了你,自有能杀你之人。”说话的人转身大步离开,去的方向被沈晚棠记在脑中。 那个方向大概就是谷主寝宫的所在之地。 肩膀被人猛地一推,沈晚棠脚下踉跄被人押去地牢。 “快走快走,你这条命也算到头了!”有人不耐烦道,他们无人留意到少女眼中的阴沉。 “还笑?等到了地方看你是哭是笑!” 地牢潮湿暗黑,空气中尽是尘灰与令人作呕的血气,刺眼的红从地牢深处蜿蜒出来,将这条通道的路染红,最终凝固在上面,形成血道。 沈晚棠轻蹙眉,踩着血道随这些守卫来到最深处的一个巨大的……牢笼。 牢笼中的“人”听见声响纷纷抬头,阴毒的目光一道道盯紧她,里面有怪异的笑声一声声传出,像极了野兽对猎物流着口涎时下意识的反应。 此时此刻她好像身处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界线,而牢笼中是地狱。 禁制打开,有人把她无情推入了地狱的深渊,推进毒蛇的蛇窝正中心。 她一出现在牢笼中,无数双狰狞的手朝她伸出,逼近她的身体、双眼。 “上一个敢对灵君不敬的人已经被他们撕碎吃了,那个人熬了三天三夜,不知道你能撑几日?”牢笼外有人的轻蔑和冷笑声响起。 他们离开了这个肮脏不堪的地方。 而牢笼中这些人的魔爪也触碰上了她的身体。少女突然站起身,抬眸扫过这些人的脸,缓缓扬出一抹轻笑,笑意转瞬即逝。 这世上总有人以为自己成功把他人推入了地狱的深渊,可他又如何笃定,推进去的就一定是个废物? 他又怎知,亲手推进地狱的,不会是一只早就身处炼狱的恶鬼? 头皮骤然间传来剧痛,有人拽着她的头发用灵力把她整个人往墙上砸去,磕得青簪玉碎。温热的血源源不断涌出,流进一只眼中,覆盖半张脸。 少女的脸,一时间面目全非。 她无知无觉血红的眼一瞬不眨,直勾勾盯着这些“人”,牵唇笑:“恶魂。” 现在没有什么是比恶魂更让她心生欢喜的了…… “餍魔?” “是,她只说想见您,属下已经将她关在了地牢。” 寂静的寝宫内时不时传出男人的声音。 “进来吧!” 不一会儿。 “此毒中有毒魔莫獨的血,世间罕见,只怕是出自她手,若想解毒,除她之外,只有毒魔血。” 闻言,由山灵君一愣,只有毒魔血吗? 可他们出不去,永远没法彻底离开迷雾谷。 “把她换个地方关起来,别让她死了。” “是。” …… “噗嗤——” 冰冷的长剑贯穿邪修的心口,持剑的少女浑身染血,及腰乌发凌乱散下,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垂在胸前。 沈晚棠脚下踩着邪修的尸体,起身拔出剑,抬眼看向角落里的最后一人,这人是个魔族魔君。 牢笼内尸体成堆,脚下随地一踩都是血。 她踏尸而来,额心的血色印记若隐若现一瞬,落在角落里的魔君眼中,让他陡然生惧。 他瞪着双眼,“你是黎玉昭的女儿?!” “你就是那个魔胎?你怎么还没死?!” 她不是应该和黎玉昭一起被无虚宗的人杀死吗?! “错了。”沈晚棠逼至他的面前,手中剑消失,突然掐住对方脖颈,对方的怨恨汹涌地往体内钻。 这位魔君感受到她的杀意和呼吸的窒息,寒声警告:“我不杀你,你却要杀我?!”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该死!”沈晚棠的手劲陡然加大。 “呵呵……好啊!”男人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震开她,“我倒要看看该死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他瞬间来到沈晚棠面前,一脚踹向少女的腹部,她整个人被狠狠砸上牢笼的禁制,刚摔在地上又被人掐住了脖子。 沈晚棠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被男人捕捉到。紧接着,她的手就要握住他的手腕,那种神魂像是被人撕碎的痛苦在瞬间被他回忆起。 男人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迅速掐住她的手腕把人反身扣住。沈晚棠的脖子也得到了自由,她微侧眸,被扣住的手指尖出现一张以血画出的灵符。 手指一动,那符便迅速被打进了男人体内。 整个动作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男人连目光都来不及往下多看一眼便突然瘫倒在地,他的修为被封住了。 他骇然抬眼,只见少女也狠踹向他的腹部,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跪在地上口吐鲜血。 踏踏踏…… 有人一步一步踩在血泊中,如死亡的钟声临近。 沈晚棠抓着他的头发,注视着他。 “就算你是魔胎又如何,还不是被迷雾谷谷主关在了这里,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出去了吗?” “不能吗?”沈晚棠直接把人拖了起来,脑袋用力砸在禁制上,强大的力量冲击瞬间让他内脏破裂。 与此同时,由山灵君走了进来,他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原本看似乖张干净的青衣少女,此刻乌发凌乱,半张脸都是血的痕迹,其中一只眼更是被血浸红,分明受到过重伤,可她却是那样的平静淡然,仿佛这一切不过寻常。 目光又落在男人身上,神智不清,游离在半死的痛苦边缘,比这只餍魔还要狼狈。 而他们二人的身后,是成片的尸体。 由山灵君强压住心头的轩然大波。 这个人,简直…… “由山灵君,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沈晚棠唇畔染着笑,轻瞥一眼身后的尸体,发问:“你说,我现在有没有资格去见谷主?” 由山灵君厌恶皱眉。 沈晚棠又看向手里意识模糊的人,“明白了吗?杀了你们我就可以出去了。” 第114章 咔嚓。 男人的脖子被她生生扭断。 由山灵君解开禁制的时候,沈晚棠将牢笼中所有尸体的魂魄抽离出来灌入体内,恶魂的魂魄化作至阴至邪的力量滋养着她,让她手腕上的裂纹在一瞬间遍布全身。 由山灵君手里还捏着谷主给的法器,本想在打开禁制时用在这餍魔身上,可当看见她有爆体征兆时怔住了。 若她不想爆体而亡,在没有彻底炼化完体内的魂魄之前,便不得再擅用法术。 还真是不怕死。 他心中冷笑。 沈晚棠看出他心中所想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等着自己,而是先他一步走出牢笼。 看着这遍地的尸体,由山灵君道:“你有办法胜过我,可你却故意同我打了一个多时辰。” “我可不想与谷主为敌,这么说,你信吗?”沈晚棠说完顿了一瞬,转而又笑:“当然,也可能是为了他们。” 为了这些可以助她提升修为的恶魂。 “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早就知道我不会让你见谷主,所以才弄这么一出。当血洗这里的所有人后,谷主就会见你,你早就猜到了。” 沈晚棠笑而不语,折腾这么久,闹这么大动静,身为谷主怎么会不见她? “不过你别高兴太早,谷主现在还不打算见你,跟我来。”由山灵君往前走。 身后却突然响起少女命令般的嗓音。 “带我出去看看吧!” “你别……”由山灵君心中不满,说话时正想着直接把人抓过去,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不受控地转身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出了地牢。 怎么回事?!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尤其难看,开口正要说话,又听见少女“嘘”了一声,道:“别说话,去藏书的地方。” 用发带缠完头发后,少女又将脸上血迹擦拭干净,跟着由山灵君进入藏书楼。 途中好几次他的脚步都略显迟钝,有挣扎的痕迹。 沈晚棠瞥见后心中一哂。 他还真以为她眼下是个废人了,可她怎么会放任自己有可能身处绝境? 早在酒楼前把剑逼近他,手落在他肩头时一道咒术便落在了他的身体中。到时,她若是没办法离开这里,这咒术会让他对她言听计从,亲自把她放出去。 “你的脸色真难看,眼睁睁看着我在你们谷主的地方偷东西,是不是很想杀了我?”沈晚棠从他身边走过,瞥他一眼,“你不如猜猜,我想要的是什么?” 由山灵君并未动唇发声,口中几乎被咬出了血。 “猜不到?”沈晚棠靠近他,“那我直接告诉你,前任谷主死前留下的那本书在哪?” “不……”由山灵君险些脱口而出,但刚吐出一个字就猛地停住,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沈晚棠挑眉,又问:“在哪。” “不……不知道……”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沈晚棠打量着他,逐渐笑开: “你倒是衷心。” …… 迷雾谷的藏书楼远比不上无虚宗和雀台城的藏书多,虽有三层楼,可每一层的空间并不算大,几乎花上一刻时间便能看完一层楼究竟有哪些书。 沈晚棠找遍了整个藏书楼,全程由山灵君都跟着她,他无法反抗,只能像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那样眼睁睁看着。 他极力想要冲破咒术,可这咒术邪门得很,竟冲不破! 沈晚棠又下了令让他带着她把整个云幽城逛了个遍也翻了个底朝天,找到最后一无所获。 沈晚棠盯着由山灵君,眼神中透着莫名的深意,像一把刀,随时都会突然出击伤人,而那抹深意便是不怀好意,是算计,更是危险。 “你的眼神好像要杀了我。”少女觉得有趣,“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忘掉这一切。” “你要做什么?!”由山灵君终于可以说话,可身体却突然动弹不得。 沈晚棠把指尖落在他的额心,缓缓闭眼,指尖处有微弱的光相连接。 他的脑海中一幅幅陌生的画面自沈晚棠脑海中闪过,可由山灵君毕竟与她的修为相差不大,她无法探查他的所有记忆,更无心去查探他的其他记忆,只是胡乱地随手一抓,把最近的一些记忆抹成一片空白。 做完这一切,收手的刹那,沈晚棠突然遭了反噬,口腔中有血味蔓延,头也疼得厉害。 果然,由山灵君境界太高,她这种做法伤人又伤己,可她不得不这么做,整个云幽城只有谷主的寝宫没去过,若寝宫也没有,那她便只能从谷主入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抹去他的这段记忆是最谨慎的选择。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裂开的纹路隐约泛着光,像是要爆体了那样。 由山灵君远比沈晚棠更痛苦,他紧闭双眼皱着眉,大脑中一片空白,给他的只有痛,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碎过一样,炸裂般地疼。 由山灵君刚被她洗去一小段记忆,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过神来,沈晚棠便趁机回到地牢中开始调息身体,一点点将□□储存的力量化为己有。 当夜色笼罩整个迷雾谷时,由山灵君又一次来到地牢,神色莫名地盯着此时此刻正在尸堆血泊中修炼的少女。 谷主命他把沈晚棠换去另外一个地牢关押以免她死了,可她竟杀死了整个牢笼的邪修和魔族,甚至将这些人全部吸收造成身体严重受损。 她血洗了牢笼里的这群畜生,若禀报给谷主,谷主一定会见她,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由山灵君眯眼,盯着看了许久。 她就这么不怕死吗? 脚步声渐行渐远,静坐的少女睁开双眼,空荡荡的地牢中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久—— “谷主要见你。” 少女牵唇一笑,落在旁人眼中尽是嚣张无畏。 由山灵君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从晚上见到她开始就没由来地厌恶,多看她一眼仿佛都是脏了眼,可是为什么? 怀揣着疑惑不解,他烦闷地将人带去谷主寝宫。 推门而入后,沈晚棠的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姿挺拔的背影,她不动声色打量着。 此人着黑袍,气质威严氛围沉重,如中年男子…… 甫一这么想,眼前的人转过身来,露出脸上那张三脸面具,面具上足有三张脸,每一张脸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最终变成另一张脸。 三张脸,全是假的,这个面具几乎把整张脸遮了个彻底,连一点皮肤都窥不见。 当真是一张狰狞而怪异的面具…… 寝宫内有片刻的死寂沉默,一道强烈的视线也直直落在沈晚棠的脸上,不容她忽视。 于是,她问:“谷主看出我的皮下真容了?” 谷主好一会儿才冷声开口:“本君是谷中之主,入谷之人的假面于本君来说便是真容。” “是吗?”沈晚棠盯着他的“脸”,“都说无人见过谷主真容,所以,是因为面具?” “放肆!”一旁的由山灵君闻言猛地呵斥,面色凝冰,“这里不是你想问什么就可以问的地方!” 谷主却抬手叫停,止了他的话,道:“她是清玄神君的人。” 霎时间,由山灵君骤然回头看向他,难以相信,“……清玄神君和一个魔族?” 听见他们二人的话,沈晚棠轻挑眉,语气良善:“看来,谷主认识我师兄了?” “你想见我,为何?”谷主不答反问,语气中暗藏肃杀之意。 “听说谷主手中有件法器,可以滋养神魂,不知道谷主可愿……”沈晚棠话还没说完。 “你休想!”由山灵君打断她。 谷主也笑了一声,似觉得有趣,又似乎只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无形中,一股威压笼罩沈晚棠,叫她有些窒息。 这位谷主的修为…… 沈晚棠忽地勾了下唇,竟然是位神君。 迷雾谷中竟藏了一位神君。 “你若不想死,便乖乖交出解药。”谷主言简意赅,不欲与她多言。 “死?谷主未免小瞧了我。”沈晚棠低低地笑,红唇勾起的弧度惹人心中不痛快,她继续开口:“难道谷主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吗?你只知道我和师兄是师兄妹的关系。” “不,我还知道,清玄神君生来便是替天行道之人,他的剑是为妖魔而炼,至于你一个邪魔,清玄神君容不下你。” 谷主所言字字诛心,也句句属实。 “你说什么?”偏是沈晚棠觉得荒唐,看着他们像是听见了世间最是好笑的笑话那般,明艳的笑在她脸上绽开,语调轻轻上扬:“你觉得师兄会杀我?” 无人回应。 “那我们便赌一局如何?” “赌什么?” 沈晚棠隔着那张面具,与他“视线相撞”,启唇:“就赌,师兄会不会来救我,赌他……会不会为了我杀人?” 第115章 话落,姝丽的脸上笑意加深,当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那面具。 谷主一顿,复又反问:“你凭何以为他会为你杀人?世人皆知,清玄神君从不杀人,即便你是他的师妹也不例外。” “世人都错了。”沈晚棠收敛了笑意,忽而认真起来,低声道:“我就是他的例外。” 由山灵君皱眉,“清玄神君可知他的师妹在外如此诋毁于他?” “你们又可知,你们口中清风朗月般的清玄神君为我这样一个邪魔杀过人?”沈晚棠嗤笑,“我和他相识相伴十余年,我们之间的感情岂是你们能随意评判的?” “我若死了,师兄必会封死迷雾谷的入口,让你们永堕暗夜,终不见天日。” “你就如此笃定?”谷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朝她逼近几步,“他来了?” “敢与我赌一局么?” “赌什么?” “赌他会不会来。我若赢了,我要你一样东西,你若赢了,我任你处置,如何?”沈晚棠的浑身上下充满了魔族人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良久,谷主冷笑一声。 “你是笃定了本君不敢动你。” 也的确如此,以她和清玄神君的关系,他不能轻易动她,再加上方才她的一番话他更不能动他,若杀了她,等清玄神君真的来了,他去哪找人质? 清玄神君注定是要成为真神的人,他迷雾谷若与之为敌,绝对是一场灾难…… “解药拿来,若他死了,你一样得死!” 谷主虽心知肚明,可面上仍佯装无惧,若她不愿给解药,他不介意用些什么特殊手段…… “解药罢了,接下来还要多谢谷主的款待,送上一份我的诚意又何妨?”沈晚棠也知趣,乖乖把解药给他,还十分贴心地从瓶中倒出一枚服下,“放心,没毒。” 谷主也不怕她下毒,她的目的并未达到,眼下又成功牵制了他们,她已经没了下毒的必要。 在两人的目光下,沈晚棠打开门,回头随意而轻慢地笑问:“对了,我住哪?” 谷主和由山灵君同时皱眉。 待人走后,由山灵君语气愤懑而嫌恶道:“谷主,您当真要留着她?” “由山,我们迷雾谷是一处天道难容之地,清玄神君若来,他即便不杀谷中的人也会彻底封死入口,到时,她就是人质。” “可我们又怎知她到底能不能威胁到清玄神君?” 谷主侧眸看他,眼中一冷。 “若不能,那就杀了,替天行道。” “不过,或许她说的是真的……”谷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声说出这么一句话。 “您说什么?” “无事,你去盯着她。” 沈晚棠被安排到了一处稍偏的寝屋,屋中热气如烟,熏红了少女的脸。 她将整个身子没入浴桶中,在朦胧不清的水中,仿佛见到了另一个自己,眼前的人面容模糊,随着水流晃动。 缓缓伸出手,那张脸又逐渐变换成另一张令她厌恶憎恨的脸,姐姐这张脸,真是像极了幼时朝她伸出手的黎玉昭。 那一次,她的母亲对她伸出手,要姐姐夺舍她的身体死而复生。 后来在榱城,又是一个干净如冷月般的雪衣少年朝她伸出手,那只手将她从深渊拽向人间。 最后,那只手又成为了黎白夙的帮凶,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这一生永远都在被厌恶、抛弃,从未被人选择、认可过,哪怕一次…… 相比较起来,她的姐姐黎白夙身为魔胎,却永远都在赢。 前世她还会道上一句天道不公,可如今,天道又算什么,自己的命是靠自己争来的。 魔胎? 沈晚棠猛然浮出水面,水中另一人的身影被她打散。 世人都畏惧魔胎,那她就抹杀掉真正的魔胎,取代她成为魔胎。 -----------------------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抱抱]明天0点过几分钟更新 第96章 迷雾谷(二) 在云幽城待了六天,她身上的裂纹消失了许多,只有衣裳下的肌肤还分布着裂纹,除此之外她的修为也提高了不少。 这六天里,她的寝屋落了道谷主亲自设下的禁制,由山灵君严加看守,只有他和谷主才能打开。 她想搜查谷主寝宫,就得想法子引开谷主,如今,能让谷主有所行动的也只有师兄了,而她又谎称师兄会来迷雾谷,今夜正是时候,若再不做点什么,这位谷主只怕会把她继续关起来或是杀了她。 至于这禁制…… 由山灵君身上还有她的人偶术,禁制于她而言形同于无。 昨日她还命令他打开过一次禁制传了个信出去,比起禁制,抹除他人的记忆对她而言要更难办,每做一次她遭的反噬就越重,于她修行不利。 等到入夜后。 沈晚棠在手中的追踪符上叠加了一道隐身术,将灵符送出后,她看向门外那道身影,忽然勾起一抹笑,“由山灵君,不如你们就把法器交给我吧?不然等我师兄来了,你们可就惨了……” 由山灵君皱眉,神色不耐烦,“他若要来早该来了,只怕是有人虚张声势,谷主说了,今日他若再不来,我就杀了你这满口谎话的魔头。” “是吗?”屋中少女的声音低了下来,却透着几不可察的讥笑和神秘,又继续莫名提起一句:“你们云幽城的火,应该也是灵火吧?” 由山灵君侧眸,隐约觉得她话里不对劲,转身看着这扇门。 这女人又要闹什么祸事? 由山灵君心中逐渐不安起来,可仍旧没什么动作,直到有守卫匆匆而来。 守卫面露惊慌,道:“灵君,有人在谷中放了把火,那火我们灭不掉,已经把入口处的几条街都烧没了!” “什么?”由山灵君脸色一沉,“可有人受伤?” “那火烧得慢,谷中的人又都是些修士、妖魔,倒是没什么人受伤,只是若再不灭火,我们迷雾谷就要被烧尽了!”守卫道,“灵君您快去看看吧!” “砰——*” 由山灵君却是一脚踹开身后的门,大步上前掐住沈晚棠的脖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此前的话什么意思,手上发力,“是你!” “怎么,你真的猜不到是谁吗……杀了我,你们也会死!”沈晚棠说话艰难,嗓音沙哑,可偏偏那双眼睛藏着不知所谓的戏谑笑意,满心满眼都是算计。 由山灵君冷哼一声,把她随手扔下,转身去了谷主寝宫,而身后,瘫坐在地捂着脖颈的少女大口喘息着,渐渐的,屋内响起了一声平静的轻笑。 平复下来后,她又取出一张高阶追踪符,在符的背面写下一行字:谷主修为与沈卿言相当,谷中设有陷阱,速走。 此时此刻,在迷雾谷入口处的莫獨手里把玩着沈晚棠给的符箓,脑子里琢磨着这东西到底怎么画出来的,丝毫不惧自己正身处火海中。 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索性把追踪符随手扔在地上,被火焰烧毁一半,又被风远远吹走飘远。 莫獨抬眼打量了一圈迷雾谷,往前走出一段距离,若有所思。 若不是昨日沈晚棠给他传信叫他来帮忙放把火,他还真不知道人间竟还有这么个地方,叫什么来着……迷雾谷。 刚想到这里,又是一张追踪符直直贴上他的脑门,早知是谁的符箓,所以他也无心防备,随手摘下一看…… 挑眉,这谷主竟与沈卿言同境界? 这谷中要是个魔族人该多好…… 如此想着,莫獨攥紧拳头,既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沈卿言又破境了,成为了人人敬仰的清玄神君,而他却还只是个魔尊,天赋这种东西当真是生来就注定。 不久的将来,或许魔域只能依靠沈晚棠这么个小姑娘。 耳中突然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他并不打算听从沈晚棠的意思离开,而是就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也不往谷中深处走。 在一家客栈的二楼,客栈里的人因为这场火灾早已人去楼空,只他一人倚窗往外看。 来的人是一群守卫,为首之人是位灵君,不是谷主。 他能感觉到,有人正盯着这一片,一股强烈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过,但那人似乎不觉得这把火是他放的,于是那被释放出来的神识一点点收了回去。 他们是在找谁? 莫獨心中忽然生出这样的疑惑。 与此同时,沈晚棠顺利进入谷主寝宫,先从他的床搜找到桌案,自内而外搜了个遍。 搜找无果后又去了隔壁的书房,将书架上的书册一本本翻开,里面没有半点关于夺舍的记录。 沈晚棠蹙起眉头,心中莫名升起一抹不耐。 那东西一定就在迷雾谷,可是却找不到…… 她忽然停下手,仔细回忆着。 黎玉昭的夺舍术分明就是在迷雾谷中学会的,除了她和迷雾谷的上任谷主,几乎无人会夺舍之术,就连黎白夙也不曾真正学会,否则也不会至今都没能抹杀掉她。 第116章 前世一直到她二十五岁时外界都无人能做到真的成功夺舍一个人,所以,一定还在迷雾谷。 这个谷主…… 沈晚棠下意识后退几步,想明白什么后猛然转身打算离去,手却突然打翻了角落里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花瓶,湿润的泥土下有一册书。 她拾起那本书,抹去书封的泥土——催魂。 这是记录了魔族禁术的书,上面记的是催魂术的修习方法。 这本书泛黄老旧,像是许多年不曾翻开过,还有些许的湿润,里面的字也看不清。 她的视线轻瞥地上的花瓶。 迷雾谷谷主竟然拿这本书垫花瓶? 他早就学会了催婚术? 他原来也是位邪修…… 意识到这一点,沈晚棠思忖片刻,丝毫没有觉察到有暗影突然从身后袭来,直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她眼睫一颤,骤然握着手中的书从身后狠厉一划,动作行云流水般快而狠。 当书角距离他的脖颈只有一指宽时,手腕却被对方攥紧,身形挺拔的男人隔着面具冷冷盯着她,陈述道:“早该知道,清玄神君不可能会和一个魔族有什么所谓的兄妹情。” “今日这把火也是出自你手吧?你故意误导由山,让本君以为是清玄神君来了,实则却是你在捣鬼。” 谷主垂眼,拿走她手里的书,冷笑:“你究竟是想要法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什么古书?” 那本书随着他的话在他手中被烧成灰烬。 沈晚棠并不惊慌失措,反而镇定从容,仍嘴硬道:“谷主,这你就误会我了,我师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是想把我的尸体送给他吗?” “可是我与师兄青梅竹马,师兄的怒火你真的能承受吗?”她说着说着忽地一笑,又问,“你当真要拿谷中所有人的命来赌吗?” “若清玄神君知道他的师妹是个心肠如此狠毒的魔族,你觉得他还会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所以谷主为什么要告诉师兄?”沈晚棠茫然发问,把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轻瞥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若告诉师兄不过是个鱼死网破的结果,迷雾谷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你以为他就会手下留情?” “你若不告诉他,还可以拿我换谷中所有人的命,这笔交易,谷主不觉得是你赚了吗?”少女的声音隐约透出蛊惑之意,脸上的盈盈笑意满是虚伪。 她又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悦耳动听,她一边笑一边道:“想杀我?你敢吗?” “你!”面具下的那张脸浮现出深重的戾气。 “这么生气,那么,杀了我?”沈晚棠朝前迈出一步,甚至还胆大妄为地抬手触碰他的面具。 “滚!”谷主顿时脸色阴沉下来,把她直接掀了出去,“由山!把她给本君关去地牢!” 强大的冲击让沈晚棠整个人破门摔了出去,她若无其事站起身,回头冷冷一瞥。 从第一次和他交谈她就发现了,迷雾谷谷主很敬重她的师兄,言语间只提清玄神君而不是沈卿言。 而除了敬重之外,还有忌惮。 他不敢动她,因为,清玄神君小师妹的这个身份,便是她最大的保护伞。 他们都怕惹怒了师兄引起一场灾难。 殊不知,她的师兄入了无虚宗便不会再杀人,就算她死了,师兄知道她的身份后也不会为她报仇,他只会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厌弃她。 沈晚棠扯唇笑了笑。 谷中的火已经被谷主灭掉,莫獨又寻了个地方喝酒吃肉,闻着香,吃着却没什么味道,一点毒都没有。 他对此很是嫌弃,索性把手里的肉随手一扔,抬起眼,眼中出现一抹青。 这姑娘的打扮倒像沈晚棠,只是少了那根常戴的玉簪。她径直朝他走来,在他面前坐下,倒上一杯酒。 “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还在?” “这地方本尊第一次来,多待会儿又怎么了?”莫獨意识到她是谁便熟稔开口,“就这破地方,还能要了老子命不成?” 沈晚棠瞥他一眼,冷笑:“我同谷主说沈卿言会来,现在整个迷雾谷都是他的天罗地网,要你一个魔尊的命又有何妨?” 一听这话莫獨瞬间提起了兴致,眼底的兴奋有些疯狂,挑眉细问:“当真,沈卿言会来?” 莫獨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凶杀之意,沈晚棠一眼便能看出他在期待师兄的死,毫不意外,她甚至能想到若师兄真的来了,莫獨一定想联合谷主一起杀了师兄。 她饮下半杯酒,晃动酒杯,抬眸似笑非笑:“当然不会,我骗他的,师兄一心向道,正好端端地待在无虚宗闭关,来这做什么?” “他要是真来了呢,你觉得他和这儿的谷主谁更胜一筹?” “不可能,我算好的时间,他不会来。” “我倒希望是有可能。”莫獨却大笑起来,随后又闲谈似的,“你还记得那次我把你掳去万戮城么,沈卿言为了你想杀了我给你陪葬。” 沈晚棠并不在意,“因为你是毒魔,该死。” 莫獨:“……” “让本尊放火烧谷,我看该死的是你才对,这迷雾谷谷主就没查到你?” “知道又如何,他关不住我,更杀不了我。” “狂妄自负,当心脚下。”莫獨冷笑讥讽几声。 两人又坐着说了几句,沈晚棠还随手赠了瓶毒丹给他,将药瓶推过去时,袖口被桌沿绊住掀至手肘,露出手弯处的细纹。 这是身体承载太多力量而受损的征兆。 莫獨见此皱眉,不客气地收下她的毒丹,垂眼的时候视线却扫到自己腰间佩戴的血玉。 他一把扯下扔给她,粗声粗气道:“这玉能助你修行快速吸纳体内的力量,借你用一阵,下次去了魔域再还我。” 沈晚棠也不客气,直接系在腰带上。 “去哪?”见她突然起身,莫獨随口一问。 “云幽城。”沈晚棠解释,“谷主的地方。” “不回无虚宗了?” “不了,在这儿待段时间。” 沈晚棠一边说,一边想到那位谷主。 莫獨与她想到了一处去。 直道:“你盯上这儿的谷主了。” 准确来说,是缠上他了。 因为她意识到,那东西应是被这一任谷主亲手销毁,除了这位谷主,只怕无人见过其中内容。 但谷主的修为比她高了三个大境界,她只能想方设法留在谷主身边从长计议。 思索良多,沈晚棠没有回应。 青色身影消失在他眼前。 等人走后,他吃着毒丹脸色微变,咀嚼的动作同是一顿,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来。 来之前他好像听说—— 沈卿言出关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也0点过几分更,等周三过后,我再固定日期[亲亲] 很感谢大家对本文的支持,作者每天都在努力日万啊[加油] 第97章 迷雾谷(三) 星月不见的黑夜浓稠如墨。 长街尾,寂巷处,一清白雪衣的青年缓缓低腰,干净修长的手指拾起地上的残符。 丝丝缕缕的魔气自符箓中涌出,此符出自至邪至恶魔族之手。 追踪符,灵符背面残留几个小字——灵火、烧谷。 笔迹行云流水,神韵天成。 看着这熟悉的字迹,青年的黑眸渐深。 他忍着下意识对魔气的生理性厌恶,催动一张追踪符,寻着这残符的魔气往前走。 而符箓却径直消失在了面前的一堵墙中。 一脚踏入,涌入的是刺鼻的浓烟和浓重的阴邪魔气。他蹙起长眉,视线扫过四周被烧毁的废墟。 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起。 沈卿言往前走出十几丈远,直到走出这片废墟,停下步子,清冷的眸子平静注视前方。 一方闹市一方死寂。 眼前是来来往往的邪修和魔族,偶尔混杂着人族修士路过,这些人纷纷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还有的,目光不轨。 不远处,一家酒楼内突然走出一位身姿窈窕的青衣少女,等他看去时,那抹熟悉的青色已经转身往前,停在了卖法器的小摊前。 他微微眯眼,目光盯紧那道背影,抬步向前。 莫獨仍在酒楼散漫着姿态坐着,忽然猝不及防瞥见一道熟悉的白从门口一闪而过。 沈卿言那家伙还当真来了不成?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无虚宗的人要知道有这么个鬼地方早就给掀了,既然没有,说明沈卿言根本找不到这里。 思及此,莫獨自嘲地笑了笑,他还真是想沈卿言来这想疯了,难道他想,天道就会让沈卿言真的出现实现他的心愿吗? 真是胡扯! “姑娘,你仔细看看,我这儿最低的阶品都是地品法器,可替你消去他人的几成攻势。”卖法器的邪修呵呵笑着故意把好处吹得厉害些。 第117章 沈晚棠挑着眼前的玉簪,指尖缓缓滑过玉身,最后,目光与手指同时停在一根翠色玉簪上,“多少灵石。” “啊,姑娘这是里面唯一的凡品法器,换一支吧,你看这支羊脂玉的,成色多漂亮,还是灵品法器,只要十万灵石呢!” “我只要……” “师妹。” 沈晚棠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清冷嗓音,这声音让她想到了没有温度的冷玉。 师兄? 心下一沉,猛然间转身。 啪—— 一张灵符在她转身的瞬间突然飞了过来贴上她的额心。 追、踪、符?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装镇定思索着应对之策。 完了! 她还没来得及服下换息丹! 师兄又怎么会寻着她的魔气而来?!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某一幅画面,惨白着脸,暗自深吸一口气平复焦躁不安的心绪。 她想,若是师兄现在要杀她,她该怎么做呢? 在那张灵符猛地飞来贴上师妹额头时,沈卿言也默了一瞬,眼神一点点发生变化…… 这张符……是追踪魔气的。 而这姑娘,满身皆是那令他生厌的邪魔之气。 换息丹又是从何时开始,竟会将灵气转换为如此阴邪的魔气了? 怎么会是换息丹呢…… 他的唇线绷直,指尖微动,抬起手触上那张灵符,垂眸紧紧盯着眼前少女被遮挡了大半的脸。 同时,心中生出无限寒意的忐忑少女在身后祭出断情剑,剑身如碎片般一点点凝结成形。 额心的灵符被他摘下。 少女缓缓睁眼,眼底冰寒,眼中是师兄近在咫尺的手缓缓将符箓从她面前移下。 沈卿言的眼中,随着符箓的摘下,少女秀气的面容一点点显露,自额头到双眉,又是一双半垂的眼睛…… 他的手顿住,看着这半张陌生的脸,想要从这半张脸上看到熟悉的一颦一笑。 沈晚棠也彻底抬眼看向他,与之互视,眼中有打量与观察,她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的神色中是否有怒意与杀意。 然而没有,只有一抹下意识的厌恶稍纵即逝,可仍是被刻意留意的沈晚棠瞧见。 如玉般的人忽而后退一步,手中的灵符飘飘坠地,沈晚棠并未轻举妄动,只是轻扬眉望着他,带着询问之意。 “魔族。”沈卿言看着她这张陌生的脸,语气很轻,取出那残留的半张灵符,“是你所写?” 沈晚棠谨慎斟酌。 看师兄这反应应是没认出她,只是这张被她写了字迹的符箓被他起疑,她的字几乎与他的如出一辙,他也看过无数次她写的字,怎会不识? “不是。”沈晚棠收了身后的剑,记起师兄还不知道她能画出高阶符箓,于是镇定道:“这符是我卖出去的,一手钱财一手灵符。” “她人在何处?” “出谷了。”沈晚棠随手指向他身后。 沈卿言并未言语,反而是盯着她,黑眸深邃。 沈晚棠心中发怵,皱眉。 当初在魔域以白夙的身份接近他时,她的气息是改换过的,他应是不熟悉她身上的魔族气息才对,他不可能认出她。 “还有事吗?” 沈卿言沉吟后,却是执着开口道:“姑娘方才在买发簪,可是喜爱玉簪?” “我看是!”一旁看戏不嫌事大的邪修大娘乐呵道,“这姑娘专挑好看的簪子,也不看阶品的,我看是喜欢这支青翠色玉簪!” 沈晚棠忽略掉头顶师兄的视线,转身冷冷看着大娘,一把拿走她手里的白色玉簪,扔过去一个乾坤袋,“十万灵石。” 大娘莫名感到杀意,不再多语直接和她做了交易。 沈卿言的视线从她手中的白色玉簪上收回,伸手拿起那支翠色玉簪,顿了顿,带着试探,问:“姑娘觉得,它如何?” “你我并不相识,先告辞了。”沈晚棠故作疏远冷淡,语气也透着冷。 “师妹。”沈卿言突然叫住她。 他深邃幽暗的目光欲穿透她的后背,嗓音清冷:“你我十余年的兄妹情,师妹是打算从今往后都要这样躲着师兄了吗?” 他突然不顾她的抗拒,固执地握住她的手腕,将那支翠色玉簪放进少女的掌心,指腹轻贴她的肌肤,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 许久不见,他忽然有些贪恋这抹余温…… 沈晚棠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句“师妹”中瞬间凝固,她的瞳孔震颤,整个人坠入冰窖,回头看着手里的青簪,久久难言。 这不对…… “师妹,不要再藏了。” 沈卿言却是从容平静地重复唤她。 像是在说——师妹你看,我又找到你了。 不……这不应该是师兄的反应。 可这张脸、这个人就是师兄。 师兄的修为如她所料的确在谷主之上,所以进入谷中后,他的音容并未被改换,他就是师兄。 但师兄若知道她是魔族绝不会是这种反应。 “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沈晚棠的语气流露出不悦来,仿佛真的只是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闻言,沈卿言的目光对上她的双眼,是一双熟悉的琉璃色眸子,可这双眼里充满了阴戾与冰寒。 “玎柠”一声脆响,伴着大娘心疼的“哎哟”声,沈晚棠把手里的玉簪随手摔碎在地,冷声告诫:“道长,我乃魔族人,你一个人族修士,还望自重。” 沈卿言看着她,心中的熟悉感荡然无存,他冷漠垂眸,重新审视—— 眼前的少女面容普素,眉眼中杀气深重,与他的师妹便是两个极端。 眼角余光又忽而瞥见她腰间的那块血色灵玉,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印象深刻的画面。 那是在魔域万戮城的长街上。 上元佳节,月明千里。 一黑裙少女与他迎面而来,也是一双漂亮的琉璃色眸子,也是熟悉的海棠花香…… 那少女腰间佩戴的便是这块以魔血炼制多年的血玉。 而她,是一只心相丑恶令人生厌的邪魔。 她们是同一人。 师妹曾亲口告诉过他,她有意隐藏修为、隐藏气息,只是为了避开他。 在他心中,自己的师妹服用换息丹沾染魔族气息,这令他难以接受、无法容忍,又更遑论是这样阴邪的气息? 可是,他的师妹自爱上那只餍魔后便生出了逆反心思。 他的师妹不再只是他的师妹。 他有些忧心……也或许是害怕。 害怕未来有那么一天,他将会永远失去师妹。 来的路上,他选择了妥协与包容,他愿意为她退一步,他可以容忍师妹的叛逆,可以容忍她服用换息丹,只要她还是她,这就足够。 只要,他的师妹还在。 只要,他的师妹与魔族无关。 思及此,青年深不见底的黑眸变得冰冷,神色也尽显疏离淡漠。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 原以为这一次,他寻着魔族气息便能找到服下换息丹的师妹。 初见到眼前之人的脸时他存了犹疑,可师妹既能改换气息便也可能变换容颜。 一番试探下,却不想,还是错了。 眼前之人,身上杀孽深重,为真正的邪魔,而他的师妹不是魔,更绝不会是她这样一只杀孽深重的邪魔。 沈晚棠见师兄如此盯着自己不知所思,一时不耐转身,欲要回到云幽城。 可转念又想到了什么。 她的脸色凝重起来,想到了前世师兄封印迷雾谷时的画面。 当时师兄觉得谷中之人多是些心术不正的,而来此不知目的的她自然也是心术不正,毕竟前世的她在回阴村时就有前车之鉴,所以师兄的反应很激烈…… 师兄也曾逼问过她来此的目的,可最后什么也没能问出,直到不了了之。 说起来,她的师兄似乎总是会选择性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奇怪的一个人。 前世他明知她心思不纯,却没有揪着她不放,只是一心想要把她往正道上引。 而今生,第一次在太清池时,师兄分明想继续逼问她为什么要故意躲着他,可是他还是不了了之…… 像这样的事有许多,有时,她甚至怀疑师兄是真的看不懂无意深究,还是假装不懂故意不去深思? 她自以为很懂师兄,可如今却觉得,自己似乎又从未真正地触及过他内心的真实面目。 另一面的师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 作者有话说:另一面的师兄啊,作者一想,今天正好在写哈哈哈哈 (好了[摆手]不允许作者自娱自乐[闭嘴]) 明天晚上23:30更新~ 在这里和追连载的宝宝说一下,本文过几天会开防盗章的,但是是根据宝子们评论区的比例来慢慢设置,一点点调高的那种,可以保证不影响追连载的读者,不过等完结的时候,防盗比肯定是设置好了的。 第118章 第98章 迷雾谷(四) 云幽城不能回。 自师兄踏入这迷雾谷起,迷雾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师兄必定会如前世那样——驱逐人族,封印迷雾谷。 她此时若冒然回去,即便有心想“救走”这里的谷主,谷主也会果断选择拿她去和师兄交易。 谷主不是她,他不知道拿她威胁师兄根本就是垂死挣扎的徒劳,但她若不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怕会同谷主一并被封印在此。 不过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她有九成的把握相信那东西在谷主身上一定能寻找到答案,只有找到它杀死黎白夙她才有活路。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大的敌人不是师兄,而是黎白夙,只要黎白夙死了,在这里无非是闭关几年,封印仅凭谷主一位神君的力量无法从里面破除,但若她成长到足够强大,终有被破除的那天。 思绪万千时,无形中突然一道强烈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扫了过去,顿时叫她脊背一寒。 转身,回眸,她看清了师兄眼底的坚定与果决,是对道心的坚定,以及做出选择后的果决。 师兄的神识就在刚刚几乎覆盖了整条街,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还曾停留在她的身上——他在确认谷中到底有多少妖魔、邪修。 师兄如今的境界已至神君,他的神识一旦放出去几乎可以将任何人的境界都探个一清二楚,唯独除了她和谷主,谷主与他同境界,想一眼看出境界并不容易,至于她…… 上一世她的修为一直到了二十岁才开始突飞猛进,因为那时她已经修了魔道,修的也正是黎玉昭所修之道,至邪至恶。 黎玉昭其实从未教过她什么,而她之所以知道餍族的修炼之法,只是因为在黎玉昭把黎白夙强行逼进她体内后,额头贴着她的额心印记,将餍族的一切秘法与修炼之道尽数给了她和黎白夙。 黎玉昭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孕育的魔胎会这么多年都无法夺舍成功,在黎玉昭眼里她就是个蠢货、废物,而姐姐则是与她一样的修炼之才。 说来也奇怪,按照黎玉昭的计划,黎白夙本该在她六岁时就将她夺舍,可不知为何却在她体内沉睡这么多年,甚至就连她们脑海中关于夺舍之术的记忆也是残缺不全的,就像是……有人在帮她。 思及此,沈晚棠心中一哂,可这世上又有谁会帮她呢? 她的目光又再次落在师兄身上,师兄和师父都无法以肉眼、神识探查她的修为,也是因为黎玉昭,那是黎玉昭自创的秘法。 他们若想探查她的修为,只能将灵力逼入她的体内仔细探查,他们会先探查到她的修为,而后,灵力侵入魔丹,他们就会发现她身上的魔气。 恰时,沈卿言收回神识,目光沉沉望向长街对面的青衣少女——他无法看出她的修为。 若撇开此人乃心相丑恶的邪魔不论,他能笃定,她便是他的师妹。 可,他的师妹又怎会是她呢? 一个邪魔。 一个人若做了魔修并不会成为一只邪魔,他只是个魔族,邪魔之所以是邪魔,是因为他们是真正的魔族,也是心中至恶,手上杀孽无数之人,他们身上的魔气,总是令人生厌作呕。 他那烂漫清雅、至纯至善的人族师妹又怎么会是她呢? 静默无言时,一酒楼中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从他身边走过,余光带着阴翳的杀意。 莫獨在他耳边冷嗤一声,大步上前,健硕的臂膀自然而然揽住青衣少女的肩,“本尊就说怎么有人盯着我,刚刚的神识也是他的吧?我和你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他会来。” 沈晚棠没好气白他一眼,像看白痴一样,但更多的是对他没了耐心,“从前他境界低的时候你没能胜过他,现在还不走吗,再不走你就回不去了。” “他与迷雾谷谷主为敌,与我何干?” “自我认识师兄到现在,他还从未败过。”言外之意便是,即便是迷雾谷谷主加上他,也不一定是师兄的对手。 沈晚棠说完,看向他,忽而勾唇笑了起来,“你以为师兄认不出你吗?” “他认出你了?”莫獨反问。 沈晚棠摇了摇头,微偏头,双眼透过他的肩看过去,静静道:“他自幼便对魔族气息极为敏感厌恶,凡是见过一次的魔族,他都能记住,他只是无法辨清我的身份,至于你,一眼便知。” “……”莫獨听完她的话,心中咯噔一下,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沈卿言已经朝他们二人而来,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无形中带着一股杀伐之气。他的视线似有若无扫过莫獨抓着少女的手。 虽知道那不是师妹,可太熟悉了,那抹青色落在他人手中,他无法视而不见。 “好自为之,不过我奉劝你一句,现在逃还来得及,他的目标暂时不是你。”沈晚棠拍了拍莫獨的肩,似笑非笑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莫獨拧紧了眉。 逃?他堂堂一个毒魔魔主!叫他如何甘心? 短短一瞬,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忽然好了不少,转身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沈卿言并未追赶,他的目标是师妹。 …… 沈晚棠本想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等师兄封印完迷雾谷她再出去,谁知半路遇到了前来抓她的由山灵君。 由山灵君面容冷峻,他拿出谷主给他的天品法器,只问:“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帮你。” 她只好自认倒霉,不久前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她已经对他用过一次人偶术,并销毁了他那段记忆,若再故技重施,她的身体只怕恢复得会越发地慢。 由山把她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再依靠法器落下一层禁制,冷声:“再逃就杀了你。” “为何要逃?”沈晚棠古怪地笑了起来,“你们不来打扰我才好。” 她的笑几乎叫由山心中生出莫名的恼意来,随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莫獨将沈卿言的行踪告知谷中守卫,守卫又将此时禀报给从地牢走出的由山灵君,霎时间,由山神色一变,猛地看向地牢,忽然明白了她的笑意。 这个妖女! 将此事又告知谷主后,谷主看向寝宫外的守卫,守卫的脸发生了变换——谷中的障眼法被人破开了。 清玄神君沈卿言当真来了。 站在院外的花池中,一池清水都随着谷主的抬手开始呈现出谷中的画面。 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雪色身影在他的子民中来来往往。 沈卿言的目光游离在那些人的脸上,像是在找什么人…… 如此找了三日,几乎把谷中人都看了个遍,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云幽城。 “在找她吗?”两人的目光在水面相视,谷主眉目肃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若是沈卿言知道他把他的师妹关在地牢会如何? “谷主的意思是?”由山回应。 “他似乎还不打算做什么,沈晚棠绝不能放。” 由山不解,他们难道不应该放出那个妖女,拿她威胁沈卿言吗? 这么想着他也问了出来。 谷主难得笑了笑,瞥他一眼,道:“你没看出来么,正如沈晚棠所说,她的师兄很看重她,拿她的确可以威胁他,但只能威胁他一时。” “那我们该如何?他此番只怕是来者不善。” “如何?”谷主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命令:“既然沈卿言已经知道了她就在谷中,那就把她给本君关好了,绝不可让人知道她在哪,尤其是沈卿言。” “只要他一直找不到她,迷雾谷就会一直存在。” 闻言,由山明白过来。 沈卿言之所以执着地找了三日,说明他笃定那个妖女就在迷雾谷毋庸置疑,若是让他看见了她,这对他们并不利,但若是让他永远都不知道她在哪,他们就可以一直牵制住沈卿言。 当晚,谷主亲自去了趟地牢,在地牢中又落了一层结界,将沈晚棠死死关在里面,永不见天日。 沈晚棠并不意外,她早就料到过会如此,所以在被由山抓回时才会那么平静。他们把*她关在这里正合她意,师兄若找不到她自会返回,再听从天命彻底将这里封锁,到时谷主也就没有理由再关着她。 只要师兄一日不死,封印一日不破,谷主便一日不会动她。 “你倒是沉得住气。”谷主隔着牢笼与禁制封印同她对视。 沈晚棠闭眸凝神,并不作回应。 良久,脚步声响,地牢中只剩下沈晚棠一人。 这地方专为邪魔与邪修而设,之前的人都被她血洗一空,自然这里也静如死寂,空荡荡的黑暗,像极了充满了血味的地狱。 睁开眼—— 【妹妹,多年不见倒是长些本事了,竟能让我失去意识睡这么长时间,你说姐姐该怎么罚你呢?】 黎白夙的神魂苏醒了。 而在她说话的同一时间,沈晚棠的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她曾说过的话。 第119章 她说: 【妹妹,沈卿言是谁?】 【妹妹,你动情了吗,你喜欢他?】 【妹妹,男人口中的爱不过就是为美色所惑……】 【你说,他是喜欢你,还是喜欢我?】 除去这些,还有躺在血泊中时,于不眠荒山的那句—— 【妹妹,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同我作对,现在终于肯听话了,姐姐送你的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 话音落下的那刻,女人阴毒却动听的笑声在她脑海中长久地响起,那是胜利者对她死亡的一种蔑视与讽刺。 前世的黎白夙得逞了,她选了最狠的一种方式将她杀死。 在不眠荒山,她故意激怒师兄,故意暴露身份,故意不知死活地停留在原地…… 为的,只是让师兄帮她杀了自己。 ----------------------- 作者有话说:综上所述,所以一章才会有点送人头的意思,那个时候姐姐已经足够强大,也就不需要师妹的身体了。 两个人都被做局了,两个小苦瓜[托腮] 明天也23:30更吧,我回头想想固定个时间[抱抱] 第99章 迷雾谷(五) “谷主,这沈卿言还真是如传闻中那般厉害,我们设在谷中的阵法竟全都被他破开了!而且不仅如此,他还封锁了入口,那入口如今只有人族能出!” 由山步履急促地大步而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继续说:“他进城了,谷主,他知道沈晚棠在这儿。” “一整夜过去,他竟然毫发无损。”谷主盯着水中倒影道。 “毕竟他如今身为神君,实力自然不容小觑,若是放在当年,谷主设下的阵法他必然会重伤。” 闻言,谷主看向他,面具下的唇轻扯,笑开:“罢了,得一人便失一物,这笔买卖很划算。” 由山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有些感慨,看向谷主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忧虑。 “由山,沈晚棠关好了吗,一定不能让他找到她。” 由山:“有法器的加持,从外界沈卿言是无法看到、感知到她的,谷主放心。” 谷主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去的方向是云幽城城门。 据他所知,清玄神君不杀人族,谷中人族不少,他若想血洗迷雾谷有些麻烦,再者谷中人数众多,比起杀人,最好的选择是封印整个迷雾谷。 当他走出宫殿时,长长的石阶上正立着一仙风道骨的身影,那人单手持剑,剑身如月,与剑的主人一般模样。 这便是清玄神君天下闻名的问心剑了吧。 他步步走下阶梯,可还是居于高位,居高临下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不知神君到此有何贵干?” 沈卿言抬眸,冰冷的目光停留在面具上,微蹙眉。 这个人…… “本君这里地方小,怕是容不下神君,请回吧!”谷主没听见他的回应,继续道。 “沈晚棠何在?” “此人是谁?姓沈?莫非是令妹?”谷主有心打趣,语气闲散松快。 沈卿言步步相逼,踏上石阶,“是,她是我此生至亲,还望谷主如实相告。” “本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的妹妹,又怎么会在我这小小的云幽城?” “是吗?”沈卿言握紧了剑,语气很淡,有些轻,可却莫名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师妹的气息消失在了榱城,字迹又出现在谷中,现在人人都告诉他师妹不在这? 那青衣女子的反应分明不对,像是心虚、紧张,一个邪魔的谎话罢了,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若师妹当真不在此,他也要亲自找过才知,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既然不在,谷主又为何在此拦我?”沈卿言来到他的身侧,冷眼一瞥。 谷主欲要拦住他,甫一伸手,那柄闪着寒光的剑便架上了他的脖颈。 眼前的青年侧眸,情绪仿佛还是那样平静,他说:“她若有何闪失,我的问心剑下不差你一个亡魂。” 谷主心中一沉,却并不意外,毕竟他是个邪修,杀他于沈卿言来说也是替天行道,但若找不到沈晚棠,他就不会杀他。 他无声淡笑,放任眼前之人闯进去。 三人一前一后在城中找寻。 云幽城中并无师妹的气息,可他有种预感,一定在这儿。 找了一圈几乎都没有师妹的身影,最终沈卿言将目光落在了底下,神识一扫,底下空间一览无余。 他大步走去地牢,下了长长的阶梯,这里面阴湿暗黑,血气与魔族气息极重, 沈卿言下意识皱眉,眼中厌恶一闪而过,脚步微顿,却仍是往深处走。 自深处却传出隐约的杂乱喘息声,这压抑痛苦的声音消失在空荡荡的地牢中,仅两人听见。 谷主和由山互视一眼,一人眼中是质问,一人是不解。 由山不知道沈晚棠又在折腾什么,他不过是把她关起来了而已。 一步一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越发的近了,直到三人站在牢笼外。 少女朦胧不清的双眼猝然对上师兄清冷的眸子。 短暂的片刻后,沈卿言攥紧了手中的剑,盯着空无一人的牢房。 “把门打开。” 谷主微抬下颌,由山不情愿地打开牢门,将沈卿言请了进去。 而位于牢外的两人,视线不约而同看向角落里狼狈而虚弱靠着墙休息的少女。 少女一身干净的青衣不再,眼下的她腿上大片血迹,额头也源源不断往外流血。她脸色惨白,眼神涣散,这分明是刚经历过一番痛苦的折磨。 谷主心中骇然,将她上下扫视一遍之后目光盯紧她的脖颈,那里有道道要命的指痕。 他冰冷地看向由山,眼神示意:谁让你擅作主张折磨她的?! 接收到信息的由山也是一脸懵,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看向青衣少女。 这妖女肚子里到底憋什么坏水?又在装什么?他分明只是关着她,他们从未伤害过她!这要是真让沈卿言看见了,她不得害死谷主!!! 两人的视线突然有些紧张地看向在牢中缓慢走动的雪色身影。 走得近了…… 雪色道袍轻扫地上少女的手背,摩挲过她的肌肤,神志不清的少女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裳,意识到他是谁后又缓缓松开了手。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几乎让门外两人呼吸骤停。 虽然这牢笼被他们用法器设下了封印,知道沈卿言绝对无法看见、感知她,可他们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若一旦被发现,赔上的可就是整个迷雾谷和所有人的命运! 他们的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里面两人。 清白雪衣的青年与这里格格不入,更与满身狼狈血迹的青衣少女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一点点仔细观察着这里,甚至用灵力感知,却什么也感知不到。 沈卿言的指腹微动,摩挲着指节,无意识垂眸,目光落在沈晚棠所在的位置——他的身边。 青衣裙摆轻轻触上青年干净的道袍。 师兄就在她身边站在,仿佛正深深望着她,可她猜到了,师兄看不见她,也无法感知她。 她强撑着一口气给自己服下换息丹,再把血玉收入乾坤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又是他,妹妹,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救你这个废物?】 废物? 沈晚棠心中冷笑:抢不到身体的你又是什么东西? 黎白夙低低笑了起来,如魔音: 【别高兴太早,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失去所有,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中再次爆发出尖锐的刺痛,这痛是从神魂发出的,黎白夙又在和她争夺这具身体了。 沈晚棠突然捂着脑袋急促喘息起来,被人夺取身体的痛比吞食别人魂魄要痛苦十倍。 像是两道神魂在她的身体里打起来了,这痛自大脑发出,让她难以清醒。 于是,落在谷主和由山眼中的便是这么一幕—— 沈卿言站在他要找的师妹身边,分明看不到却迟迟不愿离去,而他如此静静停留,却不知道身旁的少女看起来是那样的痛苦…… 由山默默朝谷主用力摇头:不是我啊谷主! 谷主不语,只一味面无表情盯着他。 良久,沈卿言终于回神,转身看向谷主,抬眸间,凌厉的杀意顿生。 气氛在瞬间剑拔弩张起来,谷主也眯了眯眼。 眨眼时,有风掠耳,剑刃抵上谷主脖颈。 沈卿言的身上带着压迫感,问:“人呢?” “说过了,不在本君这里。” 脖颈随着这句话被割破。有血丝渗出。 谷主不避闪,毫不畏惧。 沈卿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道:“放了她,我不杀谷中人。” “神君就这么笃定她一定在这儿?” 沈卿言不语,算是默认。 第120章 也罢,既然他这么笃定…… “神君与天道发个血誓,不得做伤害迷雾谷与谷中之人的事,立下血誓,我便把她交给你。”谷主说完一顿,语气冷了几分,“若神君不愿,执意与我作对,那我只好燃烧神魂来护我谷中百姓平安,到时,你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她,她也一定会死。” 死? 师妹的死亡于他来说是从不存在的,他从未想过师妹会死,也不会去想。 毫不犹豫,他像是根本不知道血誓是什么一般,道了声“好”。 天道与沈晚棠,他竟然选择了沈晚棠? 谷主和由山惊诧不已,余光撇向牢中少女。 世人皆知,无虚宗清玄神君无情无欲,乃是无心之人,可当真如此吗? 而此时的沈晚棠已经被黎白夙折磨得快要昏迷过去,她如今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宜冒险使用催魂术,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神魂之力去战胜她,所以她不能睡。 模糊的双眼中,她看见师兄还未离去。 怎么还不走…… 耳中也隐隐约约传来师兄低沉清冷的嗓音,一如既往,似寒冬的雪,又像是无波无澜的湖面,冰冷又平静。 他说: “我沈卿言,今日以血为引,向天道立下誓言,在找到师妹沈晚棠后,不得做任何对迷雾谷不利之事,若有违,愿受天罚,不得好死。” “好,不愧是清玄神君,爽快!”谷主拍了拍手,便也爽快起来,让由山打开禁制与封印。 封印消失的那一刻,地上那抹血青落在了青年眼中。 他漆黑的眸变得深暗,握紧手中方才用来割破掌心立下血誓的剑。 “咻”地一声,几乎是瞬间,那剑向后直直刺去,穿透谷主的肩。 沈卿言一言不发,沉着脸又狠狠拔出剑,转身大步走向牢笼。 “谷主!” 由山见此脸色大变,急忙上去扶住谷主,心中大怒。 要不是谷主如今的修为大不如前,怎会叫沈卿言如此嚣张?若是从前……谷主又何须选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谷主却拍了拍他的手,摇头。 沈卿言没有要了他的命就已经是很好了,何况……他曾帮过他。 地上的少女浑身脏污染血,一头乌发凌乱,脸色惨白,闭着眼毫无声息地靠在角落里。 脑海中不合时宜浮现出曾经,少女脸上浮着生动明媚的笑意,仰脸望着他笑时百花失色,他的眼中只能看见她。 他上一次已经将最后一枚还命丹给了师妹,眼下只能给她服下九品疗愈丹。 弯下腰,伸手将人轻轻抱起,青衣的脏污沾染了从不染尘的清白雪衣。 他的手紧紧握住师妹纤细柔软的腰,低头垂眸,视线临摹着她的脸。 像是许久不见,重逢后的不由自主,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闭关时,他想过很多次师妹应是如何模样,他忍不住想,师妹在哪,又在做些什么,可有好好听他的话…… 可为什么,师妹总是不听话……总是如此以身犯险。 或许, 只有把师妹带在身边,她才会平安。 -----------------------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哈哈大笑][红心] 再固定一下更新时间叭~ 每晚23:31,多那一分钟蹭个榜,虽然没啥用[狗头] 第100章 迷雾谷(六) 莫獨静静等在云幽城外,本想等谷中人和沈卿言打起来再进去,却不想,等到最后只看到—— 城门大开,雪衣青年怀中抱着一位少女走了出来,而他毫无损伤,反倒是怀里的少女伤得不轻。 莫獨:“……” 他给气笑了,这个沈晚棠,她师兄好好的,她却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还有这个迷雾谷谷主,简直同魔域那位魔帝一个怂样。 等有朝一日沈卿言入了真神,他们后悔都来不及,到时,又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简直是一群蠢货! 似有所觉,青年抬眸看向一处高楼,可方才的视线已经消失,人也不在原地,但他知道那是谁。 抱着师妹来到最近的一家客栈。 小二怀着狐疑打量他们一眼,问:“几间房啊?” “一间。” “原来是对道侣,我带你们上去吧!” 小二临走时,沈卿言将少女轻柔放在床上,回头道:“打些水来。” 小二迟疑:“可是要沐浴?” 沈卿言不语,算是默认。 等人走后,他手执白绢擦拭她额头的血迹,血色染上白绢,迅速绽开一朵海棠花。 将帕子握在手中,指节轻触她的额头,视线又落在她的大腿上。 忽而记起,有一次在太清池也是如此,师妹在别的男人怀中,大腿上的衣裙是大片血迹,那时是她自己扎出来的。 那么现在呢? 思绪未完,耳中忽然传来少女难耐的呼吸,她突然皱紧了眉头挣扎起来,像是陷入了梦魇无法挣脱。 “不要。” “不要杀我……” “师兄……我想活……” 少女的低喃声虚弱至极,轻飘飘地,几乎让人听不清。 可沈卿言还是听见了一句。 师妹说,她想活。 有他在,这世间又有谁能要了她的命呢? 心中忽然在此刻沉入一块巨石,压着他。 师妹,为何会如此的不安? 几乎每一次,师妹在昏迷中都会梦呓,难道她夜夜如此么?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额角,像是一种安抚与怜惜,温柔而耐心。 青年低眸垂首,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动作亲密至极,可他并不会如此觉得,他只是想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师妹,从何时开始,竟变成这样了? 这样的她,让他……在意。 是了,他只是放心不下她,仅此而已。 阖上眼,入她梦中。 入眼的是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师妹躺在由海棠花铺成的地上,她被花树围在其中,额头、眼窝、白唇上落了残花。 “师妹?” 他来到她的身旁,伸手欲要拂去她脸上的落花,指尖划过唇瓣,看清那白唇,以及感受到——没有呼吸。 这个想法让他遍体生寒,大脑一阵空白,手生生僵住。 而后,自少女心口逐渐绽开一朵娇艳的海棠花,这花越开越盛,血不停地往外冒。 他颤抖着手按住她的心口,根本使不出半点力气。 他从未见过这样刺眼,这样多的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痛苦从心口蔓延开,可他好似依旧是那副清冷镇静、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到底是怎样难以喻言的感受…… “师妹……” 伴着话音落下,沈卿言陡然惊醒,睁着黑沉茫然的眼,迟迟无法平静。 他就这样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久久难言,无法回神。 恰时,少女也从梦中惊醒,涣散的眼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太近了。 她心神一震,逐渐恢复些清明,皱眉将师兄推开些,却被师兄握住了手腕。 冰冷的手掌强行制止她的动作,她看向他,隐约意识到他情绪不对。 师兄一向克己复礼,只有情绪不稳时才会如此出格。 “我听见你梦呓了,梦见了什么?” 师兄的嗓音透着些许的暗哑,可语气却不容抗拒,问得认真。 梦见了什么? 她恹恹垂眸,“没什么。”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沈卿言不答反问,语气逼人。 闻言,少女不禁牵唇淡笑,“原来师兄入了我的梦,都看见了。” “但晚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或许……是一种预示呢?”她意味深长地说,分明意有所指。 “梦总是相反的。” 他的师妹会长命的。 沈晚棠盯着他,抽回自己的手,眼神莫名。 奇怪,难道师兄没有看到全部? 她梦到的分明是前世被师兄杀死的那一幕,她死的时候执念太深,也太过于不甘心,每每梦魇几乎都是那一幕。 师兄或许不知道,逃跑的是她,因为她不想面对他,不想和他持剑相向,所以她选择逃避。后来停下的却是黎白夙,是她激怒的师兄。 而当师兄的剑穿透心脏时——那是她。 看来,师兄似乎不知道杀她的人就是他自己,他没有看见全部。 看着离自己如此近的师兄,她不由自主抬起手,指尖在触及他的脸时又停下。 她弯起苍白的唇,对他笑:“师兄,晚棠很珍惜自己的命,所以师兄,这世界上谁人都可以杀我,唯独你不能。” 这世上,也只有师兄这样修为的人会是她未来的死敌。 第121章 “师兄曾亲手将晚棠拉出深渊,便不能再亲手将晚棠推入地狱。”少女的嗓音很是轻柔悦耳,她分明是笑着说的,却不像玩笑。 她说,这世界上谁人都可以杀我,唯独你不能。 她说,师兄曾亲手将晚棠拉出深渊,便不能再亲手将晚棠推入地狱。 说得仿佛……煞有其事。 “你知道,师兄绝不会伤你,你是师兄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他如此说,“你不该说这种话。” 他的师妹不会死,那一天也不会到来,除非,他死在她前面。 至亲? 师兄怎会把一个邪魔当至亲呢? 荒谬、可笑。 小二打水上来的时候,沈卿言正端着一份点心坐在床边。 沈晚棠口中很苦,还一直有血腥味,本想自己去倒点水喝,不曾想师兄竟会主动把点心送到她眼前,他向来都是喜欢告诫她要戒掉贪欲的。 口中甜腻,淡去苦味,她睁着一双琉璃色眸子望着师兄。 “师兄,水。” 闻言,沈卿言起身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时两人指尖相触,依旧滚烫,却谁都不曾避开。 难得的温柔。 沈晚棠看着他,见他去了浴桶边,修长白皙的手探入水中试着水温,收回时指节上一片湿濡,而后他又倒了些灵泉水进去,还有一些丹药,这些丹药都可以在水中立刻化开,一般是给人疗伤用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我先出去,记得泡一个时辰。”他转身打开门,脚步迟疑,侧眸忽然低声问:“师妹不喜欢油酥饼也不喜欢海棠花糕,可以告诉师兄,你喜欢什么吗?” 那天除夕,李没将他送出去的生辰礼退回,师妹说它们她都不喜欢,那又喜欢什么呢? 他第一次发现,他并不了解师妹。 “不用了师兄,晚棠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是吗? 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却唯独喜欢上了那个魔族。 “嘭”的一声轻响,门被关上了。 少女褪掉衣裳,沉入水中。 不知道师兄在水里加了什么药,半个时辰便让她大腿上的伤好了许多,至少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可没多久,脑海中那熟悉的痛再度而来。 …… 昏黄烛光的屋内,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衣的少女坐在妆台前,指腹蹭上口脂,抹在苍白的唇上。 她的眼中闪着阴翳的光,听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勾起红唇。 叩叩叩—— “师妹。” 少女起身,嗓音慵懒,“进来吧,师兄……”最后两个字加重,意味深长。 门从外面被推开,沈卿言的视线往下落。 先是留意到师妹光裸的双脚,她就这么踩在地上。 再顺着雪色裙摆往上,这衣裳只在腰间系了根简单的腰带,窈窕身姿一眼便能尽收眼底,尤其是衣襟处,她只着了一件单衣,衣襟松散,露出如玉肌肤,以及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 少女的眉眼带笑,眉梢眼尾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意味,她就这样笑盈盈地望着他,嗓音轻柔:“师兄怎么不说话?” 沈卿言的视线自她娇艳的唇上不动声色移开,从乾坤袋取出一份海棠花糕,摆在桌上,“吃一些吧?” 少女挑眉,捏起一块放在嘴里,侧头对他笑:“我很喜欢。” 闻言,沈卿言一顿,漆黑的眸对上她的。 放下糕点,少女拍了拍手,上前逼近他一步,肆无忌惮开口:“师兄,晚棠腿上的伤好像还没好……” 她的眼中含着期待,语气带着娇嗔,可沈卿言极少与女子接触,根本不知这是一种女儿家的撒娇。 他只觉得心中有些柔软,弯腰将人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正欲起身离去,少女的双臂突然勾住他的脖颈,霎时间海棠清香混合着药香包围着他,他身躯僵硬,单手支在她耳畔,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他没说话,漆黑幽深的眸子就这样冷淡看着她。 黎白夙望着他有些发愁。 这人对沈晚棠的在乎不似作假,她亲眼所见,为了沈晚棠他不惜发下血誓,甚至,即便沈晚棠说了不喜欢,他却还是会给她带回一份海棠花糕。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若她证实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她心中多了几分愉悦。 沈晚棠的身体是她的,自然她喜欢的人,或是喜欢她之人,便都是她的。 这些人,她都可以利用。 微凉的指尖触碰上青年的脸,自眉骨向下,滑落在他的唇瓣,他薄唇紧绷,蹙眉唤了一声:“师妹。” “师兄,晚棠有话想同你说。” 她勾着他的脖颈把人轻轻拉了下来,然而就在滚烫的呼吸落在颈侧,唇要触碰上他的耳廓时,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掌握住,随即青年将她无情扯开,直起身。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审视她片刻。 耳中—— 是无法抑制的心跳声。 ----------------------- 作者有话说:每次更新都会提前半小时跟大家一起看一遍嘿嘿[墨镜] 话说病娇哈哈哈哈,写的时候倒没想过这个词,不过还蛮符合的。晚棠还只是极端,师兄纯纯就是心理有点不健康了哈哈哈哈[狗头] 第101章 迷雾谷(七) “好好休息,什么事明日再说。” 沈卿言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收回,淡垂眸掩去眸中神色,转身便走。 “师兄。” 少女光脚踩在地上,连忙跟了上去,突然伸手从身后环住男人的腰身。 良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抱着他,在他的身后轻弯唇角。 师兄妹吗,依她看,他们的关系分明不清白,否则为什么他不愿推开沈晚棠呢? 甫一这么想,下一瞬,沈卿言抓着她的手再度将她扯开。 沈卿言蓦然转身,沉静漠然的眸子垂下看着她。 “沈晚棠。”语气带着无形的威压。 黎白夙一顿,随即又笑开,往前逼近一步。 她前进的同时,沈卿言随着她的动作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门。 对黎白夙来说,她用的是沈晚棠的身份,她做的任何事都是沈晚棠做的,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可以胡作非为。 少女的手攀上青年的肩,微微仰脸,迎上他陌生的目光,带着暧昧的眼神,垫脚凑上去,红唇就要碰上他的唇。 沈卿言的呼吸一滞,黑眸彻底暗沉下来,抬手毫不犹豫捂住她的唇。 少女的呼吸喷洒在手背上,犹如火烧。 他的脸色冰冷,“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知道啊,你不是喜欢我么?怎么,不喜欢我这样?”黎白夙噙着一抹似笑非笑,语气带着挑逗的意味,红唇轻触他的掌心。 “师兄可喜欢?” 随着少女的话音落下,室内的氛围凝滞,一股强大的气场叫人没由来地发怵,她狐疑对上男人覆上寒霜的黑眸。 竟是动怒了? 还是说……恼羞成怒呢? “你可知你方才的话乃大逆不道?”沈卿言捂住她唇的手缓缓压上她的双眸,他一字一句,告诫道:“你我同为无情道弟子,同为师父的弟子,你只是我的师妹,仅此而已。” 他不会动情,更不会对自己的至亲、师妹动情,这是天道难容的,这是修道大忌。 更遑论,喜欢、情爱又是什么?他从不知此为何物,也不欲探究。 掌心中灵力浮现,黎白夙突然感到一阵困乏,眼皮怎么也抬不起,直到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沈晚棠的身体和黎白夙的神魂陷入了睡梦中,而体内的另一道神魂却还清醒着——是真正的沈晚棠。 在陷入黑暗前,她亲眼看见,她的身体一软倒在师兄怀中,而师兄,无动于衷。 她并不意外,因为这种事前世也有,可师兄是个清心寡欲的无心之人,面对黎白夙的勾引,他除了抗拒便是远离。 是了,若不出所料,师兄明日就该远离她了,因为她心思不正,对他心存痴念,师兄不喜欢。 妄想撼动一个无情道弟子的心,是黎白夙最大的愚蠢之处,也不知道她是否眼瞎,居然以为师兄会喜欢自己? 当真是敢想,这种事,她活了两辈子都不敢想过,毕竟,她很清楚,师兄只把她当妹妹看待,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师兄即便哪日生出了情,喜欢谁都有可能,却唯独她,绝无可能。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师兄,师兄绝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离经叛道之事。 他身为无情道弟子,若触犯无情道大忌,是为离经叛道;他若生出情,喜欢上自己亲手养大的师妹、至亲,在他眼中是为大逆不道。 沈卿言将怀中的少女抱起,重新放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动作间,掌心滚烫,他看见那里有嫣红的口脂,这口脂好似要将掌心烫出个洞来一般。 第122章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有些不自然,走出门后感受着一些夜里的清凉方才清醒些,取出白绢一点点用力地将口脂擦净。 良久之后,眼神一点点归于平静,淡然。 他绝不会生情,而那个人,更不会是师妹。 师妹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会对她生出这种荒唐的心思? 他将心中杂念很快抹去,恢复那副疏冷的模样向小二又要了间房,就在师妹隔壁。 …… 夜深人静时,床上的青年蹙起眉。 耳畔响起少女娇俏动听的欢笑,身影倒映在窗格上,在灵峡峰的寝屋内轻快地跑动着。 推开门,他走了进去,想叫上一句“师妹”。 视野中,一袭青衣的少女光着脚踩在地上,她脸上扬着明媚温暖的笑看向他,脖颈上带着他亲手所雕的长命锁。 “师兄!”少女提着裙朝他跑来,面上浮着淡淡的绯色,迎面扑进他怀中,盈润的双眸望着他,语气亲昵:“师兄,晚棠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 等他?回来? 他这才后知后觉环顾四周,神色微动。 这是他的房间。 师妹在他的房间等他……回来? 垂眼,缓缓推开她,不禁又留意到她那双白嫩的脚。 她的脚很白,脚趾圆润泛着淡淡的粉,那是独属于女儿家的柔美,柔软与美好。 他看了一会儿,身体下意识做出了一个反应,一个他今日见到师妹时便想做的事。 在师妹茫然的目光下,他突然掐住她的腰肢把人抱起放在了圆桌上。 师妹的红唇轻轻抿起,乖乖唤他:“师兄……” 一声再寻常不过的呢喃,竟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他开始不合时宜地想,若是师妹唤的不是师兄,而是他的名字,又是如何? 但他,只听过师妹唤他师兄,想象不*到。 “师兄?”少女微微偏头,带着询问,又唤。 伴着声音,沈卿言的心中泛起涟漪,温柔应:“嗯,师兄在。” 他去床边将她的鞋拾起,回到她身前,只手握住她的脚掌心。 肌肤相触,温暖而柔软,他替她把鞋一点点穿上。 “下次别再忘了穿鞋,容易划伤。” “那下一次,师兄再给我穿好不好?” 话落,少女的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脚下微晃,拂动青年的白衣。 她笑着,偏头将柔软的唇印上他的唇角,呼吸与他的呼吸相互交织,扰乱呼吸的节奏。 他的脸色一点点僵硬,沉了下来,又一次推开她。 嗓音很冷:“做什么?” 少女闻言非但不知悔改,甚至还勾唇盈盈笑了起来,指尖点上他的心口,里面的跳动比往日更快。 她倾身而来,附在耳畔,呼吸拂过脖颈、耳廓,带来异样的感觉。 似笑非笑:“师兄,为什么亲的时候没有推开我呢?” 短短一句话仿若别有深意的质问,将沈卿言瞬间从梦中惊醒。 他的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可体内却莫名躁动。 他呼吸紊乱,闭上眼心中一遍遍念起清心禁欲的咒术,可念到最后,这咒术仿佛正一遍遍提醒着他的荒唐。 他竟然会做这种梦,梦中人还是他最为在意的师妹…… 荒唐! 可不论他如何克制自己,脑海中少女的音容笑貌就是久久不散,以及那滚烫的呼吸、柔软的触感、暧昧不清的质问、萦绕他的海棠清香…… 沈卿言啊沈卿言,你当真是疯了! — 清晨的第一缕白光打在了沈晚棠的眼皮上,她的长睫轻颤,缓缓睁眼。 这一觉也睡得太沉了,竟难得的没有梦魇。 她穿好衣裳,视线淡扫桌上的海棠花糕,关于昨晚的记忆涌上头。 她清晰记得黎白夙干的一切,静默片刻,到最后也无所畏惧。 她早就料到了黎白夙的主意会打到师兄的身上,可她不在意,也不担忧。 因为黎白夙有心想要勾引师兄,师兄却会克己守礼地一次次将她推开,无情拒绝她,黎白夙是无法撼动师兄半分的。 自然,师兄是个无心之人,无情无欲,面对黎白夙借用自己的身体撩拨他,他的道心依然不会动摇半分。 这便是无情道。 黎白夙,注定以失败告终,就如前世一般。 她的天赋本就远不及魔胎,所以前世的她更是敌不过黎白夙,被困在身体里时,她眼睁睁看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几次撩拨师兄,又一次次被师兄推开…… 她的心中酸涩难言,既是庆幸也是失望,庆幸黎白夙没能得逞,失望师兄对她的抗拒。 将脑海中的这些记忆抛之脑后,她的心中剩下一片麻木与冷然。 缓缓打开门。 师兄恰时从隔壁走出,他侧眸看了过来,视线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 一幅幅清晰的画面从脑中闪现而过,是他昨夜的梦,是师妹…… 但梦总是相反的,现实中的师妹已经与他有所疏远,正如此刻,师妹毫无情绪地盯着自己。 他看着这熟悉的眼神,忽而忆起,师妹有心爱之人。 因为爱他,所以他们举止亲密,师妹会对那个男人笑,也会旁若无人地亲吻那人……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良久,青衣少女率先走上前,一副乖顺认错的模样。 她站在他的面前,低下头,斟酌道:“师兄,昨晚是晚棠失礼了。” 沈卿言沉默不语,只是细细听她解释。 她说:“晚棠昨日伤得太重,神志不清,这才将师兄错认,还望师兄将昨日之事忘了吧。”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是他吗,苏尧?你也会唤他师兄?” 好一会儿,沈卿言随意开口。 沈晚棠思索一瞬,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于是轻点头,对上师兄的黑眸,也随口道了一句:“苏师兄,他待我很好……” 言外之意便是,他虽是魔族,可他待她却很好,所以忘不掉。 “他做了什么,能称得上你这句‘好’?” 沈卿言的嗓音清冷,语气低沉,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他的心中没由来地焦躁沉闷,无法释放,更无法言说。 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他对师妹最好,却不想,师妹竟是这样认为的么? 只因为苏尧对她好,便念念不忘? 是他对她还不够好么? 思及此,一顿,黑眸幽幽注视着乖顺的师妹,抬起手下意识想轻抚她的头,却又一次意识到这不对,生生僵住,收回手。 他只是忽然想到,他的确对师妹还不够好,远远不够…… 第102章 迷雾谷(八) 两人一起来到一楼用饭,说是一起,实际上只有沈晚棠一个人在吃。 她的唇上少了口脂,透出几分苍白,有种病态的柔美,隐约间,透过她这副模样,沈卿言好似望见了当年那个病弱的小女孩。 小女孩明眸皓齿,总喜欢望着他笑,眼中倒影总是他。 她吃得很安静,像是对他无话可说,可沈卿言却有许多话要问。 他启唇淡声道:“为什么要避开我。” 这话,那天在太清池就想问了,可他也不知为何,只是问她是否对他生厌,可师妹的回答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像是这一切都不重要。 时时刻刻困扰着他的一切烦扰,对师妹而言似乎便是如此,不重要。 沈晚棠咀嚼的动作放缓下来,又慢吞吞夹了一块鱼肉,然而从对面突然探出一双筷,青年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 他帮她夹了一块肉放进碗里,嗓音清冷,带着不容拒绝:“师妹,回答我。” 沈晚棠这才不得不掀眸看他,抿了抿唇,故作犹豫与无辜,好一会儿才为难地开口:“师父他……” “师父说,师兄要破境成为真神,让我不要再叫师兄烦心,晚棠也不希望师兄荒废了修为一次次出来寻我,所以……” “所以,师妹这是答应了。”沈卿言垂着眼,风平浪静的模样,只是反常地给她的碗中添菜,他说:“师父说的应是,让你与我不再相见,师兄说得可对?” 这话,师父也与他说过,师父这么劝他并没有什么错,是他这个做徒弟的错,他做不到不见她,哪怕闭关,他也总会想起师妹,无法放心师妹一个人…… 是他罔顾了师父的话,所以他也对自己施了惩戒,闭关之地他选在了太清池,那地方,即便是心中无爱者踏入,也会经受一番折磨。 听了他的话,沈晚棠乖巧地点头,看着碗中堆满的菜,应:“师父说得对,自小我便是师兄的拖油瓶,我不该一直拖累你,师兄也不该因我而误了修行。” 她说:“师兄有自己的道要走,那是通往神界的道,而我,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那是通往地狱的路。 你我注定,殊途陌路。 第123章 师兄,日后你便会懂了,那时的你大概只想杀了我清理门户,再不会如此质问了…… “师兄,我们都应该听师父的话,你说,对吗?”她牵唇,眉眼带笑,难得的柔软与温暖。 沈卿言沉默下来,看着师妹放下筷子,碗里的菜一口没吃。 那抹青色在他的眼中一点点走远。 师父说的话应当记在心里,这是对。 但是师妹…… “师父的话,不是什么都该付诸行动……” 这次闭关出来,他记得师父曾说不要再见师妹,可他还是去了外门,若不去,又如何知道师妹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一路他寻着她的气息而来,最后气息消失在榱城,他找遍了榱城发现这里还有个迷雾谷,而在迷雾谷入口处,发现了师妹的字迹。 那只邪魔骗他说师妹出谷了,却不知寻找师妹的那几日整个榱城都被他封锁,师妹不在榱城,入谷时他又封锁了出口,短时间内师妹根本无法逃离。 若是以往,他必然会在找到她后训斥她告诫她,可师妹与他渐行渐远,当见到她时,他的每一句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陶瓷人偶,一碰即碎。 午后,两个人同行来到谷中入口处,这里也是迷雾谷的出口。 沈卿言不动声色将师妹带至身后,而她的身后便是出口。 他就这么放心地将后背交给沈晚棠,她望着他高大的身形有一瞬间的晃神,有种久违的……熟悉。 曾几何时,师兄也是这样把她护在身后,而他手中握剑护她平安。 前世像这种事似乎还是在儿时,后来她和师兄变成了陌路,对立面。 “清玄神君,你可别忘了,你对天道立下了血誓!”戴面具的神秘男人和由山灵君一齐而来,他们目光警惕不善地盯着沈卿言。 沈卿言的掌心还残留着未愈合的剑疤,他目不斜视,抬剑,掌心用力划过剑刃。 啪嗒—— 血珠砸在地上,隐约泛着淡金色光芒。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呼吸一滞,赫然抬眸看向师兄的侧脸,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下意识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师兄,你立下了血誓,不能这么做!” 他分明清楚,血誓是向天道立下的誓言,凡是立过的血誓到最后都会成真,即便他是天道的人,也不该如此有恃无恐…… 在场众人几乎无人猜到他此举何意,毕竟没有什么术法是需要这样使的,只有谷主和由山神色一变,彻底阴沉了脸。 沈卿言听了沈晚棠的话并未罢手,而是继续以血养剑,当手松开剑时,他低眸注视着紧蹙双眉神色有些焦急的师妹。 启唇开口:“此地的存在违背了天地法则,乃一处阴邪之地,绝不可留。” 望着师兄黑沉的眸子,里面是杀伐决断的冷意,不容任何人置喙。 这便是他对天道的衷心,哪怕曾亲自立下血誓,就算舍了性命也要替天行道…… 虽然知道答案,可沈晚棠还是问了一句:“那血誓呢?” “师妹,只有贪生怕死之人才会惧怕血誓,因为他们有贪欲、执念、牵挂……”沈卿言语气平静,嗓音清冷道:“而我心中无所牵挂、无所贪念,又何惧这样一个简单的血誓?” 若能将命献祭给天道,这亦是他的道。 思绪落时,师妹一点点松开了他的手,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她收回的手上,忽然间,有片刻的沉默与茫然…… 一顿,他缓缓看向师妹的脸。 ……贪欲、执念、牵挂吗? “沈卿言!没想到你堂堂一个清玄神君,竟然蔑视天道,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谷主瞧见沈卿言手心中逐渐释放出的灵力,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说完话便闪身上前。 一股巨大的灵气冲击迎面袭来,街上的邪修、魔族纷纷一哄而散,混乱之下,沈晚棠被人一把拽至身后。 紧接着,问心剑被青年横在身前,以此抵挡对方的杀招。 强大的灵力波动被无形中化去,而沈卿言手中的剑泛起莹白的光,就如剑的主人那样清白出尘。 以剑为中心,他的灵力逐渐向四周蔓延扩散,几乎包裹着整个迷雾谷。 师兄的剑是由他的神魂之力炼成,自炼成那日便是天品法器,此剑通灵,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正如此刻,只要师兄稍稍以灵血温养,它就能替师兄轻而易举封印整个迷雾谷。 谷主根本就不是沈卿言的对手。 他被沈卿言的灵气反噬,倒退几步猛地吐出几口血来,由山见此连忙扶住他。 谷主咬紧牙关,猛地挥开由山的手就要朝着沈卿言而去,手却在距离他一臂远时突然触碰到一堵墙,是一面由灵力所化的屏障,这也是封印。 谷主的手无法碎掉这层封印。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一颗心直坠入谷底,丝丝缕缕的彻骨寒萦绕着她,虽心烦意乱,可还是想到了什么。 迷雾谷谷主的境界与他的修为完全不匹配,两世都是如此。 她拦不住师兄,本存了一个念头希望谷主能破开师兄的结界,哪怕只他一人逃出也好,可偏偏他就是这么无用。 沈卿言握着她的手腕,步步后退,最后站在出口上缓缓收剑,而那道灵力也在出口处消失。 整个迷雾谷被彻底封印。 沈晚棠想过,自己是否不该来这里? 可按照原本的计划,她的时间根本无法支撑她回到万戮城,若不能找到杀死黎白夙的方法,她就会一直受她所控,或者在身份暴露的那天,将会重蹈覆辙…… 她只能在那之前来迷雾谷,也算好了师兄在准备真神境的飞升绝不会来这里,却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难道前世的一切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么? 还是说,无论她去了哪,师兄都会找到她? 若是如此,迷雾谷的覆灭,避无可避,就像是冥冥之中天道的意思。 最后,沈卿言拉着她转身欲要踏出迷雾谷。 沈晚棠转身之时,隔着人海,她看见了谷主。谷主缓缓将面具拿下,她的眼角余光猝不及防撞进那双阴沉黑暗的眼,而面具还遮着半张脸。 她微微眯眼,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师兄带出了谷,身后也在某一瞬间传来一道命令似的声音—— “沈晚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言外之意便是:沈晚棠,你必须救我。 或者是,威胁她,要她救下整个迷雾谷。 声音在回到榱城后戛然而止,却一遍遍回荡在沈晚棠脑海中。 也同样,被身旁的青年记在心中。 微微垂眸,他淡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静默片刻,却没能等到她的解释。 “是他,就是他!” “好好的不去魔域杀人,来我们迷雾谷杀什么人,真是害人不浅!” “里面的人肯定都被他杀死了!还无虚宗清玄神君,我看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修!” “他身边的那个女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呸!” 迷雾谷入口处,巷子里堵满了被沈卿言从谷中驱逐出来的人族,他们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见到他们便忍不住开始唾骂起来,一脸的厌恨嫌恶。 沈晚棠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 沈卿言看了他们一眼,也没怎么动便有无数灵力涌出封住了众人的声音。 “你们的归宿在凡界,而非混乱阴邪的迷雾谷,如今出谷,我给你们灵石,往后你们便在这里好好生活。” 他面容冷峻,语气平静,依旧是人人仰望的清玄神君,丝毫不见被人唾骂后的任何不悦与窘迫。 话语间,他将乾坤袋中的灵石尽数取出,足足一千万灵石,被他分成无数份落在众人手中。 每人手中几乎都能拿到十万灵石,而一枚灵石可换十两银子,这些钱可保他们衣食无忧。 百姓们面面相觑起来,看着他们的眼神一点点产生了变化,恶意也散去不少,然后慢慢退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沈晚棠又一次被师兄拉着手腕离开了这里,她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一眼彻底封闭的迷雾谷入口。 沉默良久,回过头来。 目光却猛然间对上师兄带着审视的目光,冷淡而陌生。 第103章 信任与背弃(一) 此刻,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梨花桥上,桥上落花遍地。 沈晚棠在师兄停下时松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来迷雾谷?”语气带着某种莫名的压迫。 她知道,迷雾谷这种地方多是些心术不正的人才会来这里,师兄不希望她来这里。 “师兄是在怀疑晚棠心术不正吗?”她牵唇一笑,不答反问。 望着师妹带着质问的双眸,里面明净透彻,让人一眼望到底,她干净纯良,别无邪念。 沈卿言与她对视几瞬,良久,声音温和下来,“我只要你一个解释。” 第124章 “好,迷雾谷中有我想要的东西。”沈晚棠如此说,上前一步,语气认真了几分:“它对我很重要,师兄,你能不能为了我……把封印解开?” 闻言,沈卿言微微蹙眉,黑眸深沉。 “这就是他那句话的意思?”他意有所指,说完后冷声否定:“师兄不能答应你。” 沈晚棠并不意外,反倒是轻笑两声,道:“这才是我的师兄,做事只为天下苍生。” “师妹。” “师兄,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那东西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再说了,有什么东西是师兄不能给我的呢?” 她拉着他走在街上,一边走一边解释:“至于那个人说的那句话,他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还想威胁我,却不知道我对那东西也只是一时兴起,师兄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可笑?” “什么东西?”沈卿言并不接话,存了疑虑。 可他明知道,不该疑心师妹。 她也如实说道:“我听说迷雾谷上一任谷主曾是个修士,死前留下了一本书,记录了不少由他所创的修炼秘法,本来想看看的。” “是吗?” “师兄不信我?” 她意识到了什么,一顿,松开了拉着他的手,一副失落的模样,“也是,师兄从来都不信我,在回阴村、宗内时总是这样……” 见她如此,沈卿言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指尖轻抬她的下巴,令她望着自己,随后又垂下手。 他开口:“师妹,只要你解释给我听,我便信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你不用问我信与不信。” 这世上,唯有师妹的话他可以无条件信任。 沈晚棠听完他的话怔住了,完全没想过师兄会说这种话,也完全想不到师兄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了她的谎话。 “师兄你……”怔愣过后,她弯下唇,“师兄是晚棠心中最好的师兄,只要师兄愿意相信,晚棠就绝不会对师兄撒谎。” “师兄知道。”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曾经,师妹对他笑,听他的话,很是乖顺,他们也如其他师兄妹那样相处和睦,虽然曾经的他总是清心寡欲同师妹鲜少主动说话,但他却很喜欢师妹总是伴在身旁与他说话。 或许有时,他只是不知道要和师妹说些什么,除了教导她,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卖簪子、玉镯喽!”两侧街道有人叫卖,一位大娘和蔼地拿起一支翠色玉簪,笑呵呵道:“公子,我看这簪子与您身旁这位姑娘的衣裳相衬,给她买一支吧,她准高兴!” 沈卿言闻声看去,大娘手中的玉簪玉质细腻,做工精细,与迷雾谷中见到的那支相差无几,略一停顿,本想取些灵石出来将其买下,却发现乾坤袋中已经没了灵石。 索性,他取了些高阶符箓作为交换。 大娘一看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要知道,一张低阶灵符就能卖好多灵石了,再把灵石换成银子,她这辈子都不愁了! 大娘忙不迭把簪子递给他,忍不住打趣道:“为博美人一笑,公子出手真是阔绰!” 沈卿言掀眸,平静无波地看了一眼她,道:“她是我师妹。” 见他说得如此义正言辞,大娘笑着捂了捂嘴。都送上定情信物了,还说什么师兄妹,真会玩…… 沈晚棠将大娘的偷笑尽收眼底,随后,眼前出现一只熟悉的手,以及一根玉簪,她静默片刻。 在凡间有个说法,男子送女子簪子,寓意着结发的深情和对女子的求娶之意,即,娶她为妻,携手一生。 忽然间,她的心中忍不住哂笑,面上也浮现出几分没由来的笑。 从前她送他香囊,如今他送她玉簪,倒也算扯平了。 她缓缓接过他的簪子,握在手中摩挲着,笑着道:“师兄难道不知道送人玉簪意味着什么吗?师兄不妨问问她?” “啊?”大娘被问得猝不及防,但还是解释说:“就是定情的意思,难道你们二位不是两情相悦么?” 情? 沈卿言蹙起眉,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见他不悦的沈晚棠就已经折断了玉簪,他的目光应声看去。 只见他的小师妹盈盈笑着,红唇微张,一字一句提醒道:“师兄,你我修的可是无情道,还是不要沾染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了。” “回去吧,师兄。” 一听这话,大娘有些讶然,竟然真是师兄妹? 可这……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啊? 那青衣少女已经离开了这里,只这位白衣青年还静留在原地,他半垂眼皮,清冷的脸上透出几分恹色,根本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觉得这氛围莫名有点压抑。 大娘觉得他奇怪,忍不住试探道:“公子,你们不是师兄妹吗,你看着怎么好像不大高兴?” 高兴? “如何才算高兴?如何又算不高兴?” 大娘觉得他可能脑子有问题,大着嗓门道:“高兴的话你就会笑,不高兴的话……”她扭着眉,仔细想了想。 “你若是不高兴,你就会面无表情,胸口沉闷气郁……总而言之,就是难受,心里难受。” 闻言,沈卿言彻底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没有一刻可以称之为高兴,他根本不知道何为高兴,又何为幸福,就连师父也曾说,没有谁修无情道会修到他这个地步。 “许是如此。”他没头没尾地回应了大娘问的第一句话。 “说什么呢?”大娘没反应过来,觉得他神神叨叨的。 无虚宗。 谈及情爱,这便是一个禁忌的事情,所以沈卿言没有再去寻师妹,只要人回来了,他也能放心不少。 他径直去了藏书阁,路过广场时被乔瓒看见,乔瓒连忙跟了上来,笑着开口:“清玄神君,您去藏书阁可是要找什么,不知道弟子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沈卿言大步前往藏书阁的一间禁室,“师弟可知凡间榱城有一处名为迷雾谷的地方?” “迷雾谷是什么地方?”乔瓒摇摇头,满脸困惑。 “关于它的记载,帮我找出来。”于是,沈卿言吩咐道。 得了令的乔瓒喜不自胜,能帮上清玄神君真是太好了! 他几乎翻阅了整间禁室,最后只在一本书上看见了迷雾谷三个字。 不知道所记者是谁,写得很是隐晦。 上面只说,迷雾谷谷主修为至神君境,所修之术无数,独独喜好深研夺舍之术,是个天赋极高之人。 天赋极高? 沈卿言回忆着他所见的谷主,修为很一般,只怕书中所记之人,是师妹口中的上一任谷主。 那谷主对夺舍之术深感兴趣,只怕非善类。 “回来了也不去见为师,卿言,当真是越来越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 不知何时,无行神君悄然而来,瞥了一眼书中内容。 “师父。” “无行神君。” 沈卿言合上书册,低头行下道礼,“卿言本想了却此事再去拜见师父。” “何事?” 乔瓒见此,极有眼色地默默离开了藏书阁。 沈卿言:“师父可听说过迷雾谷?” “问它作甚?此地混乱至极,他们向来只在谷中作乱从不肆意出谷,为师这才容忍至今。” “弟子今日已将入口封印。” 无行神君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既已事了,怎么还要特意来查它?” 沈卿言一顿,斟酌开口:“听说,前任迷雾谷谷主死前留下了一本书?” 闻言,无行神君止不住皱眉,脸色也多了几分冷肃。 “迷雾谷谷主历来都是个邪修,他留下的书自然也是禁书,你问它可是想要将其销毁?” “上一任谷主也是邪修?”沈卿言的神色微动,黑眸略沉。 “是啊,生前曾夺舍两人,杀人无数,是个彻头彻尾的邪修,与魔头无异。”无行神君若有所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禁书想必早已遗失,若能销毁自然是好,只不过,你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飞升一事,不要因小失大。” 师父说的话沈卿言记下了。 只是,师妹是否知道那人是个邪修? 良久。 他静下心来,向师父告辞,转身欲要离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 “卿言,有件事为师须得告诉你。” 无行神君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 “沈晚棠一旦有入魔的念头,或者已经入魔,你不杀她,为师也会替你动手。” 猛然间,沈卿言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师父。 随着沉默,时间一点点流逝,沈卿言掩在袖下的手冰冷,寒意直钻心底。 ----------------------- 作者有话说:开启倒计时咯[星星眼] 又是师妹给师兄洗脑pua的一天~ 第104章 信任与背弃(二) 灵峡峰。 雪衣青年的衣裳上不慎沾染上斑驳血点,他仿若不知,只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第125章 手里握着一块小巧的玉,青与红相融,是青色的玉和人血,他满手血色,刻刀一次次雕刻着玉的大致形状,又一次次不慎扎入掌心。 啪嗒—— 血珠砸在桌面,空气弥漫着浓浓的血味。 他不知疼痛、不厌其烦,任凭血流得再多也不会多看一眼。 而手中的玉,则是由灵血温养出来的灵玉。 此刻,无人知晓他的所思所想,若叫人见了必定会觉得他疯了,因为他的执拗把他变得不再像他。 那个总是高高在上、清绝出尘的清玄神君。 良久之后,手中玉成形,指腹轻拭玉身,露出里面的那抹青。 长命锁。 若经炼化便是天品法器,可替她化去致命一击。 师妹及笄那日送的不是他亲手所雕,不曾受他的血温养,但炼成后与这一块的效果无异,而唯一不同的是…… 他手中这枚长命锁,若佩戴在身,就连他的杀招也可以化去。 他的师妹,他自会护她周全。 思及此,手缓缓落下,无法自控地想: 若他选择要护下的师妹当真堕了魔,又当如何? — 很快便是三年一次的内外门大比,覃长乐和胡枣枣几乎整日早晚都在院中练剑,却又胆小如鼠,不敢去魔兽山杀魔。 沈晚棠倚门望着她们,琉璃色的眸色略深,不由得想到那段时间的无虚宗定然很混乱。 唇畔轻轻染笑,抬眼再扫过这个院子,这里的一草一木,最后再将视线落在覃长乐身上。 自她回来后,覃长乐便从未再与她说过话,反而是与杜易雪走得近,听她和胡枣枣说,杜易雪被裘真长老看中想收为弟子带回了内门。 可沈晚棠活了两世,经历过前世她深知裘真长老不会无缘由的突然叫一个外门弟子进入内门,要么是真的看中了杜易雪想收他为徒,要么便是……他收到了师父的令在查回阴村一事。 对此,她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在前世时她知道了裘真长老是师父最为看重之人。 想来回阴村的事师父都听师兄说过,可奇怪的是,师父为什么会突然查起回阴村呢? 除非……师父在查她。 凡是与她有关的可疑的事,师父都在查。 随后,她忽然记起了什么,进屋把门合上,用“灵力”催动了一只鸟兽盘旋于流衣真君的住所,不敢靠太近,只能在院外枝头停留好几日。 最后又飞了回来落在沈晚棠的指节上,自它的脑海中她看见了这几日的一切,得出了一个她想知道的答案——方文许不在。 蓦地,她的唇畔勾起一抹凉凉的笑。 师父啊师父,果然,每一世的你都会盯着我不肯放。 前世的师父就曾怀疑过她是否入魔,只是当时师兄成神在即,师父因为师兄的天劫将至这才没有轻举妄动,反倒是她先师父一步在宗内杀人无数。 而这一世,师父要比前世更早发现这一切,看来是早就从方文许的身上怀疑到了她。 只是他还在调查,并未告诉任何人,包括师兄。 她若有所思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点鸟兽的脑袋,一缕魔气涌入,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说。 这只鸟兽只需把她的魔气带去万戮城,魏免自会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 鸟兽被她放飞出去,凡间鸟兽不会被人发觉,即便是有她的魔气也不会被结界感应到,因为那只是极其微弱的魔气,夹杂着她的气息,被她刻意封锁在它的体内,结界根本感知不到。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刚喝下一口,动作突然停住,隐约意识到有一道强烈的视线自下往上将她探查了个遍,这股视线极为熟悉,是师兄的神识。 师兄的神识竟然遍布到了无虚宗外门? 如芒在背的感觉不容忽视,她不禁蹙眉,余光瞥向窗外…… 果不其然,刚被她放飞出去的鸟兽盘旋在天空一直转圈,像是突然迷失了方向,如此扑腾没多久便突然像是被人掐死了一样从高空直坠砸在地上。 沈晚棠一点点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不动声色将视线收回,继续给自己倒水。 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 可他不应该会如此冲动才是。 直到三天后,就连云华殿上也被神识覆盖,扫过一众长老、真君,他们只以为是无行神君的神识都不以为意,殊不知高位坐着的无行神君在感受到这道神识时沉了脸色。 这道神识几乎覆盖了无虚宗三天,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神识的范围内。 沈卿言究竟想做什么?! 又一抬眼,看向天际,滚滚阴云正逐渐朝着他们无虚宗而来,那大片的阴云愈来愈黑沉,仿佛将要侵吞整个无虚宗。 可只有在这大殿上的人才知,那是雷劫快到了,那是沈卿言的雷劫。 “师兄,这些日我们便去加强宗门结界,以防届时妖魔趁虚而入,此番务必要确保清玄神君破境飞升,顺利入主真神境!”楚旬真君对此前无行神君下的命令毫无异义。 毕竟,当年他的师兄无行神君飞升时便受魔族所扰,只稍一出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自那以后师兄再也没能踏入过真神境的门,更无法引来天劫。 裘真长老听了这话沉吟良久,点头道:“如今没有什么比清玄神君的飞升更重要了,神君,不如其他的事且先放一放。” 他的话并未言明,可无行神君却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是想说将调查沈晚棠一事延后,可当真可以再拖下去吗? 卿言不止一次算出过晚棠这孩子必定为魔,必将祸乱苍生,而他最满意的弟子沈卿言又一再选择维护沈晚棠,如今,只有他查清一切,将种种指向沈晚棠的证据摆在他的眼前他方能看清一切,做出选择。 也只有这样,卿言才能舍下一切成功飞升…… 他实在是怕……怕卿言步了他的后尘啊…… 一旦飞升失败,只怕是再难有此机缘! 到底是该让他亲手先斩断这一切,还是让他带着这一切渡雷劫? 他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头疼难忍,鬓边的发也不知何时白了一缕。 他摆摆手,道:“便按本君说的去做,余下的安排容后再议。” 说完,他转身撕开一道裂隙径直回到灵峡峰。 白衣青年于床榻之上入定,他眉心紧锁,脸色苍白若雪,一缕微乎其微的魔气自他周身萦绕,挥之不散。 当门被人敲响的刹那,床上的人猝然抬眼,手掌将那缕魔气攥在掌心,力气大到指节发白。 这是在外门,师妹的院外捕捉到的,藏匿于一只飞鸟体内,若不是他的神识几乎探遍了整个宗门所有人的修为,或许根本不会发现这道气息。 这气息,和她很像。 万戮城,心相丑恶的邪魔; 迷雾谷,同样心相丑恶的邪魔。 沈卿言按了按额心不再继续深想,不知不觉间,掌心麻木,掌心内隐约有血痕渗出,顺着指节往下滑。 啪嗒—— 伴着血珠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门被推开的声音。 “师父。”他的眉心松了几分,起身行礼。 无行神君看了他一眼,扫过他手上的血和脸色的苍白,并未流露多少关心,而是在桌边坐下,自顾自斟茶。 沈卿言没有等到师父的回应,神情自若,道:“师父可还记得,那日师父与弟子说,宗门内还有另外一只魔族的存在?” 无行神君的指腹轻轻摩挲玉杯,一顿,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只餍魔杀了内门弟子四百人,在杀人之前他的修为便已经远胜过所有内门弟子,吸食这四百人的魂魄后,如今的修为可与内外门长老匹敌。”沈卿言一顿,道:“想查出这个人并不难。” “所以,你便强行用神识将无虚宗所有人的修为都探查一遍?”无行神君没好气冷哼一声,水杯重重掷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沈卿言,你何时如此急功近利了?!” 沈卿言垂眸,掩去眼底暗色,对此,只字不言。 “这就是你的办法?为了知道他是谁,不惜耗尽自己的灵力,损耗神识之力!”无行神君猛地站起身,抬手指向天际,言辞冷厉:“你回头看看,那是属于你的天劫,这个紧要关头你还如此肆意妄为!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卿言的手中攥紧了那缕魔气,神色依旧平静,任由师父责骂。 无行神君并非是没有留意到那缕魔气,而是无暇顾及更无心顾及,他抬步走向他,说话毫不客气,也不再留有情面,直言不讳道: “告诉为师,你都看出了什么?找到是谁了?你是不愿说还是不愿意相信?你难道就看不出那个人正是因为知道你即将飞升,而我与你诸位师叔看重你的天劫才会如此行事?” “卿言,你就真的看不出,那只魔族很了解你?” 第126章 “她算准了你飞升在即绝不会损耗神识与灵力只为了在最快的时间内查到他,她也算准了我忙于筹备你飞升一事,她只要静待不动我便不会动他!她清楚的知道你何时会飞升,知道你的每个行动,甚至更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无行神君冷声道:“若换个不熟悉你的人,她怎么敢轻易将苏尧推出来?他们才是同族人,又怎么会为了修为陷害同类将往后的自己置于死地?” “还是说,在宗门内还有人能护着她,亦或是在宗门内,她可以利用某个人的信任一而再地脱离危险!” “这个人就是你,沈卿言!” ----------------------- 第105章 信任与背弃(三) 沈卿言的脸透出几分苍白,许是身体虚弱导致的脸色苍白,许是因为呼吸艰难导致的,又或许,是因为胸口某处翻涌的情绪导致的…… 整个宗门内外的弟子他都探查过,除了——师妹。 他唯一无法探知的便是师妹的修为。 师妹曾质问他,是否怀疑她走了邪魔歪道的路子修炼,那时的她哭得很难过,而那时的他也只想告诉她,他从未怀疑过这些。 他想让她知道,他信任她。 于他而言,比起师妹走了邪魔歪道的方式修炼,他更相信师妹本就天资很好。 他从未想过师妹的修为会有什么不对,是他亲手抽走了她的爱魄,她修炼的速度快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师父,师妹她修的无情道。”沈卿言紧绷的白唇轻启,低哑的嗓音发出,竟含了几分自问般的情绪。 他说:“是我亲手抽走了师妹的爱魄,是我逼她杀死了她心爱的人,是我逼她修的无情道。” 所以,如今的她天资胜于从前,这并不可疑,不是吗…… 听完他的这番话,无行神君失望地摇头,顿时只觉得他可悲又可笑,若沈晚棠当真是在利用他,那他这些年以来的坚持与信任便都会沦为一个笑话。 “卿言,你若无法看清这一切,你的天劫便无法顺利渡过,你要知道,想成为真神,你便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无心之人,可你,根本做不到。” 如今,唯有杀了沈晚棠,才方能助他得道。 无行神君也不欲再与他争辩什么,自有证据会说明这一切,他看向自己疼爱多年的徒儿,眼中有心疼的神色一闪而过,轻叹气。 他取出一只玉瓶,将自己的百年修为渡入,最后交给他。 “你的身体已经受损,若强行渡劫渡劫失败倒是轻的,怕就怕你会因此生出心魔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嘱咐道:“这是为师的百年修为,你尽快炼化,无虚宗需要你,此次飞升不只是你一人之事。” 沈卿言看着手中的玉瓶,知道师父一旦送出的东西就不会再收回,于是不再多言,而是不禁想起师父口中所说的“心魔”。 无行神君嘱咐好一切,思绪一转想回去召来裘真,便大步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盯着他,询问道: “你如今可还会梦魇?” 蓦地,沈卿言掀眸,长睫轻颤,下意识回想起那抹藏于他屋中的青色身影……握着玉瓶的手不自觉攥紧,垂眸间,又意识到原来他的每一次梦魇都是师妹…… 他的呼吸艰难,好一会儿才寻到声音,开口却坦然,道:“……并未。” 掌心的血痕更深,血珠染上袖衣。 他无法启齿,更无法言明,他凡是入睡便会梦魇缠身,而夜夜梦魇皆是师妹,他无法说出在梦中和师妹的一切,更不能说出自己这隐晦阴暗的心思。 他深知他一定是疯了,他明知道这是令人不齿的,是小人而非君子,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会日日梦魇,夜夜念她。 他分明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地不堪,可为什么,就是无法将这一切制止住呢? 他到底该如何与师父言明? 或许,此生,这阴暗不堪的一面,他永远都无法启齿,这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可耻的事,是他不配为师妹的师兄,是他不配为师父的弟子。 是他疯了…… “嗯……没有就好,你可知,时常梦魇之人多半是生了执念与心魔,这样的人往往最是容易走火入魔。”无行神君听了他的话也安心不少,至少沈卿言没有再梦魇,说明他的执迷不悟并不会到生出心魔的地步,说明他此生注定不会走岔了路。 沈卿言心不在焉地应下一声“嗯”。 在师父走后,寝屋死寂般的静。 沈卿言缓缓从怀中取出打磨完成的那块青玉,红绳缠绕在修长的指节上,像是形成了打不开的结,正如他此刻的愁思,千丝万缕,在心中缠绕成结。 想着,想着,雪衣青年的身形轻晃,坐回床榻,紧握着青玉的手垂下,鲜血蜿蜒顺着指尖滴在地上…… 而那染血的手,正隐隐发颤。 他不过只是想尽快找出那人,还师妹清白…… 为什么,就一定要是师妹呢? — 自那日送出去的凡间鸟禽被师兄抓到后,沈晚棠便不再传信出去,一连等了很久,因为她不敢确定师兄放出神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神识究竟放出了多长时间。 她只有在被人紧紧盯着时才会敏锐地察觉到一点,师兄的修为在她之上,其余时候她什么也感知不到。 此时,她自一座小山峰抓了只灵鸟,令其再次传信去魔域,下山时,视线又不禁瞥向灵峡峰的方向。 师兄那日究竟是在看什么? 思索片刻,眉心微蹙,不由得想起苏尧一事。那段时间她急于尽快增进修为压制黎白夙,肆无忌惮杀了太多的人,这一点她早就料到过会给自己留下威胁。 可她并不在意,因为师兄飞升在即,以他沉稳冷静的性子,绝不会擅自打草惊蛇,更不会随意将天劫抛之脑后,来耗费一切只为了查到一个餍魔。 飞升成真神的路,师兄走了快十五年,他怎么会为了急于找到她而不顾一切呢? 绝无可能,师兄的道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他的道只有一条,成为真神便是他降生的意义所在。 沈晚棠心中哂笑着,有几分嘲笑自己的多心,是啊,师兄绝不会如此荒唐行事,他从来都是冷静从容,在大事上以大局为重的。 踏入宗门,头顶黑云密布,阴影笼罩整个无虚宗,近一个月以来,无虚宗都是这样在阴沉的天色中度过,偶尔还能瞧见流光闪过。 正如此刻,沈晚棠驻足停留,看清阴云中闪烁的微光。 耳侧传来声音—— “今年的大比怎么换成几位长老和乔师兄主持了?” “是啊,进宗这么久,我还从未见过清玄神君呢,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神君修的无情道,必然是个绝情的无心之人,你没听说吗,都说清玄神君此人清冷喜静,如仙人一般高不可攀,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不敢轻易靠近他。” 闻言,沈晚棠饶有兴致地将视线投过去。 “对了,我听流衣真君峰上的弟子说,无行神君好像折损了百年修为,听说,是将修为给了清玄神君。” “百年修为?无行神君竟然对清玄神君如此舍得?百年修为啊,我们这辈子都达不到那样高的修为,无行神君就这样随手给了清玄神君?” “你也不看看清玄神君是谁,他可是无行神君唯一的爱徒,是我们无虚宗的下一任宗主!” “啧,同样是无行神君的徒弟,这沈晚棠怎么就沦落至此,我看说不准以后还会被赶出无虚宗。” “有的人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和清玄神君比起来,她沈晚棠算个什么东西?” 几个聊得火热的弟子越聊越远,身影逐渐消失在沈晚棠眼中,她微微眯眼,浅浅勾下唇角。 百年修为么?师父当真是舍得。 思索片刻,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调转方向走向院子,随手将一枚自损的丹药喂进口中,苦涩的味道蔓延开。 可她的唇畔却浮出一抹很淡的笑。 棠花树下的覃长乐和胡枣枣正在照着书练习术法,听见脚步声,覃长乐仰头看去。 只见那喜欢穿青衣的沈师姐从她身前走了过去,余光不曾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从头到尾都没看见她们。 自她搬走和胡枣枣挤一张床后,时间一长,她和这个大魔头似乎也越发疏远了。 现在隔着一段距离再去看,她忽然发现,沈师姐从未变过,她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冷漠又无情的一个人,她的狠心和残忍也是真的,她好像认识她,又不认识她。 “长乐。”胡枣枣忽然开口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枣枣,这本书是不是师姐给我们的?”覃长乐回过神来,低头又看见手里的书,闲聊道。 “是啊,怎么了,我们现在手里的东西有哪样不是师姐给的吗?”说到这个,胡枣枣有些异想天开道:“长乐,你说我们学了师姐给的东西,会不会在大比的时候赢下前二十?” 第127章 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入内门了! ”没那么容易吧?“覃长乐半信半疑,也有些忐忑,说:“我觉得我连易雪都打不过呢,还是不要做梦了。” “也是,算啦,听天由命了!”胡枣枣也看得开,说完后很快就将这些话抛之脑后,根本不当回事。 话音刚落,身侧的一间屋内突然传来什么器具被摔碎的声音。 覃长乐和胡枣枣互视一眼。 胡枣枣愣愣道:“好像是……你的房间。” 突然异口同声—— “沈师姐!” 两个小姑娘径直破门而入,只见那一向目中无人的青衣师姐不知何时昏倒在了桌边,甚至还打翻了桌上杯盏,一地狼藉。 胡枣枣率先跑进去,走近后看见地上有血,瞳孔一震,颤声道: “血!师姐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感谢两个宝宝投的营养液[亲亲][亲亲][亲亲] 第106章 信任与背弃(四) 覃长乐的大脑白了一瞬,什么也没说,下意识倒退几步,然后立刻转身跑走。 “喂,长乐你怎么跑了!”胡枣枣在原地跺了跺脚,有些慌乱无措,最后只好费劲地把人扶上床躺下。 覃长乐是直接御剑去了灵峡峰,却被结界拦截在外,她顿时有些着急。 不久,乔瓒恰好从她身后而来,下意识拧眉询问道:“长乐,你可知你一个外门弟子不可擅闯宗主的灵峡峰?” “乔师兄,你帮我给清玄神君说句话吧?师姐她突然昏倒了,你们快救救她!” 闻言,乔瓒有一瞬间的怔然,下意识催动灵力调转方向就要朝着清玄神君的院子前去,可紧接着又突然狐疑起来。 沈晚棠此人绝不可信!像她这么阴险狡诈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遇到危险?更何况还是在宗门内! “师兄,你们救救师姐吧,她真的昏倒了,她的血还是黑色的,长老说过,这种情况中毒的可能性很大!”覃长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心急,甚至还忍不住用力抱住了乔师兄的手,非要求着他答应不可。 乔瓒听完她的话脸色变了变,“你说她中毒了?”可她在无虚宗内,怎么会中毒?! 思忖再三,虽然可疑,但他总不能知情不报,万一是真的呢?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心烦意乱,也不情不愿地御剑去了清玄神君的院子。 覃长乐相信乔师兄一定会帮她把话带到的,于是在乔瓒进入灵峡峰后,她又跑了回去,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道雪色身影已经在院中了。 嘎吱—— 胡枣枣应声回头去看,瞥见那雪色道袍后即刻站了起来,“清玄神君!” 清玄神君的面容清隽疏冷,视线不曾看向她,只淡声下令:“出去吧!” “哦……” 胡枣枣出门后看着院中的覃长乐皱了皱小脸,又回头看看。 奇怪了,她怎么好像觉得屋子里压抑多了? 与此同时。 沈卿言坐在床畔,目光落在少女裸露在外的皓腕上,看了许久。 直到—— “师兄……” 那只皓腕忽然有了动作,纤细的手指胡乱一抓,攥紧他的雪色袖袍,将其攥皱。 少女梦中呢喃,双眉紧蹙,气若游丝:“师兄……” 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沈卿言心中默数了二十遍,视线这才落在她的脸上,伸手,指节代她抚平愁思,收回时又顺势将额角汗湿的发勾至耳畔。 指腹隐隐摩挲过少女细腻的肌肤,抚过耳垂,最后带着指腹残留着的滚烫抽手。 师父说得不对,他的师妹如此依赖于他,又怎会利用他、背叛他? 心绪逐渐平复下来,下意识握住师妹的手腕,灵气凝聚在指尖,触上她的脉博,可就当他准备探查师妹的脉象时,手上动作和灵力突然停滞住。 那是一种没由来的抗拒,从心底生出的抗拒——他忽然不想探了。 搭着她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几乎将那只手腕紧紧攥于掌心。 在长久的犹豫与挣扎下,少女的手腕上已经被他攥出了一道红印。 瞥见那抹红之后,他后知后觉松开手,最终探脉改为直接将灵力渡入她的体内护住她的心脉,防止毒素继续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沈卿言的最后一道灵力直接钻入沈晚棠的额心,床上的少女停止了呓语,缓缓睁开眼,琉璃色的双眸泛着澄澈的水光,眼神却透着几分朦胧不清。 她就这样望着沈卿言,嗓音沙哑:“师兄?” “怎么回事?”沈卿言问。 “我……”沈晚棠头疼地拧起秀眉,仔细想了想,虚弱道:“我想起来了,是它……师兄。” 她突然有些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腕,强撑起身,抬手从师兄身侧擦过,指向窗台角落。 沈卿言顺着她的手指看,窗台下是一只来自凡间的鸟兽,很普通的一只飞禽,它正僵硬笔直地倒在地上,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它死了。 沈晚棠抬手摸向自己的后脖颈,指腹染上湿濡的血,她说:“近来我的院中总是会出现像这样的鸟兽,我以为是山间常见的便未曾上心,直到方才我进屋,就忽然被它咬了一口,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沈卿言并未说什么,脑海中想起不久前他在师妹院中看见的那只鸟兽,与这只极为相似,体内都蕴藏了魔气,可眼前这只却没有。 他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师妹,神识一扫便看见自她体内散发而出的阴邪魔气。 与那个女子一模一样的魔气。 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眼神冷凝一片漆黑,又陡然抓住她染血的手,盯着她指腹上的血——毒魔血。 师妹体内有毒魔血的痕迹。 “莫獨。”他突然开口打破宁静。 他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了莫獨。 这只鸟兽源自于那个女人,她是莫獨的人,偏偏这时,莫獨盯上了师妹? 沈晚棠看出他的神色有些不对,突然强行运转“灵力”,还不等沈卿言出手阻止,她便猛地趴在床畔吐出血来,脸色因疼痛而变得越来越苍白。 “别动!”沈卿言见到她如此莽撞行事不由得蹙眉,语气也凌厉几分,他将人扶起,抬手,掌心凝气逼入她的体内,试图将她被侵袭入体的阴邪魔气强行驱散。 那只鸟兽体内已经没了魔气,那缕魔气钻入了师妹体内,若不驱散,师妹体内的灵气与魔气相斥,越是运气越是对身体不利,强行修炼便会走火入魔。 可放任不管,师妹同样会受此影响走火入魔。 魔气入体此事可大可小,要想逼出寻常魔气很轻易,但若那魔气的主人修为与师妹相当或在她之上,魔气至阴至邪,想要逼出只有两个办法。 师父手中自有净化魔气的法器,若师父出手必能让师妹免于危难。 思及此,他不禁垂眸望向师妹明净的眸子。 沈晚棠很是虚弱,可还是勉强弯唇牵出一抹笑,道:“师兄别担心,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是啊,还会有办法。 师父想杀师妹,又如何会救她?经此一事,师父只会疑心师妹。 便只剩下一个办法——渡修之法。 沈卿言的黑眸忽然变得晦暗深邃,沉沉望着师妹,叫人捉摸不透。他抬手,将她唇角的血色抹去,看着指腹的毒血,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涟漪,死寂如寒潭,凉得彻骨。 心中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他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样的感受令他的眼底有一抹自嘲讥讽的神色一闪而过,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良久,他长睫微颤,抬眼将视线收回,他说:“师兄曾说过,会护你周全。” “师兄?”沈晚棠佯装不解,攥着他的衣袍望着他。 掌心中想要将她体内魔气驱散的灵力逐渐发生转变,源源不断的修为被他渡入师妹体内。 师父的百年修为于他而言只能助他修复受损的神识与耗尽的灵力,并不能真的助他飞升入真神,想入真神境须得靠他自己,正如师父所说,若他无法舍下一切达到无我之境,便注定历劫失败。 像他这样的人也无法成为真神。 师妹与他不一样,师妹若受了这百年修为,她的修为便会突飞猛进,自身力量远胜过体内魔气的力量她便会安然无恙,同时这百年修为也足以将她体内的毒素逼出。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沈卿言阖上双眼,有心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他不该疑心师妹。 屋内烛火一点点熄灭下来,屋外残月的微光从窗中透入,照明师兄那半张清冷的脸。 此刻,他的唇色变得苍白,眉心多了几分疲惫。 沈晚棠静静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的脸。 良久,师兄收了手,还不曾睁眼。 第128章 她忽然缓缓伸手,指腹触碰上他的眉心,感受到他体温的滚烫。 恰时,青年睁眼,掀起眼皮,漆黑如墨的眸一瞬不瞬透过指缝看向她。 夜色中,听见师妹带着疑惑轻声问:“师兄,你怎么了?” 沈晚棠能感受到,师兄的身体很虚弱,可不该如此,不过是失去师父的百年修为而已,怎么会虚弱至此? “无事。”沈卿言将她的手拿了下来,复又问:“现在感觉如何?” 沈晚棠摇头,乖巧应:“晚棠很好。” 得到回应后,沈卿言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是因为有别的什么更想要亲口问问她,想要得到她的一个答案。 沉默了近乎一刻钟,他心不在焉地将她扶着躺下,替她将被子盖好,一只手撑在床榻边缘,指尖轻轻点着,并未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间,青年低沉的声音响起。 “若师妹往后的修为胜过师兄……”他的语气状似只是随口一言,可说到这里时不禁停顿。 对上师妹的双眸,带着审视,淡声问:“师妹可会背弃师兄?” 闻言,沈晚棠明显一怔,神色有些不高兴和茫然不解,“怎么可能?师兄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师兄还是不信晚棠吗?”她忍不住又撑坐起身。 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他手腕上的剑疤,她抿了抿唇,像是在回想着什么,认真道:“晚棠永远都记得,我这条命是师兄救的,是师兄给了我一切,早在师兄为我命名的那一刻,晚棠便将师兄视为此生最为珍重之人。” 她抬眸,回望着他,眼神诚恳坦然,她握紧他的手,笑着说:“相信师兄也是同我一样的,即便所有人都会背叛师兄,唯独晚棠,绝不会背叛师兄。” “这世间,只有师兄对我这样好,我又怎能恩将仇报?”沈晚棠偏着头凑近他几分,看着他冷沉的脸,“晚棠到底有多么在意师兄,难道师兄就感受不到吗?” 感受到了吗? 他总是时常会感到迷惘、害怕,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纾解这种感受,只能任由这样的情绪日益增长,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可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师妹说,她与他是一样的。 那他便不该再有这些感受。 沈卿言难得没有推开师妹的手,任由她紧紧握着,任由自己的伤疤揭露在她面前。 他忽然固执地发问:“你说,这世间,只有师兄对你好,那么,苏尧呢?” 她也曾说过,苏尧对她很好。 沈晚棠不禁哑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该如何接话。 下一秒,又听见师兄问: “我和苏尧,师妹心中,更在意谁?” ----------------------- 作者有话说:虚情x真心 第107章 信任与背弃(五) 空气突然寂静了下来,沈晚棠的眸子深深望着师兄,面对他的审视,她仓皇移开目光。 “这不一样,师兄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沈卿言的嗓音很轻,问的是自己心中想问之话,可却并不期待她的回应,或许是,因为知道答案。 沈晚棠却转眼看向窗,望着院中清冷的月光,她说:“师兄,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闻言,沈卿言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微微颔首,站起身,忍不住嘱咐:“苏尧是个魔族,忘了他吧,师妹。” 待人走后,沈晚棠瞥向角落里的那只鸟兽,唇畔牵出一抹极淡的笑。 托师兄的福,待她将体内与之相斥的修为尽数炼化,历劫之后破镜指日可待。 到时,即便是被师兄怀疑、发现又如何? 想起方才师兄莫名其妙的质问,她忽然间很想知道,当师兄发现她一直都在伪装、利用他,是否也会恨不得杀了她? 沈晚棠笑着将那只鸟兽的尸体焚烧成灰。 这一夜,屋内少女彻夜未眠,专*于修炼,而屋外,雪色道袍的青年在棠树下的石桌旁坐了整整一夜,海棠花瓣落了他满身。 自他发现自己夜夜梦魇皆是师妹后,他便再未好好休息过。 修者不眠并不会对自身造成什么损害,只不过长此以往会让人觉得疲乏,仅此而已,不过若是身受重伤便极易沉入梦中。 天将拂晓时他才起身,不留痕迹地大步离去,只余满地棠花。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掌心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瓣海棠花,他攥着棠花去了戒法阁。 裘真长老手中掌管着天品法器笞魂鞭,近百年来,宗门内几乎无人受此鞭刑,这是比逐出师门更为严重的惩罚。 整个宗门,唯有一人曾在百年内受过三鞭。 见到沈卿言不请自来,裘真长老微微蹙眉,却尊敬地唤:“清玄神君。” “裘真长老。”沈卿言不卑不亢地行下一个道礼,淡声问:“卿言想问,目无尊长,违抗师令者,当受何种惩罚?” 闻言,裘真长老愣住了,上下打量着他,又瞧着他的神色不似作假,登时上前几步,指着他,“你,你是说你目无尊长,违抗师令?” “是。” 屡次顶撞师父,与师父发生口角,令师父因他而愁思不断,如今,更是将师父相赠的百年修为随意送出,理应重罚。 “你……”裘真长老一时无话,脸色肃然道:“你不是不知道这笞魂鞭的厉害,它乃天品法器,可鞭笞一个人的神魂,令其神魂痛苦,只三鞭倒也罢了,可若多了神魂便会受损,你……” “卿言知道。”沈卿言的声音止住了他的话。 见他意志坚定,神情认真,裘真长老立刻沉了脸,“不行!你飞升在即,即便要罚也该是在你飞升之后,再者,无行神君尚且还未发话,我绝不可能动手。” “师父若知道我犯下的错,必然也会如此。”沈卿言说得很平静,仿佛他当真铸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裘真长老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从来都是明礼守矩的一个人,若犯了错即便是神君不罚,他自己也会难以迈过那道坎,只能自我惩罚来纾解心中的情绪。 可当初沈晚棠虐杀流衣真君的爱徒方文许时,沈卿言孤身一人与众真君、诸位长老对抗,为了护下沈晚棠,不惜受刑三鞭。 三鞭下去,他神魂痛苦,那时他能撑住,可若是三鞭又三鞭,这对他神魂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卿言。”裘真长老不再唤他“清玄神君”,轻拍他的肩,长叹道:“你师父也是为了我们无虚宗,他身为一宗之主,有些决定他不得不做,但他早就不是什么无情之人了,像你这样令他骄傲的徒弟,他怎么会为了一些小事来罚你?” 沈卿言并未说话,裘真长老不禁又多说了几句:“凡间有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神君从不曾收过弟子,唯独你和沈晚棠,比起惩罚你让你神魂受损,他或许更希望你此番能安然无事地渡过天劫。” 听完这些话,沈卿言才有了反应。 “多谢长老,待天劫过后,弟子会禀明师父一切,任凭师父处罚。” 看着雪色身影走远,裘真长老摇摇头。 此前,无行神君总说清玄神君固执己见,执迷不悟,他本不如此以为,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他转身走进里屋,里面有一个正在练剑的小女娃娃,十几岁的年纪,却早熟得厉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见到他时很是警惕。 “服下还命丹后你体内的毒不日就解,过几日,随我去见无行神君。” 杜易雪紧紧咬了一下牙关,心中情绪瞬间有些激烈,死死攥着剑柄,重重点头。 无虚宗的清玄神君不可信,那把沈晚棠逐出内门的无行神君应该可以信了吧? 他们这么厉害,应该可以解开她体内的邪术吧? 她要将回阴村的一切都告诉他们,她要为爹娘报仇! 她要沈晚棠去死! 对于杜易雪的失踪,沈晚棠并不在意,只一心扑在修行上,这些日还悄然离开了无虚宗,去了凡间,历过天劫后才回到无虚宗。 此时,她正在寝屋的床榻上休息,闭目养神,并未睡着。 经历过天劫后,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于虚弱,天道的雷,每一次都像是恨不得将她劈死一样,可她偏偏要活下来,她偏偏要让天道不如意。 覃长乐抱着被子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寂静无声,她也没有去吵沈晚棠,而是蹑手蹑脚把被子放回床位。 悄悄瞥眼去看,对面床上的女子侧卧着着,单手支在枕上抵着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覃长乐揉了揉眼睛,她好像……看见了师姐额心有个红色印记。 恰时,床上的少女缓缓睁眼,漂亮的琉璃色眸子打量着她,突然抬手,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将她拽了过去。 她猛然瞪大眼睛,叫了声“啊”,有些惊慌失措。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她有些脸红也有些别扭,“师,师姐?” 第129章 沈晚棠没有回应,冰凉的手指在她脖颈上轻抚,随即,陡然掐住她的脖颈,试图从她体内感受到什么。 “师姐你……你做什么!唔——”覃长乐面色涨红,喘不过气来,惊恐地发现师姐好像想杀她?! 好一会儿,没能从她体内感受到任何怨恨的沈晚棠有些失望,皱着眉将人一屁股扔在地上。 沈晚棠说:“善心太过便是愚不可及,我那么对你都没学会恨?” 覃长乐捂着脖颈,红了眼睛,气呼呼站起身,“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天就知道恨天恨地,就知道杀人欺负人!这个世界又没有亏待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去恨的?!” 闻言,沈晚棠不由得被她逗笑了,无声牵了下唇,坦言道:“是啊,所以师姐恨的只是自己的无能。“ 最终,覃长乐又气呼呼地抱着被子回了胡枣枣房间,她觉得沈师姐完完全全就是有病,以前还只是偶尔能看出来,现在就是完全有病!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样的?清玄神君对她那么好,她们也不讨厌她,李先生和紫秋长老也很喜欢她,她为什么要这样? 沈师姐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不论别人对她有多好,她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就像是没有心一样,没人性! 当夜。 沈晚棠去内门吸收了几位内门弟子的魂魄,并将尸体销毁。 短短两日,她的身体大好,便传信让莫獨送了些药材来,把自己关在寝屋炼了三天的丹药, 自历劫后,她的修为便突破到了与莫獨同境界,正如前世的她,处于魔尊之境。 如今的内门长老境界最高的也只是位道君,比她低了一个境界,一个境界便是云泥之别,不足为惧。 前世她选在师兄历劫之日在宗内大开杀戒,本以为即便是来,也只是几位真君,而那时她想脱身,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她从不曾想过师兄会在历劫之时亲自来杀她,更没想到黎白夙竟会借师兄之手利用问心剑除掉她,放弃她的这具躯壳,甚至想让她无法再生。 既然有了前车之鉴,那么今生,她就不会再给师兄和黎白夙来杀自己的机会。 丹炉中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将里面的九品丹药收于掌心,看着这枚丹药,眼神转冷。 为了活命,她也只能……背叛师兄了。 至于黎白夙,今生她不喜欢师兄,而黎白夙也没能像前世那样强大,她若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在这时候放弃她的躯壳,更不会想到借师兄之手杀了她。 前世的死路,她不会再走一次。 丹药被她一点点用力攥紧,随后她打开窗,看向被黑云完全占据的天空。 师兄的天劫很近了。 或许就在几日后,届时,无虚宗会很热闹的。 思及此,她随手取了张追踪符,在背后写上字,来到宗门外催动追踪符,让追踪符去寻远在魔域的莫獨。 近来宗门结界被加强了,往日结界都只能有如今结界的五成威力。 沈晚棠回头,透过结界,又一次看向灵峡峰,那里是她待了三十几年的地方,里面有无数与师兄的回忆。 可现在再回想起来,却早就没有当年的感觉。 看着师兄的方向。 她不禁想,若历劫失败,师兄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路一条,要么修为受损,不复从前。 但想来,天道不会让他死的。 第108章 信任与背弃(六) 灵峡峰。 “沈……”方文许狰狞着双目,嘴唇嗫嚅着,用尽全力地吐字,“沈……魔……魔……” 无行神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无奈,他负手而立,站在方文许面前,抬手将他体内的邪术解开。 “嗬——”许久不得自由的方文许在解脱的刹那间,双目赤红,血丝遍布,他猛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嘴唇,疯了一般:“沈晚棠,是沈晚棠!沈晚棠!都是沈晚棠!都是她!都是她!” 方文许几近崩溃,面上眼泪纵横。 他终于,终于可以说出来了,终于……解脱了。 这么久以来,他受了这么久的屈辱,终于可以说出真相了……他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说不出啊,就因为他想说的话全都没法说出,甚至还被曾经最疼爱他的师父厌弃…… 他恨,他要杀了沈晚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他要杀了她!!! 方文许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对劲,有入魔的征兆,无行神君冷着脸将视线又落在一旁站在裘真长老身边的小姑娘身上。 “你就是回阴村的那个小姑娘杜易雪?” 便是卿言口中,那知情却不愿提及的小姑娘。 回阴村一事疑点重重,当初是卿言与晚棠二人一同前往的,偏偏他们离开后回阴村便因此覆灭,倘若晚棠入魔,那此事便值得一查。 杜易雪并未回应无行神君的话,而是出神地看着疯疯癫癫的方文许,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被裘真长老摸了摸头,这才抬起头。 她的情绪也有些没由来的激动,颤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方文许,“沈……” 发出一个字音后,她再难开口。 无行神君与裘真长老互视一眼,心中了然。 方文许体内的邪术是无行神君钻研了五日才得以破解的,本以为只他一人如此,竟想不到,沈晚棠连一个小姑娘也下得去手! 这还是他熟知的晚棠吗? 无行神君没有立刻解开杜易雪体内的术法,而是深吸一口气,阖上眼,语气冷沉肃然:“裘真,即刻让卿言来书房见我。” “是。” 书房内的气温低至冰谷,一股强大的威压逼得屋内几人几乎忘了呼吸,唯独与无行神君同境界的沈卿言除外。 沈卿言进屋的刹那便看见了方文许与杜易雪,心中下意识一沉,像是有所预料般,难以迈开步子前行,直到师父唤他:“沈卿言。” 师父极少会这样叫他,如此叫他,说明事态严重。 “你可知两日前,内门又失踪了十几名弟子?”无行神君绕过长案,来到他面前,逼问:“你当真还未找到另一只魔族细作是谁?” 沈卿言迎着威压抬眸,言语清晰: “弟子,不知。” “哦,是吗?既如此,你为何突然之间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人是谁,为何又突然之间,不继续查了?”无行神君句句相逼,眼神冷厉:“沈卿言,告诉为师。” 沈卿言轻启唇,想要辩驳什么,却又失了声,哑然无声,心中竟觉出几分仓皇的颓然与悲戚。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只有无行神君懂得,他的徒儿向来聪慧,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透,却唯独,不肯相信他自己。 见他不语,无行神君转身看向一旁等候多时的方文许和杜易雪。 “既然你不知道,那便让他们来告诉你。” 方文许和杜易雪的情绪太过激动,在这之前就被下了禁语术,但就在方才无行神君说完话时,他们又恢复了声音。 方文许的状态更为疯狂,他怒目圆睁,瞪着沈卿言,若双腿完好,他必然会一把冲上去抓住对方,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可他做不到! 都是沈晚棠害的!都是沈晚棠! “都是沈晚棠!沈晚棠就是个蛇蝎心肠的魔头!”他口不择言,肆意谩骂,“沈卿言,你的师妹就是个毒妇!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魔!你应该杀了她!你应该用你的问心剑杀了她!” “就是这个毒妇,她给我下邪术,让我不能说话,是她逼我给她找药材,帮她制毒!她让我给她找毒药,否则就让我痛不欲生!” “住口!” 沈卿言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寒,眼神透着一种莫名的阴郁与偏执,他对此充耳不闻,语气冷厉:“一个欺辱同门之人,我的师妹还容不得你来污蔑!” “不不不!是她!都是沈晚棠她勾引我在先!她说宗门里没有一个人在意她,她还说你不喜欢她,是她自己说的,她说整个宗门只有我对她好,在日月洞涯的时候都是她自己勾引我的,我没有欺负她,我没有折磨她!都是她自找的,她……” 此话一出,沈卿言猛地用禁语术止住他的话,再回头看向无行神君,下决断道: “方师弟已经走火入魔,一个疯子的话师父竟也当真?” 无行神君心中一冷,一拂袖,将身旁案上的砚台拿起狠狠砸向沈卿言,沈卿言毫不避闪,任由砚台砸破额头,漆黑的双眸依旧坚定冰冷,毫不退让。 无行神君气得手抖,指着他大骂: “沈卿言,我看疯了的是你!” “你以为你自欺欺人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你对得起宗门内这么多被沈晚棠杀死的弟子吗?!沈卿言,你今日不信也得信!沈晚棠她一直都在利用你的信任胡作非为!” 沈卿言紧绷着唇,浑身血液凝固,他艰难开口:“弟子信她……不会是她杀的……” 第130章 “你!” 这时候,正当僵持不下时,杜易雪上前一步,看着同样脸色难看的沈卿言,说:“我不是疯子,我的话神君不如再听一听。” 沈卿言的手指一颤,好似无所动容,神色依旧,只是半垂下的眼已经出卖了一切,这是他不自信、难以心安时一贯的动作。 “当初在回阴村,你们走后,沈晚棠又去而复返,当晚唤来无数魔兽屠杀我们村子,她……”说到这里,杜易雪想起了一段极为痛苦的回忆,红着眼睛哽咽:“她让魔兽杀死了我的爹娘,害死了我们村子里的所有人,那些魔兽很听她的话,把我的爹娘都吃了……” 杜易雪用力擦去脸上的眼泪,带着恨意道:“清玄神君你总是让我告诉你真相,可你和这个魔头走得这么近,你对她这么好,我怎么敢相信你,怎么敢告诉你,如果你和她是一伙的呢?不过,就算我想说,她也根本不会让我有机会说出来!” “她也给我下了邪术,就像他一样不能正常说话,不能说出任何有关于她的事,甚至,她还给我下毒折磨我,她让我活得生不如死!她难道不该死吗?” 杜易雪小小年纪,眼睛里却已经满是狠毒与恨意,她说:“像她这样的魔头就应该千刀万剐,让她下地狱神魂消散,她就活该去死!她杀了这么多人,就应该给他们偿命!” 沈卿言沉着黑眸,抬手,下意识想要让她闭嘴,听着她口中对师妹的恶毒咒骂,他的手因为极力的隐忍克制几乎都在隐隐发颤。 无行神君用灵力抓住他的手,冷声:“卿言,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沈卿言却后退一步,感受着身体的冰冷,感受着心中的慌乱失控,感受着双手不断地轻颤,他忽然质问起来:“师父当真觉得师妹如她所说,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卿言,”无行神君走近他,“为师知道你无法接受真相,可事实就是如此,晚棠她一直都在骗你,她是魔族,她杀了宗内四百弟子,该杀。” 沈卿言却摇头,坚定地望着师父,低声道:“不会是她杀的,我教过师妹,她不会把剑指向人族……我相信师妹……” 师妹亲口说过,不会背叛他,她和他的心是一样的。 无行神君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本想替他止住额头汹涌的血,听见他的话后,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敏锐,心中猛沉。 他带着怀疑,试探着问:“卿言,你……莫不是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不应该,他分明已经让卿言将余下的半缕爱魄尽数炼化…… 闻言,沈卿言猛地抬眸,如墨的眸子一片漆黑,仿若听见了什么荒唐之言。 “晚棠只是我的师妹。” 无行神君沉吟半晌,招手让杜易雪他们出去。 随后又对沈卿言道:“卿言,你也不要怪为师多心,是你太过看重她,虽然你爱魄已失,但你如此待她,为师还是要你现在向我保证,此生绝不动情!” 一旦动情,他这一生便全都废了…… 沈卿言不曾有过迟疑,更不曾设想过自己未来是否会动情,他以为,绝无可能。 于是,就此指天立誓—— “卿言此生绝不动情,若有违,便永生永世不得踏入神境半步……” 余下的话沈卿言还来不及说出,无行神君便脸色难看地打断他的话。 “只你一句话便足够,何必再下此毒誓?” 沈卿言固执重复:“卿言此生,绝不动情。” “好了,为师信你。” 也罢…… 无行神君不愿再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沈卿言分明就是在装聋作哑,他哪里是不清楚? 他就是太清楚,太明白,他就是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只要不是亲眼见到,他根本不会对沈晚棠失望。 沈卿言走后,无行神君倍感疲惫。 眼看着天劫将至,他却如此…… 也罢,天劫一事只能另寻办法,至于沈晚棠,绝不可再活着留在宗内。 ----------------------- 作者有话说:师妹为啥不杀易雪呢? 答:因为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第109章 信任与背弃(七) 师兄来的时候,沈晚棠正在院中的一棵棠花树下,手中握着一个木偶人,由棠木所雕。 她像是无所察觉,握着小刀雕刻人偶,眉眼轻染笑意,双眸干净明亮,看起来像极了从前那副纯善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很简单,简单到沈卿言一眼便能将她的心思看穿。 但从前很多时候,他虽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够理解她的行为与想法,只以为是还未长大,永远把她当作一个小女孩看待。 如今,当他再一次看向师妹,才发现师妹并非是懵懂单纯,只是她的心思,他永远都无法理解、共情。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清白雪衣的衣角,少女眼珠微动,缓缓抬头去看,迎面撞入师兄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不知为何,这双眸子比以往更深邃,深不见底,叫人看不清、摸不透,让人没由来地发怵。 可偏偏,沈晚棠并不在意,反而莞尔扬起一抹笑站起身,语气轻松透着欢喜,“师兄来得正好!” 她把手里的半成品放在师兄眼前,偏头问:“师兄帮我看看雕得像不像?” “雕的是谁?”沈卿言明知故问。 “师兄呀!”沈晚棠带着怀疑看了看木偶又看了看师兄,随后突然上前一步靠近师兄,垫脚将木偶放在他的脸侧,不顾他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的目光,自顾自说着:“好像是有点不像,师兄比它好看多了,嗯……还差了一把问心剑……” 青衣少女近在身前,棠花香气萦绕不散,她像是并不觉得自己靠得有多近,分明近到,只要他一低头,便能看清她眼眸中的自己。 师妹毫无所察,将目光从木偶上转移,迎上他的目光,面色含笑,笑若初春的棠花,明艳动人,见之难忘。 不由得,他忽然握住她抬起的手腕,让她站稳,拿走她手中雕得看不出模样的木偶,轻声问:“师妹为什么要雕这个?” “澜江河的时候,那些村民因为敬仰师兄、爱戴师兄、喜欢师兄,所以为师兄塑神像,雕人偶。”沈晚棠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渐收,多了几分认真,眼神坚定。 她说:“如今师兄就要飞升入神,我想着,也雕一个晚棠心中的师兄。” “为什么?”沈卿言又问。 “因为师兄也是晚棠最喜欢、最敬佩之人,师妹给师兄送木雕人偶也不行吗,还是说师兄不喜欢?”沈晚棠的语气透出几分失意,抿了抿唇,伸手握住他手中的人偶,“师兄不喜欢就算了,我……”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发现人偶抢不回来,师兄的手在用力。 抬头,听见师兄自问般茫然问:“……喜欢吗?” 喜欢到底是什么? 沈晚棠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急忙开口解释,道:“师兄不要误会了,晚棠对师兄的喜欢只是亲人间的喜欢,在晚棠心中,师兄便是我的兄长,对师兄的喜欢就像喜欢师父、喜欢乔师兄是一样的。” 有时,沈卿言当真是怀疑,师妹的爱魄到底是否还在,抽离爱魄之人应当断情爱,即便是亲情也不例外。 可师妹却会爱上苏尧,喜欢这么多的人…… 但这些,于他而言,当下都不重要。 他只迫切地想知道—— “师妹,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说话时,他突然步步紧逼,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师妹明净的双眸,恨不能透过这双眼看到她的答案,他的言行举止有些失了分寸,有些失控…… 沈晚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后退两步,不慎绊到石凳,后背突然撞上棠树。 海棠花扑簌簌从枝头散落。 海棠清香越来越重,将沈卿言彻底包围,除了这股熟悉的花香,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沈晚棠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突然抬手,将他发上的花瓣拿了下来,视线下移时,对上师兄晦暗的眸子。 她嗓音温柔,一字一句:“晚棠没有理由去骗师兄,也没有理由背弃师兄。” 是啊,没有理由。 不论他做什么师妹都无怨无恨,他们相伴近十五年,师妹怎么会如师父所说的那样? 欺骗、利用、背弃,绝不会是师妹。 “师兄,你的天劫就快到了,晚棠只愿你历劫顺遂,杀尽天下邪魔,夙愿得偿。” 闻言,沈卿言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师妹总说,愿他杀尽天下邪魔,这样的师妹又怎么会是魔族? “师妹。”沈卿言释然,掌心中突然浮现出一枚长命锁,由青玉所刻,红绳缠绕着他修长的指节。 沈晚棠看清他手中之物时微怔,思绪瞬间回到前世,师兄的剑抵上她的脖颈,鲜血滚下弄脏那块长命锁。 第131章 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兄总是要执念于送她长命锁。 就像是一种讽刺,对着一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短命鬼送出长命锁,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注定的死亡,很可笑,可笑到,她如今多看一眼师兄送的锁就觉得厌恶恶心。 眉宇间的戾气隐约浮现,沈卿言垂眸看着手中的锁,不曾留意到这些,他说:“天劫将至,近些日子无虚宗不会太平。” 长命锁忽然坠落在她的衣襟前,耳侧有衣料摩挲而过,一双白皙分明的手绕至她的颈后,指尖勾着红绳,将它系上。 沈晚棠全程一个字都没说,低头,指腹摩挲这块温润的青玉,像是常年被人把玩过一样,玉身光滑细腻,叫人爱不释手。 远胜于前世那一枚长命锁。 沈卿言也垂眸看着她手中捏着的锁。 如今天劫将至,莫獨又一次盯上了师妹,再者,师父他…… 成神之劫须受九天雷劫,一日九道天雷,一日算一道大雷劫,故历劫九日,是为九道大雷劫,届时他必然脱不开身。 唯愿此法器可护师妹安然无恙。 曾经,在师妹十五岁及笈时他也送过长命锁,那锁她终年佩戴时常被衣襟盖住,当师妹将锁不小心弄丢后他却一无所知,甚至还一次次将师妹置于险境。 他以为,只要锁在,他的师妹就绝不会丧命,却不曾想过,师妹日日佩戴的锁被她不小心弄丢了,是他太过自信…… 眼下,青玉连接着的红绳上附有他的灵力,不论师妹将它佩戴在何处,他都能以肉眼看见这抹红。 沈晚棠把玩着这玉好一会儿,抿出一抹很淡的笑,带着嘲弄的意味,她违心地夸赞:“真好看。” 随后,她垂下手,再度抬头看他,忽然岔开话题:“师兄,你的额头怎么破了?”她故作诧异,好似才发现一样,眼底流露出担忧与心惊。 她忍不住用手去碰他的额头,那里不知道被什么砸中,青紫一片,中间还有血往外冒。 其实在看见师兄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只是这伤似乎被处理过,不流血了,大半被乌黑碎发挡住,是师兄刻意而为,那她便顺其自然假作不知。 “无事。”沈卿言拦住她的手,嘱咐道:“师兄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尤其是,不要擅自离宗。” “嗯,听师兄的。”沈晚棠乖顺应。 临走时,沈卿言不禁多看了沈晚棠一眼。 沈晚棠笑着回望,同他挥手:“不早了,师兄快回去吧!” 沈卿言这才回神,启唇欲说什么,却终是看着师妹,什么也没说。 沈晚棠也只笑着望向他,双眸弯弯,几乎将眼中神色都模糊了。 她看着师兄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白色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不见,脸色变得冰冷。 她随手扯下脖颈上的长命锁。 最终,这枚长命锁被她同装满灵石的乾坤袋放在一处。 不知道这一次,师兄的长命锁又能值多少钱? 当夜,苍穹之上的黑云凝聚一团,罩在一处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山峰上,隐隐约约,雷声响起。 沈晚棠倚门而望,冷眼看着这一切。 师兄的天劫有九天,以师兄的能力,至少能撑到第九日,九日一到,便是师兄历劫失败之时。 师兄或许不知道,她送给他的那只人偶上有一股极淡的气味,和棠花清香一模一样,气味虽淡,却无处不在。 只要师兄沾染过那只人偶,凡是虚弱、入睡时,他的神思便会不可自控地分散,无法凝聚,他的心中、脑海中,会不断生出世俗杂念。 有它在,师兄便无法凝神修道,自然,心中的杂念多了,那他的无情道也就将毁于一旦。 但摧毁道心的前提是,师兄长时间将木偶人日夜贴身携带,不过师兄很聪明迟早会发现,不会有这种可能。 与此同时,游云山上。 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落下,法阵的中心坐着的是一道雪色身影,他闭目凝神,满身清冷。 围绕着阵心的是无行神君与其余四位真君,虽平日里几位真君对沈卿言颇有不满,可真当到了这时候,他们无一人不是用尽全力去维持着法阵。 此乃他们五人一同设下的法阵,可保沈卿言肉身不灭,只要他熬过天劫,便是他们无虚宗的第一位真神。 从此往后,世间将再无魔族何事。 游云山与灵峡峰一样,是整个无虚宗最高的山峰,几乎被云雾所包围,如临仙境,然而此刻,却是黑云萦绕,几人如至地狱,除了地上泛着金光的法阵,周身皆是墨色。 无行神君见此,忍不住皱眉,他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天劫,即便是他当年历九天雷劫之时,也不像这般来势汹汹。 就连几位真君也察觉到了奇怪,抬头看向天空,自沈卿言头顶,团团云雾散开一道漩涡,仿若天道开出的一只眼,亲眼看着这一切。 众人面面相觑。 不像九天雷劫,倒像是……天罚。 第110章 信任与背弃(八) 轰—— 熟悉的轰鸣雷声在苍穹之上炸响,那一瞬间,游云山上的云层被点亮,层层叠叠如同漩涡。 沈晚棠透过窗看着这一切,手中无意识把玩着师兄相赠的长命锁,她这几日仔细探查才发现这枚青玉中蕴藏了深厚的灵力,是师兄的灵力。 这块玉已经被师兄炼成了一枚天品法器。 前世她的修为远远不够探查那枚长命锁,从不曾花费时间仔细看过,即便是后来成了魔尊也没有留意过,那时候的她并不在意它是否贵重,因为,只*要是师兄送的,于她而言便是最为珍贵的。 如今,师兄二次相赠,她隐约察觉到了它或许有着特殊作用,但也只知是个护身的法器,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她不清楚。 思绪间,她忽然皱起眉,脑袋深处泛起剧痛,似刀似剑,正在她的脑中肆意砍杀。 耳鸣声加剧,大脑瞬间变得空白起来。 手中玉“啪嗒”一声掉在桌面,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失神,时而空洞时而清晰,她用尽全力凝气,想要用催魂术压制住体内的另一道神魂。 自那日被沈卿言弄晕过去后,黎白夙沉睡了三天,醒来后仔细观察着沈晚棠的所有行动。 一直到今日,她隐约察觉到沈晚棠在等什么,像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如果沈晚棠想要离开无虚宗,在离开之前,她的修为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赶上沈晚棠,否则,她有预感,沈晚棠一定会谋划着如何将她抹杀。 想到这儿,黎白夙的心越发地冷。 就如此刻,沈晚棠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聚集了无数魔族在无虚宗外随时待命,浓烈的魔气让她再也无法沉住气。 她的这个好妹妹,可真是今非昔比,越来越危险了…… 这一次,黎白夙不惜以神魂受损当赌注,她偏是要同沈晚棠抢夺这具躯体,她必须赢。 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吸食足够的魂魄与怨恨,此刻,沈晚棠的身体便是最好的容器,她可以将他们的魂魄储存在沈晚棠的体内,一点点,慢慢地吞噬。 沈晚棠已经用了催魂术有两刻钟时间,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可体内的恶魂却还在与之相抗,黎白夙的力量和她的力量互相碰撞、互相排斥,两道神魂死死纠缠,谁也不让谁。 黎白夙占据了一个优势,她没有□□,只有魂魄,她不会受□□所累,也不会感到疲惫、力竭,而沈晚棠则会感到身体与神魂一齐而来的痛。 黎白夙的神魂只要不灭,便会一直持续不断地折磨着她。 良久之后。 沈晚棠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催魂术的威力提至十成,她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本不该这样强行而为,可她察觉到黎白夙也快到极限了。 看穿沈晚棠的意图后,黎白夙轻蔑地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婉转动人,却莫名的骇人。 紧接着—— 体内的某处突然生出一种自燃般的灼烧之痛。 黎白夙的神魂同沈晚棠的纠缠在一起,二者相互排斥却又紧紧挤作一团,当黎白夙自燃神魂时,沈晚棠骤然收手停下。 与此同时,黎白夙在她的脑海中放声大笑,神魂迅速占据她的躯体,也停止了自燃。 黎白夙竟不惜自燃神魂也要利用她的身体,她想做什么? 这是沈晚棠第一时间意识到的念头。 方才,若她不及时收手,她的神魂必然受损,神魂受损此事可大可小。 七魄若丢了便形如活死人,命魂若丢了便成为死人,这些都能算得上轻。 若是三魂都丢了,那么此人生生世世永不存在。 三魂受损亦是如此,三魂也是神魂中魂魄最主要的,其次才是七魄,三魂七魄合称为神魂,除此之外便是精神层面的神魂。 精神层面的心神、神志与三魂七魄皆为神魂。 黎白夙既然肯赌这么大,说明…… 第132章 她想要吞噬恶魂了。 【姐姐,你这是……害怕了吗?】 身体内,沈晚棠的神魂很快恢复冷静,笑着出声,没有丝毫被夺走身体的慌乱无措。 黎白夙听见她的话,双眉微皱,面色阴寒,只一瞬后,又恢复了一贯的轻描淡写与虚伪假面,她讥诮地噙着抹笑: “别忘了,我才是母亲孕育出的魔胎,只要我想,就能轻而易举将你踩在脚下,就犹如此刻。” 黎白夙自出生起便是不凡的存在,那时候世间还没有什么清玄神君沈卿言,只有魔域黎玉昭和她孕育出的魔胎。 整个魔域都知道,餍魔宫魔主孕育出的魔胎只会一代胜过一代,说明,她会比她的母亲黎玉昭更强大。 她和沈晚棠之间,不过是两个境界,仅此而已,以她的天赋,她很快就能追上来…… 黎白夙瞥了一眼桌面那枚青玉,攥在手心,推开门离开了无虚宗。 莫獨早就收到了沈晚棠传来的信,眼下沈卿言正是飞升的生死劫。 沈卿言自入无虚宗后,在妖魔两界树敌无数,但妖都远在极南之地,再加上沈卿言厌恨魔族尤为厉害,于妖帝而言,因为死了些人便和沈卿言作对并不可取。 他们魔域就是最好的例子,沈卿言不知道杀了他们魔族多少人,同妖族比起来,妖都死伤之人几乎可以忽略不提。 这也正是妖帝不想犯此浑水的原因。 想到沈卿言对魔族人如此心狠手辣,莫獨对他的杀心便更重一分,恨不能趁这次天劫将无虚宗赶尽杀绝。 但无虚宗绝不是他想动就能动得了,所以——他的目标只有沈卿言。 “沈晚棠”现身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结界上,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一点点将魔气源源不断注入刀中。 “我可以帮你进去。” 黎白夙突然站在他面前,挡下他的杀招,笑着眯眼深深盯着他。 她看过沈晚棠递给他的信,猜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同时,她也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万戮城毒魔宫魔主,十五年前她就曾见过他。 听了黎白夙的话,莫獨面露狐疑,眼神上下仔细打量着她,他记得,沈晚棠在信中不是这个意思。 按沈晚棠的计划,应是没想过对无虚宗如何,她或许只是想要全身而退。 他能看出,沈晚棠根本没想过放他们进入无虚宗。 “怎么,你改主意了?” “我若不改主意,你不是就要硬闯了?” 黎白夙朝他靠近,在他身边慢步悠悠走了起来,眼角余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这些人都是雀台城的人,你去向魔帝借人了,既然你今日非要杀上无虚宗,那我只好奉陪到底。” 莫獨不禁闻言笑了起来,爽朗而开怀地笑,“沈晚棠,若不是你方才这些话,我可真要疑心你是不是舍不得杀沈卿言了。” 他的话说出口,有些别样的意思。 “是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黎白夙唇畔的弧度扩大。 依她看来,她的妹妹向来愚笨,即便学会了如何算计人,也逃不掉自己心底的善念与良知。 随后,黎白夙将那枚长命锁取出,交给莫獨。 “这是什么?本尊的血玉呢?”莫獨的语气透着怀疑,也颇有些不满。 黎白夙捡重点回应:“沈卿言亲手所炼的天品法器,里面蕴藏了他深厚的灵力,可破此结界。” “看来你是真不打算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 若是结界被他破开,沈卿言一定会怀疑到沈晚棠身上。 不过,莫獨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此番能不能让沈卿言死在这场雷劫中。 “我只有一个要求,杀了无虚宗的人,越多越好。”黎白夙直勾勾盯着莫獨的双眼,语气如同命令,冰冷狠戾。 莫獨多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眼底的杀意,“知道了。” 他知道,他们餍魔一族皆是如此修炼,死的人越多,她越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所有魂魄吸食干净。 黎白夙走后,莫獨看着掌心躺着的青玉,催动自身魔气,将玉中的灵力与沈卿言的气息逼近结界。 源源不断的灵力破坏着结界,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黎白夙回到院中,身后却陡然袭来一阵凌厉劲风,自她颈侧擦过,她旋身躲开后看清那人。 是个中年男人,一身朴素的道袍,面露沉重,眼底是不加掩饰的不善与危险。 似乎是宗门长老? “果然不出神君所料,留着你只会是个祸害。”裘真长老并不废话,此话音一落就凝出命剑刺向“沈晚棠”的命门。 黎白夙的本命法器早就在当年被毁,沈晚棠的命剑她又无法召唤得出,只能徒手挡住那把剑的攻势,只是在快要刺中她的时候,她一挥手将人震开。 裘真长老的身体瞬间往后倒退三四丈远,紧接着他的目光变得锋利,投向她,语气又急又厉:“你的修为绝不可能会进步得如此之快,你的修为怎么会……” 怎么会,比他还要高一个境界?! 沈晚棠如今不过也才二十岁,到了年底也只是二十一岁,怎么会? 她年纪轻轻怎么会比他的修为还要高? 她沈晚棠总不能是世间的第二个沈卿言! 沈卿言乃是天道的人,她沈晚棠一个邪魔,绝无可能,除非…… “你!你是不是又对你的师兄清玄神君说了些什么?!” 此刻,裘真长老恍然想起那日,沈卿言找到他请他降下惩戒,那时正是无行神君赠与他百年修为不久啊! 黎白夙不由得挑起眉,兴味地勾起一抹笑。在沈晚棠体内的时候,她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让沈晚棠以为她还没能醒来,实则沈晚棠和沈卿言之间发生的一切她都看见了。 “原来长老说的是这事,也是多亏了师兄相赠的百年修为,才让我如今可以在宗内如此放肆,可以让我毫发无伤地……杀死长老。”脸上的笑意加深、扩大,一双笑眼弯起,眼底却无丁点笑意。 裘真长老气得胸腔之中气血翻涌,他深呼吸着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沈晚棠”已经逼近在身前,手成爪而来。 两人交手了两刻钟。 黎白夙陡然掐住了裘真长老的脖颈,将人抵在墙上,“想杀我你一个人可不够,怎么,其他人都去修补结界了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此刻只怕已经在外门大开杀戒了,很快,他们也会杀死无虚宗所有的内门弟子!” 裘真长老狼狈挣扎,一把年纪,却在晚辈手中苟延残喘着。 “不可能……无行神君布下的结界,只有……只有……” “只有无行神君和清玄神君能破开?” 黎白夙打断他的“不可能”,语气中有轻蔑与不屑,更有对所有人的嘲弄。 “派你来杀我的想必只有你们的宗主无行神君,他自然是不会助我解开结界,可沈卿言……不,可我的师兄会助我一臂之力。” “沈晚棠”心情不错,语气都透着最终胜利者的轻松与愉悦,“长老,这件事我也得多谢师兄呢,若不是他相赠的灵玉,我怎么会利用他的灵力打开结界,把我的同族们放进来呢?” “你要怨就怨师兄吧,是他太蠢了,竟然会蠢到相信我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邪魔。” 黎白夙只是想想便替沈卿言觉得可笑,枉他如此相信沈晚棠,却不知,她的好妹妹从始至终都在撒谎,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如今,她又利用了沈卿言给沈晚棠的一切给予他致命一击,必是诛心之举。 她倒是有些想要看看,沈卿言日后是否会替她杀了沈晚棠呢? 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转而下一瞬,裘真长老还未曾来得及呼吸,白皙纤瘦的手便穿透了他的胸膛,整只手呈血红色,映入裘真长老瞪大的浑浊双目中。 他哑然发不出声,呼吸也停了。 与此同时,天穹降下今日的第三道天雷。 惊雷轰鸣,直坠游云山,刺眼白光衬出地上长老惨白枯败的脸——死不瞑目。 尸体旁,一青衣少女擦拭着血手,露出那张阴翳的丑恶脸庞。 “真是,要好好谢谢师兄了呢,竟然连破两个境界……”黎白夙的眼底冰冷,仿若眉目都凝上一层霜,字字句句皆是深意。 沈晚棠这具身体的修为到底是好用,可也同样该死…… 第111章 信任与背弃(九) 游云山顶,天雷狠狠劈下。 这一次,不知为何,银光自上而下,毫不歪斜,垂直降下,落在雪色道袍的青年头顶。 “轰”地一声炸响,竟生生劈在了沈卿言的天灵盖,生生将法阵旁的五人震得呕血。 法阵顷刻间碎裂,几人遭了反噬重伤难起,其中尤其是无行神君伤得重,只他一人几乎是用的全身力气去维持法阵,反噬起来也最是厉害。 第133章 鬓边一缕黑发寸寸染白,于狂风中扬起。 无行神君的眼神中透着久违的惊意望向沈卿言的头顶,那个深暗的漩涡,酝酿着天罚的漩涡。 天罚。 方才天道竟降下了一道天罚,不对…… 这九日以来的天雷算作天罚,那也只是天道降下的惩罚,可方才的那道天罚,则是要命的,这是要他死。 若非法阵护住了卿言,只怕此刻,他早已神魂俱碎! 今日的天雷只受了三道,而余下六道又该如何? 无行神君面色凝重地将视线落在阵心处沈卿言身上。 沈卿言只是眉心紧锁,唇线平直紧绷,一身雪衣将他整个人都衬出一副虚弱疲惫的模样,可他从始至终,不为所动。 “师兄,清玄神君这次的天罚恐怕……”玉梵真君捂着胸口,艰难出声:“他究竟是何时惹怒了天道?” 流衣真君脸色难看地补充:“若我们五人为了一个沈卿言都赔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伴着话音的落下, 霎时间,又是一道天罚降下。 …… 沈卿言的意识空白一瞬,只觉眼前画面陡然一转,沉入某种梦境或是回忆之中—— “我要见师妹。” 此话一出,天雷重重打在青年的背脊,这一次,仅是天雷,非天罚,而他也安然挺过。 阵心之中的雪衣青年忽然起身,天穹之上酝酿着滚滚天雷,暂时未有降下的意思。 无行神君听了她的话瞬间沉下脸来,恨铁不成钢地厉声训斥:“不可!眼下正是飞升的关键时刻,沈卿言,你莫不是还想经历一次五年前历劫失败的事!再浪费掉一个五年?还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沈卿言静默良久,掀眸看了一眼头顶苍穹,如此凝望着天道的“眼”。 他轻声开口:“师父,除了卿言,没人可以再将师妹从深渊救出引回正道,二十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沈卿言,为师命你今日绝不可踏出游云山半步!你今日若胆敢踏出此阵便是违抗师令!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无行神君的弟子!” “师父,弟子愿受笞魂鞭之痛。”沈卿言说完一默,看向无行神君,行下一礼。 “沈卿言!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晚棠此生注定为魔,她的存在注定会祸乱天下苍生!你若不杀她,整个无虚宗、整个人界都会血流成河!你难道要为了一个邪魔而弃天下于不顾?你当真要为她叛出师门,与天道作对吗?!” “沈卿言,你身为她的师兄,就应当杀了她阻止她的杀戮,而不是心软!放纵!” 此话一出,雪色道袍的身影只微微一僵,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毫不犹豫,弃天劫于不顾,生生踏出阵法,第一次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举! 可一转眼,他看见的却是主峰的血流成河…… 袖袍之下,苍白的手指变得冰冷,又被他掩饰一般紧握成拳,最终一身孤寂寥落地进入不眠荒山。 …… 可一脚踏入,眨眼间,不眠荒山变了样。 不知此时是何时,又似乎是在飞升历劫更早之前…… 他走进裂隙,置身在不眠荒山,漫山遍野的海棠花映入眼底,平静而茫然地望着这迷人眼、乱心扉的棠花。 微风徐徐吹来,棠花纷纷落下,迎面扑了青年满身,雪色道袍上点缀上大小不一的海棠花。 他从发顶缓缓拿下一片花瓣,捻在手中,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榱城时,他为阿夙姑娘拿下的那片花瓣。 如此静默良久,忽而启唇: “阿夙,师妹……” 无形中,透着轻轻的叹息与无奈。 …… “清玄神君!” 突然,几道不约而同的声音突然将陷入回忆思绪混乱的沈卿言从幻境中唤醒。 同时,第六道天雷降下。 沈卿言身形一晃,神志越发地散乱,死死抿唇,白唇中的一条血线逐渐洇开,不知何时,口中已满是血味。 “师兄!以他现在的情况,只怕是撑不到了!”玉梵真君面露担忧,视线自沈卿言身上看向无行神君。 “不知道这一次,他能否活下来。”楚旬真君捂着胸口,皱眉忍不住开口。 从始至终,无行神君都沉着脸盯着沈卿言,什么也没说。 天劫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他们已经尽力了,无法再插手余下的天劫…… 剩下的,若沈卿言无法撑过去,便只能是死路一条。 也是此刻,看着沈卿言惨白的脸色,他才明白了些什么——沈卿言体内根本没有他的百年修为。 而此刻,宗门结界已破,事情的真相如何早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糊涂! 无行神君缓缓摇着头,语气很冷: “当真是无药可救!” 恰时,天光骤亮,点亮无虚宗内门血流成河之景——第七道天雷落下。 四位真君听从无行神君的令匆匆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众弟子握剑厮杀,广场之上是数不清的尸体,有魔族人的,也有无虚宗弟子,而这些人与魔都丢了命魂。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无虚宗。 “你们魔族简直欺人太甚!真以为我无虚宗是死人不成!”流衣真君手中祭出数张符箓,首当其冲迎面对上莫獨。 霎时间,巨大的灵力波动向四周横扫,震飞身边一众魔族人。 余下三位真君也很快进入战场,将魔族士兵纷纷一剑诛杀。 莫獨眯眼看着他们,“竟都来了?怎么,莫不是你们的清玄神君飞升失败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放声朗笑起来。 流衣真君的脸色铁青,猛地将符箓往他身上砸,怒言:“他沈卿言即便是历劫失败,我们无虚宗也容不得你们放肆!” “哦?” 莫獨躲开她的符箓,跃至墙顶,浮于半空中,俯瞰着地上的所有人,随后,不等众人反应,释放出毒雾。 浓浓的大雾一般的毒铺天盖地袭卷整个无虚宗,四位真君迅速屏住呼吸给自己设下一道护体结界。 当眼前的浓雾散去后,所有魔族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而角落里,一青衣少女掀眸看向游云山的方向,莫獨带人去了那儿,他想趁机杀了沈卿言。 “他去了游云山!”庚元真君与黎白夙想到了一处去,脚下一动,下意识就要追过去。 楚旬真君拉住他,“放心,万事有师兄。你可还记得师兄命我们前来镇守宗门的目的?” 闻言,庚元真君沉吟着点了点头。 师兄是想凭一己之力助清玄神君飞升,命他们前来护佑宗门弟子,镇守无虚宗。 他们找到众位长老开始收拾残局,偶尔也会抬头看一眼某处的天穹,直到今日的第九道雷声响起,他们这才心安。 然而,这心安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游云山顶的层层雷云逐渐向四周扩散,直到化开融入白色的云烟之中。 整个无虚宗的人都望着那儿久久不言。 雷云、天劫、天道之眼,统统消失不见——这场天劫终是以失败告终。 相传,当人、妖、魔之中有人飞升入神时,雷云散开,天穹泛起白光,会有金色的霞光将飞升之人笼罩其中,意为神者。 此刻雷云却散了,天空由阴转晴,一时间,浮现出一幅落日黄昏图。 从始至终,未见霞光。 黎白夙看着天边的这一幕,唇畔浮出一抹讥笑,“妹妹,不如猜猜,你的师兄是死是活?” 沈晚棠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 师兄即便是历劫失败,肉身也能扛得住天雷,天雷非天罚,师兄怎么会因此丧命? 黎白夙有些失望,没能看见沈晚棠情绪失控,哭喊求饶的模样。 太过于冷静了,冷静得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头人一样。 她占用她的身体,用她的身份杀人无数,她统统不为所动。 这种感觉叫黎白夙心底难安,甚至厌恶这种感觉,这种仿佛被人掌控于手,步步算计的感觉…… 脚尖忽地一转,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冷笑,她抬眸看向灵峡峰。 随着她的靠近,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今夜满月,皎白的冷月缓缓升起,照亮人间的一切,也将少女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让她无所遁形。 她站定在一处院门外。 果然猜得不错,无行神君是不会让沈卿言在此时涉险的,历劫失败的他只能回到灵峡峰养伤。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 少女身上的棠花清香好似穿透墙壁,钻入门窗,将床榻之上的青年团团围住,经久不散,萦绕于全身,使得他沉入梦魇难以挣脱。 床榻上陷入梦魇的青年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由棠木所刻的木偶人,力气大到指尖泛白,虎口处紧紧掐住木偶人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第134章 梦中—— “师兄。” 一道柔软染笑的少女声自空荡荡的屋中响起,又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他像是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忘记了行动,也忘记了言语,只静静站在门前,隔着两三丈远,望着她。 还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青色、熟悉的笑靥,却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 师妹姿态散漫地乖乖半趴在床上看心法,两只白皙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腰身压进柔软的被褥,上半身被手肘撑起,少女捧着一侧脸歪头看他。 乌发及腰,缓缓滑落至胸前。 他这才发现,师妹穿得很少,只着一件宽松的外裳,随着她的动作,领口歪斜肩头肌肤若隐若现。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阖上眼。 “师兄,你回来啦,晚棠今日等了你好久,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卿言长睫一颤,深邃的黑眸不禁再度看向那待在床上的少女,而她身下的那张床,正是他日夜躺过的那张。 又是他的房间,为何又是他的房间? 见他不语,青裙少女的双眸中流露出担忧,皱起秀眉,光脚踩地来到他的面前,缓缓踮起脚尖,迎着他眸光抬手,轻抚他的脸。 “师兄,你受伤了吗?” 听着少女关切的言语,感受着她温柔的动作,沈卿言的喉结上下滑动,无声咽下心中的苦涩,垂眼一点点将她的衣襟整理好,腰间带子扯开,又重新紧紧系好。 抬眸,突然握住她扬起想要触碰的手。 “师妹,我好像……从未看透过你。” ----------------------- 作者有话说:更新时间变动一下,每日半夜00:10更新,也就是说一会儿还有章~ 然后,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亲亲][亲亲] 文里不好注明具体时间,担心大家看迷糊,还是说一下吧。 中间“……”之后是回忆,分两段,第一段是前世杀师妹当天,第二段是和19岁入世的师妹刚从榱城回来不久。 第112章 信任与背弃(十) 也从未,看透过自己的内心。 “师兄在说什么?” 沈晚棠有些听不懂,茫然歪头盯着他瞧,见他心情压抑,脸色苍白,忍不住心疼,“师兄,你到底怎么了,今天好奇怪……” “我奇怪?”沈卿言朝她逼近,反问:“奇怪的不该是你吗,师妹?” 少女一时不察,踉跄着后退,后腰抵上桌沿。 “师妹,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利用我?” “为什么一次次算计我?” “又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房中?” “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为什么……要靠近我、关心我?” “为什么,你不能像她一样对我视而不见、将我弃如敝履?”攥着少女的那只手力气极其之大,似要生生将她手腕的骨头掐碎。 是怨,这股子不知从何而起的怨,逐渐浮上他的眉目之间,透着阴郁的戾气令他面目全非,叫他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若师妹从始至终都对他视而不见,弃如敝履,是不是,他就不会如此挣扎、痛苦? “师兄……疼……松手!” 被他困住的少女眼圈泛红,面露惊慌,像是被他吓到,苦苦挣扎着被死死掐住的左手,却一切都是徒劳。 “师妹,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待我?” 沈卿言的眸中有一抹悲意滑过,他固执地一遍遍问:“你是魔族吗?” “晚棠,师兄再问你最后一遍,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我……”少女听完他的话,抬眸望着他的眼睛,顶着他滚烫的视线,启唇。 红唇一开一合,轻轻嗫嚅。 啪—— 恰时,虎口处,那由师妹亲手所赠用于乱人心智的木偶人的脖颈生生被他掐断。 乍然间,那梦境彻底散去。 梦魇中的青年徐徐睁开眼,意识还未恢复正常,漆黑的眸子与夜色相融,他仿佛对浑身的痛觉已然麻木无知,强撑起身坐在床沿。 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这张床,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又一幅不该忆起的画面。 头疼得像要撕裂开。 他抬头看向梦中的自己停留过的地方,一抹青色静静站在那儿。 到底是醒了,还是幻觉? 他深深望着她,呼吸愈发地重,双眸朦胧,有些看不清她的脸,于是起身步伐急促凌乱地朝她走近。 沈晚棠早在院外时便已经顺利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眼下她不禁仰脸瞧着他,抬手触上苍白的脸,动作放肆而大胆。 原来师兄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吗? 记得自己临死时,望着师兄冷峻无情的脸,她不禁朝他伸出手,一面是渴望着他能救她,一面又渴望着师兄是否会因她而难过。 可抬起的手无人抓住,她的死活更无人在意,直到闭上眼,都是师兄眼中对她的残忍与无情。 然而此时,耳中却传来师兄压抑着的声音,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与不安。 “我只要一个答案。” 沈卿言的视线仔细临摹她的脸,“师妹,你不可以骗我……” 沈晚棠闻言心中免不了失笑,她忽然看不懂眼前的师兄了,只能茫然而无辜地望着他,从始至终未曾开过口。 随着这份安静变得越发死寂,沈卿言眼底也逐渐覆上一层寒霜,一颗心宛若坠入万丈深渊。 他漆黑的眸子就这么黑黑沉沉地凝望着少女脸上轻浮的笑颜,分明是最简单的一抹笑,却隐约透着无尽的嘲讽,是对他的一种讽刺。 “……说话。” “师妹,告诉我答案……” 他只是想要师妹反驳他的话,想听见师妹说不是,为什么她就是不愿说? 他只是想知道她没有骗他。 他只是想知道她没有利用他。 他只是想知道她不是魔族。 为什么不愿说话? 就这样难吗? “师妹……”突然间,他上前逼近一步,两人间只剩下不足半臂的距离,几乎将少女压在门上,不容她逃避。 他抬手半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仰头直视着自己,他动唇,找到声音:“……我飞升失败,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沈晚棠依旧没有启唇,视线不断游离在视线晦暗不清的黑眸中,眼睁睁看着他的狼狈与失控,心中莫名升出一抹异样的感觉,但那无关情爱,只是感慨,也为曾经的自己感到可悲。 前世她到死都没能看见师兄因她而情绪失控,可偏偏眼前,她看见了,眼前的师兄神志不清、苦苦挣扎,只是为了她的一个毫不重要的答案。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晚棠释然一笑,随后眼中神色微动,勾住他的脖颈垫脚倾身而去。 眼前的少女突然朝他袭来,棠花清香瞬间将他围住,眼前是师妹近在咫尺的脸,是她那双让人移不开眼的琉璃色眸子。 有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贴上他的唇,有什么滚烫的气息与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霎那间,沈卿言浑身僵硬,心神一颤。 沈晚棠对此一无所知,在她心中,师兄是清冷孤高的天之骄子,是她一直以来只能仰望之人,她并不以为师兄会因情欲而动容。 更何况,师兄无情无欲,身边人是男是女,于他而言并不在意。 她的手臂紧紧勾住师兄的脖颈,试图令他无法推开,闭上双眼,一点点张唇,平稳呼吸着深入,口中的什么东西,被她渡进了师兄口中。 黑暗之中,青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瞬,细微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 恰时,少女停下了*动作,颤着长睫缓缓掀眸,撞入他幽深晦暗的眸子,瞬间,她有片刻地失神。 鼻翼间是师兄滚烫而紊乱的呼吸,眼中则是师兄眼底深深的阴郁之色,又黑又沉,夹杂着欲与怨,就这样望进她的眼底,将她看穿。 沈晚棠此刻看着他眉宇间的戾气与眼中的怨气,忽然意识到了他情绪的失控…… 缓缓松开抱着他的手,垂眼避开他强烈的视线,与他拉出一段距离。 沈卿言静静看着她抿唇的动作,幽深的眸中倒映着那抹红,突然扣住她的后颈,将人推上门板。 门板重重发出“嘭”地一声响,紧接着又伴上女子的呜咽。 他触上那柔软的海棠花瓣,学着她的样子,急切而汹涌,似是一种宣泄,更是一种惩戒。(脖子以上,求求不要锁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表达情绪) 沈晚棠的双眸微微睁大,大脑瞬间空白,也有些忘了该如何呼吸,只觉一股子寒意从四肢涌遍全身,脊背发寒。 偏偏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抱着她摁着她的脊背,几乎把她摁入怀中,揉入骨血,无法动弹半分。 “唔……” 沈晚棠的呼吸急促起来,开始挣扎着推拒他,却反被他纠缠住挣扎的右手压在耳侧,手腕被一股大力越收越紧。 第135章 相触的唇微微颤抖,动作时而隐忍克制又时而强势汹涌,可不论哪种,都让沈晚棠毫无招架之力。 她与师兄并不擅长男女之间的欢爱之事,她方才的动作尚且还能算得上亲吻,可师兄的完全就是在发泄情绪,他不懂得如何控制力道,几乎咬破她的嘴唇。 丝丝血味弥漫在彼此口中。 黑暗中,沈卿言睁眼看着她。 纠缠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在她的腕上留下一道红痕。 看着近在眼前的师妹,脑海中蓦然浮现当初在外门见到的一幕,海棠树下,怀中的少女笑着吻上另一人。 又不禁忽然忆起无数个夜里,师妹一次次的靠近,一次次的触碰…… “师……师兄……”沈晚棠喘息着,想要说话制止他,感受到的却是突然发了狠的动作,她被动地承受着,不禁蹙起秀眉。 喘不过气了…… 屋外明亮的月光透过门窗上糊的纸打进来,点亮少女朦胧的双眸,里面的水光若隐若现,可眼中却无半点爱欲。 唇瓣几乎发麻泛疼,沈晚棠再度开始用力挣扎起来,在师兄少许退开的间隙,重重咬在他的颈侧,随着越来越狠的动作,桎梏着她的手也缓缓落下。 沈晚棠松口后大口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手背抹过唇瓣,看向师兄,眼中没有质问与欲望,只有无尽的冷淡与厌恶。 少女的眼神深深刺入沈卿言的心中,他踉跄着倒退几步,视线瞥见她红肿的唇,那股没由来的厌弃感更甚。 他猛地阖上眼,语气冰冷,嗓音暗哑: “出去!” 沈晚棠什么也没说,在他下令后毫不犹豫夺门而出,将他独自一人关在这间黑暗而压抑的寝屋内。 直到屋内恢复了死寂,沈卿言缓缓掀眸,眼神晦暗地望着眼前的这扇门,指腹触碰上颈侧的痛,蹭上血迹…… 不是梦。 情绪平复下来,意识逐渐清醒的沈卿言只觉得天塌地陷,闭上眼全是方才自己所行下的荒唐事。 沉默良久,空荡荡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声极重的巴掌声。 沈卿言眉宇间的阴郁比之前还重,怨气不知何时散去,新增上几分自我的厌弃,一向清冷的气质在此时寸寸碎裂。 他淡垂下眼,自嘲讥讽。 沈卿言,睁眼看看吧,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屋子里那蛊惑心神的棠花清香久久不散,萦绕在他鼻尖,总是会叫他不自觉想起棠花的味道。 蓦地,眼神渐沉。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走向床榻,拾起木偶人正散发着香味残缺的身体,冷眼静静看着它。 ----------------------- 作者有话说:审核大大放过我(哭死) 第113章 信任与背弃(十一) 云华殿前,血流成河。 尸体一具一具被弟子从沈卿言眼前抬过,在场无一人不是垂头不语,甚至不曾留意到沈卿言的到来。 站在长阶上,放眼望去,广场上一片凌乱,无数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沈卿言下台阶的步子越来越慢,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这一切,可却透出几分无神。 他的呼吸有些艰难,微微拧眉,极力压制住自己无法平复的心绪,强行逼迫自己直视这残忍的一幕,深深将这些尽数刻入脑海。 “听说在清玄神君历劫前,四位真君就加强了无行神君布下的结界,怎么毒魔一族还能闯进来,结界都被碎了个彻底!” “唉……还能因为什么,之前不就从宗内揪出个魔族奸细?说不准还有漏网之鱼!” “你是说,有人和毒魔里应外合?可神君布下的结界,谁还能破开?” 此话一出,几个弟子同时沉默了,也想不到究竟是因为什么,只能继续抬着同门弟子的尸体离开。 其中一个弟子低着头,一时不察猛地撞到谁的肩膀,整个人忍不住往后踉跄两步,他心中不悦,爆着脾气正要骂,谁知入眼的竟是面无表情的清玄神君。 “清玄神君?您,您没事,太好了您还活着?!” “呸呸呸,瞧我这张嘴!清玄神君是天神临世,自然会安然无恙的!” 沈卿言好似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垂眼看着被白布盖住的尸体,“……他的命魂可在?” “回神君,据长老说,所有身死的弟子无一例外,命魂全都不见了。” “餍魔。” 沈卿言往后退了几步,喃喃自语着又调转了方向,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清玄神君他,他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方才说话的弟子忍不住担忧开口。 却无人回应,根本没人知道清玄神君在想什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天杀的魔族人,就应该把他们一个个都大卸八块,抽筋扒皮,拿去喂畜牲!” “要是清玄神君顺利飞升就好了,这样,神君就可以杀死所有魔族人,还天下一个太平。” “只可惜,神君历劫失败,或许以后都会像无行神君那样,再也没办法寻到机缘经历天劫。” “不,我相信清玄神君,终有一日,他一定可以为死去的弟子们报仇,让整个魔域都不复存在!” 伴着这句笃定的话,越来越多的弟子被激起了心中的怒与恨,纷纷开始起哄,口口声声都是清玄神君一定会不负所望杀尽魔域之魔。 他们坚信着,清玄神君就是他们心目中认准的真神,是他们无虚宗的真神,也是能杀死穷岭州魔帝的利刃。 他们心中的清玄神君,会永远护佑着无虚宗与凡间,他们的清玄神君将永远战无不胜,必将屠戮整个魔域! 在成千弟子激烈澎湃的起哄声中,唯独那一抹苍白的雪色渐行渐远,他近乎狼狈地从浓烈的魔族气息和弟子的呼喝声中逃离。 这些魔气……熟悉得令他无法面对。 要是有个地方能让他独自一人安静地待会儿就好了,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师妹,没有魔气,什么也没有…… 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将所知的一切都忘记? 不知不觉,当他再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置身在了师妹屋门外的院中。 身后响起男子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师妹房间紧闭着的门,声音很轻: “师父。” “卿言,事到如今,你可还要执迷不悟?” 看着青年凄清而孤寂的背影,无行神君不禁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开口:“如今,你可明白了为师的苦心?” 身旁海棠枝桠随风摇曳,颤动着抖落花瓣,落在地上,映入沈卿言低垂的眼中。 他望着地上的海棠花,似是透过这些看见了别的什么,从始至终什么也没说。 “你一向聪明,不必为师多说什么,你应当都心知肚明。”无行神君来到他面前,“只不过有个东西,你看看吧……” 话落,他一拂袖,一面铜镜罩在头顶,白光落下,一幅接一幅巨大的画面自镜中投射而出,将他们二人包围其中。 画面中什么都有,师妹的一颦一笑,长老的怒不可遏,目光所至,皆是他们。 他看见画面中,师妹对裘真长老大打出手,听见师妹对长老的出言不逊。 他听见,师妹笑着说: “多亏了师兄相赠的百年修为,才让我如今可以在宗内如此放肆,可以让我毫发无伤地……杀死长老。” “沈卿言……不,我的师兄会助我一臂之力。” “长老,这件事我也得多谢师兄呢,若不是他相赠的灵玉,我怎么会利用他的灵力打开结界,把我的同族们放进来呢?” 她说: “你要怨就怨师兄吧,是他太蠢了,竟然会蠢到相信我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邪魔。” “真是,要好好谢谢师兄了呢,竟然连破两个境界……” 而师妹说这话时,裘真长老的尸体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瞪着一双眼,几乎透过画面死死凝望着他。 这双眼睛就这样,同十五年前的那些人一样,在他心底留下深深的刻痕,无法抹平,无法忘却,更永远无法释怀。 师妹杀人了,她的手穿透了长老的胸膛,血色的手如同魔爪,至恶至邪。 而师妹从来都明媚动人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丑恶面容,令人心寒的、令人生厌的,甚至是令人怨恨的…… 曾几何时,他愚蠢地对师父说: “师妹她,烂漫清雅,至纯至善。” “她是卿言心中最好的师妹……” “师妹绝不会堕魔。”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师妹绝不会入魔,他不该疑她,甚至觉得,这世间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他,唯独师妹不会。 可眼前呈现的,却是师妹将裘真长老的命魂抽出吸食的画面。 餍魔…… 原来,他的师妹真的是餍魔,而非堕魔。 他的师妹,一直以来都是只邪魔,原来他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是一只餍魔? 第136章 “卿言,你可知,就在你身后几丈的位置,便是裘真被沈晚棠杀死的地方?”无行神君抬手指向一侧,围绕着他们的画面也随之消失,他沉沉开口,带着训斥与薄怒:“卿言,造成今日这局面,与你的一己私欲脱不了干系!” 沈卿言的嗓音暗哑,难以出声。 好一会儿,才启唇:“师父教训得是……是我被魔族蒙蔽了双眼,是我的执迷不悟害死了裘真长老,是我害得众多同门弟子惨死……” 见他这次认错得如此之快,无行神君大概也明白了他心中的苦,但还是冷声下令:“听师父的话,为了死去的弟子,沈晚棠当杀。” 几个呼吸之后,无行神君迟迟没有听见回应,于是,掌心摊开,一朵淡蓝色的灵花自掌心绽放开,隐隐约约散发着清浅的幽香。 无行神君:“魔域灵花,亦药亦毒,名半月残,魔域的花,你以为为师为何会有?” 沈卿言的眼睫轻颤,看着这朵花,心寒得彻骨。 “在你历劫失败后,为师设下了结界封锁整个无虚宗,你如今境界跌落,即便是她手中有你的东西也无法再打开结界,但她还是逃出去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无行神君抬眼看向空无一物的天空,本该有一层结界的,他也本是要杀了沈晚棠的。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无形中透出讽刺的意味,睨向沈卿言,“为师不说你应当也是能猜到。她给你吃了什么?你怎么偏偏就吃了她给的东西?重伤后,是毒是药都分不清了吗?” “你可知道她在算计你?给你喂毒,三日内修为尽失,若不解必死无疑,她便是以此拿半月残与我做交易,只有我收了结界让她回到魔域,她才肯差人将解药给你,你的命于她而言便是如此轻贱,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可你却……” 无行神君已经不欲再多说什么,说句恨铁不成钢都是轻的,应是大逆不道才对!竟为了个魔头糊涂至此! “师父……” 冷风徐徐吹来,拨动着雪衣青年的乌发,其中隐约显出几根泛着愁思的银白,他平静开口:“弟子知道了。” “知道了?” 仅是一句话?如此简单便揭过了? 无行神君觉察出几分怪异,却并未太在意,只当他是无爱魄无情之人,情绪一向如此平淡。 可他的反应如此,或许还是游离在犹豫不决的边缘,看来……唯有逼他一把才能让他彻底断了与沈晚棠的一切,将她视为他一向厌恨的魔族,而非师妹。 有了决断的无行神君最后看了一眼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沈卿言,“自行回去思过罢,为师会替你炼制出解药。” “多谢师父。”沈卿言朝他低头,行下道礼,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他望着师父大步离开的背影,独自一人停留在空荡荡的院中,眼下宗内大乱,这里一个弟子也没有,只有不眠荒山的几棵海棠花树陪着他。 眼角余光瞥见院中某处的海棠花树,那里曾是师妹坐着雕刻木偶人的地方。 木偶人…… 沈卿言忽然下意识扯唇极淡地笑了出来,他不太会笑,以至于笑得勉强、苦涩,难看得很,甚至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嘲。 他在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可笑。 明知道师妹的木偶人扰人心智,明知道她的主动靠近是为了下毒,可他却还是对她抱有一丝期待…… 他猜到她的算计与狠毒,知道她想要他历劫失败,也知道她口中含的是毒,可他却一意孤行拿命去赌。 心里分明把什么都猜透、看透,却执迷不悟地一次次推翻自己的猜想,执拗地想从师妹口中听见“真相”,愚蠢地以为,他们相伴十五年,他的师妹不会骗他。 可师妹却狠狠把剑指向他,将他无情踩在脚下,视他于无物,并不屑一顾地笑着他的愚蠢,让他背上无数条人命。 沈卿言脚步虚浮地往前走,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出了院门,突然身形一晃,扶住一旁的海棠花树猛地干呕起来。 向来挺拔的脊背微微弯曲,乌发凌乱从身后散下,他的眼中爬上血丝,眼眶猩红,胃里翻江倒海直逼喉头,浓浓的血腥味悄然蔓延开。 另一只手死死攥紧摁在心口处,随着干呕的剧烈,一下一下用力捶打,恨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将里面叫人近乎窒息的痛从体内逼出。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师妹一遍遍笑着轻唤“师兄”的声音,想起师妹杀人时的丑恶面容,极致的割裂感令他难以接受。 师妹的声音如魔咒,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摆脱—— “早在师兄为我命名的那一刻,晚棠便将师兄视为此生最为珍重之人。” “即便所有人都会背弃师兄,唯独晚棠,绝不会背弃师兄。” “晚棠到底有多么在意师兄,难道师兄就感受不到吗?” “晚棠没有理由去骗师兄,也没有理由背弃师兄。” “师兄,你的天劫就快到了,晚棠只愿你历劫顺遂,杀尽天下邪魔,夙愿得偿。” 原来,他的师妹是餍魔。 原来,他的师妹一直都在骗他。 原来,他的师妹早就背弃了他。 可是,何时开始的? 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 还是更早…… 十五年前。 第114章 万戮城(一) 自那日离开无虚宗后,沈晚棠便跟着莫獨来了万戮城。 “你倒沉得住气,也不怕那黎双给你的人玩死了?” 这已经是莫獨把沈晚棠带回来的第十天了,自回来那天起,就有人传话,说是沈晚棠手底下那个姓魏的被关进餍魔宫牢狱了。 本以为沈晚棠看重他,一定会向他借兵救人,到时他也好向她讨些便宜,没想到十天过去了,她每天就在他宫里炼丹。 眼下,丹炉大开,一阵清香扑鼻而来,热气腾腾的白雾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他看见沈晚棠把里面的丹药一瓶一瓶装好,还不忘给他分三瓶。 他不耐烦地皱眉,打开仔细闻了闻,“不是毒,给我做什么?” “味道还不错,你试试?”沈晚棠一面说一面去一侧坐下,倒了几杯茶,问:“我让你抓找的人,还没找到?” “李没?一个凡人罢了。”莫獨来到她对面坐下,语气带着轻蔑与自大,“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给你。” 沈晚棠瞥了他一眼。 那天从师兄的屋内出来后,她去过紫秋长老那儿,让她意外的是紫秋长老和李没都不在,离开无虚宗后她又让莫獨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起,李没就从无虚宗消失了。 李没或许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比如,那天晚上突然的不辞而别,就像是提早猜到了她会做什么一样…… “若是找到,直接杀了吧。”沈晚棠也对这个李没失去了耐心,装神弄鬼的,不如直接杀了好。 莫獨让一旁的人吩咐下去,随后又看向她,狐疑问:“姓魏的,不救了?” “急什么,他们不会杀了他。” “你就这么笃定?” 沈晚棠把玩着手里的一只药瓶,不知想到什么有意思的,唇畔染笑,忽而问起:“你觉得,我和黎双,到底谁会赢?” “她虽比你高一个小境界,但并非毫无胜算。” 沈晚棠听后不再回应,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莫獨早已习惯了沈晚棠的脾性,这人平日里就爱跟他玩些弯弯绕绕,整日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比如十日前的那个晚上,他一心只想杀了沈卿言这个心头祸患,偏偏沈晚棠却不然,那天他带了这么多人帮她拖住无行神君,大好机会,她也只是去给沈卿言喂了个毒药,还把解药给了无行神君。 不过他倒也明白其中缘由,那时天劫已然结束,有无行神君在,他们就没法杀了沈卿言,甚至极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沈晚棠此举,是在自救。 想到这儿,莫獨突然幽幽地笑,“沈晚棠,那天你故意放我进去,目的就是让我替你拖住无行神君,我说得不错吧?” 明知他恨不能杀死游云山的沈卿言,明知无行神君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故意放他进去拖延时间,而她从沈卿言身上入手,拿沈卿言去威胁无行神君。 这个女人,分明早就算准了一切,若是没有他拖住无行神君,她就没法拿捏无行神君的软肋,最后,她的下场便只有死路一条。 果真是,好算计。 “你可以这样以为。”沈晚棠大方承认。 可真正的事实与莫獨说的还是有些出入。 她一早就打算拿师兄威胁无行神君,无行神君的软肋只有无虚宗和师兄。即便是没有莫獨,她也可以独自完成一切。 但偏偏,黎白夙宁愿自燃神魂也要抢夺她的身体,以她的修为,想要夺回身体并不难,可若是夺回身体太快,黎白夙这个麻烦会变得越发难缠,稍有差池,她一定会被无行神君杀死。 第137章 索性,不如让黎白夙代她完成一切,等事情接近尾声,她再夺回身体,到时即便是黎白夙再想改变什么,也晚了。 那天黎白夙去找师兄,她大致猜出了她的目的,就像杀死裘真长老时,黎白夙对裘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她明知道裘真身上藏了法器回溯镜,可却偏偏要说,不止如此,她还要让回溯镜记录下一切。 而目的,大概便是有意激怒师兄,为以后埋下祸根。 之后想要去找师兄应当也是如此,黎白夙知道现在的她还不能死,所以并不存心找死,但黎白夙可以激怒师兄,她明知道她与师兄关系匪浅,师兄若知道一切必定会杀了她。 黎白夙要的,便是为她铺条后路,要日后的师兄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并助她杀了自己的神魂,至于眼下,师兄历劫失败境界必定大不如前,她也不怕会失去这具躯壳。 “在想什么?” 一旁,莫獨的粗犷嗓音打断她的思绪,手在她眼前一挥。 沈晚棠回神,随口道:“听你手下说,往年常给黎双送人?” “都是之前的事儿了,自打认识你之后,两个宫里的人就不怎么来往。”话语间,莫獨的视线不经意往她额心盯。 一个赝品一个真货,他还拎得清楚最后餍魔宫到底该属于谁。 虽说魔域历来都是以强者为尊,但偏偏餍魔宫是个例外,餍魔一族孕育的方式太阴邪,凡餍魔之主诞下的孩子必定是女胎,也必定是魔胎。 一条黎玉昭的狗和一个黎玉昭的女儿,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送我进去。”沈晚棠并不关心他和黎双如何,她只想要达到目的。 莫獨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脸色怪异地看着她,“你倒不如求求我,给你借人去救姓魏的,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找死的。” “我有法子,不信?”沈晚棠微微挑眉,琉璃色的双眸眸光莹亮,那是她对自己足够的自信。 莫獨重重拧眉,本想拒绝,但转念又想到沈晚棠此人惜命,绝不会拿性命去救人。 “……我毒魔宫一向只送男子,你一个女人,叫我如何送?” 沈晚棠静静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心中各有所思,思忖良久,莫獨瞬间豁然开朗,于是当日便又挑了四名女子,翌日将她们同沈晚棠一起打包送去餍魔宫的魔尊司马奉殿中。 司马奉曾是黎双最喜召见之人,多年常常侍奉左右,可即便是再喜欢,也终有腻了的那日,毕竟餍魔宫中皮相美的男子多了去。 就如前些日子最讨魔主欢心的魏免不就被厌弃了么? 不过,也是该死! 司马奉心中一阵唏嘘,摇头品酒,冲底下回话的人吩咐:“既然是莫魔主送来的,今夜送去寝宫……说来,这个莫獨倒也是个怪人,若不是他性子豪爽无甚心计,本尊可就要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了。” “兴许,这位莫魔主是想通过尊主拉拢魔主。” “目的呢?” “听闻,他对沈卿言恨之入骨。” 闻言,司马奉将酒盏放下,噙笑道:“行,你去告诉莫獨,就说他的好意本尊收下了,本尊会好好善待他送来的人。” “是。” 当夜,餍魔宫中某处的寝宫,窗格上倒映出五道身影。 有四人是穿着纱衣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还有一人戴玉簪着青衣,端坐在桌旁。 沈晚棠手里晃着酒壶,看着刚炼出的丹药在里面化开。 床上的四人是临时被莫獨花钱寻来的,从未见过沈晚棠,有人看她如此随心所欲,张狂无畏,忍不住犯嘀咕: “这人谁啊,怎么一副正头夫人的做派?” “我看她这就是在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呢,以为一会儿尊主会一眼相中她,还不是个跳梁小丑。” “就是,搞什么特殊……” 沈晚棠听得清楚,却不为所动。 直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床上几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娇羞起来。 随着门被推开,司马奉一眼看见正前方坐着的一位青衣女子,她的皮相很普通,普通到他甚至怀疑莫獨的眼睛是否出了毛病。 这女人的皮相甚至远不及他的侍女,莫不是送错了地儿? 司马奉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审视她,释放出威压,查探她的修为,最后蹙眉,脸色变得有些冷。 “你是谁。” 看不出修为,来者不善。 沈晚棠来的时候易过容,她顶着张普通的脸看向他,开口:“莫獨的人。” “莫獨?”司马奉冷笑一声,“什么时候,一个侍女也敢叫他莫獨了,难道毒魔宫的规矩便是如此不分尊卑?” 显然,他不仅不信,甚至还对她动了杀心。 沈晚棠抬手抵桌,撑着自己的脑袋,姿态散漫随性,笑意盈盈望着他,眼底却并无笑意。 她说:“我是来给尊主送花的,听说眼下整个餍魔宫,最不能碰的便是这木楝花?” 此话一出,司马奉神色一僵,眼眸瞪圆,若眼神能杀人,此刻沈晚棠必定成了个死人。 “此话何意,本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尊主不妨仔细闻闻?”沈晚棠说话时,眼珠一动,转向窗台,那里摆放着她来时带的花,“这花倒是好看,可惜……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说是不是?” “啪——” 司马奉突然一巴掌拍碎了桌,杯盏酒壶瞬间被打翻在地,酒水也从壶口溢出,在地上湿了一滩。 “你和那个魏免究竟什么关系!”司马奉狞笑着,以魔气狠狠扼住她的喉咙,把人提至半空中。 床上四人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见到这一幕有人失声惊叫,连衣裳都忘了穿,哭得梨花带雨的,径直裹了轻纱就往外冲。 司马奉还要说什么,被他掐住的人突然将什么东西朝他迎面撒了过来,他一时不察猛吸一口,几乎是瞬间,熟悉的剧痛自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他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唔!” 近乎是匍匐的姿势,脖颈、额角的青筋暴起,脸色因疼痛一阵白一阵红。 他极力抓住她的裙摆,开口:“你!” 沈晚棠垂眼,凉薄得仿佛失了任何情绪般,她一脚将人踹开。 “木楝花,凡中毒之人,只要沾染上这花的气味,便会毒素发作。”她冷眼看着他在地上狼狈蜷缩成一团。 “……你,魏免是你派来的人,还是说你们都是莫獨派来的人……你们想做什么?!” 沈晚棠没有回应,而是用行动来告诉他,她想做什么。 伸出的手置于司马奉的天灵盖,在他痛苦之余,毫不留情从他体内吸收他这些年来积攒的怨恨。 “啊——” 司马奉痛苦得快要失去意识,在长久的失神后,被这个女人随手丢在地上。 她竟是同族…… 视野模糊不清,他眯着眼睛,看见这女人瞥他一眼,“想要解药?方才被你打翻在地的酒便是。” 语气中是麻木不仁,是不屑的嘲弄,隐约夹杂着一丝笑。 司马奉的手边便是一地的湿意,是方才被他打翻的酒液,是解药,也是羞辱。 他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简直欺人太甚! 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一刻钟过去。 酒味与花香弥漫的寝殿中,青衣女子慵懒地侧卧在榻上,眉眼皆是冰冷之意,透着着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由生畏。 司马奉还在强忍痛苦,绝不肯向她低头,但他隐约能觉察出此人并不简单,甚至不容小觑。 “司马尊主,你怎么不喝呀?”沈晚棠唇畔勾着一抹似笑非笑,“此毒一旦痛上三天三夜,必死无疑。” “呵,魔主已经向魔帝请了两位炼丹师来……你以为,我们当真就解不开?!”司马奉艰难呼吸着,面目狰狞,眼中尽是恼怒。 “你们体内的毒早就深入骨髓,没得救了。”沈晚棠冷嗤一声,“而我也没有解药,有的只是缓解毒发的灵丹。” “你若知趣,可活;若想找死,我也不拦你。” “你!”司马奉一口怒气瞬间积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叫他去死,他怎么甘心! 可叫他喝地上的酒……亦是奇耻大辱! 他低头,视线止不住瞟向地上那滩酒液,酒壶都被他碎成了几片,能喝的只有地上那一点…… 沈晚棠见他脸色难看得如同黑墨,一面忍不住动摇一面又苦苦挣扎,觉得有趣,“尊主若实在不愿喝,不如与我说说你们餍魔宫的事,届时,我给你丹药。” 闻言,司马奉神色微动,却没有立刻答应。 “和你们魔主无关。”沈晚棠又道。 司马奉的眉头松动,这才忍着剧痛缓缓说了起来。听完了他的话,沈晚棠才对魏免所行之事更清楚了些。 自那日画中镜一事后,黎双便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但却留着他继续等他下一步动作,想要顺藤摸瓜揪出他背后之人。 第138章 也就是这段时间内,给了魏免下毒的机会。 眼下整个餍魔宫中了她以半月残和毒魔血炼出的丹药者,仅有魔尊司马奉和一位魔王。 以魏免的境界,能做到如此,已经算是不易。 魏免得手后原本是要给另一位魔尊关潇下毒,可却不慎被人发现,如今正在地牢关着,他按照她所说的,一旦事发,宁愿自毁也不愿全部交出解药,只肯每月固定给出一枚。 如此一*来,为了司马奉和另外一位魔王的性命,黎双暂时不会动他。 沈晚棠看着司马奉,“关潇的境界在你之上?” “不……”司马奉迟疑片刻,又觉得这并非是什么秘密,整个餍魔宫中无人不知,便道:“她与我同境界,但资历却是宫中最长的一位魔尊,她是上一任魔帝黎玉昭的人。” “也就是说,她忠于黎玉昭?”沈晚棠挑眉,开始在记忆中搜寻当年儿时的一些记忆。 妖魔两族两岁便能记事,如同凡人的七八岁。儿时的很多面孔她都记不大清了,但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这些魔尊,魔君从来都是视她如蝼蚁的,因她体内有人族血脉,所以没有一个人会在意她,甚至,在无人知道的角落,一些魔将会以欺辱她这个异类为乐,而姐姐黎白夙也乐于看到这些发生。 故而当年,她无名无姓,在雀台城一处偏僻的地方,活得连只畜牲都不如,黎白夙动辄便是将她和魔兽丢在一处,也有时,她会拿她练功,试毒…… 这样的事太多了,多到她都有些数不过来了。 关潇此人她见过,记忆中却没有印象,或许是因为当年的她连见到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沈晚棠若有所思着,倒出枚丹药扔给司马奉,“五日后你体内的又该发作了,你可以将我交给黎双,但同时你也要知道,我和黎双到底谁能救你。” 司马奉手里攥紧丹药,脸色铁青,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径直摔门而出! 服了药后,他提着刀闯入毒魔宫,厉声大喝:“好你个莫獨,给本尊滚出来!” 莫獨睡得正香,美人在怀,乍一听见这跟索命一样的暴喝忍不住翻身坐起,身侧的夫人也被惊醒,一脸茫然:“谁,谁啊?” 莫獨冷笑一声:“这姓沈的,整天也不知道消停消停,大半夜的还给这尊神给老子招来了!”他随手套了衣服便出门。 霎时间,司马奉的刀砍了过来,两个人不由分说地打作一团。 莫獨的夫人匆匆跟出来,见到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餍魔宫的魔尊司马奉吗? 这这这……万戮城的两大魔族是要内讧吗?! 这一晚,有人在寝殿内逍遥自在地修炼了整晚,也有人被人苦苦纠缠斗了个昏天暗地,最后累得筋疲力尽,苦不堪言。 沈晚棠翌日一早就接到了莫獨的信,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让她立刻马上把血玉给他还回去。 她不以为意地将信烧毁。 摸出血玉的时候,不由得又想到了什么,从乾坤袋中摸出师兄所赠的长命锁,指腹轻轻摩挲着玉身,感受到里面蕴藏的属于师兄的灵力。 这灵力大不如前,足以说明师兄的境界往下跌了一个境界,就这样一直停滞不前。 真奇怪啊…… 前世的师兄宁愿弃了天劫也要杀她,今生却过了这么久,师兄也不曾来过。 【你在想他?】 沉默了半个月的黎白夙讥讽出声,一想到此前被沈晚棠利用一事更是生出恨意。 准确来说,她在等他。 沈晚棠牵唇淡笑,没由来地突然说起:“你说关潇见到我身上的印记,是不是,会误以为我是你?” 此话一出,黎白夙没了声音。 沈晚棠脸上的笑意加深,她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黎白夙自小便天资卓然,是个天生的魔胎,出生起额心便有着同黎玉昭一模一样的印记。而她却不一样,因体内从未成功纳入过魔气,所以那象征着餍魔的印记也不会出现。 她是天生的废物,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纳入魔气,这是他们所知的她,自然无人知道,她也是可以生出和黎玉昭一模一样的印记。 一旦她的心境发生转变,弃了人性入魔道,那么她便是同黎白夙一模一样的魔胎。 若她可以控制住两位魔尊,那么她只需要…… 杀了黎双。 第115章 万戮城(二) 一间摆满长明灯的空荡幽静的祠堂,雪色衣袍的青年默跪于堂中,深暗无底的眸子一瞬不瞬注视着正上方的无数灵牌。 这些灵牌仿佛一双双的眼睛,审视着他,眼神鄙夷、不喜,甚至嫌恶。 满堂的灯火在他眼中摇曳不休,几乎将他眸中的神色尽数流露,是冰冷的、阴暗的,漆黑的眸子里夹杂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偏执。 耳边持续地响起师妹的声音,半月以来,从无间断,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所见到的所有,全都是做戏。 做戏吗? 他面无表情地陷入一些久远的回忆中。 有那么一次,师妹重病,气息孱弱。 听闻一处荒芜的魔兽山上有救命神草,入药后可替人续命,于是入了夜,他开始日日刻剑。 一个月的时间,一把名为“往生”的桃木剑,在他手中雕刻成型,仅是把普通的木剑,连法器都算不上。 往生,既是往生,亦是往——生。 为了师妹的往生之路,他孤身闯了魔兽山,在魔兽嘶吼、肮脏腐臭的尸山血海中,他用往生生生杀出了一条鲜血淋淋的活路,是他的,也是师妹的。 那暗无天光的地方,于从未接触过危险十岁的他来说与地狱并无差别,起初的他胆战心惊、受重伤,死里逃生,后来的他麻木不仁、杀魔兽、生食魔人血肉。 时至今日,那血腥、腐臭,伴着至阴至邪的魔气,还萦绕在他身旁、体内,无法消散。 胃里令人恶心生厌的感觉在一瞬间,再度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又生生将他拉入更深的地狱,那地方亦是一个被魔气侵袭的地方,铺天盖地的血和尸体,有个女孩死相残忍骇人…… 这本该是他此生都不会再忆起的画面。 可偏偏,师妹将他带回了十五年前。 他以为离开那里后,遇见师妹是他之幸。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十五年前就错了。 师妹是餍魔,若十五年前初见时便知…… 他一定会杀了她。 不知何时,原本平静的黑眸中逐渐透出几分怨意,眼神阴郁得仿佛不再是那个光风霁月、清冷出尘的清玄神君,只是一个……受情绪所掌控的凡夫俗子。 他的手触上衣襟下,脖颈里侧被师妹留下的印记,这里的咬痕其实早已模糊,此刻,那块肌肤已被他抓得鲜血淋漓。 “师兄……” “师兄……” “师兄……” 一遍又一遍,半个月以来,几乎扰得他心神大乱! 明知道他此生最痛恨的便是魔族! 师妹什么都知道……却与他伪装了十五年,骗了他十五年,也算计了他十五年! 难道,她口中所说的一切,就没有一句真话了吗…… 沈卿言早已分不清了,想到她,想到师妹,他便方寸大乱、情绪失控,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将他淹没到窒息。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他看似平静地望着眼前的灵牌。 魔族,餍魔一族…… 当诛。 无行神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他看见自己的徒儿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灵牌,不知疼痛地用一只手用力抓着自己的颈侧,鲜血将衣襟染成了刺目的红。 “沈卿言,你是不是疯了?!” 他猛地大步上前,一把甩开他的手,声色俱厉地指责:“你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 “……师父。” 沈卿言缓缓回神,眼神黯然,垂眸看着自己满手是血的手,微微蹙眉。 “一个沈晚棠,便让你成了这副模样,你出去看看,看看到底死了多少弟子!看看沈晚棠到底杀了多少人!因为你的心慈手软,因为她的心狠手辣,有多少人因你们而死!” 无行神君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离开了祠堂,来到云华殿大殿之上,俯瞰着广场上的一幕。 大半个广场都是尸体,每具尸体都有一名弟子拿着火把站在旁侧。 而四位真君则在施展渡灵之术。 “看清了吗?”无行神君的语气沉重,“下面很多的尸体并不完整,找到残肢、辨认残肢、拼凑尸体便足足花了十日,超度众多魂灵又花了七日,今日是最后一日。” 话音落下的时候,四位真君的渡灵之术也终于停歇,纷纷回头看向他,点头示意。 无行神君抬手下令,于是弟子们的火把落下,广场之上燃气熊熊大火,浓烟升入半空,隐约往魔域的方向飘散,像是死去弟子的执念与不甘。 第139章 这火焰深深映入沈卿言眼中,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究竟有多少弟子因他而死。 伴着这场汹涌的大火,广场上的弟子突然一齐半跪在地,手中握剑抵在胸前,铿锵有力高声大喊:“求无行神君、清玄神君,将魔头沈晚棠、将餍魔、毒魔一族,一一诛杀!” “求无行神君、清玄神君,将魔头沈晚棠、将餍魔、毒魔一族,一一诛杀!” 众弟子的合声,在一瞬间响彻云霄,震耳欲聋,其中满是他们的愤然与怨恨。 眼下整个无虚宗内,无一人不是痛恨魔族的,他们只想要魔域覆灭,要魔族人消失! 沈卿言眉心紧锁,一直未曾松懈过,在听见台下弟子们一遍高过一遍的声音后,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无行神君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侧眸看向沈卿言面无表情的神色。 不知何时起,就连他这个做师父的,竟也猜不透沈卿言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了。 “求无行神君、清玄神君,将魔头沈晚棠、将餍魔、毒魔一族,一一诛杀!” 弟子们的声音还在沈卿言耳中回荡。 他的眼神在无言中一点点变得冰冷,如同原本的清湖凝结成冰,而这冰一旦碎裂,便是湖底那藏了多日无穷无尽的执念与杀欲。 玉梵真君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师兄,无声轻叹。 师兄这一步,走得太绝。 摇了摇头,他看向台下的众弟子,不久,忽而蹙眉,再次搜寻一圈,脸色变了变,于是吩咐下去,让人将弟子清点了一遍。 那弟子回来报,少了两人,是他的弟子乔瓒和一个外门弟子覃长乐。 他连忙将此事告知无行神君,而一旁的沈卿言也听得清楚。 他神色恹恹,忽然淡声道:“师父,让弟子去吧,弟子会将乔师弟和长乐带回。” “你知道是何人所为?”无行神君明知故问。 “沈晚棠。” — 万戮城,街头。 “抓人这种事,你堂堂毒魔魔主,一人足矣!”司马奉怒极反笑,道:“何必硬拉上本尊同你一起,本尊以为是抓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就他们二人,也值得让本尊亲自跑一趟?!” 莫獨睨了他一眼,“你们餍魔宫都快变天了,还这么大脾气,别忘了你体内的毒!” “好你个莫獨,待本尊杀了沈晚棠,来日定将你的所作所为告知魔主!” “行了,歇歇吧,一会儿你们黎双魔主就没了。” “你!”闻言,司马奉立刻起身,怒目圆睁,指着莫獨正要骂,却陡然被什么东西砸中,整个人又软软跌坐回去。 莫獨看着他,不由得感慨一句,“这沈晚棠给的符用起来还挺顺手,到底怎么画出来的。” 司马奉气得快要呕血,却一动也不能动,怒喝:“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随我回毒魔宫,免得一会儿撞上沈卿言。” “清玄神君!”覃长乐听到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出声。 虽然宗门中的人都知道清玄神君历劫失败往下跌了一个境界,但他们相信终有一日,清玄神君还是曾经的那个清玄神君,所以称呼从未变过。 乍一听见沈卿言的名号,莫獨黑着脸警惕回头,仔细观察一番才发现是这小丫头胡诌声东击西。 他立刻横眉看她一眼,覃长乐立刻闭嘴,悄咪咪瞥了一眼身旁的乔师兄。 却发现他的脸色很奇怪,有愤然,也有迷茫和慌乱。 “师兄,你怎么了?” “我在想沈晚棠……不是,我在想她到底想干什么!”他怕她会对清玄神君不利。 “师姐她应该……不会杀了我们吧?”覃长乐小声嘀咕着,因为不自信,声音接近于无。 不久,莫獨按照计划将几人带回毒魔宫。 同时,有人撕开裂隙现身在餍魔宫中。 雪衣青年掀起沉重的眼皮,深深凝视了一番餍魔宫的牌匾,随后,一剑斩杀守门侍卫,破门而入。 嘭—— 寝宫内的女人在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时猛然睁开眼,眼神变得凌厉,带着杀意,整个人闪身到了魔宫外围。 不多时,三位魔王和上次见过一面的关潇、牧垚一并而来。 魔将把整个餍魔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卿言,本尊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黎双虽然怵他,但听说他历劫失败,想来修为大不如前…… 沈卿言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步伐沉稳地朝她走近几步。 牧垚即刻握刀上前,却被他的灵力猛地扫开,整个人摔在地上疼痛难忍。 黎双后退着,让魔将围住他,抬手示意,让他们动手,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竟然发现在场的除了牧垚和一众魔将,其他人一动不动。 她顿时冷眼看向关潇,带着威压下令:“愣着做什么?!”说完,又扫向她身后的其余三名魔王,三名魔王都曾是关潇提拔上来的,纷纷低下头去。 沈卿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关潇。 关潇的神色极其淡漠,“李双,餍魔之主的位置该归还于真正的魔主了!” 霎时间,黎双脸上维持了多年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痕,心中涌起不详之感。 自继位起,关潇便是最难对付的,她曾是黎玉昭身边的人,手握重权,很长一段时间整个餍魔宫的旧部全都只听令于她,这也是为什么她无法除掉关潇的原因。 不,不止是这样…… 更多的是因为黎玉昭这个人,黎玉昭曾是整个魔域的主人,魔族人对魔帝的敬畏之心是绝对存在的,一旦她现身,或是她当年特意孕育出的魔胎现身,他们便会立刻追随而去…… 她艰难维持着最后的冷静,深吸口气:“关潇!你当真要反吗?!” “你可知道这时候一旦餍魔宫失去了魔主,他沈卿言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覆灭整个魔宫!” “我关潇从来只信服强者,只认魔帝黎玉昭,也只认她所诞下的魔胎,李双,你不过是个行迹卑劣的小人罢了!”关潇冷嗤,“待你死后,自会有人取代你的位置。” 此话一出,黎双觉察出了什么,忍不住失控笑了起来,而距离关潇不远的沈卿言神色也有了变化,眼神越发深邃,不知所思。 “好啊,看来她没死?”黎双疯魔了般,“是谁?黎玉昭还是黎白夙?!” “谁?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关潇已经不欲多说,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几位魔王说了句什么,又看了一眼大为震惊的牧垚,抓着他一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瞬间,握着刀的魔将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尊主和魔王都反了,她一个冒充的魔主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听说,那位回来了? 很快,原本还剑拔弩张、危机四伏的餍魔宫一下变得极空。 黎双紧咬牙关,眼神恨恨地盯着沈卿言,面目狰狞,“你可来得真是时候。” 像是有谁特意布了这一出一样,这是一场针对她的围杀,可为什么会和沈卿言有关?! 她到底是谁! “有人想见我。” 却不想迎接他的,又是一场充满了血腥的算计。 沈卿言只觉讽刺,于是握紧问心朝黎双斩出一道剑意,两人瞬间打了起来,宫墙坍塌,血味弥漫。 他的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攻势凌厉,剑势如虹,片刻钟时间便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黎双眼见情势不对,转身想逃,然而半空之中的一道裂隙撕开,剑势从中猛然袭来,斩断她的右手臂。 她整个人倒飞回去,浑身狼狈。 “沈卿言!你难道就猜不出自己被人利用了!” “我自会杀了她。”他的身形落地,步步逼近她,手中寒剑一转。 “她是谁!” 这一刻,黎双只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可这个问题,于沈卿言而言,是他极其厌恨的,他无法回答,只能一剑穿透她的心口,亲眼看着她的身体在眼前消散。 一番纠缠下来,温热的血早已溅在了他的身上,就连眼角都是血珠。 他抬手,指腹抹下湿润。 语气冰冷:“黎白夙。” 第116章 万戮城(三) “魔主。” 关潇来到司马奉的寝殿内,寻到那抹青色身影。 沈晚棠的目光落在关潇身上,瞧着她神色的不卑不亢。 早在她托莫獨去无虚宗拿人时,她便找到了关潇,刻意露出额心的印记,告诉她,当年一事她被黎玉昭护下了神魂,神魂逼入他人体内,她花了十五年才修复好魂体夺舍成功。 对此关潇显然是信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黎玉昭的确会夺舍之术,而且额心的印记骗不了人,即便身体不同,魂体还在,那印记便会出现。 “如魔主所料,沈卿言朝着这边来了。”关潇拧眉,继续道:“可要属下前去拦下?” 第140章 “不用,注定会有这么一天。” 躲不掉的,她早就知道有今日,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关潇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也有些疑虑,为什么魔主会这么笃定沈卿言非要见她不可? 世人都说沈卿言此人是个无心之人,除了厌恨魔族想要杀人,她再也想不到还有怎样一个非见不可的理由。 “魔主和沈卿言是旧识?” 思来想去,关潇终是忍不住询问了出来。 沈晚棠也毫不避讳,“这些年,我用了母亲教的夺舍术藏身于无虚宗。” 此话一出关潇微愣。 是了……当年围剿她们母女的不就是无虚宗的人么,许是误打误撞被带了回去,然后进行夺舍改头换面。 离开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晚棠额心的印记,的确是魔胎黎白夙无疑。 这是唯一做不了假的。 寝殿内瞬间寂静了下来,这里还是司马奉的地方,她未来得及搬走。 她半倚在窗台,轻抵额角,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拨弄着花瓶中的木楝花花瓣,熟悉的动作让她想起一些往事来。 从前,在她的窗台上也有一束花,不过却是师兄所赠的海棠花,那花看着眼熟,像极了榱城时被她埋进土里的那束。 没想到,师兄会将它又取出来送给她。 思及此,她抚弄花瓣的手停顿住。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前世的师兄从一开始便知道,阿夙就是她。 指尖从花瓣上缓缓滑下,耳畔忽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声音越发清晰,直至一道模糊的黑影隔墙立于门前。 她神色微动,站起身。 嘭—— 大门被人一剑破开,雪色道袍随着他的步子一并落入沈晚棠眼中,渐渐地,师兄手中紧握的那把寒剑也随之出现,上面还沾染着一路杀进来的血水。 沈卿言来势汹汹,气质冰冷疏离,抬眸看她时也视她为魔,幽邃似海的双眸中仿佛酝酿着什么,一片冷沉。 抬手间,一道无形禁制罩住整座寝殿。 “师妹。”一顿,他再度开口,“黎白夙?” 吐字清晰,嗓音冷冽。 沈晚棠瞥了一眼四周的禁制,觉察到师兄平静的外表下,藏着的是远不同于前世的危险。 她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凝出断情剑。 与此同时,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朝她步步逼近,她的眉头不经意微微蹙起,握紧剑。 沈卿言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脚步却依旧不停,直到—— 他走到距离她只有几臂远时,师妹的断情剑陡然朝他袭来,剑身萦绕魔气,剑招为杀招,直指他的心口。 他以剑格开她的剑,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又是一记杀招冲着他的脖颈而来。 沈卿言一双黑墨般的眸子注视着她接二连三的杀招,眼神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幽暗深沉,直到最后,覆上寒冰。 他的剑招由抵御突然转变为攻势,猛地重击她的手,手腕被问心剑划出一道血痕,她的右手瞬间卸了力气,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沈晚棠还来不及反应,迎面便是熟悉的问心剑,她心中一紧向后退去,后腰狠狠撞上桌沿。 杯盏因她剧烈的动作在地上摔碎了一地。 眼前,那把曾杀过她的剑正毫不留情抵在她的喉间,而她的右手正紧紧攥着剑身,以此相抵抗。 可她右手手筋方才被他挑断,她根本使不出力,如同废了一般,最后强撑得浑身都是冷汗。 沈卿言淡垂眼皮,望着她的脸,盯着她额心的印记,启唇:“你的剑术都是我亲手教的,你又如何能杀我?” “师兄还是这么狠心。” 也不知是否因为此刻问心剑离得太近,心口处的剑疤突然泛起阵阵的痛意。 “今日师妹借刀杀人时就该料到如今这局面。”说话间,他的手又下压一分,锋利的剑身划破她的肌肤,拉出一道血线。 他问:“师兄这把剑,可用得顺手?” 沈晚棠闻言忽然沉默一瞬。 师兄竟然知道她的目的还要来见她,是为了杀她吗? 她命莫獨去抓与师兄熟识的乔瓒和覃长乐就是为了借“刀”杀黎双,本意是想着,既然师兄早晚都是要来杀她的,何不妨好好利用一番? 想到这,她忽然勾唇一笑,“我记得师兄说过,师兄也可以成为晚棠的剑,晚棠还以为师兄说的是真的呢?” “你是魔族。”沈卿言低沉的嗓音透出一股偏执的意味,“你可知,师兄此生最深恶痛绝的,便是餍魔?” 沈晚棠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不见,她忽然质问道:“师兄,杀了我,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你造下太多杀孽。”沈卿言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攥紧剑,“该杀。” “好,既然师兄认定了我该死,那我便如了师兄的愿。”她鲜血淋漓的右手突然落下,随之垂眼。 在师兄蹙眉的瞬间,沈晚棠又抬眸对上他的黑眸,突然握住师兄握剑的手,用力朝自己脖颈压去。 猛地,沈卿言血液凝固,手脚冰冷,下意识用灵力将她的手震开,问心剑在他的手中转瞬消失,而后,动作狠厉地桎梏住她的脖颈。 沈晚棠的一只手肘强撑在桌上,因师兄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呼吸一窒被迫扬起脖颈痛苦地艰难喘息起来。 没想到只是个试探,他的反应就如此大…… 看来,他现在并不打算杀她。 若师兄当真有心想杀她,一开始便不会对她的杀招多般忍让,也不会只是将剑对准她的脖颈,更不会在动手时手却在发颤。 她所知的师兄,就应该一剑毙命,刺穿她的心脏。 她的左手用力抓住师兄的手腕,而垂下的右手腕上的剑痕开始往外流血,青色衣袖被洇开一片红,被青年尽收眼底。 “师兄……” “还要继续装下去吗,师妹?” 沈卿言疏冷的眉眼低垂,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视线似有若无停留在她的颈侧衣襟内,仿佛已看破她所有的伪装与谋划。 沈晚棠因他动作的用力而紧锁起眉,皮肤逐渐透出明显的红来,这是因呼吸不畅导致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缓缓吐字:“……师兄……在说什么……” 沈卿言的目光冷冷盯着她的眼睛,掐着她脖颈的手却突然松开,轻轻拨开她的衣襟,指尖挑着藏于内侧的红绳径直拽出。 那是一枚由青玉打造的长命锁。 师妹或许不知道,这次的锁,他能以肉眼看见它的位置。 他的指腹摩挲着这块玉,还带着师妹温热的体温,“用我赠你的玉来试探我,师妹试探出的答案是什么?” 她明知道,有此玉在,她方才不会因自尽而亡,是刻意在试探他的底线。 沈晚棠的呼吸还没能平复过来,好一会儿才捂着脖子直起身,但她却抿着苍白的唇,低头不语,根本摸不准他的想法。 “我不杀你。” “你身上背负了数不清的人命,你的死活,应由师父处置。”沈卿言的语气很淡,似是在说一句普通不过的话,只是半垂下眼,看着掌心中的长命锁被自己攥于手心,一点点消失不见,什么都不曾剩下。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心中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良久之后,沈卿言忽然将一道符打入她体内,令她法力尽失。 “……师兄?” 他闻声看了她一眼,忽然以灵力化出一道绳索绑住她的手,而灵力的另一端,是他。 他说:“随我回宗吧,向师父请罪。” “师兄明知道,晚棠犯的是死罪。” 几息后,她听见青年平静而冷淡的声音: “以命偿命,这便是因果。” 或许,这一世的偿还,还远远不够…… 不由得,他下意识掀眸看她。 而沈晚棠眼中,这是一种她极为熟悉的目光,师兄看待魔族时,便是如此,麻木、无情。 她忽然间失了声,不欲再与他多说什么。 随后,沈卿言分别催使了一张追踪符和传送符,他想去救乔瓒和覃长乐。 走进去后,有了无形灵绳的束缚,他们二人之间不可相隔一丈之远,沈晚棠不得不跌跌撞撞也跟着走了进去。 眼前之景瞬间变换,传送得意外地快,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到了万戮城的长街上。 竟是万戮城的长街上,不是毒魔宫? 追踪符也不见了。 她不由得轻挑眉,竟有人下手比莫獨还耐不住性子? 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前的师兄突然回头审视了她一眼。 她眨了下眼,有些无辜地摇头,正要解释,师兄已经不再看她,一柄寒剑自他右手寸寸凝结成形。 一道狠决的剑意凭空斩出,长长的剑刃带着劈天裂地之势朝前飞去,风声剧烈后,随之而来的是如玻璃碎裂般的清晰声响。 第141章 这个世界仿佛正在被他撕碎,眼前的画面开始出现裂痕,逐渐向四周迅速蔓延,直到包裹他们的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啪”地一声炸开。 世界撕开后,眼前浮现的却是一条无尽的道路,像是一条望不到头的长街。 沈晚棠还没回过神来,手腕便被拽得有些泛疼,她不得不又随着师兄的步子跟了上去。 这一招,倒是和当初在画中镜时很像。 “方才的是什么?” “师妹不知?” 师兄并未回头,语气不咸不淡,只是一句很简单的回应,不夹杂任何情绪,可偏偏,沈晚棠听出了隐晦的意思。 师兄根本不信她,他怀疑这是她设计的。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她,这事太巧,即便是她,也想不出这时候会是谁在搞鬼…… 还是说…… “师兄,你莫不是传送错了地方?” 身后突然传来女子半信半疑的声音,仿若这事真与她无关。 他不由得侧眸看她,并未应答。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长街尾走,而这里,也仅有这一条路,他们谁也不知对面的黑暗处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一刻钟后。 长街尾连接着一座荒山,阴森诡异,死气沉沉。 沈卿言就这样带着她上了山,她隐约觉得不对,拧眉望着师兄挺拔的身影。 师兄以为此事与她有关,所以进山也进得无所畏惧,可她眼下修为尽失,又深知此事诡异,只怕前路九死一生。 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时,天已经全然暗了下来,天空无月亦无星,万里无云。 沈晚棠忽然停下脚步,下意识用手拽住灵绳。 沈卿言的手腕因她的动作被轻轻拨动,微微侧目,低眸看她。 “前面是死路,亦是活路。” 师兄的意思是,活路只此一条,若不走,这里便是死路。 沈晚棠听明白了。 只是…… 她认真望着师兄,红唇轻启,嗓音低柔: “师兄还会护着我吗?”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沈卿言的眉头极轻地蹙了一瞬,转瞬后又是一贯的冷淡,他的视线从她明净的双眸中挪开。 沈晚棠没能从他口中听到答案,而是被他拽着往前踉跄几步,继续往里走。 手腕上的伤未经处理,还在往外冒血,血珠沿途落了不少,留下他们曾来过的痕迹。 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在两人周身萦绕不断。 第117章 幻境(一) 林中阒然无声,鸦雀一惊而起,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半山腰。 此地诡异,又要找寻出口,故而沈卿言并未动用传送符,即便动用,或许还会如方才那样,被一股力量拦下。 沈卿言右手指尖跳跃着一团明亮的火,衬得脸一侧明一侧暗,而能被沈晚棠看清的,是被照亮的那侧脸——镇定自若、清冷疏离。 看起来……她沦为魔族一事,对师兄来说,除了厌恶,的确再无其他情绪,这也恰恰足以证明,师兄是如何看待她的。 思及此,她的神色凝重几分。 不能再与他继续耗下去。 恰是这时,斜前方的青年突然停下步子,似有所觉般侧身看她,视线极其短暂地在腕上停留一瞬。 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而是只身去了一旁清澈的小溪旁,白皙如玉的手探入水中,他微蹙长眉,用力洗净掌心肌肤。 沈晚棠停在原地,与他相隔一丈远,看着这一幕。 这一路师兄忍了太久,她都有些忘了,他极度厌魔。 只因那只手掐过她的脖颈,沾染上她的血,他便洗了近乎半个时辰的手,洗到皮肤通红,最后再以灵泉液洗净。 这期间,她寻了棵树靠着坐下,没多久,又发觉师兄已换了一身清白干净的道袍,应是用过清尘诀了。 沈晚棠无意休息,睁着一双明净的眸子,在夜色中一瞬不瞬盯着他瞧,目光带着探究,明目张胆。 沈卿言在她对面席地而坐,强烈的视线不容忽视,他垂在膝上的手微动,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瓶药,随手扔向她。 药瓶在空中划出一道线,最后稳稳落在沈晚棠掌心——九品疗愈丹。 她不禁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师兄,随后倒出丹药服下,又扯下一片衣角,寂静的夜里便传来突兀的“撕拉”声。 青色衣料贴在手腕的伤上,瞬间被血色染红。 一只手包扎着实不太方便,她便用牙咬住另一端,按住衣料开始一圈一圈缠绕。 好半晌,包是包好了,可就是极不雅观,而且因为把控不好力度,一时扎得太紧伤口又裂开了。 如今修为被师兄封住,她的手无法恢复,只怕连握剑都是一件难事。 她一面思索着,一面用左手轻轻托住右手,试图用力,感受出自己到底还能使出几分力。 可越是如此,伤口上的血便越是止不住。 浓重的血色气息令雪衣青年的眸中笼上一层暗色,却始终不愿抬头多看她一眼…… 良久,沈卿言终于有了动作,目光几不可察地停留在她的袖口一瞬,那里大片刺目的红,他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两人眼中皆是漠然。 “还有换息丹吗?” 沈晚棠顿了一会儿,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又服了一枚从司马奉那拿到的九品换息丹。 弯唇,笑得意味不明:“现在,师兄可满意了?” 她知道,师兄若不是没有换息丹,不会想同她多言,而他此举,也只是厌恶她身上阴邪的魔气。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偏偏师兄会这样厌恶魔族气息? 沈晚棠无意深究,只冒出个念头后便不了了之。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受了伤又耗费了心神,不知不觉地竟沉入了睡梦中去。 …… 长夜寂寂,林中突然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沉稳而轻缓,一下一下踏碎秋夜的枯叶。 沈卿言来到师妹身旁,师妹身上再无令他敏感的魔族气息,而是他极为熟悉的人族气息,隐约间,仍有极淡的海棠香沁入心扉,可却混杂了血味。 他微蹙长眉,抬起她的右手,垂眸看了一会儿。师妹的手软绵无力,垂在他的手中,仿若毫无生息。 但他清楚,她只是睡着了,不会醒。 指尖灵力涌出,割裂她腕上染血的青色衣料,钻进那道伤,他开始用灵力治愈她的伤。 这道伤并未有多深,只是被他挑断了手筋,想用灵力修复并不难,可他却不想完全修复…… 脑海中时不时会想起今日之事,师妹站在他的对立面,与她剑锋相向,剑锋所指只两个地方——心脏、脖颈。 师妹想杀他。 攥着她手腕的手一点点收紧,眉间浮出一抹戾色,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直到手腕上的伤被他疗愈好,他才猛然惊醒,眉心舒展,阴戾散去,又是那副清冷模样。 他忽而抬眸,目光滚烫地落在她的额心,那血红色般的印记。 师父曾说,当年的魔帝黎玉昭也有这样一个印记,师妹便是她的魔胎。 魔胎……本就当诛,不是吗? 他魔怔地缓缓伸出手,朝着师妹的脖颈靠近,越是靠近,他的手便越是难以自控,最后生生僵在半空中,停留在距离她喉咙一寸处。 不知何时,他的眼尾泛起了红,瞳眸如同化不开的墨,晦暗深沉,眼底深处隐隐有一抹挣扎和痛苦交织滑过,到最后又是那熟悉的怨。 为什么,师妹会变成如今这样? 为什么,师妹要如此心狠? 师妹她从未考虑过,若她入魔,他又该如何自处,她从未想过,届时他会如何又该如何,就这样任性而为弃他于不顾,狠心将他划入敌对阵营,如同死敌。 她可有想过问他,他是否愿意如此? 隐忍轻颤的手微微蜷着,点点向上偏移,指尖滑过她的肌肤,轻抚脸庞,指腹无意间摩挲她的唇角,动作看似温柔,却因情绪失控时而用力。 许是被人如此触碰泛起了痒意,背靠树干的青衣女子抿了抿唇瓣,扭头偏向一侧,恰好将半张脸放在了青年掌心。 沈卿言感受到指腹被她轻轻一抿,心神一恸,指尖似被烫了般缓缓收回,视线临摹着她的唇瓣,良久,记忆中那段亲密缠绵的画面蓦地浮现。 霎时间—— 他神色转冷,沉沉闭上眼,将所有杂念驱逐干净,最后果断起身离去,将灵绳的最远距离由一丈改为了三丈。 这一夜,师妹又说了许多梦话。 而他,也听了整夜的呢喃。 记忆最深的,最让他动容的,是那句—— “师兄……别杀我……” 每每听见,心中便如有刀剜。 翌日清晨,林中云烟缭绕,模糊了前路。 沈晚棠活动着手腕,腕上的伤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也能动了,只是仍然使不出力。 第142章 她一边跟在沈卿言身后,一边捡了根树枝挥舞着,可一旦想要用力,那树枝就会掉在地上。 最后,心中长叹一声,看来,她得找个人治一治,但这个人不能是师兄。 前面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了,她一时不察,走到他身边才发觉,山下竟是一座被幽火点亮的城池,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魔域?”沈晚棠感受到这座城池中浓郁的魔气,不禁眯眼思忖起来。 她原以为经传送符一事,他们早已不在魔域,而是什么幻境当中,却没想到,竟然让他们发现了这么一座魔城,证明,还是魔域。 沈卿言只盯着下面看了片刻,抬步正要下山,远处传来的手令却突然送到他的面前,这一次上面的字言简意赅,尤为简单粗暴。 【沈卿言,还不快给为师滚回来!】 其中透出对他的忍无可忍,以及师父的暴怒。 在来魔域之前,师父将广场一半的弟子派给了他,一起的还有几位真君的师弟,可他却谁也没带,孤身一人闯了万戮城。 师父如此暴怒,或许是担忧他意气用事,到时他又该叫他失望了。 其实那日,站在云华殿前时,看着弟子们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反应,他便料到了。 师父已将回溯镜中师妹杀人、吸食魂魄一幕放与众弟子观看,为的便是让他们将矛头对准师妹,对准魔族,逼他醒悟,继续做那无心无情的清玄神君。 师父如今想要的,或许只是逼他杀了师妹。 这世间,也只有师妹能令他从高台跌倒,狼狈得不复从前的他,师父担忧的,或许便也是这些。 不由得,他忽而侧目看向师妹,眼眸幽深。 师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人命,早已数不清了,自回阴村开始,也或许,自十五年前开始……她早已万劫不复。 这样的她,他本该亲手杀之,为世人除恶。 是师妹让他也同样背负了上千条人命,那都是无虚宗弟子,他的同门。 他杀了师妹,这本就是一条正确的路。 可他,却远不及师妹心狠…… 或许,当他理清心中那缠绕成结的线,理清那各种不明情绪的感受,方能做到亲手杀死师妹。 如若理不清,那便将师妹锁在无虚宗,何日理清便何日放出,再杀之…… 是了,理应如此。 沈晚棠被他盯得久了,隐约觉得后背爬上一股子寒意,令她浑身颤栗,警觉师兄的危险,无意识地往后退开几步。 “师兄在想什么?”她试探开口。 闻声,沈卿言这才收回视线,抬手触碰师父的手令,说明“已阅”,却并不回宗,只因眼下受困魔域,无法回宗。 “下山吧。”他走下山,平静开口。 于是,沈晚棠隔着三丈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一直到城门,师兄带着她穿墙而过,瞬间抵达城内。 望着眼前各种古怪的繁楼屋舍,沈晚棠打量了一圈,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何处见过,可当她想要仔细探究什么的时候,对这一切又只剩下了陌生。 好像见过,又好像,从未见过。 师兄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因着灵绳的束缚,她一下被拽了过去,思绪就此打断。 不多时,正前方突然迎面而来一群魔兵,他们手持长刀,浩浩荡荡走在街上,在人群中开始挑挑拣拣起来。 除此之外,队伍的中间还押了一长排遍体鳞伤的凡人。 “快走!别磨蹭!”魔兵用脚踹着浑身布血的凡人,骂骂咧咧着。 两行长队来到两人面前,为首那人见有人拦路本欲发作,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看破对方修为,便不耐烦地叫身后的人随自己绕开走。 恰是这时,中间的一群百姓行至他们身旁,师兄侧目,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眼神逐渐转冷。 第118章 幻境(二) “走了别看了!被他们抓走可是要命的!” 沈晚棠身后突然传来女人压低了的气音。 她侧目看去,只见那女人正抱着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孩子逃窜,看来,这里的人抓人不分老弱妇孺,他们只要人。 “跑得掉吗?他们连凡人都抓,更何况是我们了!” “不……只要一直逃他们就会去抓别人,对,就是这样……” “别做梦了!你难道忘了,我们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顿时,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最后双目空洞。 这些被说了无数遍的话一并传入沈卿言和沈晚棠耳中。 等着一行魔兵将要抓的人抓了走远后,沈晚棠忽然抓住一位大哥,“你们这里难道经常会抓人?” 大哥颓废着脸,看了她一眼便毫无保留道:“自魔主十八岁起便开始无端抓人,至如今,已有百年之久。” “明知待在这里死路一条,为何不走?” “走?”大哥好像听见了天大的荒诞怪事一般,呵呵冷笑了起来,“我们这个地方,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你让我们逃去哪儿?!” 大哥的语气极度凶狠,透出一股子不知对谁的怨恨,说完后便大步离开,不愿再与她废话。 魔主? 沈晚棠看向魔兵离开的方向,因修为受封,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等她转身看去的时候,那道视线又无声收了回去。 沈卿言已经走进了一家客栈,沈晚棠紧随其后,那掌柜的看了他们一眼,不由分说地开出一间天字号房。 见此,沈卿言眉心微蹙,冷声道:“两间房。” “真是奇了怪了!”掌柜的眼神轻蔑地打量他们一眼,如同在看傻子,好一会儿才解释道:“我们这地方,还从没听说过及笈弱冠以上的男女要单独一间的。” “只此一间,去别家也是这么个规矩!” 沈卿言不再多说什么,随小二上楼时不动声色将这地方扫视了一圈。 此地的确男女一间,整座酒楼,几乎住满了人。 沈晚棠随他一起进去,合上门的那一刻,一道灵力突然将店小二拽进屋内,紧接着一枚真言丹落在他口中被咽了下去,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有人问:“此地为何地?” “魔域。” “城名为何,魔主是谁?” “无名,景骁。” “将这里的大致情况说一遍。”沈卿言命令道。 小二乃魔族人,故而师兄出手果决,若是凡人,他根本不会如此行事,一旁的沈晚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看过太多师兄对凡人和魔族人的差别,见得多了,自然对他也不会抱有期待。 在真言丹的控制下,小二捂着喉咙,满脸惊恐地开始不受控地吐字。 据他所言,这里的魔主景骁已有百岁,百年来,隔几个月便会派邪修开始在人界和城内抓人,目的,便是为了拿人当试验,修邪术,就连他的夫人也是他为了提升修为的工具。 为了有更多的人助他修炼,甚至还曾下令,城中凡成年男女必须成婚,于是后来,便有了凡留宿者不可单独一人这么个规矩,这个规矩也是为了逼迫男女尽早成婚。 听完这些话,沈晚棠秀眉皱起。 魔族人修邪术这个说法倒怪,魔人本就邪,又谈何修邪术一说? 方才街头还有人提到此地只进不出,可景骁派出去的人却能到人界? 沈卿言将小二驱逐出去,门被重重合上,屋内陷入昏暗与寂静当中。 沈晚棠想要找出口,可是…… 她回头看向师兄,弯下唇淡笑:“师兄可是要去魔宫救人?救、人、族?”她特意加重最后三个字。 沈卿言这才掀眸看她,“我曾与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几句?” “师兄曾说,人之因果,乃天道之意,不可插手。” “是么?”沈卿言一顿,深深看了她一瞬,旋即又带着告诫的冷意道:“你可知,什么是因果?” 沈晚棠不以为意,面上还轻描淡写地带着浅浅的轻笑,就这样望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沈卿言朝她逼近几步,站定在她面前。 “回阴村钱氏夫妇作恶害人这是因,因恶魂而死这是果。” “你屠戮回阴村、杀长老、宗门弟子,这是因!” 他的话语突然停下,瞳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漆黑,里面倒映着一抹青色,倒映着她的脸。 他说:“魔族行恶绝非天道之意,理当救人,你可明白?” 沈晚棠听明白了,甚至,也听明白了师兄的隐晦之音,“师兄是否是在提醒晚棠,日后必受恶报,不得善终?” 一默,复又抬眸望着他,双眸明净。 “可是晚棠并不在意什么因果,也不在意是否会万劫不复,是否又会堕入那无间地狱。” “沈晚棠!”沈卿言的心神随着她的话被拨动,他下意识训斥出声。 沈晚棠脸上的笑收敛了些,仔细看着师兄,轻声道:“若有那么一天,不应该是师兄想看见的吗?” 第143章 沈卿言听着她的质问,紧绷着略显苍白的唇,难以找到声音去承认她的话。 明知道,她说的才是对的。 “师兄……”沈晚棠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主动靠近他,指尖轻敲他的心门,抬头道:“不过有一事,还请师兄自问,魔族人当真就全都该死吗?凡人行恶是因果,魔族人行恶便是天道难容,师兄不觉得,这很荒唐可笑吗?”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住她叩问心门的手,紧接着毫不留情一把甩开,他的力气之大,生生让沈晚棠本就无力的右手更添几分难受。 “我自有决断。” 头顶响起师兄同样冰冷的声音。 沈晚棠哂笑,讥讽:“师兄,你的决断是天道,你做事何曾问过自己的心?” “不对……”她又觉得如此说不妥当,开始审视起师兄,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晚棠都忘了,师兄没有心。” 此话一出,沈卿言只觉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仿若被什么狠狠一刺,随后直坠入冰谷,彻底失了温度。 师妹那尤为陌生的目光仍落在他的身上,无情、嘲弄,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可眼中却写满了对他的视而不见,与满不在意。 他眼睫颤动,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双眼,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却已经来不及收回手。 沈晚棠心中不耐,皱眉握住他的手想要将其拿下。 “……别动。”师兄暗哑的嗓音响起。 她下意识停住了手,静静等待。 掌心下一片滚烫,是师妹睁着的双眼,长睫轻扫他的肌肤,带来阵阵痒意。 沈卿言一贯清冷平静的脸上在方才突然有了裂痕,脸上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失意、狼狈,以及眼底的阴沉和对她无端的怨念。 这样的他,连自己都厌弃,被师妹带着嘲弄的冷淡目光打量时,他难以自处…… 师妹,何曾用这样的目光看待过他,仿佛那一瞬间,她已经将他弃如敝履,看得一文不值。 沈卿言又一次陷入了牢笼中,里面枷锁重重,束缚着他,他苦苦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这自设的牢笼…… 他厌恶餍魔,可同样,他更厌恶这样不堪的自己。 良久之后,局面已无法收场,自他掌心中开始浮出一道灵力。 沈晚棠觉察到他的不对劲,所以并未强行拿下他的手,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把对付黎白夙那招又同样用在她的身上。 眼皮在那一瞬间变得沉重,身子软了下来,“你……” 沈卿言伸手扶住她的肩,捂住她双眼的手这才拿下,垂眸看着师妹乖顺的脸,忽然感受到胸内的心脏正稳健地跳动着。 — 沈晚棠醒来的时候是突然醒的,她从床上坐起身,看向窗边静立的人影,他在看外面,看的方向是魔兵离开的方向。 是师兄将她叫醒的。 “师兄方才是何意?”她起身,走向他,语气中带着毫无情绪的质问。 沈卿言并不作出回应,而是道:“今晚去魔宫。” 沈晚棠:“救人?” “也是寻出口。你想要出去,是因为想从我身边逃离,可你逃不掉,晚些回宗,你也能多活几日。” “看来,师兄未免太自信了些。” 沈卿言听了她的话,回眸看向她。 “是因为我不会放你走。” 闻言,沈晚棠原本带着散漫笑意的双眼一点点透出冷意,望着他片刻,再度弯唇:“事不宜迟,走吧?” 沈卿言收回视线,指间夹着一张传送符,灵力将符箓自下而上燃烧,两人的身影在眨眼间出现在了魔宫之中。 他本是一试,却没想到那股拦截他的力量自这座城内消失了。 沈晚棠进来后开始打量四周,这里竟是魔宫的最里面,大殿之外。 往往,大殿的后方便是魔主寝宫。 见到这一幕,她连忙仔细观察了一下各个角落,竟无一处藏身之地。 偏偏这时,大殿的门突然自己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道修长玉立的身影,男人一袭红衣,面容冷峻。 是一个同师兄五分像的男人,同样的冷漠无情。 “阁下不请自来,可知本君这里从未有一人逃出去过?”景骁一拂袖,负身而立,闪身而来,逼至师兄面前。 他的速度太快,几乎让沈晚棠都无法看清,只余一道残影。 她的脸色凝重几分,此人的修为……魔帝? 同一时间,师兄祭出问心剑抵挡住对方的杀招,将人逼开后,往斜前方走出几步,挡住对方看师妹的视线。 然而对方却饶有兴致勾唇:“餍魔。” 闻言,沈晚棠不禁看向景骁,她乃半魔,又服下了换息丹,就连额心印记也在昏睡中被师兄掩去,从前师父都不曾看破过,他是如何一眼看破的? 景骁的视线已经重新落在沈卿言脸上,对上他那双清寒的眸子,继续开口: “阁下可知,餍魔一族是双修的最佳人选?” 第119章 幻境(三) 双修之术,沈卿言自书中见过。 虽不知为何世人修炼都喜修习双修之术,可他以为,此术不应与师妹同语而论。 倏然间,寒剑自他手中脱手,剑锋刺向对方命门,被躲过后又紧随其后。 沈卿言和沈晚棠之间的无形灵绳又长了许多,他们之间的最远距离由原来的三丈改为了十丈。 他的身形已经消失,转而出现在了十丈远的地方,手中握着问心剑,同景骁缠斗在一起。 随着他的动作,沈晚棠的右手被一下一下牵动,她垂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灵绳。 以师兄如今的修为,同一个魔帝决一生死,他的胜算不大,毕竟魔帝不是魔尊,师兄就算险胜,也必定会在这人手里吃些亏。 思及此,她又抬眸盯着师兄的后背。 也就是说,他此时很危险。 不远处的两人沉浸在了打斗中,拼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偏偏这时,沈晚棠迈步主动上前,隐去脚步声逐渐朝着危险的地方靠近。 紧接着,抬起眸对上景骁的双眼。 “铮——”一声响。 问心剑撞击在景骁的剑上,他垂眼看着沈晚棠忽然弯出一抹笑,不顾被沈卿言割伤的手,侧身来到他的身后。 沈卿言蹙眉,欲要转身斩下他的头颅,回头才发现他已经朝着师妹而去,强大的力量凝聚在他的手中…… 他的心狠狠一沉,即刻飞身跟去。 若沈晚棠逃跑,或是一动不动,沈卿言都能救下她,可她一眼都不曾看他,反倒是坦然无畏地继续往前走。 “沈晚棠!”沈卿言觉察到她的意图,眼中的怒意与不安瞬间滑过。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景骁重拳出击,无形的力量朝沈晚棠迎面袭去,狂风掀飞她的长发、衣摆。 她半眯着眼,目不斜视,以右手扛下这一击。 霎时间,自她手腕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两股力量相撞,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与此同时,距离沈晚棠只剩下一丈远的沈卿言突然身形一晃,脚下不稳,手中握剑整个人半跪在地,紧闭的双唇中洇出一条血线。 他生生咽下口中的鲜血,脸色变得苍白,可他无暇顾及,而是抬眸,眼神冷沉地深深望着师妹,却迎上了师妹那居高临下冷漠的目光。 灵绳是以沈卿言的灵力所化,而另一端连接的是他的灵力,也亦是他,一旦被强大的外力冲破,而他又执意不肯及时收回灵绳,灵绳碎裂,他会遭受反噬。 对方使出的力量越强,他遭受的反噬便越强。 景骁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这两人竟然开始自相残杀了起来,方才见此人护着那女子,可笑他们却并非一对…… 就在他若有所思,看向狼狈的沈卿言时,身前毫无修为的女人竟朝他撒了一把毒药,弄得他又呛又痛,皮肤沾染上毒粉,立刻化脓流血。 等毒粉在眼前消失时,沈晚棠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眼前。 他皱起眉,听见那女人回头扬声道:“我和他,你只能抓一个。” 闻言,景骁幽幽笑了起来,来到沈卿言面前,“有句话阁下可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也不急着抓那女人,她能否顺利逃出宫尚且是个未知,更遑论即便出了城,在他的城中,也无人能逃出去,倒是这个白衣男子,极是难缠。 他危险地看着他,手中剑架上他的脖颈。 从头到尾,沈卿言什么也没说,只是手指用力到根根泛白死死攥着剑,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 沈晚棠深知,师兄是铁了心要把她送去无虚宗,到了那里等着她的,只有死。 她必须要逃。 即便是再一次背叛师兄。 只是这次的背叛,沈卿言必须死,反正从一开始她就想过要杀他,眼下误打误撞,正是一个巧妙的机缘。 第144章 沈晚棠紧锁着眉心不再继续深想,她开始在魔宫中寻找出口,这里魔兵众多,眼下她毫无灵力根本无法逃出去。 最后费了一番心神与力气,寻了个修为低的魔侍将其杀死,换上他的衣服,在魔宫内藏了几日。 师兄的符许是他亲手画的,发挥出的效果远胜当初方文许手中的高阶符箓,再者,此符箓是用来封锁她的修为,失去修为,她拿什么冲破体内的符术? 尝试了几日,却无论如何都冲不开,需要借助外力…… 于是,她紧锁眉心,思忖起来,而后又忽然起身。 这几日她已经摸清了整个魔宫的布局,轻易便找到了地牢,为了顺利潜入,又浪费掉她不少毒粉。 这还是她特意炼出,本想在逼不得已时对付师兄,却没想到根本用不上。 她一路往地牢深处走,挑挑拣拣,略过师兄要救的百姓,将这里面的魔族都几乎看了个遍。 直到在最后一间牢房,她突然停下脚步,垂眼看着里面显眼的两个人。 牢狱中的两人盘腿而坐,满身都是脏乱的狼狈,他们看着沈晚棠,一人茫然,一人双眸微睁,指着她,“是你!” 沈晚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可会破解符术?” 萧之镜应得爽快:“我可以帮你,但条件,放我们出去。” 沈晚棠答应了,她来地牢的目的本就是想要寻找外力。 整个魔宫都是景骁的人,自然无人会助她,可被他们抓来的人不是,只要她在这里面找到一个修为稍高的魔族人,她就能有办法。 眼下正好,萧之镜会破解符术,更省下了她教他的功夫。 于是,她隔着牢笼,在他们二人面前盘腿而坐。 萧之镜开始施术,将灵气逼入她的体内。 云岑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皱着眉来回打量,尤其是沈晚棠。 片刻功夫,沈晚棠体内的符术才被冲破,她即刻用魔气将自己的手筋彻底接上,然后起身,居高临下看了他们一瞬。 “喂!你不会想出尔反尔吧?”萧之镜见她眼神不对,警觉地跟着站起身,一把抓住牢门,目光转冷。 沈晚棠见他如此,突然勾唇低笑一声,扫了一圈他们身后窝在角落的一群魔人,又将目光落在云岑身上。 “你和她,只能活一个。” “什么意思?!”萧之镜的脸色阴沉下来,“你别欺人太甚!” 这时,云岑看沈晚棠的目光也不善起来,“我好像见过你,你是谁?” “她是清玄神君的师妹。”萧之镜下意识同她解释道。 这么一说云岑便知道了。 记得当初,她身中剧毒,听萧之镜说,是清玄神君和他的师妹将毒魔血寻来救她一命的,可…… 眼前这人,不论如何看都不像是会救人之人。 沈晚棠见他们二人不语,顿时失了耐心,转身离去。 “等等!”萧之镜急忙叫住她。 那离开的脚步声却不停。 萧之镜再度扬声喊:“我知道怎么出去!” 此话一出,沈晚棠忽然停下,徐徐转身。 “我知道这座魔城的出口在哪儿,也知道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萧之镜近乎以命令的口吻,一字一句道:“条件是,先放我们出去。” “成交。” 沈晚棠毫不犹豫,牵唇应下,笑意莫名。 这里的牢笼极难破开,从里面几乎完全打不开,但自外面以强力冲破,倒是可以一试。 她退开几步,手中祭出断情剑,一点点凝聚着魔气。 “退后。”她冷声道。 于是,萧之镜拉住云岑的手,将人护在身后,步步后退,视线一瞬不瞬紧盯着沈晚棠的那把剑。 直到她斩出一道剑气生生将牢笼碎成几段,萧之镜和云岑还没来得及逃出,里面的囚犯便突然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往外跑去。 “一起走吧。”萧之镜叫住沈晚棠。 萧之镜和云岑都不是什么矫情别扭的人,在大事上很快便能做出抉择。 三个人一起杀出去的话,胜算更大。 这个生死关头,为了活命,他们必然谁也不会背叛谁,因为不论谁死了,他们都会陷入危险。 恰是这时,三人还来不及离开,一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匆匆传来。 沈晚棠回头便看见这唯一一条通往外面的路被人堵死了。 大量的魔兵将他们堵了个水泄不通,萧之镜和云岑从牢笼中走出,来到沈晚棠身旁。 云岑冷笑一声,果断抽出双刀,将剑鞘用力扔在地上,“来得正好,那天抓本姑娘的账还没算呢!” “阿云!”萧之镜见她冲动不得不也跟上去。 沈晚棠在原地观察着他们二人的修为,也不动作,抱胸看了一会儿,略一思索。 萧之镜一回头,看见她如此,气极反笑:“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同伴?!” “同伴?我沈晚棠从来都不认识这两个字。” 她瞥了他一眼,随后大步上前,断情剑于她手中,几个呼吸间,三人*联手,地牢内死伤无数。 等萧之镜回头再看向她的时候不禁挑眉,这人的修为与他差不多。 “走了!”云岑收刀拍了拍手,回头冲他们二人抬了抬下巴。 等沈晚棠来到她身旁时,她侧目,扫了一眼沈晚棠手中的断情剑,凉凉地笑:“是你啊。” 沈晚棠看向她。 她继续道:“迷雾谷,雀台城,都是你。” “白夙。” 萧之镜也认出了她手中的那把剑,也认出了她到底是谁,不过这名字是假的。 他的目光依旧冰冷泛着杀意,握紧手中的骨笛直勾勾盯着她。 沈晚棠察觉到了敌意,嗤笑一声:“怎么,这个时候,想杀我?” “呵,本公子倒是想杀你……” 可却不是现在。 第120章 幻境(四) 不知不觉间,沈晚棠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萧之镜和云岑已经离开地牢好一段距离,意识到有人没跟上来后,回头看向她,却发现她正扶着地牢的墙,脸色难看,眉心紧锁,浑身上下忽然透出一股无形的阴邪气息。 “她脸色不好。”云岑也不禁皱眉,“要是再不走……”只怕景骁会发现。 萧之镜也深知事败之后的下场,又走回沈晚棠身边,“能不能走?再不走景骁该来了。” 沈晚棠捂着欲裂的脑袋睁开眼,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不清,顿时,她心中冷如冰窖。 深吸一口气后,她取出一张传送符,催动后,他们却仍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用的,这里是景骁的地盘,你们能用传送符进来,却不一定能用它出去。” “闭嘴!” 萧之镜话才刚说完,立刻就被沈晚棠阴沉着嗓音厉声打断。 萧之镜一愣,紧接着不乐意了:“本公子好好与你说话,你别不识好歹……” 云岑一把拉住他,默默后退一段距离:“她不对劲。” 沈晚棠头疼不已,偏偏是这时候,被她用过催魂术的黎白夙醒了,一直在她的脑海中说话,同时,她也在用力撕扯她的神魂,试图占据她的身体。 黎白夙又一次因沈晚棠的催魂术沉睡这么长时间,如今好不容易醒来,她怎么可能会让她好过!既然她这么喜欢用催魂术,她便要她从今以后再也使不出! 她本不想这么做的,若是沈晚棠不小心死了,于她并不利,可事到如今,沈晚棠的修为日益见长,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晚棠的心神几乎耗尽,她强忍下身体和魂体的不适,靠近萧之镜和云岑,道:“走吧。” 虽然她看着不对劲,但萧之镜和云岑并不想再拖延下去,于是什么也没多说,径直朝前走去。 他们躲过宫内魔兵、侍从,来到魔宫的最外围的长道上,这里无法翻墙逃出,只有这一条路。 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迎面却是一群魔兵自宫门外突然涌入,持刀对着他们。 而为首的五个魔将……修为看着不低。 “你还能打吗?”萧之镜见这情形不妙,回头看了一眼沈晚棠,不看还好,看完之后心彻底死了。 沈晚棠的脸色惨白若纸,哪里像撑得住的样子? 萧之镜顿时气笑了:“我就知道,像你这种阴险狡诈的人根本就不可信!”说完,他伸手将云岑拦在身后,并未动作,而是在等什么。 像这种特意的围攻,十有八九景骁也在。 “你们是等着被抓,还是自投罗网?” 果然,景骁自人群中而来,站在他们的对面,噙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也是一种势在必得。 萧之镜呵呵干笑了两声,随口一提道:“自投罗网也不是不行,但可以不住地牢吗?” “可以。”景骁答应得爽快。 视线瞥向一旁的沈晚棠,他本就没打算让她去地牢。 第145章 如此思索着,眼珠一转又看向萧之镜,余光却忽然扫过他身后的那名女子脸上,忽然顿住,脸色微沉。 “她是谁?” 云岑感受到这强烈的视线,浑身不自在,一时不耐正要上前说话,萧之镜却突然用力攥着她的手,将她在身后藏了个严实。 “在下知道你修双修之术,我身边这个餍魔还不够吗?” 景骁盯着他的眼神一点点加深,也变得多了几分阴翳,“带走。” 并不多话,而是直接下令,命人将他们押走。 与此同时,沈晚棠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睁开眼,眼底笑意不明,叫人毛骨悚然。 云岑和萧之镜乍一看见她突然转变的神色,两人同是莫名地看向她,萧之镜瞪着眼没好气道:“你疯了?!” 被抓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黎白夙冷冷睨他一眼。 云岑:“沈姑娘,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你若非要如此与我们作对,我们大不了一个都别想活!” 黎白夙并不理她,而是随魔将离开,从景骁身旁擦身而过时,还侧眸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萧之镜和云岑也被人强行押走。 最后,三个人被分别关在了同一个院子。 黎白夙坐在床上,试着用沈晚棠这具身体的修为将体内的魔丹逼出,可不论她如何做都无法逼出。 沈晚棠的身体已经开始排斥她了,哪怕她用的是本体的魔气,魔丹也并不听从她的命令,而她自身的修为远低于沈晚棠,也不能将她如何…… 索性她收了手,开始观察起这个房间,房间外面被人落了禁制根本无法逃脱。 直到夜里,禁制突然被人打开,一名魔将引着她绕过偏殿,又穿过石洞,前往大殿所在的方向。 可不远处,同大殿一同出现的,还有殿前长阶下那巨大的法阵,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而阵形中间,一雪衣青年盘膝而坐,背脊挺拔,仙风道骨。 黎白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绕开走时,从侧面看去,发现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额发散乱。 轻巧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在耳畔响起,霎时间,沈卿言缓缓抬眸,露出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面如万丈悬崖望不到底。 他微微侧目,迎上“沈晚棠”打量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哪怕额发被风拂动挡住他的视线,他也只是微微眯眼。 一直到那道青衣女子身影消失在大殿后方转角处。 那里,是景骁的寝宫。 黎白夙被人推进了景骁的寝宫内,她看向坐在桌边的景骁,“你想拿我炼双修之术?” “双修之术乃是共赢之事,你不用死,还可以增进修为,有何不可?” “不过是双修之术罢了,在我们一族这就是个常见的修炼方式。”黎白夙不以为意,这种修炼方式,早在十五年前她便同人修过。 景骁看着她,隐约觉得她和上一次见面不太一样,上一次的她分明是要跑,可这次却答应得这么爽快。 “外面的人若是有你这么爽快,倒也不必耗尽灵力强撑这么多日。” “沈卿言?”黎白夙若有所思挑眉,试探道。 景骁冷笑一声。 那天在这女人逃走后,他问过沈卿言是否愿意归顺于他,可他宁可画地为牢苦苦煎熬,也不愿归顺。 那阵法太强,就连他想要破开也需要些时日。 也不知道是沈卿言求生意志太强,还是该说他执迷不悟,白费力气。 景骁带着嘲讽的意味将这事说出,并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却发现她眼底没有半分不忍心。 如此试探一番后,他也歇了其他心思,又命人将她带回去,并撤掉了她的禁制,只是让人跟着她严加看管。 回去的时候,再次路过那个法阵。 沈卿言已然阖上双眸不再看她,只是眉间那浮出的阴沉戾气经久不散。 过往记忆总是如潮水般朝他涌来,那都是被他刻意遗忘在角落的记忆,一些,他刻意想要忽视的记忆,而这一切,一幕幕,全都是同一个人——沈晚棠。 这些记忆一点点将他压倒。 …… 黎白夙回到房间后,隔壁隐约传来敲击声,“咚!咚!咚!” 她的隔壁是萧之镜。 萧之镜在另一侧贴着墙道:“帮个忙,你我联手,将中间的禁制打碎!” 眼下沈晚棠那边的禁制消失,他们二人合力打通这堵墙便容易许多。 闻言,黎白夙略一思索,不知想到了什么,弯唇道:“好啊,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只要不是对我与阿云不利,要求随你提。”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黎白夙开始运转沈晚棠体内的魔气,和萧之镜同时打破中间的禁制,紧接着,就连中间那堵墙也被冲破个洞。 “轰——”地一声,守在屋外的几个魔将互视一眼,其中一人径直前往大殿,寻魔主。 “还有这边。”萧之镜挥了挥眼前的灰,去到另外一堵墙。 三个人合力打碎中间的两道禁制后,萧之镜回头对黎白夙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击碎我的魔丹。” 此话一出,萧之镜和云岑神色微怔,随后互相看了一眼,云岑不明所以道:“沈姑娘莫不是在与我们说笑?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其他的与你们无关。”这话是黎白夙对萧之镜说的。 萧之镜的脸上逐渐多了几分认真和凝重,皱眉道:“你的魔丹若是碎了,我们岂不是更逃不出去?不行!” “你想反悔?” “反悔又如何?这不是你一向擅长的么?” 黎白夙不再废话,神色突然狠厉起来,紧接着她手成爪朝他们的脖颈袭去。 萧之镜以骨笛打开她的手,拉着云岑躲开,不悦道:“你就这么想逼我动手?我看你真是病得不……” 不等他话说完,黎白夙又袭了过来,两人打得难分难舍,近乎半个时辰。 最后云岑也加入其中,想让黎白夙赶紧停手。 可这却是个不要命的,他们又无意杀她,毕竟在这么个鬼地方,敌人的敌人便是同伴,方才打通禁制不就发挥了作用? 一直到子夜午时过后,黎白夙才终于收手,眼中带着杀意盯着他们二人,觉得荒唐:“你们可知,我要你们碎的是我的魔丹?” “知道又如何?” “知道还拦我?” 萧之镜认真思考了一下,骨笛轻拍掌心,道:“若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就必须同心协力,杀了景骁。” 听完此话后,黎白夙这才有了松动。 但她等不了那么久,她必须要毁了沈晚棠的魔丹,至于景骁…… 渐渐地,她忽然想到了某个人——沈卿言。 第121章 幻境(五) 夜如稠墨,烛火通明。 大殿前的法阵内,那抹白色身影突然握着剑撑起身,他徐徐转身,抬眸看向前方,抬步迈出法阵。 阵光在他踏出的刹那瞬间消失不见。 四周围绕看守着他的魔将纷纷拔刀朝他攻来,可却还未来得及发声就被沈卿言一剑横扫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 剑尖上的血一滴一滴用力砸在地上。 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仿佛蒙上一层雾,隐约透出几分执拗到了极致的邪性。 冰冷的杀意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加重。 一下一下,几乎同心跳声同频,响在耳中,连绵不绝。 可他的脑海中又突然回荡着师妹嘲弄含笑的声音—— “师兄,你的决断是天道,你做事何曾问过自己的心?” “不对……晚棠都忘了,师兄没有心。” 从头到尾,没有心的,该是师妹才对。 — 眼下三间房都被打通,每堵墙都塌了个可一人通行的洞。 萧之镜用灵力将床帐掀上墙角,纱帐落下,从中遮挡住对面的另一间房,然后又用另一面帐子挡住另一堵墙。 夜里的各种声音都被无限放大,萧之镜做这些的时候,他的脚步声就响在耳畔,让黎白夙皱起了眉头,眉宇间都是不耐烦。 偏偏这时,体内的另一道神魂突然有了动作,开始同她的神魂纠缠在一起,尖锐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黎白夙猛地睁开眼,脸色一冷。 沈晚棠的神魂之力比她更强,想要夺回身体轻而易举,就像上一次在无虚宗时,她本想找沈卿言,却在灵峡峰院外又被她夺回了身体。 【沈晚棠你应该了解我,为了达到目的,我都会做些什么。】 沈晚棠自然知道,狗逼急了也会跳墙,遑论从来都心高气傲的黎白夙,她若逼急了,多半会自燃神魂与她同归于尽。 沈晚棠的动作随着她的话停下。 □□与神魂的疼痛逐渐散去,黎白夙终于满意地勾唇笑开。 沈晚棠,你终究只是我的手下败将。 第146章 思绪未落,那如同响在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黎白夙不禁蹙眉看向门口,只听“噗通”几声,像是屋外有人倒地的声音。 她缓缓起身,靠近门,手中没有武器便只能催动体内的魔气。 然而,在她一步步靠近的时候,熟悉这脚步声的沈晚棠已经变了脸色。 此前她便料想过,若是这次师兄没死,一旦被师兄找到,她便凶多吉少。 【回来……】 沈晚棠话还没说完,下一瞬,门被人用手轻巧地推开,霎那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师兄面覆寒霜,缓缓掀眸一瞬不瞬深深凝望着她,黑沉的双眸似万劫不复的深渊,里面藏着的是散不去的杀欲与怨念。 他右手持剑,剑身遍体通红尽是血渍,这肮脏的血甚至沾染上他的雪衣,如红梅绽开,刺眼夺目。 黎白夙看见他时同是一愣,就这愣神的时间,眼前身形高大的青年已经踏入了门槛,目光滚烫炽热地紧随她。 “你可有话想说?”沈卿言突然启唇,嗓音低沉,语气极轻。 黎白夙并不畏惧他,反而是瞥了一眼他的剑,冷笑着:“你想杀我,为什么?” “因你罪无可赦。”沈卿言看着她脸上轻挑又不以为然的笑,冰冷启唇。 黎白夙不能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只觉得莫名可笑,说话时不禁透出蛊惑之意:“沈卿言,可你不是……喜欢我吗?” 此话一出,沈卿言骤然握紧了剑,面上看似平静自若,实则心中的阵阵涟漪已掀起惊涛骇浪,无名的冲动令他在自设的牢笼中挣扎起来,意图冲破枷锁,将捆绑他的一切统统抛之脑后。 可他做不到…… “师兄,你可知你这一生活得有多失败,如今还要杀了我,悔恨终生吗?”黎白夙低声笑起,话语如同魔咒,好似全然把自己当成了沈晚棠。 沈卿言对沈晚棠那隐忍克制的情感,她不知道沈晚棠是否感受得到,但她却看得清楚。 沈卿言一个修无情道的神君,却自甘堕落,对她的餍魔好妹妹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这大概是令他难以接受的。 可笑他口口声声的无情,所行之事却尽是有情。 黎白夙缓缓走动起来,几乎是围绕着他,一面走一面道:“即便是我杀了这么多人又如何?那也是师兄你的过错,若不是你将修为赠于我、将灵玉赠于我,我怎么会害死那么多人?” “沈卿言,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 “是你造成了如今这局面!也是你成就了如今的我!你才是真正的罪无可赦!”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下步子,回头看向他,勾起唇角,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世人口中的清玄神君,救世真神,不过就是个面对自己的私情贪欲只知逃避的懦夫,你不过就是个道貌岸然杀人如麻的邪修罢了!” “你可曾仔细看过如今的自己?”黎白夙唇边噙着笑,盯着他越发阴翳的晦暗眸子,似笑非笑道:“沈卿言,你的心中皆是魔障,却口口声声斥我魔族?还需我再提醒你吗?” “你的修为停滞不前,是因为你早就生出了心魔!” 这一点,她甚至不用与他相处多久,只需看着他和沈晚棠之间的一切,便总能看见他眼中散不去化不开的执拗,执拗也是偏执,偏执到了极致便是魔障! 他对沈晚棠的执拗,足以说明他的心魔就是沈晚棠! 屋内是长久的死寂,良久之后,忽然响起青年低沉暗哑的声音。 他问:“说够了吗?” 黎白夙静静看着他,嗤笑一声,本想再说什么,脖颈却猛然被他扼住,脚跟绊到凳子,整个人摔倒在地。 后脑重重磕在地上时,她的呼吸也跟着窒住。 顿时,她心头一惊,原本只是想随便说几句试探一番沈卿言,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经不起激现在就想掐死她。 沈晚棠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突然被黎白夙的神魂推了出来,铺天盖地的窒息瞬间朝她涌来,叫她下意识挣扎起来,挣扎时脚踢中桌角,发出巨大地一声“嘭”。 她试图让隔壁的萧之镜听见,可却毫无反应,随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进屋时这里便已满是禁制。 “师兄……” “师妹说得不错,我的心魔就是你。” 是不是……只有杀了心魔……杀了她,困扰他的种种复杂心绪,令他苦苦挣扎、煎熬,痛苦到失控的情绪才会消失? 沈卿言的手在这样的想法下一点点收紧,将师妹痛苦的脸色尽收眼底,他的眼中因失控又克制的强烈情绪而泛起了红,可眼神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偏执与阴翳。 沈晚棠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 看着生命力逐渐流逝的她,沈卿言的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几日前的夜里,师妹的轻声低喃: 【师兄……别杀我。】 此时,沈晚棠的手艰难地摸到散落在地断了的玉簪,用力攥紧,刺入掌心保持清醒,紧接着突然发了狠,用力地刺向沈卿言的心口。 可在她摸到玉簪的那一瞬间,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便已经如同噩梦惊醒般失措地松开了手,看见她脖颈上的红痕,心中无端生出的悔恨与厌弃生生将他淹没。 恰恰这时,青簪狠狠刺入他的心口,是痛的,可那一瞬间过后,给予他的是更深的救赎,他已无法自赎,而师妹的反击,只会令他不再那么地厌恨自己。 青簪被她拔出,他摸向心口的湿濡,手指上沾满了血。 他轻声说:“师妹你看,我想得不错……” 沈晚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排斥与杀意,是对他独有的一份绝情。 黎白夙说沈卿言对她动了情,可黎白夙不懂,师兄这并非男女之间的情爱,他只是接受不了他养了十五年的师妹是个魔族,也是个会时刻在背后给他一刀的背叛者。 然而沈晚棠却不知道,她眼中的神色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沈卿言,不论何时…… 沈卿言从她眼中见过太多太多的神色,却从不敢深究,甚至越来越不敢直视这双眼,他害怕这双眼看向他时的目光。 这些目光又时刻刺激着他,令他不断失控。 这一次,他看了良久,终于彻底明白了师妹对他的,不是怨恨,而是不在乎、冷漠、视而不见、弃如敝履。 他在她眼里,原来什么也不是…… 他忽然极淡地笑了:“原来,真正心狠、绝情、没有心的是师妹……” 原来,无情道修得最好的,是师妹。 真正的无心之人,也该是师妹才对。 与此同时,不知这边战况的萧之镜正拉着云岑一起商议明日该如何行动。 依他之见,倒是可以从沈晚棠身上入手,毕竟景骁看中了她,眼下她正是接近景骁的最佳人选。 不过这事还得同沈晚棠商议一番,若她不同意,他们也无法成事。 “你看那边。”正当萧之镜说话时,云岑突然碰了碰他的手肘,皱眉指着对面的床帐,眯眼,“你觉不觉得……那里的影子不像一个人?” 萧之镜听了她的话扭头看去,越看越不对劲,三间屋子的布局都差不多,可透过纱帐,对面明显满地狼藉。 于是他脸色一变拿起骨笛便起身,“出事了!” 两人脚步匆匆,骨笛挑起纱帐,可才刚看见地上的一抹雪色,里面的烛火便瞬间熄灭,紧接着他们身后两间房的火也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灭掉。 眼前陡然陷入了漆黑,萧之镜出声:“沈姑娘……” 他话才刚落便看见地上的那一青一白,可还来不及看清,迎面袭来一股冷冽的杀意,伴着一声怒斥:“滚出去!” 问心剑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萧之镜飞来,他顿时脸色大变,警觉地拉着云岑躲开,可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嘶……”他捂着手臂,细看向对面房间墙上插着的那把剑。 清玄神君——问心剑。 他的神色微变,看向那层纱帐,不再有所行动。 “萧之镜……唔!”沈晚棠想要叫住萧之镜,可这个名字刚脱口,脖颈再次被师兄握住,紧接着,唇瓣被人堵住,瞬间失了声。 这次他并非是想掐死她,只是单纯地以此控制住她,而她越是挣扎他的动作便越是凶狠用力,直到最后她停下了挣扎,所有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温柔、克制,甚至是小心翼翼。 良久,沈卿言终于放开了她,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尾,拭去泪痕,似一种妥协的姿态。 “师妹。”他呼吸滚烫,嗓音暗哑,低语重复着:“你说得不错……我生了心魔……” 所以师妹, 不要再用那样的目光看我。 不要总想着杀我。 不要这样待我…… 第122章 幻境(六) 说完那句话之后,沈卿言便抵着她的颈窝阖上了眼,像是累极了。 第147章 沈晚棠将人一点点推开,撑起身,蹙眉看着他沉默良久,而后,视线缓缓下移,看着他心口处的血。 他服用了破境丹。 短时间内灵力暴涨,修为破境,可后果是……药效过后,灵力枯竭,形如凡人,严重点,或许会昏迷不醒。 难怪师兄能从景骁眼皮子底下逃走,难怪,她方才竟完全挣脱不开他,也难怪,他会如此失控。 服了此丹药的人神志远不如之前清醒,若清醒的他可以做到自控克制,那么神志不那么清醒的他,便会因心魔而失控。 至于他的心魔…… 自那晚在无虚宗见到同样难以清醒的师兄时,她就已经知晓。 她的指尖不知不觉间轻轻触碰上他心口的血色,缓缓用力按压。 想来是痛的,可却不及她当初的一半痛,那是□□上的痛,亦是心里的痛。 手上已满是师兄的血,她一点点攥紧手,垂眼看向师兄,陷入了深思。 眼下,是杀死师兄的最好时机。 明知道她想要杀他,却还放任自己以这样的情况出现在她的面前,就不怕死吗? 沈晚棠一边思绪不断,一边将师兄扶向床榻,男子身形高大很沉,放倒时她身形不稳半跪在床沿。 长发从肩头滑落,发尾拂过他的喉间,惹得青年眼睫极轻地颤动一瞬。 她并未留意到这些,而是径直转身离开,拾起落在地上的问心剑,右手握紧剑柄。 一个修者的命剑本不该如此轻易地为他人所用,就算是她的断情,也绝不能听话地受师兄驱使,可师兄的剑却并不排斥她。 她缓缓靠近床榻,握剑的手垂在身侧,盯着师兄一贯清冷的脸看了良久。 恰时,身后突然传来萧之镜的声音,他大步而来:“你想做什么!” 他一眼看穿她的意图,用骨笛一把将她手中的剑打开。 冷剑猛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就如同沈晚棠方才无意间流露的杀意那般,让人不容忽视。 沈卿言灵力耗尽,就连禁制也无法再维持,这才让他们闯了进来。 沈晚棠心中不悦,看着他冰冷道:“滚出去!” “这清玄神君让我滚出去倒罢了,你想让我滚,也要看修为是否在我之上,”萧之镜说完,将沈卿言扶向床榻,拍了拍手道:“好歹是救过阿云的命……” 云岑一听见萧之镜这么说便没好气道:“不知道的,以为清玄神君救的是你呢。” 萧之镜:“……” 沈晚棠懒得理会他们二人,用术法将剑洗净后放在床边。 “这才对嘛!清玄神君可是百姓的救世主,你要是如此将他杀了,岂不是小人行为遭世人耻笑,更何况,你们二人可是师兄妹啊!”萧之镜一本正经地控诉着沈晚棠的恶行,并试图唤醒她的一丝良知。 沈晚棠凉凉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幽幽勾唇哂笑:“小人、恶人、邪魔又如何?我沈晚棠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师兄不过就是个称谓。”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阴险狡诈。”萧之镜说完后,神色突然凝重几分,认真道:“不过清玄神君不能杀。” 沈晚棠不以为意,挑眉:“为何?” “你可还记得我说的,只有杀了景骁,我们才能出去?”萧之镜开始徐徐道来,与她解释清楚。 据他所说。 这座魔城的确属于魔域地界,可却并不在表面,就如同一个不存在于现世的空间,是他们误打误撞闯入了这里。 “不存在的空间?”沈晚棠打断萧之镜的话,问道。 云岑略一思索,拧眉道:“也可能是独立存在的空间,或许是魔域的某个夹缝中,撕开裂缝,里面便是这座魔城。” “景骁乃是魔帝,他若想,倒也不是不能办到。”萧之镜也觉得云岑说得有理,说完后自顾自点点头。 因为这个独立存在的空间是由景骁打造,所以出去的办法只有两种,要么景骁亲自送他们离开,要么,杀死景骁,这里消失。 “所以啊,我们若想有十成把握杀死景骁,清玄神君便不能杀。”萧之镜说。 沈晚棠掀眸看了他一眼,静默不语。 这一下,倒是让萧之镜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不禁调侃了一句:“沈姑娘,有没有人说过,你和清玄神君有时候很像。” “是吗?”沈晚棠随口应。 “啧啧啧,女人心呐……”萧之镜见她如此无情,不禁一叹一摇头,说话夹枪带棒的,不知道在隐喻谁。 云岑并不理会萧之镜的话,而是转头问向沈晚棠:“不过你为什么要杀他?” 沈晚棠:“与你无关。” “……”云岑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来气,正要发作却被萧之镜拉了回去,又挣脱开萧之镜的手,抱胸不再与她多话。 一旁的萧之镜思索了一番,询问道:“景骁不是看中了你么,你有何打算?” “我的打算?”沈晚棠似笑非笑着,视线轻扫云岑一眼,“我倒觉得景骁对她更感兴趣。” 霎时间,萧之镜和云岑双双变了脸,他气得脸黑如锅底,“阿云你千万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得教训教训她不可,我萧之镜至今还没见过像你这种嚣张自大、阴毒狠辣的女人!” “那我们便新账旧账一并算了。”沈晚棠又随意拾起床边的问心剑,攥于手中,眼神极深地看向他和云岑,“二位可听过问心?” 萧之镜:“……” 云岑倒还真没听过,碰了碰他,“这不就一把普通的神剑么,除了品阶高,还有何用?” 萧之镜默默拉着她后退几步,警惕盯着沈晚棠手里的剑,干笑两声:“今夜沈姑娘心情不佳,我们就不打扰了,呵呵……先行告辞!” 话落,赶紧拉着云岑回去。 “什么啊,你干嘛这么怕她!你不去我去!放开我!” “我那是怕她吗,我是怕她的剑啊!这要是被捅死了,魂魄都给你散了!” 此话一出云岑瞪大了双眼,“这问心剑到底拿什么炼的?! “只怕不止是灵力。” 听了这话,沈晚棠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剑。 也是奇怪,师兄的剑竟会叫问心。 想起师兄,不由得,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最后师兄看她的眼神,又黑又沉,深不见底叫人捉摸不透,她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只记得,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抹极淡的悲与痛。 那会是失望与心寒吗? 还是说,那抹痛其实是厌恶与憎恨呢? 原本他和景骁一战,本不会沦落至此,可却因为她的背叛身受重创,不得不画地为牢将自己困了这么多日…… 她将剑放回,归咎到底,师兄对她是厌是恨,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夜,她在屋中彻夜修炼,闭目凝神间,却不知床榻上的雪衣青年早已掀开了眼眸,一双清醒而深暗的眸子于夜色中望向她。 这一刻,何其陌生…… 翌日。 萧之镜和云岑站在床帐前踟蹰着,隔着这道纱帐,对面便是沈晚棠和清玄神君,可昨日刚撞破那么一幕,他们也不敢随意再进。 里面的那二人,脾气可都不是好惹的。 思及此,萧之镜莫名轻笑一声,笑自己,真是怕他们做什么? 他用骨笛轻敲墙壁,算是提醒,敲完后云岑径直掀开纱帐走了进去,道:“这里只有你这儿一个出口,我们……”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偌大的房间内,仅剩下沈晚棠一人,云岑眉头一蹙,不禁问向一旁矮榻上静坐的沈晚棠,“清玄神君呢?” “床上。” 萧之镜狐疑看去,床上空空如也,他皮笑肉不笑,“沈姑娘,你就算想骗人,也找个像样的理由吧?” 沈晚棠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依萧之镜之见,那眼神仿佛在说一个字“蠢”。 云岑也意识到了,眼下沈晚棠何必要骗他们二人?她不必要、不关心、更懒得解释其他。 所以,是真的。 “你们怎么做到的?”她问。 沈晚棠不欲与他们多费口舌,“你们若想出去,便将门外的尸体也处理了。” 这一点不用她说他们也知道,只是若清玄神君还能做到让人无法看见他以此来避开景骁的探查,那么他便是杀死景骁的最好人选。 他们所想,沈晚棠一眼便知,只是可惜了,他们注定失望。 师兄不过是用了他曾身为神君时所制的隐身符和敛息符,他若灵力枯竭,还是无法杀死景骁,反而会被发现。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向床榻,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即便是她也无法知晓师兄的具体位置,只有当师兄靠近,她才会知道。 她原还以为他会昏迷几日呢…… 在她思索时,萧之镜和云岑不知何时已经离去,留下了满室宁静。 黎白夙突然在她体内出声: 第148章 【你就不想出去?】 【想出去的是你。】沈晚棠紧接着又道:【景骁不杀我,我又何苦自寻死路?】 【对了姐姐……】 沈晚棠牵唇淡笑,眼神冰冷:【你若想出去最好还是安分些,否则我的魔丹碎了,他们三人中,还有谁能助你离开?】 黎白夙不再说话,沈晚棠说得不错。 他们三人中,一旦沈卿言灵力枯竭,那么他们便无法杀死身为魔帝的景骁,还极有可能殒命。 如今的沈晚棠一日比一日不容小觑,在大殿前看见沈卿言时,她原是想碎掉沈晚棠的魔丹,试探完沈卿言对沈晚棠的情之后再利用他杀死景骁,可沈卿言竟然自愿服下破境丹。 她已经无路可走,一旦沈晚棠成为魔帝,她或许会被抹杀……只能毁了沈晚棠! 可眼下…… 其实在被夺走身体的那日沈晚棠便已经料到了黎白夙的动机以及她想做什么。 黎白夙终于耐不住了,她正在一点点发现自己的无能无力,发现自己才是要输的那一个。 可她却不知道,仅凭她自己就想毁了她的魔丹,绝无可能! 第123章 幻境(七) 室内气氛弥漫着似有若无的低沉、压抑,静得几乎针落可闻,轻微的一个举动便能响起衣料摩挲的声音。 沈晚棠不知道师兄眼下身在何处,但却能感知到他还在屋内,而且血的味道也不知道何时消失,应当是服用过丹药。 正有所思时,又是一道脚步声从外面由远及近。 萧之镜和云岑走的时候并未彻底合上门,透过一道略宽的门缝,沈晚棠看见了一抹红色身影迎面走来,与她四目相对。 门被人推开,景骁站在她面前,垂眸盯着她。 “有事?” 景骁不予回应,而是敏锐地转动眼珠,视线一点点将整个屋子扫视一遍,最后落在与隔壁相连的那片床帐上。 神识逐渐放出,覆盖这三间房,却什么也没发现。 景骁往前两步,拂开长袖,坐在沈晚棠对面,语气危险,继续道:“他来找你了,人呢?” “魔主不是自己探到了答案?” 沈晚棠一笑置之,随口答:“人走了,难不成魔主觉得我还会救他,把他藏在这屋子里?” 景骁看了她几瞬,想到那日她想要置沈卿言于死地的行为,“没有藏人最好,若叫本君发现……”他看着她的目光由危险转为阴沉的杀意,后面的话便也不言而喻。 “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沈晚棠哂笑略嘲,对他的威胁根本不屑一顾。 景骁开门见山:“随本君搬去吟溪宫。” “好。”沈晚棠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应下。 比起和师兄待在一处,她更乐于离开。 依景骁之见,沈晚棠在他眼中就是个随性之人,也是胆大妄为,故而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她不在意她要去的地方是哪,不在意那里会有什么,更不在意他会对她做什么。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也不奇怪。 他轻点了下头,又接着道:“到了那儿,本君会将你的修为暂时封住。” 闻言,沈晚棠这才正眼看向他,极轻地笑了笑,“我若不呢?” “一条活路和一条死路,你确定要选死路?”萧之镜只道。 沈晚棠的视线依旧落在他的身上,生出几分寒意,转而却是弯唇笑开:“好啊。” 景骁自然没错过她眼中的神色,只怕这人已经在思索着该如何杀了他。 只是,他们或许都弄错了一点,这里,是他的地盘。 待他们二人走后,良久。 在床上入定的雪衣青年徐徐睁眼,漆黑的眸子幽深似海,里面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他侧眸,仿佛透过窗,越过重重墙壁,仿佛看见了谁一般。 吟溪宫。 这里只是一座空荡无人的宫殿,常年无人居住,甚至落了层厚厚的灰。 此地,离景骁最近,可很奇怪,偌大的魔宫竟会无人打扫这里,像是有意而为,无人敢踏足此地。 或许,这处宫殿应当是有主的。 她本想施术将这里打理干净,可抬手才想起自己的修为已经被景骁全然封住,以景骁的修为,她想冲破他的封印都难。 索性,她将床上又脏又乱的被衾扔在地上,挑了个稍显干净的地方盘腿而坐,开始尝试运转体内的魔气。 这一闭眼便是昼夜不分,直到她终于借助体外的魔气将景骁的封印冲开一道裂隙方才收手。 她身上的衣裳早已汗湿,心神交瘁,脸色难看,轻吐出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方才起身。 之前师兄封锁她的修为只凭一张符,许是符的作用也许是师兄刻意为之,她的辟谷术依然有效,可景骁的却不一样。 这一次,她的辟谷术也失去了作用,短短七天她已经浑身乏力、口干舌燥,即便是刚将封印冲破一道口,她也无法维持辟谷术。 很多年都不曾有过这种感受了,以前那挨饿受冻的日子还是在十五年前。 沈晚棠来到桌边,想倒水,水壶中却滴水不见。她心烦地将水壶摔碎在地上,脾气是难掩的暴躁,最后干脆踹了门直奔景骁寝宫去。 偏偏这时,一个趴在墙角的脑袋耸动起来,他一点点往上探头。 “沈姑娘!”萧之镜唤。 沈晚棠的脚步一顿,侧头转眼看去。 萧之镜见她看见了自己,便道:“我想到一个可以顺利杀死景骁的办法!” “说来听听。”二人隔墙对话,沈晚棠也并未告诉他,这里的门没有禁制,更无人看守。 若景骁想找她,神识一放便知。 萧之镜张嘴,正想将自己想了七天七夜的杀人大计说出,眨眼就看见院中的门“嘎吱”一声地打开了。 他合上嘴,沉默地看着从门后走进来的云岑。 云岑仰头瞥他一眼,玩笑道:“萧之镜,你莫不是从前爬姑娘墙头爬多了,现在找人都不走正门了?” “……”索性,萧之镜干脆直接从墙上翻了进来,没好气地戳了一下云岑的脑门儿,“还不都怪你,不是你说的小心屋内有禁制!” “我说的是屋内,可沈姑娘都出来了说明没有禁制,我以为你也能想到的,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笨!” “阿云,你我好歹这么深的交情,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对我还是这么绝情……” “是你非要缠着我的,你要是嫌我绝情不够通情达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 “阿云你……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只是……” 沈晚棠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争执什么,只能皱眉看着他们二人,忍不住发问:“你们有什么好吵的?” 一时间,萧之镜和云岑同时噎住,看着她呼出一口气,有些失语,到最后他只憋出一句:“你少管,我们的事与你一个修过无情道的说不明白。” “你想怎么杀景骁?”沈晚棠并不关心其他,只如此说道。 萧之镜平复了一下心绪,咽下方才差点脱口的一些话,又忍不住看向云岑,无奈摇头。 也罢,他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争什么。 “我们这几天打听到,景骁每月都会与人双修一日,之前寻的都是他的夫人,不过听说这位夫人并非与他有情,只是出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同她成亲。”萧之镜正色道。 “所以,你想说这个月景骁会来寻我?”沈晚棠似笑非笑开口,不像反对也不像同意。 云岑见她如此,开口解释道:“他想说的的确是这个,但却不是要你和景骁双修的意思。我们只是想说,到时我们四人联手,或许可以一试。” “是啊沈姑娘。”萧之镜仔细分析道,“你曾去魔宫盗过半月残,想来定会制毒,又擅符术与剑术,阿云与我的实力也不低,她擅刀法我擅音律,而清玄神君据我所知,擅剑术也擅阵、符之术。若我们提前筹备好一切,成算极大。” 听完萧之镜的话,沈晚棠忽然笑了笑,她的视线扫过他们二人,“你们与其同我说这么多,不如去劝劝师兄,他想做的是否和你们一样?他的灵力可有恢复?” 萧之镜:“……” 云岑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清玄神君已入定了整整七日,我们不敢擅自打扰。” 整整七日,他们待在那屋子里简直大气都不敢出,说话也只是传音,要不是四周的灵气都往隔壁的床上跑,他们还真怀疑清玄神君是不是已经走了。 云岑的话一出,沈晚棠便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不是出谋献策,而是早已做了决定,就差她去劝说师兄,或者说,他们可以不需要她,但一定不能失去师兄。 “沈姑娘,我们其实是想让你……”萧之镜话说一半突然被打断。 “你们在那天想做什么我不关心,自然,你们想借师兄的力杀了景骁,自己去。” 第149章 沈晚棠说完话便要离开,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便有声音传来。 “世人都称他为救世真神,他极有可能会选择救地牢的百姓,这一点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萧之镜的言辞突然犀利起来,“且先不论那日是我们唯一能取胜之日,就凭眼下你修为尽失,难不成到时你就愿意受景骁所控?” 沈晚棠的脚步突然停下,回头看向他。 “你以为,我去劝说师兄,他便会为了我而不去救百姓?景骁每天会拿多少人炼邪术?你们觉得,他恢复灵力后的第一个选择会是一个女人吗?” “你是他的师妹。”萧之镜笃定道。 沈晚棠也不知道萧之镜的这份自信从何而来,连她都不这么认为的事,竟还会有一个外人觉得她对师兄来说是重要的。 她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眼神冷淡下来,神色比萧之镜还要认真,她说:“我了解他,不论如何,他一定会先救人。” 而这里面,不包括魔族。 “喂,你当真就不为自己着想?景骁可是要和你双修!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见沈晚棠走远,萧之镜忍不住高声大喊起来。 沈晚棠不以为意,心中麻木哂笑,笑这些人总是把有的东西看得比命重要。 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双修罢了。 她餍魔一族从来都是如此,只是她不擅此术,却不是不能。 于她而言,这些对她无关痛痒,反倒能助涨她的修为,她并不会因为失去这些而活得如何失败凄惨,反之,她只会让自己活得更好。 她看重的,从来都只有命和修为。 若景骁当真要同她双修,她反倒可以借助他的力彻底冲破封印,而这,也正是她无惧景骁的原因。 萧之镜和云岑商量了这么久,终于想到了这么个好主意,没想到沈晚棠和清玄神君竟然谁都不愿松口应下。 两头碰壁,两个人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折腾半天显得像是想出去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不是沈晚棠和清玄神君。 萧之镜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云岑:“你叹什么气?” “这个沈晚棠还真是油盐不进。”萧之镜憋了一肚子怨气,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开口:“她竟然宁可与景骁双修也不愿替我们说服清玄神君,难不成她还真看上了景骁不成?” 他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怨气,云岑远不及他的情绪激烈,想了想道:“在我们魔域,餍魔一族内部便是如此,她对双修的理解与我们不一样。” “餍魔都像她这样?” 云岑点头:“应当是。”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而入。 萧之镜和云岑说得太深入,一时没能想起屋子里还有个大活人,嘴上仍道:“沈姑娘和景骁双修那日,我们又该如何行动?” “她不愿配合我们,难不成你我二人还要去扰了他们的好事?” 这话也让云岑有些犯难了,她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忍不住瞪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办法重新想啊!” “你们在说什么?” 突然间,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在屋中响起。 萧之镜和云岑同时一愣,两人看向床上不知何时已经现身的雪衣青年。 青年缓缓抬眼,黑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重复着,只问他: “何人要行双修之术?” 云岑:“……” 萧之镜:“……” 为什么心知肚明的事,他还要明知故问一遍? 第124章 幻境(八) 沈晚棠正在前往景骁寝宫的路上。 天色暗得很快,她还没走到大殿便已经置身在了月色下,途中路过一处池塘,四周皆是花草绿竹,绿竹旁还有一座六角石亭。 她看向那座石亭,隔着一层飘荡的轻纱,里面人影朦胧,依稀得见一抹纯白,同这轻纱融于一体。 耳中传来水流倒入杯中的声音,短暂的一个呼吸间,那声音停了,转而是一道清悦的女声:“进来坐坐吧?” 沈晚棠应声而去,指尖挑开轻纱,视线捕捉到那石凳上端坐的女子。 女子穿着轻纱白裙,看起来,似是一个同师兄一样气质干净,不染纤尘之人,只是美中不足…… 此人一头苍老白发,脸覆面具。 “姑娘这么盯着我打量,不觉得自己很无礼么?”苏溪于面具下缓缓抬眼,同样看向面容明艳又不失清雅的沈晚棠,目光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收回眼,“请坐。” 苏溪将水推到她的面前,沈晚棠坐下后瞥了她的手一眼,不同于头发那样苍老。 有灵力维持,年纪约莫定在二十好几,不是真的老。 “你是谁?”沈晚棠将她递过来的水饮下,垂眼又见桌上摆放着的糕点,拿了一块吃了起来。 苏溪见沈晚棠毫不客气就这么吃了起来,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姑娘就不怕我下毒?” 沈晚棠动作一顿,手中捏着一块未吃完的糕点,道:“我给你下毒比你给我下毒要容易得多。”她本就制毒,有没有毒她一闻便知。 听了这话,苏溪默了默,这才开始回答她前面的话,淡声道:“我姓苏,单字为溪。” 沈晚棠不禁多看了她一会儿,牵唇:“吟溪宫是你的。”是笃定的语气。 她继续道:“你是景骁的夫人。” “是。”苏溪并不否认后面那句话,可对于前面那句,她道:“不过吟溪宫早就不属于我,现在它是你的了。” 沈晚棠将她盘中的两三块糕点吃完,继而给自己倒水,似闲谈般,“你若想要,我可以将它还你。” “一座宫殿罢了,何谈还与不还?” “我说的是景骁。”沈晚棠却是哂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水杯,杯口湿润,水珠溢出,她说:“你喜欢他?” “……何出此言?”苏溪微微哑然。 “你若对他无意或是讨厌,便不会想见我,更不会同我说这么多。” 苏溪被她戳穿后也不见窘迫,反倒是坦然点头:“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因为在意他才来见你。”话落,她的视线又一次落在沈晚棠的那张脸上。 她只是……想看一看景骁想要的女子是否长相好。眼下见到了,她心中那块悬了多年的石头也终于落下。 原来她想得不错,绝色美人世上又有哪个男子不喜欢的呢? 她自嘲一笑,道:“姑娘不必多想,我并无恶意。” 沈晚棠知道她体内灵力微薄,自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顿了顿,只问:“你们魔宫可还有吃食给我?” 苏溪突然听见这么一句,忍不住一愣,“你不是修士?” “被景骁封住了。” 这下,苏溪无奈笑开,“你跟我来。” 她将沈晚棠带去自己的偏院,这地方很僻静,只她一人居住,连一个侍卫仆从也不曾有。 沈晚棠本是胃里难受得厉害,随口一问罢了,没想到苏溪会把她带回去亲自下厨。 她站在灶台前,以灵力生火,回头问她:“你想吃什么?” 沈晚棠并不挑剔,一旦饿了什么都能吃得下,她看了一眼这里的食材,只想要能快速做好的,便道:“面。” 没多久,苏溪将面端了出来,坐在她面前。 沈晚棠试探道:“你一个魔主夫人,竟会做这些?” “一个人的时候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的。” 闻言,沈晚棠不再多问。 一般来说,修者从来没有无事可做一说,因为没有哪个修者会宁可做些杂活也不愿去修炼的,除非是像苏溪这样,坏了根本,丹田损坏无法再进一步修炼。 苏溪的修为,只怕还停留在很多年前。 不久,沈晚棠吃完后指尖轻点着桌面,牵出一抹略深的笑,随口道:“苏姑娘,听说景骁每月都会与人双修一日?” 此话一出,苏溪又是一怔,动唇好一会儿才出声:“那是于我而言的一日,可若是你,或许不是。” 景骁喜欢修邪术,自得知以邪术修双修之法的好处后,多年以来每月必来她这里一日。 她自知,她修为低微,体质也不过就是普通的修士,并无特别,景骁不喜欢她是理所当然。 “他既然不喜欢你,又为何要娶你?”沈晚棠觉察到她话里的隐晦意思,径直如此追问,若对方答她便听,若不答也无关紧要。 苏溪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直言不讳之人,明知有的话不可问,可她偏要问,不是不懂,而是与她无关,故而不在乎他人感受。 虽是如此…… 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同人说过这么多话,难免话多了些,再者,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娶我不过是出于责任,而我嫁给他是执念,事到如今……”她忽然止了口。 事到如今,她似乎早就没了什么执念,她妥协了、认命了,也可以接受他讨厌自己喜欢他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再喜欢他…… 第150章 思及此,她的手不禁轻抚上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冰冷的面具,面具之下的这张脸,任谁都不喜欢。 从前她还天真地以为,她至少还有一张引以为傲的脸,只要她一直缠着他,他总会喜欢她,如今才知,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她的手缓缓垂下,落在桌上,继续说着:“我救过他,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景骁不像一个知恩图报之人。”沈晚棠否定了她的话。 “信与不信在你,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若是无事,姑娘请回吧!” 临走时,沈晚棠回头仔细看了她一眼,目光仿佛透过面具望见了里面那张丑陋的面目。 这个人,她一定见过。 可究竟在哪见过? 她往深了想,又觉得与她从未见过。 她应当是没见过她才对。 沈晚棠一面思绪着一面推开了门,走进寝屋,霎时间,屋内烛火燃起,眼前灯火通明。 她被刺得微眯双眼,隐约间,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近在眼前,直到对方变得越来越清晰。 雪色道袍的青年不知在房中等了多久,屋内的尘灰早已被他拂净,他坐在桌边,似是闭目凝神已久,直到她的到来,他才掀开眸子,冷淡疏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而他的气质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绝然,高不可攀。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眼底皆是一片死水,掀不起半点涟漪。 沈晚棠率先打破僵局,弯出一抹笑,坐在他对面,“师兄怎么来了?” “你要修邪术?”开口便是质问。 两人对那晚之事默契地只字不提,仿佛那不过是一场幻梦,一个不清醒不理智的噩梦。 “双修之术?”沈晚棠轻挑起眉,随口道:“这不是邪术。” 沈卿言的语气不容置喙,甚至夹杂了寒意与告诫:“餍魔一族的双修之法便是邪术。” 沈晚棠默了默,没想到,师兄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想来是师父告诉他的。 “我生而为魔,师兄莫不是忘了?” 沈晚棠忽然似笑非笑启唇,有意提醒他如今不该再管着她。 “是。”对于她戏谑的嘲弄,沈卿言定定望进她那双含笑的琉璃色双眸中,坦言道:“你生而为魔不错,但仍是我的师妹。” “你今日唤我师兄,你要修邪术,走邪魔一道,师兄便不能坐视不理。” 听完这话,沈晚棠笑意微敛,突然语气冷漠道:“沈卿言,自我入魔背弃你之日起,你我便再也做不成师兄妹。你是救过我没错,你把我当妹妹,师妹,可我却不需要你这样一位兄长、师兄。” 女子的语气透出的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与无情,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将他们从前的种种尽数抹去,变成一片空白还于他。 沈卿言的手指根根泛起苍白无力,“如此说来,从前的一切,都是师妹的伪装?” 沈晚棠一顿,沉默了一会儿。 “师兄早就猜到了不是吗,我既然生而为魔,与师兄又何来的情谊?” “师兄,你我殊途陌路便是最好的选择,你和我没有做兄妹的缘分。” “沈晚棠,我如今才发现,你原是这么心狠的一个人。”话落,沈卿言忽然起身,高大的身形背着烛光,黑影倒映在沈晚棠的身上。 他步步朝她靠近,缓缓抬起手,这一次依旧停顿在半空中一瞬…… 迟疑间,沈晚棠低眸看向他的手,微微蹙眉,本以为他清醒时不会碰她,所以也没有刻意躲开,谁知下一瞬,那只冰凉的手突然落在她的后脑勺。 她眼眸微睁,大脑一瞬间的空白,猛地看向他。 手中的触感滚烫,可他不躲避分毫,反而垂眸,黑沉阴暗的眸子深深盯着她,一字一句问:“假的吗?没有做兄妹的缘分?想要与我一别两宽、殊途陌路?” 沈晚棠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失了神,也仅仅是一瞬间,随后便不悦地开始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 沈卿言放在她身上的手有灵力释放,压制着她,强迫她乖乖顺从,乖乖看着他,听完他的话…… “师妹,你是不是忘了你我早已做了十五年的师兄妹,没有缘分一说,从何谈起?明知我厌魔入骨,手中的剑只为除魔卫道,师妹想如何与我一别两宽?” 沈卿言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后,神色仿若破了冰,语气不再冷厉,多了几分温和。 他说:“生而为魔你无法选择,从今往后你一心向道,弃魔向善,终得善果,从前种种,师兄都可以帮你……” “师妹……” “回到从前,不好吗?” ----------------------- 作者有话说:师兄:一颗心,随便伤,碎得不能再碎[心碎][心碎][心碎] 师妹:哦,原来师兄还有心呐[问号] 第125章 幻境(九) 从前? 她早就回不去从前了…… 前世时她或许会听从他的话,相信他,回头,可如今,她宁可再一次万劫不复,也不愿回头,去向天道认罪! “晚棠,绝不回头!”沈晚棠的眼神坚定,毫无悔过之心,她说:“你的从前是你认定的‘好’,可我的从前一点也不好。” “师兄,世上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像你一样顺遂,有的人生来便是世间所不容的存在,注定是要走上这样一条路的。”说到这里,沈晚棠不禁觉得有趣发笑,眉眼流露出的笑意却满是嘲讽:“师兄,你可知,有时候人比魔更加令人恶心,这便是人性的恶。” “你生而不凡,注定了要受万人景仰的,与我不同,你连我曾经历过什么都不懂,又凭什么劝我回头向善,同天道认罪?”沈晚棠说的时候极为冷静,分明是在诉说自己的苦难,可却字字句句都是对过往的淡漠。 她的视线望着师兄晦暗不清的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看不太清,只是一抹青,她说:“师兄,是你亲手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如今又想将我拉出去,可我却不想出去。” 沈卿言一点点听着她认真而平静的话,不错过她眼中的嘲讽、蔑视、与冰冷,直到……师妹的最后一句话犹如利剑,狠狠穿透他那颗刚学会跳动而滚烫炽热的心。 他从不曾想过,原来师妹的话也可以化为一柄剑,杀人诛心,伤人于无形。 他与她的这十五年,在她看来,竟是如此不堪? 触碰她的手突然僵住,随后卸了力垂在身侧,他的薄唇紧绷着,眼波微动盯着她看了良久,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仿若失去了所有血色,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与破碎,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缓缓转身,离开时,那扶着门的手正止不住颤抖着,用力到手背青筋毕露…… 他惘然若失地走在夜色中,眼底寂然地望向天边那轮残月,若注视着天空便能见到天道,他想问一句——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师兄走后,沈晚棠心烦意乱,下意识想给自己倒杯水,谁知灵泉水竟当真从水壶中倾注而出。 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师兄给她带了吃的。 桌上摆放着的海棠花糕如此显眼,她方才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一默,随后拿了一块从中分成两半…… 有灵气残留的痕迹。 她将其中一半糕点放入口中,慢慢品尝、咽下,渐渐的,体内的魔气开始涌动起来,像是有一股外力推动着、引导着她那被封印的力量,直至彻底冲破景骁给她下的封印。 她的修为恢复了。 那么师兄的灵力…… 思及此,沈晚棠想起了随时会伺机而动的黎白夙。 黎白夙一定会再次同她争抢这具身体,直到毁掉她的魔丹,再利用师兄逃出去。 她心中深思熟虑,面上却仍旧吃着海棠花糕,佯装平静。 这具身体现在是她占据着,也只有她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黎白夙却不能,她不能让黎白夙知道她已经恢复了修为,也不能让黎白夙知道师兄恢复了灵力。 在黎白夙知道之前,她得想办法借助外力对她用催魂术。 催魂一术的确有效,几次倒罢,用多了将人逼狠了,便不可再用。 除非,还有人会催魂术,那人的修为远在黎白夙之上,届时,她以神魂压制黎白夙,那人施下催魂术。 修为远胜黎白夙的人……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三个名字。 可如今想找一个会催魂术的人,便如大海捞针。 她于桌边坐了彻夜,天一亮便起身去了苏溪的那座偏院,里面香气幽然,叫人心静神清。 可苏溪不在这儿,她转身又去了那处六角石亭,在那儿找到了她。 “你是在找我吗?”苏溪并未抬头向纱帘外看,而是专注于桌上的棋局。 今日石亭内藏着的,不再是吃食,而是棋子,石面上本就有棋线的刻痕,苏溪的棋子也直接落在桌上。 第151章 沈晚棠坐了下来,见她将黑棋递给自己,笑着道:“来得正好,陪我下一局棋吧。” “你脸上的伤是反噬所致吧?”沈晚棠的指尖执起一枚黑棋,稳稳落在距离白棋的两格之外。 苏溪不禁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将白棋追上她,答道:“不是。” 沈晚棠点了点头,观察着棋局,“你修过邪术。”黑棋再次落下。 苏溪看着棋局,听了她的话微微皱眉,又忍不住看向她,动唇:“不是。” 一连得到两个否定的答案,沈晚棠轻挑起眉,唇畔染起了笑意,两指间的黑棋这一次落在了白棋身边。 苏溪看着她这副仿佛看透一切势在必得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了,抬手将桌上的黑子一颗颗拿起,重重丢进棋奁中。 她说:“你根本就不会下棋,问的问题也无一猜对,竟还如此*……”她没有再多说下去。 “是。”沈晚棠并不否认,反而坦然承认:“我只修剑、符、丹三术,无人教过我如何下棋,自然不会,不过……” “不过什么?” 沈晚棠说:“方才的两个问题足够我知道一些事,你的脸因何所致我虽不清楚,但你的白发却是因为邪术反噬,你说你从未修过邪术,而你身边痴迷于修邪术的只有景骁一人,所以你身上的邪术是从他的身上转移而来,这就是你口中的救命之恩?” 苏溪听了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神一点点转深,也不曾料到,沈晚棠竟然仅凭几句话便将这些事套了出来。 她脸上的笑意渐收:“你想知道什么?” 沈晚棠直言不讳:“景骁可会夺舍术?” “夺舍术?”苏溪蹙眉倏地站起身,语气冷了下来:“此乃禁术,施术者必定不得好死!” “看来,他是不会了?” 苏溪心中动怒,对她的话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道:“沈姑娘,还望你不要同他提及此术。”她的语气冷厉,不容反对。 沈晚棠也站了起来,“你怕他会痴迷于此术么?” 苏溪紧紧抿唇,身形有些不稳,一只手攥紧撑着桌角,往事在此刻不由得浮现在脑海中。 “景骁,你今日怎么抓了这么多百姓?赶紧把人放了吧!一会儿你阿娘该生气了!”十六七岁时的苏溪脸上流露出几分忧愁,一张芙蓉面顿时像是谢掉的花。 见景骁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她一把将景骁手里的书夺走,藏在身后,佯装生气道:“不许看了!再看我就告诉夫人!” “还我苏溪,你怎么总是这么招人烦!” 十八岁的少年拧眉起身,脸色不耐,伸手轻而易举将她身后的书夺了回来,然后掐了一把她的脸,没好气道:“修为这么差,不去修炼整天跟着我,烦不烦?” “哎呀疼!”苏溪红着眼一把打开他的手,“你赶紧把人放了!一会儿夫人真的要罚你了!” “那就让她罚!” 景骁重新换了个地儿继续看,苏溪时不时能看见那本书上面写着的字,什么“夺舍”、“神魂”之类的,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她试探着问了一句:“这里面写的是夺舍术吗?” 景骁侧眸看了她一眼,勾唇一笑,眼中闪着微光,道:“我花了三年琢磨出来的,就是还没机会试试……” “苏溪,你说我要是学会了夺舍术,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困在这里了?” 此话一出,苏溪愣住了,脚步停下望着他。她也很想出去的,更想要大家一起出去,可是…… “这是有违天道的,要是你这么做了,我们或许会迎来灭顶之灾。” 景骁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合上书,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回头审视着她。 这一段距离仿若便是他们之间跨不去的一道坎,他不明白她的心意,她无法认同他的想法。 景骁也看明白了这一点,笑了笑说: “看来,你和阿娘都无法理解我。” 可景骁弄错了一点,她们不是无法理解他,她知道他想要带着大家一起出去,也知道他想要快速强大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可却不赞同他的做法。 他想要赢的是天道,怎么会有胜算呢? 她曾劝说过他无数次,她花了五年时间站在他的对立面反对他,她放走他抓来的人,烧毁他的书籍,将事情原委告知夫人,令他受了重罚,他开始变得越发冷戾阴邪,也变得越来越不再像他。 那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一直陪着他,把他引向正途,他会回头的,却殊不知,景骁早已修炼邪术至走火入魔的地步,有的邪术会泯灭一个人的良知和善性,他也不例外。 后来的他,对她只有厌恶。 他本该一直研究夺舍术直到成功为止的,若不是那件事,恐怕他早已受了天罚不得好死…… 可当年的那件事,又何尝不是天道对他的惩罚呢? 苏溪身子发软,仿若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她的嗓音忽然放轻:“你回去吧。” 虽隔着面具,但沈晚棠能觉察出她情绪的不对,她想知道的已经试探了出来,便没多说什么,走下台阶。 身后却突然传来女人警告的声音:“若他再次沾染了此术,我会杀了你。” “你就不怕在你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会先杀了你?”沈晚棠回头毫不畏惧回应。 苏溪也无惧。 她一字一句清晰道:“你若杀了我,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沈晚棠看着她的眼神一点点发生了变化,最后却是突然笑开,唇畔笑着,意味不明。 第126章 幻境(十) “你若杀了我,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苏溪的话叫沈晚棠的心中存了疑虑。 这种话可以理解为两种意思: 一,苏溪若死了,景骁一定会杀了她; 二,苏溪若死了,她便再也出不去这座城。 也许这个空间与苏溪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也许,与她毫无联系,正如萧之镜所言,因景骁而起。 但不论哪一种,她都必须得出去。 在黎白夙看不见的地方,掩在袖下的手微动,一道符便被她打入体内,这是一种封印自身修为的符箓。 她径直来到景骁的寝宫,正欲敲门,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本君不去找你,你倒是先找了过来。”景骁从她身后而来,一拂袖便将门推开,他迈了进去。 沈晚棠跟在他身后,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合上,她抬眸看向他。 景骁将桌案上的书卷合上,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语气冷淡:“今夜你若不来,本君也会去寻你,坐下吧,今夜你就留在这里。” 沈晚棠坐下后,随口问:“你的这些书能否借我一观?” 闻言,景骁瞥她一眼,没说话,可眼神中透出的是冷意。 沈晚棠笑着垂下眸,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忽然道:“这几日我见到了苏溪夫人……”她话尤未尽,又掀眸看向他。 景骁手上的动作一顿,松开了书卷,缓缓朝她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压下一片黑影,压迫感也越逼越近。 他启唇,还没来得及出声—— “苏溪夫人似乎有话想与你说。” 景骁眯眼瞧着她,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眼中的挣扎犹豫一闪而过。 良久之后,他问:“她这次又想说什么?” 沈晚棠摊开掌心,里面呈现出一张折叠的信纸。 信? 绝不会是阿溪! 景骁见到信纸的那一刻眉头瞬间松开,不善地盯着她冷笑一声,夺过她手中的信纸,看清信纸的内容后,他的脸色突然阴翳黑沉下来。 竟还有人敢与他提夺舍术! 一些久远的回忆从角落里突然被翻出…… “景骁,我与你说过什么?!” “我让你不与天斗,不要去碰禁术!你为何不听!” “景骁,记住今日这一切,你看着,阿娘和苏溪所受的这些苦都是因你而起!” “景骁,今日这一切你都不许忘!” 霎时间,一道火瞬间将那张信纸烧为灰烬,他猛地伸出手就要掐住沈晚棠的脖颈,沈晚棠早有戒备,动作敏捷地往后压下身。 她对自己所用的符本就是用给他人看的,并不会真的封锁她的修为,来之前她便猜到了景骁或许会像苏溪那样震怒,可以他对邪术的痴迷程度,一定是因为动容才会震怒。 原本,她去找苏溪,只是想假借夺舍术来试探出景骁是否已经掌握了几乎所有的邪术,若是如此,那么他一定会催魂术。 却没想到苏溪的反应竟会那么大,但也更加说明了,一个痴迷于夺舍术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催魂术? 她往后躲避着,将桌子推向他。 “景骁,杀了我你将再也听不到关于它的任何消息!” 景骁将桌子拍碎,随手抽出放在一旁的剑,直逼沈晚棠的脖颈,言语狠戾:“你既见过她,便应当知道,同本君提那三个字就只有死路一条。” 第152章 在信纸中,沈晚棠说的是,若他还想知道有关夺舍术的消息,便拿催魂术与她交易。 “是吗?”沈晚棠忽然停止了动作,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剑朝自己的喉咙刺来,她镇定自若:“若我说,我便是那被夺舍之人,你也不关心?” “咻”地一声,寒风划过脖颈,如同气刃划破肌肤,可剑尖却是稳稳停在了她的喉间。 景骁并未收剑,“你说什么?” “我的体内有两道神魂,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夺舍术,自然,也只有我才知道夺舍术,你若想成功,便不能杀我。”沈晚棠抬手,手指轻挪他的剑,勾起一抹轻笑。 与此同时,藏于沈晚棠体内的黎白夙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如她所料,沈晚棠想彻底杀了她。 或许这一次来找景骁的目的……也不止是表面上她所看见的那样…… 黎白夙并未出声,而是借由沈晚棠的双眼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宛如地狱之中关押着的一头凶狠巨兽,随时准备伺机而动,将关押着她的沈晚棠的神魂亲手撕碎。 看得久了,黎白夙也不知是想明白了什么,不禁无声笑了起来,越是如此笑,那心中的笑声便越发阴寒。 “证明给我看。”景骁的剑并未收回,而是与之对峙,像是她若不能当场解释清楚,他便不会放过她。 沈晚棠没料到景骁这样一个痴迷于邪术的人,竟也会犹疑不决。 她沉默了一会儿,就这片刻的功夫,景骁的剑便要抵上了她的喉咙,紧贴上皮肤。 恰是这时,一侧突然爆发出“嘭”的一声。 萧之镜的骨笛猛然从窗外飞了进来,迅速旋转一周后回去彻底破开那扇窗,又是一阵剧烈的“嘭”声。 景骁冷冷盯了沈晚棠一眼,终是因为她方才的话而歇了对她的杀心,他转身,目光一凛,剑狠狠朝着窗户飞去。 “铮——” 骨笛同利剑相互碰撞,两人很快打了起来。 云岑偷偷从窗外翻身进来,拉住沈晚棠的手就往门口走,谁知手上却怎么也拽不动,她顿时一恼,回头道:“到底走不走?你想死你就说一声!” 沈晚棠朝着萧之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提醒她:“要死的是他,不是我。” “你!清玄神君都劫狱去了,再不走一会儿我们三个都得死!” 沈晚棠皱眉:“你说什么?” 师兄在这个紧要关头劫什么狱?! 同一时间,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握剑的景骁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视线一点点扫过他们三人。 不用魔将通报,他就能感应到地牢里他所设下的禁制被人破开了。 一瞬间,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他的剑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猛然将萧之镜震开,紧接着,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她们三人分别捆了。 他冷笑一声看向沈晚棠:“这就是你的诚意?” 虽然解释极尽苍白无力,可沈晚棠思忖一二,还是道:“我不认识他们二人,你若想杀了他们,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 “沈晚棠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良心被狗吃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真不怕把自己玩死了!!!” “沈晚棠你要不会说话就闭嘴,一到关键时刻不是落井下石就是举旗受降,我云岑还从未没见过你这样的厚颜无耻之人!” 沈晚棠笑了笑,仿若闻所未闻,继续道:“你也看见了,我和他们并非一路人。” 景骁居高临下瞥她一眼,随后摔门而出。 三人也开始不受控地跟着飞了出去,一路上受了不少擦伤。 沈晚棠一气之下,冷眸扫向萧之镜和云岑,“谁让你们来的!” “你凶什么!我们可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来救你的,别不识好歹!”云岑也翻了脸,脸上怒气横生,说完依旧不解气,“要早知道救的是你这样一个白眼狼,就该让你被他一剑穿喉!” “救人?”沈晚棠听了她的话牵唇冷笑,仿若这一切都是个笑话。 若不是他们二人和师兄突然横插一脚,她只怕早已成事! 偏偏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让她如意。 “萧之镜你……”萧之镜好一会儿没说话,云岑懒得再同沈晚棠扯这些,她看着脸色难看的萧之镜,抿了抿唇。 “没事儿,别担心。”萧之镜强行挤出一抹笑。 沈晚棠不再看他们,视线追随着景骁去的方向,那是地牢。 而地牢外围满了魔将,几乎是水泄不通。 “看来,今日我们四人谁也逃不出去。”萧之镜捂着胸口道。 云岑隐约觉得奇怪,拧眉道:“这清玄神君怎么会直面挑衅景骁?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是啊,清玄神君明知道沈晚棠就在景骁手里,却选在今晚大闯地牢,是为了什么? 萧之镜看向面无表情的沈晚棠,这是一个狠心绝情之人,而他的阿云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自然也不懂其中之意。 要知道,今夜可是景骁与人双修之日。 依他所见,清玄神君是有意为之,为的便是引景骁前来,以身入局,他肯定想到了,比起沈晚棠,景骁一定更想杀他。 而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出百姓,助沈晚棠今夜脱身。 显然,清玄神君的这位小师妹并不会领情。萧之镜的视线从沈晚棠的身上收回,又落在云岑的身上。 沈晚棠早就觉察到了萧之镜的视线,侧眸看去时他已经看向了云岑,她突然问起:“怎么突然戴起了面纱?” 云岑不太喜欢沈晚棠,可都是大难临头的人,也没有刻意与她过意不去,摸了摸脸上的纱,有些别扭道:“还不都怪萧之镜,他说景骁看我的眼神不纯,怕我像你一样被抓走。” 沈晚棠:“……” 萧之镜听了云岑的话,张口正要打断,接着就突然被一股力往前推了一把,同他一起被推上前的还有云岑和沈晚棠。 三个人的脖颈上纷纷架起了刀剑,双手都被捆在了身后。 沈晚棠不耐地挣扎着,身侧却走来一个人,景骁冷冷瞥她一眼,扬声道: “沈卿言,这三个人的命,选一个吧?” 萧之镜:…… 云岑:??? 二人纷纷看白痴一样看着景骁。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们三个三选一,还有什么可选性吗?! 景骁却是眼珠一转,盯上从牢狱的暗处步步踏出的雪色青年。 青年的白衣上溅上斑驳血点,手中的剑早已化作血剑,他的黑眸一瞬不瞬落在景骁身前的青衣女子身上。 第127章 幻境(十一) 整个地牢还残留着传送阵的痕迹,阵与符不同,景骁可以拦下传送符的去向,却不能阻止阵法的转移。 地牢里的人都被沈卿言给放了! 想到这里,景骁的剑不禁在沈晚棠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沈晚棠垂眸,轻轻用手抵住剑柄,“当心点。” 听见她的话,景骁忍不住皱眉,虽然不想杀她,可她这么有恃无恐还真叫人不喜。 “闭嘴,少废话!” “沈卿言!本君再问你最后一遍,他们三人,你选谁!” 萧之镜和云岑根本不欲开口,毋庸置疑,清玄神君一定会选择救沈晚棠的,他们这些旁人根本连活的机会都没有。 也果不其然,从头到尾,沈卿言都没有多看他们二人哪怕一眼,从始至终那一双眼都只看得见他的小师妹沈晚棠。 萧之镜已经视死如归,侧头看向身旁的云岑。 云岑的想法同萧之镜是一样的。 却殊不知,他们认为的一定会被救下的沈晚棠与他们所想的截然不同。 沈晚棠不是第一次被师兄抛弃了,自然,从很早之前就不再对他抱有期待,听见景骁的话也根本不以为意。 她知道,师兄一定会救下萧之镜和云岑的,就算不救云岑这个魔族人,他也一定会救下萧之镜。 师兄之前本就多次弃她于不顾,如今更想杀她,又怎么会在三选一的时候选她一个邪魔呢? 他们四周围满了魔将,每个人的手中握着的不是刀便是剑,如此剑拔弩张凝重的气氛,仿佛像是一旦沈卿言做出抉择,或是一旦有人想逃,那武器便会毫不留情朝他们袭来。 对峙良久,沈卿言始终没有做出抉择。 就连萧之镜和云岑的心中也有了些狐疑,难道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 从萧之镜的私心而论,若是他与清玄神君相互对换,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云岑,所以他能够理解现在的清玄神君。 可他迟迟不选,他反倒是看不明白了…… 就在景骁也被耗尽了耐心时,一身清白雪衣的青年突然松手,将手中冰冷的问心剑扔在了地上。 他望着沈晚棠那双冷漠的琉璃色眸子,平静开口:“我可以做你修炼邪术的傀儡。” 第153章 景骁看着他,忽然想起那天初见他们二人的事。沈晚棠逃走后,他问沈卿言是否愿意归顺他。 他之所以想要沈卿言留下,只因此人天赋绝佳,若是错过了,往后便再也不会遇到。 只有天赋高的人,才有资格被他夺舍。 他知道,阿娘和苏溪说过,不许他再碰此术,他也始终走不出当年心中留下的那道伤疤,可见到一切与夺舍术有关的人、事、物,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选择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看来…… 在他探查沈卿言的天赋时,沈卿言早就猜到了他要他留下是为了修邪术。 景骁的视线落在沈晚棠身上,看清她神色的淡然冷静。 沈卿言和沈晚棠都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沈晚棠知道他不会杀她,而沈卿言,知道一旦丢下命剑束手就擒,那么他便不会夺去他们四人的命。 沈卿言…… 明知道今晚是他与人双修的日子,却刻意而为这一切,他为的无非是一个女人罢了…… 蓦然间,他扯唇笑开,笑意不达眼底,他用魔气将地上那柄问心剑取回。 “如你所愿。” 话落,他又猛地将沈晚棠朝沈卿言的方向推过去。 只觉眼前寒光一现,沈晚棠还未来得及看清问心,便猝不及防被一股力猛地推去,一头扎进一个坚硬而温暖的怀抱之中,鼻翼间瞬间满是清冽的熟悉气息和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沈卿言伸手轻揽住她的胳膊,半垂下眸,对上她仰头望来的目光,而她的眉眼间尽是对他收敛不住的冷戾。 他默住一瞬,随后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当他再抬眼时,无数把刀剑已经指向了他们的命门。 握着师妹的手微微收紧,他将人护进怀里,清寒的嗓音响起。 他说:“我换下的,是师妹。” 言外之意便是,以他的命换下沈晚棠的命。 景骁心知肚明,他闹出今晚这么大的事本就是为了沈晚棠,又在三选一时答应做他的傀儡,无非是在告诉他,他不可再动沈晚棠。 若指炼双修之术的话,他从始至终,对她的身体根本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 景骁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沈卿言怀中沈晚棠隐约露出的侧脸。他一面思绪着,一面又收回视线打量手里的问心剑,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右手掌心已被剑柄灼烧掉了一层皮。 不愧是神剑……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愿放手,偏偏要催动体内的魔气,想要斩出一道剑气,魔气才刚注入,他脸色便一沉,猛地扔掉手里的剑。 摊开手……手心血肉模糊,痛得几乎整条手臂如同废掉了般。 “清玄神君的剑,只怕也唯有他的师妹碰得……”一侧的萧之镜见到这一幕忽然低喃出声,似是不知不觉脱口的话,尽数纳入景骁的耳中。 景骁知道,一个人的命剑绝不可能为他人所用,除非是极为亲近之人,但没想到,沈卿言的剑反噬起来会如此厉害。 他猛地拂袖,将灼伤的手掩在袖袍之下,紧接着几道魔气落在四人身上,封锁住他们的修为。 最后,四个人被关在了同一个牢狱中,还被景骁亲自下了一道铜墙铁壁一样的禁制,生生将他们困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沈晚棠的心情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糟糕,看向萧之镜和云岑的视线也极为不善,视线投过去时,无意间撞入师兄漆黑的眸子里。 她一顿,又蹙眉将视线收回,极为不耐。 见她如此,沈卿言也收回视线,半垂眼皮,里面情绪的千丝万缕无人察觉半分。 “嘶……你行不行啊!”云岑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正与萧之镜背对背,萧之镜帮她解着手腕上的绳子。 绳子由魔气所化,经过挣扎拉扯后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几乎快将她的手腕绞断。 萧之镜额头冒汗,偏着头道:“等会儿,你帮我把我身上的笛子拿出来……” 云岑没好气:“你灵力被封,笛子也做不成刀剑,有什么用!” 两人又开始了互相拌嘴,可手上解绳的动作却没停,云岑也将他后腰的骨笛给了他。 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沈卿言掀开眸,冷淡的视线扫向师妹的腰间,双手被束缚在身后,她正在一点点挣动着,哪怕是有血气涌出,她也执意要挣脱开束缚。 片刻,他忽然站起身,这个四四方方的牢狱本就不大,因处于地下,所以也不高,他一站起来瞬间显得整个牢狱都逼仄起来。 几个人不由得看向他。 沈晚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眸眼睁睁看着师兄朝自己走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皱起眉,眼底划过一丝排斥。 而沈卿言来的时候便恹恹垂眼,并未去看她的脸色,只是半蹲在她身侧,将她调转了个方向。 “师兄?”沈晚棠被她扶着以后背对着他。 她微微侧头,觉察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彼此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给对方。 沈卿言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他缓缓将灵力注入,与她手腕上的绳子相互对抗起来,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夜。 直到绳子终于松开消失不见的那一刻,沈晚棠的手突然落了下来,两只手麻木与疼痛的感觉瞬间放大,她揉了揉手腕,上面有勒出的擦伤,看着吓人却并不严重。 看着自己得了自由的手,脑海中不合时宜想起师兄昨晚的那句“我换下的,是师妹”。 难道,景骁杀了她不好吗? 不禁,她忽然看向师兄,唇畔牵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中却无半点笑意,试探着戏谑道:”师兄多次帮我,莫不是又舍不得杀晚棠了?” 此话一出,瞬间将沈卿言拉回到了师妹入魔当日、宗祠内的数座灵牌前、上万名弟子于大殿前焚尸…… 他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眸若含冰,不夹杂着任何情绪地盯着她,“你手上沾的,是上千弟子的血,身上背的,是他们不散的怨魂……” “我会将你亲自带回宗,向众位同门认罪,而不是让你轻而易举死在他人手中。” “左右不都是一个死,有何区别呢?”沈晚棠闻言讥笑,她深深望着他,说:“师兄,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的师兄说杀就杀了,何曾说过要把她带回处罚? 沈卿言觉察出她的话隐含其他的意思,等了片刻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后话,他的视线不禁停留在她的身上。 忽然莫名开口,想问一句什么:“我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沈晚棠已经起身朝着萧之镜和云岑走去。 他的双唇重新合上,话音也戛然而止,低垂下眸,手不自觉地放在自己压抑沉闷的心口处。 他方才,竟然想问她,曾经,他是不是对她做过什么…… 这样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 第128章 幻境(十二) 沈晚棠站在云岑身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这个时候你不会还想趁人之危吧?”云岑见她来者不善,顿时脸色冷凝起来,警惕道:“你我无怨无仇……你!” 她话还没说完,沈晚棠已经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面纱。 云岑觉得莫名其妙,皱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之镜脸色微变,骨笛之中突然涌出一道微弱的灵气解开了自己和云岑手腕上的束缚。 他起身将云岑护在身后,骨笛横在沈晚棠身前,“沈晚棠,你又发的什么疯?” 沈晚棠瞧了他一眼,将手里的面纱随手扔在地上,哂笑一声,打破僵局:“这面纱瞧着有些碍事,还是烧了好。” “呲”一声,地上的面纱被微弱的灵火包裹,瞬间化为云烟。 “你,你们都冲破封印了?”云岑看着他们二人,好一会儿才错愕开口。 清玄神君帮沈晚棠解开绳索她姑且能理解为清玄神君曾是历过最后一道天劫之人,修为即便落了下来实力也还是他人所不及的。 可沈晚棠和萧之镜怎么也…… 云岑的话让沈晚棠的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那抹白。 师兄毕竟曾是清玄神君,即便修为不及当初,修的术法领悟到的那些东西却都还在,只怕是景骁给他下的封印早已被他破了一道裂缝,丝丝缕缕微弱的灵力一点点注入束缚她的绳索,足足花了一整夜才彻底解开。 中途,师兄也曾将灵力渡入她的体内,依靠着那点灵力,她也足足花了整晚才像师兄一样破开一道裂缝,可以运转体内的一缕魔气。 她与师兄能够恢复几成法力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萧之镜。 沈晚棠也顺着云岑的话反问:“是啊,你是怎么恢复灵力的?” 萧之镜渐渐收回对她的敌意,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随性,没好气地将骨笛握在手中摊开。 “你们失去了法力无法召出命剑,并不意味着我随身携带的笛子连这点小法术都破不开,你们也太小瞧本公子了!” 第154章 “难怪你让我帮你拿骨笛,法器中有你的灵力你怎么不早说?”云岑听了他的解释后若有所思一瞬,又狐疑道:“可你怎么一晚上也没解开?” “自然是和清玄神君一样了。”萧之镜一耸肩,无奈道:“我的修为都被封了,炼出来的法器自然也会受到压制。” 所以法器发挥出的效果与清玄神君一样大打折扣,远不及平日那样蕴藏巨大的灵力。 “对了,清玄神君……”萧之镜突然话锋一转,推开沈晚棠,来到沈卿言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行了个道礼,不解道:“方才景骁要神君从我们三人之中挑选一人,不知神君为何偏偏选了这样一条路?” “因为我放走了牢狱中所有的凡人。” 随着沈卿言的话出口,云岑和沈晚棠的视线也跟着往外看去,整个牢狱中满是邪魔之气,而其他牢中关着的“人”里,的确是不见凡人,都是魔族人。 萧之镜也发现了这一点,清玄神君只放走了凡人,对魔族人的生死麻木无觉。 青年低沉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一旦我做出了选择,他便会按照约定杀了二人放一人,也或许三个人一个不留,若我认降甘愿成为他炼邪术的傀儡,我们四人就能活。” 沈卿言的话并未说得太明白,但他们已经听懂了他的话。 他放走了景骁用来炼邪术的凡人,那么一旦他认降,景骁就没有非杀他们不可的理由,比起杀了他们,让他们成为他炼邪术的傀儡岂不更好? “难道真的要被他用来炼邪术?”云岑听完他的话冷声开口,“眼下我们被困,将死和死又有多大区别?” 对此,沈卿言便不再说什么,而是席地而坐开始凝神入定,一举一动皆是一派的稳重自若。 沈晚棠也寻了个地方坐下。 师兄既然敢把自己送到景骁手里,便足以说明他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出去。 就算师兄没法子,她也想到了一个…… 她的视线看向那穿着蓝衣的女子,缓缓抬手,隔着一段距离挡住她的整张脸,心中无声流露出笑来。 后面的两天沈晚棠并未像其他三人一样借助外力冲破体内的封印,而是在魔将点到她的名字时,动作随意地从怀里包裹着的青色衣料中取出一块海棠花糕。 这是上次师兄找她时留下的,当时她吃了半块便冲破封印,眼下她将剩下的几块尽数吃下。 “沈晚棠,跟我出来!”等得不耐烦的魔将忍不住用刀敲敲牢门。 沈晚棠这才徐徐起身,顶着萧之镜和云岑强烈的视线来到师兄面前。 垂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她的手中凝出一柄剑——断情。 剑鞘她留下,剑,她丢在了他的身边,压上他雪色的道袍。 其余的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走出了牢笼,连头都不曾回过,自然,也不知道在她走后青年缓缓掀眸,凝望着身边那把熟悉的剑。 萧之镜后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也和沈卿言一样看着地上那把剑。 沈晚棠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若说她与沈卿言关系好,两个人相处起来却十分僵硬,甚至是暗流涌动,藏着不知谁的厌与怨。 若说她与他关系不好,却又会在危急关头将命剑交给对方,不是默契便是足够的信任。 不由得,他无端回忆起曾经诸多似曾相识的往事来…… “你在想什么?”一旁的云岑不经意间觉察到他脸上的悲戚之意,心下闷闷的,说不出的奇怪和别扭。 于是,她安抚道:“我们不会有事的。” 虽是如此,可萧之镜还是没法让自己高兴起来,但依然欣慰于云岑难得的主动,便扬唇笑开,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我都还没骗到手,我怎么会出事?” “自作多情!”云岑一把拍开他的手,“我说的是我和你,我们不会有事的。” 萧之镜看着她,脸上的笑更深了。 而这一幕被沈卿言尽收眼底,他们之间虽没有太多的触碰,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亲近,这种亲近是远超出他认知中的亲密,非兄妹,非好友,更非夫妻,但也正是这样不近不远的关系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沈卿言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隐约有一个念头告诉了他否定答案。 他将地上那把剑执起,心中不断告诫自己: 从前那样不近不远的关系才是对的…… 手中握着的剑生出排斥抗拒之意,在他的掌心中开始挣扎起来,无形的力量逐渐反噬在他的手上,他意识到了什么,执意收紧手用力握紧师妹的断情剑。 不多时,“啪嗒”一声,血珠和剑一起滚落在潮湿的地面,血腥味在牢狱中蔓延开,香甜的血引得这些饿狠了的魔族开始叫嚣起来。 沈卿言似无所觉,缓缓摊开手,眼神无波地看着几乎麻木、血肉模糊的掌心,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依稀记得曾经—— “师兄师兄!”十岁的小姑娘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嗓音稚嫩,透着孩子气般独有的纯真与烂漫,她从身后突然出现,一头撞在他的身上险些摔倒,“唔……” 他下意识用手拖住她的额头,松手时,指尖轻轻拨动她有些湿润的发,上面残留的水珠滚在指腹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看了一眼她湿濡的衣裳,温声问:“去哪玩闹了?” 他的语气下意识地温和了几分,可自修了无情道后他的情绪越发地淡去,几位师叔也时常说起他越发不近人情,说话总像是在训人和质问。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师妹听了他的话后,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见此,他不禁蹙起眉,望着她,心中的怪异和陌生油然而生。 “晚棠没有胡闹,方才只是和两位师姐说了会话,然后在寻师兄的路上不小心摔进池子里了。”小姑娘也摸了摸自己额前湿润的发,低着头默默等着师兄训斥。 她想,等师兄训完不生气了她再说话。 “我给你的那些心法可修了?”沈卿言看着她这副可怜模样,心中柔软了几分,可却忍不住训诫道:“你若修为精进,往后便不会再落水,也不会一个小术法也使不出。” 话音落下时,他的指尖凝出灵气,术法落在小姑娘的身上,将她湿濡的衣物都恢复如初。 紧接着,他将一道符贴在她的额头,符箓消散,符咒却被打入了她的脑海中。 他说:“回去将此术练到学会为止。” “啊?” 小姑娘有苦说不出,像她这样的废柴体质,就算说自己学不会,也没人能够相信她,宗门里排倒数第二的一位外门师弟好像把基本的术法都学会了,只有她一个都没学会。 怎么会有人笨成她这样呢? 她没有反驳师兄的话,而是把身后藏着的剑递给他,一时间明眸皓齿,笑得乖巧:“师兄,你看看我炼出来的剑,我觉得还是挺好的,就是……” 她支支吾吾了一声,才红着脸说:“就是还只是个凡品法器而已。” 沈卿言接过她手中的剑,本想说点什么,却在触及师妹的明眸时沉吟片刻:“回去练剑,命剑过几日再来拿。” “哦。”小姑娘看起来不太开心。 他顿了顿,忽然问起:“师妹的剑,名为何?” 此话一出,小姑娘又笑了起来,望着他道:“不如师兄起一个吧!” “不行。” 几乎毫不犹豫,他出言拒绝。 每个人的命剑于炼剑人来说都有特殊的意义,他可以助她将剑升至灵品法器、天品神器,可却唯独不能为剑命名,否则此剑便会是他的剑。 待师妹走远后,他握住剑柄仔细打量,这把命剑不过刚炼出,却能任由他人驱使—— 不会是一把好剑。 第129章 幻境(十三) 沈晚棠被魔将带去了大殿,此地不及无虚宗的云华殿一半大。 “本君小瞧你了,竟又将封印破除了。”景骁立于大殿之中等她有一会儿了,见到她的那一刻微微眯眼打量着她。 沈晚棠平静注视着他,镇定自若道:“来见魔主,我自然是不能毫无准备就来送死。” 闻言,景骁冷笑一声,朝着她走了过来,“不是还信誓旦旦本君不会杀你么,怎么这就怕了?” “这畜生逼急了也知道咬人,何况是人呢?”沈晚棠的唇角轻弯,语气柔和不卑不亢,实则字字句句皆是刺。 景骁也不恼,睨了她一眼,神识陡然落在她的身上,仔细探查一番后仍是无果。 他开口质问:“一体双魂,你如何证明?” “催魂术。”沈晚棠无惧体内的黎白夙,吐字清晰道:“你只需要将催魂术用在我身上,到时你自会明白。” 景骁全然不信,“若本君记得不错,催魂术是压制魂魄的术法。” “不,它还可以让你看见我体内的两道神魂。” 第155章 “是吗?”景骁陷入了犹疑中,思索着沈晚棠到底有几分可信。 也是这时,沈晚棠突然眉心紧锁,眼眸半垂,当她再度睁开眼时,一双明眸中满是阴戾与邪性,黎白夙低低轻笑起来,对景骁道:“她能帮你的,我一样可以。” 青衣女子的语气和声音在瞬间有了微妙的转变,让景骁不由得看向她。 黎白夙下巴微扬,冰冷道:“你不是想修夺舍术么,那么第一步,你要知道怎么杀死一个人——一道神魂。” “你……不是沈晚棠。”景骁这下不得不相信,两个人简直天差地别。 “我要你杀了沈晚棠!”黎白夙突然猛地逼上前,与他近在咫尺,她语气狠厉:“你既然想学夺舍术,就用沈卿言的问心剑助我杀死体内的魂魄——杀了沈晚棠!” 黎白夙暗藏了怨恨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沈晚棠的耳边,她眸中含笑静静看着这一切。 方才黎白夙想要出来的时候她早有预料,说给景骁的那些话自然也是假的,为的只是逼出黎白夙,代她证明一切。 她和黎白夙一体双魂了两世,只有她修为大过黎白夙的时候,与之对抗起来才会痛得失去神志,而她有意让出身体或是不敌黎白夙,便不会感到痛苦。 如此,转换起来只需要一瞬间。 “你是夺舍之人。”景骁下了决断,眼前的这个人是想要夺舍沈晚棠的人,却不知道何缘故迟迟没能夺舍成功,或许,眼前的这个人根本无法成功夺舍。 “是。”黎白夙承认。 她依稀记得,在自己十六岁被母亲强行逼入沈晚棠体内时,她和沈晚棠的脑子里都有母亲传授的术法,里面的夺舍术是母亲特意留给她的。 十六岁的她想要夺舍一个六岁的孩子分明很简单,那时的沈晚棠也因为她的存在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但最后…… 她忽然记起了一道素色身影,意识模糊时,那个人用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再后来……她再醒来,已经恍如隔世。 现在,不论她怎么想,根本想不起半点关于夺舍的记忆。 景骁沉思良久,并未立刻答应黎白夙。 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忽然失神片刻,皱眉摇了摇头,又看向黎白夙,“明晚本君会来寻你。” “今晚。”黎白夙习惯了命令人,语气中下意识透出命令的意思。 景骁盯着她看了看,忽然极淡地扯唇:“好,今晚本君便如你所愿,杀了沈晚棠。” 待人走后,黎白夙冷眼往下看去,视线几乎是落在丹田的位置,她毁不了沈晚棠的魔丹,景骁却可以,但现在问心剑在景骁手里,她大可以直接利用他杀死沈晚棠的神魂。 【景骁不会答应你。】 沈晚棠笃定的声音在脑海中突然响起。 【苏溪夫人是个手上从不沾血的人,那天她的反应如此大,说明她反对景骁修夺舍术,景骁这么多年来没碰过此术,一定和苏溪有关,只要苏溪不同意,你便杀不了我。】 “是吗?你的意思是景骁会去询问一个弃妇的意见?” 沈晚棠的话总是不可信的,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还讥讽道:“妹妹,你莫不是忘了,这交易是你和景骁定下的,现在又来与我说这话,未免太矛盾了些。” 沈晚棠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你怎知我就一定是把自己赌给了景骁?】 此话一出,黎白夙的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沈晚棠知道景骁痴迷于邪术,见过苏溪的反应后更加笃定景骁尤其在意夺舍一术,这才有意告诉他这一切,可沈晚棠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她一体双魂,可以拿身体、神魂助景骁修成夺舍术。 若真是如此,她便会真的沦为景骁的一个用来修邪术的傀儡,她如此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当真会把自己的命赌给景骁? 此时此刻,黎白夙才算看明白一切。 如果沈晚棠刚才说的都是对的,那么她根本就没打算把自己交给景骁利用,她利用的便是景骁那摇摆不定的心思,景骁这么多年来都无法放弃夺舍术便足以说明他一定会答应沈晚棠,而这么多年来不碰此术,又恰好说明他一定有什么不能碰的原因,那个原因或许正是苏溪…… 到最后,沈晚棠不仅不会沦为傀儡,甚至还会得到景骁的帮助。 她赌的是……景骁绝不会碰此术,却又极度渴望。 “你就如此笃定,他一定会听苏溪的话?”黎白夙冷声质问。 她为何笃定? 青梅竹马、甚至是夫妻,百年来的情谊这不够吗? 除此之外,苏溪脸上的伤……便也够了。 那天在景骁的寝宫,她刻意提起苏溪,就是为了试探他对苏溪的态度。 至于答案——景骁并非传言那样讨厌苏溪。 在景骁听见苏溪的名字时,眼神中的下意识反应骗不了人,那眼神她曾在师兄眼中见到过,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万戮城的黑云崖,师兄背着她踏月色而归,说出那句“应该怨我”时,她侧眸看去,师兄的眼中、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悔与愧。 景骁对苏溪的,大概也不是讨厌、不喜,是后悔、愧疚,是无颜面对,故而选择了逃避。 “一个女人……”黎白夙并不知沈晚棠心中所思,也更不知道她从景骁和苏溪身上看见了什么,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荒唐可笑,“魔域历来的魔主便无一人会受一个女人左右,若景骁当真在意她,就不会把她放在别处自生自灭。” 黎白夙说的并非毫无道理,可沈晚棠并不以为都是如此。 黎白夙的眸光一点点转冷,透过墙壁仿佛看向了某处,继续道:“双修的物件罢了,在一个男人权衡利弊后,她注定会被丢弃。” “这便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情爱二字,最是无用,这是母亲常常告诉她的。 母亲告诉她,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可以作为修炼的工具,却唯独不能相信男人口中的情爱,因为那只是身为男人的贪痴欲,越是受欲望掌控的男人便越是无用,不过都是凡夫俗子。 苏溪吗? 黎白夙突然出了门,大步远去,去的方向是苏溪的偏院。 偏院中,身着白衣的女子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莹白的手轻抚着湿润的花瓣,清幽淡雅的花香丝丝缕缕围绕着她。 冬季的寒风忽然吹来,夹杂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冰冷,几乎让人脊背生寒。 苏溪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缓缓侧眸看去,入眼的是那位不讨人喜的青衣女子。 此刻,青衣女子一向冷淡随性的脸上染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而那双琉璃色眸子紧紧盯着她,目光如蛇蝎,让她没由来地不喜。 黎白夙走进院中,“看来景骁还没来过这里。” “他怎么会来这里?”苏溪觉得莫名,下意识忍不住自嘲,可语气的冷却是对着黎白夙的。 见她如此,黎白夙想到了沈晚棠的那些话,依她所言,景骁是在乎苏溪的。 可她全然不信,世上哪有真正的情爱,利益关头,孰轻孰重他难道会不知道? “有人说,你会是景骁的软肋。”于是,她讥笑着开口,语气不以为然。 苏溪拧眉:“他没有软肋,你若是想拿我威胁他,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不。”黎白夙绽唇笑开,幽幽道:“我只是来,杀你的。” 若景骁还会因为女人的话而摇摆不定的话,那这个女人便只能去死,只有死人才说不了话。 她并不认为景骁会听从苏溪的话,可她不喜欢这个犹豫的过程。 只要苏溪一死,景骁就会毫不犹豫地听从自己的心,听从她的安排。 “你……”苏溪后退几步,警惕瞧着她,隐约觉得哪不对劲,“你不是她?” 不由得,她想到了那天沈晚棠提起的夺舍术,难道她被夺舍过? 黎白夙不与她多废话,她的手径直朝着苏溪的心脏而去。 苏溪的修为与她天差地别,只觉一道残影闪过,黎白夙便已经出现在了身前,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猛地躲开,却还是被打中了肩膀,整个人倒飞出去滚落在地口吐鲜血。 青衣女子脚尖一转,朝她步步走了过来,她挣扎着强撑起身。 黎白夙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修长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却被她偏头躲开。 倏地,脖颈传来剧痛和窒息感,苏溪痛苦地抓住她的手。 “杀了我……你,你也会……”话未来得及说完,脖子上的手又收紧几分。 苏溪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隐约察觉,有人轻而易举地挑开了她脸上的面具。 面具“啪”地一声落在地上,那一刻,连同她的心也狠狠摔进地狱中。 “这张脸……” 黎白夙嫌恶地蹙眉,一字一句冷声说:“难怪景骁每月只来寻你一次,对着这样一张脸,想来也是一种折磨。” 第156章 “我帮他杀了你,对他倒也是一种解脱。” 你说我说得可对,妹妹? 黎白夙唇角的笑意加深,手上也猛地用力。 -----------------------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亲亲][亲亲][亲亲] 第130章 幻境(十四)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血气弥漫,魔气汹涌,惹人生厌不适。 三个时辰过去了……在距离沈晚棠被景骁的人叫走后。 死寂的牢笼中,一袭雪衣的青年低垂眉眼,缓缓用白绢擦拭着断情剑剑柄上的血。 而擦拭的那只手,掌心不知何时缠绕上了雪色纱布,只处理掌心,裸露在外的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带着伤,这是被断情剑反噬的外伤。 擦拭时,断情剑还是极为厌恶、排斥他的触碰。 命剑的本意便也是师妹的本意,灵品及以上的剑都通灵性,它们会继承主人的心思。 最后,沈卿言索性取了根发带出来,一圈一圈紧紧缠绕上剑柄。 “清玄神君这是在做什么?”云岑看着他的举动,心中生出困惑不解来。 即便是隔了东西,还是会被反噬,届时他若强行使用,外伤倒不打紧,要紧的是内伤难愈,他做的这些不过是徒劳。 萧之镜也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只依稀看得出他的神色淡然,半垂下的眸子里隐约透出一抹阴霾,沈卿言的这个行为很是执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剑分明极为厌恶他,可他却不愿放手。 “或许……”说到这里,萧之镜停顿一下转头看向云岑,轻声说:“是厌恶剑上的魔族气息。” 云岑不免笑了出来,透出一些讽刺的意味,刻意扬声道:“魔族怎么了,我们魔族可不像有的人族一样假仁假义,道貌岸然!” 女子略显刻薄的话传入沈卿言耳中,他的动作微顿,那熟悉的负罪感和自我厌弃再度将他包围,他渐渐皱起眉,又因周身久久难散的邪魔之气而极为难受。 片刻,他压□□内的强烈不适,掀开眸,恹色也在抬眼间烟消云散,他还是那个气质绝然,清隽疏冷的青年。 漆黑的眸中倒映出云岑的身影,他的右手攥紧师妹的剑,站起身走了过去。 “清玄神君。”萧之镜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挡在云岑身前,脸色凝重而警惕,“你这是什么意思?” “诛邪。”沈卿言的眸光不含任何温度地落在萧之镜身上,麻木到仿佛只剩下了杀欲。 话落那瞬,冷剑倏地脱手而出,根本不给萧之镜反应的机会,只听“噗嗤”一声,断情剑刺入他的胸膛。 萧之镜双眸微睁,眼底的惊愕一闪而过,定定看着面无表情审视着自己的沈卿言…… 啪嗒……啪嗒…… 滴滴血珠重重砸在地面。 萧之镜低眸看去,只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为他紧紧握住了剑身,以全身那刚恢复的半数灵力去阻住剑锋刺破心脏。 云岑的手都在不停颤抖,额头大颗的汗珠从脸侧滑下,她紧咬牙关,口中几乎有血味弥漫。 剑身锋利的部分深剜进血肉中,几乎割裂白骨,就算是用尽力气,耗尽灵力,她也不肯松手。 萧之镜心神俱震,看着这一幕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松手!你干什么!” “松手你就死了!”云岑难得怒斥出声。 沈卿言刚冲破封印不久,而师妹也离开了三个时辰,他强行用灵力将断情剑唤了回来,意图在短时间内问完话杀了他们二人。 可剑收回的刹那,他受到了反噬,腥甜漫上喉间被他压下,握剑的右手变得麻木刺痛,这种密密麻麻的痛是入骨的。 同一时间,云岑猛地呼吸起来,萧之镜微弓身子,捂住胸口盯着沈卿言。 沈卿言道:“这里的幻境是你设下的。” 此话一出,萧之镜的脸色从一向的平和近人瞬间转冷。 “你怎么知道的。” “牢狱中的凡人没有自主意识。”沈卿言说完,侧眸看向其他牢笼之中关押着的魔族人,“以及他们。” “几日来,他们只会重复几句话。” 就像凡人被他送离时,只会无神地盯着他。 听到这里,萧之镜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他大意了,也是他能力不足,修为不够…… 云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不安,皱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幻境?这里是幻境?” 沈卿言瞥她一眼,萧之镜安抚了一下云岑,随后又质问道:“所以被抓,也是你故意为之?” 沈卿言不置可否,在初入此境时他便知道这里绝不会是什么魔域,直到将凡人救出他才确定,这只是个幻境。 设下幻境之人是冲着师妹而来,却并非想杀师妹,所以他以身入局试探那幕后之人。 几日前,景骁让他三选一时,他以条件相交换,若景骁答应,便说明他只在乎修为与邪术,而他,也只是别人幻化出来的人,将这一切当了真。 幻境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幻境中的人皆为傀儡,受幕后之人所操纵;一种是幻境中的一切都是过往曾发生过的事,这里面有的人会按照幕后之人回忆中他曾经最真实的样子“活着”蛊惑人心,只有幕后之人选中特定一人时才会被操纵。 后者往往,只有历来的神君、魔帝才能做到。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萧之镜又问。 问完话后,他又恍然后知后觉了什么,自嘲一笑。 他怎么忘了,因为他曾说过要杀了景骁才能出去啊。景骁既然被沈卿言试探出不是幕后之人,那么便只有说要杀了一个幻境之人的他有问题。 “所以,入狱后,我修为恢复,我的解释你也根本就不信。”沈卿言一早就怀疑到了他。 沈卿言并未回应,看了一眼身旁的牢门,“方才我重伤了你,你的灵力减弱,这里的禁制也随之消失,这些足以说明一切。” 听完他的话,萧之镜扯唇苍白地笑了起来,“清玄神君,我本不欲与你为敌,你为何偏要与我为敌呢?” 萧之镜的话毫无厘头可言,沈卿言也不欲同他辩说什么。 他嗓音冷淡开口:“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萧之镜的话脱口而出,几乎未经思索毫不犹豫,紧接着他意味不明哂笑一声:“神君与其逼问我,不如多担心一下你的师妹,她活不过今晚了。” 沈卿言握着剑看他,随后忽然转身大步离去,一剑破开牢笼,身影转瞬消失。 一起“消失”的还有身负重伤的萧之镜。 云岑忽然觉察到身边的人正在一点点消散,她心下一紧,来不及再思考其他,“你,你怎么了?别走……他分明用的不是问心剑……” 若仔细听,依稀能听见她声音中的颤音。 萧之镜勉强扬起一抹笑意,缓缓合上眼,道:“别担心,你看见的我只是幻象,我的灵力已经无法再支撑着我以幻象出现,下一次再见,你看见的或许就是我的真身……”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自下而上,他整个人消失在她眼前。 云岑有一瞬间眼圈微涩,轻声开口: “谁担心你,你这个骗子……” 她眨了下眼,整理好心绪,也来不及包扎手上的伤口,径直背着刀出了地牢,寻着沈卿言残留下的灵气追了过去。 — “铮——” 一柄剑突然破空而来,剑锋指着一抹青色而去。 黎白夙侧身躲避他的剑,却没能躲开,剑身无情划破她的右手手臂。 “找死!”景骁寒声开口,剑回到他的手中,提剑而去。 他犹豫了许久才决定来见苏溪,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狠毒的女人竟把主意打到了苏溪身上。 他看见的,是沈晚棠的手正狠狠掐着苏溪的脖子,地上还有血残留的痕迹,那张苏溪从未对他拿下过的面具也裂成碎片。 苏溪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即便是他,也从未如此对待过她。 “一个女人和你飞升成为魔神的路,孰轻孰重你就分不清?”黎白夙手中没有武器,只能徒手以沈晚棠的魔气去抵抗。 她继续说:“你想修夺舍术,抓沈卿言,难道为的不是夺舍他的身体成为世间的强者?” 此话一出,景骁的脸色狠狠一沉,一剑扫开,猛地震开她。 “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冷笑一声,目光忽然变得危险起来。 黎白夙盯着他,拧眉不悦:“什么?” “我忽然想到一个杀了你最好的办法。”随着这句话落下,景骁的身形一闪,扼住黎白夙的脖颈将人一把带进苏溪的寝屋内。 黎白夙闷哼一声,整个人重重摔在床上,几乎震碎骨架,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景骁说:“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杀沈晚棠,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她,彻底撕碎你的神魂!” 第157章 “我和沈晚棠究竟有何不同!”听了他的话,黎白夙突然不甘心质问道。 有何不同? 这一点就连景骁也答不上来。 他只记得早在这个女人提议杀了沈晚棠时,他心里下意识地否定了。 当时,心中、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沈晚棠绝不能死,仿佛只要她死了,一定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本不想受控于一个怪异的感觉和念头,犹豫良久没想过真的杀了谁,也没想过信任谁,直到他亲眼看见苏溪眼神黯然地在她手中情绪失控,那刻,他只想杀了这个人。 景骁没有说话,可手上的灵力却不断涌出,注入沈晚棠的身体里,干扰着黎白夙的神魂。 黎白夙苦苦挣扎着,体内的神魂开始和沈晚棠的交织在一起,彼此却又排斥着,□□上更是挣扎不过一个修为远胜于自己的男人。 直到最后,在催魂术的影响下,她渐渐失去了神志。 床上的女子不再挣扎,景骁也松开了她的脖颈,一只手缓缓朝着她的脑袋靠近,试图强行将她体内的那道神魂抽出撕碎,灰飞烟灭。 ----------------------- 作者有话说:双更~ 第131章 幻境(十五) 这一点就连沈晚棠也未曾料到过,景骁竟然想直接撕碎她体内的神魂。 若是这样的方法行得通,她上一世便做了,可根本行不通! 这样做不仅会伤了她的神魂,更会毁掉她,让她沦为一个活死人。 倏然间,在景骁的手将要放在她的天灵盖时,她睁开了眼,琉璃色眸中倒映出景骁那张冰寒的脸。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一柄利剑陡然自一侧袭来,带着她所熟悉的感觉。 “嘭”地一声,长剑穿透窗格,刺向景骁的后背。 景骁脸色一沉,转身徒手以灵力挡住这把剑。 沈晚棠撑坐起身,侧眸望去,一抹雪色出现在视野中。 她目光一顿,缓缓上移,扫过师兄缠着纱布的右手,可这只手满是血…… 断情剑又被师兄用灵力强行收了回去,那剑柄上,也是血,却大多都是他的。 “沈卿言?”景骁见到他时有一瞬间觉得奇怪。 他是怎么冲破禁制的? “师妹,”沈卿言的视线越过景骁,落在他身后的青衣女子身上,“过来。” 闻言,景骁的手中也浮出一把剑,突然指向床上的女子,视线却直视着沈卿言,无形中透出剑拔弩张、挑衅的意味。 三个人谁也没有轻举妄动,直到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云岑手握一把长刀,走近后对准的却是沈卿言,她冷声道:“清玄神君,现在,我的刀可不长眼。” 沈晚棠看着他们三人,不知为何竟会乱成这样,萧之镜也不见了。 师兄是发现了什么吗? 在云岑话落时,沈卿言看了她一眼。 同一时间,景骁的目光也落在了云岑的身上,直到看见她的那张脸,霎时间,目光停驻,瞳孔颤动,就连握剑的手也不自觉往下偏了几分。 云岑的右手几乎同沈卿言一样,鲜血从刀身滚过,伤口深可见骨,她却强忍疼痛,转动手腕,刀尖朝着对方的脖子横扫过去。 “铮——” 断情剑与那把长刀碰撞出尖锐的鸣声,紧接着,沈卿言随手挽了个剑花击退云岑。 剑锋袭向她的心口,出手狠绝果断,只因她是魔族人。 云岑心中骇然,眼见着躲不开,倒退几步,直到一道红色身影突然出现在身侧—— 景骁徒手握住了断情剑。 沈卿言和云岑同时顿住,他审视的目光落在景骁的身上,微微眯眼:“……萧之镜?” “本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景骁甩开手上的剑,转身看着云岑的脸,视线强烈得叫人浑身不自在。 景骁突然魔怔般朝她伸出手,不……是向她的脸伸出手。 这张脸……太像了,他终于找到了和苏溪一样的皮相…… 男人染血的手甫一触碰上云岑的脸就被她皱眉打开,然后一步步后退警惕地看着他。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是萧之镜,他只是看中了她什么……脸吗? 云岑已经退到了院子里,景骁朝她靠近:“别怕,我不伤害你。” 他只是,只是想要一张皮而已…… “离我远点!”云岑厌恶地用刀指着他。 看着这一幕,沈卿言若有所思。 沈晚棠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噙着一抹极淡的笑,略带嘲弄地说:“师兄你看,这便是你口中受情爱所掌控的世俗之人,像他这样地位的人,沾染上情爱,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一点,她和黎白夙的想法一样。 师妹唇畔染着盈盈笑意,可眼中却满是对他们的嘲弄,说话时无意流露出的,也是对男女情爱的轻蔑。* 沈卿言眸色深沉地盯着她瞧,只一眼,师妹脸上刺眼的笑便刻入了脑海。 世俗之人吗? 他望着她,想到了自己那些无端生出的贪痴欲。 几瞬过后,他收回视线,左手握住断情剑身,开始拆下剑柄上的血色发带,将剑递给她。 沈晚棠盯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接过剑。 她想过师兄会被她的剑排斥,却没想过会比问心排斥景骁还严重。 不禁,她抬眸,猝不及防地将师兄眉眼的那抹恹恹的神色纳入眼底,转瞬消失,仿佛这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将剑归还后,沈卿言仍旧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上那无法散去的邪魔之气,这种感觉……叫他有些无法忍受,可在这种地方,与师妹并肩,他只能强行忍耐…… 哪怕是几欲作呕,直到厌弃自己的地步也只能强行压下…… 因为,他的师妹是邪魔。 这便注定了,往后他所接触到的人、物,都会萦绕着邪魔之气。 院中的云岑和景骁谁都没有留意到他们二人。 沈晚棠握紧了剑,视线盯着景骁的后背,正欲动手。 下一秒,云岑的刀突然刺向景骁的腹部,在云岑的刀袭来时他本是要杀了她剥皮的,可却不知为何,想要提起剑的那一瞬间忽然全身动弹不得,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 云岑的刀就这么轻而易举刺进了景骁的腹部。 “你……”景骁紧锁眉心,发觉不对劲,想说什么,一时间却又无法开口。 一处角落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艰难的声音,瞬间触动了苏溪的心弦。 此时此刻,她正浑身发抖躲在院墙外的角落,两只手捂着这张令她难堪的脸,指缝中,那双有些扭曲的眼睛布满湿润的痕迹,里面还有血丝遍布。 她不敢见景骁,景骁不喜欢她就是因为这张脸…… 早在景骁救下她的那一刻,她连喘气都来不及,下意识地推开他狼狈躲开。 幸好,幸好他没有追上来…… 景骁不会想看见她的,也更不会喜欢她这样一张脸。 沈晚棠说得不错,她的这张脸只会让人看了生厌。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当年的一切。 熊熊大火中,汹涌的火舌包围了整座宫殿。 火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宫殿内,可他的脸不是景骁,是夫人给他挑选的侍卫,那侍卫陪伴了景骁十多年,一直对他衷心耿耿。 脸不是景骁,偏偏,她一眼认出那人体内的神魂便是景骁。 景骁就那么麻木僵硬地停滞在大火之中,而他的手里还握着他的命剑——剑的另一端是夫人。 她见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顿时什么也不顾了,不要命地冲进了灵火中。 而这场火,也是景骁放出来的。 他的剑穿透了夫人的身体。 “景骁你都干了什么?!”她将他推开,把夫人扶住,眼中含泪看向他:“你知不知道,夫人命人烧毁禁书,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景骁呆愣在原地,看着剑上的血大颗大颗砸在地上,随后,脑袋里爆发出尖锐的痛,几乎吞噬他的神志,令他无法清醒。 “没用的,他修了太多的邪术,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景夫人拍了拍苏溪的手,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柔软的笑,“苏溪,夺舍术是没法让我们所有人都离开这里的,可他听不进去我的话……除了我,他在意的便只有你了,往后你代我陪着他,一定不可再碰此术……” “夫人,我,我一个人不行的……”她早已泪流满面,想要用灵力带着夫人出去,可整座宫殿都是只进不出的禁制,是景骁下的禁制。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夫人…… 慌乱之下,她别无他法,只能上去握住景骁握剑的手,手上沾满了夫人的血。 她刚想开口求他,下一秒,他的剑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杀意顿时侵袭全身,浑身血液凝固。 那一刻的景骁,在她眼中,不是景骁,而是为他们降下惩罚的天道。 第158章 苏溪的呼吸急促艰难起来。 也就是在那场大火中,房屋坍塌,她为了救下景骁身负重伤,被烧毁了整张脸,若不是景骁及时清醒,只怕她也会随夫人一起死在那场大火中。 她记得夫人最后的遗言,夫人希望景骁永远记住那一天,刻进心里,这样他就会放弃掉修炼邪术,可并没有,景骁放弃的只有那未修成的夺舍术而已…… 景骁后来拼了命地想要飞升入神,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迫切地想要变得强大,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与天道作对。 可即便知道又如何,她在他的心里并不重要,她也根本,无法劝住他。 “你是谁?” 景骁虚弱沙哑的声音涌入耳,让苏溪突然从过往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云岑猛地把长刀收了回来,她拧紧眉头,看着景骁的伤,她想到了萧之镜的话。 萧之镜说杀了景骁,他们就可以出去,但如果这个幻境是他设下的,那她到底应不应该杀了景骁? 她一面思索着一面倒退。 “你到底是谁?!”景骁突然上前,厉声质问,眼底冰冷。 为什么他刚才会无法动弹?他为什么杀不了她? 云岑看着他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杀意愣了愣,也正是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阿云,杀了他,不要怕。】 得到了萧之镜的答复,她的心神也定了下来,握紧刀柄。 同一时间,景骁的身形突然顿在原地,他就像是一个人形靶子,站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专门供她随意砍杀。 云岑也发现了这一点,猜到是萧之镜在帮她,于是径直将长刀脱手,借着魔气朝着景骁而去。 “噗嗤!” 长刀穿透身体。 只见一位白衣女子突然出现挡在了景骁身前,长刀贯穿她的腹部。 看着这一幕,沈晚棠轻挑起眉,似觉得有意思,唇角轻勾。 “苏溪……” 景骁下意识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声音颤抖。 云岑看着他把苏溪抱在怀里,看着苏溪的白衣被血色染红。 【萧之镜,还杀不杀?】 她询问着萧之镜,萧之镜应该是能听见她的声音才对。 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奇怪……怎么不说话啊…… “在笑什么?” 恰时,沈卿言捕捉到沈晚棠脸上不明所以的笑,不禁淡声询问。 沈晚棠哂笑着,看着院中那对男女,眼神加深,“师兄,你应当也知道了,这里只是一个幻境。” “师兄可知,苏溪是谁?” 闻言,沈卿言一默。 他不曾接触过苏溪,本是不清楚的,可见到景骁的反应和听到师妹的话后,他便知道了。 苏溪大抵与云岑之间存在了某种联系。 也或许,苏溪便是云岑。 现在,云岑亲手杀死了苏溪。 第132章 幻境(十六) “谁让你出来的?!” 景骁双目几乎充血泛红,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又害怕勾起她不好的想法,最后只能扶住她的胳膊将人用力抱在怀里。 “为什么……你不该出来的……” 苏溪看着他为自己动容的神色,一时间心绪复杂万分,她说:“景骁,我答应过夫人要照顾好你,你不能死。” 随着她的声音,腹部的血源源不断涌出,是景骁怎么也止不住的伤。 云岑的刀穿透了苏溪的身体,而苏溪本就体弱,又没有强大的灵力护体,救不了了。 “景骁,你是不是,也没有我想的那么讨厌我……”苏溪艰难地说着,呼吸短促起来,“你这样,我真的好高兴……” 可是,也有些难过的。 景骁会因为她的死而落泪,她很高兴,高兴……原来自己一直都在他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可她也很难过,她死以后景骁一个人该怎么办?她不希望他难过……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景骁只觉得痛彻心扉,心口像是生生被剜一样,叫他险些寻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不讨厌你……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的错……” 当年,那场大火后,他醒过来时已经把身体换了回来,他清醒地记得大火中的一切,彻夜难眠,每每修炼之时便如噩梦缠身。 他会想起母亲在火光中定定望着自己的眼神,会想起自己的剑是如何穿透她的身体,会想起母亲的声嘶力竭,也会想起苏溪将自己推开后被灵火灼烧的一幕…… 他无法忘怀,永远都忘不掉,是他毁了一切! 后来苏溪来见他,看见苏溪的满头白发他才知,是苏溪把他身上的反噬引到了她自己身上,她救下了他。 目光又触及她那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几步,望着她的脸,无法接受…… 他知道,苏溪最喜欢的便是她那张脸,她曾经无数次对他说:“我长这么漂亮,我才不信你不喜欢我!” 而那时,苏溪却是被他的反应吓得有些难堪,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最后,他将她拒之门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年,从那之后,他更痴迷于邪术,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他不敢再去见她,可又忍不住想见她。 宫内无人不知,苏溪是他的夫人,只是他为了双修而娶的夫人,却没人知道,双修不过是他想要见她而随口说出的一个借口。 他和苏溪已经回不去从前了,不论是谁,只要看见对方必定会忆起那痛苦的一切,他想—— 他把苏溪的脸治好,是否他们就会接受彼此,回到当年? “景骁……”苏溪缓缓抬手,指尖触碰上景骁空洞的眼睛,指腹落在眼尾处,“不要修夺舍术,借他人□□复生离开此地,必定……万劫不复。” “阿溪。”景骁握住她的手,而那只手在他手中逐渐变得软绵无力,直到体温渐退。 女子的身体在他怀中化作云烟点点飘散,他怔然无神地望着这一切,直到苏溪彻底消失不见,只在他的手中留下了冰冷的血液。 “不见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云岑不禁往后退开几步,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 【萧之镜!你还在不在?】 良久,萧之镜略显沙哑的声音才在她脑海中响起—— 【……嗯。】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此话一出,回应她的又是一阵沉默,像是答不出,也像是一时间无法开口说话。 沈卿言曾见证过他人的生离死别,在不眠荒山,如今再次见证,他才知—— 情爱与怨憎皆会令人面目全非,变得不能自已。 他垂眸,又一次看向抱胸倚门的师妹,隐约瞥见她眉眼中那不经意流露出的郁色。 “在想什么?” 沈晚棠闻言,缓缓回神,她只是觉得,苏溪死时的念头应是同她一样的,渴望着能从对方的脸上、眼中看见什么,想知道自己的死是否会让他有所动容。 可她现在却又有些无法理解这样的苏溪和自己,不知道那时的自己,心里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景骁不讨厌苏溪。”沈晚棠忽然没头没尾道出这么一句话,脚尖一转,迈步走向身形高大的青年。 微微仰头,语调柔和,陈述道:“可师兄,是真的厌恶晚棠,我说得可对?” 她笑着伸手,指尖触碰上他袖袍下修长而冰凉的手,带着轻微的痒。 沈卿言的身体一僵,手指蜷缩着避开她刻意的触碰,然而却被她一把握住,丝丝缕缕的魔气自她掌心溢出,将他整只手臂都萦绕上魔气。 顿时,他眉心蹙起,下意识抽回手。 “师妹。” 沈晚棠脸上的笑意加深,“师兄,这就是你和景骁的区别。” 景骁不讨厌苏溪,会因她的死而动容,也会抱着她,握紧她的手。 而她的师兄,不会多看她一眼,多碰她一下,只会从她体内拔出剑,眼睁睁看着她身消魂散。 她的师兄,是真的没有心。 沈晚棠瞥了一眼师兄,视线又再次落在景骁孤寂颓然的背影上。 景骁缓缓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剑,空洞的眸子略过云岑,径直看向沈晚棠。 一字一句开口:“沈晚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过他什么? 沈晚棠自然记得,景骁给她用了催魂术,那么她,会助他修成夺舍术,而这,也是她想要的。 还不等她说话,景骁已经闪身上前,这一次他的速度极快,几乎只有一道残影。 而沈晚棠也没有刻意避闪,任由他掐住自己的脖颈。 在脖子被人扼住的刹那,她的手腕也被人握住,断情剑指向景骁的心脏——是师兄。 “沈卿言,你以为是你的剑快,还是她死得更快?”景骁对抵在心口的剑无所畏惧,甚至用力掐紧沈晚棠的脖子。 第159章 沈晚棠的嘴唇微张,艰难呼吸起来,“师兄……” 见她的脸色愈发苍白,沈卿言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亡命之徒,眼下的景骁便如同一个亡命之徒。 他唇线紧绷,缓缓松开了师妹的手,也正是这松手的瞬间,眼前的二人一齐消失在眼前。 一起消失的,还有云岑。 漆黑深暗的眸子里仿佛还映着景骁的身影,而里面蕴藏的,是翻涌着的冷冽杀意。 “萧之镜。” 当沈晚棠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和云岑已经被绑在了一处黑漆阴森的暗牢内。 景骁正站在不远处,脊背轻弯,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他的力气,他麻木地挑选着短刀,朝他们走了过来。 刀身挑起云岑的下巴,他神色动容,“阿溪,这副皮相,我先为你留着。” “呸!滚开!”云岑厌恶地别开脸。 见此,沈晚棠哂笑一声:“景魔主,难不成你抓我也是为了这张脸?” 景骁这才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睛分明是在看她,却黯然无光,“餍魔一族生来皮相绝佳,之前是为了给阿溪换皮,可现在……” 他又猛地回头,目光攫住云岑:“现在有她了,我只要你助我练成夺舍术。” 曾经从未有过哪一日如今日这般,他迫切地想要修成夺舍术,即便是,万劫不复。 就仿佛,只有他炼成夺舍术就可以逃离这里,就可以回到真实的世界里,等着阿溪下一世的转世。 “你都知道了?”沈晚棠隐约猜到了什么,试探着询问。 景骁若是不蠢的话,早在云岑能够反杀他,而苏溪为他挡刀后尸体消散时,就该发现这里只是个幻境。 “是,知道了又如何?”景骁悲笑了一声,冷声说:“我不管背后的人是谁,若我不能如愿,我就让你们一起给我和阿溪陪葬!他不是在乎这个女人吗?那我就非要扒了她的皮,让她生不如死!” 刀刃随着他的话突然划破云岑的脖颈的肌肤。 “等等!”沈晚棠下意识开口。 萧之镜最在意的便是云岑,若云岑死了,还真说不准他们会在这里同归于尽。 “她是苏溪的转世。” 景骁闻言一僵,眼中微微泛起涟漪,但很快又阴沉下来。 云岑听了只觉得荒谬:“沈晚棠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的话才刚说完,景骁的手便陡然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收紧,恶狠狠开口:“就算她是她的转世又如何,她不是她!是她杀了苏溪!” “我,我要杀的……只有你,她是因你而……” “还在胡说!”景骁怒目横眉,手更加用力地收紧。 “我……” 就在他快要把人掐死之际,他忽然又是一顿,力道陡然松了几分,反应过来什么后,他又一次掐了上去……如此反反复复好几次。 景骁的手背不知何时布满了青筋,就连额角也是,像是正在极力控制抵抗着什么一样。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果然,景骁还是杀不了云岑,这可是萧之镜所设下的幻境,只要他想,可以操纵这幻象中的任何一个虚假的人。 云岑的脖颈青紫了一大片,嗓音越来越沙哑,她忍不住骂:“萧之镜,你混蛋……” 随着云岑虚弱的声音化作气音传出,掐着她的手猛地停住,同一时间,云岑也晕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看着她,眼神流露出心疼和复杂之意。 “萧之镜,”沈晚棠的声音从一侧响起,“还是说,谷主?” 萧之镜让怀里的姑娘背靠着墙,先是给她松绑,又给她服下一颗丹药,随后来到沈晚棠面前,居高临下盯着她。 “怎么猜到的。” 第133章 幻境(十七) “景骁的修为在神君境,又对邪术感兴趣,尤其是夺舍术,除此之外他还会催魂术,除了被困在迷雾谷的谷主,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其他同我结仇又符合这些条件的人。” 起初她也只是怀疑,毕竟,谷主没法从里面破开师兄的封印,这种封印只能从外面破开,除非,他从一开始就不在迷雾谷,可未免有些荒谬。 沈晚棠开始打量起景骁,盯着他的这一身与萧之镜相同的红衣,噙着抹笑意,“若不是你多次护着云岑不被景骁发现,我不会怀疑云岑和苏溪是同一人,也就更不会知道景骁就是萧你……” “你,萧之镜就是迷雾谷的谷主,我猜得可对?” 萧之镜一时间没说话,而是眯眼盯着她。 沈晚棠再度徐徐开口:“这里是个幻境,而这里面所发生的事、出现的人皆为设下幻境之人曾经亲身所见的一切,也许为了蒙骗入境之人,时间、地点、事件并非全然一致,但出现的人绝不会有错,他们会按照你记忆中的样子活着。” “苏溪就是云岑,可世界上不会同时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除非云岑是她的转世,而这个幻境中的事发生在至少百年前。” 她的双目直视着萧之镜,仿佛已经看透一切,“这个幻境是你设下的,也是你曾经所经历过的,是你幻化出了一个和你当年一样强大的景骁,所以,你不仅仅只是迷雾谷如今的谷主……” 听到这里,萧之镜看着她的目光逐渐变得锋利、不善。 “书中所记,迷雾谷的上一任谷主生前曾夺舍过两个人,那个人是景骁,也是你。” 书中所记的确不假,他生前的确夺舍过两个人,可那二人的天赋远远不够,所以他在死时又夺舍了“萧之镜”。 “看来,你是笃定了我不会杀你。”萧之镜在她面前缓缓半蹲下来,“所以你故意被景骁抓走,就是在等我?” “难道不是谷主有话对我说?” 萧之镜冷笑一声,“不,我只想知道你的秘密,为何会执着于夺舍术。”再利用她,破开沈卿言的封印。 “这就是你设下幻境的目的?” “我本不愿如此。”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 若不是因为幻境,阿溪又怎么会在他的面前又一次消失呢…… 萧之镜说:“你可知,生在迷雾谷的人永远都无法真正逃离那儿,一旦离开便是自寻死路,永生永世,都只能被困在那里永不见天日。” “苏溪曾与我说,这是天道对我们的天罚,像是一个诅咒,这个诅咒将我们的家变成了牢笼,只许外人进,却不许我们谷中的人出去。” “那你手底下的那些人?”沈晚棠记得,曾经那些守卫出谷追杀过她。 “他们都是从外面来的邪修,你们无虚宗对邪修几乎赶尽杀绝,又出了个诛邪的清玄神君,我们迷雾谷便也成了一座避难之地。” 听见萧之镜说这些,她不禁讥诮开口:“景骁可是杀人如麻,而你,却会在迷雾谷立下规定,不得在谷中伤人?” 萧之镜瞥她一眼,“若不顺应天意而为,我又如何能在百年后寻到阿云?” “看来,幻境和当年的事的确有着相似之处,百年前的苏溪,也是为救你而死?”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死寂,萧之镜从过往痛苦的回忆抽离。 他说:“这些都与你无关,若不是我的本体无法出谷,只能将自己的神魂抽离一半寄存在这具由我夺舍的傀儡体内,我也不会借由山的修为,耗费心神与灵力来设下幻境。” 他没办法让外界这具身体的修为胜过他们师兄妹二人,他能做的,只是把灵力传送给这具身体,再借由他的手设下幻境。 “沈晚棠。”他的目光突然对上沈晚棠的眼睛,“你一体双魂,若没有我帮你,你此生都会受她所控,你也知道,她到底有多想要你死。” 沈晚棠没有立刻回话。 “我的幻境你看见了,我穷尽一生都在寻夺舍之法,也成功了,我可以帮你压制她,也可以告诉你杀死她的办法。 “因为我就是景骁,那个痴迷于夺舍术的疯子。” 起初,他为了修此术,只是不甘被困于迷雾谷,想要带着谷中的族人一起逃离,可后来,母亲、阿溪相继离世,他的初衷也变成了只为离开迷雾谷找到她们的转世。 也是后来他才发现,夺舍一术,根本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萧之镜自嘲一笑,看向一旁昏过去的云岑,记忆中浮现的却是那个总是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少女。 他轻声说:“当年我修了太多邪术,身体没法再支撑我继续活下去,为了找到她,我疯了一样搜集关于夺舍术的一切,尝试了无数遍,终于知道了该如何杀死体内的另一道神魂……” “沈晚棠,除了我,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帮你。”他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看向她额心的印记,“除非你能让黎玉昭死而复生。” 曾经他害怕夺舍术失败而身死,把毕生所学都记录成一本禁书交给了由山,却不想被魔域当时的魔帝黎玉昭夺走并烧毁。 所以,那本书的内容,只有他和黎玉昭最是清楚,即便是由山,他也未曾翻看过。 第160章 “我又怎知,帮你破开迷雾谷的封印后,你会不会反悔?” 萧之镜多少也摸清了这女子的脾性,天生不受管教,也从不受制于人,逼急了对他没什么好处。 “谷中的我或许你杀不了,但外界的我孤身一人,我若反悔,你和沈卿言不论是谁,都能杀了我。” 沈晚棠心中早有打算,即便是萧之镜不弄这么一出,她也会帮他破开封印,可她还是没有答应。 “你若事成,在你杀死她之前,我会随你去魔域,帮你压制她。” “成交。” 两人达成共识,萧之镜开始解开她身上的枷锁,可动作有些僵硬,他脸色微变。 沈晚棠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侧眸的刹那,正好对上景骁布满了仇恨的血色双眼,她的心头一跳。 景骁嗓音森寒:“是她口中的‘萧之镜’控制了我对吗?” 沈晚棠:“……” 萧之镜竟然……控制不住这个存在于幻境中曾经的自己?! 下巴猛地被景骁发狠掐住,她意识到情况不妙。 “说!他都和你说了什么?他想做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等沈晚棠开口说话,景骁突然捡起地上那把短刀狠狠扎进她的掌心。 她呼吸一滞,此刻才意识到为什么萧之镜称曾经的自己为“疯子”。 “你不想修夺舍术了?” 景骁的神色透出几分落寞与悲楚,“我只是他的棋子不是吗,既然我注定无法逃离这个虚幻的世界,那为何……不能和你们同归于尽?” 短刀被他抽出。 “既然阿溪是她,”他的刀指向一旁的云岑,忽地扯唇:“那他,就是我吧?” 只有他知道,若是阿溪转世为人,那么她身边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若这里不是幻境,他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属于他的苏溪? 可惜了…… 这里竟只是个虚假的幻境,就连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更遑论想要逃离出去找他的阿溪? “他用灵力塑造了这个虚假的世界,塑造了这样的我,他一定会遭到反噬!”景骁缓缓站起身,眼中是刺骨的冷,“我会让你们都死在这里。” 同一时间,脑海中响起萧之镜的声音。 【沈晚棠,他正在吸取我的灵力,快动手杀了他!】 【我说过,杀了景骁你们就能出去并非是骗你们,只要杀了他就能彻底切断他与我的联系!记住,绝不能让他自爆灵力!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沈晚棠看着地面的震动和四周景象的扭曲,沉声开口:“已经来不及了。” 景骁已经自爆了,他体内的“魔气”像是取之不竭一样,疯狂四溢,直到这个世界彻底崩塌。 沈晚棠来不及多想,猛地过去,断情剑同样穿透云岑的左手掌心。 疼痛让云岑骤然惊醒大口喘息,本想说话,可入眼的一切却让她无法发声。 眼前是景骁那即将四分五裂近在咫尺的身影,是这个世界的颠倒扭曲,也是天崩地裂——她们要死了。 “快走!” “究竟怎么回事?” 沈晚棠拉着她,两人一起逃出暗牢,可不等彻底走出去,地面崩塌,眼前的一切都是令人晕眩的,甚至快要看不清前路。 一脚踩空落入万丈深渊,有巨石滚落下来迎面朝她们的脑袋狠狠砸来。 这巨石中有景骁的“魔气”,这次,是真的活不下来了。 她合上眼的瞬间,依稀听见一道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师妹!” 是师兄啊…… 沈卿言几乎是撕开裂缝而来,身形出现在地面那道巨大的裂缝时,这里的整个地面都已经崩塌,碎石堆积成山,把下面压死。 若是下面有人,绝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师妹…… 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念头不合时宜出现在脑海中,心中的窒息感瞬间将他淹没逐渐生出莫名的悲意来,眼中的偏执和那抹时隐时现的阴戾邪气乍然浮现。 他额头不知何时布上一层冷汗,染血的双手下意识徒手扒开这些蕴藏了“魔气”的碎石,魔怔了般,一言不发地将这些碎石掀开。 哪怕是被碎石狠狠砸弯背脊,这里就要彻底不复存在,他会在这里陨落…… 他也只有一个念头,师妹不能死。 鲜血淋漓的手仿佛失去了知觉,恍惚间,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遍地的血色海棠花中,他将一个青衣女子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要将人融入骨血,他抱着她,血色染红他的雪色道袍,而那女子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他一遍遍唤她:“师妹……”嗓音沙哑而艰难,充满了无措与迷惘。 可从始至终,再无人回应他。 那个总是对他笑靥明艳的少女,再也不会回应他。 他的手忽然有些僵硬,逐渐停了下来。 师妹……死了? ----------------------- 作者有话说:这本的存稿我写完啦,后面会经常日六的[奶茶] 第134章 餍魔宫(一) 沈卿言眼中的世界仿若在一瞬间静止,时间飞速倒流,他的脑海中,掠过的是灵峡峰师妹的寝屋。 闭关时,第一年里的数个日夜,他都曾违背师令出现在师妹的院中,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所思地望着窗上那抹倩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思念着师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声会出现在那样平凡的夜里。 他只能一遍一遍劝说着自己,他只是放心不下师妹,只想看看师妹的修为是否又长进了些,可到最后,不论是哪种答案,他总觉得不尽人意…… 后来,修为停滞不前,师父便将他召去炼化余下那半缕爱魄于太清池闭关,一去四年,他再也没了当初那样复杂不清的心绪…… 脑袋中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痛,似有什么撕扯着他的神魂,他越是拼命地去回想,那不属于他的记忆便越是遥远,而他……也本能地抗拒着那些记忆。 第一次,强烈的恐慌包围着他,师妹的死和那些不明所以的记忆,都是他拼命抗拒、不愿接受的…… — “嘭!” 不远处,一块巨石突然被一只手扒开,那只手血淋淋的,艰难地抓着石块奋力往上爬。 沈晚棠因灵力远不敌景骁,每推开一块巨石都要耗费她大量的心神与法力,几乎是精疲力尽,一点一点挣扎着从狭窄的缝隙中爬出来。 缝隙太过狭窄,出来时又划出许多伤痕来,但她已经失去了知觉,好在捡回了一条命。 爬出来后,她压低身子朝下面伸出手,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被她带着往上爬。 云岑也浑身是伤地爬了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谢了!”她碰了碰沈晚棠的手臂。 沈晚棠没有回应,视线落在四周,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扭曲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座废墟,一座没有出路的废墟。 但地面还是震动的,堆积的碎石时不时会滚落下来,有的地方也会随时坍塌…… 景骁死了,看来,萧之镜正在用自己的修为一点点支撑着这个幻境。 她的视线往下看去,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雪色,微微一怔。 此刻的师兄,身上一贯的清冷气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破碎与狼狈,丝丝缕缕的魔气围绕着他,竟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她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师兄的执念化作了心魔,而如今,心魔化作了他修道路上的一道坎,稍有差池,便是由仙堕魔。 师兄怎么……怎么会有如此深重的执念? 她缓缓半垂下眸子,站起身虚弱地踩着碎石往下走去。 师兄不知道在想什么,脊背微弯,低垂眉眼,紧锁眉心,唇色苍白。 梦魇了吗? 脚下的地面晃得头晕目眩,她一步步走向师兄,却在下一秒踩空直面摔了下去,她皱起眉头闭上眼,实在是没了力气。 “沈晚棠!”云岑看见她就要从碎石上滚下去忍不住出声。 恰时,这三个字让沈卿言骤然惊醒,回神抬眸,眉心渐渐松开,入眼的是师妹那张熟悉的脸。 他一把将女子接入怀中,如同失而复得般紧紧抱住她,埋首于她的颈侧,鼻间满是熟悉的海棠气息。 “师妹……” 沈晚棠缓缓睁开眼,想要推开他说话,谁知刚一动弹就被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她微微侧头,脸侧又不经意蹭过他的脸,呼吸落在他的颈侧,而她已经被熟悉的气息所包围。 她顿了顿,转了个方向,试图唤醒他:“师兄?” 声音一出,沈卿言的心终于落了地,呼吸一点点平复下来。 他缓缓松开她,染血的手克制不住地触碰着她的脸,指腹摩挲着她温热的脸颊—— 体温不再是彻骨的冰冷。 第161章 沈晚棠对上师兄那深邃柔和的黑眸,眼神专注,里面倒映着的是她的脸,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又微微别开脸。 见她抗拒,沈卿言的动作一顿。 他眸中的阴邪与周身的魔气渐渐散去,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过,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而他再去深想时,一切又都开始变得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噩梦…… “我用灵力强行破开了一条缝隙,你们快出来!”萧之镜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说得有些艰难,像是快要失去了力气,“这个幻境也是杀阵之一,一旦幻境崩塌,再不出来,你们就算不死,也会被景骁死前的执念彻底困在里面!” 换句话说,景骁是活路,同样也是死路,这个幻阵便是围绕着他而展开的。 云岑明白了萧之镜话里的意思,即刻开始逡巡着四周,最后指向之前苏溪寝屋的方向,“那是出口!” 那里,有一道凭空撕开的裂缝。 沈晚棠回头想要拉着师兄一起逃出去,却不料甫一转身便被师兄弯腰抱起,两条手臂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 “喂,你们等等我呀!” 云岑看着沈卿言抱着沈晚棠消失在出口处顿时扬声高喊。 最后,等她走出去时整个人险些昏倒过去,只能在万戮城的长街上扶着檐柱休息起来。 萧之镜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递给她一瓶丹药,她一怔,看他一眼,然后没好气地夺过丹药,“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把断情剑倏地从身后放在他的颈侧,云岑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两人之间有着交易,萧之镜并不怕沈晚棠的剑,反而笑着转身,把手中的问心剑递给沈卿言,道:“清玄神君,您的剑。” 下一秒,问心剑也出了鞘,抵在他另一侧脖颈上,他讪讪笑了两声,脸色有些难看:“清玄神君,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 他笑意不明地看向沈晚棠,“不过我已经全部告知了你的师妹,与其逼问我,倒不如好好问问你的师妹,相信清玄神君想知道的一切,也只有她能回答清楚。” 沈晚棠微微挑眉,静静看着萧之镜拿开她的剑,她没有动作,而一旁的问心突然一转,砍向萧之镜的脖子。 “铮——” 断情剑迎面撞上问心剑身,她挡住了师兄的杀招,阻止了萧之镜的死。 见此,萧之镜连忙拉着云岑逃命,可没走多远,在一个转角处猛地栽倒在地吐出大口的血来,随后彻底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萧之镜……”云岑吓了一跳,有一瞬间的失措,随后毫不犹豫把他刚给的丹药喂给他服下,“萧之镜你醒醒……你别吓我……” “阿溪……” “你说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云岑忽然松了口气,把人扶了起来,手碰上他的脸,他下意识抱紧她的腰。 她听见他说—— “阿溪,我终于……见到你了……” 触碰他的手一点点僵住,她本是有许多疑问想要问他的,可说到底是她自己误入了幻境,不论他的解释是什么她都会相信他,不会同他计较什么,但是…… 她没有想过,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见到他口中“阿溪”。 萧之镜或许不知道,她从他口中听到过很多遍这个名字,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女人,曾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原来她叫苏溪吗?”云岑忽然轻轻低语。 随着其中两个字的吐出,萧之镜越发用力地抱着她。 “可是萧之镜,我不是她……” 空荡荡的幽巷里,只有他们二人,再无人追上来。 另一条街上,沈卿言垂眸注视着师妹,僵持片刻,最后收回剑,“在幻境中,你故意被景骁抓走,也是为了他。” “师兄也知道了?”沈晚棠的剑也入了鞘,在手中消失。 幻境为萧之镜所设,却以景骁为中心,幻境崩陷的那一刻,景骁爆发出的灵力也是萧之镜的,他自然知道,萧之镜便是景骁。 沈卿言想到方才师妹为了救下萧之镜而与自己动手,沉声道:“为什么要救他?” “这个问题,好像和师兄无关吧?”沈晚棠的脸色苍白,却轻弯着唇角,眉眼带笑,全然没有笑意,很是虚假的一张假面。 她瞥他一眼,拖着疲惫的身体转身欲要离去,身后再度响起师兄冷淡的质问声: “你和萧之镜,是何关系?” 沈晚棠心中不耐,想说与他无关,可转念又想到师兄一直盯着她不放,师兄盯着她她就没法去迷雾谷,更没法破开封印,渐渐地,有什么思绪涌了上来,她想到了他的心魔。 师兄说,他的心魔是自己,那么她,是否可以尝试利用一番呢? 她回头看向他,默了默,启唇说:“师兄,不瞒你说,我和萧之镜认识了也快五年,既然师兄作为我的师兄却如此痛恨魔族,那晚棠只好找一个不痛恨魔族的人做好友……” “我知道,萧之镜也是邪修,可若是师兄想杀他。”她故意靠近他几步,一字一句道:“晚棠不介意与师兄为敌,反正……”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闻言,沈卿言眼神晦暗地盯着她。 他竟连一个萧之镜也比不上…… “先随我回无虚宗。”他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神色仿佛镇定自若,只是眼皮微垂,看着她的脸并不直视她戏谑的目光。 他说:“师妹,不要再见他。”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沈晚棠不以为意,脸上的笑散去,下一秒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一张传送符自沈卿言手中消失,眨眼间,她已经和沈卿言出现在了凡界,他竟然一气之下连乔瓒和覃长乐都不顾了? 手腕上被他紧紧攥住。 “沈卿言!放开我!” 第135章 餍魔宫(二) “沈卿言,为了抓我,你师弟师妹的死活也不顾了?” 沈卿言知道她说的是乔瓒和覃长乐,可他们在幻境中耽误了太久,他用过追踪符,他们的气息早已不见,他得先回宗确认情况……也把师妹带回。 “沈卿言!放开我!” 她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咄咄逼人道:“我已经叛出了师门!沈卿言,你没有资格再管我!你不是我的师兄!” 来来往往的人被她的怒声吸引,纷纷朝她们投来打量的目光,最后却是被那身形高大的青年所吸引。 怎么越看越像那神庙里供奉的清玄神君? 嘀嘀咕咕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沈卿言微微蹙眉,把沈晚棠拉到跟前,沉声开口:“你可以不认我为师兄,但你是我十五年前救下的,你无法否认。” “嘶……”沈晚棠似乎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被他轻轻一拽,牵动身上的伤口开始痛呼出声,没好气道:“就这样回去,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死在半道上!” 沈卿言顿时静默下来,方才被师妹的话扰得心神难宁,眼下这才注意到她没有服用丹药,脸色有些难看。 他下意识伸出手,似要将人抱起,沈晚棠却是后退两步,脸色冰冷,语气厌恶:“别碰我!” 伸出的手瞬间停在半空中,随后掩在袖袍之下,他静静看着青衣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走进了一家客栈。 “掌柜,两间房。”沈晚棠扔出几块灵石。 掌柜正要乐着应下,一位面色清寒,不近人情的道长突然出现。 “一间。” 掌柜迟疑了,狐疑道:“你们二位,到底几间?” “两间。” “一间。” 两人异口同声,皆是不容置疑。 “这……”掌柜有些为难了,这灵石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一间。”沈卿言重复了一遍,随后侧眸冷眼看了沈晚棠一眼,攥着她的手腕往楼上走。 沈晚棠极力挣扎着,暗自用灵力较劲,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扬声高喊:“清玄神君,别忘了你修的无情道,你与我一间房,若是被无行神君知道,你……唔!” 话还没说完,一道禁语符便被打入体内。 沈卿言脚下大步流星,攥着她,径直推开一扇门把人推了进去。 “嘭!”门被灵力猛地关上。 楼下呆愣的人把口中的饭菜咽下。 “清玄神君,不会是无虚宗的那个清玄神君吧?” “好像……好像就是他。” 一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想上去见一见清玄神君,可眼下他们更关心的是—— “所以,清玄神君身边为什么会有一个女人???” “沈晚棠。”沈卿言松开沈晚棠的手腕,目光停留在她冷淡的脸上,“我对你而言……” 话未说完,他忽然停顿,平复一下心绪后,右手突然按住她纤细的腰,并未发力,而是很快从后腰取出一面被她缩小的回溯镜。 第162章 这种法器其实很常见,上万灵石便能买下一面,大多数修士都会买下几面,但用的时候成功瞒过对方的成算不大。 沈晚棠见被他发现,眼神有些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回溯镜在他的掌心中被粉碎。 她听见他说:“你想记下什么,这次又想要给谁看?” 他朝她逼近一步,沈晚棠的后背抵上门,压迫感迎面袭来,她轻低下头。 “若我猜得不错,你想把这面回溯镜给师父。”沈卿言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沈晚棠。” “从一开始的算计、利用、背弃,让我历劫失败,和你一起背负数条人命,想杀死我,如今又计划着如何让我被师父逐出师门?” 有时,他总会有一种错觉…… 师妹,或许是恨他的。 他的手缓缓抬起她的脸,望着她那双琉璃色眸子,“你应当知道,师父对我一向严苛,若你的这些东西被师父看见,可有想过,我会如何?” 会如何? 她自然知道,师父一定会重罚师兄,或许到时,来杀她的便不会再是师兄,而师兄,会被师父关禁闭。 无虚宗上惩罚人的地方有许多,日月洞崖、太清池、魔兽山,听说还有一个戒法阁。 几乎从未有过弟子在戒法阁受重罚,她也并不清楚里面的惩罚是什么,总不会比逐出师门更严重。 师父怎么舍得重罚师兄呢? 沈卿言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心中一沉,他后退几步。 他已经解开了师妹体内的禁语符,她却对此无话可说,倒像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关,而他一个人的自说自话,又显得有几分的可笑。 沈晚棠平静地看着他转身,忽而扯唇,哂笑一声,“师兄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此话一出,刹那间,空荡的房间内死寂压抑,针落可闻,只有女子不以为意的淡笑声。 沈晚棠脚步轻快地从沈卿言身旁走过,叠腿坐在床畔,青色裙摆平铺在床。 “师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别忘了,我是黎玉昭所诞下的魔胎,是你最深恶痛绝的餍魔,作为邪魔,我向来如此,看来师兄还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 随着她一句接一句不留情面的话,沈卿言的黑眸也逐渐覆上一层寒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床上那陌生的女子。 袖袍之下的手不自觉攥着,伤痕裂开也麻木无觉。 沈晚棠依稀闻见血腥气,抬起自己的手,掌心上是被景骁刺穿的一道口子,伤口因灵力而结痂,她随意用纱布一圈圈缠绕着。 一边道:“师兄和我相处久了,是不是忘了,回阴村的百姓也是我杀的?” “他们死后的残骸师兄可有看见?被魔兽咬死,应该是死无全尸吧?”沈晚棠仔细回忆了一遍,脸上残忍的笑意加深:“对了,若记得不错宗门里的那些师兄师姐死得也很惨吧?魂魄丢了也就算了,还死无全尸,师兄你说,他们来世……” “够了!”沈卿言的手中有血珠滚落在地,等他反应过来时,右手已经握紧了问心剑。 沈晚棠嗤笑一声,带着嘲弄:“师兄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我没死在那个幻境中?” 闻言,沈卿言的脸色瞬间苍白,握着剑的手顿时失了力气,他下意识转身想要逃离—— “师兄,我也很后悔,后悔那天我的背叛,没能让景骁杀了你。” “……你说什么?” 沈卿言狠狠停住,侧眸看向她,黑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那陌生的脸,动了动唇。 他漆黑而沉寂的眸子里隐约有暗色一闪而过,夹杂着不宜让人察觉的执拗,微弱的邪气自他身上透出,他寒声重复:“你说什么?” 沈晚棠察觉到了危险,垂下眼,云淡风轻笑着道了一句:“没什么,师兄听错了。” 听错了? 沈卿言心底生寒,脑海中止不住地响起师妹一遍又一遍的诛心之言。 她说—— “你没有资格再管我!你不是我的师兄!” “师兄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她说—— 他没死,她很后悔。 原来,心知肚明和亲耳听见全然是两回事。 “嘭——” 最后,他离开了这间房,灵力合上门,而地面上,却留下了血的痕迹,像是方才停留在那儿的人一直在忍耐克制着什么。 沈晚棠冷眼看着地上的血,方才师兄一定很想杀了她,毕竟她的口吻,是在模仿上一世死前黎白夙刻意激怒师兄的那些话。 师兄上次心魔发作还是在幻境中被她背叛,后来,师兄找到她质问她…… 师兄说她没有心,那么她这么激怒他,是否会让他的心魔再次发作? 当夜,她将身上的伤处理好,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刚沐浴,发尾半湿,她也懒得用灵力弄干。 …… 浴桶中的水面上还浮着一层嫣红的花瓣,淡雅的香气丝丝缕缕迎面入鼻,是熟悉的海棠花香,亦是熟悉的女子香。 清泠泠的水声时而清晰,时而又似浸在水中很是遥远沉闷,直到青年眼睫轻颤,猛地掀眸,眉眼中那抹属于魔族的阴邪戾气若隐若现。 透过屋内屏风,“哗啦”一声,身姿窈窕的女子浮出水面,隔着朦胧不清的屏风与之相望。 她的红唇轻轻弯起,眉眼间少女的神态不知何时荡然无存,浮现的,是女子的风情。 这一幕无形中拨动心弦,惹得沈卿言心下颤动,他又沉沉合上眼,双眉紧皱,可心中的焦躁越来越盛。 头昏沉不清,像是蒙上层散不去的浓雾。 良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向那道屏风—— 耳边静了,那道身影也消失不见。 恹色不经意爬上他的脸,他一面厌恶着自己的不堪,一面又清醒地感受着心中的躁动。 为了不再做那样荒唐不堪的梦,他随身携带醒神丹,极少休息,可心魔出现时……他还是会看见她。 他深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嘎吱——” 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打破这份沉寂。 他眼神黯然无光地看向屏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步伐坚定,一步步朝他而来。 明知道这是他的幻觉,却还是冷声开口: “出去!” 沈晚棠知道,原本师兄是想一间房看着她的,可自她说了那些话之后,师兄便用灵绳束缚了她的手腕以此困住她,而他自己又重新要了一间房,她只好顺着灵绳的另一端夜闯房间。 面对师兄下的逐客令,她置若罔闻,绕过屏风,来到师兄面前。 雪色道袍的青年正坐在床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除了冷意和危险,再无其他。 但她还是留意到他的周身有极其微弱的魔气萦绕,这样微弱的魔气,生出心魔之人自己并不会发觉。 听说,心魔发作的人难以自控,自然,也就不会发现她的异常…… 她毫不畏惧眼前这难以接近又浑身疏离清冷的师兄,缓缓坐在了他的腿上,侧眸与他晦暗幽深的黑眸对视,牵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师兄,晚棠今日说的话,你生气了吗?” 她的嗓音柔软含笑,攀着他的肩,目光落在他唇上。 “可是师兄,我怎么舍得你死呢?” “你可是,我最好的师兄啊……” ----------------------- 作者有话说:感谢各位宝宝的营养液[星星眼][抱抱] 第136章 餍魔宫(三) 沈卿言平静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女子,眸中深不见底,暗得看不清神色。 他问:“是吗,最好的师兄?” “师兄难道感受不到吗?”她的指尖缓缓落下,轻敲他的心门,无辜发问:“还是说,师兄没有心,所以感受不到?” 被轻轻点中的胸膛似被留下了一个烙印,深入心底,烙出一道抹不去的疤,又随着师妹讽刺的话泛起后知后觉的痛。 “可是师兄,在晚棠心里,没有任何人会比你更重要。”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脸,滚烫的温度落在唇上。 距离他的唇只有分毫的距离时,她短暂地停顿一瞬,无端忆起某个深夜,师兄失控地将她摁在地上触碰她的画面。 缓缓掀眸,撞入那双摄人心魄的黑眸,她倾身而去,彻底吻上他泛着凉意而紧绷的唇。 动作极是轻柔,试探着一点点撩拨着他,却不论怎么亲吻,都只是浅尝辄止。 这样出格又大逆不道的举动,若是前世,她甚至连触碰师兄的手都要三思,更是不曾想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如今…… 双唇分开后,她抿唇望着他,近在咫尺,呼吸缠绵。从头到尾,师兄都只是淡垂着眸静静看着她的所作所为。 她一默,未曾受伤的手突然落下,覆上他压在床榻的手,那只手微微僵硬,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手背的青筋浮现。 她不禁弯起唇角,握住他的那只手,凑在他的耳畔,“师兄,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第163章 “你的……”她再度靠近,在他的唇畔轻轻一碰,“心跳声。” 骗子…… 听着她一句一句刻意又毫无逻辑的话,他的眸光晦暗。 被她压住的手突然一转,反扣住她的手腕摁在身旁,沈晚棠一时不察被拉近了身子,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同时一滞。 “你的口中,可曾有过一句真话?” 沈卿言抬眸,仔细望着她,试图看穿她脸上虚伪的笑。 沈晚棠哑然片刻,有时谎话说了太多太多,到了眼下被师兄忽然问起,她有些辨不清了。 如今,她也说不好师兄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有时,她可以自私地选择杀死师兄。 有时,又会习惯性地递给他一把剑。 还有时,见他身染魔气,她宁愿他依旧是那高高在上、光风霁月的清玄神君。 若非危及自身利益,她不会选择与他为敌,她从一开始,便只是希望他们之间能够互不干涉、一别两宽。 可师兄,总是会跟紧她的步伐,逼得她避无可避,只能拔剑相向,中伤他…… “看来……”沈卿言学着她的模样牵唇,笑意略显温和,却极尽冷淡,全然不似在笑,而是一种自嘲,他说:“师妹口中,从未有过一句真言。” 沈晚棠的唇瓣微张,并未辩驳什么,而是径直凑了上去,面对师兄的质问,她不想再答,只想尽快达成目的,然后抽身远离。 却不想,师兄的手捂住她的唇,又是一句句咄咄逼人的质问: “你有没有这样吻过苏尧?” 苏尧? 她想起的,几乎都是自己从苏尧体内吸取怨恨的记忆。 可沈卿言却无法忘怀,甚至是耿耿于怀。 他的目光自她的双眸下落,手缓缓放下,看着她嫣红娇嫩的唇。 他清晰地记得,记得这双唇是如何触碰上他人的脸,记得她和苏尧在一起的每个日夜,记得她握着问心穿透苏尧身体时……那双手是如何地发颤…… 也记得她亲口承认的,她喜欢苏尧,爱他,她说,他和苏尧不一样。 十五年竟比不过她与一个魔族的短暂相识,真是叫人心寒彻骨,以及……难以甘心。 他无法接受,在师妹心中,他认识她最早,却不是最重要的,唯一的那个。 “你和他,有没有像这样过?”沈卿言再度重复,嗓音透出几分暗哑低沉,捧着她的脸,指腹不禁摩挲她的唇瓣。 眼底的执拗和怨念蓦地浮现,他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他猛地按住她的后脖颈,直视她,“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沈晚棠愣了一瞬,启唇欲出声。 下一秒,师兄突然含住她的唇瓣。 触感柔软而滚烫,呼吸急促而沉重。 烛火不知何时燃尽,室内漆黑如墨,唯有几缕银白月光透窗而入,给床上紧密相拥的二人镀上一层微光。 暧昧旖旎的喘息越来越乱,沈晚棠的手不禁抬起放在他的颈侧,却被他握住手腕吻得更深,抱得也越发用力。 “师妹……” 男人宽大的手没入她半湿的发,而后缓缓向上再度按住她的头。 沈晚棠被动承受着,偶尔分开时,她依稀听见师兄低语:“师兄和苏尧……谁更重要?” “唔……”她喘息着要答,却又被他堵上了唇无法发声,而他的动作愈发汹涌,似是一种情绪的发泄。 意识混沌间,她觉察到了什么—— 师兄的吻,是苦涩的。 他的动作汹涌强烈,却总是暗藏着隐忍克制,有时中途会在换气时停顿下来,想要与她说什么,到最后却又无话可说,即便是问出口,他也完全不想知晓答案…… 沈晚棠的眼睫一颤,缓缓睁开眼。 恰时,师兄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皆是体温滚烫,身体相贴,姿态极其亲密缠绵,沈晚棠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知作何想法,下意识于他的眼尾落下一吻。 她说:“师兄,你和他不一样。” 师兄和苏尧,永远无法相提并论。 闻言,沈卿言淡垂下眸,眸中一切情绪退散,余光不经意瞥见自己掌心下那熟悉的灵力。 他的掌心攥着的,是师妹的手腕,而腕上束缚的,是他用于困住她的灵绳。 ……是师妹,不是幻觉。 霎那间,他眸子的神色一点点凝住,忽然松开了她的手…… 沈晚棠觉察到了这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凑在他的耳边,诱哄蛊惑:“师兄,帮我解开好不好?” 滚烫的呼吸落在耳畔,沈卿言不动声色微微侧头躲开些许,眸色犹如万丈深渊,黑不见底。 他掩去眼底神色,应声:“好。” 好? 沈晚棠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师兄竟然答应得如此轻易,果真是色令智昏了么? 灵绳自腕上消失,她眸中的微光一闪而过,眉目笑着,将唇印在他的唇畔。 “师兄,你真好。” 与此同时,放在沈卿言身后的手,悄然将一张灵符放入心魔发作的师兄体内。 虽然师兄看着不似不清醒的模样,可若是清醒,他怎么会纵容她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黑暗之中,沈卿言缓缓垂眸,最后阖上了眼。这时候的他,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方才还炽热柔软的心在一瞬间化为寒潭死水。 沈晚棠将沈卿言放倒在床上,意识混沌的师兄中了她的高阶符,没有一天一夜根本醒不过来。 她跪坐在他身旁,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无人知道她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她径直起身推开了窗,寒风侵袭而入,将她身上的热逐渐驱散。 一面回溯镜被她化小,裹上几层灵符,最后朝着无虚宗的方向化作一道灵光送走。 她微微侧眸瞥了一眼床上的师兄,师兄说得不错,她是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无行神君,也要送给难缠的师兄。 “师兄,你若是想要挡了我的路,那么我对你,也就只有欺骗、利用、背叛。”甚至是,杀他。 此刻,她的声音微冷,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温情,仿若那一切也都只是伪装。 有那么几次,她有的是机会可以杀他,诚然,杀了他就可以彻底自由,但是,沈卿言不一样,她想过要杀他,却不想用这种趁人之危的方式去杀他。 何况…… 不久前,师兄又救了她一命。 青色身影消失在了这家客栈,踏上长街,而床上的雪衣青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立于窗边,冰冷垂眸望着那抹青。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藏书楼所记,迷雾谷上一任谷主乃邪修,痴迷于夺舍术,生前夺舍二人。 迷雾谷与幻境有个共通之处,迷雾谷中人不得出谷,景骁与上一任谷主也有共通之处,对夺舍术的痴迷已经到了入邪的地步,这也正是因为,他们把逃离迷雾谷的希望寄托于夺舍术,以为唯有利用夺舍术方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既然幻境是百年前的事,景骁多半便是上一任谷主,可显然,景骁也是萧之镜。 萧之镜是被夺舍过的,本体魂魄早已不见,里面装着的是谷主的魂魄。 若所料不错,萧之镜将神魂一分为二了,这或许,也正是身为神君的谷主却不敌他只能被他封印于谷中的缘故。 师妹离开的方向是迷雾谷的方向。 她想修邪术——夺舍术。 为达目的,宁可不折手段、费尽心机。 师妹,何时起,竟已变得面目全非,与他记忆中的人,截然不同,仿佛过往的一切都只是他给自己编织的一场梦。 如今梦醒,面向残忍的现实,那是师妹亲手撕碎摆在他面前的现实。 沈晚棠的东西抵达灵峡峰时用了两个时辰。 天不见明,残月西沉,一封手令便到了沈卿言眼前。 ——即刻回宗,若违抗师令,即日起逐出无虚宗。 等了两个时辰,果然如此。 师妹早就料到了一切,若师父看到那些东西必定会立刻将他召回,他也不得不回。 当指尖触上手令的那刻,他对师妹最后的那点期待也消失不见,整颗心死寂了般,跌入谷底深渊。 心底无数个声音在告诉他—— 不必再试了,师妹早已不是他的师妹。 师妹如今,只想杀他。 一切都是假的,从未有一刻,师妹是真心待他。 第137章 餍魔宫(四) 灵峡峰。 一面被人化小的回溯镜落在无行神君掌心,巴掌大的镜子里漆黑模糊,却依稀得见两道身影紧密相拥。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 他最看重的徒儿和他曾经的徒儿搞在了一起,任谁看了都不敢相信,这二人修的是无情道!也没人敢相信,镜中抱着一名女子之人是如今的清玄神君沈卿言! 镜中无灯火,只有极浅的一层月光。 第164章 这东西若是传了出去,无人能看清他们在做什么,却人人都知他们在做什么! 简直荒唐! 饶是他也从不曾想过以沈卿言那样的人,竟当真会对沈晚棠生出情,沈卿言如何与他说的? 口口声声、字字句句,皆是师兄妹、兄妹。 甚至几个月前,沈卿言还曾亲口立下毒誓: 【卿言此生绝不动情,若有违,便永生永世不得踏入神境半步……】 好一对师兄妹,修的好一个无情道! 他活了几百年,*还从未见过有谁修无情道与自己从小养大的师妹一同修到了床上去! 回溯镜不知何时在他手中碎出几道裂纹。 他猛地拂袖将手负在身后,一张脸黑如锅底,满腔情绪正酝酿着轩然大波。 “来人!即刻召集宗门弟子!去宗祠!” 门“嘭”地一声震开,仙风道骨的无行神君走了出来、继续下令:“传重须长老,携笞魂鞭前往宗祠!” 院外值守的弟子顶着强大的威压急忙应“是”,嗓音洪亮,生怕声音弱了又惹神君大动肝火。 也是奇怪,好好的,怎么无行神君突然发了这么大火? 自打他们进宗以来可还从未见过神君动怒! 值守的两名弟子不敢多耽搁,忙不迭前往其他各峰。 自裘真长老死后,便是重须长老管着戒法阁,至于笞魂鞭,他们简直闻所未闻,只知道戒法阁那儿有根鞭子,犯下罪无可恕之罪的弟子才会受罚。 难不成是要惩戒沈晚棠?! 前往戒法阁的弟子想到这里,心中顿时激动起来,去的速度也更快了些。 要是沈晚棠,就是打死了又何妨! — “清玄神君。” 宗门外的值守弟子见到许久不见的沈卿言不禁笑开行道礼。 “嗯。”沈卿言轻应。 “对了神君,宗主命你即刻前往宗祠。” 沈卿言并不意外,在昨夜他就预料到了今日这局面。 师妹的用心昭然若揭,可即便师父知道她别有用心,也无法容忍这一切。 前往宗祠的步伐没有任何迟疑,反而坚定坦然。 是他愧对师父,早该如此…… 宗祠外集结了一众内门弟子,他们面面相觑纷纷困惑不解,不明白为何突然会被叫来宗祠,而且已经站了快两刻钟了,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其中有人眼尖,瞅见了身形颀长的青年,兴冲冲唤:“清玄神君回来了!” 沈卿言绕开人群,径直走上台阶,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 “清玄神君怎么没把魔头抓回来?” “清玄神君这么厉害,自然是将沈晚棠就地诛杀了!” “谁说不是,是神君的师妹又如何,入了魔就该死!” “看来是真的了,你们看,神君的右手还有伤,神君都伤了,沈晚棠肯定死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沈卿言的身上,都看清了他的右手裹了一层布条,这布条一直缠绕进了手腕深处往上…… 可是,神君的右手是用来握剑的,怎么会伤到右手的? 直到沈卿言的整个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他们也想不到答案。 进入宗祠后,宗祠的门被一阵风猛地关上。 入眼的是站在无数灵位前的师父,师父负手而立,面容冷肃,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失望和痛心,除此之外,还有无形中透出的怒意,这怒意化作强大的威压压得他透不过气。 “清玄神君。”一旁的重须长老无奈轻叹一声。 沈卿言垂下眼,几步上前,神情自若地跪于宗祠正中心,双膝下不曾垫有蒲团。 缓缓掀眸,看向面前的师父。 不等任何人开口,只这抬眼的瞬间,无行神君将掌心中生出裂纹的回溯镜狠狠砸向他。 镜子碎裂几块,碎片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看看你干的好事!沈卿言!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徒弟?!” “啪!”碎片落在地上。 每一块碎掉的镜中都有模糊的两道身影。 是夜里,他握着师妹的腰主动吻上的那一幕,里面分明什么也看不清,却能看到他的失控,他的欲望,以及……他的不堪。 他沉沉闭上眼,脑海中紧绷了多年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断开,一颗心也一沉再沉几乎寸寸撕裂,直到无法支撑他。 “沈卿言,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跟我再三保证的?这就是你口中的师妹?”无行神君的声音狠厉,“你是何时对她生出了情?” “离开宗门前你又是如何向整个宗门交代的?!” “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她!这就是你消失这么久干的好事?!” “我曾命你炼化余下那半缕爱魄,你是不是也根本没有听我的话?!” 无行神君每说一句,胸腔内翻涌的怒火便直冲脑门一遍,直到再也无法压制,他猛地夺过重须手里的笞魂鞭,上前挥鞭,鞭子猛地落在了沈卿言的肩膀,顿时皮开肉绽,血色染红雪衣。 只一鞭,沈卿言便觉神魂震颤,像是被人打散后又迅速重塑了般,痛苦袭遍全身,口中漫上浓重的血气。 他艰难喘息,甘愿认罚。 “是,弟子并未炼化那半缕爱魄。” “你竟敢……不,你从那时起就生了情?!”听了他的话,无行神君愣了一瞬,紧接着握紧鞭子,厉声质问:“如此说来,后来那些话,都是在骗为师!沈卿言,你可知你这每一条都是在欺师灭祖!” 话音落下,怒发冲冠的无行神君扬起鞭子又要落下一鞭,这气头上的每一鞭可都不简单,重须长老见此吓得急忙上去拉住。 好言相劝道:“宗主,你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千万当心别将人打死了!” “哼!我没有他这么大逆不道的徒弟!即便是几鞭子打死了又如何?!” “修了十五年的无情道,本该仙途顺遂,就是因为他!就为了一个女人!竟什么都不顾了!连师父都不顾了!无虚宗也不要了?!” 又是一鞭子重重打在沈卿言的身上,从头到尾他都一声不吭。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为师可有说错你一句?!” “为了个沈晚棠,一次次竟被她蒙蔽陷害至此,简直是死性不改!无药可救!” “无情道弟子对一个邪魔动情,你莫不是忘了,你的其他师弟师妹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里,无行神君又是一鞭打在他的身上,抖着手用鞭子指着他,“若不是你,沈晚棠怎么会顺利杀害我无虚宗千余弟子?人是她杀的不错,可他们到底因谁而死?” “沈卿言,你给我刻进心里,这些弟子都是因你而死!你欠着他们千余条性命!” “你倒好!与邪魔勾结,定下私情,做出如此有辱宗门的无耻之事!”无行神君扬起手,又要落下一鞭,“今日为了这些死去的弟子,我就算是打死你,也是你罪有应得!” 沈卿言的脑子很乱,耳边的声音很远很远,可是却听得清师父说了些什么。 师父说得不错,是他害死了同门师弟、师妹,是他罪有应得、罪该万死,受这笞魂鞭,他无怨无悔。 只是那半缕爱魄…… 当初,他原本是要将其炼化,可甫一触碰到自己的魂魄,他便莫名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仿佛曾经,有那么一次,他也依了师父的令炼化那半缕爱魄,爱魄注入剑中,令他彻底成了个无心之人。 松开自己的魂魄时,他又恍惚觉得,也有那么一幕,爱魄重回体内,融入神魂,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仿佛因此弄丢了一位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那强烈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瞬间已经令他备受煎熬、痛苦,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般,而后又回过神来淡忘了一切。 但他知道,魂魄一事,不该听师父的…… “为师今日问你,你是不是对那个魔头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分明事实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可他偏是还要再问一遍。 见沈卿言不语,无行神君又是一鞭打在他的身上,重复质问:“你是不是对那个魔头动了情?!” “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下去?”无行神君扬起长鞭,几次动唇:“这么一个问题你都答不上来?!” “沈卿言,为师再问你!” “你是不是对沈晚棠动了情!” 无行神君字字句句,声嘶力竭。 “清玄神君,你快应一声啊,是与不是,总是要有个答案的。”一旁的重须长老实在于心不忍,他再次好言相劝:“就算是动了情,也可斩断这孽缘,你就算是承认也无妨,知错能改,宗主是不会怪你的!” “啪!” 这一鞭子是抽在沈卿言后背的,他的身子因力道而微微颤动一瞬,眉心紧蹙强行支撑着身体,却无认错的意思。 第165章 或许,沈卿言也不知道答案,他答不上来,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至少此刻,他忘记了心是如何因师妹而跳动的,只能清晰地感知到心头的悲戚与冰寒的麻木。 “沈卿言,你真是无药可救!” 无行神君气极,猛地将鞭子摔给重须长老。 无行神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对沈晚棠是不是动了情!” 听着师父的质问,心头的悲意无限放大,他静默片刻,缓缓阖上眼于师父身前叩首,一字一句答:“弟子,不知。” 此话一出,无行神君垂眸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不知…… 以他的性子,一句不知,便已是答案。 于沈卿言自己而言或许是不知,可这话于他而言,便是默认,他对沈晚棠动了情。 不知何时起,沈卿言喜欢上了自己从小养大的师妹,就连他这个做师父的都不曾发觉。 也许从一开始,自他捡到他们二人起,他们的心性便是如此。 他们的心性都是一样的,沈卿言从来没有比沈晚棠好上多少,他们只有一个比一个偏激、极端。 这种人往往,都会走向那万劫不复的地狱。 沈晚棠是第一个。 接下来的第二个…… 他看了沈卿言最后一眼,收回视线,从沈卿言身侧离开,丢下一句—— “褪去上衣,罚十鞭。” 第138章 餍魔宫(五) 戒法阁的门被一阵灵力强行打开,映入门外众人眼帘的是——清玄神君沈卿言。 从来都清冷孤高的天之骄子,无行神君心中最为得意的爱徒,此时此刻竟然褪去上衣跪于戒法阁。 而他的面前是无数灵位,周身是无数的灯盏。 议论声陡然沸腾起来,如同炸开了锅,内门弟子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清玄神君这是犯了什么罪?竟惹得无行神君行此重罚?” “难不成,沈晚棠根本没死?” 无行神君自台阶上走了下来,面色冷沉,全程不作任何解释。 “唉。”重须长老拿着鞭子有些难以下手,可宗主之令不可违,“清玄神君,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不禁摇摇头。 当众行刑已是重罚,更遑论是鞭笞神魂的笞魂鞭,此鞭下去,三鞭便能损人魂魄,何况是十鞭。 再者,当初在云华殿时,沈卿言就已经代沈晚棠受过三鞭,方才宗主一气之下又打了他五鞭…… 这一次,宗主是真的动怒了,他若不认错,谁也救不了他。 “长老,弟子甘愿受罚,行刑吧。” 沈卿言目不斜视,望着高台上的灵牌,仿若一双双无形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审视着他,没有一双眼睛看向他时不带着厌恶,仿佛他的存在只会玷污这宗祠,令整个宗门蒙羞。 “清玄神君,得罪了。” 重须长老绕至他的身后,手腕挥动长鞭。 狠狠的一鞭如同染了血水,打上去,瞬间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有弟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重须长老他……” “这种惩罚,无行神君叫清玄神君今后颜面何存?”身旁有弟子忍不住出声。 宗门弟子不知为何,重须长老却清楚无行神君为何要这样罚他,因为沈卿言不止是对不起师门,他对不起的还有他自己,以及整个无虚宗的弟子! “啪——” 第三鞭落在沈卿言鞭痕交错的背脊。 从始至终,他都不卑不亢,即便是疼痛难忍也不曾弯下脊背,只是浓重的血腥味不断向外溢散。 他生生咽下喉中涌上的血气,除了能清晰地感知到神魂和□□的痛,除此之外便是意识的混沌。 漆黑的眸中不知何时暗沉一片,戾气横生,充斥着怨,以及一丝晦暗难明的恨意。 可怨恨之下,还有他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是,他怨师妹,也恨师妹。 可他更痛恨的,是自己…… 他怨她的欺骗、背叛、利用,怨她的虚情假意,怨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也怨恨她不在意自己,怨恨她可以将他们的曾经亲手抹去,怨恨她可以轻易提剑指向他的心门命脉。 可他更痛恨这样的自己,痛恨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痛恨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了自己的贪嗔痴欲。 他痛恨自己如今也变得这样道貌岸然、虚伪堕落,明知师妹杀了这么多人,该死,明知她利用自己,让自己背上人命,更是几番试探明白她只想杀他…… 可他就是……舍不得杀她…… 师妹…… 何时起,竟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和师妹,又是何时起,变成了这样? 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不知是第几鞭重重落在脊背的伤上,一鞭一鞭,几乎入骨,可他因心底的痛早已对肉.体的痛麻木无觉,只能感觉到思绪千丝万缕,缠绕成结,死死困住他,令他再也无法从心魔中走出。 第八鞭落下时,他再也无法支撑,神魂在那一瞬间几欲散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形剧烈晃动,掌心撑地,狠狠扎进地上的镜面碎片。 镜中依稀倒映出师妹的青色身影。 他攥紧手,碎片深陷血肉,意图亲手粉碎镜中的一切…… “第几鞭了?”门外弟子忽然开口。 “十鞭。” 紫秋长老的声音落下的同时,戒法阁内的青年合上衣裳掩盖后背的一片狼藉,强行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沈卿言身上的雪衣已经被点点染红,血珠顺着指尖下落,再不复从前,仿若从高台狠狠摔落,摔进泥潭,狼狈不堪。 他身子发着颤,缓缓起身,呼吸沉重,步子踉跄,停在原地,阖上双眼压□□内的不适。 “十鞭笞魂鞭,宗主当真不怕把清玄神君打死了……”紫秋长老忍不住皱紧眉头,忧心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十鞭下去,他的神魂如何了。” “长老,什么神魂啊?”有弟子不懂笞魂鞭其中的玄妙,便开口询问。 紫秋长老反应过来,环顾四周的诸位弟子,扬声道:“都散了吧,还不去练剑!” “再不走的,抄心法十遍!” “哎哎哎别啊长老!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一众弟子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口中还偶尔流出几句关于沈卿言的流言。 “……紫秋长老。”沈卿言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缓缓行了个道礼,语气温和,透出些许的虚弱。 紫秋长老于心不忍,递给他一瓶自己攒了几十年的九品还命丹,“快服下,笞魂鞭不似寻常鞭子,有的人十鞭下去便能魂飞魄散,也就是你能扛十鞭。” “多谢……”沈卿言接过丹药,不再过多言语,从她身旁走过。 蓦然间,紫秋长老的神色一顿,猛然回头看向沈卿言的背影,眼中狐疑。 奇了怪了,她竟然有那么一瞬,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魔气,而且眉宇间尽是阴郁戾气。 沈卿言如此厌魔之人,又怎么会入魔? 难道……看错了? 她眯着眼仔细用灵力探寻一遍,当下沈卿言正是虚弱之际,她细微的举动也无法引起他的觉察。 果然是她多虑了,沈卿言体内怎么会生出魔气。 “紫秋,看什么?”重须长老手收了长鞭来到她身后。 紫秋长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这两个孩子也是可怜……” “两个?还有谁?” 还有谁? 紫秋长老的脑海中浮现出沈晚棠的身影,别人不知,可她最是清楚沈晚棠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 只是,邪修也好,餍魔也罢,人各有命。 “清玄神君去太清池了,我还得去向无行神君复命。”见她不语,重须长老说完大步离开,转眼又消失在了此地。 紫秋长老摇摇头,复什么命,还不是无行神君心软,想立刻得知沈卿言的伤势如何。 十鞭,的确是重罚,一般人必定神魂都要被打散,可若是沈卿言,便无大碍,最多是神魂轻微受损,虽然神魂受损是不可逆转的,可只是轻微损伤,宗主费心替他养上几年几十年便可恢复如初。 太清池一旁的寝屋内,窗门紧闭,血色浓重,竟惹得山中鸟兽落于屋顶嗅着香甜的血气。 沈卿言浑身疲惫,狼狈地坐在床畔,后背的伤抵着床,浑然不顾身上的血衣,任由血珠顺着手臂,自指尖滴落,砸在冰冷的地上。 他的黑眸中一片死沉,薄唇紧绷,仿若一具行尸走肉,一道失魂落魄的游魂。 良久之后,他的眼珠微动,看向自己的手,丝丝缕缕的灵气正逐渐向外溢散,甚至还有残缺不全的灵魂碎片如烟如雾地抽离体外…… 他却如同置身事外般,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眸中、心底便如一潭寒冰死水。 只道—— 师妹,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知又过了多久,死寂阒然的屋内,忽然响起青年似悲似笑的自嘲声,极其微弱的动静,仿佛一切,都只是个错觉。 第166章 而在这短暂的一瞬,怨恨蚕食其他种种情绪,将他的神志一点点泯灭掉,令他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中,意识模糊,思绪难清。 与此同时的迷雾谷。 在入口外等了一天的沈晚棠终于察觉到了封印的松动,封印上师兄的灵气正在逐渐消失,只需要她在师兄恢复之前尽快动手,迷雾谷的封印便能彻底破开。 前世的她为了破开这层封印还耗费了不少力气去寻法器,如今倒不用那么麻烦了。 师兄回宗受罚,以无行神君的脾性对这些事必定容忍不了一点,一定会重罚师兄。 不过……她倒是有些意外。 她原本预想的只是师兄受重罚,封印变弱,却没想到,封印会直接出现灵气消失的结果…… 除非,师兄自身的灵气正在外泄。 想到这一点的沈晚棠不禁沉默一瞬,但最后还是靠近封印,手中握紧断情剑。 师兄如何她不知道,可今日这封印,她是一定要破开的。 她的双眸合上,运转周身魔气注入剑中,剑气横扫而出,劈天开地,径直将眼前的这面墙劈得坍塌倒地。 “啪——” 封印也在这一刻应声碎裂,师兄的灵气在半空中瞬间化为虚无,消失不见。 她收了剑,唇畔勾起一抹淡笑,大步走入迷雾谷中,眼前的景象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缓缓抬眸,熟悉的迷雾谷映入眼中,只是街头还是一片废墟,残留着烧毁的痕迹。 “沈……沈姑娘。”由山在此恭候多时,按照谷主吩咐唤她沈姑娘,可一出口总觉得别扭至极。 沈晚棠瞥他一眼,打量着:“你还活着?” 由山木着脸:“……” 沈晚棠轻笑,“原以为,你助萧之镜设下幻境,事后又给他借力,强行撑起即将毁灭的幻境会丢了性命,看来,要丢了性命的是他了?” 听她说起这个,由山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的确如她所言,那几日他将全身灵力借给了谷主,早已灵气耗尽,可偏偏就在快要收尾时,谁知幻境中突然失了控,谷主和他都遭了反噬! 可那时候,云岑姑娘还在里面! 不得已之下,他将自身的半数修为渡给谷主,助他强行支撑着快要崩塌的幻境,原本……他这条命是要交代在那儿的。 最后也不知道谷主做了什么,竟然将邪术的反噬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和他吩咐下关于沈晚棠一事后便彻底陷入昏迷至今不醒,就连远在魔域的萧之镜本体,也昏迷了过去。 由山虽然不喜沈晚棠,可想到谷主之前的话,还是客气了几分。 “谷主让我在这里迎你,说你能破开谷中的封印,不知道……” 他略一迟疑,继续道:“不知道是否有法子能救救我们谷主?” 破开封印一事不难,不论封印被削弱了多少,谷中的人都无法从里面破除,只能从外面粉碎。 “救人?”沈晚棠听着有些新鲜,轻笑:“我的手中只出死人。” “带我去看看。” 第139章 餍魔宫(六) 云幽城。 “沈姑娘,这边请。”由山来的路上已经把一切都和她交代清楚,此刻正把她领到谷主房内,房中萦绕着淡淡的死气,还有浓郁的熏香。 沈晚棠微微蹙眉,只短暂地看了床上那人一眼,“他与萧之镜本是一体,如今二人皆昏迷不醒,只能保下一人。” “什么?!” 由山一听这话,几步上前,情绪激动:“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谷主掌管着整个迷雾谷,而魔域的谷主又必须守在云姑娘身边,真的不能将他们二人一起救下?” “你没看见?”沈晚棠扫了一眼四周,冷声道:“死气萦绕,乌鸦盘顶,将死之人,更何况还是个神魂无法归位的将死之人。” 此话一出,由山的身形剧烈晃动起来。 他与谷主自幼相伴,他陪了谷主几百年,若早知谷主会成如今这模样,幻境崩塌时,就是让他为救谷主而死又何妨!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沈晚棠靠近床榻,看着那脸覆面具的男人,“要么,召回萧之镜体内的魂魄,保他,要么……” “就让他彻底沦为一个活死人,体内的魂魄只留下一魄,其余的放进萧之镜体内,萧之镜活。” 活死人?与死人又有何区别? 况且,偌大的迷雾谷,没了谷主该如何是好? 似是看穿由山的心中想法。 沈晚棠瞥他一眼:“聪明一点的都会选择后者。从前是你们不能离开迷雾谷,可眼下,谷主虽然醒不过来,萧之镜却可以随意进出迷雾谷,他依然可以是你的谷主,也依然可以当他的萧之镜。” 由山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沈晚棠说得不错,之前谷主一分为二,可以同时处理谷中的事和保护云姑娘,眼下只是麻烦了些,说到底谷主还是活着的…… 而且,以他对谷主的了解,谷主定然是不愿被关在谷中的。 最后,他定下心来看向身边的死气,若当真别无他法,“就如你所说,谷主体内留下一魄,救萧之镜。” “我将谷主的魂魄抽出,你当真能安然送到他的身边?” “你除了相信我,还有其他法子吗?”沈晚棠说,“别忘了,我刚帮你们破解了封印。” “好。”由山迟疑着应下,不由得想到谷主昏迷前说过的话。 谷主说,沈晚棠不敢杀他。 就算是不相信沈晚棠,他也该相信谷主。 来到谷主身旁,他施术抽出谷主体内的二魂三魄。如今萧之镜体内存有一道生魂和其他三魄,留一魄于谷主体内,正好是三魂七魄。 谷主和萧之镜本就是一体,即便是失了生魂也无妨…… 魂魄被纳入瓶中交给沈晚棠,由山郑重地跪了下来,“从前多有得罪,我由山向你道歉,此次,还请沈姑娘务必将此物送达!” “放心,他死不了。” 看着瓶中的魂魄,沈晚棠的脑海中蓦然闪过师兄手中的那只玉瓶,里面放着她的一魄。 说起来,丢了爱魄之后,她还以为自己也会变得同师兄一样,没想到竟然对她毫无影响,倒也不是坏事。 她若有所思着,拿着玉瓶欲走,不知又想到什么,丢下一句:“短时间内我师兄来不了迷雾谷。”言外之意便是,至少有一段时间沈卿言都不会再封印迷雾谷。 听了这话,由山松了口气。 若是一直封印下去,谷中灵气稀薄,那些修为低没修辟谷术的百姓必定会饿死,虽然是世人口中的邪修,可在他们眼中,就是普通的百姓。 来到门口,由山目送着那道青色身影越行越远。 但愿,谷主平安。 — 沈晚棠踏入魔族地域。 距离她从雀台城盗取半月残一事已过去许久,至今魔帝对萧之镜和云岑下的追杀令都还未曾撤销,想要找到他们得费些时日。 于是,她径直朝着万戮城而去,当初被师兄掳走走得匆忙,眼下只怕餍魔宫还乱着。 至于萧之镜,昏迷而已,倒也不急于一时。 魔域的城中除了阴邪气和残暴凶杀气重,其他的都与人间无异,甫一进城门,吵嚷的热闹声便将她包围住。 她扫了一眼城中景象,比她之前离开时倒是乱了不少。 从前城中的事大多都是餍魔宫在管着,李双死后,毒魔宫怕是没心思管其他杂事,只顾着壮大同族势力。 她也没空搭理莫獨,就连被莫獨抓走的乔瓒和覃长乐也抛之脑后忘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的毒魔宫。 “乔师兄,你快救救我吧,我要饿死了!”覃长乐饿得头晕眼花地摇晃着身旁的男子,欲哭无泪道:“这个什么毒魔莫獨也太恶毒了,还说不能让我们饿死,结果顿顿都送这些狗都不吃的东西,咦……” 乔瓒也面如菜色,难看得很,可比起覃长乐的没心没肺,他心知肚明她们只是阶下囚。 一旦等到沈晚棠回来,他们都得死。 说到这个,也不知道清玄神君有没有顺利杀了沈晚棠,他听说,被掳走的那天神君杀到了餍魔宫。 想到这里,他更是颓然靠墙,一蹶不振,都过去了这么久,沈晚棠是死是活,他们都得死。 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他们还在魔域当俘虏? “乔师兄,乔师兄!”覃长乐不依不饶地抱着乔瓒的胳膊,“我好饿!” 他无奈摸了摸她的头,看了一眼地上乌漆麻黑的菜色,皱着脸道:“这……师兄也没办法,你修为低,还修不成辟谷术,不然……” 他狠了狠心,犹豫了好久,试探着伸出自己的手,“不然,师兄将这块肉割下来。” 能撑一段时日便撑一段时日吧,好歹他是师兄,而长乐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话音落下,他咬牙从乾坤袋取出一把匕首出来。 第167章 清玄神君之所以能成为神君必定也曾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苦难,若他连这点困难都解决不了,又如何配当神君的同门师弟? 额头青筋暴起,他闭上眼要下刀子。 “乔师兄你干什么!” 覃长乐吓得脸色一白,连忙抓住他的手臂,乔师兄动作也太快了! 她抖着唇说:“我我我不吃这个……” 闻言,乔瓒心中又是一阵颓然,还真是,什么事都办不好。 动了动唇,正想要说些什么。 牢狱外突然走来一个魔兵,把几道凡间的菜放在地上,“赶紧吃,别在我们毒魔宫饿死了!你们要是饿死了,我们魔主还怎么和沈姑娘交代!” 一闻到饭菜香,覃长乐猛地咽了几口口水,上去开始大口吃着饭菜,乔瓒很少吃东西,所以她也没有顾着他。 和覃长乐的激动不同,乔瓒一下就听出了魔兵话里的不对劲。 原本之前莫獨随手把他们扔下后,这里的人送的都是毒魔宫的饭菜,根本不会过问他们一句,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极有可能是沈晚棠要来了,这才引得莫獨开始留意他们二人的处境。 沈晚棠要来了!她竟然没死?! “那个姓沈的还没死?!” 一阵咆哮自司马奉口中发出,他猛地一口水喷出来,满脸惊愕,要知道,自沈晚棠被抓走后,魔宫里最不服管的就是他。 他因身重剧毒,私下拉拢了魔君牧垚,一起公然反对关潇和其余三位魔王,眼下餍魔宫虽乱着,可关潇一直等着沈晚棠回来并未采取什么实际行动,再者他听闻沈晚棠已经被沈卿言带回了无虚宗…… 他这才占着魔主的位置不肯下来,就连魏免也还关着,每次复发的解药也是从他那里拿。 要是沈晚棠真的没死,再加上一个毒魔宫,他的处境岂不是…… 不! 司马奉目光一凛,被沈卿言抓走,不死*也得脱层皮!说不好修为都被废了!她还能嚣张什么?就算莫獨再糊涂,也绝不可能帮一个废人! “哼!”他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杯子碾碎,这声音瞬间惊动了床上身姿曼妙的女人。 女人半撑起身,抬手掀开帐子,嗓音矫揉造作:“尊主,谁又惹您动怒了?” “没什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罢了,就算她是黎白夙又怎么样,黎白夙到底不是黎玉昭,再厉害也远不及当年的黎魔主。” 司马奉缓缓朝着床边走去,搂住那女人。 “有沈卿言在,她绝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沈晚棠想用毒控制他,控制住整个餍魔宫,他就要让她也尝尝被人控制是什么滋味!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就想让他俯首称臣,绝无可能,那毒发作时的痛苦他可忘不了一点! 司马奉的手在思索时一下一下抚摸着女人柔软细腻的肌肤,无人看见的角度,女人的眼中满是嫌恶。 午夜过后,门口的魔侍开始换人,一名黑衣男子几经折腾来到关潇的寝殿内。 他低着头跪了下来,“魔主,司马尊主还是没有低头归顺的意思。” 随后,他将在门外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地回禀进沈晚棠的耳朵里。 从始至终,那静躺在床上的青衣女子都不曾出声,魔侍瞬间忐忑起来。 魔宫中私底下都传遍了,听说这位新任魔主是个极为阴险之人,就是她借了清玄神君沈卿言的剑杀死了上一任魔主,他们本以为她被抓走必死无疑,谁知道她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回来了。 简直是匪夷所思,能从沈卿言手底下活命还完好无损的,她绝对是第一人。 不过这位沈魔主回来得悄无声息,眼下魔宫里的人只知道她回到了万戮城,却不知道她已经潜入了餍魔宫找到了关潇尊主。 “下去吧。”一旁的关潇发了声。 待人退下后,关潇候在床畔,隔着一层纱帐同沈晚棠询问道:“魔主,自你走后,司马奉便一直不安分,就连牧垚也听了他的怂恿两人沆瀣一气,甚至不久前,司马奉还坐上了魔主的位置,在魔宫中肆意妄为。” 关潇的语气有些冷,继续道:“除了牧垚这一位魔君,他还私下笼络了不少人心,属下想着还是等魔主回来再将他们连根拔起,便并未打草惊蛇一直纵容着……” “这司马奉等人……魔主是否要杀?”关潇说完后又试探着询问。 沈晚棠淡睨她一眼,只一眼便叫关潇心中生寒,仿佛已经被洞穿了心思。 她垂下眼。 “不,都是魔宫里的老人了,让他活着也不错。”沈晚棠忽然似笑非笑道,“关潇,你觉得我这样做,可对?” 此话一出,关潇又是一阵骇然,后退几步,半跪下来:“一切都听魔主安排,属下无异议。” ----------------------- 作者有话说:暂时设置了防盗比30%,时间为三天,后面大概还会修改,会告知的[害羞] 然后有亲密戏的章节有错别字连载期大概不会修改了,因为二审会锁[爆哭] 第140章 餍魔宫(七) 半个月过去,司马奉依旧在餍魔宫中兴风作浪。 沈晚棠这些日未有动作,而是在魔宫内静待时机,眼下也清楚了司马奉究竟想干什么,手下有多少人,以及魏免,又被他重新关在了何处。 司马奉想要的并非是餍魔宫的魔主之位,否则在当年李双出现时他早就已经杀人夺位了,他只是对她不满、不服,也不甘心。 也是,怎么能不恨呢?他体内的毒可还是她下的,经历过这么多次的痛苦折磨,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餍魔宫彻底落入她的手中,而他沦为一个阶下囚? 沈晚棠一面思索,一面倒了杯茶,轻唤:“关潇。” “魔主。” 她把玩着手中茶杯,下令道:“宫里可有一个名叫项拙的餍魔?你去把他给我找来。” 项拙? 关潇隐约觉得耳熟,仔细一想才想起来,“项拙是魔君牧垚手底下的人,眼下只怕已经归顺了司马奉。” “你只管把人找来,我有话交代。” 对于关潇的疑虑她明白,可她不在意,若是项拙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杀了他。 “是。”关潇领命后,一顿,皱眉又道:“魔主,您命我找的人,不在万戮城。” 自回来那日起,她就让关潇派人出去找萧之镜和云岑,半个月过去了,音信全无,她就算有心想要知道如何修夺舍术,又如何抹杀掉黎白夙的魂魄,也得先找到人才行。 她有些不耐地蹙了下眉,“不用寻了,这个危险关头,大张旗鼓地找人想必他们也只会有多远躲多远。” 更何况雀台城的人还没放过他们,他们既然有生命危险就不会冒然出现被她找到。 关潇点头,不一会儿便将项拙召了过来。 项拙来的路上还纳闷,好端端的关潇魔尊找他做什么,这关魔尊和司马魔尊眼下最是不对付,他就这么被叫过去,要是被人发现,他不是死定了! 可他又不得不去,这个强者为尊的地方,他人微言轻,除了老实听话,也干不出什么大事了,他啊,只求不要像魏免一样被抓起来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想到这里,他猛地打了个寒噤,后怕油然而生。 前些日子在暗牢里见到魏免的画面他还记忆犹新,当日牧垚魔君得知他同魏免曾经有过几分交情便命他去给魏免上药,免得他死了解药也没了。 他见到的魏免哪里还有之前那威风的模样,满身血污,狼狈得比街头的乞丐还不如,尤其是他身上的伤,有的甚至开始腐烂发臭…… 给他上药的时候,他胃里一阵翻滚,中途还忍不住吐了几次。 这个傻小子也真是,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等谁,要是换了他早就自尽而亡了。 当时魏免是怎么同他说的? 他只问了一句话:“她,来了吗?” 她?谁? 他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真是被折腾得都犯起疯病了,来来回回只知道重复那一句话! 真他娘的倒霉! 一个魏免还不够,他又被这两位魔尊盯上了。 项拙一路上琢磨了许多,甚至就连不久后怎么死的都想好了,他有预感,这一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绝对是要他命的! 直到抵达关潇的院子,他深吸一口气,谨小慎微地走进去。 “尊上。”他低头勾背唤。 关潇没应,径直敲了敲门。 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里面打开后,项拙又提着心走了进去,一进去便感受到了陌生的威压。 他“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额头冷汗直冒,暗道完蛋! 他身处司马魔尊阵营,私底下早有流言说之前那位心狠手辣的魔主要回来了,而魔宫内唯一还接纳那位魔主的就是关潇魔尊。 如果关潇都候在门外不敢进来,那门内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第168章 他简直细思极恐,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皮都不曾掀起,颤颤巍巍唤:“魔,魔主。” 沈晚棠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男子,的确是当初魏免从她手里救下的人没错。 “项拙?” 项拙:“是。” 沈晚棠的指尖带着旋律一下下敲击着桌面,这一阵旋律几乎将项拙乱跳的心脏逼至悬崖,许是看出他的紧张。 哂笑一声:“紧张什么,又不是要你去送死。” 闻言,项拙狠狠松了口气。 下一秒—— “我要你救出魏免。” 猛然间,项拙抬起头对上沈晚棠那双冰冷却含笑的眸子,短短瞬间,他已经彻底怔愣在原地,傻眼了,甚至忘记了畏惧。 “你!你是!你是沈卿言的师妹!” 沈晚棠微微挑眉。 对了,当初见到项拙的时候她易了容,他自然认不出,不过…… “你怎知我的身份?” “我在魏免房中见过你的画像!我问过你的身份,他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后来我好奇就打听……” 说到这里项拙又住了嘴,不对,她是魔主!他怎么能口无遮拦说起这些? 而且擅自打听了魔主的另一层身份,会不会被灭口?! “别的我不在意,只要你能救出魏免,我可以不杀你。”沈晚棠打断他的思绪说道。 救魏免?分明她自己就能救…… 沈晚棠看出他的所思所想,道:“若我动手司马奉不会轻易放人,你去把人偷出来是最快的。” 她去和司马奉周旋救人倒是能救,可她要是把唯一的“解药”都要走了,无异于是想逼死司马奉,将人逼得狠了,这件事反倒会变得麻烦。 项拙哪知道这些,离开关潇院子后,只觉得自己大难临头。 虽然他和魏免是有些交情,可让他一个废物去劫狱,他好像…… 想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突然看向自己的掌心,这里有临走时魔主施的一个小术法。 好像……也可以。 这个术法应当是用来破开关押魏免的那层禁制的,要是他留下这道术法用来自保会怎样? 司马奉的地盘和关潇的地盘同在餍魔宫,也不是特别远的距离,动作起来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不大。 若他借着去给魏免上药的由头把人偷走,留下这道咒术用以自保,最后直接把人送到关潇院内,他再归顺魔主,也无不可。 …… “让他去救人成算不大,不如让我去?”在项拙走后,关潇忍不住对沈晚棠道。 沈晚棠却摇头。 上一次她来到餍魔宫时之所以没救魏免,一是因为餍魔宫太乱,二是因为仅凭她一人会比现在更为麻烦。 后来杀死李双后,她又被师兄带走,她无暇顾及,虽然她临走时交代了关潇要救出魏免,可魏免对司马奉太过重要,要魏免便是要了他的命。 关潇不愿意走入死局,便选择拖到现在…… 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关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算是否决了她的话。 入夜后,她出了寝殿,无声来到司马奉所在的寝殿屋顶,将之前在毒魔宫时莫獨送的毒丹捏碎,一连捏碎了近十枚。 这种毒丹是莫獨弄出来的,一旦捏碎便有毒雾溢出,十枚,虽然无法对付和莫獨修为相当的司马奉,但用来对付司马奉手底下养的这些人足够了。 果然,等了一刻钟,她的神识看见项拙潜入了一处暗牢,而看守暗牢的魔兵已全部被她放倒。 放眼望去,一里内,所有的魔兵都歪斜着倒在地上。 等到人偷出来,司马奉再要死要活就晚了。 她还未曾离去,脚下踩着的寝殿内却响起有些熟悉女声。 “尊上,我身体突然有些不适,要不今晚就算了?” “不能算!你体内的怨恨可助我精进修为,你若不愿多的是人愿意爬我的床!” “不,不是尊上,我愿意的,为了尊上,我做什么都愿意。” 司马奉把人放倒在床上,撕扯她衣裳的同时有些狐疑,目光敏锐地盯着她:“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从没在你的怨恨中看到过你的的记忆,你的这些怨恨总该有个出处,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我……”女人心中一紧,无从解释,一狠心只能主动脱掉衣裳献上自己,抱着他道:“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尊上何必在意这些,尊上只要知道我能伺候好您不就好了?” 随后,沈晚棠的脚下那不堪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微微蹙眉,本是想等着项拙把人救出再走,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幕。 她压下心中的不耐,继续等了一会儿,最后没等到项拙把人救出来,反而是下面那女人的声音突然从婉转柔媚的声音变成了凄惨的哀嚎。 哭喊声、求饶声相互交织。 眼中的嫌恶之色一闪而过,恰好这时,她的神识看见项拙扛着浑身是血的魏免离开了暗牢,她这才以传送符离开了这肮脏污秽之地。 等项拙把人抬到她面前时,魏免已经昏迷不醒。 她给他服下一枚还命丹,看着他身上狰狞腐烂的血肉,这些伤是处理过的,正在逐渐愈合,但愈合速度太慢,人几乎是半死。 意识不清时,魏免是被痛醒的,模模糊糊看见了一抹青色身影,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起来,嘴角牵出一抹笑。 “魔主,你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魏免再度陷入昏迷。 沈晚棠把手放在他的额头,微光阵阵,她闭上眼吸食了他的怨恨,从他的记忆中看清司马奉究竟是如何折磨的他。 一旁的项拙都快心急如焚了,恨不得沈晚棠赶紧用法术救人,结果她的神色却根本不为所动,最后也只是交给他几瓶丹药,让他负责把这半死不活的人救活。 项拙:“……”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看看魔主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他们二人的事沈晚棠不再过问,仿佛根本不在意魏免的死活,对他的忠心耿耿也无动于衷。 等人退下后,沈晚棠看向关潇: “关潇,你以为,我把他囚禁起来如何?” 关潇一愣。 和魔主相处了这么多日,她深知这位魔主心思重、手段狠,囚禁司马奉已经是开恩。 于是,低头:“全凭魔主做主。” 沈晚棠这才牵唇笑开:“关潇,这司马奉,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他网开一面,没有下一次。” 闻言,关潇神色动容,看了她一瞬。 “……是,魔主。” 第141章 餍魔宫(八) 翌日一早,整个司马殿突然戒备起来,连同整个餍魔宫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关潇如往常一样来到议事的召神殿,抬眼看着这块由他人亲手所书的匾额,她想到了一个故人,紧接着又想到昨夜的沈晚棠。 她和魔主真的很像…… 宫殿的大门被魔侍推开,她迎着满殿的目光走进去,目不斜视,径直来到众人之首,侧眸冷眼看向目光不善的司马奉。 “关潇,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司马奉客气地笑了笑,道:“本尊刚才还在说昨夜魔宫内进了贼,正要下令抓贼呢……也不知道这贼人究竟是藏在了谁的宫内。” 他意有所指般,将收回的目光又投向她。 “如今宫内乱得很,是不是贼喊捉贼也未可知。”关潇不再看他,回头看向前面空无一人的高座,“何况,魔主不在,这餍魔宫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知道为什么魔宫里会有这么多人听命于我吗?就是因为你这副模样,魔主知道你心里只有黎玉昭她一个魔主,所以暗地里给了我高于你的权利,我们餍魔宫一旦内乱,你们根本拿我束手无策。” 司马奉口中的魔主,便是李双。 对于司马奉的话,关潇也清楚,这么多年了,李双早就想夺走她在餍魔宫的权利,可她的权利是黎玉昭给的,底下的人又跟了她上百年的,除此之外更是有三位魔王随时待命,李双不能轻易动她,到最后也只是壮大司马奉的势力,想以此来削弱她的势力。 司马奉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台阶,抚摸着这上面的位置,摩挲着手,道: “关潇,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也不杀你,只要你交出那个姓沈的和魏免。” “你根本不是想要这个位置。”关潇笃定地诉说,一眼看穿他的图谋。 “是,这位置换谁坐都无所谓,只要不是那个姓沈的,我想要这个位置也只是想拿到解药再杀了她而已。”话音落下,司马奉坐了下来。 他朝着下面的牧垚抬了抬下巴,紧接着牧垚就派了人去搜关潇的寝宫。 关潇不为所动,而是最后劝诫了一句:“归顺要比仇恨更容易拿到解药。” 司马奉仿若听见了笑话,“关潇,你莫不是忘了,她是谁的女儿?黎玉昭那么狠毒的人,她费尽心思生出的魔胎绝不会比她差!你让我归顺她?这就是在自寻死路!” 第169章 “我可听说她是从沈卿言手底下逃出来的,这么长时间躲着不敢露面,你真的以为我猜不到是为什么?沈卿言是什么人?她和无虚宗的神君在一起就算没死也得脱层皮!” 司马奉早就料到,沈晚棠必然是受到了重创在关潇那儿养伤,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她以为关潇能护住她?殊不知这李双魔主忌惮关潇,早就把餍魔宫中最大的权利交给了他。 今早他查看过,沈晚棠用的是莫獨的毒丹,根本没有动手,若他猜得不错,她不仅没有本事救人,而且还带着人躲了起来。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竟还敢出来救人! 司马奉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话,只等着看牧垚带人把那个女人绑过来。 关潇也不禁蹙起了眉,沈晚棠既然能从沈卿言手底下逃出来,她便也不担心她被抓到,只是…… 今晨一早沈晚棠就不见了人影,她难免心中难安。 殊不知,就在餍魔宫的一处僻静的后花园处,沈晚棠被人胡搅蛮缠拦住了去路。 那女子面覆轻纱,穿着一身薄薄的衣裙,手臂横在她身前,握着一把略显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剑。 沈晚棠方才在这里打量了片刻,她的眼睛像是修整过显得极为漂亮,几分熟悉几分陌生,但她不记得了…… 只道:“魔?” 她记忆中,所认识的魔族少之又少。 短短一个字,女人仿佛在她这里受尽了屈辱,眼眸怒睁,那副美人姿态瞬间变得极其恶毒丑陋起来。 她的剑横向沈晚棠的脖颈,冷笑一声:“你不也堕了魔?有什么好得意的!贱人!我今日就要你的命!” 沈晚棠轻而易举躲开她的剑。 不过一个渡劫后期,与她差了三个大境界。 那女人出剑极为阴狠毒辣,中途几次放出暗器,暗器上淬了剧毒。 沈晚棠不欲与她纠缠,在她再次将暗器放出时,她拂手将暗器尽数挡了回去。 “啊!” 锋利的暗器狠狠扎入女人的腹部,因暗器小并不致命。 沈晚棠走时冷冷看了她一眼,这个声音她记得,是昨夜司马奉的女人。 此刻,孟晓韵捂着腹部趴在地上,怨恨地盯着沈晚棠离开的方向,她不甘心! 凭什么! 当初被逐出师门后,她回过一次家,可却被家人打骂羞辱最后扫地出门,她不甘心!要不是沈晚棠,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后来为了尽快提升修为,她修炼修得走火入魔,不惜折损寿命修了各种邪术,最后又听说餍魔一族的双修之法可以帮她,她又不惜在脸上划刀子、换皮,前不久终于被司马奉那个畜生看中。 为了报仇雪恨,她付出了一切!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都这么厉害了!还是斗不过她?! 凭什么! 凭什么她沈晚棠要什么有什么!而她却要受这些非人的痛苦?! 这一切都是沈晚棠这个贱人带给她的! 要不是这个贱人,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要杀了她! 对!她……她还有司马奉。 她去求司马奉,司马奉可以杀她! 她也要她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她要把她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不……她还要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再轮回! 她服下解药,连伤都来不及处理,狼狈爬起来,疯了一样往召神殿去。 “尊上。”与此同时,大殿内匆匆而来的牧垚冲着司马奉摇了摇头,“她不在魔尊宫内。” 一听到牧垚的话,司马奉猛地推翻了案台,突然大发雷霆,指着他:“不在就扩大范围,整个万戮城都不得放过,再找不到就翻遍魔域也要给本尊找到人!” 牧垚吓得跪了下来,立刻回了声“是”后即刻转身离去,片刻不敢多耽搁。 他知道,也怪不得尊上发这么大火,唯一的解药跟着下毒的人跑了,今天还是毒发的日子,这换谁谁不急! 他一边暗叹着气一边快步往外走,刚踏出门,迎面却撞见了一位姿容出挑的青衣女子走来,那女子望着他,莞尔一笑时有种勾魂摄魄的惊艳之感。 沈晚棠步伐不停,逼得牧垚后退几步,绊到门槛踉跄着险些摔倒,他听见她说:“你们,是在找我吗?” “你你你!”牧垚没见过她,眼下听见她这话才反应过来,急忙握住自己的刀,“原来就是你!” 他猛地拔刀,却惊觉自己的手被一股力量压着根本拔不出来! 这人?这人真的是尊主口中所说的被沈卿言重伤了的人? 难道她真的这么厉害?竟能从沈卿言手底下毫发无损地逃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抓起来?”司马奉看到牧垚傻楞楞的不知道干什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就是一只杯盏朝他砸去。 门外的魔兵紧随沈晚棠的步伐涌了进来。 杯盏袭来的瞬间,沈晚棠猛地从牧垚耳侧接住。 “啪——”杯盏碎裂的声音伴着强劲的风一齐朝牧垚袭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突然被人擒住,那碎玉片正死死抵在他的脖颈,顿时身子一僵。 沈晚棠扫了一眼身后步步紧逼的魔兵,悦耳含笑的嗓音在牧垚耳畔响起,“司马奉,他的死活你不要了?” 牧垚的死活? 关他什么事! 他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空管他是死是活! 司马奉的脸黑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给本尊抓活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开始面面相觑,但最后还是选择听令。 沈晚棠拿着碎片轻轻在牧垚脖颈上划出一道伤来,轻笑着:“看来是好狗跟错了主人。” 牧垚瞪大双眼,顿时一股子气冲昏了头脑,颤着手指着翻脸不认人的司马奉,脖子却又不敢动弹半分,只能压着火气大骂:“司马奉你个老东西,老子杀了你!” 司马奉冷笑:“一个蠢货,本尊要你何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沈晚棠身后的一群魔兵已经杀了过来,她把碎片狠狠掷出,割断几人脖颈,温热的血飞溅而出,溅在牧垚的眼睛里。 好险,刚刚差点就和他们一样死这女人手里了! 关潇看着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沈晚棠不禁动身想要助她一臂之力,转瞬却发现一只以魔气化成的巨手朝自己而来。 她猛地看向司马奉,那手瞬间掐住她的身体。 短短片刻,沈晚棠已经杀了几百人。 牧垚不知何时得了自由,可却被自己的人堵得死死,甚至还刀剑相向,把他往死里杀。 这个挨千刀的司马奉!他非杀了他不可! 他一脚踹翻这些自己帮司马奉带出来的兵,提着刀正要杀出去一条血路,身后的女人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牧垚:“?” “你干什么啊啊啊——”他话还没说完,体内的魔气猝不及防被借走,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疼痛难忍,几乎站不住要给她跪了下来。 沈晚棠可不管他怎么样,拽着他的手腕,杀到哪儿就把人拖到哪儿,遇到有人从后方杀过来就索性用他作剑,一时间,他身上伤痕累累。 牧垚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朝一日沦落至此,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娘的,一个比一个畜生! 最后沈晚棠抽干牧垚体内的魔气,化出一道结界封住大殿入口,然后把牧垚随手扔去一边。 断情剑自她胸前发出淡金色的光,其中又隐隐藏着阴邪的魔气,她握紧剑面向殿门,看着这些围堵她的魔兵,用尽全身之力横空斩出一剑。 剑气穿透身体,大殿中余下的所有魔兵被拦腰截断。 而剑气朝前斩出的那一瞬间,断情顺势甩向身后,带着狠绝的杀意,剑锋急速朝着司马奉刺去。 她转身,抬眸冷眼望向高位上的司马奉,对上他惊骇的双眼。 第142章 餍魔宫(九) 司马奉心中一惊。 他没想到沈晚棠竟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更没想到她会在一瞬间击杀在场众人,顺势杀他! 那剑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他甫一看见寒光,剑便从他的肩膀穿透了过去,剑锋顺势也穿透了他方才坐过的位置,那是一张榻。 剑气震碎椅榻和倒地的案,扎进墙壁中。 司马奉捂着肩上的伤脸色难看至极。 不对劲,他的反应速度怎么会突然慢下这么多?! “你……你做了什么……”问完话,那熟悉的剧痛逐渐遍袭全身,他身形剧烈晃动几下。 木楝花? 他猛地看向沈晚棠,“你身上有木楝花的气味!” 此花可诱他提早毒发,沈晚棠是特意在等今日! 沈晚棠缓步朝他靠近,越过他,拔出他身后墙壁中的剑,手中把玩着剑,剑锋似有若无对着他。 关潇早已挣脱开了司马奉的束缚,见此不由得目光微顿。 第170章 沈晚棠来到司马奉身边,指腹划过剑身,哂笑一声:“为了见尊上,我可是特意用木楝花泡了衣服,就连我的剑也是如此。” 闻言,司马奉立刻跌下台阶,强忍着痛苦,大怒:“滚!离我远点!”说完短短几个字,他的气息都急促了起来。 起初离得远,殿内人多血气浓他倒没发觉什么,眼下她封住了大殿又近在跟前,那熟悉的气息的确是木楝花无疑!难怪剑来时那阵风他觉得奇怪,也难怪他的反应迟钝,是因为他正在毒发! 这个毒妇! 沈晚棠睨了他和瘫软狼狈不堪的牧垚一眼,略施小术法,将榻复原,就连上面的软垫靠枕也恢复如初。 她动作随意地坐下,交叠双腿手搭膝盖,笑问:“说说,你想怎么死?” 怎么死? 司马奉冷笑一声,扫了一圈大殿内的人。 一个是想杀他的毒妇,一个是被他丢掉的弃子,还有一个…… 他眯了眯眼,算是看明白了,关潇和沈晚棠分明早有预谋! 关潇方才根本可以不受他所困,她分明是早就料到了沈晚棠的实力和手段如何,所以故意示弱让他以为即将事成。 若他早发现破绽,也不至于连逃都没法逃脱。 难怪今日三位魔王也未到,这么多天以来餍魔宫日日无主,他们也三天两头出去胡吃海喝,可今天早上宫内魔兵被弄倒一大片,他们本该到场! 除非,是沈晚棠和关潇把他们派出去了,做什么? “外面的人怎么了?”似有所料一般,司马奉直接质问,心里却笃定了答案。 沈晚棠跟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殿外,却意外瞥见不久前见到的那个姑娘,淡声道:“我让他们去找莫獨借了人,你的人还没来,看来是被杀了。”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一听她这云淡风轻、轻贱人命的话,司马奉忍不住厉声斥责道:“你个蠢货!他们是我的人没错!可从根本上论他们是餍魔宫的人!更是你的族人!你杀了他们就是在自掘坟墓!” 关潇也觉得不妥,这件事沈晚棠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她商议过,全是自作主张,方才故意被司马奉抓住,她猜到她既然一人敢来必然是有九成把握能胜,本想助她顺利抓住司马奉饶他不死,可眼下…… 她也猜不透沈晚棠究竟会不会留活口。 她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又怕激怒魔主,最后干脆等在一旁静观其变。 “族人又如何?我餍魔宫不养废物,更不留有异心之人,像这样的人,有多少,我便杀多少。”她说完抬手撤掉殿外那层封印,静静看着外面负伤跑来的女子。 孟晓韵已经服过疗愈丹,伤口止了血,可还是痛得脸色惨白,她看见大殿内尸横遍野只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目光转冷走了进去。 司马奉指着沈晚棠好一会儿说不出话,都快被气吐血来,虽说他有夺位的不轨之心,可他好歹在魔尊这个位置坐了这么多年,他就算和她再怎么斗,也绝不会杀了关潇和全族大半的餍魔。 “你这个毒妇竟连同族都下得去手!我餍魔一族迟早在你手里毁于一旦!” “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牧垚听了他的话倒觉得好笑,他恢复了些许魔气,撑起身来。 他句句羞辱:“像你这种出尔反尔又自私自利的小人,还有脸说什么同族人,刚才要杀我的时候不是很痛快?这时候死到临头了想起同族人!在这给老子装什么圣人!” “你!” 司马奉想骂回去,话到嘴边又无话可说,的确他存了私心,为了拿到解药杀了沈晚棠,甚至想牺牲牧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不过是自私了些,他只是犯了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他何错之有?! 一群蠢货! 偏偏这时,孟晓韵猛地冲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她已经被日积月累的仇恨冲昏了头脑,根本来不及想他们方才都说了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尊上,尊上我有事求您……”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司马奉一把甩开。 司马奉本就因为体内的毒素焦躁痛苦,眼下被人这么烦着更是把气撒在她的身上,却什么话也没说。 孟晓韵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司马奉心情不顺的时候就是会突然打骂她,她也忍了过来,可现在她忍不了! 她恨沈晚棠! 她只是想要沈晚棠死而已,一点也不难的。 “尊上,这个女人是无虚宗的细作!你们快杀了她!她会害死我们餍魔宫的!” 孟晓韵近乎祈求地说着:“她是无行神君的徒弟,她还有个师兄,就是清玄神君沈卿言,你们不能放过她!她和沈卿言亲如兄妹……对了,她还喜欢沈卿言,她喜欢沈卿言,她一定会帮着沈卿言害死你们!” 这话犹如巨石落入静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司马奉一把把人拽起来,“你说什么?她和沈卿言是相好?!” 他又转头看向关潇:“这就是你们要拥护的人?!” 这事关潇之前听过沈晚棠的解释,解释得很是平淡无奇,可平淡恰恰能说明问题……魔主应当和沈卿言的确有问题。 否则,怎么会安然无恙成功从沈卿言手底下逃脱? 这也是司马奉的想法,还不等他说出来,一旁的牧垚忍不住白了这女人一眼。 “谁不知道他沈卿言长相好,何况我们餍魔一族历来的魔主都是个没有心的,喜欢的男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就这话司马奉你个老色鬼也信……” “你宫里女人都成堆了,还在这儿质问他人情爱,这种东西什么时候在我们餍魔宫存在过?”牧垚又是忍不住一句嗤笑。 司马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想骂他个狗血淋头,毒性一上来却生生给自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关潇也无话可说。 这牧垚从来都是个心直口快的,脑子里缺根筋,他们过细深思的东西,他是一点也琢磨不出来,但却总是思路清奇地想到别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沈晚棠看这出戏看得心情不错,朝牧垚抬了抬下巴,下令道:“把她的面纱拿下来。” 牧垚的身体好了很多,伤也都是些皮外伤,听见声音后二话不说一把将孟晓韵从司马奉怀里拽了出来扯下她的面纱。 “哈,还以为是个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美人儿,没想到连我们餍魔宫的侍女都比不过,老东西你还真不挑啊。” 关潇:“……” 司马奉这次的毒发是又气又痛,几乎快一口气背过去。 他之所以看重孟晓韵是图她的皮相吗?若是要貌美,他们餍魔宫哪个女子不比她强?他看中她只是因为她体内的魂魄是个恶魂,还满身怨恨! 这个蠢货懂什么! 沈晚棠的唇畔似有若无染上几分笑,盯着那女人的脸看了看。 孟晓韵被这么一通羞辱下意识捂住脸,也不想被沈晚棠认出来。 牧垚见她矫情得很,干脆一脚把人踹了上去,孟晓韵“啊”了一声,一下趴在了台阶上,沈晚棠的脚下。 她暗自在心里骂了牧垚一遍,头顶目光如炬,不容忽视,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有几分眼熟。”沈晚棠说着,裙下鞋尖挑起她的下巴,对上她暗藏怨恨和恶毒杀意的眼睛,缓缓笑开:“正好我身边缺条狗,就你吧?” ……狗? 她把她当什么?! 孟晓韵一时气狠,别开脸。 “不愿意?那就……杀了吧!”沈晚棠说,“牧垚,听说你爱养妖兽、魔兽之类的毒物,把她拖去喂了。” 牧垚略显嫌恶勉强应:“行,行吧……” “不!我不要!”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喂我的爱宠还便宜你了,再废话魔主让你陪这老色鬼一起死!” “我不要!”孟晓韵下意识回头吼了牧垚一句,说完又后知后觉了什么彻底愣住了。 魔主? 牧垚刚才说什么? 沈晚棠是……就是那个杀了李双的魔主? 怎么可能!她怎么这么命好?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 “我,我可以做你的侍女!对!我可以服侍你!做什么都可以!” 沈晚棠却笑着起身,“你只不过是个渡劫期的魔修,也配?” 她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的孟晓韵,话语清晰,“对了,你大概不知道,从前我的身边也有一条狗,方文许,你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吗?” 孟晓韵浑身冰冷,头也不敢抬,指甲陷进肉里。 “他不听话,成了个哑巴残废,不仅要日日受他师父打骂,还要遭人耻笑,就是可惜……” “他还活着。” 此话一出,孟晓韵整个人浑噩地瘫软在地。她永远都报不了仇了,她这辈子都斗不过沈晚棠了。 她,死定了…… 沈晚棠缓缓起身,眸中含笑,冷冷抬眼。 第171章 “即日起,魔尊司马奉囚于地牢,至于她,送到魏免身边。” 既然这么恨她,她的恶魂和仇恨也该好好利用一番…… 第143章 合欢宫(一) 十月秋,云华殿。 “师兄,这些名单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 玉梵真君将名册呈给无行神君,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了口。 无行神君看了一眼名册上的人微微点头。 去年宗门内的弟子被沈晚棠和毒魔一族的人残害无数,今年春末时沈晚棠成为餍魔之主,那日,有消息传回,沈晚棠围杀了同族人三千余人,一直到现在的六个月里,万戮城都满是腥风血雨,不得安生。 看来,沈晚棠活着这人世间必生祸事,眼下还只是万戮城,后面便极有可能是凡间,以及整个魔域……卿言当初算过沈晚棠的命格,乃邪魔之命,可及魔神。 他一想到这些,就不得不将弟子选拔提前三年招了许多新弟子。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将名单搁在一旁,吩咐道:“再举行一次外门大比吧,看看还有没有好苗子。” “说到好苗子。”玉梵真君听了他的话,斟酌着开口道:“去年的大比中胜出的那几人都不错,尤其是其中名为杜易雪和覃长乐的两个小姑娘,这一个勤恳天赋好,一个懒散却会许多内门剑法,只是……” 玉梵真君没有继续往下说无行神君也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杜易雪他知道这个小姑娘,身上一股子狠劲,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但身上戾气过重,不过念及她所经历的那些事倒也情有可原,而另一个覃长乐,那剑法一看便知是沈晚棠教出来的。 只是,其中一个被沈晚棠的人抓走了。 “师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的徒儿乔瓒踪迹全无,就连追踪符也没了效……”玉梵真君道,“看来,只能由我亲自去万戮城寻人了!” “不急,我推算过,他们还好好活着。” 无行神君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此前我命卿言去救人,他非但没能将人救出还犯下宗门大忌,是师兄对不住你,你就这么一个徒弟,我定会将人平安给你带回。” 闻言,玉梵真君不禁询问:“师兄想怎么做?” 无行神君沉吟片刻。 万戮城说到底还是属于魔域,而如今的魔域是魔帝仇衽的地盘,若宗门众弟子贸然前去万戮城必定会引起两方交战,到时又是死伤无数,若无虚宗与魔域两败俱伤,妖都只怕又会闹出什么灾祸。 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他一人前去把人救回来。 这也是最快最稳妥的法子。 无行神君正欲交代自己走后的宗门事务,抬眼却突然看见殿外的天阴云覆盖,雷霆阵阵。 他原本温和的脸色猛地大变,目光看向太清池的方向,皱紧双眉。 “那是……那是清玄神君所在的太清池!他竟然……”玉梵真君怔怔地看着这震撼的一幕,心中惊愕不已,感慨万分。 他竟然在短时间内再次引来了天雷? 这怎么可能?! “清玄神君他不是在太清池养伤……”他不禁回头询问,回头却发现师兄早就消失不见,愣了愣,旋即哭笑不得。 他这位师兄啊,六个月里可是从未主动去看过沈卿言一次,现在看见自己的徒儿有了危险又比谁都忧心。 思及此,他又颓然长叹一声,说到徒儿,他连自己的徒儿都还没能寻回来……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耳中突然惊雷声响。 一记天雷风驰电掣般劈向太清池。 他看了一眼,径直撕开裂缝朝着太清池而去。 太清池里面的那间屋子屋门紧闭,周身是一层微弱的光包裹着——那是沈卿言以灵力设下的结界。 玉梵真君来到屋门前,无行神君的身边,道:“除了飞升入真神的那次,他从不曾历劫失败。” 无行神君自是知道这一点,可六个月前他罚了他整整十五鞭,他本想让他好生休养魂体,谁曾想他竟然这么快就引来了天劫! 见他如此忧心,玉梵真君不禁失笑道:“师兄,这道劫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你就放宽心吧。” 这是沈卿言成为神君的劫难,这一点他也知道,可不知为何…… 他凝重着脸色,沉声道:“师弟,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觉得难安。” 轰—— 第三道天雷落下。 看着这与飞升入真神的雷无异的雷劫,玉梵真君也觉察了不对,心下疑虑重重。 “师兄,为何沈卿言的雷劫,总是要比寻常人的厉害?这不像普通的雷劫,倒像是九天雷劫。” 九天雷劫,顾名思义,历九天的雷劫,每日九次小雷劫,一日算一道大雷劫,只有飞升成为真神或是魔神时才会引来。 其他的雷劫便只是一日雷劫,一日九道雷劫,渡劫成功即成功破境。 可沈卿言的雷劫显然不是普通的雷劫,虽然也是只有一天九道雷,可这每一道雷劫的威力都是原本的十倍。 这哪是雷劫,分明是天罚。 沈卿言怎么会受到天罚? 意识到这一点的无行神君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就连上一次渡劫也是,他原本以为是因为他们强行相助他历劫所以反而加重了雷劫。 看来根本就不是,是他不知何时触怒了天道。 一道又一道的天雷落下,穿透屋檐,整座屋子灵力波动巨大,不得外人随意踏入一步。 一直到第九道天雷狠狠劈下,头顶漩涡般的层层黑云迅速退散开,转而化作晴空万里,暖黄的光洒下,一切都显得寻常安宁。 “这是……成功了。”玉梵真君狠狠松了口气,还来不及笑出来,身旁的师兄就已经破门而入。 无行神君大步流星走进去,目光所及之处,床上的人缓缓抬眼,一双漆黑幽邃的暗眸深不见底,情绪全无。 看着颇有几分陌生的徒儿,他的步伐微顿。 沈卿言徐徐起身,行下道礼:“师父。” 很是寻常、平淡的一句。 无行神君只是短暂地打量了他一瞬,再度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灵力逼入体内探查一番。 很快,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身体竟然大好,体内灵气也极为充沛,想来也正是因为体内灵气太过充沛才早早引来了天雷。 可被笞魂鞭打过又经历过天罚,他的身体怎么会完好无损?更奇怪的是,他的神魂竟也完好无损? 这绝无可能……莫不是重须没有下重手? 想到这里,他反而是轻松了几分,亏他担心了这小子六个月,再看他,不仅身体神魂完好,就连修为也精进了。 玉梵真君适时笑着道:“恭喜清玄神君了,再次成功历劫,看来是想开了。” 关于沈卿言的事,他多少听说了些,只知道是触犯了无情道大忌,无非是情关难过…… 只是若是过不去他又怎么会这么快经历天劫?这显然是好事啊!他这是想开了,明显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听了他的话,无行神君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浮现就立刻消失,仿佛回到了六个月前的那天。 那天他一遍遍质问这个逆徒,问他到底是不是对沈晚棠生了情,他回答的是“不知”。 那便是极为喜欢了。 能够动摇他对无情道和天道的道心,足以证明他的真心天地可鉴,绝不会是师弟几个字“想开了”可以轻易放下的。 不过……他若放不下,又如何能短时间内进步神速? 无行神君沉吟不语,思虑良多却没有最好的答案,不论是哪个答案,他都觉得不对,此事的确是有些古怪…… 难不成是因此劫非飞升之劫? 许是他太久没说话,气氛过于凝滞。 玉梵真君又转移话题道:“师兄您方才在大殿是想同我说什么?” 无行神君回过神来,将其他的先放下,回应着:“我原本是想将无虚宗交由你打理几日,我去把在魔域失踪的两个弟子带回,眼下既然卿言大好又破了境,我便将……”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卿言先开了口,道:“师父,让弟子去吧。” 无行神君的声音戛然而止,沉着脸不说话,玉梵真君不由得也为难起来。 室内温度仿佛骤冷,沈卿言微微垂眸,解释道:“六个多月前,师妹去了迷雾谷,她要修夺舍术。” “夺舍术?” 玉梵真君曾听闻过此术,但只存在于禁书中,除了迷雾谷,外界还从未有人真的成功钻研出此术,而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若真如清玄神君所说沈晚棠在修夺舍术,夺舍术最后从她手中流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无行神君却犹豫不决,反问一句:“你如何肯定她在修夺舍术?” “此前我在迷雾谷见到过师妹,那时她想要的,便是此术。”沈卿言说完后一顿,补充道:“我曾封印了迷雾谷,如今,谷外的封印破了。” 第172章 一听这话,无行神君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六个多月前,看来那时沈晚棠故意将回溯镜给他就是为了拖住沈卿言,对于此事他容不得半分一定会如她所愿重罚沈卿言,届时她便可破开封印。 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 “你想做的,仅仅是如此?阻止她修邪术?还是阻止她将邪术传得人尽皆知?” 他问完后沉默地看了沈卿言一眼,摇摇头:“卿言,没有人比为师更了解你,就连你自己也是如此,你的剑可以指向任何一只魔、任何一个邪修,可你唯独杀不了沈晚棠。” “有时候想不明白就是答案,”他语重心长道,“既然做不到,那便坦然接受、面对,不要活活将自己困在一条绝路上。” 这也是修道最忌讳之处,天下有多少人将自己困在一条绝路上而执迷不悟走火入魔? 数不胜数,以沈卿言的性子极有可能会将自己活生生逼上一条绝路…… 那天,重须有一句话他很认同—— 就算动了情,承认也无妨。 这是触犯了大忌没错,却并非不可挽回,他若是能坦然接受、面对,反而能择出一条对他而言好的、最正确的路,反之,剪不清理还乱,走上绝路。 以他的性子,一旦想通总不会任由自己堕落入魔,最坏的也无非就是不得飞升入真神。 注定该成为真神的人却止步于此固然可惜,但若当真动了情,比起成为真神,他更希望他安好。 如今无虚宗的清玄神君,也好。 罢了…… 第144章 合欢宫(二) 最后,无虚宗暂由沈卿言打理,无行神君第二天便启程去了魔域。 沈卿言召来各位真君、长老在云华殿内商议宗门事务。来的时候四位真君分别带了自己的徒儿,就连那坐在轮椅上的方文许也来了。 方文许这半年以来都在吃无行神君配的丹药,身体一日比一日好,神志也越来越清楚了些,只是这双腿永远都治不好了。 他坐在流衣真君身边,唯唯诺诺,低着头不说话,满脸阴沉。 沈卿言将这次外门弟子的入选名单分别交给几位真君、长老,让他们选出自己满意的弟子。 这是几百年的规矩,每一次新弟子入门选拔都会有天资出色的弟子,他们会挑些弟子收为关门弟子。 先是几位真君挑选,只有流衣真君和庚元真君各自选了一名新弟子,余下的被几位长老挑走了三名弟子。 沈卿言又与之商议了一些其他宗门事务。 期间,方文许阴毒的目光似有若无从沈卿言身上略过,随后又落在自己师父的身上,想到她方才毫不犹豫收新弟子的画面,心中一时屈辱又怨愤。 自他陨落后,师父已经收了三名新弟子,如今他在她眼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废物,更是她人生中的污点!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商议结束,他看着师父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径直起身大步走人。 他只能自己慢慢推着轮椅走,好在这轮椅上有灵力加持…… 一时间,整个大殿只有沈卿言和他。 沈卿言站在大殿上,半垂眸冷淡而平静地看着他狼狈又难堪地从这里离开。 他缓缓转身,欲要撕开裂缝离开此地,神识所到之处却突然响起熟悉的三个字,他的动作忽然一顿,微微侧目看向殿外那没有走远的方文许。 有人打趣着方文许,略带嘲讽道:“哟,这不是我们从前不拿正眼看人的方师兄么?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轮椅啊?哦对了,瞧我都给忘了,你被沈晚棠那个魔头给弄废了。” “唉,你说你想要谁不好,非要沈晚棠,人家现在可是万戮城闻风丧胆的餍魔之主,你再看看你这一身的残废,这种人你也敢肖想?” 方文许的手猛地攥紧轮子,指甲恨不得扣烂这轮椅泄愤,他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骂骂咧咧:“滚!都给我滚!她沈晚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餍魔之主!她不就是长了个狐媚样只会勾引男人吸取修为的贱女人!” 听了他的话,面前的人嗤笑一声:“方师兄,你可别是得不到就恼羞成怒了……” 得不到恼羞成怒? 方文许气极反笑开始口不择言,阴毒道:“我有什么好恼羞成怒的?这女人什么滋味早在五年前我就尝过,我还用得着肖想她?她就算是一魔之主又怎么样,一魔之主还不是被我碰过?!” 此话一出,那人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怔着上下打量起方文许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方文许紧接着冷笑一声,颇有几分得意,为了把这个谎撒得更真,他开始说起往事来。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这么恨我?还不是因为当初在日月洞崖的时候有这事,就这事赵雅霏和孟晓韵也知道,还是她们给我把的风。” 他说得很是随意,语气轻浮恶劣,继续道:“啧,这女人啊看着长得好,玩起来还不就一个样。” 方文许面前的师弟心中原本还半信半疑,听完他的这些话便信了,要不是干过这种龌龊事,沈晚棠怎么会把人折磨成这样…… 不过沈晚棠虽然天资差,可皮相却是数一数二的,宗门不少弟子暗地里都骂她骂得厉害,也因为长得好,都背地里说她就是清玄神君身边的花瓶,整天只知道在清玄神君眼前晃悠乱人道心。 刚一这么想,他的眼前突然压下一片暗影,回过神来,他猛地吓了一跳,后背冷汗直出,低着头:“清……清清玄神君……” 他方才和方文许说话的时候神君该不会是听见了吧?可他怎么会还没有离开云华殿?他们说话的地方离云华殿隔了些距离,云华殿那么大,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方文许听见师弟突然对着自己身后行道礼叫着清玄神君,心神有一瞬间的慌乱,紧接着又镇定下来。 他怕什么!他可是揭露沈晚棠真面目的大功臣,他养出来的师妹是个害世魔头,错的是他才是! 哼!他还不信沈卿言能杀了他! 就算他再偏心沈晚棠又怎么样,还不是在无虚宗当着他的清玄神君,要是杀了人他就不是清玄神君了! 就算是沈卿言再问他,他也只会这么说,他可不怕他,他可是无行神君要救的人! 他转着轮椅回身,不拿正眼看人,冷笑着:“清玄神君来得真是巧。” 沈卿言的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神色冷淡,无波无澜,只平静道:“你二人随我进来。” 那师弟忐忑着有些腿软:“啊?” 他打心底里抗拒,可根本不容他抗拒,沈卿言已经转身离开进了云华殿,这是根本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没好事!都怪这个方文许! 要死别拉上他啊! 随着他们的进入,云华殿的大门自行合上,殿外的光线被一点点关在门外,而门内的烛光跃动在雪衣青年的深黑瞳眸中。 他来到方文许面前,嗓音清冷,质问: “把你刚才说的事再说一遍,何时何地,都有谁?” “神君不都听见了?”方文许不以为意,根本没把如今的沈卿言放在眼里。 他并非是真的不想说的,而是停顿了一下,开始勾着一抹恶意的笑,抱着恶心人的意思,道:“什么时候清玄神君你还不清楚吗?” 沈卿言盯着他,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瞬,随后危险眯眼。 “当初孟师妹和赵师妹欺负了沈晚棠,不就是你非要把沈晚棠一块儿罚了,三个一起关在日月洞崖,就是那时候两个师妹求着我帮他们教训教训沈晚棠……” 孟晓韵,赵雅霏,方文许。 一个逐出宗门下落不明,一个为师妹亲手所杀,还有眼前这个……残废。 “好。”沈卿言突然莫名应声,算是对方文许的回应,可方文许根本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好什么好? 他不是一向偏心那个魔头? 当初他说什么他都不肯信还非说自己是个疯子,他看是他疯了才对!当真是可笑! 方文许有些不耐烦,开口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下一秒,眼前突然出现一阵寒光,他陡然瞪大了双眼,浑身哆嗦一瞬—— 沈卿言竟握着问心剑朝他砍来。 一旁的师弟也吓得跌坐在地,满脸的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生生从清玄神君身上看见了一丝魔气,他赫然死死捂住嘴。 清玄神君……清玄神君疯了……他疯了!!! 不……不止是疯了,他还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咚——” 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方师兄的头瞪着双眼滚落在地,滚在他的脚边,他吓得一下把它踢远。 疯了……方文许刚……刚才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很快,他眼睁睁看着方文许的尸首在自己眼前开始消散,只留下一滩血水。 而他们一向敬重的清玄神君魔怔了般,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了他的身上。 第173章 “不是我!神,神君都是方文许这个畜生,是他干的这些龌龊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他吓得跪在地上给沈卿言磕头,磕得满头是血都不停下。 他怕死,听说被问心剑杀死的人身消魂散,连投胎都难! “饶了我吧清玄神君!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没干过什么坏事!就,就嘴上喜欢胡言乱语说疯话,我绝非有意为之,求求神君饶我一命,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我再也不敢了……”他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着。 救命,要死了! 清玄神君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一定会被灭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沉稳的脚步声缓缓朝他靠近,两步走到他身边。 沈卿言伸出手,灵力涌入他的灵台中,开始搜寻他的记忆。 这位师弟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脑子里面突然出现了无形的手一般,在里面肆意翻动着什么,弄得他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最后,他彻底昏死过去。 沈卿言的手里握着他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轻轻一捏,这一切都消失不见,仿佛不曾发生过,连同地上的血也在瞬间被灵力抹去。 地上的小师弟醒来时还是在大殿上,可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在云华殿,真是奇怪,头也疼得厉害,可又什么伤也没有。 他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走回去。 总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的灵峡峰。 沈卿言静静站在屋内,看着手中的问心剑,看着自己这双沾满了人血的手,脸色很是苍白难看。 他薄唇紧绷,剑被他重重放在桌上。 因为师妹,又失控了…… 这一次,犯的又是宗门大忌。 若是让他清醒时再来选,他会犹豫,也会挣扎、痛苦,可最后,他还是会选择杀死方文许,擅自抹去他人记忆。 明知犯了错,却已经毫无悔过之心……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方文许,当杀。 第145章 合欢宫(三) 沈卿言的视线透过窗,看向魔域的方向。 师父此行,不只是为了救人,也为杀人。 他深知,师父对师妹的杀心,师父也是有意将宗门交给他让他抽不开身。 他的师妹,孤身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最后的结局,极有可能与当年的黎玉昭一模一样…… “清玄神君!” 此时,院外突然传来弟子的声音,那弟子语气激动地扬声道:“清玄神君,乔师兄和覃小师妹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沈卿言的身影出现在院外,“师父呢?” “无形神君自今早离开无虚宗便没再回来。” 无行神君只不过离开了宗门半日,要救的人却突然出现,不论他是否回宗都说明这两人绝非无行神君送回的。 沈卿言随着这名弟子来到主峰,远远地便看见一高一矮的两人朝自己走来。 半年不见,乔瓒虽然浑身脏乱狼狈,却毫发无伤,就连脸色也比往日要好上几分,只是神情古怪。 视线缓缓下落,落在那穿着魔族衣裳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长高了不少,脸更圆润了,满脸红润。 “这……我看他们也不像是去魔域受过苦的人……”身旁的弟子突然出声,他其实也没见过他们,只是听见有弟子通报就马不停蹄地去找了清玄神君。 “快看乔师兄,是清玄神君!” 覃长乐隔着老远就开始指着清玄神君兴冲冲开口,然后拉着乔瓒跑得更快了。 来到沈卿言面前,乔瓒行了个道礼后就跟着沈卿言去了云华殿,一起同行的还有覃长乐。 “怎么回事?”沈卿言言简意赅地开口询问,目光自他们身上审视着。 乔瓒挠了挠头,犹豫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道:“神君,我们其实是被沈晚棠派人送回来的,她,她还让我们等无行神君回来给他带句话……” 还记得当时,他和覃长乐好好地被关在地牢,突然被魏免提了出去扔在召神殿。 他一脸愤然地冷眼盯着沈晚棠,沈晚棠却轻慢地瞥他一眼,那眼神就如在看蝼蚁,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们一样,直接下令:“把人扔去无虚宗,对了,转告你们无行神君……” “我沈晚棠的命,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拿走的。” “听见没有!记得告诉那老不死的,再敢来找我们魔主麻烦,我就杀光你们无虚宗弟子!趁我们魔主现在心情好,还不快滚!” 一个名叫牧垚的人态度恶劣地嚣张开口,甚至还上前踹了他一脚。 “呜呜……沈师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覃长乐哭唧唧的声音中,他们二人又被魏免拖走,一路上遭了些罪才到无虚宗。 他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还忍不住解释道:“清玄神君,弟子也很是奇怪,沈晚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抓了我们,却不是把我们关在餍魔宫就是毒魔宫,而且在餍魔宫,他们也不想着杀我们……” 最多就是听听魔族人的谩骂牢骚。 “沈师姐还是很好的,在餍魔宫的时候下令不许魔族人靠近我们,每日的三餐也有,就是没有自由,而且……”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覃长乐身子一抖抱住身边乔师兄的手,继续说:“而且她对其他人更可怕……” 说到这件事,乔瓒也想了起来,解释道:“长乐说的是六个月前的事,当时我们也被莫獨一并带到了餍魔宫交给沈晚棠。” “餍魔宫发生内乱,魔尊司马奉带着手下的人想要沈晚棠的命,事后司马奉被抓,而他手底下同*族的八千人,被沈晚棠下令杀了三千。” 那天,莫獨给沈晚棠借了两千人,带着他们二人一起进了餍魔宫那个龙潭虎穴,从外面包围整个餍魔宫。 毒魔一族的族人远不及餍魔一族繁衍的人多,可他们却极其擅于用毒,剧毒一放,整个餍魔宫毫无防备几乎无一幸免,除了召神殿。 他不知道沈晚棠在召神殿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他们出来时一共五人。 司马奉被牧垚绑着,关潇和孟晓韵跟在沈晚棠身后。 沈晚棠下令把那八千餍魔关在一起,搞了一出毫无人性可言的残忍比试。 八千人自相残杀,血流成河,尸身遍地,余下的五千人可活。 原本沈晚棠立的规矩是最后只能活一千人,那八千人一听几乎一半的人都跪地磕头求饶,就连关潇也跪了下来这才保下了五千人的性命。 那场景,他简直永生难忘,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 当时司马奉对沈晚棠破口大骂,骂她残害同族,必会天诛地灭,沈晚棠说了什么。 她笑着说:“人不为己,这才是天诛地灭。” 他觉得她是在意指,若司马奉没有成为阶下囚,那么那时被杀的就会是她。 起初他还是不能理解沈晚棠的做法,不明白她何必非要赶尽杀绝?更何况那是她的同族,对魔尚且如此,又更何况是人族? 可后来,沈晚棠根本没有动他和覃长乐分毫,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根本不屑于对他们下手。 那段时间他看着覃长乐好吃好喝的样子又瞎琢磨了一阵,渐渐地,他竟然有些明白了沈晚棠。 司马奉手底下的人是她的同族人,可同样也只是司马奉手底下的人,听那些餍魔私底下说,那些人跟了司马奉几十上百年的都有,这样的人参与过一次叛乱后还会有第二次,更何况是司马奉还活着。 他大概猜到了。 司马奉和他手底下的人,只能选一个留下。 虽然残忍,可却极为明智,同时,也极为自私。 等乔瓒把这些也交代清楚后,大殿内很久没有响起沈卿言的声音。 他沉默着,乔瓒悄悄抬头匆匆看了一眼,也只看见他恹恹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只是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让人忐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卿言的目光重新落在乔瓒身上,对于沈晚棠这种丧失人性藐视天道的行为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问:“……她可还有让你带别的什么话?” 带话? 还需要带什么别的话吗? 乔瓒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清玄神君在等什么,可他看了一眼神情奇怪的清玄神君,忍不住硬着头皮说: “清玄神君,像沈晚棠这样杀人如麻的魔头本就该死,我们就算不杀她,她也会杀了我们无虚宗弟子,还有凡间那么多百姓,神君,沈晚棠她,早就不是当初的晚棠师妹了。” “嗯。” 他一直都知道。 很早之前,师妹就变了。 自回阴村开始,自师妹对他的第一次抗拒开始,自他第一次疑心师妹开始…… 他对她每一次的怀疑都是对的,可他却一次次选择自欺欺人,甚至一次次自省反思,他以为是自己疑心太重,是自己不够信任师妹。 第174章 他总会在每一次的怀疑之后劝说自己要再相信她一些,无数次,直到后来,被师妹背叛,被她亲自喂下毒药,被她用剑指向心口他才明白,他的信任便是她手里最厉害的一把剑。 那把剑从一开始便指向他,日渐锋利,最后锋芒毕露,狠狠刺向他的心口,杀人于无形。 这剑,足以杀死他的道心。 世人都道他的道心是天道,是无情道。 就连师父也忘了…… 从始至终,他的道心便只有——师妹。 师父问他,是否对师妹动了情。 男女间的情爱太过复杂,他不懂男女间的情爱究竟是什么,却在被师妹背叛、抛弃后清楚地明白,他在意的,只有师妹。 他在意她的欺骗,在意她的背叛,在意她的虚情假意,在意她与他人亲近,在意她视自己为无物,更在意,她曾想用断情、问心杀死自己。 他恨她,却也只恨她的绝情。 “清玄神君,您去哪啊?” 沈卿言执拗的心绪突然被乔瓒打断,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已经不自觉地走了出去。 他回头看向乔瓒,顿了顿,淡声道:“师父未归,我去寻他,宗门事务暂由玉梵真君代理。” 乔瓒愣了愣:“???” 无行神君走了就算了,怎么清玄神君也要走?! “清玄神君……这,这我没法跟师父交代啊!” “乔师兄,我猜,清玄神君肯定是去找沈师姐的。”覃长乐还在一旁笑着不嫌事大,“要是师姐还是以前的师姐就好了,大家在一起,多开心。” “想什么呢你!”乔瓒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没好气道:“什么师姐,她就是个魔族,你知不知道魔族人该死?!” “啊?魔族人为什么该死?” 覃长乐不解发问。 乔瓒:“……” 覃长乐也不知是不是在牢里关狠了,一出来话就没完没了、絮絮叨叨的。 “那要是有一天我入魔了,乔师兄是不是就会杀了我啊?” “要是乔师兄入魔了,玉梵真君也会杀了乔师兄吗?” “要是……”覃长乐突然迟疑了一下,偏头看向沈卿言离开的方向,喃喃道:“要是清玄神君入了魔呢?无行神君也会杀了清玄神君吗?” 她仔细想了想,那也太可怕了。 “无行神君总共就两个徒弟,沈师姐和清玄神君,要是都入魔了,还都要被他追杀,那不是太惨了,这样一看好像……” 她眨了下眼,懵然道:“好像我们无虚宗更可怕……唔唔!” 她话还没说完,猛地被乔瓒捂住嘴。 乔瓒黑着脸,心里五味杂陈的,想说什么,却根本没法反驳这个小丫头。 最后只冷着脸训道:“不许说了!再说罚你去日月洞崖!” 覃长乐才不怕他。 “你更可怕。” 第146章 合欢宫(四) 万戮城,餍魔宫内。 牧垚走了进来,“魔主猜得不错,那老东西还真来了。” 果然,无行神君若是特意再用一次追踪符来寻人就会知道,那两个人已经不在她餍魔宫而是无虚宗。 所以,他只能是来杀她的。 从前黎双在时从不惹事生非,对无虚宗也造不成威胁,这才被容忍至今,想着等师兄飞升后再将餍魔一族彻底覆灭。 可无行神君是知道她的,在他眼中,她就不可能是个会不惹事生非的人。 无行神君若是想杀她,魔帝仇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想杀了餍魔全族,就绝无可能,这一定会掀起魔族众怒,毕竟曾经师兄就干过这种事。 到时候就是仇衽也只能提前和无虚宗为敌。 “把人请进来。”沈晚棠略一思忖,又是一顿,“备茶。” “备什么茶?”牧垚一脸的不耐烦,抬头对上沈晚棠冷淡的眸子后闭了嘴,出去把人请了进来。 无行神君还是第一次来这餍魔宫,他大步而来,看向走来的沈晚棠。 许久不见,这孩子已经变得截然不同,如今她的面相与当初,已经不能再相提并论。 “人我已经放回去了,无行神君,您这是?”沈晚棠来到旁边坐下,将一杯茶推向他的方向,示意他坐下。 无行神君并无心思与她多说什么,只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看着她,“本君若说是来杀你的,你当如何?” “杀我?”沈晚棠淡淡哂笑一声,反问:“杀了我,想必你和师兄的师徒情也该尽了,前不久我送给神君的东西,神君应当是收到了吧?” “你怎会变得这般厚颜无耻!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竟什么下作伎俩都使得出!” 事到如今,他只要一想到当时沈晚棠送到自己手中的是个什么东西就勃然大怒,枉她修了无情道这么多年,竟品行如此恶劣不堪! “神君,你也是知道的,我和师兄自小便是一体,我的命是他救的,也该是他来杀我。若是旁人杀我,只怕我死他死,师兄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更遑论飞升……” 言尽于此,沈晚棠唇畔漾开一抹笑: “神君,你以为呢?” 此话一出,强大的威压狠狠朝她铺天盖地压来,桌上的茶盏“啪”地一声碎裂,茶水四溢从桌角滴落。 无行神君怒极反笑:“你这是在拿沈卿言威胁我?你就这么笃定沈卿言舍不得杀你?就这么笃定你死了,他会为你痛不欲生,竟连仙途都不要了?你别忘了你是只餍魔?!” 当然,不是了。 沈晚棠唇边的浅笑透着些许冷意。 她看得出,师兄的确是有几分不希望她死,可舍不得杀?痛不欲生?便是荒谬之言了。 或许那只是师兄短暂的心软,或许他也有其他的考量,总之,绝不会是无行神君说的那么样。 而她之所以故意这么说,只是因为不敌无行神君,想让他知难而退,下不去手罢了。 她唯一笃定的是,无行神君很喜欢师兄这个徒儿。 “无行神君,师兄的性格你必然是比我更清楚,他若下得去手杀我,我绝不可能还活着,对了……”沈晚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他,试探着道:“师兄还寻了个借口说要抓我回去带给神君处罚?这也是神君的命令吗?” 想一想也觉得不可能,无行神君为了杀她都亲自来了餍魔宫,又怎么可能对师兄说,把人活着带回处死? 何况,师兄离宗杀人,基本从无活口带回。 沈晚棠的话就如一根刺深埋进他心中,顿时脸色不太好看。 宗门弟子在广场上的话沈卿言不是听不见,他分明对沈晚棠下的是死令,何时让他把人活着带回! 他看沈卿言分明就是舍不得杀沈晚棠! 如此一来…… 若真如沈晚棠所言,她死了,以沈卿言的性子,只怕走火入魔也极有可能…… 可放任她不管不顾? “神君,晚棠无心与无虚宗作对,顶多就在魔域闹出些许风浪,你们又何必忌惮我呢?” 话虽如此,却谁都心知肚明,一个人成长到足以让人忌惮的时候,那么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胁。 “你想要的人,我也完好无损地放了回去,这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么?”沈晚棠又倒了杯茶,起身奉给他。 “我死了倒是罪有应得,就是可惜了师兄,本该飞升入神,若再因我出了什么事,神君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 “啪——” 无行神君拂袖打落她手中的茶盏,他本不愿用最坏的揣测去看待沈晚棠,可她的话不得不让他生出怀疑。 “是不是你有意引诱毁他道心!如今又想用这种方式自保! 无行神君的声色俱厉,一副训斥弟子的模样—— “你可知,你是他从小教养的师妹,你们二人不仅是师兄妹,这么多年的相伴更应该亲如兄妹!你怎么忍心如此算计于他!” “你明知道他修的是无情道!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诱于他!你就这么想毁了他?” “你同他一起这么多年,别人不清楚,你难道还会不知道修无情道的艰辛痛苦?你竟还敢拿他的神位来做局?!” 沈晚棠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收。 “神君说这话未免有些荒唐,一个魔族一个神君,又怎么会亲如兄妹呢?至于其他,只要无虚宗的人不来我这餍魔宫,我又怎么会毁了谁?” “还在强词夺理!” 无行神君平复下心中的怒意,之后再无其他动作,心中是怒意不错,可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沈晚棠和沈卿言是一体的,沈卿言死了对她而言算不了什么。 可若是他杀了沈晚棠,表面上死的是一人,实际上却是杀死两个人。 沈晚棠必须死,可也应该是由沈卿言亲手解决,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让他有缘再入神境。 诛杀心中在乎那人,以此证道。 第175章 也罢,他再给沈卿言一次机会。 给他最后且唯一的一次选择的机会,只看他这一次,到底是要人还是成神…… 若沈卿言还是下不去手,他再亲自来取走沈晚棠的命,她手上沾了太多人命,她这条路,本就是条必死的绝路,天道注定容不下她…… “你在魔域如何我不管,你若胆敢去祸害百姓,将夺舍术流传于世,不论卿言如何,我都会亲自取你性命,但愿你能安分守己地待在魔域,管好自己,也管好手下的人,不让他们惹事生非。” 丢下这句话后,无行神君拂袖扬长而去。 沿途餍魔宫的人被威压镇着纷纷警惕后退,直到退出一条宽广大道来。 牧垚抱胸看着这老东西走远,碰了碰身旁冷着脸的魏免,不可思议道:“魔主那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就这么让他走了?” 魏免一拳砸进墙壁,“无虚宗,欺人太甚!” 牧垚看着他讪讪一笑,然后溜进了召神殿。 “无行神君杀我餍魔宫三千族人。”沈晚棠掀眸看向大摇大摆走进来的牧垚,牵出一抹笑:“牧垚,你想办法把消息传入雀台城,最好是整个魔域人尽皆知。” 牧垚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意思起来,“魔主,你这是想算计无虚宗啊!” 魏免也从后面走了进来,顿时明白了沈晚棠的用意。 餍魔宫族人被杀三千余人,只有毒魔宫和餍魔宫的人知道,而且双方都是参与者,也就是说这件事除了万戮城根本传不到魔域其他地方。 之后,一旦他们把无行神君杀餍魔宫三千人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到时谁还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们不会知道,他们只知道无虚宗的无形神君突然进犯魔族,肆意妄为斩杀三千人,这无异于是把魔帝公然踩在脚下。 届时双方矛盾激化,随时可以一触即发,无虚宗的人就不敢再公然出现在魔域。 沈晚棠又看向不善言语的魏免,“你从中协助他,另外……孟晓韵体内的怨恨和恶魂吸食干净后把人给我杀了。” 六个月前,为了给魏免疗伤,她把体内拥有至恶魂魄的孟晓韵送给了魏免,他每日吸食她的怨恨和魂魄,如今不止伤势痊愈,就连修为也精进了。 “属下一定让她不得好死。” 魏免说这话时脸色阴沉。 他原本吞噬孟晓韵魂魄的时候是抱着尽快养伤的目的,本想给她一次性来个痛快,却意外从她的记忆中看见了她和魔主曾经一起在无虚宗的一些往事。 孟晓韵的记忆中,魔主自入世前还不是如今这模样…… 也是从她的记忆中他才知道,原来魔主曾经很喜欢笑,看人的目光不会像这样冰冷。 可是是无虚宗让魔主变成了如今这样,却还要口口声声来指责魔主的不是,简直欺人太甚! 无虚宗、孟晓韵……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离开召神殿后,牧垚看魏免心不在焉的,又碰了碰他,“你小子想什么呢,都成魔王了还摆着个脸,给谁看呢?” “和你无关。”魏免不耐烦道。 “你这人怎么还给脸不要脸,也不知道到底怎么被魔主给看上的,我说,你为什么要跟着魔主?” “她救过我。” 牧垚想了想,然后应,“哦。” 魏免听见这么简单的一个回应,看向他,不禁问:“你就不好奇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我们魔主人美心善,救人不是随手的事?”牧垚却不以为意,继续道,“哦,你不知道吧,我也是魔主救的。” 他又嗤笑一声,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慢悠悠叹道:“那天司马奉让我去抓魔主想杀她,我没抓到人让魔主给抓了,司马奉那老东西为了自己那条贱命就把我给弃了。” “魔主一个人原本完全可以冲出重围取走司马奉的狗命,她完全可以杀了我,我就是个累赘,可她顺手把我也给救下了。” 说完牧垚认真点点头,是了,魔主救了他,他现在为新魔主效力不是应该的? 魏免听完他的话后却没了声音。 难怪司马奉那老东西骂牧垚蠢。 以他对魔主的了解,救下牧垚必然也是有利可图,就如现在,牧垚马上就要忠心耿耿地出去散播消息。 罕见地,魏免笑了笑: “是,我们魔主人美心善。” 第147章 合欢宫(五) 又是一张追踪符放出去,最后再次无功而返,落在沈晚棠手里。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符箓。 她找了萧之镜六个月,六个月里杳无音信,难不成出事了? 魔帝? 可要是仇衽,怎么会到现在还满大街都是萧之镜和云岑的画像? 不是魔帝又会是谁? 还会有谁在这个关头抓住萧之镜和云岑,修为又在云岑之上? 总不会是无虚宗…… 思及此,她的动作忽然一顿,无行神君的话似乎还在耳中。 几日前无行神君来餍魔宫,提到过一句话,里面就有“夺舍术”三个字。 不用多想她立刻就知道了,一定是师兄告诉了师父,所以师兄早就猜到了她的目的。 那么萧之镜和云岑…… 师兄那么聪明,既然知道了萧之镜就是景骁,自然也就能猜到她去迷雾谷是为了帮萧之镜破除结界,为的便是这夺舍术,而夺舍术只有身为谷主的萧之镜才知晓。 结界已破,师兄便只能抓走萧之镜。 可她想不通,师兄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阻止她修夺舍术?还是说,其实是为了阻止夺舍术落在她的手中? 又或者是,经历上次一事后,故意引她前去,想杀她? 不论答案是什么,此行她都非去不可。 早在五个月前,黎白夙就从她的体内醒了过来。 这一次,追踪符循着师兄的气息而去。 追踪符离开万戮城,朝着与无虚宗相反的方向飘走,沈晚棠路过时不禁看了一眼无虚宗的方向。 她继续往前,又随着追踪符一路踏进榱城城门,榱城的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响起,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 锣鼓喧天的,还有女子以扇遮面含羞笑着坐上花轿。 那追踪符在天上转了一圈,跟着这花轿一路往前,在岔路时又穿过长排的海棠树到了一处偏僻的山脚下。 眼前的是一座荒废已久的院子,外面看着遍布蛛网,地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就连大门也满是灰尘。 沈晚棠用魔气推开这扇门,大门发出刺耳的一声“嘎吱”声。 入眼的是干净整洁,焕然一新的简陋小院。 与外面截然不同,一眼便知,这里被人用法术收拾过。 符箓先她片刻进入院中,不知是碰到了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踏入院中,开始打量起四周。 与此同时,就在布满了禁制的主屋内。 一位红衣男子面容憔悴虚弱地昏睡在床上,还有一男一女站在他床边,一个是云岑,一个是时磷。 云岑从见到沈卿言开始就一直骂。 也是这个沈卿言不干人事! 大概四五个月前,堂堂清玄神君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突然莫名其妙在榱城找到他们,还用禁制把他们关了起来,后来又莫名其妙消失,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出现。 她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从头到尾,沈卿言只说了两个字“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没看到他们这儿都快死人了!见死不救还号称什么清玄神君! 沈卿言只淡淡扫了一眼萧之镜,又说了两个字“邪修”,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救邪修。 依她看,这个人一定是对幻境中的事耿耿于怀,还记仇! 气得云岑一阵狂怒,对着禁制就是一顿泄火,可不管她怎么做,这禁制就是无法破除,她本来都快放弃了。 偏偏这时候,沈卿言这个疯子目光转冷,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他突然上前一把拽下她脖子上萧之镜送给她的长命锁。 这可是当初在迷雾谷生死殿,萧之镜花天价才买下的法器! 那天还多亏了这件法器,她和沈晚棠才能在幻境中的废墟里死里逃生! “把东西还我!”云岑恨恨地踹了一脚禁制,却反被灵气震开往后踉跄几步被时磷扶住。 时磷皱着眉头,被关了这么久神色不禁流露出几分危险的杀意,他说:“清玄神君,你这样关着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卿言的目标并非他们二人,但他们不肯丢下萧之镜,那便只能把他们一起关在这里。 萧之镜此人,也绝非善类。 他并不作多余的解释,只是拿着手里那枚熟悉的长命锁质问:“哪来的。” 语气含冰,气势压人。 云岑看着他突然翻脸如此之快愣了愣,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这锁…… 这锁是沈晚棠卖给生死殿的,难不成是沈卿言送的? 第176章 沈卿言说:“我今天可以放你们走。” “这锁……”云岑只犹豫了一瞬,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是在迷雾谷的生死殿,从别人手中买下的。” “何人所卖?” 云岑蹙眉默了默,她知道这锁是谁卖的,也知道萧之镜是从谁手里买下的,可到底要不要告诉沈卿言是沈晚棠卖的? 或者说,她怎么样回答才是对的? 思来想去,她正色道:“从生死殿的主事人手里买下的。” “你还有一次机会。” 云岑彻底拉下来了脸。 时磷是知道这件事的,当时就是魔域时的那个姑娘卖出去买下的魏免。 “这是一个叫沈晚棠的女人卖给生死殿的,卖了一百万灵石,买下了一个和我一样的奴仆。”这还是后来他从萧公子和云姑娘口中得知,那女人名为沈晚棠。 此话一出,沈卿言将长命锁收入掌心,不自觉攥紧。 还记得魔域时,在洞崖内,师妹同他说的分明是,弄丢了。 骗子,师妹又在骗他…… 他压抑着眸中晦暗的情绪,清冷的嗓音沉了下来,一字一句再问:“一百万,买了谁?” “餍魔,魏免。” 一百万,买一人,是不想要他的东西,还是觉得这个人不值那么多灵石? 天品法器,世间仅有,她一百万便送了出去。 这一刻,那些他日夜为她刻下长命锁,日夜以血温养灵玉的行为便也都成了一桩笑话。 根本不值一提。 长命锁在他的掌心中一点点碎裂,这块玉只能用一次,上面的灵力已失,眼下,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玉。 云岑看着这一幕难免肉疼,可又敢怒不敢言,好歹这东西是沈卿言的,而这东西又救过她一命,她的确是无话可说。 “师兄。” 恰时,门突然被人敲响,女子平静的声音传来,打破屋内的死寂。 云岑听见声音暗自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呼吸,又突然觉得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她胸腔内几乎透不过气。 沈卿言隔着一扇门,冷冷看着门上那道熟悉的人影,一把拉开门。 门开的瞬间,沈晚棠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来,仿佛之前种种恩怨过往全都不存在,她说:“师兄,好久不见。” 沈卿言垂眸望着她的笑靥,心如止水,摊开手,黑眸幽深阴沉,有意质问:“师妹可知这是什么?” 掌心中的玉已经碎成了好几块,歪七倒八的。沈晚棠随意瞥了一眼,目光便似有若无往屋内开始打量。 云岑、时磷、萧之镜都在。 “师妹。”沈卿言加重了语气,目光从始至终都只盯着她,不错过她的任何神情。 沈晚棠这才弯唇笑着开口答:“一块普通的玉,大概是……玉坠?” 闻言,沈卿言心中一刺如坠冰窖。 曾经师妹说丢了,他不止一次责怪过自己,也不止一次后悔过,所以后来,他执着地想要为她做出一块更好的锁来。 第一枚长命锁,被她随手卖掉。 第二枚长命锁,她用它把魔族放进宗门,害死宗门千余弟子,最后又回到他手中…… “沈晚棠!”沈卿言忽然开口,灵力又将掌心的碎玉拼凑完整,他掀眸对上她的眸子。 “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还是说,根本什么都不算? 是,他怎么就记不住,师妹心中根本无他…… 不禁想—— 是否,即便他死在她面前,她也只会无动于衷? 沈晚棠听了他的话,垂眸看着他掌心的长命锁忽然沉默了一下。 她也是后来,在师兄送出第二枚长命锁时才明白长命锁意味着什么。 第二枚长命锁,被黎白夙借了灵力放莫獨进宗杀人。 第一枚长命锁,在幻境中的废墟里,是真真切切地又救了她一次。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她不想在他虚弱之时杀他的原因。 她的师兄,又救了她一次。 她的思绪未落,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攥着,脚下跌跌撞撞跟着他离开。 主屋门大开着,却受禁制限制,云岑和时磷面面相觑,看着这一幕纷纷错愕得说不出话。 “疯了……我看清玄神君是真的疯了……” “嗯,他喜欢她。”时磷直言开口。 云岑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转,没说话。 她要是记得不错,清玄神君沈卿言修的可是……无情道,而且他带走的人可是他同出一脉的师妹。 这要是让无行神君知道,估计气吐血都是轻的,没准儿还能把人活活气死! “嘭——” 进入一间偏房后,房门猛地合上,沈晚棠的后背抵上门,身前是困住她去路的师兄。 “师兄你……” 沈晚棠微微蹙眉,话音刚出却戛然而止。 她看见他取出了一面熟悉的回溯镜,回溯镜被他握在手中,呈现在她的眼前—— 镜中倒映的是客栈时,她坐在师兄身上,两人相拥缠吻的画面,神志恍惚之时,就连互相的脖颈、喉结也曾落过吻痕。 她的神情僵硬一瞬,目光看着镜子也不去看他,片刻的沉默不语后,她不禁伸手去夺那面镜子想要将其销毁。 伸出的手却被一只温热宽厚的掌心攥紧。 沈卿言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将那面曾被他拼凑复原过的镜子置于她的掌心,动作缓慢,寂静的房内静得仿佛能听清女子漏了一个节拍的心跳声。 沈卿言动唇,嗓音低沉,语气极力克制,隐隐压抑着什么别样的情绪: “那天,可有想过后果是什么?” 又可曾有过一丝心软…… ----------------------- 作者有话说:师兄(超在意):师妹到底会不会心疼我[心碎][心碎][心碎] 第148章 合欢宫(六) 师兄问她可有想过后果是什么。 “想过。”她回答得很是平静,而后又盈盈哂笑道:“可是师兄,你还活着,不是吗?” 隔着极短的距离,沈卿言深深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意味不明的淡笑,看着她这张虚伪的假面。 是啊,他还活着。 却并非是个好消息。 他的面上突然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从容、风平浪静,仿若这一切不过是寻常,生与死于他而言,突然之间,也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有时,最在意之人都期盼着自己的死,那他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又一次从她这里得到答案,沈卿言忽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刻意道:“可我说的不是它。” 沈晚棠不明白,看着陌生的师兄,问:“师兄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看着这样的她,沈卿言沉默了片刻,随后不再提及此事,而是话锋一转,“你为什么想要夺舍术。” 沈晚棠对上他那双仿若能洞穿人心的黑眸,“一个邪魔想要修邪术,师兄以为很奇怪?” “想清楚再说,若是如此,我不会把他交给你。”沈卿言转身退开,来到桌边坐下,似是要给足她时间考虑。 “师兄就这么爱管闲事?”沈晚棠讥讽着,一边把手里的回溯镜粉碎,一边上前。 “事关天下百姓,你以为我会怎么做。” 沈晚棠不以为意。 她知道,她想要夺舍术,无虚宗的人自然是放心不了的,她若是说不出个理由,就可以笃定邪术会从她这里散播出去,到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若我非要把人带走呢?” 沈晚棠来到沈卿言身旁,想到那日和无行神君的交谈,笑着试探,“除非师兄杀了我。” 沈卿言的眼睫一颤,顿住一瞬,缓缓掀眸对上她的眸子,而她眼底的笑意正在逐渐扩散。 沈晚棠也是真的轻声笑了出来,忽然扶着他的肩缓缓坐在他的腿上,凑近他几分,清雅的棠花香萦绕不散,她的目光似有若无扫过他的唇,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 她附在他耳畔,笑若桃花,一语道破: “师兄,我看啊……” “你分明就是……舍不得杀我。” 沈卿言眸色幽邃晦暗,心神因她的话狠狠颤动,随后,视线不断游离在她的脸上,自轻弯的红唇,到带笑的眉*眼。 如此静静注视了一瞬,他收回视线,刻意忽略掉她近距离的存在,冷声: “师妹可以试试看。” 沈晚棠不禁挑眉,其实不太摸得准他具体的想法,毕竟只是试探。 她方才想过硬抢萧之镜,可她看不出师兄的修为,师兄又破境了,硬抢也就行不通。 对于师兄是不是真的舍不得杀她,到底也只是个猜测,拿命去赌师兄对她的情? 上次在餍魔宫对他试探是因为有长命锁护身。 现在,她并不愿意在同一个地方栽倒第二次,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人…… 思忖一会儿,她果断推开他,无情起身。 第177章 “人我可以不带走,但让我先把人救回来。” “为何要救他?”沈卿言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问。 “同伴?好友?”沈晚棠漫不经心答,几乎是想到什么是什么。 好友…… 沈卿言第二次从师妹口中听见这两个字,还是觉得极为讽刺。 那他算什么? 师妹不想要他的东西,视他如洪水猛兽,对他避之不及,他却想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师妹会这么恨他? 恨? 他看着沈晚棠冷淡的双眸,不禁自嘲,或许师妹并不恨他,只是单纯地把他当作陌生人。 沈卿言没有说话反而松开了手,沈晚棠便当他是默认,转身朝着主屋而去。 只要把人唤醒,她的目的便完成了大半。 时磷和云岑看着沈晚棠走进来。 云岑抱胸,怀疑道:“你想做什么?” “这里有禁制,你进不……”云岑话还没说完,声音突然噎住,她眼睁睁看着沈晚棠轻而易举走到了自己身旁。 她不可思议地上前,却发现禁制不知何时消失了。 沈晚棠也不废话,径直取出玉瓶中的魂魄出来,手指点在萧之镜的额心,魂魄纷纷钻进他的体内。 她又给他探了脉,本以为他会破境,看来这具身体只能让他止步于此。 不一会儿,萧之镜逐渐转醒,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的,全是那个身穿白衣的少女。 那姑娘话很多,总是没完没了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虽然很烦,可她笑起来的时候他总是会心情不错,便一直留她在身边,二人日日相伴,少女说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做新娘子。 那时他想,除了她,还真是想不到要娶谁…… “苏溪……”他恍惚地念出声。 云岑伸出的手默默放了回来,对沈晚棠道:“他醒了,是不是没事了?” “嗯,没事。”如果抛开迷雾谷的活死人不论的话。 沈晚棠看了萧之镜一眼,这人睡太久,一时间意识还不太清醒,而且师兄就在隔壁,思来想去她没有多问萧之镜什么,而是起身离开了这里。 她先是给关潇传了信回去,然后随便找了家酒楼点了些菜,她给的灵石多,那小二还送了她两坛酒。 吃完回去时,圆月已经高悬于空,月华落了一地。 云岑坐在院中,闲情雅致,闲聊道:“清玄神君看来是不会放他走了,我们五个人,三个男的两个女的,每人单独一间,这院子也住不下人,你去和你师兄说说,换家客栈吧!” 这清玄神君还说可以放他们走,原来说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和时磷,他要强留下萧之镜,他们又怎么离开? 不过好在沈卿言不是打着杀人的目的,倒也无所谓,权当养伤了。 沈晚棠闲来无事,和她一起在桌边坐下,取了那两坛酒出来,“送你。” “送我?”云岑觉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沈晚棠给她送什么酒? “都说喝酒解千愁,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沈晚棠含笑看着她,这让云岑瞬间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很快又恢复如初,紧接着又听见沈晚棠淡声道出一句:“不过……情爱伤人于无形,他若把你当作执念,你在他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甚至,永远都比不上那个女人。 这一点,饶是平时毫无心眼的云岑也心知肚明。 她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沈晚棠,无奈一笑:“你看着比我还小一些,懂得倒挺多。” 沈晚棠把酒饮尽,没应声,并不在意她的这些话,而她也对云岑和萧之镜之间的事不感兴趣,她方才不过是为了糊弄师兄罢了。 师兄为了看住他们,神识遍布整个院子,只要他想,他们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他听见、看见。 起身离开时,她的眼角余光撇了一眼云岑手边那坛未开的酒。 她想,这个云岑应当不是个蠢的。 在沈晚棠走后,云岑喝酒消愁,喝完了整整一坛的酒后又打开一坛,刚打开一个角,她就突然身形晃动趴在坛口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明。 云岑醒来的时候,沈晚棠和沈卿言已经不在院中,她这才将酒坛打碎,将里面那张字条取出来,随后进屋交给萧之镜。 同一时间,沈晚棠带着沈卿言来到热闹繁华的街头,两人一起走进了家客栈。 客栈房间不错,应有尽有,小二也事事周到。 沈晚棠推开窗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百姓,并未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说:“昨晚上云岑说要住客栈,给他们换到这里来吧?” “你倒是在意他们。”沈卿言站在她的身后,垂眼看着她的侧脸。 沈晚棠忽然回头看他,微微沉默一瞬,也不知他是一直在看她还是凑巧,这一路,几乎每一次她回头都能撞入他的黑眸中。 沈卿言继续问:“师妹是为云岑,还是萧之镜?” 又或是,自己? 他深深看她一眼,像是并不打算知道她的答案已经转身离去,沈晚棠跟在他的身后下了楼。 “你刚才说什么?无行神君杀了魔族人?” “可不是!我那是亲眼所见啊!无行神君一出手就杀死了足足三千魔族人!” “这事我也听说了,还听说杀的是什么餍魔,要我说,真是该杀,就应该把他们全族都杀了!” 沈晚棠走在楼梯上,侧头瞥向那议论纷纷的角落。 那边的人醉意上头,口无遮拦道:“这餍魔一族我看不成了,信不信,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死绝的!” “这你都是听谁说的?你亲眼所见?我们可不信。” “还不信……合欢宫你们知道吧?我可是合欢宫的人!”那醉汉呵呵笑了两声,“我们宫主说的,餍魔宫易主了。我看就是因为这新魔主,餍魔一族迟早覆灭!” “合欢宫?合欢宫都多久没收徒了?怎么还收起男弟子了?” “你懂个屁你懂!想入我们合欢宫还得看眼缘,宫主亲自看上的才有资格入我们合欢宫,现在我们合欢宫都是只收男弟子,要什么女的?” 沈晚棠正听得入神,不知身前的男人已经停下了脚步,一时猝不及防,额头撞上他的后背,她抬起头。 沈卿言忽然朝着那桌胡言乱语的人丢去一张禁语符,随后侧目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意味不明,却仿佛已经知晓了一切。 “餍魔宫的三千人,是你杀的。” 出了客栈,沈卿言突然转身沉声对她道。 “怎么,师兄是想教训我?”沈晚棠说完,唇边牵出一抹笑,“师兄,有些话说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听,你又何必如此?” 她知道,她这样污蔑师父,无异于是在往师父身上泼脏水,虽然这对百姓来说是一桩值得说出来的好事,可对于无行神君和师兄来说,没做过的事便是没做过。 她这样的手段,在师兄眼里一定很厌恶。 沈卿言却被她的话问住。 教训她? 他又何来的资格去教训她? 就连他自己,也是和师妹一样。 一样的离经叛道…… 第149章 合欢宫(七) 时候还早,沈晚棠又拉着沈卿言进了一家酒楼,点了些菜。 对师兄看着她吃饭这件事她也不会觉得不自在,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沈卿言垂眸看着她,不知所思片刻。 记忆中忽然想起了梦中的那位阿夙姑娘。 白夙,原来是黎白夙。 梦中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心魔浮现时,他有时也会恍惚看到她,那个三月三,在榱城与他说尽美好祝愿的明媚少女。 这一切,或许并非虚假。 “师妹。”沈卿言忽然出声,声音平静:“我送你的那束海棠花,你可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不知道。”沈晚棠夹菜的动作慢了一瞬。 “是被你扔掉的那束海棠花,死木复生,将永开不败。” 在太清池养伤的无数个日夜里,他的脑海中总是会有模糊的片段闪现,却不论他怎么去探寻都抓不住,只能强行记住一些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事…… 正如那束他以为并不重要的海棠花。 原来那束花在数个日夜经过他的炼化早已成了一束灵木,灵木内有他寄存的一缕属于师妹的发丝。 那束海棠花即是师妹,海棠花之所以永开不败,便是因为师妹。 若有朝一日,师妹陨落,那束花也将枯萎凋谢,再度成为死木彻底消逝而去。 此刻,脑海中依稀浮现在幻境中时的一些模糊画面,他有些忘了那到底是怎样的画面,才会让他隐约不安地觉得,那束花应是不在了…… 沈卿言沉默良久,带着试探,终是忍不住发问:“……那束灵木,还在吗?” 语气仿佛意有所指。 第178章 这一次,沈晚棠彻底停下了动作,脸色一点点有了变化,缓缓抬眸对上他漆黑的眸子,随后,笑了笑:“师兄在说什么?” “不眠荒山的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我说得对吗?”沈卿言的话语锋利了起来,“那天晚上,你也在我的梦中。” 若是假的,若是没有那个梦,在魔域时,她又怎么会想到用阿夙的身份来骗他? 何况…… “师妹方才亲口承认,这么快便忘了?” 师兄分明是想起了什么……他竟然也有前世的记忆? 方才,她吃饭时并未在意师兄,却不想会被他突然套话,而且还是有关前世。 她活了两世,有的记忆早就混淆,正如那个梦、那束花,阿夙一事仿佛两世都曾发生过,而那束花她前世日日把玩,印象里,她窗台上永远放着那束花…… 师兄突然问她是否知道那束花从何而来,她瞬间想到了那束花,便答“不知”,一句不知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束花仅是前世的师兄送给她的,这一世别说是花,就连枯木都没见过。 既然是没有的事,她最不该的就是给了他答案。 “几个月不见,师兄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沈晚棠死活不承认,丢下灵石便走,根本不理沈卿言。 看他这样估计也没想起来什么要紧的事,也是……前世的事倒也没有什么算得上要紧的。 两人先后回到荒院。 推开门,沈晚棠便径直朝着萧之镜的房间去。 沈卿言没有继续跟上去,看着那抹青色消失在那间屋子,而屋内有声音传出。 “人既然醒了,明日我就离开。” “你就不怕清玄神君趁机杀了我?” “死了我会给你报仇。” 随着这句话,院中的人忽然有了动作,脚尖一转,孤身进了屋子,也不再继续关注那边的事,只是神识依旧放着,还是能知道所有的一切。 “要是没死,就去找我。” “去哪找你?” “魔域。” 沈晚棠一边说着,一边从云岑手中接过丹药。 云岑说:“九品还命丹,这是你救他的谢礼。” 沈晚棠拿着丹药回了房间,按照原本的计划,明日他们应该搬去客栈,但她不打算再继续在这儿同师兄耗下去。 第二天一早,连个招呼也没打,直接去了合欢宫。 当云岑和时磷扶着萧之镜出来时,沈卿言已经挡在了门前,他的神色疏离冷淡,“昨日,你给了她什么?” 还是逃不过清玄神君的眼睛。 萧之镜轻叹一声,却不愿多说,即便是沈卿言把剑放在他的颈侧,他也依旧没有解释。 沈晚棠是知道他秘密和软肋的人,得罪沈卿言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得罪了沈晚棠那个毒妇,必死无疑。 也果然,最后沈卿言见他执意不肯相告便作罢,剑也没有划过他的脖颈。 沈卿言转身离去。 看着他清冷孤傲的背影,萧之镜忍不住出言劝道:“清玄神君,你若执意阻挠,会把她逼死的。” 沈卿言脚步一顿,随后再度大步离开,彻底消失在这里,也不再关着他们。 “他去找沈晚棠了?”云岑有些不放心道。 萧之镜却无所谓笑笑:“他又不会杀了沈晚棠,瞎操什么心,就让他们斗去吧。” 云岑后知后觉:“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和你没关系,都是因为沈晚棠?难道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修夺舍术?” 萧之镜的眸色一深。 也或许,真相什么的都只是个幌子。 “他真正想要的,大概只是她。” 大概只是,单纯地想见她,却没有一个对的身份、好的立场去见她。 …… 合欢宫。 沈晚棠站在一处位置较高的屋顶,神识几乎遍布整个合欢宫。 李没曾是合欢宫弟子,他离开了无虚宗,除了凡间别无去处,或许,在合欢宫也不一定。 她缓缓合上眼,仔细探查合欢宫的每一处,却发现整个合欢宫竟然魔气萦绕,阴邪漫天。 神识所到之处,皆是男弟子。 堂堂合欢宫,竟无一女弟子。 神识开始集中在自己脚下所踩的地方。 这里……邪魔之气极重。 李没大概也不会在里面。 沈晚棠的视线借着神识,透过墙,看见了里面的一层红色纱幔,纱幔之后,一只白皙柔嫩的手从里面探出。 同一时间,一道男声撕心裂肺—— “晚棠!快走!” 陡然间,沈晚棠还来不及看清什么,双耳响起巨大的耳鸣声,脑中也突然被对方强大的力量反噬,痛意朝她铺天盖地涌来。 脚下虚浮有些站不住,她来不及思索,强行催动传送符离开了这里。 她也不知道被传送到了哪里,因为她此刻什么也看不见。 凡间竟还会有人的修为远在她之上…… 只不过想了这么一会儿她便开始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慢吞吞地往前,路上不慎撞了不少人。 “干什么的!真晦气!” “你长没长眼睛!看着点路!” “哎!我的菜!” 沈晚棠却全部听不见,她能听见的只有耳鸣声,能看见的也只有一片黑暗,大概猜到这里是数不清的人。 那个人的神识远比她强大,神识相撞,直接让她丧失了五感,就连神志也时而清楚时而混沌…… 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她身边路过一批又一批,她踟蹰不前,停留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无法释放神识的修士便和那瞎了眼的凡人没有区别,更遑论她听不见也看不见,是真真切切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即便是传送符也需要辨认方向使用。 她试探着朝身旁去,试图远离人群,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市集上的人太多,她突然调转方向的举动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孩子,紧接着就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 “你个死瞎子,伤到了我儿子赔得起吗你!” 沈晚棠被人推开后双眉紧皱,心中有些焦躁不耐烦起来,手中开始浮现传送符。 她眼下受了重创本是不该强行动用法力,可却不得不用…… 她阖上眼,脸色愈发苍白,就连指间的符箓都有些夹不住。 就在她呼出一口气,强行催动体内魔气时,一只宽厚的手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她愣住一瞬,下意识想要一掌将人打开。 那人却用了些力攥紧她的手,手里的符也被他取走。 沈卿言站在沈晚棠面前,看着她一身的狼狈,视线最后落在她失神空洞的双眼中,而她的眉宇间满是焦躁和不安。 他顿了顿,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见她眉头皱得更深又蜷缩着收了手。 “别怕。”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带着她往前,前面不远便是他们昨日一起看过的那家客栈。 沈晚棠逐渐放下了戒备心,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她浑身冷汗,脚下越走越慢,直到最后那人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她被人打横抱在怀里。 女子的头抵在他的心门,陷入长久的沉默,可呼吸却一直透着压抑。 进了客栈,沈卿言把人放在床上,灵气涌入她的体内,竟然发现有一股更为强大的魔气在她体内肆意作乱。 五感尽失,神识反噬。 这种通常是一方放出神识时突然被更强大的一方释放出的神识反噬的情况。 他竟不知,凡间还有一位魔帝的存在? 能在师妹修为之上的,只有魔帝和魔神,可这世间还从未诞生过魔神。 沈卿言一面思索,一面以己身灵力逼出她体内的那道不属于她的魔气,再为她疗愈身体。 一天一夜过去,床上的人还没醒来。 二人额头早已布满了湿汗,沈卿言全程没有间断地往她体内输送着灵气。 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让她完全恢复。 又是半天过去。 沈卿言收了灵力,坐在床边,用帕子轻轻擦拭她额头、鬓角的冷汗,最后,指腹落在她的眉心,替她扶平愁丝。 他的目光临摹着她的脸,自双眉到双唇。 启唇问:“想要夺舍术,只是想要活着吗?” 萧之镜说,他若执意阻挠,会逼死她。 告诉师父时,他的确想过阻拦她修邪术,可当见到她之后,这种念头便逐渐动摇。 他到底,是为了夺舍术和百姓。 还是为了……师妹? 此刻,他看着如此虚弱的师妹忽然有了答案。 若他的阻挠也会给师妹带来痛苦,他宁可放手让她去做她想做之事。 从始至终,他只是为了师妹。 很多年前便是了。 只不过,在无情道这条路上,他忘了很久…… 第150章 合欢宫(八) “好孩子,闭上眼,阿娘需要你……” 第179章 温柔的女人声音响在耳畔。 女人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弯唇笑时总是会让她失神,她痴痴地望着她,看着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朝她而来。 最后,女人的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她听见她说:“从今往后,你的这具身体便是我女儿的。” 沈晚棠呼吸急促,顿时惊醒,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又看见了那双熟悉的手掀起红色的纱幔朝她而来…… 可是,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黎玉昭,她为什么会两世都不回魔域?为什么会对黎白夙不管不顾? 沈晚棠越想越是头痛欲裂,她摇了摇头,正摸索着要翻身下床,伸出的手突然被人扶住。 沈卿言将一杯水递到她手中,指尖在她的掌心缓缓落字—— 坐好。 她的触觉似乎恢复了,掌心传来丝丝痒意,伴着字的收尾,手指轻轻颤动了一瞬。 是师兄。 意识到这一点,她脸色一沉,下意识把手从沈卿言手里抽了回来,声音突然变得很冷,藏着戒备,“你怎么来了。” 沈卿言默了默,还未来得及同她说些什么,又听见她冷厉地吐出几个字:“滚出去!” 连同她手中盛了水的杯子也被摔碎在地,地上洇出一滩水渍。 沈晚棠听不见也看不见,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但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分明特意跟着她,至于目的,不言而喻。 眼下如果沈卿言想要从她身上拿走什么,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一想到这儿,她说出口的话也狠厉起来,不经意地诛心。 “师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七个月前的事?我可以让你被无行神君惩罚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怎么,师兄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等了一会儿,垂下的手试探着往床沿不动声色摸索着,直到指尖轻轻触碰到对方的衣料,动作一顿,紧接着左手出现一把匕首,却还来不及刺出就被人扼住手腕,整个人突然被压倒在床。 一只微凉的手触碰着她的脸,她挣扎起来,“沈卿言!别碰我!”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枚药丸突然从她身上滚了出来,是那枚云岑给她还没来得及放在乾坤袋的还命丹。 可她并未发觉。 沈卿言幽暗深黑的眸中不知何时染上浓浓的阴郁之色与一抹怨念,那是他对这样的师妹独有的怨。 攥着她左手的那只手越收越紧,他瞥了一眼她掌心的那把匕首,心中越来越沉。 指尖捻起她青裙边的那枚藏了邪术之法的药丸,药丸被人突然抵上她的唇。 沈晚棠身体一僵,也忘记了挣扎,感受到师兄的微微发力将药丸推入口中,一时间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她一体双魂的弱点不会暴露给他。 不吃,药丸中藏着的东西,她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就该被师兄夺走看去。 在她还没及时做出反应时,药丸已经完全入了口,被人以灵力化了水,她的喉咙“咕噜”一声生生咽了下去。 这枚药丸藏了灵力,里面有萧之镜记下的有关杀死另一道魂魄的法子,当时为了避开师兄才用了这个障眼法。 师兄竟然不是为了夺走它吗…… “你……” 她一时茫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便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正在自己面前,发丝垂下滑过她的脸颊,冰冷的双唇堵上她微张的唇瓣,呼吸瞬间被他夺走。 她的呼吸在一瞬间乱了起来,开始抗拒起来。 随着她的挣扎,沈卿言将她的双手桎梏于头顶,抬着她的下颌,吻势如潮水海浪般汹涌。 【师妹现在可以安心了?】 他冷淡的声音通过灵力传音到她的脑海中。 沈晚棠后知后觉,是她误会他了,可他若不是为了夺舍术而来,那他是…… 忽然,唇上一痛,竟是被他咬破了唇,像是一种发泄般的惩罚。 师兄生气了…… 沈卿言一下一下吻着她,几乎是难以抑制地发泄着,压抑了半年多的情绪在这一刻排江倒海朝他席卷而来,而这一切,只因师妹的几句话便轻易点燃。 他知道师妹厌恶他,知道师妹想杀他。 可他不想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他宁可假作什么都不知。 【师妹,不要说话。】 他不想听。 沈晚棠呼吸滚烫而急促,已经浑身没了反抗的力气,任由他将自己的唇瓣吻得发麻红肿,最后又情难自抑地在她的眼角落下一吻。 双唇离开后,她毫不犹豫扬起手。 “啪——” 狠狠一巴掌落在沈卿言的脸上。 沈晚棠的力气不多,打起来极狠却不痛。 沈卿言被打得微微偏头,侧脸泛起薄红,他眼皮微垂,又回头直视着她空洞无神的眸子,余光看见那娇嫩艳丽的红唇轻动。 “沈卿言,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 他的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哀伤,指腹抚摸她的唇瓣,“可是师妹,不是你先招惹的我吗?” 为什么,却好像全是他一个人的事? 为什么,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沦陷至深? 沈晚棠听不见他的话,感受到他的触碰,蹙眉别开脸,却又被他掐着脸再次覆住了唇。 她彻底懵了,又气又急,也狠狠咬了他一口。 【师妹,你的心真狠。】 沈卿言掐住她的腰,湿润的唇滑过她的脸颊,落在耳畔,传音的同时,一句低语也一并传入沈晚棠耳中。 沈晚棠却只能感受到耳畔他那滚烫的呼吸,仿若似有若无的撩拨,她急促喘息着,一把推开他,捂着被他的呼吸烫红的耳廓,怒骂:“沈卿言,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随着这句话,沈卿言也终于起身离开,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眸中的郁色逐渐加深扩大,便如万丈深渊。 从头到尾,抽不开身的,只有他。 离开房间后,他隔着墙站在门外,只觉得浑身疲惫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靠着墙沉默着,就这样不知所思地过了整夜。 而屋内的沈晚棠摸着自己被咬破的唇一阵心烦意乱,脑子里总是会不自觉浮现上一世的事,两世的师兄放在一起,几乎让她分辨不清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 等沈晚棠再次醒来时五感几乎已经完全恢复,大概是师兄帮她疗过伤。 想到这里,她起身的动作一顿,可又恢复如常,转身出门,下了楼。 走在楼梯上时,却迎面撞见一身雪衣道袍的师兄,他缓缓掀眸望向她,眼底黑沉如墨。 沈晚棠看清他唇角的咬痕,又对上他注视着自己的滚烫目光,她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径直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沈卿言没怎么动,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有话说,跟我过来。” 不容她拒绝地,沈卿言直接把她拉着带进了房间,沈晚棠甩开他的手,“师兄想说什么?” 沈卿言顿了顿,轻声道:“你去过合欢宫。” 这是今晨他用追踪符探查出来的结果。 “合欢宫我去查探过,邪魔气浓郁,关押了一只修为在你之上的大魔。”沈卿言说完后,话锋一转,看着她:“你去合欢宫做什么?” 沈晚棠却陷入了思绪中,的确是一只修为在她之上的大魔,只是,被关押? “关押?”沈晚棠没有回答沈卿言的话,反问道。 沈卿言说:“有人以被关押之人的至亲心头血和布阵者的毕生修为、寿数、甚至是生命在合欢宫设下死阵,随着阵法的日渐加强,布阵者的寿命会缩短,直到阵破身死,被关押之人才能重见天日,但若是无法破阵,被困之人便永世不得出。” “还有这种阵法?”沈晚棠下意识开口。 “至阴至邪之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布阵者杀不死他人,只能以此拖延时间彼此消耗。”沈卿言对这种做法并不赞同,用生命为交换,只为了封印那人,终是不能将其彻底杀死。 若有朝一日阵被破,布阵者也必死无疑。 随后,他又垂眸看向她,“回答我,你去合欢宫做什么?” 沈晚棠略一思忖,“李没在合欢宫。” 当时,那女人朝她伸出手时,李没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你想救他?”沈卿言有些意外,在他看来,如今的师妹,不是一个善心泛滥的人。 其实不然,比起李没,更让沈晚棠在意的,是那个女人。 “是,我想救他。”她却承认道。 “我随你一起去。”沈卿言淡声道。 沈晚棠微微挑眉,“师兄这是?” “诛魔。” 闻言,她不禁牵唇笑开,“师兄,你别忘了,我也是魔,而且合欢宫的魔气远比万戮城更为阴邪,你忍受得了?” “你不一样。”沈卿言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至于魔气……他都忍受了这么多年,如今伴在师妹身旁更是日夜魔气萦绕…… 第180章 不能忍受又如何?他没有选择,只能忍受这一切。 这一次沈晚棠没有再把合欢宫当作一个普通的凡间势力来看待,二人隐匿了气息潜入合欢宫中。 沈晚棠化作一身男子打扮,面容俊雅秀丽,梳了一头的高马尾,青色玉簪没于发中。 沈卿言垂眸看着她白净的面容,忽然轻声开口:“师妹。” 待沈晚棠应声回头,他取下她头顶的那根玉簪,重新用一根发带束紧,徐徐开口:“青玉簪太过秀气。” 沈晚棠摸了摸那根发带,是师兄常用的,指尖微微有些发烫,不禁多看了师兄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之后杀了一个屋子的合欢宫弟子,取下他们的玉牌。 等入了夜,弟子们也纷纷回了住所,来来往往有话音传来。 “宫主到底抓了个什么人,这都多少天没召见我们了?” “啧,那男的可不简单,我刚看见他的时候还形如老翁,宫主就那么随便给他用了个法术,他就变了个模样,那长相也是没得说,谁让我们比不上人家呢?” “还不就那样,你就没闻到宫主那儿有血的味道?” “你是说……宫主抓他其实是为了折磨人?” “还真说不准。” 日夜召见男人,倒是黎玉昭和黎白夙的作风。 沈晚棠心中冷笑一声,回头正要与沈卿言说话,后背猝不及防撞在他的怀中。 她警惕地看着他。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第151章 合欢宫(九) 沈卿言不动声色收回方才放在她后背的手,后退一步,平静自若道:“今夜,我去救李没。” 师兄的修*为与那个女人应该相当,想要救出一个人并不难。 沈晚棠看着他,笑了笑,“师兄小心。” 随后,她取了两面回溯镜出来,两面镜子施下术法,把其中一面递给他。 回溯镜除了记录过去的事,还能在施法后通过一面镜子把画面同时映在另一面镜子里,也就是他的这面镜子能看见她所看见的,而她的那面倒映的,则是他所见到的。 沈卿言收下回溯镜,没有多说什么,离开来到了一座宫殿外。 整个合欢宫空荡荡的,入了夜几乎如同没有活人气息一般, 沈晚棠透过镜子,看见师兄在身上下了隐身咒,穿门而入—— 殿内,红纱帐随风飘荡,宫殿的中间,一位三十多的男子浑身是血地靠在角落里,他满身的狼狈,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画面轻轻转动,随着师兄的侧身,镜中倒映着对面红纱帐的床上,一道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现,那女子斜倚在床,隐约能看见她的眼睛缓缓睁开。 玉臂挑起纱帐,女人艳丽的脸上浮着一抹笑,缓缓朝着沈卿言的方向来。 沈卿言眯眼看着她的靠近,视线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脸,这张脸…… 像了师妹三分,也像极了师父书房内所挂的那幅画。 幼时,师父曾指着那幅画像,语气凝重地对他说:“卿言,看见了吗?那便是上一任魔帝的画像,你要记住她,若是有一日见到与她相似的人,一定要杀了。” 他问:“为什么?” 师父说:“因为当年的那场剿杀,根本没有找到她的尸体,所以卿言,你是我们无虚宗未来的希望,你一定要成为我们无虚宗的第一位真神,护佑天下百姓。” 还记得幼时的他总是会反驳师父的话。 他仔细思索了一瞬,不知是第几次问起:“护佑天下百姓,是不是也能护晚棠永岁安宁?” 师父也一如他十岁那年初入宗门时,肯定地答:“是,只要你能护住这天下百姓,便一定能护住她。” 沈卿言思绪间,垂下眼,指腹不自觉摩挲着回溯镜。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真的以为只要修无情道,只要护住天下百姓就可以护住师妹。 那时的他不想再见到师妹受苦,在凡间时,他最害怕的一事便是失去她。 师妹曾说,是他救了她,可他又何尝不是?若是没有师妹作为精神支撑,他又如何走到至今? 偏偏,无情道于他而言,是一条错的道。 修道的路上,他遗失了初衷,弄丢了师妹。他的夙愿,也从来不是什么杀尽天下邪魔。 他恨魔是不错,可如今想来,魔族和师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师妹一定要是魔,那他就逼着自己接纳魔族,适应魔族气息,哪怕……她是一只餍魔。 沈晚棠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女人站定在师兄面前,她浑身血液仿若凝固,看着这张脸,如坠噩梦。 “李没,想不到,你能让那个废物活到现在。”黎玉昭穿过沈卿言,来到李没的面前,抬起他的脸,“还是不肯说?你把我的女儿怎么了?” 李没却是无奈笑了出来,疲惫道:“黎白夙是你的女儿,晚棠就不是了吗?” “我的女儿只能是魔胎!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半魔,你却说是我的女儿?!”黎玉昭狠狠甩开他的脸,“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 “那天的那个女孩,是她对吗?她还没死,我的女儿也没有成功复生。”黎玉昭弯唇笑了起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擦去他脸上的血。 “李没啊,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这样囚住我,就可以救下她?”她突然留下这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李没闻言,隐约意识到了不对,他了解她,她既然这么说,说明她是有办法可以毁了沈晚棠。 “你就一定要杀了她?她可是你的女儿!” “从十六年前开始她就不是了,李没,餍魔宫不需要我的女儿,需要的是一个足够强大的魔胎,可惜,她不是!现在,她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何况,你因为她困我这么多年,我早该杀了她。” 当年她被无虚宗的人围剿,受了重伤修为大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躺在林中的一棵梨花树下。 她知道李没一定在那,他也一定会救她。 过了很久,她视野模糊地看见了两个人影。 一身素衣的李没怀中抱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朝她走了过来,那女孩穿了一身青衣,手里攥着一颗珠子,那原本是她发簪上的珠子。 那一刻,她望着小女孩,想到此前自己做的事不由得心中一软,不禁朝她伸出手,她忽然很想摸摸她。 可李没却一把打开她的手。 “黎玉昭,你好歹毒的心!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这么小的身体,该怎么承受两个人的魂魄?!” 是啊,这么小的身体,该怎么承受呢? 可是她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她为魔域培育出来的魔胎,一个……是她舍不得杀死的孩子。 要怪,就怪她命不好,成为了她的女儿,偏偏还是个什么也学不会的人族,一个废物…… 为了魔域,为了餍魔一族,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舍弃她,救下魔胎。 “李没,我是餍魔一族的魔主……魔域离了我还可以活,可我的族人若没有魔胎的庇护,终有一日,终将灭族……我的女儿是魔胎,我也是魔胎,可偏偏,她不是……”她缓缓伸出手指着他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哭也不闹,眼神空洞无神,被她指着时还有些害怕地缩了回去。 黎玉昭笑了笑:“难道,把餍魔一族交在她的手上吗?到时死的可就远不止她一个人,死的还有我的族人。” “你简直丧心病狂、不药可救!” 随着这话,黎玉昭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李没,你也要杀了我吗?” …… 思绪到这里,黎玉昭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当年,李没知道杀不了她,便哄骗着她把她带去合欢宫,美其名曰为她疗伤,每日各种丹药给她,可暗地里,却偷偷取了那个废物的心头血布下阵法。 自此,足足困了她整整十六年! 她被困了十六年,同样,她也恨了他们父女十六年! “我黎玉昭的女儿。”黎玉昭站起身,冷眼瞥向角落的李没,“只能是魔胎。” 她也别无选择,早在当年她选择让魔胎活着时就已经注定了今后的一切。 她选择了黎白夙,便只能是黎白夙,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往前走了几步,再次越过沈卿言身旁,脚步突然一顿,紧接着一只手陡然往后袭去,直奔沈卿言的脖颈,“滚出来!” 问心剑挡住她的招式,转而一剑砍掉李没身上的绳索。 “沈卿言?” “走。”沈卿言朝着黎玉昭斩出一道剑意,拉着李没撕开裂缝消失在黎玉昭眼前。 李没浑身虚弱,眨眼间就被沈卿言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入眼的是穿了一袭青裙的冷面女子,不是沈晚棠又是谁? 沈卿言不禁多看了女装的沈晚棠一眼,她这么快就换回来了,想做什么…… 第181章 “晚棠,别管我你快走,你放心,有我在黎玉昭就永远离不开合欢宫,她破不开阵法的,你们快走吧!”李没心急火燎地上前,试图劝说沈晚棠,却发现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巧吧? 偏偏这个时候黎白夙冒出来了??? 也果不其然。 沈晚棠一把挥开他,险些将人推倒。 “真是多谢师兄了,帮我找到了母亲。” 沈晚棠步步上前,手中祭出断情剑,突然猛地朝着沈卿言的脖颈砍去。 剑风剧烈,斩断发丝。 沈卿言沉沉看着她,不避不挡,一言不发地望着如此陌生的她,任由她的剑在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沈晚棠的剑停在了他的颈侧,唇畔笑意加深,讥讽:“师兄,这么久过去了,竟还没看透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哎呀沈卿言!你快闪开!别惹她!她真的会杀了你!”这可不是他的好师妹沈晚棠啊,这是魔胎黎白夙啊! 一旁的李没心急如焚,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沈卿言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自她的眸中收回,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剑,上前一步,逼得沈晚棠不得不后退一步。 “是吗?那就把剑往这里刺,不要停手。” 他握着剑,剑锋对着心门,汩汩鲜血顺着手臂洇湿雪衣。 沈晚棠望着他,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停滞。 沈卿言却不依不饶,面对这样的沈晚棠,他似乎纵容不了半分,宁可逼着她一起走向极端,哪怕到最后将自己变得遍体鳞伤。 他也很想知道,师妹这一次,又想利用他做什么? 他想知道,眼前的师妹,究竟何时才是最真实的? 同样,他更想知道,师妹方才为什么要停手。 “我就站在这里,为什么不动手?” 他生生往前进了一步,剑锋陷入心口,鲜血顿时涌出,在他心口绽出一朵鲜艳的海棠花色。 李没看着这一幕连呼吸都忘了,生怕一出声黎白夙就把沈卿言给捅死了。 沈晚棠怔怔看着沈卿言,好一会儿,收回了剑,垂眸淡声道:“师兄,我的确利用了你,眼下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走吧,不要再缠着我。” “???” 李没瞪大眼。 沈卿言却是怒极反笑,逼近她,语气冷厉,仿佛带着以往的训斥,又仿佛藏着隐忍克制的情绪。 “沈晚棠,用完就扔,这又是谁教你的道理?” ----------------------- 作者有话说:爽了[彩虹屁] 对了,在这里说一下,更新时间有点晚打算提前一点。 所以明天的更新,也就是周四开始每晚22:30更~ 谢谢大家的支持[亲亲][抱抱] 第152章 合欢宫(十) “你知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本该不知道,可在得知黎玉昭有两个女儿,救一人杀一人时他猜到了。 他的师妹便是黎玉昭口中要杀的那一个。 “你要杀黎玉昭。”沈卿言如此陈述。 他显然猜到,她并不打算直接动手,而是通过他,取得黎玉昭的信任。 此话一出,一旁的李没倒是罕见地沉默了。 沈晚棠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沈卿言继续开口,“我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诛魔。” 言外之意也是,他会帮她。 闻言,她微微一怔。 很快,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扫向这边。 沈晚棠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卿言,抓着李没破门而出,恰好撞上迎面而来的黎玉昭。 黎玉昭看见她,眼神一变,一只手直接朝着沈晚棠的脖颈而来。 沈晚棠眼眸微睁,定定地看着黎玉昭。 “……母亲。” 伴着这两个字的脱口,黎玉昭的动作在她眼前停下,她仔细打量这个眼前之人,很漂亮的一张脸,可比起黎白夙,还是差了些。 “你叫我什么?” “母亲。”沈晚棠情不自禁上前,握住她的手,学着从前黎白夙的口吻,道:“母亲您还活着……夙儿好想您……” 她的眼中微微泛起一圈红,可却没有半点眼泪落下。 黎玉昭不喜欢软弱的孩子。 “你是夙儿?” “是,那天沈晚棠闯入合欢宫,我就猜到是您,没想到真的让我猜中了,可是母亲……您,您为什么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沈晚棠说完便有些担忧地看着黎玉昭。 黎玉昭眉心微蹙,半信半疑地将目光投向李没,却见李没满脸颓然,沉默不语。 沈晚棠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母亲,方才有人救了他,我想着他既然是母亲要的人,就替母亲把人抓了回来。” “那个人的修为可是在你之上,就凭你?”黎玉昭的话透着敏锐与杀意,打量着沈晚棠,显然还是不信。 沈晚棠对上她这双敏锐如毒蛇的美目。 脑海中也响起了黎白夙的声音。 【沈晚棠,我和母亲十六年的感情,你以为你伪装成我,她就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沈晚棠别做梦了!你要是敢伤害母亲,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我会让你永远痛不欲生下去!听见了吗?!】 黎白夙自醒来后一直在滋养神魂,很少再出来惹事生非,一是她的神魂在上次的幻境中已经受了损伤,二是沈晚棠的修为越来越高。 沈晚棠对脑海中黎白夙还在叫嚣着的话置若罔闻,解释道:“母亲您有所不知,这些年来我一只寄居在沈晚棠身体里生活在无虚宗,他就是如今世人皆知的清玄神君沈卿言,也是沈晚棠的师兄,我只要骗他几句,他就会乖乖把人交给我。” 说话时,她指向方才待过的那间屋子,自屋内,一位身穿雪衣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深暗的眸光悄无声息从沈晚棠身上掠过。 “是吗?他是沈晚棠的师兄,那你可知他又是谁?”黎玉昭话锋一转,指向李没,危险逼问。 沈晚棠皱眉,“他和沈晚棠的关系一向不错,但具体是什么关系,女儿不知……” “就是他将你封印在沈晚棠体内,你会不记得?”黎玉昭看过李没的部分记忆,亲眼看见他当年把她女儿封印在沈晚棠体内,让她陷入了沉睡。 “别白费力气了,当年我救下晚棠后还一起洗去了她和黎白夙的部分记忆,他们不记得我,更不记得什么夺舍之法!”李没适时冷笑一声。 当年,在黎玉昭把黎白夙的魂魄放进她的身体里后,是他救了她,后来又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短短的几个月里,他为了孩子,困住黎玉昭,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便洗去了她们二人有关夺舍的记忆,也一并洗去了沈晚棠关于他的记忆。 他以为这样,夺舍之法就再也无法现世…… 黎玉昭听后心下生寒。 难怪……难怪她的女儿会至今都未成功复生,原来是这样。 她冷冷盯着罪魁祸首李没,指着他,命令道:“你可知他是沈晚棠的生父,你去,杀了他。” 沈晚棠的神色不变,听了命令直接握紧断情剑靠近李没。 李没抬眼看着沈晚棠,眼神中透出几分温和与宽容,可从始至终,沈晚棠都无动于衷,只看见她就要用剑将他一分为二。 他只是静静看着,也不惊慌。 直到沈晚棠毫不犹豫落剑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等等。” 沈晚棠动作一顿收了剑。 果然,黎玉昭只是在试探她,根本不会这么轻易就杀了李没,否则这么长时间,李没早该死了。 沈晚棠转身的刹那。 黎玉昭目光一转,忽然盯上了不远处的沈卿言,红唇勾起一抹笑。 “抓住他,关去暗牢。” 一位神君的怨恨,再加上他的恶魂,足以让她彻底毁了合欢宫的死阵。 这里,将再也困不住她。 沈晚棠侧目,瞥向师兄,四目相对,她仿佛看见了师兄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她弯唇笑开:“好啊。” 她知道黎玉昭的心思,他们二人是师兄妹,如果自己对师兄动手,在她看来,想要抓师兄易如反掌。 的确如此,黎玉昭也看见了沈卿言心口的伤,她心中倒是有些信了沈晚棠的话。 在她的记忆中,她和李没的女儿是个没用的废物,心存善念优柔寡断,天真又愚蠢,从前她逼她杀魔兽,无论怎么做,到以后还是没能激发出她的恶,甚至连刀都握不好。 眼前这个邪魔,应是夙儿无疑。 黎玉昭的视线紧随沈晚棠的背影,看着她出剑的狠厉果决,每一剑都是杀招,步步紧逼着沈卿言。 而沈卿言则一味避让,甚至连命剑都不曾取出。 直到退无可退,沈晚棠的剑指向他的喉间,最后和李没一起被锁进了暗牢中。 第182章 两人各不相干地坐在自己的地界,李没看向闭目凝神不知所思的沈卿言,长吁短叹道:“我见过你。” “那时候正是榱城海棠花开的季节,我把晚棠的记忆抹去丢在了那儿,陪着她等了三天,中途我去给她送过两次东西吃,她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在第三天的时候,你出现了。” “那时候的你和现在很不一样,气质、神态,哪里都不一样。” 他也是刚才想起往事才记起那个少年面对晚棠时温柔的模样来。 当年,他布下阵法又抹去她们的记忆后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把晚棠安置好本想找个地方等死,想着就算是他死,阵法也不会消失,黎玉昭不会再现世…… 可却不知道是什么执念支撑着他,生生就这么苟延残喘了十几年。 期间他也找过沈晚棠,得知她去了无虚宗便彻底放下心来。 无虚宗好啊,无虚宗可以远离魔域,远离黎玉昭,他想,等黎白夙醒来时,他的孩子一定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了吧? 他能做的不多,只希望日后的她可以自保。 想到这里,李没自嘲一笑。 “晚棠在魔域时就受尽了苦楚,我本以为她进了无虚宗会过得很好,却没想到……” 关于沈晚棠曾经的事,他还是偶尔听见紫秋长老在耳边念叨,每次听见他都百感交集、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他宁愿把她留在身边。 “清玄神君。”李没忽然叫了沈卿言一声,声音温和,带着善意与诚恳。 沈卿言应声,缓缓睁开眼。 他听见李没说:“我知道她是个邪魔,手上沾满了鲜血,造下无数杀孽,万事有因有果,她欠下了因,至于果……” “我想请求神君日后不论她受了怎样的天罚,你都可以陪在她的身边,至少不要让她一个人。” 若是他人,他绝不会这样求人,可沈卿言不一样,他能看出来,沈晚棠可以不在意任何人,但唯独沈卿言,永远都是特殊的那一个。 若说他们之间有情,他并不认为,他只是从他们身上看见了别人身上所看不见的牵绊。 因果吗? 沈卿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听见过这两个字,从前他也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后来师妹欠下了太多的因,多到就连他也忘记了……什么是因果。 事到如今,他也总是会恍惚。 恍惚觉得,只要他也像师妹一样不在意,这世间便没有因果善恶。 如果这注定将是师妹要走的路,他也只好奉陪到底…… 见他沉默不语,李没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许多。 “记得她小的时候,因为身体里装了黎白夙的魂魄,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玩闹,只有我拿人偶给她玩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 “她说喜欢我给她做的稻草人偶,还说想要给它们都穿上漂亮的衣裳,只可惜,如今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神君……” “无虚宗的外门弟子都会过除夕,除夕夜大家会在一起许愿,我从来没见晚棠许过什么愿,从前的我都帮她许过了,这往后,还劳烦神君闲暇时想起来了,就帮我多祝她平安长乐。” 沈卿言一直缄口不语,也不知是听了还是根本就没在听,可李没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说这些话,便只能一股脑全都说给他听,能听多少是多少吧。 一直等李没把关于沈晚棠的所有过往都说完后,沈卿言才忽然有了动作。 此时已是寒风萧瑟的深夜,暗牢内不见天光。 黑暗中的一只袖袍下,沈卿言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支从师妹发间取下的青簪。 静静地注视着它,看着这抹熟悉的青色,仿若看见了师妹,而他眼前的师妹是如朝霞般明媚耀眼的少女。 少女笑着同他说—— “神君主无情道,您既不需要情,也不需要财,所以阿夙愿您健康长寿,夙愿以偿。” 那笑,迷了他的眼,乱了他的心。 那是他的师妹啊,师妹情真意切地祝愿着他…… 李没说,师妹从不会为自己祝愿什么。 可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师妹对他的每一句祝愿。 数不清有多少次。 少女一遍一遍对他说出她对他最好的祝愿。 此时此刻,他大概懂了。 懂了总是萦绕在他心头那压抑沉闷的感受是为何。 大概,是心疼一个人。 -----------------------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我来啦,今天是心疼师妹的一天[爆哭] 第153章 合欢宫(十一) 合欢宫。 黎玉昭探查过沈晚棠的身体,这具身体已是邪魔之躯,修为达魔尊之境。 “她怎么会修为进步如此神速?”这是黎玉昭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而这个“她”,就是她,而非黎白夙。 沈晚棠听后勾唇笑开,“母亲,不是她进步神速,而是这具身体早就是我的了,她的修为,就是我的修为。” “她的神魂之力远不及我,我从她体内醒来后就占据了她的身体,只是苦于没办法彻底抹杀她的神魂,时不时还是会受她以自燃为威胁抢走这具躯壳。” “看来,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无用,竟没用到想出这种自损一千的法子。”黎玉昭忽然开口,不知是在想什么,笑了笑,看向沈晚棠:“我当年没有选错,餍魔一族交给你我才安心。” 此前她就听闻餍魔一族换了新魔主,而这个新魔主沈晚棠便是李没心心念念的女儿,她本以为族人损失三千是沈晚棠这个蠢货有意而为之,倒还想问问她究竟想做什么。 现在看见夙儿,也不必多问,她已经料到是族中发生叛乱。她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若是族中有不听话的,她也会选择斩草除根。 族人是族人,可背叛她的族人,就只是个魔族人。 “一体无法存二魂,我重新将夺舍之法教于你,三日内,杀了她。”黎玉昭说话间,一双经历了几百年风霜的寒眸看向她。 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她的神态,发现她比从前更为沉得住气…… 她伸出手,笑着将她耳边散乱的发勾至耳后,像抚摸曾经的爱宠那样,道:“在回阴村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一句话,你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伴着这句话,黎玉昭的手放在她的耳畔,拇指指尖似有若无滑过她的脖颈,带着阴寒的凉意,那是一种几乎难以让人察觉的杀意。 沈晚棠看着对方脸上温柔的笑容,那是一张极美的脸,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降低防备,沉溺进她的温柔假象中。 她如此看了几瞬,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前世黎白夙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黎白夙曾亲口说过很多遍,“当年在回阴村我就该把你连同那些恶魂一起吃掉,这样你的身体依然是我的,我可以取代你,可你却永远都无法成为我。” 后来,黎白夙还说,这些话她和母亲也说过,可母亲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甚至还极为认可,以她为傲。 沈晚棠一面思索着,一面学着黎白夙曾经的语气、神态,却不着急回答,而是反问:“母亲是指,当年我想要把她的魂魄也一起吞噬的事?” 餍魔一族要的只是一个人的生魂,也只有生魂最好,可偏偏黎白夙想要的,是她的整个魂与魄,是要她永远不复存在。 这便是魔胎,至恶,也至邪,而黎玉昭很满意自己的这件作品。 随着沈晚棠的这句话,黎玉昭的手也从她的脸上落下,那股隐约的杀意不见。 黎玉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会怀疑眼前的这只邪魔,只有邪魔才会是她的女儿,另外一个,根本没办法一路走到今日。 这条路是由鲜血和尸身铺成的,一个心存善念的半魔根本无法承受这条路的痛苦…… 她不再疑心,径直将脑海中的夺舍之法化作一缕魔气注入她的额心。 “此术一人无法完成,到时,我会助你,你只需要相信我。” “对了,那个叫沈卿言的人,你可知他体内的魂魄是善是恶?”黎玉昭突然话锋一转。 沈晚棠得知了抹杀掉另外一个人的法子后原本还有些走神,听见耳边的话,她顿了顿,答道:“无虚宗的确有不少恶魂,但他是无行神君的徒弟,品行、修为、天资都是一等的,应是善魂无疑。” “是吗?” 黎玉昭不由得想到了沈卿言身上惹人垂涎的怨恨,那是藏得极深的怨与恨,外表伪装得极好,若不是她身为餍魔之主阅人无数,又活了这么多年修为与之相当,还真是察觉不出。 一旦此人越陷越深,表面再也无法压抑那些怨恨,必定会有无数餍魔想要吞噬他的魂魄,是恶魂最好,可若是善魂……便可惜了。 于是,她对沈晚棠嘱咐道:“你去看看,他的魂魄善恶。” “好。” 离开宫殿,沈晚棠走在宽阔的广场上,来来往往的合欢宫弟子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眼神,议论声也响了起来,可都看见她是从宫主宫里出来的,便也没人敢上来说话。 第183章 沈晚棠往暗牢的方向去。 暗牢内环境阴暗潮湿,一丝天光也不见,空荡荡的大牢内,只关了他们两个人。 走近后,他们一个躺在角落里疲惫地昏睡了过去,一个席地而坐闭目凝神,面容冷隽,镇定自若。 依稀得见,他的手中握了一支青色玉簪。 她隔着一扇牢门,注视着他。 如此光风霁月、仙风道骨的人,怎么看都和恶魂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黎玉昭的如意算盘,只怕是要落空了。 正思索着,对面的男人突然缓缓抬眼,似有所觉那样,黑沉的眸子径直对上她的眼睛。 沈卿言望着她,指腹下意识摩挲起玉簪,想起的却是李没同他说的话。 他说,师妹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黎玉昭体内的怨恨和恶魂。 没有哪只餍魔可以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历代餍魔宫魔主的恶魂和怨恨才是他们一族最渴望的,这无异于是将飞升成神的路摆在他们的面前,就看是否有人愿意赌上一把。 恰恰,沈晚棠便是那个赌徒,大概,也是别无他选。 沈晚棠打开禁制,走了进来,来到沈卿言的面前,青色裙摆摇曳间不经意触碰上他的。 “师妹,是她让你来的?”沈卿言淡声启唇,半垂眸,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将其牵了起来,置于掌心。 沈晚棠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却也没有抽手,“嗯”了一声,道:“她让我看看,师兄的善恶。” “你不想看?” “是不用看。” 知道结果的事,何必再做? 沈卿言不再说话,沈晚棠正欲抽手,却突然被他拉着手往前带去,她整个人扑了过去,一条腿跪在他的腿上倒是没有磕到哪里。 突然近距离地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沈晚棠的瞳孔紧缩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很快感官便被彼此滚烫的呼吸所带走。 沈卿言的手依旧握着她的手,视线临摹她的脸,低声问她:“是不是,有足够强大的怨恨,足够恶的魂魄,你们餍魔便都渴望?” “是。”沈晚棠不可否认,的确如此。 应答时,因为距离太近,她稍微后退。 沈卿言继续问:“有多大的把握破境?” 沈晚棠以为他在问她想要黎玉昭的魂魄有多大的把握破境,她也如实答:“八成。” 破境一事机缘、天资、修为三者缺一不可。 “好。”沈卿言忽然伸手,掌心放在她的后脑,将她的额头压下了来,抵上自己的额心。 额间那抹血色印记散发出红色的流光。 沈卿言说:“睁开眼,看着我。” 沈晚棠的眼中倒映着师兄的脸,双眉锋利,薄唇透红,而那双总是凝望着她的双眼,此刻却是阖上的。 在陌生的记忆与汹涌而强烈的怨恨开始朝着她铺天盖地涌来时,她似乎什么也看不清了,哪怕是瞳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师兄的脸。 耳畔传来他的轻声低语: “你想要,我便把这些怨恨还于你,哪怕是神魂,只是……不知道师妹能否受得住。” 同时,他希望,他给予她的力量,可以化作她手中最有力的一把剑,让她亲手杀死黎白夙。 之前,他以为师妹便是魔胎黎白夙。 原来,师妹只是成为了她,而非是她。 可魔胎的是与否,又如何?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师妹。 沈晚棠扶着沈卿言的手指动了一瞬,紧接着慢慢攥住了他的衣裳,松开后下意识想推开他,却又是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让她无法忽视…… 她虽然睁着眼睛,可眼前见到的,却是不属于她的碎片式记忆…… 是尸山血海,是无穷无尽的枯骨腐肉,是更多死于问心*剑下的邪魔,也是师兄那沾满了鲜血的手。 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村子里、荒山中铺天盖地的邪魔气息,死死缠绕包裹着她,时时刻刻都让她窒息,这是一段足以令人作呕的记忆。 她想推开他,紧接着又看见了让她再也无法忘怀的画面…… 无数个日夜里,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不厌其烦地叫着“师兄”,又一遍一遍与他相拥,可也有无数次师兄将“她”推开了一遍又一遍。 画面一转,她看见了自己毫无真意的笑颜,眼神里除了算计仿佛空无一物,又看见了她送给师兄的那个木偶人,看见每一次都说尽诛心之言的自己,看见那一次次朝他而来的断情剑,也看见了……一间漆黑阴暗的屋子。 那是太清池的屋子,此刻却好似一座囚笼要把她死死困在里面…… 而这一切,都是师兄的亲身经历。 “师兄!”她挣扎着,猛地一把推开他。 力气太大,使得沈卿言的后脑、背脊狠狠砸上冰冷的墙壁。 沈晚棠的双眸中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失措,此时此刻,就连对上师兄那双深沉的眼睛都觉得烫人。 她猛地站起身,杂乱无章的心跳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沈卿言却是哂笑一声,笑意淡得没有。 “这便吓到了?” 沈晚棠感受到体内疯狂乱窜的怨恨,那些碎片式记忆逐渐从她脑海中消失,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强大的怨恨没有人会不想要,尤其是身为神君的师兄,他所承受的压力非常人所能及,也必然,他的怨恨必定是最深重的怨恨,这怨恨足以蚕食掉一个人。 若是吞噬了师兄的怨恨,她的修为一定会精进,这并不比黎玉昭的怨恨差半分。 可偏偏…… 她无法承接他的怨恨与记忆。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所怨的、恨的,除了魔,便是她…… 而那些画面,是他的记忆、过往,也是师兄最为狼狈不堪的一面。 他就如此简单直白地将这些生生剖开,一并给了她。 眼前的师兄,顷刻间,沦为了她口中的世俗之人。 师兄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 第154章 合欢宫(十二) “师妹。” 沈卿言的神色晦暗难明,低沉的嗓音却依旧淡然,仿若方才的一切于他而言,便如过眼云烟。 表面上,确是如此,可没人知道。 对于沈卿言而言,将不堪的一面血淋淋剖开摆在师妹眼前,便如刀剑在他心上狠狠破开,更遑论,是面对一个……眼里全然无他的师妹。 掩在袖袍之下的手早已不知何时苍白攥紧,他的视线却执拗地望着师妹看待他的眼神,里面种种情绪都有,可更多的,大概是排斥与不喜。 沈卿言的心中沉沉发出一声轻叹,他重新阖上眼,“去告诉她,我体内装的,是恶魂,让她亲自来取。” 恶魂吗? 沈晚棠并不认为是恶魂,方才她还没来得及去探他的神魂便被他突如其来的怨恨弄得乱了方向。 可即便是没有查探过,她也知道,她的师兄是善魂。 若非善魂,又怎么会在当年救下她呢? 暗牢内有细微的声音响起,那是女子的脚步声——沈晚棠离开了这里。 躺在角落里的李没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双眉紧蹙,被戾气与阴郁之气所萦绕的沈卿言。 他的神情讪讪,默默翻了个身打算背对着外界,余光却瞧见沈卿言的右手指节上正蜿蜒着血痕,而他的掌心无意识攥紧的是一根尖锐的发簪。 “清玄神君,你莫不是,动了真情?” 看见这一幕的李没,实在是忍不住了,突然出声。 多月前,沈卿言没能给出师父答案,眼下忽然被李没问起,他依然给不出答案,因为他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师妹口中的情爱。 只能沉默着,不知所思。 “唉,没动真情就好,我瞧着,我女儿是不喜欢你的。”李没试图让他看开些,嘴里又开始叨叨起来:“这么说也不对,我女儿也不知怎么了,看谁都不顺眼看谁也不喜欢,更别说动情了。” “我有时候看着她,真觉得她脑子里缺根筋,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寻常人家的女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要么天真无邪,要么就是还在少女怀春……” 是吗? 沈卿言听了却觉得有几分可笑。 师妹离了爱魄还能一次又一次爱上苏尧。 李没却说师妹不会动情。 “情,又到底是什么?” 李没:“……” 他哑口无言,也没见过谁修无情道把自己修成这样的,就连无行神君也不像他这样。 什么无情道,没把人修成傻子就不错了…… 沈晚棠从黎玉昭的寝宫离开后找了个空房间,开始运转体内魔气,一点点将师兄渡给她的那些怨恨吞噬掉,可越是如此,那恍如隔世的陌生感觉便越是久久盘旋在她的心口,难以消散。 那种酸涩胀疼又悲戚孤寂的感受,熟悉又陌生,熟悉在心脏的感受,陌生在,那如坠深渊枯井般的沉闷死寂。 第184章 这种隐隐约约看不到希望,失去了期待的感觉,便和前世她死前一模一样。 可是,师兄为什么会这样? 又为什么会有如此深重的怨恨盘桓在心中? 她的手不自觉放在心口,确定的确不是问心剑留下的痛所带来的。 好在沈卿言的怨恨她并未承接多少,短短半个时辰便将其全部纳入魔丹之中,随后又修炼了两日。 直到她在通往黎玉昭寝宫前的长阶下看见了被人带走的沈卿言和李没,恰时沈卿言侧眸瞥向她,深黑的眸子里的冷静一如既往。 沈晚棠熟悉师兄,他这是让她稍安勿躁,也是让她安心。 他要她相信他。 寝宫的门合上,沈卿言和李没一同出现在黎玉昭面前。 屋内的红纱帐轻轻拂动着,黎玉昭一个抬手便将李没从沈卿言身旁掀开,李没整个人猛地撞在墙上,咳嗽着吐出血来。 “神君为恶魂的倒是不多见,迷雾谷的景骁算一个,你,是第二个。”黎玉昭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探查一番后勾唇笑:“果然是恶魂。” 话音落下的同时,无形的力量一圈一圈缠绕上沈卿言,上面还有奇怪的字纹,散发着浓郁的魔气。 这禁制束缚住了他,使他再无法催动体内的灵力。 黎玉昭抬手开始运转魔气,指尖抵在他的额心,随着大量的魔气包围,她缓缓收回手,而一道不成形的神魂生生被她自他体内抽离出来。 魂魄不成形? 黎玉昭眯眼,留意到这一点异样。 虽说几乎所有人的魂魄自体内抽出时都是不成形的,可眼前这个人的魂魄分明要更散一些,散得根本没有形,只有如烟如雾的一道魂,像是取出便会消散不见。 这绝不是因她强行抽离魂魄而严重损毁成这样的…… 他的神魂有问题! 也果不其然,在她的手彻底远离他之后,两指前的那道魂魄竟只是碎片残魂,只有婴孩巴掌大一点,还在彻底取出后,魂魄于她手中停留只一瞬便消散在这半空中。 “你的神魂竟不是一体?”黎玉昭说话时猛地用手攥紧他的手腕,开始直接汲取他体内的怨恨与神魂。 也是这一刹那,沈卿言体内于七个月前便受到封印的外泄灵气如同发了疯一般,一个劲往黎玉昭的手心钻,接连不断地,比那海岸浪潮还要汹涌剧烈。 大量的灵气受到魔气的排斥又因没了沈卿言体内的封印压制,开始肆无忌惮在黎玉昭体内横冲直撞起来。 积压了整整七个月的灵气,在这一刻疯狂涌入黎玉昭体内,必然会将其爆体而亡。 黎玉昭终于意识到了他体内装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猛然抽手,却被沈卿言反抓住了手臂。 沈卿言那双无波无澜的冰冷眸子直视她。 “我的神魂,不是你想要就能取走的。” 黎玉昭根本没留意听他的话。 魔气与灵气本就相互排斥,若是接连不断的澎湃灵气直接入体朝着自己的魔丹涌去,两股势力必定会在体内乱成一团,伴随着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她会爆体而亡。 最后关头,她突然用魔气强行将李没从一旁拽了过来。 眼看着她就要将体内的灵气逼入时日无多的李没体内,沈卿言这才不得不停手,一只手扶住险些栽倒的李没。 “没事,你快去杀了她,不用管我……” 李没推开他,一个人踉跄扶着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血,看着掌心的血,他不知怎么的,释然地笑了笑。 黎玉昭上下审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想到方才从他体内发现了什么,眼中笑意意味深长。 “难怪为恶魂……” 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对别人只会更狠。 “你就不怕死?”她不禁问道。 沈卿言从未想过怕不怕这种问题。 生死于他而言,不知何时变得不再重要。 “我若是猜得不错,你现在已经耗尽了灵气,神魂不稳,只怕是连站着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听了这话,李没看向沈卿言,眼尖地发现他的脸色的确不好,再一想到方才被黎玉昭抽出的那一缕魂魄。 沈卿言这是神魂受损!不好好将养,竟然还如此肆无忌惮! 他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却眼睁睁看见黎玉昭握着剑朝着沈卿言的胸口刺了过去。 剑势中藏了杀意,刺过来的时候很快,但还是被沈卿言握住了,他的掌心死死攥着剑,哪怕剜骨也不放手。 沈卿言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强行祭出问心剑,偏偏就是这时—— 嘭! 宫殿的门窗突然间被一股强大的魔气炸开。 沈卿言的眼中—— 殿外的台阶下持剑走来一位青衣女子,凛冽生硬的风拂动她的衣裙飘带。 青衣女子轻弯唇角:“黎玉昭,被你口中的蠢货骗的感觉如何?” “沈晚棠……”黎玉昭看着陌生的她,低语出声。 话音刚落,下一瞬,沈晚棠的断情剑便破空而出直指她的心脏而来。 黎玉昭很快被她缠着离开了这里。 “清玄神君,你这是……”李没艰难出声,询问着沈卿言。 沈卿言的身形微微晃动,眼前有些黑,他拧眉闭眼以最后那一点稀薄的灵力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他的呼吸沉重,“无事,灵气枯竭而已。” “那就好,不过晚棠……”李没开始扒着门框往外面的宽阔地带看,看见那打在一起的两人,“也不知道她有几成把握能赢。” 沈卿言扶着墙,意识混沌,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神志恢复短暂的清明,侧眸透过窗看向外面。 沈晚棠手里的剑是天品法器,而黎玉昭手里的剑却只是合欢宫的灵品法器,这是在凡界她能搜集到的最好的法器,经过炼化,也只能达到这种境界。 沈晚棠的招数是他教的,每一招都是杀招,她想杀死黎玉昭,可黎玉昭却不能,若是砍伤、刺伤这具身体,她的两个女儿,到最后一个都保不下。 她不能伤到这具身体。 如此一来,两个人不分上下,黎玉昭看着她的眼神也逐渐变了。 如果说这几日陪在她身边的才是沈晚棠,就说明夙儿被她困在身体里根本没法出来,她们二人的修为,沈晚棠远远胜于黎白夙。 沈晚棠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撇开魔域的那五年,她只用了十六年就成长到了如今这样的境界。 即便是夙儿,十六岁时也不过才炼虚。 沈晚棠的天赋,甚至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要出色。 思绪间,沈晚棠的剑突然横扫过来,她避开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这也是她时隔数年第一次正眼看她。 看着这个与自己三分相似的女儿,她的视线集中在她额心那血红色的印记上。 历代魔主诞下的女婴身上都会带着这样的印记,印记越是显露血色便越是至恶之人,可眼下,沈晚棠额心的印记是血红色。 她,选错了吗? 恰时,她避闪不及,沈晚棠的剑贯穿了她的肩膀。 沈晚棠笑着说:“黎玉昭,你走神了。” “你要弑父杀母吗?” 第155章 合欢宫(十三) “父母?”沈晚棠听着这个词觉得格外陌生,仿佛从未听闻,“我沈晚棠何曾有过这种东西?” 闻言,黎玉昭却加深笑意,笑了出来,视线透过她,看向殿门口望着的李没。 原来是个连生父也要杀死的无情之人,果真不愧为恶魂。 “孩子,若是十多年前你便是如此,我又怎么会选择了你的姐姐?” 可惜了,当年有的事一旦选定,再不能回头。 黎玉昭意味不明地望着眼前的小女儿,这个从未被她疼爱过的女儿。 当沈晚棠的剑再次袭来时,她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开始不顾体内澎湃的灵力,强行催动强大的魔气笼罩整个合欢宫。 合欢宫瞬间如坠永夜,合欢宫男弟子望着天空纷纷慌乱了起来,都不明所以地想要来找宫主。 可紧接着,哀嚎惨叫声骤然响彻云霄。 合欢宫几千名弟子,在这一瞬间被抽离了魂魄,仅剩下一具尸体倒在地上。 无数魂魄涌入黎玉昭体内。 李没在此布下的阵法几乎每一年都会损耗她的修为,她只能靠着这些弟子的怨恨来提升修为,眼下吞噬魂魄修为便会大涨,短时间可以压制住体内沈卿言的灵力。 沈晚棠冷眼盯着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只是修为远不及当年。 可即便是如此,她有时还是会看不清黎玉昭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道模糊的人影闪过,腹部猛地被剑柄重击。 沈晚棠整个人往后倒飞出去,断情剑在地面划出裂痕,好一会儿,她稳住身形。 “放弃吧孩子。” 黎玉昭来到她身后,一掌狠狠落在她的背脊,地上瞬间落了一滩血迹,可这滩血迹却是出现在阶上的宫殿内。 第185章 李没也不知道沈卿言这是突然怎么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扶墙犹如受了重创那样吐出血来。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扶着墙,生生不愿倒下,只是捂着被震碎的心脉侧目再度看向那抹青色。 在他们二人一起进入合欢宫的那天晚上,站在她的身后时他留了个后招,在她身上下了道咒术,这种咒术想要短时间内种下效果会远不及长命锁的功效。 长命锁经过日夜的炼化,里面蕴含足够强大的灵气可以免去对方的致命一击,而这种简单的咒术,需有人代为承受,也只能转移其中八成威力。 “……没死?”黎玉昭微微眯眼。 她分明用了十成掌力可以送她上路,只要身体完整其他的她都可以重塑,此刻的沈晚棠本该心脉俱碎。 沈晚棠也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微疼。 是,她没事。 来不及思考,她剑锋一转,朝着黎玉昭斩去一道剑意,几乎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她又迅速追了上去。 两个人如此纠缠了足足一个时辰。 黎玉昭体内属于沈卿言的灵气开始疯狂乱窜起来,感受到体内足以让她被人杀死的躁动,以及魔丹的碎裂,她忽然停下了动作。 看来,今日这结局已是注定,这个死阵,她再也出不去了…… 她竟然,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的小女儿手中,昔日那个心存善念的女儿。 红唇边的笑意加深扩大,眸光落在遍体鳞伤却依旧百折不屈的沈晚棠身上,手中的剑被她扔掉。 “哐当——”一声。 “看来,我当年的确选错了人……”眼前寒光闪现,她平静地看着沈晚棠的剑毫不犹豫穿透自己的心脏。 她缓缓朝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十多年前伸出却被李没打落下的手终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残忍地笑开:“这才是我的女儿……” 天生的,邪魔。 这一次她不得不承认,是她选错了,但她此刻看着沈晚棠,却相信,她注定会赢。 指腹触上她的脸,又重重垂下,紧接着整个人倒地不起,一双漂亮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睁着,而视线的最终处,是因她而死正逐渐消散的男人——李没。 沈晚棠精疲力竭地回头看时,那里已经没了师兄的身影,而长阶上,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 男人一身素衣,满身伤痕,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笑望着她。 沈晚棠眯眼回望,视野模糊,却能看见他的身体正在自下而上消散。 随着黎玉昭的死,他也要走了。 李没没法再朝着她前进一步,只能最后再看看她,哪怕她再也记不起来当年,哪怕她从未将他当作过父亲。 断情剑垂在她的手中,血珠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沈晚棠看着李没,忽然往前踏出一步。 下一秒,身子一软,整个人猛地朝前摔了下去,视野也彻底陷入黑暗。 意识的最后,她似乎看见李没在说些什么,可她听不见…… 就这么短短的几个时辰内,整座合欢宫沦为死城,尸身遍地,无一活人。 天空的阴云不知何时聚集,淅淅沥沥的雨打了下来,冰凉的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水,不久,这里彻底变为一座乱葬岗。 也是这时,一道神魂突然自沈晚棠体内涌出,那神魂像是被什么指引着钻进了黎玉昭的体内,开始蚕食着她母亲还未来得及消失的神魂。 这是十六年前,母亲作出的决定。 母亲选中了她,与她绑定了一种邪术。 那邪术由母亲所创,只要母亲死去,神魂完好,她就可以冲破任何封印、枷锁,去往任何地方吞噬掉母亲的生魂,不论她在哪里,她都会找到她。 这,便是母亲留给她杀死沈晚棠最好的利器。 既然母亲不爱她,视她如棋子,那她…… 就成全她的死,享受她所有的一切! 大雨滂沱,越下越大,无情冲刷着这一切,仿若这天地间正在悄然发生的一切,只有这雨看得见。 雨幕之中,吞噬完神魂躲在黎玉昭体内还来不及炼化的黎白夙忽然幽幽停住,借由母亲这双眼,她死死盯着那昏倒在地的青色身影,眼中杀意翻涌…… 轰隆—— 恰是这时,冬日里的雷响彻云霄。 殿内的沈卿言惊醒时已是半点灵力也无,只能凭借强大的执念与意志力强撑起身,身形不稳地扶着墙起身,摁了摁眉心,下意识拖着沉重的步子往殿外走,一步一步,缓慢地下了阶梯,途中险些自长阶跌落滚下。 等走到沈晚棠身边时他已经支撑不住地半跪下来,神志又是好一阵恍惚,他的手乏力地摸了摸地上女子的脸,体温还是热的。 他强忍□□与神魂上的痛,握住师妹的手臂,一点点将人放在后背上,随后,背着她踏着遍地的尸体走出合欢宫,朝着无虚宗而去。 当下,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他什么也顾不得,只能靠着执念——救师妹。 倒映在黎白夙那双阴寒眸子里的,便是这么一幕,已是强弩之末的沈卿言持着问心剑当拐,背着沈晚棠一步一步下了山…… 伴随着他们一起消失了还有这场滂沱大雨,而后又是西沉的落日。 金黄色的落日余晖晕染半边天,给下山的二人身上镀了层柔和温暖的微光。 沈卿言的呼吸艰难,攥着剑的掌心是血肉模糊、白骨森森,可他却依旧死死攥着剑,稳稳地走下山。 偶尔他脊背微弯,也会停下来沉重急促地喘上几口气,等混沌模糊的神志彻底清醒,侧眸看了一眼师妹再继续前行。 这一路走得太艰难、也太过痛苦,那是神魂、□□、意志力相互叫嚣着的痛,他除了抱着执念一路向前,再也不知其他。 可是这下山的路,只要他一抬头,便能看见那道伴着彩霞明媚而惊艳的雨后虹霓…… 他们两人这漫长的一路,却无一人得见。 最后两人终是回到了太清池。 问心剑不知何时落了地,他脚下踉跄和沈晚棠一起摔倒在了床上,意识模糊地把人抱在怀里,额头抵住她的额心彻底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 “师兄,这套剑法你再教我一遍吧?” “师兄,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师兄,你的字真好看!” “师兄,我要入世了,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师兄,这是我买的香囊,送给你!” “师兄,你多笑笑嘛,有点吓人……” “师兄,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师兄,其实我有一个你不知道的秘密……” “师兄……我好想你。” “时间真长啊……我好像等不到你出关了……” 眼前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一遍遍反复在耳边响起,他穿过云雾,仿若置身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夜色朦胧,满月悬空的深夜。 熟悉的院子里,一袭青裙的师妹醉眼迷蒙地抱着酒坛坐在房顶,而她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 师妹仰头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眉开眼笑的模样甚至有些惹人心软,她开始说胡话:“师兄,我就知道,每次我一犯错你就出现,不会又想训我吧?” 沈卿言垂眸看着她这副仗着醉酒就胆大妄为的模样,虽然不赞同她喝酒,可到底是没忍心多说她半句。 半跪在她面前,将酒坛放在一旁。 “为什么要喝酒?” 沈晚棠突然凑上前,手撑着双膝,近距离看着师兄,忽然有些沉默,有些犯愁地说:“师兄,我想见你一面,有话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沈卿言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微张的红唇上,又移开视线对上她的双眸。 自入魔后,沈晚棠的胆子大了许多,而这,也是师兄闭关的第一年。 她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师兄的脸,却也只是碰了一下,然后就收了回来,笑了笑:“活的师兄。” 她好像还从来没有碰过师兄的脸,可能是深夜的缘故,凉凉的。 听见她说这话,沈卿言先是看了她一会儿,随后有些无奈道:“我送你回房休息。” “我不要,师兄……”沈晚棠突然逼近沈卿言,两人的脸瞬间拉近,似有若无的气息拂过面颊。 沈卿言的眼睫轻颤,望着她,听见她说:“师兄,我有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秘密…… 他曾有那么一次听见她提起过,她说,她有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那时只当是她的玩笑话。 此刻,他认真了些:“你说,我在听。” “嗯……”沈晚棠眨了下眼迟疑了,转头又去摸酒坛给自己来了几口,拖着下巴再次对着眼前人开口,却动了动唇,有些难以说出口。 眼睛里面的师兄太过于明亮耀眼高不可攀,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 第186章 她忽然伸手指向他身后的那轮满月,说:“今晚的月亮真好看,我喜欢他。” 沈卿言应声也回头看去,的确如师妹所言,今夜满月,皎洁如珠,很好看。 “喜欢的话……”沈卿言的话还没说完。 沈晚棠打断他:“可是天道不许,天道可能不希望我再见到他。” “师兄,时间真长啊……” “我好像,等不到你出关了……” 不知何时,沈卿言听着她的话陷入了沉默,静静地听着。 最后—— 温柔替她拭去眼角泪痕。 他听见她说: “师兄,我好想你……” 后来,待与师妹说话的他走后。 院中的雪衣青年才缓缓踏进这个自己无数次来过的房间,这一次,他看见了窗台上的那束花,开得极盛。 寂寂的夜色中,床上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 她侧过身去,低声呢喃—— “如果那时我还活着……” “大概也只是你最厌恶的魔了吧。” ----------------------- 作者有话说:今日战损篇[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156章 道心(一) 无虚宗。 无行神君近来脾气不大好,见到几位师弟师妹在跟前转悠便一阵叹息,摆摆手不耐烦道:“要是没事都散了,我手上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师兄,不是师妹说你,心可真大,这徒弟都失踪了,你还气定神闲的,就不怕你的好徒儿受魔域那妖女蛊惑给害死了?”流衣真君冷笑一声,“当初要是按我说的把沈晚棠给我徒儿偿命,如今又哪来这么多事!” 玉梵真君:“清玄神君前段时间刚破境,哪是那么容易出事的?别忘了,上次自师兄从万戮城回来,魔域的人就认定是师兄杀了他们餍魔宫三千人,这个节骨眼上清玄神君要是去了,魔帝那边怎么可能还安分?!” 庚元真君也觉得玉梵真君说的在理,点了点头,“我也觉着,清玄神君没去魔域。” “沈晚棠就是个狐媚子,当年勾得我徒儿落得如此境地,沈卿言还那样护着他,依我看,他就是还活着,他们二人也指不定现在在哪商量着如何叛出宗门、背叛师兄!” “啪!” 无行神君沉着脸猛地一拍桌案,“够了!” “流衣,你若是闲来无事就去把你自己的徒儿尸身找到,方文许失踪了整整一个多月,你倒好做师父的不闻不问!” 此话一出,流衣真君自觉无趣,一拂袖扬长而去。 看着剩下的三人。 无行神君开口道:“卿言这孩子最大的优缺点都是太过固执,以他的性格,我信他绝不会叛出宗门,你们往后也休要再提他与沈晚棠一事。” “清玄神君从来都道心坚定,这次突然失联,想来许是出了什么事。”楚旬真君道。 “可除了魔帝,又还有谁能让清玄神君悄无声息地失踪?他前段时间可是才刚破境。” 庚元真君仔细想了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个月前的事倒是有些奇怪,我派弟子出去寻清玄神君,在凡间,听说有一处名为合欢宫的地方,死了五千多人,尸体全为男子,无一女子尸体……而且全都失了魂魄,我猜测是餍魔一族所为,现下还在调查,本想查出个结果再禀报……” 听了这话,其他三人倒不太意外,尤其是无行神君,他闭了闭眼,想到那日和沈晚棠的谈话。 那天回来后就有流言传到雀台城,说无虚宗宗主肆意斩杀餍魔三千余人,魔族人现在还躁动不休。 那天起他就知道,沈晚棠根本做不到,她是个邪魔,她既然成为了餍魔魔主,就绝不可能只是当个魔主这么简单。 当人强大到一定境界,都是会生出欲望的。 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魔族? “沈晚棠,不能再留了,我会亲自去魔域见仇衽。”说完后,他又一顿,长叹无奈道:“沈卿言也不用找了,随他去吧,他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该罚的不该罚的都罚过,可他就是死性不改,我这个做师父的又能拿他怎么办……” “罢了,他只要不入魔不和沈晚棠狼狈为奸就还有得救。” 楚旬真君一听这话,沉默了一下,突然问:“可若是,清玄神君当真……” “绝无可能。”另外两位真君和无行神君几乎是同时开口,他们谁都不相信,一个如此痛恨魔族厌恶魔族之人,竟会堕魔? “别忘了,清玄神君可是与整个魔域都有着血海深仇,他除了我们无虚宗和人界,别无去处!”玉梵真君道。 无行神君也认可地点了点头,良久之后,开了口:“你们可知他为何会如此痛恨魔族?” “那是因为十六年前,他亲眼看见他的亲人和半村的人都死在他面前,十年后……他的故乡又一次被餍魔一族的人彻底覆灭。” 闻言后,几位真君同是一怔。 “师兄,你说的莫非是……” “嗯,回阴村。” “这……他竟是回阴村的人?!” “那沈晚棠可是餍魔一族的人啊!” “她更是黎玉昭的女儿,当年吞噬回阴村无数恶魂又逃走的那个魔胎!” “卿言厌恶魔族的一切这是我们都心知肚明之事,可他真正痛恨的,是餍魔。” 无行神君笃定开口:“他绝不可能叛出宗门,也绝不可能堕魔,更不可能同沈晚棠在一起!” 哪怕是动情,以沈卿言的性子,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自甘堕落,同一只餍魔共度余生。 想来,这也是他给不了答案的缘由…… 这道坎,他注定过不去。 然而,殊不知—— 无虚宗太清池内,一位魔气深重的青衣女子自沈卿言的床上缓缓苏醒,这一觉她睡得极为漫长。 一睁开眼,入眼的是熟悉的雪色白衣,距离极近,近到她连呼吸都有几分艰难,她轻轻动了一下,却发现有一只手正搭在后腰。 她默了良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动*作惊醒了身前的人,沈卿言放开了她,低头近距离看她:“醒了?”嗓音略带低哑,像是许久不曾说过话。 沈晚棠实在是不习惯和人躺一张床上,径直坐起身,后背对着墙,环顾四周,“我睡了多久?” 沈卿言也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 “一个月。” “为什么要把我带来无虚宗?”沈晚棠问道,问完后又觉得多此一问。 沈卿言之前就说过很多次,要把她抓回来向无行神君请罪,即便是他不想杀她,无虚宗的这群人也不会放过她。 也不等他说话,她的眼神和脸色冷了下来,她现在孤身一人在无虚宗,无异于是在送死。 这就是个狼窝虎穴。 她猛地推开沈卿言,穿上鞋直接大步走到门口,想要开门却发现整间屋子都是禁制,她根本出不去。 意识到这一点后,当身后有人靠近时,她猛地用断情剑指向他,眼神冰冷。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卿言垂眸,看了一眼这把剑,又对上她那双藏了几分冷戾的眸子。 此时此刻的沈晚棠,失去了安全感,魔族人的那点暴戾也显露了出来,面对着他,就是在面对一个对立面的敌人。 “师妹一定要回魔域?”沈卿言就隔着这段安全距离与她对话,语气平和镇定。 沈晚棠看着他,心中没由来地来气,“魔域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接下来又想做什么?” “杀魔?还是杀人?” 一个无虚宗的神君,下一任宗主,问一个魔族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怎么,师兄想阻止我杀生啊?” 沈晚棠不禁笑了笑,“师兄莫不是以为帮过我这一次,你我就是同伴?好友?还是兄妹?” “清玄神君,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她忽然收了剑,朝他靠近几步,步步逼近,直到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师兄,你这样关着我,合适吗?” “你就不怕,我让你沦为无虚宗的罪人?就不怕,我又做点什么,让你被逐出师门?”言语间,她不禁嘲弄地牵出一抹淡笑,又后退。 “把禁制解开,省得无行神君知道了又该说我在引诱他的爱徒。”沈晚棠让开一条路,后腰抵着桌,等着他解开禁制。 沈卿言却缓步来到她的面前,对上她冰冷的眸子,仔细询问着一个具体的答案,“一定要与天道为敌?纵使万劫不复,也要将一条死路走到底?” “师兄难道以为,不和天道作对,我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吗?”沈晚棠的言语充斥着她对天道的不屑,流露出的更是她的狂妄无畏。 她一字一句说:“沈卿言,你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和我说这些话的人。” “没有资格?”沈卿言将她困在身前,手背青筋若隐若现,胸腔内的情绪酝酿翻滚着。 第187章 他低头质问她:“那师妹不如亲口告诉我,我没有资格,谁又有资格?” “沈卿言,我们是一条道路上的人,可却是相互背道而驰。你和我是敌人,哪怕是一时的合作,立场不同、身份不同,终究也只是敌人。”沈晚棠沉默了片刻,认真开口,“师兄,你是不是忘了,你注定是要成为真神的,你是清玄神君,无虚宗的人,你和我不一样,你……” 话未说完,沈卿言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被他带着,指腹触碰上他的心口,感受到里面强劲的心跳,又乱又急。 沈卿言的神色依旧冷静平淡,可攥着她的手却有些克制地用力,“师妹,你要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注定,注定是你们对我的期望,是约束、禁锢、牢笼……” “若非要谈注定,我也可以告诉你,此生,我成不了神。” 这,才是他如今才知的注定;这,也是他此生注定的宿命。 他垂眸掩去眼底的落寞和郁色。 “师妹,我是人非神,做不到真的无心,你可知,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这里都会留下痕迹?” 随着这句话,沈晚棠的手被他越攥越紧,而他口中的“这里”,指的是心脏。 他在说什么…… 沈晚棠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刚才她本该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也该明白他的心情才对,可最后她却想不到他该是怎样的心绪与感受。 她没法做到同情他、理解他,更不懂他说这些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她用力抽回手,皱了皱眉,低眉道:“这是我自己的路,最后结果到底如何也是我一人之事,师兄,你留在你的无虚宗,我回我的魔域,这很好。” “师妹以为好?” “若日后你我对立,你当如何?” 分明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可他非要揪着不放执迷不悟,沈晚棠的语气也显得格外冷漠:“弱肉强食,赢者笑输者死。” 短短一句话,他们之间,便是生死之局。 “师妹,你又怎知,我就愿意与你为敌?” ----------------------- 作者有话说:师父的三个绝不[小丑]: 绝不可能叛出宗门!绝不可能堕魔!绝不可能和魔族妖女在一起! 师弟们:[加一][加一][加一] 师兄[可怜]:师妹,不要丢下我,我要誓死追随你。 师妹[无奈]:师兄到底想干嘛?好难猜啊…… 第157章 道心(二) “看来,师妹擅作主张,替我择好了路?” 而她选的那条路,便是把他推出她的生命中,将他一人独独留下,不再回头多看他一眼。 他抬手,将她的发轻轻勾至耳后,顿了顿,克制着眼底快要暴露出来的情绪,冷声道:“我不会放你出去。” 此话一出,沈晚棠浑身的血液如同被点燃了般沸腾起来,她也无话可说,手中的剑,直接朝他砍了过去。 沈卿言躲开她的剑,心底却像是已经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紧接着她的剑再度袭来,刺向他的胸膛。 他猛地抬手,用力攥紧她的剑。 “我说过,你的剑术是我教的。” 言外之意,她杀不了他。 “放我走。”沈晚棠冰冷地吐出这三个字。 沈卿言看着她,心底那不想让她离开的阴暗心思越放越大,他不想让她离开。 他不愿被她抛下,不愿与她陌路,也不愿与她为敌。 更不愿见到,她堕入万劫不复…… 那天李没提醒了他。 师妹种下的因,终有一日都会回报己身。 那些果报,是恶报,亦是天罚。 对上师兄坚定的目光,沈晚棠看着他后退了几步,剑也从他手中脱离了出来。 下一秒—— 沈晚棠突然将剑横在自己颈侧,剑锋在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她命令道:“打开禁制。” 这一次,沈卿言的眼神沉了下来,变得漆黑暗沉,里面隐约藏着几分危险。 剑锋又深入了一些,血珠径直自她的脖颈上滚了下来,没入衣襟内,洇开一片红。 “好。” 沈卿言沉默过后终是应下,看上去很是平静,没有其他别的任何不满和动怒。 他来到门前,抬手将屋子的禁制撤掉,还不等他将手落下,沈晚棠便已经从他眼前走了出去。 等那剑离开脖颈有一寸远时,他的身形突然出现在沈晚棠面前,夺过她的剑随手扔进太清池内,又落了层封印。 “沈卿言你发的什么病?”沈晚棠实在是忍不住暴躁,回头骂出声,却对上了师兄那双阴郁的黑眸,黑眸沉沉的,如同一个漩涡要将她生吃活剥。 沈晚棠:“……”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一不小心,刺激过头了。 看着像要走火入魔正逐渐失控的师兄,她不禁后退几步。 沈卿言冷冷瞥她一眼,毫不留情将这整座山都落下了结界,一道无法出入的结界。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心彻底死了。 “想出去?”沈卿言朝她靠近。 “别过来!”此前沈卿言失控时最是难缠,眼下看见他又靠近自己下意识跟着后退。 谁知后脚一个踩空。 “噗通”一声,沈晚棠整个人摔进了太清池。 熟悉的彻骨寒瞬间遍袭全身,却算不上多痛,她像是没有感官一样,第一反应竟是回头去捡剑。 可不过是白费力气,她伸出去的手被师兄的封印挡住了。 “不怕疼?上来。” 岸边的沈卿言朝她伸出手,似是恢复了几分正常,而这一切在他看来只是失控,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沈晚棠看了一眼眼前这只手,并不着急出去,而是趴在岸边问他:“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嗯。”沈卿言主动握住她冰凉的手,淡声说:“我可以撤回结界,但有个条件。” 话音落下,他将人从水中捞了出来,灵气拂过她的身体,衣裳、长发自然干透。 “什么条件?”沈晚棠下意识问他。 沈卿言看着她脖颈上的血痕,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便道:“告诉我,关于你的梦。” 沈晚棠沉默了。 什么梦,关于她的前世。 师兄大概是猜到了什么…… 沈卿言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不急在一时,你有很长的时间考虑。” 沈晚棠没说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摸索着脖颈,不知道什么时候,脖子上的伤不见了。 往后的几天,沈卿言都在太清池内吸纳天地灵气,而她,则是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只想着怎么编出一个让师兄信服的好故事。 她摸索着床头放着的吃食,这是师兄前两日不知从哪拿来的海棠花糕,这糕点被她随意摆在床上,一抬手便能摸到。 糕点被她往嘴里塞了一块,然后坐起身,看着屋内地面泛着微光的阵纹。 聚灵阵。 可师兄要这个阵法做什么? 而且看样子还用了整整一个月。 这种阵法一般都是体内消耗灵气太快所需的,以师兄的修为,怎么会用得上这么低等的聚灵阵。 她端着整盘的海棠花糕,步子散漫地跟着地上的阵纹打开门朝外走去,看见了阵心之中的师兄。 师兄一身单薄的清白雪衣,浸泡在太清池内,双眸紧闭,敛神入定,周遭丝丝缕缕的灵气正源源不断涌进他的体内。 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修为高的,只需要入定修炼就能吸纳方圆百里的灵气,根本用不着设下阵法,只有修为低微的弟子能吸纳的灵气太少,便只能让灵气朝自己涌来。 沈晚棠慵懒地靠着檐柱盯着师兄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适时上前在他身侧的岸边缓缓坐下,将放了点心的食盘放在一边。 “既然身体没有痊愈,不如把结界撤了省点灵力?” 沈卿言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听见声音也没有睁眼,启唇道:“想好怎么讲故事了?” 沈晚棠:“……” 也是,她拖了好几天,他想来也能猜到。 没听见师妹回应,沈卿言主动开口问:“她怎么样了?” 她? 沈晚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指黎白夙。 说来也是奇怪,自她醒来后脑海中再没有其他声音出现过,而且,黎白夙的神魂似乎不在她的体内,若真是这样,恐怕…… “在想什么?” 沈晚棠沉默了片刻,视线看向白茫茫的天边,看向合欢宫的方向,“我在想,黎白夙,大概已经‘吃’了她母亲的恶魂。” 原本她是想要黎玉昭体内的怨恨和恶魂,可一场大战之后她已经全然没了力气,最后一点的心神也耗尽,她昏倒之后,若黎白夙脱离了她的身体,那就是黎白夙成了最后的赢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旦黎白夙彻底“消化”完黎白夙的恶魂和那些积攒了几百年的怨恨,她的修为一定会突飞猛进。 第188章 想到这里,沈晚棠垂眸看向身旁池子里的师兄,脑海中浮现出在合欢宫的许多和他有关的事来。 于是随口说了一句:“她还会回来找我,师兄日后若是想杀她,要记得不要误杀了,也千万……不要用问心剑。”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更不会用问心剑杀你。”沈卿言缓缓抬眼,侧眸看向身旁的女人,视线率先接触到的却是女子纤细白嫩的脚腕。 她的小腿随意交叠着,在水中轻轻晃悠,姿态散漫而悠闲。 沈晚棠出来的时候没穿鞋袜,裙摆和两条腿落入清泠泠的水中只没到小腿肚,而这一幕,让沈卿言回忆起梦中的一切。 他的视线短暂停留一瞬,而后对上师妹那双含了笑意的琉璃色眸子,她虽是在笑,眼底却习惯了冷漠,无动于衷。 她回答说:“或许吧。” 毕竟,这世上的事变起来太快,没走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 “师兄,尝尝海棠花糕吗?”沈晚棠拿了一块凑近他的唇。 “不是说不喜欢?” 沈卿言没接,却下意识反问。 沈晚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师兄记性真好,不过一件东西而已,还谈不上喜不喜欢。” 又过了一会儿,食盘里的糕点吃完。 沈晚棠站起身,丢下一句:“味道不错,师兄再给我送些来吧?” 闻言,沈卿言的眼中黑潭逐渐破了冰,透出几分温和淡笑,却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到这点变化。 还真是,难得的平和与安宁。 沈晚棠躺在床上又想了几个时辰,倒有些佩服如今这么固执的沈卿言……不,已经可以称得上离经叛道,他竟就这么不管不顾把她一个魔族强行留在无虚宗。 他的那些大道理呢?那些礼数规矩呢?那些口口声声的天道、宗规呢? 如果沈卿言是这样离经叛道、大逆不道的师兄,那么,她即便是编出了故事,他也不一定会放她离开,而且,他一定能猜到真假。 窗外夜色正浓,屋内烛光不曾动过,一丝光亮也不见。 沈晚棠躺在床上,背对外面,一头乌发松松散散铺开,听见身后沉稳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来人是谁便也懒得睁开眼。 这几天师兄都一直在外吸纳灵气,还是第一次进房间。 她觉察到有人已经坐在了床边,什么东西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上。 夜色下,沈卿言垂眸平静地看着师妹,随后抬手,指尖将要碰上她的额心,那枚血色印记。 沈晚棠却突然抓住他的手,睁开了眼,看向他,“师兄莫不是想直接看我的记忆,搜魂?” 沈卿言看了她一眼,终是没说什么收回了手,拿了块矮几上的海棠花糕放进她口中。 “为何不睡?” “师兄不也是?” 沈卿言根本没有心思休息,一是因为心魔,二是因为伤势未愈。 他和师妹不一样,师妹虽然梦魇缠身,但并没有像他一样服用醒神丹。 这一个月里他给师妹服过很多丹药,看见过她身上随身携带的九品醒神丹,虽然只有三枚,但他看见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猜到,她的乾坤袋中只怕更多,放三枚在外是为了在紧急关头还有力气时强行保持清醒用的。 “师妹害怕梦魇吗?”沈卿言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沈晚棠将口中还剩下一半的糕点拿开,并未有太多的迟疑,淡声解释道:“不是,是因为黎白夙。” 经过合欢宫一事师兄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她说:“一旦不设防,她就会随时趁虚而入。” 所以,只有黎白夙不在或沉睡的时候,她才会休息好,长此以往下来,她自然觉也很少。 提到黎白夙,沈卿言想了许多,或许那些事早在合欢宫的暗牢时就盘旋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却一直没有来问上一问。 此刻,他沉默良久,忽而开口打破这长夜里的寂静与安宁,“十六年前回阴村杀的人、如今宗门里死去的弟子、结界被破进宗的毒魔,是她做的吗?” 沈晚棠听了他的话不禁抬眸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试图从他眼中、脸上看见什么,想知道他期待着什么答案。 可她什么也没看出,他并不那么在意,只是随口一问。 “师兄。”沈晚棠的目光平静、漠然,像是在说一件根本不值一提的事,“你能想到的那些,都是我做的。” 沈卿言不再多说。 他想问她为什么,可不论为什么。 事实就是,他的师妹身上人命无数。 总不能,真的让师妹偿命…… “怎么,师兄是在心里罗列我的罪行吗?”沈晚棠的唇边染笑,却是似笑非笑,满是假意与虚伪。 看着她这副模样,以及她神情的无所畏惧,沈卿言看了很久。 终于,低眉妥协,道出一句: “是你做的也无妨……” -----------------------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营养液[竖耳兔头] 第158章 道心(三) “是你做的也无妨。” 这话,让沈晚棠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噎在了喉咙里。 她之所以故意这么说,只是因为那天她看见了师兄的记忆,那些记忆也许是心魔所致……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想和他再扯上任何更深的关系。 他是无虚宗的人,本就与她无关,她这么说,也只是想让他做好他的清玄神君离自己越远越好,可偏偏,他好像不这么想了? 沈晚棠看不懂他,撑坐起身,面对着他,仔细打量片刻,“师兄,你是被夺舍了吗?” 她抬手,指腹抵在他的额心,魔气探入。 几乎是瞬间的事,沈卿言眉心蹙起,那对魔族气息没由来的厌恶和恶心将他团团围住,他闭上双眼强行压下。 沈晚棠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在他体内探寻一番后,神魂表面看着倒是没问题,她也没乱碰。除此之外,最大的感受便是——师兄简直天生灵体,体内的灵气也太过浓郁充足了。 师兄要是魔族该多好,修炼起来…… 思及此,她猛地打住。 都忘了,那个法子要双修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不过师兄不行,等回了魔域,她可以找魏免和牧垚…… 她的思绪还未完,手腕陡然被一只宽厚的手掌用力攥紧,几乎掐得骨头隐隐作痛。 她回过神来,莫名看向师兄,对方正沉沉盯着她,一瞬不瞬、目光烫人,甚至夹杂着似有若无的阴沉与郁结。 沈晚棠不知道他又发得哪门子病,沉默了。 她刚才话还没说完…… 她只是想找牧垚和魏免给她找几个修为高的男子双修,仅此而已。 她作为餍魔,想要变得强大,这有错吗? 没有,心底有个念头告诉她,是对的。 这些心里想法刚落地,自己眼前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摁倒在床上,眼看着一道黑影迎面压了下来,将她困在他与床之间。 沈晚棠先是微怔,而后唇上落下师兄的吻,蜻蜓点水般。 他问:“你想要双修?” 沈晚棠看着他,眼神中的错愕一闪而过。 “师妹,离我的神魂那么近,觉得我当真听不见?” 他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当她的那股力量与神识一并探入他的体内时,隔着短短的距离,他可以清晰听见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师妹从来没到过这个境界,大概不知。 沈晚棠也是后知后觉猜到了这一点,瞬间感觉被他攥着的手开始发烫,就连空气都稀薄了不少。 她微微偏开头,避开他的视线,“双修乃修炼之术,有何不可。” “不行。” 沈卿言开口,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想到她的打算,想到也会有他人与师妹发生像苏尧那样的事,他便不愿再放她回魔域。 听了他一如既往固执的话,沈晚棠难免觉得很像一句笑话,语调散漫,笑得认真:“师兄说了可不算。” “是吗?师妹可以一试。” “……你想做什么?” 沈卿言却只说了一句,“还记得苏尧吗?” 他从未与人说过,当初逼着师妹杀死苏尧,除了他是餍魔外,更多的,是因为师妹。 他见过他们二人亲密的样子,见过师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模样,后来的他,只想杀了苏尧。 杀了那个比自己更与师妹亲昵的男人。 乔师弟曾说过一句话,凡人的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他,一直以来便是如此。 每一次,看见师妹躺在他人怀中,看见师妹和他人深夜共处,看见师妹吻着他人面颊。 论剑台上又看见师妹哭红了眼抱住其他男子……每一次,他都想让苏尧自师妹眼前消失。 他知道师妹爱着苏尧,可他从不后悔所做的一切,不后悔杀了苏尧。 若实在要提及后悔,大概便是,不该借由师妹的手,让她亲手杀死自己的所爱。 第189章 沈晚棠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一时间回想起了当初的事。 沈卿言看着沉默的她,低头吻上她的唇—— “师妹,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比我和你更亲密,杀了一个苏尧,我便能再杀十个。” 沈晚棠的唇齿间满是海棠花糕的味道,柔软温暖又裹着叫人难以抽身的甜,时隔整整十六年,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甜糕是什么味道。 那味道便如初见时的海棠花,是师妹…… 这一次沈晚棠没有挣扎,混沌的脑子里想了很多,甚至仿佛回到了前世。 从未想过,师兄会这样对她…… 前世的师兄,分明不会碰她。 她记忆中便是这么认为的,可眼下感受到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自己身上,她只觉得荒谬,从前她连碰都极少碰过的师兄,竟会与她在一张床上纠缠不清。 “师兄。”沈晚棠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你修的是无情道。” 沈卿言轻应下一声“嗯”,近距离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见他反应平平,她又接着道:“师兄,你犯了无情道大忌。” “嗯。”沈卿言垂眸,神色恹恹,仿佛听进去了却又好像根本漠不关心,他说:“多这一次,也无妨。” 沈晚棠哑口无言,不得已挣脱他的束缚,将他推远些,却听见对方忽然道:“你若是想学双修之术,我陪你一起修。” 此话一出,沈晚棠见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如同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师兄疯了吧? 他竟然会生出这种念头? 沈卿言见她如此,漆黑的眸子变得深暗,顿了一下,嗓音又低又轻:“还是说,师妹觉得,除了我,谁都可以?” 说完后,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沈晚棠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 倒也不是谁都可以,她只要天赋好修为高皮相好的……最重要的,是魔族。 但,他说得也没错。 她看向他。 只有师兄不行。 两人视线相撞,彼此的眼神中都藏着各自的心绪,什么也没说,却都心如明镜。 绝无可能,这就是答案。 他们之间有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沈卿言深知这一点,心中的那点悲凉与苦涩无限放大,不自觉伸手,触碰她的脸,指腹摩挲过她的唇角。 良久,固执地说:“谁都不行。” 既然他不可以,那他人,更不行。 她与谁亲近,他便杀了谁。 沈晚棠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抚摸她唇的手有些发颤,紧接着腰被人握紧,一只手摁住她的后颈,双唇被熟悉的柔软封缄,动作汹涌。 感受到他突然情绪失控所带来的强势,她下意识挣扎起来,尽管他此刻神志不清易怒易躁,她也反抗着,以为他是要同她双修。 可反抗到最后,师兄不曾动过她的衣裳丝毫,最过分的也只是隐忍克制地将吻落在她的脖颈、锁骨,吻在原本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后来她也懒得再同他计较,任由他亲够将自己抱在怀中。 睡过去前她想,当初给师兄下毒时就该换个法子,师兄亲她的本事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待她睡着后,沈卿言的目光落在她额心的那枚印记上。 搜魂这种折磨人的法子,师妹竟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想他…… 他垂眸靠近她,将额头靠在她的额心,缓缓闭上双眼。 — 一个黑暗幽闭,逼仄压抑又阴气极重的屋子内,穿着素净粗衣的男孩静静坐在床上。 他几乎习惯了就这样日复一日枯坐着,偶尔会运气使些小法术玩。 “哥哥,我们回来啦!” 一个清亮而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打开门的声音,白光随着门缝的打开透进来。 面容可爱的六岁小女孩笨拙地爬上床,从怀里摸出三颗酥糖塞到他手里。 “爹娘给我们一人买了两颗糖,阿欢只吃了一颗,剩下的都给哥哥留着。” “我们阿欢真乖,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哥哥了。”一位穿着粗衣麻布的女人走了进来,笑着摸了摸男孩的脸,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快吃吧。” “娘。”男孩手里攥着糖,犹豫了一下,又一次小心翼翼开口:“我也想出去。” 随着这句话出口,沈母的脸一下就变了,冷着声音训斥:“爹娘不是说过了,时机不到绝不可出门?你要是敢用法术偷跑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娘!”小欢落听见这话一下子红了眼睛,扑过去抱住哥哥,“哥哥想出去没有错!阿欢今日在城里也会想着,要是哥哥能陪着阿欢一起就好了……娘,哥哥为什么不可以出门!” 看着女儿这伤心欲哭的模样,沈母摸了摸她的头,“出去吧,我和阿言有话说。” “我不要!” “阿欢。”年仅八岁的沈卿言安抚着自家小妹,声音稚嫩却透着温柔,“先出去吧,哥哥一会儿就来。” 看见这一幕,门外的沈父也长叹一口气,进屋将哭闹的小欢落抱走。 门被关上。 沈母来到沈卿言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卿言,娘和你说过的,我们村子就是个吃人喝血的地儿,再加上你的修道天赋……爹娘都害怕,害怕你就是那术士口中将来会拜入无虚宗之人。” “你现在还太小,控制不住体内的这些灵气,要是出去被人发现,他们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伤害你,我们绝不能低估一个人的欲望与贪婪。” 自幼生活在回阴村的沈母一说到这些都觉得骇人,浑身都在发抖,冰冷得彻骨。 她对这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熟悉,像他们这样还存了良知的百姓越来越少,而那些被欲望熏黑了良心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为了那所谓的仙缘,又为了长命、富裕什么事干不出来? 贩卖孩子、坑骗修士、抛妻弃女、杀人如魔,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那湖底到底有多少棺材多少尸骨!根本数不清! 就这些人,几百年来都未曾在村子里发现过一个自带仙缘的孩子,要是她孩子可以自行吸纳灵气的事被发现,那后果……她根本不敢想。 “不……沈卿言你一定要记住!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去!再等一等好不好?等爹娘攒够了钱,我们搬出这个吃人饮血的地方,再等到你的机缘到来那日,只要你去了无虚宗就安全了……” 这个世道,若是没有无虚宗的庇护,他们一个普通人家养着这样一个天赋绝伦的修道天才,这无异于是杀身之祸。 又是这些话啊…… 沈卿言的眼神暗淡无光,他听了无数遍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地方,爹娘也透露极少,而他总能听见屋外其他孩子的欢声笑语,以及一些邻居互相招呼打趣的声音,每一次,他都只能透过缝隙看清一点外面模糊而美好的世界。 这时,爹娘又会告诉他,村子里的女娃越来越少,等妹妹长大若他们还没搬走,因为那些人,妹妹也会有危险。 “是不是,只要我可以控制自己的灵力,我就可以出去?” “不,至少,等到我们离开这里的那天。” 从那之后他不再多说什么,每日唯一的乐趣便是催动体内的灵力尝试着运用自如,等妹妹回来时就陪着她。 阿欢很喜欢他这个哥哥,虽然他不善言辞,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可她就是喜欢缠着他。 阿欢总会察觉他的各种情绪,然后对他说:“哥哥,等我们离开了这里,我要和你一起去城里玩,我不要每次都把东西留下到家才拿给你,我要我们兄妹一起走在街上,一起吃糖,一起玩乐。” 阿欢还说: “哥哥,你看不到的,阿欢都会回来讲给你听。” “哥哥越来越厉害了,以后就可以保护阿欢、保护爹娘了。” “哥哥,阿欢和爹娘都会一直喜欢哥哥的。” “哥哥,你真厉害。” 那一年,阿欢八岁,他十岁。 春三月的季节,爹娘忙忙碌碌着收拾好东西说要去城里卖*猎物,把最后这些肉卖掉拿了钱,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那天阿欢很开心,换上了新衣裳,那是一件青色襦裙,像是初春的喜色,朝气蓬勃,很漂亮。 这是他记忆中最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可后来却记忆模糊,越发记不清了。 出门时,阿欢又回头笑着说了一句—— 哥哥再见,等我们回来带你永远离开这里。 那一天,他等了很久,哪怕是外面已经响起了很吵的怪叫声他也无动于衷,他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他应该好好待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可最后,他等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道长,他推开门说了一句:“万幸,有不少人还活着……” 听见声音的那刻,他突然不管不顾冲了出去,入眼的却是血流成河,尸首遍地,地上的每个人都死相凄惨。 第190章 而在自己家门口不远处,有一个小姑娘的尸体倒在肮脏的血泥地里,她穿着残破的青衣,身体冰冷僵硬,死了很久…… 他把人抱在怀里,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阿欢的尸体并不完整,后背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深深划烂露骨,一只胳膊被扯断,脖颈上是青紫的掐痕。 再往上,那张脸……他几乎辨认不出这是谁。 一双手隐隐发软,剧烈颤抖着,抱着她,却哪里也不敢碰,生怕弄疼了她,也怕一碰就碎…… “看样子,应是被魔兽伤的,又被黎玉昭掐死抽走了魂魄。”年轻道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家人都不在了……你天赋不错,要不要跟我们回无虚宗?” 沈卿言仿若没听见,麻木地背着阿欢的尸体开始寻找爹娘的尸身。 “唉,这该死的餍魔,真是丧心病狂坏事做尽,就该让他们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小道长看着他走远,摇了摇头。 最后,他找了整整三天,在不同的血地里找到他们尸身,将他们一同葬在了一片竹林中。 他亲手以血为他们刻下墓碑。 第159章 道心(四) 刺眼的天光透过窗打进屋,在床上留下一片光影,其中一缕光照在青衣女子的脸上,她眼睫一颤,缓缓抬眸。 入眼的是师兄那张清隽如玉的脸,近距离的接触下,彼此的呼吸缠绕交织,她往后退开,却发现额头滚烫。 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与怨恨一并涌入脑海中。 回想起这些画面,她微微怔住,瞬间被拉回昨夜做的那个梦中—— 印象最深的是女孩脸上的笑容、遍地的残肢尸体,以及他怀中如人偶娃娃一样破碎的阿欢。 她看向师兄平和的睡颜,一时难以回神。 她记得,师兄找到他们的尸体后,在一片竹林里用石头刻了一块墓碑,墓碑上的字歪歪扭扭并不好看,可每一道划痕都充满了恨与痛。 血肉模糊的手将手里的石头染红,鲜血一点一点跟着刻进墓碑,将墓碑上的字染成血红。 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像是永远发泄不尽他的恨。 沈晚棠如今才知道,原来师兄这样执拗的性子不是在无虚宗生出来的,而是自幼便生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他性格的缺陷。 初见时,她以为他温暖和善,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善人。 可是梦境中的他,永远被关在阴暗狭窄的屋子里,如同牢笼,等待着别人的探望,在长达十年的牢笼里,他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表面上依旧如常,可只有无人在家的时候他自己知道,他的想法到底有多阴暗。 他大概也想过杀人吧? 她记得梦境中,师兄透过缝隙看见外面那些兴高采烈的村民时是怎样的心境,也记得他的母亲一次次让他等待时他的心境。 或许师兄想的更多的其实是—— 杀了那些村民,他就可以自由了…… 这也是她的想法,若是妨碍了她,她只会想杀了对方。 若师兄真是她所想的那样,那他亲手埋葬至亲至爱时,该有多么痛恨餍魔呢? 思绪不由得再次回想起前世。 她终于明白了师兄为什么会突然被黎白夙激怒,不是因为听见她说自己杀了多少人,造下多少杀孽。 而是因为黎白夙说,回阴村的魂魄是她吞噬的,里面便有他至亲至爱的魂魄,那是他一生夙愿的开始,亦是执念之初。 前世回阴村只出过一次事。 十六年前,五岁的她被黎玉昭扔在了榱城梨花桥上,后面的一些事大概与李没有关她不太记得,只记得她也是在回阴村。 记忆里,她六岁时,在回阴村被黎白夙找了过来,黎白夙从前最大的乐趣便是折腾她,那一次,也本是想像从前一样对她。 可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给黎玉昭传了个信,后来的事便是,黎玉昭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更快地破境开始在回阴村肆意杀人抽取魂魄。 也就是那天,回阴村血流成河,引来了无虚宗的无行神君等人。 再后来,是重伤的黎玉昭将吸食太多魂魄还未来得及“消化”即将爆体的黎白夙放进她的体内。 大概那时,也只有她这具还是凡人的身体才能让黎白夙躲过一劫。 这一切说来也巧,偏偏那时她在回阴村,偏偏黎白夙来寻她,又偏偏,回阴村是个恶魂村,这对黎白夙来说就是个饕餮盛宴,她怎么可能会不想要? 可她一时间吸收不了全部,只能求助黎玉昭。 这么说来,师兄对她的怨恨她大概也明白了许多。 因为她是餍魔,师兄又如何不恨? 想到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她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又看了片刻,随后缓缓靠了过去,将额头贴上去,闭上眼。 她想再看看当年还发生了些什么。 可紧接着,疯狂涌入脑海的却是一个穿着青裙笑容明媚的少女,亲眼在师兄的怨恨中看见自己的脸,她猛地抽神惊出一身冷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师兄的怨恨于她有利,可偏偏一旦看见他的怨恨与自己有关,她就只想抽身,极为抗拒,想立刻把这个人推远,离自己越远越好。 她神色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师兄,然后翻身把一旁的糕点拿来放在了枕边,掰了一块放嘴里。 口中漫开甜,她方才的心绪才算彻底冷静下来,淡声开口:“师兄,你不是问我那个梦吗,想知道什么?” 前世的记忆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秘密,而且眼下黎白夙也不在体内,她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若是说故事,她说不好。 沈卿言早已醒来,此时听见她的声音缓缓抬眸,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回忆起那些一段接一段的记忆,很混乱,有时也很模糊。 但其他的都可以不重要,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沈晚棠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却能感觉到身后那不容忽视的视线。 沈卿言动了动唇,嗓音低哑,声音轻而淡,“我……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他问得很模糊,没有针对性,可听语气,他分明更想问的是,他有没有伤害过她,但他不敢那样问。 沈晚棠的手里还剩下半块海棠花糕没吃完,她知道这是师兄亲手做的,听见他的话后手上动作一停。 师兄显然是知道了才会这样问…… 可他,却还要亲口问她。 “有。” 她的语气冷淡而平静。 只这简单的一个字便仿佛说尽了一切,沈卿言不欲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并不接受这个答案。 沈晚棠还等着他继续追问下去,问完她就可以离开了,却突然,身后响起轻微的声音。 师兄半撑着身子将她压在身下,手腕被他摁住,一双晦暗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里面仿佛正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即将将人吞噬。 “撒谎。” 沈晚棠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听他的话瞬间怔住。 望着她认真而清澈的明眸,沈卿言的眼神越来越沉,攥着她的力道也逐渐加重,语气更是如同寒冰:“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这就是真……” “真”字刚发半个音,男人突然吻了下来,夺走她的呼吸,带着惩罚性地轻咬她的唇瓣,几乎让她难以发声。 这个吻全然是为了让她无法开口,沈晚棠连换气都没法进行,只觉得呼吸窒息,用力挣扎起来,想要和他说个清楚尽早摆脱离开这里,可越是挣扎身上的人越是失控。 手里的半块海棠花糕落在床上,她发了狠,咬了他一口,血味与疼痛在他口中蔓延开。 沈晚棠得了空,急促喘了口气,试图一句话说清,“沈卿言你杀……啊!” 口中一痛,舌尖突然被人咬了一口。 “撒谎,我不信。”沈卿言的动作越发狠厉粗暴起来,脑海中那根紧绷着的弦不知在何时突然崩断,情绪决堤一般将他吞噬。 动作缠绵亲密,声音却如寒冰。 “我不信。” 一遍一遍,他在心底无数次重复,也不知是要说服谁。 …… 距离沈卿言离开无虚宗已有一个多月。 这期间,无行神君一直派人找他,得到的答案是,他既不在魔域,也不在凡间。 而且一日前,有消息传回来,万戮城的沈晚棠也突然不见了踪迹…… 一想到这里,无行神君冷哼一声,猛地把手里的东西摔在桌案。 他还想问沈卿言最后一句话,若他杀得了沈晚棠,此生成神便还有希望,若杀不了就只能由他这个做师父的亲自去,到时沈卿言会如何他也管不了! 沈晚棠杀了无虚宗这么多名弟子,迟早都是要有个交代。 可眼下倒好,这两人十有八九是待在一处,把他这个当师父的抛之脑后。 他们一人一魔,除了魔域和凡间又能去哪? 第191章 无行神君心中万分疲惫,缓缓闭眸静下心神。 不一会儿,他猛然间睁开眼,眼神肃然冷厉,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不就是他的无虚宗? 想到这里,他突然释放出神识遍布整个无虚宗,尤其是灵峡峰各个角落,一直搜寻,直到神识触及一座几乎无人踏足的小山峰,那里是他特意为沈卿言准备的地方。 太清池。 神识甫一触及,那处地方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不是沈卿言设下的结界又是什么?! 一时间无行神君勃然大怒,想到这个逆徒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带着一个魔族躲着,他这额头的青筋就突突地跳。 简直是反了天了,他沈卿言还真想叛出师门不成?! 他径直撕开裂隙来到太清池的山脚下,挥手散去结界,一瞬间抵达院门外。 无行神君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屋子,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一男一女,一人一魔,师兄师妹,两个人就这么共处一室这么长时间…… 光是想想,他都想把这两个逆徒打死! 尤其是,沈卿言修的无情道。 他的胸脯剧烈起伏,一步步往里面走。 “唔……” 沈晚棠的手都被他弄疼了,挣扎着偏开头喘息,一双红唇都被他碾磨得发麻破了口。 她嘴唇微张,欲要说话,却又被他掐着下颌含住唇瓣,紧接着滚烫湿热的吻落在湿润的眼角、脸侧、脖颈。 意识模糊时,她隐约觉察到有一股强烈的威压覆盖过来。 有人来了,而且修为在她之上——无行神君。 “……有人。” 她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张唇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挣扎时还不慎将床头的食盘和海棠花糕打碎在地,发出清脆地一声“啪”。 门口,无行神君推门的动作一顿,忍了又忍,最后敲了敲门。 紧接着,一把推开门。 他走进屋,看着眼前这一幕,险些气吐血来,尤其是瞧见自己徒儿颈侧那咬痕。 “沈卿言!” 第160章 道心(五) 目光所及之处,是落下帷幔的床,以及沈卿言颈侧的血痕,那里渗出血色。 “你跟我出来!” 无行神君强行压下心中怒火,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房门还被沈卿言随手合上。 这合门的声音就如同一团火,瞬间将无行神君点燃,转身扬手狠狠一巴掌落在沈卿言的脸上,“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谁教你的?谁教你把人在房间里关着的?!” “沈晚棠你不杀了她,你把她困在这里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还当真要弃了你的无情道不成?!” 无行神君大发雷霆,尖言冷语:“为师今日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个妖女,你是杀还是不杀!你想好了再说!想一想你死去的同门!想一想你死去的亲人!再想一想回阴村!你别忘了她是谁的女儿!沈卿言,为师还记得你亲口说过,你此生最恨餍魔一族!怎么?你都忘了?!” 沈卿言低眉垂眼,眼底如同化不开的墨,藏着让人不易察觉的阴沉郁色,眼底无一丝一毫的神采,他沉吟片刻,冷淡道: “师父,我会亲手杀了她。” “你如今只有杀了她你的机缘才……”无行神君还在厉声斥责,可话说到一半后知后觉他说了什么,整个人愣住,“你说什么?” 沈卿言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字字坚定:“弟子说,会亲手杀了她以证道心,不劳师父费心。” “那你,你这是?” 沈卿言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一门之隔,他知道师妹听得见,却又不得不这样说。 他说:“师妹身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弟子只是想问个清楚。” “什么秘密?”无行神君问。 沈卿言动了动唇,被师妹咬过的地方似乎突然隐隐作痛,他说:“关于,师妹的弱点。” “即便我不杀她,她也会死在黎白夙手中,这就是她的弱点。” 原来,师兄不杀她,是因为早就算准了她必死的结局。 那么在合欢宫时,最后所有人都死了,李没魂飞魄散,她昏迷不醒,而还清醒着把她带回无虚宗的师兄做了什么? 他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可却把她带走昏迷一月,纵容黎白夙吞噬掉黎玉昭的神魂。 师兄若真的想帮她,那时候就该替她抽走黎玉昭的恶魂,而不是放任黎白夙夺走她的一切,让她再一次走上这条必死之路。 她以为师兄只是忘了,却不想他是这样想的。原来,不忍心杀她和还是希望她死,是两个意思。 师兄这个人啊,兜兜转转,还是坚守着自己对天道的道心,忠于天道,哪怕他的心魔是自己,他也会听天命、师令,来杀她。 哪怕是他,总是不忍动手,但总有一天,以他的道心,也会对她痛下杀手,就和前世一模一样。 亲手杀过她的人,她也从未对他抱有任何期待,眼下听见这些更是定下心来。 屋外,师兄冷淡的声音响起,是他在与无行神君交代黎白夙一事,将她想要保守的秘密、弱点,一点点暴露给无虚宗的人。 沈晚棠静静听着这些,毫不犹豫转身消失在了太清池。 待沈卿言说完,无行神君明白过来一切,原来当年黎玉昭不止一个女儿,那个魔胎前不久吞噬了其母的恶魂,眼下还在逍遥法外,境界恐怕已经可以和他们匹敌。 虽然黎白夙可以给沈晚棠造成威胁甚至杀了她,但吞噬了黎玉昭恶魂的黎白夙远比沈晚棠更为棘手。要知道,黎白夙为魔胎,当年可是祸害百姓无数。 即便是要杀,眼下第一个该杀的也当是黎白夙,而非沈晚棠。 “师父,眼下我们应当尽快找到黎白夙,否则她便是下一个黎玉昭。”沈卿言显然同无行神君想到了一处去,便动唇开口,神情漠然,仿佛真的只是希望尽早为民除害。 说完后,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若师父信不过弟子,待她将师妹的魂魄吞噬,弟子再去也无妨。” 无行神君不由得多看他一会儿,待黎白夙再吞噬掉沈晚棠的恶魂,到时只会更麻烦。 沈卿言分明字字句句都是他想听的回答,可他这番话说出来,却是要他先杀了黎白夙,至于沈晚棠,他说他去杀。 他的目光又落在屋子里,“你当真能杀了她?” “师父,这是我飞升的最后一条路。” 这是对他而言最大的诱惑。 一个女人,成神之路,孰轻孰重,他该明白的。 “好,为师便信你最后一次,这也是天道给你的最后一次飞升的机会,你要时刻铭记在心。”说完,无行神君越过他,推门进屋,“我要亲眼看着你杀了她。” 沈卿言却是一阵沉默,说:“师父撤下结界的那一刻,她就逃了。” 闻言,无行神君盯着神色淡然的沈卿言沉了脸,紧接着压下怒意皱着眉,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帷幔,里面空空如也。 他来时以为沈卿言和沈晚棠厮混在一起,所以并未放出神识窥探,还以为沈晚棠就在这帐子里,没想到早就逃了,而沈卿言竟也没有追去。 若是她此时再利用宗门弟子打开宗门结界,再去追也晚了…… 沈卿言走进屋,看着床下打碎的食盘糕点,不禁轻轻触上脖颈上的伤,鲜血淋漓,咬得极狠。 可被咬时,他却感受不到痛,眼中只有师妹,以及师妹那双莹润朦胧的眸子,眼睛里倒映着他,也只有他。 只要他低头便能碰到她。 现在,师妹被他放走了。 下一次再见,又该等到何时? 沈晚棠空着手离开太清池,心里想着自己的断情剑,却又暂时没法拿到手。 她来到主峰,穿着惹人眼的青衣穿梭在诸位弟子间,自云华殿前的长阶上一步步走下来,看着这些弟子。 广场上练剑的弟子也看见了她,顿时瞪大了双眼,紧接着又引发群愤,纷纷攥着剑朝她而来,警惕地指着她。 “沈晚棠?”乔瓒眯眼见到是她,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竟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们宗里?! 乔瓒:“你这魔头怎么进来的?!” 说完,他连忙叫人去告知神君、真君。 沈晚棠往下走一步他们便退一步,但走得却越来越近,她的唇畔牵出一抹笑:“这话问得好,我怎么进来的,你得问问我师兄。” “我呸!你早就不是我们无虚宗的人了,杀我们这么多同门,你还有脸叫清玄神君师兄!真不要脸!”有弟子怒骂道。 “你们无虚宗的人还真是有意思。”沈晚棠嗤笑一声,扬声道:“无行神君说我引诱他的爱徒,你们又说我不要脸,真奇怪,难道不是你们的清玄神君非要缠着与我这个魔头拉扯不清吗?” 她的眸光一扫,瞥了一眼诸位弟子。 第192章 “还真是道貌岸然伪君子,若不是你们的清玄神君非要把我囚在太清池,我怎么会出现在你们无虚宗?” “你胡说!清玄神君杀了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把你囚在太清池让你好好的!简直一派胡言!”话音一落,一群弟子愤愤不平提着剑而来。 双方修为相差太多,沈晚棠只一抬手便将他们扫开,冷眼道:“挡我路者,死路一条。” 那弟子还不服气,强撑起身,指着她:“这个魔族妖女污蔑清玄神君名声!快!杀了她!替我们的师兄弟们报仇雪恨!” “等等!”乔瓒连忙制止,可根本叫不住,有几个弟子冲上去猛地被沈晚棠的魔气重伤,最后竟直接咽了气。 乔瓒心急如焚:“先拖住她,等神君前来!” “不对……她,她的脖子上……” 其中有眼尖的女弟子突然指着沈晚棠的脖颈,那白皙修长的颈侧散乱地分布着几个吻痕,很隐蔽,几乎遮掩在衣襟内侧,可只要沈晚棠一扭头就能看见。 “有什么?我怎么没看见?” 众弟子皱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开始相互私语起来,越传越凶,愈演愈烈。 乔瓒见形势不对,猛地呵斥住他们:“不得擅自议论神君!魔族做的戏你们也信!” 沈晚棠的目的已经达到,本想抓了乔瓒借着他离开这里,谁知半道突然杀出来个紫秋长老。 她不怕死地拉着沈晚棠从主峰消失,去到她的院子,她没好气地骂道:“我说你个小女娃娃怎么心这么黑,清玄神君可是你的师兄,你竟当众抹黑他,这不是存心想毁了他吗?!” “与你何干?”沈晚棠一把甩开她,本想再说些什么,一转眼却看见院中的一棵梨花树。 这梨花树被紫秋长老用过术法,即便是寒冬也开得极盛,花瓣似雪,铺了厚厚的一层在地上。 这抹白尤其显眼。 沈晚棠看着这棵梨花树,忽然记起回阴村的竹林里,那里也有一棵梨花树,由李没亲手所栽。 “我也不与你废话。”紫秋长老取出一只玉瓶,递给她,“李没体内被黎玉昭下过邪术,他们二人,一旦黎玉昭一死,他也会死,他嘱咐我,在他死时,将他的魂魄召回。” “他的魂魄早就沾染上了黎玉昭的气息,你若吞噬了他的魂魄,也能压制住黎白夙一段时间。” 原来那天李没的消失,是身体不见,魂魄被召回了无虚宗。 眼下他的魂魄还在,尚能入轮回,可若是被她将三魂七魄全部吞噬,就是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动了动唇,下意识开口。 在她看来,她对李没并不友好,甚至多次想杀他,就连去合欢宫,也从未想过要救他。 紫秋长老听见她这话,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傻孩子。” “一个父亲想要救自己的女儿,你说是为什么?” 第161章 道心(六) 父亲吗? 沈晚棠当真是记不起来,只偶尔会隐约记起回阴村的梨树,似乎总有一个孩子坐在梨花树下。 “行了,再不走一会儿该走不了了,我送你出去。”紫秋长老拉着她施法,开始往山下去。 沈晚棠微微皱眉,看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紫秋长老,又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帮你?”紫秋长老呵呵冷笑两声,没好气道:“因为我答应了你爹的遗愿好好照顾你,你以后可别忘了给他立个碑,没事就去坟头拜一拜。” 也是有意思,李没母亲逝世时也曾像李没这样求过她,可她没有办好。如今李没又将他的魔族女儿托付给她,这个烫手山芋,她是不帮也得帮,总不能一而再地失信于人。 最后,紫秋长老打开结界,把她推了出去,看着她,又语重心长道了一句: “沈晚棠,你师兄这一路不容易,让他被千夫所指,最终沦落到受众人侮辱谩骂的地步,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沈晚棠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又有谁的一路,走来是容易的呢? 这条艰难的路,在前世她就走了一遍。 可现在,师兄又要将她逼上这样一条路。 或许从一开始,师兄就是故意在黎玉昭面前示弱处于下风,引她动手。 师兄这个人太矛盾,也太复杂,有时不忍杀她,有时也想要帮她,可不论过程如何,他从心底就是怨恨餍魔、怨恨她的。 最终,他想要的,还是她的死。 师兄认为,她一定会死,甚至连怎么死,他都想好了。 师兄救她于一时,却又刻意留下了可以置她于死地的黎白夙。 一想到这里,沈晚棠便只觉得无虚宗的这些人虚伪至极、恶心透顶。 — 待师父走后,沈卿言解开太清池内的封印,将师妹的本命剑收好。 回头看了一眼这段时日以来和师妹一起生活过的院子,他还是喜欢那一个月里安静乖顺地躺在他身边睡着的师妹。 至少那时,师妹不会视他为敌。 他来到主峰,朝着云华殿的方向去,一路上见到的弟子纷纷唤他“清玄神君”,可却不同以往的尊敬,今日唤过之后他们会转身开始嘀嘀咕咕、议论纷纷。 一开始他并未在意,直到来到广场,这一众练剑的弟子见到他纷纷停下动作,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逐渐怪异。 他侧目扫了一眼这些弟子,瞥见乔瓒看着他的目光也复杂万分,隐约夹杂着几分失望。 “不会是真的吧?清玄神君不会真的被那个魔头蛊惑了?” “清玄神君不是答应了我们要杀了沈晚棠的吗?他怎么能……” “啊……你们快看!清玄神君的脖子上也有被人咬过的痕迹!” “清玄神君可是无行神君的徒弟!他和沈晚棠可是师兄妹!他们怎么能!” “他身为无情道的神君,竟不以身作则,反而和魔头狼狈为奸!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成为我们的清玄神君!” “真恶心!亏我们这么相信、敬重他,表面上答应我们要杀了沈晚棠,背地里早就跟人搞上床了!” “他对得起我们无虚宗这么多弟子吗?依我看上次的鞭罚恐怕也是因为沈晚棠!” “清玄神君他根本就是色迷心窍被魔头勾了魂,根本就舍不得杀她!” “我呸!亏我们之前还为他抱不平,以为是神君罚得太重,像这种人打死都是活该!” “啧,真给我们无虚宗蒙羞,我还听说清玄神君当年入宗时亲口说他们情同手足,是至亲,真是可笑……” 这些话几乎是一字不落进了沈卿言的耳朵里,他的步伐微微一顿,垂眸静静看着这些以往对自己万分敬仰总是笑脸相迎的弟子。 只是在这里短短停留片刻,下面便生出了许多对他的咒骂,他们希望他和师妹一起死,一起入地狱,受烈火焚烧之痛。 但若实在要一人入地狱,他一人便可。 他隐去颈侧咬痕,转身进了云华殿,将这些辱骂生生抛在身后,仿若对这些毫不在意。 殿内召集了诸位真君、长老,数道目光投向他,那目光都带着打量与冷意,显得他格格不入,将他视为半个敌人。 对于这些传闻无行神君也听见了,他们谁都能猜到这是沈晚棠有意为之,可若是沈卿言没干过这等事,又有谁能污蔑了他? 一个巴掌拍不响,眼下谁都知道他们二人之间不清不楚。 无行神君心中满是无奈,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徒儿像从前那样,再飞升成真神,怎么就这么难? 最后一次机会,沈卿言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他在他身上寄予的厚望…… “卿言。”他突然出声,声音冷肃,“你说想杀了沈晚棠,我将内门弟子派给你,我要你诛灭整个餍魔一族,你可能办到?” “杀沈晚棠?”流衣真君不由得冷笑一声,“魔域现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岂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若两方交战,沈卿言非神,到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卿言前不久短时间内破境的消息我早就让人放了出去,魔域的人如今还是忌惮他的。” 无行神君沉吟,魔帝害怕的不是神君,而是极有可能成为真神的沈卿言。 一位真神的力量,足以在这个世界掀起翻天覆地的风浪。 “那仇衽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一是短时间内无法重伤我无虚宗,也杀不了卿言;二是卿言若得了机缘成神,他们整个魔域都要毁在他手里。” “我已经亲自去见过仇衽与他说明一切,我只要餍魔、毒魔两族的性命,往后只要他管好魔域,我们双方都可相安无事。” 这是如今维持和平的最好办法,他与魔帝达成交易,既可以毁了有缘成为魔神的沈晚棠,也能有更长的时间让沈卿言修道等待下一个机缘。 仇衽此人贪生怕死又喜好玩乐,他许是怕魔域毁在他手里,也许是为拖延时间谋划着什么,便与他达成了一致,把万戮城直接划分了出去。 第193章 他将这些又同他们说了一遍,道:“所以如今,万戮城不受魔帝护佑,不论我们做什么,魔帝都不会插手。” 随后,他话锋一转:“卿言我将殿外一半的弟子指派给你,由你亲自前往覆灭万戮城,如何?” “师父。”沈卿言不咸不淡道,“殿外弟子已与我离了心,徒儿一人前往便可。” 流衣真君听着倒不错,冷声道:“师兄,清玄神君说得也不无道理,如今你去问问宗门里还有哪个弟子敢跟着他沈卿言?再者……万一他下不去那个手紧要关头叛出宗门,我们这么多弟子可就……” “流衣!够了!”无行神君一听见这些话便生出不悦来,睨向她,下令道:”今日起,你回去禁足一月,往后不得再妄言。” 流*衣真君不以为意讥讽笑笑,自己的好徒儿敢做还怕被人说,依她看,她这师兄也是老糊涂了。 其余几位真君虽然没说话但都觉得流衣真君说得不无道理,便有人道:“师兄,不若就让清玄神君一人前往吧,他的修为远在沈晚棠和莫獨之上,又精通阵术,取他们二人性命,算不得什么难事。” “若不成,让清玄神君取了其中一人性命,回宗向众弟子自证清白也好。” 玉梵真君觉得此法可行,点了点头:“是啊师兄,届时群龙无首,万戮城便也不成气候,当务之急,我们应该赶紧找到魔胎才是。” 是啊,当务之急是魔胎,是凡间百姓的平安! 最终,无行神君应了下来,看向沈卿言,语重心长嘱咐一句: “卿言,不要忘了,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是天道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人和道,只能选一个,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道心。” 沈卿言行下道礼,垂眸:“弟子,时刻谨记在心。” 此时此刻。 离开无虚宗后沈晚棠并未去魔域,而是去了一个少有人踏足的地方——幽渡海。 无尽暗海,魂渡忘川,投六道,入轮回。 幽渡海的尽头便是地府、忘川,轮回之地…… 这是个只有魂魄离体才能踏足的地方,以肉身无法踏足。 来到幽渡海岸旁,她看着眼前这无尽的海。海底深处散发着幽光,海面扭曲得几乎成了一张一张模糊的人脸,还有一缕一缕的魂灵飘荡而过,却没有一缕魂灵是完整的。这些有的是被幽渡海揉碎过的魂魄,有的是本就残缺不全的魂魄。 海水轻柔的声音缓缓入了她的耳中。 她应声抬眸看去,只见黑暗无边的天际有人踩着这些魂灵而来,手中提着盏幽蓝灵光的火。 老者见到她时笑了笑,问:“姑娘的魂魄早已修复完好重生为人,又何苦再来我这死地?” 修复完好? “我的神魄……” 沈晚棠后知后觉想起来,前世她是死在师兄的问心剑下的,本该身消魂散,身体消失,魂魄消散,而非魂飞魄散。 只是被问心剑打散的魂魄很少会有修复好的,因为魂魄会消散在各个地方,永生永世都无法再重聚复生入轮回。 入轮回者丢失了魂魄不要紧,但若是魂魄散碎,没有一道完整的魂和魄,就无法入轮回。 可即便是有一魂一魄,再世为人也只怕是个废物。 至于她…… 既然天道让她重生,那她的魂魄自然也是天道修复好的,只是至今她也没能弄清楚,天道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渡魂人,他是幽渡海的鬼修,专门送死人的魂魄渡这海,而无法渡海的残魂,便会被打入海底,直到等到自己的残魂回归。 沈晚棠将玉瓶中李没的魂魄取出,一团幽魂浮于掌心,她将它交给他,道:“送他一程吧。” 那幽魂在脱手时,停留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似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最后深深望着她。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此人因果皆了,来世入的应是人道。” “是吗,因果……” 沈晚棠从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活这漫长的一世不入轮回也好。 临走时,那老者却又回头笑着道了一句: “姑娘,少些杀孽为好。” ----------------------- 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节快乐呀~ [烟花][烟花][烟花] 第162章 道心(七) 万戮城。 听闻沈晚棠回来了,莫獨大摇大摆地进了餍魔宫,那熟稔程度就跟进他自己寝宫一样。 “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魔帝这个窝囊废竟把我们万戮城划了出去,对外宣称我们万戮城两大魔族背叛他,还真不是个东西!” 一想到这里莫獨就一肚子气,那暴脾气压都压不住,冷哼一声,猛地拍桌:“现在倒好,人都跑光了,就剩下我们毒魔、餍魔两族的人还在这里待着。我看,这个仇衽分明是和无虚宗有所勾结故意针对你我二人,毕竟当初可是我们闯了他们无虚宗,进去为非作歹。” 沈晚棠停下炼化体内怨恨的动作,抬眼看向他,“我去过雀台城,仇衽炼了一批精锐专门对付沈卿言,但现在他养的那些也不过都是一群废物,他想要胜算大就必须等。他为了拖延时间和无行神君达成了交易,我们都不过只是他拖延时间的牺牲品。” “要是无虚宗的人像围剿当年的黎玉昭一样对付我们……”莫獨仔细思索片刻,“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尤其是再多一个沈卿言。” 是,境界悬殊太大。 沈晚棠的神色镇静,脸上不仅没有烦扰,就连一丝紧张的情绪也看不见,反而是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嗓音清冷:“他们想杀我,但他们搞错了,现在最危险的应是黎白夙才是。” 黎白夙吞噬了黎玉昭的恶魂,修为突飞猛进,只怕是已破境至魔帝。 那天她听见师兄说,黎白夙是她的弱点,他还说,即便是他不杀她,黎白夙也会杀了她。 师兄这个想法没错,黎白夙的确是她的弱点,如果他们想杀她,完全可以等黎白夙进入她的身体直到黎白夙杀了她,他们再杀死黎白夙。 无虚宗的两位神君四位真君,若想要她沈晚棠的命根本不在话下,同样,想要黎白夙的命自然也不在话下。 但如果他们真的花时间等,那无疑的是,黎白夙一定会在凡间、魔域作乱,她的魂魄必须找一具□□,必须是能承受她的□□。 能够承受黎白夙的□□太少,在找到她之前黎白夙一定会不停杀人、不停换身体,又不停地吞噬恶魂。 直到,黎白夙寻机再一次找到她。 无虚宗这群人,比起杀她,或许更在意的其实是百姓的生死,所以,她只需要在一旁给他们煽风点火,将这团烈火彻底烧到黎白夙身上引开他们…… 沈晚棠将大致说给莫獨,并道:“他们想杀我,也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目前他们最该杀的人。” “什么意思?”莫獨倒有些听不懂了。 黎白夙现在又没掀起什么风浪,就算杀些人也传不到无虚宗那群人耳朵里,只要黎白夙那边没有动静,他们就会利用黎白夙杀了沈晚棠,届时再围剿整个万戮城,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沈晚棠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并未解释太多,而是直接吩咐道:“你派几个人去凡间抓人,只要恶魂,送到我餍魔宫来。记住,一定要避开无虚宗的人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莫獨挑眉,闻言大悦,拍了拍她的肩:“你这是开窍了,终于要吞噬大量的恶魂破境了!不过凡人的恶魂哪比得上魔族人和无虚宗那群修士?” “凡人经历过人间疾苦,他们的恶是你无法想象的恶,远比只会杀人的魔族恶魂更能助我修炼。”况且,这只是她的目的之一。 她真正要的,是假作黎白夙在人间做恶,让无虚宗的人把重心全部放在黎白夙身上追杀她,让他们没心思再想万戮城的事。 商议一番,莫獨的心也定了下来,没多久就回了自己的毒魔宫。 入夜后,沈晚棠在床上入定,隐约感受到自无虚宗回来后她就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大概是吸纳了师兄体内的怨恨才会突然修为精进这么多。 可说到底,还是差一步,也差一个机缘。 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她将周遭方圆百里的魔气纳入体内,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呼出一口浊气,转身进了寝宫最里面的一间房,褪去身上衣裳,一步步入了温热的水池中。 阖上眸子,静下心来。 寝宫的窗突然发出“嘭”地一声,无形的压迫感直逼而来,隐隐约约,有一道女子的低笑声传来,带着几分诡异。 霎时间,沈晚棠抬眸,眉目冷凝成冰,猛地抬手以全身的力量去阻挡朝着自己涌来的那团如鬼火般的幽魂。 可不过是蜉蝣撼树,她的力量顷刻间便被击碎,那团鬼火自她去掌心窜入体内,占据她的身体,她也不再反抗。 第194章 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从她昏迷后,师兄放任黎玉昭恶魂不管的那天起,就会有这么一天,黎白夙一定会报复她,再次夺走她的身体。 而如今破境成为魔帝的黎白夙,修为可及当年全盛时期的黎玉昭,没人能防得住她,除非是无形神君和师兄。 也无妨,这样,她才能更好地杀死她,只是会比从前更加麻烦、棘手,可能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会很被动。 不过黎白夙若想让她死,大概会吞噬她的三魂七魄要她永不存在,也或是被问心剑杀死不得轮回。 短时间内,黎白夙不会杀她。 以黎白夙魂体的状态,她想要吞噬她的魂魄很难,还极有可能会反被吞噬,除非她能找到一个新的宿主,修为与自己相当。 所以,黎白夙大概会选择,像前世一样让沈卿言用问心剑杀了自己。 当沈晚棠再一次睁眼时已经被困在了自己的体内,无法操纵身体,只能看着“自己”行动。 可她却不急不躁,反而冷冷笑开,只要黎白夙敢回来,她必定让她有来无回! 黎白夙从水池中起身,随意穿了件衣裳,却又不满意是沈晚棠一贯喜欢的青色,又施术换了一身艳丽显眼的红衣,也更衬她额头的餍魔印记。 “妹妹,被困在里面的滋味如何?”她的唇角勾了起来,来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对上那双带着阴邪气的眸子,里面满是对沈晚棠的恨。 尤其是看着这张脸,她就恨不得立刻杀了她,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还是会入轮回,她要的是让她再也无法入六道轮回! 夜幕逐渐褪去,当她再看向窗外时,外面的天已是一片白。 她命人召来关潇,本想告诉她关于沈晚棠一事,可说到底如今沈晚棠不足为惧,而且很快就会死…… 思来想去,最后只能靠在软榻上,道了一句:“你去盯着沈卿言,我要随时知道他的行踪。” 关潇闻言觉得奇怪,虽然魔主和沈卿言从前关系匪浅,可自打进了魔宫,魔主可从未提及过沈卿言,但魔主脾气不好,她也只能应下。 待人离开,魏免和牧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们,过来。”黎白夙朝他们抬了抬下巴。 两个人也没有怀疑什么,径直来到她的榻前。 “跪下。”黎白夙慵懒地靠在榻上,语调也透着散漫,可语气却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听见她的这两个字,牧垚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跪了下来,迎上黎白夙的视线。 “快跪下!”见魏免没什么反应,牧垚一把把人拽了下来。 魏免只是愣住了一会儿,总觉得今天的魔主有些不对劲…… 而且魔主分明曾亲口告诉过他,不必向任何人跪拜。 两个人还算衷心听话,黎白夙脸上的笑意越发地加深,心情不错,伸手悬空落在牧垚头顶。 紧接着,突然从牧垚体内吸去怨恨。 “啊!”牧垚一时不察痛吟出声,他根本没想到魔主会突然这样对他,脑子里在这一刻乱成了一团浆糊。 魏免看着这一幕,手脚一点点变凉,不动声色看向“沈晚棠”的脸,却发现她就连面相都变了,变得更为阴狠毒辣了,那双眼睛里只有恨与狠毒。 察觉到他的视线,黎白夙一把丢开牧垚,盯着魏免:“该你了。” 魏免只犹豫了一瞬,随后像从前对待黎双那样,主动低头顺从她。 黎白夙似乎很受用这一套,很快又吸尽了魏免体内的怨恨。 “出去吧。”说完,黎白夙又想到了什么,随口道,“对了,你们再出去给我找些男子进来。” 魏免皱眉,听见身旁的牧垚问:“男子?不知道魔主想要什么样的?” “恶魂,天赋好修为高。” 一听这话牧垚顿时明白,笑着道:“魔主,看来您这是要孕育魔胎啊,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找一群让您满意的魔修来!” 黎白夙不由得多看了这个蠢货一眼。 “下去吧。” 离开寝宫后,魏免心不在焉地跟在牧垚身后,倒是牧垚心情不错。 魔主想要给他们餍魔宫孕育魔胎可不是大好事吗? 魔主再加一个魔胎,未来他们餍魔宫还惧谁? 一想到这里牧垚就心满意足,回头看了一眼慢吞吞的魏免,皱眉:“干什么的,走这么慢别耽误了我给魔主选男人。” “你……你就不觉得魔主今日很奇怪?”魏免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 牧垚莫名地看着他,“魔主哪日不奇怪?” 魏免:“……” 是了,魔主有时阴晴不定的,牧垚这么蠢肯定发现不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可又拿不准主意只能静观其变。 他走上前对牧垚道:“帮魔主找人这事不急,我们先往后拖几日……” “拖什么拖,做事还这么不认真,当心魔主把你丢去炼魔窟,到时有你受的,我们魔主多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牧垚没好气道。 魏免实在忍不住,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要找的是什么,是魔主想要的双修人选,你不多花些时间怎么能找到修为高天赋好皮相也好还是个恶魂的魔族?” “啧,找一群是不太好找。”牧垚也觉得有些麻烦,想到最后不由得笑了起来,口不择言道:“我看,整个万戮城就莫魔主还算符合咱们魔主要求。” 此话一出,魏免彻底黑脸并踹了他一脚。 “行了,这事你不用插手,我全权负责。” 第163章 道心(八) 几日过去,魏免没找到什么修为高的魔族人,倒是找到了个主动送上门的红衣男子,这男人身边还带了个女人。 看起来,此人是个人族。 魏免盯着他们瞧,总觉得有些眼熟,直到从他们身后又跟过来一个人——时磷。 只片刻,魏免以往不好的记忆疯狂涌来,他皱了皱眉,打量着他们,想起来了…… 这一男一女,看衣着武器,还有这个时磷,当初在生死殿的时候就是他们和魔主争抢时磷。 再看如今的时磷,修为不过区区合体。 时磷也看见了他,两人互视一眼对从前之事默契缄默。 “带我去见你们魔主。”萧之镜开口道。 魏免抱着狐疑问了他们的身份来历,随后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引着他们进了餍魔宫,让他们等在殿外。 “萧之镜、云岑?”黎白夙口中低喃着这两个名字,她记得他们二人,沈晚棠的人,也正是这个萧之镜给过沈晚棠夺舍之法。 “是,魔主可是要见?” 黎白夙冷笑一声,“先把人抓起来丢去地牢,我自会去找他。”找他拿走夺舍之法。 “是。” 于是魏免便把人引去了一处魔宫里的陷阱,他看得出来,这三个人只有时磷的修为在他之下,其余二人皆是在他之上。 萧之镜和云岑也并未设防,毕竟是沈晚棠需要他们帮忙,而且前不久还刚救过他们二人。 谁知下一秒,三人前后踏入一个阵法中,一起被束缚住。 “怎么回事!”云岑挣扎起来,看向魏免,“这是沈晚棠的意思?” 这阵法还是从前关潇和司马奉一起设下的,除了这一处陷阱,宫内各个地方都设了不同的阵法、结界。 魏免见他们被阵法中的魔气捆住便叫人来把他们送去地牢,并道:“魔主的命令,把你们抓起来。” “这个沈晚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要见她!你让她给我过来!”云岑压不住心里的恼意忍不住道,说完却被萧之镜碰了碰手臂。 萧之镜冲她摇了摇头,低声说:“只怕不是沈晚棠。” “什么意思?”云岑皱眉不解。 “去了地牢我再与你细说。” 萧之镜并不在这里多说,他之前和云岑说过沈晚棠想要夺舍术,可云岑却不知道沈晚棠一体双魂。 沈晚棠分明还需要他压制体内的那道魂,又怎么会翻脸无情,除非,现在的沈晚棠根本就不是沈晚棠。 魏免原本是要走的,却突然听见身后的私语,隐约听见什么“不是……棠”,他猛地转身看着他们被押走。 不是什么? 不是沈晚棠? 他不敢妄加揣测,沈晚棠总是阴晴不定,短时间内他还真拿不准主意,看来只能找个机会去问问这三个人。 等他回过神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到他耳朵里,那是关潇魔尊传回来的消息—— 沈卿言已至万戮城。 沈卿言已经在万戮城中停留了两日,住在一家客栈中,因他未服换息丹,万戮城中的人都对他十分警惕。 他静静站在二楼窗前,俯瞰着万戮城,将这里的阴邪魔气尽收眼底,许是厌恶魔气的原因,他的胸口内仿佛一直压了块巨石,叫人烦闷生厌。 凡是眼前见到的所有人、所有物,他都觉得厌恶。 第195章 与师妹相处时,沾染上她的魔气他尚能忍受,大概是习惯了,也大概是不得不习惯。 每每和师妹在一起时,他便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触碰,无法就此放手,一面与她纠缠,一面又强忍着对魔族气息的厌恶。 这样矛盾的他,有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恶心,可他,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正逐渐往城门去,口中一直不停说着什么。 “真是倒霉,我们万戮城新来的这个女魔头可真是个灾星,她这才来多久我们就被魔帝给弃了,要是无虚宗的人杀过来,我们都得死!” “快跑吧,听说他们想要对魔帝不利把魔帝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这餍魔宫当年的魔主还真去过雀台城,魔帝能不防吗?”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几个魔尊就想挑衅整个魔域,真是不要命!” “依我看这个餍魔宫魔主闹腾不了几天了。” 最后说话的这个人是从毒魔宫跑出来的,为了活命,他只能逃跑,赶紧去穷岭州再也不回来。 眼下一群人结伴同行,他话也多了些,小声道:“前些日,沈魔主还撺掇我们魔主派人去凡间抓人,她这个关头去抓人不是找死,过不了多久无虚宗的人肯定杀过来!” “抓人?她要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 “你说做什么,她是餍魔,餍魔最喜欢的就是吞噬人的魂魄,自然是要抓回来折磨一番养成怨魂‘吃’,我们魔主短短几天都抓了快一座城池的百姓了。” “听说从前只要去凡间作恶的魔大多都会被无虚宗的清玄神君灭族,真的假的?那她这么做岂不是公然与沈卿言作对?!” “所以我才要跑啊!谁不知道去凡间杀人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过不了多久那个姓沈的肯定会用那把问心剑杀到我们万戮城来,我可不想灰飞烟灭!” 沈卿言垂眼看着这群人走远,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世人都知他的问心剑杀人之后可使人身消魂散,但许多人以为的魂散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殊不知—— 他的问心,只会让人魂魄消散,化作数道魂灵散落在世间各个角落,永世再难入轮回。 这样厉害的一把剑,他会用它去杀师妹吗? 他缓缓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真的这样做了吗? 若当真这样做了,师妹也将不复存在。 可他的师妹还活着。 怎么可能呢? 师妹果然是骗他的吧…… 沈卿言的手指微蜷一点点脱力垂下,忽然觉得身心万分疲惫,就连呼吸也极其艰难。 都是假的……师妹在撒谎骗他,那些荒诞的梦……都是假的…… 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在,他绝不会杀师妹,更遑论是用问心剑。 杀师妹? 绝无可能! 他大步离开了这里,只有令人压抑沉闷的气息还落在原地,整个房间都显得阴寒诡异起来。 …… 黎白夙得到魏免的消息后便一直在召神殿的椅榻上慵懒躺着,倒不是特意等沈卿言,而是毒魔宫的莫獨要来,据说还抓了不少凡人。 莫獨已经让人把百姓全部关去地牢,孤身来到召神殿,毫不客气找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粗犷:“人我给你抓来了,将近整座城的人,接下来又想怎么做?” 黎白夙没说话,若有所思片刻。 沈晚棠抓这么多百姓做什么? 万戮城都不受魔帝庇护了,她竟还敢这么嚣张?还是说另有所图? 想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若是想要恶魂,整个魔域多得是,沈晚棠何必去抓百姓招惹无虚宗的人呢? 除非,她是想要栽赃给自己,毕竟无人知道她在哪,却都知道她最后消失在凡间。 一旦沈晚棠制造出一个假象,散播一些谣言出去,无虚宗的重心就不会在万戮城,而是杀她。 想到这里,黎白夙勾唇笑了起来,现在支开无虚宗的人也正合她意。 她望着莫獨,道:“待我吞噬他们的魂魄,把尸体扔回去。” 莫獨听着她的话微微蹙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只要把尸体扔回去一定会有无虚宗弟子查,他们会查到他们体内有餍魔残留的痕迹。 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黎白夙。 如此,莫獨也大笑了起来,“这个主意好,让他们去斗,你就好好在这儿修炼,等你破境,我们直接杀回雀台城,把那个窝囊废从位置上拽下来,到时整个魔域都是我们的,谁还怕他们一个无虚宗哈哈哈哈……” 他笑着离开了这里,自由无拘,来得快去得也快。 莫獨走后,榻后的屏风内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黎白夙看见了却不为所动,若沈卿言是听闻此事后来杀沈晚棠的更好,等沈晚棠一死,她可以利用牢里司马奉的身体抽离关潇的魂魄,再将关潇的身体据为己有。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威胁她…… 沈卿言绕过屏风,来到榻侧,对上她的视线。 黎白夙是仰躺在椅榻上的,而沈卿言就在她眼前垂眸平静看她,她刚想要说话,体内的另一道神魂突然反抗起来。 就像是……受到了沈卿言的威胁。 就连沈晚棠也知道,沈卿言是来杀她的么? “杀这么多人,就为了引开无虚宗?”沈卿言开口便是质问。 黎白夙瞥他一眼,语气讥诮,有故意激怒的意思:“一座城池的人罢了,杀了这些人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 “你又何必把人命看得如此重要呢?” 沈卿言沉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压迫感猛地袭来。 黎白夙觉察到了危险,却不避不闪,停留在原地任由沈卿言突然朝她的头顶伸出手。如果是他想要撕碎沈晚棠的魂魄,倒也不错…… 虽然她的神魂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但她还活着,还能继续留在沈晚棠体内。 眼前突然陷入黑暗,意料之中的痛并未来袭,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朝她而来,生生将她的神魂直接打回。 又一次,黎白夙猝不及防被他的灵力波及。 沈晚棠从前那样对他,现在又滥杀无辜,她以为沈卿言是来杀人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帮了沈晚棠。 黎白夙的神魂逐渐陷入了沉睡失去意识。 同一时间,沈晚棠眼睫一颤,长睫轻扫师兄的掌心,她愣了好久。 她以为想要打回黎白夙的神魂只能用催魂术,却怎么也想不到,以师兄如今的修为,他轻而易举便能完成。 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一次,那一次黎白夙试图勾引师兄,却受师兄的灵力影响陷入了睡梦中,虽维持不了多久,但至少让她拿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她把他的手拿开,坐起身,问他:“你怎么做到的?” “你的身体虽然排斥我,但神魂却愿接纳我。”陈述完这一句,沈卿言也不禁默了下来,漆黑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初抽走师妹爱魄时,他曾无意碰到过她的神魂,那一瞬间,他便感受到她的神魂是接纳他的,也极为信任他,就仿佛不知在何时早已熟悉他的气息,熟悉他的神魂。 两道神魂早在多年前便融为一体,无法互伤。 但这些他无法同师妹说明,随后淡声继续道:“方才我的神魂侵入了你的体内,以魂力伤了她的神魂。” 闻言,沈晚棠皱起眉,站起身怀疑道:“师兄,据我所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强行入侵神魂你可以伤到她,就同样也能伤到我的神魂。” “你我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这一点,沈卿言也答不上来,或许,梦里才会有答案…… 第164章 道心(九) 思及此,他的眼神突然变深,看着师妹质问戒备的神情,反问:“师妹当真不知?” “什么意思?” 他仔细审视师妹片刻,见她不似撒谎,便道:“无事,你只需记得,我的魂力伤不了你。” 沈晚棠觉得沈卿言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却又有些故弄玄虚,但一般师兄总会告诉她答案,或许,他真的答不上来。 “上一次,在迷雾谷你也让她陷入了沉睡,你又如何解释?” “上一次?”沈卿言微微皱眉,随后后知后觉想起。 那天在迷雾谷,师妹突然接近他,如同变了个人,事后师妹和他说,认错了人,把他错认成苏尧。 原来,是黎白夙…… “那时你和她的魂力太弱,我只用了个小术法。”沈卿言说得云淡风轻。 沈晚棠心里突然有些不适,自己努力拼命了这么久,原来只需要一位神君略施小计。 不过,那种小术法也只能困住黎白夙短短一时,效果远不及催魂术。 第196章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卿言,下意识想问他是否有办法将黎白夙从她体内抽离出来,可他想要的不就是黎白夙控制她,他们二人合力一起杀了自己吗? 一个,希望黎白夙杀了她; 一个,想利用他的问心剑。 只要黎白夙控制了她的身体,也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们就能像前世一样。 沈晚棠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转冷,眼神中的寒意夹杂着一抹杀意,她后退一步,扯唇似笑非笑道:“神君找我,可是有话要说?” 见到她突如其来的疏远与排斥,他原本想要开口的话突然变成了小心的询问。 “那天在太清池,我和师父说的话你当真了?” “是真是假又如何?”沈晚棠瞥他一眼,不再看他。 真真假假早就不重要,她记得一点,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全信,这世间也只有自己靠得住,至于师兄么…… 人都是多面性的,尤其是像师兄这样复杂的人,还是不能顾念旧情,就该杀了先下手为强,这样,黎白夙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沈晚棠也没心思再与他多废话,转身便要离开让魏免将人叫来召神殿。 身后之人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固执开口道:“杀你一事我若不接,便是师父亲自来。” 他若不亲自应下,不那么说,无虚宗就不会知道黎白夙的存在,会认定合欢宫几千弟子死于师妹之手,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也会是师妹和万戮城。 万戮城如何与他无关,他只想护师妹平安。 沈晚棠听了他的解释却觉得有些可笑,转身看了一眼他攥着自己的手,“所以呢?师兄来和无行神君亲自来又有何区别?你可是无虚宗的清玄神君啊,你是无行神君的爱徒,你用这样一个身份来和我说这些?” “师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装得不累吗?”沈晚棠朝他逼近几步,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眼中却是无尽的嘲弄讥讽,仿佛早已看透了他。 她说:“你这兄妹情深的戏还没演够吗?什么师兄什么师妹,我叫你一声师兄,你就真的以为我还在乎你,把你当师兄不成?” “师兄,你这个人有时真叫人费解,口口声声都说师父想杀我,难道你就不是?”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感受到里面平稳的跳动,看着这里,好似看见了自己心口上的剑疤。 她弯唇笑着道:“师兄啊,你大概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了,一面说不会杀我,一面却又在心里想着我死,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手上突然用力,一股阴邪至极的魔气自他心口侵入他的体内,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在体内疯狂乱窜。 沈卿言被她一把推开,用带着厌恶的冷漠眼神注视着,喉间逐渐漫上血气,那是体内两股力量*相互排斥的反噬,可他却放任那股魔气不管不顾。 “恶心?”良久,他扯了扯唇自嘲一笑,喉间发声艰难:“师妹如今就这么讨厌我?” “师兄可知,每一次同你的触碰、亲吻,我都觉得恶心。你分明想杀我,分明厌恶我身上的魔气,却还要与我亲近,还要强忍对魔族的厌恶!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你的心、你的身体都在告诉我,你绝无可能接受魔族,你痛恨魔族,厌恶魔族气息,又怎么可能真如你所说不杀我?” 沈晚棠抬眸,视线扫过他眉宇间的戾气,以及那双晦暗黑眸中隐藏的厌恶与阴郁,几乎难以叫人发现,可她太熟悉他这个眼神了。 “沈卿言,你让我拿什么信你?” 她说完后冷静下来,记起了什么,看着他的眸色渐深,“若真如你所说不是为了杀我,不知道师兄今日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卿言只是看着她,眼神黯然无光,眸中隐隐泛起薄红,极力压下苦涩与心中的痛,嗓音沙哑,道出一句:“……没什么。” 沈晚棠看向他,恰好他垂下眼皮不再看她,她并未看清他的神色。 殿内突然变得死寂,氛围沉闷压抑。 她转身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发现殿内早已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她将魏免叫了进来,吩咐道: “沈卿言若再出现在宫内,不许让他进来。” “要是他硬闯呢?” 硬碰硬吃亏的一定是她的人,可也不能放任不管。 “先拦住他,能杀就杀,若他要大开杀戒、肆意妄为,就让他进来见我。” “是。” 魏免应下,他心里清楚,若真到那时候,魔主总会有办法的。 趁着黎白夙未醒,沈晚棠去了一趟地牢,将里面百姓的恶魂尽数吞噬,又让人把百姓的尸体丢去凡间。 最后离开时,看见了一间牢房里的萧之镜和云岑,便打开牢房把他们三人放了出去。 魏免看见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走近后才听见沈晚棠说:“往后再发生这种事,只需要把人关着就行,他们不是囚犯。” 魏免听了一头雾水,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问:“魔主,您是不是……” “是。”沈晚棠想是知道他在问什么,直接应下。 魏免也不问了,看来是真的,魔主的体内不止一个人…… 从那天听见那个红衣男子的话起,他就开始怀疑了,没想到是真的。 想到这里,他后知后觉记起:“魔主,前几日让我们找的男子……您还要吗?” 沈晚棠思忖片刻。 “多找一些吧。”该准备破境了。 之后她又让萧之镜对自己用了一遍催魂术这才放松下来。 …… 万戮城阴邪气极重的长街上,沈卿言忽然不知何去何从。 如今这万戮城餍魔宫便是师妹的归宿。 那他呢? 他停下步子,驻足在这逃窜的魔族人中,人来人往天旋地转,叫他的耳中响起嗡鸣声。 体内属于师妹的魔气仍在肆意乱窜,他近乎自虐一般任由它壮大扩散。 不知不觉,从他身旁路过的魔族人发现这位神君的身上竟隐隐散发出一股极淡的魔气。 沈卿言毫无所觉,随意走进了一家酒楼坐下,抵着昏沉的额头,满脑子都是师妹的话。 “每一次同你的触碰、亲吻,我都觉得恶心。你分明想杀我,分明厌恶我身上的魔气,却还要与我亲近,还要强忍对魔族的厌恶!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你的心、你的身体都在告诉我,你绝无可能接受魔族,你痛恨魔族,厌恶魔族气息,又怎么可能真如你所说不杀我?” 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由这些又想起更早以前师妹说过的许多话,好的、坏的,统统交织在一起,吵闹个不休,那感觉也如同剜心之痛。 他不明白—— 为什么师妹不肯听他的解释? 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做错了? 为什么就拿师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对他说着这些剜心的话? 又为什么,师妹笃定了他一定会杀她? 他是人而非神…… 他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该怎么做…… 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师妹? 还是说,师妹希望他死。 只有他死了,师妹才能安心? 思及此,他忽然惨然一笑,眸子黯淡无光,一双眼早已布满红血丝,清冷的气质在这一刻破碎不堪。 就这么死吗? 他的确罪该万死,有负师父,有负同门,更愧对师妹,他早就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活在炼狱之中。 可一想到师妹,他不甘心…… 酒楼里的掌柜正收拾东西过几日就要离开这里,看了一眼不远处坐了许久情绪失控的白衣男子,有些唏嘘。 “这位公子,可是要吃些什么?” 掌柜抱着几分好奇上前询问。 “不……”沈卿言下意识开口。 脑海中又想起师妹的话,忽然改口,“可有海棠花糕?糯米饭,油酥饼,都行……”只要是她常吃的、喜欢的。 “有有有,我这就去给你拿啊。”掌柜的一看,这又是个不知哪来的痴情种。 他最后只端了一盘海棠花糕出来,像他这种酒楼怎么可能会卖油酥饼和糯米饭呢,也就甜糕还能卖得出去。 沈卿言看着面前这盘糕点。 “你大概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 可是师妹,如何才是不虚伪? 他拿起一块,长达十六年不曾有过口腹之欲的他,在此刻,将这些师妹喜爱的甜糕一块一块放入口中。 眼里没有对食物的一点欲望,只有对此事的执念。 他吃得有些急,糕点很干,吞咽的动作变得越发艰难,到最后胃里几乎泛起了恶心。 可他生生将这一盘十块糕点全部咽下。 □□的疼痛于他而言,远不及胸口深处的痛。 此刻,他忽然又有了几分释然。 原来师妹爱吃的海棠花糕是这个味道,原来破道如此之简单。 第197章 那他从前坚持的一切又都是些什么呢? 坚守了十多年的东西,到最后,却让他弄丢了师妹? 值得吗? 他的眸光逐渐清醒,来到门外,看着眼前的行人。 “你们说,最后餍魔魔主会落在谁的手里,落在无虚宗的人手里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吧?落在魔帝手里怕是会被丢去炼魔窟。” “左右都是一死,死在无虚宗手里那是痛快,进了炼魔窟那就是生不如死!” “穷岭州的魔气都熏破天了,还不都是炼魔窟里面的魔气,邪得很,就是魔帝亲自进去也九死一生。” “这个餍魔魔主真是疯了,竟敢和魔帝对着干。” 一连串的话,沈卿言却只听进去了十几个字。 挫骨扬灰,生不如死…… 魔帝、炼魔窟、无虚宗。 第165章 道心(十)他们…… 炼魔窟。 此地是个穷凶极恶的阴邪之地,阴邪魔气直冲云霄,蔓延方圆百里,百里内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这里的魔气比任何时候的都要浓烈。 沈卿言站在这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面前,脚下便是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旦被卷入进去必是死路一条。 风声猎猎拂动他的道袍,汹涌的风力裹挟着魔气侵噬着他。 他闭上眼,在漩涡外停留了足足两个时辰,无人知道这两个时辰他都在想些什么。 期间,漩涡下不停响起怪异肆虐的声音,血腥气几乎蔓延到黑色漩涡上方。 待稍稍适应了一点这股魔气后,他强忍下心头的厌恶与身体的强烈不适,施法沉入这死地。 魔兽嘶吼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惊动了整个炼魔窟的邪魔,最外围的纷纷现身,看见他之后朝着最深处逃窜寻找大部队。 沈卿言缓缓掀开沉静得如一滩死水的黑眸,浑身都是不属于他的一丝丝邪魔之气,这,是他自身独有的邪气,由心而生。 一柄断情剑寸寸浮现在手中。 瞬间,掌心被灼烧得血肉模糊,那反噬之力深入体内。 “你是何人!竟敢来我们炼魔窟撒野!” 有一只落了单的魔人忍不住回头道了一句,只因他实在看不出眼前这位的修为。 沈卿言步步提剑而去,眼中将不远处黑压压一片的魔人视若无物,在他眼里仿佛根本没了活物。 此时此刻的他,便是完完全全的一把剑,一把诛邪利器,可这把剑的另一端,是师妹,而非天道。 一道绝杀之意的剑气随之扫出,他的身形转瞬出现在众魔身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无虚宗无行神君座下弟子沈卿言,今日特来诛魔。” 无行神君? 他的名号炼魔窟几乎所有人都听闻过。 还不等他们再多说什么,眼前这位透着狼狈却又气质不凡的雪衣男子已经用剑斩出了一道天堑,彻底将内外围分开。 怎么可能?! 这个人……这个人是位神君! “大伙不要害怕!我们炼魔窟人多势众!一起杀了他!” 看着朝自己汹涌而来的魔人,他犹如置身在十六年前,置身在那个为至亲寻找尸身、孤身为师妹寻药的漫漫长夜—— 无数魔兽带着魔气朝他扑来,把他压在地上撕咬、吞吃,那被吞入腹中的恶心与窒息感在此刻变得越发清晰,就像此刻,浓烈的魔气铺天盖地而来,它们蚕食着他的心神、□□,令他精神混沌,僵在原地久久无法抽神。 直到一只魔人的利爪穿进他的腹部,企图夺取灵丹。 骤然间,他从十六年前的噩梦中惊醒。 他用力攥紧穿入自己腹部的手。 今日,他将就此彻底杀死十六年前那个心中的自己——那个软弱又无能的自己。 他将就此,荡平心中所有阴影。 他会逼着自己习惯这样的气息,哪怕是比师妹更为阴邪的气息,他也可以一一接纳。 他会习惯。 他会不再痛恨魔族,会接受一切…… 师妹穷凶极恶,杀人无数又何妨呢? 师妹性情大变,想要杀他也没关系。 他只求,师妹心中有他。 可这一切,又太过奢望…… — 天穹之上隐隐轰鸣作响,风云变幻,诡谲多变,黑云压城大片大片朝着穷岭州集结。 沈晚棠本在入定吸纳体内积攒的恶魂,觉察到外界的怪异不禁蹙眉。 这时关潇走了进来。 “魔主,似乎是有人闯入了穷岭州的炼魔窟,在里面大开杀戒。” 也是奇怪。 炼魔窟里面的魔族几百上千年来都在相互厮杀,也从未像今日这样,不知道究竟是谁能引起天道的关注。 沈晚棠和关潇想到了一处,只怕是擅闯炼魔窟的是人非魔,也是个不要命的,竟跑去了炼魔窟大开杀戒。 自寻死路。 “对了魔主,今日毒魔宫那边又送来了一批恶魂。”是凡间的那些百姓。 沈晚棠轻应了声“嗯”,继续道:“你去同莫獨说,不必再送了,送得多了无虚宗那边该起疑了,接下来就让他们查去吧。” “那魔帝那边……” 她的唇畔牵出一抹冷笑,“不急。” 待她破境再去不迟,若魔帝想要她俯首,绝无可能。 她要的,是把威胁她的人从位置上拽下来。 “是。”关潇顿了顿,又问:“魏免和牧垚已经寻到了三个天赋不错的男子,算上族中的两位魔王,已满五人,魔主今晚可需要?” “你安排吧。”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凡间遍布无虚宗弟子,人魔两界,尤其是无虚宗和万戮城互相虎视眈眈盯着。 无虚宗的人现在也不再寻找黎白夙,无行神君有生之年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徒儿的话来,他怀疑沈卿言是为了护着沈晚棠故意把黎白夙的事扯出来趟浑水。 而沈晚棠恰好顺水推舟造大声势,让他们不得不为了百姓的安危无暇顾及万戮城。 他们也不急于这一时,左右魔帝是放弃了万戮城。可偏偏这个节骨眼,沈卿言失踪了,就连他的气息也一点探寻不到,全然消失。 这样一来便坐实了沈卿言舍不得杀沈晚棠一事,他撒了谎!他为了个魔族妖女竟对自己的师父撒下弥天大谎!口口声声说好了要杀沈晚棠,到最后却又不知所踪! 无行神君只要想到沈卿言又一次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就心中呕血,一气之下甚至生出了将沈卿言逐出师门的念头,可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于是便偷偷派弟子潜入万戮城打听。 如今整个万戮城都归沈晚棠所管,每天进出多少人她一清二楚,对于无行神君派来的人她也盯着,只是没有动手。 整整三个月过去,沈晚棠再没有听见沈卿言的消息,大概也能猜到进入炼魔窟的是谁。 这么久没了动静,想来是死了。 为了杀魔,还真是不要命。 若有所思之时,一男子的手缓缓搭在了她的手心中。 彻夜过去,女子姿态慵懒乌发散乱,衣衫不整地侧卧在床上,身边分别跪了三四个男人,床下亦是如此。 整个屋子里的人细数下来竟是二十八人,二十七名男子,一名女子。 沈晚棠的手从那男子手中抬起,挑起他的下巴,声音很低,却所有人都能听清,“现在,这里面数你修为最高,你来。” 那男子听后暗自窃喜,以为自己得了魔主青睐,小心翼翼上前,试图将额头触上她的额心。 可刚一碰上,他的神魂便猛地传来刺痛,紧接着被强大的力量生生弹了出去。 他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跪在一旁,道:“魔主……您,您的神魂排斥得太厉害……我,我近不了您的身。” 又是这个答案。 难道这天下男子,除了师兄,就没人能再与她神交吗? 她和萧之镜了解过夺舍术,和黎玉昭教给她的一样。 必须先寻个信任的人,一个让她的身体和神魂都能够接纳他的人,再让对方修习夺舍术,以她为阵心设下阵法护住她的肉身不灭,将黎白夙的神魂困死在阵法内无处逃窜。 届时,两道神魂打架,只要她把黎白夙的神魂强行逼得冒头,外界的人就会直接从她体内将冒头的神魂抽离她的体内,最后阵法再将黎白夙彻底抹杀,她的神魂也不会因此受损。 但在这之前,她的魂力必须在黎白夙之上,也就是说须得历过天劫破境。 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个她完全信任的人,只有这样,她才会全然安心下来把身体的安危交给他,在她和黎白夙的神魂相互纠缠时才不会分心。 这个法子对她而言应是最简单的才是,她随便在这二十七个男人中挑一个进行一次神交,神魂就会足够信任那人。他们又都是不敢杀她的,一旦出了差错,他们都得死,应该可以让她完全信任才是。 第198章 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三个月过去,她的神魂谁也不接受,像是认准了一个人一样。 沈晚棠烦得厉害,让他们都滚了出去。 夺舍之术有两个法子夺舍,萧之镜用的是第二个,需要一个人付出寿命和修为,但他从前夺舍的都是些天赋好却修为不高的人,付出的寿命和修为代价不大。 可她要用夺舍之法杀死的人是黎白夙,这就说明她必须付出和黎白夙同等修为的人。 她该上哪去找一位魔帝,神君? 又该如何找到值得信任、心甘情愿的? 难如登天。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选了和人神交双修,偏偏这些人只能日夜不断给她提供怨恨,近不了她的神魂半点。 沈晚棠的眉头紧皱,片刻后缓缓松开,她想到了什么。 师兄说过—— 你只需记得,我的魂力伤不了你。 师兄…… 他到底对她的神魂做了什么? 她隐约意识到这其中似乎存在了某种她和师兄都不知道事,莫非是前世? 视线不知不觉投向穷岭州的方向。 炼魔窟。 滴嗒……滴嗒…… 大颗大颗的血珠自寒剑上滑至剑锋,垂直砸在血泊中。 雪衣上满是血水的青年疲惫不堪地用指腹抹去面上的血,淡垂眼,仿佛在血泊中看见了如同行尸走肉的自己。 面无表情,眼中死沉无光,周身魔气深重,戾气与残忍的杀意自他身上散发。 此时此刻,整个炼魔窟空荡如幽谷,除了他踏进血地里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他来到最后被自己用断情剑杀死的魔帝尸体旁,狼狈弯下一向挺拔的脊背,疲惫地用鲜血淋漓的左手破开他的腹部,熟稔地取出一枚魔丹,再将他的恶魂纳入瓶中封好。 做这一切时,通体是血的断情剑被插在地上,他握剑的右手如同废掉,已无一块好肉,大片的白骨,狰狞可怖。 他看着手里装了无数恶魂的玉瓶,唇畔终于扯出一抹笑来,却是似哭似笑,双目赤红,泪混合着血水落下。 他不讨厌魔了…… 他想说—— 师妹,看啊,师兄不讨厌魔了。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再那样讨厌他? 他们…… 还能回到从前吗? 像十六年前那样…… -----------------------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啦[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166章 道心(十一) 师父曾说—— “无情道乃世间最绝之道。修成无情道者,越是无心无情,修炼速度便越是突飞猛进。” 沈卿言拖着残败的身躯走在死寂空荡的长街上,脚下沿路留下血色脚印,他任由自己的颓然狼狈显露而出。 他身上清冷孤高的气质不再,拒人于千里的气息不再,就连眼神中也尽是灰暗无神,再无一丝一毫对魔气的厌恶。 脑海中回荡着师父曾经的话,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如何回答的,又为什么会对那样简单的一句话铭记于心。 这一刻的他除了对自己的厌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理解,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共情这一路艰难走来的自己。 为什么偏偏……会弄丢了师妹? 这不是他想要的…… 当年,他究竟为什么会那么迫切、那么疯狂地急于变得强大? 除了杀尽天下邪魔,一定还有一些别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会是师妹吗? 若是让他现在再选一次。 保护师妹和成为世间的强者他又会如何选? 答案必定是前者。 那么当年的他呢? 是否……从一开始便选错了路? 他这一路,是不是什么都做错了…… 心脏仿若被一只手掌死死攥紧,这心如刀绞的痛持续了足足一个多月,自那日的梦起…… 那天的他生死一线,昏倒在了外围的尸山血海中,本该是要死的,却被内围偷跑出来的邪魔救下。 那只邪魔和他说:“我刚进来三十年,你要是能出去,能不能把我的骨灰带出去,我的夫人还在外面等我。” 他问他怎么进的炼魔窟。 他说:“我夫人是个凡人,当年我们一家原本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不小心被你们宗的弟子发现,他们为了杀我失手重伤我夫人,我就杀了他们。我带着夫人回了魔族,魔族人也不待见我们,再后来,有人欺负她我就杀谁,时间一长我也就成了邪魔被魔帝的人抓了去。” “我夫人每天都会在家等我,可我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等我……不过,都三十年了,她只是个凡人啊……” “炼魔窟的魔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里,但骨灰可以,等你伤好,烧了我吧,把我的骨灰带到魔域、凡间哪里都好。” 他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情爱,到底是什么?” 那只邪魔笑了笑,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大概就是你这一个多月手里握的青簪,若不喜欢、不爱,又怎么会在生死之地念念不忘。人啊,只有在临死才知道心里想的、念的、喜欢和爱的是谁。” “所以那天昏倒前,你看见的人是谁?” 当晚,他又久违地做了个梦,那个梦尤为真实,也很清晰。 他又回到了无虚宗,在那个熟悉的院子里,推开了师妹的房门,里面是一如既往的空荡寂静。 屋子里很干净,一丝灰尘也不见,足以说明他的师妹从不曾离开过这里,她没有去外门,没有去魔域,她就乖乖地在这里。 可为什么,他却很难过,心中的悲痛似如刀绞、痛彻心扉。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炭火上炙烤,沉重而痛苦。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和极大的勇气来到窗台,那里有一只玉瓶,瓶中装有灵泉水。 一束开得娇艳明媚的海棠花斜在瓶中。 那束海棠花依稀在冲他扬唇笑,浮现的是少女熟悉的脸庞,眉开眼笑,清雅烂漫。 “师兄,你终于来了……” 他好像听见师妹在呼唤他。 她说,她在等他…… 他缓缓抬手,轻柔地触碰那束娇花。 肌肤与花瓣相触的那一瞬间,海棠花顷刻间烟消云散,就这样自他眼前随风而散,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那一刻,有什么湿润而冰冷的液体自脸上滚下,他痴痴地望着这一幕,整个人身形晃动不稳地摔了下来,不慎打翻玉瓶,地上一片狼藉。 可他无暇顾及。 因为,他的师妹已经不见了…… 沈卿言止了步,停在了餍魔宫宫门前,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思绪却全然停留在记忆中。 那束海棠花与师妹同生共死,人死花灭。 所以,他的师妹当真死过一次。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如撕裂般地痛。 双眸不知何时染上猩红,他的视线仿佛越过宫门,看见了某个人。 从未有过一刻,他会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她。 他要亲眼见到师妹。 他要看见师妹还活着! “清,清玄神君……”看守宫门的魔将乍一看见他险些认不出,可仔细一看,这个满身魔障的人不是沈卿言又是谁?! 简直是见了鬼! 清玄神君怎么会是这样的? 简直如地狱修罗在世,他这是想要提剑杀进来啊! 有人赶紧进去通报,还有的人试图上前拦住他却被剑气直接扫开。 门“嘭”地一声破开,里面无数魔兵和几位魔王、魔君拦住他。 沈卿言眉目间的戾气是前所未有的重,那股子冰冷得想要杀人的气息也极为浓烈,他的视线不曾扫过在场任何人的脸。 也许是经历过炼魔窟一事,他除了杀人再无暇顾及其他。 他的声音隐约透着疲惫,却有些阴沉:“让开。” “绝无可能!”牧垚握着刀横在身前,忍不住回头冲魏免喊:“魏免!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魔主?!” “魔主正在干正事!怎么去?!”一说到这个魏免也有些为难。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夜魔主和人双修他来了! “什么正事?难道不是和那些人神交?吸收怨恨?”牧垚一边警惕地盯着眼前的沈卿言,一边问。谁知自己说完后,眼前的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攥紧了剑,脸色苍白,眼神冰寒彻骨,像是下一秒就要杀了他一样。 魏免极力压低声音,在牧垚耳边说:“今天不是,是双修!” 牧垚也忍不住愣了一下:“该不会……二十七个人都在?” 要是这样可就麻烦了。 他们知道魔主天劫将至,想要双修也是为了尽快提升修为顺利破境,双修的过程也是修炼的过程,要是一两个人倒也罢了,可要是人多了,要是被打断最是容易出岔子,万一出了什么危险,别说打不过清玄神君,就连天劫都不一定能成功渡过。 第199章 “少说也有六七个,过去两个时辰了,我们再撑一下,魔主自己应该能发现这边的异样。”说完魏免又道,“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请了关魔尊。” 也果不其然,关潇来到了宫门口,盯着满身杀意的沈卿言和他手里的断情剑。 “你是来……” “让她出来见我。”沈卿言忽然沉声开口。 “你做梦!” 牧垚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口出狂言。 这沈卿言分明就是来杀魔的,听说整个炼魔窟都让他给端了,他十有八九是无虚宗派来杀魔主的! “想要见魔主,除非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魏免走上前,站在他面前,一副除非死否则绝不会后退一步的模样。 沈卿言这才掀眼,正眼看着他。 “你就是魏免。” 那个用他的长命锁买下的男人。 魏免冷笑一声:“是又如何,有我在,你今日休想近魔主的身半步。” 沈卿言已经失去了同他们纠缠的心力,只说:“我只想见她,帮我通报一声吧……” “我们魔主有令,清玄神君不得再入我们餍魔宫,若执意擅闯,就是自寻死路!” 沈卿言动了动干裂的唇,淡笑着陈述了一个事实:“看来,她还是只想杀我。” 虽是在笑,却是悲伤而苦涩的笑,有无奈也有妥协。 “是!你早就该死了!” 沈卿言身心俱疲,就连呼吸都是困难的,他不欲多话,重复:“让我见她。” “别废话!动手!”关潇看着他这副走火入魔的模样皱着眉,继续道:“他现在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按魔主说的,直接杀了。” “是!” 本就悲痛至极的心脏仿佛又被剜出一道伤痕,他平静地听着这些话。 他可以死,但却不能死在不相干的人手中。 “魔主……” 两个时辰过去了,沈晚棠吸纳完他们的怨恨正要与人双修,那男子的手已经扯散了她的腰带褪下她的衣裳躺了下来。 长发铺在床榻,沈晚棠的手轻抚对方的脸,长得倒是不错,弯唇轻笑,说:“你们之中谁若是最后能成功与我神交,我就把司马奉那个老东西的恶魂送给谁助他破境。” 这才是她双修的目的,为了成功神交,她的神魂不愿接受别人,一个或许是习惯了师兄的神魂,第二或许是她本身就是个不愿意轻易接受外人的人。 只要她时常同他人双修,习惯了彼此,大概也能做到接受他,从而不再排斥他。 听了沈晚棠的话,床上的几个男人脱了上衣靠在她身旁,而她身前的男人则被她带着身子压在身下…… 刺啦—— 剑锋划过墙壁的声音突然沙沙响起,伴随的还有极轻的脚步声和血珠坠地的“啪嗒”声。 沈晚棠微微蹙眉意识到宫外似乎有人,微微起身,身下的男人却以为她在主动,便立刻抱着她的腰又压进了被褥中,在她身上讨好地亲吻着。 “魔主,专心点……”男人说。 沈晚棠闻言,抬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正想说让他“滚开”。 下一秒—— “嘭!” 寝宫的门猛地被人用剑破开。 沈晚棠躺在床上侧目看去,入眼的却是许久不见的师兄。 他清白的雪衣被血色染红大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一览无余,尤其是握剑的那只白骨森然的手。视线逐渐往上,她对上那双麻木黯然的双眼,里面倒映着她的身影,而里面的痛几乎刺入她的眼底。 或许,那大概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她。 沈卿言脸色苍白,身形不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师妹正衣不蔽体、乌发凌乱地躺在床上,在其他男人的身下、怀里,他们肌肤相亲,比任何人都要亲密,可师妹的脸上……依稀还有一抹笑意未来得及散去。 他的双眸因极力的隐忍克制而泛起了红,视野中无法忽视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刺入心中。 男人抚摸师妹腰侧的手,师妹触碰男人的脸作势要吻他,而那雪白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处大片的肌肤上也都是他人留下的痕迹。 有的地方,即便是他也从不曾碰过。 “出去。”沈晚棠冷下了脸色让这些男人离开,随后缓缓坐起身,身上衣裙斜散,乌发遮住了大片的雪色肌肤。 她随意披上一件外衣,柔若无骨地倚靠在榻,半掀眼皮冷冷瞧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坏她好事的不速之客。 她看见他手里握着的断情剑,上面沾满了鲜血,可见这一路都是杀进来的,听说,他还杀了炼魔窟的邪魔。 他这杀邪魔的道心,可真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她不禁讥讽地笑:“师兄就这么想杀我?” 或许今日,他是真的想要她这条命了。 沈卿言默不作声,脚下踏着血色与夜色朝她走来,那半垂着的黑沉沉眸子,一瞬不瞬盯紧她。 她抬眸冷冷回望着他。 她以为,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却从不曾想—— 她那光风霁月,不涉红尘,总是一身傲骨清冷无情的师兄会在她的榻侧折腰,半跪下来。 手落入她的掌心,染血的剑被塞入手中。 他握*着她的手,亲手把剑无情送入胸膛。 这把属于她的本命剑断情,也是……沾满了他最厌恶的魔族人鲜血的剑。 此时此刻,她最是痛恨魔族的师兄唇畔却艰难地扬起了笑,似笑,也似悲。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执拗,字字恳切,句句真情。 他说—— “师妹,我不讨厌魔了……” “师妹能否再回头看看师兄?” 哪怕入魔,万劫不复。 他的心中终于有了几分释然。 他想—— 他修的无情道,终是一再因她乱了道心。 或许,这便是那邪魔所说的情爱。 或许,这便是他爱师妹的证明。 汩汩鲜血自他胸膛汹涌而来,一抹泪自他眼中落下,可他却还是笑得那样温和,仿佛这一切,对他而言便是一场盛大的救赎,仿佛这一剑…… 终于助他挣脱了那牢笼、那枷锁…… 那是困住他爱意的牢笼,是困住他本身的枷锁。 他握着她的手。 “师妹,我这条命你若想要,尽管拿去。” 沈晚棠怔然地看着这一幕,紧缩的瞳眸中满是师兄那温柔而释然的笑,浑身的血液在顷刻间沸腾起来。 她眼睁睁看着师兄松开了她的手在她面前倒下。她忘记了呼吸,缓缓垂眼,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仿佛在一瞬间卸尽了全身力气。 她……亲手杀了师兄? 可为什么…… 却并不感到痛快。 ----------------------- 作者有话说:今日一更~[摸头][摸头][摸头] 第167章 道心(十二) 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了,沈晚棠还是没有等来破境的机缘。 她停止吸纳天地魔气,缓缓抬眸,眼底神色莫测,神思不由得仿佛又被拉回了那天。 那天,师兄用完好的左手带着她的右手,一起将断情送入他的胸膛,可她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失了神,长剑斜了一寸穿透进去,不曾伤到心脏。 即便是如此,他还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中,命悬一线。 似乎,很早之前他便已是强弩之末、将死之人,全凭自己的执念和一口心气支撑着,而这股执念与心气,在剑没入胸膛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 他再也无法继续强撑下去。 在他倒下后,魏免和牧垚带着伤也冲了进来,他们惊愕地看着那一幕,开口说: “魔,魔主……沈卿言他把我们困在了外面,刚才他的灵力才消失……而且他竟然还,没有杀我们餍魔宫的任何一个人。” 那一刻,她看着师兄的眼神是复杂的。 她想知道的太多太多,最终还是选择把人救下。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内伤反噬严重,体内的灵气与魔气更是相互缠斗乱到极致,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除此之外,他如今心如死灰,已是将死之人。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办法。 据说魔域的寒山之巅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只是不知真假。 对此,沈晚棠也无心去涉险。 寒山之巅,九死一生。 师兄若能醒,便是天道庇护福大命大; 师兄若是死,便是今生之命他的选择。 恰时,魏免敲响了门进来。 “魔主,无虚宗来人了,来的是无行神君,说是要见沈卿言。” 沈晚棠知道整个万戮城都有无虚宗的眼线,早料到无行神君会来救人,便道:“带他去吧。” 过了约莫两刻钟。 她离开寝宫,路上遇到了萧之镜和云岑二人,脚步一顿,微微牵唇对她们道:“你们同我一起去见个人。” 第200章 不远处,云岑红着脸把头发从萧之镜手里拽了出来,冲沈晚棠笑道:“这就来。” “你要去见谁?”路上,云岑不禁问起。 “无行神君。” 最近的事萧之镜也多少有点耳闻,听了这话心中了然,笑道:“沈晚棠,你这是拿我们当挡箭牌啊,我这具身体的魂虽是个邪修,可身体却不是,无行神君可能会杀你,但他却不会杀我。” 沈晚棠却道:“我只要你拦住他,让他无法带走师兄即可。” “带回去不好吗?”萧之镜故意打趣反问。 “好什么啊,人交回去了,她不就少了个拿捏无虚宗的筹码?” “傻阿云,你还真当清玄神君是筹码了?” 萧之镜方才不过是玩笑话,听见云岑的话忍不住失笑,又认真起来。 “依我看,你是想利用他完成抹杀黎白夙神魂一事吧?”这话是对着沈晚棠说的。 现在,他能想到也就是这个了,毕竟黎白夙的修为高,他的催魂术帮不了她几次,随着次数的增加,黎白夙会苏醒得越来越早,直到再也不会陷入沉睡。 沈晚棠看了一眼猜透她心思的萧之镜,虽没有多说什么,却彼此心知肚明。 踏入一座简陋的院子,里面压抑的气氛逼人,仿佛只要谁一进入就会立刻被剑捅个对穿必死无疑。 偏偏这时,沈晚棠用魔气将萧之镜推了进去。 寝屋的门“嘭”一声被撞开。 “嘶!沈晚棠我说你做魔主也别太嚣张了!”萧之镜冷冷回头看了一眼含笑的沈晚棠。 沈晚棠并不看他,而是径直对上床边回头看来的视线,那是无行神君冷而锋利的视线。 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寒声质问:“他可是你的师兄,你也下得去手?!” “下不下得去手,您老人家不都看见了吗?”沈晚棠嗤笑一声,略含讥讽,又笑意盈盈地说:“神君,这可是你徒儿过来自寻死路,你怎么不想想,师兄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他不寻死我怎么能杀死他?” 还能是因为什么?! 无行神君冷哼一声。 来之前他才得知魔域穷岭州的炼魔窟为沈卿言亲手所灭,当下他就又气又急,气沈卿言的一意孤行,急他现在身受重伤还待在餍魔宫! 伤都没好就巴不得来餍魔宫送死,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尤其是……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脊背瞬间颓然几分,仿佛苍老了数十岁,脾气都软了下来,长叹一口气,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直到方才为沈卿言疗伤他才知道自己的徒儿到底独自一人承受了些什么…… 沈卿言的神魂早在旧年就已经被他那十五道笞魂鞭打散,魂魄一散,他的魂魄便形如碎片,稍有不慎就会一点一点向外溢散,现在的他就连魂魄都是残缺不全的! 可偏偏,那时在太清池,他查探时,沈卿言生生将自己的魂魄强行拼凑在一起,又在太清池设下障眼法和阵法选在天劫那日被他探查,从而蒙混过关。 不止如此,他的灵气正在逐渐外泄,这种状态他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身体当作载体承接着体内将要外溢的灵气。 这样一来,他的身体终有一日会承受不住爆体而亡,并且,为了维持自身的修为,他还需要源源不断地吸纳大量的灵气,这就形成了一个循环的死局。 而他在太清池的那次破境,想来也是因为体内急需灵气,他应是用过聚灵阵短时间内大量吸纳灵气,导致灵气太盛,这才提前引来天劫。若是他之后想再往上就需要比这多十倍百倍的灵气,以他如今这副一边吸纳灵气一边又灵气外泄的身体,绝无可能! 他若执意想要再破境,吸收的灵气越多,他爆体的速度就会越快。 而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那十八道笞魂鞭! 他分明是在沈卿言所能承受的范围内下的惩罚,却不知道为何竟然会让他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除非…… 早在很久之前,他的神魂便已经受损,否则绝不会被轻易打散。 沈卿言从小就被他养在身边,从前在榱城更是神魂完好,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竟毫无所觉……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 沈晚棠本该杀不了沈卿言,可若是沈卿言的身体是如此状况,那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他沉沉盯着沈晚棠。 “倒还算你有良心,知道给他疗伤。” 沈晚棠微微挑眉,不经意问:“他还醒得过来吗?” “你师兄是有福之人,有我在,他就死不了!”无行神君下意识道,“我已将他体内的魔气逼了出去,内伤也助他修复,接下来,他若想醒自会醒来。” 听到这里,沈晚棠猜到了什么。 “神君,不知您这次,又给了师兄多少年修为?一百年只怕是没有了……” 一旁的萧之镜和云岑听了这混不吝的话不禁退远了些。 萧之镜发现,这沈晚棠倒是个有种的,昔日的师父竟当着面一句接一句地嘲讽,落井下石,模样忒欠了点。 也不怕无行神君今日就杀了她清理门户。 说到那一百年修为,无行神君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指着沈晚棠这个逆徒大骂,可最后还是强行压下怒火。 “你休想再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本君今日就会带他离开。” “神君想走可以,但他不行。” “你以为凭你们便能拦住本君?” “神君。”这时,萧之镜走了过来,行下一个道礼表示尊敬,随后才道:“神君有所不知,这也是清玄神君的意思。” “整个餍魔宫的人都知道,那天,清玄神君孤身夜闯餍魔宫,只为了见沈晚棠一面,为此,餍魔一族的人,他谁也没杀。他做的这一切还不都只是为了他的师妹。” 这一番话就连沈晚棠也不曾料到,她愣了一瞬随即和无行神君同时蹙眉。 “即便是如此又如何?他是我无虚宗的弟子,便应当随我回宗,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他看向沈晚棠,厉声说:“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同一个魔族妖女纠缠不清!” “无行神君,有些事您若插手反而会适得其反,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不论如何总是要有个了结的,您就这么稀里糊涂把人带回去,他还是会回来的,您说是不是?毕竟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不是清玄神君追着沈晚棠……” “一派胡言!”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戳中了无行神君的心,顿时气急败坏斥责道。 沈卿言是他的徒儿,他还能不知道他整日追着沈晚棠跑?! 当真是丢尽了他无虚宗的脸,就连一个外人都知道这些! 真是枉为他无情道门下弟子! 萧之镜并未被他的话斥责住口,而是继续咄咄逼人道:“神君,清玄神君的身体你也看过了,他如今心如死灰,内心根本毫无求生的意志,这才是最要紧的,你觉得,是你能把人唤醒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妹能把人唤醒?” “您可要想好,若是把人带回去了,兴许,他这一辈子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这炼魔窟毕竟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进去的,他没死在里面已经是天道开恩!” “你!”无行神君心中气得呕血,被怼得哑口无言,而这一切都是他的好徒弟带给他的,他心知肚明,沈卿言的执念在此,和眼前这个人说得一样。 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只有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重新苏醒过来方能调养好身体,可若是醒不过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他心中在意之人才能让他彻底醒来,不止身体,更是内心深处的他。 就这样放纵自己的徒弟和沈晚棠在一起? 一个无情道的弟子,对魔族妖女生出情来,他还纵容至此…… 他做不到。 良久。 床上的人忽然出了声,声音沙哑,很低很低,可屋内静得骇人,他说的话清晰传入三人耳中。 他说的是—— “师妹。” 第168章 道心(十三) 最后,无行神君还是离开了,他们谁都清楚,他根本带不走沈卿言。即便带走了人,沈卿言的心也不在无虚宗。 这,也是无行神君最最失望之处。 养了十多年的徒弟,他这个做师父的,终究是比不上他放在心里的师妹。 可又能如何呢? 那可是他亲自收的徒弟,是他此生唯一选中的一位徒弟。 …… 沈晚棠倚着门目送无行神君走远,又回头看向床上的人,听见萧之镜说:“都说清玄神君乃无心之人,原来,竟是个痴情种。” “情?”沈晚棠口中念着这个陌生的字,哂笑一声。 在她看来,师兄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情什么爱,不过都是他们想错了。 上一世她对师兄有情,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第201章 这一世却说师兄对她有情,她不太信,也不敢信。 师兄这样的人,大概连他自己的心绪都理不清吧? “沈姑娘,你不去看看他吗?”云岑适时出声。 沈晚棠没有回应,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这里。 云岑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解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绝情的人,虽然这个沈卿言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好歹是她师兄,竟然无动于衷。” “走吧,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了。”萧之镜也无奈叹了口气。 沈晚棠到召神殿时,关潇已经等了有一会儿,“魔主,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和毒魔宫的人已经成功拿下雁城,雁城的魔兵现在都归属于我们餍魔宫,还有几位魔王正关在地牢。” 这一个月来她联合莫獨,一路朝着魔帝所在的方向打去,毒魔宫极少会收族人以外的人,所以大部分雁城人都归属为了餍魔一族。 沈晚棠思索片刻,下令:“若有不服就杀了。” “是。”关潇继续询问,“接下来可要准备应对无虚宗那边?” “不,无行神君最近一段时间暂时不会轻举妄动。”毕竟,想要给命悬一线的沈卿言疗伤绝非易事,只怕无行神君表面无恙,实际上身负重创。 “那魔帝那边?” 沈晚棠不以为意地笑开,道:“等他打过来之前,我会破境取走他的性命。” 闻言,关潇心中大喜,看来魔主是真的要破境了,距黎玉昭死后,他们餍魔宫终于又将诞生出一位魔帝! 待关潇退下,沈晚棠躺在椅榻上闭目休息,耳边有脚步声响起。 魏免问:“魔主,今晚想召谁入宫?” 沈晚棠略一思忖,隐约记起个人名来。 “昨晚那个人记得是叫苏炎,暂且就他。” 听到这句话,魏免想到些什么,顿了顿,提醒道:“魔主,苏炎原本有个哥哥,他和他哥哥的修为一样,是位刚破境的魔王。” 觉察出他话里有话,她缓缓掀眸瞥他一眼。 几个呼吸后。 “他的哥哥,可是苏尧?” 魏免点头,“正是。”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个有些模糊的人来,当年她修为弱,遇到的妨碍多,第一次见到苏尧时他的修为在她之上,也知道她的秘密,他就是最大的威胁。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选择了苏尧入局为黎白夙顶罪,后面才会同他假装示弱虚与委蛇。 苏尧自认为认识她、熟悉她、喜欢她,可殊不知那一切都只是她示弱的伪装,只有最后杀他时才是真正的她。若当初她没有示弱,他们之间也从不会存在什么友好共处。 入夜后。 苏炎孤身一人进入了沈晚棠所在的寝殿,视线偷偷看向那层床帐,里面依稀有道人影。 里面的人嗓音冷淡,让人生畏:“过来。” 他又低下头去,下意识来到床边,却还不等他反应脖颈就猛地被人掐住,却并非是想杀他,而是逼得他身体前倾,额头隔着一层床帐抵上女人的额心。 神魂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那是痛苦将来的反应。 沈晚棠蹙眉一把丢开他。 果然,还是不行。 床帐被她陡然掀开。 “在这里待着。”她丢下这话后身影便消失在了寝宫内。 沈晚棠来到师兄所在的寝屋,身形一瞬间出现在床前,她动作干净利落地半跪在床,弯下腰,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心。 那一瞬间,她的神魂与他虚弱的神魂碰撞在了一起,却没有痛苦、没有排斥,只有熟悉的温暖…… 她并未与他神交,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谁知竟会是这样…… 当她的神魂撞入他的神魂时,他的神魂仿佛正在一点点修复,魂力逐渐恢复强大,她无暇顾及,因为她发现,她的心中突然泛起了酸涩的苦与强烈的悲伤。 她的神魂几乎快要溺毙在其中,想要抽身却被他死死纠缠住,那些不属于她的、她不想要的情绪正疯狂朝她传递着,连带着她的心跳也陡然加快了跳动,仿若当年她对他那份难以割舍的情也一并还了回来。 突然间,她觉得满身疲惫,神魂眷念着他温暖的怀抱,与他难分难舍,就如同两道神魂本就是一体,却分割数年终得重逢…… 沈晚棠承受不住他神魂所带来的情绪和一切感受,渐渐阖上眼睡了过去。 就在她陷入沉睡后,两人额心处隐隐散发着淡金色的幽光,沈卿言的神魂正在一点点恢复着,却只是恢复魂力与精神力,而非是将残缺的神魂修复完整。 阒静的深夜里,男子的掌心不知何时握住了女子纤细的腰,力道越收越紧,唇瓣触上她额心的那抹红。 …… 沈晚棠迷迷糊糊醒来时大脑空白了一瞬,只觉得神魂有些轻飘飘的,分明没做什么,可魂力却强了一点。 她将手背搭在额头,掀眸对上一双黯淡漆黑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双眼,如今却眼神全变。 她沉默地注视着他眼中的自己,抬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紧在怀里,他的额头靠在她的颈窝,闻到她身上极淡的女子香。 他嗓音沙哑着轻唤:“师妹。” “对不起……” 沈晚棠忘记了动作,怔然片刻。 她似乎,从未听过师兄的道歉。 她试探着想要推开他,却又停住了手。 沈卿言搂着她腰背的手都在发颤,滚烫的呼吸似有若无拂过脖颈。 他说:“没想到,还能活着再见你……” 在炼魔窟时,他想—— 若死,便如师妹所愿。 若活,回去,见师妹。 可师妹也想要他这条命,他便给了她。 临死时,他不甘心地想: 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她…… 他想要让她如愿,却又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去…… 他不甘心的,是师妹这样讨厌他…… “师妹……” 他长叹一口气。 沈晚棠颈侧的衣襟渐渐湿濡了一块,师兄从不示弱,可如今却生生将自己的狼狈与不堪就此摆在她的眼前。 他,又哭了…… “师妹……”他轻柔的唇摩挲过她的颈侧,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卑微乞求道:“我不讨厌魔了……” “能不能,不要再讨厌师兄?”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们可以的,我一样也可以。” “他们不能的,我也可以做到。” “师妹……不要对师兄这么狠心……” 沈卿言缓缓起身,将她压在身下,未曾包扎的左手掌心轻触她的脸,指腹摩挲她的眼角,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 “还记得吗?” 他苦涩地扯唇笑。 “我曾说过,你若需要,师兄也可化作你手中的剑,利用、欺骗都无妨,只要你不将我一人丢下,怎么样,都随你。” 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的妥协。 尽管去做任何想做之事,他会一直陪伴她。 沈晚棠的嗓子仿佛已经失去了声音,好半晌才寻回,她难以置信,这一番话、这一系列的行为,竟会是她师兄亲口说的、亲自做的。 他竟然放低姿态如此求她,却也只是求她——不要丢下他、不要讨厌他。 他想要的,仅此而已吗? “即便我是魔族、是邪魔,十恶不赦,也随我?也无妨?” 沈卿言仿佛早已不知在何时何地下了决断,不假思索地应:“是。” “哪怕你要与无虚宗为敌,我的选择也只会是你。” 沈晚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如今这样。 好一会儿,她开口: “为什么?” 为什么? 十岁那年他便选错过一次,只选错了这一次,代价便是永失师妹,他不愿…… 无论代价是什么,如今,他此生便只有一个选择——师妹。 他没有再多解释,或许是对于当年之事早已记不大清,也或许是其中的过程太过复杂。 他说:“师妹,十六年前我便说过,你去哪我去哪。你在无虚宗,师兄便在;你若在魔域,师兄也陪你在魔域。” “你……还记得?”沈晚棠动了动唇,眼神复杂开口。 她不禁想,要是这些话,是在前世听见,该多好? 可如今,太晚了。 沈卿言半垂下眸,一抹郁色浮在眼底不易叫人察觉,“无情道心已碎,如今我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当年。” “师妹,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该痴迷于修道而忘了初心。”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 他复又抬眸与之对视,想到后来师妹走后,他得知的她在无虚宗受过的那些苦,便觉自己的可叹、可笑。 道心…… 何为道心? 第202章 人人都道他乃无情道第一人,是天道选择的人,就连他的问心剑也象征了天道。 他们日复一日地对他说,他的道心是无情道心,是为天道斩妖诛魔的心。 可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唯师妹而已。 从头到尾,他的道心便是师妹。 他却在修无情道的这条路上,弄丢了自己真正的道心。 甚至,极有可能曾亲手杀死过师妹…… 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之人…… -----------------------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这个火葬场力度咋样[狗头叼玫瑰] 第169章 殉道(一) “师兄,你变了好多。” 沈晚棠缓缓抬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结,静静看着那凸出的喉结因为她的动作而滚动一下。 像这样挑逗意味十足的动作,放在前世她是绝不敢做的,可现在…… 她的红唇弯起,指尖下移,拉着他的衣襟把人拽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暧昧的蛊惑,笑说:“师兄可要说话算话啊,是你亲口说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卿言眼神晦暗地盯着她的唇,因距离太近,双方呼吸缠绕在了一起,可他唇线紧绷,不敢再碰。 他意味不明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沈晚棠故意停顿观察他的神色,眼底的笑意加深,看着师兄眼底生出的情欲,道:“我要你助我杀了黎白夙,师兄,你说,我能信你吗?” 沈卿言抑制不住地低头,将额头落在她的额头,双唇和她的唇瓣也不过半寸的距离,只要他一动便能吻上去,尝尝那日太清池海棠花糕的味道。 但最终,他也只是克制地贴着她的额头,静静听她说话,再无其他动作。 她说:“师兄,我可不敢轻易信你,你若想取得我的信任,不如……去无虚宗帮我杀了流衣可好?” 流衣真君。 此话一出,沈卿言沉默良久。 “她还对你做过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助纣为虐罢了,怎么?师兄似乎不太愿意?”沈晚棠随口一道,省略了很多,然后笑开,缓缓将他推远,眼底冰冷。 于沈卿言而言,流衣真君身为宗门真君处理宗门事务方面并无过错,她本该罪不至死。 可一想到方文许,一想到流衣真君曾想杀了师妹,他又心如止水,仿佛已经认同了师妹想要杀人的话。 他会杀了流衣。 一旦如此,也就意味着,他要与整个无虚宗为敌,彻底背叛将他养大的师父,也彻底叛出宗门! 身下的少女正笑意盈盈望着他,眼底却冰寒一片,分明是不信他,这熟悉的眼神又一次刺入他的心底。 “你可以相信我。”他认真对她说。 “师兄还是哪日杀了流衣再来与我说吧,最好是半个月之内给我答案。”沈晚棠说完彻底翻身起床。 半个月时间,也就意味着,她要沈卿言短时间内恢复修为。 此次重伤未愈,沈卿言刚醒来根本无法动用灵力,一旦催动便会引起复发。就连此时此刻,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如雪如玉,姿容病态而阴郁。 他的目光紧随着床边整理衣裳挽发的沈晚棠。 沈晚棠刚把簪子没入发中,便有魏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试探地问:“魔主?” 魏免并不确定人是否在里面,可他找遍了整个餍魔宫,也就只剩下这一个地方了。 他的心情也有点复杂,据苏炎所说的,他想魔主大概是和沈卿言一起待了一夜。 “何事?” 果不其然! 魏免松了口气,说:“莫魔主不知道从哪得的风声沈卿言在我们宫里养伤,正吵着要见您,说是要杀了沈卿言!” 闻言,沈卿言面无表情,神情冷淡,眼底更是一片死沉,对此毫不在意,根本没把来人放在眼里。 沈晚棠留着他还有用,哪能真的让莫獨胡闹,不由得蹙眉大步离开。 一时间,寝屋幽静下来,空荡荡的,死气沉沉。 “好你个沈晚棠,竟然私藏沈卿言?何不干脆杀了他?”莫獨见到沈晚棠过来便压不住怒气道。 沈晚棠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慢条斯理说:“杀他有什么意思,让他与无虚宗为敌岂不更好?” “话说得好听!他堂堂一个清玄神君凭什么要与无虚宗为敌?!” “沈卿言我不能交给你。” 一听这话,莫獨登时大怒,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阴沉道:“你若不把沈卿言交给我,我就撤兵,一旦你在疆城兵败,不日魔帝的人就会打过来。” 此话一出,旁边的关潇冷了脸色。 “莫獨,别忘了你也是万戮城的人,也是仇衽的弃子!” “那又如何?!我莫獨不屑与无虚宗的人为伍,更何况还是他沈卿言!他杀了我魔域多少人?杀了我的族人多少?手里更是有我弟兄的鲜血!你让我就这样放过他?简直做梦!” 莫獨的目光紧紧盯上神色不明的沈晚棠,说:“只怕无虚宗真正想要的是你餍魔一族的命。别忘了,当日可是你亲自打开结界放我进去杀的人!你若非要护住沈卿言救他,我宁可向仇衽那个窝囊废低头也绝不与你和沈卿言同仇敌忾!” “莫獨你当真以为仇衽还能容得下你?!” 关潇指着他扬声呵斥道。 “他沈卿言可是整个魔域的敌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一旦沈卿言身负重伤养在餍魔宫的消息传出去,仇衽只会比我更想要了他的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眼下你们餍魔宫又成了众矢之的,就算仇衽趁乱不小心杀了沈卿言,仅凭无虚宗一个无行神君,他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沈晚棠的唇畔噙着一抹笑:“莫獨你今日是非要逼着我把他交给你了?” “消息一旦放出去,你整个餍魔宫都会因他而覆灭,他早年间在魔域树了多少仇敌,你难道不知?” “你在威胁我?” 莫獨只丢下最后一句话:“要么把人交给我杀了他,要么我把消息一路传回穷岭州,你整个餍魔宫都将不复存在!餍魔魔主,选一个吧?” 沈晚棠嗤笑一声,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看向关潇,冷声道:“关潇送客,让他传。” “沈晚棠!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莫獨拂袖冷哼,看出她心意已决,转身大步离开。 关潇心中忐忑,“魔主,莫獨那边……” 沈晚棠轻抵额角有些头疼,她看着手中把玩的水杯。 在她无法和他人神交之前,沈卿言绝不能死,如若她的神魂注定无法接受他人,沈卿言又死了,到时压制不住黎白夙,她极有可能在杀死黎白夙之前先死。 可若不交出沈卿言,整个魔域他的仇敌都会联合覆灭餍魔宫,尤其是魔帝。 左右都是一死…… “魔主?”关潇见她没有回应,忍不住出声询问。 沈晚棠心中焦躁烦闷,起身回寝宫,丢下一句:“多找几个人送到我宫里,还有昨晚的苏炎。” 关潇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这天都还没黑。这位新魔主倒是比上一任的李双还要频繁。 沈晚棠一面思索着一面踏出大殿。 只要她能通过神交找到足够信任的那人,只要能够尽快破境,就不会陷入这死局。 她正要走下台阶,却突然被人攥紧了手腕,她转身看去*。 师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黑眸沉沉盯紧她,手上力道也有些用力。 他说:“别去。” 沈晚棠看了一眼他攥着自己的手,稍微挣扎一下却被他收紧,心中不耐:“滚开!别拦着我。” 沈卿言垂眸一顿,近乎偏执又自虐地问:“你要做什么?” 听见他问的话,沈晚棠不禁一愣,随即笑了笑,“做什么?整个万戮城都知道的事你会不知道?” 沈卿言的脸色渐冷,是,他在明知故问。 自炼魔窟回来起他就听说了一路,餍魔宫魔主收了二十七名男子入宫,说她与男子夜夜笙歌荒淫无度,那一路,他听说了太多太多,后来也亲眼见到。 见到他的师妹衣衫不整地与六名男子同在一张床上,脖颈印记钻心刺眼。 曾经,他以为师妹与苏尧的那一吻让他嫉妒到生出心魔,嫉妒到抽离了师妹的爱魄,逼她杀死苏尧,以为这样,师妹就还是他的师妹。 可如今…… 如今她的身边有了太多太多的其他人,她和他们都有所羁绊,那他还算得上什么呢? 他只不过是师妹众多男人中最不起眼,也最不值得在意的那个。 “师妹,别去。” 沈卿言的嗓音低沉暗哑,几乎是隐忍着某种情绪,带着哀求的意味,固执重复:“别去。” 他们可以的,他也可以。 为什么,一定要是别人? “现在的你,还管不了我。” 第203章 沈晚棠没有留意到他眼中的阴翳与暗色,蹙眉强行用术法打开他的手,冷眼离开了这里。 沈卿言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那未恢复好的右手瞬间渗出血来,他自虐般地往自己的伤口上用力,可不论如何做,肉.体的痛永远比不过心里的痛。 种种情绪长久地交织在他的心口。 悔恨、悲痛、嫉妒、害怕、绝望、无奈…… 太多太多的情绪将他的心填满,有时他倒还真希望能有一把剑就这样刺破他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沈晚棠回到寝宫时,脑海中还依稀浮现师兄的模样,师兄从不低头求人,哪怕是当年被无行神君收为弟子时态度也极是冷淡,骨子里总有一种傲气。 可昔日傲骨不知何时早已散去。 不知何时起,师兄面对她时,似乎总是会低头,尤其是现在,他也不过只是个会受七情六欲所掌控的凡夫俗子罢了。 她心中百转千回,却始终情感冷淡,也不知是不是那丢失的爱魄起了作用。 不久,几名男子被送入寝宫。 她按照之前的规矩,先吸食他们的怨恨,最后几个时辰过去,她又独留下苏炎一人。 二人肌肤相触,尝试着与其神交。 这一次苏炎的神魂成功进入了她的体内,不像上一次一碰就被弹开,只是几瞬之后没等碰上神魂还是被弹了出去。 每一次神魂被弹开苏炎都会感到一阵剧痛,这是来自神魂的痛,虽然不伤神魂,却能够让人头晕目眩失去神志好几个时辰。 索性,沈晚棠每一次停下后都让他在这里休息,第二天再继续,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可以相互融合的那日。 足足七日,沈晚棠再没有出过寝宫的门,也无人敢擅自打扰。 而莫獨也等了七日,眼看着,这个沈晚棠竟当真不管不顾,宁愿与魔域为敌也要护着沈卿言,当下直接下令让人把消息放出去。 既然她不仁,就休要怪他不义了! ----------------------- 作者有话说:想到师兄下一章要干嘛就有点想笑hh[彩虹屁] 然后[可怜]宝宝们原谅我,因为快完结了,想着看看这本最后能不能再上个好榜,所以后面会日更三千一段时间,基本这个月就能完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70章 殉道(二) 餍魔宫一处宫殿内的灯燃了两个时辰后熄灭。 这是沈晚棠和苏炎尝试神交的第八日,双修与神交同时进行,只为了能够更好地接纳彼此,可每一次都会因为神魂无法相触而叫停接下来的举动。 沈晚棠计算过,大概再有三日,她的神魂便会习惯苏炎的存在,到时成功双修之日也就是他们真正神交之日。 今夜还是老样子,灯灭后,二人同枕而眠各不相干,苏炎也忐忑着,可因为神魂实在是有些痛苦,便昏昏欲睡。 下半夜时,一道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寂静无声的寝宫内,他步子轻缓却步步踏实,目的准确地朝着床榻而去。 隔着不远的距离垂眼看去,床上的帐子不曾落下,女子衣衫单薄地睡在里面,而那男子则睡在她身旁,面容疲惫。 苏炎迷迷糊糊地察觉到一股危险的冰寒气息,似有若无的魔气,还有莫名的杀意,他顿时冷得惊醒。 登时撞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瞪大了眼。 只见床边正居高临下站着位道袍男子,不是沈卿言又是谁?! 沈卿言面无表情,淡淡垂眸与他对视,脸色阴沉,眉眼深郁,看着他的眼神正在一点点凝结成冰,像是专为杀他,将他挫骨扬灰而来。 宫内一直有传闻说魔主和沈卿言有私情,眼下,他却和魔主如此亲密地同枕而眠,而沈卿言就站在他们床边目光幽深一瞬不瞬“冷静”地盯着…… 怎么想怎么诡异惊悚。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死亡对视了一会儿,气氛越发僵持窒息…… 良久,沈卿言的清寒的嗓音忽然极轻地开口,却是念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他说:“苏尧。” 眼前的男人长了一张与苏尧七分像的脸。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暗讽。回想起曾经,他握着师妹的手杀死了苏尧。 难道这也是错的么? 他杀死了她心里的人,如今,她又寻来个如此相似的替身? 一个死人,还是他亲手逼死的死人,他拿什么还给师妹? 可他,也是真的不愿成全…… 他养大的师妹为何要让给他人? 师妹的身边便只能有他一人。 不知道为什么,苏炎发现沈卿言看着仿佛有些不对劲,眼中没有活物,只有死物,而且……他分明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意识到这一点,苏炎猛地摔下了床,忍不住看向床上的女子。 女子衣衫单薄,甚至有些散乱。 苏炎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是在想,以魔主的修为不应该没有发现沈卿言才对,除非是他用了什么术法…… “滚出去。”沈卿言近乎命令地开口,同时一掌把人重伤,让他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无法与人双修。 苏炎顿时痛苦闷哼口吐鲜血,来不及反应,连忙起身往外跑,生怕慢一步就被他用剑捅穿。 沈卿言靠近床,看清师妹肌肤上暧昧的痕迹,阴翳着眸色弯身将她抱进怀里,灵力破开大门,一步步往回走。 这就是无心无情的无情道神君??? 苏炎捂着胸口回头看,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试问哪个无情道神君会深夜跟个杀神一样站在床头盯着他抢女人?他疯了吧? 沈卿言一路将人抱回了自己那冷清清又魔气深重的屋子,给她盖好被子,躺在她身侧,手克制地用力压着她的腰。 夜色中,他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她,目光临摹着她的脸,自眉梢、眼睫,到红唇、脖颈…… 视线本该止于唇,余光却无法忽视地看见锁骨上的红印。 那是属于其他男子的痕迹。 师妹和苏炎同床共枕了整整八天,他也花了八天时间来恢复大半的灵力…… 眼神一点点暗沉了下来,里面幽怨的情绪翻涌,更有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似要冲破胸膛将眼前之人拆吃入腹。 他突然撑起身,握着她的腰将人压在身下,垂落的发拂过她胸前的肌肤,他低头覆住锁骨上的那抹红。 屋内温度渐升。 沈晚棠意识模糊间竟觉得呼吸困难,身上也沉得厉害,想转身又发现根本动弹不了,唇舌似乎也被人强势地撬开。 她微微蹙眉,意识逐渐转醒。 难道是,苏炎? 可是苏炎不敢轻易碰她,更不敢亲她的脸,遑论是唇。 滚烫的呼吸又急又重,动作却是时而克制的温柔时而失控的凶狠。 是师兄…… 她缓缓睁眼,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如同凡人的眼睛那样,只依稀见到自己身上有个人影,感受到一层微弱的魔气——心魔作祟。 意识到他的失控,她咬了一下他的唇,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他?还是苏炎? 沈卿言没有出声,摁着她的手至发顶,掌心没入她的指间,再度吻上那双柔软的唇。 师妹说过,和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恶心,她又可知这八日,他是如何过来的? 他疯狂借用聚灵阵来快速恢复修为、灵力,可脑海中仍会不断想到师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画面,挥之不去,如同魔咒。 整整八天,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 他要和她做尽这世间最亲密之事。 哪怕是厌恶恶心,他也只想要她。 青梅竹马、师兄师妹,他们才是这天下最亲密、最该在一起的一对。 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他的存在! 可师妹心中…… 如果,当初他没有修无情道…… 与沈晚棠十指相扣的手一点点收紧,那滚烫的柔软落在了脖颈上,覆盖着点点红梅,动作渐变得缱绻温柔。 师兄,竟然想和她双修吗? 想到这点,沈晚棠的呼吸瞬间有些乱了,微微偏开头,眼神微深,不知所思。 沈卿言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身下女子眼神的变化,手落在她的腰带处,一顿。 嗓音很低:“师妹,是我。” “我知道。”沈晚棠的声音有些低,“师兄可知,这么做了你会沦为邪修,而我……可是你的师妹、至亲。” 师兄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他曾说过无数遍,他们是至亲。 但她知道,若他当真把她当至亲,又怎么会想碰她? 她只是以为这样挑战他的道德底线,他就会冷静些知难而退。 “不用刻意提醒我。”沈卿言心中满是苦涩,径直吻上她的唇,扯散她的腰带,“什么师妹、至亲,我现在只想要你沈晚棠。” 如果当初他没有修无情道,师妹身边就不会有这么多其他不相干的人,师妹只会记得他一个人。 第204章 “师妹,你想要双修,我陪你双修。” 感受到身下女子的推拒,他再次紧扣住她的手腕,如此诚恳真挚地暧昧低语。 沈晚棠忽然不再挣扎了。 的确,和师兄做这种事是最简单,也最迅速的办法。 以师兄的性格,既然会舍下一切同她欢好,便足以说明他现在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不会对她动杀心,甚至还会护着她。 而双修可以增长双方的修为,师兄的修为停滞不前,便可以通过双修彻底恢复修为,到时就算魔域的人杀过来也无惧。 修为恢复后,他就可以助她抹杀黎白夙的神魂。 可她有些迷茫,她也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是什么,没有多么排斥,也没有多么情愿。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和他这样做,或者说,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唇瓣几乎被吻到有些麻意,衣裳被人剥了下来,感受到熟悉的大掌触碰抚摸时身上犹如火燎。 她心中冷淡对他毫无回应时,身上的男人已经紧紧拥她入怀,唇印在心口那道疤上,她微微僵硬了一下。 但沈卿言此刻并不如何清醒冷静,观察力也大不如前,并未发现那道疤痕便是问心剑留下的痕迹。 漆黑的夜里,借着一层清冷的月光,两道互相纠缠、交叠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室内的喘息越发地急促起来。 随着温度的升高,男人的力道抑制不住地又沉又重起来,惹得怀里的人咬上他的肩膀呜咽不止。 沈卿言的意识早在不知何时彻底清醒却又很快同师妹一起堕入欲.海浪潮中,只能凭借动作去感受师妹的存在,他看不清她。 他也在自己身上下了术法,无法像一个修者那样视物。 他害怕师妹的眼神,也害怕这样的自己被师妹看见不喜欢。 他的眼尾因心中的酸涩而染上红,闭上有些湿润的眸子,突然俯身吻在她的额头,唇瓣一路向下。 他情动轻唤:“师妹……晚棠……” 一遍一遍地重复,彻夜到天明。 沈晚棠醒来时意识仿佛还停留在昨夜,一时间失神了很久。 当年十岁时护着她,把她视若至亲的师兄可会想到今日? 有朝一日,他们竟会发展到了这一步,饶是她也始料未及,更何况是…… 她视线不由得扫了一眼自己的心口,这里有道疤,疤上又有昨夜师兄落下的吻。 她顿时觉得有些可笑,径直坐起身穿好衣物离开了这里,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她知道,经过昨夜双修,师兄已沦为邪修,她那些进入他体内的魔气会被他自动炼化为灵气纳入灵丹。 眼下他还没醒来,便是因为正在恢复修为。 离开时她还发现这处院子已经布满了聚灵阵,魔域以外人间那点稀薄的灵气都全部聚集了过来,不日,师兄就可以彻底恢复。 她只需要等着师兄兑现承诺把流衣的人头带回即可。 回到寝宫时苏炎已经不在,魔族与修士双修要麻烦一些,需要将灵气转化为魔气方能纳入魔丹,于是她坐在床上开始炼化昨夜从师兄那得来的灵气和怨恨。 这一次,她清晰地看清了一切,师兄的怨恨中有她,却全是她不在意他、对他心狠、想杀他的模样。 他在怨恨些什么? 怨她太过心狠绝情吗? 那浓烈的悲痛一点点沁入她的心,渐渐地,一抹泪痕自面颊滑过。 她的眼中闪过疑惑和不耐,一皱眉,用指腹抹掉泪痕。 奇怪,她哭什么? 她竟然被师兄的情绪感染了? 思及此,她沉默了下来。 昨夜她意识模糊时,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什么咸湿味道入了口。 可是,师兄他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呢? 悲伤得仿佛弄丢了这世间他最心爱的东西,难道是因为昨夜彻底破了道,毁了无情道心,沦为一名邪修? 是啊,除了这个她再也想不到其他。 师兄原本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如此自甘堕落,又怎么会不生悲呢? ----------------------- 作者有话说:[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 第171章 殉道(三) 十天时间,沈卿言的修为尽数恢复,一切如常,只有体内残留的魔气,让他清晰感受到自己已经沦为邪修。 眼下他的修为恢复,沈晚棠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与其他人神交,只需要利用师兄一人便可。 “魔主,这些都是莫獨派去雀台城的人。” 牧垚突然押着几个毒魔进殿。 这些人被猛地摔在了大殿上,有人忿然道:“快放了我们!魔主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就等着魔帝过来……啊!” 话还没说完,这人就被牧垚一刀砍死,血溅当场。 沈晚棠微微蹙眉,“下次杀人拉出去杀。” 牧垚笑了笑:“知道了。” “剩下的四个关起来,穷岭州那边继续派人拦截,拖足七日。” 沈晚棠的唇边牵出一抹笑,看向殿外的半边天,隐有劫云飘来。 不日,待她渡了天劫再彻底杀了黎白夙,魔帝和莫獨对她来说就算不上什么。 “魏免那边,让他盯紧毒魔宫,你再带四个魔王去疆城守着。” “是。” 按照她的计划,本是先派人攻打离万戮城最近的几座城池,这个方向一路打过去就是穷岭州。 届时,待她杀了魔帝,她的人也会一路直抵雀台城,把整个雀台城的魔兵魔将围个水泄不通,不服者只管抽了恶魂便是。 “等等。”沈晚棠忽然叫住正要告辞的牧垚,思索着,道:“去把沈卿言叫来。” 正好提前把夺舍之术和阵法给他看看。 牧垚一听是去找沈卿言的顿时觉得晦气,可是魔主的命令又不得不听,只能去了。 两刻钟后,他回到召神殿,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地骂道:“这个沈卿言果然居心叵测,他竟然一声不吭就跑了,魔主,我让人搜了整个餍魔宫都没找到他,十有八九是回了无虚宗,魔主,下次沈卿言再来,干脆杀了算了!” 沈晚棠反应平平,琉璃色的眸中思绪不明。 刚恢复修为就去了无虚宗?迫不及待地想要叛离宗门吗? 沈晚棠不信,这其中必然有问题。 翌日,沈卿言的身形竟抵达了穷岭州雀台城上方,他冷眼,握着问心剑生生劈裂雀台城的结界。 他缓步靠近魔帝寝宫。 整个雀台城一时间犹如炸开了锅一般沸腾。 “怎么回事?!” “竟然有人破掉了魔帝的结界?” “这,只怕是无虚宗的沈卿言杀了过来!” “怎么可能?不是说无虚宗和我们魔帝达成了交易?这帮混蛋竟然出尔反尔!” “可我昨日还听见有风声说沈卿言养在餍魔宫,他重伤未愈怎么会来?!” “当真?难道是无行神君?” 偌大的寝殿内,美人在怀的仇衽扯出一抹森寒的笑,摸了一把女人的脸,然后穿好衣服起身。 “清玄神君是不是忘了,本君可是和你师父达成了交易,万戮城的餍魔、毒魔,随你们杀,本君只希望……” “咻”地一声,剑风袭来,剑尖指向他的喉结,喉结下意识滚动一下。 仇衽眼神不善,“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们想反悔?” “我沈卿言所做之事,皆与无虚宗无关。”沈卿言步步紧逼,直逼得对方跌坐在床。 床上的女人们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夺门而出。 仇衽强装镇定,盯着他:“你不是为了无虚宗?难不成,还是为了餍魔、毒魔?” 沈卿言早就看穿了他是在拖延时间等援兵,瞥了他一眼,下一秒就要刺穿他的喉结。 两人同等境界,沈卿言的动作虽快,但仇衽还能躲开。 仇衽与他打在一起,将寝殿的墙都打落了下来,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寝殿坍塌,地面崩裂。 殿外的一群经过训练特意来对付沈卿言的魔将刚赶到,纷纷不敢上前,原因无他,只是他们交手的动作太快,神君和魔帝的打斗岂是他们想插手就插手的? 于是开始就地布阵,将众人的魔气全部供给仇衽。 仇衽原本还隐隐觉得打不过这位魔域人人都畏惧的沈卿言,眼下却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体内的魔气源源不断用之不竭。 他沈卿言就算能破境杀人又如何? 早就听闻,他孤身闯了炼魔窟,虽然里面最厉害的也只是一位魔帝,但他绝不可能完好无损地从那儿走出来,里面可都是穷凶极恶的邪魔,邪魔成千上万…… 他必定是在强撑! 只要和他耗下去,死的就是他沈卿言! 沈卿言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问心剑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己身强大的灵力藏于剑中,看似是要朝他而去,实则却是干脆狠厉地一剑击飞阵外的那群魔将。 第205章 一道前所未有的裹着阴邪气息的剑意砍落他们头颅,热血溅了满地。 仅凭这些人就想杀他,痴心妄想。 紧接着仇衽的剑在他的脖颈上用力划出一道痕迹,再有半分,就会危及命门。 可他并不太过在意自己这条命。 若活着,他的使命便是庇护一人; 若死去,他的师妹也不会太伤心。 如此,他也好去赎罪…… 可为了那点私心,有时他还是想要活的。 仇衽动作骤然,砍完他的脖颈又朝着胸口刺了过去,每一剑都藏着汹涌的魔气。 一圈下来,沈卿言的雪色道袍上已经被他的剑风划出许多伤痕。 这点伤,对于进过炼魔窟那种地方的他来说,根本微乎其微。 良久之后,沈卿言采用了最稳妥的办法,花时间摸清了仇衽的所有招数,也不再与他继续纠缠下去。 他的手心握紧剑,眉目一点点锋利冷凛下来,“你比炼魔窟的魔帝差远了,真该换个人来坐坐这位置。” “你……”仇衽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在出招的前一秒被问心一剑贯穿了心脏。 带着魔气的血在问心剑上流动,仇衽怔然不动地看着自己心口的伤,脸上的神情难以置信。 看着染血的剑…… 看着问心剑穿透心口的这一幕,以及刚才狠厉又熟悉的动作,沈卿言的眼睛似乎忽然被他那疯狂涌出的魔血刺痛,猛地拔出剑,心中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这一幕,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神志不清地闪现出一幅画面。 问心剑没入一女子的心口,他艰难拔剑,双手却沾满了温热的鲜血,那血将他的衣裳染红…… “啪——” 问心剑陡然失手落在地上,他惊醒地看着倒地不起的仇衽,仿佛又看见了满地的血色海棠花…… “不可能……不对……”他踉跄着后退,看着地上那冰冷又沾满了血的问心剑没由来地抗拒,有那么一刻,他恨不能将这把剑丢得远远的,直到自己再也看不见那画面为止! 他跌跌撞撞撕开裂缝离开了这里,问心剑通灵紧随其后,留下一大群躲在暗处的魔将面面相觑。 有人想要去追,可沈卿言分明是疯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偌大的雀台城该怎么办? 魔帝就这样被沈卿言杀死了? 沈晚棠原本还在花园里同萧之镜和云岑散步闲聊,话题无非是关于杀死黎白夙神魂一事。 到时,她也还需要他们二人和关潇一起为她护法。 对此,萧之镜和云岑并无异义,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们也熟络了许多。 从前他们以为沈晚棠是个毒妇,杀人如麻的邪魔,可眼下再看,大家都是同路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罢了,更何况,只要不互相损害对方利益,他们也可以为友互帮互助。 何乐而不为呢? 萧之镜面上还挂着笑,正要开口玩笑,眼前突然有一阵风拂过,紧接着雪色身影一把将他身旁的沈晚棠拥入怀中。 他和云岑一下傻眼了。 就连沈晚棠也有点懵,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师兄抱得全然挣脱不动,她皱紧眉头,用力推拒,语气夹杂着怒意:“沈卿言!” “嗯。”听见师妹熟悉的声音,这一刻,他的心忽然静了下来,有几分疲惫地靠着她。 “安静地让我抱一会儿。”沈卿言嗓音暗哑,有些艰难地开口。 萧之镜和云岑拉着手默默后退了几步,脸上都是看戏打趣的意味,对沈晚棠使眼色道:“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二位的雅兴。” 沈晚棠登时心中暴躁,用了五成魔气把人一掌打开,忍不住冷声骂道:“沈卿言,你又发的哪门子疯?” 先是昨夜掳人双修,今日又是不辞而别,最后还突然莫名其妙回来抱着她不撒手。 想来,若是叫旁人见了,还真会误会他有多喜欢她呢。 她有些心烦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就连颈侧也有血痕,这些伤看着尤为严重,上面还附有阴邪的魔气,会影响修行。 她的脸色微寒,“你去杀人了,杀了谁?” “魔帝,仇衽。” 闻言,沈晚棠微怔,看着好一会儿才寻到声音:“你……你为什么会去杀他?我不是让你……”去杀流衣吗? “那天你和莫獨的话我都听见了。”沈卿言抬手放在她的脸侧,将散下的一缕发勾到耳后。 他的嗓音温柔悦耳,情绪仿佛已经恢复如常,就像十六年前那样温柔,满心满眼只有她。 他神情疲惫地说:“魔域崇尚最强者,只要杀了他,便不会有人再为难你,我也不会成为你的负累……”说到此处,他却忽然停顿下来,深深看一眼她。 这样,她就不会再将他随意丢下、抛弃…… 这一眼让沈晚棠瞬间无所遁形,心里的打算都像是被他窥探了去。 他在暗示,他知道她有想过把他交出去。 可他却没有对她怎么样,更没有和她多说半句怨言,只是孤身一人闯入了雀台城,为她斩杀魔帝。 现在,这个人又告诉她,他不会成为她的负累。 他是在哀求…… 求她不要丢下他。 第172章 殉道(四) “师妹,在无虚宗时我没能护住你,如今我把整个魔域送给你。” 沈卿言淡垂眸,摊开的掌心中浮现出一枚魔帝的魔丹和一只玉瓶,瓶身看似小,实则里面藏了炼魔窟成千上万的恶魂。 他把它们放在沈晚棠的掌心。 “这是我去炼魔窟为你带回的礼物,你历劫在即,喜欢吗?” 他的话云淡风轻,说得那么轻易,就仿佛去炼魔窟不顾生死走一遭,备受折磨三个月,对他而言,都远不及此刻手里的东西值得一提。 天边,乌压压的劫云正在日渐朝着餍魔宫靠近,这点动静还惊动不了整个魔域,甚至是无虚宗,只能让万戮城的人察觉。 沈晚棠握着魔丹,盯着这只玉瓶,动了动唇,有些茫然低喃:“为什么……” 为什么师兄会突然变成这样? 为什么师兄今生要对她这么好? 分明前世……不会……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沈晚棠仍旧存了几分防备,若有所思道:“师兄,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前绝不会如此,你想要什么?” “师妹,你还真是,对我一点也不了解。”沈卿言不禁淡笑,如今即便是被她如此恶意揣摩他竟也觉得只是件小事。 不过说到他想要什么。 他的黑眸忽然变得晦暗,突然往前逼近沈晚棠,一瞬不瞬盯着她。 “我想要你的心。” 沈晚棠的神情明显一僵,随即蹙眉。 见此,沈卿言心中不禁对自己这贪婪的欲望暗自嘲讽,接着继续道:“方才胡说罢了,我想要的很简单,那天我来到餍魔宫时就说得很清楚。”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面颊,指腹放在眼尾,静静看着这双漂亮的琉璃色眸子。 这番举动倒是让沈晚棠想起来了。 师兄曾说,想要她回头看他。 可这句话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总不该是有关情爱,她的爱魄可是师兄亲手抽走的。 之后沈晚棠没有再开口说过话,最后索性撇下他独自回了房,开始将瓶中的恶魂分成好几批吞噬。 可里面的恶魂数不胜数,她的身体很快就到了负荷。 劫云在这一天突然迅速罩在了她寝宫的正上方。 萧之镜和云岑留意着这雷劫,眼看着时机到了便来到屋外,思索一瞬,正要在宫门前设下笼罩整个餍魔宫的结界,以免毒魔宫或是其他的族类打扰。 就在他们动手时,却发觉沈卿言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一层牢不可破的结界将整个餍魔宫护得牢牢的,尤其是眼前这座寝宫,而且还有清玄神君手执问心剑在此护着,几乎无人敢犯。 除非,有人想尝尝问心剑的滋味。 “我们好像有点多余了。”云岑忍不住碰了碰萧之镜,抱胸不解道:“你说沈晚棠之前为什么要杀他?” 此话一出,沈卿言清冷的眸光忽然落了过来,显然也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眼神有些沉,眸色透出落寞失意。 萧之镜朝他笑了笑,然后捂着云岑的嘴就要走,可最后还是没有走太远,隔着一堵墙在外面守了一夜。 这一晚上的天劫声在沈卿言结界的掩盖下隐去,整个万戮城只有他和正在历劫的师妹听得见。 沈晚棠经历的雷劫从来都是天罚,一连十道雷径直劈在后背,每一次都是要命的,可偏偏却又不会真的要了她的命。 待她睁眼时明显感觉到自己魔丹内魔气的充郁,神识也扩大了百倍不止,尤其是刚经历过雷劫的身体,竟然在自愈,只是效果远比不上九品丹。 第206章 这是她从前没有到过的境界。 仇衽死了,如今,她便是整个魔域的魔帝,还有一位魔帝黎白夙。 接下来,也轮到她,去死了。 想到这里,她让萧之镜把抹杀黎白夙神魂的事同师兄交代清楚。 明日,她就要黎白夙彻底从她体内消失。 与此同时,魔帝仇衽死于沈卿言之手的消息传回无虚宗。 无行神君顿时发觉不对,以沈卿言如今的身体状况绝不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除非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吸收大量的灵气强行修炼。 此举无异于是在加速他的死亡。他吸收的灵气越多,溢散的灵气就越多,爆体的可能性就越大。 当即他便传了个手令过去—— 即刻回宗! 沈卿言收到这封手*令时已经在餍魔宫内设下了夺舍阵,此乃禁术、邪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会使用邪术。 他掀眸看了一眼手令的内容,传: 【师父,恕弟子不能从命。】 又是一封手令回到了无行神君眼前,当即怒火攻心。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魔头叛出宗门?今日你若敢抗命,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无虚宗弟子,你可是想好了!】 【望师父成全,弟子只想护师妹此生周全,哪怕倾尽这条命。】 短短一句话,仿佛道尽了他的坚定不移与满腔真情。 好一个哪怕倾尽这条命! 无行神君大怒之下,灵力震碎书房内所有的东西,他恨不能再用笞魂鞭再打这个逆徒一通! 他培养他至今,到最后,这个逆徒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魔族妖女!宁可去死也要与师门为敌!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当年…… 无行神君一点点颓然坐了下来。 哪怕再次回到当年,他只怕也会执意选择收他为徒。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替宗门清理门户! 沈晚棠身上背负的可不仅仅只是他们无虚宗弟子的命…… 她手上沾了太多无辜百姓的命,就算是天道也容不下她。 沈卿言的那个谶言或许就是天道的旨意。 眼下有消息传回沈晚棠已经成为魔帝,这么短的时间内,修炼速度比起沈卿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来日,她必定会成为魔神! 若沈晚棠成为魔神统一整个魔域,魔族的人会迅速侵占凡间肆意妄为,与他们无虚宗为敌,他们无虚宗也会就此覆灭。 无行神君的心逐渐沉了下来,也狠下心来,不再顾忌沈卿言。 他召来门外的弟子,“将宗门上下的人全部集结在殿前。” 翌日。 餍魔宫的人把整个餍魔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躁动不安的毒魔宫也派了关潇去守着。 一个巨大的阵型落在魔宫内,散发着幽幽的邪气与血色红光,至阴至邪。 沈晚棠位于阵心,阵中只有她和沈卿言两个人。 二人视线相接,沈卿言眼神示意她安心。 这个夺舍阵需要沈卿言在阵中源源不断提供灵力来维持,此阵法可以护住她肉身不灭,也可以让黎白夙的神魂在逃出的那一刻被阵法抹杀,魂飞魄散。 沈晚棠的神魂仿佛与身体分离开,她在自己的识海内寻到那一团白光,那是黎白夙藏匿在她识海内的神魂,若是没有阵法相助,她还无法在自己的识海内和她真正地见面。 她的神魂化作人形,手执断情剑的灵体朝着黎白夙靠近。 危险来临,沉睡已久一直苦苦挣扎的黎白夙在这时突然警醒过来。 在剑刺来的那一瞬间化作人形避开。 黎白夙一醒来就见到这一幕心中恨毒了沈晚棠,她用神识早已看穿了外界的一切。 他们分明是想用这种阵法杀她。 “如果被逼出去的是你,你也会魂飞魄散。”黎白夙的脸上露出狞笑,有着几分癫狂。 沈晚棠只说:“我不会死。” 黎白夙如今最恨的就是她这副势在必得的嘴脸,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分明自己才是那个魔胎,更有母亲的修为。 可偏偏,沈晚棠的修为突飞猛进! 两个人的神魂缠斗在了一起,彼此间都是下的致命死手,稍不注意便会神魂受损被另一道神魂强行逼出体外。 外界,沈卿言的视线一直落在师妹的身上,留意到她脸色的惨白,额头的汗顺着发梢滴落。 他微微蹙眉。 候在阵外的萧之镜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皱眉,解释道:“她的身体里面两道神魂互伤势必会连累身体,黎白夙又极是难缠,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不是说可以保这具身体肉身不灭?”云岑询问道。 “肉身的确不会坏,更不会消失,但不代表肉身内部不会受重伤,尤其是她的识海。” 萧之镜的话沈卿言听得清楚,默然片刻后,他看见师妹的唇上有红色的血迹,便分出心神同时以灵力疗愈她的身体。 萧之镜看着这一幕又不禁摇了摇头,不过是以一换一罢了。 偏偏这个时候,魏免突然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来到萧之镜和云岑面前,面色凝重。 “怎么了?”云岑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完后看了一眼天。 魏免又看了一眼阵心的沈晚棠和正在施法的沈卿言,心里焦急万分,低声同萧之镜说:“无虚宗的人来了。” 此话一出,沈卿言微微侧目,“多少人。” “看样子,像是内门弟子……都来了。”魏免说,“他们马上就会到城门口,肯定是冲着魔主来的。” 沈卿言垂下眼,最后缓缓阖上,将更多的灵气注入师妹体内修复她的身体。 这一天还是来了。 师父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今日若稍有不慎,他和师妹都会死。 “你们先去拖住一段时间。”萧之镜突然出声,叹了声道:“现在,就看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沈晚棠的剑已经中伤了黎白夙的神魂,那神魂被一分为二后又迅速拼凑完整。 她有沈卿言的灵力替她疗愈身体,不必再受身体所累,攻势逐渐占了上风,黎白夙由最初的进攻改为了防守,只要继续拖延时间,拖到无虚宗的人来。 就算她活不了,也要拉着他们所有人一起赴死! 不一会儿,萧之镜正要去城门的方向,却被云岑拦了下来。 紧接着,有五个人腾空而来,于半空中垂眼看着下面的一切。 在沈卿言诛杀魔帝后,为了尽快杀死黎白夙的神魂,沈晚棠没有再让他去无虚宗杀流衣。 眼下,四位真君一位神君立于餍魔宫中。 无行神君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邪阵中,他昔日的爱徒满身的邪魔之气,正不要命地为沈晚棠护法。 他沉声开口:“沈卿言。” 第173章 殉道(五) “沈卿言!” 无行神君来到萧之镜面前不远处,压着声音再度喊了一声。 “师兄,你的好徒儿都与魔族勾结在了一起,身上都是邪修的气息,你不杀了他,难道还想保他不成?”流衣真君适时出声,意图提醒着无行神君什么。 无行神君微微侧目瞥了她一眼,继续对沈卿言下着最后一道命令,“沈卿言你手上从未沾过人血,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为师再问你最后一遍,无虚宗和她,你选谁?” 沈卿言听了这话又静默片刻,随后轻声答:“师父,我不会丢下师妹不顾。” “好!”无行神君的心伴随着失望狠狠一沉,“从今往后我便当没你这个逆徒,你今日是死是活,我都再也不管!你就随沈晚棠一起胡作非为!一起与天道为敌!” 有了这句话,身旁的几位真君开始行动就此布阵,他们双手于胸前结印,命剑被赋予强大的力量握在手中,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阵法劈碎。 萧之镜和云岑的脸色不太好看,后退几步,站在阵外。 这时,匆匆赶来的一群餍魔大量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无虚宗的弟子,把整个餍魔宫团团包围。 关潇、牧垚、魏免,还有余下的魔王纷纷撤回与萧之镜和云岑站在一处,而他们身后便是夺舍阵,阵心是沈晚棠。 四位真君合力将四柄命剑融为一体,玉梵真君握着剑高举起,动作时迟疑过一瞬。 “师兄,莫不是你也心软了?”流衣皱着眉头看向他,言语锋利:“你看看他们,一个邪魔一个邪修,一位魔帝一位神君,你可要想好,今日的心软来日换来的又是什么!” 玉梵真君狠下心来,朝着阵心的方向生生横斩出一道剑意,剑气被关潇等人合力抵挡住。 一层无形的屏障替阵中的两人挡下杀招。 就在互相对峙的时间里,无虚宗弟子早已炸开了锅,口中流露出的尽是对沈卿言和沈晚棠的谩骂。 怒骂沈卿言鬼迷心窍为色所迷,骂他们二人不知廉耻狼狈为奸,也咒骂着他们一起去死。 第207章 骂得有多难听便多难听,或许是觉得自己受了昔日清玄神君的蒙骗,也或许是悔于自己曾经那么相信沈卿言,如今看见这一幕,激起的群愤便能把人淹死。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乔瓒眼睁睁看着,眼睛不知何时发红,有什么坚守了多年的信念在此刻突然崩塌,天旋地转,他好像都不认识清玄神君了。 他那么敬重的一个人,竟然……竟然堕为了邪修,浑身上下散发着邪修的气息。 邪修体内皆有魔气,要么是修邪术、魔族术法,但体内还是灵丹,要么就是……和魔族有染,体内留下了对方的魔气。 曾经的晚棠师妹沦为了魔族妖女,他最敬重的清玄神君,沦为了一个为魔族妖女所惑的邪修。 甚至还为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惜与师门为敌。 乔瓒失魂落魄了好久,直到阵外的人再也坚持不住,结界顷刻间碎裂成渣,剑气以无可抵挡之势猛然掀翻众人。 牧垚等人狠狠摔在地上口中吐血,饶是活了上百年的关潇和萧之镜也受了些伤,萧之镜要严重些,他怀里护着云岑。 剑气击飞他们后,迅速落在阵中一人的后背,随后,整个餍魔宫都受到剑气的影响坍塌成废墟。 无行神君眯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始终悬着。 沈卿言不知道是何时在阵中变换了位置,站在沈晚棠身前替她生生扛下了一剑,那一剑剑气没能造成外伤,却造成极为严重的内伤。 “妹妹,看来今日大家都得死了。”黎白夙笑了起来。 沈晚棠看了一眼外界,却只看见师兄面对着她,而他的身后,是整个无虚宗。 师兄竟真的为了她与无虚宗为敌了。 她静下心来,冷眼看向含笑的黎白夙,再次全神贯注地袭了过去。 这一次,她的速度突然快了许多,剑身斩断对方的头颅。 哪怕对方在短时间内迅速复原,她也知道,黎白夙的神魂早在打斗中受了损,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无行神君在这时缓步上前,抬手将自身灵力注入阵中。 干扰的力量瞬间限制了沈卿言,让他自身的灵力被另一股灵力压制在体内无法催动。 维持阵法的灵力被迫中止。 沈卿言神色微动,转身面向无行神君,身侧的手中逐渐浮现出问心剑。 无行神君看着他的动作,沉声开口:“怎么,为了她,你还想弑师不成?” 这把问心剑伴了沈卿言多年,由他的魂力所炼,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思,随着他手的动作浮于胸前。 他的手分别位于剑刃的两侧,无形的力量裹着这把剑。 沈卿言看着无行神君,思绪拉远,忽然问:“神君可还记得入宗的第一日,在云华殿你曾问过我什么?” 神君? 沈卿言唤他神君。 无行神君霎时心寒至极。 他自然记得,那天,他问沈卿言是否愿意修最绝最厉害的无情道,是否想要成为世间强者,成为真神。 那时,十岁的少年只要提及“晚棠”二字便眉目柔和难得有了几分笑意,他反问他,成为这世间的强者是不是就能保护晚棠。 他给了他肯定答复——是。 于是,少年也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彼时,沈卿言还曾说过一句话。 他说:“弟子希望晚棠可以一世无忧,永乐安康。师父,我愿意为了晚棠舍了这俗世红尘,舍去自己的贪、欲、嗔、痴,若能让晚棠师妹一世无虞,做个无心之人又有何妨?弟子愿入无情道,为护师妹,万死不悔。” 为护师妹,万死不悔…… 此时此刻,旧事重新被人提起,就连无行神君也沉默了,脸色难看至极。 原来当日……沈卿言是这么答复的吗? 还记得那天,听见沈卿言肯定的答案后,他朗声大笑,高高兴兴拉着自己的小徒儿来到殿前向全宗门的弟子宣布,从今往后这便是他的弟子,是无情道的弟子。 可他,竟全然忽略了沈卿言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做什么……”他仿佛意识到了此刻的沈卿言想做什么,朝着他伸出手下意识想要制止,可又觉得自己早就没有资格再管他,只能道:“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才修成无情道,你真的不要了?” 他自知自己愧对沈卿言,当初他亲口答应的,只要他修无情道必定能护沈晚棠安好,可再看如今,便是天翻地覆,满是荒唐! 沈卿言一开始就想要保护的人,他却一直以来都在逼他杀她。 “神君,当初在太清池的那六个月,我反复地想,也许是我错了。我是不是不该逼着师妹修无情道,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带着师妹踏入无虚宗……”沈卿言的声音很淡也很轻,在众人面前依旧冷静,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可这一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苦苦挣扎、煎熬了这么多年,其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卿言半垂下眸,视线落在面前的问心剑上。 问心之所以名为问心,是因为他初修无情道时总会一遍遍问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有什么放不下,执念最深的又是什么。 于是这把剑便有了名字——问心。 当问心接触答案时,便是他找到自己埋藏于心的深深执念之时。 换而言之,若有朝一日,当问心剑伤及他的执念时,他就会找到自己丢失的本心。 问心剑。 问心杀人,杀人后问的也是执剑者的心,自问其心,对不对悔不悔。 沈卿言看着这把属于自己的命剑,继续道:“那时我就在想,当年,究竟为什么要那么迫切、那么疯狂地急于变得强大?除了杀尽天下邪魔……” 后来他终于记起了,他想到了幼时师妹的无助、虚弱、痛苦。他曾听师妹说过,六岁前她经常受人欺负,他亲口答应过会保护她一辈子。师妹天赋不好,他便代她成长,强大到足以保护她。 这隐晦的心思,最后却在他修无情道的路上一并被丢下、洗去,从未想过,一起被他弄丢的,还有师妹。 沈卿言余下的话不言而喻,在场众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只无行神君最是明白他的话。 沈卿言是在告诉他,他修这无情道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更不是为了百姓,他是为了沈晚棠。 他是因沈晚棠而入的道…… 如今,也要因沈晚棠而殉道了吗? “卿言,你可要想清楚,你和她在一起,这条路必定是一条死路!”无行神君开口。 沈卿言忽然抬眸看向他们,言语锋利,声音清朗,几乎传遍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他字字句句,言辞清晰道: “如今我无情道已破,堕为邪修,今日就此断剑殉道,以命剑还神君一命,自请脱离无虚宗,往后绝不用此剑与宗门相向,全当我从未修过无情道,也不再是清玄神君沈卿言。” “神君,今后,卿言只因师妹而活。” 无行神君怒目圆睁:“你疯了!这可是你的命剑!没了问心剑、无法入真神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你敢断了这把剑,你还以为你是昔日的清玄神君吗?!” 斩妖除魔的问心剑天地间只此一物,失去此剑便犹如断了左膀右臂,他又树敌无数,只他们无虚宗便能将他杀死! 可使邪魔身消魂散的问心剑,他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他当它是什么?! 一块破铜烂铁吗?! 一位修者、剑修,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便是剑,可他却要将这把陪了他整整十六年的天品灵剑折断! 他这把剑说是神剑也不为过,有天道赋予的神力,可使人不得入轮回,他竟真的就这样不要了?! “清玄神君你可千万不能冲动啊!”玉梵真君也忍不住出声。 剑修不要剑,是要做什么?堕魔吗?! “卿言,心意已决。” 沈卿言的双手猛然发力,灵力蔓延冷剑全身。 细微的碎裂声一点点响起,蛛网般的裂纹在剑身上分布开,灵剑不断发出尖锐的剑鸣和震颤声。 直到—— “啪”地一声清脆声响,问心剑碎成残片,落在他的手中,划出数道红色的小伤口。 同一时间,剑中的半缕爱魄与数道光点一齐涌入他的额心。 顷刻间,心脏被各种汹涌猛烈的情绪填满,似要冲破心脏发泄而出。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每一次对师妹动心的记忆闪现而过。 不知不觉,他的双眼因极力的隐忍克制而逐渐泛红爬上血丝。 问心剑是他十岁起炼的本命剑,因修无情道,最忌男女之间的爱欲私情,他曾将自己的半缕爱魄炼了封入其中。 这么多年下来,剑中早已藏满了他的情愫,每一次,只要有莫名的情绪他就会把割舍掉的情与各种心绪亲自封入剑中。自师父要他炼化余下半缕爱魄后,他就不再如此…… 如今剑断魂归,从前诸多莫名的情动排江倒海般而来,生生将他淹没其中,沉入万劫不复的爱欲漩涡,思及过往种种,只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第208章 原来,他在很久之前便已将师妹藏入了心底,他爱慕师妹,却又一次次亲自摒弃了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如今落得如此境地方才明白,原来那便是情。 直到失去师妹他才明白情爱是什么…… 沈卿言扯唇笑开,心中似有血泪划过。 他不禁笑起这荒谬可笑的半生。 曾几何时,师妹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第174章 一剑往生(一) “既然你执意要与魔为伍……”流衣真君适时出声,看向无行神君,道:“这样离经叛道和魔头同流合污的弟子,就应当杀了他,师兄,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无行神君虽存了一丝不忍,可眼下当着众弟子的面,他只好做出选择。 “先毁了此阵。” 此阵尚还看不出具体是什么阵法,但让沈晚棠活着度过此阵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无行神君的灵力再次涌入阵心处,带着杀意。 餍魔宫内的魔兵见到这一幕忍不住上前,却被无虚宗弟子用剑拦住打了起来,一时间整个万戮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关潇一行人开始用魔气抵挡无行神君的攻势,可却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只要余下的几位真君一出手,阵法便会在一瞬间被破除。 届时沈晚棠的神魂必定会受到重创,被黎白夙反杀。 在无行神君执意阻挠的那刻,沈卿言心中便有了决断,与之一战,无法避免。 他的目光落在萧之镜身上。 【萧之镜,记得你曾说过想要杀死另外一道神魂还有第二种办法,是什么?】 一道传音蓦然进入萧之镜的脑海中,他不由得皱眉回头看向沈卿言。 【以她这种情况,你需要向阵法献祭寿数或是修为,一旦如此,你的寿数就会变得和那些凡人一样,只能活上短短数十年,而失去了修为的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那便舍其寿命。 沈卿言的唇色透着苍白,来到沈晚棠面前半跪下,缓缓朝她的脸伸出手,薄唇印上她的额心。 凡人一生最长不过百年,能给师妹一线生机,又能暂且留住自己这条命陪着她,这很好。 离开师妹时,他温声嘱咐: “别分心,一切有我,你会平安的。” 话音落下,邪阵突然散发红光从他身上吸取着什么,淡金色的光从他身上朝下涌去,阵法的邪气愈发地重了。 如此,方可代他撑上一段时间。 他起身,任由自己的寿数被邪阵抽离,可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萧之镜无人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只看见,一袭清白雪衣的男人手中忽然浮现出一柄简陋普通的桃木剑,那剑太过寻常,未曾经过炼化毫无灵气,只能算是凡品法器。 沈卿言单手执剑一步踏出阵,灵力注入剑身,以十成的力量一剑挡回了无行神君的灵力。 对上神君冷沉的视线,道:“你们想要毁了此阵,就只能杀了我!” 整个餍魔宫的人在此时此刻都不禁看向他,眼神中流露的都是对他的认可与信任。 沈卿言来到餍魔宫许久却一直被魔宫里的餍魔当是异类、仇敌,只有此刻,他们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同类”。 “杀了邪修沈卿言!杀了魔头沈晚棠!” “杀了邪修沈卿言!杀了魔头沈晚棠!” “杀了邪修沈卿言!杀了魔头沈晚棠!” …… 在沈卿言说出那句话之后,突然引起无虚宗弟子的群愤,还在拼命厮杀便开始高声大喊,势必要无行神君为宗门清理门户! 无行神君深吸一口气,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与沉重,对沈卿言道:“你这是在自寻死路,你身负重伤,你以为你能护住谁?” “护不住,那就一起赴黄泉。” 沈卿言态度坚决,冷声道。 “好好好……好啊!”无行神君笑了起来,摇着头,“你是成心要逼我……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养……” 四位真君想要上前,却被无行神君抬手制止,“你们只管毁了此阵,杀了沈晚棠。今日,我要亲手杀了这逆徒。” 沈卿言的眼神微动,握紧了剑。 无行神君的命剑上一次出世还是因黎玉昭,时隔多年,这一次因为自己的徒弟再次出鞘,却只是为了杀他。 沈卿言看了一眼师父手里的剑,转瞬那剑出现在了眼前被他以木剑挡下,巨大的灵力冲击挤压肺腑,喉间的血腥味更重了。 昔日的师徒二人就这样打了起来,却缠斗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四位真君以及一众内门长老早已来到阵前,手中的灵力不断朝着地上的阵纹而去,意图毁了阵法。 沈卿言抽神斩出一道剑意,那剑意化作一道无形屏障隔绝开他们,也断了他们的灵力,同时一道剑气横扫过来,将他击退,后背砸上废墟石壁。 地上留下他的血迹,他狼狈地撑剑起身,又是一道剑气穿透他的身体,似要粉碎他的骨头。 这一剑,连同心脏也受到波及,撕裂般的痛涌遍全身。 无行神君徐步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放弃吧,此局你必输无疑,失去问心剑的你,什么也做不到。” 沈卿言的手背、脖颈上因强忍剧痛而青筋暴起,他用力攥着剑,撑起身,与他互视,眸中的执拗便如那日戒法阁一模一样。 “执迷不悟!”无行神君继续冷声道,“如今,做了邪修连剑就都不会握了?” 他能看出,从一开始,沈卿言就没有对他下死手,还是顾念着旧情。 “若是我现在不想杀你,想杀沈晚棠,你是不是也要这样自寻死路?” 沈卿言却摇了摇头,道:“是我愧对神君。” 闻言,无行神君怔愣一瞬。 紧接着,他觉察到沈卿言突然攥紧了木剑,催动体内的灵力,继续道:“神君如何对我,我都毫无怨言,但若是想越过我杀师妹……” 突然的一剑在瞬间斩了过去,剑气同样将对方掀开,灵气径直震裂灵丹,让他身体重创。 这个举动便足以说明沈卿言那未能说完的话是何意思,想杀他,可以,但若是想杀沈晚棠,做梦! 无行神君难以置信,当即怒极反笑。 好啊,他的这个好徒弟可真是要反了天了,真是疯了,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无情道…… 无情道对他沈卿言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看向阵心中的沈晚棠。 前些日他为了治好沈卿言又耗费了整整五十年的修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方才沈卿言为了沈晚棠的那一剑,震裂他的灵丹。 沈卿言这是逼着他短时间内不得再运气,若非有灵力的自愈术护体,他只怕已经坚持不住! “师兄。”玉梵真君见他脸色不对也猜到了什么,毕竟这阵子无行神君一直都在养伤,若不是昨天接到沈卿言的手令,今日也不会来这万戮城。 无行神君摇了摇头,说:“继续,毁了此阵诛杀魔头。” 几位真君长老一起点头,这一次,他们开始合力破开沈卿言设下的屏障。 无行神君也强行运气,抬手间落了一层屏障将沈卿言生生隔绝在外,让他无法触及这边。 灵丹的裂损程度扩大,若不及时修复只怕是小半年都无法再运用灵力。 沈卿言用尽全身修为来碎无行神君设下的这道屏障。 屏障在一瞬间碎裂开,却是阵外由沈卿言设下的屏障碎了。 关潇一行人早已重伤,见此又不得不强撑着身体与之对抗,务必要把他们阻拦在外。 也就是这时,浓浓的毒雾突然在无虚宗弟子中蔓延开,响起无数咳嗽声。 莫獨闪身来到萧之镜身前,又同关潇一起,三个人趁乱将几位真君一掌打回。 关潇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对莫獨道:“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是恨不得我们魔主和沈卿言一起死。” “谁说的!”莫獨咬牙切齿,恨道:“她沈晚棠好歹是我们魔域的新任魔帝,我能让她死在无虚宗的人手里?!” 比起无虚宗,沈晚棠算什么! 他宁可让沈晚棠活着,也不想看见无虚宗那些小人得志的嘴脸。 “愣着做什么,现在没时间杀人,赶紧布结界。”莫獨开始用魔气在阵外凝结出一层结界,可以他一人之力,这结界轻而易举就能被破开。 听了他的话,守在阵外的一行人毫不犹豫开始将魔气、灵力注入结界中。 在场六人—— 莫獨、萧之镜、云岑、关潇、魏免、牧垚都在拼死守护着沈晚棠。 浓雾切断了众人视线,有人悄无声息来到云岑身旁,手里还拉着个十几岁大的小姑娘,三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自身灵力增强结界。 云岑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其中两个是无虚宗内门弟子,一个似乎是长老。 乔瓒实在是不想与魔族同流合污,是生生被覃长乐半道拽过来的,长乐还说:“乔师兄,你别忘了当初在魔域我们怎么活下来的。” 第209章 就这样,他糊里糊涂地跟着紫秋长老和覃长乐一起背着宗门过来帮人加强结界。 见他们三人是来帮忙的,萧之镜等人也没多说什么,而且其中两个人莫獨、魏免和牧垚也是见过的。 在结界快要落下的时候,三个人又悄然出了结界回到原地。 覃长乐回去的时候还不慎撞到了几个魔族,是杜易雪救了她,带着怀疑问她:“你去哪了? 覃长乐眼神飘忽,摸了摸鼻子傻笑了一下,“没什么……” 杜易雪多看了她一眼,脸色突然冷下来,直接扔下她不管。 大概能猜到她是从对面过来的。 无行神君喉中咳血,又强行以灵力驱散毒雾,但毒魔一族的毒向来厉害,需要耗费些时间。 恰时,无人看见的地方,阵心中的沈晚棠猛地吐出一口血,一道落荒而逃的神魂自她的体内钻出,夺舍阵血光大亮,阵中响起凄厉的惨叫,而后残魂狼狈地在结界落下的最后一瞬钻了出去。 杜易雪心中的怨恨汹涌,正在发了狠地杀魔,陡然间有阵邪风穿透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当再次行动自如时,她冷着眼转身看向某处,仿佛透过重重浓雾看见了阵心中的青衣女子。 这一眼,藏着她对沈晚棠的恨。 可恨过之后又忽而笑开,笑得森寒阴翳。 “易雪易雪,你怎么走神了,这么多魔族,很危险的!”覃长乐突然走了过来,帮她拦住魔兵的刀,把魔兵一脚踹开。 听见声音,杜易雪的眼珠子一转,盯着她,开口丢下一句话:“杀了沈晚棠。” 杀、了、沈、晚、棠? 覃长乐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神,口中喃喃自语,反复这句话。 “杀了……沈师姐……” ----------------------- 作者有话说:安心安心,师妹之后都不会有事的[摸头] 黎白夙好日子要到头了[摸头][摸头][摸头] 第175章 一剑往生(二) 毒雾逐渐散去,不少无虚宗弟子都受了长老的庇护没有中毒,但身体免不了虚弱。 四位真君在强行破开结界时眯着眼,依稀透过最后一层薄雾看见阵中的那抹青色身影站起了身。 女人抬手抹去唇角血迹,目光在阵中逡巡着,不一会儿就在阵中发现了黎白夙的残魂碎片,这些魂魄碎片正在一点点消失,看样子是在逃出时被阵法绞杀掉了。 不由得,她的唇畔终于牵出一抹笑,发自内心的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她抬手,亲手以魔气毁了此阵,也彻底将黎白夙的神魂碎片粉碎了个彻底。 黎白夙的实力本该在她之上,毕竟那是黎玉昭的力量,她们二人皆为魔胎,与她这个半魔不同。 但很可惜,她败了,落荒而逃,在阵中被绞杀。 与黎白*夙打斗时,有一段时间她受肉身所累落了下风,可当师兄来到她身旁说了那句话后,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阵法的力量突然增强助她压制着黎白夙。 她这才能够快速地把黎白夙的神魂逼出体外,黎白夙不得不逃离,因为留下必定会被她打得神魂俱灭。 她以为,逃出去,就能有一线生机。 “啪——” 恰时,无行神君所设的屏障被沈卿言的最后一剑从中劈裂,逐渐碎开。 阵外的结界将沈卿言也隔绝在外,他来到结界旁,沈晚棠的对面,并未想要破掉结界,只是隔着短暂的距离看向她。 当对上那双熟悉的琉璃色眸子,他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留下来的,是师妹。 他轻轻弯唇,面上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很淡,却极为真心。 沈晚棠于结界内深深回望着他。 在体内时,她依然知道外面的一切,却没法时时刻刻关注。 记忆最深刻的是—— 师兄背对着她,手中握紧当年那把桃木剑,孤身一人面对无虚宗众人。 面对无虚宗弟子的辱骂、喊杀的怒声。 他无动于衷,坚定决绝地正面与无行神君、与整个无虚宗敌对。 他的身后是她,可他面对的,却是所有要杀她之人。 为此,师兄甚至亲手碎了问心剑,那把曾经穿透过她心脏的剑。 沈晚棠沉默良久。 流衣真君的脾气最是暴躁易怒,得知沈卿言打伤无行神君的灵丹,当即提着剑刺向他的后背。 剑身堪堪擦过沈卿言的手臂,之后又是接连几招都落了空。 流衣真君收了剑,冷笑一声:“沈卿言,你曾是我们无虚宗的弟子,你当真以为他们魔族会接纳你?魔族最是阴险狠辣,你别被人利用了,到时无虚宗、魔域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让开!今日我非杀了这个魔头为我徒儿报仇不可!”流衣真君再次袭来,这一次余下的真君长老也都给她借力。 沈卿言如今竟连自己师父的灵丹都伤了……尤其是他们都知道无行神君的身体本就没有痊愈,这一切都是因沈卿言而起。 没想到,养出个白眼狼来…… 诸位真君、长老纷纷对他失望。 按宗规,沈卿言就算是死,也应当。 这一次,沈卿言挡住了流衣真君的剑,可却因为身体内伤严重抵不住对方强大的灵力,剑锋直接压进颈侧,鲜血滚滚洇湿大片的雪衣。 只要再进一寸就能伤及命脉。 沈晚棠静静看着这一幕。 云岑忍不住皱眉,询问:“你不救他?” 这也是无行神君关注的点,沈卿言为了沈晚棠付出了一切,可沈晚棠却无动于衷,就像是,根本就没有心…… 渐渐地,他记起了什么。 是了,当年不正是沈卿言亲手抽走了她的爱魄? 不由得,他忍不住想—— 若是他没有偏心沈卿言,对她多些关心,没有逼迫沈卿言,沈卿言也不曾去逼她,是不是就不会如此? 事到如今,他的心中满是无奈,沈卿言说愧对他,他这个做师父的又何尝不是?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对沈卿言太过严苛,全然把他当作是无虚宗最锋利的一把武器来培养。 他缓缓看向沈晚棠。 沈卿言有时说得没错,他身边的人,只有沈晚棠。 难得的,无行神君陷入了自我反思,回忆过往种种,有着恍如隔世之感。 沈卿言颈侧出现了一道血痕,当流衣真君还想再划断他的脉搏时却发现再无法近半分。 沈晚棠往前走了几步,隔着层结界,对他含笑开口道:“师兄,杀了她,我就原谅你。” 原谅吗? 沈卿言听了她的话,只觉心中发苦。 他能感受到,不论他做什么,他们永远也无法再回到从前,师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没有任何感情的。 师妹的爱魄被他抽走,可她却依然会爱上别人,而他以半缕残魂亦能在挣扎与痛苦中生出爱人之心。 无爱魄之人生出了爱人之心,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这个由半缕残魄生出爱人之心的人,却全是因为师妹一人。 既觉得不公平,又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到最后,也只是恨透了自己。 沈卿言垂下眸,将体内储存的灵气注入剑中。 外泄的灵力无法反复吸纳,只能通过传递他人和注入剑中两种办法来缓解。 将外泄的灵气注入他人体内,那人也无法吸收,修为低者体内灵力注入太多便会爆体而亡,注入剑中每次也只能替他分担冰山一角。 灵气源源不断涌入剑中,木剑周身突然散发出淡淡的微光,最后寒光一现,猛地将流衣真君逼退。 同一时间,借力的诸位真君、长老也被强势霸道的灵气震开切断了与她的联系。 下一瞬—— “噗嗤”一声,长剑没入流衣心口。 “真君,得罪了。”沈卿言缓缓掀眸,眼中一片冰冷麻木,对上流衣真君难以置信的眼睛。 流衣真君看着他,一点点倒在地上,血泊涌现,她颤着手指着沈卿言。 “师……师兄……”她在唤无行神君。 无行神君的心在这一刻坠入万丈深渊,甚至忘记了反应…… 他只知道,如今沈卿言的手上也沾染了人血,沾染了他师妹的血,无虚宗人的血,真正的万劫不复。 突兀不和谐的爽朗大笑在这时响了起来,莫獨笑弯了腰,鼓掌叫好:“精彩!实在精彩!” “都说清玄神君沈卿言是什么,天道的剑,你们无虚宗培育出来对付我们魔族的,啧啧……”莫獨摇着头,“什么狗屁天道,依我看,他沈卿言分明是沈晚棠手里的剑,沈晚棠一句话,让他杀谁他便要杀谁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关潇忍不住冷声警告。 沈晚棠主动踏出结界,来到沈卿言面前,轻柔用手抹去他颈侧的血珠,一本正经说:“师兄,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第210章 “你简直无耻!”有长老忍不住怒骂。 “师妹……”沈卿言对杂音充耳不闻,他心绪复杂,眉宇间的戾气与郁色更重。 沈晚棠不再看他,走上前,忽然祭出断情剑,径直朝着几位真君随手划去一道剑气。 无行神君目光冷凝,不顾灵丹的裂痕,强行用灵力化出一道屏障抵御,可顷刻间便吐出血来,灵丹裂纹加深扩大。 沈晚棠却笑着,“神君,你觉得,就凭你如今这副模样能撑到几时?等你灵丹粉碎沦为凡人,我一样可以杀你。” 此话一出,沈卿言突然用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冷冷侧眸。 师兄虽没说什么,但她知道,他是要她不要杀无行神君。 她的动作略有停顿,最后干脆直接落了个天罗地网将无虚宗的所有人压制下来,他们体内的修为皆被封印,除了与她同境界的无行神君。 无行神君无法动用灵力,根本不足为惧。 一时间,无虚宗众人在今日彻底沦为阶下囚,惹人唏嘘。 沈晚棠扫了一眼沦为废墟的餍魔宫,下令道:“所有人,押送无虚宗的人,攻入穷岭州,雀台城。”话音落下,她的唇畔勾起一抹淡笑。 眼下莫獨再也威胁不得沈晚棠,虽然痛恨沈卿言,可他实在对沈晚棠满意,试问哪个魔帝曾拿下过无虚宗的人? 眼下的无虚宗,只怕就剩下了一群外门弟子和几个外门长老坐镇,一个空壳罢了。 莫獨想到从穷岭州传来的风声,魔帝都被沈卿言给杀了,魔域已经变了天,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如果他放弃杀死沈卿言,换整个魔域越来越好,倒也不是不行…… 如今的沈卿言,已不足为惧。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再次不和谐地响了起来,他来到沈晚棠身边,讨价还价道:“此次我毒魔宫帮了你,之前种种便一并抵消了如何?我毒魔一族与你一同前往穷岭州,一路上也能剩不少麻烦事。” 沈晚棠本就无心与莫獨对立,莫獨这人爱憎分明又爱护族人,并非什么坏事。 “莫魔主,攻陷雀台城的事就交给你了。” “小事小事!”莫獨笑着搂上她的肩膀走远,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沈卿言停在原地,半垂下的眸子眼神黑黑沉沉压抑逼人,随后复又抬眸,目光一瞬不瞬紧紧盯着他们二人,无端攥紧手中的“往生”剑。 他的师妹身边总是有许多人,她对他们都好,可唯独对他……是利用。 “沈卿言,这就是你拼死也要救下的人,她的眼中根本没有你。”无行神君冷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卿言的心越发地冷,如坠冰窖。 他又何尝不知? 可他的师妹会这么待他,说明错的是他,他的师妹怎么会错呢? “是我欠了她的……” 他轻喃出声,却无人听清。 又是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玉梵真君对无行神君苦笑一声,道:“师兄,你又何必再说旁人?” 无行神君静默转身,明白他的言中意。 几个师弟了解他,也看得出来方才的一切。 因为心中藏了对沈卿言的愧意,他在紧要关头心慈手软,倒给了沈卿言反杀的机会。 若非如此,流衣不会死,他们更不会沦为阶下囚。 一念之差,一时心软,害了所有人。 他看着生出怨言又被压制得无法反抗的众弟子们,心情沉重地闭上眼。 师徒缘终已尽。 第176章 一剑往生(三) 城墙之上,虎视眈眈了许久的魔兵突然发觉不对,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是大批大批的人正在朝着他们而来。 他心中骇然即刻禀报给了一城魔主,他们这里只有一位魔主,最近万戮城不安分,魔主也十分警戒。 魔主急忙前来查看,只见—— 万戮城的餍魔一族和毒魔一族的人押着无虚宗弟子一齐而来,为首之人有许多陌生面孔,但最前方被魔兽载着的青衣女子他认得,画像上见过,是餍魔之主。 看着他们这浩浩荡荡的气势,魔主瞬间歇了劲,忙道:“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他们应该是想去雀台城。”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没看见?连无虚宗的人都被他们抓了!那可是无行神君!那沈晚棠身边的又是谁?沈卿言啊!就是他杀了魔帝!”魔主只觉得这魔域当真是变了天,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但只要这个女人有本事抓住无虚宗的人,管她是谁,管他们是不是杀了魔帝! “只要她有本事,魔帝死了就死了,换一换魔主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还是从餍魔一族出来的……”兜兜转转,这魔域又要开始受餍魔一族所控了。 莫獨原本还想跟他们好好打一场,却没想到人还没到城门下,这城门自个儿就打开了,一时又大笑起来。 一行人就这么畅通无阻地拿下数座城池,直达雀台城。 雀台城内有一半的人都还追随着上一任魔帝。 沈晚棠静静看着,莫獨和关潇则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那些不服众的人。 最后,一排的魔将被摁着跪在地上,这些人的修为最低也是个魔王。 要不是从前有个沈卿言在无虚宗坐镇,无虚宗还真不一定是整个魔族的对手,毕竟凡人修炼本就比天生的魔族难。 沈晚棠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杀了吧。” 闻言,这些魔兵纷纷求饶说不想死。 仇衽都死了,如今他们只信服强者、跟随强者,恰恰沈晚棠便是,他们根本没有理由为了仇衽去自寻死路。 莫獨原本打算杀了他们,但见他们如此诚心便停了手。 之后的事沈晚棠没再多管,直接让人把无虚宗的人关去地牢,收拾一座宫殿出来。 无虚宗弟子离开时口中都还是对她和沈卿言的谩骂诅咒,其中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高声响起:“沈师姐!” 沈晚棠侧眸看去,看见了一个苦着脸的小丫头,很久没见,覃长乐长高了不少。 “沈师姐,我不要去地牢你放我出来!我挺喜欢魔族唔唔唔!”覃长乐话还没说完就猛地被乔瓒捂住了嘴。 乔瓒冷着脸训斥道:“她不是你师姐!你也不能和魔为伍!” 沈晚棠听着这话勾了下唇,对魏免吩咐道:“把她给我放出来。” “沈晚棠你别欺人太甚!要杀要剐都随你!但你要是想把长乐变成魔族!就别想带走她!”乔瓒听了她的话顿时气急了眼。 这些日他被刺激得不行,先是他最敬重的清玄神君和魔族妖女同流合污,又是清玄神君欺师灭祖断问心剑殉道,之后清玄神君更是亲手重伤了无行神君、杀了流衣真君…… 这一路他们也是受尽魔族人的羞辱嘲讽,受尽了屈辱。 乔瓒现在只要一听见谁说话就容易应激,指着沈晚棠大骂:“沈晚棠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要不是无行神君收留你,不是我们无虚宗收留你,你早就死了!你就这么报答神君的!” “乔师兄,你若再骂一句,沦为魔族的就会是你。”沈晚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再次被师兄握住了手腕,她微微蹙眉。 沈卿言上前,冷淡的黑眸注视着愤然的乔瓒,“她从不欠无虚宗什么。” “清玄神君……”乔瓒顿时愣住,咬紧牙关拉着覃长乐转身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后,沈晚棠去了新寝宫,发现沈卿言一直跟着进了屋。 她似笑非笑盯着他。 “师兄是不是想让我放了他们?” “若我说不,你是不是会后悔帮了我?” 沈卿言却是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在她怔然时,道:“你若想关着,我不会想救人,但是师妹,不要再杀人。” “今后,没有人会对你造成威胁。” 沈卿言提醒了她。 是啊,已经没有人会对她造成威胁了,可她为什么还是不安呢? 她已经成为了整个魔域的主人,甚至抓了无虚宗的人,她为什么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就连大仇得报后的轻松、快意都没有。 沈晚棠懒得再想,缓缓推开他,却发现他唇色苍白,脸色疲惫。 顿了顿,她下意识抬手轻触他的脸,又收回手,问:“身体还没痊愈吗?” “师父留下的伤想要痊愈需要时间。” 沈晚棠看了他一会儿,脑海中师兄的背影挥之不散,那是在她生死一线时,师兄为她抵御万敌的身影。 还有那把往生剑,师兄曾骗她说焚了,却保存至今。 看见那把剑的时候,她有一瞬的恍惚,恍惚又想起了当年在夜里日夜刻剑的少年。 她当年的卿言哥哥,好像回来了。 可是,他好像对她动了真情。 “师兄。”沈晚棠半垂下的眸再度掀开望着他,忽然认真地唤他一声,道:“我不讨厌你,你还是我的师兄。” 第211章 师兄? 沈卿言静静看着她脸上不掺杂任何目的性的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万分悲凉。 “便只是师兄?” “是,只是师兄。”沈晚棠回答得毫不犹豫。 沈卿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种事还需他自己想明白,沈晚棠无能为力,索性转身欲走。 沈卿言却是一步上前又将人捞入怀中,她的后背靠着他,微微侧头,耳畔不经意摩挲过他的肌肤。 他用力按着她的腰,呼吸落在她的耳侧。 嗓音低沉暗哑:“晚棠,可我做不到。” 师兄唤她晚棠。 沈晚棠的思绪在一瞬间被他拽回某个体温滚烫的深夜,师兄情绪汹涌,力道极重,将她压在床上吻着她的身体反复念着她的名字、也反复叫着师妹…… 从前只知师兄会在生气时叫她沈晚棠,却不曾想师兄温柔地唤她晚棠时是在情动之时。 沈卿言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师妹的声音,这短暂的时间便如凌迟。 他害怕师妹说那些伤人的话,可又想知道她的答案。 时间一长,她以沉默判下死刑。 他忽然抬着她的下颌,令她侧头,吻上那双唇,一点点深入,“我们之间做尽了凡人间最亲密之事,你我如何做得了兄妹?” 沈晚棠握住他的手,呼吸一乱:“师兄,那都不……”不重要。 动作越发用力。 “按照凡人的规矩,你该是我的妻、道侣。你我行过双修,有过肌肤之亲,本该成亲。”沈卿言固执地说,滚烫的吻最后来到她的眼角,惹得她眼睫轻颤。 他低声说:“你若喜欢,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以你为尊任你驱使,但往后,你都不许再见他们。” “沈卿言,我不喜欢你,不会和你成亲。”沈晚棠被他亲得微恼,“师兄便只能是师兄,既叫了十六年,就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师兄,请自重。”她用了些法术将他一把推开,转身冷眼看他。 “好……”沈卿言被她推得后退几步,不禁扯唇嘲弄一笑。 沈晚棠本是要走的,却又被他阴魂不散地拉住,“师妹,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沉默一瞬,动唇,再问:“你的心里当真不曾有过我?” 如今爱魄与爱欲一并反回己身,他清晰地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师妹是真心在意过他。 他的语气隐隐流露出几分偏执的意味,还有无奈与乞求…… 沈晚棠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淡声答: “事已成定局,这种问题问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师妹为何避而不谈?” 沈晚棠本以为自己表明态度他会就此作罢,却没想到他的话越发咄咄逼人,像是不从她口中听到满意的答案就绝不死心。 她深深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将手从他手里抽回,后退一步,眼神冰冷,道:“师兄既然要自取其辱,那我不妨与你说个清楚。” 沈卿言的心一沉,看着她神色的漠然无情,听见她笑着说:“师兄恐怕是忘了,我动过情的、喜欢的、深爱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苏尧一人,而这个人,当初是师兄你逼我亲手杀死了他!” 她字字句句指控道:“你逼我杀死了我最爱的人,现在却来问我心里有没有你,师兄不觉得可笑吗?像你这样的人,我只怕是想杀都来不及,又谈何在不在意、喜不喜欢?” “……你想杀我,是因为他?”沈卿言心口一窒,汹涌而来的情绪迅速侵占他的大脑,周身魔气溢散,戾气浮上眼底。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觉得可悲又可笑,道:“本以为你想杀我是因我做错了什么,是我铸下过不可挽回的大错,是我对不起你……却没想到会是因为他?” 他抬步朝她逼近,黑沉沉的目光死死盯着她,逼得沈晚棠下意识后退。 “从前我问过你多次,我和苏尧谁重要,你只说我和他不同,我想过很多遍,到底是哪里不同……”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逼得沈晚棠退无可退时,步子停了下来,抬起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注视着她眼底的神色,一字一句道:“我与他最大的不同便是,你爱他,所以,你想杀我。” “在你心里,我沈卿言又算得了什么,我什么也不算……比不上你身边的莫獨、魏免、牧垚……比不上一心想杀你的师父、你一心想杀的黎白夙,你想杀我的心,比什么都要强烈……” 沈卿言扯唇哂笑,眼神阴翳,眼底泛红地看着她,“我与他的不同,便是你即便失了爱魄也爱他,而你即便拿回爱魄也想杀我,我说的,对不对?” 沈晚棠的后腰抵着桌,瞳孔紧缩,一瞬不瞬盯着他,后背早已被他这几句话和浑身危险的气息弄得透出一层冷汗。 这是一种由心生出的莫名慌乱与惊惧,心中似乎也忽然乱了节奏,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又听见他亲口说出这些诛心的话,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她并非是真的惧他,只是没想到她只短短一句话便激得他生出这样的念头,更是没想到,他会因为她的一句话险些彻底走火入魔! “不说话,是不是我猜对了?” 沈卿言的手抚过她的脸庞,动作温柔,脸色和眼神却怎么看都不对劲。 沈晚棠低眉垂眼偏过头,不打算再同他继续纠缠下去,冷静下来后,她狠心回答:“你说得没错,我是想杀你,这些你早该明白,是你执迷不悟自己蠢,明知道我一直都在骗你、利用你、伤你,你却还要纠缠我不放!” “师兄,你若再如此下去,我不介意将你和无虚宗的人关在一起,你觉得,到时候无虚宗的人又会怎么对你这个叛徒?” 沈卿言却面无表情,冷笑道: “师妹好狠的心,那就不妨试试。” “试什么?” “试试你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 话音落,沈卿言突然紧紧桎梏住她的后颈,动作凶狠地吻上她的唇。 沈晚棠眼眸微睁,看着他黑眸中倒映的自己,心神震颤。 ----------------------- 作者有话说:其实如果不是误会师妹喜欢过别人,爱魄可能早还了。 他太固执了,觉得师妹失去爱魄也爱上了别人,可偏偏对他是毫不在意。在他看来,爱魄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有没有都一样[捂脸笑哭]他迟迟不还师妹爱魄,也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师妹没有爱魄却仍然爱上了别人,却偏偏对他就是无半点喜欢。 然而师妹这边却是,没有爱魄,根本不懂他什么心理又是在搞什么hhhh所以,师妹每一次说狠话的时候,她其实都不知道这到底有多扎心[眼镜] 第177章 一剑往生(四) “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 魏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旁的小姑娘高兴地唤:“师姐!” 覃长乐是被他抓出来的,他们等了一会儿,屋内分明有轻微的动静却没人应答,覃长乐皱起眉,“沈师姐?我是长乐!” “唔……” 沈晚棠被沈卿言摁着腰压倒在床,屋内因不久前的打斗一片狼藉。 沈卿言低头印上她的唇,口中血气弥漫开,她狠狠咬了他一口却依然被他抱得很紧。 魔气掺杂着灵气自他体内散发而出,他的灵气正在逐渐变成魔气,一旦灵气消失,必定由邪修沦为魔修。 沈晚棠推拒着他时,沈卿言已经不动声色褪下了她的一侧衣襟。 同一时间,她把人推开袭去一掌,却被他攥住手腕,可还是将掌力逼入了他的体内。 沈卿言闷哼一声眉心蹙起,意识模糊一瞬。 沈晚棠一侧的肩膀已经露了出来,她下意识就要将衣裳拉上来重新穿好,却突然被他摁住双手压在头顶。 沈卿言的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看了一眼她,“别动。” “沈卿言你不要命了,就不怕被我打死?”沈晚棠已经算不清这是他受的第几掌,若不是她无心将人打死,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里面的动静隐约入了魏免的耳中,他脸色有点不太自在,然后又抓着覃长乐候在了外面不再靠近房门。 沈卿言垂眸,视线扫过她红润的唇瓣,落在她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 她左侧肩膀的衣裳被他拉下大半,露出了肩颈和里面女子的小衣。 他眼中的情欲渐退,双眸晦暗如墨,神色依旧阴郁,目光一瞬不瞬、直勾勾地盯着她心口的位置,可神思却不在此。 依稀记得那晚,他似乎在这里碰过什么,像极了一道剑疤。 “这里,可是有一道疤?”他忽然问。 问完却不禁沉默,这里可是心脏…… 沈晚棠也是愣了一瞬,后知后觉,他脱她衣服是想知道她身上是不是有道疤,不由得她气极反笑:“师兄,你若想看我脱了给你看便是,何必闹这么一出?” 沈卿言却是不语,他只是在与她拥吻时突然想起,否则也不会脱她衣裳,执意为难于她。 第212章 他长久的沉默倒是让沈晚棠觉得有意思,尤其是,一想到那道疤是因谁而留,又是因何而留…… 沈卿言摁着她的手不知何时有些松懈,她挣脱开,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噙着一抹笑:“师兄既然想知道,不妨自己摸摸看?” 自己命剑留下的伤口,他怎么会不知道,一摸便能感知到。 沈卿言感受到掌心下的柔软,手顿时一僵,看了她一眼,觉察到她眼底深深的笑意,心下一乱。 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紧紧的。 “怎么?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沈晚棠缓缓用手拉下自己的小衣,露出那道狰狞的剑疤,疤痕不长却能看出极深,不偏不斜,正中心脏。 果然是……致命之伤。 沈卿言的身体在看见的那一刻便已经迅速失了温度,变得冰冷异常,偏偏沈晚棠不肯放过他,生生把他的手放上去,贴着肌肤,指腹触摸那道剑疤。 他大脑紧绷的弦在此刻彻底崩断,一片空白,指尖微微发颤,直到整只手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 “不可能……”他低喃出声,脸色苍白难看,心中气血翻涌,动了动唇,自欺欺人地还想继续否认什么…… 可下一秒,脑海中却清晰而完整地闪过那么一幕—— 开满了海棠花的不眠荒山上,大雾弥漫,海棠花仍在簌簌坠地。微风吹起女子的青衣裙摆,师妹含笑转身看向他。 他亲手将问心剑送入师妹的心口,一剑穿心…… 寒意从心脏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师妹面上凝固的笑。 他猛地起身踉跄着狼狈后退,脸色惨白。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亲手杀了师妹? 怎么可能!他绝不可能杀她! 虽然早已猜到、预见过很多次,可没有亲眼看见,他仍是不愿去相信…… 沈晚棠坐起身,一点点合上衣裳,“师兄不是问过那个梦吗?这便是那个梦里留下的伤。” “那是师兄的命剑,想必师兄也知道,即便是魂魄完整入了轮回,来世身上也会留下印记,轮回也好,重生也罢,都是如此。”沈晚棠冷嗤一声,“师兄又何必如此?” “师兄,你杀过我。”她起身朝他逼近,望着他,继续道:“也逼我杀死了我爱的人,你现在觉得你之前的话可不可笑?” 关于,他问她,心里是否有过他。 即便是有过又如何? 最终不也是被他一剑杀死。 “师兄,你我还做师兄妹不好吗?非要捅破这一点。”沈晚棠笑着问,“不过,现在你总该接受现实了。” 沈卿言周身魔气四溢,喉间漫上浓重的血气,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看着师妹脸上的笑,从未觉得这般刺眼又讽刺过。 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一幅幅他与师妹的画面闪现而过,他说不出话,更是觉得天塌地陷,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仿佛在顷刻间如坠地狱…… 万劫不复,也不过如此。 他一向挺拔的脊背在此刻弯下,整个人狼狈地夺门而出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只想尽快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 师妹一定是在故意激他。 师妹在骗他,师妹一向喜欢骗他的。 师妹说得都不对,他怎么会用问心杀她…… 可他脑子里的又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几近崩溃,暴走了一般,灵气与魔气疯狂外溢,沿途所经过的草木受邪魔之气所扰瞬间枯萎,此后寸草不生。 最后他把自己孤身封闭在一间漆黑简陋的房间内,强行把魔气逼入脑中,意图抹去这些不属于他的、痛苦的记忆。 脑中持续不断发出尖锐的痛,即便如此,那些记忆还是铺天盖地袭来,把他生生困于其中,死死困在了那个师妹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很短,却痛苦得度日如年,极是漫长。 这段记忆熬过后又反复回到亲手杀死师妹的那天,那是他历劫的最后一日也是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时,那道雷劫在他杀了师妹后炸响。 他跪在师妹身旁,执拗地想要拔剑,手却颤得厉害使不上半分力。 当拔出剑的那一刻,他又对师妹说,他痛恨餍魔一族,可眼泪却汹涌落下。 后悔从心口蔓延开的瞬间,也是他成功飞升的瞬间。 亲手杀了师妹后,他竟然以此证道。 而后,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问心剑杀死了他的执念所归之处,杀死师妹便等同于亲手“杀死”他自己,从前种种的情动与贪欲、嗔痴一并而来,顷刻间将他从神坛拉入无穷无尽的地狱…… 他,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师妹。 沈卿言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时,眼神空洞麻木,湿润的泪从脸上滚落,灵丹彻底化为魔丹,邪魔之气顿现。 这样破碎不堪的他,一如曾经,他守在师妹冰棺旁时。 沈晚棠对此全然不知,神识却察觉到雀台城内开始有大片枯死的草木和血迹的残留,那是比炼魔窟更为阴邪的邪魔之气,亦是师兄留下的血迹。 师兄他当真堕魔了。 师兄的体内本就*受了重伤未愈,又受了她几掌,体内气息杂乱,极是容易被情绪所控,当心魔再次发作之时,便是他堕为魔族之时。 沈晚棠有些走神,随后垂下眸,眼底神色不明。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杀过她这件事,会让他这么难以接受,分明只需要他知道并和她之间再无那种关系仅此而已…… 师兄为什么会这么执迷不悟? 此时此刻冷静下来,她才开始发觉师兄的反常,她只是想要他从自己的生活中离开,希望师兄不要再纠缠她,也希望他能彻底死心。 既然知道了她的狠心、无情,也知道他亲手杀过她了断了他们之间仅存的兄妹缘,那便该就此放手。 师兄却口口声声说不信她的话,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她不明白他到底凭什么,才会觉得他不会杀她? 这世间亲手杀死喜欢之人的人有很多,不足为奇,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呢? 遑论,他是真的亲手做过。 沈晚棠的目光仿佛透过门,看向外面。 她忽然有些茫然,她是不是,不该同他说这些话? 她知道她的话诛心,可她已经很久没有因谁的话而难过痛苦过,上一次听见,还是前世师兄的那句痛恨餍魔一族。 所以,她并不清楚,也无法想象,自己的话对师兄来说算不算伤害,又有多让他感到难受…… 她的心仿佛早在重生的那一刻便死了,对外界没有任何的感知能力,她如今,也不清楚了,不清楚自己方才的那些话到底该不该说,又对不对…… 人的感情一事从来都是最为复杂的,永远都说不清摸不透,只能让人去想象去猜测去感受。 可她,不知道。 “魔主。” 沈晚棠沉默了很久,久到魏免敲响了门。 魏免方才便看见沈卿言满身魔气地闯了出去,他步子虚浮杂乱,身影狼狈,一向清冷的气质破碎不堪。 大概猜到和魔主闹得不愉快,便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进来。 覃长乐进来后一下凑到沈晚棠身边拉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很是明媚:“沈师姐!” 小姑娘像是因为长大了不少性格也没了从前的别扭,见到她极为热情。 覃长乐继续道:“我不想回地牢,师姐,只要你愿意让我还像以前一样跟着你,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为什么不想回去?”沈晚棠打量着她,“怎么,你想做个魔修?” 覃长乐摇头,认真地说:“也不是不行,我觉得无虚宗和万戮城没什么区别,人族和魔族为什么就不能和睦共处呢?人和魔族之间的区别不过就是魔族强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要弱一些,可是我觉得只要师姐成为这魔域之主把魔域的人管好,和平共处也不是不可能。” “你想说,让我饶过无虚宗的人?”沈晚棠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什么和睦共处,她才不在意。 覃长乐被戳穿目的后不好意思笑了笑。 “师姐,你看清玄神君就是人族,你是魔族,要是人魔两界和睦共处,就不会有人反对清玄神君跟你在一起了!” 沈晚棠瞥她:“你没看见你的清玄神君已经堕魔了。” 覃长乐哑然,摸了摸头,当然看见了…… “长乐,你又把妖族置于何地?”沈晚棠似笑非笑抬起她的脸,警告:“你若再提,我就杀了你。” 覃长乐:“……” ----------------------- 作者有话说:唉,执迷不悟,偏执到极致的人,一旦接受不愿接受、面对的事实可是会走向极端的,说的就是师兄[无奈][无奈][无奈] 第178章 一剑往生(五) 接下来的几天,覃长乐时不时会去地牢看望无虚的弟子,同枣枣说说话,也会把外界的一些消息说给无行神君听,但能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第213章 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杜易雪”看着这一切,每一次当覃长乐来时都会偷偷将一缕魔气注入她的体内。 黎白夙的残魂借由杜易雪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覃长乐,唇角牵出一抹笑,却阴寒之极,怨恨之气极重。 似有所觉般,无行神君微微侧目,视线逡巡,最后又缓缓收回阖上眼。 “师兄,我们勉强恢复了一些修为,让我们为你修复灵丹吧?”玉梵真君道。 无行神君点了点头,心中叹息。 覃长乐离开地牢后来到了沈晚棠的寝宫外,外面还站了一女子,正是关潇。 “关潇姐姐,师姐好几天都没出来了。” “魔主在修炼召魂之术,不得中断。” 召魂之术? 她好像没听说过。 覃长乐挠了挠头,“召魂之术是什么?” 关潇看了她一眼,想到这个小姑娘和魔主关系似有些近,再者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道:“召魂之术由萧之镜所创,可召回一个人的残魂……” 那天萧之镜和魔主说话她多少听见了些,魔主似乎是要用这种术法确认一个人是否真的死透了,若是没有,可以将残魂召回再杀一次,什么也没召回就说明那个人是真的死了。 “召魂之术……” 覃长乐喃喃低语,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眼神呆滞,可随后又恢复如常,一无所觉。 就这样,她也蹲在门外到了深夜。 雀台城如今需要处理的事有很多,牧垚和魏免几乎不常在沈晚棠身边,都随莫獨一起处理事务,只等彻底整顿好整个魔域。 关潇是由沈晚棠指定的人,日夜都守在门口,绝不让任何人踏入半步。 至于覃长乐,她总是一会儿来一会儿去,今夜留下也不足为奇。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直到一缕不属于覃长乐的魔气突然涌现,猛地钻入关潇体内。 关潇一时不察,整个人定在原地失去神志。 覃长乐的脚尖一转,眼神呆滞地缓缓推开门,看向床榻上满身魔气的青衣女子,她的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微光,像是一层无形的结界。 她朝她一步步靠近,手中浮现自己的命剑,可剑身上却满是黎白夙的魔气。 带了黎白夙魂力的剑,可一击击碎沈晚棠所设的结界。 覃长乐来到床边,握着剑抬起手,剑锋指向床上的女人。 短暂的片刻时间里,她的眼中闪过挣扎与茫然,可很快又恢复了呆滞无神。 她攥紧剑,猛地出剑刺出去。 陡然间,有人突然用力握住她的手腕,随后又把她带出寝宫。 覃长乐整个人一屁股摔在地上,剑也落在地上,她身上的魔气散去,眼神逐渐恢复过来。 眼前站着的是一袭清白雪衣的清玄神君,她眼前一亮,笑着喊:“神君!” 沈卿言冷眼看着她,什么也没问,而是直接将一缕魔气强势探入她的眉心。 “神君,你……”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沈卿言蹙起眉,看着覃长乐的眼神越发冰寒,却仿佛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一样。 黎白夙还活着。 “神君,我,我怎么了?你刚才是?”覃长乐有些茫然不解,懵懂地站起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清玄神君好像比之前更不近人情了,而且刚才看着她的眼神……好冷,跟不认识她一样。 “跟我来。”沈卿言来到沈晚棠的寝宫外。 关潇已经恢复了神志,一清醒就听见沈卿言说:“把她关去地牢,不准再放出来。” 覃长乐瞪大眼:“???” 怎么回事?神君为什么要关着她?! 对于一个碍事的小丫头,关潇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现在就去。”沈卿言堂而皇之地进了屋,留下覃长乐和关潇面面相觑。 关潇回头看了眼,都说这个沈卿言是魔主的相好,大半夜来找魔主,她也的确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 覃长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又被关回了地牢。 胡枣枣看见她还好一阵开心,问:“长乐,你怎么回来了?” 覃长乐迟疑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乔瓒和无行神君,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清玄神君让人把我关进来的……” “哼!”庚元真君听后冷哼一声,又没好气瞥了一眼无行神君。 无行神君的老脸这几天差不多都快丢尽了,对此也只能移开目光假作不知。 …… 沈卿言来到床边,垂眸看着师妹那张熟悉的脸,依旧是前世他看过无数遍、抚摸过无数遍的模样,可此刻不同的却是,现在的她是有温度的。 而绝非冰棺中,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缓缓抬手,下意识想要触碰这张脸,却在触及那层微光结界时停下,又收回了手。 浓重的夜色中。 “师妹,对不起。” 他低声道:“这一次,你想要的一切师兄都会给你,你终会得偿所愿。” 轻飘飘的两句话只在一瞬间响起,最终又被夜风吹散,什么也没能传进沈晚棠的耳中。 三日后。 沈晚棠的召魂术修成。 萧之镜说过,召魂术用一次损的是自己的神魂,会对来世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而召的是他人的残魂,用的次数一旦超过三次,死后便会魂飞魄散。 用一次,足以让她知道黎白夙是不是真的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晚棠开始施术,指尖浮现邪魔之气,丝丝缕缕的魔气一层一层将她包裹,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魂力因为此术被削弱几分…… 正要继续下一步,一股外力突然击破她的术法,召魂术被迫中止,手中的魔气迅速退散。 她倏然抬眸,冷眼看去,却看见了好一阵没见的师兄,微微挑眉,嗓音略显不耐:“你怎么又来了?” 前几日还听说他一个人在屋子里锁了好久,还以为他不打算出来了呢。 沈卿言想说“赎罪”二字,却又顿住止了口。 他忽然取出一只玉瓶,瓶中有一缕魂正四处乱窜着,他以法术将其引出,垂眸看着它,道:“可还记得,你的爱魄。” 沈晚棠瞥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沈卿言便指向她的眉心,爱魄猛地冲入神魂,逐渐融为一体。 她摸着眉心,垂着眸掩去眼底莫名的神色。 “如今你的爱魄已归位,你……”沈卿言的话音一顿,默然瞬间,继续问道:“是何感受?” 沈晚棠失神片刻,而后缓缓掀眸看他,“师兄以为……我该有什么感受?此刻的我,和从前并无不同。” “是吗?”沈卿言牵唇淡笑一声,眼底的神色却落寞至极。 他仍不死心,甚至是不甘心。 朝她靠近几步,手抚摸她的面颊,指腹来到唇畔,一枚丹药突然被他用指腹送入口中。 沈晚棠皱着眉扭头要吐,却陡然被他掐着下巴俯身堵上双唇,丹药被他送入喉间滑下。 “沈卿言!” 她一把推开他,心中气恼着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随后就要将体内的丹药强行逼出。 她的动作却远不及沈卿言的话要快。 沈卿言的指腹抹去她唇上的湿润,全然不在意方才的那一巴掌,只是让她仰头望着自己,四目相对。 他问:“师妹,你可曾喜欢过我?” 两世,可曾有一世是喜欢过他。 不久前师妹给过答案,可他还想再问一遍,哪怕是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想听见她的真心话。 若是她当真对他也动过情,他一定会后悔,但或许就不会有诸多的不甘…… “晚棠,师兄只是想听你的真心话。” 沈卿言近乎自虐般固执地问,仿佛她不给出个答案,他就不会死心。 沈晚棠看了他一会儿,他放在脸侧的手还是温热的,可她却觉得异常地烫人,和他的目光一样。 “我……” 她抿了抿唇,口腔中因为咬得太狠而漫出血味。 真言丹。 师兄竟然对她用了真言丹。 有些话控制不住地想要脱口而出,她会如实告诉他,她喜欢过他,曾经,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他。 可是,如今的她不该说。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有的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过往无法挽回,就连人亦是如此,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何况,她如今也捋不清师兄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师兄太固执了,甚至是偏执,一旦她说出过去的一切往事,师兄或许便会沉在过往的回忆中越陷越深,自此以后便是纠缠不休。 “晚棠,你在迟疑什么?”沈卿言觉察出端倪,视线自她的双目来到紧闭的双唇,等待着她要开口的话。 心中是有几分期待的。 他以为,师妹本就该是喜欢他的…… 却又,不敢确信。 第214章 “我……”沈晚棠艰难启唇,强大的意志力与药力对抗着,几乎让她心神疲惫,“不……” 她攥紧手,艰难地蹦出一个字:“不。” 沈卿言的手在她脸侧僵住,可他的脸色看上去依旧从容冷静,只是视线不再看她。 他沉默片刻,又问:“你真的,喜欢苏尧?” 沈晚棠点了点头。 他触碰她的手彻底落下,复又抬眸,冷眼瞧着她,“可惜,他死了。” 沈晚棠没有再被他逼问,暗暗松了劲,回答说:“死了又如何?” “他死在了我的问心剑下,不会有来世。”沈卿言残忍地提醒着她。 “我刚修得召魂术。”沈晚棠却哂笑一声,嘲笑他的自以为是,“我可以召回他散落在天地的残魂,我可以送他入轮回。” 沈卿言原以为她修召魂术只为了黎白夙,却没想到还有一个苏尧,可不论是谁,他都不会让她碰此术。 “召魂术至邪,不是你能碰的。” 神魂受损的后果,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他手中的魔气涌现,整个宫殿内泛着微光的阵纹乍现,阵纹几乎将这里彻底封锁住,强大的魔气朝着沈晚棠狠狠压下。 宫殿之外,一圈一圈的金色符文缠绕着,似一重一重的枷锁,锁住他们二人。 沈晚棠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看向沈卿言手中的术法,以及宫殿的阵纹和符文。 邪术? 什么是邪术?这才是真正的邪术! 以生生世世的命格做交换,塑此牢笼囚邪魔,若是再以施术者的身躯为祭,此阵便将绞灭一人其血肉神魂。 换言之,沈卿言要将她囚禁于此,她若杀了他,此阵便会随着他的死亡将她彻底杀死。 身躯、神魂,一样不剩。 疯子! 沈晚棠气极反笑,心中似有什么彻底崩塌,对他的怨念隔了两世渐渐涌来。 “沈卿言,你这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沈卿言却是来到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腕,嗓音极尽温柔,笑着说: “晚棠,和我成亲吧。”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的心里,也不能有他人。” 他说:“我会让你永远记住我。” 沈晚棠听后只觉荒谬可笑,猛然抽回手,又是一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脸上。 仿佛用尽了力气,将他扇得偏开了头,脸侧泛红。 “沈卿言,我真该杀了你!” ----------------------- 作者有话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第179章 一剑往生(六) 一时间整个魔域听了沈卿言的令,开始筹备大婚,对外宣称,沈晚棠尚且仍在修炼召魂术,一切事宜由他作主。 关潇等人半信半疑,可说到底,在他们看来沈卿言是绝对不会伤害他们魔主,要是有害人之心,那天就不会为了他们魔域的人和无虚宗翻脸,更何况,无虚宗的人还在地牢关着。 不过只是一场大婚,若是魔主不愿,这婚也成不了,于是,到最后无一人反对。 宫殿内的阵纹和符文已经隐去。 沈晚棠开始设法破阵而出,此阵她并非不能破开,但阵法阴邪,若想破阵就必须付出同等代价。 沈卿言设下的这个牢笼是无期限的,会把人永生都困在这里,除非他死,否则阵法就不会消失! 可同时,一旦他死,他若想杀她,此阵就会让她身死魂灭,永不复存在。 她要付出的代价,要么是生命及命格,要么是修为及命格,命格又与气运相连,一个人一旦失去了气运,生生世世的命格都会不得善终。 也罢,于她而言,活这一生就足够。 她打定主意开始施术,不论如何都要破除此阵,细算时间,要如此持续半个月才会成功。 与此同时,雪衣道袍的男人缓步走进地牢,里面阴森漆黑,越深入越明亮,沿途有一团团明火照亮,火光隐隐在他的黑眸中跃动着。 他淡扫一排排关押的无虚宗弟子。 无虚宗弟子看见他纷纷涌上来扒着牢门,冲他嘶吼怒骂发泄怒火。 “沈卿言你怎么有脸来?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沦落至此?你怎么不去死?!” “枉我们叫你这么多年的清玄神君,真是瞎了眼!无行神君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畜生当徒弟!” “沈卿言你真是被妖女迷了心窍!为了这么个妖女,你竟然连我们这些同门都不顾了!” “沈卿言,你和沈晚棠狼狈为奸,你们永生永世都不得好死!” 陆陆续续的“去死”、“不得好死”的字眼冒了出来,多得让人根本辨不清楚到底都是谁说的。 沈卿言的视线只是短暂地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来到一间牢房外,看向某处。 脑海中闪现过两世的记忆,他终是改口,叫了一声:“师父。” 无行神君听着周围对沈卿言的辱骂,心中也格外不是滋味,眼下听见他再次唤自己,一时不禁有些触动。 “何事?” 沈卿言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牢房内撕开一道裂缝走了进去,无行神君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便跟了进去。 两个人身在一处并不存在于现世的空间内。 沈卿言朝他尊敬地行下一个道礼。 “有何事就直说吧。”无行神君的声音冷肃疏离,眼中全然没了自己这个爱徒,心里对他只有失望。 沈卿言并不在意,只是道:“七日后,我和师妹大婚,还请师父替我们主持婚礼。” 短短一句话险些给无行神君气吐血,指着他冷笑:“你还知道她是你昔日的师妹?我要早知道你们今日会发展成如今这样,我就绝不会让你们整日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灵峡峰总共也就那么大点地方,沈晚棠的院子和沈卿言的院子离得是最近的! 要早知道他们两个人竟是这种心思,他又怎么会安心把他们放在一起! “是,她是我的师妹。”沈卿言顿了顿,又温声补充道:“但她也是我心悦之人。” 他说:“师父,真正不适合无情道的,是我,自修无情道前我心里便有了师妹。” 只不过那时,他只把她当妹妹。 重情重义之人修不得无情道,执迷不悟更是大忌,偏偏沈卿言两样全占。 无行神君也无话可说,喃喃了一句:“罢了,说到底,我也对不住你们二人……” “至于你们的大婚,我就不去了。” “不,师父您必须去。” “黎白夙还活着。” 闻言,无行神君皱起了眉头,开始审视起沈卿言认真的神色。 牢笼内的庚元真君见无行神君还未出现,忍不住道:“你们说,他们该不是打起来了?毕竟沈卿言可是杀了流衣……” “流衣是师妹,重要,但沈卿言也算得上师兄亲自养大的孩子,师兄会失望,但不一定会为了流衣杀沈卿言,毕竟流衣这么多年的为人我们也清楚。”玉梵真君道。 楚旬真君也跟着点了点头。 紫秋长老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道:“卿言是个好孩子,他不会真的害了他师父,你们放心吧!” 庚元真君:“好孩子?谁家好孩子跟魔族妖女苟且沦为魔修,你就没看见他满身魔气?!” “人也好,魔也罢,我们又何必如此多偏见?” “行了行了,人魔殊途本就不该有所交集,他们这样便是不对!” 无奈,紫秋长老摇头笑笑,这些个老顽固到底是不了解邪修和魔族。 不多时,沈卿言和无行神君从裂隙中走出,玉梵真君一下便觉察到无行神君的修为已经彻底恢复,大概是灵丹也修复好了! 看来,是沈卿言的手笔。 沈卿言的唇边带着极淡的笑,可眼中却完全生不出笑意,他刻意扬声说:“师父,七日后,弟子与师妹的大婚,还望您亲自来主持。” 此话一出,整个地牢如同炸开了锅,咒骂声更大了,都恨不得亲手去杀了沈卿言和沈晚棠这对狗男女。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无行神君一定会拒绝,都沦为阶下囚了,却还要去给这个叛出师门的逆徒主持婚礼,不是羞辱是什么?! 可到最后,无行神君只是冷着脸点了下头,颇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下了。 这一幕,又被阴暗角落里的“杜易雪”纳入眼中,目光不由得盯上无形神君的背影。 沈卿言回到寝宫时已是半夜。他原本早到了,只是独自又在院外枯坐了两个时辰,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晚棠躺在床上休息时,感知到身后有人在靠近,紧接着后背贴上来一个人,那人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呼吸打在颈侧,听见他通知一样的语气,道:“七日后大婚,我会让师父来主持。” 寂静的夜里,无人回应他的话。 他无声笑了笑,继续道: “师妹,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嫁衣?” 第215章 凡间统一为朱红色,可修真界的道侣也有穿银白的习俗,在妖魔两族更是什么颜色的都有,只要做出来的衣服好看,大都不太挑颜色。 “朱红如何?红色大喜,你应是喜欢……” 沈卿言的话音刚落,女人冷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沈晚棠说:“不如白色,师兄不是很喜欢白色?”语气略带讽刺。 沈卿言对此并无异议,只是顿了顿,回答说:“也好。” 也好?好什么好? 沈晚棠根本就不在意这场大婚,故意拿白色大丧的说法来给他添堵,可他却根本不在意这些。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浓稠,越发寂静,静得仿佛都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卿言看着她的后颈,忽然打破寂静,问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话。 “师妹,你恨我吗?” 一句话,包含了整整两世的恩怨,他要问的也是这两世——师妹,可曾恨过他? 沈晚棠的眼眸低垂,两个人谁也没睡,她听着他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她从没觉得爱恨如此难以分辨过,恨吗? 大概是吧? 她现在就恨他手段如此卑劣极端,将她困在此处,逼得她几乎走入绝路。 她恨的时候会想,当初就应该亲手杀死他,可有时不恨了又会想,她真的想杀他吗? 于是,她回答了他的话。 “或许吧。”至少眼下的确如此。 “是吗?”沈卿言听后也很是平淡,像是现在除了大婚,已经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用了些力,似乎很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 沈晚棠抓着他的手想要挣脱开,却反而被他翻了个面,面对着他被他拥入怀中。 耳畔响起他低哑的声音:“我什么也不做,就让我多抱一会儿。” 沈晚棠不挣扎了,这地方总共也就这么大,和他对着干折腾的还是自己,索性便懒得同他计较。 最后,她干脆睡了过去。 沈卿言的唇畔染着难得的柔和笑意,低头看着她,将唇印上她的额心,视线又缓缓下落,看向她心口的位置,眼神黯然。 被他的问心剑刺穿血肉心脏,一定很疼。 若非他的问心剑已毁,他倒是很想将问心剑赠与她,让她像杀死苏尧一样,杀了自己报仇雪恨,让他也仔细感受一番那痛苦。 沈晚棠再醒来的时候,沈卿言正在书案提笔勾画着什么,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很是精致漂亮。 “师兄倒是好雅兴,还有心思作画。” 沈卿言掀眸看她,“像不像榱城的海棠花?” 沈晚棠摇头,和他唱反调。 “那你喜欢吗?” “不喜欢。” “你觉得好看吗?” “丑。” 沈卿言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忽然伸手把她拉了过来,而她面前正摆着一盘海棠花糕,他拿了一块凑到她嘴边。 笑道:“给你做的。” 沈晚棠沉默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唇舌蔓延开海棠花的味道,随后她又品出了一丝药味。 沈卿言噙着一丝笑看着她,把画的海棠花呈到她眼前,问她:“好看吗?” “好看。”不假思索。 沈晚棠:“……” 又是真言丹,她顿时没好气。 “喜欢吗?” “喜欢。” 沈卿言若有所思放下画纸,又喂了一半糕点进沈晚棠嘴里,她已经吃过了,所以再多吃点并不会增加真言丹的药效。 在她吃东西的时候,他又突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喜欢我吗?” “喜……”沈晚棠赶紧塞了一整块糕点堵住嘴,缓了缓,道:“不。” 沈卿言垂眼点了点头。 隔日,那画纸上的海棠花就出现在了沈晚棠的心口,心口上的那道剑疤上。 沈卿言一定是趁她睡着给她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又在她身上留下刺青,这痕迹以法术所化并无任何的疼痛和不适。 她的指腹抚摸心口上的疤,几乎遮掩得再也看不见,触碰时,曾经噩梦般的记忆不知何时早已被其他的记忆所替代。 她模糊记得,昨晚似乎有人轻柔地吻过这伤疤,抚摸数遍,让她再也感受不到痛。 恰时,沈卿言推门而入,沈晚棠看着他拉起衣裳,质问:“谁让你在我身上留印记的?” “你很喜欢,不是吗?” 沈卿言来到床边,轻抚她的脸,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你若不喜欢,可以用术法抹去。”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分开些许后见她没拒绝再度贴上,由浅到深,二人唇舌相交,温柔缠绵。 沈晚棠任由他索吻,她盘算着也就这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她就会离开这个破屋子,到时候阵法被破,他的情况不会好。 “想什么?”沈卿言的吻一路向下,刚拉上的衣襟又落到臂弯。 沈晚棠望着顶上的床帐,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含笑说:“师兄就不怕哪日阵法被破,我杀了你?” “原来师妹整日就是在盘算这个,杀我?”沈卿言半撑起身,情绪汹涌却眼神暗沉的眸一瞬不瞬望着她。 沈晚棠再次被他堵住了口,没能开口说话,二人的呼吸渐渐地乱了。 温度一瞬间被点燃了般滚烫,男人吻上她的耳廓,轻唤着:“晚棠……” …… 反复的低喃到最后演变成卑微的乞求,一遍遍逼着她、求着她:“晚棠……喜欢师兄吗,说一句喜欢师兄好不好……”(只是说个话,求放过) 一面哀求一面逼迫,像是她不说出那句话,他就不会放过她。 听得久了,沈晚棠意识不清,偶尔也会在唇齿间漏出一句“师兄”,却始终没有再说别的。 每每听见她这样的回应……随后拉着她的手放在脖颈,紧紧抱着她,感受她的柔软和滚烫的温度。 后来,沈晚棠实在受不住他,瘫软疲惫地陷入昏睡…… 温柔的吻来到那朵海棠花上,覆盖上那道剑疤。 “师妹,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的。” ----------------------- 作者有话说:删得差不多了,撤回一个失控破防又执拗逮着人不肯放过的师兄[彩虹屁] 师兄情绪一点都没了啊啊啊[爆哭] 好好的一篇文,改得七零八碎,啥也不是[化了][化了][化了] 第180章 一剑往生(完) 大婚将近,这几日沈卿言经常进出寝宫,但大多时间都是在寝宫陪着沈晚棠,沈晚棠只能用极短的时间来破阵。 破阵的这半个月对她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有阵法和符纹彻底破除的那日才会付诸一切代价。 今日已是她设法破阵的第六日,结束后,趁着沈卿言未到,她又驱使了一遍召魂术,阖上眼,幽幽魔气环绕其身聚集于她的双手中。 魔气好似化作一团鬼火跳跃舞动着,正在以此召唤着什么…… “师妹。” 不巧,沈卿言推门而入,见到她手中的召魂术脸色一沉,抬手猛地一击再次冲破她手中的术法。 沈晚棠手中的魔气再次消散不见,她低头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抬眸,却看见师兄步步靠近。 他将手里拿着的嫁衣弯身放在床上,侧眸瞥她一眼,嗓音裹着冷意:“我说过,召魂术不是你能碰的。” “师兄管得可真宽。”沈晚棠不以为意,看了一眼身旁的嫁衣。 嫁衣材质上等细腻柔滑,色泽似雪如月,在微光的照耀下透出莹莹月色。 “试试?”沈卿言留意到她的视线,轻抚她的头,“看看喜不喜欢。” “不用了。”沈晚棠小幅度偏了下头,离他的手远些,淡声道:“就这身吧,明日自然会知道喜不喜欢。” “过来。”沈卿言牵起她的手,*引着她来到镜前坐下。 他眸色深邃地望着镜中的人,女子眉眼清丽动人,朱唇红润柔软,回想当年的那个六岁小姑娘,一时间恍如隔世。 他垂眸,缓缓将那枚由青玉雕琢的长命锁系在她的脖颈。 沈晚棠在镜中看清自己胸前的长命锁,这是上次师兄拿回的锁,竟然没有被他毁掉。 抚摸时,依稀能感受到里面蕴藏的魔气,那是远超师兄的魔气。 这枚长命锁在沈卿言手中又经过了改造,如今长命锁内的魔气早已与他没了联系,并不会因为他的削弱而降低防御能力。 “这次的长命锁,一旦系上将再也无法取下……师妹,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有些欲言又止,到最后牵唇笑开。 模糊的铜镜中,女人的目光往上,一点点落在师兄的眼中,两人默契地互视片刻。 蓦地,沈卿言的指尖勾着她的碎发到耳后,“师妹,你的心里有过我的,对吗?” 他的语气很是温柔,显得有些轻,似卑微恳求,也似一句普通不过的寻常话。 沈晚棠却记起那天,师兄在她身上无度索求时也是这样,他执着地想听她说一句喜欢他。 第216章 她沉默的时间太长,久到沈卿言眼中的神色彻底黯下,心中的期待如同巨石落地,狠狠砸下,不再掀起丝毫涟漪波动。 “没关系,以后,不会再逼你了。”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还奢望着什么,分明师妹亲口说过的,她对他的是怨恨,又怎么会愿意说这些给他听呢? 只是,师妹竟然连这样一句谎话都不愿对他说了…… 或许,限制师妹自由的人,本就该死。 他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不仅仅是生路,更有自由与强大。 自由、强大、生路。 明日以后,他都可以给她。 沈晚棠回神时瞥见镜中的师兄眼神黯然无神,眉宇间萦绕着浓浓的郁色。 她仰头对上他垂下的眸子,“师兄有心事?” 沈卿言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没有,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你换好嫁衣等我。” 明日,即便是师妹不愿换上嫁衣他也不能把她如何,大概师妹不会听从他的安排。 是他非要强求的…… 沈晚棠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起身打量着他,可他眉宇间的郁色就是不愿散去。 以师兄的性格,他大概会因为过往所犯下的过错而责备自己,这便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自我精神折磨,别人无法饶恕他对他羞辱谩骂,他只会比别人更加无法饶恕自己,对于他人的辱骂也坦然接受。 她也好,师父及宗门死去的弟子也罢,师兄表面看去总是一副清冷无畏的模样,但他或许早已将自己所犯的过错铭记于心…… 此刻,沈晚棠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做的事,借由长命锁,通过师兄的手,带着魔兵闯入无虚宗,杀死弟子上千。 如今更是借了他的手,轻松关押无虚宗弟子及诸位长老、真君,甚至于是他最为敬重的师父。 渐渐地,沈晚棠仿佛透过他身上的阴郁之气看到了更深更重的厌弃,却只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自我厌弃。 一个人活到现在,竟活得如此厌恶自己,那一定是极其可悲又可怜的…… 不由得,她踮起脚,缓缓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在他怔然时又转身走向床榻。 看着嫁衣,道:“那师兄,明日再来吧。” “好。” 沈卿言的唇边终于染上点笑意,眼中满是她的青色身影,一点点将她的身形、模样刻进心底。 踏出寝宫后,沈卿言脸上的笑荡然无存,直到沿途又看见整座雀台城的喜气,和遍地铺满的锦地花瓣,他心中又释然了许多,增添几分将要成亲的喜气。 他来到地牢伴着谩骂声将师父无行神君迎了出去。 无行神君看着他,“没想到,你们二人竟也会有成亲的这一天,也罢……” “师父,大婚后,您便救出宗门弟子回去吧。”沈卿言的脚步停了下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我的师妹会成为魔神,您将不再是她的对手。师父,弟子想请您往后与她,不再对立相杀。” 无行神君一听他这话就能听出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你这是已经替她留好了生路,你就不怕是她非要与我们人族作对?” 沈卿言沉默不语,对此他也不知。 无行神君冷哼一声,大步离开,只想尽快结束婚礼找到黎白夙杀了她不再见这逆徒。 “师父。”沈卿言被留在了原地,看着对方扬长而去,“对不起。” 回去的时候,沈晚棠受他术法的影响在睡梦中彻底陷入昏迷。他来到床边,先是在她体内下了无人能解的咒术,再缓缓将己身毕生的修为渡给她,最后又喂了枚丹药暂时封锁她的修为。 沉静的夜里,他来时无声,走时亦是如此,一切都不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只是,来到门外的他喉间突然漫上血来,没有修为的支撑,他的魔丹也正在消散,那些曾经外泄却被他封锁体内的魔气似要冲破这具身躯。 这具身体最多撑不过三天…… 他强忍痛苦,正要离去。 萧之镜却不知何时到的,想到七日前沈卿言问过他关于黎白夙的话,看了一眼四处大婚的布置。 “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他想—— 大概是赎罪、偿还。 把曾经从师妹身上夺走的一切,都一并还给她…… 他曾杀过师妹。 曾亲手夺走了师妹拼命追寻,苦苦渴望的生路、自由,也曾用师妹的死换了黎白夙的活。 他,只不过是把这些都还给她罢了。 …… 大婚这天,沈卿言下令谁都不准靠近这边,以至于这一片都极为冷清,冷清得不似喜事。 沈卿言换上喜服,与以往的雪色道袍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想到今日是与师妹成亲的日子,师妹将会成为他一个人的妻,再无旁人,这喜服对他而言便是最特殊的一件衣裳。 无行神君看着他,仔细瞧着他身上的喜服,目光又落在他的脸上。 他看见了沈卿言眼中的笑,黑眸隐约透着光亮,是他从未见过的喜悦。 从前,他哪里见过沈卿言对他笑过,从来都是冷淡的。思及此,无行神君有了一些触动。 也罢,今日就权当是自己养大的两个孩子办喜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喜事才对,只是这喜事格外简单低调了些。 “师父,帮我整理一下喜服吧?” 沈卿言默了片刻,转身背对着无行神君,掀开眸子,黑眸直视前方,里面的笑意却一点点消失不见。 他不禁想到,若他没有用问心杀过师妹,是不是就有资格常伴其身,以丈夫的身份陪着她,一直到……她放下他人,对他动情的那日? 可他永远都没法忘记,不眠荒山,他亲手用剑杀了师妹…… 想到这里,心中犹如剜心泣血地疼,他又半垂下眸。 同一时间,身后突然出现一把剑,狠狠贯穿他的身体,他冷眼看着那剑从自己身前穿透出去。 “师父,动手吧。”他麻木无觉,淡声开口。 手攥紧剑锋,神魂之力替代魔气一圈一圈缠绕上剑身,而剑柄那段连接的,却是黎白夙的残魂。 “帮我,封印她。” ——封入,他的体内。 …… 沈晚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与师兄沈卿言成亲,这样的事于前世的她而言是妄念,因为那样的师兄是绝不会与一个女人有任何纠缠不清的关系。 她看着镜中换上喜服的自己,鬼使神差地,抹了一层口脂在唇上。 如他所言,红色本该是大喜之色。 七日过去,她虽不明白沈卿言到底在做什么,又想做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可以肯定,这座宫殿内的所有东西,绝不会是针对她。 师兄不会杀她。 可他,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来困住她? 当真只是想与她成亲这么简单? 恰时,寝宫的大门被人推开,一身喜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而他身旁还有一位神色莫测的无行神君。 沈卿言看清师妹身上穿的是他为她准备的嫁衣,缓步而来,朝着坐在妆台前的她伸出手,含笑温声道: “师妹,我们拜堂吧。” 沈晚棠把手放在他的手心,起身看着他,留意到他唇色的苍白。 真该将唇上的口脂也分他一些。 二人互视着,来到无行神君面前站定。 沈卿言的视线自进门起就没有从沈晚棠的身上移开过。 他说:“我们不拜天地,拜高堂。” 他知道,他的师妹从不喜欢拜天道。 无行神君于心难忍,若是以往,他们不拜天地他自是要制止的,可此刻,他什么也不愿再多说,只想依着他们的意思来。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不太应景的笑。 ——一拜高堂! 伴着师父的高声。 沈卿言体温渐退的手紧握着沈晚棠的手,带着她朝无行神君弯下腰身。 沈晚棠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不自觉垂眸,视线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静静看着师兄如此认真地对待这场大婚。 可这场大婚……分明就是假的,不作数的…… ——夫妻对拜! 她又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与他面对而立,视线相撞,黑眸中浮现的,唯有她的身影。 看着他眼中难得的一抹微不可察的喜色,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些许的慌乱与茫然。 难道……不是吗? 手被他握得紧了些,她有些失神地被他强行拉低身子—— 他们就这样轻易地,一起在这个没有天地、宾客见证的寝宫内行下夫妻对拜之礼。 礼成的那一刻,无行神君闭了闭眼,不动声色离开了这里。 与此同时,沈卿言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她微微一怔,眼睁睁看着他的掌心浮现出两道深深的血痕,血珠砸落在地。 第217章 “啪嗒”一声,血珠似是坠入了她平静的心湖,溅起层层涟漪。 他的手中出现了那把“往生”剑。 似曾相识地,他把往生剑送入她的手中,她看着他袖口早已染红的大片血色,视线逐渐往上,看向他的腹部,那里似被刺了一剑,汩汩鲜血染红喜服。 心中的不安开始扩散…… 最终,她的视线一点点定格在了他笑意温和的脸上,他的眼中却只有释然与遗憾,再无阴郁与厌弃。 障眼法吗…… 师兄竟然,从进门之前就受了伤? “师妹。” 沈卿言轻声唤她,乏力的手一点点带着她的手握紧剑柄。 他深深注视着她,认真对她说: “我曾用命剑杀过你、限制你的自由逼迫你修无情道,现在……你终于可以为自己报仇,用它,杀回来。” “我教过你的,怎么杀死一个人。” “师妹,从这里……刺进去。”他轻点了下自己的心口,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安抚: “我说过的,这条命你若想要,就给你。” 沈晚棠浑身的血液迅速冰冷凝固,大脑空白一瞬,久久无言…… 直到被他不容拒绝地握着剑身举起剑,剑尖对准心脏跳动处,他的声音如同魔音,带着蛊惑心神的意味: “师妹,杀了我。你想杀的人就站在这里,我和黎白夙都在这里。” 他要师妹亲手杀了她。 原来,这场大婚不止是大婚,更是他设下的局,特意为黎白夙而准备的葬礼。 沈晚棠明知自己该杀了他们的,可她却犹豫了,甚至是生出了抗拒的错觉,“不……” 她看着眼前甘愿赴死的师兄,第一次,握着剑的手变得无力,甚至有些止不住地颤。 “师兄……” “师妹,动手!” 沈卿言往前又进了些,剑尖陷入血肉。 【沈卿言,你疯了!疯子!不,放我出去!】沈卿言体内的黎白夙开始痛苦挣扎起来,在他体内四处乱撞。 沈晚棠的手握着剑柄僵在半空中,开始挣扎退缩,他却不顾她的抗拒,手上突然发狠用力,往生剑就这样贯穿他的心脏,血气迅速弥漫在空气中。 一剑穿心…… 顷刻间,阵法与符纹再次涌现,阵光刺目,符纹迅速运转,宫殿内的杀意浓重—— 她此刻才明白,这是一场针对黎白夙的绞杀。 以他之命为祭,灭其神魂。 沈卿言的身体及神魂开始自指尖消散。 白衣换血衣,这是喜色,亦是大丧的血红。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注视着师妹的脸,深深刻印进骨血、神魂。 他的师妹想要自由和永生,想要自己死,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 沈卿言缓缓牵出一抹笑: “师妹,从今往后,你便自由了……” 此刻临死,他看着师妹,忽然有些自私。 如今,他终于也死在了师妹手中,不知道能否赢过一个死人,彻底取代那人,让师妹再也忘不掉他? 可惜,师妹从不曾在意过他…… 她也从不曾喜欢过他。 “师兄……” 沈晚的声音带着颤音,下意识朝他伸出手,眼睁睁看着他的身躯、神魂逐渐消散,直到那张熟悉的脸再也见不到。 她的师兄,死了?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无声滑过面颊,砸在沾满鲜血的手心,那是师兄的血…… 前世,黎白夙借由师兄的手杀她。 今生,师兄让她亲手杀死了他和黎白夙。 可是,为什么…… 她竟然会觉得这样难过?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还有点番外哦[撒花][撒花][撒花] 其实师兄这一遭是无法避免的,恢复前世记忆,对他来说不见得是好事[无奈] 恢复记忆前的师兄:我还有救(自欺欺人) 恢复记忆后的师兄:我欠她一条命(崩溃绝望) 他没办法就这样原谅自己,就像他一直不愿去相信,他曾亲手杀死过自己最爱的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