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她入轨》 引她入轨 第1节 引她入轨 作者:猫着笑 简介: 她出轨了。 对方是个渣男,还是她哥哥,哦,继兄。 她只是寂寞,以为他更是玩玩而已。 没想到玩脱轨了,差点被捉,丈夫家暴她,她遍体鳞伤离家出走,要闹离婚,官司还没打,老公意外身亡,她却查出来怀孕。 她的人生彻底脱轨,沦为笑话兼闲话。 出轨对象兼继兄此时承诺: “我娶你,不管家里人怎么看。” 或许故事到这也能皆大欢喜,但她却拒绝了: “我不会和你结婚,我也不想再跳入下一个牢笼。” 六年后,他彻底放下了身段,她也彻底明白了“牢笼”的意义。 至此,属于二人的轨道才终于相连。 【伪骨背德/非完美人设/双非c】 第1章 暴雨天 林影已经在暴雨里等半个小时了。 丈夫好容易回电,却是来扫兴的—— “哎老婆!我忘了告诉你,我现在人在荔波,打算闭关半个月把画赶完,过两天我妈就回上海了,到时候让她去陪你,安心在家等我回来哈!爱你~” 一个小时前,林影为了见合作方,打车到巨富长,坐在咖啡厅里等了快二十分钟,突然接到对方爽约的电话——因天气原因,暂时改期。 愤懑之余,她只好朝上司如实汇报,不可避免挨了训,出门左转不到五分钟,暴雨忽然倾盆而下,她被困在了公交站台前,朝丈夫打电话求助,三次未应,她只好发微信—— “下雨了,能来巨鹿路接我吗?” 接着抛了个定位出去。 对方在半小时后的此刻回了电话,语气里没有着急,更没有关心,直接在她心窝子上点一团火,她被生生燃起,再随手丢进暴雨里浇灭…… 她丈夫严翊明是位尚未成名的画家,靠父母托举,婚后照样吃穿不愁,出差采风,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态。 挂了电话,林影呆站半天,欲哭无泪。 手机切回到打车屏幕上:前方排队人数84,预计等待司机接单1小时11分。 上海的晚高峰,暴雨倾盆,梧桐区的小马路水泄不通,林影决定放弃希望,溜去坐地铁。 冒雨走不到两个街区,路况稍有好转,她正踩着绿灯的尾巴过马路,却被右转的车抢先急刹,差点给她吓得坐在斑马线上,司机朝她骂骂咧咧——“要死啊!” 她一句话也没怼,只是机械地绕了过去,稳下来才发觉,呢子大衣的下摆,硬生生被溅起来的污水染脏了大半截……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大衣,今天也不过是第二次穿。 玉白色的落肩毛呢,最衬她的肤色身形。 然而这玉被溅上了污渍,衬得她比落水狗还狼狈,白色在雨里显眼得格格不入。 真讨厌下雨——下雨天总会诸事不顺。 积压的情绪到了极限,她哗啦一哆嗦,眼前一片模糊——糊的不是雨水,是泪水。 可泪水在暴雨里不值一提。 “阿影?” 雨中隐约传来一声呼唤。 紧接着,一辆黑色保时捷在她身边驻停,车窗摇下,驾驶座里,是张意料之外的熟悉面孔——是她的兄长,江数。 坐上他副驾时,林影满身狼狈,头发半湿,外衣泥泞,车里正放着一首《富士山下》,配上这场拦路雨,莫名应景。 她机械地拉上安全带,偏过头,边抹泪边问: “你怎么会在这?” “下午在附近谈了个项目。” 还好遇上了他,不然林影还真不知这样的天气,该如何收场。 “怎么哭了?因为大衣脏了?” 他像是随口一问,眼神都没多动。 林影还不知如何作答,手机忽然又响了,江数伸手按掉音乐,示意她先接电话。 来电人是她婆婆任佳慧,林影清了清嗓,强装起镇定—— “喂妈?嗯,翊明已经告诉我了…不用不用,他交代了阿姨,我在家也就睡个觉而已,您不用来陪我……好吧,我知道了。” 丈夫若是出门采风,婆婆总要来陪她小住,甚至会叫住家保姆留守。 可林影并不享受这样的“照顾”,让人有种被当作犯人看管的窒息感。 挂掉电话,她盯着车窗上的雨雾,整个人又要遁入虚无。 江数又问:“严翊明又去采风了?” “嗯,这回去荔波,说是要呆半个月。” “那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一个人呆着,反正我也有工作要忙…今天我来这,是来替领导见承办方聊展会场地的,结果被鸽了,这个场不知道还能不能谈下来,下了雨,光等车就等了好久,本来想让翊明来接我,结果他半个多小时才回复我,说要去采风半个月…他总是这样,每次都先斩后奏,之前有几次,我差点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及此,她已经意识到说得多了,也意识到,这些话她好像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 毕业之后,林影经由公公严松的人脉介绍,进了一家文化中心做会展策划的文校工作,是个闲职。但她自愿跟着上司学习策展流程,这次来跑业务,就是本着想晋升的意愿证明业务能力,结果一场雨下来,什么都成了一场空。 职场失意,情场也不见得就得意。 严松是父亲林济东的下属,两家算是世交,她与严翊明是发小,从小感情和睦,大学刚毕业就结了婚,到现在也不过两年。 可即便有青梅竹马的背书,严翊明对她的关心依旧流于表面,不然也不至于每次采风都先斩后奏,甚至今天,他半天才回复电话,却只顾着交代自己的事,丝毫不在意林影今天是为何求助于他…… “我真不喜欢他这样,但怎么说他都没在意过,每次他一走,我婆婆就要来陪我,可我一点都不想她陪我,我宁愿一个人呆着…但也不想总一个人……” 她的话刹不住了,像坏掉的水龙头,毫无节制地往外涌。 “我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做什么…到底在等什么,好像,怎么都不对,生活怎么都不开心…可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开心……” 窗外的雨、口中的苦,心里的闷,眼里的泪,一股脑的倾倒进了车内逼仄闷湿的空气里,涌得她快窒息了。 像个充水气球,被针一刺,终于爆裂,不分青红皂白地淌了一地。 她不得不发泄出来,可怎么看,江数都不是一个合适的发泄对象。 虽是兄长,但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林影的继母江月龄,是江林集团的现任董事长兼执行总裁,而她生父林济东,虽也把持不少股份,但与其余股东相比,他顶多算是个感情投资的合伙人。 林家祖上三代务农,唯到了林济东这一代,赶上了教育改革,成了林家“拓荒”第一人,考上了复旦,落了户籍,毕业赶上开发浦东新区,他凭借一纸文凭、一腔热血,成了最早期的创一代,结识了家境良好的江月龄。 早在结婚前,林济东就知道对方有个儿子养在亲戚家,却也欣然接受,他一个草根能有今天,亏得江家底子硬,他没什么话语权。 结果婚后没多久,他这边又忽然冒出了个女儿…… 被送到江家那年,林影五岁,江数九岁。 自那时起,二人便保持着这种不失体面的兄妹关系。 近二十年里,林影早习惯了继母和亲父的对她的忽略,习惯了被边缘化,甚至是作为工具人,毕业后就与严翊明结婚。 林济东与严家交好,今天她这些牢骚话,若传到父亲那,少不了对她一通数落。 “…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放在心上,别跟我爸讲,好吗?哥?” 她祈求的声音仍带哽咽,可江数却不以为意,打了个转向问她—— “你婆婆今晚就去陪你吗?” 林影摇头:“要过几天,最近她在三亚度假,还没回来。” “你说不想和她同住,对吧?” 她沉默了。 江数擅自换了导航,林影注意到,那是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地址。 “去我别墅住吧?那 清净,还有保姆做饭。待会路过你家,去收拾点惯用品,今晚就带你过去。” 语气里没有商量,却也不僵硬,一步一句,踩在林影的心尖上——这是她从没想过的方向。 “…可我住你那,不太方便吧?” “你想清净,我可以不去,反正我本来也不常住。”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两周而已。到时候就与婆婆说你最近要出差,跟经理打个招呼就好,要是有顾虑,我替你说。” 这么一件算不上小事的事,他五分钟就出台了各种解决方案。 “看你意愿,真不想就算了。” 她的意愿…是不想和婆婆呆上半个月。 于是一个半小时后,他们到达了江数在古北的现代别墅。环境幽僻,很适合小住。 停好了车子,江数主动撑伞,绕去副驾帮林影开门,行至玄关,他让林影先进去,自己则将伞收好立在墙边。 引她入轨 第2节 一进门,保姆刘妈便迎了过来,看到先进门的林影,先是愣了一下,复又识趣招呼—— “小姐好啊,我去给您拿双新拖鞋。” 林影礼貌点头,坐在玄关椅子上解靴子,却发现鞋带早已拧成了死结,又被雨泥浇得透湿,简直无从下手… 她反复拆了几次,却越描越黑,又尴尬又急恼。还是江数意识到她的难处,主动倾身下来,伏在她膝前,仔细研究了一番…… “别急,我帮你。” 林影全身的动作一滞,莫名觉得此刻的江数,过于精细了,这种事,怎么看都不该是他做的,就算他会解,却也一定不会帮别人解。 他的手指很纤长,或许是淋了雨的缘故,显得格外白皙,又骨节分明,林影眼神早已不在死结上了…… 指尖徐徐地缠绕着,疏解着,把她的鞋带解开了,却把她的心又扭成了死结。 心原本是碎开的,现在被扭成了死结——也算是一种进步。 好容易把这沉重的靴子卸下来,刘妈为她递上新拖鞋,讨好似的补了句:“难得小江总对姑娘这么贴心。” 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江数主动澄清—— “刘妈,这是我家里的妹妹林影。” “…哦呦怪不得呢,卖相老好额。” 刘妈赶紧找补,江数交代—— “她家邻居最近在装修,阿影睡眠不好,让她来这住两周。麻烦刘妈最近做点她爱吃的。” “这好说。” 走进厅堂,别墅内装是北欧现代风,整体风格冷清简约,细节精妙,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和江数本人的气质莫名相配。 “林小姐平时爱吃什么?” 林影礼貌表示:“我不怎么挑食的,您随便做就行,不用太费心。” “她不怎么能吃辣,别的确实都还行。” 江数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便准备直接离开,谁知刘妈支吾着拦了一句: “哎小江总,那这段时间陆小…您还来吗?” 闻此问,江数一顿,若有所思:“我不来,照顾好她就行。” “哥,你不用在意我,我也就晚上睡个觉而已,你有事该来就来。” 刘妈脸上稍作尴尬,江数却表示: “再说吧,上班有司机送你,有急事让我知道,先走了。” 来去匆匆,为她安排这一通,倒像开了场会似的稀松。 刘妈边引她去二楼,边交代—— “虽然您是小江总妹妹,但他的规矩还是照立,除了书房,其他房间您随意活动。” 林影朝走廊尽头的房间瞥了一眼,并未多心。 她被安排在次卧休息,与江数的主卧只一墙之隔。虽是次卧,但是面积布局丝毫不差,甚至要比她现在的新房住着舒适。 “那您先休息会儿,我下楼做饭。” “刘妈。” 似乎不该多管闲事,但话到嘴边,林影还是煞有介事地问出来——“我哥一般什么时候会来这儿住啊?” 刘妈脸上稍踌躇,半遮半掩着承认:“他一个月也住不了几天,一般是…朋友来住得多。” “朋友?女朋友吗?” 刘妈温吞着:“哎…也算吧。” 然而这个朋友在林影入住后的第三天,亲自现身了。 那天晚饭,刘妈刚把筷子递给林影,就听到人揿铃的声音,开了门的刘妈顿时一头雾水。 “…陆小姐?您怎么突然来了,最近小江总都不来的。” “我知道刘妈,我家隔壁这几天装修,吵死了,过来住几天,躲个清净。” 她毫无拘谨地走进来,完全无视了刘妈脸上的局促。 林影看来人一头蓬松黑发如海藻碎落,紧身牛仔加白t,难掩玲珑身材的曼妙。 这是江数的女朋友? 然而这位“女朋友”看到林影在场,上下打量一二后,破口就是句—— “你是他新炮友?” 第2章 心底瘾 “这是小江总的妹妹!他交代来住几天,不让别人打扰的。” 听刘妈这么讲,小陆脸一僵,气势瞬间颓了。 林影也由此看透了来人身份——她并不是江数的女朋友,而是床伴,而这别墅,也是江数和她固定的约会场所。 听她那习以为常的狂妄口气,江数应该不止有过一个床伴吧? “你好,我是林影。” “你是哪种妹妹?怎么和他不是一个姓?” “他随母亲的姓,江姨是我继母,我们算是一家人。” 小陆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哦…这么说,你是个假妹妹了。” 气氛似乎过于剑拔弩张了,这个小陆对自己这么有敌意,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竞争者。 还是刘妈悄悄去了电话告知了江数,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小陆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娇柔起声: “喂江总?……不是你说的,我想住随时来住嘛。” “你也没告诉我妹妹在啊,不冲突啊,我可以住主卧嘛。” “我没闹啊,反正我来都来了,我可不回去,除非…你来哄哄我?” 她挂了电话,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朝着林影无辜微笑: “你别见怪啊,你哥也没提前说你的事,我们同住几天你不介意吧?” 林影摇头,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难免好奇,“我哥今晚会来吗?” 她耸肩,“那得看他想不想要喽。我约过那么多男人,你哥的床上功夫是数一数二的……我这人说话直接,你别见怪啊,男人平时节制,办正事的时候才刺激。” 这么露骨的话,小陆都能讲得旁若无人,还真是洒脱。 都是成年人,这本也无可厚非,可江数怎么也算是她兄长,她就这么直白把二人的私隐随口脱出,难免使她尴尬。 然而当天晚上,她的尴尬,便迎着隔壁小陆的叫床声,渗透进了她次卧的浴室里。 林影起初还不敢确定,可声音的婉转亢奋很快让她意识到不对劲,直到从浴室偷听到其中的暧昧称呼,林影才终于确认,主卧那两人在做什么,水流声渗进她的呻吟里,也蔓延进隔壁林影的毛孔里…… 她不该偷听的,可这一声声愉悦的呼喊如惊涛骇浪,如不小心打开了淋浴头,热水毫无节制地浇灌上头…… 那是她与丈夫亲密时,无论如何不敢也不会发出的动静。 思及此,她也确实有段时间没和严翊明亲密过了。 虽然与丈夫相识很早,但从正式恋爱到结婚,也不过就在大学之后,那时候她心思单纯,压根没敢在结婚前做这种事,新婚之夜,两人回到家倒头就睡了。 白天的婚礼,她从早上三点就起床梳洗了,他五点多出发,一整天都在抱怨这西装穿得自己束手束脚,殊不知她早已忍受了快十二个小时的束腰与快十斤的大裙摆…… 他们是第二天早上才正式做爱的。 都是第一次,两人都很生疏,可男方总是比女方更能得到快感,他很快就到了,林影却感受平平。 那之后,这份平平的感受像是延续了下来。 每次她都尽全力让对方愉悦,自己却后知后觉,要不然就是刚要有,他 却提前到了,根本无法同时享受。 她从不会主动要,更不会强求他帮她做什么,连前戏也不过是随便来两下,只要能方便到能顺利行事就够了。 这也是正常的,说白了,这种事不过就是走个流程。 她从来没享受过性,从来没体会过高潮,更不懂小陆此刻的呻吟,怎会如此无法无天…… 嘭—— 她索性打开了淋浴头,雨水簌簌落下,将她全身淋湿。 黑发顺着腰臀,贴附着、缠绕着自己。想象着,这是某人热切的抚摸,水顺着臀沟淌下去,流过隐秘的森林,流过那道小溪,滴下去、倾下去…… 尝试着想象高潮来临的感觉,是什么感觉?无法控制的抽搐、大脑的神经屏蔽、还有语无伦次的叫喊…… 谁能带她见识一次,见识一次也好啊。 水太多了,雨太大了。 把她的所有感受都冲走了。 唯余狼狈。 她跌坐在浴室里,隔壁的声音停了下来。 她心里的雨也该停了。 但她心里的瘾却被勾了起来。 一次失败的尝试,但她却有了取悦自己的冲动。 她忘了起身,脑子里似进了水,犯懵,直到听到有人敲她的门,才半梦半醒着站起来,小腿没有力气,东倒西歪地披了个浴袍,随便在腰间打了个结,头发就那样湿漉漉地在背上游荡着,手指机械地拉开门—— 而门外站着的,正是卸下革履,穿着家居服、却仍然体面的江数。 她心口一震——在刚过去的半小时里,自己似乎在脑海里,完完整整地与他做了一次爱,隐隐约约,晦涩不明。 而现在,他如此打扮出现在自己门前,头发半湿,全然不是平日那副规整严肃的派头。 引她入轨 第3节 而林影此刻的装扮也同样松懈,腰带上的结松松垮垮,以至于半块胸的轮廓都隐在湿发之下,像蛇信子似的,盘在身体上…… “抱歉,你在洗澡吗?” 他礼貌收回了盯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赶紧搂了搂衣服,垂下眼,“已经洗完了,有事吗?” “小陆明天就会搬回去,不会再来打扰你。” “…哪有,来这住是我打扰。” “这倒没有,你安心住。” 说完他就掩上门回了主卧。 小陆正慵懒地躺在床上,酮体半遮,看到他回来,又快活地打了个滚,朝他撒娇: “这么在意她的想法啊?用得着特意去交代,你把我赶走,不会就是为了跟她吧?听说她不是你亲妹妹……” “好了,你信守承诺,明天搬回去。” 他刚坐上床,小陆一下子伸手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脖子,顺势扳过他的脸,狠狠地亲吻她已经亲吻过无数次的唇,不过江数却已没了兴致,敷衍以后像是质问对方—— “你刚是故意叫那么大声的吧?” “怎么?你不是最喜欢听人家叫嘛?” “我说了隔壁有人,让你控制点。” 小陆不服,“我怎么控制?该控制的是你吧?” 江数懒得回她这话,刚想把她推开,对方却故意在他耳边激了一句:“怎么?让妹妹听到你干别的女人,害羞了?” “够了!” 他忽然提高嗓音,一把将人推开,厉声道:“再说滚出去!” “我不滚,那会儿说好的,今晚最后一次,我明天就走,你要是让我现在走,那我明天再来!” 他今晚没打算来的,接到小陆不请自来的电话,她非但不听劝,还要挟他过来陪她睡一晚,明天一早就走,以后也不会再纠缠了。 行事之前,也是她非要求去浴室做,还表现得比往常亢奋,不能说是装的,但绝对有故意夸大的成分在。 隔天一早,江数让司机送小陆回去,自己则承担下送林影上班的活儿。 “麻烦你了哥,你把我送到东湖路与长乐路交叉口附近就行,我自己溜达去公司,省得你堵车,那里路窄,早高峰车不好过。” 林影向来如此,思虑周全的背后,不过是不愿麻烦别人的借口。 “最近公司事情多,我想清净一点,可能会回别墅住几天。” “好啊。”林影立刻回应,“那我让刘妈多给你做点好吃的,你爱吃什么?” “你安心,我当初请刘妈就是因为她的厨艺合口,你这几天吃得惯就好。” 也是,那是江数的房子,也是江数请的阿姨,哪里轮到她操心了。 “吃得惯,刘妈的厨艺很棒,比我家阿姨懂我口味。” “你家保姆和你相处时间久,怎么会做不出你心仪的口味?” 林影垂了下眼,“吴阿姨是我婆婆物色的,口味比较合他们,偏甜,但…这也不算什么。” “既然是物色给你们小两口的,有什么要求直说就是,别总拘着。” 她知道江数是在点她过于卑微,可她倒也不是不敢提,只是提了没用,毕竟每次任佳慧过来都会奇迹般地把口味调回去。 她这晚辈,总不好和长辈逆着来,何况严松和林济东交好,任佳慧从前也对她嘘寒问暖的,现在成了货真价实的一家人,她更不好逆着来。 “哥,你喜欢那个小陆嘛?” 林影换了话题,惹江数神色一顿。 “谈不上。” “除了她,你是不是还有别人?” “目前只是她。我也不喜欢频繁换。” 他承认得很直白,直白得一点温度都没有,似乎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找一个喜欢的,稳定下来?” 闻此问,江数眼神一松。 他今年二十八岁,自从毕业回国,就一直在江林集团帮衬母亲,现在逐渐接手双亲的资源,算是未来集团的准总经理,深得器重。 关于恋爱婚姻这种事,他似乎从没上过心,每次被母亲提及,也是各种打马虎眼,先前听说他私下约会,不过正儿八经公开的女朋友,屈指可数。 他哂笑:“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严翊明那么幸运,那么早就遇到了心仪的你。如果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那我排除万难也要把她娶到手。” “这么说…你有喜欢的人?” 刚巧江数打了个转向,下了高架,汇入小马路以后拥堵更甚,巨富长这个时段向来难通车。 林影干脆要求——“这开始堵了,我下车,你前面右转继续上高架吧?” 说完,她观察了一下前后方来车,车身刚一停稳,林影扯了安全带就下去了,完全不给江数任何挽留余地。 那晚回别墅前,林影特意买了些水果。进了厨房,发现忙碌的人不是刘妈,而是江数本人,穿着半高领的羊绒内搭,在岛台边片鱼,看到林影手里提的东西,他嘱咐—— “水果刘妈会准备,你不用特意买,以后下班直接回来就好。” 林影却不以为然,“你不是说这几天回来住嘛?刘妈手腕不舒服,买菜不太能提重的,我干脆添点水果回家,三人份,都可以吃。” 说完这话的林影不禁恍然——类似的话,她好像对严翊明也说过不止一次两次,而此刻对着的人,以及口中的“家”,倒惹她片刻惘然…… 闻此说辞的江数,煞有介事地点她,“来这住你倒是挺有主人翁意识的。” 林影耳根子一红,赶紧解释:“你是这的主人,我是你妹妹,算半个吧。” 刘妈手腕不爽这事江数是知道的,择了菜后,江数就让她休息了,自己接下了下锅烹饪的活计。 “原来你会做饭啊?” 看着他纯熟的刀工,着实有点出乎林影的预料——他每天工作那么紧俏,来这又只是为了身体上的消遣,还以为他这阔少平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他表示:“我当年在美国能活下去,可全靠这双会做中餐的手。” 林影笑出了声,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单独呆在一个空间里一处了——不同于在车里的局促,厨房这种宽阔的空间,似乎让两人都自在了不少。 甚至当江数意识到衣服可能会沾染油渍,拜托林影去帮他拿围裙时,她为了不让江数多余去 洗手,她选择顺手为他亲自穿戴好了围裙…… 再然后,她又顺便去洗了草莓,掐了绿叶,朝嘴里塞了一颗,鲜嫩多汁,酸甜可口,不由得催江数来品—— “这草莓很好吃的,你来尝尝?” 而江数此刻两只手都在处理腥味十足的生肉,林影干脆挑了颗最红的,朝他嘴边凑——“我喂你吧?” 然而当手指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时,林影才意识到此举的不妥……他仍启唇将草莓含了进去,她的指腹稍做颤动…… 只一瞬,他的唇温与她的指腹,做了一个蜻蜓点水的相吻。 近乎微不足道的触碰。 手指上的水滴像活了过来似的,生生在那将她吮吸,像是被气息缠绕,还有舌尖相抵…… 可实际上,分明无事发生。 “抱歉…我把你当翊明了。” 她僵硬地解释,不敢看对方的眼,而江数像是根本没在意, “确实挺好吃的,哪里挑的?下次我让刘妈去那买。” “公司附近的水果摊,老板我脸熟,你想吃的话,我下次多买一份寄给你。” “干嘛寄给我?直接拿给我不行吗?” 他已熟稔将生肉处理完毕,眼神直勾勾地攫住她躲闪的目光,像是势必要她一个答案。 “我怕没空,下周我就回去了,翊明在家的时候,总是还没下班就催我回去吃饭。” 待江数处理好了所有的生肉,放下刀具问——“跟他结婚,你后悔吗?” “……你这是什么话?” “上次下暴雨,你在我车里哭诉那段话,我还没忘呢。” “不是说了让你别在意吗?” “哭得那么伤心,怎么可能不在意?” 林影的眼神躲闪着,潜意识却想他继续追问下去,可即使问下去,似乎也是无解…… 互称兄妹十几年,两人关系却马马虎虎,不咸不淡。 多一分显刻意,少一分又显生分。 可江数总是那个主动调度分寸的,不仅是对她的关系,对其他人也一样。 从任何角度看,他都是事事完备的伪装者。而这份伪装,似乎愿意为她开一道口子,虽则是有些晦涩。 “阿影,既然当我是兄长,那今后遇到什么事,就别躲着我。” 第3章 梅雨季 江数这个月来别墅连住了快一周,连周末也没回去。 林影不问他具体原因,每天忙着自己的事,有工作的时候专心工作,平时就老实呆在房间里,偶尔陪着刘妈去买菜做饭聊天,但最喜欢做的,是帮忙打理花草枝叶…… 这短短两周里,刘妈竟朝她房间里更迭了三轮晚香玉的颜色。 周六下午,她在客厅认真打理着新到的花草,恰逢江数从楼上下来,松垮地披着件浴袍,里面只穿了件泳裤,恰到好处的胸肌虽然若隐若现,但林影并没有乱瞟,知道江数偶尔去别墅后院游泳,她从副卧后窗正好能“观赏”一二,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没有着急拐去后院,反倒朝她走过去,问道—— “最近让刘妈特意朝花房多订的晚香玉,还喜欢吗?” 林影手里动作一滞,快速仔细琢磨了一下这话,略惊:“我以为你也喜欢这花。” 引她入轨 第4节 “看你最近在,想着给你解解闷。” 江数的目光似水流倾下,一时难断,他是在看林影手边的晚香玉,还是她的手指…… 晚香玉,又名夜来香。形态娇美,香气馥郁,高中时林影放学常在校外花摊买上几束,到了家后又默默插在自己书桌的花瓶里。 后来离开了家,上了大学,便没有空养花了,再又结了婚,她本想好好摆弄些花草植物,却因任佳慧花粉过敏,她再也没理由折腾了。 从没想过,居然有人在意过她这份喜好。 “书房的花也该换了,待会儿处理好叫刘妈去换上吧。” 交代完,江数转身要走,林影顺便道:“我去换吧?” “不用你。” 他停步命令,语气局促:“这不是你的工作。” 思及刘妈之前的“禁区”警告,林影也并不多嘴,便老实点了头。 他去了后院,林影手上也没闲着,望着这一盆馥郁芬芳的夜来香,脸上却一片滚烫——像被这馥郁晕起来似的。 将所有花叶都处理完毕,各自蓄满了新鲜的水源,她仍挂念着刚刚江数的交代,不是要换书房的花,而是,为何一点不让她插手——他的书房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啊? 难道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毕竟这别墅,是江数和床伴常来的地方,难道他和《五十度灰》里的总裁一样,书房里有个小隔间,专门用来玩乐? 不过自从上次小陆的插曲之后,也没见新人登门了…… 可这些,与她又何干? 她强迫自己平常化江数这段时间对她所有的照顾,他只是出于家人的关系,对她多了些留心罢了。毕竟两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注意到这些事,再正常不过了。 可回过神的时候,她竟已经抱着一株晚香玉花盆,站到了书房门口…… 刚要推开门,刘妈忽然见机而来—— “让我拿进去吧小姐?” 她正拿着烘干过的衣物毛巾下楼,忽然冲过来,吓得林影差点摔掉手里的花盆…… “我拿进去吧小姐,你要不帮我把这些新浴巾拿去后院?小江总待会儿要用呢,他不是游泳去了吗?” 看到对方这为难刻意的模样,她已知多说无益,便老实将花瓶交给对方,接过她怀里的浴巾……可内心深处,仍咀嚼着自己偷窥失败的遗憾。 她拿着浴巾走向泳池边,池水里矫健灵活的身姿令人很难忽视,第一次近距离观战他游泳,她还是忍不住多瞟了两眼,以至于差点走神太久,忘了自己原本该放下浴巾就走的。 怎奈躺椅上的手机忽然嗡嗡作响…… 她下意识拿起手机,朝水中的人挥动提醒,“哥,你电话!” 分秒间,江数竟已从泳池里跳出来,连人带水地走近她眼前。 他的身形比想象中有美感,宽肩窄腰,肌肉匀称,比例极好,光是看着,也是种视觉享受…… 可现在完全不是她享受的时候。 江数朝她倾身,若即若离的距离,她怀里的浴巾已被蓦然抽空,像是硬将人拖拽下水泡了回温泉,头还是懵的,身体却已经融化其中。 浴巾朝他身上一披,又把她手里握着的手机一夺,立刻接起了电话。 江数似乎并未在意身边人的走神,只是披着浴巾,听着电话离开了泳池…… 林影就站在原地,适才被抖落出来的水滴,泼溅在皮肤上,像是什么东西在皮肤上发了芽,她觉得痒,觉得自己正在一遍遍触摸,而她妄想这些触摸。 怎么又想到这些? 林影,你真是疯了。 一个多小时后,江数忙完了工作,主动敲开林影的房门—— “你晚上有安排吗?” “怎么了?” “朋友在徐汇那边办了个加州高校的亚洲校友会,你要是没安排,我带你一起去。” “啊?你们的校友会我去凑什么热闹?” 江数表示:“你上次在巨鹿那边的展会场地,不是被人放了鸽子?我有个同学也在做文娱场务的工作,他这次也去,给你牵个线。” 她随口一提的话,他居然都记得?虽然突兀,但这样把橄榄枝朝手里塞的架势,林影没有拒绝的道理。 “酒会应该有dresscode吧?那我得回家拿套晚礼服。” “拐去你家不顺路,我带你顺道买吧。你准备一下,四点出发。” 又是一通不留余地的安排。 半个小时后,他带林影去了静安恒隆挑礼服。 林影本来就没什么要求,只要得体就够了,可江数却像是有强迫症似的,带她试了一套又一套,还换了几家奢店,林影自己逛街都懒得试那么多套衣服。 在试了第十套小黑裙后,江数终于算是妥协了林影强硬的决定。 “就这套吧,我不想再试了,反正也穿不了几次的。” 这家店的sales是认识江 数的,趁着林影去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装扮,江数来刷卡时,sales悄声感叹: “第一次见您陪女生挑衣服这么耐心。” 江数头也不抬地输了密码:“她不一样。” 林影换了裙子从试衣间出来,看到江数的神色似有催促,她赶紧上前想要提上自己的衣服,江数却一把从sales手里顺走了这袋子……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sales不禁唏嘘——看来这个来头不小,之前那些女孩的衣服,他可从来没主动拎过。 酒会的规模并不算很大,但来的也都是精英人物,和江林集团的咖位大差不差。 当江数的好友eric猝不及防冲出来时,林影差点把手里的香槟泼洒出来—— “嘿小江总!今天居然带家属来了?稀奇啊?” 江数白了来人一眼,解释: “这是我妹妹,今天带她来认识认识藤春那边的人。阿影,这是我校友也是好朋友,叫他eric就行。” “真妹妹?还是认的啊?” 林影主动澄清:“他是我哥,我爸是江林集团的林总。” 她eric差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你就是林影?终于给我见到本尊了,之前我一直都是在江数的……” “我们还有事,回聊eric。” 江数忽然揽住林影的肩膀,身体力行地催促着她,走向今晚他们的主要目的…… 今晚的林影,在这场属于江数的校友会里结识了不少人物,其中就包括藤春文化的商务总监陈灿,对方知晓了她的身份,又有江数这个兄长的关系加持,这背后的资源,多少可留作将来自己的工作储备。 说来惭愧,林影这“千金”身份始终没能在毕业后发挥真正的优势。无论是工作还是婚姻里,她似乎都是个毫无意义的螺丝钉,一个精致的花瓶,即使是现在的工作,也是靠着严松的裙带关系塞进去的。 无论身处哪种环境,她的存在总是微不足道的。 酒会结束。 回家路上,林影感激涕零,“今晚这场酒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多亏了你引荐,哥。” “我认识艺术圈的人不多,前天eric通知我这个酒会,我才注意到你对接的那个场地主理人是我校友。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管有没有用,权当出来散散心,闷在家里面对心情也不好。” 他也知道自己心情不好啊。 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麻烦你了。” “你我之间,不用讲麻烦。” 他提醒得郑重严肃,林影不好推诿,忽想起,“对了,我最近住你这儿这事,你没告诉家里人吧?” 林影很少在他面前提及“父母”这个概念,一来她并不称江月龄为母亲,二来,她自知是个局外人,不想自欺欺人。 “都说是出差了,我当然没多嘴。” “那就好。” “怎么?你很介意被他们知道吗?” “当然介意,”林影立刻承认,酝酿了措辞,“我毕竟结了婚,爸和严家交好,万一被公婆听说了…总归不太好。” 闻此,江数也轻轻哼笑了一下,念了句:“也是,毕竟我们也不是亲兄妹。” 上海的梅雨季接近尾声时,严翊明的采风也终于告一段落了。 得知他要回家的消息后,林影表示得提前回家。 在江数家里住了一周多,跟他算不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也算是心照不宣,她当时骗婆婆说自己出差要五天,掐头去尾的,也不麻烦她来陪自己了。 回家那天,雨水依旧没停,江数却主动要求送她回去。 “下着雨不方便,你何必……” “安全带系好。” 江数打断了她的推诿,这边又不容置喙地按下了手刹。 林影只能照做。 一路上,两人时不时寒暄,窗外的雨水把这些寒暄一一冲刷掉,雾气腾升,附上了左右车窗。 待江数驶进了她公寓的地下车库,她幽幽开口,似乎是试探闲聊—— “我这一走,你打算让小陆住回去吗?” “应该不。” “我好容易走了,你们也能安心过二人世界。” 他没接话,等找到了合适的停车位后,才反问:“在你眼里,我对那种事表现得有那么迫不及待吗?” “我不是那意思。” 啪嗒。 他关闭手刹,接着,车里的一切都熄灭了。 私密的空间被笼罩成了真空。 引她入轨 第5节 “你呢?丈夫马上回来了,你期待吗?” 明明就在身边,可这问题却像是朝静谧的湖面扔了块石头,一层层地漾出水波似的,接着缠上了身。 “期待什么?” “久别重逢,不想他吗?” “还好吧,又不是刚结婚。” 他细不可闻地笑了,像是在嘲她,也在嘲自己—— “也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事,处久了自然没什么新鲜感。” 江数这人,表面上讳莫如深,不苟言笑,但偶尔会展露出狡黠,甚至斤斤计较的一面,像是一头雄狮,却露出了狐狸模样的爪牙。 只是这一面,她尚且看不太清楚。 “我先走了哥,谢谢你送我回来。” 手指扳动车锁,可车门却毫无反应……车内一片漆黑,雨雾融化在玻璃窗上,斑驳得像是汗水,也像是泪水。 她又试了两次,依旧没有打开。 “阿影,你忘了东西。” “什么东西?” 玻璃上坠着水雾,她一伸手,却染了一手潮湿……她回头迎上的,是对方毫无征兆的袭吻。 第4章 备用锁 江数显然是有备而来,怕她走得急,特意落了锁,又以压倒性的力量箍住她的后脑……她除了接受这个吻,别无他去。 越是后退,对方越是倾得彻底,最后干脆扯下安全带,硬生生把她右手缠了进去,另一只手则握住她左手手腕,狠狠扣在座肩上…… 意识到自己毫无力气可用时,她只能按下胸中的悸动,强迫自己在保持清醒的同时,享受这个突如其来的、颇带侵略性的吻。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还有他毫无道理的舌头…… 第一次被这样深吻,简直快要窒息了。 她不得不张开嘴讨呼吸,却很快被对方钻了空子,狠狠扫过所有的敏感,感受到他粗狂的气息,尽全力地消磨进这场追逐里。 可潜意识里,她竟生出了那么一丝享受。 像是被剥开了外衣的核桃,唯剩下的那层包裹,如纸般破碎。 她想,既然剥开了,那就把她撕碎吧,吃进去也无妨,反正她什么也看不到了,也没有人看得到她。 然而她却高估了江数的热情。 主动夺取这场吻的人是他,主动放弃进一步探索的也是他。 吻至深处,他主动放开了她,稳妥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扣上安全带,望着经过这层洗礼的林影,尚在游离…… 林影喘着气,胸口重重鼓动起伏。 他朝她摊开手掌,昏暗的车内,林影看到一把银灰色的钥匙躺在那。 “这是别墅的备用钥匙,今后你若再觉得家里冷清,随时去。但记得告诉我一声。” 啪嗒—— “锁开了,你可以走了。” 在那一刻,林影几乎放弃了任何思索,以最快速度逃离了那个让她神魂颠倒的环境…… 她找到自己楼的电梯,机械地走了进去,按下自己的楼层。 电梯一到,她正思索着按密码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手心里,竟然握着那把银灰色的钥匙。 这不是他强塞给她的——是她自己伸手拿的。 她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还没整理好思绪,家里的大门忽然从里开了,门口站着她的丈夫。 “surprise!” “…翊明,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严翊明笑脸相迎,“听说你最近出差了,所以提前回来给你个惊喜!意不意外?” 这哪里是惊喜……这分明是惊吓啊。 还好江数没送自己到 家门口,若是两人在门口来那么一下,那她简直是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 可江数为什么要亲她,还给她钥匙?这是在邀请她以后做他新的partner吗? 连她,那人都不想放过吗? 可怕。 可更可怕的,是林影似乎也没有很排斥。 认识江数这么些年,他们同住的日子也只是稀松,每天见到彼此的时刻,几乎都是和家人一起用餐,有时甚至连对视都没有。 江林集团虽然有林济东的心血,但没有江月龄的毒辣的投资眼光,便不会有今日的江林,这也是为何,当年为公司注册署名,“江”在前,“林”在后。 二人决定结婚前,江月龄有江数这事算是明牌,但林济东有林影这事,更像是飞来横祸。私生女的标签,打从她来到这个家,就横在了头顶上,继母不待见是正常,亲父不待见也活该。 林影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可她却几乎要忘记母亲的样子了,只记得离开那天,母亲回头看自己,那样后悔又决然的眼神。 她说:“阿影,妈妈没本事养活你了,你到了那边要乖乖听爸爸的话。” 她永远都记得,走进江家大门那天,这对陌生又富有的“父母”,一个挂着震惊的脸,一个瞪着愠怒的眼。 只有碰巧放学进门的江数,擦着她瘦小的身板走进去,望着父母晦涩不堪的神色,还有被他撞倒在地的女孩,挂着泪珠的脸格外刺眼。 他没说什么,回身,从书包侧兜里抽出来一包纸巾,俯身递到了她手里,林影还不明所以之时,他便已消失在视野里…… 她追回记忆,那样生疏的初印象,为何会演变成了刚刚那样浓烈的吻。 她想不通,也轮不到她想通。 那晚和丈夫久别重逢,缠绵像是例行公事似的。 严翊明总是开始得鲁莽,让她每次非但感受不到享受,偶尔还会觉得疼。 这次也一样。 不过她也习惯了。 无端想起上周听到的小陆的叫声,她尝试一二,严翊明却煞风景地“打断”她,她干脆把对方想象成她喜欢的身体,甚至去回味那场隐秘而窒息的热吻,才能为自己催发出些快感…… 像静电似的转瞬即逝。 比之前好,但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完全的自我放逐。 严翊明气喘吁吁地躺在身边,林影背过身子,他也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 他道:“今天你状态还挺好。” 她不语。 “是不是这次分开还挺想我的?” 他语气里颇有些怡然自得。 林影习惯了顺着他的话,“是,想你。” 严翊明倾身,扳过她的肩膀,在她的唇上印了个不浓不淡的吻——在江数吻过的唇上。 真奇怪,不应该是江数吻在了严翊明吻过的嘴唇上吗? 她居然把这两人的先来后到倒转了。 可是他不在乎,她当然也不在乎。 “翊明,你还喜欢我吗?”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你好多年,终于把你娶到手了。” 这话她也就是结婚前后问了几遍而已。 两年了,她再次拾起,拾的却是落寞。 当年觉得这句话的分量沉重,如今却只觉得轻盈,随便一吹就能扬起来,顺带抖落了一堆尘埃。 梅雨一过,就是连着近两周的放晴。 严翊明回来后这些日子,林影却开始忙碌了起来,策展不比创作,季节性很强,每一季都有新的项目要做。 上次被放鸽子的场地,经由江数的牵线,这回终于给她逮到空子,成功约上了负责人。 交涉那天正好是个周五,天气晴朗,梧桐区有不少口碑不错的私房小餐馆,对方也是女性,林影特意提前了解对方的喜好,以交涉为由,请对方吃了一顿饭。 刚进餐馆的时候,林影看到角落里坐了一对颜值不低的一男一女,女孩唇红齿白,虽然穿着小西装,但笑里也难掩风情,而对面的男性宽肩窄腰,衬衫规整,领带精致。 他们在角落,又是背着她坐的,林影起初也没在意脸,只是觉得这轮廓倒是有点熟悉——还是吃饭途中,被对方提了句“那对男女还挺养眼”,林影应承似的瞟了眼角落,方才愣怔…… 那穿西装打领带的,不正是江数嘛? 若是搁在过去,她铁定找机会过去,大方打个招呼了,然而经历了上次分别时的亲吻…… 林影一贯的社交思路被打乱,只好选择了装不认识,却也不忘打量一下他对面的女人——公司离这里不近的,周五中午特意选在这里约饭,显然不是聊工作这么简单。 是新床伴吗? 他的口味还挺多变的。 不过也正常,人帅多金,有的选,为什么不选呢? 如果她也有的选……她也会选吧? 会选吗?能选吗? 狭路相逢在餐馆的卫生间门口。 她本来想躲,但对方显然是早注意到她了,直接一句话把她噎出来:“这么害怕我?我的脸有那么臭吗?” 引她入轨 第6节 “…你脸不臭啊,跟女孩子相处时,笑得挺好看的。” 林影也不示弱,话里带刺地怼回去。 “她是我这儿一个商业项目的合伙人,不是那种关系。” 他和谁有什么关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林影故意不去理会,“我还得陪负责人,回见。” “哎。” 他忽然叫住她,“帮你送去干洗店的大衣已经处理好了,回头给你寄回去?” 不提她都快忘了——上次在雨里,几乎被毁了一半的玉白色大衣。 现在快入夏了,完全穿不上大衣了。 “寄给我?从你别墅吗?” 他点头。 严翊明不坐班,平时基本都在家,快递大多是他来收,林影莫名心虚,怕发件地址引起误会,便道: “大衣现在穿不上,用不着寄,我找刘妈拿。” “刘妈回老家帮儿子操持婚礼了,最近别墅没人。” 她若有所思,“那先放那吧,我有空就去取。” “衣服放在岛台上,你随时去取。” 说完这话,江数给了她一个晦涩不明的眼神,先行一步离开了洗手台。 与合伙人商定了场地租赁事宜后,林影基本就算下班了,周五下午剩下一两小时,回工作室没什么意思,直接回家,似乎也不如她所愿。 与严翊明呆在一起,等着一起吃晚饭。每周五的剧本都是如此,可她也没有能力去修改剧本。 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视频,觉得无限空虚,想来想去,不如抽空去把大衣给取了。 她知道今天中午江数提醒她那句意味着什么,如果她真的用了钥匙,是否就默认,他们之间可以发生任何事? 他也是用这样的方法来让其他女生就范的吗? 就算自己只是其中之一,但两人之间仍旧是特别的,就像他说,那个女人和他不是那种关系,那就一定不是——虽然他们之间算不上心照不宣,但林影清楚,江数对她的话没有虚言,向来如此。 到了别墅门口,她礼貌性先揿铃。 无人应答,看来江数没有骗她,刘妈确实不在。 于是,她拿出钥匙来用也不奇怪。 咔嗒。 门开了,她走进去,发现自己的拖鞋仍旧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而江数惯常穿的拖鞋也在。 看来他不在。 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泄了口气。 松在于她不必再遭遇类似今天中午偶遇的尴尬,泄却在于,她似乎失去了一次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单独相处又能怎样呢? 她跻上自己的拖鞋,径直走向厨房,岛台上放着一个手提袋,里面正是她那件玉白色的毛呢大衣。 林影顺手拉出来检查了一下,虽然隔着塑封,但也不难看出,当时那块脏兮兮的巨大污渍,已经被处理得焕然一新了——不愧是花了这么久时间,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随手打开冰箱,保鲜室里居然还有不少东西…尚且新鲜的西兰花、剥了一半的洋葱、甚至还有喝了半瓶的牛奶。 刘妈这一走这么久,怎么会粗心到连这些东西都忘记处理,幸好她今天来拿东西,不然等她回来冰箱指定该臭了。于是她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把剩下的牛奶倒掉了。 原本打算离开了,回头看这空无一人的别墅,她却像是一根筋搭错…… 她还是去了二楼。 虽然这样做不好,但这样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走到尽头的书房门口,她的好奇彻底被点燃起来…… 他的书房里到底有什么? 为什么谁都不让进? 会不会上着锁呢?但这个疑问很快在她拧动门闩的时候,迎刃而解了。 居然…没上锁。 书房的布局设计简约,胡桃木的书桌与壁橱厚重而雅致。可无论怎么看,都是不能再典型的书房形态。 桌上摆件不多,也没有什么杂乱的纸笔,毕竟这别墅他也不常来,重要的文件笔记也没必要放在这。 尽管如此,林影还是被琳琅满目的书架藏书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除了涉及专业的金融、科技相关的学术、工具类书籍,摆在最显眼位置的书,全是一些小说名著,从古至今,中西兼具。 书的口味,倒跟她相像——《包法利夫人》《面纱》《安娜卡列尼娜》《红玫瑰与白玫瑰》《色,戒》…… 一道道书脊,一眼望到头。 最末端的独立小书柜里,几本皮质笔记本引起了林影的注意。看到钥匙孔时,林影又迟疑了一下,然而这次,她依旧轻易拉开了玻璃柜门。 随手抽出来一本笔记,刚要翻开,突然切入的提醒,令她手指颤栗—— “私自翻人的隐私可不是好习惯,阿影。” 林影吓得全身一僵,那笔记本哗啦啦地滚落在地…… 站在书房门前提醒她的人,正是这别墅的主人——江数。 第5章 闯禁区 “抱歉,我来的时候揿铃没人应,以为你不在的。” 林影张口辩解,江数却朝她径直走了过来…… 她身体僵直——生怕他再像上次在车里那样,给自己来个突然袭击。 不过这次她想多了。 来人只是俯身,捡起那本掉落的笔记,合上书页,将其卡回原位。 “我刚回家,看到你的拖鞋不在玄关,就猜到你还没走。” 他面对着书柜,玻璃映出的眼神落在那一排书封上,林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语气不算温和,甚至有些愠恼,“刘妈应该嘱咐过你,我的书房不能随便进。” 她找补,“…我没有恶意,也没有看到什么,我这就走。” 可对方的臂膀瞬间拦了她的去路,顺势将她一把控在书柜前…… “你对我很好奇吗?” “…没有。” “那还这么着急来拿衣服,趁我不在,故意侵犯我的禁区?”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钥匙?!” 林影颤声怒吼,一时间,两人的眼里都只容得下彼此。 “你给我钥匙,就是默许我能在你不在的时候来别墅,你不想让人进你的书房,那就该把它锁好。你给了我进出自由的权利,也不对你的禁区上锁,那为什么还要埋怨我擅自闯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一口气怼出来,心跳却似打鼓。 她受够了。 受够了他莫名其妙的试探,莫名其妙的引诱,还有这该死的、禁忌的、不能触碰的“禁区”! “我以为你知道给你钥匙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要我跟你睡的意思吗?你来这不就是为了这个?…你真是有够龌龊的。” 他无端哼笑,带着点戏谑和嘲解,“既然你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来?不就是因为…你也有心思?” “有又怎样?谁知道你能不能满足我…” 掠劫的吻堵住了她未落的话,对方似乎是忍无可忍,也似乎是急于证明她的顾虑…… 林影的大脑彻底放弃了思考,身体也放弃了抵抗。比上次在车里还要彻底,她失了智似的,竟主动松开唇齿与他交缠,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道行的浅薄。 对方很快攻占了她的所有气息,倾轧着她的身体,干脆将她放倒按在书桌上亲吻抚摸… “不要…” 她嘴上拒绝着,身体却在迎合。她是自相矛盾的,她是将计就计的。 “确定不要?” 江数停下动作在她耳边质问,欲随时拉开二人距离。 承认吧,你想要,林影。 你也是龌龊的。 身下的胡桃木书桌格外生硬,引得她背脊吃痛,终是忍不住出手,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不要在这里,好不好?” 那天两人是在主卧办这事的。 第一次越界,她几乎全程都是懵着的。 但她明白,这种懵,只是大脑对羞耻心的一种保护机制。 江数占据了绝对主导,林影被一通乱吻侵袭,近乎六神无主,连身体上的束缚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没的。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剥开的,却记得对方剥落的一刹,记忆涌了上来——忽然被温泉水泼了一身,醉意蔓延至脑颅深处。 他的动作实在是过于讨好,以至于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高潮,竟轻易被他掌控。 她觉得天昏地暗,世界颠倒,声音也不堪其扰,她习惯性抑制,但江数却故意拨开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命令—— “尽情叫,这里只有我和你!” 引她入轨 第7节 他的吻触及全身,毫无道理,毫无节制。她似脱了水的金鱼,身体湿滑,呼吸干躁,而他则像那一道道浇灌至身的沸水,灼热难耐,她仍渴求至极,怎么也填不满,也留不住。 激荡,亢奋,放肆,一直蔓延到每一寸神经脉络,要带她去另外的世界。原本的意识被驱散殆尽,那里长出了新的血肉。 拼成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到了最后一潮迭起,这场混沌的爱欲角逐,终于在她的一片喧嚷中落下帷幕。 处理了避孕套后,江数特意去洗了手才回到床边,耐心地帮她做清理善后……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以至于林影无法相信自己刚与他有过那样的亲密。他从头至尾都不粗暴,甚至可说恰到好处,对她的任何敏感之处都手拿把掐,收放自如…… 到底是经验丰富,探索女人的身体并让她感到愉悦,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却是林影第一次从性爱中感受到愉悦。 原来被取悦着亲密是这样的…… 她心思久久未归,直到江数倒了杯温开水放在床头,轻描淡写地提醒: “起来喝点水,叫太久嗓子干。” 他站在床边,默默将诱人的身材再次收进衣物内,林影懵懵糊糊起身,坐在床上抿着水,意识跟着水分恢复,大脑恢复了运转,她忽哑着嗓子问—— “现在几点了?” 江数瞥了眼床头柜上的手表——那会儿怕划到她,特意取了下来。 “六点二十。” 林影顿时如临大敌,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脚刚着地,差点因发软的腿摔在地板上。 还好江数扶了下,“小心点!” 而此刻的林影,根本无暇与他温存,直接推开他,去找地上散乱的衣物,把内衣里衣朝自己裸露的身体上填… “我要回公公婆婆家吃饭,约的是七点,要迟到了…” 她完全忘了这回事,或者说,这事从不会在她脑子里形成肌肉记忆,只是每次会被严翊明提醒,她才养成了在意的习惯。 谁能想到,今天会在这与江数发生这事?谁能想到这事居然还持续了这么久…… 见江数跟着下楼,林影还以为他要送自己,慌忙阻止—— “不用你送,我打车…” “我帮你打好了。” 江数把订单截图发给她,林影看着“司机即将到达指定地点”的标识,除了一句“谢谢”之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急匆匆地穿上鞋子,刚欲推门,江数又拽住了她的手肘—— “下次用钥匙之前,记得要告诉我。” 他眼神晦涩暧昧,惹林影心尖打颤,也只能模棱两可地回了句:“再说 吧。” 说完,她主动挣脱了对方的手,离开了别墅。 被网约车司机问及手机尾号时,她找了手机通讯录里的储存的江数手机号回过去,然而司机却说,“不对啊。” 他可能有别的手机号? 正当她想打电话问时,江数也正好发来了消息——上面正是他私人手机号。 原来…自己之前对他来说,是连私人手机号都不能知道的关系。 跟他有了这次后,他才肯多袒露些“秘密”给她。 厨房里,江数盯着那罐被她无辜倒掉的牛奶,以及她本意想要拿走,却还是忘记拿了的大衣…… 他失笑。 也好,这样也算有理由栓她再来了。 林影几乎是踩点到严宅的。 她到时,严翊明正和母亲任佳慧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看样子,他又在说什么笑话来逗母亲开心。 然而他那些笑话,已经很久未让林影笑过了,或许不是他的错,是林影的笑点太高了。 “阿影到了,我们开饭吧?” 公公严松已经坐在餐厅主位上了,看到林影神色愣愣,便提醒了一句,也顺带拉妻儿回神。 四人落座后,严松开了香槟,说是庆祝严翊明完成历时半年的作品,并且顺利和藤春文化签约。 “藤春现在发展很好,尤其是艺术品代理这块,巨富长那边很多项目都是它家办的。” 严翊明听起来得意洋洋,林影原打算笑而不语的,却在公公婆婆的一通无脑虚浮的夸赞里,忍不住打岔—— “藤春今年扩项野心挺大的,本来就在招揽各种艺术资源,我这周刚谈下来的会展场地,也是藤春文化赞助的,老板审美独到,也有商业头脑。” 这话像在朝严翊明泼冷水似的:你能拿下这合同,不是因为你技术过硬,而是资方肯拓宽视野。 当然,林影本质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意在表达——我工作也没白忙活,别只顾着你自己开心。 然而严翊明也好,公公婆婆也好,似乎都没朝这儿想。 只是一味表示:“藤春确实有远见。” 与严家人认识这十几年,林影十分清楚公婆对自己这唯一宝贝儿子的看法,从来都是一味称赞褒奖,所以即便如今严翊明发展平平,但是依旧快乐第一。 这本没什么,只是这家里多了一个她,总是格格不入的。 林影从小就是背着“平平无奇”的评价长大的,从来没被任何人视若珍宝,更没被任何人期待过做任何事情。 哪怕是她成绩绩点第一,哪怕她的特长总是能名列前茅,林济东都不甚在意她的付出和喜怒哀乐。 似乎对他来说,这个女儿好与不好,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因为他看中林影的,不过就是让她嫁到严家,将来相夫教子,从而巩固自己与严家的紧密往来而已,其他的,全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阿影呀,阿明这回能安心在家呆好久呢,好容易闲下来,让他好好陪陪你!” 若是搁在一个月前,林影听到这话,或许真的会雀跃几天,但此时此刻,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失望。 失望她要频繁地在这家人面前演戏,失望她时不时地要去接住严翊明天马行空的无聊笑话,失望要和他频繁做些没有激情的爱…… “阿明眼看事业稍有起色,阿影现在也朝九晚五的,不如趁此机会,把孩子给生了,也好让我和你爸承欢膝下。” 林影差点咬到舌头,筷子一放,喝了口水,不作声。 而严翊明仍沉浸在孩童般的事不关己里,“又来又来?我和阿影才多大就生孩子。” “早生早恢复,反正迟早都要生,咱们家又不是不能负担多一口饭,阿影,这事你得放在心上。” 林影这次是真的笑不出来,来了句:“我们组最近在拓业,缺一个商务,我还挺想竞争试试的。” 而听了这话的严松,终于露出底色: “你们那个文化中心,商务运营都是打打闹闹,也就是凑着上海这两年热衷街头文化的热度,给领导装装样子,难成大事,真去做商务,免不了要和各色的人打交道,甚至需要出差陪脸色。阿明画画已经要经常乱跑了,你再要不稳定,这家庭今后要怎么经营?” “就是讲啊阿影,别的不说,女孩子做这种打拼多辛苦啊,你嫁过来我们家,就是享福的,要是天天绑在工作上…你爸爸该对我们阴阳怪气了。” 严翊明嘴里的肉还没嚼碎,也疯狂点头,“对啊阿影,你就安心在家享福吧,我作画挣钱给你花,上班有什么意思?” 一家三口如此围剿,林影只能主动投降。 这看似和谐生动的家宴,只有她始终游离在大气层之外。 第6章 隐秘处 那晚回到家,严翊明对林影比往常时候热情,大约是事业终于有了起色,他的身心多少是振奋的。 然而林影却由于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满足,并不想跟上他的节奏,就在他要行事之前,她终于承认—— “我今天有点累。” “可是我想要。” 她犹豫片刻,却还是退而求其次地表示:“…我知道了。” 关于动手动嘴这事,她是不喜欢的,倒不是不喜欢这事本身,而是不喜欢一种无法得到同等回馈的不甘。 两人之前的那些性爱,十次里面有八次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果的,不是他说自己没有兴致,就是不想动,甚至还有动了一半就要放弃,非要求林影帮他。 所以很难说,这些年来的情爱里,林影到底得到了多少回应,又压抑自己多少渴望。 有一次帮他解决完后,严翊明竟破天荒地夸了她一句: “你好棒!” 她试探性地向他索求:“那下次你也帮我?” “我才不要做那个,我接受不了。” 拒绝说得如此直白,倒显得林影像个笑话,她怎么会愚蠢到向严翊明提出这种要求。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怎么会给她服务呢? 但那之后,他却尝到了此间快感,每次都会央她先做,有时候激情来了,直接就在她嘴里结束了,自然也没有了下文。 不愿意直接回馈就算了,至少在正式场合里专心点,但他有一次竟然以林影的声音太大,怕吵到邻居为由说停就停了,瞬间也没了兴致。 就是在他去荔波之前的事,两人起了正面冲突。 林影羞恼着埋怨他:“他们听到就听到好了,我们是合法夫妻,又不是偷情,你干嘛想这么多?” “你那样叫,我怕人家以为你是不正经的女人。” “你说谁不正经?你在这装什么?你过去看a片里面女人的叫声可比我浪多了,你不是照样…” “闭嘴!轮得到你说!”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他的神经,他竟直接给了林影一个耳光…… 林影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脸上的疼麻令她不知所措,她懵了几秒,穿好衣服,冲出了家门…… 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回江家吗?从她结婚后那天起,那里彻底不是她的家了,那是林济东和江月龄的家,他们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是江数,而她什么也不是,从来如此。 她现在唯一的身份,就是严翊明的妻子。 那晚,没有勇气也没有底气的她,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两个小时,还是严翊明下楼道歉,才将她领了回去。 引她入轨 第8节 他解释说:“对不起阿影,我最近压力太大了,神经衰弱,一直没有灵感,创作没有进度,我那会儿…只是有点累,对你没那个意思。” 所以那周后他又不辞而别,飞去了荔波采风。 他永远都是这样,我行我素,即使是力不从心。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他永远都是只跟随着自己的感受来,这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是莫大的天赋,但对天才身边的人而言,是莫大的煎熬。 她的煎熬在于,本我被消磨,自我被无视,情爱没有回应,应有的贴心,全都是他自以为是的自私。 可这些事,在过去的那两周里,似乎没有被另一人全然无视。 无 疑,江数的自以为是不亚于严翊明,可他至少懂得尊重,也懂得她难以言明的无奈。 他会避重就轻地为她列出选择,会在她困囿于工作两难时,及时抛出机遇,主动带她去参与活动,甚至介绍他的圈子,甚至…还窥见了她隐秘的热情和渴望,不顾一切地、似诱似引地给她暗示。 哪怕是禁忌的、不堪细思的,他也毫不吝啬地满足她的幻想。 她想要体验高潮,他会毫不犹豫地去亲吻她的敏感。 她想要宣泄叫喊,他会提醒:“尽情叫,我想听。” 她明明闯了他的禁区,他也并不生气,唯一不平的,只是她居然不告诉他:“我要用钥匙了。” 但他也是自私的。 他对她这么好,只是因为他们关系使然,他想和她做爱,只是因为他也需要人做爱,而林影虽然是“妹妹”,却是一个这么不起眼的存在,反正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若不是父母的婚姻,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正因这份若有若无的关系,才会让他们之间,即使不清不楚,也无伤大雅。 回想着这些琐事时,嘴里忽然喷涌出了那熟悉的味道,林影觉得有些倒胃口…第一次,她没有吞下去,而是全部吐在了卫生纸里,又很快起身去漱口…… 严翊明并没有在意到她今天的反常,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刷牙的妻子,啄吻了一下她的脸,“你想去度假吗?我陪你一起,好好去玩几天。”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从他的角度出发,直接撂结果,丝毫没去考虑对方,甚至连问都不问一下。 林影吐了牙膏沫,洗了脸,反驳倒:“晚饭那会儿不说了吗?最近单位在拓展商务,我想争取,何况我刚谈下来藤春的场地……” “我知道啊,但那会儿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安心做朝九晚五的工作,多轻松啊,还能随时请假陪我。” 她双眉一皱,回了卧室,完全不看着他。 “那是你的想法,我没有同意。况且,我现在这个岗位也不是说请假就请假的…” “那让我爸去跟你老板说,他之前在我爸手底下……” “严翊明,你能不能别自说自话了!” 林影忽然忍无可忍,声调奇高。 对方一时愣怔——与其说是被震慑,倒不如说是讶异。 “我怎么了?我说去度假就是想弥补你,今天在餐桌上我看出来了,你不开心吧?我不想你辛苦,想你能轻松点,你知不知道这次我去荔波,是靠着什么样的信念才能在两周内把画画完?我就是想能早点忙完回来陪你,和你一起去旅游度假。” “那你怎么早不说?为什么所有事都要先斩后奏?!” “我这次没有先斩后奏,是你自己不当回事。” 严翊明拿出聊天记录,给她翻看相应的话,只是不痛不痒的一句——“老婆,等回去了我们找个地方度假吧?这回可把我累坏了。” 他之前没少做过类似承诺,最后要么被放鸽子,要么被他突如其来的灵感闯入,他会立刻将承诺抛掷脑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话从来没个准信。 狼来了的套路,林影早就不当回事了。 那晚终究是息事宁人,因为她不想争执。 不管谁占理,她都不想拧下这个疙瘩,因为这会让她更讨厌彼此。 她没有妥协度假的事,而是选择冷处理,我行我素地把心思放在正常工作上。严翊明也懒得再问,这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夏至那天,林济东邀请两家一起去佘山玩,这也是每年春游的惯例了。 自上次匆匆而别后,又见江数,两人相视起初,什么都没说。 他们二人在其他人眼里的关系,依旧是不温不火。但私下实际的关系,虽只有那一次,却足称得上热火朝天。 早晨打了高尔夫,下午又是徒步爬山。 林影运动细胞平平,毕业之后常年坐班,猛得徒步爬山,还真是难顶,很快她就吊到了车尾。 她对着领先自己一步的任佳慧和江月龄说:“您们不用管我,先走吧,我歇会儿就跟上了。” 她不想和他们呆在一起,自己一个人吊车尾挺好的。 然而这份偷来的自由很快就被打破——“你现在都会撒谎偷懒了?” 江数在身后,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着自己,她下意识朝前看了两眼,生怕有人看到他们在一块——尽管二人保持着正常社交距离。 “没人在意的。” 江数一边提醒,一边想要近她身搀扶,而林影还是下意识躲避…… “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拿起登山杖,继续与他保持正常距离,连眼神都没多瞟。 江数原本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后面才装作若无其事,又悄悄赶上与她并排…… “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啊。你呢?” “我不太好。” 林影装作揶揄:“没有找别人陪你吗?” “我不喜欢频繁换。” “最近翊明不怎么出去,我不太方便。” 就这么把底色坦白了,江数像是抓住了漏洞似的,反复研磨——“哦?那你是默认最近陪我的只能是你了?” …… “我没那意思。” 或许是江数在身旁消解了她不少精力,两人只管一股脑朝上走,也没那么累了。 江数忽然提及:“别忘了我之前说的,我是你哥哥,有什么难处,别躲着我。” 她心想,那你这哥哥当得真是称职,还包陪包睡。 “上次你走得急,没问你,感觉如何?” “那么久了,早忘了。” “真忘了?” 林影继续装傻,二人继续绕着山路走,直到看到有个隐秘的假山,江数问她要不要去歇会儿。而这假山下的树藤里,简直就是一叶障目的代名词。 她没想过自己居然这么放肆,就这么默许了江数在这里与她接吻。 石壁的体温,还带着未回温的寒,若不是两人难以尽兴的缠吻抚摸,她势必不愿在这里寻求欢乐。 冲锋衣速干光滑的触感贴在身体上,却捂得她胸口躁闷,还好拉链设计在前端,能让他一亲方泽… “想起来了吗?” 她嘴上没有回应,微烫的体温却给了他答案。 他势如破竹,她节节败退,却仍不认输,偷袭进他核心又薄弱的营帐,手心湿热,呼吸瑟缩… “想我帮你?” 不及回复,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一切。 上次他全程都在取悦她,这次时间紧迫,场地也局促,她只能用这样的行为来回应他…… 该舒服的是他,可林影仍旧大胆地,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无限旖旎,引他亢奋…… 真好听。 他反复含吻着她的嘴唇,像是要把这块软玉,彻底收进囊中,可他的行囊,早就满了…… 林影知道,这回之后,他们的关系彻底回不到从前了。 反正他们也没关系,现在就算是有——也不过是一种很脏的关系罢了。 他们两个落队太远,其他人在山顶等了他们半个多小时。 汇合后,江月龄数落起江数:“你怎么也掉队这么多?” 他若无其事地解释:“那会儿阿影脚疼走不动,看你们都走远了,总得有人照顾她,我就殿后了。” “阿影你脚怎么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好回去背你。” 果然,严翊明一如既往地搬来他马后炮的关心。 林影却搪塞:“这会儿早没事了。” 话语将落,她抬眼刚好撞上了角落里江数的眼神——山风吹过来,活像是将他的吻研磨进了空气里,一笔带过了她的颊。 第7章 偷情人 从佘山回来后,林影从未如此期待过严翊明突然灵感爆发,然后再去找个乡村采风。若能有,采上一个月也不是不行。 她自知这样的想法很卑劣,可她确实没办法使得一切回归原点。 没想到一个月后,她居然许愿成功了——严翊明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不过这次不是采风,而是正儿八经的出差。 藤春文化的策展方为了给作品 做专题宣传,特意策划一场内地巡回见面会,首站在上海,第二站苏州,而后便是武汉,再南下。 听上去不是两三天可以结束的行程,林影心中暗喜——百无聊赖的日子里,终于有了新的盼头。 这次预计至少出差一周,临走前,严翊明果然又提及婆婆过来陪她的事,林影却严词拒绝—— “我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不能自理,何况我有的工作,妈过来住,只会增加我生活的负担,再有,那是你母亲,我不像你那么依赖她。” 一腔辩驳后,严翊明顺利吃瘪,朝父母传达了她的原话,一点都不带修缮客气的。 从通话里听出来,任佳慧有点不愉快的苗头,但林影也没那么在意了。 引她入轨 第9节 既然他们从未在意过自己的感受,那严家人自以为是的“照顾”,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感激的呢? 结束了上海的见面会后,为表重视,严松特意安排了司机送儿子去苏州,还让妻子和儿媳同行。 林影本不愿去的,不过怕严家记仇,到时候再约束她,闹得不体面,也只好配合。 到了苏州严翊明下榻的酒店,任佳慧陪着儿子在前台开房卡,口中一刻不停地嘱咐未来一周的琐事,林影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厅沙发上,趁闲刷着朋友圈,看到江数少有地发了一张园林的景致…… 她好奇放大才发觉——这不是狮子林的一个窗景吗? 他怎么忽然发了这样一张图?难道他也在苏州? 林影顺势点开了他的头像,酝酿了下发文字问: “你也在苏州吗?” 不到一分钟,对方竟直接回了她一个定位…这不就是,现在她所在的酒店吗? “临时出差来了趟苏州,好巧,居然能碰上。” 没来得及深思,身边高大的身影与手机屏幕叠为一体,林影缓缓抬头,江数本人居然就在身边?! 她身子先是一僵,还没等想好说辞,一句上海话先打断了二人的气氛—— “哎这不是阿数吗?侬哪能也来苏州了?” 任佳慧和严翊明办理好了入住,正依次回到她身边。 江数笑得自然,“13楼有个竞标会,刚结束,看到阿影在这。任阿姨一道来苏州白相啊?” “弗是弗是……” 任佳慧遇到江家人,一定会讲上海话。 这么多年,林影早习惯了,即使能听懂大概,也会装不懂,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神游,且合情合理不回应了。 任佳慧絮絮叨叨,江数礼貌回应之余,还不忘与严翊明来个礼貌的眼神接触…… 虽然也算是一起长大,但严翊明与江数的关系,与其说是不温不火,不如说是互相看不上。 自认识江数起,严翊明就开始把对他的吐槽毫无吝啬地送到林影耳朵里,小时候说他“假正经”“无聊学霸”,长大后又说他“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渣男一个”,再标榜自己“用情专一”“从一而终”。 过去林影对此没什么概念,但现在,却对这两人都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她既不觉得严翊明的话精准犀利,也不认为江数完美靠谱,综合来看,谁也没比谁好很多。 一个假装专情,一个又故作高深。 而她,也不过是馋江数身子而已,他们三个,都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 “妈,我经纪人到了,先去了,下周见!” 严翊明打断了母亲与江数的商业寒暄,告别之前,还不忘再亲林影一口——“老婆乖乖等我回来!” 大庭广众之下,林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闹得一脸不解——他之前可没这么热情。 回过神时,看江数的眼神正微妙地落在她脸上,似是暗流涌动,欲说还休…… “阿数要不一道吃中饭啊?” 江数一口回绝:“不了任阿姨,我下午还有事要忙,等回上海再聚吧。” 道别后,林影跟着任佳慧出了酒店大厅,刚打算坐进车里,林影忽然停道:“妈,我去个洗手间,您稍等我一下。” 她折返回了大厅,便朝洗漱间标识的方向走去,步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虚,虚到忘了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这么明目张胆?万一被看到了?万一时间不够…… 刚折进第三卫生间里,就被已在此等候的人一把揽了过去,她被推到镜子前,与他狠狠相吻缠绵……熟悉的、暧昧的、亢奋的唇舌之味。 这次还带了点霸道和发泄,惹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再被追上堵截…… “他要出差一周怎么也不说?” 他忽然停下来,晦涩暧昧,使劲锁住林影的眼神。 “…还没来得及说,就碰到你了。” “那要用钥匙吗?” “嗯,今晚就用。” “今晚我不回上海。” “那就明天……” 他再次堵上她的话,一路吻到耳垂,呼吸骚着林影的痒,实在是难以招架,只是做了那么一次而已,她已经念念不忘快一个月了。 他诱引在耳边:“今晚就用吧?我等不及明天。” “可我待会儿就要回去了。” “傻瓜…我可以再接你过来。这样不是更好吗?” 于是在返程路上,林影几乎一路心不在焉。 任佳慧看出来她魂不守舍,却不问她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拿她认为好的话题来拖她回神—— “阿影,最近阿明出差,你一个人在家,要是觉得冷清,随时回家里吃饭,反正我天天在家也没什么事情的,之前都是我去陪你,前几天阿明跟我说这次不想我麻烦了…你们年轻人现在啊总是太独,要我说一家人在一块,整整齐齐吃饭、聊天才来塞,侬讲对伐?” 林影听出她话里有话,却并点头,只是笑笑,佯装随口解释—— “妈,我一个人习惯了,没觉得多无聊,倒是翊明,他喜欢热闹,现在我们两人的状态,既能拥有个人空间,也不至于太疏远,其实挺好的。” 任佳慧摇头:“侬覅养成这习惯,得改的,这人啊,尤其是女人,结了婚有了家庭,总得为家着想,现在你和翊明结婚才两年,这日子长了,你总不好一直这样想,要我说早点要个小孩,你的生活就不无聊了。”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影只好笑而不语。 “今晚该周末了,你要不晚上回家吃饭?我让阿姨做你的饭。” 这下不能再笑而不语,“今晚不行,我…公司那边团建,先聚餐后唱歌,结束应该会很晚。” “那好吧。” 任佳慧撇了撇嘴,还是要唠叨:“那你覅喝酒,早点回去,你一个女孩子,又结了婚,这种活动以后能推就推掉。” 张口闭口女孩子女孩子的,林影即使没了亲妈,也逃不过的被同性长辈围剿。 她是结了婚,但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同龄的女孩,有的还在尽情享受热恋的酸甜,有的还在全世界找寻自己的热爱,有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可以义无反顾地去争取努力,而她,明明出身也不差,也算是有实力的家族企业托底,甚至算得上“富家千金”,却还是逃不过被环境用婚姻来围困人生的宿命。 是她活得太没出息了吗? 她到底应该怎样? 所有人都在让她顺从,所有人都在让她理解,所有人都在试图剪掉她的思想和欲望…… 那些所谓的好,真的是好吗? 如果是,她为什么感受不到呢? 任佳慧陪林影回到家,一直呆到快傍晚,江数发来了司机的车牌号,交代她准备出发。 然而婆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但如此,还一直打电话,催促阿姨过来住家—— “对呀吴阿姨,这周麻烦你都在了,小姑娘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的…” 听到“这周都要在”的要求,林影的心凉了一大截,待婆婆挂了电话,她尝试表达出不满: “妈,没必要麻烦吴阿姨来陪我,家务没多到那个地步…” “阿影,你就听我的吧,阿明他这周不在,你又不让我来照顾你,妈是担心你,想找阿姨来,给你减轻点生活负担……” “我没有负担!只要你们不要 再来干涉我的生活!” 这句话像是块大石头,突然被丢出来,砸上了冰面…… 似乎没料到对方有这反应,任佳慧直接愣在了原地。 最先破冰的,只能是林影。 “对不起,我真的不需要谁来陪我,我只想正常生活。有没有翊明,我都能正常生活…我是结了婚,但我也是个成年人,我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利!请您不要再干涉了好吗?” 林影长呼了一口气,捋了一下碎发, “我打的车到了,得走了。” 说完,她拎上一件挎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径直下电梯,安稳坐上了江数安排的车。 他还考虑得还挺周到,这车并不是江林集团的公车,就是一个普通的网约车——担心她被婆婆怀疑,是不是别有用心,特意做到万事俱备。 朝任佳慧直言不在她的计划里,可她确实别有用心,但今晚的爆发,显然不止于此。 为什么她连选择一个人呆着的权利都没有?为什么她的喜好和习惯得不到重视?为什么结了婚她就活该放弃自我?这就叫本分吗? 她已经做了二十多年本分的女儿,现在做了妻子,做了儿媳,将来还要做母亲,一辈子就这么“本分”下去。 什么是本分? 顺从,听话,为丈夫考虑,为家庭考虑,为未来考虑,可这些没有一个是她想要的。 如果为自己考虑,就是自私。 林影可以预见,哪怕她就这么麻木顺从下去,将来为她争取考虑的人,只会越来越少,甚至一个都不会有…… 哪怕,是自己今晚“偷情”的对象。 他也不本分,可所有人都默认他的不本分无伤大雅。 在所有人眼里,江数年轻有为,人帅多金,没有玩够,就可以一直不结婚,哪怕他身边的人一直在换,哪怕他把手伸到自己身上,他也觉得一样没关系…… 林影还以为,江数下榻的酒店和白天严翊明的为同一个,但当司机带她去了另外一家酒店门口,她才明白——江数远比她想得更周全。 那个酒店今晚住的既有她丈夫,又有江林的合伙人,若是被这些人看到他们出入一处,岂不是不太好收场? 停车后,司机递了她一张房卡—— “小江总今晚还有应酬,您先去休息。酒店有自助晚餐,您随意。” 第8章 寂寞心 林影没什么胃口,在自助餐区随便拿了点水果、糕点垫了几口,直接回了房间。 行政套房的空间大而宽,视野广阔,她盯了会儿夜色笼罩下的苏州新区,觉得城市景观煞是无趣,上海的夜景也如此,看多了都一样,巍峨逼仄的高耸大厦,鳞片似的飘在那,像是身处海底,呼吸都艰难,什么都是真空的,也与她无关。 引她入轨 第10节 洗完了澡,看时间还早,林影便躺在被窝里刷了会儿视频,回了下工作消息,明天是个周六,又可以短暂地遁入虚空了。 这么漫无目的地想着,她的眼皮渐次沉了下去…… 她梦到行在黑暗里,四周没有光亮,长久都只有她一人独行,但是耳边的声音却没停过,有父亲的,继母的、婆婆的,还有严翊明的。 “阿影,你要懂事,别让爸爸失望。” “阿影这孩子向来省心,将来嫁给翊明,还真是便宜你们家了。” “阿影啊,阿姨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早盼着你能做我女儿呢!” “阿影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 “我爱你,阿影。” 她身体一阵抽搐,猛然从梦里惊醒—— 梦里最后表白那人的脸,与眼前人重叠了! 江数坐在床边,应该刚冲过澡,披着浴袍,发梢微潮……见她惊醒,他问: “做噩梦了?” “算是噩梦吧。” 林影别过脸,反思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是因为馋他的身子,所以才妄想他会对自己说“爱”吗? 真可笑。 她问:“你忙完了?” “嗯,都让你等到睡着了,很无聊吧?” “还好,反正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 他用手掌拦住了林影想要躲避的脸,似乎觉得她这样很可爱,无端戏谑:“也是,我有时候也觉得无聊。” “你在哪都能消遣,不会比我无聊的。” 闻此,江数显然想辩解些什么,林影却已然阖上眼,用饱满的唇去触吻他的掌心,细碎的,若即若离的触感,搔得他皮肤又麻又痒——他无端想起几个月前,这手指曾投喂给他整颗草莓。 感受到她的小牙齿和小舌头,欲拒还迎地挑逗,他用手指去回应挑逗她的热情,他的指腹,起初是热的,很快又变凉了。他干脆去吻她不老实的舌头,用沾了唾液的手指去捻揉她的花蕊,听到细喘的哼鸣,他想放肆,在她锁骨上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可她却还保有一丝清醒,提醒他——“别留痕…” 一如二人此刻的行迹一样,不能留痕。 他只好放弃渴望,手指却依然耐心地,一步步唤醒她的身体——似乎只有被唤醒,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热潮席卷而来,她这尾金鱼,每一片鳞都被拍得又燥又湿,整副身体都化开了。 结束后,江数照例去处理了安全套,折返回卧室,却看她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再次回到被窝里,从身后抱住了她,又耐心地帮她把头发整理好,柔柔地吻着她的后颈…… 上次结束后,她急匆匆就告别了,这次还有这么长的aftercare——这大概就是书上写的服务型? “这次感觉怎样?刚结束,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忘了吧。” 林影忍不住笑出声,却并没有回头:“你和每个人结束后,都会问吗?” 他停了会儿才承认,“不一定,最开始会问,后来就不会了。” “为什么?” “经验攒够了,就不需要反复证明了。” “那现在怎么又不自信了?” “你不一样。”他抚着她的头发,柔声承认,“你是我妹妹,我当然得特殊对待。” 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装作若无其事,故意不回答他的问题,“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二十二岁,和同校的一个留学生,她追了我四年,毕业之前我答应和她约会。那是我唯一一次谈恋爱,之后就没有长期和女孩保持恋爱关系了,大都是床伴而已。” “那你们后来怎么分开了?她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吧?” “…你很好奇?” 林影这才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对躺着,一双幽黑的小鹿眼闪着探索欲,惹得江数失神了五秒……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纯粹地看着这双眼,这双眼,也如此真挚地望着自己。 “我无聊,想听故事。” 江数哑然失笑,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调侃她:“所以你是不做爱就会无聊吗?” …… “不愿意讲就算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她撅了下嘴,只是短暂的下意识,江数却突然又附上去,狠狠地亲吻起来——他真不明白,平时面对着这样的林影,严翊明居然还会让她如此空虚寂寞…… 林影被他不讲理的亲吻弄得不知所措,两人在被窝里亲热打闹着,她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忽然破坏了气氛…… 江数忽然停下问:“晚上没吃饭吗?” 林影有些难为情:“那会儿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吃了点水果……” 闻此,江数起身下床,去桌台里拿了酒店菜单给林影看,“看想吃什么,直接点。” 可是看了半天,没有一个菜品是对胃口的…… 林影放下菜单,决定道:“我要点肯德基全家桶!最好再配点啤酒!” 三十分钟后,酒店机器人把肯德基的外卖,以及便利店买的两罐啤酒一同送到了门口。 江数刚拿进去,林影就兴致勃勃地跳下床去,拖鞋都没穿就想去接…… 酒店的空调开得低,江数故意将外卖袋子抬高到让她够不着,再平静命令:“穿好拖鞋。” 嗷嗷待哺的林影想不了那么多,折回卧室踢上一次性拖鞋,出来时 ,江数已经把炸鸡薯条啤酒摊开,铺在了吧台上。 “我点了很多,一起吃吧?” 她坐上吧台提议,江数却拒绝,“你自己吃吧,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林影咬了一口汉堡,讽他:“怪不得,身材保持这么好,看来小陆之前说的确有其事啊。” 江数从冰箱里拿出冰块,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不由得追问, “她说的什么?” 这话搁过去林影是讲不来的,但谁让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跟当时小陆与他的相差无几了,便大方重复: “她说:男人平时节制,办事的时候才带感。” “她总爱说点黄色废料。” 这评价似乎带着点嫌弃,林影顺手打开了一罐啤酒,无端戳穿,“要不怎么能跟你睡到一起呢?” 江数抿了口酒,思索了会儿才反问: “在你眼里,我跟人上床的理由就这么肤浅吗?” “不然呢?你敢说不喜欢她说那些露骨的话吗?” 江数忽然微微倾身去,隔着吧台用自己的威士忌碰了一下林影的啤酒,“那你想过,我为什么会和你上床吗?” 他煞有介事的凝眸,令林影脸色唰得沉下, “我管你为什么和我上床,反正你那么多女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太想面对这个话题,似乎无论什么原因,都只会给她带来恐慌。 她嘴里翻滚的啤酒泡沫辣到了嗓子,惹她生咳了两声,江数本要帮她拍背,她却一把推开,从吧台椅子上跳下来。 江数见状不对,便要撇开话题:“闲聊而已,别往心里去。” 别往心里去。 又是这句话,这句听了无数次的看似安慰、实则置身事外的妥协说辞,活脱脱就是对她情绪的阉割凌迟。 “像你这样的男人,跟谁干什么都只顾自己开心,何必管女人要面对什么。” 林影忍不住讽出口,可讽完,她竟心口一痛,眼泪唰得滴了下来,毫无征兆,像上次在暴雨天一样。 她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为什么跟他纠缠?为什么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呢? 严翊明是不懂得如何考虑她的感受,江数是明明可以,却仍然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从头至尾,都是她在被摆布。 但她也不占理,一个有夫之妇,趁着丈夫出差,第一天就来和情夫私会,这个情夫还是自己的继兄。 真是龌龊。 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同情,甚至遭人唾骂的地步。 但这个被唾骂得更凶的人,只会是她。 “看着本分安静的,背地里这么不要脸?” “主动贴过去给人家睡,还好意思说婆婆家对她不好?” “这么多丈夫常年在外的,怎么就她忍不住啊?” …… 她赶紧抹了下泪,去吧台把剩下那罐啤酒一饮而尽。 可她仍觉得不过瘾,干脆拿了另外的玻璃杯,斟了整杯威士忌,江数劝阻—— “别这样,我没想惹你不开心。” “我就是不开心,不仅是这段时间,也不是结婚之后,我从来都没有开心过,这个家里没人关心过我…我原以为和严翊明结了婚,我就会好过一点,可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再换到另一个。” 她一口气饮下半杯醇酿威士忌,连冰块都没加,看上去就像喝啤酒一样轻而易举。 眼泪刹不住了,她却觉得过瘾,至少让情绪继续沸腾—— “我以为丈夫在乎我,其实不过都是他的自我感动,他不在乎我工作的成就,不在乎我平时怎么生活,甚至…做爱都是让我帮他!从来没主动问过我舒不舒服… 引她入轨 第11节 每次出门都说‘老婆在家等我’,等什么?说得好像我就是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我就是个深闺怨妇,傻等在家里,看到他回来我要笑脸相迎,告诉他‘老公我好想你,你不在这几天我都魂不守舍’…我告诉他们我想做什么,一个人可以,他们却说我的想法不对,生活要改,口口声声说心疼我,对我好,总是让我去适应他们,但他们又真的了解过我吗?! 还有你…你也是一样,我们过去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就因为你知道我婚后不快乐,调戏我就那么有趣吗?和别的女人睡够了,非要来找点刺激,跟妹妹偷情是不是特别刺激!” 哗啦一声—— 她一抬手将桌上的啤酒瓶打翻滑到地面,泡沫喷涌在大理石地板上,砸出了一滩华丽的浪,又很快枯萎消失了。 而与之同时坠落的,还有她手里没拿稳的威士忌杯。 泡沫浪花消失之下,只有透明的、残破的碎片。 “阿影!” 看她踉踉跄跄地俯身想要捡那些玻璃碎渣,江数冲上去,一把将她扯离碎片,抱着她,让她埋在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也知道你结婚后过得不好,我……我只是想多照顾你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 她的声音闷在怀里,像打湿的鼓,却仍在嘲讽彼此,“你想照顾我,我想要安慰…这不就是我们上床的理由吗?有什么好拿上台面的?你干嘛让我想?干嘛让我面对…我们之间反正都这样了,这样不够吗?” 她语无伦次的说辞彻底敲碎了江数捂在胸口的话,下一秒,她踮起脚来,一手拽住他的衣领,不停下坠,唇坠在她的呼吸里。 紧贴着,厮磨着她的唇与皮肤。 醉意与怒火相撞的她,是不按套路出牌的。 以至于她的取悦,实在是出乎江数的意料。无论是动作还是要领,都格外娴熟,甚至远比两人用身体接触来得老道…他几乎可以想见她在家里,如何尽心尽力地去取悦丈夫,却完全换不回一次对方的重视亲密。 头一次,他被对方逼得无法招架,只好在她面前缴械。 窗外夜色黑沉,屋内则一片狼藉。 林影喝了酒,力气消磨了大半,后半夜窝在被子里,像冬眠的兔子。可江数则相反,困意像碎片,膈得他无法安眠。狐狸享用了猎物,却生了不安。 以至于他后半夜失眠到天光渐亮,索性起身穿衣。 离开前,他仔仔细细地,将昨夜摔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清理干净。 第9章 破冰时 隔天林影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她很久没喝酒,两罐酒精度数极低的啤酒,加上浓度直逼茅台的整杯威士忌,已经足够她重回婚礼隔天的感受——宿醉。 而后她想起,和严翊明的第一次就是宿醉未醒的时候。这段记忆现在真是触到就想逃。 酒店窗帘的遮光性太好了,她用床头的遥控按钮打开,白热的光线投射进来,简直要把她直接晒化了。 起身披上睡袍时,她才留意到……身边没有人。 也对,昨晚他既然非留不可,势必是今天还有事要理,不然昨天该直接回上海了。 对话框里,江数也在早上八点多的时候留了言…… 林影刚欲回复,手机又进了个电话,手一哆嗦,差点把手机吓掉—— “阿影你在哪?吴阿姨在门口敲半天门了,说一直没人应,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合着林影昨晚的发飙,并没有起到任何震慑作用。 她短暂地逃离了一夜,宿醉放纵一宿,醒来生活还是一滩烂泥。 “…妈,昨晚团建结束时间太晚,我住在同事家了,好容易过周末我刚起床,您让吴阿姨先回去吧?我到家至少得一个半小时呢。” “昨天都跟你说了,少喝酒,你同事家在哪?这么远?我安排车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我们昨晚去迪士尼看烟花了,干脆就近住的…这会儿已经打上车了,不用派车来。” 补救的理由想一出是一出。 林影挂了电话,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打车去高铁站的路上订了最近一班回上海的车票。 江数的电话,正是在她刚坐到高铁上时打来的。 对方先问:“起床了吗?怎么不回 消息?” 林影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完全把他的事抛掷脑后了。 “啊…我那个,我去不了了,这会儿在回去的高铁上,我婆婆把保姆叫来了,让我给她开门,但我不在家,挺尴尬的…” “你在回去的路上了?” 高铁正式行驶。 “嗯。” “那未来一周,还用钥匙吗?” 林影只好再次拖出那句万能句式,“再说吧。” 而后按掉电话。 他早上发来的消息原话:“中午在留园附近的一家苏帮菜订了位置,看你心情不太好,下午带你逛逛园林?晚上一起回去?” 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了,江数应该是在餐厅致电她的吧? 这算不算一种放鸽子呢? 反正也没答应他,何况依两人现在的关系,也属实没必要来这么冠冕堂皇的一套。 虽然从小认识,可单独一起出去约会这种事,彼此都经验甚少,尤其是两人如今这暧昧的氛围,林影甚至都能设想,两人逛园林时,偷偷躲在假山后面接吻的场面……他们之间,不过如此罢了。 吴阿姨这次来,与其说是来打理家务事,不如说是来当任佳慧眼线的。 之前严翊明不在家,林影好歹还有点自主权,一周也就让吴阿姨来三天,其余时间还有点个人空间,现在已经成了二十四小时陪护,晚上也不带走的。 这么一来,林影的饮食起居,甚至是个人时间说什么做什么,她多少都有个大致判断。 这简直要比任佳慧本人来还要窒息上百倍。 毕竟任佳慧在家还会自己打发点时间,吴阿姨就只会尽职尽责。 就这么熬了四五天,严翊明都快要从广州返程了,这次又是反抗失败的典型范本。 这晚吴阿姨忽然接了个电话,一脸为难地朝林影开口—— “小严太太,我家里出了点事,得去医院…” 话还没说完,吴阿姨竟泪如雨下,恰逢林影下班回来,看到阿姨系着围裙,菜都还没来得及下锅。 见此情状,她赶忙道:“吴阿姨你别激动,哪家医院?我开车送你去?” 一问才知,吴阿姨的孙子今天放学后被电动车撞到,据说是电动车先闯了红灯,但是车主人很蛮横,撞了人当场就跑了,可怜孩子在信号灯下晕了半天才被120拉去了就近医院抢救,现在还生死未卜…… 家里的车是林济东给置办的,说是用作林影的嫁妆,可婚后小两口开得少,严翊明本就不爱开车,林影平时通勤大多地铁出门,不堵车还省时间,但今天情况紧急,林影毫不含糊地拿了车钥匙。 到达医院时,儿科手术室门口排着长长的队,吴阿姨作为家属冲到最前,据医生的说法,孩子命是保住了,但是因剧烈撞击引发了脑震荡,可能会留后遗症…… 吴阿姨的儿子儿媳平时工作忙,孙子都是让老人带着,这回让孙子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吴阿姨简直是如临大敌,里外都少不了数落埋怨。 儿子儿媳乱作一团,不停地数落她,说她为了那几个破钱给人当住家保姆,这下好了,孩子放学没人接才会遇到这种事…… 林影本不想插手,但看着吴阿姨被自己亲人数落误会,满面委屈,她实在忍无可忍—— “孩子是你们生的,你们才是他法律上的监护人,吴阿姨她带孩子也好、做住家保姆也好都没有错,有这功夫埋怨老人,怎么不想想孩子的身体要怎么恢复?再不济,找找肇事者和保险公司,把损失最小化也比埋怨老人有用!” 可情急之下,二人也关心则乱,不仅不讲理,反咬一口林影资本家嘴脸,还当场劝吴阿姨赶紧辞职…… 虽然林影不喜欢被监视,但她也知道,若没有任佳慧的强制,吴阿姨孙子这事,说不定还真能避免,真是要怪什么资本家嘴脸,怪到严家身上准没错。 待一行人争执不休,林影思来想去,直接给江数去了一个电话,对方听上去在开车,但她管不了那么多,把诉求和盘托出—— “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个靠谱的、能处理民事纠纷的律师,还有钟和保险是不是也有江林的股份?你有熟悉点的经理人,可以推荐来处理人身伤害险的验伤理赔吗?” 听到如此精准的要求,对面人乍然消化了几秒。 “我待会儿去问问。”江数先应了下来,紧接着问:“你在哪?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是我遇到麻烦,是我们家阿姨……” 她简单概述了情况,包括她最近受任佳慧监视这事,甚至也是导致这起事件的导火索,所以她想尝试帮一下吴阿姨,这样一来,吴阿姨念她的好,会对她劝任佳慧放弃控制有帮助。 再不济,吴阿姨平时待她也不错,林影尽管感性,但也不是不分黑白的人。 三天之后,这件事被江数推荐来的律师和保险经理人妥善处理。 孩子的状况也因着理赔的正常流程,也并没有耽误更多,算是没有留下后遗症,吴家人对林影的态度,一下子有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林影最后一次来看望吴阿姨孙子孙子那天,发现江数居然提前到了。她将计就计,就势朝吴家人说明了那天的情况,是她托江数找的人。他们再度感激涕零,尤其是吴阿姨。 离开医院时,林影佯装别无选择地坐上江数的车—— “你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她拉上安全带,带点埋怨。 “帮你牵了这么多线,还不能亲自来听你说句‘谢谢’吗?” “不是你之前说的,我们之间不用讲麻烦。” 空气静默了两秒,江数忍俊不禁—— “也是,那你就当我是想你了,找个由头来见你。” 林影撇了眼他导航的方向,是自己家,不是别墅,也不是什么酒店。 “翊明今晚就要回来了。” 她刻意看向窗外,心中的空虚却亟待破冰。 “其实,何必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不在家上?只要你想,我可以像之前那次一样,让你‘出差’。” 他建议得如此冷静,却惹得林影心里那块冰,默默裂开来。 到了地下停车间,林影刚想下车,江数故技重施——车又上锁了。 他的唇像上次一样凑了过来,这次她接受得很自然,甚至也主动迎合他的习惯,直到彼此的热忱呈压倒势递进,他的手指熟稔地探索到她的肌肤深处,林影才留心推开—— “这里不行…会被看到。” 引她入轨 第12节 “我的车装的是单面玻璃。” “可我不想在这……” 江数揶揄:“你对环境的要求还挺严格。” “…不行吗?” “行,听你的。那去哪?” 林影犹豫了半天,她想,要不就算了,但又觉得不甘——好容易能见一面,好容易摆脱了监视,丈夫要到傍晚才回来,现在家里没人…… 如果说之前那几次只是拉扯试探,那么这次,便是彻彻底底演在台面上的偷欢。 当林影拽着对方领带,把人缠进与丈夫的卧室里时,她知道自己是彻底迷失在这场情欲游戏里了。 明明心有余悸,明知彼此都上不得台面,还是不遗余力地争分夺秒,每次相见都在玩猫鼠游戏,都在预想着进一步地逃窜享受…… 然而今天的享受遇到了点插曲——当江数正欲以身进入时,忽想起:“你家有套吗?” 林影反应过来,“早用完了。” 可这插曲并没有阻挡下二人的热情。 林影故意箍住他的脖子,嗲声嗲气着请求:“哎呀一次没关系的!我和翊明经常不戴也没事,好不好嘛?” 这时候撒娇,简直和妖精没什么两样,说什么江数都会满足——更别说她今天直接在上位了,缠握的指缝被婚戒硌着,林影觉得它碍事,索性将其取下,扔在了床头…… 每天见惯的天花板吊灯无限游转,带着她一起上天入地。而这次带着她上天入地的人,并不是自己丈夫。 来临之际,林影捧着江数的脸,他脸上有稍纵即逝的羞赧,她却觉得无比有趣,第一次轮到她欣赏男人高潮时的表情 ,她忍不住戏谑——“是不是第一次不戴?” 他将整张面孔埋在她颈窝里,晚香玉的清香扑盈上来,他温存着提醒她,似乎也在提醒自己: “仅此一次。” 林影冲完澡,换上了一身体面的家居服,走出卧室时,看到江数已经穿戴齐整,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赏着对岸金融城的半壁天际线。 林影帮他去岛台接了一杯水,递去时打趣: “自己每天上班的地方,还没看够啊?” 江数说:“这是你家,每天看这的人是你。” 每天看一样的景色,连生活也一成不变的,人更是。 而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像她这样,安稳地坐在家里看这样的景致。他们会管她这种行为叫凡尔赛吧?身在福中不知福。 “看什么景色都无所谓,反正生活都一个样。” 见她脸色消沉,江数却猛然将她拽进怀里,接着落下了一个悠长缠绵的吻… 此刻二人站的位置视野过于开阔,林影刻意拉了下窗帘遮挡,又附和了他一会儿,才把人推开,心虚道:“干什么…” “这样以后再看这景色,你就能想到点快乐的事。” 江数仍圈着她的腰肢,刻意与她眉心相抵,林影失笑,“这算什么快乐的事?” 他刻意用指腹掻弄着她的耳垂,想起了那会儿在她卧室里闻到的晚香玉清香,不由得朝她玩笑: “这不是你想要的‘危险的快乐’吗?” 意识到他是刻意逗弄自己,林影逃也般从他怀里挣脱了——严翊明好像快落地了,她可没时间再折腾一次。 林影从橱柜里拿出了一堆零食,摊在了茶几上,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直接盘腿,懒洋洋地坐在了地毯上,哗啦啦地打开各种包装袋来吃…… “你快走吧,我歇会儿就做饭了,吴阿姨不在,翊明回来之前我得备菜的。” 闻此,江数却问:“冰箱里有食材吗?” “有啊。” “我帮你把食材准备好,到时候你下锅就好了,好容易有空闲,你多歇会儿。” 闻此,林影那双小鹿眼忽闪忽闪地,望着正在冰箱前站着的江数,表情和眼神都在传达着“你真是太好了”! 一个小时后,江数帮她忙活完了所有繁琐工序,从葱姜蒜末到生肉腌制青菜焯水,万事俱备,只欠下锅。 见林影正看综艺看得入迷,他本不想打扰,可走到玄关门口,他终是忍不住折返,回到林影身边,在她嘴上贪心地吻了又吻,声音柔得不舍—— “我先走了,改天见。” 可当他再次转身行至玄关,刚欲开门离去,发觉门锁已有开启之势…… 咔哒。 门从外面打开了,严翊明拎着行李箱,望着玄关内意料之外的人,张口便是—— “江数,你怎么在这?” 第10章 真面目 狭路相逢的时刻,最慌乱的人,自然是林影。 上一秒她还穿着真丝家居服,随意穿行在客厅如在无人之境,大大咧咧地翘着腿吃薯片,接受江数的goodbyekiss,下一秒,就发现“情夫”居然和老公在自己家门口狭路相逢了…… “翊明你回来了?” 她佯装淡定地披了件外衣,冲到玄关附近,脑子里早已推演好了剧本。 “那个…吴阿姨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是我托我哥帮忙解决的,他今天送我回家来着……” 及此,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 还好江数淡定,顺手帮严翊明把箱子拉了进来,“先进来再说吧?” 严翊明望着二人这场面,满脸写着疑惑,不过,他似乎没有聪明到一眼识破真相的地步。 从林影口中得知了吴阿姨的来龙去脉,知道她是好心想要帮忙,所以求助了江数,今天二人处理好了事情,中午一起在外面吃了饭,顺便把妹妹送了回来。 可送回来,需要送到家里面吗? 况且,林影都已经换上家居服了,他还不走? 不过按照江数的说法,他就没打算走—— “听说你今晚出差回来,阿影打算给你做个接风宴,知道我对厨艺有研究,所以多留了我会儿,请教了我一些菜式。” 所以,那晚这看似牵强的情景,被硬生生拉扯成了三人一同用晚餐的场面……晚餐还是江数主动操刀的。 严翊明望着满桌的饭菜,不由得狐疑感叹: “你还会做饭啊?” “当年在美国的时候,我一直自己下厨。” “是吗?我还不知道呢,阿影你怎么知道的?” 林影一愣,她也是之前住在他别墅的时候才偶然得知的,但这件事对二人来说,好像是个秘密似的…… “阿影是我妹妹,她跟你结婚之前,我们可是同住在老宅十几年的。” 江数不慌不忙地答复上来,严翊明脸上的狐疑仍不退减。 “阿影上大学之后就不怎么回家住了,那几年也没听过你这当哥的帮衬过她什么,怎么这回我家保姆出事,倒先把你拉过来了?” “那不是因为你在出差吗?大画家。” 林影知道这两人暗戳戳在较劲什么,作为当事人她也不想隐瞒,大方坦白: “之前我哥帮我引荐过藤春文化的人,我才谈下来了展览场地,我作为受益方,那之后请他们两人吃了一顿饭,我哥人脉广,吴阿姨这次的事情突然,又涉及到江林集团的保险,就想着顺便问一下。” 那次吃饭是在两人还在别墅的时候,本来说好是她请的,最后却还是江数主动付的款。 “这样啊,阿影,这种事你可以找咱爸啊?咱们是一家人,以后不麻烦别人。” 严翊明总是这样,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全凭自己心情,完全不在乎在场人的感受——当然,他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也不屑于了解。 “严翊明,你别忘了。” 江数毫不客气地接过话柄,给他盛了碗鸡汤,敲打他:“虽然我和阿影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家庭角度来看,我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严翊明显然感受到了这话中的分量,却仍旧不甘示弱: “你?拿阿影当家人?我怎么没看出来?当年阿影在家的时候也没见你对她这么上心,你了解过她多少?现在倒在这马后炮……” “那你又了解多少?” “我跟她打从小学就在一起了,反正不比你少。” “是吗?那她吃饭什么口味,喜欢什么花,爱看什么书,平时都在做什么,工作上有什么目标,你都知道吗?” 对方来这么一通细节审判,犀利非常,严翊明脸上是挂不住的张皇,林影更是尝试用脚踢江数来提醒他的多言,可他像是毫无感知似的,攫着严翊明的眼神丝毫没松动。 严翊明逞强:“我当然知道!” “那你回答一遍……” “够了!” 林影起声,阻止了这场无言的炮火。 “好好的寻我开心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重要吗?都别说了,好好吃饭。” 可当晚睡前,林影还是等来了丈夫无休止的猜忌。 严翊明冲过澡,裹着浴袍从浴室出来,本要直接上床的,却看到自己的床头柜上,正躺着那不起眼但无端突兀的婚戒——林影的婚戒。 他拿起来问:“你戒指怎么在这儿?” 林影正靠在床榻上看书,佯装惊讶:“哦,我今天换了床单,戴戒指干活不方便,就去掉了。” 随即,她自然地接过了丈夫递过来的戒指,重新套上了左手的无名指。 “为什么要换床单?” 林影继续翻书,面不改色,也不看他,“你每次回来我都会让吴阿姨换新的床单啊,今天她不是不在嘛,我只能亲自换。” 顺便转了话题—— “说到这个,最近吴阿姨都要照顾孙子,没办法天天住家了。我工作最近可能有调动,要是不能按时下班,你自己弄点吃的,或者回家,跟爸妈一起吃。” 引她入轨 第13节 “工作调动?” “还记得之前我说的,我在争取公司商务的岗 位吗?这个位置快空出来了,八九不离十,过两周我就能正式接任了,刚接手会很忙,有照顾不到你的地方,你多担待。” 严翊明的脸色有点阴沉,这是林影很久没看到的表情了,但她也没像以前那样,赶紧过去解释宽慰,刚打算继续看书把这事划过去,对方已经来到了她身边,居高临下地问: “这个岗位,不会也是江数牵线的吧?” “不是,这是我自己争取的,因为上次那个场地……” “可那个场地不就是江数帮你介绍的人脉?” “那又怎样?我是他妹妹,他帮我这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林影一把将书放下,直起身子,与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对峙。 “这么激动干嘛?我又没说不对。” 严翊明说着便卸下了身上的浴巾,身体一览无遗,不由得打断了她的思虑…… “我就是看他今天来咱们家,在那说风凉话,有点看不惯,想起来之前,你不是也没少吐槽,说看不惯他吗?怎么现在结了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上赶着去央求他?” 林影刻意别过放在他身体上的眼神,幽幽辩解: “我才没有上赶着,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他有今天也少不了得我爸的栽培,让他帮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呵,是吗?做什么都应该啊?” 严翊明煞有介事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语气格外微妙。还未等林影反应,他竟一把箍住林影的后脑勺,一改往日的温和,拽着她的头发,把林影整个人从床上直接拖了下来,膝盖砸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给她撞得脑子一懵,完全失了还手之力…… “我是你丈夫,你给我做什么也都是应该的,对不对?” 望着他渐次狰狞的面孔,林影不由得想起两个月前,他因为一件荒谬的事就给了她一耳光的时刻…… 而此刻,他显然要比那次更加目中无人,更加不可理喻。 膝盖的刺疼引她妥协,只能如他所愿。 可他毫无顾虑地冲撞发泄,撞得林影眼泪直流,喉咙窒息,口中呜咽的“不要”字眼,与唾液一同融化在嘴里。 这次的他不一样。 他很生气,他不会只满足于这样的。 林影的身体和言语都在反抗,可对方仍不予理会,像是火冒三丈,动作粗暴得和强迫没有两样…… “不要!我痛!” “你之前不是很想要吗?我现在给你了,你矫情什么!” 她被折腾得涕泗横流,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只能被迫接受一些信号,毫无爱惜的抚摸,带着情绪的拍打,掐着自己的脖子,几次都要到窒息的临界…… 她想,自己不会死在这一刻吧? 那还真是自作自受。 “听着林影!你是我老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以后不许你带别的男人回家,谁都不行!” 林影第一次见到对方这狰狞模样。 简直和她印象中判若两人。 她一直以为,严翊明平时缺根筋,待人还是温和的,今天才意识到,她对丈夫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是敏感的,分明可以察觉到很多。 比如他一回来就察觉到她与江数两人之间的微妙,在吃饭的时候剑拔弩张,即是他在试探的证明。 江数的反驳与探问显然让他丢人,他没办法论高下,便只能把愤怒都砸在自己身上,用所谓的“你是我老婆”“我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这种事来绑定她的价值,来证明他的主体和存在感。 近乎掠夺的性爱,令林影每一寸神经都在抗拒,导致只能无疾而终。 当严翊明不情不愿地脱离轨道,林影几乎是立刻起身,慌里慌张地拿起睡衣和手机离开了卧室,躲去了副卧,顺带锁上了门…… 她没有解释,严翊明也没有挽留。 淋浴冲洗的时候,林影注意到自己膝盖上大片的淤紫,而侧颈上鲜红的指印与吻痕更加触目惊心,她丝毫不觉得浪漫,只觉得耻辱。 又觉得这份耻辱,似乎是自己应得的。 她活该。 可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心酸的事实—— 既然严翊明那么敏感,那他为什么就不能察觉到,自己曾经在他面前无声又无奈的隐忍呢? 或许他察觉到了,他只是不想去问,更不想去面对而已。 问题只有被提出来,才能叫问题,否则就是“一切都好”。 第11章 清醒梦 盛夏时节,林影还要戴着丝巾,穿长裙长裤,对每天下了地铁还要走十分钟的她而言,无疑是种煎熬。 这天一到单位,她就被老板叫去了办公室。 他问:“我听说你认识藤春那边的人?他们最近签的画家严翊明,是你先生?” 一听这,林影立刻明白了老板背后的深意。 “嗯,是。” “那太好了林影,你来公司这两年,运营这方面的数据出类拔萃,商务外拓的职位,我本就是属意于你的。下周藤春文化要请所有签约的艺术家去乌镇,那里开发了一个艺术视觉项目,藤春在争入场名额,我们最近也在谈那里的扩项,为十月份的戏剧节做准备……” 听下来,林影要做的,便是以严翊明家属的身份,一起去参与藤春这次去乌镇的项目之行,同时要为画廊十月份的拓项做商务洽谈,争取拿下两家的手牌。 从难易程度上来讲,不简单。 但从人际关系上来看,她最合适。 或许她上司怎么都不会想到,比起去完成商务对接这项硬性任务,她更排斥的,竟然是和自己丈夫同行出差吧。 自那晚之后,严翊明对她的态度阴阳怪气,平时话少了,抱怨多了。 小半个月以来,林影一直与他分居两卧,刻意避开与他亲密接触,其余时间相安无事。 到了乌镇后,两人根据负责人的指引,下榻了乌镇景区里的民宿,房间的视野格外开阔舒展,闲坐廊亭,静观小桥流水。 毕竟是古镇,房子虽然经历了几番革新装修,原材料也是老古董了,隔音效果不算极佳,夜深人静的时候,伏墙倾听,应该能听到隔壁人走动的声音,走廊上的动静就更别说了…… “小江总,您的房间在这…” 林影听到廊外门童带客人到隔壁,那人刷了卡,道了谢,门童先走了。 听到这个称呼,林影忽然一愣——是他吗? 若是,那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了。 她和严翊明中午去镇上最火的餐厅用餐,隔壁桌的两个人,可谓是“冤家路窄”。 一个是藤春文化这次项目的负责人陈灿,一个是江林集团的总经理江数。 先前为了报答江数的引荐,林影那之后特意请了这两人一起吃了顿饭。 而今天先认出来她的,不是江数,是藤春的陈灿,他朝二人招手—— “哎?这不是林小姐吗?这么巧,一起来坐啊。” 严翊明不认识他,却认识他同行的江数,而陈灿不认识他,却认识他老婆林影,整个氛围就变得有趣微妙。 四人相视而坐,彼此间最坦诚直接的只有陈灿了,他三两句解释了与江数林影兄妹认识的来由,严翊明脸上的表情僵了半截。 而江数依旧面不改色。 林影说:“怪不得老板这次让我来,原来你是负责人啊。” “现在藤春还在摸索阶段,露脸的项目多着呢。”他拍了拍江数的肩膀,稍显亲昵,“你也知道,我跟你哥上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上次听说巨鹿那边场子是你负责的时候,对我真是及时雨,虽然你总说是我帮了你,但有一说一,你也好、你们单位也好,帮我兜了不少幺蛾子呢,不然我也没机会策划这次的项目。” 陈灿这人暖场能手,什么人什么话到他跟前,一准儿不落尴尬,主打就是端水,看到严翊明面色平平,他赶紧补上—— “和林小姐结识后才发现,您丈夫的画啊,也在我们待签约名单里,这更是巧了,所以隔天我就赶紧让助理联系严先生了,每天收到的投稿太多,助理也不当回事,我回去骂了他好久,不然真错过了您这么独树一帜的作品了!” 可这段话 对于此刻的严翊明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努力了这么久少有人赏识就算了,他之前引以为傲的藤春抛来的橄榄枝,居然还是沾了林影和江数的光——一切都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理想,他也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理想。 “哦,这样啊。” 严翊明语气悻悻,一点没有要摆笑脸配合的意思。 这要是搁过去,林影铁定会给丈夫使眼色,或撞一下他,让他意识到自己表现不妥,然而这次,她自顾自吃着碗里饭,像是压根没听到严翊明说了什么。 还是对面的江数打了个卯,把这话题过过去了: “画画这事我妹夫是专业的,就算没你火眼金睛,他遇到伯乐也是迟早的。” 陈灿笑:“小江总说得对,是我唐突了!来来来,我自罚一碗鱼汤啊!” 这顿饭因着陈灿的暖场,全程也算缓和,但除了他之外的三人,似乎没有一人是真觉得缓和的,至少严翊明绝不是如此。 午后,几人一同去了活动现场,林影趁着严翊明与其他艺术家合影的空档,问了陈灿: “我哥怎么一起来了?他是投资方吗?” “不是不是,我们做同学的哪谈什么投资不投资,俗了!我要办项这事我们上次同学聚会喝酒谈起来了,他说想来散散心,这事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 及此,林影似乎已看透了江数的心思。 若是搁在之前,他们两人早该见缝插针的背着亲热了,可这次人多眼杂,严翊明也跟着,实在是很难找到间隙。 而私心里,林影也不想那样做了。 准确来说,她不敢那样做了。 那晚严翊明的粗暴让她清醒——她和江数没有想象中伪装得那么好。而继续和他纠缠下去,对她而言不会有任何好处。 而对江数则不然,无论对方是谁,他都可以全身而退的。 因为他孑然一身,而林影看似透明低调,实则像个提线玩偶,一举一动靠的都是别人的掌握。 引她入轨 第14节 所以这次全程,无论是对严翊明还是对江数,她都表现得置身事外,一边是貌合神离的丈夫,一边是明面上关系良好,但私底下“我们不熟”的继兄。 活动结束时已夜幕低垂,主办方还安排了船宴,规模不大,但排场热闹。 为了应景,林影还特意换了一身新中式旗袍,在场少不了投来溢美眼光,一边朝严翊明说“好福气”,一边还不忘拍她马屁。 总之,真正落在她自己身上的好,只是那张脸和身材而已。 她对此感到厌烦。 在那群男人聒噪谈天论地的时候,她悄悄下了船,去到坞头边小坐,看着溪流对岸的酒吧驻唱,懒懒地弹出人生的诗意与洒脱,与她无关的洒脱,和溺死人的诗意。 有那么一刻,她很希望能一辈子坐在这,如果有人发现她了,她就一头栽进水里,不挣扎,不呼救,任由自己坠下去…… 安静不到十分钟,严翊明还是发消息问她在哪,她回复: “我有点晕船,待会儿直接回客栈了。” 然后她把手机静音,不再看了。 乌镇流淌的夜色,与桥岸边咿咿呀呀的弹唱声,和在一起,像是和成了柔和的面团,任她随意地揉捏,挤压,不会有挣扎,全都是属于她的东西。 可这景色不应该只是供她赏玩的,而她,也不是属于任何人的东西。 她做了决定。 离婚。 不管会有什么后果。 她打算回上海就与严翊明提。 回到房间,本想与他相安无事地度过今晚,然而对方并不愿如她的意。 半个多月没亲热,严翊明自然不肯放过今晚这机会,林影尝试拒绝只是徒劳,对方这次变本加厉,甚至更加恶趣味,强迫她看着自己,强迫她回答些下贱的问题—— “是不是很欠啊?” “更喜欢谁的啊?” “怎么不敢叫了?” 他不仅没像过去那样要求她声音小点,反而故意按着她的脑袋,紧贴墙面,粗暴要求她叫大声点,如果不叫,就会狠狠去掐她掴她。 林影知道他为何如此。 他想恶心隔壁的人。 这么差的隔音,隔壁一定什么都能听到。 她的无奈,她的痛苦,她的挣扎,也一样融进了这被强迫的叫声里。 践踏女人尊严的,从来不是任何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而是任何一场以侮辱为目的的强暴。 她用尽全身解数,想要将眼前人推远,可对方的强硬的力气,令她使不上一点劲儿,身体感受不到任何快感,甚至有点倒胃口,很想吐。 他仍不停地鞭策,让她叫出倒胃口的声音。 真倒胃口。 包括她自己都是倒胃口的。 直到她真的吐出来,严翊明才终于像大梦初醒似的,赶紧停了动作,却愣在了床上。 林影踉跄着跑到卫生间,把今晚的山珍海味还给马桶。 终于清净了,终于清醒了。 什么都不值得,她也不值得。 她此刻根本不像个人。而丈夫此刻,根本就不是人。 林影随手捞起了一件衣服,拿了手机证件,拉门出去前,硬生生挡下严翊明的手臂: “别跟着我,不然就等着给我收尸。” 嘭—— 她摔门逃了出去。 小桥流水与吉他弹唱声音相和的烟火气息,让她短暂喘息。 泪如雨下,像是散光了似的,看什么都是重影的,连摇橹船上的灯火都是黄到透明的。 她冲到了一家小卖部旁,买了包香烟和打火机,游荡到一船坞处,刚想坐下来点火,头顶上忽然伸来一只修长的手,不动声色地把烟从她嘴里抽走,并辅以警告—— “抽烟解决不了问题。” “你还给我!” 林影身体力行地朝江数抢夺着那根被他蹂躏的烟卷,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整整一包。 她的哭喊和抢夺没有意义,只是想要发泄而已,尝试抽烟,也是为发泄。 江数直接将她揽在了胸口,准确地说,他主动迎上了林影不加节制的撞击。 她的眼泪很快将他衬衣胸口的那部分浸湿——“我受不了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我听到了。” “那根本不算什么!”林影提高声量,羞恼地打断他的措辞,“现在我才明白,我真的无依无靠,所有人都不会站在我的立场,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被利用审判……我是错的,我活该,凭什么呢?这么多年…我明明都按照你们期望的做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阿影,跟严翊明离婚吧。” 他将这句话真挚地送林影耳畔,沉重有力。 正好落在了她那会儿的决定上。 面对着这份“怂恿”,林影蓦然清醒—— “跟他离婚,好光明正大跟你偷情吗?” “光明正大过你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江数抚着她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林影,你不是非得考虑别人,比起自责,你最该做的是认清现实。你这段婚姻就是错的,无关你去满足谁的期望。” 婚姻是错的,期望是错的,甚至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要求也是错的。 她也是犯了错的人,与丈夫吵架出来,还需要情夫来安慰。 但撇开这一切,是有人先给了她错的暗示和选择,一叶障目,她还什么都没看清,就已经入局了。 现在想要出来,就要经历这些妄念折磨。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在我结婚之前说这些,为什么不在我小时候说?那时候说了,我或许就不会这样,爸也好,你和江姨也好,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我的感受!” “那时候说了你就会听吗?” 江数打断了她无可忍受的责备,放开她之前,顺带掳走了她手里的烟包。 “过去好坏与否 都改变不了了,何况依你当时对严翊明的感情,你结婚之前,动摇过和他在一起的心吗?” …… 他说中了。 她没动摇过,尽管她偶尔会觉得严翊明对她不过尔尔,但她都没想过分手,一来她默认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二来,她总担心二人之间若有了什么问题,那父亲和严松的关系岂不是也很僵?到时候她就是始作俑者,会更不受待见。 荒谬的、世俗的、理所应当的念头,就这样变成了困住她的牢笼。 她带着镣铐,走进了人生的下一个牢笼。 “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开口,后续所有的麻烦事,我都可以找律师给你解决。你也不必顾虑爸妈会怎么想,和严松合作了这么几十年,情谊矛盾参半,真没了你和严家的关系,是利是弊都很难说。更何况…江林未来的总经理是我,我不在乎与严松之间那些虚名。” 及此,林影将信将疑地抬头看他,灯火葳蕤摇曳,他眸光格外澄澈。 她知道,除了感情之外,江数这人做事总是靠谱的,只要他说得出口,那就一定做得到。 “为什么要劝我?我离婚对你在集团是有什么好处吗?” 她曾不止一次听说他与严松的管理观念不合,每次开会明里暗里互相掣肘,只要她和严家没了这层关系,那江数在集团里似乎也不必忌讳严松太多了。 而听到她如此洞察的疑问,江数觉得啼笑皆非: “你一定要那样想我吗?在你眼里,除了那种事,我对你就不能是出于任何感情的照顾与偏爱吗?” “你不会想说,你把我当亲妹妹吧?” 林影的语气略带嘲讽,不过这嘲讽与其是对江数,不如说是对自己。 可江数似乎被她一遍遍冷嘲磨得失去了耐性,干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随你怎么想,我刚说的话你考虑清楚。” 他欲转身离开坞头,林影忽然道: “我不想用钥匙了,等回去就还给你。” “用不着,我最近打算换锁了。” 坞头归于宁静,林影望着江数离去的背影,怔忡万分。 她刚刚听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而对方又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好像全听进去了,又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清醒梦。 第12章 你不配 那晚林影并没有回严翊明身边,而是直接订了另外一间房。 隔天一早才回原房间,默默打包好行李,严翊明看着她一脸懒得说话的表情,几次欲言又止。当天,又和主办方一起吃了午餐后,才启程回上海。 归程路上,林影对着严翊明几乎一言不发,他的表情与其说是难看,不如说是怨愤,以至于他一直忍到进家门。 见林影二话没说就要回次卧,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引她入轨 第15节 “你昨晚去哪了?” 林影坦白:“我重新开了间房,跟你一个卧室我睡不安稳。”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你对我做那样的事我不该讨厌你吗?” “我是你丈夫林影……” “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羞辱我嘛?” 林影终于肯把眼神放在这个丈夫身上了,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打量过他了。 这个人,曾是她记忆里原本最纯粹的存在,也是她前二十年生命里,唯一愿意与她分享心事、乐意倾听她的人,可如今,那些心事与倾听,全都在垮在了他自以为是的消磨里。 他在乎的,只是她爱他这件事,是他爱人的身份,而无关于她是谁。 所以当这个事实被挑战、身份被侵占,他会不遗余力地袒露出他那可怜的占有欲,用以证明他的重要性,胁迫林影看到严翊明,而严翊明却从看不到林影。 “你少装无辜林影,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那你也没资格审判我,你不配!” 啪—— 他按捺不住,上来给了林影一巴掌。 很用力、很隆重的一巴掌。 林影懵了两秒才感受到疼麻,捂上去,手指居然还是冷的。 “严翊明,你真可悲。” “…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可悲,像你这样从小被父母宠着爱着长大的男人,觉得全世界的美好都是为你准备的,所有的不如意不开心,全都是跟你作对,你的画没人要就是别人不懂欣赏,现在有人托举你赏识你,你不但没有自知之明,还觉得别人侮辱你的灵魂!你醒醒吧!” 林影用力吼出来—— “你能有今天都是仰仗你的好父亲,我爸愿意让我们结婚,也是看重你父亲!你凭什么要全世界的人都围着你转?凭什么你莫须有的痛苦要靠伤害我去消解!而我的痛苦,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视而不见!” “我什么时候对你视而不见了?我哪次回来没给你带礼物?你哪次不开心我没讨你开心?” “你是讨我开心还是讨你自己开心?你完画之后说带我度假,难道不是你自己想度假?每次我说不想婆婆来陪我,你有替我说过一句话吗?你不过就是个传话筒!每次和我做爱,你有问过我感受吗?!” “所以你背着我偷人?偷的人还是江数!” 终于逮到机会说出口了,严翊明眼球发红,怒发冲冠的模样,真是让林影更倒胃口了。 “怎么?跟他做爱比较爽是吗?他能让你高潮让你浪叫是吗?!昨晚你是不是去找他了?” “是!跟他比你简直一无是处!” 林影忍无可忍,顺着他的话承认,然而等着她的,是严翊明更加沉重的一记耳光后,掐在她喉咙上的手掌—— “你个臭婊子!” 可林影似乎感受不到脖子上的束缚,尽管呼吸急促,她仍强迫自己一字一句地宣告: “严翊明,我们离婚吧!” 从乌镇回来后,江数立刻联系了换锁公司上门作业。 当天别墅就装上了密码锁,什么钥匙也打不开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隔天就来了个不速之客,差点让他脸上挂彩…… 严翊明揿铃时,江数看到了门前的监控,虽心有疑虑,仍旧交代刘妈开门。 随后交代她回厨房工作,自己则淡定下楼,可还没到客厅,就看到严翊明冲着正下楼的他,作势就要一个拳头上来,还好他有防备,闪身避了过去,不满斥吼—— “来这发什么疯?” “你做的什么好事自己不清楚吗?!” 他当然清楚,那天在乌镇,听到隔壁歇斯底里的惨叫时,他就已经清楚了。 只是他没想到,严翊明居然比他想象里有种,还敢直接冲过来……既然能找到这个地址,那只能是林影告诉他的了? 严翊明怒抓上他的衣领——他们本就身高相当,不过体型上他要比江数弱上一筹,只能先发制人。 “你还要不要脸江数?她是我老婆,是你妹妹,你怎么敢…” 然而江数丝毫不惧他的震慑,“都找上门来了,何必再说这些废话?” “她跟我提离婚了,是不是你教她的?!” 闻此,江数的眼神才落在对方脸上,瞥着严翊明抓着自己领带的手,嫌恶地一把将其推开。 “我教她?到这种时候,你还认为她是受了谁的撺掇才敢提要求吗?” “阿影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不要脸的渣男,是你带着她堕落,她才会这样!你简直混蛋!” 听到这样的说法,江数忽然忍俊不禁,戏谑他,“严翊明,你还有没有点自知之明?要是你在意她、尊重她,她犯得着来找我吗?” “我不在意她,你在意?你尊重她,所以引诱她跟你上床,再挑拨我们的关系,你是想等她跟我离婚,你好趁虚而入吗?别做梦了江数,你不过就是个私生子,要不是你妈当年有本事,就凭你也配……” 咚—— 这下挂彩的人,反倒成了严翊明自己,他被来人的怒火震了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鼻梁里一顿麻木,血顺着鼻孔渗了出来… 好在江数有控制力度,只是给他来个教训,不客气道: “我是私生子,那你就高贵?一个遇事只会求 父母、朝老婆撒气的巨婴,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刘妈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吓得手脚慌乱,“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 江数收回眼神,起身理好了那会儿被抓乱的衣领, “刘妈,去拿药箱来给他看看。看完送客!” 严翊明威胁:“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抖落出来?让你妈和继父看看,你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闻此挑衅,江数眼神犀利,轻蔑地扔了句—— “有本事你就去,我倒看看你有没有这胆量。” 随即,他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之后,严翊明没再纠缠什么,很快便离开了。可江数的思绪,却早已在严翊明对着自己挥拳的那一刻,心乱如麻。 林影现在怎么样了? 上次见面,除了在隔壁被强迫侮辱,她一定还遭了不少其他虐待,严翊明可以那样肆无忌惮地羞辱她,肯定少不得打她。 那次在船宴上,旗袍若隐若现开叉的裙面之下,他分明看到了她膝盖上的淤痕,而她那晚在坞头边靠在自己胸口时,脖颈上抓痕也隐约可见… 当看到这些细微的伤痕,当她在自己怀里委屈哭泣,他终于一吐为快——“阿影,跟严翊明离婚吧。” 不仅是林影,他也从不敢面对这件事。 甚至有时候,他干脆希望两人就一直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安安稳稳的,她做她的小严太太,他继续当他的继兄,偶尔可以安慰彼此…… 可这种关系,注定不可能不远不近。 他明白,有了亲密关系之后的两个人,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更亲密,要么变路人。 可在他和林影这里,这两种结果,似乎都不能成立。 离了婚,又能怎样呢? 他能娶她吗? 他曾说:“若是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那我排除万难也要把她娶到手。” 真可笑,就算是他愿意,林影也未必愿意,家里的是是非非也未必愿意。 他还口口声声安慰林影:“不要总是依附他人的看法”,但遇到了这种难题,他也是习惯性给自己找退路的。 不然也不至于喜欢了她这么多年,一点心思都没被她看到,一点可能都不肯争取。 他打了很多通电话给林影,但对方却一直在挂断,后面直接就开始忙线了——或许他被拉黑了吧。 也正常,说了要还钥匙了,就说明这段关系要终止了。 现在东窗事发,还惹得她和严翊明一通难看,怎么还愿意知道他这个始作俑者的消息。 那晚他一直在书房,忙着集团准备在香港的拓业的工作,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那时候刘妈都睡了,但他工作了两个多小时,脑仁坠痛,却毫无困意,似乎躺下只会加剧这种撕裂感。 他打算转悠转悠,但是书房这空间以及书架上的内容,显然不足让他的心情放松。 于是,江数披了件家居服外套,下了楼。 看到一楼的厨房、客厅、玄关,白晃晃地连成一片,空旷开阔,却让他在这盛夏时节里,感到无比阴冷。 哐当—— 夏季的雷鸣声,总是闷潮。 雨水落得迅猛,总令人没有招架。 还好,他没去院子里溜达。 岛台上的晚香玉开的依旧热烈,不过根茎细嫩的总是不占优势,分支的几个骨朵都是还未完全舒展,花苞便已垂落低头了。 他走过去,简单地修剪了一下多余的枝叶,浓稠细腻的馥郁,总使他想起上次的那场放肆的、危险的缠绵…… 那已经是快一个月前的事了。 雷雨声渐渐弱了,他隐约觉得这声音晚上听上去也格外抓人。 哗啦哗啦…… 咯吱咯吱…… 混了些噪音进去,他也没怎么当回事。 呜咽呜咽…… 这雨落得越像人在挣扎着抽泣了。 江数原先都没在意的,直到听到有人揿铃,他才恍惚回神—— 打开大门的那一刻,那个他此刻最想见的人,竟以一种最为狼狈的方式站在自己门前。 引她入轨 第16节 在哭的不是雨,而是林影。 黑发被水涮过了一遍,紧密无状地贴附在单薄衣物上,那单薄的衣物也悉数浸湿…… “对不起,我…我以为你还没换锁。” 她在哭。 江数不是看出来的,而是听出来的。 而能看出来的,只是她白皙肌肤上,红一块紫一块的於痕…… 她抽泣着,卑微得像落在地面,又消失无声的雨滴。 “我可以…来这…住几天吗?” 第13章 笼中鸟 严翊明把林影关在房间里两天两夜,不让她上班,也不让她和任何人联系,拿她的手机,搜出来她和江数的聊天记录——他们的聊天记录看起来很正常,丝毫没有暧昧的意味,平时应该是电话联系居多。 可他翻了半天的通话记录,并没有看到她与江数频繁的对话,直到在微信好友里,看到林影给一个人单独划分了分组——而那个人,便是江数的另一个号码。 虽然不是每天聊,但对话的内容却是少不了暧昧晦涩,不是他问她最近如何要不要用钥匙,要不就是她主动发的一些碎碎念,看起来没什么实质性交流…… 他逼问她:“你们说的钥匙是什么?你们偷情地点在哪!” 如果她拒不回答,甚至反抗,他就会死命折磨她…… 她透露了别墅的地点,可两人偷情的地点远不止那里。 知道地点后,严翊明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出,把林影继续锁在屋子里,她想要逃,想要与其他人寻求联系,可无济于事。 身心都已遍体鳞伤了。 那些侮辱性的话语和动作,像是利刃一般,狠狠地刺在她身上——“婊子”“荡妇”“不知廉耻”“你怎么成了这样”“为了这种事离婚”“你还好意思提离婚”…… 她累了,说不出反抗的话了,也说不出求饶的话了。 可她却还活着,吊着一口气似的活着。 就算她是那些词语里描述的人,那她就活该被丈夫折磨囚禁吗?她就该死吗? 她不指望严翊明心平气和,她只是希望,他也能听听她的声音,哪怕不认同,哪怕气恼,她也理解。 可林影不明白,她忍了这么久,对丈夫积怨这么多,也丝毫没想过对丈夫拳脚相向,甚至是伤害他的身体,可为什么?对方就要如此残忍地对待她? 只是因为她肉体出轨,只是因为她说出了自己对丈夫的不满,她就要遭此折磨吗? 为什么?她不完美了一次,就要把半条命搭上? 身体遭受重创,她上吐下泻了整整两个小时。 最后直接虚脱昏倒在浴室里。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下着瓢泼大雨。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家呆下去了,她要逃出去,她得活着。 人的求生欲总会在一念之间爆发,她翻箱倒柜了许久,终于在自己梳妆台上锁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些压箱底的现金…… 还有那把别墅的钥匙。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不对,不是希望,是唯一的去处。 她不能回江家,她无法向父亲和继母解释自己的狼狈,更加不能去严家去讨伐诉苦。 真可悲,活了二十四年,这种紧急的时刻,她能投靠的人,只剩下自己的“情夫”。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家里的门禁联络上了物业,让物业找开锁公司上门,看她证件的时候,却还要打电话给任佳慧求证——只因这房子的业主是任佳慧。 林影立刻阻拦:“不要打电话给她…我…我不开了,我不开了。”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吧,来处理她求助的人,正是每天她上下楼时交涉最多的小程,她们同岁,刚毕业就做上了这一份清闲的工作,林影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她那张百无聊赖的脸,她起初总和上了年纪的业主起冲突,是个小刺头,但是每次她怼那些老顽固的台词都很令林影清爽。 久而久之,她下班回来会顺带水果给她。 小程这人嘴上虽大大咧咧,但心思也缜密,是为数 不多能看出林影婚姻生活并不乐观的局外人。 这次是她带的开锁工人上门,听到林影的声音不太对劲,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便灵机一动,朝开锁工解释—— “哎李师傅,这家业主我很熟的,房子留在婆婆名下,但住户是小两口,我在您来之前联系过严太太,她最近和老公在马尔代夫度假呢,不在国内,你这打过去国际长途还有时差,这么点事不值当……” 于是在小程以信誉担保的先决条件下,开锁师傅终于同意了开门。 可看到状态如此差劲的林影,小程的脸瞬间一黑: “你确定还好吗?不用去医院看看?我可以带你去……” 但即使如此,林影还是要坚持出门: “谢谢你小程,我的身体我清楚。只要我离开…离开这就好了。” 她踉跄地推开小程,眼神游离,却又再次抓住了她的手恳请,“麻烦你…求求你,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任何人。” 说完,她便招手拦了辆出租车,遁入了雨水与霓虹交织的黑夜里。 那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雷鸣声将近,天哭得更凶猛了。 到别墅区时,雨水已成瓢泼之势,她没有带伞,更没有任何行李,只是应了司机的催促,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红票子…… “我没有手机,不用找了。” 说完,她便冲进了雨幕里,循着记忆的方向,去找江数的那个宅子。 到了门口,她发现宅子还亮着光,第一反应竟然是——还好,不会打扰到刘妈休息。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江数的残忍。 他换了密码锁,她的钥匙已经毫无用武之地了。 她无知觉似的,用钥匙捯饬着密码锁的屏幕,看着它被唤醒,又熄灭,像她今晚的心情一样。 怎么会这么快就换了锁?连他也要抛弃自己了吗? 男人还真是一样无情,一个说打就打,一个说翻脸就翻脸了。 就是这个时候,她终于忍不了内心的委屈了。 哭声淹没在雷雨里,无声无息。 直到门忽然被江数打开……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来意——“对不起,我以为你还没换锁,我可以在这住几天吗?” 说完这句话的林影,几乎像是做了场梦似的,梦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穿着暖和的睡衣,吹干了头发,躺在了被窝里。 昏黄的床头灯忽闪忽闪的,却让她内心无比安宁。 听到有人敲卧室的门,她沙哑着允许:“请进。” 江数端着一杯姜茶走到她床边,“起来喝点姜茶,别感冒了。” 林影接过姜茶的手碰到他指尖,不由得畏缩了一瞬…… 还是接了过去,喝进肚子里的茶,暖得刚刚好。 “……替我给刘妈道句不是,打扰她这么晚起来给我煮茶。” 而江数却沉默少顷,才无奈承认,“这是我煮的,刘妈在你来之前就休息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剥削员工。” …… “那…谢谢你。” 空气僵持了有十几秒,房间里除了林影吞咽姜茶、以及江数的手表走针的动静之外,并无其他。 “最近你……” “你还好……” 话头相撞后,江数把优先权让渡给她——“你先讲。” “最近你别墅会有新人来吗?我住在次卧,会不会不方便?” “之前住这不是还劝我随意吗?怎么这回觉得不方便了?” “怕你觉得我累赘,你不是连锁都换了。” 江数解释:“换锁不是为了防你,是防之前的人。最近这只有我,没有其他人会来。” “这么说,你也把钥匙给过其他女人?”林影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对每个想发生关系的人,都用这一套。” 听着她这么解读,江数的内心却无比翻涌——她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他向来给她的印象就是如此,抛开之前他对男女关系的直抒胸臆,就算是对她,原本想委婉一些,却开始得也是那么随便。 “不是,我只给过你一个人。” “是觉得我特别?” “你是特别的。” 林影无奈点头,把姜茶一饮而尽。 江数拿了空杯子正欲离去,她忽然又问—— “翊明来找过你吗?” 他语气生厌:“嗯,说了点废话。” “对不起,我的手机被他拿走了,他看到我和你另一个号码的聊天记录,逼问我地址…我不是故意让他来打扰你的。” “既然如此,你说什么对不起?”江数反问,“阿影,无论是最近还是过去,你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倒是其他人,确实欠你一句对不起。” 林影无力摇头,“我也有错,我们两人的事…也是我管不住自己……” “如果严翊明平时对你足够关心,你用得着‘管住’自己吗?” 江数讲得郑重其事:“我知道你们怎么想我的,觉得我滥情不负责,但我找床伴本就是各取所需,如果不能达成共识,那我也不会和对方发生关系。在这种就本着不去负责的契约之下,我不懂有什么去谈责任的必要……” “所以你对我也是这样的想法?因为我们关系特别,即使真的有什么也不能放在明面上谈,你早就料到,我不敢把这件事捅出来……” 引她入轨 第17节 “我可以对你负责。” 江数像忍无可忍似的——“你离婚后,我大不了向爸妈提出和你结婚,反正我们也不是亲兄妹。” 他一脸信誓旦旦,语气里却满是妥协。 林影无力地笑了笑,“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当初和你偷情,我就没想过结果。离婚这事成功与否,我都不会嫁给你的,我不想再跳进下一个牢笼。” 那晚的林影,做了整整一晚上的噩梦,又满又可怖的梦。 梦里她被严家人追赶着、辱骂着,那些难听的称呼像砖头一样砸在她头上,她逃到了江数那里,江数把她吻到床上,两人疯狂做爱,她叫的张扬而热烈…几次被顶到高潮还停不下来,嘴上一直央求他可以给自己更多。 然而这样放肆的场面却被夺门而入的父亲看到,来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床上拖拽下来,她腿上的皮肤嗞在地板上,硬生生嗞破了两层皮,又红又大的痕迹…… 父亲给了她两巴掌,一时间,除了头垂下来的重量,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你不知羞耻林影!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勾引哥哥的吗?!”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败类,你不是我女儿,你给我滚!” 而江数的母亲江月龄对她也是一样深恶痛绝—— “你还真不是块省油的灯,都结婚了还不老实?居然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梦的结尾,是她衣衫不整,被严翊明狠狠打骂的场面…… “不要!救命!” 她大喊着起身,意识到自己做了场噩梦,睡衣被汗水浸湿,整张脸也都是汗珠…… 开门的人是刘妈,看到林影这副狼狈模样,她赶紧上来关心—— “林小姐你还好吗?小江总交代我今天带您去趟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听到“医院”“检查”这样的字眼,林影条件反射般拒绝: “不,我不去医院。” 第14章 斥黑白 意识到今天还是工作日,林影赶紧起身,打算发消息给上司解释情况,却意识到自己没了手机…… 刘妈安抚她:“林小姐,小江总给您请了假,最近您都不用去上班了。他上午托人给您买了新手机,好方便联系。” 林影很快激活了新手机,把常用的社交app下载好,验证好基本信息,第一时间重新登陆上了微信,看到数以百计的红泡泡升腾上来,不安蒸腾而上…… 她害怕会有什么难看的消息发过来,审判她、咒骂她…… 昨晚一晚没回去,还换了家里的锁,严翊明一定会发疯的,他一定会把自己的事告诉严家父母,甚至告诉她父亲林济东。 而后昨晚梦里那些话,就一起发过来了…… 然而,她目前接到的消息,尚且正常。 老 板:“林影,听说你身体不舒服,先好好休养吧,乌镇那次活动你立了功,我们已经与藤春的人搭上桥了。” 小程:“小严太太,您先生昨晚午夜才回来,看到你不在,还来问我们,我说您身体不舒服才开了锁,应该是去医院了。您这会儿还好吗?如果需要帮忙,一定让我知道!” 江数:“给你买的新手机先用着,你最近安心养身体,刘妈全权照顾你。关于离婚的事,我已经找关系好的律师朋友给你负责了,我把他微信推你,有空你联系他。” 任佳慧:“阿影,阿明昨天半夜忽然给家里来了电话,说什么又要去江西采风,语气好急,怎么这么突然?下着大雨说走就走了,你怎么样啊?吴阿姨现在去不了喽,不然我明天去陪你?” 看到这里,林影无端愣怔……难道严翊明没说她的事? 还是任佳慧故意在她面前装无辜? 依她心疼儿子那架势,如果严翊明真的把她的事和盘托出,任佳慧那斤斤计较的性子,不上来骂她个狗血淋头,可是难以置信的…… 思及此,对方的电话说来就来了。 林影手指一颤,决定面对,对方的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阿影啊,你们什么时候换锁了?也不通知妈一声?我按了好几次密码都不对,你在家伐?” “我不在家,最近我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不舒服怎么还不在家休息?你不会和阿明一起去采风了吧?” “妈,我不舒服,是因为严翊明把我在家关了两天两夜,拿了我的手机,不让我跟任何人联系,昨晚要不是我联系物业开锁出门,说不定我已经死在家里了。” 听到这骇人说辞,对方半天才反应过来—— “哦呦!你…你们好好的,说什么要死要活的?什么意思嘛?阿明向来那么好脾气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啊?” 林影不想向她解释具体细节,对方显然不屑于听,她也不愿回忆,便咬了牙道明: “我打算和严翊明离婚了,您不用找我,我也不会再回去的。我已经联系了律师,过段时间离婚协议书就会寄到严翊明手里,我会给他采风的地点、还有家里各寄一份。事已至此,我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您说什么,要是你真想知道…大可以去问儿子,反正你只会相信他的说辞。至于我爸那边,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完全没给对方留反驳空档,直接挂断了。 刘妈原本是要陪她去医院的,但她却坚持回避,说都是皮外伤,自己在家涂药就行。 她害怕面对人群,害怕面对凝视,害怕他们问“怎么伤的?他为什么要打你?” 但离婚这事,刻不容缓。她犹豫再三,仍主动与江数推荐的靳律师约了时间,戴上口罩,独自出门赴约。 见面之后,对方把所有可能的遭遇的情形给她讲了一遍,包括但不仅限于,提出离婚诉讼可要求的精神赔偿、以及是否遭遇家暴之后的验伤理赔、还有夫妻共同财产的分割事宜…… 林影完全不懂这些,却也完全不在乎她能拿多少赔偿,甚至己方需要赔偿多少…… 比起这些,她更在乎严翊明是否会拿她出轨这件事大做文章,两家是否能接受这件事,如果他不肯离,而双方的父母若不肯妥协,那她还要做些什么,才能把离婚这件事进行到底。 在亮明这些之后,林影犹豫一二,还是补问了句: “我想知道,关于出轨这种事……会需要第三者本人出面对峙吗?” 靳律师也并不遮掩,就事论事道: “关于第三者出面这种事,大都是私下会进行的行为,不算必要,具体还是要看你们的纠纷闹到什么份上。正常来讲,出轨这种事一旦坐实,过错方自然少不了被要求对此作出补偿。不过从您目前的状况来看,另一方家暴这点,显然更有证据支撑。 即使你有过失,但既然你在争取资产这块,没有特别的要求,我可以从对方实施暴力角度出发,帮你减轻婚姻不忠诚这块产生的索赔程度。当然,前提是你的意愿得坚定,且配合。” “…我当然配合,但就怕对方不肯配合。” 早从江数口中听说,他这个妹妹遇事总是怀疑大于决定,容易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倒也不稀奇,这也是许多离婚案里,当事人常有的心态。 “对方是何态度,我们干涉程度有限。但只要你自己意愿坚定,我们只需要摆出事实和态度,与对方你来我往地打乒乓就好了,成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这么说…只要我坚定离婚,就一定可以离。” “按照您的诉求来看,确实如此。只要您能承受这期间反复的举证与质询,情绪上不崩盘。” 一席话落地,林影的心已敞亮落地——终于看到了希望。 那晚回到别墅,江数已经提早回来了。 刘妈招呼她来吃饭,江数的脸色低沉,并不愉悦,以至于她一坐下,就得一追问——“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 “我今天和靳律师约了见面,聊了很久,没空。” “那明天去。” “有什么好检查的?” “你要离婚,还不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怎么证明你在家遭到了多少暴力?” “我皮外伤都拍了照了,今天给靳律师也看了,他说这足够的。” “足够作为家暴的证据,但不足以证明你身体健康。” “你烦不烦!” 林影忍不住摔了筷子,厨房里还在倒腾洗碗机的刘妈也跟着回神,赶紧上去要把筷子捡起来,林影却比她反应迅速——不仅自己先起身捡了,还朝刘妈道歉。 江数愠恼在怀,却仍忍下了怨怼,任凭她发泄了。 有保姆在,林影并不想继续发火,拿了新筷子后回到座位上,无声地吞咽着饭菜。 没吃几口,就觉得格外倒胃口…… 又起身去水池处干呕了些胃液。 刘妈赶忙去找药箱,说给她拿点健胃消食,林影却摆手拒绝——“不用,我什么都吃不下。先回房间歇会儿。” 她一口饭都没吃,直接回了卧室。 江数望着这一切,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默默收回目光,机械地夹菜吃饭,并嘱咐刘妈——“给她留一点饭菜,晚上饿了就热给她吃。” 刘妈应下之余收走了她的餐筷,“小江总,不是我说你……” 看江数面色未改,她终于不吐不快: “林小姐性子已经够好了,她一个女孩子家,这边闹着离婚,家里哪有长辈跟她站一头?她现在这个样子,比起身体,伤了心才是关键的,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去正经关心关心,说点温存话,你们年轻人别的没有,就是浮躁…说得少做的多!” 说完她一甩抹布,也离开了厨房。 晚餐后,江数照例在书房办公。 近年,香港分部的各种项目合约纷纷到期解约,属实是集团总产值的一大损失,江月龄有意将此事交由他来负责,也是试探他的态度和能力,到时候正式接手总经理的职位时,他也算是有所建树,让其他人有心服口服。 最近最让江数头疼的问题也在于此,每天即使下了班,少不了开会与执行部门交涉,连江月龄本人也没少下场发话…… 他一忙忙到九点多,夜晚的别墅总是格外宁和。 细碎的动静都能引他出神,尤其是这几天,林影住在家里,时不时就会令他分心。 他甚至能听到刘妈睡觉前,去特意敲林影的卧室,问她要不要吃饭。而林影仍旧说不用。 然而一个小时后,嘴硬的人终于还是受不了了。 林影披了件睡袍出了卧室,夜已深,她蹑手蹑脚地踢着拖鞋下楼,几乎一点声响都没有,到了厨房,她没有开灯,直接打开了冰箱,把刘妈那会儿交代留给她的饭菜端出去热一热。 就在她等饭好的时候,厨房的光圈顶灯忽然通明…她一惊,差点吓到蹦起来—— “你干嘛吓我?” “不开灯是给我省电费吗?” 林影不满,“我怕吵到刘妈。” “我这隔音挺好的,你那点动静连猫都吵不到。” 引她入轨 第18节 “我可不这么觉得…之前你跟小陆的声音我可都听到了。” 她不服输地嘟囔了两句,对方却并未在意。 叮—— 微波炉加热完毕的声音响起,林影拔了插座,想要拿出里面的碗,江数一把从身后拦住了她的手,才让她不至于被刚加热碗沿的余温烫到…… 他让林影不用管,自己则拿了隔温手套把饭菜拿出来,放在餐桌上,一边示意林影先吃饭,一边又去把自己晚饭后亲自熬好的红枣燕窝粥端过来…… “看你最近肠胃不好,给你煲了粥,你吃完饭喝点再去睡觉,舒服点。” 闻此,林影才卸下了些戒备,试探性地舀了一勺粥,朝嘴里送…… 燕窝处理得细碎筋道,红枣入口软糯,还贴心地除去了核。 “这是你亲自煲的?还是刘妈做的啊?” “刘妈买的食材,我处理的。” 林影玩笑,“你还挺全能的,靠厨艺就能让不少女孩上钩。” 江数再度声明:“上次说过了,我没你想的……” “没我想的那么风流,就算是床伴关系,也是约法三章,没有感情,各取所需。” 她接过话柄,主动递词,将热粥捧在手心里,朝着江数释然一笑——“最近我脑子里很乱,情绪很容易崩溃,晚饭那会儿…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等过几天状态好点,我就去体检。” 江数本想抚摸她的脸,念及彼此说好划清界限,便只老实点了头。 林影主动提及:“今天见了靳律师,他的意思是,只要我坚定离婚,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难事,也不需要你出面。” “不需要我出面是什么意思?” 她眼神微垂,努着嘴解释:“翊明是知道我们的事才伤害我的,所以我觉得,这个理由避免不了,就告诉了靳律师……但你放心,我没有说是你,我只说自己确实有过,但和对方已经划清了界限。” 早些时候靳泽已经与他通过气了,说目前最大的障碍,并非离婚本身,而是她的情绪。 “这么较真干嘛?靳泽是我朋友,他处理的案子,没多少败诉的。我让他来帮你处理,也是不想让你有太多顾虑,何况出轨这种事讲证据,难道你认为,严翊明拿到了实质的证据吗?录像、照片?还是录音?” 对哦……他确实没有敏锐到这种地步。他只是单方面怀疑,而她也是被逼着就范。 “就算他发现我们在用其他微信聊天,内容也没有不堪入目。有靳泽这张嘴,他又能怎样呢?何况严翊明这人,雷声大雨点小,就算他知道了什么,也没那个胆量闹大。” 林影疑惑:“为什么?” “江林集团是我们家的,严松就算再元老,那也是我妈的下属,自己还仰仗公司吃饭呢,他儿子平时唯唯诺诺的,突然要闹离婚,就算他拎不清爆出来你和我有问题,真到了那时候,你觉得爸妈会舍弃我们一对儿女和公司的名誉,去成全他严家的脸面吗?” “可我们两个确实……”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阿影。” 望着她手腕上的淤青,江数长吁一口气:“重要的是,你需要离婚这个结果。”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有人能做到完美,没必要盯着自己的污点一直看。受到伤害的时候,别总觉得是不是自己活该,你要想的,是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然后离他们远点。” 第15章 照顾你 林影没想过能这么快得到严翊明的回复。 就在三天后的体检过程中,严翊明打来了电话,她干脆去安静的楼道里接了,机警地开了录音功能,对方上来就是一句—— “我收到你给我寄的离婚协议书了。” “没什么问题先签字吧,其他的都有律师处理。”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签字?” “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交给律师处理吧。” 说完,她刚欲直接挂断,对方语气急切质问——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告诉爸妈你的事吗?” 林影隔空翻了个白眼,“你想说就别卖关子,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动摇离婚的心。” “阿影,你先别说话这么冲。”严翊明语气蓦然软了下来,仿佛一回往日那种好好先生的状态—— “那天我从江数那回来,本来想好好和你谈谈的,但没想到你自己走了,我当时状态也…不稳定,想找你但又生你气,你手机还在我这,还下着大雨,但是只要一停下来,我的脑子里就都是你…我们过去还很亲密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中的时候……” “我这会儿还有事,你要不想清楚重点再打给我?” “对不起阿影!”严翊明忽然说,“我不该打你,也不该把你锁在家里。” “你确实该对不起,但我还是要离婚……” “那你对我做的事就没错吗?” 这话一出,林影本该顺着说“行吧,算我不该偷情”云云,息事宁人,但想起之前靳泽和江数提醒的话,便学会了装傻。 “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人不是好好的吗?”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对你吗?” “你为什么打我有你的理由,我不需要弄清楚,事实就是你确实这么做了,我也确实受了折磨。” 严翊明听出对方嘴硬,便换了话术—— “我没有把你的事告诉我爸妈,是怕一旦说了,对你名声不好,我们离婚事小,要是葬送了你的将来,就得不偿失了。” “谢谢你替我考虑,不过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你签的字。严翊明,我向你提离婚,因为你对我殴打致伤、非法囚禁。我们感情破裂,也不再相爱了,这些你承认吗?” 对方否认:“我们的感情还没有破裂…” 林影继续输出—— “我们聚少离多,你也从不关心我的任何心情决定,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却要我事事屈从于你,以你为中心,当我提出这些问题的时候,你不但不反思,反而还对我施加暴力,你对于你母亲任佳慧时不时对我的‘监视’也同样视而不见,甚至是默许。 这些在我看来,已经足以证明我们的感情破裂了。就算你不觉得,但我确实不想跟你生活下去了。我告诉你,每天见到你,听到你说那些无聊的话,还有你每次逼我…强迫我那几次,都让我觉得恶心。” 话及此,严翊明似乎是被震慑到了,原本想好的说辞,居然一句话都顶不上了。 “那这也不能成为你出轨的理由…” “你不服大可找律师来对峙,你父亲那应该也有不少好的法务吧?帮你处理个这种事,应该不在话下。” “行,你等着林影,你等着我回去跟你对峙!” 终于听他说完了这句话,林影直接自己把电话挂了。 瞬间觉得神清气爽,还好这几天跟靳泽交涉,偷学了不少话术,江数上次也提醒了她要勇于甩锅,别着急把责任都揽给自己,及时把痛点抛给对方。 她回去又做了几个项目,员工中途过来朝她道歉——“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放射科的员工要开区会,提前下班了,要不这些项目,给您改约其他时间?” 林影看了眼自己还没做的项目,都是x光之类的放射性项目,她便说:“那等我有空再约吧,这些不打紧。” 她明天就要正式回去上班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呢。 那晚回到别墅,林影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不仅仅是因为今天嘴上单打独斗,打了场胜仗,更是因着有江数的疏导,她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这件事了。 吃晚餐的时候,她朝江数一五一十地说明了自己今天的战果,对方少见地赞叹—— “悟性挺高的,都学会混淆视听了。” “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最近靳泽也在跟我同步这件事,不过严松好像没有在找法务,看来严翊明没撒谎,他确实没有把这事给父母抖落出来。” “也是,要是抖落出来了,我婆婆早该提着刀来砍我了,骂我居然敢对不起她的宝贝儿子。” 这事情发酵了快一周,林影不仅没从公婆处得到指责、更没有从 父亲那得到追问。 林影猜想,那天向任佳慧说明离婚之后,严家人一定第一时间去问了儿子,但严翊明不仅没有给出确切原因,反而还支支吾吾,目前来看还在一个人单打独斗,不然那会儿也不至于得她一通数落了。 晚餐后,她独自呆在房间里,罗列着结婚这两年里与严翊明的资产情况,离婚这事,感情事小,钱财事大。先前她情绪不稳定,一直受制于所谓道德约束,但最近经过江数的纾解,她也渐渐看淡了这些。专心于把离婚的重心落在实在的赔偿、财产划分、以及后续的流程上。尽管她不在乎钱多钱少,但该有的程序还是得走。 咚咚—— 以为是刘妈照例来送水果,林影也没披外衣,穿着吊带睡衣就去开门,结果端着果盘的人,不是刘妈,而是江数。 “怎么是你来送?” “我空着,顺便的事。” 他手里端着的水果全都是处理好的,可以直接食用。林影刚欲接过去,顺便提起—— “你要是不忙,能进来帮我看看,我列的表格和个人陈述吗?靳律师下午刚发我的,有些和我们家资产相关的东西,我不太懂。” 闻此,江数便陪着林影到书桌前,她也顺便披上了外衣,为彼此已约定好的“划清关系”留出体面。 大致浏览了下林影婚后个人财产,以及夫妻共同财产的各种合计,江数稍作颦蹙: “你们现在住的那个房子是在任佳慧名下?连严翊明的名字都没写?” 林影点头,却不以为意,“对啊,结婚之前,翊明都没想过要去住的,只说那房子当个婚房简单布置一下,今后还是回去和父母一起住,还是我说那离我上班太远,通勤不方便,他才妥协我们一直住婚房的。” 及此,林影注意到,江数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不少怜悯,她忙打断——“其实我是不想和公公婆婆住一起,才用那个理由搪塞的。” “我知道。” 江数继续看了别的,而后长舒一口气,表示: “还好你迷途知返,没有继续搪塞下去。看你对自己身家毫不知情的单纯相,才知道离婚这事对你来说,还真是超纲了。” 趁林影脸色变黑之前,江数立刻补充——“我说的是过去的你,不是这周的你。” 他表示:“你们名下没有共同的房产,所以这一项没什么好辩的,夫妻共同财产这些,主要是二人的一些工资创作收入,你们结婚只有两年,各自又都是杯水车薪,分起来也没有哪方孰强孰弱,小问题。大一点的问题,应该是你公公那边的……” “怎么说?” “严松这两年投了些创新项目,有些在亏损甚至负债,而这些项目,是他以严翊明的名义投的…但这些项目的启动资金,用的是你名下的。” 江数将那部分圈红,指给她看…… 当时结婚的时候,林济东给女儿的资产和不动产价值近六百万,说是以嫁妆的名义,所以这钱算作夫妻共同财产,那些银行卡的密码,她只告诉了严翊明,但她平时也没有这么大的资金需求,便把这钱搁在那了,她以为严翊明整天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也不会动,却没想到……他背地里和自己父亲搞这么一手暗度陈仓,她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居然连知情权都没有? 还是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让她知道? 江数道:“类似这样的还不少,但那些项目资金都不大,我们家不至于兜不了底,不过这事如果捅出来…爸和严松的关系是彻底僵了。” 提到林济东,林影心里又是一片忐忑。 引她入轨 第19节 “我还没给爸讲要离婚的事,你说…我要主动提吗?” “为什么不敢讲离婚的事?是怕他会失望?还是怕他会问你原因?” “都有。” 林影垂了眼睫,抱起了双臂,眼神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件数据中撤下来。 “我爸对我一向不怎么热络,除了和翊明结婚的时候。这么多年他在乎的,只是我身为女儿能给他带来什么价值,而不是我这个女儿自己有什么价值。我知道他不满当年我妈先斩后奏,把我送到他身边…后来我妈去世,他对我就更冷漠了,像是在报复似的…” 林影对母亲的印象始终停在当年,她要送自己去江家和父亲一起生活,说在那她会有一个完整又完美的家庭环境,而她作为一个单身母亲,没有办法供给她富足的生活…… 然而就在被送到江家的第三天,她母亲周若意外丧生的消息便席卷而来——她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林影原本以为,母亲只是抛下她,去追寻更好的生活,却不想,在江家遭遇她这个“飞来横祸”的那一天,母亲的人生,也遭遇了不可挽回的横祸。 彼时的江月龄夫妇,听闻该消息之初,显然是不知所言,面面相觑了良久,才被林影的哭喊声打破沉寂。 林影抱着父亲的腿,祈求他带自己去找母亲,江月龄踌躇良久,欲言又止了几次,终究还是以撂下筷子,念了一句“你自己看吧”收场。 林济东却并未看女儿,饭也吃不下了,索性起身甩开林影的攀扯,跟着妻子离开了餐厅。 林影哭得嗓音沙哑,眼泪把那双遗传自母亲的双眼,悉数淹没……直到餐厅仅剩的兄长江数再次为她递上纸巾…… 见林影这回哭到哽咽,他才不情愿地抽出来纸来为她拭泪,颇为拙劣地“宽慰”了两句—— “哭没用,人死不能复生。” 林影长大之后,再回忆起那天的场面,却早失去了痛哭的时效性。 母亲也好,父亲也罢,都不是她真正的归宿。 望着面色凝重的林影,江数显然是猜到了她心中所念,言语间将其拉回现实, “这些年,爸对你的关心是不够多,但你离婚,他的利益也受到侵犯,他怎么都不会置若罔闻,你又何必看低自己?再说,还有我呢,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再次听到这样的说辞,林影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她语气落得晦涩,一脸意味深长:“你还真会给自己的私欲找理由。” 江数听出她弦外之音,却也不怯——“那又怎样?我的‘照顾’不是投其所好吗?” “那过去这几个月,我还真是承蒙您‘关照’了,不如我给小江总您,点个五星好评的推荐?” 谁知这话一落,对方哑然失笑,“除了那种事,你对我就没有别的评价?” 林影忍不住调侃—— “这还不够啊?” “不够。” “那你想怎样?” 闻此言,江数忽郑重其事地将眼神放在了她眉目间,林影瞬间预见了即将到来的亲吻…… 第16章 不愿意 林影本意不是为了索吻,她半推半就:“不是说好划清界限?” 然而这话像是触到了对方的雷区,惹他更放肆地吻搅她的推搡,不让她再反驳一句。 她后退,江数就吻她更深,肩膀和腰肢被他深箍在怀,让她的欲望再度沦陷——之前几次的亲热已经让她的身体养成习惯,她根本没想推开,在触碰到彼此的那一刻,感官就自动走起了流程… “我不想和你划清界限,我们也永远划清不了。” 是的,永远划清不了。 永远都回不到过去了。 当她再次被他触及灵魂,再次被他进入身体,她知道,不可能了。 她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的爱抚,哪怕知道他不可能只属于她,哪怕知道彼此都不能只属于彼此,她还是沦陷于这份极度的禁忌,与狂妄的热忱上。 这次他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温柔,恨不得将她融进骨血。交缠在一起的,除了发丝与身体,还有紧扣指缝,严丝合密——这次,他主动帮她脱下了婚戒,并在她细软的指尖里,缠吻良久。 来临之际,他脱困似的,像是忍无可忍,将那句话就着耳垂吻了进去—— “我爱你,阿影。” 这次 并没有之前那几次热烈,不过彼此却冒了不少热汗,是紧张的吗? 至少林影是有的,尤其是听到他说“我爱你”。 “这话你对别人也说吗?” 她抱着他的脖颈,声音尚且嘶哑,问得贴近他耳膜…却不知为何要问。 “只对你说过。” “又是情趣?” “是。” 林影心里落了些怅然,江数帮她把脸上的碎发拨开,补道:“阿影,我从不对你撒谎。” 他像之前那样去卫生间处理避孕套,洗手,再回来穿衣…直到扣好腰带,一切又要恢复平日的体面模样,江数才意识到什么,朝床榻瞥了一眼——林影始终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以为是自己那会儿的话让她不满,干脆又坐回床边,面对着她的半裸的肩膀,正式坦白了心意: “阿影,我确实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了,但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你之前又一直牵挂着严翊明,后来跟他结婚,你和家里人都义无反顾。 暴雨那天偶然遇到你,我才知道你婚后过得并不开心,我想帮你,但除了…除了让你在这种事上开心,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如果可以,等你离婚后……” “唔……” 忽然间,林影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爬下来,立刻冲去卫生间关上了门。 江数在外敲着门问:“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林影先是吐了点晚餐,又觉小腹无比坠胀,这种感觉很熟悉,却又有点不寻常…很快,她就在卫生纸上看到了洇红的痕迹…… 生理期来了? 终于来了,两周前就该来的。 或许生理期突然到来,刚又刺激到了小腹? 可这次的痛感和之前有所不同…… 她打开了卫生间大门,愁眉紧锁,江数则一脸严肃着命令—— “穿好衣服,我带你去医院检查身体。” “我今天刚体检过…” 江数依旧不可置否,“十分钟后下楼,我亲自带你去。”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林影坐在江数的副驾上,捂着小腹蹙眉,嘴里嘟囔着:“应该就是痛经,这么晚了,医院看诊大夫都下班了…” “带你去私家医院,不用坐诊。” 林影疲惫打趣:“小说里写得真没错,每个霸总都有一个医生朋友。” 江数无奈:“想多了,不是医生朋友,是我表姐。” 到了医院后,他直接领林影去了妇科主任医师办公室前,敲了门,里面人示意了“请进”,女医生白大褂上的胸牌上,印着她的名字和头衔——主治医师:向嘉南。 她是这家私立医院前院长向帆的女儿,也就是江数的姨夫,江月龄的姐夫。 不过他早在江数回江家之前就去世了,那之后,他们两家走动也少了,幼年时候江数常年寄宿在姨母家,与向嘉南感情颇深,后面即使长辈们来往不多,可他们偶尔仍会保持联系。 好容易联系一次,江数居然拜托她能不能晚下班,向嘉南心里多少不忿,她个性直爽,上来就是一句牢骚: “要不是看在你求人少的份上,我怎么也得打报告给小姨,说你大半夜带小姑娘来看妇科。” “姐,别乱讲,这是阿影。” 及此,向嘉南挑起眉来,一双瑞凤眼格外灵动,虽是表姐,眉宇却和江数也相像。 她定睛审视了林影一番,不由得夸赞——“天呐阿影,你现在长得也太标致了吧!真是便宜你老公了。” 林影自谦道:“嘉南姐不好意思,耽误您今天下班了。” 向嘉南摆摆手,示意她在对面坐下,江数刚要一起坐,她又警告, “你干嘛?阿影身体不舒服,你个非直亲的异性还要旁听啊?” 江数这才意识到不妥,瞥了一下面色尴尬的林影,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噢,那我先出去等。” 随后,向嘉南便问她具体什么症状,林影把最近自己胃口不好,时不时会犯恶心,多梦多汗,甚至还有偶尔小腹坠胀的情况也描述了。不过林影并不想麻烦对方,便承认自己刚刚来了月经—— “我最近确实情绪不太稳定,所以可能是经期综合征?” 向嘉南一边把症状输进系统,一边表示,“听你的表述,是有这种可能,女人的情绪和身体总是相互反应的,尤其是碰上经期前后…不过你说你总是呕吐、小腹坠胀这点,之前有过类似症状吗?” 林影摇摇头,“好像没有,不过这次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丈夫对自己的家暴,“我前几天摔了一跤,可能有并发症?” “末次月经什么时候?” 她掏了下手机上记录的日期,报给她。 向嘉南疑惑:“这个月延迟了这么久啊?” “可能…也和情绪有关?” 对方却蹙起眉头,“上一次什么时候同房的?有做措施吗?” 这个问题真是当头一棒,打得林影脑子里过了不下三种版本的故事,“我…我不太记得了。” 向嘉南主动解释,“像你这种情况,还是得排除一下怀孕的可能。” 听到这个说法的林影,手都快僵了,嘴里的话像是别人替她说的。 “可是我…我刚来了月经,应该不是怀孕吧?” “你确定是来了月经,而不是阴部出血吗?” 向嘉南看她表情犹疑,颇有做坏事被抓包的架势,可既然结了婚,这种事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吧?她开了个单子,朝林影交代: 引她入轨 第20节 “这样吧,你先去卫生间确认一下,如果不是月经,那就去验个尿,做个彩超,好排查一下妊娠情况……” 林影立刻想到,“我今天去体检都做过的。” 话及此,向嘉南意识到她此刻的忐忑的情绪,似乎有些隐情,但她却不便多问,让步表示——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给你开点温和的暖宫药,还有止痛片,体检若是出了什么结果…随时跟进就好了。” 看到林影和向嘉南从诊室出来,江数随之起身,林影却直接绕过他去药房取药了,脸色似乎很差,他问向嘉南: “她怎么样?要做检查吗?” 对方却摇头,“我觉得…她需要做的不是身体的检查,而是心理上的。” 江数垂了下眼皮,不知如何作声。 “话说,怎么是你带她来看病?她老公呢?” “…在出差。” 言简意赅的答案,向嘉南也并不多追问,只感喟,“你现在和这个妹妹的关系还挺好的。记得当年你总说,除了住在一个宅子之外,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现在人家结了婚,交集反倒变多了?” “她结婚后过得并不好,我只是不想看她继续受委屈。” 话及此,向嘉南望着药房门口那单薄的背影,又看到江数心疼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但除了点头微笑,多余的话仍旧没说。 回去路上,林影始终一言不发,攥着取的药包,脑袋歪靠在窗边靠椅上。 江数问:“是我姐那会儿说了什么吗?” 林影像是大梦初醒,“没有,她说…让我按剂量服药。” “看你从她房间出来心事重重的,身体真有什么隐患及时讲,别藏着掖着。我表姐当年也是医科大学的种子选手,医术这块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这个,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离婚的事?” 她摇头。 “那是什么?” “你那会儿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江数都快忘了来之前,两人忍不住又翻云覆雨了一番,甚至他还表了白…… “当然,我对你不说假话。” “那会儿你说,如果我离婚,你要怎样?” 他又酝酿了会儿才开口:“要不要考虑和我在一起?我们结婚,我带你去香港生活?” “…为什么去香港?” “香港分部那边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之前一直由爸和严松负责,现在他们打算撤掉那边的业务,但我一直在争取,现在放弃了香港那边的拓业,就是在闭关,短时间内缩减了成本,但不利于江林今后跨境发展, 所以…未来我想亲自去香港那边主理负责。” “什么时候走?” “如果我妈批准,下个月就走。” 空气静默,夜色与路灯的光影,无声地、拥挤地溺进车内。 许久,林影才回答他原本的问题: “我不愿意跟你走。” 她继而一吐为快——“公司的事,我没有话语权,也不想插足你们那些纠纷。单从感情出发,我并不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对你…也不过就是出于寂寞,就像你说的,各取所需。” 她自嘲出声,觉得自己是如此烂俗可恶。 “说实话,和你发生关系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老实本分的乖乖女。但那次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心底里居然有这么多亟待发泄的欲望,不仅仅是性,还有其他的,我受够了被规训,受够了一直等,也受够了意愿从来不被重视…… 这些都是你带我看到的,可这些并不能成为我坚定离婚,再去选择你的理由。我不想再被推着朝下一步走了,我想停下来,为我自己停一会儿。” 江数的期望落空,却是意料之中。 他很想为自己辩解证明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车内的空气在静止,窗外的灯光树影还在摇摆着前行。 小腹时不时传来的阵痛,让林影的思绪不断被扰乱,想到在诊室里向嘉南提出的假设,既然两人又各自清明,那是否也该把可能的情况坦白? “那会儿没去做检查,是因为我白天做过的项目里,有包含那些,但听嘉南姐的说法,我其实有些怀疑…” 手机铃声总是卡在关键的时刻闯入,看到来电显示“任阿姨”的字眼,林影按下了接听,脑海里设想了一百种对方可能会与自己谈及的话题,偏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你在哪?阿明他出事了!你快过来……” 电话里,任佳慧哭得撕心裂肺,惹得林影听觉失灵了般难捱…… 很快,她挂了电话,江数问:“严翊明怎么了?” “他…在赶回来的路上遭到抢劫,被歹徒刺穿了心脏。” 林影的神色,尽是彷徨。 “他遇害了。” 第17章 坏消息 两人赶到殡仪馆时,严家夫妇正满目愁容地坐在铁椅上。 任佳慧哭得五官融在了一起,看到林影,忽然起身,劈头就是一通狂斥——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离婚!我们家阿明那么喜欢你!对你百依百顺,你什么都不缺有什么过不去的?!为什么要逼他离婚!他本来要往家赶的,你是不是给他通了电话?是不是还要坚持离婚?! 都是你,都是为了你,他就是为了去找你们小时候藏的宝藏!一些个不值钱的水晶手串!被你们藏在庐山十年!他就为了讨你欢心冒着大雨跑去江西!” 那时他们还在上初中,趁着假期,严家人带着她一起去庐山游玩,后来在山上抽签,林影抽到了一张凶签,签文上说她早年身世多舛、遇人不淑,而心思敏感的她,一时间,焦灼不悦都写在了脸上。 严翊明看出她不开心,便一把将那签文撕掉,林影又气又憋闷,直怨他:“道士都说了不好的签文挂起来,你替我撕掉,这不是折我功德吗?!” 然而他却不以为意,但为争得林影原谅,便去隔壁纪念品店买了串水晶手链,想要挽回她的心思,林影望着那串水晶,通体透明,毫无特色,况且她压根不在乎物质上的补偿,即使规规矩矩地说了谢谢,却依旧表示: “我不喜欢这手串,你自己留着吧。” 严翊明却像哄小孩似的地说:“不喜欢就埋在这里,十年之后再看,你说不定就会喜欢了?” 严翊明将自己那张上上吉的签文,与这串水晶一起,放在一块木盒里,并将它存在了山庙的隐蔽处,说这是两人的十年之约。 或许是那些年很多电影都拿这套来玩浪漫吧?他也想尝试,真荒唐,明明是他想哄自己,到头来,却还是她为他的无聊想法妥协。 可那之后,彼此一次都没提过这件事。 如今她提了离婚,没想到严翊明居然偏执到这个地步,以为挖出来这些玩意就可以让林影回心转意,也许不是为了做给林影看,而是为了做给自己父母看,好让父母能够为他的深情重申数遍,让林影就范。 为了赶从南昌回来的高铁,他从庐山坐了黑车,却不想被人盯上了那“木盒”,或许是看严翊明全身都是价值不菲的衣服配饰,让人自然联想到那盒子里是个宝贝。 他遭到了劫掠,其实只要放弃就好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偏偏这时候犯倔——死也不肯放弃那盒子,最终引来了杀身之祸。 事发后,他立刻被送去当地医院,但人已经没了气息。而那个匪徒也在事发两小时后被捉拿归案。林林总总绕了半晌,严家人才得到了这个消息。 林影望着那被血浸的水晶手串,以及被染得看不清内容的上上吉签文,经历了岁月与鲜血的磨砺,它的确变得与众不同了。 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就为了这么个不重要的东西,他跑了那么远的路,费尽力气去挖出来,还要和歹徒抢夺…… 就为了不和她离婚?为什么这么幼稚呢?不和她正面沟通,却把希望寄托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她是不爱严翊明了,她是想要赶紧离婚,但她从未想过这样的结果,从未想过让对方为此付出生命…… 这是在惩罚她吗?是他在惩罚自己,还是上天在惩罚自己? 为什么要给她开这样的玩笑? 有点哭笑不得,所以她只能哭。 望着严翊明惨白的遗体,林影胃里翻滚,但她不该的——退一万步讲,这还是她的丈夫,他是为了与她和好,他是为了她,为了她,为她…… 她吐了出来,任佳慧的气焰更大了,甚至要上手,“那是你丈夫,你有什么好恶心的…” 还好江数及时阻止了她的巴掌,才不至于让林影状态更糟。 事发突然,没人疑惑为何江数怎么会和林影一起出现,包括姗姗来迟的林济东和江月龄。 夫妇俩压根不知道两个孩子在闹离婚,也不知林影居然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 从任佳慧的哭诉里探知到这些消息,林济东果然露出了林影想象中的表情——望着女儿,难以置信的一张脸。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家里讲,擅自做决定,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我没有!” 林影忍无可忍地怒吼,“你眼里有过我这个女儿吗?我是个成年人,为什么不能提离婚……” 啪—— 这一巴掌没被任佳慧打上来,却被自己父亲打上来了。 “反了你了!” 然而林影已经听不到更多的台词了,她本来状态就不对,吐了一晚上,挨了一巴掌,脑袋里面像灌了铅。 顺势昏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醒来时,温润的包裹感笼在口鼻处,林影手背冰凉,恍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打吊瓶。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得和太平间没什么两样。 她哑着嗓子想出声,床边的任佳慧一下注意到了,擦着红肿的眼眶,率先伏过来,“阿影你醒了!?” 她一把拉住了林影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阿影,是妈不好,那会儿太心急了……” 她的声音仍旧哽咽,这回却带了点释然。 “妈不知道你和阿明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让你这么咽不下这口气,但他人已经去了,你…你别再和他计较了,现在的你得养好身体…好把你和阿明的孩子,平安生下来。” 孩子? 听到这个字眼,林影瞬间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引她入轨 第21节 “阿影,你怀孕了,医生说刚足月。” 说这话的是江月龄,而林影也是这时候才发觉,林济东正坐在床角,一筹莫展地望着她,依旧一言不发。 她这会儿浑身无力,除了脑子在混沌运转,完全没 有精力应付这些人,护士进来,问了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检查了吊瓶后,颇为震惊的叮嘱—— “幸好送过来及时,不然指定要流产,你身体状况这么差,出血了都没想过查验吗?” “…我以为是生理期。” “小姑娘啊,自己的身体还是要多留意,既然都结婚了那就该有这个意识。” 果然怀孕了。 林影只觉体内翻江倒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会儿从向嘉南的诊室出来,她就有所怀疑,但只是怀疑而已,没想到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从与江数坦白和解、到知晓严翊明的噩耗、再到现在确认自己怀了孕,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脑袋和身体,都已经超负荷了。 而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生命,要她继续负荷。 一直寡言的严松终于开口:“医生那会儿也说了,这孩子能保住是万幸,翊明已经无力回天了,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是我们严家的骨肉,对你婆婆和我来说,也是个念想。 阿影,就算你结婚后这两年,我和佳慧有千不该万不该,翊明他对你又疏忽了多少,但他人都走了,离婚这事就翻篇吧,别再提了,今后你想住哪、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都不管了,只要你把孩子安心生下来,让我和佳慧承欢膝下。” 林影觉得全身都被拧成了麻绳,把她脑子里的褶皱都被拧裂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江数呢?他知道自己怀孕这回事了吗? 他会怎么想?他会告诉自己怎么做吗? 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然而,病房里除了四个长辈,并没有其他人。 “我累了。” 她闭上眼睛,恳求着说,“想再睡会儿,可以吗?” 四个长辈依次从病房里走出来,江数几乎从门外的椅子上弹起来。 他问江月龄:“她怎么样了?” “这孩子也是粗心,怀孕了都没在意。” 江数脱口就是一句:“她怀孕了?什么时候怀的?” “你这话问的,肯定是翊明还在家的时候怀的呗。” 他这才意识到不妥,便敛了神色。 任佳慧此刻的脸色释然了点,知道了儿媳肚子里怀了儿子的骨肉,多少是个安慰,可失去儿子的痛苦还是难排的。 毕竟是继母,江月龄已经做足了体面,看林济东也没有要留的意思,便朝着严家夫妇道: “你和严松节哀,到时候…有需要帮忙的,一定叫我们。” 江数此刻心乱如麻,如果他们都离开了,他势必要推门进去,他知道林影或许没睡,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或许也希望自己能给她说些什么…… 看到儿子满腹心事的脸,江月龄不禁探问: “你今天怎么来那么快?我和你爸一听到消息立刻就赶去殡仪馆了,还没提醒你,你是怎么得知的?” 江数抿唇,打了个马虎眼,“靳泽告诉我的,帮阿影处理离婚的律师。” “是你那个律师朋友?怎么突然和阿影联系上了?” “靳泽在业界很出名的,阿影找到他也不奇怪吧?” 江月龄将信将疑,“你和那律师关系这么好,阿影闹离婚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江数这点城府,在母亲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嗯,我知道。” 可一听这,林济东的情绪倒比妻子先行了,“那你怎么不早提?要是有父母干预,现在也不至于闹成这种局面!” “阿影和严翊明都是成年人了,他们有权选择做什么事,也该为自己决定的事负责,你干预了又能怎样?” “江数你怎么说话呢?” 可江数无视了母亲的提醒,紧跟着不吐不快—— “爸你有想过阿影为什么要离婚吗?我从靳泽那得知,结婚后这两年,她与严翊明聚少离多,严家人还动不动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和工作晋升,严翊明甚至还打她,要不是她搬出去,现在别说孩子能不能保住,她自己都未必是个人样!” “够了!” 江月龄厉声打断,使了个眼色让他适可而止,“严翊明人都走了,这事跟你又没关系,用不着你在这说嘴……” 他向来看不惯母亲在林济东面前置身事外这套,懒得争论,一甩手肘上的西装,直接开车走了。 江月龄满脸愤怨,口中悻悻——“快三十岁的人了,没说两句脾气还上来了。” 可林济东的表情,却愁愤难辨。 那之后,林影的身体基本恢复,严翊明的葬礼事宜也如期进行。 由于这算意外杀人,且凶手又很快被绳之以法,所以相应的追责赔偿,严家自然是没有姑息,不到一周,律师函、法院判决依次审批下文。 葬礼当天,除了严家的亲友之外,林家夫妇和江数自然都需到场,其余还有些江林集团要好的股东、合伙人。 教堂里乌乌泱泱的人群,黑白灰坐了一大片。 林影作为妻子,今日着一身庄重的黑色香风套装,一贯披散的长发也利索地绾在了后脑,围以同色系的黑色宽边礼帽,胸前别了朵白菊,面无表情地坐在最前排,空洞的一双眼,盯着遗照上那双原该明亮的双眼,泛不出任何或悲或痛的情绪。 明明认识了十几年,明明做了两年的夫妻,此刻她的心思,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五味陈杂,放进肚子里,中和成了现如今的不知该用何种情绪去表现。 但至少,她是开心不起来的。 尤其是知道了自己怀孕之后。 上天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现在,她真活得像个笑话了。 她以为自己提了离婚,生活就要有转机了,却不想是一个急转直下。可明明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很挣扎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继续挣扎? 葬礼的基本流程走完之后,人群窃窃私语,起身逐渐离去,她看着公婆依旧在儿子的灵位前一筹莫展,看样子,去墓地下葬又要等上一会儿了。 她觉得憋闷,便出去教堂后面透个气。 刚背过人群,去到背阴处,熟悉的手掌将她一把拽到更隐秘的角落里,后背紧贴着教堂外的墙面,明明是盛夏,明明还隔着衣服,她却仍感到脊背一片幽凉,像被按在了冰面上…… 她以为江数会像过去一样,不由分说地吻上来,但这次,他并未出格,只是逼她看着自己,酝酿良久才问出—— “孩子是谁的?” “不是你的,别担心。” “你怎么确定?那天我们没有做措施……” “那也只有一次,我和他从来没戴过。”她垂下眼,不想再盯着他看,“况且那天之后…我和他每天都做,怀上也正常。” 可江数半信半疑,“他那样对你,你还愿意和他亲近?” 林影有些受不了他这种质问,嘲讽—— “那怎么了?那几天他有了危机感,突然开窍变着法的讨我开心…” “林影,你最好是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她猛然抬高了语调,怕隔墙有耳,又赶紧压低道,“你希望这孩子是你的吗?是你的话就完了……” “如果是我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娶你,不管父母还有严家人怎么看,下个月我带你去香港……” “我们那天不都已经说开了吗?” “那是在知道你怀孕之前!” 江数也忍不住抬高了音量,“如果从我姐的医院出来就得知你怀孕了,我根本不会跟你说那么多废话,更不会在得知严翊明死讯的时候让你妥协!” “够了江数!” 林影怒气横生,狠狠地将他推开——“我再声明一次,我不喜欢你,无论这孩子跟你有没有关系,我都不会和你结婚,我不想再跳到下一个牢笼里了!” 说完,她修整了下自己的衣着头饰,回到了教堂里,没多久后,跟着严家人一起去筹备下葬的事宜。 看着骨灰盒被放进尘土里,冰凉的墓碑上印着严翊明冰凉的名字,两行泪忽然从林影的脸颊滑落。 这是得知这件事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泪。 她俯下身子,将雏菊与向日葵的花束摆在丈夫的名字前,喃喃歉疚—— “翊明,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似乎都不言而喻了。 江数去香港的方案申请通过了,一切正如他料想的那样——下个月即将启程。在离开前,他一边在公司做好交接事宜,一边抽空与老友相聚,靳泽、eric、陈灿…… 林影离婚这件案子,自然是随着严翊明的离世而彻底搁下。 靳泽在林影那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介绍人江数这里,少不了“闲话”几句——“从利益角度来讲,损失这笔委托费确实可惜,但从个人情感角度,这对我的委托人也不算个绝对坏消息,不过对于某人而言,这消息或许是喜忧参半呢?” 江数听出来他在点自己,也向来受不了靳泽说话讲究逻辑严谨的调性,便侃他:“真不知道你家那位大明星怎么受得了你的。” 靳泽去年刚结了婚,妻子是个息影多年的演员,当年还活跃在影坛的时候,也是斩粉无数的,不知道后来怎么被靳泽钻了空。 当时知道这消息时,江数还不忘调侃——“你什么时候还追星了?” 至于藤春文化那边,据陈灿透露,先前因林影牵线,现在他与画廊的合作项目进展顺利,虽然残忍,但严翊明身为新进画家,现在忽然罹难,倒也是给他们宣传新作找了一个新的噱头。 当然,这也是在严家父母应允的条件下进行的。 而林影,作为英年早逝的“天才画家”的遗孀,同时还怀有遗腹子的消息,无疑也被藤春文化得知,他们想借此“添油加醋”炒作一番,严家夫妇不置一词,但林影作为当事人,却在知晓了对方这样要求之后,立刻严令禁止。 听陈灿说,那天林影在家里害喜严重,硬是卯足了劲冲出来拜托他——“千万别拿我和孩子做文章,让我先生安息吧。” 去香港之前,江数一直想找个机会再见她一面。 不为别的,只是想看她一眼,确认她现在一切都好,以后也会认真生活。可无论是微信请求还是电话联系,对方的热情都不高,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你到那边好好生活工作吧,我一切都好。” 明明那天已经讲得那么清楚了,即使孩子不是他的,她仍不会和自己结婚。可即便如此,继续把自己套在严家的牢笼里,难道就是她的心之所愿吗?套在在两个家族的枷锁里,怀着已故丈夫的孩子,她又该怎么做呢? 如果她答应与他结婚,他一定不会像严翊明那样,限制她的自由,忽视她的感受,让她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只“等”他回家。 引她入轨 第22节 她说:“不会再让自己跳入下一个牢笼。” 为什么会觉得和自己结婚就是牢笼?因为两人身份的尴尬与难为情吗?还是她仍旧无法逃脱世俗的眼光?明明他清楚地表达了心意,愿意娶她,提出带她和孩子离开的承诺,她却还要这么固执呢? 因为不喜欢他。 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搜寻着过往二人亲密的瞬间,林影愿意毫无保留地与他做爱,是因为她享受他的取悦,同时享受自己的高潮,可这些却并不因对方是喜欢的人。 就像曾经他与过去那些女人做的事一样。 他享受的,也不过就是那短暂的激情。 飞机腾升的那一刻,耳机里的《富士山下》戛然而止,歌词驻停在那句——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他曾告诉林影,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或许,感情也不是呢? 第18章 六年后 六年后的初夏,上海又遁入了一年一度的梅雨季。 江数从香港回程的航班因当地的雷雨天气,推迟了快两个小时,落地已是晚上八点。 出了虹桥机场,坐在eric的副驾上,眼看着雨水瀑布似的泼洒在他的法拉利前窗上…… “真服了,每年都要来这么一趟,今年特别久。” eric不耐烦地拍着方向盘,恰到好处地不去按动喇叭。 “麻烦你了,我还没告诉父母回来的事情,只能先投靠你。” “这有什么?你这一走六年,别说下雨了,下冰雹我都乐意来,今晚的场都安排好了,美酒美女都有,包您满意…” 江数微微蹙眉,“酒可以,美女就免了。” “别啊,你这回来不打算换换口味?哎话说你现在什么口味?” 他手机上划着其他朋友的消息,嘴上不忘简短回复—— “没什么口味,戒了。” eric听得方向盘都差点多打两圈,“兄弟别开玩笑,烟酒戒了好说,这玩意儿戒了…不太好吧?” 江数打趣:“开玩笑呢,你安心开车。” eric也很识趣,话题一转——“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嗯,大湾区和东南亚那边基本铺陈好了,不需要我长期在,回来清净点。” “既然不回去了,那…打算结婚吗?” “再说吧。” 他回得平常,眼神都没抬一下,倒惹得eric唏嘘了——“哎不是我说你,你这样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啊?何必一定要去啃那个最硬的骨头……” “想什么呢?早翻篇了。” eric只好刹住嘴,“行吧,我要是跟你一样有能耐就好了,去年被家里催着结了婚,老婆今年又怀了孕,以后这自由时光是越来越少喽!” “恭喜啊,到时候孩子出生,别忘了叫我去吃百天宴。” “那你可得先去吃靳泽的,他女儿出生有日子了,应该很快就要办酒。” 这晚以接风设宴的酒局里,江数喝了不少,结束时eric替他打好了车,并交代今晚同坐台的一个美女搀扶着江数,让她跟着回去。 eric猜测她是江数喜欢的类型,在晚餐的时候还不忘与他眉来眼去,看对方没有拒绝,这小美女以为是今晚可以的意思,结果到了后半场,江数自己倒是先倒下了…… 一起坐在车上时,江数揉了揉鼻梁,突然问她:“你多大?” “二十一。” 闻此,他借着醉意忍俊不禁,“eric现在太不了解我了。” 对方却不满:“怎么?嫌我小啊?” 他摇头,“我今年三十四了,大你一轮,你怎么不嫌我年纪大?” “会疼人就行。” “我不谈恋爱。” “我又没说要跟你谈恋爱。” “睡觉的话,你这么年轻,更应该找个相当的。” 听了这么多,她极度怀疑这人到了地方之后还能不能行,然而这个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只因他沉声对着司机交代了一句—— “麻烦先送她回学校。” 而后,他十分清楚地报出了对方的学校名称——是个专科技术学校。 她嗫嚅着:“什么意思啊?” “以后别来参加这种局了,无论是男人还是资源,对你来说都超纲了。” 一听这个,女孩脸挂羞赧,到了校园门口,只好悻悻下了车。 那晚江数并没有回老宅,也没去从前惯常住的商务公寓,而是回了那别墅——与不少人曾翻云覆雨的别墅,今晚却刻意将到手的激情拱手推出去,独守空房。 这儿许久没人光顾,回前特意找保洁来打扫了一番,大晚上进门,灯一开,依然有刚交房时的冷清。 六年前临行前,他原想着把刘妈介绍去严家,想着她和林影平时聊得来,而且刘妈做菜手巧,熟知林影的口味,可惜在他走后,刘妈却因腱鞘炎手术辞职回了老家将养,这事便搁置了下来。 这六年里,他回内地的机会屈指可数,中间又经历了疫情,连续三年没回家过年。除了工作,就是应付各种新的条例规矩,久而久之,家、牵挂这些东西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与父母的交流仅限工作,江月龄也从不要求他,一定要回家看看。 至于林影这些年的情况,林济东那边讲得敷衍,只听说,她如今没和公婆住在一起,带着女儿自己住,还换了工作,竟然跳槽去了藤春,做了画廊合伙人…… 听上去,她过得还算自由,想来生的女儿,应该和她一样可人吧? 差点忘了,得先给靳泽道个喜…… 回来之后的第三天,江数去参加了靳泽女儿的百天宴。 靳泽在业界的名声有目共睹,加上夫人是息影女星,之前二人婚礼已经刻意玩了一次低调,此番阵仗绝不会小。 那天的宴会,连江数这样的身份去了,也不免被女主人那边的亲友团衬得黯然失色,有些在荧幕电视、电影节上才能见到的名人影星,这次倒是在靳泽孩子的百天宴上,认了个全乎。 当天,他在宴会门口登记完入场,并且送上了他特意挑的小银锁项圈,靳泽适时出现,亲自接他进去,忙里偷闲着与他打了个招呼—— “前天eric为你设的接风宴通知我了,但得在家照顾妻孩就没去,你可别记仇……” “我记什么仇?你结婚之后这些局都不露面,好容易办酒,孩子和太太都好吗?” 靳泽的妻子由于身体原因,婚前就查出难以受孕这些隐患了,但比起后代,靳泽显然更愿意和妻子相守,便毅然决然与之闪婚,并承诺二人余生相互扶持。 今年添了女儿,这对夫妻二人来说,无疑是个莫大的惊喜。 “我先前很担心,生产会不会对她今后的身体状况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一度想过打掉,但她却觉得,在原知身体难受孕的前提下,还是有了孕,那这无疑是一种恩赐,才算是做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建设,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靳泽的语气虽然轻松,但江数仍听出了些他对妻子的不忍与心疼。 他道:“你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真是道坎,不管现在医学技术怎么发达,她们分娩前后要受的苦,一点都不亚于男性在其他事上的身心俱乏。以前我只是在各种委托人的案例、数据和书本上了解到这种‘苦’,现在亲眼看着她闯过这道关,才得以真切见识…女人确实不易,也确实了不起。” 靳泽如今做了父亲,说话方式都变柔软了,以前他讲话可从不会如此絮叨,这倒被江数听出来些说教感化的意味,佯装噎他—— “你这话里有话的,别是跟eric一样,想催我成家吧?” “有感而发而已,我身边除了你,没别的男人能理解这话。” “我又没结婚生子,你怎么知道我就能理解……” 话都没说完,江数只感后膝一阵冲撞来袭,撞得他手里的香槟差点撒靳泽一身,还好他手劲猛,刹住了,没撒到靳泽胸口上,倒是撒了自己一身…… 等回过神,发现膝盖上竟还盖了整片蛋糕奶油……好家伙,来参加宴会,还没享用什么,自己倒是快成酒水甜品了…… 低头一看,原来始作俑者是个刚到他膝盖的小女孩,端着蛋糕莽撞冲撞到他。 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吓得嘴巴一张,伸出双手一捂嘴,蛋糕盘彻底掉在了地上,看得江数是一头雾水… “妈妈你看你做的好事!把大哥哥的衣服都弄脏了!” 她叽叽喳喳地,指着朝这边行进的女人,竟恶人先告状,然而对方一点不受威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林如星!我都看着呢,不许撒谎!” 女孩的母亲丝毫不惯着她,直接蹲下身来把她拽过来,转身抬头,便要勒令她对江数道歉——“是你撞到人,又弄脏了人家衣服,快给大哥哥道歉……” 当她抬头看清“大哥哥”的脸时,整个人近乎失色…… 什么大哥哥? 论资排辈,她自己都要叫哥的,怎么能被自己女儿误导呢? “好久不见。” 这话是江数先说的,从女孩的母亲闯入视线,宾客的喧嚷繁杂,衣物上潮湿的压痕,以及小女孩吵闹的声响,靳泽离开去帮他找换掉的衣服,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只能听到到林影久违的声音,以及那双澄涩杂糅的眼。 没想到刚回上海不过三天,两人居然在朋友女儿的百天宴上,以这样的形式重逢…… “好久不见。你…你也来参加靳律女儿的百日宴啊?” 对方也很茫然,招呼打得温吞。 他点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这是你女儿?” “…嗯,她叫如星。” 小女孩意识到了什么,人躲在林影的腿后面,圆溜溜的黑眼珠转了一转——这眼睛,还真是和林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轻轻拽了下林影的裙摆,“妈妈,你认识这个大哥哥啊?” 这个称呼瞬间让林影收神,她深吸一口气,正经八百地纠正—— “什么大哥哥?这是妈妈的哥哥,你要叫舅舅的。” 就在江数搜罗台词,想着要如何跟小孩子相处交谈时,林如星的话倒先把他问住了—— 引她入轨 第23节 “舅舅?”她眼神忽然明亮,“那是不是就不用道歉了?舅舅不会和如星计较的吧?” …… 这场闹剧被及时赶到的应侍和靳泽制止了。 靳泽拿了自己的一套备用西装,让应侍带江数去了休息间,江数此刻心神忐忑,连打领带的手都转错了几次…没办法,他太着急了,他太想赶紧再出去见她,他有好多问题想问,但他不确定,她是否都想答…… 万一她走了呢?这些年她一直躲着自己,今天冷不丁重逢,也一定在计划之外吧?说不定趁这个空当,已经溜了呢? 从休息室出来后,他就像个隐形雷达一样,用尽全身解数去搜寻整个会场的人脸,生怕错过了什么,直到靳泽拍了下他的肩膀,指了下二楼甜品休息区的窗帘附近…… “她本来要走的,女儿贪吃,一直赖着不走,她追着孩子才撞到你。我把提拉米苏交给她女儿,才让她多留了会儿。” 江数直接朝那边走过去。 林影显然已接受二人狭路相逢的现实,主动问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回香港吗?” “三天前回的。那边业务稳定了,以后我常驻上海。” 林影似笑非笑,“这样啊。” “你呢?工作生活还顺利吗?”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点头,“还算顺利吧,我生了她后跳槽了,现在是藤春旗下画廊的合伙人,也算是个‘小总’吧?当然了,跟江林的生意没法比。” “还住在那个公寓吗?” “没,我现在住徐汇,公司附近,如星的幼儿园也在那里。” 江数盯着如星的眼睛看了会儿,“我以为你会把孩子交给公公婆婆呢。” 林影眉睫一颤,窘然摇头,似乎并不想多解释:“自己的孩子当然得自己带才放心。你呢?回来有别的打算吗?” 他默认林影指的是婚姻方面,倒也不瞒着——“暂时没有,还单身呢。” 或许是当着孩子的面,再多的话也不好多问,林影只是一味地点头,眼神游离,并不肯老老实实地放在江数身上——可对方的眼神,却近乎像胶水似的,只黏着自己,快要把她看透了似的。 林如星不紧不慢地舔着甜品调羹,抬着脸,忽闪着眼打量着江数,“舅舅,你喜欢我妈妈吗?” …… 小孩姐这发言,瞬间让人窘得发麻,林影直接把她的调羹没收—— “你瞎说什么呢?” “舅舅一直盯着妈妈看,我好奇嘛……” “你好奇什么?” 林影故意打断她的话茬,接着就是一通教育—— “刚刚你撞到舅舅,害得人家衣服都脏了,还嘴硬说是妈妈害的,妈妈平时怎么跟你讲的?还记得嘛?” “……维护自己不丢人,但不许推卸责任。” 说罢,林影使了个眼色,如星略撅起小嘴,抬头望着江数道歉, “舅舅对不起,如星不小心撞到你,把你衣服弄脏了……” 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嗫嚅着的语气,冷不丁就触到了江数内心那块很久未被触碰的柔软,他不禁蹲下身子,将自己与如星的视野相叠,郑重表示—— “没关系,我衣服多,不在乎这一套两套。” …… 空气骤然冷了三秒,如星回头,摇着妈妈的手,稚气十足,像是早知如此地说:“你看你看,舅舅就是不计较啊。” 对于女儿的语出惊人,林影是早有预料的,但江数对于小孩子 依旧一视同仁的语音语调,林影可是一点没预料。 她突然明白,女儿这活跃又耿直的脑回路是遗传谁的了——噎人绝对不是她的强项。 “行了行了别吃了,妈妈待会儿要赶回去工作,跟舅舅说再见,我们要走了!” 林影一把将女儿半扛至肩膀上,脱离地面,朝江数使了个道别的眼色,立刻离开了会场,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给江数。 除了趴在她肩膀上的如星,还一脸无辜的朝他挥手…… 他也不自觉伸出了手,配合着她的节奏,在空气里挥了挥…直到再也看不到母女俩的身影。 “怎么样?孩子还是很有趣的吧?” 靳泽只能用拍肩来拽回江数的注意力—— 然而江数也不傻,那会儿换衣服时,他就已断定——二人今天有此遭,靳泽绝对知道些什么。 “你跟林影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特意请她来百天宴?” 靳泽假装欲言又止,只好坦白: “其实也没什么,当年林小姐生了女儿后不久,主动来找了我,咨询了一些和抚养权相关的法律问题。不过你放心,最后没有闹到对簿公堂,她也没损失什么。” “抚养权?怎么回事?” 靳泽却摇头:“抱歉,虽然是好朋友,但这些涉及到委托人的隐私,我不方便透露细节,和你说这些,只是解释你刚刚的问题——关于我今天为什么会请林小姐来。 你要是真想知道当年的事,我建议,主动问当事人,毕竟,这也算是你们的家事。” 第19章 旧时情 林影回到家时,大门上贴了张粉色欠缴通知单——上个月收缴系统坏掉了,缴费无法入账,维护好之后,每天事情太多,一来二去就忘了补上。 她撕掉通知单,拿钥匙转锁时恰逢邻居回来,如星大声招呼—— “你回来了馨然阿姨?” 程馨然是林影户内的邻居,也是她现下最好的朋友。 两年前,她们便阴差阳错,共同住进这一户套内,林影租的两居室,程馨然是一居室,两户共用一个公门和走廊。 这场缘分还要追溯到六年前,那个出逃的雨夜——程馨然便是当年的小程。 “小星星又陪妈妈一起下班了?” 程馨然欠身摸了摸如星的后脑勺,忽想起:“我今天去了静安寺,排队买了两份蝴蝶酥,给你分一半呀…” 此时公门打开,林影见势推脱:“不用不用,你忘了今天是靳律师孩子的百天宴,我带她去吃了一堆甜品,再塞她该长蛀牙了。” “哎瞧我这记性,要不是今天委托人急招,我怎么也得和你一起去,靳律现在可是我大老板…” “放心,你那份礼金我一起随上了。” 当年她还在物业上班的时候,偷摸自己考初律,后来找工作碰壁,还是经林影的介绍,才得以正式入职靳泽的律所。 一进门,林影先把水果、菜肉搁在了灶台上,她家的厨房在公共区域,如星跟着她,眼睛却直直盯着程馨然手上的蝴蝶酥… 看出小孩子的贪吃,程馨然应景一放—— “我一个人吃不完,给你放保鲜室,慢慢吃。” 如星笑着叽喳:“馨然阿姨,我今天吃到了超级好吃的布丁,和上次你带我去排队两小时的,一样好吃!” “是吗?那你今天还真是有口福了!” “可是妈妈不想我吃,还追着我跑,把舅舅的衣服都弄脏了…” 如星的表达力已是同龄人里很出挑的了,但毕竟只有五岁,逻辑上总归差点。 比如这句话,程馨然就没闹明白。 “什么舅舅的衣服?” 林影把外套包包放回了卧室,走回来边围上围裙,边朝程馨然解释:“哦,靳律师是我哥的朋友,今天在宴席上,正好撞上了。” “你哥?是你继母的儿子?” 林影“嗯”着,手边忙活着把土豆洗好、削皮、切丝…… “他之前一直在香港,现在回来了。” 程馨然点着头,没再追问。 这几年来,她与这母女一直相处良好,关于各自的背景也交过心,但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余的,程馨然也并不刨根究底。 她大学读的是法学,但成绩平平,对未来从事本专业这事将信将疑,当年刚毕业,便顺从家里介绍,去了物业上清闲的岗位,但日复一日的乏味教条工作,着实令她开朗的个性水土不服,结识林影,已是她彼时工作里一味少有的调味剂了。 继当年林影雨夜出逃之后,再听说她的消息,竟是严翊明的噩耗,再便是听说她怀孕了…… 严松毕竟是江林集团的骨干,持股比例仅次于林济东,儿子出了事,被卷入舆论也在所难免,那时候网络媒体一顿发酵,带出不少话题热度,连带江林集团的股价都涨了呢,更别说严翊明作为画家,活着的时候作品无人在意,人一走,倒是遇到不少伯乐青睐呢。 甚至还有些阴谋论,说这是江林集团的自导自演,为了利益名誉连儿子都可以牺牲。 不过程馨然还是更倾向相信——严翊明的死只是被用来给江林集团炒作,并不是严家本意。 尤其是严太太本人,当时任佳慧回来收拾儿子遗物,那出来进去眼睛都没睁开过,倒是一旁的林影,跟在婆婆身后,手里拎着散物,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同事八卦说她是伤心过度,流不出眼泪了,可程馨然却不以为然,与其说她是伤心过度,倒不如说是麻木。 那时程馨然在工作之余准备法考,因讨厌一成不变的工作氛围,想要多条选择,她觉得,上学时候做不到的事,未必以后都做不到,不试试怎么能行呢? 就在她拿到初律证书,写好了辞职信的后,听到同事们又讲起了严家的八卦—— “哎,我今天看见小严太太拎着个箱子走了,脸色跟刚死老公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不是刚生完孩子吗?走去哪?” “你们没听说吗?她老公死之前,夫妻感情就不好了,正好在闹离婚的时候老公出了事,结果她被查出来怀孕,才将错就错帮着公婆又主持葬礼又怀孕生子的…” “那她现在走就是跟严家撇清关系?那孩子怎么办?严家人怎么可能妥协?” 对方撇嘴摇头,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哎你说,小严太太当初干嘛要和老公离婚?他俩也算是门当户对,有钱有闲,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谁知道,他俩结婚也没多久,老公还总出门…说不定是寂寞了吧?” “啊?寂寞还怀上孕了啊?” 所有的八卦轶事里,女人总是最易被津津乐道,也是最容易成众矢之的的,这种调侃、揣测甚至是讽刺,没有来由,只为了给大众的茶余饭后塞塞牙缝,图个乐。 在严家丧子这一连串的故事里,林影自然成了这个被说道的对象。 引她入轨 第24节 再度与之产生交集,是在递了辞呈一年多以后,当时程馨然正满上海海投审计法务岗,但疫情以来经济下行,大小事务所都在严控人员成本,像她这种没有经验、在校成绩平平的简历,碰壁是在所难免的。 家里人天天对她的辞职、不着调阴阳怪气,好容易捱过了年,工作还没着落,又赶上了封控,她被硬控在家整整一个季度,听了家里人三个月的轮番数落,再这样下去,她真快要被逼疯了…… 于是乎,居委会宣布解封的第二天,她立刻联系了中介看房,能逃一天是一天。 目前还没找到稳定工作,经济上还付不起新小区房租,而合租这种事不确定性太大,何况疫情反复,她总担心又来一次鸳鸯锅。 就是在这样一个人心惶惶、却万物复苏的节骨眼上,她与林影在一次看房中偶遇了。 老旧的楼道本就狭窄,各大房屋中介生意火爆,一天之内,来来去去,一户锁头能被转上几百圈。 中介将这一门两户的公门打开,公共走廊的空间适中,刚好够两个清瘦的成年人并行,他介绍说—— “朝北的房子是整户,朝南的这边是卧室,厨房在走 廊这边,还有个阳台…” 听到阳台,程馨然便听到对方问—— “我要是把朝南这间租下来,对面这间你能只租给女生吗?” “这得看情况,解封后着急跑路的人不少…得看行情的,你是担心安全问题?以为你看二室,想着是和家人一起住呢。” “只有我和女儿一起,她年纪还小,我当然有顾虑。” 那时候出门,大家仍戴着口罩,听她声音有些熟悉,皱眉的神色亦然,程馨然开口试探—— “你是小严太太嘛?” 由此,她们才辨认出了彼此。 一聊才知,林影生产半年后就带着女儿住出来了,说是与公婆的育儿理念不合,先前她请着月嫂、带着孩子住在松江那边的别墅——听说是隶属于她名下的唯一房产,但住松江毕竟太远,她又找了新工作,为了生活通勤方便,好容易解了封,她也着急看新住处…… 时隔小两年,两人兜兜转转,从之前的业主与物业,成了套内的邻居,这缘分着实难得。 程馨然看着小如星一天天长大,从牙牙学语,到如今口齿伶俐,从最初闹着喝奶吃辅食,到现在酷爱甜品…… 她很佩服林影,几乎是刮目相看。 明明出身不菲,想不出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让她忍受现在的生活模式,单亲带娃,甚至某种程度上,与家庭“决裂”。 如今这老公寓,虽然内设新装,但毕竟房子有年月了,但林影却依旧愿意带女儿住在这,程馨然问过这些,林影是这么说的—— “房子老,但是人味重啊,要是我和孩子在家里遇到什么事,街坊都能帮衬,总比当年那一梯一户的钢筋水泥强…满眼黑。” 林影始终记得那次开锁,若没有程馨然的放水,若她遇上的是一个冷漠的物业,或许她永远都逃不出那个牢笼…… 后来时移事易,在找房期间再次遇到程馨然,像是上天的二次垂怜,二人既是旧识,步调需求也一致,林影毫不犹豫地租下了这里。 她怕类似当年的事再上身,比起物色房子,不如说她一直在物色邻居。 而帮过自己脱离苦海的人,自然是她的第一选择。 虽然关上门是两家,但碰到程馨然正常下班回家,林影都是直接邀请对方一起吃晚餐。 今天她做了三菜一粥,整整齐齐地端上桌来,听取程馨然的声声赞美—— “林影,上帝到底为你关上了哪一扇窗啊?” “行了不要拍马屁了,又不是第一次吃。” 林影把筷子匙羹给她们各自递过去,像是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回来时看到我门上贴着单子,刚刚扫二维码缴费,系统提示这个月电费清账了,你又替我垫上了?” “这个月我自己的都还没付呢,你可别自作多情。” 因为吃人家嘴短,程馨然有时给自己交钱的时候,顺带把隔壁的一起付了,不过这次还真不是她。 “难道是之前我付过忘记了?” 两个大人还没头绪,喝着粥的如星一语点醒梦中人—— “会不会是岑哥哥啊?上周如星看到他在楼下。” 这话引来两人的共同沉默。 程馨然问:“岑硕?你公司那个实习生?” 然而林影轻咳两下,给女儿夹几根土豆丝,轻声细语道:“如星你好好吃饭,这不是你关心的。” 听到这里的程馨然,两眼一顿,想问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话题有点过于直接了。 那天饭后,她主动接下来刷碗的活,看着林影把孩子哄到客厅里看动画片,才悄声问——“从实招来,你俩有事吧?” “不就是成年人那点事,有什么好招的。” “所以那天你把如星交给我,是和他那啥了?” 林影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程馨然忽然一脸坏笑: “行啊你,吃得真好。哎不过…他年纪会不会小了点,感觉他不太适合带娃当爸哎。” “别多想,那天只是喝了点酒,意识微醺,都没确立关系。” 上周公司组织团建,经典的“看你喝多送你回家的”的庸俗套路,还好她早有预感,把孩子放在了对面程馨然家里。 不然那晚,她刚一进门就被岑硕莽撞的身板扑上去拥吻,若是被孩子看到了,那可是要在三人心里都留下不可磨灭阴影的…… 很久没和男人做爱了,这些年的生活像紧绷的琴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要不是那晚的他还算耐心细致,她还真怕自己的声音吵到隔壁,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江数那样,对她怎样都迁就。 真奇怪,平时基本不会想到他,但那晚和男孩做爱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当年和他的回忆……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这几年应该又找了新的床伴吧?那他会想自己的吧? 毕竟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是特别的,她是他妹妹,也是他喜欢的女人,甚至是他想娶的…… 但是他娶不了她,她也并不想被娶。 所以她选择了向前看,看了六年,却还是在这种时刻,想到了他的脸。 而一周后,她真的看到了那张脸。 和六年前一样的锋利眉宇,棱角粹然分明,依旧稳重自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但一切又都变了。 女儿在她膝边问:“你们认识吗?” 她才发觉,变的只有她——这个世界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总是带点残忍的,因为孩子无时不刻提醒着你的变化。 刷了碗后,她回到卧室,如星已经抱着平板睡着了。 她帮忙调整好睡姿,最后干脆抱孩子到床上,盖好被子……昏黄的光线下,林影打量着这张稚嫩的脸,觉得她的长相,还是像自己多一点。 这么想,总能给她安慰不少,总能让她从女儿没有父亲这个点上释然。 她倒是有父亲,这么些年不还是这么过来了?年轻的时候免不了犯错,但人贵在自重,也贵在有重新开始的决心。 她又怎么能去可怜自己的女儿,因为没有父亲就人格不健全了呢?到底什么是健全呢?当年那个痛骂自己“不健全”的父亲,他又健全吗?他又有评判自己的资格吗? 微信消息一连振动了四五下,她解锁,发觉是来自两人的邀请—— 岑硕:“今天下午你没来以为在家,结果扑了空,顺便就帮你缴了电费,不客气~btw,这周末有空吗?一起溯溪?” 而另一个人,便是今天意外偶遇的人—— 江数:“这周末有空吗?我订了外滩的一家法国餐厅,他们家甜品做的还不错,如星应该会喜欢,要一起吃顿饭吗?” 第20章 巧遇事 “这种天气去溯溪多好啊,你怎么不去?” 周六一早,程馨然将积攒了好多天的衣服一一晾晒上公共阳台。 周末的上海难得转晴,林影却放弃这绝佳的户外运动机会,依旧选择陪女儿去静安寺附近学画。 “好容易过个周末,我懒得去那么远。再说都是群刚毕业的孩子,我凑什么热闹?” “得了吧,还装起老年人了,我看,你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人家吧?” 林影耸肩,不作回应,专心把今天出门要带的所有东西:女儿的水杯,零食,还有她之前画的作业,全都一股脑塞进supersize的软布大托特里,再给她把琳娜贝儿的小挎包背上,正了正帽檐,提醒她—— “好啦,把手表状态调好,我们出发!” 她捏了捏女儿的脸,“给馨然阿姨说拜拜?” 小如星抬头招手,朝程馨然露出小牙齿:“馨然阿姨晚上见~” 望着林影牵着女儿离开的步伐,程馨然不禁唏嘘——魅力这种东西,真是个玄学,有人稍纵即逝,就有人历久弥新,身为单亲妈妈的林影,如今可比当年的“小严太太”吸睛多了,难怪实习生也喜欢。 不过实习生喜欢的,可能只是她散发出来的那些光鲜,而她隐藏起来的难堪,或许能吓跑不少人。 最近林影的车提去送检了,所以出门暂靠地铁来回——这辆车,正是当年 她与严翊明都很少启用的:夫妻共同财产。 周末的静安寺商圈,哪里都人满为患。 画室开在商场里,呈半开放布局,并没有具体的实体隔墙,为了增加商场整体的流动布局,也为了方便路人参观欣赏,从而达到引流的效果。 林影刚把女儿送到老师面前,上司的电话忽然进来,她朝老师打了招呼,去外场接起来—— “汪总?” 上司汪铎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强打起精神的疲倦:“看你昨天下班打了我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林影这才被提醒,略作振奋着表示:“是急事,但是个好消息来的,您之前提到过的法国画家皮埃尔,我们已经与他本人联系上,并且约到会谈时间了。” “皮埃尔?”对方似乎有点讶异,“你已经联系上了?” “对,准确来说,是实习生岑硕联系上的……” 林影跳槽至藤春文化,正值封控前不久,她四处找工作碰壁,偶然间看到陈灿发的招聘朋友圈,她忽然想起当时在乌镇,他不停感谢自己帮了大忙的那番话,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私聊他,甩了份简历过去…… 彼时各行各业百废待兴,藤春也不算景气,离职率爆表,市场也不看好,她却选择了迎难而上。 可万事逃不过一个缘份,若不是当年行情不好,藤春也根本不会考虑让她一个经验不足的单亲母亲入局,她也不可能仅凭一股子义无反顾的韧劲儿,就能受到汪铎的器重。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汪铎看中她背水一战的气性,也欣赏她独特的审美眼光。他名下的公司品牌众多,画廊只是其中一个,经历了前三年的挣扎与重生,画廊如今发展良好,年初让林影做了业务总监,自己则腾出精力,侧重于其他产业。 引她入轨 第25节 林影先前听汪铎谈及过皮埃尔,一个走现代印象派格调的法国年轻画家,出道即颠峰,两幅作品都在佳士德拍出了靓价,为他背后的代理赚得不少名利,不过这位傲娇的新派艺术家,至今还未在大陆释出代理权…… “三年前上海办过一场国际艺术交流展,皮埃尔当时作为特邀嘉宾亲临过现场,岑硕当时是高校联合学生会负责人,皮埃尔对他印象深刻,两人才留了联系方式。” “是你提过的,那个很会来事的实习生?” “就是他,这次真的很巧。” 可汪铎并未追问细节,只问:“约的什么时候?与我的schedule有没有冲突?” “暂定周二下午三点半,约在武康大楼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离画廊不远,我与您助理确认过时间,到时候您一起去?” “你记得,让那个实习生doubleconfirm好。” “明天上班我提醒他。” 这通电话本该到此为止,出于礼貌,林影想等对方先挂,可汪铎却迟迟未动,林影只好追问: “汪总还有要交代的?” 一阵短促的沉默后,他方才言明:“你很少在下班时间联系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昨晚去应酬了,有些宿醉,没能早点回你,抱歉。” 无精打采的语气,配着这串说辞,经过电流的过滤,更显沙哑……林影准备好的场面话,不由得咽了回去。 “…哪有汪总?昨天是我唐突,忘了您非工作时间不接电话。那我就先不打扰了,您再休息会儿,下周见。” 主动按下电话的一瞬间,她眼前似乎浮现出汪铎的镜片之下,那不可捉摸的眼神…… 林影清了下思绪,选择锁屏。 然而刚回到画室,却发现画画的女儿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数。 这次他先道:“好巧,看到这孩子有点熟悉,才发现是如星。” “妈妈,舅舅喜欢我画的可达鸭,你呢?” 林影压下忐忑又讶异的心情,先回答了女儿的问题,“妈妈也喜欢,如星进步好大呀,老师又夸你了吧?” 如星这孩子最爱听夸奖,每次夸了之后进步突飞猛进,林影有时候都想,这样下去她会不会养成自负的个性……但又转念一想,她明明就是进步很大啊,为什么要骗她自己没那么好呢? 望着如星的杰作,江数不由得感叹:“如星画画挺有天赋的,应该是随她父亲。” 林影不满反驳:“怎么就随父亲了?我当年画画也不差的好吧?只不过没有精进学习而已,不然…我现在指不定也是个插画师。” 这话听着像逞强,但也不是空穴来风。 小学时她曾和严翊明一起上绘画课,她学得很有滋味,老师也夸赞过,可直到有次她在小书房拿水粉涂鸦,把江月龄随手一放的高定礼服弄脏了,让她不得不临时更换装扮,那次因不合宴会主题,而错失了一次绝佳的投资机遇,回到家后,林济东先妻子一步,对她又吼又骂,最后甚至威胁: “以后不许学这又脏又臭的,老实做点女孩该做的。” 什么是女孩该做的呢?林济东没提过,反正不让她“添乱”,出声的、乱跑的特长跟着江数蹭课,她完全没有机会说不,画画好容易满足了这两项,他还是不满意。 半途而废的林影,虽没有成为专业画师,可受前夫以及业余兴趣的耳濡目染,她的水平在一众业余选手里,也可圈可点,素描简笔、随手涂鸦,也小有特点。 如今经营画廊,做代理人,更是少不了与画打交道,谈起作品,既有绘画基本功的加持,见解也独到,谈及投资,她平时的阅读量,也足够撑得起她的见地观点,更别说这两年,她有刻意去了解艺术品投资相关的资源…… 某种程度上,也是与童年遗憾的一种“殊途同归”吧。 “妈妈,你可以和如星一起学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当画家。” 如星转过头来,迎着午后明媚的光线,美好而纯粹。 林影说:“妈妈都多大了,怎么和你一起当画家?妈妈看着你画就够啦。” “可你之前不是还对如星说,想做的话什么时候都不晚啊。” “但现在,比起去学画画,妈妈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学,学好了这些,才能帮未来的如星把画推广出去啊?” “真的吗?” “当然喽,妈妈刚刚离开,就是在学习找到优秀的画家合作,等如星成了画家,将来和妈妈一起合作啊?” 如星终于被劝服,立刻点头,继续投入到自己创作中去。 林影方才退后两步,低声问江数: “你怎么在这?” “刚在这见完一个开发商,他抽烟,就来这层的露台上谈了,刚走。” 林影却疑窦层出——前几天说要请她吃饭,她立刻拒绝了:“周末我要陪如星去静安寺学画,恐怕不方便。” 他并没有极力相邀,但今天立刻安排了工作不说,还好巧不巧地来到了这间画室,显然过于偶然了。 林影不愿跟他打哑谜,直接戳破:“你怎么知道是这间画室?” 江数一笑:“猜的,歪打正着。” 这问题没什么意义,他人脉这么广,打听个画室对他来说不是个难事。 见林影不说话了,他趁机再度邀请:“我订的是晚餐,等结束了一起?” 林影下意识揉了揉手指尖——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总会这么做,是个改不掉的坏习惯。然而她明白,自己不该不知所措。 “干嘛非要请我吃饭?我们之间,不用讲客气。” “我没有在跟你客气,这顿饭我确实非请不可。” 他打断得很柔和,但语气仍镇定。 “…为什么?” 江数看了眼卡通可达鸭前的小女孩,说出一个俗套却真实的理由——“那会儿我已经答应了如星,说晚上请她吃可丽饼的,要是爽了约,让她觉得我这个舅舅言而无信,给孩子印象不太好吧?” …… 林影心中默念:是时候加强对女儿“不要随便和不熟的人打赌”的教育了。 傍晚时,江数特意吩咐司机来接,后车门一开,林影发现,里面居然已经安排好了一个儿童安全座椅。 怕母女两人坐着不敞亮,江数主动去坐了 副驾的位置。 从静安寺到外滩,一路上车流不止,红绿灯路口一个接着一个,越到目的地越堵,小孩子猛得坐陌生人的车,不到地方便已昏沉欲吐了…… 还好出发算早的,晚一分钟到餐厅,如星都有可能吐在车里。还好林影有预料,车门一开,还没等餐厅服务生亲自迎接,进门一句——“不好意思借下洗手间!” 如星如她所愿地吐在了马桶里面,并没有给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造成困扰。 之后,林影带她清洗了口鼻手指,确定她身体一切正常,将随身携带的儿童健胃消食片喂了两片,见如星的表情有些委屈,林影替她揉了揉小肚子,朝她打气: “正好,我们腾出来胃胃,吃可丽饼呀!” 小孩子就是好哄,一听到可丽饼,元气立刻恢复,烦恼也抛掷脑后。 从洗手间出来后,服务生将母女俩引去了僻静雅座处。 米其林餐厅的服务过分周到,提前在二人的餐桌中间配备好了儿童餐椅,并贴心告知—— “江太太,小朋友可以坐这里。” 第21章 家人念 这称呼令林影脸上的笑一僵。 看出她僵笑下的不情愿,江数先服务生一步走向如星,主动亮明:“舅舅抱你上来?” 将孩子安顿好后,他也不忘给服务生一个台阶,“我们自己来就好,你去忙吧。” 用餐过程中,林影全程表现得体,但寡言,比起与江数对视寒暄,她还是愿意和女儿讲话,除此之外,便是边吃边望着窗外夜景,时不时被江上来往邮轮和写字楼上闪耀的铺面的广告吸引,其中也不乏江林集团的投放…… 霓虹江景一如当年,映入眼里,巍峨而陆离。 “看那么多年,还没看够啊?” 江数拉回她的视线,林影却摇头玩笑—— “你这几年不在上海,为了节能减排,减少光污染,现在夜景早没过去华丽了,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之前那灯闪得我眼疼…” “维港现在也差不多,偶尔才亮亮灯。” 江数将面前的牛排切成丁状,再用刀叉一颗一颗转移到一碟小盘子里,推到如星面前,女孩开心道谢:“谢谢舅舅!” “她哪里吃这么多,可丽饼都够了…” “我让厨师按照儿童餐量上的,牛肉挑得都是最嫩的,不多,孩子喜欢就好。” 看着如星这嗷嗷待哺的模样,林影只好妥协了,拿起小叉子,一颗一颗地喂到如星嘴里,美餐一顿,吃得欢实极了。 “小馋猫,吃妈妈做的饭可从来没这样过。” “唔…妈妈的饭…没有这里的香…” 林影佯装气恼,“你什么意思?拿妈妈和米其林大厨比啊?” 江数忍俊不禁,朝如星耐心解释:“如星,今天的饭是专业厨师做的,妈妈平时既要照顾你还要工作,没有空钻研那么多好吃的,所以别对她那么苛刻,好不好?” 以如星的理解力,显然不能完全吃透这含义,但看她表情,应该懂了个大概,她点着头说—— “妈妈做饭也好吃的,舅舅尝过吗?” “还没有。” “那下次舅舅来我家吃饭吧?妈妈,我们叫上馨然阿姨一起……” 林影阻她:“你倒是安排上了?妈妈一个人做四个人的饭菜,好辛苦哦。” 如星理解了这句话,刚要面露“难”色,对面人及时表示: “舅舅会帮她一起的,别担心。” 及此,林影已大约洞悉了江数此番用意——他不会是想和她旧“情”复燃吧?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孩子都管他叫舅舅了,他难道还记挂着当年呢? 林影想说些什么让他打消这念头,六前就该终结的事,不能现在越描越黑,不然这几年白熬了……可当着孩子的面,她既不能对江数说绝情的话,也不好说什么露骨的话。 这一刻,她顿感割裂。 她第一次如此希望,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要么都是成熟的大人,要么都是幼稚的孩童。 而在这六年里,她的心境似乎就是不停地在这两者中间横跳。 引她入轨 第26节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扮演孩童,还是在扮演大人。 但任何一个角色扮演久了,都是一样的累。 待二人饮足饭饱后,如星嚷嚷着要去上厕所,林影将计就计,“吃差不多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吧?” 江数点头。 他是这的老主顾了,跟着服务生行至餐厅前台,记账结单。 结单等待之余,他听到大厅角落处,似乎有些争执动静—— “女士,您的心情我理解,但这情况……我们很难从现实角度帮到您。” 一张二人台边,坐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女生,望着账单,面露难色,眼泪说掉就掉了两行…… 再定睛一看,这女孩的脸还挺熟悉,不就是他刚从香港回来那晚,差点要跟他回家的女大学生吗? 身边的服务生也很为难—— “您如果没有信用卡、花呗额度又不够,要不朝父母、同学救个急……” “我要是能找到人还用得着赖在这吗?你以为我想赖在这?你们这是不是抢钱啊?一份餐前面包就要我200!这是哪里的人民币汇率啊!你为什么不能记在那个渣男的账上?凭什么……” “很抱歉,可那位先生临走时明确交代……” “怎么了?” 江数忽然插足,让服务生小吃了一惊,而女孩红着的眼,也像是忽然遇到救星般,稍稍回了点暖……但还带着些犹豫,似乎没想到两人居然会再次遇见。 她这种情况江数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初出茅庐的女孩子,以为自己钓到了富二代金龟婿,想跟着好好奢侈一把,占个小便宜,结果对方总能出其不意,说翻脸就翻脸,代价也就落在女孩身上了…… 想当年,江数第一次谈的那个女朋友,两人就是类似情况分的手,但他可没有不要脸到连账都不结,算是好聚好散。 听服务生简单解释了缘由后,江数看了眼账单——5666。 对一个大学生而言,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对他而言,连个数都算不上。 “记我账上,开个单让她走吧。” 见他慷慨解囊,服务生也不带多言的,给当事人核对了菜品后,立刻出了结款单。 在江数的示意下,这单子便交给了那女孩保留。 “…谢,谢谢。” 她恍惚着接下服务生递来的单子,朝江数温吞道谢,然而对方却早已转身,与门口的母女汇合了…… 那是他的妻女吗?原来他已经结婚生子了啊? 林影从洗手间出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与江数一同走出餐厅,好奇发问:“你朋友?” “eric朋友,之前酒局上见过。” 出于某种刻板印象,走进电梯时,林影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反问:“sexpartner?” 江数瞬间否认:“不是。” 电梯下到餐厅一楼,三人出了户外,司机已经待命在门口,想到江数势必会先送自己回家,而林影私心不想被他知晓住址,便提出: “如星坐车晕车,我带她坐地铁回去吧?今晚多谢你招待了,哥。” 听了这理由的江数,倒也不劝慰,表示,“那我陪你们走到地铁站。” “不用了,人多路窄的……” 江数敲了下司机的窗户,交代他:“待会儿去地铁口附近等我。” 怎么还是和当年一样,压根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林影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噪意,而这股噪意很快便随着马路两侧相撞的人流,催生出更大的情绪…… 如星个头小,走得也不快,三人并排总是少不得撞到来人,她怕孩子受伤,干脆将她抱了起来,托着她的臀,让她与自己呈一个拥抱姿势,为了方便,她索性走到了江数前面…… 见她穿着跛跟小皮鞋,江数主动提出,“我来抱吧?你鞋子不方便。” “我习惯了。”林影没有看他,淡定解释,“再说了,如星不喜欢别人抱。” 刚要让江数吃瘪,不想小孩本人竟主动发话——“舅舅可以抱我的,舅舅不是别人。” “你呀!谁带你吃好吃的就喜欢谁。” 江数也忍 俊不禁,上前捏了捏如星的脸,林影只好妥协,在等人行道红绿灯的时候,二人做了抱孩子的交接—— 担心江数不会抱,林影还特意用自己姿势示范了一下,“她可不轻的哦,你别嫌累。” 一边接过江数的西装外套,一边命令已经围住江数脖子的如星,“腿脚放好,别再弄脏舅舅的衣服了。” 江数刚要故技重施,“没事,我衣服多……” “谁问你了?我教育孩子呢。” 话毕,绿灯亮起,林影率先走上了斑马线。 江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孩子抱在胸前,不由得感到胸口惬意无限——是久违的安心之感。 如星问:“舅舅,你答应如星的,会来我家吃饭的吧?” “当然,如星想舅舅什么时候去啊?” “妈妈、妈妈!” 她催促江数赶上林影的脚步,她早就将二人的对话收到耳朵里。 “妈妈最近有点忙,舅舅也挺忙的,等不忙了再说吧…” 江数直言:“我还好,看你时间。” “那舅舅下周末来好吗?妈妈周末都会陪如星的,应该不忙。” 好家伙,又给她安排上了? 江数不由得坦言:“如星真聪明,才五岁思路就这么清晰了。” “那当然,也不看她妈妈是谁?” 走到地铁口,江数小心翼翼将孩子放下来,让她拉上了林影的手,才放心站起身。 “好啦,跟舅舅说再见吧?我们要下去坐地铁啦。” 就在林影以为今天的应付要到此为止时,江数果然备好了煞风景的话题—— “过两天我打算回家一趟,你要带如星一起吗?” “我工作忙,没空。” 她以为拒绝得轻描淡写,江数就不会纠缠下去,谁知他是有备而来:“你这两年都没回去过,让如星回去见见外公,有什么不好?” “出生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那后来为什么搬出来了?” “江数。” 林影不客气地直呼他大名,语气也冷了下来,“我不需要对你事事报备,请你尊重我。” 她眼里凌厉漫溢,念及如星也在,江数只好软下态度,“只是随口一问,你不想回就算了。” “那回见。” 林影立刻转身,拉着如星站上了电动扶梯,没多看江数一眼。 如星再次伸出小手朝江数打招呼——“舅舅再见!下周来我家呀!” 周日晚上的地铁线人满为患。 挤上车后,林影立刻后悔坐地铁这个决定了,正值晚高峰,全是人头,没有座位,空气也不好。 她只好像刚刚一样,将孩子抱在胸口,但这样很难握紧扶手,每次到站前后,她都要用摇摇欲坠的小高跟找定一个正确的角度,下半身死死稳扎住地面,才不至于被惯性带跑…… 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混沌的埋怨: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把车去送检?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要碰到江数?为什么偏偏要妥协他送自己到地铁站? 回到地面的一瞬间,林影狠狠地做了几个呼吸循环,还好现在是夏天,傍晚温度刚好。这边不比外滩,人多路窄,小马路到了晚上逛着还有一番惬意。 她牵着女儿的手朝家里溜达着,如星突然问: “妈妈,你不喜欢舅舅吗?” “嗯?怎么这么问呀?” “那会儿看到妈妈对舅舅好凶,妈妈不喜欢如星的时候,也是这么凶的……” 林影思索了会儿才解释:“没有啦,妈妈之前凶如星,是不喜欢如星做的错事,不是不喜欢如星,所以今天妈妈朝舅舅凶,也是因为舅舅提了妈妈不喜欢的事。” “那…妈妈还是喜欢舅舅这个人的,对吧?” 林影默默叹息,小孩子的世界还真是泾渭分明,对什么事什么人都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没有中间地带。 “你这么在意舅舅啊?今天不过才第二次见而已啊?” “唔…可是舅舅人很好啊,他带如星吃好吃的,还有好好听如星讲话。” “这样就把你收买了?” 如星眨着眼,“可是,舅舅是我们的家人不是嘛?” 林影牵女儿的手一僵……真是好陌生的字眼。 “老师说,爸爸妈妈的家人也是我们的家人,所以舅舅是妈妈的家人,也就是如星的家人,对吧?” 林影忽然觉得,以如星现在的表达和思辨能力,再过个十几年,她可能并不是对手… “妈妈,我没有爸爸,之前也没有家人来认识如星,所以想舅舅来家里看如星,也来看妈妈,这样…有家人陪的妈妈,会不会也开心点呢?”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五岁的女儿说服。 这么简单的关系,这么直白的逻辑。 在孩子的世界里,她是全部,但她的世界却远比一个孩子复杂。 在既定的世俗里,自己是被所有人抛弃的人,她的孩子也是。躲得久了,总会下意识躲避那些“家人”。 所以她抗拒江数的邀请,只因为她自己不想涉足过去的漩涡,但孩子是无辜的。抛开所有的偏见,他确实是如星的家人,虽然相处不久,但他似乎,也并没有提什么出格的要求…… 他要她回家看看,不过也是出于一种世俗的礼节,他不了解当年的真相,是因为她的刻意隐瞒。 引她入轨 第27节 但是纸包不住火的,这团火,迟早是捂不住的。 “妈妈,你会让舅舅来的吧?” 如星摇着林影的手腕,撒着娇恳求。 林影败给她了,妥协:“好,到时候请舅舅来家里作客。” 如星开心地欢喜雀跃,拉着妈妈近乎一路小跑着到了家门楼下。 林影正欲掏钥匙,却被楼道外、街灯下熟悉的轮廓吸引了注意…… “嗨小星星?今天妈妈带你去哪里玩了?” 如星并未因此松下母亲的手,只是睁着大眼睛,略带防备地盯着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岑哥哥?” 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出去溯溪一整天,居然还有工夫来堵她家门…… “今天舅舅带我去吃可丽饼了,还有嫩牛肉……” 如星如实说出来,可岑硕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的话里,他转而问林影:“不请我上去坐坐嘛?” “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了,你还会让我来吗?” 岑硕轻轻挑眉,真是好一双漂亮勾魂的桃花眼。 上次那事发生得突然,林影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段关系,本想着等明天上班,找个时间私下聊聊,没想到他竟然先发制人,当着孩子的面都敢朝她眉目传情。 “你来得真不巧,晚上回去我要检查如星的绘画作业,老师交代的。” “那我和你一起……” “不行。” 声调淡定,语气决绝。林影转身,用动作对来人进行二次确认——不行。 “你今天玩了一天,早点回去吧,明天上班,我还有事交代你。” “什么事?” 上楼前林影瞥了他,一字一顿地注解:“周末不聊工作。” “还有…” 她还是补了句,“以后要来提前打招呼,我这个年纪,没那么喜欢惊喜了。” 第22章 老朋友 隔天一早,林影踏进办公室,桌面上已经摆上热乎的咖啡了。 自从岑硕来实习,近两个月的咖啡都是他解决的,不过她也不白让他花钱,偶尔会以工作、出外勤为由,顺便请他喝下午茶,甚至直接一起解决午饭——正是因着这些细碎的交集,才让他有了“得寸进尺”的机会。 两人有过一夜情后,他仍旧雷打不动地给她买咖啡。 她应了昨天的话,叫岑硕到办公室里确认行程, “你今天与皮埃尔确认好时间地点,汪总届时会一起去见他。” “汪总也要去?” “当然。皮埃尔是近年来少有的、愿意把作品交由亚洲画廊长期代理的年轻 画家,他之前一直在与港澳的艺术机构合作,好容易来了内地,汪总又是香港人,没有不亲自会面的道理。” 见岑硕眼神略略失望,林影问,“怎么?” “…没什么,我怕皮埃尔先生误会。之前,我主要介绍了你,他本人也是看在你的履历,才答应会面的。” 作为上司,林影本该舒舒服服地接受这份讨好,但作为画廊的主理人之一,又念及岑硕初入职场的身份,不由得劝诫—— “汪总是藤春的创始人,画廊又是他当年来大陆的初心,这回约皮埃尔,也是他先起的头,无论是作为代理人还是老板,汪总都有亲自面见他的理由。你虽然是实习生,但这次由你牵线,帮画廊约到这个重要的委托人,昨天汪总听说后还提到,你很灵光。 你今后若是决定留在藤春,那在协调沟通这块…不需要我再点得更直白了吧?” 言下之意,让他把讨好的心思放在该放的人上,而不是他想讨好的人上。 但林影知道,岑硕心里分明憋着一股气,那晚之后,作为前辈的她一点说法都不给,的确不该,若是不能好好讲明,这年轻人显然不能安稳收心。 所以那天,她主动约了岑硕一起吃午饭,“武康路上有家地道的本帮菜,我请你。” 餐厅的氛围很安静,林影特意选了二楼最角落的位置,这里隐蔽,不易惹人察觉误会——二人的关系在公司里并未受到关注。 但愿如此。 林影让岑硕先点菜,但他翻了遍菜单,两眼一黑:“你点吧,我不太懂本帮菜。” 林影也不跟他客气,点了几道不出错的下饭菜——糖醋排骨,清蒸鲈鱼、百叶结红烧肉,配上一道生煸草头,并嘱咐服务生尽量快一点出餐。 “林总怎么突然要请我吃饭了?” “有些话还是得当面与你说明,毕竟我是你上司,昨晚你突然去我家,孩子在场说什么都不合适。” 林影抿了口柠檬水,味道微涩,开口仍直奔主题:“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想法?” 他倒是极为坦率:“喜欢你呗,想和你谈恋爱。” “那你能接受,我带着孩子跟你恋爱吗?” “要是不能接受,那我那天何必……” 林影则耐心铺陈: “我是说,你接受我除了是你上司,同时还是一个单亲妈妈的身份。这身份不仅是一个符号,它代表,我每天下班后,要去接孩子放学,买菜、做饭、收拾家务,晚上陪她看书学习,周末陪她去上兴趣课。 除了这些,我还要时刻关注她的身心健康,了解她的想法,引导她的人格发展。而做了这些,势必会影响我做其他事的时间和精力,包括约会恋爱。作为伴侣,我也不会把这些事放在首位。这些,你确定都能接受?” 如此具象化的呈现,让岑硕的表情愣怔了几秒,他跟着抿了口柠檬水…… “我知道你和女儿的情况,虽然我没做过父亲,但我愿意为了你去尝试学习,我学习能力很强,还有信念,只要是想达成的,给我机会,一切都是时间问题。” “你误会了小岑,我虽然是个单亲妈妈,但恋爱的标准,也并不是为了要给孩子找个爸。你是我下属,年纪又小,我们在一起,其实对你并不公平……” “可我没觉得不公平。”岑硕再度抢过话柄,“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跟你年纪大不大、有没有女儿没关系……” “那若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你还要谈这个恋爱吗?” 及此,岑硕终于哑然,准备好的应对说辞,意料之内地被噎了回去。 还好菜品陆续端了上来,服务生为他们盛了饭,林影催他夹菜,“本帮菜甜口居多,你在上海大学四年,能吃得惯吗?” 岑硕嘴里嚼着排骨,身心像灵魂出窍,只心不在焉地回她“吃得惯”,连排骨的酱汁粘到嘴边都未在意,林影只好抽了张纸来,替他擦了下嘴角,宽慰: “别多想,你还年轻,对感情义无反顾很正常,但我毕竟和你不同,还是个母亲……” “那你能接受炮友关系吗?” 岑硕忽然如是提及,“我是说,有机会转正的那种?” 这话一出,林影夹百叶结的手都抖了两抖,差点失态掉到别的菜里……现在小孩都这么直接的吗? 她佯装淡定地进了口饭,揶揄: “工作实习还不够,谈恋爱也要实习?” “实话说,你若真的不以结婚为前提,我反倒松了一口气……我这样子确实没有追你的资格。如果你不想结婚,那至少不排斥那种事吧?”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虽有闪躲,语气却郑重, “不瞒你说,从第一天来实习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你可以说我年纪小,不够成熟,色令智昏,但我确实被你吸引了,那晚之前…就已经如此,那晚之后,我更确定了。” 岑硕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无处藏匿,耳朵红得似滴血……平日的他纯粹就是一副不拘一格、清爽男大的姿态,主动、幽默、灵活聪明,这样的男生在大学里,完全就是抢手货,可他却偏偏另辟蹊径…… 每次看到他,林影总会想到自己的青春时代——近乎一度被她的糟糕心态破坏殆尽,若是能重返二十岁,她铁定要踹掉严翊明,和帅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这些年,林影没有正式谈过恋爱,遑论跟谁建立肉体关系,她平时除了上班,几乎都和女儿呆在一起,压根没空经营两性关系。 她自己也受困于“母亲”的身份,恋爱也好、炮友也罢,似乎这种看不到结果的事,不该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女儿…… 可那晚破了戒,岑硕这橄榄枝抛得彻底,简直就是拿糖衣炮弹朝她身上轰。 她想到当年江数的那套理论,关于他与床伴们的约法三章,当时听来荒谬,如今她竟觉得有理——本着不用负责的态度,各取所需,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拧巴着内心做个好人,不如自洽着行为当个俗人。 林影拿起公筷,给岑硕夹了块很软烂的排骨: “你若是不介意,那不如就试试?” 听了这话,岑硕的眼睛都亮了几个八度,排骨汤烫到嘴也不忘记先点头。 “不过我们约法三章,关系不能公开,工作时间不做,我平时很忙,不会和你频繁约会,你别觉得闷。” “应该的,你让我什么时候去,我就什么时候去……” “还是不要总来我家吧?孩子在,不太方便。” 岑硕反应过来,立刻表示: “下个月我就离校了,最近在看这附近的房子,等到时候搬过来,我也能帮你一起照顾如星。” “这附近房子又老又贵的,你刚毕业哪来这么多预算?” 岑硕爽利一笑,“我之前兼职干过房屋中介,老同事那能拿个好价!” 这顿饭吃得二人都精神舒畅。尤其是岑硕,雀跃简直溢于言表了,来之前生怕对方把自己pass掉了,结果不仅没淘汰,反而还通知他能继续闯,而且还是靠他自荐得来的机会,没有不欣喜的理由。 下了楼,林影刚把二维码调出来付款,收银员竟表示: “女士,您这一桌的账已经付过了。” 林影下意识瞟了一眼岑硕,他看上去事不关己,“说好的我请你,你怎么……” 身后忽传来一段画外音—— “看你们聊得投入,就没去打扰。好巧,阿影。” 又是江数。 二人回头,林影诧异:“你怎么在这?” “我来见一个老朋友,他想吃本帮菜,特意来陪他的。” 引她入轨 第28节 而他口中这位老朋友,正是她后天要见的皮埃尔。 这深眉高目的欧洲面孔,扎在人堆里过于显眼,他见到岑硕,他热情招呼——“ohalan!whatacoincidence.” 看到这一幕,林影的脸简直就是前段时间上海的天气,阴晴交加。 这一番巧合撞上,岑硕也主动朝皮埃尔打招呼,而江数显然是这里唯一的明白人,不紧不慢地朝他讲 明了人物关系——准确的说,是他与皮埃尔的关系,以及他与林影的关系。 林影顺带补充了岑硕是她下级这回事。 皮埃尔笑得爽利又直接,说这简直是乌龙一场,早知如此,还不如安排今天直接与贵画廊会晤,但是林影却赶紧道——“汪总今天可能不方便,不知能否通融一下?” “ofcourse,sinceyou'resisterofjiang.we'regoodmatesinhongkong.hementionedaboutyoubackthen,andthisiscalled庐山真容inyourlanguage,uh?” 他的中文发音带着浓重的法语味,但英语却几乎没有。 她还听皮埃尔朝江数玩笑,“你该早点告诉我这回事,不然我上周就可以与你妹妹的画廊约见面。” 江数诚然致歉,“抱歉哥们,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们在谈合作。” 三言两语里,倒衬得岑硕像个十足的局外人,一句话都插不进去了。 还要赶回去上班,林影不想和江数多言语,只是在分别时,颇为不满地追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影,这次真的是巧合。皮埃尔好容易来了上海,我不请他吃顿地道的,不太好吧?” 末了,他还不忘瞥岑硕一眼,男人间的敏锐微妙丝毫不亚于女人。 临走时,江数刻意压低了嗓音,学着昨晚她偷偷调侃自己的语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sexpartner?” 林影一愣,完全僵在了原地。 可江数似乎完全不感兴趣这答案,反而大方地朝她挥了挥手,继而确认,“这周末我去看如星,记得把地址发我,回见。” 而后,他与皮埃尔先后上车后离开了。 六年了,他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没怎么变。 还是那么自以为是,还是那么不给人留余地,但好在,不是不留情面。 “那是你哥?” 岑硕拉她回神。 “嗯。” “哦…我还以为,是你前夫呢。” 林影诧异:“怎么?” 岑硕耸了下肩膀,装作不在意地白描: “可能是…他看我的眼神来者不善吧。” 第23章 新人欢 周三那天,画廊如约正式与皮埃尔会晤,此人粤语的使用率可比普通话高多了,甚至能与汪铎相谈甚欢。 两个小时后,双方敲定了其作品在大陆的独家代理,真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 会晤结束后,皮埃尔与汪铎握手道别,并表示,有他好朋友的加持,对画廊的呈现方案十分放心,甚至还送了他们两张邀请函,说这个月有一家私人画廊在古北附近开展,他那时候度假,让他们留着去玩…… 送走了这位跳脱的新锐画家,汪铎欢喜之余,不忘夸赞林影: “原来他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才肯赏脸的,你倒是会力挺新人,我还真以为,是小岑鞍前马后约到的。” 林影忙澄清:“确实是小岑帮忙约的,我前天偶然才从我哥那听说,他和皮埃尔之前是好朋友……” “你放心,小岑是你带的,这次你们都是功臣。” 汪铎表示: “林影,你的眼光和交涉能力,我都看在眼里。这么好的消息,我打算去同我好友饮茶分享,你要不要一起?算是我们提前庆功?” 他眼神蓦然停驻,被镜片过滤后的一双眼里,满是意味深长。 林影瞬间会意,这是一场私人邀请,她立刻婉拒—— “您肯定又和朋友聊些体己话,我在一旁多尴尬?” 闻此,汪铎瞟了眼在门口等待的岑硕,又睇了下腕表,不紧不慢地玩笑——“也好,你这次立了功,回去摸会儿鱼也没什么,我批准了。” 他还未走几步,像是忘了什么,再次折返至林影面前,将刚刚皮埃尔给的邀请函抽出一张…… “我看这场画展的主办方来头不小,去露个脸对我们也有好处,既然给了两张,那到时候,你我同去吧?” 他将邀请函塞至林影手里,语气格外柔和,“这总算得上是公事了?” 望着老板扬长而去的背影,林影握着那信封,倏然走神,脑子里闪过的,是汪铎适才金丝镜框之下,一双探究而深邃的眼…… 汪铎今年三十七岁,林影刚来藤春那年,他与前妻离了婚,在那之后,前妻带儿子去了香港,而他则选择了继续留在上海发展。 藤春文化只是他名下的其中一处产业,他握在手上的,还有不少传媒公司和品牌,不过藤春是他入行的初心,所以平日里最为上心,遇到好的艺术品和艺术家,他总爱不释手的。 自打陈灿单飞后,汪铎作为引路人兼老板,对林影这个后生可说是无比器重,也无比照料。 器重于她的韧劲儿,照料于她的境遇。可这份照料,有时候,似乎超过了惺惺相惜这份革命情谊…… 拉她回神的人,是岑硕。 “姐姐,你在想什么?” 此时两人并肩走在梧桐下,虽然朝着公司的方向,但二人的步子,仍旧漫无目的…… “没想什么,倒是你,别往心里去。” 林影立刻就事论事,谈及这次的meeting——原本是他的功劳,临时莫名就被她“抢”去了,本来是该她欠的人情,硬生生成了她给他的“施舍”。 “刚谈妥皮埃尔,汪总心里正是痛快的时候。等过两天,我会把来龙去脉,好好解释给他听的。” “我没往心里去,我一个实习生,哪就那么功利了?”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虽然是你上司,但也不至于和抢你功劳。” “就算是抢,也不是你抢。”岑硕嘴角一勾,眼里满是戏谑,“是你哥抢的。所以这仇,我记在他身上。” 林影嗤笑,“记他干嘛?你又不认识…” “怎么不算认识?见过就算认识。这周末他去看如星,我也能去吗?这次我提前申请了,可以吗?” 他忽然停了脚步拦在她眼前,风吹过茂密的梧桐,午后的光线漏下来,映在年轻人张扬的脸上,有一瞬间像虚焦了。 “你就这么想去啊?他是去看我女儿的。” 岑硕跟上: “他看如星,我看你。” 林影轻声笑,话里有话,“现在也能看到,干嘛非等周末?” 成年人的默契不需要点破,他似笑非笑,低头凝着林影,眼神暧昧而迫近。 “那我现在也想看,可以吗?” 林影瞥了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如星才下课。 没有比此刻更美好的时刻,午后,沉闷安静,完成的工作让她不必在下一个小时就列出待办事项,而下一个待办事项,也不需要她提前一个小时就准备…… 忙里偷闲。 这是再好不过的闲暇。 她刚把公门打开,岑硕便急不可耐地吻起了她,今天彼此都没喝酒,林影反倒感到羞耻,虽然知道这会儿没有人,如星还在幼儿园做剪纸,但这样日常进出的场合里,此时她却在和自己下属,在工作时间,做着这样暧昧出格的事…… 确立了那种关系,做这事也无可厚非,可偏偏此时、此景…… 让她仍像在偷情一般。 一打开自家的门,岑硕正式展开了攻势,这攻势丝毫不亚于上次的,甚至更急切了,年轻人总是精力旺、性子急…… 他才二十二岁。 想当年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和严翊明也没有享受到什么好处…… 她又无端想起,江数曾说,他的第一次也是在二十二岁,是和他初恋,真奇怪,她当时有疑问来着,想问他:“怎么你二十二岁才开始?以为你早就尝试过了。” 可惜,她没有问出口,他也没有明说。 她也体会不到他二十二岁的感受了,不过她品尝过别人的二十二岁,也算一种弥补? 这次没有醉意萦绕,林影真切感受了一次少年人的魄力。 争分夺秒,每一分钟都很有质量,一点都不生疏晦涩,她揣测,岑硕应该不止有过她…… “姐姐…我们天天做可以吗?” 难得能在自己家里发出这样的自由的声音,听到这话,她压根不在乎内容,语无伦次地应了下来——或许是一种慰藉吧?这种时候,不应该说些煞风景的话,而这个时候说的所有话,也都有不当真的默许。 结束之后,林影很想睡过去,但还是强迫自己爬起来,快速冲了个澡…… 十分钟后,她正好能去接如星放学。 看她这么着急忙慌,岑硕也不好一直躺着,便跟着起身穿好了衣服,望着眼前人白玉般的皮肤,挑挑拣拣,一点点覆盖,再把自己恢复成惯常知性雅致的模样…… 拉上衣裙的林影,催促着岑硕,说要出门了。 可就在她拉开门之前,岑硕忽然从身后箍住了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像只大金毛一样,撒娇似的蹭着她,嘴上喃喃: “你刚刚答应我的事,说话算数?” 林影却像哄孩子似的,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怎么算数?又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时间。” 他却忽然吻在她的耳垂上,想惹她就范,然而林影却并不受此蛊惑,干脆地转过身,踮脚啄吻着他唇角,继续哄:“乖,可以的时候,我会叫你。” 他配合着,与她争取这闲暇时间的最后温存。 “那这周末我也来,你会介意吗?” 末了,他还是问了出来。 林影只好妥协:“你来也没什么,别嫌挤。”林影没有看他,眼里更像是思索, 引她入轨 第29节 “反正他是我孩子的舅舅。” 江数回内地两周了,尚未向父母透露自己回沪的消息。 在家远程办公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有什么主心骨,不去公司,也不联系下属,假装沿用前两年的工作模式:workfromhome。 上周末他去静安寺,并不是在谈什么项目,而是故意找由头与林影母女偶遇。 她说女儿在静安寺学画画,便打听了一下那附近知名的大小画室,在官网上看到商场的那家,正好展出了本月的“新星作品”,其中有一个署名便是“林如星”。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便掐着时间去蹲点,正好蹲上了。 没想到才第二次见面,如星竟愿意与他亲近,这女孩不仅一点不露怯,反而一字一句都踩在他的心窝上,仿佛是故意在给他铺路似的。 如星这孩子,虽然长得和林影小时候一模一样,个性上却绝不相同,更像是个鬼机灵——或许是随了严翊明那聒噪样。 不过这聒噪放在严翊明身上,他是一点欣赏不来,但放在如星这里,他却倍感亲近。谁让她是林影的女儿呢?爱屋及乌了吧。 皮埃尔听说他人在上海,以后不打算回香港了,可给他急坏了,直接央他出来碰头,吵着要吃开在武康路上的这家本帮私房菜,江数自然应下,他比皮埃尔先到,本想坐二楼角落的,但刚上楼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对面还坐着一个年轻小伙,看上去大学生模样,可林影居然还很亲昵地去帮他擦拭唇角… 江数顿感心中空落,搁在过去,他可能会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偶遇二人,再故作淡定地挑一个隔壁的位置,这样便能时不时欣赏林影尴尬、无奈的纠结表情了,这可是过去最让他乐此不疲的事情。 但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没有必要惹她不痛快。才交代了服务生,挑了一楼的座位,正好赶上皮埃尔进门。 两人像过去一样相谈甚欢,皮埃尔看着坐落在不远处的武康大楼,便透露出,他后天还要再来一趟,和附近的一家画廊有个meeting,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也出于对林影先前透露出公司地点的好奇,他主动询问了画廊名称。 果然,就是林影所在的藤春文化。 本打算悄无声息地把这场“偶遇”遮掩过去,并不想表现得刻意,但知道了藤春与皮埃尔的缘分后,他还是忍不住出面,顺带把账给结了——这样她就不得不得与自己偶遇了。 即使尴尬,但皮埃尔这件事,是否会让她动容一二? 谁知四人见了面才知,原来她居然是通过那个大学生搭上线的。 江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放弃这个偶遇的机会。 接下来的这一周,他的行程依旧松散,除了周四去给皮埃尔送机,其他时间依旧自由支配。 皮埃尔上机前,不忘调侃他: “希望下次见你,她不再是你‘妹妹’了。” 江数嗤之以鼻——“那你这几年都别来大陆了。” “comeon!it'snotyourpace!” 他眨着眼,一语双关地开他尺度玩笑。 然而却不知,他和林影的尺度,六年前就停摆了。 从机场出来后,他驾车一时漫无目的,想着叫eric有没有什么活动,他好去打发下时间,谁知与对方的想法一拍即合,对方道—— “今晚我新酒吧开业,来捧场?” eric这人毕业后游手好闲,之前背靠爸妈家的公司大树好乘凉,这两年结了婚才开始主动倒腾些事情做,先前投资快消、加盟二次元来来回回也收了不少,不过品牌热度更新迭代快,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做自己擅长的——喝酒。 于是半年前开始策划的项目,如今终于落成。 虽然叫酒吧,但场子不小,更像个ktv会所,有清净喝酒的台,也有闹腾的包间。 反正他朋友也都是富二代创一代居多,不怕这大场子暖不了。 江数到的时候,大厅的光线时强时弱,灯球闪得令人目眩,还好eric主动从喧嚷里探出身来,亲自拉他入局,进了一个相对清净点的包厢。 形形色色的男女载歌载舞,尤其是站在中间的女郎身材曼妙,衣着闪耀如大厅的灯球,垂腰的大波浪给她的声音都添了不少韵味,其他男人朝着她吹口哨,女郎笑得妩媚妖冶…… eric安排江数坐在自己身边,女孩们立刻知趣陪了过来,脸蛋身材一个赛一个的养眼,风格更不带重样的,eric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挑”。 eric吆喝着嗓子,勉强盖过麦克风里的歌声,朝那些人介绍——“这我大学时候的好兄弟,现在是江林集团大湾区的执行总裁,江总!” 这名号即使在这里也如雷贯耳,从前别人提起江数,都只道他是借了董事长江月龄的光,现在集团能再次成功在大湾区翻盘,全靠这些年江数驻扎操刀,个人名声才算是彻底打响。 “我兄弟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家境殷实,现在还是黄金单身汉呢,谁要是把他吃定了,那到时候婚礼可得请我坐主桌…” 江数假意揭他的话:“你同一句话骗不同的人骗了十几年,还没腻呢?” 而对面的女孩子,看上去全是大学生的模样,最大也过不了二十五岁,一个个朝江数主动举起酒杯,或大方或羞涩道:“幸会啊江总!” 江数刚要干下,谁知眼前忽然一暗,适才唱歌的女郎竟出其不意地走到他身边,率先不顾所有人与他碰了一杯,抬头一饮而尽…… 惹得在场所有人一愣。 这女孩一点不怯,直接朝坐江数最近的那女孩使了个眼色,一下子把她瞪得主动认怂,不情不愿地挪了屁股,把那位置挪出来给她。 她朝江数身边大方一坐,立刻又拿了桌面上的黑方给自己手里的杯子又斟满,衣服上的亮片与眼影相得益彰,虽然妆发成熟,但能看出——是媚骨天成的一张脸蛋,还十分眼熟…… “江总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您之前帮了我,我一直想找机会亲自感谢您呢!” 她竟是那个被渣男晾在餐厅里,愁眉苦脸看账单的女大学生。 第24章 昔日欲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许一唯,大家都叫我小唯,他们说这名字更像我。” 刚从香港回来那晚的酒局,也是eric叫她来的,这次eric的酒吧开业,她来捧场也实属有理…… 可这位小唯的酒量并不如看上去那样好,几轮游戏与嗨歌之后,几杯纯饮下肚,小唯很快就醉得身体踉跄, 意识难寻。 结束后,eric喝得酩酊意浑,仍不忘交代江数: “小唯交给你了兄弟,这里就你认识她。” 知他误会了什么,江数言辞表示,“别找事,我今天只是来给你捧场的。” eric则面露微妙,“怎么?上次相处不愉快吗?” “我先走了。” 他挎上外套,一甩袖子,走出包厢,路过洗手间时,刚巧听到一阵骚乱…… “臭婊子装什么啊?真当自己是妖精,谁都勾引啊?” 啪—— 一记耳光甩上去。 “都被甩了还没吃到教训啊?真是艺高人胆大,谁的大腿都敢坐?” “不是说认识嘛?看人家那态度不像是很想搭理你呢?是不是觉得你活太差了不满意?” “之前不是挺嚣张吗?说自己一睡一个准,怎么现在不行了?不然找人给你来练练技术吧,啊?!” 女厕内外躁成一团,一群人似马蜂嗡鸣出巢一般,被霸凌的女生正是许一唯,她此刻的脸像是万圣节哭花的妆,头发海带似的被揪扯开,一副半醉不醒的模样…… 男厕外,两个不怀好意的男生坏笑着迎上去,作势要把她带走。 “不要…不要这样……” 偌大的公共空间竟像是法外之地似的,没有任何人来阻拦。 搁在过去,和自己无关的争执江数向来敬而远之,可这回,直接走开似乎不够意思——毕竟一旦置之不理,这小唯今晚势必难逃折磨。 “做什么呢?” 江数此刻松了领带,与西装外套一同挎在手肘上,看似颓然,但要震慑这群混子们,气场还是足够的。 那群闹事的女生头目见是他,没底气地松开了许一唯的头发——她正是那会儿被抢了位置的女孩,应该是气不过,所以等场子一结束,趁着许一唯神志不清来卫生间里休整之时,找人来欺负羞辱她。 江数抬头瞟了眼摄像头,“现在嫖赌查挺严的,eric这酒吧刚开业,要想今后多开他几瓶酒,就替他积点口碑。” 这话一完,最先有反应的竟是许一唯,不过不是感激涕零,而是在一声反胃呻吟后,直接吐在了地板上…… 十分钟后,只剩下两成意识的许一唯,似睡非睡地趴在江数的后车座里——叫的代驾已经等了他半个小时,他很不情愿地把这女孩带到后车座,自己则是坐在了副驾上。 江数只好认栽,算了,她没吐在车上就算万幸了,谁让自己多管闲事。 他像上次那样,交代司机送她回学校,结果话音刚落,后座的人竟回光返照似的拒绝——“我毕业了!没宿舍给我住了!” “那你现在住哪?” 她又忽然破口大哭:“我没地方住了,男朋友把我甩了!我已经流浪一周了,人都快要臭了呜呜呜呜…我…我能不能…能不能睡你车里啊呜呜呜……” 哀嚎伴着眼泪鼻涕淌在车内的空气里,代价司机尴尬一笑,江数更是无奈,实在是听不得她继续哭惨,便只好默默交代司机—— “直接回我地址吧。” 到达别墅时,已过了凌晨两点。 而后车座上的泪失禁患者,早在半小时前疑似沉入了梦乡,所以江数不得不把她连拖带拽,拎上玄关台阶。 开了门,他把人推放在门口的换鞋椅上,抽了双一次性拖鞋,命令道:“换鞋。” 而许一唯直接把脚上本就松垮的高跟鞋一甩,一动不动了——明摆着倒头就睡的节奏…… 此时此刻,江数十分后悔没再招一个保姆在家,不然这时候,他将直接甩手,朝二楼一去,万事大吉——当年他不管带谁来,都是这样的节奏。在这幢别墅里,他只负责和女人睡觉,不负责照顾她们的生活和心情。 但如今的他,虽然没有保姆帮衬,但也不至于无情到把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女孩,就这么大剌剌地丢在玄关…… 谁让自己要多管闲事,偏要当次好人,那就当到底,收留她一晚,明天再见。 他把女孩拖到了二楼次卧,朝床上一放,随手把被子朝她身上一丢,转身就要走。 谁知这么一动,对方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又条件反射地坐起来,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脱掉裙子,露出文胸…… “你干什么?” 江数赶紧转过身去。 “我要卸妆洗澡…” 她半垂着眼,如遇无人之境地、赤裸着从床上钻出来,踉跄着朝浴室那边去。 江数撂下一句“小心地滑”便要出去,结果人还没迈出门,又听浴室里淋浴水声哗啦作响,实实在在的一声“啊!”再度暗示了此刻那人的仓皇境遇…… 她果然滑倒了! 江数犹豫了两秒,咬牙决定帮人帮到底——女孩此刻一丝不挂,华丽丽地颓在卫生间地板上,他没乱瞟,拿了条浴巾,俯身为她披上,再尝试把人扶起来…… 引她入轨 第30节 这会儿许一唯回了些神,一双黑亮却昏昏欲睡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江数心不在焉的眼,不由得感叹—— “江总,你长得可真好看。” …… 江数怕她再摔倒受伤找麻烦,便想把她扶回床上休息: “别洗澡了,直接睡吧。” 然而对方却忽然质疑—— “不洗澡你不嫌弃吗?等洗完我们再睡…” “我不是那意思。” “你别听他们胡说,我活还是很好的……” “都说了不是那意思!” 不耐烦的声音回荡在浴室,震得神志不清的许一唯一哆嗦,江数趁此把多的一条浴巾塞到她手里,转过身去—— “帮你就是顺便的事,你老实呆一晚,明天一早赶紧走。” 回到主卧的江数,快速冲了凉之后躺在床上,意识也很快消沉…… 想到那会儿浴室里女孩主动的模样,他不由得觉得荒谬——她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这样的女孩。 想当年他二十多岁的时候,精力和好奇心同样旺盛。 和所谓的初恋分手后,对于性这事,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一种不知所措的消极感受里。 作为男性,对性的渴求近乎本能,他二十二岁之前,曾也是那样渴望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共赴云雨,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妄想——林影十八岁那年,开始正式和严翊明交往。 他那天刚好毕业回国,还特意带了礼物给林影,打算晚饭后送给她,晚饭时便探到她与严翊明的微妙暧昧氛围,晚饭后,更是直接在花园里撞到两人在廊灯下接吻…… 严翊明像是只懵懂的刚发情的小猪,将她的唇吃进嘴里,林影看上去有些无措,却妥协着被他莽撞的吻生吞下去。 看到这一幕的江数,像被烟卷烫到了手,手信直接掉在了地上,似乎还惊动了缠绵的两人…… 他落荒而逃,回到房间里,反锁上门,脑里满是刚刚的画面——严翊明的嘴唇与林影的紧紧相贴。 嫉妒、憎恶、悔恨占领了情绪高地。 可他没什么好悔的,那是他妹妹,他注定不能与她在一起,而她更没有理由接受他。 就算没有严翊明,也会有别的男人那样亲她。 可他还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更早地做这件事,这样的话,她的初吻就是他一个人的,谁都无法夺走。 可那又怎样?初吻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又算什么东西? 不能永远地占有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没有机会了。 所以那之后,对于“初恋”给的表白,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女孩追了自己很久,看得出来是很喜欢他,了解他的喜好,在乎他的感受,甚至连做爱的时候,都是她主动取悦居多,也是那时候,他才真正将自己放纵在这些事上……他开始频繁地 与她换着花样体验性高潮。 甚至有一次和她约定去度假,直接在酒店里躺了三天。 到了最后,是她筋疲力尽,求着他停下…… 那也是两人最后的激情时刻,结束后她哭了很久,最后主动离开了酒店,单方面结束了行程。 一周后,她约他吃饭,主动提出了分手,并将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江数,我觉得你好像一点也不爱我。我对你来说,只一个发泄欲望的工具而已。” 在这句话被她提及之前,江数确实是迷茫的,他也一直在思考自己对这个女孩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爱”,直到她提到了这句话,仿佛正中眉心的子弹。 他是在发泄欲望,也确实不爱她。 赌气般的开始,发泄般的过程,谁都可以充当这个角色。 “我的确没那么爱你,抱歉。” 他撂下了这句话,起身去将账单结掉,头也没回地走了。 初恋就这么落下帷幕,除了性,他一点实感都没有。 不过心中也有了答案——爱上另一个人不是他的强项,也只会拖累彼此,倒不如各取所需来得实在。 所以他才开始了所谓的声色犬马。 一来年轻气盛,本是欲望所在,二来,也似乎只有在那些时刻,他才能假装自己离林影近一点。 但江数心里清楚,那也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他可以与这么多女人缠绵,却唯独不可以与她。 今晚许一唯那模样,让他想起了不少过往碎片——年轻的脸庞,清澈的眼神,一丝不挂的身体,到了自己身下却换了副面孔。 那些女人有的图他的钱,有的图他的色,有的女人对他走了心,对着他穷追不舍,甚至要死要活…他过去总觉得,这些女人真荒谬,明明说好的各取所需,怎么还要得寸进尺? 这样的事遇多了,他竟无端相信,或许女人的爱与性是一体的,得到了她的身体,便是她沦陷的开始。 所以,这也成了他对林影放肆的起因。 小陆最后那次约他来别墅,他本不想妥协的。那次的她很热情,他却像是例行公事,或许被她说中了——知道林影在隔壁,他才会不好意思让她那样张扬。 他忍不住想到林影,她又会怎样? 她结婚两年,和丈夫聚少离多,既然那么不开心,那肯定是夫妻生活也不愉快…… 如果是和他一起,她会喜欢吗? 他能让她开心吗? 她想不想试试呢? 或许,她不会拒绝呢…… 可一开门,他就看到林影披了件浴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青墨似的黑,白玉似的嫩。让他不禁想尝一口,哪怕墨是苦的,玉是硬的,他也想舔一口,含在嘴里…… 全乱了。 想好的说辞全乱了。 最后变成那样一句微不足道的提醒…… 他深知自己这念头是龌龊的,却任由他在心里生根,直到他的龌龊的根,与她压抑的芽撞在了一起,身体越了界,情也落了轨。 可荒谬的人,始终没有得到他要的最优解。 第25章 私生女 隔天早晨。 许一唯望着华丽的天花板,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昨晚是不是死了,入了天堂。 结果一翻身,被自己身体上混杂的烟酒味一秒熏到清醒! 昨晚虽迷迷糊糊,但也知最终是江数替她解了围,顺便把她带回了家。本来嘛,按照这种套路,跟“恩人”睡一觉必定没跑,结果他非但不从,还愣是给她吼了一顿。 至于吼了什么,她早不记得了,就记得随便卸了个妆,冲了下身体,头一挨枕头直接升入“天堂”了。 她起床收拾了一番,给自己整出来个体面样出了房门,好奇打量着这间买不起的别墅,满是羡艳。 人刚到一楼,恰巧碰到晨跑结束仓促进门的江数,他穿着身速干衣裤,肌肉纹理隐约可见,薄汗顺着耳鬓,浸润了项颈间的毛巾…… 三十四岁的中年男人,铄矍的精气神,比她这二十一岁的大学牲有活人样多了——还得是钱养人。 “早啊?” 许一唯朝有钱人咧嘴一笑,不施粉黛的脸,没了昨晚在ktv里刻意献媚,倒显得脱俗清丽。 可江数却并没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抽了一大瓶矿泉水喝了起来。 “我也想喝水。” 许一唯一点不怯,张口就是要。 江数抽出来另外一瓶欲递给她,她又补充:“我要喝热水。” 他指了下饮水机,“自己倒。” 许一唯这才走到他身边,望着岛台下的透明厨屉里,摆着几乎不带重样的玻璃杯们,又问:“我用哪个杯子啊?” “随便,用完洗干净放回原位。” 得了指令后,她立刻抽出了最显眼,花纹也最精致的水晶杯——一看就是江数常用的杯子,像是故意为之,拿起来就要去接热水…… “啊好烫!” 咔嚓一声,水晶杯英勇就义。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太会操作这个机器,我这就帮你收拾干净……” 说着女孩便抢先蹲下身,完全不给他的阻拦找台阶…… 她是故意的。 从昨晚到现在这一番操作来看,她就是想赖上他。 见此状,江数也将计就计: “那你慢慢收拾吧,医药箱在橱柜第四格,拖把在楼梯口的储藏间。” “…?” 女孩的身体顿时一僵。 “还有,这杯子是日本的一个老工匠做的,孤品,我只用了三次,折个价给你,五千人民币。” 说完,江数便把矿泉水放回冰箱,欲转身上楼。 见他这么不客气,许一唯也不装了,直接激他—— “要钱没有,要人一个,你要吗?” 引她入轨 第31节 又是这一套。 江数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殊不知这一套他早在年轻时就见识过不少了,若对年轻点的男人说这话,对方或许会吃这一套,但他现在,只觉得这一套既荒唐又幼稚。 “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真当我昨晚看不出你什么心思?” 一听这,许一唯脸色稍滞,是有些露怯,但明面上仍犟得很—— “看出来又怎样?不就是各取所需吗?你这样的男的我也见得多了,明明都结婚了,还在外面立单身人设,背着老婆花天酒地,还把人带回私人别墅…” “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 许一唯双手抱臂,身体半倚在岛台前,信誓旦旦地讽他——“上次在餐厅里那对母女,不是你老婆孩子吗?你背着她替我付账单,签的小票我还留着呢,你当我傻啊?” …… 人无奈到极致时,真的会笑出来,江数不忍直接拆穿她,便学着苦口婆心一次, “这么想爬我的床,却连我的婚姻状况都没弄清楚,就凭你随便瞟了几眼就臆想事实,不觉得很荒谬吗?劝你少自以为是,想别人尊重你的确不靠老实本分,但也不是靠自甘堕落,和我谈各取所需,你还不够资格。” 此番声势汹汹,镇得许一唯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把地收拾干净再走。” 江数一甩毛巾,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许一唯愣愣地望着大理石地板上的水晶杯碎片,思考着他最后那段话的含义——所以他这意思是,不用她赔五千人民币了? 江数一上午都闷在书房里,不时与香港、东南亚那边的合作商同步一下运营近况,看需不需要再改善推进什么,好交代下面的人去做。 他上次对林影说要回家一趟确有其事,本打算这周末就回,但在她那吃了闭门羹,后又被如星邀请了去家吃饭,他打算把回家这事搁下去,便朝母亲言明,说香港那边工作还没处理好,可能要推迟到下周才能回去。 会还没开完,就接到了母亲江月龄打来的电话。 电话通了之后,江月龄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什么时候回的上海?要不是昨天看到eric发的朋友圈,我真以为你还在香港居家办公呢。” eric的父亲之前一直做投资,与江林集团也打了不少交道,所以父母之间也有联系方式,eric那晚肯定喝高了,连朋友圈都忘了屏蔽父母。 “刚回没多久,但那边事还没处理完,最近一直在上海远程办公。” “这么忙都有空去捧eric的场,没空回家吃饭啊?这周末我们去佘山打高尔夫,你正好一起吧?” “这周末我有安排了,下 次吧。” 江数捏着鼻梁,眯着眼,拒绝的语气却很坚决。 “江数,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啊?这几年你在香港,动不动就是拿疫情、工作搪塞,现在回来了还玩这一套,真当我拎不清吗?” “这周末我确实不方便,不过是晚几天回家而已,今后我也不去香港了,想什么时候回都行,有什么好唠叨的?” “就说了你一句,犯得着发脾气吗?” 如此反问,反倒更使人觉得噎闷,闷了两秒,江数平下心绪道:“我还在开会,妈,先挂了。” 挂了电话后,他盯着屏幕上一来一回的合作方、开发商、投资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用不上他说什么话,心思早已因着这通电话神游了。 他发脾气,不单单是为他自己。 也是为了林影。 当年得知了林影怀孕后匆匆离开,他本就后悔不已,却因二人不可告人的私下关系,他不得不装成毫不在意的模样,时不时地从母亲那里打听些近况。 而江月龄与林济东结婚十几年,不说对林影这个继女毫无感念,也属实算不上无微不至,她对林影有意无意的敷衍,江数向来看在眼里。他不喜欢母亲对林影充好人的虚伪样,更不悦她总对着自己又呵斥、又关心的割裂姿态……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傀儡,时而对她来说重要无比,时而又只是个充面子的工具,比起母子情谊,江月龄更在意的,是他如何做得更加滴水不漏,如何让公司不落在林家手里——没错,她是忌惮林济东的,更怕林影这拖油瓶将来会分刮走江家的财产。 好在这些年来,他这儿子做的争气,在内地那些年,他顶多跟着老油条吃吃小项目,大部分时候没什么话语权,只能对母亲言听计从,现如今去了趟香港,手里有了实绩,才多了些谈喜恶的底气。 然而这些底气,却是林影这二十几年的遥不可及。 他之前从未深想过这些,直到向她告了白,直到她对他说出“我永远不可能和你结婚”,直到在香港这些年也算经了些事,才渐次收敛了心性…… 一串敲门声引他回神——敲门的人,又是许一唯。 “怎么还不走?” 江数皱着眉,起身欲把她打发走。 “你听我说,我年轻身体好,动手能力很强的……” “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我不需要床伴。” 然而许一唯却大力拦住了他关门的手掌:“我知道您不需要床伴,那住家保洁你总需要吧?您这么大的宅子,总得需要人打理,后院的泳池里飘得全是落叶,我昨晚听到您和eric念叨打算物色新保姆……” 趁江数轻轻白眼复又用力关门之前,许一唯用身体抵住最后一丝缝隙,大声争取—— “我昨晚的遭遇你都看到了!和前男友分手后,我只能每天混迹各种商务场里,出卖点皮囊、被人揩点油,好歹还有钱拿,我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这跟我没关系。” “你不想我做保洁,我还可以去你公司打杂!我之前勤工俭学过、给人当过家教、修剪花花草草、做奶茶、端盘子、炸串烤冷面我都会,还给学院的活动出过节目、也会画图会编文案、后勤什么的也可以…” “会做这么多事,为什么还要当捞女?” …… 听到这两字,许一唯脸色顿时一垮,显然有些羞愤,半天才如蚊蝇般出声解释: “来钱快呗。像我这样的人,会再多东西,没钱没势没学历,杯水车薪熬日子什么时候能出头?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这么会投胎。” 江数顿时眉头一皱,显然不满她这定义,可她却无所谓地追问—— “江总你从没为生计发过愁吧?没体会过被房东赶出门无处可去的感觉吧?身边人也不敢看轻你、贬损你吧?” 许一唯说着便红了眼,暂压下愤懑,全盘托出了自己的身世: “我就不一样了,因为这些日子我从小过到大。我是个私生女,从来没见过爸长啥样,我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她把我丢给外婆,偶尔打点钱来,可自从我读了大学,她就跟死了似的,不给钱,人也蒸发了,我的存在对于我妈、我外婆来说都是累赘,去年外婆去世了,我找了个有钱的富二代,生活上一直都靠他,后来他玩够了,就一脚把我踹掉,就是那次在外滩…还是你帮我付了饭钱。” 说辞听上去无法考究,可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她倒是摆得熟练,眼眶彻底红了,泪水也止不住地淌下来——让江数不由得想起林影,曾也是楚楚可怜的一双眼。 书房电脑的会议上,价值上千万的生意项目来回攀扯,许一唯擦了下眼泪,大梦初醒,苦笑道—— “你说的对江总,这些跟又你没有关系,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 她刚要转身主动离开,对方却同时交代: “这别墅很大,打理起来别叫累,宽限你在这过渡两周,两周后你好自为之。” 关门之前,江数还不忘补一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书房。” 哐当—— 书房大门紧闭,门外的许一唯仍在状况外,可门内的江数,则不尽然。 他嘴上交代得干脆,内心却翻滚如潮。 为什么要留她? 或许是怜香惜玉,但江数知道,这个“怜”,有同病相怜的意味,虽然很自作多情,虽然境遇天差地别,但在听到“私生女”这个词的时候,他便明白——自己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了。 这个身份,是笼在林影头顶上的阴霾,也是埋在他肌理深处的老茧。 第26章 窥见他 周日一早,林影被漏进来的阳光吵醒——这窗帘的遮光效果也太差了,是时候换条新的了。 今天是与江数约好,要他来家里吃饭的日子。 为了使场面不尴尬,她特意给程馨然提前打了预防针,让她无论如何要来蹭饭,而听说了林影还允许了岑硕加入的消息后,程馨然震惊之余,仍不忘竖起大拇指—— “可以啊你,直接见家长了!” 林影嗤之以鼻,“什么见家长?是他非要来,小孩子就是粘牙。” 刚十点一刻,林影从冷冻室里掏出盈余的五花肉,掂量了一番重量后,打算去超市狠狠充一波食材——岑硕便是这时候到门口的。 “怎么来这么早?菜都没买全呢。” “那正好,陪你一起去,还能拎东西。” 于是,林影便将如星暂交给程馨然看顾,并问程馨然想吃什么,对方也很识趣地表示,“随便,你的手艺我放心!” 林影轻轻白眼,拎上了买菜袋,与岑硕一起下了楼。 今天的阳光不刺眼,暖得恰到好处。 望着各种菜贩水果摊头前,被大爷大妈们一再围攻,又洗劫一空,岑硕的脸无比震惊,林影却道: “这时间对他们来说,都算晚了。” 她紧接着问:“你爱吃什么?我们多挑几样。” “我不挑,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别撒谎了,上次我请你吃本帮菜,你那反应可不是‘不挑’的样子。” 被贴脸戳穿,岑硕讪笑:“我爱吃糖醋排骨,还有黄焖鸡…” 她调侃,“不愧是小孩子,口味反差还挺大。” 岑硕刻意与她贴近,故意在她耳边揶揄:“你说谁是‘小’孩子?” 低潮的气息弄得人犯痒,林影边推边怨:“别闹,还买不买菜啊?” 二人到了生鲜区买了鸡胸、鸡腿肉,林影望着角落里的排骨陷入了沉思——她做排骨不算老练,无论怎么处理,总会有些膻味… 不过今天江数也来,记得当年闹离婚那两周住在他家,他还给她做过几次排骨,味道堪比家里的阿姨了…… 今天他在,应该能帮她吧? 思及此,她刚打算让刀工给自己分下排骨,熟悉的声音竟先她一步 ,将要说的话报给了对面—— “来五斤排骨,切得碎些。”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看到江数本人赫然出现,林影惊讶之余也不忘打招呼: “你来这么早啊,哥?” 引她入轨 第32节 对方似乎早就看到了她与岑硕,稍作促狭后才说,“我想提前来买些食材,待会直接带上去,倒和你们撞上了。” 他打量着岑硕的眼神,毋庸置疑地带了些微妙。 岑硕主动问候,“又见面了,哥?” 这声“哥”叫得他大为不爽。抛开林影,论资排辈,他确实得叫江数一声哥,但若是跟着林影叫……他凭什么跟着林影叫? 江数面容平和,笑着建议:“我大你一轮,叫‘哥’把你衬老了,不然还是叫我‘江总’吧?” “可我觉得叫‘哥’亲近啊?上次皮埃尔的事,多亏了哥的面子,否则我老板可能都不记得我这号人物呢。” 他赌气一笑,完全不给江数留面子,还没等林影使眼色,岑硕竟却先一步接过刀工递过来的排骨,将她手里拎的蔬菜悉数夺走,走出了菜市场,去隔壁看水果。 林影刚要跟上,江数趁机低下声问:“他是你男朋友?” 她犹豫了一两秒,点了头,主动跟上了岑硕的步子。 三人就这么气氛微妙地拐了几家生活铺子,最后大包小包地,把战利品们拎回了小楼里,除了今天中午要准备的菜品食材,岑硕今天问了林影,知道如星最爱吃的水果是榴莲,特意给她挑了盒肉最多的,江数则早在来之前就采购好了零食,以巧克力、西点为主。 一到客厅,如星闻着味就冲了过去,完全一副不知道该给谁打招呼、又不知该如何从何下手的姿态。 林影提醒,“快谢谢舅舅和岑哥哥?” “谢谢舅舅!” 江数闻声蹲下,如星顺势搂上了他的脖子,将她托抱起来,小女孩转身看到岑硕的脸,不由得拘谨了片刻才道:“也谢谢岑哥哥。” 这句的热情显然少了些。 “如星,你上次提到的布丁,舅舅找了好多家店才找到同款,没有食言吧?” 江数的语气一改平日的肃然,与小孩子交流的方式,他背地里还是学着下了功夫的,不过如星的接受能力有限,上来就把他问住了——“‘食言’是什么?也是可以吃的吗?” “‘食言’就是……”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解释,林影见缝插针,“正好,你陪如星在客厅玩吧?我和岑硕去备菜。” 说完,她便拉着岑硕离开了客厅,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江数留。 江数抱着如星,放手也不是,直接走开也不是,只能照林影的说法,老实带娃了。 平时都是她一个人忙活的厨房,今天忽然来了个大人,还是个一米八三的大男人,令她家这老式厨房更显局促了。 她问岑硕,“会做饭吗?” 岑硕赧然摇头,大方承认:“不会,但有你教,今天之后就会了。” “做饭不难,但也没那么好学,”林影递给他两捆香葱,“先帮我把小葱洗了切段,会吗?” “会,来之前我还看了些美食博主的教程。” 他几套处理操作下来,虽然算不上娴熟,但好在也像个样子。 林影忙着处理五花肉时,岑硕正帮着切剥蒜,这是他第一次看林影如此生活化的一面,平时二人相处,不是在工作时间一本正经,就是在闲暇之余翻云覆雨,中间地带,少到他难以想象。 以至于他总想变着法的,想窥见更多。 “姐姐,我刚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么啊?” “之前我看如星,像跟你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刚那会儿看到她和江总在一起,我突然感觉……” 他像是故意停顿似的,拖了下尾音,倒惹得林影刀下的频率都缓了,“感觉什么?” “感觉如星只是跟你长得像而已,小心思可比你这当妈的多。” 他话锋一转,竟莫名带了点委屈,“她见江总的次数应该没我多吧?但刚那热乎劲儿,对我可从来没有过。” 林影旋即玩笑:“你连这种醋都要吃啊?” “我这叫爱屋及乌好不好?再说,这是事实啊,跟孩子相处我本来就没经验,自打开始喜欢你,就生怕惹如星讨厌,但从她对我刚刚那种态度看,我应该早就惹她讨厌了,送她再多好东西,还是不如与江总这血缘来的实在…” 啪—— 林影手腕一僵,差点切到手,还好她反应快,及时放平了刀背,才不至于伤到自己。 “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语气生冷,眼神也失了柔和,整个人像只忽然发现威胁的刺猬。 “…字面意思啊,江总不是如星的舅舅吗?不像我,只是个没有亲缘关系的局外人。” …… 林影给他摆了个无语的表情,并没再多作反应,随即催他好好干活。 待处理好了调味的葱姜蒜,以及豆角、蘑菇、西兰花之类的配菜后,终于到了腌肉煮汤的过程。 其他的倒好说,只是看着这堆排骨林影着实犯怵,她今天不仅要做岑硕刚说的糖醋排骨,还要煲排骨冬瓜汤,这排骨是江数买的,看来他是有筹划要做什么的…… 踌躇了几分钟后,她还是觉得,专业的事还是得由专业的人来做。 与岑硕商量了一番后,对方脸色一垮,但她仍坚持,并“威胁”:“难道你想我们下午三点才吃上午饭?” 再度步入客厅时,江数正陪着如星玩拼图,孩子也满脸喜悦。 林影只能忍痛打断:“如星,让岑哥哥来陪你玩吧?” 一听这,如星立刻面露不快。 江数问:“怎么了?” “唔…你可以教我怎么焯排骨吗?” 闻此,江数原本淡定无虞的脸上,泛出来了点惊喜,他欣然言是便要起身。 “舅舅你别走!” 如星一脸不情愿地抱上他的小腿,林影表示:“如星乖,你和岑哥哥玩一会儿,待会儿就开饭啦。” “可我想和舅舅一起…” 望着小女孩一双愤懑又委屈的眼,江数只好俯身宽慰,“如星,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话吗?妈妈一个人做那么多菜,忙不过来,舅舅本就是来帮忙的,不然也没机会来如星家吃饭。” “可我不想和岑哥哥玩,他总是不听我说话,我不喜欢他……” 巧了,岑硕本人正巧出现在了客厅门口,三人面面相觑,气氛僵持而尴尬。 林影替他打圆场:“岑哥哥今天就是来陪你玩的,他会好好听你讲话的,对吧?” 她朝岑硕递了个眼神,暗示他一定要做到。 到了厨房,江数望着厨房里被林影处理得零零散散、不成手法的排骨,不禁调侃: “刚那会儿直接叫我来不就好了,干嘛逞强?” “那会儿看如星缠着你,不想扫孩子的兴。” 林影没看他,只是默默将其他食材放在灶台旁,预备先炒些素菜,刻意与他拉开距离,但奈何这厨房实在是过于窄小,窄小到此刻,似乎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多一个人都会拥挤——而刚刚她分明没有这样的感觉。 是因岑硕和她关系匪浅,所以才不会有这样的尴尬吗? 而江数似乎并未受其扰,反倒轻车熟路地,将大块小块的排骨一一放进滤网里,兜进汤锅里炖出油水…… 林影一边给他打着下手,一边聊起别的,像是没话找话。 “如星还挺喜欢你的,没想到你长着张气场强势的脸,倒还挺受小孩子欢迎。” “或许,如星只是想多一个家人关心呢?” 这话她无可辩驳,半开玩笑地接了句,“那我替她谢谢你这个天降舅舅。” 江数笑了笑,没搭话。手头将排骨汤煲上,起锅前,他环视一眼灶台上的调味料,发现料酒没了,“家里还有储备的料酒吗?” “有的,在这……” 林影就势迎了过来,抬起臂膀,想将灶台之上的橱柜打开,江数见她踮脚的动作,便打算替她行事,却不想二人的动作出奇地默契,林影就这么赤裸裸地撞在了他胸口上…… 二人的手心不约而同地在空气里相握,林影的脚下正好踩上了一片菜叶子,腻在斑驳的地砖上,油滑地带着她整个身体撞向眼前人。 江数眼疾手快, 腾出另一只手搂下了她的腰,二人才得以安稳站立,不至一同滑倒在地…… 原本就窄狭的空间,因着这一插曲,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空气似的安静,连距离都被压缩成无形。 林影闻到他衬衫上的香水,冽而阔的水生调,早已不似当年的沉香凛冽,夹在食材的美味和独属于自己的气息里,别有一方天地。 而这方天地里,这一瞬间里,只有她能窥见。 林影略微仰面,对方的眼神早就落在她眼眸里…… 似从前,到如今,像是从来没变过。 她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成了空白,只有落下一吻才能结束这暧昧——六年前的两人,若遭此境遇,或许早吻得难舍难分了。 可现在,她只听到砂锅里翻滚的汤水咕嘟咕嘟的声音…… 哗啦一声。 泡沫溢了出来。 她的记忆也溢了出来,格外发烫。 第27章 修罗场 江数主动放开了她,并立刻关了灶台的火,才不至于让这锅汤水功亏一篑。 林影也跟着回神,拿着一堆厨房纸和抹布,手忙脚乱地把去抹去灶台上漫出来的油水,二人的指尖毫无悬念地触碰到彼此,仍是潮湿与粘腻的触感… 她彻底恢复了记忆——明明曾有过那样的肌肤之亲,此刻却会因一寸的指尖相抵而颓唐? 林影抽回手,擦了下干净的抹布,抬手将储备的新料酒拿出来,递给江数。 转瞬即逝的插曲,才算是悄然落幕。 排骨汤和糖醋排骨,也算是没有被浪费,风味犹在,只是这过程,算不上体面。 林影望着眼前人对一切了然于心,又默默无闻的架势,心中不由泛起愧赧。 无端想起上次二人在地铁口前的争执……他已经回过家了吗?那有没有向家里人打听她的近况?林济东会向他明说她已和家里决裂的现状吗?他会刨根问底吗? 引她入轨 第33节 林影明白,即使过了六年,江数再度站在自己面前,牵挂和好奇总是少不了的,就算她一味地退避,一味地假装安稳度日,但二人的关系正如当年他离开前说的那样——永远不可能撇清。 “阿影,你很喜欢他吗?” 两人就这么各司其事,预备将所有菜品出炉前的最后时光,无声无息地划过去,直到江数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 这也在林影的意料之中。 她本想实话实说,其实两人现在充其量就是睡觉的关系,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只吐露了句—— “谈不上。” “他虽然年轻,但心思未必单纯,既然选择了交往,你又带着孩子,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这点识人能力我还是有的。”林影平静反驳,兀自将炒锅里的肉末豆角装盘,“我又不打算结婚,感情这事谁来都一样。” 这话惹江数一怔,但林影却毫无波澜,将小菜一一摆上餐盘。 离开厨房前,江数还是忍不住问她—— “为什么不打算结婚?” “因为我不想负责。” 这问题,林影当年也问过他的,他彼时的回答,与如今的她也算不谋而合。 与严家割席后,林影彻底醒悟了。 婚姻和爱情本就是两码事,婚姻是一场利益联盟与权利出借,筹码是一场荷尔蒙上头的爱情,等爱情没了,本金封锁期未过,谁也不能赎回。 想要保鲜,就需要两人共同经营、维持感情,但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投注,甚至连风险水平都无法确定。 她早已失去了分辨感情、投身经营婚姻的力气,现在好容易安稳下来,她不想再有不确定因素的干扰,使她踏入又一个不安全的境地,而这次一旦踏入,受牵连的不仅是她,还有她的女儿。 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这样自私。 但她偶尔也会怀疑,或许自己当年选择离开严家,也是一种自私呢? 两人端着满汉全席到餐桌上,林影分发了筷子和餐具,敲隔壁门叫来程馨然,几人和谐落座。 餐桌为矩形,刚刚好坐下五个人。 林影坐最前端,左手边坐如星,右手边坐程馨然,剩下两位男士,自然只能落座在距离林影更远的位置,岑硕见状,刚打算坐去如星旁边,想着能借机与林影更亲密一些,谁知如星竟率先发话—— “舅舅陪如星坐好不好呀?” 餐桌之上,小孩最大。 江数自然而然地获得了这个特权,岑硕只好不情不愿地拉出了程馨然旁边的椅子,然而程馨然是个体面人,看出来氛围不妙,起身给台阶: “你坐我这吧?离林影近点?” 岑硕嘴上说着“不用不用还好啦”,身体却很诚实地挪了过去。 而这时,如星看到了她喜欢的油焖大虾,央求江数:“舅舅我们换个位置吧?我想离虾虾近一些。” 江数下意识环视了周围,见无人提出异议,那他自然也将计就计了。 林影看着这四人有心无意的小动作,一边觉得稀奇,又按耐不住好奇,想看看到底他们葫芦里装什么东西。 岑硕到底是年轻,与其说沉不住气,不如说是处事直接,动筷没多久,他就率先给林影夹上来了一块最大的排骨——一下子占去了她碗内空间的三分之二。 林影讪笑,其实她不是很爱吃排骨,尤其是需要手嘴并用的大骨头。 “你不是爱吃排骨吗?夹给自己吃啊。” “我是爱吃你做的排骨。” 还没等林影澄清,当事人倒是不急不缓地承认:“不好意思,今天的排骨都是我做的。阿影不怎么会弄排骨,之前也都是我帮她处理的。” 这话惹得岑硕一脸不痛快,筷子里夹的一块大排骨,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还是程馨然陡然跟了嘴,“怪不得之前林影从来不做排骨呢?今天我来还真是赚到了!” 林影:“你有话直说啊,埋怨我之前做菜敷衍呗?” “哪有!我一个只带了张嘴来蹭饭的,哪敢挑三拣四?也不知道今天是托了谁的福,还让你特意叫了外援来。” 江数识趣地给林影夹了快又小又烂的排骨,顺带把岑硕夹过去的大骨架薅到了自己碗里…… 岑硕不甘之余,也将排骨落在碗里,挑起来啃食起来,跟着附和: “你别说,咱哥手艺还真不差,这排骨炖得跟你上次请我吃的私房菜馆里一样烂。” 林影刻意不去接岑硕抛来的笃定眼神,下意识朝左手边的江数处扫了一眼——对方淡定地像压根没听见这“烂”字似的: “你是说上次在武康路上,和皮埃尔偶遇那家店吗?” “对啊。” “那家店的厨师兼老板是我发小,我俩小学到初中一直混在一起,他父母工作忙,从小自己做菜做到大。现在自己创业,在上海开了四家店了。我这厨艺窍门没少朝他取经。” 江数不紧不慢地拖出了这么一通人情往来,复又反问,“所以上次给你们买单,属实是情理之中,以后你们要是还想去,记得跟我说一声,我提前给他打个招呼就是了。” 岑硕嘴的反应倒比脑子快,“那倒不麻烦了,我吃不太惯本帮菜。” “是吗?看你这排骨吃得津津有味,还以为是很喜欢厨师的手艺呢。” …… 程馨然忽然呛了口汤水,才不至于让这场面继续尴尬下去——她赶紧放下碗筷,捂住口鼻,重重咳嗽起来…… 林影见状,瞬移到了她身后,一边递去抽纸,一边轻轻拍她后背,帮她顺气。 过了一分多钟,程馨然这张红温的脸才算是平复下来。 林影关切提醒:“这汤里我加了点白胡椒,你小心着喝。” 江数问:“你不是吃不惯胡椒吗?” “小岑喜欢吃辣的,我就放了点,抱歉馨然忘了提醒你。” 程馨然摆手,“就是呛了一下,没事。” 被这胡椒一通闹,岑硕和江数也不好再噎彼此了,只能偃旗息鼓,岑硕脸上约略尴尬,反问林影:“原来你不能吃辣啊?” “妈妈和如星都不能吃辣的。” 一直端坐一旁的如 星适时插嘴,说完这话,她既没有看母亲,也没有看岑硕,倒是给了江数一个无辜的眼神——“舅舅知道,是吧?” “…嗯,当然。” 饱餐一顿后,做清洁又成了下一场无硝烟的“战场”,作为妥妥吃白食的程馨然,自然是自愿举手:“我善后啊,你们都别跟我抢。” 岑硕:“你一个人怎么行啊?我刷碗吧,你擦桌子就行。” 林影:“那正好,我给你递盘子。” 见这阵仗,江数真是好笑又好气——笑在这三人为了孤立他还挺默契,气在这场纷争,他连挤进去的份都没有。 就在他无所适从之时,如星扯了扯他的裤子,悄声问: “舅舅要不要来看如星的画?” 她指了指她和林影的卧室,江数看到门虚掩着,影影绰绰地透出些许光晕——那是正午的阳光撒在她的书桌前,暖意正浓。 他跟着如星走了进去,看到不过十三平的小卧室别有洞天。浴室和洗手台窄得几乎容不下两个成年人,而面前的双人床,在江数眼里,甚至压根算不上“双人”床,只是比单人宽了那么小半米,将将够躺下一个身材纤瘦的成年人罢了…… 真不知道岑硕和她一处时,是怎么忍受这样的环境,可又转念一想——比起岑硕,林影为何会选择这样的处境,不才是更该为他唏嘘的吗? “舅舅你坐下,我拿给你看!” 如星将他拉去了房间采光最好的书桌前,江数老实按照女孩的指引坐上椅子——也是林影常坐的椅子。 书桌上的摆件风格,似乎和当年她住在别墅时没什么两样,不过混了些女儿的偏好,多了许多稚嫩与童趣,笔筒上的迪士尼ip贴画,还有popmart里面各种花哨的盲盒手办,还有手工diy的地球仪与旋转木马…… 江数扫了眼书架上的书——《女宾》《达洛维夫人》《我的天才女友》《到灯塔去》…… 她的口味变了,似乎不再拘泥于婚姻与情爱了。 尽管如此,书头上多少还是落了灰,看来主人也不是天天光顾这里,毕竟书脊前还随意摆着些小玩意,无形中就为抽出一本书多浪费了精力。 林影这些年做了母亲,除了工作,就是和孩子相处的时光,连睡觉的时间也是一样。 夜深人静,女儿熟睡之时,她会做些什么呢?会想起以前的事吗?会想起他吗…… “舅舅你看,这是我上次画的迪士尼城堡!老师和妈妈都夸我这幅好看,说不定会拿奖噢!” 如星将这幅水彩画举到江数面前,粉蓝色的大色块,瞬间铺满了江数的视觉反应。 他不懂色彩,不懂艺术,更不懂什么笔触技巧,但他能看出,只有五岁的小女孩,能把城堡的形态勾勒的这般细致微妙,实属难得。 他直白赞叹:“真好看,如星小小年纪,技艺就这么棒啊。” 如星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用小手放在嘴边,低声鬼祟道: “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没去过迪士尼,也没见过真的城堡。” “那你这幅画是?” 如星吐了吐舌头,承认道:“妈妈本来要带如星去迪士尼的,但那周末妈妈加班,晚上还让我和馨然阿姨一起住,妈妈后来就一直很忙,迪士尼一直都没带我去… 舅舅,如星不喜欢岑哥哥,就是因为岑哥哥,妈妈连迪士尼都不带如星去了。” 见小女孩委屈巴巴,又有点朝他告状的势头,江数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应,卧室门忽然被拉开…… 林影望着这样岁月静好的一幕,先是一懵,复又提醒女儿: “如星,准备好了吗?待会儿要去画室啦。” 周日下午是女儿固定的绘画课程时间,听到要去上课,如星眼神转到江数这里,“舅舅还会陪如星去嘛?” “别闹了如星,舅舅还有事,今天妈妈和岑哥哥陪你去。” “我不要!” 如星的脸顿时一垮,连手里的画都甩到了地上。 “如星,不可以任性!” 林影看出来女儿的情绪,但当着江数的面,她这做母亲的属实不好发挥。 江数见状,先把画捡起放回桌上,又朝着脸色同样不好看的林影提议—— “要不今天我带如星去吧?我下午没什么事。” 引她入轨 第34节 “不行,这太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阿影。” 江数刻意走近她身侧,朝客厅瞟了一眼,岑硕正整装待发的等待着母女俩出去…… “我带她去,不是方便你们约会吗?” 趁林影脑袋上的弦还未搭上,江数率先朝如星宣布: “待会儿舅舅带你去上课,好不好?” 第28章 旧时意 送走这对舅甥之前,林影千叮咛万嘱咐—— “如星,不许朝舅舅要东西,尤其是甜品!哥,你带她走直梯,别走自动扶梯,每次到那商场里总盯着那几个甜品走不动,她要也不许给。” 林影将二人送到楼下,直到看到如星稳妥上了车,她才折回楼上。 这忙里偷闲的二人世界,看来今天是不得不过了。 就在她刚推门进入之时,岑硕的吻便找了上来,顺带将她身后的门狠狠掩上了。她几乎是被撞着吻来的,有两秒是晕眩的,有那么点没招架住这样猛烈的攻势…… 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他吻到卧室,衣服还没脱完,他就迫不及待地进来了,还是从后面。林影有那么一刹那冲动,想告诉他——其实有些疼。 可过了几秒后,又很快适应了。想想还是抑制住了这冲动,毕竟她一个连孩子都生过的人,说疼是否太过矫情呢? 不过今天的他,显然要比上次心急,不仅前戏潦草,连开始后的节奏也格外散乱,她试着跟上配合,但还是觉得差点意思——这才第三次而已,难道她就已经厌倦了吗? 想想当年和另外两人,严翊明就不必提了,江数和她那么多次,每次结束都可以回味很久很久,就连她闹着要还钥匙那段时间,也丝毫没因着这种事不和谐而怀疑彼此的身体…… 只是世俗、只是道德,让她望而生畏了。 而如今,她和岑硕一起,世俗道德难道就会放过她了吗?答案依旧是不会。 一个单身母亲,理应一切以孩子为主,一切都要为孩子让步,像她今天妥协江数的请求,放弃送孩子去上兴趣课,而选择和公司的实习生在自己家寻欢作乐,就是一桩败坏德行的腌臜事,丝毫不亚于她当年的肉体出轨。 似乎,只要她的身体还保持忠贞,一切错误都可以最小化,但一旦她用身体寻欢,那么一切便都成了她的贪婪和自私,甚至不知廉耻…… 想到这,林影忽然笑了出来,身后的岑硕不由得停下问她:“你笑什么?” 林影转身,出其不意地,一把将他按上了床榻,拿回了属于她的主动权。 她说:“我笑你太年轻了。” 岑硕并不满意她嘴上的话,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享受着她的动作。 “姐姐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你哥来了心情大好?” 她知道岑硕心有不甘,不然今天也不会一直与他针锋相对,这会儿他以为自己夺回了主权,竟开始言语挑衅,林影才不会让他得逞——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心情大好?我是生气,我气他,我还气那个家的所有人!” 她忍不住颤抖,声音也跟着发颤…岑硕趁机迎了上来,将她老实制服于身下,紧紧地盯住她那双微红的、潮热的脸颊反问: “你和他做过吗?” 林影闭上眼,并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岑硕却忽然拢上她的脖子,近乎命令式地质问: “你和他做过对吗?如星是不是他的孩子?” “住口!” 似被迎面浇灌来了一盆暴雨,林影瞬间清醒,用力将岑硕推到床下…… 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岑硕摔了个屁股墩,却后知后觉,一脸懵圈…… 林影坐在床上大口喘息,反复摩挲着刚刚被桎梏过的脖颈,恍若大梦惊醒,眼神却全然没有落在床下人身上。 她镇定片刻,才捞上了件外套,挪去了书桌旁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光线,似乎在走神…… 岑硕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起来的时候还捂着屁股,慢吞吞地提上了裤子,抿唇支吾着道歉—— “对不起,我刚有点激动……” “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 林影打断他的话,却依旧不看他,自己也不清楚嘴里说的“这事”,究竟指刚刚的事,还是指刚提的事。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岑硕找补,“姐姐我真的错了……” “走吧,我不送你了。” 林影将脸埋进指缝与发隙中,一句话都不再解释了。日光此时已然倾颓下来,照得她乌黑的发顶都发了白。 她听到岑硕锁上腰带金属扣后的叹息,听到卧室门似乎没有被关严实,但家门倒是被他关严实了。 终于,她的掌心接住了一寸湿润,而后便是大片的汹涌。 很久没这么痛苦过了,很久没这么痛快哭出来了过了。 真好。 幸亏江数把女儿带走了,她怎么哭都不为过了。 岑硕扼住她咽喉时的窒息感,足以令她生畏,可他吼出的问题,却几乎让她思绪崩裂…… 如星是谁的孩子? 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 这是她当年离开严家,甚至与林济东决裂时,刻在心里的话。 江数领着如星去画室签到时,前台轮班老师看到他,直接招呼—— “哎呀如星,今天爸爸陪你来呀?” 江数还未解释,如星便抢先声明:“王老师这是我舅舅。” 轮班老师面露尴尬,朝江数讪笑:“啊这样,不好意思哦。” 第一次给孩子当家长,是什么身份似乎都不重要。反正遇到什么状况,老师今天都只会与他沟通。 他原以为今天要做的事情会像预想的一般,只需站在孩子身后,配合老师监督她画画即可,但实则不然。 不仅上课的内容需要家长一同旁听,连随堂的画甚至也需要家长一同实践、甚至是和孩子一起画…… 当老师为江数递上了一件看上去十分具有艺术气息的“围裙”时,他脸上的迟疑简直就是在暗示——他要临阵脱逃了。但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他还是选择了遵守规则。 好在如星的脑袋灵光,真正需要他这门外汉来指导的地方并不多,倒是他那幅练习画,还得了如星不少教诲—— “舅舅,你这里的蓝色太深了,要用浅一点的。” “舅舅你怎么画画像写字?” “这里颜色不均匀啦,要晕开呀……” 明明是入门级的水彩教学,江数上课也是累的满头大汗,第一次服老,献给了幼儿班水彩画——现在的学习能力和耐心,是不如从前了。 可想到这些,他不由得佩服起了林影的耐心和毅力。工作之余,还要兼职做幼师陪着女儿一起上课实践,养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难想象,这件不容易的事,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林影一个人在做… 三小时之后,这场画技比拼终于告一段落了,江数将工具归至原位,脱下围裙时才发现衬衣袖口处,沾染上了不少颜料……这情形若搁在过去,他的不爽铁定挂到脸上了,但今时今日,他似乎也不那么在乎这些小节了。 趁如星还在涮水粉笔的工夫,授课老师叫住了江数,略为难道: “今天本是有些话想对如星妈妈讲的,但她今天没来,您方便代为转达吗?” “您讲?” “是这样,上次如星画的《迪士尼城堡》本来计划好要上暑期的文艺广场会展的,但是现在官方给我们的展出名额不太够了,我们在尝试争取,但如星毕竟年纪小,学画的时间也不长,所以被pass的概率还是挺大的。就是想让如星和妈妈有个心理预期……如果这次展出不成,之后如星再接再厉,上海这种展很多的,不差这一次两次。” 一向应对任何情景都不在话下的江数,却在这样一通引导下语塞了,他似乎没有这样的权力,代表林影反驳,代表如星妥协。 “这件事我会向如星妈妈转达的。还麻烦老师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对如星多点鼓励。” “那是当然,如星这孩子是有天赋的。” 江数点头认同,正好看到如星蹦蹦跳跳地从水房出来,主动牵上了他的手。 从画室出来后,他预备坐直梯去车库提车,但如星却鬼机灵着摇着他的手指请求: “舅舅,我想吃一楼的抹茶泡芙。” 江数柔声劝,“来之前妈妈交代过的,不能带你吃甜品。” 女孩撅着嘴嘟囔,“舅舅怎么比如星还听妈妈的话啊?” “妈妈愿意把你交给我看顾,是对舅舅的信任,如果我带你吃了甜品,那就是食言,以后她再也不会让舅舅陪你了。” “原来这就是‘食言’啊?那舅舅不食言,还会来陪如星上课嘛?” “你喜欢舅舅陪你上课?” 女孩点头如捣蒜,“喜欢,如星还知道妈妈也喜欢舅舅。” 这话听得江数脑袋一懵,不知道这小女孩又在口出什么狂言…… “你说妈妈喜欢我,是什么意思?” 如星却大方抬头,扑闪着大眼睛,笑脸相迎:“那舅舅请我吃泡芙好不好?就吃这一次嘛!” …… 这孩子撒起娇来,和林影还真是如出一辙。 十分钟后,甜品店的小圆桌旁,望着泡芙糊了一嘴的如星,吃得津津有味,似乎早就把刚刚说的话抛掷脑后了。 他也真是,怎么能相信一个五岁小女孩说的话呢? 江数一边拿着纸巾给她沾去酱渍,一边要提防着她手里的泡芙馅再掉出来,弄脏她的衣服,不然送回家被林影发现,他就惨了。 虽然,他私心还蛮期待能被林影数落两句的。 “泡芙给你买了,待会儿带你回去,不许向妈妈打小报告。” 如星嚼着嘴巴里的香甜,笑着点头,狡黠反问,“舅舅是不是很喜欢妈妈?” 江数语塞片刻,思索了会儿,决定还是正确引导孩子:“我和你妈妈本来就是一家人。” 引她入轨 第35节 “可是妈妈告诉我,妈妈是如星唯一的家人,上了幼儿园我才知道,原来别人家的小朋友还有家人,他们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可我只有妈妈…我觉得不公平,妈妈才说其实我也有别的家人,只是他们都在国外,说等如星大了,他们就回来看如星了。” 江数听得心口五味杂陈,不由得问及,“那妈妈有提过你爸爸的事吗?” 如星意料之内地摇头。 “舅舅认识我爸爸吗?” 江数犹豫片刻,点了头。 “那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吗?” 江数想到当年自己离开前的往事——严翊明故作聪明,引来了杀身之祸。在那之后,林影的离婚计划被阉割,却被告知有了身孕…… 在严翊明的葬礼上,林影矢口否认了孩子是他的。而他离开后,又听说林影一直和公婆住在一起,女儿出生后的事,他总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林影这个女儿在林济东眼里,早就像泼出去的水似的,不是收不回来,而是干在了外面。 如此看,林影似乎未向女儿透露过严翊明已经去世这事……孩子还那么小,她又选择与严家划清界限,不提也有理。 “你爸爸是迫不得已离开的,等如星再大一点,就理解了。” 这样的话,也不是如星第一次听了,小女孩也并不争辩,撅着嘴,问及了另一件事—— “那妈妈和岑哥哥在一起,是想让岑哥哥当我爸爸吗?” 江数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想起中午两人在卧室的对话,江数斟酌片刻,才呈上了中肯的说辞—— “如星,我知道你不喜欢岑哥哥,但妈妈与他关系好,不代表妈妈对你的关心就会减少,她更不会强迫你 去接纳岑哥哥,你只要记得,无论妈妈和谁在一起,她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舅舅也是。” 林影正在厨房备菜,听到敲门声去开门,发现江数背上背着的正是昏沉入睡的女儿…… 他朝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低声,随后林影便引他穿过客厅,去到卧室,把如星稳妥放在了床上…… 江数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下卧室的床榻,脑子里竟不由钻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场景——今天这里是否成为了那两人快乐的天堂? 安顿好了如星,两人回到客厅,林影致谢:“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正好今天老师还有话要转达……” 江数将老师的意思言明,林影的脸上露出些许失望,朝卧室虚掩的门内张望一二,唏嘘道—— “其实我有预料。这个展有迪士尼的赞助,是我当时提了一嘴,说不如画个城堡,也算是契合展出主题,可承诺了如星去乐园之后,我一直忙着工作,最后我让她照着网图画的,虽然效果也不错,但总归差点意思,算了…” “别自责,你一个人又要工作又忙家务,本来就不可能两全。” 林影瞟到江数袖口上的污渍,立刻猜到: “你今天陪她画画了?袖口上都是颜料。” “我知道,回去洗洗就行。” “好明显的呀…不如你留这,我洗干净给你寄过去?” 江数仍然婉拒,“不用麻烦了。” “没事,现在同城快递很方便的,你现在住哪里?” 面对这一连串的追索,江数只好承认,“真不用阿影,我没有换的衣服,你想让我光着回去吗?还是说你家有男人的衣服?” 望着林影幡然窘困的脸,江数无端提起—— “说起衣服,你倒是真有一件大衣在我那,你…还要吗?” 当年就是为了取这衣服才致使二人脱轨,如今被再度提及,烙印似的往事似乎淋了场暴雨。 一如六年前,困住她的那场拦路雨。 第29章 夜与酌 时隔六年,那件玉白色的毛呢大衣始终留在这别墅里,连干洗后的包装都没拆过。 江数当年总想着靠这衣服再拴她过来,却没想到,那次以后它再无人问津了。 当晚回到别墅后,他将衣服叠好落袋,换好家居服,捞起涂鸦脏污的衬衫走进洗衣房,却发现脏衣篓里已清理一空,许一唯也刚好按下洗衣机的运转开关…… 面面相觑,许一唯眼珠一转,一把抽走他手里那件带污渍的衬衫,十分自然地接水浸润。 “这污渍洗衣机洗不干净,正好手搓。” 她住这快一周了,每天都很勤快,果然就像她说的那样,做饭打扫,修剪花草,甚至添置日常家用,每次朝他报账,都十分精细周到。 这女孩的动手和学习能力,的确不是吹的。 但许一唯毕竟不是真保洁阿姨,这一通娴熟操作,倒惹得江数不自在。 “你工作找怎么样了?” 女孩一抿唇,看样子势头不好,“面了几个行政岗,都没给答复。这年头非销售岗都不好进,我又是没经验的应届生……” “你这张嘴做业务应该不差,别总吊在一种岗位上。” 第一次从江数嘴里听到鼓励,许一唯搓衣服的手慢了半拍,嘴却快了半拍—— “多谢江总,小唯受教啦!” 她语调发嗲,小嘴一咧,更显得甜美。 可望着江数这张不为所动的脸,她只好讪讪低下头,继续搓起衣服…… 江数接着把装着大衣的袋子放下交代: “这大衣送去干洗一下,周末前给我。” 说完便走进书房,将门脆生生地关严实了。 江数刷了下自己的联系人,十分钟后,他主动致电了林影,开门见山道—— “我问到了那个广场的策展方,对方说是模块太多,打算剪掉幼儿组,但他们答应我,说可以酌情把如星的画放在少儿组里,算作‘新星’的行列。” 闻此消息的林影,温吞片刻:“‘新星组’我了解过,如星年龄不够格,但抛开这个,她那幅画与组里其他成员水平相比,确实相差太多……” “阿影,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件事不一样。你这几次与如星相处,应该了解她的秉性,她不是那种缺乏鼓励,畏手畏脚的孩子,相反,她的性子和学习能力在同龄人里丝毫不差。既然她本身不差,这次不能出展的理由也合乎情理,那就没必要揠苗助长,硬把她塞进少儿组里。 我不想让如星从小就以为,成功总是唾手可得的。无论起点如何,面对失败都是人的必经之路,所以,干脆就借这次机会,让她体会一次挫败。” 头一次被林影教育,江数除了应下,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或者说,他本就没资格反驳什么——如何教育孩子,他又有什么发言权? “也好,你是她母亲,听你的。” 林影本打算挂电话了,江数仍不死心地补了句—— “阿影,周末有空要不要一起去迪士尼?” “…啊?” “你不是说,当初对如星爽约了嘛?不如趁这次机会,带她去玩一趟,也算是给她个安慰?” “迪士尼玩一天很辛苦的,我自己带她去就行。” “你一个人带她不是更辛苦?既然是我提的,那我当然有帮你的义务,你时间ok的话,我这就订票?” 他邀得真挚,林影却仍未因此轻易松口—— “这周末不行,我有约了。” “和岑硕?” 她顿了两秒,选择实话实说:“和我老板,公事。” 新一周工作场合的林影,待人接物依旧秉持着从前的原则,唯独对岑硕少了些亲近。 岑硕看在眼里,闷在心里。 这天下班后,他刻意留到了最后,只为能截住林影去幼儿园的步伐—— “姐姐对不起!” 对于这老生常谈的致歉,林影并不意外。 “那件事翻篇了,我不想再提,你也别道歉了。” “你一直不理我,算什么翻篇?” “我们约法三章过,工作时间不聊私事。” 林影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幼儿园快下课了,刚欲越过他径直离开,怎奈对方比她想象中固执—— “我知道那天说了不该说的,我只是有点吃醋,不是故意揭你伤疤,但我对你是认真的林影,别跟我冷战,我们把话摊开说清楚好不好?哪怕你骂我一顿呢?” 这番以退为进的策略,听得林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有什么好摊开的?明明是你无理在先,也是你要得寸进尺,说到底,我们不过就是上了几次床而已,你还不到能质问我过去的地步!” 她一把将岑硕推开,快步朝幼儿园走去。 岑硕老实留在原地,眼里既有愤慨,又有无奈——他越界了,越的是她心里的界。 这或许就是那道无法跨越的代沟。他的爱本该是循序渐进的,要先触到一个人灵魂,再心照不宣地去探索彼此的身体。 而他们之间早已越过了边界,第一步就触到了彼此的肌肤。像是两枚磁石,粘在一起的那一刻,不问缘由,只是由着磁场规则,靠近了便贴过去罢了。 得到了她的身体,却对她的心一无所知,甚至连主动的探问,都会伤着对方。 那晚心乱如麻的人,不止岑硕,林影也没好到哪去。 但令她心乱的,可远不止岑硕一人。 将如星哄睡后,她看时间还早,便在床边歪着,翻着书页,没过多久,她觉得那些字又沉又乱,躺下却没有丝毫困意。 她只好悄声起身,去厨房保鲜室最深处扒拉出了两瓶青岛……仲夏夜时分,能够令躁动的心安分下来、并聊以慰藉的,似乎只有这个。 在职场上跌爬滚打这几年,林影有意练 过酒量,现在的酒量算不上千杯不倒,但偶尔小酌几瓶啤酒,还是能怡情的——平时带孩子,没什么机会借酒销愁。 当了母亲后,连愁绪都是要挑着时间和场合来。 引她入轨 第36节 今夜月色明亮,微风习习,刚刚结束一桩民事纠纷案的程馨然,踏月而归。 回房换下一身行头,便来到阳台收衣服,恰好撞上凭风倚栏、月下独酌的林影—— “哦呦?这么有腔调呢,偷偷喝酒不叫我?” 看她一脸喜悦,林影推去一罐啤酒:“心情不错啊?” “可不是?刚结束一家暴离婚的案子,缠了我快一个月,终于结案了。” 这个案子听她念叨好久了,当事人因捉奸了老公出轨,夫妻争执不下,跌下扶梯,腿都摔残了,听程馨然今天如是讲,林影感兴趣着追问: “结果怎么判的?他们能离吗?” “能,不过我那委托人也是可怜,虽然宣判结果如意,但她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这案子是程馨然入行以来,首次主理完成的民事纠纷案件。 委托人女性与丈夫结婚十年,育有一子,丈夫名下的产业公司有五家,其中三家都是女方做法人,并且其中的股份权重也是女方资金,可长达十年的婚姻里,妻子一直都在遭受着丈夫的暴力,从身体到心理。 女方念在与丈夫有孩子,且还有生意合作,便一直隐忍。 半年前,她发现丈夫出轨,并在偷偷转移共有财产时,委托人当场与丈夫发生争执,推搡之间,丈夫将妻子从陡峭的楼梯上推滚下来,途中撞倒了高达两米的青瓷花樽,落地时,花樽的重量全数砸在了委托人的膝盖上,碎落的残片将其扎得血肉模糊…… 最终,医生不得不锯断她的双腿,抑制大出血,才让委托人得以保住性命。 这样的血泪的教训引得女方终于奋起反抗,正式提出了离婚,并要求丈夫补偿精神与身体损失…… “这案子其实不难,毕竟委托人情况惨烈,人证物证还有医院、公司开出的各项证明罗列,她老公本来就难辞其咎,离婚赔偿是没跑的,我们主要做的,就是帮她搜寻举证过往十年间,丈夫对其进行的大小家庭暴力,以争取更严谨的维权,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差强人意吧。有双腿瘫痪的事做引子,家暴的可信度提升了不少。” 程馨然讲到这,又不由得喟叹—— “但我觉得蛮讽刺的,如果没有这双腿作为代价,她之前遭受的那些凌辱暴力,就算抖落出来,恐怕也很难取证,更别说…能顺利离婚了。” 及此,林影已又从冰箱里捞出来额外两瓶啤酒,一瓶递给程馨然,一瓶开给了自己。 两人就着微风明月碰杯,杯口翻滚出的少许泡沫,虽然量少,但也足够浓郁。 林影忽然问:“她离了婚,孩子判给谁了?” “也是她。双腿截肢后,她还挺担心这一点会对她争夺抚养权不利,不过还好她有家底,父母也愿意帮衬她,而且男方行事作风有污点,所以最后,孩子还是判给了她。” 闻此,林影先前还觉得这妻子的遭遇,与她颇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而如今尘埃落地,她看到了全貌,不由得自嘲—— 哪里是什么惺惺相惜,她的家人总归是真拿她当家人的。 而她的家人,只是拿她当工具…… 见林影沉默良久,程馨然碰了碰她的杯子,主动探问—— “不提这个了,聊聊你呗,是不是有心事?上次听你说和岑硕吵架了?还没和好?” 这名字令林影冷不丁打个颤,像是嘴里猛得含了块冰。 “一提这个就来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跟他置气的,也是我自己过度反应了。” “嗐,年下嘛,就是这样,你把他当孩子哄就得了。” “还孩子呢?他要是孩子,那我家里那个算什么?” 程馨然忍俊不禁,表示,“也是,他再年轻也是个成年人了。” 这些年林影虽不乏追求者,但结果总是不了了之。 她嘴上说着是为了孩子不想草率,但实际上,即使撇开如星的关系,她也仍旧不能在亲密关系里找到平衡。 最后得到的,似乎还是和当年一样——肉体上的欢娱。 可三十岁的她,对很多事都已无法再抱有纯粹的态度。 她渴望有人能懂自己,又怕自己真的被读懂,因为怕对方看清了自己以后,两人就不会再有“以后”了。 与岑硕这场邂逅,是她的破例尝试,可那次之后,她忽然后悔了。 后悔当初破这个例。 每每思及此,她总也抑制不住沉入旧日漩涡里,心底里更悔的,是为何要让江数与他相见? 为何当初要妥协生下孩子? 为何当初要和江数发生关系? 为何…为何…… 为一件微小的事,回想起很久之前的决定。 一个个决定,就像是蝴蝶煽动翅膀,在那一瞬间,改变了所有生活的走向…… 她无力修复,无力追回。 只有往前看,走到当下的每一步,却验证不了任何过往瞬间,唯有眼前这道轨,才是属于她的…… “话说那天岑硕到底说什么了,让你反应这么大?” 程馨然倏然打破了林影的混沌回忆,她猛然回神,望着手心里握着的酒,头顶的月,醉意袭来,她幽幽回答: “他提到了如星的父亲。” 程馨然紧接着破口大骂: “册那!伊脑子瓦特啦!怪不得你生气,这就是他没sense了,那种时候提什么前夫啊,真会破坏气氛……” 然而今晚的林影,三瓶啤酒下肚,借着微醺的意,却也像是将计就计,跟着否认—— “如星的父亲不是我前夫。” “……啊?” 林影打开了第四瓶啤酒,泡沫在月色的映衬下,愈加绵密饱满…… “她是我和江数的女儿。” 一时间,除了啤酒沫子蒸发溶解的声音,四下无声。 程馨然愣怔酝酿了半天,仍旧只能重复那一个音节: “……啊?!” 林影没有看她,又咽下三口酒,自嘲出声—— “你说,一个被丈夫发现和继兄偷情的女人,遭受了家暴迫害,在她还没来得及走法律程序离婚之前,丈夫却意外死了,而她同时被查出怀孕,她想要逃离公婆的控制,带着自己的孩子远走高飞,并且隐瞒孩子不是前夫的事实…… 她这样的情况,如果被送到法庭上,有多少胜诉的希望?” 第30章 旧港湾 有了上次eric失败的掩护行为,江数这周不得不以赔罪的姿态回家吃饭。 周五傍晚临走前,许一唯还见缝插针地过来汇报—— “江总,那件呢子大衣已经处理好了,今晚就能送到。” 谈及此,他想到自己这周末被林影拒绝的事,便说了句:“先放家里吧”,随即拿了车钥匙便离了家门。 擦着最后一抹夕阳,江数的车驶进了江家宅院。 院子里,一辆崭新而陌生的阿斯顿马丁赫然而现——如此张扬的款式,可不像父母新置的,今晚显然是有贵客登门。 一入玄关,趿上保姆桂嫂准备好的一次性拖鞋,一楼客厅的摆设是模仿古典洛可可的繁琐装修,浓厚的欧气早与当下的审美趋势脱节。 这风格打他有印象起就没变过,江月龄就喜欢这种所谓的,符合普罗大众的、明晃晃的气派。 “阿数回来了?江总她们都在餐厅里,就等你开饭呢。” 只要回到这个家,他永远都是“阿数”,而这个家也只一个“江总”,就是他的母亲,江月龄。 他瞥见玄关鞋柜里摆满了江月龄的鞋,而林济东的皮鞋们,几乎都堆在角落,还积了灰。 “我爸不在家吗?” “噢,林总最近出差比较多。” 保姆一边讪讪应着,一边领他去餐厅,门一开,江数连脸都没认清,对方忽一句评价当场起调—— “哦呦月龄啊,侬儿子卖相老好额。” 这口音活脱 脱就像裹着沪语馅儿的粤语云吞。 说话的贵妇人眉眼含笑,着一身如水滑般的丝绸高定,从发丝到指尖都浸着精致体面,随眼一打量,竟能把身边的江月龄都衬得明珠黯淡。 “阿数,个是侬素钦阿姨,还有印象伐?” 罗素钦,如今全名宋罗素钦,江月龄学生时代最好的死党,上课下学形影不离,抄作业对答案都错到一起,最后被班主任一起通报批评的“双面胶”组合。 后来这对双面胶粘着彼此,一同上了复旦,学了财会,江月龄却因未婚生子,不得不辍学肄业,人生从此急转直下……而罗素钦的人生,则几乎一路开挂,毕业后的她,进了香港的一家会计事务所,因此结识了彼时港圈的投资大亨宋启辉。 三年后,她一个内地来的会计小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正经八百的宋太,这段婚姻当时还在港媒掀起了不小风波,有的嘲有的吵,说好听点的,说宋生在外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说难听点的,便说这大陆妹是接盘侠,谁都知道,宋启辉私生活风评不好,娶个家世清白、毫无背景的老婆,也是他给自己洗地的手段,既立了贞洁牌坊,又隔离了大把资产。 如今宋生年过六甲,与妻子只育有一个女儿,宋琦——此时正斜坐在餐厅另一隅,打扮却与母亲全然相反,一身瑜伽练功服,头带随意挽在手腕处,像刚从健身房出来,顺便拐来他们家吃饭似的。 看到江数推门,她才起身,挂出了官方却也迷人的笑意,大大方方伸出手,开口就又是港味浓郁的散装沪语—— “江生长远勿见了,之前在香港承蒙照应。” 没想到居然会在自家餐厅里见到宋琦——江数瞬时猜到了母亲今晚的目的,可惜当着外人的面,他只能将计就计,用手指轻轻带了下对方手掌,沉着嗓提醒: “宋小姐可以讲普通话的。” 罗素钦大笑,“琦琦这上海话啊,被我和她爹地的双语教学弄得不伦不类的,连洋泾浜都讲不上的。” 罗素钦去香港三十年,为了交流方便,她习惯了讲粤语,好些年未回内地,如今的乡音里难免夹带私货。 “妈咪你不好这样讲的,我现在能陪你说几句上海话,多亏了江生当初帮我纠音呢。” 宋琦故意朝着母亲发嗲,眼神却别有深意地放在江数面孔上——这并非二人的第一次对视,而正是这意料之外的一刻,江数仿佛被带回了那座繁华逼仄的城市,整个人都浸泡在亚热带的雨中,潮热,繁琐,看不到虚实…… —— 他与宋琦结识于一场游轮晚宴。 作为初来乍到的内地投资人,江数十分清楚,想要在港圈打出名声,少不得需舆论为其造势,而宋琦所在的,正是那家影响力极大的财经港媒——背后大佬自是本家。 引她入轨 第37节 这场晚宴,江数自是为宋琦而来。 那时候他觉得,对一个女性打打感情牌,总归无伤大雅。 那晚他们从电影文学聊到艺术品鉴赏,从全球经济聊到港股与纳斯达克的关系… 所以那天下船后,公共交通早已停摆,中环的灯光业已黯淡,可二人的话题仍不见消,宋琦主动邀请:“兰桂坊有家不错的酒吧,要不再去坐会儿?” 从酒吧出来时,已过午夜。 江数提出送她回家,可她却表示——“你暂时送不了我,但我可以送你。” 纵横崎岖的街道石阶,上上下下的坡道暗巷,宋琦踢着细跟鞋,并不尽兴地落在石板上,不过多久,脚跟磨出的泡还是让她尝到了教训,茸黄色的夜灯下,江数顺势搀扶,她差点栽进怀里…… 抬头对望的分秒之间,她以为对方会吻下来,可他没有,只是瞥过了眼,将她身子扶正,又不失分寸地允许她倚着他的身体,十秒之后,一辆的士停在了眼前的单行道上。 他一副绅士做派,将人扶进车前,不忘跟一句,“今晚和你聊天很开心。但这会儿太晚,就不请你去我家坐坐了。” 对江数而言,调情的话不用信手拈来,但需要的时候,也能掌握火候。 他过去不屑这手段,可宋琦的背景不容小觑,宋氏财团的独女,当年因兴趣所在,选择了传媒行业,也如愿做了记者,主攻电子刊物财经人物传记,没少为大小企业主笔过,言辞犀利,角度刁钻,尽管被诟病过浮夸引战,但在新一代眼里,这样的口诛笔伐,敢夸敢骂的精神状态,又很吃香。 两人自此熟络起来,宋琦为江数在港的活动主笔了文章,为其顺利打开东南亚市场有力造势。 而江数之所以能结交上皮埃尔,也是托了宋琦的福。 那天宋琦邀请他去看展,见面先夸母亲极力欣赏皮埃尔的画法,而皮埃尔满脸自信,不忘学着中国人的那股谦虚劲儿,反向客套: “能让宋太为我一掷千金,也是我的‘福气’,我听说她是上海人,我下个月正要去上海,参加一场国际艺术展,这是我第一次去,到时候得问问她,当地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一听这,宋琦指了指江数,“那你不若问他,现成的上海人。” 江数的粤语识听不识讲,有时遇上普通话不好的,干脆就用英语交流,皮埃尔便是典例,望着江数官方而礼貌地朝这个法国-香港人介绍自己家乡,宋琦在一旁听得认真,笑得莞尔,不时充当下翻译。 与皮埃尔介绍完了本地特色,江数才煞有介事地问宋琦—— “你母亲也是上海人?” 宋琦轻飘飘地点了下头,“对啊,她来香港好多年,还是经常用上海话骂人,但我不行,识听不识讲。” 结束后,三人顺便在附近冰室用了晚餐,可用餐途中,室内拥挤喧哗,服务生粗心吵嚷间,一整杯冻柠茶直接泼在了宋琦身上,半边的头发都湿透了,场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江数率先脱下外套为她披上,宋琦那头粘腻的湿发散着一股酸柠味,她有点忍无可忍,朝江数请求: “你公寓是不是在这附近?能借你浴室洗个澡吗?” 接下来的事,似乎不言而喻,皮埃尔识趣离场,江数带她回了楼上公寓。 他给她拿了干净浴巾,顺便交代:“我家没有女生穿的衣服,你自便。” 香港寸土寸金,公寓本身并不大,趁她关上浴室门,江数站去岛台前,眺望着中环近在眼前的楼宇,淋浴房里落下的水流像雨点,敲在大理石地面上,一簇一簇,一点一滴… 像是作战的前哨,待水声骤停,未等他理清思绪,一对白皙的手臂忽将他从身后拦腰围住,清香四溢的湿发,滴落着水珠,渗过一层衬衫的隔阂,洇得他背脊一颤,他低下头,瞥见一双美腿又直又性感,而她此刻,只穿了一件衬衣——还是从他衣橱里拿的。 “谁让你动我衣柜的?” “你不是说,你这没有女生衣服,让我自便吗?” 宋琦就在那一刻扯下了他的领带,他也在那一刻想到了林影的脸。 她个头不大,力气却很大,扯得他项颈后一阵生疼,吻本身却很草率,她的舌头主动探入,倒让他觉得自己像在被强吻…… 他将计就计,跟上了节奏,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她是宋家的女儿,为了自己的目的,睡一觉也没什么,各取所需。 向来掌握主动的人,这次甘愿让出了主导权。 上次让他这么做的人,是林影。 他又想起她来了,真是该死。 她很会取悦别人,尽管平日总是淡定安静,到了床上简直换了个人,能勾魂摄魄似的,把他一身的精力都抽干…… 感官被无限放大,她的呼吸流淌在皮肤上,室内的冷气过足,他这才意识到此刻与他亲密的人,是宋琦。 他不想意识到的,他可以什么也看不见,他可以假装一切都是真的。 直到对方向他宣战,与他十指相扣着沉沦寻欢,可这次他注定不能共情,因为对方的手指上没有戒指,他再也感受不到那份禁忌了。 如释重负的时刻,他彻底醒了,他再不能自欺欺人,这个人不是林影,只是他的欲望而已。 他忽然很恨自己为什么是个男人。 酣畅过后,他只能安慰自己:只是一次例行公事。 那之后,江林集团也顺着宋氏的藤蔓,爬满了整个大湾区,以及东南亚地区…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用“爬床”这种事来达成商业目的。 只是他没想到,宋琦竟主动提出交往,可江数也不止一次地提醒她: “和我谈恋爱你会失望的。” 宋琦却不以为然,“那就看是谁让谁失 望先啊?” 那之后,二人正式交往,江数与她约法三章,不利用关系炒作,更不许这事大肆占媒。 至此,两人的圈子日渐趋同,宋琦替他美言搅动舆论,他也慷慨附会,为她意欲访谈撰稿的大陆名人,积极递上优先权。 宋琦是典型的港女,个性要强,事事求主动,即使是生活也由她主导居多,她总是有无限的精力,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工作,虽然是给自己家打工,但新闻亲自跑,八卦主动跟,上得了珠光宝气的名利场,下得了腥锈斑驳的码头工厂。 最爱的不是什么五星级米其林大餐,加澳龙牛排,而是一家开了三十多年只有三十平的牛杂小馆,以及它家隔壁连招牌都挂不上的糖水铺…… 还记得她第一次带江数去,刚一坐下,来了则工作电话,江数便起身去听,让她随便点,老板三下五除二就把糖水端了上来,看到江数还不忘朝宋琦叹—— “乜你条仔咁靓仔嘎?” 宋琦眉飞色舞地给他递上一支塑料匙羹—— “这间铺的杨枝甘露好正的,你试下!” 眼前两人对自己尝过之后的好评一脸期待,江数虽不愿扫兴,但闻着碗里明晃晃的芒果味,他只好实话实说: “对不住,我芒果过敏。” …… 那之后,宋琦每次与他出街,都会很小心叮嘱他饮食,她说香港这边食芒果类的较多,有些甜品未必会把配料写在明面上,你要问清楚成分。 江数那时还是塑料粤语,每次唱eason的歌,都免不了被宋琦嘲笑口音,后来在她的指点下,完完整整地唱会了《富士山下》,而宋琦也把上海话学了个七七八八,虽听起来仍旧蹩脚。 那是他在香港少有的平静时刻,他第一次对“志同道合”这个词有了实感,相似的家境,相似的观念,激情与温情并进的时刻,怎么不算是相得益彰呢? 无数个瞬间,他都在恍惚——这种感觉,或许也能叫爱情? 直到去年圣诞,二人去山头倒数看烟花盛景,在最后一簇烟花燃放到极致之时,她像是有感而发似,忽然问他: “江数,要不要同我结婚?” ——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彼时的江数并没有给出答复,后来的宋琦也没有逼他,所以此事本该没有下文。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坐在自家餐桌对面的宋家母女,母亲与之言笑晏晏的架势,显然是想让两人再续前缘。 为照顾宋家母女的口味,这顿晚餐,沪港掺杂,鲜香肥美的肉,裹着浓油赤酱,倒是过犹不及了。 江数全程吃得淡,笑得僵,就连说话也惜字如金,而宋琦却不然,对于两位母亲眼神之间流转暗示,她不仅配合得体,还不时趁人不备,故意试探对面的江数——脚尖早已被她有意无意的试探,弄到发麻。 一餐完毕,趁着宋琦用洗手间的档口,江数终于忍耐不下,等在洗手台外面,关了门,作势要质问,可对方却捷足先登,上来就挑衅—— “怎么?想同我在这偷情啊?” 第31章 雨中曲 江数瞬间被这话噎了两秒,只好装聋,反倒问宋琦: “我倒想问问你想做什么?分手时我已经对你交了底,说好今后各论各,你们今晚这出不是出尔反尔吗?” “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啊?我爹地要开拓内地的市场,我们又是老partner了,你自己母亲乜个性,你又不是不明。” 宋琦耸了下肩,满脸无谓。 其实她心里早就有数,当年那场邮轮晚宴,正是罗素钦设的场子,特意给她与江家儿子一个名正言顺的相识理由。 身为宋启辉对外唯一承认的独女,宋琦从小被宠到大,性子张狂任性,从中学开始,约会拍拖没断过,在尚且不懂感情的年纪,就获得了过多的青睐。 男人如过江之鲫,一条连着一条扑过来,她不仅没觉得收获颇丰,偶尔还觉得厌烦,她以为所有人都会理所应当地围着她转,为她可能会随时溜走,草木皆兵,跪地哀求。 与江数分手那天,香港雨雾交加,宋琦拎着箱子敲响了母亲半山别墅的宅门,门一开,她一头撞进妈咪怀里,开怀大哭起来…… 罗素钦从来没见过女儿这般田地,嘴里不停念哄: “囡囡不哭,妈咪在。” 罗素钦与丈夫分居太久,宋琦工作之前,这偌大的宅子里,就只有她们母女以及两个菲佣。女儿出去工作后,这里就只剩她一人了。 而宋启辉在外迎来送往不断,甚至有不少私生子养在外面,香港本地有,大陆也有,海外更是未知……只要一想到这个,罗素钦更加坐立难安,为了她和女儿未来的利益得失,这条路不得不闯。 而江林集团能成功跻身港圈,少不了罗素钦在背后周旋。 所以早在一个月前,江月龄就把此次日程安排妥当,当初同意江数去香港去拓业,除了想要打开东南亚市场,便是想要撮合江数与宋琦。 这六年来,江月龄与丈夫的暗自较量从未停过,甚至变本加厉。林济东早已通过严家的关系,转移出不少资产到海外,江月龄作为妻子,如今在公司的股权,俨然面临随时被架空的压力,若能与宋家联姻,的确能够为她解燃眉之急。 “只要我们结了婚,你们母子在香港有了靠山,我们在内地也是一样,婚姻就像做生意,对于两家来讲,都是稳赚不赔的。” 可江数却不以为然—— “宋琦,你我是一样的人,我都看不上的路,你怎么会选?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可宋琦却并不着他的道,蓦地反问: “你终于承认,自己同我一样了?” 说完还了他一个冷笑,像是在反讽。 “可单论感情这事…sorry啊,我真的做不到像你这么‘专一’,反正对我来说,早晚都是要结的喽。所以我乖乖听妈咪的话,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也没什么不对吧?” 她从台面上抽出一张纸巾,将手背上最后的湿润擦拭干净——“倒是你,既不想乖乖听妈咪的话,也追不到想要的人…做人做到咁,真係冇得頂啊。” 说完,宋琦按下门把手,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洗手间。徒留江数一人对镜沉默。 眼看突破无门,自己又吃了瘪,走回前院时,他的脸色僵硬得像石头。 引她入轨 第38节 罗素钦见两人出现,还朝江月龄使个眼色,佯装埋怨女儿——“等咗你好耐,原来同人倾密偈啊?” 宋琦不置可否,碰了下车锁,崭新的阿斯顿马丁仿如暗夜骑士,瞬间握上了火炬般闪耀。 江月龄道:“琦琦好眼光,车跟人一样靓。” “auntie啊,我刚来这边,不知道买什么好,这款还是江生之前推介我的。” 说完,她便朝江数抛了个wink,未等他做出反应,自己则倾身丝滑遁入驾驶座。 豪车扬长而去的引擎声划破寂静,江数的脸也彻底耷拉了下来,开口朝母亲阴阳道—— “说好的家宴没有我爸,还瞒着我编排这么大的事。” 江月龄早习惯了儿子对她行事的不满,也不遮掩: “若是提前告诉你宋琦要来,今晚你还会回家吗?” 关于江月龄这些年的监视,江数早有所察觉,只是看在她明里暗里为集团的拓业上市不少增光,他作为儿子,又作为主理人,自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从他选择继任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成为和江月龄一样的人。 身遭所有的一切,都只用利益与成本衡量。 多则盈,少则亏 ,圆圆满满,最合适。 也似乎只有在谈论利益的时候,她与江数才称得上默契,而褪去了这层皮,只以“母子”相视时,彼此间反倒尴尬。 此刻,他更是懒得争执什么,只撂下一句: “我不会跟宋琦结婚的。”就要朝车边走。 “站住!” 江月龄上前呵止—— “我们和宋家知根知底,也算门当户对,这件事没得商量,你还打算独多少年?趁着她们来上海,趁早把这事定了……” “定下来之后呢?像你和林济东这样,结婚几十年,没有感情,只有算计?你和他早就分居了吧?不然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请她们来家里,今天防林济东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明天又要编一套说辞假装美满,只为了公司的股价好看!这样的婚姻你不累吗?!” 这话打得江月龄猝然一僵,但她嘴上仍不落下风, “什么累不累的?婚姻本来就是个维系利益的纽带,你以为我和林济东结婚是因为相爱吗?你以为你姨母当年和向家结婚,还有你罗阿姨和宋总,都是因为他们相爱吗?别犯傻了,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感情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既然不要紧,那何必让我挂念什么母子情分,替你和公司卖命?” “就凭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我就没有你的今天!” 江月龄怒发冲冠,甚至上手给了儿子一个响亮的巴掌,直接打掉了他手里的车钥匙…… 就在那一刻,江数觉得眼下有些微凉——他哪有这么脆弱,一个轻飘飘的耳光就让他热泪盈眶了? 闷潮的傍晚,雨丝落得若有似无。 他蹲下身子,从潮湿的草坪里捡起钥匙……手指的触感,就像那年自己被推下台阶时,一样怵然。 “所以你觉得感情不重要,婚姻不重要,那我问你,你觉得我重要吗?” 抬眼的刹那,廊灯将他的眉眼轮廓映照得愈加鲜明,雨丝飞缠上他的眉睫与黑发,眼底被打得一片潮润。 泪是假的,可情是真的,虽然这情里,都是怨怼。 江月龄像是被这话施了咒,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是我儿子,当然重要。” “可没有我你照样会挣来这一切。” 江数的语气被雨打得寒凉,说完这话,他迅速开启车锁——“这话是当年你自己说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他欠身入座,扬长而去…… 雨丝淬成了滴,一如江月龄眼眶里打转的,稍纵即逝的泪。 卡在嗓子眼的话,她还没说出口:“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大脾气?” 可他小时候,似乎没怎么发过脾气。 幼时的他无法在母亲怀里肆意撒娇,少年的他也不被允许任性潇洒,所以成年后的他,眼里只有价值和利益置换——而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这也是她对儿子最常说教的话。 *** 回家路上,暴雨陡然倾盆,江数想起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他被母亲误解,被她狠心推下门廊,雨水砸在脑门上,膝盖上的伤口被冲刷至麻木…… 九岁之前,他一直在姨母江惠龄家生活。 那时候,他还不叫江数,他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名字——向嘉树,据说是因为向家没有男孩,而生母起初也不想要他,干脆把他过继了过去。 后来姨父向帆因病去世,他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江月龄。 她是来奔丧的,可满堂凄惨的啜泣声里,只有她的呼吸格外平静,眼神也格外肃杀,似乎下一秒就可以掀翻整个灵堂。 可她什么也没做,他也什么都没说,年幼的孩童,对爱与恨的感知都尚不灵敏。 他只记得,那天母亲临走时,姨母哭着拉着她的手,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后悔啊、原谅之类的话,可江月龄只是回头看着江数,镇定又坚决地道了句: “有机会接你回家。” 后来听说,江月龄去香港注册了公司,又与合伙人结了婚,定居在了上海。他也很快就被接了过去,但母子关系始终微妙。 江月龄只会浅显地让他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并且承诺、属意他将来做继承人。 尽管江月龄从未向他讲起生父的事,但他多少明白,自己就是向帆的私生子。他的存在是被母亲厌恶的。 不然当年,江月龄何至于将他放在向家那么些年?何至于向帆去世后,她才将他接回身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母亲江月龄是个怎样的女人。 在那样一个做点什么都能风生水起的年代,没有人不想一本万利的,江月龄心气高,早就与江家祖父母观念不合,势必要拼闯一番出来,但因意外怀孕,她当年不得不中止学业,很难想象,为了他,江月龄受了家里多少白眼,在那样的压力之下,她既不愿妥协父母家人、也不愿妥协孩子的生父。 江月龄的狠,令她与江林集团热血腾升,也令她与儿子之间永远隔着层铜墙铁壁。 回到江家后,母亲对他不温不火,继父城府颇深,两边都沉着气,谁都不敢得罪。 他在夹缝间喘息、求生存,几次三番想过放弃,想要逃回去,逃回姨母家,至少在那里,他还能感受到点家人的包容——尽管那也脆弱得像纱帐似的,总也比这里好,谁都在演戏,连他也少不得去演戏…… 然而,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就失败了。 那年他十一岁,趁着暑假时间自由,他装了些零钱到书包就走了,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机,也没有电子支付,他被当天的暴雨淋成落水狗,到了姨母家碰了壁……还是向嘉南把他带回去的。 然而向嘉南前脚刚走,母亲后脚竟直接把他从玄关推至廊外,倾盆大雨直对着他脑袋灌下,手脚陷在潮湿的泥土里,不辨体面。 那是他第一次见母亲气急败坏—— “你个白眼狼!不知好歹!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你就回去向家吧,反正我做这一切也不是为了你!” 语毕,她将江数临走前留下的“诀别信”扔向了雨里…笔迹很快被洇开,纸张又跟着湿透,最后被豆大的雨珠狠狠砸进脚边的泥泞里。 再也看不到了。 江数早忘了当年写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被淋得神志不清,直到一个矮小的身影,撑着一把鲜艳的小红伞,跌跌撞撞地跨过台阶,拨开了他眼前的雨雾,走到了他眼前……一瞬间,他似被罩进了一个玻璃容器,而那里面,只有他们两人。 她的声音近在咫尺,落在他耳膜里,依旧发虚—— “哥,你膝盖受伤了,淋雨会发炎的。” 那是他被推下来时磕伤的,没有人在意到他的伤口,甚至他自己都没在意。 只有她在意到了。 林影扶他回到房间,还搬来了药箱,为他擦碘伏消毒贴上创口贴…… 当伤口传来阵痛,适才被雨水冲刷的木讷恍惚,此刻以痛觉为代价,加倍奉还给了他—— 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女孩手心一抖,问他,“很痛吗?” 他点头。 他很痛,腿很痛,脑袋也痛。 好想有个怀抱,能让他失声哭一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 而那时的林影,似乎能探知到他心事似的,竟主动倾身抱住了他,伏在他肩膀上,轻拍他脊梁…… “这样是不是就没那么痛了?” 或许那时候她还小,不以为意。若她和自己一般年纪,势必不会这样直接。 那小小身躯晕过来的气味,是春天雨水的味道。 潮湿却温暖。 即使多年后,他再次短暂地拥有过拥抱她的特权,却早没了痛哭的理由。 夏雷滚滚轰鸣,雨点不留情地打在前窗,雨刷刮了一层又一层,视野依旧模糊。 驶进别墅院子,门廊前的灯光大亮,大门正虚掩着的,透过倾盆雨帘,院子里仿若一片狼藉…… 江数看了下表——晚上九点。 这么大雨,许一唯怎么不关门? 他索性把车直接停在院子里,冒着大雨迈步到廊前,这才看到,头顶 的摄像头居然被破坏了! 预感不对,江数霎时冲进别墅,眼前的场景与他料想的重合了—— 客厅与餐厅的装饰摆件被悉数毁坏,满屋子断壁残垣,原本华丽规整的空间内置被砸得狼藉一片,家具布料更是没有一处完好,连墙壁都被人用红黑色喷漆泼洒一通,场面煞是瘆人…… 家里遭贼了? 江数大喊:“许一唯!” 他的心瞬间挂到了嗓子眼,虽然与这丫头萍水相逢,但若她因此遭了劫,那简直堪称是他江数后半生的业障了! 二楼的回廊一片空寂,两侧墙壁上的装饰字画被洗劫一空,不过真正令江数后怕的,是那道被外力故意破坏的、书房的大门! 他冲进去的时候,以往规整到纤尘不染的布局与陈设,此刻已被破坏得彻底,唯一上锁的书柜也被撬开了,他惊慌失措,本欲上前检查内容。 正值此时,书桌下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许一唯整个人正蜷缩那里,瑟瑟发抖,当意识到来人是江数时,她像是乐极生悲……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来送干洗好的大衣,我开门…他们忽然冲进来……” 引她入轨 第39节 此刻她衣衫不整,身体上还留有掐痕——霎为触目。 “他们威胁我要钱…我没有……他们就砸东西,抢东西,还…还强暴了我!” 第32章 疑相逢 林影这周六要陪汪铎去参加慈善画展,正是先前与皮埃尔签约时送的那两张邀请函。 这么一看,拒绝江数的迪士尼邀约是个必然。她很庆幸,自己确实有这样一个不得不拒绝的理由。 这种感受,就像当年她第一次用那把别墅钥匙,开门后看到别墅里空无一人,庆幸之余,又落了点失望。但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林影,就算是感受似曾相识,她也不会再往深了想。 自打那晚与程馨然把酒对月,将往事一吐为快后,林影也被松绑了——或许有些事本不是什么结,搁的时间久了,自然拧成了一团,实则不过就是些旧丝线,落了些灰尘,拿出来抖落抖落,生活依旧如常。 吃罢午饭,她将女儿如常送去了幼儿园周末托儿班,自己驱车赶去了画展。 该展览场地设在古北一处富商的别墅内,虽是慈善性质,但承办算是私人落项,所以展览规模不大,形式上更似品酒茶话会。 她泊好车后,在入场处看到老板本人,似乎已等候多时——汪铎今日一身休闲鸽灰西装,里衬配复古背带,镜片擦得锃亮,却仍讳莫如深,颇有副名流绅士派头。 这也是他惯以给人的形象。 签完到,场内人员面带微笑伸手指引——“汪先生、太太,这边请。” 这种误会于二人来说不是一两次了,每次外出活动,总有人将他们认作夫妻,久而久之,林影会提前为汪铎打点,甚至主动与对方介绍,一来体现她这下属兼合伙人的周到,二来也是为了不让彼此被认错尴尬。 但近几年来,林影隐约发觉,真正为此头疼尴尬的似乎只有她,汪铎本人不仅不以为意,甚至还乐在其中。 “这么年轻还总被误认成我太太,真是委屈你了,林影。” “汪总说笑,您本来也没大我几岁。” 闻此,汪铎忽然若有所思地反问:“你真这么觉得?” 林影装作若无其事,“那当然,您可是司里公认最会保养的老板。” 她去酒台取了两杯香槟,顺势将一杯递给他,二人碰杯掇饮,才算把这话题划水过去。 此次画展的作品大多是年轻创作者的美术作品,风格流派十分独特,甚至连插画都格外有意境,如此兼具商业与美学价值的作品,也实属为这两年艺术品行业的弄潮儿。这样的场合里,来的人行业混杂,但几乎都是小有成就的,要么是原创艺术家,要么也是投资大拿。 赏展言谈间,林影没少主动接触其他来宾,若搁在往日,汪铎定会与她一起滔滔不绝,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除了些招呼、附和的场面话,几乎可以用惜字如金,只管喝酒来形容…… 几番交涉攀谈之后,林影顿感小腹轻微坠胀,不知是不是中饭食少的缘故,抑或是酒喝得有些猛…念及现在和老板一起,她只能暂且忍下。 “还没问你,最近你与岑硕如何了?” 刚于人群中脱身,汪铎无来由地问出这么一句,林影微微讶异,“他表现还不错,也有意愿转正……”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工作。” 他口吻平淡,可落在在林影面孔上的眼神里,分明是不容辩白的质询。 汪铎混迹名利场多年,待人接物几副面孔转换,怎么可能连她与实习生的小九九都看不出来? 她只好说实话:“私人感情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况且我与他感情也没那么深…三分钟热度而已。” “你不是,林影。” 汪铎绕了下手中的香槟,气泡滚滚升腾,镜片之后,林影窥见了双无端玩味的眼神,“你远比你想的要念旧。” “您这话什么意思?” 小腹又是一阵抽痛,她略作颓势,暂且将酒放下。 “我是想劝你,不要轻易相信一个男人交付的真心,尤其是年轻男人。” 汪铎煞有介事地铺陈,“年轻人不知深浅,对于感兴趣的人和事,他都能付出无限热爱,并且对这样的爱信以为真,但有些只是他们缺乏阅历而催生出的新鲜感,甚至是荷尔蒙作祟。可怕的是,他们自己分辨不出来,还偏要让对方也难做。” 话及此,林影假装忍俊不禁,“这话是有理,可我却觉得,其实所有男人都这样,无关什么年纪。” 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作评,汪铎不由得让步,“也是,你是经历过婚姻的人,是我唐突了。” “汪总,我很感激您这些年对我工作的认可和帮衬,但感情的事,我有自己的判断,这与我的工作并不冲突,我也不会让两者冲突。况且……” 她抚了下愈加不安分的小腹,决定正面坦言—— “我希望您对我的信任是实实在在的。其实我早就看出来,皮埃尔这个代理本是你计划好要送我的资源,只不过出了些意外,中途被岑硕截胡。您原本是打算借此名义,好让我欠下您一个私下人情的,对吧?” 之前听陈灿讲过,汪铎的父辈是香港老钱,到了他这一代有所没落,他继承了一笔差强人意的资产,毕了业独自来到上海,历经了十几年的风雨,有如今的基业,全靠他这股不服输的韧性倔强。 可这股倔强,却极少在林影面前显山露水。 众人看到的汪铎,更多是表面上的矜贵自持,冷静稳重,而那双令他风度翩翩的镜片之下,或许才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轻笑,似乎一切并不出乎意料: “我能问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这还要感谢皮埃尔上次送的邀请函。今天来之前我做了功课,这场画展的策展方是家游戏公司,前身是家视美工作室,初创在深圳。起初靠一套原创插画一炮而红,老板自那以后创业组队做了款自己的游戏,整体数据流水比不上大厂ip,但贵在审美在线,美术设计也成了他们脱颖而出的条件。 我慕名关注了他们家主美的社交媒体,发现了一张他和皮埃尔的合照,那是他曾在香港上学时,受皮埃尔的引荐,作品得以在一个公办的画展上展出,而那个画展的赞助方,就有您在内。 其实依您的人脉资源,想联系上皮埃尔这个在香港走红的画家,其实一点也不难,但您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原本我还不知该如何开口,今天趁着您问我的私事,我也不吐不快,您不要觉得唐突。” 这话讲得滴水不漏,自然使汪铎刮目相看, “听你这么一讲,我更确信,画廊交给你来管是个正确的决定。的确,之前我本设想亲自带你去见我一位老友,好再一起结识皮埃尔,没想到岑硕居然认识皮埃尔,更没预料,这件事促成了你们。怪只怪皮埃尔交友甚广,连实习生都没放过,而你这么敏锐,倒显得我这老 板关心则乱了。” 当老板的人都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坏事都让他做了,好话也全让他说了,可被耍的团团转的还是下属。 林影略略不服,佯装无意:“即使没有岑硕,我还能找我哥帮忙的,您忘了?他可是皮埃尔在上海唯一一个会主动约见的朋友。” 听出她这话里有少许赌气的意味,汪铎哂笑着去酒台处端了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林影——随着又一声清脆作响,气泡又急慌慌地蒸腾起来,林影下腹部的抽痛感更强烈了…… “抱歉汪总…我得去趟洗手间。” 就在她转身放下酒杯的瞬间,身体里似生了刀刃,冷不丁偷袭了她的小腹,那里顿时痛如刀绞,绞得她双腿一麻,不可控地栽倒在了连廊处…… 再次醒来之时,天花板暖黄色的光,照得她整个人身子一暖。 待恢复了意识后才发觉,原来这暖意来自于盖在她身体上的被褥——环视一周,私人病房的环境尤为舒适,只她一人。 “林影你还好吗?” 见她醒来,汪铎立刻从窗边迎了过来,面色满是担忧与庆幸。 据汪铎所说,自己当时面色惨白,虚汗横流,他当即联系了熟识的医生,直接给她推到了急诊室去…… “我与胡医生是熟识,好在诊所就在这附近,比公立医院还要近。” 闻此,林影心中颓然,真是不争气,早不痛晚不痛,偏要赶上和老板周末看展痛,这就算了,偏偏还在老板面前昏过去…… 可实在是太痛了! 她十分确信,这种痛并不是普通经期痛。 最近偶有发生,不过她忙于工作照顾女儿,一直没太当回事。 “医生怀疑你是妇科炎症,具体要做彩超才能看出来,我看你那会儿情况不好,擅作主张让他们安排了相关检查,好想着对症下药,别耽误病情。” 一听这个,林影不由得瞥了眼时间…一个小时了,她居然在昏迷中做完了检查和治疗。 “我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痛了…汪总,今天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实在不过意。” “要过意也是我不过意,周末让你陪我参展,我理应关照你的,不必与我论这些。” 汪铎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才起身按了铃,叫医生和护士进来。 “让医生过来检查一下你的情况,我先出去回避一下。” 护士进来后先帮她量了量体温,医生询问她这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吃什么药,平时什么生活习惯、性生活又如何云云,林影都老实作答了。 主治胡医生表示—— “你这是卵巢囊肿破裂引起的剧痛,还好及时赶来,从你阴超呈现的状态来看,囊肿本身不大,好在没有出血,还不算最恶劣的情况。谨慎起见,我建议是最好住院观察几天……” “医生,如果没有那么严重,我可以回家自行调理观察吗?您告诉我具体要做些什么,我严格执行,真有不适我再复诊?” 她声音虽虚,恳请态度却很坚决。 “建议你留院就是怕你过度操劳、情绪不稳,你之所以会有这个囊肿,就是情绪积压导致的,建议近期不要同房,也禁烟酒……” “我不会再饮酒了医生!”林影立刻保证,“也会遵医嘱好好调理身体,我还有个女儿要照顾,拜托您宽容一下,可以吗?” 十分钟后,汪铎从胡医生处听说了林影的态度,刚打算推门进去劝解,发现她竟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换好了常服,预备离开的架势…… “你这是做什么?” “我刚与胡医生聊好了,他说我的病目前还在可控范围里,好好调养应该不会加重。我这会儿去取药缴费,也差不多该区接女儿放学了。” 看她言行坚决,汪铎知多劝无益,只好妥协下来,“那好吧,我给你批几天假,你把身体养好了再来上班。” “可最近画廊正是最忙的时候,皮埃尔的画展也……” “再忙离了你也照样能转,你先安心养病,我是老板,自然知道如何运作。” 汪铎拍了拍她的肩膀,陪她去签了出院表和告知书,医疗检查和药物费用自然也一并包揽了。 正当两人打点好一切,穿过了公共等候区预备离开诊所,路过取报告的窗口处时,一男一女的背影不由得吸引了林影的注意—— 女孩很是年轻,不施粉黛,五官也仍旧艳丽,而她身旁的男人,尽管外表俊俏,显然要比她成熟得多……年轻女孩手里摊开报告,语气忐忑地朝他确认—— “我吃了紧急避孕药和阻断药,应该没事的。” 这话外之意十分清明:又是情到深处,未把持得住的戏码。 正要与之擦肩,可那男人转过身的刹那,林影不由得原地愣怔…… “哥?好巧啊…” 怪不得,这人的背影如此眼熟——而这位年轻女孩,不正是之前在外滩餐厅哭花了脸的那个吗?江数当时矢口否认她是床伴,可此刻,却带着她来到私诊做妇科筛查……联想到刚刚她的话,这其中真相,不言而喻。 而江数一回头,看到许一唯身后竟站着林影,脸色也是一怔……他刚不明所以地叫了声“阿影?”,她身后那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也就此靠近林影身侧,朝她问道—— “怎么?认识?” 林影顺势点头,介绍—— “这是我哥江数。哥,这是我老板,汪总。” 引她入轨 第40节 第33章 止痛药 关于藤春的老板,江数先前从陈灿口中听过只言片语,一直以为他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对方不仅不是大腹便便,竟还有些风度翩翩。气质这块与他更是相差无几,甚至略高一筹。 此时他才意识到,“中年男人”这个词,分明也和如今的自己划上了等号。 汪铎不急不缓地伸出手来,薄透的镜片之下,是一张讳莫如深的脸。 “久仰江总。听林影说上次皮埃尔的事得您引介,才助我们画廊拿下其大陆代理,没承想在这碰到。” 江数亦伸手与之相握,挂笑寒暄:“我从皮埃尔那听说,汪总向来审美独到,还是个行事果敢的投资人,阿影跟着您做事…我这个哥哥很放心。” 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总是很微妙。 比如江数第一眼看到岑硕时,无论他与林影相处表现得有多亲密,他也从未在这年轻人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威慑与压迫。 可眼前这个人,即使只是站在林影身边,与她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只是随口问上一句话,周身的磁场也似力压群山之势,欲将他狠狠排斥在外。 医院门口也实在不是个适合商业互吹的地方,林影作为中间人,自觉建议—— “其实我一直都想着找机会介绍您二位认识呢,没想到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里不好说话,不如我们移步附近的茶室……”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今日赶巧,过于临时了,你又身体欠佳,我们改天再约也行。” 江数忍不住插嘴,语气里满是担忧,“你身体怎么了?” 可林影并未回复这话,既然汪铎给了台阶,那她正好借势—— “既然您二位不着急,那我就先失陪了?时间不早了,我正好去接女儿。” 汪铎问:“不如我陪你去?” “不用,我女儿认生,我去就好。” 说罢,她把敞口的托特包拉链一拉,掠过两人,走出了诊所。见电梯正好停在了这一层,她顺势进去,见身后并没人跟来,那两人似乎还在医院里,她就势把电梯门闭上,再按下一层。 她知道自己是在回避。 回避江数问她身体如何,回避汪铎要送她的请求,回避他们彼此必然会寒暄的、各自与她的人情往来,甚至是自己好奇的,江数和那女孩是怎么回事的疑问——反正是明知故问,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她从乱糟糟的包里摸索到了车钥匙,身体仍然有些发虚,只是背着包,都能感受到骨头的软绵无力。 坐上驾驶座,小腹又在隐约刺痛了,她怕影响到待会儿驾驶,索性从包里翻出来 刚开的药,一个个快速翻看食用说明……看到止痛效用的药后,她立刻按剂量扣出来三片,可车上此刻连热水都没有,无奈,她刚要就着之前剩的矿泉水吞咽下去,忽有人从外面敲了敲车窗…… 林影不由得吓了一跳,手里的药差点掉进车身缝隙里,而窗外的人,正朝她挥着一个mini保温杯。 她愣了两秒,还是选择摇下车窗——江数伸手将保温杯递给她: “刚在医院接的温水。” 就着他送来的温水咽下药片,还没等林影“谢谢”说出口,对方又立刻交代: “你去副驾休息,我开车。” “不用了……” “你这样子要开到什么时候?幼儿园早下学了。” 这话倒是真的,她看了眼时间,迟到是必然了,接孩子要紧,她只好暂且按下忸怩,妥协下他的提议。 江数坐上了驾驶座,调整好了座椅角度,挂挡上路,随着车子汇入车流,夕阳光线半洒在前窗,林影的腹痛感随着药效深入逐渐消退,表情也跟着平复…… 江数问:“我那会儿问了你上司,他说医生原本要安排你住院的,是你自己坚持要开药回家?” 怪不得他赶来的那么及时,恐怕是自己走后,他追问了汪铎关于她的情况,掐着时机递来了温水…… “我跟医生确认过情况,没那么严重。再说了,我突然住院如星该怎么办?” “这你不用担心,你可以把如星送我那,我找个全日制的育儿师帮你一起照顾,你最近只管安心治病,我每天定时带孩子去看你……” 她不由得苦笑,“你安排起人来还是那么专横。” 江数像是意识到自己态度的强硬,停顿半晌,才软下语气改口—— “倒也不是,这种事肯定要征求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不用麻烦了。” 她截下江数的话,撇清关系似的告知:“我自己的身体我能判断,真到了非住院不可的那一步,孩子我自会找人托付,不劳烦你操心。” 话朝这一摆,江数只好收了声,车里氛围霎时安静了下来。空调风鼓鼓吹着,填满了整个空间,小腹这会儿终于不痛了——止痛药果然有效。 虽知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但有这么一瞬,林影真希望这效用可以无限延长。 人到了一定年纪,似乎就不该再追求纯粹了,能争取到暂时的平静已属实不易。 “你送我去接孩子,那你那个同伴呢?” 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我让她打车走了。” “…噢。” 又是短暂的噤声后,他终于意识到—— “你别误会,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但这件事说来话长……” 他长话短说,把他与许一唯结识的始末、以及昨晚别墅遭盗的事一并讲给了林影。 故事的前半段她反应平平,但听到别墅遭盗、女孩被恐吓侮辱、以至于他们去警局一直待到了今天凌晨,期间被勘察现场、录笔录、调监控都需要当事人的配合…… “应该是盗窃团伙作案,他们踩点许久了,想趁着昨晚主人不在闯空门,可没想到家里还有个人,可家门口的监控都被破坏了,现在还不能锁定嫌犯的具体身份。让小许遭遇了这种事,我心里很不过意…这家私诊我有会员,离家近,也不张扬,想着带她来做个全面体检,算是让她安个心吧。” 怪不得那会儿她说自己吃了阻断药,原来是这样。 知晓来龙去脉的林影,沉默良久,同为女性,她免不了为许一唯生出同情,适才因误会而生出的顾虑,此刻也因着这份遭遇尽消了。 虽是场意外,但盗贼盯上的是江数的家财,许一唯怎么看都是个被无辜牵连的炮灰,遭了这飞来横祸的迫害,能捡回一条命都是万幸。 林影为此唏嘘: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名声不小,平时记得留心着些隐私泄露,注意安全。这次你家有丢什么贵重物品吗?” 她想起当年住在别墅那段时间,江数不让任何人进他的书房,她虽然误闯过一次,但他忽然出现,两人又情不自禁发生了关系,自然将当时的见闻抛到九霄云外。这次别墅遭盗,想必怎样都会有损失。 可江数只是含糊其词—— “丢了些艺术品,但…不算贵重的。” 到达幼儿园门口时,天光已被调成蓝色,车流仍不息,江数在马路旁寻了好久的空隙才把车停稳,由于是周末日托班,学生本就不如平日多,这会儿教室里大部分孩子都已离开了,余下三个孩子留守在教室,一个男生,两个女生。 小男孩显然是班里的霸王,偏故意去打扰如星画画,一把抢过她的手里的水粉笔,朝水桶里一丢,脏水溅了另一个女孩一身,她吓得瞬间大叫起来。 如星嚯得一声站起来,一双杏眼瞪得有神,指着那小男生的鼻子大声吼: “孙家威你道歉!” “略略略!谁理你啊油漆工!脏死了脏死了!” “你每天饭前便后都不洗手,你比我脏多了!” 谁知小男孩一点不觉得羞,反质问:“你怎么知道我便后不洗手?你偷看男生上厕所,林如星你不知羞!” “我没有偷看,是你进女厕所小便,你连男女厕所都分不清楚,你才又羞又脏!” 这话诛心得很,一个五岁小男生的自尊心哪里受得了?嘴不过就要上手,直愣愣就拎起彩画旁边的水桶,愤愤然就要朝她身上泼过去…… 二人到时恰巧看到这一幕,江数赶紧上前—— “住手!” 小男生顿时吓得全身一哆嗦,哐当、哗啦两声,水桶里的水全洒在了地面,反倒溅了他自己一身…… “舅舅!” 看到江数出现,如星的脸立刻灿若艳阳,直奔到他怀里。 确认女儿没有受伤后,林影刚想蹲下看看小男孩有没有什么事,结果他居然一屁股坐在了脏水里,瞬间哇哇大哭,张口就来—— “呜呜呜妈妈她们欺负我,他们推我!” 男孩的父母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母亲忽然一把推过林影,不辨是非地为儿子撑腰—— “侬组撒?大人欺负小孩?” “你别乱讲,明明是你儿子想要拿桶砸我女儿,是我们阻止了他。” “你才是乱讲!孩子那么小,哪能拎起来这么重的水桶了?” 生活班主任闻声赶来,还没劝架几句,如星立刻把另一个小女孩拉过来, “佳佳你快告诉老师!是孙家威欺负我们,你的衣服也是他弄脏的。” 可这个叫佳佳的女孩并不若如星胆大,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孩子,突然被卷进几个大人的争吵,一句话都吐不出来,直接被吓哭了…… 如星还是不示弱,再次生怼: “孙家威!是你抢了我的画笔,还要拿水泼我,要不是舅舅阻止你,现在水都泼到我身上了!” “谁让你先偷看我上厕所的!” 果不其然,男孩母亲像是捉到把柄似的,立刻羞她: “哦呦你个小姑娘家这么不害臊啊?父母怎么教的,小小年纪就这么不要脸?” 这话瞬间触及了林影的怒火,她立刻挡在女儿前面,毫不客气地斥—— “你说谁不要脸?来之前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儿子抢了东西,还出言诋毁我女儿,真要论要脸,也是你儿子不要脸!” 一时间,哭声、吵嚷声炖成一锅粥,江数听得耳朵疼,环视了教室四壁后,发现了监控摄像头,不容置喙地切入—— “这点事有什么好吵的?大不了调监控,眼见为实。” 这提议一出,老师为了息事宁人,立刻付诸行动,几人围在监控室里,完整看完了十分钟前的回放,孙家父母脸色铁青…… “眼见为实了,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孙爸爸的脸像明明吃了苍蝇,却还要装作吃了肥肉一般,拍了下儿子的脑袋,极不情愿地命令: “向人家道歉。” 小男孩这才支支吾吾、口是心非地朝如星她们说了句“对不起”,可如星并不领情,还反过来命令:“道歉有什么用?你要赔佳佳一身新衣服!” 引她入轨 第41节 然而孩子还没吱声,当妈的又看不下去了: “侬覅忒过分哦!我们家威在家可是乖得很嘞,个么倒是侬女儿在这瞎三话四、讲七讲八,一看就是父母没教育好。” 这下林 影彻底不演了—— “你教育得好,教育得儿子连厕所门都认错,难怪一张嘴就放屁,熏死个人!” “侬册那…” 孙爸爸面色赤染,身子一掂,俨然要动手的架势,江数赶紧将林影朝怀里揽了一下,对方这才短了些气势,并没有真的怎样。 后又经由班主任的劝解,这场争端才算是平息下来。 回到车前时,林影仍旧面色愠恼,本打算与江数就此分别,可江数却并未立刻将车钥匙还回去,反倒蹲下身来朝如星道: “今天如星受委屈了,待会儿舅舅请你吃好吃的,你和妈妈先上车商量一下吃什么,好吗?” “你还要做什么?” 江数卖了个关子,轻抚了一下林影的肩背,“你先上车歇一会儿,我马上来。” 第34章 保温杯 待江数重回车上时,林影正陪着女儿坐在后座,如星正义愤填膺,朝母亲狂喷那小男孩的恶行—— “孙家威总是欺负佳佳,我每次都会帮佳佳骂他,所以他才看我不顺眼的…但是佳佳也太弱了,明明我们是受欺负的,她还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影耐心宽慰:“佳佳那孩子本来胆子就小,又被泼了一身水,那会儿大家都在吵,你也那么凶,她早就被吓着了,哪里还顾得上说话作证啊?你呀,自己嗓门大不怕吓,但不能要求别的小朋友都和你一样,你看那孙家威,那么大块头还躲到妈妈怀里撒泼,换你要和他一样嘛?” 提到孙家威,如星再次气鼓鼓,“我才不和他一样,他就是个胆小鬼撒谎精!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 “你帮朋友出气妈妈支持,但任何时候都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能为了逞强就跟人家硬碰硬,万一今天妈妈和舅舅没有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就被他泼了一桶水?说不定还会受伤呢?” “我不怕!受伤了我就告诉老师,他是坏孩子,让他知道厉害,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我们!” 及此,江数已经系好了安全带,从后视镜里正好瞥到了林影无奈的目光,倒是忍俊不禁—— “换我我也这样,如星还会以牙还牙,明明很厉害啊。” 林影心想:基因这东西真是神奇。不过她还挺庆幸,这基因也给了她女儿些好处。 她反问江数:“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那会儿看监控的时候,想到了点事情,顺便问了下监控老师。” 江数将车子驶向大路,“还有,我给如星的班主任提了个醒,让她最近多关注一下如星的在校情况,怕那孩子会报复,他父母也不是省油的灯,有什么情况好及时反馈给你。” 闻此,林影才意识到自己适才欠了考虑。 她那会儿情绪激动,或许也是今天身体不爽的缘故,忍不住朝那对不成器的父母说了点废话,末了也没想到给老师打个预防针……若不是江数留心,她今晚又该陷入棘手境地了。 “你有心了。” 她抬眼,看向后视镜的那双眼,“今天要是没有你,可能也不会这么顺利。” “哪有?你那会儿骂得对,他们本就不占理。” “他们是不占理,但我的意思是,今晚他们没继续缠着我,大概率也是看到有你在。若是只有我来给如星撑腰,他们可能就要没完没了了。” 这些年她遭遇这样的情况,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一个母亲带着女儿剑拔弩张,在这样的场合下总是会被人灭了气焰,她过去不擅长嚣张,这几年却总是要逼着自己变成跋扈的样子。 可不是每次都能真正解气,依旧有不少次不被理解,甚至被迫妥协…… 她需要出头,但又不敢过于出头,都是为了女儿,前者出于维护,后者出于自保。 今天是第一次,让她感到有个人撑腰是如此高效。 可讽刺的是,这个撑腰的人只需要是个男人就够了。 哪怕这个男人不是她的丈夫,甚至也不一定是她女儿的父亲,但却都可以震慑到对方。而她作为孩子最亲近的母亲,似乎远远不够。 当晚,考虑到林影的身体状况,三人一起去吃了云南菌菇火锅,如星对着那群五花八门的野山菌一顿观察,叽叽喳喳的朝林影形容,这个像蝌蚪,那个像大树…最后把这群奇形怪状的菌菇一起收入腹中,好不满足。 晚餐结束后,江数照例将母女俩送到楼下,还车钥匙前,还不忘将座椅调至最初的角度,好方便林影下次用车。 网约车还有一会儿才到,他抽空叮嘱林影: “阿影,我知道你不想依赖别人,但身体不比别的,有什么隐患千万不能逞强,那家医院我很熟的,真有需要你叫我,我帮你安排复诊?” “好了我答应你,有需要就叫你。” 经由今晚的插曲一事,林影不由得软下态度,她不由得想起那会儿汪铎给自己的叮嘱,都说男人神经大条,不甚敏锐,但依她看来,他们对于自己在乎的事分明敏锐得可怕——哪怕他们在乎的事,在女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江数刚要再说点什么,手指忽然感受到一双小手的拉扯—— “舅舅、舅舅…这个杯子可以送给如星吗?” 小女孩正仰着头,一双黑亮的瞳孔里泛着渴望,另一只小手正用力抓着那会儿他拿给林影的mini保温杯——通体马卡龙配色,十分吸睛且耐看的小杯子。 “她今天刚上车就看到了,还以为是我新给她买的,喜欢得不行。但我跟她说这不是我的东西,不能随便决定。” 林影解释得无奈,江数也差点忘了这事,“你提醒我了如星,这杯子也不是我的。” 这是许一唯的东西,是她如今少有的家当之一,因为常常痛经,所以才常备着。 “那会儿还是她看出来你不舒服,直接接了温水让我带下去,你不介意就好。” “我说呢,你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保温杯。” 她蹲下身,朝女儿耐心解释:“现在如星知道了,这个杯子也不是舅舅的,是另外一个大姐姐的,她今天人不在场,我们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如星要是喜欢,妈妈到时候买个同款送你?这个先还给舅舅,好吗?” 见如星恋恋不舍地点了头,林影从她手里接过了保温杯,交还给了江数, “今天谢谢你,别墅的事有进展了记得告诉我。” “嗯,我已经让助理帮我物色新的住处了,可能过几天就搬家了。” 林影点点头,却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那也替我谢谢那个小许,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也记得知会一声。” 别墅被盗之时,天色已晚,据许一唯微薄且混沌的回忆称,对方至少有两人,都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穿着模糊身形的宽大制服,彼时的她因知雷暴将袭,正在露台收衣服,自然没什么警惕,才会一失足让贼人钻了空子。 不知那两人何时走到她身后,许一唯被那柄银晃晃的匕首吓到腿软,另一人很快将她制服,并要挟她告知家里贵重物品以及保险箱所在…… 她一个妙龄少女,哪里承受得住如此凶悍的威胁,张口便哭出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保洁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盗贼们蹲点几日了,怎么可能信这话?对方抽了件晾晒的衣物将她双手双脚绑起,毫不客气地将她拽到走廊,再次用匕首抵住她的咽喉,终于撬开了她的话: “可…可能在书房,我不确定…他…他从来不让我进,其他我真不知道了…求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是放过了她,可没放过她的身体。 “他们听说书房可能有东西后,就把我的头蒙上、嘴巴塞住绑在了楼梯口,我就听到他们砸门的声音…还有翻东西砸东西的声音……我当时害怕极了,动不了、也喊不出来……我以为他们抢了东西就会直接走,可…可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禽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录笔录的时候,许一唯全身都在颤抖,说完便泪如雨下,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江数目睹着女 孩以泪洗面的自责,一时除了沉默叹息,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而自责的人,又岂止是她呢? 这别墅从前由保姆管家替江数打理,这一隔六年,回来后的他一直心不在焉,只提前央了保洁临时上门打扫一番,连wifi都是半个月前才弄好的,监控除了门廊前那个正常运行,其余的压根没有联网启用,而不幸的是,这唯一的监控也早在案发当天,那两人进来的第一时间被破坏…… 如今为追查盗贼的下落,警察已寻访附近住户、乃至别墅区物业整整一周了。 那两人没有开车,制服也是干洗店每周都要负责清洗的货单,一批就有几十件,没有固定编码,而这两套,显然被是淘汰预回收的旧品,辗转了不知几回转运站,追查起来并不容易。 而邻居住户的监控拍到的画面也都是室外居多,并没有能看清人物特质的,况且出事时外面下着暴雨,目击者也极少。 而问及唯一与嫌疑人肢体接触过的许一唯,她能提供的有效信息也极为有限——本就被吓得不轻,又全程被蒙着头,连那种事发生时也眼前漆黑,唯余凄喊。 就连事后,警察要求其配合采样其身体里的生物信息,结果也依旧一无所获——对方行事严谨,用了避孕套。 获悉此事的江数,更是无语至极——说他们谨慎吧,在这种情况之下还非要侵犯女生,说他们心大吧,侵犯的时候还不忘反侦察戴套……看来是惯犯了。 总之据警方看,这案子不算难,就是费时,需要多些耐心,那天二人从警局离开前,他们还特意嘱咐许一唯: “若是想起来什么,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任何细节都可以。” 话是这么说,可这总归是不好的回忆,她的生活本就摇摇欲坠,现在更是一团乱麻。 本以为上天垂怜她,让她捡了个便宜,遇上江数这么一个肯施舍她吃住的有钱人,结果偏偏让她遭遇了这种事…或许这就是代价,也或许,是她的报应呢? 听说江数最近准备搬走,而自己的未来更是睁眼瞎。他会带上自己吗?他会不会看在自己这么可怜的份上,再多施舍她一点点呢? 每每思及此,她心中总有些悔,悔她被“捡”回来那晚,为何不干脆强硬一点,想尽办法让他与自己发生关系呢?若有了关系,是不是如今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赖上他? 可那天他们没有,且后来的他对她一向迁就,甚至是仁至义尽,就是赖,她似乎也找不到理由了——除了自己还是个可怜人。 望着手机短信上密密麻麻的催促,以及不堪入耳的语音威胁,许一唯又失眠了,翻来覆去几近午夜,她只好起身,抽出了藏匿的香烟打火机,朝三楼露台行去…… 然而烟丝还没烧多久,就被意料之外的声音打断—— “怪不得之前闻到家里有烟味,原来是你。” 第35章 可怜人 江数正坐在露台上的圆桌旁,默默窥视着她的一切动作,手里拿着她藏在露台角落里的罪证——放烟灰的一次性纸杯。 她忍不住呛了口烟,赶紧解释: “对不起,我只在室外抽过。” 她刚要老实将烟嘴熄灭,江数却妥协:“抽吧,反正这房子也要重装了。” 闻此,许一唯只好怔然着收回烟嘴,转过脸去,小口小口地重新吸入尼古丁… 她不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薄荷味的烟丝从鼻腔、咽喉渗透,齐刷刷地灌进肺里,气管是凉爽的,肚子里却是热的。 “案子一时出不了结果,但你生活总得过下去。你有什么打算吗?” 江数煞有介事地牵她回神。 “你知道的,我无处可去。” 引她入轨 第42节 啪嗒…… 烟丝晕到了眼睛里,熏得许一唯瞬间泪目,像在眼球上放了把火。 她直接将烟蒂朝江数手中的纸杯一丢,伸手去揉眼眶,却忽然意识到…手指上也早被染满了烟味。 似乎她整个人都被污染了。 她早就被污染了,但不是在那个惊悚的雨夜,也不是在众多前任的怀里,甚至不是在商k、卡座上陪酒的时候,而是在更早……在她以为自己还能有个光明的未来之时。 见此情状,江数将纸杯一放,巍然表示: “之前你央我留你时,问过我能不能给你介绍工作,我当时拒绝了,因为我觉得没义务帮你这些。现在你情况特殊,发我份像样的简历,帮你问问有没有合适的。” 她泪痕尚在,显然对此讶异一二,可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不由得摇着脑袋说“不用了”,眼神仍旧不敢看他,只是搂紧了双肘,任凭视线蔓延、融化进远处的黑夜。 默然良久,江数也不演了—— “其实比起自力更生,你还是想当有钱人的金丝雀,指望对方给你花不完的钱,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讨好他就行,对吗? 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这个目的,你在书房门口给我卖惨,表面上是想蹭住过渡,其实就是心存侥幸,以为我能可怜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毕竟之前你就靠扮可怜尝到过不少甜头,现在你真成了可怜人,更要好好利用利用了。” 他戳破得一针见血,丝毫不顾及许一唯此刻的心路状态。 而听完这一切的许一唯,泪水哗得翻涌而出,像刹不住的水龙头,这回不是被烟熏的,是实实在在的眼泪。 曾几何时,她以为只要傍上了大款,住豪宅,坐豪车,甚至是那些光鲜艳丽的衣裙包包,都是唾手可得的,哪怕这些无法真正成为她的所有物,但只要能享受到的靓丽,就是真实的。 她不想活得那么实在,实在让人喘不过气,所以她甘愿放低姿态,出卖皮囊、感情、灵魂甚至尊严。 “你说的没错!我是心存侥幸,我是想做金丝雀,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这样的人,但我没有办法,我穷怕了,我刚上大学的时候靠着打工、实习赚些生活费,可外婆走后,这些钱就只是杯水车薪。 我那时候和初恋住在校外,房租都付不起,没办法,我周末给人当家教,平时在奶茶店、快餐店做兼职,假期都没闲过…很多人打工是为了体验生活,为了赚外快,可我是身不由己…我真的好累、好累…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如果人能选择自己的命就好了!” 那时候许一唯大二,却已经预料到之后的生活,要么找个稳定钱少的闲职躺平,要么就是累死累活地卷业绩,但是来钱很快…… 可她没有前者躺平的资本,也没有后者持续发力的勇气。 望着身边的女孩同校同岁却不同命的人生,她陷入迷惘,风华正茂的年纪,为什么有人可以自由恋爱、出国旅游、挥金创业,而她却要将大把的时光浪费在“拧螺丝”上? 只是因为她没有一个好的家庭? 如果有一个正常家庭,她也会幸福吧? 有疼爱她的父母亲,他们会给她足够的爱,足够的物质,撑起她的野心,铺满她的底气…… 可她这样悲惨,都是因为生在了一个糟糕的家里。 她想逆天改命,却没有勇气。 而使她催生了这“勇气”的,是初恋与她的决裂。 她忘不了自己在对方父母前抬不起头时的感受,原本学历就矮人一头,对方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挑剔,依初恋的家庭、学历和能力,原本可以找更好的姑娘…… 而她这种背景,既不能托举他未来仕途,也不能做好他的后盾。 她信了这说法,也信了那个当初带她第一次去商k陪酒的“学姐”的说法,也是她第一次叫自己——“小唯妹妹。” “你不要被那谁牵着鼻子走,依我看,他不过也是个外地的凤凰男,表面光鲜帅气,私下一万个心眼子,他就是图你长得好看,图你青春靓丽,但他享受你的青春 ,你得到了什么?他在你身上花了几分钱?” 学姐拍着手中经典黑金包的链条,“就算混不到房子车子,但这些可都是保值的,没什么破证写着谁的名字,给你就是你的了!” 可那些没有署名的包包衣服,最后还是没有到她手上,因为她连储存这些东西的空间都没有。 何谈勇气呢? 她可真是失败,捞女做到她这份上,也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知道自己贪心、爱慕虚荣,可我没有办法,我没背景、没资源,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就是活该……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没必要回头,只要往前走就行了。” 江数不由得打断她,却也跟上了她的思路。 “还记得第一天见面,我送你回学校时说的话吗?” 她记得,江数劝她以后别来这种局,因为对她来说,超纲了。 “你觉得自己没有好的出身,没有得到足够的爱和物质,所以你在男友面前抬不起头,甚至不甘心平庸的生活,但在选择进入这场本不属于你的游戏时,你期望的阈值就已经被强行拉高了,可在走进别人给你预设的套路之前,你真的觉得自己活得很悲惨吗?” 许一唯眼眸一颤,想起过去她的种种抉择……知道那样的生活不体面,甚至那种想法也不体面,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抛弃过往,选择了这样的生活。 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陆离世界,使她早早体会到了贩卖青春的快乐,体会到了及时行乐的快感,等到这份快感成了稀松平常,她便骑虎难下,再去费心钻研,早也力不从心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延迟这份唾手可得的快感,但再即时的回馈,总也有人去楼空的一天,因为那些东西,从来不是真正属于她的,她只是用自己仅有的价值,置换了一些体验券罢了。 “小许,上次的事…我确实同情你,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寄希望于别人的同情,不如想想靠自己要怎么过?你有手有脚、形象也不错,能学会那么多本事。你并不是真的无路可走,除非那些路你不想走。” 许一唯此刻早已泣不成声,她将脸埋在露台的栏杆上,任凭眼泪落在久未清理的积灰杂尘上,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咽。 荡在午夜的别墅露台上,若被第三人听见,铁定能被吓个半死。 江数瞥了眼时间,觉得还是点到为止: “你好好想想吧,尽快给我答复,不然就当翻篇了。” 说完,江数不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开了露台——离开前特意将装了废烟蒂的纸杯一并收走,自行清理掉了。 总是顾影自怜的人,最终也只会成为可怜人。 今晚他无法入眠,无非也是有心事,不巧碰到了同样来这消愁的许一唯,一并有感而发罢了。 别墅被盗这事,江数所谓的损失并非可全然忽略—— 丢失的艺术品林林总总合下来也有小几十万,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名画,他也不是行家,可那些是他从过去到现在珍藏的孤品,其中大多都是当年为林影而购入的。 从置办下这宅子那年,他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把所有关于林影的“一切”封存在此,小到他们为数不多的合照以及她爱看的书、喜欢的画、旧时的cd唱片,大到她结婚之后留在房间里的涂鸦和日记…… 只因她当年嫁了人,林济东想要给家里腾地方,甚至要把这些当垃圾扔掉,还是他特意拦下保姆,截走了这些“废品”。 当时他真像是疯了似的,像个变态,林影都遗忘的东西,他却当作宝贝,林影都放弃了的喜好,他却为她默默珍藏收集……明明是不可能的事,非要去做这些无用功。 想起当年让林影住进来那段日子,他是矛盾的,既希望她能为此感到好奇,又害怕她真的看到自己这些年做了什么,再骂他是个变态。 而她当年也确实骂了——虽然是为别的事情。 那天他回到别墅,看到她穿了鞋,大衣被翻动却没被拿走,她此刻正一个人好奇地探索着自己的领域,尽管她并没有窥见全貌,但他心中仍振奋期许……她好奇了,她对自己好奇了。 甚至明知故犯,甚至想要打开他的随记…… 而他,也因着那份好奇,从而打开了她的欲望,打开了只属于彼此间的潘多拉魔盒。 现在倒好了,凭白落了个“人去楼空”,可这个人,压根没有住进来过。 他说许一唯顾影自怜,自己又好到哪里? 许一唯缺钱,所以甘愿为了钱抛却感情。她好歹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她贪图物质,可坐拥亿万身家的他,再谈感情反倒显得庸俗。 他总是自诩深情,以为爱就是掌控,但爱来爱去还在原地打转,什么都没掌控得住。 若他当年不与林影开那道口子,或许他还是个在感情上东躲西藏的浪子,辗转几人床榻后,选择妥协与某人结婚。 可他偏要招惹她,看似当年偏轨的是林影,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人总是贪心的,尝到过甜头,就不会只满足于最初的那一点甜。 感情也一样。 隔天一早,许一唯果然给他发来了简历:“江总,这是我的简历,昨晚谢谢您。” 他粗略检查了内容后,直接一键转发给了置顶的那人—— “小许最近在找工作,我看她简历内容有艺术传媒相关的经历,不知道你那里缺不缺人?” 第36章 心与迹 应汪铎的要求,林影在家歇了快一周,上海也彻底进入盛夏。 而在病假即将结束时,她应下了江数的催促,挑时间去复诊,胡医生表示目前来看情况暂时稳定,可以不必住院,但仍建议她暂时维持目前健康的生活习惯,不要过度操劳。 林影这才算放下心来,赶在皮埃尔的画开展之前,如期返回了工作岗位。然而等着她的,却是感情与工作的双重挑战。 周一一早,她人刚坐到办公室,财务的张姐就敲门来了,带来的消息更使人猝然。 “林总呀,行政小谢辞职了你知道弗啦?”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呀,她给你发了邮件的,但是你人不是休假嘛,听说是家里给她介绍了对象,逼着她回家结婚。” 暑假到了,画廊承接的作品展览众多,宣传工作也如火如荼、应接不暇,上次谈下来皮埃尔的代理权,最近正是要铺陈实施的时候,眼看着大大小小的快递物料堆在前厅,堆得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林影交代—— “先让小岑顶一下她,让他帮忙来拆快递。” 张姐努了努嘴,闪烁其词来了句: “小岑的事…他没与你讲伐?” 林影头皮一麻,就势看了眼微信——自从两人有了嫌隙后,岑硕时不时会给她消息轰炸一波,她看得烦闷,便给他开了消息免打扰。 最新一则消息,赫然是一段官方话术: “承蒙林总近半年对我的关照,因您身体抱恙,我已于上周五向汪总提交了实习期满,不再续签正式合同的申请。望林总身体健康、前程似锦。” 搁在之前,林影怎么着得追过去关照几句,但皮埃尔的作品出展在即,琐碎的事横在眼前,此刻不适合为这种事掰扯,便将手机先一锁屏,立刻召集了画廊所有在岗员工,先调度好工作要紧。 画廊本身规模不大,拢共不过十几人,挖去市场与宣传,也就行政和实习生能被吆喝一下,主管财务的张姐沦为苦力,被林影催着,手上拆着快递,嘴上牢骚不断—— “现在行政前台可不好招,资质合适的,开的工资留不住人,资质次的,工作又做不明白…” “新的易拉宝还没到吗?” 林影没接茬,亲自清点着新到的物料类目。 “我不晓得呀,这些都是之前小谢订的吧?款项我可都是照常批的噢。” “报的类目存单还有吗?我对一下。” 张姐从工位抽屉里扒拉了会儿,慢条斯理的抽出了之前批复的款项收据——果不其然,上面并没有“易拉宝”这一项。 “看来是她漏订了。” 引她入轨 第43节 “是的吧?我先前就讲过的,这个小谢啊,做事老不用心的,来了半年连发票都报不明白,走了也好。” “皮埃尔的画后天就开展了,先解决眼下的事吧,我记得仓库里还有些旧的存货,要不张姐你去看看 还能不能用?” “哦呦我一个算账的哪懂那些呀,这之前都是些小年轻弄的……” 当了总监才知道,这样资历深的老油条,才是最不服管的。 大局当前,林影懒得与她掰扯:“那我去检查物料,你来把这余下的快递拆开归置好吧。” 说完,她转身朝仓库间快步踱去,完全不给张姐废话的空隙——她做财务这么久,不图上升空间,不图个人价值,就图能多从公司捞油水。 仓库许久无人整理,一进屋就是一股子飘尘,林影拢了下头发,把它随意挽在后脑,借着明灭不定的白炽灯光,去到角落里扒开尘封的易拉宝袋子。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它从众杂物里拖拽出来,吃了一鼻子灰就算了,拉环果然是个坏的,她手一急,大拇指腹一阵疼缩,三厘米的口子很快渗出血来…… 幸好没让张姐来检查,不然指不定要怎么哀嚎呢。 “张姐帮我拿张创口贴吧?!” 林影就势朝仓外大喊——也不知能不能听到。 她下意识含起那只负伤的手指,腾出另一只手,正要拖着废品离开仓库,转头便撞上了一个意外的面孔——汪铎。 林影赶紧将手指从嘴里抽出,作一惊讶——“汪总您怎么来了?” 来人的手上正夹着一张创口贴,以及一张纸巾,她立刻接下创口贴道谢。 可汪铎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指了下她身后的那些废品,“这是要做什么?” “坏的易拉宝,准备丢掉。” 闻此,汪铎直接俯身顺了过去,身体力行地催她离开这里,一出仓库,正好撞上搬着医药箱,姗姗来迟的张姐…… 看到二人出门的架势,她眼神一亮,赶紧问起:“林总啊,药箱我拿来了,要不帮您消个毒好了?” 没等林影回绝,汪铎立刻替她应下, “里面光线差,出来检查一下也好,小心旧物生锈,省得破伤风。” “哎对啊对啊。” 张姐作为职场老人,总有个灵敏探知信息素雷达——她早就看出大老板对林影的特殊照顾,不然何至于把画廊交给她运营呢? 就这样,林影不大情愿地被她拖去一边,当了回献殷勤的工具人,好在她拎得清,一边任她照顾,还不忘交代: “张姐,旧的易拉宝不能用了,我个人给你批款,你去订一套像样的,时间紧迫,当日达直接送去出展现场吧。” 说话间,张姐的微信就跳出一则有零有整的转账,金额显然有油可捞。 “最近画廊缺人手,麻烦张姐多费心。开展在即,这笔先不入账了,多的就当我给您学生送的升学礼了?” 一听这个,张姐脸一红,即刻客客气气地应下来,“哦呦林总您太客气了,这也是我分内的,我替我家囡囡谢谢侬啦。” 得了交代,张姐沾沾自喜着回工位忙采购去了。 画廊近年来除却业务、宣传,也就是财务和行政模块,之前这两者是混在一起的,但是张姐总以业务量扩展迅猛为由,动不动就牢骚工作量太大。 林影才同意针对行政特意招了个助理岗,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额外还要充当受气包,游走于上司、代理人与财务之间,也难怪小谢干不下去,张姐报销这么苛刻,代理人拿着拓业的业绩提各种要求,一个年轻女孩哪里受得了? 本来这个工资配上这工作内容,是该躺平的。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辞职的辞职、摸鱼的摸鱼,真到了用人的时候,谁都不肯揽责,林影作为统筹总监,只能暂时委身求全,但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回去让hr调几个人来帮你。” 回到办公室后,汪铎率先建议,而林影却另有想法—— “其实干活事小,运营事大。我倒是觉得,与其拆东墙补西墙,还不如趁此招个正式行政,最好和张姐的财务完全分开,就算是打杂,也要针对我们画廊业务本身来安排内容。不然的话,职责模糊,员工也看不到上升空间,这样的岗位谁来都干不长久。” “你想改革啊?” “谈不上,但清晰的框架结构、和明确的岗位分工,对雇员和雇主都有好处。行政统筹这块,看起来简单直白,像是谁都能做,但做得好了上行下效,就像润滑剂,不然的话,就像个没有感情的传话机器,遇到突发状况,就像现在似的……连采购类目都会漏掉。” 汪铎点头认同,“我没意见,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岑硕他不打算转正,所以一时半会儿补不上这个窟窿。” 他煞有介事,镜片忽闪。 可林影也不藏着掖着,直道: “说到岑硕,最近我病假养在家里,这事我今天上班才知晓,他说是向您提的辞呈,那汪总有对他说什么吗?” 画廊放权给林影后,两人日常见面互动的机会少了,但汪铎总对她身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清楚画廊项目与艺术品代理,也清楚每一个员工的背景动向,尽管他本不必这般明晰。 “怎么?你以为是我逼他走的?” “我知道您对他有点微词,所以转正这事,即使您不劝退,但也不会挽留,对吧?” 她话里话外满是追责,汪铎却只是盯了她一会儿,抿了口茶,不急不缓地表示: “我的确没有挽留,但我有很认真地问过他原因。可惜,年轻人有自己的言不由衷,他只是朝我说了些场面话,生活成本、压力过大之类的…我也没有挽留的理由。若你不信,大可以私下问问他,毕竟你们之间,也不只是同事关系,对吧?” 林影哂笑着,佯装无意,“这种事有什么信不信的。再者说,上次我向您保证过,不会让私情影响工作,您不是说好要给我信任的?” “林影,画廊的统筹我一直给足你信任,但在职场上,‘不感情用事’这话谁都会说,但很多人仍旧明知故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闻此警告,林影识趣地不再追问,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却发现这是铁观音,而她近期由于卵巢炎症,医生叮嘱过,需少饮凉性饮品,而绿茶也涵盖其中,她却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推开…… “你身体渐好了吗?若再有不适,再批你多几天假,彻底休养好再来也可行。” 恩威并施这一套,惯是汪铎会用的。 态度上张弛有度,行为上合乎情理,可就是这样中肯的照拂,总使林影想到那句“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样比喻或许过了点,可她向来敏锐,这些年来尤甚——识别出别人对她的恶意与善意,甚至是爱意。 可汪铎的这份“意”,她始终看不真切,大约是他过于擅长蛰伏,以至于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此意,即使面对着最亲近的程馨然。 记得先前有一次她下班接孩子,汪铎陪她母女溜达到了楼下,正巧被阳台上的程馨然瞟见了,照她的描述,虽只有匆匆一瞥,但已是惊鸿。 汪铎虽说奔四的人了,但保养得当,往那一站,身似修竹,貌若潘安,再配上一双温如玉的金丝镜框,妥妥一副斯文老钱的派头,可不是《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先生吗? 那天程馨然还多嘴揶揄,“你们上楼之后,他还站在原地盯你好久呢。” 也正是那天后,林影才后知后觉汪铎对她的重视。他总会找机会朝她抛来私人邀请,她有所甄别,也有所拒绝,程馨然开过玩笑: “世俗点讲,他可比岑硕靠谱,成熟稳重体面多金,还情绪稳定,不用你陪他成长,捡现成吃的。” 是啊,情绪稳定、捡现成的。 像他这样的人,与任何人在一起似乎都不需要做任何改变,因为他已经是最好的模样——世俗意义上,适配于各种伴侣的最好模样。 但她仍然不会主动冒这个险。 他城府太深了,深到她不敢凝望。有今天是拜他所赐,而她如今的生活,也没有太多可以试错的成本。 所以论迹,她也是无可厚非的。 “劳烦汪总挂心了,我休养了一周,应该没有大碍,不然今天也不能来上班。” 她摩挲了一下手指,起身端起茶盏,撇开茶叶,将剩下的茶水倒进了窗台上盛开正浓的晚香玉盆栽里…… “那就好,需要复诊提醒我,我让胡医生腾空给你。” 他留下一句交代,刚要离开,林影又毫不犹豫地告知—— “其实我前天已经 复诊过了,托的我哥的关系。汪总,将心比心,我希望您也不要把私人感情和工作混为一谈。” 第37章 不甘心 皮埃尔的画展设在巨富长的一间洋楼里,距离画廊的工作室不远。 开展在即,林影好容易返工,当天下午便与画作授权代理、策展方约了次会晤。 到了洋房前,皮埃尔画作的授权代理人沈澜已然候在门口,虽然作品是首次在大陆亮相,但皮埃尔本人目前仍在度假中,此次开展事宜完全放权给了授权方、代理人,实在是有够潇洒。 三方稍作寒暄后,依次走进洋房,林影很欣慰地看到易拉宝已与临时海报配置完备,作品也基本布局好,策展方带着她与沈澜楼上楼下走了一趟参展流程,观展体验行云流水,建筑风格与画作也相得益彰。 洋房虽是历史建筑,但产权仍属私人宅邸,不轻易对外开放,偶尔会举办些私人或者半公开活动,愿意承办此次展览,已属于建筑内部本身少有公开大众的形式了,看来背后没少让汪铎费口舌。 此次是皮埃尔在大陆线下首秀,噱头不小,目前票务宣传也进展良好。 一直谈到快五点,林影与策展方道别,与沈澜一齐从洋房中出来。 “展品寄送的事劳烦沈先生上心了,待过两天正式开展,我叫上汪总,您叫上皮埃尔,我们也好开席设宴,庆祝此次合作顺利。” “还不知皮埃尔最近得不得闲来大陆呢,与画廊签约代理这种事,过去他是不愿亲临的,上回来上海与贵廊洽谈,也是看在他昔日旧友在的份上……他这人啊,生在香港,骨子里还是个典型的欧洲人,什么都没有休假和聚会重要。” 林影捧哏,“有作品当然就有底气。只能说藤春此次走运,借了他那位旧友的光,顺道也让皮埃尔与汪总能在上海重聚一番。” 听出她的话外音,沈澜也笑得意味深长,远远看到自己叫的车到了,一边朝司机招手,一边与林影道别—— “林小姐,我们开展后见,替我向汪总同江生问好?” 言罢,他钻进后车座,与林影挥手告别。 林影的笑意延续到车身转弯方才消失,眼神也有瞬间的茫然空泛—— 皮埃尔的画作一直全权交予沈澜处理,二人亦是多年合作的搭子,既然对她那刻意试探那声“重聚”不甚质疑,那显然,此人便是本该帮汪铎牵线皮埃尔的老友,而他自然也知晓皮埃尔口中的旧友是江数。显然,他与皮埃尔对她与江数的关系略知一二,但如此看来,江数与汪铎似乎没什么交集…… 世界还真是小,看来网络上有段时间疯传的“六人定律”,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瞥了眼时间,也是时候去幼儿园接孩子了。 夏天日头长,傍晚时段天光仍高悬半空,看到孩子们从校门口陆续走出,看到如星的影子,她朝如星挥手,然而她的脸却无比颓丧……林影心口一紧,以为是因上次的事让女儿受了欺负,立刻关切问及原因,谁知如星却道: “妈妈,新星少年展里没有我的城堡…” 上回听江数传达了老师的意思后,她因身体抱恙以及工作焦头烂额,完全忘了把这事转达给如星,遂追问:“是昨天去上课时老师告诉你的?” 她摇头,“佳佳周末去玩了,说里面没有我的城堡。” 林影这才明了此间原因,但知道孩子并不是为人欺负而犯愁,她心中也暗自庆幸,便组织语言给孩子耐心宽慰,再拉起她的小手朝家里走…… “如星,你的画没有上展,不代表不够好,只是因为你够不上年龄标准,而且呀,不是所有事都会根据你的意愿来的,这次我们没上,不代表以后不可以,你这么有天赋,还这么努力,还会有很多展出机会给你的,不要为了一次的失败而沮丧啦,妈妈答应你,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带你去迪士尼玩一趟,好吗?” 一听迪士尼,如星果然眼睛一亮,“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了,妈妈不会食言的。” 引她入轨 第44节 知晓这个词意思的如星,像是又忽然想起什么,忙问—— “那舅舅也会来对吧?” 林影一怔。 “如星想起来啦,舅舅上次说,如果这次不能参展,他就会带如星和妈妈去迪士尼玩,当作他给如星颁发的奖品!妈妈和舅舅是不是早就约好啦?” …… “他之前带你去画画时说的?” 如星点头如捣蒜。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会帮她询问少儿展的事,若她妥协让如星的画加塞,那能够成功展出的如星,自然会惦念他江数的好。 若是她拒绝,那他就顺带提出带母女俩去迪士尼,就算她这当妈的拒绝,如星作为孩子,又对他这天降舅舅青睐有加,肯定会缠着林影,追问为什么舅舅不来了? 还挺精的,两头讨好。 林影只好先稳住孩子, “好好好,等我们抽出来空,就带如星去看真正的城堡?” 不管怎么样,林影很欣慰小孩子现在终于又满脸写着开心了。 反正这迪士尼,林影是绝对是会带她去的,至于会不会带别人……再说吧。 到了小区楼下,母女俩同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已经数不清,这是岑硕第几次不请自来了。 但她有预感,这一次会是最后一次。 他略过了如星,望着林影的眼神里仍怀着期许,“我是来告别的。” 尽管二人没确立过恋爱关系,但因上次的事生了嫌隙后,无论是作为工作上的领导者,还是感情里的上位者,她显然都没有做好沟通这一准则。 所以这回,她直接点头—— “外面热,上楼说吧?” 公门打开后,她立刻开了厨房通风,同时把卧室客厅那边的空调打开,好让冷气能穿过走廊来。 “如星,妈妈去厨房做饭,顺便和岑哥哥说会儿话,你先回卧室里自己玩会儿,好吗?” 如星转了转瞳仁,略拘谨地打量了下岑硕,末了还是点了头,老老实实拿了绘本和蜡笔去卧室自己倒腾了。 而后,她从冰箱里抽出一瓶冰镇矿泉水,交到岑硕手中,自己则像往常一样,用抓夹随意绾了下头发,消毒洗手、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掏出来备好的食材。 最近程馨然加班严重,她又念及林影休病假,特意交代以后不用给她做饭了,所以今晚她没有拐去菜场,计划用先前盈余的食材应付一下。 刚预备给土豆削皮,岑硕就要像上次那样上手帮忙,林影却一口回绝: “今晚食材不多,留不了你一起吃饭。别麻烦了。” 他只好尴尬一笑,好整以暇地拧开了矿泉水瓶盖…… “我听汪总说,你觉得上海生活成本太高,所以不打算接正式offer,确实如此嘛?” 她嘴上发问,眼神却始终停在手里的土豆上。 岑硕抿了口冰水,故作稀松着点头,“正式工资也就够我日常生活,攒不下来钱,留这儿有什么意义?” 削皮结束,她将土豆放置砧板之上,预备切丝,仍未抬头。 “小谢那个位置空出来了,我与汪总提了审批,打算优化一下行政的工作内容与权限,底薪也会有十的涨幅,这位置我本是属意于你的。” 岑硕忽一笑,反问:“怎么?现在舍不得我了?” 这一问,倒是终于让林影停了下手上的动作,抬眼一瞥。 “我尊重你的想法,作为前上司少不得提醒你一句,别感情用事就行。当然了,抛开工作,仅从感情出发,我也确实欠你个答复。” 林影将土豆丝焯水过滤,又拿出刚解冻好的鸡胸肉来切丁。 “即使今天你不来,我也要抽空与你见面聊聊的。我最近休了一个星期的假,这期间我也思考了很多。对待感情,我向来习惯了回避冲突,总以为有些问题,我不去面对它们就都不存在,得过且过地就过去了。 可现在,也是时候换一下处理方式了。岑硕,其实我们之间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我大你这么多,又带着孩子,即 使你愿意赴汤蹈火,但我承受不起你为此妥协自己的代价,毕竟你情我愿这事,应当建立在相似的基础与阅历上。” 头一次听林影如此剖白,明明语气温柔笃定,可听到最后的时候,岑硕还是情不自禁地暗下了眼神。 “所以…我的‘实习’彻底结束了?” “如果你不打算接offer的话,确实如此。” 岑硕无端语塞,显然没想到林影居然这样决绝,不仅感情和工作都没做挽留,还如此坦然地承认了她的局限,甚至预判了他的心思…… “那你和江数,现在是什么关系?” 回忆起与岑硕争执的开端,林影哑然失笑,伸手将一层老抽淋在肉碗里…… “如你所见,他是我孩子的舅舅。但我和他不是亲兄妹,曾经也有过一段往事,但那已经过去了。如星的父亲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前夫已经去世,所以我注定要做这个单亲妈妈,当年也是我主动选择了生下孩子,承担起做母亲这份责任。” “可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没有死心。” “那是他的事,我管不了。” 一句“管不了”让他彻底失了筹码。手里的矿泉水冰得悄无声息,水蒸气浸着手掌,又湿又热。 “其实上周我听说了你休病假后,纠结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来看你,这段时间动不动就给你消息轰炸,你肯定早就把我屏蔽了吧?每次发完消息,我都会生气,生完气后又自责为什么非要惹你不开心…惹得你彻底不想理我,或许你也在等着我破冰呢? 所以前几天,我鼓足勇气要来家里慰问你,却看到了江数正等在楼下,看到你从楼道下来,牵着如星,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坐进了他车里……那天之后,我就决定辞职了。” 他说的便是江数来接林影去复诊那天。这一周内,她与江数也不过就是那一次交集。 岑硕他虽然年轻,可他骨子里,却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所以他讨厌冷战,更讨厌对方无法被自己掌控。 可对于林影这个女朋友,他已经比之前多了许多耐心,或许出于二人年龄阅历的差距,他特意给内心的控制欲,预留了更多耐心。 可耐心再多,也总有耗尽的时候。 毕竟,他还这么年轻,年轻到不知林影的耐心是一层铜墙铁壁。 以至于此刻的她,耐心得让他心生烦闷——“你想开就好。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完美平衡感情和工作,若真的做不到,逃避离开也不算坏事。” “林影,其实你是喜欢他的吧?” 他质问的声音轻若鸿羽,近乎只有贴近可闻,“你口口声声说他是你孩子的舅舅,不过是不敢承认他是你喜欢的人,不是吗?就像你之前回避我的问题那样……” 哐当—— 林影手腕一撂,菜刀不偏不倚地卡在了砧板上。 岑硕心口一震,以为她定是又被激怒了——他此次来,明明是想看她被戳破心事,像上次那样在自己面前失控、放狠话,如此一来,他就又可以再使出软磨硬泡那一招,不会像上次那样生疏失控,他这次想做那个掌舵者。 她向来心思细腻,遇事怀柔,这次一定可以挽回什么的…… 所以在对方转过脸之前,他预想过那双明媚的鹿眼会带有多少寒凉,然而林影真实的表情,却更似波澜不惊。 她胸口懈了一口气,温着眼对他说: “岑硕,我理解你的不甘心,但这个世界的感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我的感情如何已经与你无关了。” 那天岑硕离开之前,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扔进了干垃圾桶里。 开灶前林影瞥了一眼,注意到它几乎被蹂躏成了链条状……她无端庆幸,还好是在厨房与他聊开的,手里拿着菜刀,不至于那么衰。 可她的确差点失控,不过不是因为岑硕的反应,而是他问的问题。 呼啦一声,煎油下锅。 像是突如其来的暴雨,携着她沉压心底的记忆,一同沸腾翻滚了起来。 第38章 心跳声 林影仍记得,那是她高二期末大考结束,那天白昼天气尚可,到了傍晚却渐次阴沉,以致暴雨倾盆。 这场雨拦下了不少没带伞的学生,他们只能留守在教室,要么等雨停,要么等家人来接。 依照往常的套路,林影该是前者,但半小时前,她的诺基亚收到了一则林济东发来的短讯—— “阿数今天正好没事,他去接你,你早点准备,别让人久等。” 话虽如此,林影却还是和同学聊天聊过了头,毕竟期末大考结束,她又抢到了心心念念的演唱会门票—— “我们班就你抢到了上海场的票,还一下抢了两张!不要太灵哦。” “我刷了几个晚上贴吧,学了不少抢票技巧,提前半个小时就在网页蹲点了,不停刷新刷新,恨不得能把3g刷成4g…” “哎还是得有钞票,我爸妈的银行卡捂得严实,我绑不了网银钱都付不了…” “你去贴吧看看呗?说不定有转卖的。” “全是黄牛狮子大开口的!” 那时演唱会的抢票手段尚且原始,没有抢票软件,没有电子认证,也没有手机支付,票务资讯只能从官网上看,小道消息也就是逛逛贴吧、天涯论坛。 林影能蹲到两张,一半靠父亲对她上网这事置之不理,一半靠严翊明与其父办了联名账户,有网银权限。 “正好期末了,你又抢到了票,能和男朋友一起去看eason,真让人羡慕嫉妒恨!” “什么男朋友,你别乱讲!” 林影被对方逗得脸红,起身欲捂对方的嘴,却正好撞上刚走到教室后门的江数…… 他一只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手将将好推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好使她不至于整个人倒在自己怀里。 闹得林影一窘,赶紧转过身,与他再次保持安全距离。 “…哥,你不是在校门口等我吗?” “雨太大,校门口堵了,我把车停在附近一个弄堂里,没事现在就走?” 林影自然不敢有异议,快速回位置上把书包背好,眼看着抽屉里躺着把落灰的折叠伞,她犹豫一二,还是把它带上了。 趁此时,同桌忽然轻声追问,“那是你哥?” 她点头。 “这么帅啊?一直以为你是独生女呢?” 引她入轨 第45节 林影不以为意地笑了下,与众人道别后,跟上了室外江数催促的步伐。 江数带的伞足以支持两人在雨中前行,可林影仍固执地躲在自己的小伞之下。 大雨滂沱,出了校门,拥堵喧嚷的路况,使得两人压根没什么并行的机会,只能在雨水的催促下,张皇冒失地、一前一后遁入弄堂…… 上车前,江数把长柄伞和她的书包一股脑扔进了后座,而林影则一股脑把身体撞进车里,再把湿淋淋的折叠伞收好压在脚边,终于腾出手来,捋了下被雨水打湿的发梢——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她那时年纪不大,却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不给别人添麻烦是生活信条,即使是家里人,也一样。 此刻,她的语气歉疚满溢,毕竟这场“麻烦”在她眼里着实超标了。 “没什么,我正好在外面,顺便来的。” 江数语速平平,听不出埋怨,也听不出乐意。 引擎启动,江数尽力将车子倒出逼仄的弄堂,一头怼进汹涌的车流之间。 车外雨声嘈杂,车里气氛沉闷,林影只好没话找话:“你暑假要在家呆到什么时候啊?” “八月下旬。” “那和国内暑假也差不多。” “嗯。” 她点着头,本就很少与江数单独似这般相处,而今大雨倾盆之下,更让人觉得窒息,她正满脑子搜寻着新话题 ,却被对方一问拦下—— “你要和严翊明去看陈奕迅的演唱会?” 林影一顿,立刻承认,“对啊,这周六晚上,在虹口足球场。” 大雨缠凝于玻璃窗壁上,侧窗上的,像人断断续续的呼吸,前窗的,被雨刷器一再阻拦,像山间瀑布倾泻而落。 林影不知能再说些什么,只好习惯性抽出了有线耳机,插上她从初中就在用的mp3,独自遁入了另一个世界,而江数被拒在那世界之外… 她被折叠伞上的落雨弄湿了鞋袜,却仍是全然不知的模样,江数本想提醒,但见她沉浸在耳机的世界里,嘴上还哼起歌,江数有些不忍打破似的,一路默然了。 可周六下午,林影却接到了严翊明打来的爽约电话。 当时一家人还在餐桌吃中饭,及至尾声,阿姨忽然拿着林影的手机走过来,看到来电显示的人名,林影本要立刻按下接听,可环视了一周,还是起身去了小客厅才接通… 之后,她的情绪沿着说出去的话延展,很快脸色便晴转多云——来电人是严翊明,而致电内容,则是今晚不能与之去看演唱会了。 这几日因要看到最爱歌手的演唱会,林影整个人都是肉眼可见的振奋,而如今,短短五分钟通话后,回到座位上像是换了个人。 林济东发觉端倪,憋闷了半天,仍是没有开口,倒是江月龄先起了个头——“严家那小孩爽约了?” 林影受到的冲击尚未平复,忽然被问到实处,她一时哽咽,开口前又被林济东一句话打回原形: “问你话呢,聋了?!” 喀啦一声。 林影舀汤的调羹停了,“…他说晚上有速写课,老师时间难约,推不掉。” 江月龄问她:“今晚看预报说又有雨,不知道会下多久,你一个人还去吗?” 林影缓缓点头,却惹得林济东又一句牢骚:“大晚上又下雨,你一个人不安全,别去了。” “场馆很热闹的,不会不安全,而且今天周六,说不定能赶上末班地铁。” “小严都不去了你一个人有什么好去的?” “他不去是他的事,这是我喜欢歌手的演唱会,票也是我好容易抢到的,不可能不去!” 林影极少当着家人的面义愤填膺,这次情绪使然,直接让她不管不顾地爆发了。 而对这份爆发反应最大的,自然还是林济东,他一拍桌子,厉声呵斥—— “你还任性上了!人家小严有自己的计划,你呢?做啥啥不行,还好意思在这提要求?” “我提什么要求了?今晚我本来就是要去玩的,你又不是刚知道,你不过就是觉得严翊明不去,我一个人不配而已,你凭什么……” 然而等待她的,始终都是一巴掌。 从小如此,只要她话一多,林济东就会用这三件套——呵斥、嘲讽、一巴掌。 她想说也没得说,当着江月龄的面,他们父女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不体面的,那也只能是她。 谁让她是多余的那个,谁让她今天主动讨人嫌? 林济东气上眉梢,怒目瞪着林影的脸,仍是恨铁不成钢,耳光落下之后,林影只能安静下来,江月龄不由得叹息: “行了行了,怪我多嘴,非要问这一句,都坐下吃饭吧?” “我带她去吧?” 接下这话的人,是自己儿子——这下可令江月龄不满了:“体育馆那地方不遮风也不避雨,一站站那么久,你们受得了吗?” “最近都是阵雨,戴上雨衣和伞也还好,再说了看演唱会的又不是只有几个人。” 江数直接起身,没有看林济东,也没看自己母亲,径直走向林影——她仍捂着自己的脸,像是短暂地灵魂出窍了,这会儿却被江数的三言两语拉回了现实。 他走到她面前,递了块纸巾: “你下午好好收拾一下,我的车今天送去洗了,到时候我们地铁去。” 然而这次的林影却不予理会,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身离开餐厅,回了房间——这便是与江数相识十几年的记忆里,她唯一一次的叛逆。 任性宣告了意志之后,仍以回避告终。 当晚,演唱会刚开始时便开始落雨点,中途雨水果然大了起来,还好两人万事俱备,不至于淋成完全的落汤鸡……第一次看演唱会便如此狼狈,想必不会给人留下美好的记忆,但林影却不以为然。 她倒觉得,这场雨反倒让这场演唱会充满戏剧性,鼎沸的人群与歌声杂糅,空气里飘着的春雨,仿若清新而酣畅的酒酿,和着偶像的歌声与情感,一同让她上了头,如同喝了一碗老酒,醉倒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她跟着台上的人哼唱着——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她不要什么爱意,也不要什么富士山,她只想私有这份自由。 而这份私有的自由,只有江数陪她品尝过味道——虽然他并不懂她的陶醉。 几个小时前的争论与巴掌,似乎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她甘愿淋雨,甘愿狼狈,至少这一刻是属于她的狂欢。 三小时后,演唱会圆满结束,江数与林影披着雨衣,鞋袜完全湿透,两人各自撑起了雨伞,跟着场务的指引,汇进人流涌出了体育馆。漆黑的雨夜,鼎沸的场馆,场内的饺子炖熟了,现下纷纷出锅,四散各处,挤的熙熙攘攘,好不烫嘴。 好容易挤出来,一个不留神,林影沉浸在振奋过后的余温之下,情绪尚有垂煎,差点就要滑在水坑里,江数赶紧推搡过几个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两人的雨伞哐啷撞在一起,雨丝连成瀑布,硬生生浇了他们一头积水…… “人太多了,我们打车回去。” 可他们望着寸步难行的车辆,活像是一盒盒泡软的火柴盒,眼看道路难行,林影建议: “趁地铁还没停运,我们赶紧冲吧?” 话音刚落,林影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近乎是扯着他的雨衣袖口,亦步亦趋地朝地铁口奔去…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流,每个人上方都顶着五颜六色的雨伞,如同暗夜里的发光蘑菇,可惜天公不作美,它们都蔫了吧唧的,为保安全,两人直接收了雨伞,直接就这样摩肩擦踵着,逡巡于其他的蘑菇之下。 像是两个特立独行的暗夜行者,毫不遮掩地插队撞人。 林影是跑得最卖力的,连江数都对她此刻束手无措,只能被她牵引着向前奔跑——有那么一刻,她像是一匹乍然脱缰的野马,骨子里是桀骜不驯的,他很想一把抓住那随风而散的马尾,亦是她修长半湿的黑发,他想握住几丝,拿在指尖轻嗅…… 直到他们赶在最后一刻踏进了拥挤的车厢里——而他差点因为这一刻的走神没成功挤进去,还是林影眼疾手快,在千钧一发之际捉了下他的手指,他的身子被猛然一拽,在那一刻,二人因惯性拉扯,近乎整个人摔进地铁里面的人身上…… 还好他落了脚的瞬间,反手把她捞回了身侧,两人才算是安全站定,没有误伤任何人。 地铁里面仍是一片摩肩擦踵,两人几乎只有各自鞋码的空间可落。就连转身的距离都显得那样促狭不妥,以致于二人只能偏安于此——眼中怀里,都只有彼此。 “跑那么快不怕摔倒吗?” 他的声音如雨丝,隔着雨衣,笼上了耳廓,似乎过滤掉了语气里的埋怨。 “跑慢一秒,我们就赶不上末班地铁了。” 她说完就笑出了声,江数也跟着笑了,两人的笑与呼吸粘连在了狼狈的雨衣上,带着雨水的潮,和胸口喘息的热。 那是林影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潮湿的雨水和涌动的心跳。 以及她的心跳。 她的回忆戛然而止——将她惊醒的,是如梦魇般摄住她的,此刻的心跳。 等平复下心跳,林影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发觉手机里多了两条消息,一则是某人的简历pdf,而发送给她的时间,也恰好是刚刚—— “小许最近在找工作,我看她简历内容有艺术传媒相关的经历,不知道你那里缺不缺人?” 第39章 不速客 接到江数发来的简历,林影自然诧异,但念及上次他家发生的事,以及画廊目前焦头烂额的处境——岑硕一走,这位置眼看要 空了,她自然没有不睬的道理。 点开简历看到学历那一部分时,她不由得蹙了下眉,但看到下方密密麻麻的社会经历,其中一则着实引她好奇—— 许一唯曾以高校志愿者的身份,参与过三年前那场国际艺术交流展。 那场艺术展以高校艺术专业、兴趣社团为核心力量,面向大众,由几个艺术资源极好的大学牵头立项,再与规模大、名头响的媒体文化公司合作,连赞助商都拉了几个头部,江林集团也列居其内,可谓是声势浩大、百花齐放,一场堪比艺术节的狂欢。 而这样的活动,当时十八岁的她,一个非专业非名校的专科生,负责了宣传策划、统筹文案的工作,附件里还有她当时做的内容,点开一看,作为一个门外汉而言,水平是相当不错的了。 但她的学历是硬伤,为此,林影还特意与汪铎通了个气。 他听说后,竟十分爽快地同意林影安排这场面试—— “你之前不是说,行政这种非技术岗,能在团队里起到上行下效的作用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大环境如此,学历高低倒也不必苛求。 何况…既然是江总亲自推荐的,能力应该不会太差吧?” 许一唯接到藤春的面试邀请,激动得上楼梯时差点摔倒。 一激动也忘了敲门,推开书房的门,朝电脑前的人报告:“藤春通知我去面试了!谢谢江总的引荐!” 引她入轨 第46节 届时江数正在一个临时的视频会议上,戴着蓝牙耳机,面无表情地阐述他的安排,会议上的人还有江月龄和林济东,书房的锁早因失窃而损坏,才致使许一唯意外闯入,这声画外音显然引得网内氛围莫名僵硬片刻。 她赶紧用眼神朝江数表达了歉意,掩上门迅速溜了。 江数并未告知家里别墅遭盗的事,待会议一收尾,他照常把摄像头一关,母亲江月龄的质问立刻发了过来—— “你又谈恋爱了?” 口头上问“谈恋爱”,但江月龄对这恋爱的性质早也心思澄明,过去他和哪个女孩约会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一准会来探问。 他本不愿理会,但想到上次母子俩不欢而散,以及她和宋氏母女的小九九,江数索性顺着她的话,假装承认—— “是,这次是认真的。” 他已找好了新的住处,今天要正式搬家了。 隔天一早,提前联系好的家政人员上门装货,陆续将别墅里大件日用品、贵重物品甚至是保险箱提前挪走,江数在书房亲自收集散落的书籍,忽然被叩门声打断—— “江总,我待会儿就去面试了。” 许一唯今天的装扮妆容都十分素净,既不浓妆艳抹,也不至失了气质颜色,穿着更是朴素,贴身t恤配登山长裤,简单却有精气神,背着个中型双肩包,似乎装有其全部身家——仿佛还是个学生妹。 或许最初的她,就是这样的。 “新住处找好了吗?” 她点头,“面完试我直接搬过去。这段时间多谢您的关照,祝您今后…一切顺利!” 在别墅失窃之后,江数交代她留心找住所,本以为她会再度卖惨,如今一看,还是能逼出来的… 尽管发生了不少变故,但他们也并未由此发展出什么革命情谊,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此时此刻,即将分道扬镳之际,江数也没什么好铺张告慰的,只是礼节性地回她“你也一样”,便倾身低头,继续收拾起书柜了…… 许一唯只是原地踌躇了几秒,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下了楼。 然而当她行至玄关,打开大门的瞬间,门口竟站了一个身着运动套装、扎着高马尾的女郎,小麦肤色尤为吸睛,看上去不比自己大多少,可气质上却成熟老练得多。 见到彼此之后,二人皆是一怔……对方也迅速打量了一番许一唯,收回本要揿铃的手,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你好,请问江数住在这里吗?” 她的普通话基本标准,但尾音仍能听出些港味。 许一唯愣怔:“他这会儿还住。” 来人眉心一皱,像是在理解这话的意思,江数的声音却恰好在后方响起——“宋琦,你怎么来了?” 他语气和表情略带烦闷,显然此人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 “之前aunti说了你住址,我看离我的apartment这么近,一直没来拜访过…你这就要搬家了?” 她音色轻盈,与江数的反应完全相反,许一唯却从这份剑拔弩张里,品出了些暧昧出来… “你东西忘了。” 江数手一伸,将她的保温杯递了过来。 “啊…谢谢!” 她东西不多,这保温杯算是陪她时间最久的“行李”了,差点就给忘了。 “你先去吧,保重。” 催许一唯离开后,江数的脸色依旧不好看,转而凉着语气问宋琦:“你来做什么?” 她指了指许一唯离开的方向,点他: “newsp啊?” “是我在问你。” “干嘛这么凶啊?”她语气里落了埋怨,娓娓道来, “我是最近听邻居说起,附近有别墅住户遭了盗,可我在网上查不到任何消息,朝邻居打听才知是你家,所以特地来慰问一下你,没想到会这么巧,赶上你搬家。” “怕被有心人利用大作文章,所以交代限流了。你也看到了,你来的不巧,我忙着搬家没空招待你,自便吧。” 江数请她人进来说话,从还未清理完的橱柜里拿了瓶纯净水来,正打算一甩胳膊继续上楼,没想到宋琦还有后手: “你不想知道我和妈咪来上海的真正目的吗?” 他脚步一滞,机警地环视了一下周遭——一楼没什么东西要搬走,所以家政这会儿都在楼上。 “想说就说,别卖关子。” 宋琦勾了勾唇角,大方拖出—— “妈咪这次来上海,明面上是想帮daddy拓业做生意,实际她是要自主投资。我daddy私生子众多,其中也不乏佼佼者,这些年他明里暗里接济了多少,创了多少信托基金,暗中转移了多少资产股份,甚至遗嘱每年都在秘密更新…… 虽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我这个独女,但是对妈咪则未必,所以妈咪才需要我们结婚,分化出各自家族背后的大量资产、稀释掉股权,再以夫妻的名义在内地投资扩业,这是条捷径。” “别告诉我,你今天亲自上门就为给联姻说客。” 宋琦扑哧一笑,眉眼弯得精明而妩媚: “我是来当说客,但不是为联姻。前男友曾为爱做三最后还是个loser,对这样的人死缠烂打,我还不至于那么cheap……” 江数却冷哼一声,晦涩而不爽:“彼此彼此。” 二人分手的导火索,源于江数在媒体看到了一则桃色轶事——当红影星小生,与神秘女子秘密约会,附图是一张被狗仔拍到的照片,虽然画质堪比av,但那“神秘女子”的限量版鸭舌帽,还是让他摸到了此人真实的身份…… 那天宋琦回到家,他将那张照片,以及陪她逛街买的帽子放在了一起。 而眼看着东窗事发的宋琦,非但没有惊慌失措,竟还异常淡定,不痛不痒地表示—— “安心啦,这个小演员刚上了部电影是我daddy投资的,他们不敢拿我怎样的。” 这种时候,出轨方越是淡定,绿帽方反而越是愤慨。 其实宋琦有如此行径他并不意外 ,她本来人就爱玩,又不愁钱花,趁着职业与背景之便,出入各种圈子场合易如反掌,他过去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自从她提了结婚,江数下意识以为,宋琦能就此收敛…… 所以他识破此事后,才会愤然戳穿—— “之前你还主动提结婚,这就是你对结婚的态度?” “结婚又点样啊?你都冇应承…” 宋琦无奈讲起了白话,中途冷静了一下,又切回普通话的体面—— “江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你结婚吗?因你同我一样,对感情就那么回事,你自己不是都说过去懒得拍拖?怎么结婚的时候又要讲‘忠贞’了?” 他像听到了个古早笑话,比起笑话本身,古早反而更耐人寻味,他嘲讽对方,却也似讽自己:“你的意思是,结婚但还是openrelationship?心里有没有彼此不重要,枕边人是不是彼此也不重要,只要在法律上认定彼此就够了,对吗?” “不然呢?各取所需就好,江数,我以为你能懂的…” “我不懂。” 江数脸色一沉:“我本来就没考虑好是否要与你结婚,这下更不会了,分手吧。” 说完他便要直接拿外套抽身离去,可这倒惹得宋琦不吐不快: “只准你给有夫之妇当小三,不许别人给你戴绿帽啊?” 这话像块砖头,直接砸到他脑门,砸得他脚步一滞… “你这些年同我sex的时候总是念叨另一个人,有一次你喝多了,说得多了点…我果然猜中全貌了?” “你……” “我出轨又如何?你没有嘛?还是你觉得精神出轨就高贵啊?我即使换不同的男友,但我从没吃着这个念着那个,不像你,亲着一个女人的嘴,想着另一个女人的身体,你是不是以为你好深情、好专一啊? 你哪是没考虑同我结婚的事,你是根本就不想结婚,不过是冲着这些年你我的合作交情不肯低头罢了,看到我出轨,你是不是好解脱?是不是终于给你脱身,揾到一个好理由啊?!” 那晚的争执,以江数着一件单衣从公寓夺门而出息鼓,窗外雨雾痴缠,维港的游艇依旧热闹,灯光却暗淡得消沉,远处传来汽笛嗡鸣。 他站在一间士多前躲雨,久违地点了支烟,烟丝被雨水打乱,店里的背景音乐,是那首《富士山下》—— “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终必火化/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士多老板朝他喊,“先生唔该你,呢度不好食烟喔!会罚钱。” 就在那一瞬间,他忽想起几年前在乌镇的坞头,女孩泫然若泣的神情…或许那时候的林影,也是如此烦闷扫兴吧?而他当年,居然也是那样煞她风景,偏要掐灭她释放的火苗。 他自知不是个完人,更不算个好男人,至少对于多数的女人而言,的确如此。 他总是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理所应当地认为只有自己才配主导一段关系,感情也好,性也罢,他习惯了自己成为那个绝对的上位者,所以他轻易地开始一段关系,介入一段关系,再结束一段关系。 对初恋如此,对林影如此,甚至对宋琦,他也习惯如此行事,习惯了女人注定被他吸引,唯有他有资格掌握火候,是进是退,是合是散,曾被他奉为圭臬的“各取所需”,被宋琦今晚的反驳击溃得彻底又讽刺…… 这就是当年的他,这就是当年林影眼中的他啊。 他根本没有能力爱上一个人,就连那个他以为很爱的人,他也没有好好爱过。 “江数,你就是个loser。” 这是两人分手时,宋琦控诉他的最后一句话,亦是此时此刻,她再度强调,拉他回神谈判的一句话。 第40章 候选人 当时闹得那么难看,现在再赶着来结婚,怎么看都觉得膈应。 宋琦是聪明人,不会为情所困,嘲讽归嘲讽,主动挑这时候前来,肯定有其他目的,而这目的无非就是—— “我要你助我和妈咪在大陆‘单飞’,瞒天过海,同时还要抢占资源市场。” “开什么玩笑?你是宋总独女,你母亲是他法律上的妻子,挑这时候来一起来上海探亲,谨慎如他,不可能不作防备。我就算帮你,也兜不住这么大的底。” 听他这口吻,似是不愿意了,宋琦则无谓耸肩,懒懒道, “不帮就算啦,那你就等着做我老公吧?” …… 江数这才品出她背后的用意,她要自己为她的目标背水一战,也要将他逼去自己的感情死角,这是对他的惩罚。 要么跟她结婚,要么帮她争利——人和利,总要落一个。 不愧是港圈大亨的女儿,精明如她,面对两家母亲明目张胆的撮合,她不拒绝,只拖着,而面对联姻对象的生硬反击,她却选择另辟蹊径,既不会妥协着与loser结婚,也不要loser置身事外得太容易。 上次在江家宅邸的鸿门宴,她不肯轻易透露此意,显然是在试探江数对感情到底有多坚定。毕竟男人面对一段感情的突然破裂,也会表现出各种惊慌失措的模样,买醉、后悔、自责、甚至随便开启一段新的感情,没几个月后,把新欢旧爱全都抛开这种事,根本不足为奇。 引她入轨 第47节 江数这人看似有原则、重情义,但她从不轻易相信男人的原则。 所以她上次故意释放暧昧信号,引他注意,探他底细,若是一餐结束,江数与她在洗手台前妥协缠绵,那今天的事,势必不用麻烦了。 但那天他没有,甚至这一周里,他也并未私下联系过自己一次。 她从邻居那里得知了别墅被盗,挖了好多蛛丝马迹才发掘,原来那晚他回家发生了这种事……听说今天要搬家了,宋琦才抓住了这次机会,做最后的试探。 “反正我只有这一个目的,也无所谓跟谁结婚,但你对婚姻……应该不是无所谓吧?” 她的眼神只有势在必得,面对反向的“逼婚”,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我应承你这件事。” 他妥协道,“但这事只有你我知晓,宋太和我妈那边不能……” “放心啦,我心里有数。” 江数被她摆了一道,自然面色不佳,这会儿搬家公司央他去楼上清点东西,他匆匆道,“回头把你的策划资料发给我,等我搬家后……” “那些都好说,我还有最后一句,帮我查一个人,我要你私下亲自查。” “谁?” “汪铎。” 江数眉心一蹙,恍然想起那天在医院门口,一双讳莫如深的眼… “查他做什么?” “我怀疑他是daddy的私生子,也许是他最大的孩子,也是最得他心的。” 许一唯还没到藤春画廊,便已经满头大汗。 很少有地铁口直通小马路,所以下了地铁,走了十几分钟才到门口,原本可以骑个共享单车的,但看到手机里很快就要下到两位数的余额,觉得一块五也是钱。 画廊的规模不大,大门临街却并不吵闹,附近烟火气息很浓,水果摊、咖啡厅、便利店,还有一家半街飘香的粤式烧腊店。 她闻着味道不由犯馋,想起早上也没吃饭,距离面试时间还有半小时,便想着能不能充个饥,结果刚一凑近便看到透明玻璃上贴得鲜红的招牌价目表,一份烧鹅198块,一份叉烧饭58块,哪怕只要叉烧也得四十出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曾和那个富二代在一起时,两人的生活是多么挥霍无度,他买东西从不看价格——但她过过明码标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 玻璃窗内处理猪脚的老板,刀工娴熟,她就站在那望梅止渴,望着望着,玻璃内的景致已然模糊了,她看到的,只是背着双肩包落寞而立的自己…… 似乎她从不是浸泡在烟酒灯球下的陪酒女郎,化着浓郁却看不清虚实的妆,在不同人的床榻上梦醒。也不是坐在宝马车的副驾,晒着男人送的名包名饰,实则颗粒无收的低端捞女。 更不是十八岁的青涩少女,独自一人来上海求学, 为了赚生活费在小餐馆里兼职洗盘子,洗到深夜下班,用两个小时的时薪,将将买下24h便利店的特价鸡排饭…… 在便利店玻璃门后的吧台坐着,默默吃着微波炉刚温好的夜宵,玻璃之外,是静谧幽微的小马路,总会有人借醉发出闷吟,或是痛快、或是痛苦,时不时有摩托车穿过,留下些稍纵即逝的嗡鸣,昏黄的路灯总能和便利店明晃晃的空间融合在玻璃上,而她的影子,也总能和那个漏夜寻她的初恋重合…… 那一刻她只感到,玻璃之外的一切都是虚假镜像,映在玻璃上的人反而真实。 而此刻的她,却蓦然看清——其实玻璃外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小姑娘要点什么啊?” 注意到她在外呆站半天,老板娘便打开了收账窗口,招手问她。 给许一唯问得脸一红,“我就是路过,不买东西。” 她刚要转身去隔壁的画廊,恰好撞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来上班的林影——她今天穿了身浅紫色露肩西装连衣裙,头发被鲨鱼夹固定在后脑,更显得脸蛋精致,周身透着文雅知性,比那天在医院见到时还要吸睛。 “你是小许吧,这么早就到了?” 她嘴唇漾出笑意,还未等许一唯回话,烧腊店的老板娘倒是先声夺人——“林小姐侬早呀!今朝这件衣裳哪能噶好看啦?” 林影回她:“春姐欢喜我帮链接发侬?” “哦呦覅要啦,你的身材那么好,我买下来哪能穿得来喽?” 知道林影上海话说的不灵光,老板娘后面还是换成了普通话玩笑。 “您骨架那么小,我才羡慕不来呢。”林影一边把这话揣回去,一边朝许一唯道: “进来吧?外面热。” 进门前,许一唯还听到老板娘朝林影念叨——“中午来吃饭噢。” 跟着林影走进室内,满身的汗水得以蒸腾解脱,许一唯率先把双肩包取下拎在手里,背后出的汗洇透了t恤,一头长发贴附上去,活脱就是夏天脖子围围巾…… 画廊的一楼是公共区域,风格总体接近近两年流行的侘寂原木风,可墙壁上的装饰画却并非类似的风格,但无论是细看还是浏览,都完全不会让人感到违和,因其色彩饱和度以及风格都是配合着整体色调来的,包括茶几和沙发附近的摆件亦然。 风格澄净,细节却颇具巧思,因此一进门来,并不让人感到千篇一律,却也不会过于喧闹,反倒是越品越有趣。 许一唯驻足片刻,整个人也跟着凉快了不少。 直到林影提醒她,“上楼吧?我们办公区主要在楼上。” 她从江数处听说了林影的身份,目前是这家画廊的运营总监,做这行已经六年有余,来画廊前,她在一处文化中心做商务助理,那时候就有办展识画的经验,眼光和审美都很在线。 而跟随她步入她自己的办公室后,许一唯心内一叹——确实如此。 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晚香玉清香——这并不是香薰,而是实实在在的花香,这味道来得自然,并没有任何被高温蒸馏之后,冲人鼻腔的化学香精的余味。 除却味道,林影办公室的装潢十分简约清爽,桌面上的摆件不多,却也不失人情味,电脑下方贴了几张富士拍立得,内容自然是她和女儿,女儿简直就是她的翻版,笑起来一双眼像两颗星,明亮耀眼,书桌上,略显突兀的无非是个hellokitty的笔筒,以及一些小手办盲盒——大概是女儿喜欢的,她拿来摆在办公室里。 而她身后的书架上,摆满了杂志书籍,从人物传记到画册装订,还有小说和工具书……应有尽有,十分繁杂。 “坐吧,空调刚开,待会儿就凉快了。” 林影嘴上提醒着,却已在接水的时候,帮她也倒好了一杯温水。 许一唯连连道谢,略作局促地坐去了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还以为会是hr来面试,没想到直接是总监面她。 “我们画廊规模不大,你也看到了,拢共就三层,一层是公共区域,艺术品随展,洽客商谈,偶尔会主动承办些私人展览,不过近两年很少了,大多是出借作品与策展方抽成,场地也更灵活高效。 二层是主要办公区,现在只有十几个同事,一个管财务,三个策划、宣传,其他都是代理人,负责我们的核心业务,主要洽谈艺术家与艺术品借出转卖,以及市场,维护渠道谈商单合作的,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们这行的sales,余下就是行政,之前那个小谢在楼下坐台,不过自从我们不承展后,楼下有门卫大叔在就够,今后我还是希望行政能离我们近点,都在二楼大家有时好商量。 三层一半是布草间,一半是天台,天气好的时候,同事们会在天台喝饮料聊天、抽烟喝咖啡,心情好的时候写生、弹吉他。” 她行云流水地介绍完了画廊现状,空间与人员结构相结合,甚至连同事们日常的消遣都一带而过,着实形象。 听得许一唯都忍不住想夸赞两句这样的表达能力,但她心内惶恐,如此良好的工作环境,是她高攀得起的吗? 就在她以为林影要让其进行自我介绍时,对方却另辟蹊径,开门见山地问—— “看你经历还是蛮丰富的,可以把你个人最满意的一段挑来讲讲吗?” 这是个打破套路的问题,却并不刁钻,林影没有让她念简历,也没有根据简历的某一点提问,而是划了个方向,让她自己讲讲最满意自己过往的哪一段。 许一唯循着这份提问,让思绪翻滚带着她,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夏日…… 她十八岁那年,那场声势浩大的国际艺术展,在那里,她结识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初恋。 第41章 艺术节 那时候许一唯刚来上海,第一次坐地铁,拿着外婆给的将将够日常吃饭的生活费,趁周末与室友逛静安商圈,为图省钱,她没有跟着室友买票进静安寺里,嘴上却说: “我对寺庙不感兴趣,你们去看吧。” 好在静安寺内部不大,她并没有落单太久。 商圈林立的繁华街景里,宣传大屏和小立牌在骄阳之下愈发熠熠,一路的街灯海报都在宣传“上海国际艺术交流展”——地址就在这附近。 “听说这个展是各大高校联合立项的,作品和艺术家都很新潮,学生参观还半价呢?来都来了,去逛逛?” 其中最会玩的室友如是建议。 展会门口人山人海、浩浩汤汤,很难不惹人注目,滚动的巨幕上赞助logo如数家珍,艺术家的代表作们各有千秋。数字化时代的今天,入场只需扫个码填个信息…… 可即便如此,当许一唯填完信息,系统提醒她缴费买票时,她还是犹豫了好久,但这价格已经比静安寺的票钱便宜了,好容易跟室友出趟门,总不好什么都不感兴趣吧。 她咬牙按下了付款,跟上室友的脚步,被人流冲着入了场。 虽已立秋,可九月的上海余暑仍盛,此刻骄阳顶天,与盛夏无异,进了室内,行人大多还是被捂得取下口罩,顾不得什么防疫控制了。 游客相对自由,可工作人员、志愿者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自然需要全程戴口罩。 几人拿了宣传册后,按照场地指引,随着最肥的路线,走马观花地逛了起来。 许一唯当时是个门外汉,对什么画派、画家完全分不清楚,当代艺术又只能依照个人感受去分类,普通人只将此分为“有点意思”和“看不懂”两大类。 直到转角处,占据了三个超大展位的ai数字影像令她驻足——该影像正依次将梵高的《向日葵》、莫奈的《睡莲》、米勒的《拾穗者》模拟还原成立体5d的光影形象。 如此敞亮华丽的黑科技,很难不吸引到路人停步感叹。 但这份算法技术显然不成熟,许一唯凭直觉感到有部分色彩些许跳脱发绿,便好奇走近,对着那些错频的细节盯了许久……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尤为磁性的叩问—— “同学,对我们的数字成像感兴趣吗?我可以 为你介绍我们的理念结构……” “噢那倒没有,”那时的许一唯单纯明媚,不懂就问,“我之前在美术课本上看过这幅画,这部分的颜色好像不太对,是不是你们特别调的?” 听她这般直接指出误差,对方顿时哑然,即使戴着口罩,许一唯都能感知到对方的讶异,但这男生的一双漂亮眼眸,可要比那些数字堆砌的“假画”耀眼得多。 她不由得多盯了会儿,直到男生弯着眼,朝她讪讪, “可能是频数有误,导致这里错帧了,你眼睛倒挺尖,美术生吧?” 她哪有钱学美术,单纯眼尖罢了,所以夸得也没错,她没回答这话,只接着问: “这模型是你做的?” “是我师兄师姐,我才大二,能力达不到,只是来这做个志愿者,打打杂,学点东西。” 这次艺术展,知名高校的相关专业都报名了各自创新团队的项目作品,毕竟是国际交流展,只进不出,非交流之本,既然是高校们联合立项,那作为东道主没有不露一手的道理。 这么一看,出自大学生之手的建模失误,倒也不足为训。 许一唯忍不住好奇:“做志愿者都要做些什么啊?有钱拿吗?” “都说是志愿者了,肯定没钱拿,跟做义工差不多,但这属于社会实践,可以加学分的。” “…那还有别的好处吗?” “别的好处?那就见仁见智了,反正我来这两周,跟着师兄师姐学了不少黑活,很锻炼动手和沟通能力的…噢对了,你不是美术生吗?过几天有个在港台很出名的画家要来,就在我们展位,你有空再来?可以要到签名的。” 言谈间,他透露出很极力的邀请意愿,很纯粹、也真挚——后来的许一唯,也是被这份真挚纯粹打动的。 引她入轨 第48节 “我不是什么美术生,也不认识什么画家,今天就是路过,跟着朋友慕名来逛逛,下次进场还要再花一份钱,得不偿失的。” 也正是此时,她看清了男生胸前的校徽——数一数二的高校,是她注定望尘莫及的。 可彼时的她,却偏想尝试一及,“做志愿者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再买入场券了?” “当然不用。” “真的?那我还挺想试试的,在哪能报名?有什么条件吗?不是你们学校的可以吗?” 她满怀期待地朝对方言明自己的意愿,可还没等对方再回复,三个室友忽然出现在了身后,对着她一顿埋怨: “哎呀你怎么还在这啊?说好一起行动,这里人这么多,找来找去很麻烦啊!” 看室友满脸写着不耐烦,许一唯也不愿顶嘴,只好将计就计地,任凭自己被她们拽走,再次汇入茫茫人流。 谁知四人刚拐了个弯,那男生居然追了上来,焦急地拨开了她身后的人群,拍了下她的肩膀—— “同学,你加我微信吧,把姓名学校专业发我,我帮你报名。” 他拿出手机,欲解锁屏幕打开微信二维码,但面容解锁不灵敏,他只好把口罩朝下一拉,下一秒,联系方式便杵在了她眼前。 这三下五除二的操作,反应最大的不是许一唯,倒是其室友们故作淡定的花痴脸…… “我叫岑硕,大二学数媒的。你呢?” 有的人的大学始于一场聚会,有的人的大学始于一场恋爱,而她的大学,始于彼此心照不宣的一次邀约。 而后办展的两个月里,她跟着他一起,来回游走在校园与展会的地铁喧嚷里,汇成了这场忙碌而丰硕的秋。 她不知道岑硕是如何把她塞进自己学校的团队里的,所以第二次见面,许一唯问及此事,岑硕也直白告诉,一双桃花眼笑得肆意而窃喜—— “这展会每天人来人往,事情这么繁杂,你主动要求进步,志愿者又不发工资,白给人干活的事,为什么不能申请?” 那时许一唯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偶尔是可以被打破的,只要敢张嘴。 况且,做展区指引、采买后勤之类的事,有手有脚智商够用,谁都能做。何况许一唯能做到的,远超预期。 她虽不是美术生,但是感受敏锐,加上文科生出身,文笔很有感染力,尽管她自嘲看的大都是些网络文学、言情小说,但总归耳濡目染,做个宣传文稿,发个推文还是绰绰有余。 岑硕忍不住揶揄,“真想不通你怎么会上了个大专。” “偏科呗,我数学、英语都不学的。” 或许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那时候许一唯虽家境拮据,但人却很机灵,不懂就问,有话就说,很轻易就与人打成一片——就像她想要来做志愿者的初心之一,便是想要认识岑硕这个高材生。 那时她每天趁着课余时间,挤着地铁,闷着口罩穿梭在密集的人流之内,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对校园恋情的巨大期待,每天跟着崇拜的男生聊天、学习,参加社会实践,再辛苦也甘之如饴——何况当初的她压根不觉得辛苦。 以至于多年后再回溯,这段经历仍是她回忆里最意难平的存在…… “这个艺术交流展开了三个月,我当时作为大一新生,最后一个多月加塞参与了这个项目,由于年纪和经历的限制,我没能直接参与展览的创意项目,只是做了些统筹宣传的工作、以及现场秩序的维护和后勤打杂,包括皮埃尔老师亲临我们展位那天,我和我……” 她顿然改口,“我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参与了接待和策展工作,虽然都是皮毛,但最后交流展结束,督展老师给我们所有人都发了证书,当然也包括我的……” 按理她应该把这些都随身带上的,可这些证书,早在她与初恋分手时,被鲁莽地判定为无用功,所以她全都丢在了当初的出租屋里。 无奈,她便打开手机相册,想要去搜当时活动现场的照片,当然也包括自己与岑硕、皮埃尔的合照…… 但林影对此不甚在意,反而打断道—— “这些只是作为参考,有没有证书都不打紧。” 她表示:“你能讲得这样绘声绘色,至少,语言组织能力在我这是完全过关的。一个刚成年的外地小姑娘,能争取做大型社会活动志愿者的机会,说明你主动性也可以。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你对当下和未来有什么规划嘛?” 果然,面试无法逃脱的灵魂拷问三件套——自我介绍、个人强项、职业规划。 她哪里有什么规划,这三年的时间里,她的生活被自己搅合得天翻地覆,什么都做,什么也没留住,时至今日,她也没什么底气规划。 但这毕竟是面试,她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能怂—— “其实我现在没什么规划,而且我知道,论学历和专业程度,我完全不能匹配贵司的背景,但我知道做这个岗位的要求是什么,也知道您需要什么样的人去匹配,我能做的,就是尽快变成您需要的样子。” “那你说说,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沟通伶俐,做事利索的。我听江…听介绍人说起,贵司现在众多艺术项目开展,所以会有许多需要协调采买的类目,而这些事,我不敢说自己能做到完美,但这些是我所擅长的。大学这三年,除了做志愿者、打零工,我还做过兼职主播,给人出过妆造、驻过唱……也接触过一些高端客户,设计理念、审美风向什么的,也都略知一二。 总的来说,我的动手和沟通能力都不弱,尽管这些很肤浅,但我有基础,您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是那个上手最快的。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急需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急需让它来证明我自己,所以我最大的优势就是……没有退路,我能把别人做到普通的工作内容,做到极致。” 听她语气抑扬顿挫,这般笃定,林影笑着点头,“这一点你倒是很敞亮,还算自信。” 她冲着电脑屏幕,记录下该候选人的特质——这些天她面的不止一个人,之前的那些候选人们,能力谈吐学历无疑都更胜眼前这个一筹。 但诚然,他们都无疑并不将画廊行政这一岗位作为他们未来工作的 top1,即使是发了offer,依他们的心态,真入职也不会竭尽全力对待这份工作,到时候别提什么上行下效了,恐怕连小谢这样的“受气包”都比不了。 而许一唯的情况,林影从江数那里有所耳闻,所以让她自己选经历去讲,不仅是想了解她的能力,也是想看看这些年来,这女孩对自己的定位和目标究竟作何看法。 她社会经历如此丰富,可还是选了最初的在校经历,足以说明她骨子里还是念旧的,也没有完全被先前的经历腐蚀掉耐心。 “我们前三个月是试用期,合同和薪酬都暂按照实习标准来,如果通过试用则薪酬照常,这点可以接受嘛?” 关于这些,她自然没什么谈资,她立刻点头,也紧接着问—— “可以接受,但我有个请求……” “什么?” “如果可以入职,那我能不能向公司申请,先预支我两个月的工资啊?我现在与人合租,过两天就要交房租了,但我手里的钱还不够……” 这请求可不算客气,但思及她的情况,林影也没表现出惊讶,只平淡表示, “这个需要与大老板商量,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面试一结束,林影礼貌送她出门,起身却看到她侧兜里的保温杯,忽一改适才的严肃态度,直白请求—— “你这保温杯能发我一下链接嘛?” 第42章 虚荣心 林影之前答应要给如星买同款保温杯,今天再次看到这杯子,解释了缘由后,也顺便致谢了许一唯当时的举手之劳—— “那次还要谢谢你的温水。” “您客气了。我之前也经历过卵巢囊肿,知道那种疼不好受的。”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令林影不禁唏嘘:没想到许一唯这么年轻,居然也受过此困扰。但依两人目前的关系,她不好主动探问病情,揭人私隐。 两人由此正式交换了微信,许一唯打开购物软件搜索订单记录,面对空空如也的结果界面,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颇为尴尬—— “额…我这个保温杯当时是在超市里随便买的,没什么讲究,不如您…看图识物试试?” 听她如是建议,林影也是一拍脑门,竟忘了现在有这种手段。 这些年来,她的时间空间乃至脑容量都不可控地被生活、工作、孩子挤占,每天都在为不同的事奔波,忙碌的同时,又静静地被时代的脚步推至边缘…… 人似乎活在当下,也似乎活在未来,可当下的信息太多,来不及看完,未来要做的事太杂,无法一一计划。 望着屏幕里跳出来的各种相似推荐,她暂时收藏加购了几个。 “我回去问问她喜欢哪个,那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与林影告别后,许一唯刚从画廊出来,久违的烧腊味再次钻入鼻腔,她被馋得差点流口水……尽管面试结果还没出,但此刻再次站在玻璃前,许一唯不由得比半小时前多了些底气。 尽管是些虚妄的底气。 真的饿了。 她走去挖空了半圆的玻璃窗口前,老板娘再次软着嗓音问她要点什么,她脱口而出: “一份叉烧饭。” 说完又觉得不妥,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接听后,她淡着语气问:“你要不要吃叉烧饭?” 对方嘟囔了句什么,挂了电话后,她改口:“两份吧。” “好嘞,两份叉烧老公!” 她一边朝身后的丈夫唱菜,一边帮许一唯入账,嘴上不忘闲话:“小姑娘刚是面试啊”,随后指引她扫码…… 看到账单上显示的数字,许一唯犹豫两秒,忽灵机一动,朝老板娘套近乎: “对啊阿姨,其实早上路过您摊前就把我香坏了,刚我去面试,那位林总直夸您这儿的叉烧地道,有机会一定得尝尝,我这才一出来就想买来解馋。” “哦呦我说吧,林小姐向来人美心善,之前就不少照顾我们生意,个么这单阿姨就看在她的面子上,给你打个折好了。” 说着,许一唯眼前的三位数便下滑到了两位数,她心中暗喜,嗲着嗓感激: “谢谢你呀阿姨,以后我要能来这上班,我也天天来照顾您生意!” 嘟—— 扫码成功,她的账户余额,赫然下了三位数。 她拿过了打包好的盒饭,朝着老板娘笑出了酒窝,直到完全转过身去,这笑意也戛然而止了。 烈日残阳经过梧桐枝叶的过滤,打在人身上仍觉炙烤,许一唯背着双肩包,拎着两盒叉烧饭,像是拎着烫人的烤红薯,时不时刮着她腿上上的皮肤,烤得她好不舒适。 她拐进一条几乎连三轮车都难以行进的弄堂,数着一幢幢矮楼上的号码,溜进逼仄的楼梯口内,楼道里的光线昏暗,每一层楼的公共区域,都堆满了废品似的常用物,鞋子、纸袋、甚至是小孩的自行车……直至她上了顶楼,停在走廊情况稍好些的住户门口。 咚咚两声后,那张熟悉的脸赫然而现,而他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却只透着陌生而复杂的失望。 “换鞋,我昨天刚叫了保洁上门。” 岑硕用眼神示意她门口鞋架的拖鞋,并顺势将门打开,自己则转身回到室内…… 他刚搬来不到一周,本是为了工作和林影而来,来之后却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工作感情全没了,不但如此,初恋还找上门来,要求他无论如何得收留她,跟他卖惨,说自己这段时间的悲惨事迹,说到最后,她却理所当然地来了句—— “我只是想你帮我解决住处,没有要跟你复合的意思。别自作多情。” 还好他与中介熟识,帮他砍下了三分之一的价格,还免了他一半的中介费,再有人与他分摊房租,他也不亏。 亏的只是私人空间被侵占,可只要想到林影拒绝他的场面,他私心里竟也觉得,至少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可以替代。 许一唯将叉烧饭随意放在他床对面的书桌上,气氛略僵。 “你这会儿不吃就等中午吃,一份58,记得把钱a给我,不然我下顿没得吃了。” 岑硕拿起自己那份饭放进冰箱保鲜室里,不由得嘲讽: 引她入轨 第49节 “看来你上一任金主对你挺无情啊,连吃饭钱都没给你打发。” 许一唯咬了一口叉烧,觉得自己的胃又活了过来,浓郁醇厚的猪油香实在是令人胃口满足,可搭配上这句阴阳怪气,显然让她这份满足打了折扣—— “放心,我马上就会有工作了,别的不提,至少拿到钱的时候,房租我会一分不少抠出来给你。” “你又找的什么工作?擦边主播?还是商k陪酒?” 许一唯再次忍下他的冷嘲热讽,平淡道:“正经工作,朝九晚五,有五险一金的那种。” “这样的工作,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啪—— 她一撂筷子,抬头狠狠剜了岑硕一眼。 “用不着在这阴阳怪气,虽然住一起,但我的生活和你无关,该你的我也不会少。” 可说完这话的许一唯,心口也顿时憋闷上了,嘴里的肉也越嚼越寡淡,便将未吃完的饭盒盖上盖子,重新放好,又轻车熟路地从双肩包里扒出一盒烟来。 岑硕见状,适时没好气地提醒: “要抽出去抽,房东不让在房间里抽烟。” 可她嘴里的爆珠都咬开了,现在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资产”,她看了眼房间外的窗台和垃圾桶,起身捞起一个废咖啡杯重新利用,把窗户大开,近乎整个上半身探出窗台,开始大口享受起尼古丁的余韵来。 今天有风,烟雾很快被吹散开来,一根烟下了一半,岑硕便是这时候倾身而来,与她并肩而立,半真半嘲着交代: “我现在没工作了,每天都在递简历面试,下个季度要是还没收入,这房子就得靠你自己维持了,你好自为之。” 这话倒让许一唯找回点自信,不客气地回击: “记得前两周我找你借房,你还说你现在谈恋爱了,对方可能会经常找你,这才多长时间,又失恋又失业的?高材生居然都这么惨啊?” “两码事,别当人人都像你似的,什么都能当‘工作’。” “那我至少坦荡,图利就是图利,哪跟你似的,明明想要名利,还非要美其名曰重感情,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是当年那个香饽饽呢……” “你说话客气点,不然我随时把你扫地出门。” 闻此,许一唯从鼻腔里重重呼出最后一口烟来,把烟蒂死死熄灭在了咖啡杯里,朝他乜斜着眼挖苦—— “现在只有您肯收留我了,你想我怎么跟你客气?对你撒娇卖萌?有求必应?…还是想我陪你睡啊?也不是不行,我们又不是没睡过!” 羞恼之下,声量也跟着提高,引来楼下遛 弯的老人频频观望,岑硕更觉不妥,一怒之下将许一唯扯回了室内,嘭得一声关紧了窗户: “你当鸡当习惯了!张口就来……” “你闭嘴岑硕,从我进门到现在,你每一句话都在拐着弯地羞辱我,你说我当鸡,好啊,那我可要好好跟你算算,真算起来睡我睡最多的就是你!你是不是还得把钱补给我啊?!” 岑硕的怒火早已升至沸点,他最近心气本就低迷,先是莫名其妙被大老板整,后来又被林影分手,工作没了,恋爱也黄了,房租哗啦一把出去,还不知何时能填补上这个窟窿…… 就在这种时候,初恋忽然朝他软磨硬泡,他先前是拒绝的,因为他本要邀请林影来家中做客,这样好能和她一起做菜的,可现在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一场虚妄,什么都没有了,她身为既得利益者还要如此叫嚣。 “你别倒打一耙许一唯,我跟那些男人不一样!我当初是给不了你要的,但我也不欠你什么,是你自己不能接受现状,非要贪图虚荣安逸,我从没逼过你非要做什么,你有今天是自己选的,活该!” “我活该,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过也是个臭外地的凤凰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你这几年不就是在钓大鱼吗?指望一个本地人带你落户,让你飞上枝头当凤凰! 当初我眼睛瞎了才会看上你的名校滤镜,为了陪你出来租房子,我天天起早贪黑给人摇奶茶端盘子,甚至外婆去世那天我还在陪你父母逛他妈的东方明珠塔!但你父母当时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后来对我又是什么态度?!” “你闭嘴!” “你说我搞擦边,跟金主上床,你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可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那时候我们早就分手了,谁都可以羞辱我,唯独你没有资格……” 像是被人强行踹开了情绪的阀门,她将那些积攒的仇怨,如丢臭鱼烂虾般丢在他面前,朝他怒目而吼,可岑硕早已不堪其扰,直接一把将她拉到身前,俯身嵌她下巴,用嘴唇去堵她的盛怒之下的口… 他恨许一唯,恨她当年的转变,可他内心又忍不住为她惋惜,他不明白,当年明明那样明媚昂扬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样子,她看不起他,说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只会拖累自己…… 他恨她可以说出这样下贱的说辞,恨她可以那样决绝地面对心底的欲望。 辗转来回了几个有钱男人的床榻,却又哭着回来求他的垂怜,明明回来了,却还要这样看不起他,就像当年一样。 她肆无忌惮,回来找他合租,可他家里只有一张床,这样小的空间里,连多放一个睡袋都显得拥挤。 所以她的目的显而易见,她就是要陪他睡的,而她也是全然不在乎这种事的,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 “又不是没睡过!”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下作。 反正是她先提的,反正是她要激怒自己的,反正她都不在乎。 他循着记忆里对方的模样,找寻到她身体的开关,尝试打开的那一瞬间,万千种思绪拧成了一团,箍在了他眉心之上。 他忽然想到了艺术节结束后,两人走进地铁的第一节车厢,轰隆了一路的机器运转的声音,盖过了那句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告白,她那时总很直接,似乎不知天高地厚,即使是试探,也是那样直白。 悄悄将手指弯住他的指腹,直球式的表白被轰鸣声过滤,独独钻进了他的耳膜—— “岑硕,以后能单独约你吗?我…想和你谈恋爱。” 第43章 掌控欲 许一唯知道自己一定会和他上床。 这也是她求他妥协自己合租请求的原因之一,尽管她并没有放在明面上讲过。 虽然已经分手了,但两人分摊房租,虽然是前任,但打炮这事又不卡什么身份,何况两人之前做过,真有需求互相解决一下,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全当是跟炮友合住。 可她没想过这件事居然会发生得如此之快,更没想过,这件事居然会在两人盛怒之下还会发生。 最令她不齿的,竟是她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尽管已经过去了两年。这两年里,她换过这么多床,可她身体的节奏,仍旧是他拿捏得最精准,甚至一个吐息就能让她全身酥软。 对方显然试探到了她的反应,顺势一揽,让她摊在自己身前,再一边吻咬着她的耳垂,锁骨,轻车熟路地上手…她身体一软,恨不得直接趴在床上,等他垂怜。 大概是身体的记忆太过深刻,哪怕过了这么久,它还是只会沦陷在他的抚摸缠吻之下。 虽然她的心是抗拒的,可身体不知道,身体只觉得解脱了,安全了。 他在耳边暗讽:“在别的男人怀里也这么自觉吗?” “想做就别废话。” 她嘴上逞着最后的矜持,手也不忘去覆上他的档口… 他嗓子里发出闷哼,顺势一把将她推到床上,将她桎梏在身下,发狠似的吻着她的嘴唇——他仍是带着怒气的。 末了还不忘咬她,她吃痛,下意识要打他,可他却有预判似的,用双手封印住她的两个手腕,她毫无招架,只能任凭自己上一秒还在腾空享受,下一秒却要接受疼痛警告。 替她纾解欲望的方式,不由得让她想起当年…… 他们的第一次,不是在某人的宿舍,也不是在操场角落,更不是在出租屋里,而是在他专业课的阶梯教室。 那时已是午休时间,整个教室除了他们并无其他人,他们就窝在最角落里,互相挑逗安慰彼此的身体,那是岑硕第一次被人纾解,也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到女孩的身体竟别有洞天…… 也是那天之后,他们做了一个决定:一起租房子住出去。 没错,就是这样现实而露骨的理由。 所以许一唯那时候才会身兼数职,白天被生活疯狂消耗精力,黑夜她去消耗岑硕的精力……那时二人都很年轻,有情有瘾,烦恼再多,也不过就是要酣畅淋漓地打一次炮,第二天仍可以充沛精力去完成新的任务… 那时候,他们开心了要做爱,不开心更要做,反正要变着理由做,他们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分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不和对方做爱…… 所以现在,彼此依旧没食言。 趁他从床头柜里抽出避孕套的工夫,许一唯忍不住发问:“这些年你有过几个?” “就上一个。” “她好做还是我好做?” 即使戴好了套,眼神却依旧很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谁还记得两年前的感受?” 说来惭愧,许一唯睡过那么多男人,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岑硕,她不知道是因为次数太多而产生依赖,还是二人的感情太深而产生习惯,总之和其他人的相处,连高潮都是那样的形式主义。 而今再次回到他身下,她觉得对方变了很多,带着愤怒撞向她最深处,似乎每一次扭送都在质问—— “你怎么可以离开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 可无情的是谁呢?难道他当年就不无情吗? 当年许一唯听说外婆去世的消息,她在东方明珠上情绪崩盘,第一时间告诉了岑硕,可他不仅没让她第一时间想办法回去,反倒有些事不关己地劝她: “你先冷静,现在你难过也挽回不了什么,待会儿我们就下去了,晚上再一起吃顿饭……” “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吃得下饭?我现在就要回去!” “现在这个时间,你坐高铁到家都凌晨了,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回?” “那你陪我一起回啊。” “我可以陪你回,但现在不行,我父母还在…我没办法和他们交代。” “怎么不能交代?直接说我外婆去世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你作为我男朋友,陪我回去一趟……” “我爸妈不会同意的,你等等明天一早我送走他们,就立刻陪你回去,耽误不了几个小时。” 许一唯这才恍然醒悟,原来她并没有被认可,不配让男朋友在父母面前提及任何请求——哪怕是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那晚她强忍着情绪与岑家父母吃晚餐,岑硕丝毫没有提及她外婆去世一事,一切都当作无事发生,他撑着笑意与父母谈天说地,时不时还要让她回应一下。 直到饭桌上,岑母对她百般挑剔教育,她彻底崩溃,直接大吼—— “轮不到你要求我这么多,你不满意大不了让你儿子跟我分手啊,凭什么给我提这些要求!” 话一完,筷子一甩,她扬长而去。 晚上十点,岑硕沉着一张脸回到家,她没看他,只说一句: “我订了明天一早的火车票,最早下午三点能到我家县城。你不用陪我回去了,你昨天说的对,这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可岑硕却不以为然,也没好气道: “什么叫跟我没关系?我那会儿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你为什么要当着我爸妈的面发脾气?本来你忍一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闹得这样难看?你知不知道,这样我没办法替你圆回去……” “你替我圆什么?!圆我为什么发脾气吗?我外婆去世了岑硕!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嘛?你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的心思还是放在你父母是否满意我这事上?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你为什么就不能替我考虑一点点呢?” 引她入轨 第50节 “我怎么没为你考虑?我从没说不让你回去,我只是挑个好时间陪你一起……” “人死还要挑好时间嘛?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说白了,你不就是怕我没能给你父母留下好印象吗?你不就怕他们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死人没有活人重要嘛?” “够了!” 他早就被父母的叮嘱和女朋友的埋怨吵得脑袋发懵,此刻懒得辩解,懒得分析,只想撂下一切——“就当是我欠考虑耽误你了,想走你就走啊?我不拦着你,你现在就走!” 她那晚自然没走,仍是隔天走的。 回家奔丧了一周,等外婆过了头七,她才整顿好一切回了上海。 可生活就从那一刻起彻底失控脱轨了。 她发了疯似的赚钱兼职,恨不得忙得生活除了吃饭睡觉没有间隙,她和岑硕从过去的难舍难分,沦为了只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室友。 她觉得无比荒唐。 这么贵的房租,出来也只是和室友住,还不如老实回宿舍,还能省下一大笔开支…… 所以他们感情,结束于退租前的那一周。 那晚她和学姐出去唱k喝酒,被其中一个小企业的老总夸了句天籁之音,并被默默塞了八百块钱,说是奖励她的天赋……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轻而易举——人如果可以靠自己原本有的东西轻松生活,为何还要选择痛苦挣扎去求索未知呢? 反正怎样过都是一辈子。能握住的,就是现实。 那晚她醉意熏天地回去出租屋,岑硕看到她这样子,自然是没有好脸色,他憋着气把人搀扶到床上,劈头就是一句质问—— “你去做什么了?我打了你这么多电话,你连回都不回一个?” 她把八百块钱朝他面前一晃,满脸窃喜,岑硕的脸却瞬间凝滞。 他想一把夺走许一唯却并不让他得逞,手一卷,他扑了空。 “这钱怎么来的?” “赚的!” 她大声回复:“凭我自己的本事,天赋!” “许一唯你给我说实话!” “你没资格质问我!因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跟你在一起,只会让我越来越讨厌自己,只会让我越来越失望!对你失望,对我自己也失望!可我的生活可以不必这么辛苦的!” 隔天一早,她拎着行李离开了,却把那八百块钱留下了,说是这个月的房租,她只能拿出这么多,其他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这就是她初恋的始末。 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盛放了一场激情燃烧的青春,燃烧之后,连灰烬都没能留下。 她爱过他,深刻而热烈地爱过,而他也是,他们是相爱的,哪怕在分开那一刻。 可她知道,彼此之间也只能如此了。 正如此刻,她回来找他,也是知道二人之间也只能如此了——他曾那样深恶痛绝的事,现在轮到了自己。 岑硕仍是愤恼的,以至于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要变着法地欺负她,折磨她,让她见识到自己当初的背叛多么荒谬,而今次选择和他再次同居,又是多么低估自己。 对于他粗暴的吻咬和抚摸,许一唯起先是有些抗拒,但当他的气息顺着后颈散落,似一滴露水毫无防备地滴落进腰臀深处,又流窜一空。 她不可控地全身打颤,熟悉的反应,却又有些久违。 真该死,人就是肤浅的感官动物,男人女人都一样!恶劣!轻佻!下贱! 不过三十平的小屋里,被她寻欢寻死的声音填满,床板也被他鼓动起的身躯撞得摇摇欲坠,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浪,把她无数次卷走,又把她无数次拍回礁石边。 循环往复,记忆犹新。 记忆里的他还是十九岁的模样,第一次时的青涩温柔,热恋时的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如今竟成了这样一场荒谬可笑的angrysex。 他的掌控欲似乎更强了。 尽管她用尽全力抵抗,却也只是被他这只洪水猛兽推向深渊…… 或许这就是“做恨”吧。 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恨。 因为都是骗人的,爱和恨都是。 直到二人的“恨”清静下来,她趴在他的枕头上,擦着泪,她没想哭的,但这泪还是不争气的来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不争气的。 也正是此时,岑硕进来了一个电话,而后他起身穿衣,说是要出门面试。 许一唯忽然来上一句:“记得给我钱。” 对方脸色瞬间阴沉,她又不咸不淡地补了句——“叉烧饭钱。” 他轻轻白眼,穿好衣服,拎上背包,眼神却不由得在她侧兜上的保温杯上驻足几秒……哐当一声,夺门而出了。 独留许一唯一人继续在床上发呆清醒。 哗啦。 某支付软件收钱的声音响起,她开屏检查,发现对方给她转了两人份的钱——这点倒是和过去一样。 这顿饭还挺值,饱餐一顿,还净赚一顿。 第44章 竞争者 金融城购物中心,负二层某咖啡厅内。 此时大盘刚休市,今天又是绿油油的一片。 陈灿看着上周满仓的股,这周被瞬间开闸收割,脸色堪比热带雨林的旱季,放眼望去,又干又绿,以至于江数已坐到了对面,他都没从一片青绿中里缓过来。 “这几支最近回撤收紧是趋势,你没看前两周的新闻吗?” 话虽这么说,可陈灿拿了金融学位后,哪里干过本行?从藤春单飞之后,自己开了个独立视觉工作室,单子满天飞,别说看新闻,短视频都只能刷三十秒以内的,刷完就忘,哪有空去品什么言外之意呢? 连这会儿与江数约meeting,都是见缝插针、争分夺秒的。 他假装乐观,张口就是“要”——“江总有何高见?股市大跌还偏要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内幕要透?” 江数没理他,兀自问起,“你前司老板,藤春文化的汪铎,对他了解多少?” 陈灿眉毛一抬,“你要问他啊?” 他先前在汪铎手下工作了四年,给藤春鞍前马后的没少张罗投资客源,当然,多少也为着给自己攒经验。 “汪铎可是个典型的笑面虎,看着礼貌谦虚,骨子里精得很。据说他在香港上小学上到一半,跟着家人搬到了上海,一直读的国际学校,本来有希望冲藤校的,可能是念旧吧,最后还是回了港大读书,毕业后觉得大陆这边机会多,又回来搞艺术品投资 ,你当年帮林影牵线的时候,藤春才刚起步两年。” 谈及此,江数自然对上了时间线。 “你当初跳槽是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他起初培养我、分享经验和资源,我给他打工,老板吃肉,我喝汤,可直到有一天,我拿着给他卖命的经验,可以独树一帜了,他自然不愿再分享,我在这连汤渣都喝不到了,一个注定被优化的员工,干嘛还要留这儿给他当老白鼠消耗呢,还不如给彼此个痛快,把机会让给更需要这份工作的人。” “所以当年你就推荐了林影?” 听出江数话外微词,陈灿也是机警,立马解释: “我是还她人情来的,你别误会。当时她生孩子gap了一年,急需一份新工作,主动找到我问机会的…不过林影能在藤春发展起来也是命里注定,毕竟怎么说,她丈夫曾也是我们签下的人,当年他去世,我们没少吃这则舆论的‘红利’,所以汪铎一开始就挺欣赏她的,明里暗里把很多原本要给我的项目,都交给她去做,我就是那时候才彻底看清了形势,提了离职。” 江数愀然,一语中的:“怎么个欣赏?” 陈灿作一窘状,讪讪然谈及,“就在林影入职的同一年,他和前妻离婚了,说是长期分居导致感情淡漠,当时公司有人传林影跟他关系匪浅,说不定是下一任老板娘,还有说的难听的…什么林影是小三,汪铎是因为她才和前妻离婚的。” 察觉的江数面色不悦,陈灿赶紧撇清—— “不过这都是当时同事传的,当时我都要走了…可没帮着造谣。” “那他前妻和孩子现在在哪?” “回香港了。但他儿子每年都会来上海过暑假,之前见汪铎晒过照片,如果现在还维持这种亲子模式的话,估计他儿子最近就在身边呢。” 聊及此,江数自然陷入沉思,而陈灿也忍不住感慨—— “还以为你对这事了解比我全呢,毕竟林影是你妹妹嘛。” 这话让江数心虚一瞬,只好打个卯,“我前几年一直在香港,没太过问这些。” 陈灿却由此打开了话匣子,“我还想着你能圆当年几个八卦呢,没想到当事人的哥哥还没我知道的多。” “还有什么八卦?” “自然是林影当年与公婆家割席的事。” 回忆起当年,他简直是信手拈来—— “当年林影入职完成了第一个独立项目,汪铎为她安排了一场庆功宴,就我们三个带财务上的一个姐,那天她喝得有点多,说要赶紧结束回家看孩子,张姐打趣她怎么不把孩子扔给公婆,她埋怨了句‘他们又不认这孙女’,我们就以为,是老人家重男轻女,想要孙子却生了个孙女呢… 就是那天结束,汪铎主动送她回去的,我这人你知道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听说现在,他还把画廊的运营全权交给林影了?看来这两年,他们共事得应该很不错啊?所以他俩…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灿这人,从上学起就对数据模型不感冒,唯独一点,贼能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所以毕业之后才任性转行,天天盯着那些代码柱状图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人打交道实在。 看他此刻求知若渴的眼神,江数自然只能冷嘲——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来问你吗?”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这都离职多久了,你偏挑我来问前司老板和自己妹子的事,我要是你,一个电话过去找林影盘问,直接一目了然。” 听完这一切的江数,将咖啡饮尽,起身把杯子丢进门口铁筒内,同时丢了一句话给陈灿: “林影现在是汪铎手底下的人,从她嘴里,我能听到几句关于他的实话?” 他起身,拍了下对方的肩膀,“谢了兄弟。以后拿不定主意的股别随便投,大不了来问问我?” 说完,他转身推开店门,扬长而去,而陈灿的手机屏闪烁出一条未读消息,他点开一看,竟是两串极冷门的股票代码…… 对方附言:“我带你投资,你把与汪铎共事时的项目整理一份发我,越详细越好。” 当晚,江数收到陈灿发来的pdf压缩包,解压之后,密密麻麻几个t的大小,而比起这些实实在在的海量信息,更令他头疼的,分明是陈灿最后的那段话…… 他现在无比确认,宋琦让他查的这个汪铎,不仅是宋生背后的一匹孤狼,更是他感情上真正的竞争者。 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了情敌,虽知道岑硕和林影的关系更实在,而汪铎更像是一厢情愿,可他只要想到这个“一厢情愿”,他整个人便像热锅上的蚂蚁——躁且乱。 躁在于,这是面对岑硕时,完全没有的感受。 引她入轨 第51节 汪铎城府深厚,却一直待林影林影不错,他的真实身份复杂,资产雄厚,若他真的想追求林影,对付岑硕那些小伎俩,他动动手指就可以占据上风…… 乱在于,陈灿的八卦之魂有其道理,但江数却认为,这隐情并非他所想。 “他们又不认这孙女。” 严翊明当年走得突然,如星可是遗腹子,仅是性别又怎会让严家如此区别对待? 他无端回忆起当年葬礼上,林影对自己说的话——“无论这孩子是不是你的,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难不成如星真是他的…… 思及林影每每对他三缄其口的神色,以及如星与自己这段时间的相处默契…… 他向来不爱胡思乱想。 与其瞎猜,不如亲自问清楚。 当夜,这份惴惴不安的心绪坠着他,坠到半夜,坠成了碎片式的梦,像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蒙太奇镜头,看似连贯,实则混乱。 梦里总在下雨,被母亲推到玄关外的暴雨,他看到林影的脸在伞下若隐若现,等回过神来,他耳边充斥着演唱会现场震耳欲聋的音响,喝彩声伴唱声漫布整个体育馆… 他和林影穿着一次性雨衣,淋了个透湿,女孩的黑发如蛇信,攀洇在脸颊与侧颈,人潮拥挤,将他们冲散又缀合,勾着他的不是发丝,而是mp3的有线耳机…… 他想起来了,就是那股将自己引向她的耳机线…… 林影带着她冲进地铁的瞬间,大门紧闭,赶上末班车的怡然自得充斥着二人的胸襟,她的兴奋溢于言表,连带着他的心跳一起震颤……地铁中人潮拥挤,因是末班车,时不时停站期间,二人总是会被上下车的人撞到。 女孩身躯有意无意地贴近,令他胸口几次倍感酥麻,即使隔着雨衣与t恤也不能幸免——雨水把他的心跳打湿,以至于谁都听不到。 直到察觉到林影身后一位男乘客暗中窥视的眼神,他才恍然回神——林影穿的正是个v领t恤,那人站在林影正后方,高了她整整一个头,低头刚好窥见她胸口乍泄的春光…… 发现后,江数立刻朝他狠瞪了一眼,那人忙不迭地收回眼神。 于是就着这站下车的人流松动,他一把揽住林影的肩膀,带她去到车厢角落里,让她靠在墙边,自己则撑着她身旁的站立扶手,确认身遭不会再出现刚刚的情形,而她也被好好护在了自己眼前,方才提醒: “你雨衣拉链掉了,刚那人一直盯着看。” 说这话时,他是转过脸的。 林影脸色一嗔,赶紧伸手,恨不得把拉链拉到下巴,一片羞红晕上脸颊和耳垂。 “…对不起。” 她无端道了个歉,江数虽觉她此刻可爱,却仍忍不住来句——“你又没错,道什么歉?” 可她只是低头抿了下嘴唇,将眼神蔓延至别处……这趟地铁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车厢里的时间被这场大雨反复腌制浸泡,活脱脱延长了一个世纪。 林影率先忍不下这份冗长的烦闷,从衣兜里掏出耳机,耳 机线早被拧成了麻花,她几乎在他怀中费劲纾解……望着她手指的动作循环往复,眼神认真得像是在解一个魔方。 解了三五分钟仍未果,江数不由得替她失了耐心,无奈松开了扶手,一把顺过她指尖的耳机线,细细研究起来…… “我帮你,你扶好。” 直到最后一圈绕匝的线被分解开来,一副耳机头终于分明两地。 下一站又到了,停站前的急刹令江数毫无扶靠的躯体,被无法抗拒的惯性带着向前倾附…他条件反射地腾出一只手掌撑起身后的墙壁,而林影也恰好用两只手掌虚扶上他的胸口…… 毫无准备的揽与倾。 他忽然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晚香玉清香,混杂着雨水的味道——那是她的发香。 才想起家里每次置办鲜花,她总是要去搬走一两盆晚香玉的。 待地铁彻底停稳,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将处理好的耳机放回她手掌心,林影一边道谢一边掏出mp3,插上耳机线,挂上耳机头。 正当江数的眼神再次预备游离别处时,她忽然抬起头,递过来另一只耳机—— “要一起听嘛?” 其实那时候的江数不太能理解,刚听完那么久的演唱会,好容易耳边消停,车厢里又挤又窄,耳机线又长又乱,怎么她的耐心却能沉得长过这最后一通轨道。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接受这场邀请。 《富士山下》的旋律再次响起,她似乎最喜欢这首歌,以至于轻轻哼唱,嗓音清澈,地铁上的嘈杂也不能扰其通透…… 他就被这股耳机线缠绕着心扉,耳朵里绕的是她喜欢的旋律,而耳机的另一端,连接着喜欢的她。 可那时候的江数,并不能懂她喜欢《富士山下》的深意,以至于此后那么多年,他也只是听了些皮毛,不过想让自己更靠近她一些。 当年的那场暴雨困住了他们,而这段漫长嘈杂的轨道由此蔓延…… 蔓延至远处,眼前乍然一片漆黑,唯有她哼鸣的声音最为纯粹,直到这些哼鸣转为低声啜泣—— “我宁愿一个人呆着,可不想总一个人。” 林影坐在他副驾上,讲述着自己婚后的种种不幸,却被车内放的《富士山下》悉数吞没,也被窗外的暴雨吞没… “你还嫌不够/我把这陈年风褛/送赠你解咒” 短短四分钟的旋律,却在梦里转了二十年的光景。 耳边音乐终于停了,他豁然惊醒了,时间凌晨一点,额头汗涔涔,掌心像刚捏爆了水球,似乎屋子里也跟着下了场无声的暴雨。 又潮又闷,透不过气。 他起身披了外套,趿上拖鞋,朝卧室阳台行去。 窗外月色亮而缺。 近几周公事私事堆积,他换了新住处,却总也睡不好。 江月龄近期给她派了很多工作,明面是放权,实则不过是为让他忙起来,好没有心思放在别处,说不定就能妥协与宋琦的事了。 先前案子的事仍在探查,警局时不时需要他配合,腾出空来再三确认信息… 而宋琦的催促,才是最让他焦头烂额的—— “我听说皮埃尔的展要在大陆开幕了,代理方是汪铎名下的画廊,这是个好机会,要不借此机会探探他的底?” 第45章 庆功宴 今天皮埃尔的画展正式开幕,这是其第一次在大陆办展,洋楼前门庭若市,阵仗不小。 藤春作为大陆第一且唯一的代理方,林影亲自参与了开展抽奖宣传活动,一大早就去张罗打点,亲自检查展品,忙忙碌碌到中午,终于折返了办公室。 盛夏气温直逼四十,太阳下随便走走,便已暴汗淋漓,路过工作室隔壁的粤式小馆时,老板娘春姐忙不迭朝她招呼—— “林小姐吃过饭了吗?” “还没呢,刚闲下来。” 林影忙了一晌,天气又热,到了饭点也没什么胃口,所以当春姐像往常那样要请她吃饭时,她连连拒绝: “春姐我没什么胃口,总是麻烦您太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先前帮了我们这么多,诺——拿去吧,小份不腻,多少吃点。” 望着几乎只有瘦肉的小份猪脚饭,林影不好再推脱,笑言接了过去。 办公室的空调吹得人神清气爽,林影坐在桌前,先大致浏览了一下工作邮箱,注意到总部hr已经发来了给许一唯的入职offer,同时汪铎也批准了可以提前发她两个月工资的请求,此邮件一起抄送给了她。 显然在这些事上,汪铎对她的信任过了头。 她将猪脚饭摊开,细嚼慢咽,刚想找个下饭视频来,汪铎的电话忽然闯入,她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接起来—— “林影,皮埃尔今天下午的航班到上海,你得闲订一家口碑上乘的餐厅,今晚我们几人同去庆祝顺利开展。” 如此突然而随性的行程,倒挺符合皮埃尔本人个性。 交代完了公事,汪铎又补上了一份私人请求—— “对了,我儿子嘉泽最近来上海过暑假,育儿师这几天告假,他游泳课下课时间有点早,想请你先去接他一下,晚上好带他一起去吃饭,你可以把女儿带上,小孩子有个伴不吵闹。” 嘉泽比如星大两岁,除了父亲和育儿师外,他在上海最熟的大人就是林影。 汪铎与前妻离婚前达成共识,每年暑假让儿子来上海住两个月,也算是维系父子之间的关系互动,但汪铎总是忙于工作,分身乏术,林影作为下属,少不得帮他照看些。 在众多的私人请求里,唯有此类事宜,她很少拒绝——不为别的,只为嘉泽这孩子的心情着想。 电话一挂,林影率先打开社媒软件检索一番,打算先选餐厅,然而界面清一色都是相似的网红摆拍图以及ai味十足的文案铺面而来——如今互联网营销套路层出不穷,今晚是藤春做东,若没有个参考标准,真踩了雷,实在有失公司的脸面水准。 既然主角是皮埃尔,那势必要依着他的口味来,而清楚他口味的、且最合适求助的人……似乎只有江数了。 她犹豫两秒,还是划出与之的对话框,本要打字说明,却又嫌费时间,干脆直接打了语音过去——六年来第一次,她主动拨通了江数的电话。 江数几乎秒接,“怎么了阿影?” 鼠标和键盘时不时的声响夹在背景音里,料想江数应该正忙着什么,林影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我就是想参考一下你的建议,皮埃尔的口味习惯如何?有没有哪些忌口……” “你是在考虑今晚订哪家餐厅对吧?” 对方一口顺过了她的疑问。 “你怎么知道?” “我已经订好了,他起飞之前联系了我,说今晚要我一起去庆祝他在大陆首秀顺利进行。” “今晚你也去?” “嗯,皮埃尔这人想一出是一出,我早习惯了。待会儿我把地址发你,你直接拉个群转发进去就好,不用解释别的,皮埃尔和沈澜都懂的。” 听此一言,林影忍不住失笑一瞬,她过去总觉得江数各种不由分说的安排令人倍感压迫,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现下的她经事一多,有时不得不承认,如此高效而精准的行动力,也是值得信赖的代名词。 “好,多谢。” “谢什么?本来就是皮埃尔私下骚扰我。”他故作腹诽,却转而跟了句,“那先这样?我这会儿有点忙,今晚见阿影。” 说完,江数便主动挂了电话,并无拖泥带水。 眼神再度回到屏幕上各种文档数据上,有与宋氏辐射在大陆方产业相关的,还有江林现下面临亟待审批的项目,以及汪铎本人名下产业的概览、资方股权明细…… 与林影没有下文的对话框,是他欲说还休的无奈。 他有好多话想对她坦白,有好多问题想问她,但这些话太杂太细,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不是现在,也不是今晚。 傍晚六点,林影一手牵着如星,一手牵着嘉泽到达了餐厅地址。 引她入轨 第52节 这竟是家粤菜馆。皮埃尔确实够有想法——一个在香港生活长大的法国人,到了上海竟要求吃粤菜。 也好,粤菜也合她口味,少有辣度,酱味不浓,鸡有鸡味,鱼有鱼味。 本以为自己会是最先到场的,可一开门,今日的主陪和上客竟已等在包间内了。 如星看到江数,立刻挣开妈妈的手,兴奋地奔向江数 : “舅舅好久不见!” 江数立刻俯身与孩子打招呼,顺便轻车熟路地把如星抱在怀里…… 皮埃尔见状,眼里游过一丝讶异,后又立刻林影,一张洋人脸上瞬间挂上那股法式热情劲,话却是中国式的寒暄—— “好久不见林影,刚刚江数还在念叨你呢!seemslikehemissesyoumorethanido!” 说着,他竟要作势上去给她个法式贴面礼,给林影惊得愣在原地,还是江数不耐烦地学着皮埃尔自己的语气阻道: “ohlala,justcheckyourselfalittlebit.” 皮埃尔这才刹住做罢了——不过他本就是装装样子,没打算真贴,只是回归礼貌与林影轻轻握了下手,趁其不备,朝江数眨眼调侃—— “don'tyoujealousofmebeingafrench?” 江数懒得理他,就势把如星放下,敛容朝林影问及: “最近身体还好吗?听说开展前后你一直没闲着。” 林影立刻觉察,“你怎么知道我没闲着?皮埃尔不是刚到上海吗?” “那是我刚提的,林小姐。” 皮埃尔的搭档沈澜适时出现在了门口,顺带将手里抱着的一箱封装完整的拉菲交由服务生去偏室处理。 “存了好久的caro混酿马尔贝克,汪铎刚联系我,临时让管家从酒窖里取出送来的,没想到就离开这么一会儿,竟赶上林小姐到场了。” “怪不得下午汪总嘱咐我不必带酒,麻烦沈先生了。” “这酒是皮埃尔喜欢的,正好拿来也给大家尝尝鲜。” 沈澜眼神挪至江数处,眉眼一弯:“江总和皮埃尔也相熟,想必也喝得惯。” 江数点头呈笑,却表示:“今晚饮酒这part我要扫兴了,最近让医生开了些安眠药,刚嘱咐过不能摄入酒精。” 闻此言,林影也才察觉他此次脸色,确实不若先前矍铄,想来最近势必压力不小。 几人一番寒暄后,林影收到了汪铎发来的消息,主动引众人入席点菜解释—— “汪总今天有些忙,会晚到片刻,这会儿正在赶来的路上了,让我们先点菜。” 她牵过嘉泽的手,指引他坐在相应的位置……本打算让两个孩子挨着坐,可如星却另有想法:“我想挨着妈妈和舅舅。” 如此一来,她就只能坐在林影与江数中间,可按照今晚这局的关系远近,林影自然要和汪铎邻近,江数和皮埃尔邻近才对。 可皮埃尔竟主动递话,“没问题,那我把江数让给你和妈咪。” 为让小孩子避开上菜口,江数又建议调整了两侧方位,搡林影和嘉泽坐上去,自己则成了下座……林影心下惶然,这位置今晚该是她的。 江数却不以为意,朝服务生报了几道特色菜后,完全没顾及主角皮埃尔,直接把菜单递给了林影,“问问孩子要吃些什么?” 皮埃尔是外国人,人又随和,本就不注重这些虚礼,况且江数与他关系匪浅,面对此举,林影也不推脱虚让,颇有眼力见儿地先问汪铎的儿子—— “嘉泽你先看?你和如星一人点一道?” 嘉泽虽然年纪不大,可气质却格外沉稳,颇有些早熟的大人相——这点倒和他父亲相仿。 他从林影手中接过菜单册子,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遍,用手指点了下页子:“这个吧,我爹地喜欢。” 这是一道经典顺德菜:清炒桂花鲈。 林影提醒:“可以,那再点一道你自己喜欢的。” 嘉泽愣了两秒,有些讶异,“不是说一人点一道吗?我不挑食。” 沈澜忽感叹道:“汪生個仔真係同佢好似!” 林影粤语水平一般,这句却听懂了。 “林小姐倒是摸透这孩子的脾性,怪不得能得汪总信任。” 这紧随其后的作评,她自然也明了言下之意,林影把菜单挪去如星面前,跟着坦言: “沈先生说笑,我毕竟是个母亲,小孩子什么心思我总有些把握。何况嘉泽每年都来上海过暑假,大多同事都脸熟的。” 如星对菜式没什么概念,看着图片点了份春卷与虾饺皇。 林影知道这孩子向来贪吃,这种场合却也不责怪,只朝她使眼色—— “看在你替嘉泽哥哥点了好吃的份上,妈妈就不追究你多点一份了。” 待确认好所有菜品后,作为今晚东道主的汪铎才姗姗来迟—— “让诸位久等,今日做东还最后一个赶到,待会儿我自罚两杯。” 他抱着一瓶红酒款款而入,讪然致歉,却引来沈澜的埋怨:“刚刚话我带酒,怎么自己又拿多一瓶,还要贪杯?” 他将酒交由服务生一齐带走处理,自己则走近餐桌,与皮埃尔和江数一一握手寒暄。 “听说今晚江总也来,如此机遇,即使贪杯也不为过。” 待看清了此刻落座的局面,他面露疑虑,不由得建议——“怎么让江总坐这样远?嘉泽,不如你带妹妹去旁桌用餐……” “不必,汪总。” 江数适时打断,拍了下如星的脑袋,“如星比较黏我和林影,还是别让孩子和家人分开吧?何况我今天是临时被皮埃尔薅来作陪的,坐哪都无所谓,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他嘴角含笑,眼神却是一片探究。 汪铎的镜片在天花板垂坠的吊灯映射之下,闪得明灭有序—— “也好,那我们就入席吧?” 第46章 因与果 这场晚宴氛围良好,毕竟这几人的关系扯来扯去,不是好朋友,就是有合作,压根轮不了几轮推杯换盏的试探。 而江数先前立了规矩,滴酒不沾,众人自然不作强求——不过就是麻烦了汪铎多拿了一瓶酒。 还好皮埃尔堪称行走的氛围调频机器,十分健谈,讲起话来声情并茂,笑意爽朗,沈澜与汪铎更是为照顾所有人,三语切换,应对自如。 二十四岁的林影,内心是会十分抗拒此场面的,而三十岁的她,却不以为然了。 她反倒觉得,这种饭局轻松许多,不必需要她来主导氛围,只要老老实实做自己就够了,即使不答话,也不用担心冒犯到谁,而今天因为有江数在场,也用不着她无时无刻在意女儿的一举一动。 反倒是右手边的嘉泽,自入座以来一直沉默,汪铎也没特意朝他说过什么话,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数着转盘转菜,有时候甚至夹不到几口……因此他从开餐以来,餐盘依旧干净整齐,也根本没吃多少东西。 虾饺皇一屉数量堪忧,一看就没吃尽兴,林影便趁着服务生为汪铎斟酒的档口,默默交代其多上一份。 等又一屉虾饺再上桌时,林影特意混淆视听:“如星贪吃,我又要了一份虾饺。嘉泽,你也再吃点?” 说着她便拿公筷朝嘉泽碗里递了两只虾饺,嘉泽自然是安静点头、致谢。 而如星本人呢,叽叽喳喳地不停骚扰江数,压根没在意妈妈拉她当了挡箭牌,搞得林影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她望着这对舅甥的互动——江数时不时捏一下如星的脸蛋,或者替她擦下嘴角,朝她露出耐心而宠溺的笑,不由得使林影有一瞬间的怔忡…… 若当年她真的选择了和江数一起去香港,这样温馨惬意的一幕,或许会时常发生呢。 可这样的设想,只不过是过眼一瞬。 她知道,若不是有这六年的断层,她也不会有这般强烈温馨的感受。 一切都有因有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汪铎的注意力时不时游离至此,把江数与如星的氛围看个七七八八 ,眼神落在林影与儿子之间,笑了笑,并未搭话。 餐毕,一行人有说有笑着下楼取车。 今晚除了江数和林影之外都饮了酒,沈澜与皮埃尔同住市区的酒店,沈澜一边朝汪铎告别,一边把钥匙交到代驾手里,可汪铎却并没叫代驾——只因早在饭局前他就交代了林影,晚餐后由她开车送他回去,待到了汪家后,他会再交代家里司机送母女俩回去。 这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林影正要接过他手掌扣来的钥匙,还没拿稳,竟被身后的江数抢先夺了过去—— “汪总,上次见面匆忙,今日皮埃尔临时叫上我作陪,也算是缘分。我妹妹最近督展辛苦,不如由我代劳,送您回去?” 汪铎自是怔然,“也是,林影大病初愈,今天当着令兄的面,还要差使你给我当司机,显得我这上司太不近人情。不劳烦江总了,我这会儿叫代驾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他说完便要打开手机操作,然而江数却再次阻拦,并大言不惭地建议—— “汪总不必跟我客气,我送您一程,您到时候让司机再送我和林影一程,刚好也顺路。” 见在场二人稍作愕然,他顺势朝林影解释:“忘了提,我现在搬家了,公寓离你家就两个路口。” 这下好了,谁也没了推脱的理由。 就这样,林影带两孩坐进后座,汪铎坐副驾,江数当司机,刚刚好填满车身——汪铎的宾利可是许久没这样拥挤过了。 有如星这个鬼机灵在,车内的氛围怎么都安静不下来,与身旁的嘉泽形成强烈反差,她一会儿朝林影闲话,一会儿要倾身去骚扰开车的江数…… 林影无奈阻拦:“舅舅在开车呢,你乖乖坐好,别打扰他。” 见此情景,汪铎倒是嗅出点微妙—— “江总刚从香港回来没几个月,和这个外甥女倒亲得很,我看她今晚黏你,甚至胜过黏她母亲。” 江数说:“那倒不至于,如星只是活泼了点,喜欢同人聊天而已。” “如星的确活泼些,我家这个仔,随了我的性子,寡言得多。” 他嘴上提着儿子,却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到后座的嘉泽,仿佛他只是台词里的角色,并无出场必要。 林影却看了眼嘉泽,堪堪表示:“小孩子也是有表达欲的,只要耐心回应,多少都会粘人。嘉泽毕竟在上海时间短,有些认生而已。” 闻此,汪铎并无反应,只是兀自朝儿子交代—— “楚老师明天就返工,她话你英文还有欠缺,你若觉得课程有问题及时讲,我也好同你妈咪讲明。” “我知,daddy。” 嘉泽应承下来后,整个人再度归于沉闷,甚至比车内的冷气风都要静。 直到江数忽然提及—— 引她入轨 第53节 “既然是来过假期的,汪总还要安排这么多课程,不怕令郎嫌您苛刻吗?” “香港学期的课余时间已经足够宽裕,他平时只中意在家打游戏机,不爱出去social,今年上了小学,课业一直垫底。我了解他妈咪,惯会宠他,从来不会要求他学多点东西的。” “我看汪总是在大陆呆久了,学起‘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那套了吧?我以为,港人都不会在意这些呢。” 这话像是玩笑,也像是试探,却引得汪铎侃侃自嘲—— “实不相瞒,我中学就是在大陆读的,真论起来,我还真算不上纯港人。” “这样啊?那您一个人能在上海发展这么多年,不仅扛过经济低迷期,还让旗下的产业市值翻番、承接的项目品牌都发展如此卓越……恕我直言,您这成就堪称业界传奇了,汪总您还是过于低调,若我能有这样的成绩,一定找几个值得信赖的媒体公关炒作一番,一来用名誉镀金,二来,也能被更大的资方看到,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机会呢。” 听了这话,汪铎下意识瞥了一眼江数,满是探究,然而江数此刻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彼此之间都探不出虚实。 “炒作个人影响力这块,您比我懂行。说起来,江总您能让江林集团在香港成功上市,好似确实也得了不少舆论帮扶,我看过当年影响力最大的港媒报道,猜想当时给江林撰稿的那位主笔,应该同您关系密切吧?话里话外都是对您本人的欣赏,若没有十足的了解,很难想象,她怎会能为您出这么多文稿,金句频出。” 他若有所指,江数也不带绕弯的,直接坦白: “确实认识,当初还是她介绍我和皮埃尔认识的。不过我记得…她替我撰写的那些文章,为避嫌内容过于集中引争议,每次都会换不同化名发稿,您怎么会知道那是同一人?难不成……汪总也认识她?” “不愧是江林集团大湾区的总裁,见人好敏锐。” 汪铎跟着笑出声来,可笑声并不爽利,似是潮汐暗涌的试探,他扶了下镜框,堪堪解释—— “不过你多想了,我并不认识那人。之所以能看出那些文章出自同一人之手,不过因为我也是做艺术传媒来的,鉴别网媒这些文字背后的意图,对我而言……湿湿碎啫。” 一语落地,他还不忘补一刀—— “不像您,喜好抛头露面、爱社交,哪里都能呼朋唤友。我不留香港多年,早就没多少亲友在那边了。” 林影听出二人从商业互吹到互相试探,但念及此时她的身份,帮谁都不太合适,所以她干脆装傻,谁也不理,安静坐着看孩子。 晚间的道路尤为寂静,唯有霓虹灯闪烁的动静,忽明忽暗,此刻车内三人,各怀心思。 自从林影生病那次偶遇以后,江数便知晓汪铎也住在古北附近。 既然宋琦母女早对他的身份有预料,且也住这附近,那依照汪铎这人的城府,多少会对此起疑。 而宋琦忌惮他,无非是担心其与宋生暗渡陈仓,他作为宋生最器重的长子,多年来辗转两地,启动资金都来源于宋启辉的暗中帮扶,不然他如何扛得过这些年的风浪? 而宋启辉可是缔造了港圈半壁商业帝国的投资大佬,在他的观念里,什么不能靠成本投入计算衡量?人与情也一样。他私生子众多,若是每个孩子都似这般敞开投资,他又是出于何种动机去承担风险? 所以他投资汪铎至此,自然是要看到其反馈给他更大的价值。 而汪铎,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去在宋启辉面前证明自己,以求得自身利益最大化。 可他能屹立大陆这些年,背后势必不会只靠宋生接济,那他在大陆背后的人,还能有谁? 到了别墅门口,江数谢绝了其邀进屋喝茶的客套请求,汪铎便识趣地安排了司机送江数与林影母女回去。 二人近乎一路无话,直到司机先到了林影家楼下,江数表示要跟着一起下车,不劳烦他再多送了,实则是想抽空与林影单独说几句话。 可一下车,率先开门见山的人,竟是林影—— “今晚你是有备而来的吧?想探我老板的底?” “是,但我也确实想见你。”他微微愕然,补充道,“还有如星。” 林影笑了笑,“那晚餐为什么选粤菜?” 她无端问及,像是在对答案似的,“总不至于是皮埃尔心心念念、也不至于是为了照顾那两个香港人吧?” “你不是喜欢吃粤菜吗?我问过皮埃尔意见的,他自己说的:全凭我差遣。” 他承认地利落,话一完,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林影心里泛起涟漪,有意抬眸,恰好对上了他凝来的眼神——很久没这样认真地打量过他了,上次这样坦然地注视着他的眉眼,似乎还是在六年前…… 而重逢后的这些日子,每次都来去匆忙,来不及多问多想,却也不知觉间过了这么久,有意无意地,她也得了他不少帮衬,正如当年似的… 可当年她不以为然,如今的她,不以为意。 “晚餐时听你说开了安眠药?别是……也和我老板有关吧?” 她向来敏锐,知道江数向来遇事坦然,不是那种会为了工作或者人际关系忧愁到夜不能寐的人。 江数也不藏着掖着,顺势交代—— “确实和他有点关联,但真正让我挂心的人,可不是他。” 他停顿一二,眼神明知故问地凝在眼前人脸上。 街边的路灯闪烁了两秒,静得能听到灯丝走电的声音,林影知他话外真意,竟心口一软,还想借机多与他聊几句,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女儿竟打起了呵欠,摇了摇她的手 —— “妈妈,困困……” 如星今晚过于兴奋了,之前话太密,导致她从汪铎家回来的路上便开始犯困,一路才消停了不少。 林影约略无奈,只好点头交代她—— “那跟舅舅说再见吧?我们这就回家。” 说罢,她也就势将孩子抱了起来,朝江数道了声“改天见?” 便转身欲遁入狭窄的楼道,直至一层的声控灯乍然亮起,她才听到身后人试探性地问—— “要不这周末带如星来我新家吃个晚餐?算是为祝我乔迁?” 这样的邀约理由,真是不好拒绝。 但这次不同——林影本就没打算拒绝。 第47章 蟹酿橙 周五下班后,林影提了一瓶香槟作为登门手信,还特意买了些处理好的果切,牵着如星准时出现在了江数的公寓门口。 大门一开,见江数围着一身简约的围裙出现,如星上去就要抱大腿,却头一次遭拒绝: “舅舅在剥蟹壳,这会儿抱不了如星。” 为应乔迁这个由头,江数今天亲自下厨,订了早秋第一批梭子蟹。 他接过林影手中的酒水和水果,将其随手放在岛台上,并嘱咐: “你陪如星去客厅玩吧?我给她准备了很多拼图绘本,wifi密码我分享给你。” 说话间,连wifi的界面便直接跳出了密码分享提示,林影点下了同意,紧接着便瞥见开放式厨房灶台与岛台上狼藉一片—— “不用我帮你?” “不用,你最近辛苦,陪孩子歇会儿吧。” 他态度坚定,语气却很柔软。 这间商务公寓大约七八十平,玄关与开放式厨房相连,一道异形玻璃隔断开客厅与厨房,再一路纵深至客厅朝南的落地窗,空间又横向延展至卧房大门,布局合理,并不显得逼仄。 如星刚到一个新环境,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对着落地窗感叹楼好高、景色真美,一会儿又感叹“舅舅家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嘛”,说着还想钻去他的卧室瞧一瞧…林影赶紧阻拦: “好啦如星,这不是在自己家,不能随便进别人家卧室,我们就在客厅玩?” 她一把将如星扯回客厅,按照江数的指示,先把电视打开,调至如星最常看的卡通节目,设置好青少年模式。而客厅沙发、茶几上已然放好了他说的绘本和拼图,连蜡笔和油彩,甚至画架子都备好立在角落。 如星眼尖,注意到拼图里还有些很难买到的隐藏款图案,开心得欢呼雀跃,卡通也不看了,拆了拼图就要开工…… 看来为了能让如星坐得住,他显然做了不少功课,也下了些功夫,知道如星喜欢什么东西,懂得投其所好——林影下意识觉得他这一点改变了不少,可又转念一想,他一直挺细心的,当年若不是他带自己结识陈灿,也就不会有如今藤春的林影了。 林影正耐心陪孩子玩拼图,忽然听到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听上去江数遇到了棘手的情况,她便嘱咐如星: “你先自己拼会儿,有问题叫妈妈,别乱跑。” 说完,她趿着一次性拖鞋,越过隔断台阶,将手忙脚乱的人与四处乱窜的蟹收入眼帘…… 原来江数今天要做一道经典名菜——蟹酿橙。 上次在粤菜馆他就察觉到如星不仅喜吃甜食糖水,还酷爱吃螃蟹,二者相撞,自然令他想到了这道坊间流传的古法名菜。 为了能尽可能地还原美味,他这几天在家除了工作,便是不断钻研口味,费了不少螃蟹。 可惜前两次由于橙子选得不好,做出来的蟹肉一水儿的腥味过浓,他查了不少攻略,甚至求助了那个开饭店的发小,才发觉原来是橙子选错了品种,此橙应该是香橙,而非蜜橙,最接近该口味的则是日本柚子,可这柚子普通超市很难买到,如今还不算熟季,他问了几家高端日式料理的厨房,费了好些口舌才要到相对合适的香橙。 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蟹酿橙真正难办的,压根不是什么香橙,分明是螃蟹! 如今还未出夏,肥美多膏的螃蟹并不普遍,好容易搞到六只梭子蟹,绳子松了他也没在意,导致现在取橙肉时,两只蟹出其不意地从锅里跳了出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抬手,却打翻了刚处理好的香橙…… 惹得隔壁人听取叮呤哐啷一片,像推了一路多米诺骨牌似的…… 光是处理蒸蟹、去壳、取蟹肉蟹黄就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下一闹,给他后面的要做的蟹黄面也拖了后腿。 第一次见江数这般手忙脚乱、且狼狈无措的模样,林影心中不由得暗自嘲笑起——他居然会被两只小螃蟹耍得团团转。 直到其中一只小螃蟹慌不择路、冒冒失失地撞到她脚边,还没等江数提醒,林影本人竟异常淡定地弯腰,从螃蟹背后出击,轻松用大拇指、食指、中指夹起了其整个小身板…… 而另一只逃跑选手,已经被江数追回到冰水里了。 她举着螃蟹侃问:“你确定还不需要我帮忙?” 三十分钟后,以蟹酿橙为花魁的珍馐佳肴,被二人一一呈上了餐桌。 如星闻着味儿,一把丢下手里的拼图,一下子窜到桌边,看到摆盘精致的蟹酿橙,不禁疑问—— “这个橙子怎么还戴了帽子呢?” 林影顺着她的话将“帽子”取下,蟹橙混杂的鲜香气味扑面而来,“因为怕小螃蟹跑出来呀!” 说得如星赶紧一缩手,差点以为香橙里面真的会跑出活蟹…… 林影趁机将孩子一把抱起,领她去岛台处洗手。 打洗手液期间,江数已将围裙摘下,并拿了三人份的餐具去桌上摆盘——还特意为如星准备了宝宝碗。 林影看在眼里,提醒怀里的如星: “待会儿要夸夸舅舅,他今天为了给如星做好吃的,差点被螃蟹夹到手呢。” 三人欢喜落座,江数率先表示: “今天算是我第一次完整做蟹酿橙,等入了秋有空再做一次,那时候蟹黄多,香橙也到季了。” 林影笑着:“所以我那会儿说嘛,何必非要现在做,又不急于一时。” “试试又没什么,权当是练手。” 引她入轨 第54节 江数为母女俩各自舀了两勺蟹肉。 香橙配蟹,口感鲜嫩软糯,口腹留香,很难想象这是初学者水平。 如星尝得惊喜雀跃,小嘴抹了蜜似的,不停夸“舅舅做饭真好吃!妈妈,我们以后经常来舅舅家吃饭吧?” 林影佯装无奈:“我看你这张嘴是彻底被舅舅收买了。” “可是妈妈也喜欢舅舅做的菜吧?” 小孩子向来纯粹,林影听这话早也免疫了,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夹了些青菜到如星碗里,让她吃得营养均衡些。 江数在一旁也不接话,自顾自地为母女俩盛汤、剥虾、剥蟹……开餐十几分钟,菜没吃几口,面前的骨碟倒是残骸满溢了。 望着这些蟹壳虾头,林影很难不为所动,不禁赞着调侃—— “你还挺有服务意识的嘛?” 闻此,江数剥壳的手稍作停顿,眼神也因而凝顿于她面孔之上,似戏谑着反问: “你第一天知道啊?” 咔哒—— 林影咬到了一小片蟹壳,稍作吃痛着吐了出来,不等江数递上纸巾,她率先提醒女儿:“慢点嚼,别伤到。” 话刚落,江数主动把如星的碗带回面前,重新挑拣了一番,确认其中没有混杂“暗器”,才又安心推了回去…… 林影终是忍不住心中暗忖:确实很有服务意识,不管是在餐桌还是床上。 这样的念头已很久未来光顾她的思绪了——原本该封锁起的记忆,竟在这样的情景下被戛然撬开,毫不 费劲地钻了进来,更微妙的是,触碰到这样念头的她,竟并未第一时间逃避,甚至,还感到寸寸暗喜。 喜上眉梢,眼角一弯,稍纵即逝,或许江数看到了,但她也并未觉得尴尬。 小孩子吃饭的节奏总是不同寻常,或许是过于兴奋,如星没多久便吃饱喝足,开始不老实地捞蟹壳蟹腿玩…… 林影担心她被蟹腿割伤,便用湿巾替她擦干净手指,支她去客厅继续玩拼图,同时打开了卡通片来当背景音。 把孩子安排明白后,她终于折回餐桌,蟹酿橙此刻被消解了大半,她直接给江数舀了整勺到碗里去:“你刚刚一直在帮我们剥壳,自己都没怎么吃,说是为庆祝你乔迁,还让你这样忙活。” “说到庆祝,你提醒我了,香槟还没开……” 他刚要起身去取,林影立刻拦下: “别开了,你忘了上次医生怎么提醒我的?戒酒精,你自己不也在吃安眠药?” “也是。那等下次再一起开?” 他轻描淡写地建议——这次还没完,就想着约下次,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坚定且自信。 林影不予置评,反问他:“对了,你这几天睡眠好点了吗?” “先前别墅的案子还在查,目前还没有找到嫌疑人,又连带着搬家…折腾太多,有些心力交瘁而已。” 他淡定的语气背后,夹着些疲倦,却仍不忘强调, “不过这都是暂时的,没什么大事。每天照样跑步游泳,前几天还顺便去体检了一下,各项身体素质还是达标的。别担心。” 林影失笑,夹蟹腿的筷子都忍不住一抖,“我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真有什么,该担心的人应该是你床伴才对。” 她把心里话脱口而出,像是嘲笑,也像是试探。 江数脸色怔忡,却也不忸怩,反倒认真声明:“阿影,我现在没有床伴,过去六年里也没有。” 闻此,林影却主动提起了一个人—— “那上次汪铎提到帮你美言良多的撰稿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她语气淡定,神色探究,而江数此时的表现,却与她恰恰相反。 当年江林集团在港上市的消息铺天盖地,那时候别说各种财经新闻,娱乐媒体也没少蹭流量,关于江林大湾区和江数个人的那些文章,她多少都点进去看过,也了解到了那撰稿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宋启辉的独女,宋琦。 “…你认识她?” “不认识,但看过一些写她的专栏,港媒本就角度刁钻、言辞犀利,不少小网媒喜欢炒作些娱乐八卦,宋小姐与你背景相当,家大业大,你们彼此互惠互利,近水楼台,配合得这样默契,私下若是什么也没有,不符合你这‘风流绅士’的人设吧?” 她毫不留情地戏谑到明面上,让江数无从否认—— “我和宋琦算不上床伴,因为我们正式交往过三年,但年初就分手了。这些年来除了她,我没和其他人有肉体关系。这么说,你可以接受吗?” 林影知他言下之意,却并未由此动容。 她回忆起当年那些天花乱坠的标题——“小江总飞了趟大湾区,吹了五年的港风,金丝雀变真孔雀,重塑格局,为己正名” “‘孔雀’总归是吸睛的,你能得宋家青睐很正常。而我们两个…早也不是当年的关系了,所以由不得我接不接受,你不必这样问我。” 这一点和当年一样,他和谁有过怎样的关系,似乎从来都和她没关系。而他们当年又是什么关系呢?床伴?兄妹?情人?似乎都是,而现在,似乎都不是。 江数以为对方会像过去那般,为了彼此的氛围和谐,点点头将此话题划水过去,不想如今的林影,早摒弃掉了那副客套体面说辞,她早不是六年前那个只会被动言笑,配合体面的乖乖女了。 尽管在乎着身边人的一言一行,却不会轻易为任何言行耗费自己的情感。 敏锐如她,若要面对这样的她,他便只能面对过去的自己。 既然提到了,江数也一并坦白了所有,关于这些年与宋家的合作,母亲与宋太的旧友关系,乃至如今与宋琦的约定一并托出—— “宋太看好我,无非是挂念我母亲的面子,所谓联姻,也不过是一个摆设,宋琦那样骄傲的女孩,根本不屑与我纠缠。可依宋太母女目前的状况,想在内地立足谈何容易?阿影,这也是我想提醒你的……” “提醒我什么?” “汪铎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宋启辉的私生子,我查过他旗下产业的资金流向,他私下一直与宋启辉往来,才得以辗转两地发展。 面对这样一个身家的亲父,他不可能不为自己和下一代考虑。而你作为江林集团副董的女儿,前夫又与藤春有过合作,现下独自带着女儿在他这里讨生计,他器重你、欣赏你,不仅是出于男女感情,也可能是你的身份对他而言,另有价值。 你这些年得了他这么多好处,他若是真想要从你这得到‘报答’,不是你一句‘公私分明’‘就事论事’可以搪塞过去的。跟这样一个对你别有用心的男上司相处,切记把握分寸,共事即可,不要在人情世故上过于依赖他。” 果然,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 江数此刻的劝诫,丝毫不亚于汪铎先前在她面前对岑硕的一番作评。 男人总会在想讨好的女人面前保持纯粹,呈出一份一尘不染的爱,不出于利益,不出于情色,也不出于是否符合世俗的眼光——只是因为遇见了你,所以我的爱才要和你一起融进世俗。 实际上,爱哪里可以免俗。 利益也好、情色也罢,都是产生爱的起步价。 而汪铎在这段无论是男女、还是共事的关系中,他都是一个十足的上位者,若想要从林影这样一个下属身上得到好处,只需要稍稍让利几寸,即可达到雪中送炭的成效——一如当年她求职无门,是他敲板带她入局,供她成长。 但这份付出对他而言,近乎无关痛痒,即使对方不是林影,他也仍旧需要一个这样的角色来助他运营画廊。 林影怎会不明白?若有一天汪铎真的要她“回报”,她就没有理由置身事外。 所以林影没什么好为汪铎分辩的。 “宋启辉在大陆最满意的,就是嵌下汪铎这枚钉子,所以我只能从他这里下手,如果能将他取而代之、再不济也平分秋色,也算是能稳下宋生的态度。 我了解宋琦的性子,一旦确定了汪铎的底,她为了达成目的不会轻易妥协,到时候你无论是作为汪铎的合伙人还是下属……都会受到波及。” 这番说辞一落,林影也吃完了最后一口饭。 她用纸巾抿了抿嘴,折起胳膊来,盯着对面人忧虑的眼,却堪堪反问—— “所以,你是想我和汪铎划清界限?还是想利用我近水楼台的条件,配合你们玩‘谍中谍’?” 这样的说法令江数忍俊不禁, “宋琦的想法当然是后者,但我不想,我尊重你的选择和工作,可私心里却希望你越早和他划清关系越好。” 他的眼神深邃,却似一片澄澈汪洋。 若是搁在过去,林影或许会放在心上,然而这次,她缄默良久,似乎在斟酌着什么……良久后又认真抬眼,倾身相告—— “可我和汪铎私下早就是交往关系了,今天来你家吃饭,就是替他探探你的口风,你会不会后悔跟我说这么多?” 啪嗒。 江数筷头的蟹腿肉忽地砸进骨碟里,而他未说出口的话,也同时被粘附在喉咙上的蟹壳残渣卡住…… 第48章 陈年褛 误食的蟹壳卡在嗓子眼里,江数忍不住放下筷子,捶胸咳嗽。 林影一时也顾不得别的,赶紧去他身后替他拍背……把在客厅看动画的如星都吸引过来了:“舅舅你没事吧!” 林影扶江数去到厨房岛台水槽旁,一只手用力抚其后背,帮忙顺气,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杯温水,好随时递过去让他缓和,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要不我们去医院吧?” 如星也喊着:“老师教过我的,卡嗓子要让海豚立刻来急救!” 然而林影此刻一脸张皇失措,对孩子口中的“海豚”完全没有认知,急得要打120叫救护车…… 号码还没拨通,江数忽然一把替她挂断,并顺手夺去了她另一只手的温水,跟着一饮而下,漱口。 那一小片残渣终于被咳出来了,可他额间渗出的汗水,以及尚未平 复下闷红的脸,仍将这份久违的狼狈袒露无遗…… 面对此情此景,想起刚刚脑门一热说的那话,林影倍感心虚,无端道—— “抱歉啊。” “…又不是你的错,怎么还动不动就道歉?” 江数抚着胸口,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我刚刚那话是骗你的,我没和他交往,也不是为探你口风。” 林影主动澄清,空气终于旋回静默。 她略过江数怔忡的脸,俯身回应起如星刚刚的话: “如星刚想说的应该是‘海姆利克急救法’,不是‘海豚立刻来急救’吧?” 女儿眼睛转了一转,“海姆利克”这个名称对她来说还是有些超纲了,还不如让海豚来急救更快。 “你这个建议很棒,但舅舅现在已经没事啦,如星要不回去再玩会儿吧?妈妈帮舅舅收拾一下厨房,我们待会儿就回家?” 把如星哄回客厅后,林影帮着江数一起将碗筷收回厨房——期间一心二用的如星,手里在找拼图块,眼睛时不时抬起来看动画,有时会偷偷瞟去看母亲…… 岛台角落的洗碗机前,林影将碗筷依次递给江数,江数再一一将其归置进洗碗机里,两人良久无话,直到江数惶惶一笑,打破僵局。 引她入轨 第55节 林影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刚刚居然信了你的话。” 他解释,“若你真的在和汪铎交往,那岑硕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影也忍俊不禁起来,“其实我先前和他也只是做床伴,不是正式恋爱。他上周实习结束了,没接转正offer,所以我和他…已经翻篇了。” 话说完,她也将最后一副餐碟递过去,看着江数将其依次排好,伸手将机器门关紧,按下启动键…… “既然你现在没有和人交往,也没有和人保持暧昧关系,那我是不是有资格追你了?” 洗碗机开启,水流渐次溢出,哗啦啦地沁满了玻璃,一层又一层,清水拂过后又被泡沫吞没。 林影忽然有些后悔,她刚刚不该与他开那个玩笑的。 不然,她也不必如此快地面对这种问题…… 咔嚓—— 一声清脆的陶瓷碎响,堪堪打破了二人的思绪。 林影条件反射地跑出厨房,瞥见客厅地毯上却空荡荡一片——茶几上摊着未完成的拼图,热闹的动画片前无人问津。 “如星!” 她闻声朝卧室闯去,下意识责怪女儿, “谁让你乱跑的?!” 一进门,她看到如星正瘫坐在卧室角落里,拥挤的书柜壁橱前落了一片骨白色的陶瓷碎片…… 看到妈妈突然出现,又一脸生气,如星显然是被吓到了,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她赶紧俯身前去,小心翼翼地摸着孩子的手脚躯体,颤声问: “有没有受伤啊?” “对不起…妈妈,我只是…想看看…这个hellokitty…” 林影这才意识到,这个被摔成碎片的“hellokitty”,是一个形状奇特的陶瓷马克杯… 望着那近乎褪色的油彩,以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猫衣服,她忽觉有谁从沉睡的记忆里拽出了一根丝线,越拽越远,越拽越松,直到她看清这段往事…… 上中学前有段时间,身边很盛行给陶瓷娃娃填色,她偶尔跟着严翊明出门,两人会心血来潮在商场里挑几个玩,打发时间。 严翊明那时候对这事还没她有耐心,没坐一会儿就嚷着要回家涂,说是安静,在外面吵吵嚷嚷的,但林影却不同意——她被林济东教育过,以后不许在家玩“脏东西”。 所以她总是一坐坐一下午,完完整整地,把一个“作品”完成后再带回家。 久而久之,她不再满足于填色游戏,主动问老师,能不能教她捏陶瓷,她浅学了些皮毛,可以做些简易的小容器,老师那里有设备,可以帮她出胚烧制,她再上色抛光…… 她玩上了瘾,最后干脆帮全家人都捏了一个马克杯,奇形怪状,五颜六色——老师直夸她很有创造力,可惜到了林济东口中,就成了“花里胡哨的没用东西”。 送出之后,她从未见过谁拿出来用过,连摆都没摆出来过。 也是,谁会在意一个十岁小女孩捏的泥巴呢? 时隔太久,她都快要忘了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但此时此刻,望着地板上成了碎片的“hellokitty”,这些记忆像是被开了闸的水流,一股脑地冲上心头…… 这个被摔碎的马克杯,不正是当年她送给江数的那个吗? 当年她还自责过——怎么会给男生送hellokitty?即使穿着蓝衣服,不还是hellokitty?哪个男生会拿出来用啊? 她的眼神带着探究,扫过马克杯坠下的柜橱,恍然意识到,这些东西似乎似曾相识……记忆如同被剥开又重组的碎片,拼凑粘连,汇成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是她中学时最爱读的书、最爱的cd唱片,甚至还有收集的微型插画…… 是十几年前她儿时房间里的喜好收藏,是六年前她未来得及窥探完整的书房景致。 “你带如星先出去吧?小心被碎片伤到。” 江数不知何时已经拿了簸箕和扫帚来,轻拍着林影的肩膀,牵她回神—— “药箱我放在茶几上了,你去看看孩子有没有受伤?” 好在那天如星只是受了些吓,并没有真的被砸伤或割伤。 后来的她,得了林影一顿煞费苦心的数落,临走前,她只好再次唯唯诺诺朝江数道歉: “舅舅对不起,如星不该未经允许进你卧室,下次如星赔给你一个新杯子。” 可江数却不以为然,柔声宽慰,“没事的,舅舅平时不用那个杯子。如星要是真喜欢,有空舅舅带你去做一个,好吗?” “…真的吗?” “当然了。” 还没等林影表示什么,如星突然被提醒—— “我才不信!之前舅舅说好的要带我去迪士尼,现在都没去,舅舅和妈妈总是…总是食言!” 见她主动提及此时,江数更是不慌不忙,悄悄瞥了一眼林影左右为难的脸色,朝如星承诺——“舅舅下周末就可以陪如星去迪士尼,但是…得看妈妈有没有空?” 好家伙,在这等着呢——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一听这,如星果然重重摇起妈妈的手,嘴上不断追索:“妈妈、妈妈,我们下周末就去迪士尼嘛!” 真是败给他们两个了。 “好好好,那就暂定下周末吧。” 如星开心得又蹦又跳,把刚刚的插曲忘得一干二净,林影趁其不备,给了江数一个小小的白眼,可他却完全不受其扰,不仅如此,还格外窃喜。 “好了如星,今天打扰了舅舅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家了。” 她拉着孩子吧便要开门离去,谁知江数再次阻道—— “等一下,有个东西要给你。” 林影心下一凛,想起今天二人那会儿的对话,以及适才卧室的那番光景——无声胜有声。 见他提了一个宽大的纸袋子出来,还以为会是什么贵重礼物,刚欲推脱,谁知他说: “之前说要给你送回去的,但期间事情太多,前后耽搁了这么久……现在物归原主。” 她方才醒悟,这正是当年那件引她入轨的玉白色大衣,时隔六年,这件陈年风褛总算“物归原主”了。 入职画廊的第一天,许一唯提前到公司门口,赶上隔壁小馆开门出摊,香气扑鼻…… 刚要上前去与老板娘打招呼,今日竟和面试那天撞了场景——林影恰好从反方向走来,先她一步朝老板娘道了句“早啊春姐?” 不过今天的许一唯选择了主动融入,“早啊林总、春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人也焕然一新。 春姐讶异,“哎呀小姑娘你真入职啦?蛮好蛮好。” 林影微怔,“你们认识啊?” “上次不是你说我们这里东西好吃的?忘记掉了?我特意给小姑娘打了折呢……” 许一唯脸唰得一麻,赶紧打马虎眼接茬儿: “是啊是啊上次我室友非要吃叉烧,我看隔壁正好有,您又和老板认识,那肯定味道不错,我就买了两份尝尝……不得不说真的好吃!我都发贴推荐了呢!” 一日之计在于晨,还好林影并未与她咬文嚼字,同那天一样,开了大门,催她进去——画廊共有两把锁,配了三副钥匙,一副在林影那,一副在汪铎手里 ,最后一副则是由行政保管,平时开关门也默认由行政负责,而自从小谢离职后,她那副钥匙就一直归在林影保管,好在林影家住得不远,临时负责开关门她也不会太介意。 不过今日之后,这把钥匙就要正式交接给许一唯了。 她朝许一唯示范了卷帘门与玻璃门的开关方式,许一唯也很机灵地录了个视频,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林影暗叹:当代“好记性不如个烂笔头”。 做好了钥匙交接后,林影领着她朝二楼去,期间总要闲话两句—— “你怎么今天还来这么早?不想着多睡会儿?” 许一唯大方承认:“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十分钟林总,缺不了多少觉。” “这附近房子可不便宜,刚上班不嫌贵啊?” “我跟人合租,aa下来的价格也能接受,住得近正好省下通勤的时间嘛。” 林影没再说什么,指了下二楼隔间第一排靠走廊的位置: “我和财务的张姐商量了一下,以后你的工位就在这。” 望着如此井然有序的工作环境,头一次拥有固定工位的许一唯,此刻内心油然而生一种身为ol的优越,而伴随而来的,便是种未知的紧张感…… “林总早呀!” 楼梯口忽然传来一尖亮的招呼声,许一唯回神,凭直觉猜到这人是林影刚提的“张姐”,她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烫了一头短发羊毛卷,刚从室外进来,鬓发间的汗水盈盈发亮。 “真是辛苦你了噢林总,每天开门来这么早,要不是我家住得远,这门肯定是我来开的呀。” 林影却对此不置一词,直接朝许一唯介绍: “这就是我刚说的张姐,我们画廊的财务主管,过去也分管行政采购,现在既然你来了,平时工作上少不得对接,记得和张姐商量着来。” “这就是新来的前台啊?这么年轻,哪里人?哪个学校毕业的?” 不等许一唯张嘴,林影再次抢过话柄: “小许是学传媒的,大学时期没少出去历练。张姐你这几年身兼两职确实辛苦,以后行政方面的工作就都交给小许管吧,今后你专心做账,也算两全其美嘛。” 张姐刚把防晒衣和墨镜取下,还大汗淋漓着,还没细思这话背后的深意,林影竟也没给她留思考反驳的余地,直接敲了敲许一唯的桌, “你跟我进来一趟。” 隔了一个周末,她办公室窗台上的两盆夜来香花叶渐有凋零之势,室内的味道也不若花朵繁盛时清新。 可林影不予在意,提问似的开口—— “刚刚我说的话,你有记住吗?” 许一唯点头。 “重复一遍。” “今后由我负责画廊的行政采购工作,有问题要向张姐学习请教。” “不是学习请教,是商量。” 林影纠正了她的措辞,并敞亮提醒: “张姐是我们这里资历最老的员工,之前的前台小谢,与其说是负责行政,不如说是做张姐的私人助理。而你的直属上司有且仅有我一个人,所以该是你负责的事,你就得负责到底,不该你做的,你也无需多劳。懂我意思吗?” 引她入轨 第56节 许一唯虽年轻,但先前也算是混过“小社会”的,如今信息时代,自媒体发达,她没少关注一些职场小技巧的博主号。 这番点拨,她自然懂得背后深意,但对不懂的那块儿,她还是要早问—— “可…流程上的东西少不得要请教她吧?” 林影鼠标一推,将桌面上几个文件拖拽进了邮箱界面,而邮箱收件人,正是许一唯。 “你真正要请教的无非就是系统怎么用、报销怎么报,这些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看两天就会了。” 说完,她快速打了些文字,一键发送,并没有抄送任何人。 “你的当务之急,是帮画廊搞定团餐的事。” “…团餐?” “我们会在工作日为员工提供一顿午餐,之前的商家合作到期了,不再续约,新商家还没定——既然你来了,那就交给你来办吧。预算和餐食基本要求都发给你了,你回去慢慢研究,下周一之前得有结果。” 面对此题,许一唯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隔壁的粤式小馆……而林影像是早猜透她的想法,施施然提醒—— “隔壁商铺你就不必考虑了,不再续约的就是它家。” 而后,她还不忘点许一唯: “你仅靠一次面试,就能利用我的关系与春姐搭上桥,那类似的沟通,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此话一出,许一唯果然面露赧色,赶紧找补—— “…林总,我不是故意利用您关系的。” 她那道行,瞒得过老板娘那号实在人,却瞒不过林影,与人打了这些年交道,对她点小九九,还不是一猜就透。 可林影却不以为然,反倒表示: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相反,我很希望你这股聪明劲儿能在这发挥优势,记得你面试时说的话,别让人失望。” 第49章 小江湖 许一唯将林影发来的邮件内容悉数浏览之后,很快注册好了自己的员工信息,绑定了工资卡,第一时间便做好了一个excel问卷——对照画廊在职人员信息,发给了包括林影在内的十五个同事,用以征集大家对午餐的口味意见。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她的问卷压根无人问津。 最近各种展台各种代理单层出不穷,甚至代理人们都没来画廊露脸,要么在外跟项约展,要么在同艺术家谈交易合作…… 来上班的人也在各忙各的,即使不在忙,也对她的邮件问卷视若无睹。张姐就是最大的例子——她的工位距离自己不算近,想必也是林影刻意安排。 还没等许一唯主动上前请教,她的指教竟不请自来—— “小许啊,有空帮我把这些整理个ppt出来,年中述职要用,给上面大老板看的,仔细着点噢。” 工位面前的隔板被敲响,来人居高临下地递过来了一沓资料。话刚完,她便自顾转身去了茶水间,连给许一唯回答是否的余地都不留。 许一唯翻了翻这些资料,除了这半年以来的账目概览和画廊的开销明细,就是些她不知道从哪些网站东拼西凑的一些述职文案,不仅内容掺水严重,甚至连公司项目名称都没带改的,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敷衍。 这些都是她个人述职要做的内容,竟放心交给一个刚入职的愣头青做,看来先前的小谢会离职,不全是工资不高的“功劳”。 许一唯内心腹诽,手肘撑着下巴,盯了网页搜索引擎良久不动。既然上天安排她来接这个班,而她又得直属上司“口谕”,那她就没有白干活的道理……于是她眼睛一转,决定让张姐欠下这个人情。 一个小时后,她整理出了两个版本的“述职报告”,一键发送给了张姐,并主动走去她面前提醒—— “张姐,您要的东西我做好发您了,您要不检查一下?” 大周一早上没有紧急派工,正是摸鱼的好时候。看她如此效率,张姐果然面露讶异,慢悠悠地从躺椅上挺起腰板,点开邮箱一览——规规整整的一套ppt,丝滑漂亮,甚至还帮她润色好了文案。 “哦呦,你这个小姑娘灵得噢,高效!” “还好还好,都是ai的功劳。我只是帮您整理润色了一下,ppt也有现成的模板。” “哎呀就是说嘛,ai现在老火的,但是我不太敢用那些东西,怕它不灵光…经常跟我答非所问的。” “ai现在的技术还不够完善,小毛病肯定是有的,但生成后自己看着改一下,还是能省不少时间,张姐要是怕麻烦……有空我教您怎 么用呗?” 看这新来的小姑娘这么有眼力见儿,张姐自然笑逐颜开,再次感叹她伶俐聪明,许一唯便顺势借力: “那张姐,我早上那个问卷,您有什么想法没?” 一听这个,张姐果真一脸“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势要与她说道一番—— “你呀还是年轻,这种事你要是这么搞,两周都别想把事情做完。诺,你看啊,你无非嘛就是要重新定下一个团餐嘛,钱呢,花的是公司的,东西呢,是给大家吃的,而大家每天来上班,只是为了吃这一顿饭嘛?” 许一唯望着零星几人的工位,摇摇头。 “忙的时候大家处理emergencycase都来不及,哪有工夫帮你填调查问卷?何况众口难调,一人一个口味,餐厅嘛挑是挑不完的,既然这事交给你了,那你直接挑个最合适的去谈,最后交交差就好了嘛!” 张姐这话虽然啰嗦,但确实点醒了许一唯,不愧是职场老油条,完全明了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工作才是重点。 她重重点头,“我懂了。多谢张姐提点!” 说完她便要回工位,谁知张姐又一嗓子阻了她路—— “哎你等等,这个报告你怎么还抄送了林总?” 她的眼神落在邮件抄送人处——那里赫然显示着:林影。 张姐嘴上埋怨,语气却有点发虚,许一唯佯装懵懂: “啊?不能抄送嘛?早上林总刚交代过我,说以后她就是我直属上司,让我做什么事都要留痕抄送她,所以我才cc的。” 看新人一脸无辜,张姐反倒吃了瘪,只好有苦朝肚里咽下去,抿着唇想说什么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好在许一唯似乎意识到了“错误”,主动承担—— “没关系的张姐,林总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您教我怎么做年中述职报告来着,反正我迟早都要向您请教的。” 张姐脸色稍缓,无奈道:“行吧,也只能这样了。我待会儿看着修改一下,再自己发一份给林总好了。” 午休时分,许一唯借此机会与其他同事套近乎、集建议,张姐那会儿的建议虽在理,可倘若照单全收,岂不是违背了林影的警告?这第一个任务,她想认真对待一番。 策划宣传那五个人虽不如张姐咄咄逼人,但也不算平易近人,更有甚者,对林影颇有微词…… “有这钱还不如折成餐补,每个月混着工资发给我们呢,非要在她手里过一账…形式主义。” “怎么?她不跟隔壁那家烧腊馆老板合作了,听说她刚上任的时候,申请这个餐补就是想替他们揽生意。” “她这人啊,领导力行不行不好说,但面子工程做的那可是一流。我猜,她是之前跟那谁搞暧昧被汪总发现了,正想办法找补呢……” 两同事叽叽喳喳了半天,莫名奇妙就过渡到了八卦上来,许一唯不由得好奇, “跟谁搞暧昧?” “就你来之前那个实习生啊,噢,你还不知道呢,那男生实习了三个月,天天给她买早餐,动不动跟她眉来眼去的,这还不是最劲爆的,你知道不?她和我们的大老板汪铎也很暧昧,他又是送资源,又是要给她晋升的,说不定私底下什么都做了,结果她这次跟实习生搞到一起,不要太bitchy,估计是汪总被捉奸了吧,东窗事发,直接把实习生也劝退了…真不知道,一个二婚带娃的女人有什么魅力……” “咳咳!” 她忽然被另一人撞了下胳膊,话也被强行打断了。 见这两人成心要避着她了,许一唯只能识趣走开,可离开前,还是听到了那人咕哝: “你傻啊,没听说她是林影亲自招进来的,你当着她的面说那些……” 当晚许一唯回到家,连冲凉洗头的时候都在思考沟通话术,她加了几个附近餐馆老板的微信,既然上面肯批这么多预算,她显然得物尽其用,不然从成本上就是让同事们笑话,可想着想着,仍是不由得好奇起林影本人…… 入职之前,她们拢共也就见过三次。 第一次在外滩那个汇率离谱的米其林,她们连照面都算不上打,第二次在私家医院的收费窗口,她目睹两个男人暗戳戳地互相“开屏”,当时两人看她的眼神分明都不算清白,而林影本人呢?她不会读心术,只知道她当时的表情,绝算不上得意,甚至急得草草离场,后来从汪铎口中得知她的病情,她也是毫不犹豫地递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保温杯…… 若是那些同事知道,林影甚至还和继兄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那他们的八卦连续剧,又可以再添一笔重墨。 而第三次,则是在她去面试的时候,那是她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她只字不提她的遭遇、学历、出身——那些一度让她有些抬不起头的经历,而她也几乎确定,江数多少会对她讲明自己的来历,不然这个面试机会压根砸不到她头上。 她没有可怜她,也没有安慰她,甚至也没有过分鼓励,只是摆出她需求,引导她展示出自己的特点,那样游刃有余、另辟蹊径的态度,莫名让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信任与平等,甚至面试结束,还一改严肃,管她要保温杯链接…… 明明很温柔,也很可爱啊。 但经由今天,她能很强烈地感受到,画廊的员工对林影的恶意很大。 小小一间洋楼,十个人也成了个江湖,而这江湖里,有中饱私囊的老油条,有置身事外的看客,还有喜欢嚼八卦的二五仔…… 对林影这个上司,她显然不到知之甚多的地步,但她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口中的八卦轶事。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高风亮节,只是因为她自己也曾是其他人口中的“bitch”,甚至如今也依旧如此。小时候就因身份被人孤立霸凌过,后来上了大学,主动选择了声色犬马,被人骂“婊子”“骚浪贱”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男人和女人对她的评价两级分化,但她心里明镜似的,在谁眼里,她都是异类,男人说她“骚”是因为他们需要一点不一样的刺激,而女人骂她“贱”则也为了证明自己不一样。 而对她而言,这种话听多了又都一样。 许一唯思索来去间冲完了澡,披上浴巾,发梢还滴着水,刚把卫生间门一打开,便和刚回家的岑硕撞了个满怀……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搂紧了浴巾。 然而岑硕并没怎么搭理她,把包朝床上一丢,打开电脑,检查邮箱文档,许一唯好奇瞄了眼,隐约看到了一个品牌logo…… “找到工作了?哪家公司?” 岑硕适时关了网页,不咸不淡地来了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做什么不也没告诉我。” 许一唯翻了个白眼,不再追问,去床头柜里掏出了一个古早的吹风机,还是两人谈恋爱的时候买的。 但她一点也没觉得感动,反倒觉得他邋遢抠门——这吹风机当年买的就是便宜货,现在早该淘汰了,每次用似乎能闻到里面硬件老化的锈味…… 可惜她现在没得选,先用着吧。 没承想,她刚把插头接上插线板,便看到两者相撞的瞬间擦出火星子,随后啪嗒一声—— 整个屋子瞬间漆黑。 第50章 温开水 许一唯条件反射地大叫:“怎么回事!” 眼前屏幕熄灭的瞬间,岑硕原本还蒙在鼓里,但许一唯这么一乍,他倒是恢复了意识,淡道:“应该是跳闸了。” 他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的光,逡巡着去门口找到电机,轻车熟路地将电闸扳回原位。 室内再度明亮起来。 甫一冷静,许一唯便要再次打开电吹风,岑硕这次赶紧拦住—— “别用了,电源线都烂了,应该就是它引起的跳闸。” 引她入轨 第57节 看到电吹风的电源线的末端确有破损,许一唯便老老实实拔下插头,缠好机身,不客气地试探: “那我直接丢了?” 岑硕坐回了书桌前,重启电脑,听到对方来这么一句,他手上的动作稍作停顿,沉默数秒,才“嗯”了一声。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 ……脚边的垃圾桶被狠狠地砸下,砸得刚换的塑料袋都应声鼓胀起来。 “那我开会儿窗晾晾头发,顺便抽根烟?” 岑硕默许,许一唯立刻从包里抽出了一根香烟打火机,将头发一捋一放,啪得一声打开窗,狠狠探出脑袋吞云吐雾起来。 最后一寸晚霞烧着天际线的边缘,空气似也跟着沸腾,顺着打开的缝隙如岩浆般流入室内,亦如她手指间夹的烟卷,短暂地燃烧后化灰泯灭。 一根烟很快燃尽,半湿的头发也抵不住热浪的侵袭,皮肤再次变得粘腻,许一唯空站得烦闷,便回头,欲再从烟盒里再取两根烟打发时间,谁知一转身,看到岑硕刚从外面回来,拿着一个电吹风…… “我朝隔壁借了一个,你把窗户关了,热死了。” 就这么一会儿都受不了,想当年俩人可是为了省钱,经常不开空调的。 她作势把烟塞回去,谁知岑硕再次要求:“去洗手台那吹,省得床上全是你头发。” 能耐不大,脾气还不小,许一唯腹诽。 她走过去,一把接过电吹风,进洗手间前还是得了岑硕一数落:“你少抽点烟吧。” “要你管。” 她白了他一眼,将门一关,吹风机隔着一道门墙嗡嗡作响,搅得岑硕心神不宁。 他再次打开适才的网页,仔细研究起新公司的offer明细。 即将入职的这家游戏公司,总部在深圳,三年前在上海扩了分部,其在上海扩项背后最大的投资方,是江林集团。 入职的岗位是ui设计师,他学历好看,项目经历也漂亮,有当年那个国际交流展的加持,以及之前在藤春实习的成绩,简历可说是十分光鲜了,找到工作也不稀奇。 但提及藤春,他心中总有不平。先前是为着林影的冷战,后来告别那天,岑硕终于看透了这个女人——三十岁单身带娃,事业光鲜,实则不过是靠人托举,之前靠家势,婚后靠丈夫公婆,甚至是继兄,后来声称要独立带娃,也不过是吃着本家与婚前财产红利,连再找的工作能快速晋升至此,也不过是因为有大老板看中——之所以看中她,不过还是靠着性别情感红利。 他当初会对她一见钟情,不也是看中这份背景和家世嘛?虽然是上司,但她待人还算耐心,不刻意有钱人的臭架子,甚至对他这个实习生……有意无意还会多点耐心和照顾。 她总是人前挂着笑,背着人又总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像一杯温开水,初识时平易近人,处多了也不会觉得腻,反而有些令人离不开。 他时不时听到张姐和一些老员工嚼她舌根——知道大老板汪铎属意她良久,每次与她共事都格外照顾,私下两人还会约着去看展,而她总是态度暧昧、模棱两可,既不说是,也不拒绝。 而对他的有意靠近,她也没拒绝。 那天喝醉了酒,两人干柴烈火,他忽然见识到了她的另一面,她一点也不像温开水,像火锅,配什么都好吃。 有了第一次之后,他彻底沦陷了。他不在乎什么老板喜欢的女人,反正她是单身,反正她不拒绝和自己一处。 直到江数出现,那个她口口声声说是“孩子舅舅”的男人,她看似不为所动,却总能在有他在的场景里,挑出时间怅然若失,甚至在他试探如星是谁孩子的时候,阵脚大乱…… 他忽觉得自己很荒唐,她更荒唐。 所以那一次,他想要狠狠占有她,像是只许久未狩猎的豹子,好容易抓到猎物,一时间很难吃干抹净,却不想留到下次享用,只能毫无章法地吮吻她的嘴唇…… 他不禁想,这样一张嘴唇,曾经辗转过多少人的吻,她的前男友们吻过,她前夫吻过,江数也吻过…… 可他不认识其他男人,唯独认识了江数,仅是如此,他就已经醋意大发。 尤其是那之后他彻底明了,她与江数有过一段往事,甚至可能有过一个孩子…他的占有欲似火山喷发,不可逆转。 可是她不喜欢这样,所以他强迫自己,变成一座死火山,也依旧容不下她这杯温开水。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软磨硬泡下去,总能得她的回心转意,难不成她和江数还真能旧情复燃? 直到汪铎的一通电话,彻底打碎了他天真的美梦…… 事到如今,他是有些后悔当初答应那个计划的。他十分清楚自己是被利用的,但当他看到被利用的人里,居然还有许一唯,他顿时明白了,原来当年那个口口声声劝她“从善从良”的岑硕,早也在一片嫉妒混沌中迷失了自己。 为什么又是江数? 为什么许一唯会和他在一起? 也是,他那样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他连自己继妹都不肯放过,活该他被算计。 可为什么,他用心对待过的两个女人,都轻易被他玩弄于股掌——一个被迷了心,一个被伏了身。 他不甘心,可凭他如今的境遇,他什么也做不了,活该被人摆布。 许一唯当年说的对,命运的分水岭是羊水。他先前对此嗤之以鼻,以为自己凭本事考上了名校,离开了二三线城市的家乡,他成绩不错,人又活道,脸也颇有姿色,后半生的荣耀注定要为他俯首。 他是如此相信着这一切,以至于当年的他才会被十八岁的许一唯吸引。彼时的他们,多少是相似的,相似的外表水平,相似的个性理念,同样都是这个城市的外来客……尽管跟他比起来,许一唯的原生条件是要稍逊一筹,可他不在乎这些——至少在陪她母亲逛东方明珠之前,他还是以为自己不在乎的。 他总觉得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可以靠共同打拼挣得,所以许一唯被他的鼓励感染着,他也被许一唯的坚持激励着,即便是挤在三十平的小屋里,也甘之如饴。 他曾承诺过女孩将来一定会住更大的房子,女孩对他满眼都是欣赏,末了还是凑过来吻他,一边笑一边宽慰—— “小房子也挺好的,想亲立刻就能亲到。” 吱呀—— 卫生间大门的弹簧坏了,许一唯每次打开都要狠狠撞一下外墙。 岑硕听着刺耳,像是在他的记忆里塞进了一根针,又狠狠地抽出来,不带一点提醒。 他回神蹙眉,望着如今仍旧三十平的屋子,同样的人,面孔却越发地陌生。 “这个电吹风好用多了,我去还你去还?” 岑硕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去还——尽管有些动静不可避免,但他并不想被邻居知道自己在和女孩同居。 许一唯便是趁着这间隙,敞亮地去掉浴袍,穿上睡衣躺到床上,刷手机继续搜罗着有没有合适的餐馆…… 等岑硕再次开门进来时,看到她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两条匀称白皙的腿正搭在床头——像是在做什么瘦腿训练。 看到他进门,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哎,你之前不也在这附近实习吗?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馆没?” “这附近的中餐洋餐都不便宜,我不经常吃,一般都点外卖。” “好吧,还想着你能给我点建议。” 许一唯一努嘴,说自己要找一个口味价格位置都合适可以订团餐的餐厅…… 岑硕不由得跟着思考,知道她公司也在这附近,想必是家什么vintage主理人团队,应该也不差钱,便想到了那家本帮菜——正是他向林影告白那天,她请他吃的那家店,据说老板还和江数是朋友。 触到这两人,他不由得眉心一紧,看到许一唯搭在床头的腿,时不时折起放开,他知道那只是她犯愁时刻的小癖好,可起初的他,却总要被这些小动作撩拨起欲望…… 他建议:“这附近有家本帮菜我吃过,口味还不错,环境也干净。” 说完,他顺手转发了这家店的地址给她。 许一唯点开这家店在社交平台上的评论和图片,好像确实不错,明天可以去问问。 当看到均价时,她甫一转身,趴在床上,撑起下巴诘问,“这餐厅看着这么小资,你和谁一起去吃的?前女友?” 她眼神狎昵,身形妩媚,嫩白的一双 小腿毫无顾忌地摇晃在空气里,知她故意激自己,岑硕也不惯着, “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她却哂笑,眼神略过他的小腹之下,故意羞他,“这就硬了?” 岑硕立刻将椅子转回,面对着还没解锁的电脑屏幕,朝她丢了句—— “不想挨欺负就把腿收好。” 三天后,许一唯一到公司就朝林影申请—— “林总,我申请出一天外勤,对比一下线下餐厅的环境。” 林影说:“应该的,记得把具体地点发我一份,好让我心里有个数,真有什么也好能定位到你。” 这话有理,总监到底是考虑周到。 夏天出外勤是一件很悲惨的事,而没有四轮车的外勤,显然是悲催中的悲催。 这些店都在这附近,也没有骑共享单车的必要,只能戴着帽子,一步一步腿儿着过去。 她挑的这几家餐厅可是各有千秋,最便宜那家,只做外卖生意,但上去就被她看到厨房汤锅上苍蝇乱飞,立刻pass;还有两家,口味环境都不错,价格也公道,但团餐的跑腿费坐地起价,一下子捅了预算。 性价比最高的那家店,倒是有口皆碑,但老板本人mean味十足,看她年纪不大,谈话间也不愿把嘴里叼着的烟甩掉,就这么名目张胆地着让她抽二手的,言辞里还透着些傲慢与纠缠,许一唯当即便想,要是跟他合作,那可不三天两头找她茬儿啊… 于是乎,筛下来一圈,她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岑硕推荐的那家“小资本帮菜”上。 店面装潢十分简约大方,老板审美在线,虽有两层楼,但并不会觉得逼仄吵闹。她朝前台服务生亮明来意,对方道—— “噢许小姐对吧?我们老板在二楼和朋友喝茶呢,一楼这会儿客人有点多,你方便自己上去找他吗?” 她循着服务生的指示上了二楼,看到东南角里有一方简易茶台,前天与她约定的魏老板正在挑拣着茶叶,手边是尚未煮沸的茶壶,他对面的朋友仅从背影来看便知气质不凡,不过她今天来不是来饱眼福的,是有正事要做…… “魏老板您好,我是前天与您联系的许一唯……” 还未等魏老板招呼,他对面那人倒是闻声回首,看清对方的脸后,许一唯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江总?!” 第51章 bitchorgodness 江数今天是来找老朋友魏凯喝茶叙旧的,谁知一道茶还没饮完,竟给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两人于此相遇,讶异是必然,可许一唯眼底显然还带了些惊喜。 魏凯与江数是小学同学,其父母常年在日本做生意,经常不能回家,他初中起便学着自己做饭,后来生出兴趣,再而事业萌芽。 如今的他,在上海开了五家餐饮商铺了,价格从平价到高端、类目从餐厅到酒馆,应有尽有,而这家本帮菜是他最满意的一家店——生意不是最红火,但地界他却最喜欢。 得亏这里白天客流量适中,才引得他能在此设个茶桌,偶尔给自己腾个空闲。 “我和阿江是老同学了,他去了香港几年,我们回来拢共也就聚了这两次,没想到和许小姐你挺有缘分,话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还没等许一唯想好说辞,江数竟先她一步朝好友解释—— “她先前在eric店里兼职,被一群混混骚扰,我替她解了次围。” 这是大实话,不过是掐头去尾的版本。 魏凯听后,看许一唯点头讪讪,便心知一切没这么简单。 直到壶里的水煮沸满溢出盖子,魏凯回神将壶提下,江数就此打了个岔,问许一唯—— “你们公司订团餐?谁的主意?” 引她入轨 第58节 “一直有在订的,最近是上家解约了,才交给我去找新的,听上去……最初应该是林总牵的头。” 魏凯将茶水一一斟满二人面前的云纹琉璃盏,跟着切入正题—— “小许,你们的出餐要求我看了,我这厨房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但你的预算…达不到我的期望。 不过我另有间小一点的店铺,主要做粤式融合菜的,价格可以给你便宜点,不过那家店比这远上三四公里,跑腿费这块,需要你们额外出,你看呢?” 说完,他将那家店的地址发过去,许一唯点开稍作检索——评分和整体环境也不错,但综合比较都不如这里,再加上每天的跑腿费,于整体预算而言,也没少几分。 念及江数在场,许一唯多少有些紧张,心中慌失之余掇了口茶水,嘴唇微微发烫,试探开口: “魏老板,其实我们隔壁就有一家粤式快餐店,老板娘和我们林总还是好朋友……” “那你去找那家好了,何必跟我费口舌呢?” 他回得很不客气,搞得许一唯猝不及防,差点被烫到——他势必觉得这家店做团餐大材小用,可又放不下这单生意,干脆逼她退而求其次,怎样都是成就他的利益。 咄咄逼人的场面,许一唯见得多了,搁在从前,甭管眼前男的女的,她大概率会跟人一言不合就翻脸,可对方不是酒吧那群混混,她也不是陪酒的,总还是得顾着体面。 “魏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同事也早想换换口味了,既然你说另外这家店是粤菜,位置又远,那我们就不考虑了。 但是这家店确实很符合我们预期的,我不过就是个打工的,给您的级别已经封顶了,再多真没有。您要是实在嫌低,那我们就只能…以后再说?” 她话也不带拐弯的,惹得身旁的江数都不禁一愣。 “说白了,订个团餐而已,餐费再高、菜品再精致,同事们也不会领我的情,更不会领我上司的情。” 她这工作说好听点,是为团队镶金边,说难听点,就是业务的边角料,做好了是安守本分,做差了反倒落人口实,钱也不是她出,又没有提成,何必一上来就给自己惹不痛快? 若不是看在这是入职后第一个任务,她想打个漂亮仗给林影瞧瞧,不然几个电话随便说说就能搞定的事,何苦费心至此? 见魏凯久未答复,一味晃着公道杯,盯着逐渐沉渣的茶底,觉得应该是没什么希望了,许一唯便欲起身离去,谁知江数竟借机揶揄了朋友一句—— “阿魏,你都开这么多家店了,怎么还这么认死理,非要和钱过不去?” 这话倒让魏老板不服气了,上海话都出来了: “帮侬啥事体,侬想哪能啦?” 谁承想江数也跟着转了腔调,你一言我一语地展开加密对话,留许一唯坐在一边,不知所云。 直到江数刻意用普通话收了尾—— “别人的建议你不信,我的你总得信吧?你这么好的手艺,总不好一直折在散客上。” “好好好,你现在厉害了,江总说什么都对好伐!” 没想到他们叽里呱啦了一番,魏老板竟然换了态度。 虽不知具体谈了些什么,但许一唯知道,魏老板最后是看在江数的面子上,成全了她的条件。 不过他要许一唯帮他新开的酒馆引流,在他的刻板印象里,搞艺术的人,饭可以不吃,酒可不能不喝。 就这样,她入职以来的第一个任务,终于可以圆满交差了。可这事,似乎又让她欠下了江数一个人情……这段时间以来欠他的人情,她似乎都还不完,她不禁想,这若是搁在古代,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女人,面对着这样一个处处施舍的多金老板,怎么也配一句“以身相许”吧? 想到这,她赶紧打住了,待这道茶饮完,她主动朝二位道谢,请离了。 魏凯顺着二楼的窗台张望着,目送着女孩步履雀跃地顶着骄阳,隐入梧桐叶下斑驳的树影里…… 此刻偌大的二楼餐厅,空余角落茶室的二人。 魏凯调侃好友:“eric还说你现在变了,我看是本性难移,你这人…到哪都少不了算计谋划,顺带还惹一身风流债。” 江数却轻轻给他一个白眼,“你想多了,我跟她没那层债。” “跟她没债,那和她上司呢?” 他一语中的,撕开他的伪装: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心思在哪,从你和那洋人来这吃饭那次我就看出来了,真当自己藏得很好呢?要不是她搬出‘上司’,你才懒得插手呢。” “我这哪叫插手?叫助推。你那会儿分明就是想探她的底,表面上装得气势,心里巴不得合作。你刚刚还朝我抱怨这家店生意不好,打算找新路子,接十几人的团餐,权当先帮你试试水,真不行就当交个朋友,做个targetaudience转换,去照顾照顾你别的生意也好。” 魏凯反而白他一眼,嘟囔了句——“你比我会算计,干脆你来当我老板吧? 江数窃笑,只是一味喝茶。 插科打诨了两句后,魏凯又忽然语重心长起来—— “别怪兄弟没提醒你,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我刚刚可看得清楚,小许这姑娘显然对你别有用心,你都从良了……就别老做些让人误会的事。” 江数口中吞咽的茶水,不小心喝到了渣滓,在喉咙里混着温水打转,引得他阵阵轻咳…… “你是说,小许对我有意思?” 魏凯无奈“啧”了声,怪他:“你这么多年渣男白当了?这都没看出来?” 江数对自己的异性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可自打与宋琦分手后,他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所以回来后,除了林影之外,其他异性对他是否有想法这事,他早懒得费心思去猜了。 即使抛开这茬儿,许一唯差了他十二岁,江数从一开始就没把她当成可被攻略对象,他过去虽然渣,但也不是什么年龄都接受的。 尽管两人的相识与相处,总是充斥着诸多巧合与意外。 回想起与她有交集后的种种经历,又触及到一些细节,隐约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一个萍水相逢的落魄少女,面对着一个钱、权、地位皆远高于她之上的男人,还三番两次的施助,除了感激和爱情,还能有什么? 魏凯看他一筹莫展,以为是有了悔意,再次大言不惭地调侃—— “啧啧啧…男人啊,就爱干两件事,一是拉良家妇女下水,二是劝风尘女子从良。” 江数回神,不堪其扰,“…天天就爱瞎七讲八。” “啥瞎七讲八,这是鲁迅讲的。” 对于许一唯定下武康路上的那家本帮菜这事,林影早有预料。 在她发的那几家待定餐厅list里,林影看到这家店赫然在列,她的记忆也稍作复苏——她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和江数认识,想必是江数介绍给她的吧? 他收留了她小半个月,又遭遇了那样的事,江数没有理由苛待她——这一点,林影还是了解的,江数表面总一副置身事外的无谓模样,骨子里却多少有些“救世主”情结……他太习惯掌控身边的人和事了,所以他注定在某些问题上冷淡,也注定在某些时刻令人产生依赖感。 不然当初何至于收留许一唯呢,而得了他施舍的女孩,哪怕还是有求于他,对江数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倒是许一唯这女孩,的确机灵,面对不熟悉的工作内容,她不仅没有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反而还能最大限度地调用身边所有的工具和人脉,沟通也不怯,还提前解决了问题。 她心里不禁感叹——简直是先天工作圣体,跟当初的自己,简直是天差地别。 无论是从江数口中的只言片语,还是依她对许一唯的接触了解,林影心里面,其实暗暗佩服着这个年轻女孩。 佩服她这么年轻,却仍可以直面自己的欲望和不堪,尽管手段偏激,可至少,她始终在为自己而活。 对比起自己二十一岁的光景,可说是两种极端。 她的二十一岁,凡事总要深思熟虑,总是在担心犯错,总在等着一个外力来拉她出来。 所以她将最初的工作付诸于父亲和公公的安排,将爱情付诸于最熟悉、最安全的严翊明,甚至坚决不与他在婚前发生关系,也是因为她害怕被审判,不仅仅是父亲的审判,也是同龄人的审判—— 大学时,她经常听到各种校园八卦,不是告白墙的话被实名认证了,就是宿舍楼下又摆蜡烛告白了,再然后便是谁谈恋爱劈腿了,野战被人撞见糗大了,甚至还有谁不小心怀孕,直接休学回家生孩子去了,俩人领证结婚居然还加了学分…… 而这些奇闻轶事里,女生似乎总是那个话题中心,无论好坏。 似乎大家对女性只有两种评价——bitchorgodness。 要么是轻易跟人上床的婊子,要么是品学兼优的学霸女神,两者不可兼容,也没有中间地带。 要么婊,要么好。 男生当众表白,大家会起哄“在一起”,女生当场拒绝会被认为是“不给面子”甚至“不尊重”,若昧着心答应,又会被人说“虚伪”,好像总是这样,留给女生的万全之策狭窄得像折线图,而她必须不偏不倚地匹配上这个走势,才会获得一个“本该如此”的认可。 而同样的境遇放之男生,标准范围则海得像一块扇形图,在百分之九十的范围里,怎么浪都无伤大雅,最后那百分之十,叫做样本数据有误。 男孩子主动叫做勇敢追爱、被动叫做克制隐忍。女孩子要被动地接受爱意,却不能主动说不爱了,她只能永远和男人绑定,除非被男人抛弃,被抛弃的理由不可以是她的问题,一定得是男方有问题,但久而久之,人们却依旧会忽略男方的问题,再回来找女方的问题…… 她不能太主动,也不能不给人留面子,同样,还要给自己留“脸面”。 那时候的她,全然无法承受这些恶意,所以她避之不及,只希望能够规规矩矩地过好每一天,顺顺利利地走完这一生。 可与严翊明踏入婚姻之后,她才意识到,人的一生居然会这样漫长,长到她看不到终点,看不到自己的位置。 又直到她跌跌撞撞做了母亲,与夫家彻底割席,当她带着如星去江数家吃饭那天,她又忽然意识到,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短到这六年光阴,近乎弹指一挥…… 而她居然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这是十年前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她已经三十岁了。 可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有经历,她也不过才三十岁。 下班后,林影去托儿所接下了如星,回家又路过画廊,见隔壁刚忙完一波客人,便探头朝春姐喊—— “春姐,要一份叉烧饭,一份小云吞。” 看到是她们母女,春姐顿时喜笑颜开,一边眨眼逗弄如星,一边又要操作给她打折。 林影这次也不惯着,直接把原价扫码转过去。 “您和李哥马上都要走了,最后这几天好好做生意,别再给我打折了。” 第52章 小云吞 玻璃窗内的春姐戴着防飞沫口罩,帽子扎得严实,眼睛里却满是不舍。 早在半年前林影上任总监时,她就主动与春姐夫妻合作。 只因她入职藤春以来,受了春姐诸多照顾,这也是一种反馈,然而就在上周,春姐忽然表示—— “林小姐啊,今年夏天一过我们就回广东了,我们家里那边打点好了,我老公跟他两个兄弟合伙去顺德开个店,家里客源多,没有房租,压力也没那么大……团餐的事,你留心找下家吧?” 老板娘春姐原是苏北人,老公是顺德人,两人八年前带着儿子来上海做餐饮,那时候经济上行,沪上非标商业崭露头角,夫妻俩当年来上海打拼,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背井离乡,卖了套房,带着孩子蜗居在此,一房多用,楼下开门面做生意,楼上则是一家三口的卧房起居室,上下面积加起来也不过六十平。 生意随着新房的搬迁刚有起色,便遭遇了三年餐饮寒冬,生意惨淡,一度面临停业,磕磕绊绊地做到如今,年初老公腰椎动了手术,今后也不敢长期颠勺劳作了,孩子现在还没上初中,没到压力大的时候,便想着回老家与家人一同照应着开餐馆,不必像在这似的,人少事多,凡事总要亲历亲为。 林影刚入职 藤春那年,早出晚归是常事,每天跟着老板、同事来回跑,平时图方便,直接会在春姐的店里用餐,久而久之,就成了回头客,春姐时不时会给她优惠或者送点小食、糖水,她也十分有眼力见儿,每次若是公司点饮料,也会帮隔壁捎带一份,算是一份顺手的礼尚往来。 真正拉近两人关系的契机,源于女儿差点被人贩子拐走那晚。 如星当时还不到三岁,上幼儿园还太早,所以白天林影都会把孩子交给托育中心照顾。 林影那天跑了一整天外勤,回到市区已经八点多了,托育中心居然也没催她接如星回家,结果人一到,竟被前台告知—— “您不是五点多就把孩子接走了嘛?” 听到这话的林影,顿感头皮发麻,五雷轰顶。 引她入轨 第59节 自打她从松江别墅搬到市区以后,除了育儿教师,她只会把孩子假手于程馨然,但程馨然平时忙起来比她还累,况且今天她压根没有让馨然帮她帮忙接孩子。 她当场情绪拉闸,报了警,要求她们调监控—— 果然,下午五点多有一个与她身形打扮相似的女人来接走了如星,前台坐班的员工刚来没几天,家属的脸都没认清,加上当时来接孩子的家长很多,一时疏忽。两岁的孩子刚会走路,哪里跑得快,对方一出门便将其抱走了。 看完这些之后林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万念俱灰,头一次朝育儿中心的人发了飙,说他们竟然会如此疏忽,连监护人身份都没确认都敢放任孩子去留。 警察赶到之后,行使执法权调取了这幢建筑所有可能会拍到孩子去向的监控…… 人贩子牵着如星一出育儿中心,便一把将孩子抱起,闪身进入无监控区域的楼道里,但另一位女性的身影紧跟其后,两人似乎在楼道里有些争执,最终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后来的那个女人抱着如星快速冲出了楼道,刚巧赶上电梯到达,她便也快速抱着如星进电梯下楼了…… 半小时后,警方与林影根据监控指示,到达了画廊隔壁的粤式小馆。 彼时已经十点了,小馆临近打烊,老板看到两个穿着警服的大汉和林影泫然的脸忽然出现在玻璃窗外,他一个哆嗦,赶紧操着粤普朝里面喊—— “喂老婆,快把女返给人家啦!” 当看到如星完好无损地被春姐抱出来时,林影终于如释重负,也顿时泪如雨下…… 如星看到妈妈,也立刻绽开笑脸奔入林影怀里…… 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 她终于不用再继续崩溃了。 几十分钟前消失的五感,此刻悉数返回了周身,她依旧颤抖着身躯,眼泪似决堤一般,没了源头,没了尽头。 幸好女儿没丢,幸好她没有崩溃,没有手足无措……她曾不止一次地带如星来这里买晚餐,不然春姐也不会认出被带走的是她的女儿。 “哦呦警察先生噢,但凡我今天不去那家育儿中心送餐,这囡囡就被人贩子带走嘞!那人打扮成林小姐的样子把孩子带出来,我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上去问了那人几个问题,她立刻就慌了! 还好我机警,立刻拉住了囡囡的胳膊,把她从那人手里救出来,跟她说‘我是小云吞阿姨’,她才跟我回来……就是我没林小姐微信,不然早就发消息给她让放放心了,不好意思噢…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影先前带孩子路过隔壁小馆,那时候的如星尚且不能把一句话说囫囵,但馋猫属性已然显露,每次闻到这香味,竟先她一步喊出: “妈妈!饿饿……小云吞!” 如星差点被拐这件事乍看是乌龙,但警方仍然警醒,隔天便按照“拐卖未遂”立了案,又根据当天大楼内外监控追查了两周,最后直接捣毁了一个人贩子窝点…… 而如星之所以会被盯上,正是由于近些年个人身份信息流通不受监管,各种营销团伙私下买卖信息,导致人贩子们盯梢上私人托育机构,有些员工为了些蝇头小利,甚至私底下与犯罪团伙买卖客户信息,人贩子们则重点盯梢那些家庭成员单一,尤其是家长不能准时来接送的孩子…… 就这样,如星自然被他们纳入了狩猎范围。 这件事发生之后,林影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在职的单身母亲,需要背负的责任与可能遭遇的意外,远比一个正常家庭的母亲更为严峻。 自那之后,她开始朝汪铎申请调整工作内容,并有意识地规避加班,也正是那之后,汪铎与她的关系才渐渐走近…… 而同时,她和春姐的关系也更近一筹了,偶尔也会把如星放在春姐的铺子里玩。 还记得第一次抱着如星去买小云吞的时候,她凑近玻璃前说—— “老板,来一份叉烧和小份云吞,打包带走。” 春姐看到小孩子便朝她眨眼,时不时朝林影感叹: “这是你女儿噢,多大了?” “呀,看你这么年轻,女儿竟然三岁了。” 而这话到了今天,春姐仍啧啧感叹: “如星真是越来越像你了,将来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给五岁的小如星夸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她抬头朝春姐喊—— “春阿姨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如星喜欢你做的小云吞。” 这句话听得春姐的眼眶浸湿三寸,她清嗓解释:“想吃啊,以后阿姨给你寄,现在快递这么方便,以后我包好寄给你好不好小馋猫?” 说完,她将原价的叉烧和云吞透过玻璃稳妥地递到林影手里,却忍不住要多嘴—— “林小姐啊,你总说这些年是你受了我们恩惠,但我知道,你就是为着你家囡囡当年失而复得的心情,这几年,不管是我家孩子上学,还是你李哥生病看病住院,都少不得你在中间打点,为照顾我们生意,还特意申请让我们包团餐…… 说真的,我和你李哥一直都好感激的,我们这下要走了,还真是舍不得你噢。” 目睹春姐的真情流露,林影也忍不住动容,这六年来她变了很多,尤其是待人接物,不再像过去那样规矩死板,却也不再纯粹。 自从来到藤春,她的境遇内外夹击,工作本就不好做,没少得同事红眼或白眼,只有前期陈灿会念着旧情帮她一两句,但自从他的项目被安排给了林影去做后,两人的交流也变少了,她和陈灿都心照不宣。 后来,因为汪铎离婚的事,她又被其他同事背后造谣,不仅工作上抢前人的项目,感情上还要插足别人的婚姻,甚至谣言还蔓延到她和女儿身上……甩在脸上的脾气、翻在明面上的白眼更多了。 那之后,她彻底将自己骨子里感性柔软的一面,狠狠沉于心海之下,整个人就像是一种混悬液,平静的时候黑白分明,淡若白水,可稍微被外力晃动一二,两种液体便兀自相融。 她仍旧是感性的,但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她的感性,而春姐夫妇的真诚,便是那份稍作晃动的外力。 春姐知道她前夫去世,自己也和公婆闹掰,所以独自一人带孩子,她起初以为自己又要受到某些指摘,指摘她怎么这样不识抬举,这样不为孩子考虑,可春姐没有,她只一味地说—— “哦呦哟那你真的蛮辛苦的,我懂的,一个人带孩子是不容易,年轻的时候我生了仔,前三年我老公在外挣钱,我整日整夜带他,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何况你每天还有工作,压力又这么大……确实好辛苦的,你…你还是挺勇敢的哦!” 那是她第一次被人夸勇敢。 她觉得心里缺失的那一块东西,忽然被补上了——原来这就是勇敢啊,原来选一条自己想选的路,也可以是勇敢的。 虽说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有时候,对方要的也许不是“共情”这么宏观的两个字,而是一种不被轻易定义、指摘的态度罢了。 即将离开的春姐站在夕阳的映衬下,笑得依旧灿烂,嘴上却仍少不了叮嘱—— “林小姐呀,你这人细腻通透得很,可阿姐我呀,还是觉得你太辛苦了,要是能有个体几人帮你分担分担,那你的工作和生活嘛,就完美了呀。 当然啦,阿姐也知道你们现在都不爱听这话,何况你一个人也过了这些年,真没有相好的,也没什么。但…人嘛,活一辈子,总是要对得起自己,对哇?” 林影笑了笑,轻轻点头。 晃了下女儿的手,示意她与春姐好好道别。 自己还不忘打趣自己——“你们回去多保重,我现在呀……遇上喜欢的,会主动追的。” 第53章 电灯泡 皮埃尔这次来上海被沈澜硬控了一整周,不仅不能自由活动,还被要求跟着他面见各种资方董事,甚至还有其他的艺术品代理画廊。 只有最后一天周五,算是被沈澜放了出来,允许他自由活动,而这样宝贵的一天,他竟选择约江数出来看自己的画展。 江数到达洋楼时,皮埃尔正戴着口罩和墨镜等在庭院排队的人流之外,遮这么严实,江数都能想象得到口罩之下那张露出两排整齐牙齿的典型白人笑…… 他迎上去刚数落了一句“what'swrongwithu!”,有毛病的皮埃尔便指了指庭院前的二维码小程序——“扫码购票入场” 大言不惭道:“亲兄弟,明算账。” …… 江数懒得和他掰扯,随手一扫,付款之前还不忘讽她:“还是不够火,票价才80块。” “藤春这次只展出我三幅画,其他的画都是‘滥竽充数’。” 他特别喜欢用普通话拽成语俗语,显得他很有文化,但只有江数知道,他普通话烂的要命,根本就是个奇葩,今天他身为创作者“微服私访”,也不是为了逛展,只是为了能跟江数发泄些牢骚话—— “你知道我迟早要把沈澜换掉,今年之后他简直丧心病狂,我一直授权他做我作品的代理人,就是想少些没必要的社交束缚,多点假期,可这几个月以来他完全像换了个人,什么大小活动场合都要我出面,真是顶唔顺……” 他吐槽的话如弹珠喷射,三种语言来回切换,沈澜被喷得简直擢发难数……这也难怪,谁让皮埃尔最讨厌被束缚,沈澜身为一个精明至极的艺术经纪人,对他实在算不上放养。 可若没有他,也不会有如今的皮埃尔。 彼时他的名气在港圈尚且崭露头角,沈澜主动交涉,为他雕栏画栋的包装炒作一番,才使得画作通过几轮竞拍,一举流入二级市场,由此,他和皮埃尔的身价都跟着水涨船高。 这次与大陆合作自然也是沈澜牵的头,皮埃尔这样一个闲散公子才懒得理清他们生意人的弯弯绕,肯配合他出席活动来回飞,已经可以说是很给沈澜面子了。 江数竟不由得想起了严翊明。 若他还活着,想必藤春也是要将他以皮埃尔为模板打造的吧?毕竟他们两个从性格到画作风格,相似度极高——可皮埃尔比严翊明聪明多了,虽自视甚高,可好歹能屈能伸,不像严翊明,只有自视甚高。 这也是沈澜愿与他长久合作的原因:有才华、有脾气,但总体还算能拿捏。 周五下午,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接待员给每位游客递了份画展概览手册,皮埃尔挥手表示不需要,江数却一手接过,打开小册子浏览,眼神并未落在那些关于画作美学密密麻麻的文字介绍上,直接翻到末页,找到了那个隐于纸页排版的主办方之下,一个算不上起眼的名字上。 林影。 指尖触到这里,他忍不住心口一软。 还是皮埃尔搡他回神,逼他欣赏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大作,此刻正置放于大厅内,占据绝对c位——《heavyrain》 虽取名叫“暴雨”,但画面却并不昏沉潮闷,以湖蓝为底色,一水蔓延至边缘才逐渐洇出了些灰白,画面中心以渐变光影的点缀,约略看出这是雨水留下的痕迹,枯枝败叶,泥泞渐消。 就是这样一幅乍看令门外汉直呼“不明所以”,被业内评议“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以静衬动”的上乘佳作,曾被宋太一掷千金买下,因女儿和皮埃尔关系甚佳,才使得她同意必要时出借版权给画家本人,用以进行展览宣传,这一番操作,一并将皮埃尔和他的其他作品知名度和估价都翻了几番。 总之,业内媒体把这画吹得天花乱坠,恨不得把一切虚无缥缈的辞藻朝上堆砌。可外界看不懂,业内不在乎。 就连江数看完后,也除了一句sophisticated之外,编不出任何高级单词。 皮埃尔感到十分扫兴,忍不住牢骚: “真是没品,唔怪得林影不中意你……” “这么巧啊,皮埃尔?”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二人身后竟就势响起了林影的声音,她显然注意到了今天皮埃尔是低调行事,身边江数的朝她作噤声手势,她立刻会意,低下声来: “今天我来巡展,顺便带新人了解一下画展事宜,没想到这么巧,刚好也碰上正主也来巡展?” 她身后的许一唯朝二人颔首,讪讪一笑。 皮埃尔倒是毫无架子,直接控诉起了江数刚刚的不解风情,甚至还不忘追问林影,你不会也认可那些假大空的溢美之词吧? 林影听完后坦然一笑: “well,butifindthepainting'squite……clean,don'tyouthinkso?” 没错,就是这个简简单单的“clean”,瞬间击中了创作者的心。皮埃尔朝林影一记响指——“oh,youreallygotme!buthowdoyoupickuptheword‘clean'” 林影也不卖关子,娓娓道来: “这仅代表我的个人观点。您是印象主义的作画风格,先前还被业内人士俏评为当代‘小保罗希涅克’,不过他擅长宏观构图,新派的你喜欢捕捉生活细节,这幅画名为《heavyrain》,暴雨给人的感觉向来是喧闹熙攘、破坏性极强的,可这幅画里,除了零星的雨点反射出暴雨的光影之外,似乎没有能再让人联想起‘雨’的东西。 我猜,这应该是你在暴雨中观察到的一个景象,某一处的泥土被雨水慢慢冲刷溶解的过程,所以我才认为……它很‘干净’。” 皮埃尔心甚慰,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这幅画我当初是信手涂鸦,那年我去参加阿维尼翁艺术节,坐在一家咖啡厅外面,突遇暴雨,二楼住户阳台的花盆忽然砸了下来,把咖啡店天蓝色的避雨顶砸毁了一角,落在地面,刚好映在灰蒙蒙的地砖上,雨还不停下着,你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混乱,我却单单注意到了泥土洇在天蓝色雨棚上,最终被暴雨冲刷而尽的一幅画面,当时就觉得,它真是又新奇又干净!” 此刻四人已经融入参观人流,皮埃尔解释得眉飞色舞,和林影相谈甚欢起来,两人不知不觉并排走至前列,江数和许一唯倒是落了尾。 引她入轨 第60节 “江总,上次魏老板的事麻烦你了。” 许一唯忽提起此时,眼神却并不看他,或许只是为了延缓尴尬。 “没什么,只是替你省了两句口头工夫。” 许一唯再次点头,她以为江数势必也会沉默下去,却不想对方再次开口,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些关切—— “新工作还适应吗?” “嗯,今天林总带我来巡展,顺便教我点行业知识。林总人超级好,又耐心又温柔……” 她不忘一碗水端平,“当然了!没有您,我也不能遇到这么好的上司。” 江数见识过这女孩嘴皮子上的功夫,但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这种溜须拍马的话,只是无关痛痒地提醒: “别让她失望就行,不然也丢我的人。” 此话一落,许一唯心口一滞,她确信自己想到了些偶像剧一般的烂俗念头…… 可江数不以为意,话一完,立刻伸手朝前拍了拍皮埃尔的肩膀,调侃他今天话太多了,把他衬成了个电灯泡…… 四人就这么气氛微妙而和谐地逛完一遍展,期间林影也不忘随 时给许一唯展示那些部分是画廊的工作,这样做的目的,以及她需要考虑的方向,她都用手机的备忘录和摄像功能一一记录…… 可要问今天收获颇丰的人,确是皮埃尔这个画家本人——本着闲聊吐槽的心思来逛自己的展,居然发掘了林影的另一面。 他过去总是从江数口中听说林影如何如何,知道江数心里记挂着她,有了今天这番意外的deeptalk,没想到林影本人竟让他如遇知音…… 林影也没想到,本着带新人来巡展的目的,竟给她撞见了艺术家本人和江数,头一次和皮埃尔聊得这么天马行空,要知道之前那几次会晤,多少带着些功利,这次偶遇虽然是巧合,但如今代理权拿了,展也办了,双方都没了代表己方试探底色的压力,反而能够敞开聊些“无意义”的——艺术有时候,就是些无意义的想法衍生出的灵感。 林影一直这么觉得,不过这些想法,她很少抬到明面讲,因为在世俗面前,无意义的东西总归是不值得被探讨的,即使是在艺术行业这种,如此要求敏锐和洞察的行当。 这个总在教人们用眼睛去发现各种美的世界,最终还是以各种方式催着人眼里只看得到利益。 林影的口语相对受限了些,遇到了些不太确定的专业词汇,她会反复朝皮埃尔确认,有时也会卡在一些形容词上,还好江数能随时帮上她。 待巡展结束,皮埃尔热情提议今晚一起吃个饭,这次他要做东。 林影欣然应下,也借此拉许一唯过来,替她朝皮埃尔套近乎: “皮埃尔,还记得三年前上海的那场国际艺术展吗?她是当时组里最年轻的志愿者,还和你合过照呢……” 皮埃尔眉眼一挑,审视起了这个一直沉默的小姑娘,谁知许一唯这会儿倒开始害羞了,与皮埃尔尬聊了几句中式英语后,彻底败下阵来,对着林影打起了退堂鼓—— “林总今晚我就不参与了吧?我英语超烂的,去了就是坐牢……” 头一次见她如此不自信,林影刚要宽慰她别有太大压力,权当蹭一顿饭,可话还没说,自己倒先得爽约了—— 汪铎忽然来电,林影朝他们道了声“excuseme”,去到稍安静的地方按下了接听。 江数此刻心情大好,全然沉浸在林影今天与皮埃尔侃侃而谈的大方论调里,以及作为画展承办方精打细算的干练调度里,待会儿又可以与她共进晚餐,后天还要和她们母女去迪士尼…… 这么一想,今天被皮埃尔薅出来怒花80还是挺值的。 然而这场很值得的体验,很快就被挂断电话的林影打破—— “不好意思皮埃尔,待会儿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用餐了,汪总这周末临时要回香港,有些工作要与我交接,要求我这会儿立刻赶过去。所以…很抱歉,下次你来上海时我们再约好吗?” 她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皮埃尔只能表示十分可惜,但理解尊重。 得了首肯后,林影便朝二人道了别,许一唯也只好匆匆跟上,两人就这样急切地离开了洋楼。江数忍不住想让她留步,可张开嘴又没有挽留的理由,只能任凭她似一缕风似的,穿梭过人流,流向他抓不住的方向…… 好好的一场私人餐局,竟被汪铎的一个电话搅了。 他不由得沉浸在与适才截然相反的情绪里,他向来嗤之以鼻的“患得患失”,如今在他身上应验得彻底。 啪—— 耳边乍响一记皮埃尔的响指。 “我想起来了,她是当时总和alan一起行动的女孩,英语马马虎虎,但人很热情!” 江数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许一唯,可alan这名字让他的记忆无端复苏—— “alan是谁?” “就是上次你请我吃本帮菜结账时偶遇的男孩,噢,也是我第一次见林影那天。” 第54章 迪士尼 江数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心心念念的三人行迪士尼,竟然会被汪铎的儿子搅局。 就在林影与汪铎交接工作之后,她十分义正言辞、却也不容置喙地通知他—— “汪总这周末要回趟香港,他听说我们明天要去迪士尼,他想让嘉泽多去户外走走,所以帮我们所有人都升级了vip,不仅全场免排队,连看烟花、追花车都能占c位。” ……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妥协让林影订票,若是让他来,汪铎这殷勤是怎么也献不到他前面——因为他总会抢先一步,打点好一切。 无奈这件事他没有话语权,只能宽宏大度。 周六一早,晨光熹微时。 林影和女儿已整装待发,她挎着每次出门必备的超级能装的妈咪托特,如星则是背着玲娜贝儿的毛绒包,外加上一身cos艾莎的女王裙,为了与今天的主题相衬,林影特意早起为她编了半个小时的公主辫。 而她则着一身轻便窈窕的速干套装,既防晒又吸汗,方便她实现各式蹦跳活动,带娃玩耍两不误。 江数装扮类似,他和林影穿得像是去徒步的,孩子却像是要加冕。 接过了林影母女后,又拐去汪家接上嘉泽,小男孩的行头简约许多,穿了海军色帽衫配短裤,戴了个鸭舌帽,腰间别了个小包,虽鼓鼓囊囊的,但与如星携带的东西而言,还是精简多了。 林影从副驾上下来,从顾阿姨手里接过儿童座椅,装置好,领嘉泽上车。 确认一切就绪,她回到副驾,问江数:“你昨晚休息得好嘛?累的话可以让我开会儿。” 他一口回绝:“九点就睡了,一觉到天亮。” 林影这才点头妥协。 可江数没说的是,他十二点醒了一次,五点又醒了一次,就再也没睡着。 时至暑假且周末,园区内人满为患,可在小孩子眼里,这样的热闹简直就是狂欢天堂,什么汗流浃背,什么挤来挤去,简直就是精力绞肉机! 尤其是如星,穿过米奇大街看到城堡在她眼前蔓延开的瞬间,她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能直接飞到塔顶,还好林影及时拉住,否则人来人往,她这样的小不点,难保不会一溜烟直接消失。 绝佳机位排起了小长队,项目和花车有vip可速通,摆拍还是得老老实实排。 等轮到了,如星第一个冲了过去,开始各种嘟嘴卖萌臭美摆拍,林影在这边几个设备齐上阵,用相机找角度把整个城堡框进去拍全景,用手机人像拍人脸,最后再拿拍立得出来捕捉女儿的最佳笑脸……她一个人拍完就耗费了五分多钟。 “好了如星,回来让嘉泽哥哥拍会儿?” 嘉泽虽没有拒绝,可站过去时的身形显然有些放不开,表情也僵僵的,抿嘴的动作愣像是强颜欢笑…… 还没等林影发话,如星倒是先笑为敬——小女孩口无遮拦,小男孩也心思细腻。嘉泽立刻收了表情,一本正经地脸色像要入党,可林影分明感受到了孩子的尴尬与局促。 她嗔怪如星:“不可以嘲笑别人如星。” “可是他笑得不好看拍出来也不好看啊。” 如星狡辩,朝嘉泽喊:“你不开心嘛?这可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 她不问倒还好,一问惹得嘉泽更“不开心”了,他默默地走回了林影身边,低语:“我不拍了,后面人还在等。” 江数见状,本想要强行劝他回去,但林影却起身拉他—— “算了,尊重孩子意愿吧?外面人又多又热,我们去玩项目吧?” 就这样,几人一上午都在打卡各个园区的项目,项目一完,便是打卡拍照,每次的套路几乎都是,如星张牙舞爪,嘉泽默默无闻,每次 看到林影拿拍立得,他便要悄悄走开…… 玩项目的时候,受器械大小限制,大多时间是林影带着嘉泽,江数带着如星,好在游玩一直都很顺利,加上小孩子能玩的项目也有限,所以两人目前也并未觉得疲累。 一行人中午去餐厅简单吃了点漂亮饭,出来后,如星便吵着去看花车巡游,但这会儿时间还早,再加上他们他们是vip占位,也并不着急去提前占位。 如星就在这时忽然提议:“妈妈,那我们去看玲娜贝儿好不好呀?” 到了见面点,如星看到平时只在绘本和视频里出现的粉红小狐狸,此刻变成如此庞然大物行至眼前,她兴奋得无以言表,可惜出于人身安全原因,人偶不能将她托起,而林影则要负责帮她拍照,江数便主动担任起了托举如星的重担。 林影拿相机按了几十张快门之后,晃了拍立得—— “别动,我拿拍立得给你们来张合影,贝儿的粉色很适合出片。” 由于人偶的脸过大,且拍立得的功能有限,无法像普通相机那样调节焦距,她便只能改变自己的站位,朝空间后面退了一米多,找准角度,将两人的脸和小狐狸的上半身圈进取景框内……原来女儿笑起来的酒窝,是他的杰作。 捕捉到这一瞬,她咔嚓按下快门,机身一闪,相纸随即吐出。 每个人见面的时间有限,她也来不及等它成像检查,便要退场让嘉泽来,但放下如星的江数却适时提议—— “你和如星合照一张吧?一直都是你在拍我们。” 就这样,他与林影互换了位置,顺便拿走了她手里的相机和拍立得。 江数对于摆弄相机这事,说不上得心应手,但入门知识也有所涉猎,他很快找准机位,给母女俩来了几张基础合照,又很快拿起拍立得……他这个角度显然不若刚刚林影的精准,框里只有林影的脸,他忽然心一横,假意不懂拍立得的原理,直接抓拍到了这一幕——只有林影的一张相。 这快门一按,林影要寻嘉泽来与小狐狸合影,谁知她一转头,一声呼竟扑了空——嘉泽人竟不在等候区域了! 他不见了。 “请问刚刚在这的小男孩呢?你有看到去哪了嘛?” 林影立刻警觉,第一时间去找最近的员工询问,可这里排队的人这么多,对方就算有印象这样一个人,也很难一直盯着他的动向。 “您别着急,这里人多,他应该走不远,如果附近没有的话,我帮您联系园区托儿中心。” 江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状况,立刻收了相机,环顾四周,可惜与玩偶见面这里属于半开放空间,加上排队人多,弯弯绕绕的路显得更加杂乱,他颔首尽力朝人堆缝隙里眺望,他太高,人太密,嘉泽又太矮,靠肉眼看根本行不通,干脆用喊的…… 如此一来,林影便拉上如星去外场,与江数分头去找,有情况随时联系,然而一出小屋范围,外面更加是大海捞针,林影瞬间失了方向,再加上花车巡游将近,人流全然堆积在巡游路上…他们甚至还去附近的卫生间里找了,连女厕都没放过。 林影的心怦怦直跳,尽力让自己稳住心思,去想想这孩子会去哪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迷路了? 江数从小屋出来,与林影汇合,花车巡游要开始了,这会儿人流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挤,呼喊声尽数淹没在充满魔法与快乐的园区配乐与人潮喧嚣里,毫无痕迹…… 江数怕如星在林影腿下受伤,便一手牵过如星,将她抱在怀里,同时不忘提醒林影—— “要不然去托儿中心吧?员工说他们遇到走失的孩子都会先送去那边,这里人太多,找下去没结果的。” 话虽这么说,但嘉泽没离开多久,也不像是会往人堆里走的性子,说不定他想去做什么… 恍惚间,林影想到了他今天戴的帽子,logo的位置上有一个漫威的标致… 引她入轨 第61节 林影当即决定避开人流,朝漫威的园区那边走,江数背着如星跟在后面,所有人都沉浸在生机勃勃的热闹里,唯有他们两人不断逆流,满脸严肃……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漫威园区内,林影竟在半途一个避开人流的长椅上发现了小男孩的身影—— “嘉泽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他颓在椅子上,眼里带泪,膝盖也蹭破了皮,鲜血隐隐渗出,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低声啜泣,没有放声大哭。 看到此景,林影立马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和一次性碘伏棉签,率先帮他把伤口做了清理消毒…… 嘉泽的眼泪掉到了膝盖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对不起…林阿姨,我…我只是怕耽误你们看花车,所以想自己…结果出来被人撞倒……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影看懂了这孩子的心思,一把将他揽到怀里,帮他拍背顺气, “嘉泽不哭,你是不是早就想来看超级英雄了?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来看呀?如星想看玲娜贝儿,想和朱迪兔合照,我们就一起去了?” 可是嘉泽只是哭得更凶了,简直上气不接下气的。 后来林影带着他去到医疗点,给他检查了一下伤势,顺便帮他做了下包扎。 一来二去,花车巡游的时间便彻底过了。 如星看上去有些不开心,嘉泽看在眼里,脸色似乎更差了。 心心念念了好久的花车巡游,被他的状况搅局,她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林影看出女儿的心思,倒也不担心,搡两个孩子去附近的玩偶店里挑玩具,如星窜来窜去挑了一堆,嘉泽却什么也没买。 结账之前,林影趁排队的时候,悄声朝江数交代了句什么,他才离队去挑了一个蜘蛛侠的勋章挂件,自己结了账。 出来后,林影把蜘蛛侠的挂件交给如星,让她照自己的要求,亲自送给嘉泽。 她撇了撇嘴,起初有点不理解,但在母亲的劝说下,还是决定主动出击,她没有把东西交到嘉泽手里,而是直接把它别在了他腰包上,带着些稚嫩的怨气命令他—— “在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不许不开心了!已经因为你错过花车了,不可以再浪费接下来的快乐时间,你除了漫威还想玩什么?快点说!我们都去!” 嘉泽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朝着小女孩愤恨眼神里眨眼,但很快,林影很欣慰地看到他展开了笑意…… 江数颇有些无奈,“这小孩脾气还挺古怪,跟汪铎一个样。” 林影轻声喟叹,赞同了一半,“你不知道,其实嘉泽挺不容易的,从小父母就在闹矛盾分居,小小年纪时间、空间来回拉扯,他心情很难自在,就像是我当年……” 她忽然停了话头,转而回到嘉泽身上,“更何况,小男孩的敏感和小女孩不太一样,人们总是更倾向接受女孩子心思细腻,男孩则不然,这种带着性别偏见的个性,会让他从小遭受误解甚至恶意,有时候…他的父母也不见得能理解。” 而更可悲的是,即使一个女生心思细腻,外界给到她们的评价,也不会好太多——因为过于洞察的行为总会不经意间冒犯到某些人,同时,他们再将其当作性格缺陷转而攻击本人。 那天余下的时光,正如如星期望的那样,过得十分快乐。 嘉泽也终于敞开了态度,允许林影多给他拍照,甚至是拍立得,还搡如星过去陪他合照,好带着他笑得自然点……一直到晚上的烟花环节,四人其乐融融,十分圆满地度过了又快乐又奇妙的一天。 返程的车是林影开的,两个孩子显然累坏了,上车没多久便睡了过去,江数坐在副驾,帮林影筛选照片——今天一天用掉了她一包半的相纸,又有的补货了。 进了市区之后,林影自然要先送嘉泽回家,她早于出发时与顾阿姨打过招呼,到了小区楼下,她亲自接嘉泽下车,将他完璧归赵。 “林小姐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噢!” “不辛苦顾姐,嘉泽很懂事的,这么晚打扰你休息…噢对了……” 她想起今天拍的照片,转头敲了敲副驾,江数摇下车窗,她道—— “把嘉泽的照片挑出来给我吧?” 江数开了车灯,挑拣出有嘉泽的三张照片——分别是他和蜘蛛侠的合照,他和如星在旋转蜂蜜罐的合照,以及他和林影在巴斯光年外的一张抓拍。 把这三张递过去之后,他下意识将车窗摇上,短暂隔离的空间里,他刻意将中午之后抓拍的林影单独抽了出来,她笑得很灿烂,一双小鹿眼在影像里更加明媚动人,一如他这些年所想,从 未变过的一双眼。 趁林影折返前,他眼疾手快地抠开了副驾的抽屉,将这张照片塞了进去。 今天有这张相,已经很值了。 等到了林影家楼下,她挂挡停稳,江数把整理好的相片递过去,车顶灯将她的侧脸映得娇美柔和,她没着急叫醒如星,只是简略地翻了翻相片,主动抽出了他和如星的那张合照—— “这一张合影给你留着吧?今天一天辛苦你了,回去记得睡个好觉。” 说罢她便解开安全带,正欲开门,江数却“哎”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拉住她手腕……可林影并没有立即挣开,他也没有立刻松手。 她问得煞有介事:“还有事嘛?” 或许是近乡情怯,昏弱的灯光减弱了他平日的气势。他缓缓收回手,残留在掌心的温度稍纵即逝。 “上次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有考虑过嘛?” 那个被如星的捣乱后而没有后文的问题,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几个月答案的问题—— 我现在有资格追你了吗? 本就问得小心翼翼,还很快被如星给搅合了,一来二去,竟像是落入大海的一滴水,再也没了踪迹,也不值一提。 可今天,他还是打捞了起来,时机难得,不得不追问。 难得他问这么含蓄小心,但显然,这样的含蓄并不惹林影讨厌。 她下意识朝后看了眼女儿,确认她仍在熟睡后,方才想好了说辞—— “我是不排斥你,但之前朝你表明过态度,我现在对感情没那么上心,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知道。”江数附和,他的声音放低之后,融在灯光里,倒是别有一番柔情, “阿影,我回来后做的这一切,可以说是为了追你,但我也逐渐在这段时间意识到,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比起确立一份关系,我好像更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你能…允许我今后继续无条件给你献殷勤吗?” 第55章 撞南墙 最近程馨然工作不忙,下班后会陪林影一同去附近超市买菜,回来后二人一同择菜,时不时八卦些有的没的。 听闻了林影上周末带着老板的儿子和江数的女儿一同去了迪士尼,她的八卦之魂简直溢于言表—— “我猜啊,达西先生肯定是发觉你们关系匪浅,故意让儿子去跟着当电灯泡呢。” 林影无谓一笑,淡定表示: “谁让他是我老板,还替我们承包了vip的钱,权当是公费出行了。” “你拿他当老板,他心里说不定早当你是孩子后妈了。” 程馨然不由得啧啧称奇,“一家三口带情敌的儿子,这组合真是百年一遇。” “…什么一家三口,我承认了吗?” “你少口是心非啊。” 程馨然笑笑,一语中的,“之前的就不说了,就这几个月里,实习生弟弟你pass了,达西你又敬而远之,孩子舅舅呢,虽然关系是复杂了点,但我可旁观者清,自从他回到你身边,一提到他,你每次嘴上说着向前看,还不是三步一回首,一回首只顾着看他了,每次跟他出去,脸上的笑都不假了!” 这人嘴皮子还是和削皮的刀工一样利索,唰唰两下,一个光滑圆润的土豆被利索剥皮。在水下过了一遍,林影接过去,真是油光水滑,一览无遗,像她本人在对方眼里一样。 “谁让我俩关系特别呢,跟别人比起来,我确实更信任他一些。但我们两个,过去没可能,现在照样没可能,他那张嘴惯会献殷勤,就算我不排斥,我俩顶多暧昧暧昧,没别的了。” 林影自嘲般解释,程馨然却不以为然,调侃—— “所以嘛…你还不是答应他追你了?” 她切菜的手一顿,略作不屑: “有资格追我,又不代表能追上。” 程馨然一脸看透,“你呀,看上去封心锁爱,要么是为了孩子退让、要么怕自己再受伤…其实归根结底,你就是对感情太悲观,也太在意结果了,生怕出了错,让你的生活再脱轨,对吧?” 林影把一捆小葱杵上眼前—— “大律师真是会洞察人心,不知道您上次暧昧的那个小奶狗,还健不健在啊?” 一听这个,程馨然瞬间翻了个白眼,“早踹了,凤凰男一个,我还没跟你说呢……” 话题终于从她的感情转移到“奇葩男人大赏”了,林影心想,逃过一劫。 可她刚刚的话也没错,她说自己不想结婚不假,可说不愿谈感情也不真。 早在去江数家吃螃蟹那回,两人就已经破冰了,他还了大衣,问出了那句话—— “我是不是有资格追你了?” 若他刚从香港回来时这么问,她一定会矢口否认,说什么“我们都该向前看”,可经历了这段时间的重新认识,她甚至无法坚定说出:“我还需要时间考虑” 理智告诉她该像六年前那样,转头就走。 可感情的事情,全权交给理智来决定,似乎也是对感受的掠夺。 年轻的她,只要一点点欢娱就可以活过来,而活过来的她,却因为一点点的欢娱,而变得更加贪心。 她逐渐意识到,成熟并不意味着要抛去感情,只谈得失利益,而是正视自己的感受——哪怕这感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是龌龊。 正如当年和江数越轨,尽管很龌龊,但在当年她那死气沉沉的生活里,龌龊就是她唯一的喘息。 她也从来没被看到过,而他成了那个恰好,成了那个甜头。 既然曾经的她意愿总不被尊重,那么现在的她,就要自己尊重自己的意愿。 她不排斥现在的江数,也不排斥他继续朝她献殷勤。 咚咚—— 听到公门被敲响,林影切肉的动作一停。 “我正好闲着,我去开。” 程馨然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第一时间走出厨房。 大门一开,门口站着一位中年妇人,长发高盘,气质矜贵。 “你好,请问林影住在这里吗?” 她的音色四平八稳,气场强势,程馨然忍不住温吞道: “您是…哪位啊?” “我姓江,算是她法律上的母亲。” 厨房的水流戛然而止,走廊内瞬间寂静,林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程馨然身后,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像是很快被昏暗吞噬。 “好久不见,江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引她入轨 第62节 自从因催婚那次,与儿子闹了场不愉快后,这期间江月龄也没怎么和儿子好好见面,他不怎么去公司,去了也是开会最后一个来,结束第一个走。 前几天她忍无可忍,故意堵他,说想和他好好聊聊,干脆让江数捎她一程,结果两人聊了一路,又是话不投机,谁也没被谁劝服,问女朋友的事,他更是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 走到半路,眼看又要吵起来,好在看车快没油了,江数顺便拐了趟加油站,熄了火,趁机下车透透气。 就在这间隙,江月龄发现了他副驾抽屉里塞的照片…… 复古滤镜里,女孩一双澄澈的鹿眼,挂着明媚的笑——那是她当年在江家时,极少露出的表情。 江月龄当即内心狂跳,这么多年来,她竟是此刻才醍醐灌顶,顺带着也想通了很多事——每当林济东骂林影,他总是暗戳戳地替她解围,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当年她被查出怀孕的时候…… 甚至这些年他在香港,每次和家人聊天,他也总会见缝插针地问上林影一两句…… 尽管她从来都不以为意,回答也永远没有下文。 他不愿意结婚,总是在强调有没有感情……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原来他不是还没遇上喜欢的,而是早就遇上了。 作为母亲,她竟是如此地后知后觉。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中?大学?还是林影结婚后? 应该不是大学,那时候林影已经和严翊明公开恋爱了,而江数那两年刚上班,动不动就要出差,甚至连林影结婚当天,他也为了谈成项目,专门飞了趟日本……虽然那次项目没有成功,等他返程后,江月龄甚至还特意交代,要他抽空亲自登门,把新婚礼物送给小夫妻…… “严松这两年没少帮衬公司,他儿子和你妹妹结婚这么大的事,你这当哥的没去参加婚礼也就罢了,出差回来好歹表个态度,省得失了礼节,你爸和阿影不过意。” “有什么不过意的?谁不知道你心里压根不承认这个女儿,她也从来不叫你‘妈’,我有什么好自作多情、在这做表面功夫的?” 那时候她以为,江数和年轻时的自己简直一个性子,不信什么骨肉亲缘,只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好处。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过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后知后觉,原来江数和她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他在感情上比她执着,执着到了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境地。 真是可笑。 她不能放任儿子错下去,尽管林影早在生育之后就彻底与家里割席了,而林济东也正是在她走之后开始暗度陈仓,不断以他的名义兼并股份、收购企业,甚至不断转移、隔离财产…… 她确信,林影当年离开,一定有什么隐情,而这份隐情,势必对他们母子都不利。 而她的儿子被爱情冲昏了头,迟早会授人以柄。可他不肯听她这母亲的,那么也只能由她出面,来撬开林影的嘴。 所以她找人调查到了林影母女的住址,发觉和儿子搬家后的地址如此相近,她分秒内确信了两人关系匪浅的事实。 先斩后奏,敲上了门来。 看到江月龄,林影自然意外,但她直觉来者不善,当即与程馨然说明,顺便把如星给送去了她那。 彼时如星还在看动画,见家里来了陌生人,妈妈神色严肃,她略作拘谨,弱弱地问了句: “妈妈…这个阿姨是谁啊?” 真不愧是母子,这孩子第一次见江数的时候,也是喊小了一辈。 可林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蹲下身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柔声交代: “如星先去馨然阿姨屋里看绘本好嘛?待会儿开饭妈妈一起去叫你们?” 见女儿被妥善带走后,林影才把门关严实,指了下沙发,请对方坐下,顺便去倒了杯温开水端过去。 江月龄扫了眼客厅,空间不大、装饰却很温馨。 “怎么放着家里给的别墅不住,跑来住这窄小的老房子?” “别墅在松江,每天开车来回要三四个小时。” 她语气里带着些挖苦,但江月龄视而不见,“还以为你爸会给你置办套新的。” 林影知道父亲与继母之间早已貌合神离,也懒得和她打乒乓,不客气地催道: “您有话直说吧?我们还没吃饭。” 江月龄也不含糊,直接从包里翻出那张拍立得,啪得一声拍在了茶几上—— 林影定睛一看,她没见过这张,怎么还有她的单人照? 看到身旁露了一半脸的玲娜贝尔,心跳乱了一拍,跟着又狠狠撞击上胸口…… “这是我在江数车上看到的。也怪我这做母亲的太粗心,十几年都没看出来,你们两个居然有过这种心思…” 可林影并不会被一张照片吓到,“一张照片而已,你就断定我和江数有过什么?” “你我或许称不上了解,但江数是我儿子,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这当妈的最清楚。他这人看似风流多情,其实是个犟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么多年来他约会无数,却一个女朋友都不往家里带,好容易在香港正经谈了场恋爱,最后又莫名其妙不了了之了,前两周忽然跟我说,在很认真地谈恋爱,我还纳闷呢,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人,认真到了这种地步……看到这个我就明白了,怪不得他这些年谁都不往家里带,原来是人一直都在家里啊。” 她尾音讽得干脆,听得林影打了个冷战, “是他留了我的照片,我根本不知情,他对我什么心思我也左右不了。你少在这阴阳怪气的,我不是小女生了,不吃这套。我只能告诉你,现在我和他很清白,根本没有谈恋爱。” “清白?” 江月龄冷笑一声,又抽出另一张照片来,手掌重重向茶几,杯子里的水泛出涟漪…… 这张照片,正是她给江数和如星拍的那张合影,两人笑起来的弧度,以及酒窝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你说你和他清白,那这孩子的事你怎么解释?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江数本人,但我也不吃你这套! 我还疑惑呢,当年你出了月子没多久就和严家人闹掰,说要割席分家一个人出来带孩子,还大晚上来家里闹,让林济东帮你摆平,你居然还真劝动他了,怪不得,筹码是不是就是孩子的生父是江数?” 此时此刻,她真后悔把这张照片留给江数。 轰隆一声,仿若一声闷雷贯入脑海,林影的思绪乍回到五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 那是她最后一次踏入江家的宅邸。 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夺权。 第56章 多少恨 当年在那样的情形下得知怀孕,林影表面混沌,但心里却明镜似的——这孩子并不是严翊明的。 且不说严翊明那段时间在出差,就算是回来后,二人因江数交恶,愣是分床住了小半个月,压根没有过完整的情事,何谈怀孕? 所以她怀的孩子,只能是江数的。 明白这些后,林影追悔莫及,可这份悔,她却不敢朝任何人吐露,哪怕是对江数——尤其在知晓了江数对她的心思后。 他总可以为此编撰出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在这个故事里,他不是介入他人婚姻的第三者,她也不是见异思迁的深闺怨妇,他们两人,只是一对多年来对彼此爱而不得的苦命鸳鸯。阴差阳错地挤进了同一个家庭,互称兄妹,却早已心生爱意。 如今她的婚姻破碎了,他愿意成为那个托举一切的归宿,即使,要为别人养孩子。 但他不在乎,反正娶了她,只会坐实他的深情不渝、无怨无悔,哪怕家人反对诟病,可这诟病对他来说无伤大雅,江月龄不会因此而对他这唯一的儿子翻脸夺权,林济东也不敢对他这“自家人”谈什么决裂。 就像葬礼上,他对她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会毫不犹豫地娶你,不管父母还有严家人怎么看。” 总之,他有的是底气。 可那是他的,不是林影的。 事已至此,她的底气又是什么呢? 一个出轨的女人,欲求不满的怨妇,无视伦理的女儿? 她彼时没勇气面对各路审判,宁愿妥协现状。 葬礼之后,她被接去了严家老宅休养,每月一次的产检、各种药物补品充斥着她的生活饮食,每天面对任佳慧的问长问短,她被念得头昏脑胀,甚至偷偷跑去问过医生,能不能做人流…… 结果是两难的——受孕期间身心受创,加上本就低血压的体质,人流对她自身的危害不容小觑。 面临着健康、道德以及生育权利的审判,望着b超报告里,那颗尚未成形的胚胎恐龙,林影感到整个人都在被拉扯,一方是一旦决定,则不可逆的母亲身份,一方则是放弃生育之后,又该何去何从的未知人生。 她仍是混沌的。 她混沌地怀胎十月,混沌地生下女儿,听到孩子呱呱坠地的哭喊,贴着孩子粉嫩软糯的脸颊,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似乎要把彼此都收入这片广阔的海——她的人生,忽然因着这团小东西,而再度一望无际了。 可这样广阔的天地,却似乎没有一寸属于她。 生育后出了月子,她恢复得还可以,打算回单位复工,却被告知,严松早在她怀孕期间擅自做主,替她辞去了工作。 为了栓林影今后老实在家当全职妈妈,他们早在女儿满月之后,就把月嫂辞退了。 她忍无可忍,厉声质问: “不是说好不再干涉我的生活,你们凭什么替我辞职!” 可她总是得到一些烂俗解答—— “孩子现在还小,离不开母亲的,我们家又不缺你去挣那几千块钱,在家享享清福,怎么不好?” 享清福?每天听着她的唠叨,看着公公的脸色, 哪里能得到半点清净福气? 人总是健忘的,严翊明遇害的当晚,他们夫妻俩在林影床边,如何说尽好话,劝她放下情绪,安心生子,并且承诺今后再也不干涉她的生活……他们早就抛掷脑后了,没了唯一的儿子,他们唯一的指望,便是唯一的孙子。 过去的她,做林济东的附庸,后来,她做了严翊明的附庸,即使是与江数结婚,那她也还是附庸…… 她似乎永远都在等,等一个时间,等一个结果。 到底在等什么呢?能等到什么呢?有什么好等的?难道这就是她所有的指望了吗? 过去的犹犹豫豫、畏手畏脚,在面对严家夫妇的出尔反尔,不容置喙的温柔刀时,她幡然醒悟——若是再度妥协,那么今后蹉跎的,将不仅是她的生命,还有她女儿的。 所以,她豁出去了,逼着自己,也逼着他们,面对了那个混沌了一年的真相—— “这孩子根本不是严翊明的。” 严家夫妇大惊失色,连冲奶粉的手都抖了三抖,却仍架不住林影血淋淋的控诉: “我早就受够你们了!从严翊明遇害那天我就该走了,是我一再妥协,让你们一再理所应当地干预一切。 你们丝毫不关心我为什么要提离婚,因为在你们眼里,这些事都是‘小事’,但我今天就是要坦白这件小事,我早就出轨了,严翊明当时把我关在家里,差点把我打死,我才要提离婚!这孩子和你们严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凭什么左右我的生活?!” 她并没提及情夫的身份,不过这样炸裂的消息足以让严家人乱了阵脚,严松果然不堪其辱,直接把此事控告到了林济东那儿……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夏日,就像她拖着伤体逃去江数别墅的那晚一样,林影抱着不足三个月大的女儿,来到了江家宅邸。 刚把孩子交到保姆手上,林济东看到她进门,从楼梯间下来,冲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你这不要脸的畜生!枉我养你这么些年!”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把你丢出去!你还不如陪你妈去死!” 引她入轨 第63节 “这小杂种是谁的?还有脸把她抱回来?!” 林济东声嘶力竭的叫喊,震得小如星哭声连连,偌大空旷的会客室里,像被丢进了颗手榴弹,爆破得彻底,憋闷到窒息。 江月龄穿着真丝睡袍,立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着打量着楼下这一片兵荒马乱,揉着太阳穴提醒: “老林,有什么话去你书房说,大晚上我懒得听这些污糟事。” 书房里,面对父亲狗血淋头的呵斥,林影有备而来—— “爸,我们做了十几年的父女,你从来没认真听过我说话,但今天这些话,你非听不可。” 她捋清楚思路,娓娓道来: “自打你入赘江家,你就在想方设法兼并股份,因为不甘心屈居妻子身后,同时又不得不委身于江姨的资产。当年我这私生女被送到这,江姨就已经开始忌惮了。为了维持你在妻子面前的形象,你多年来对我不理不睬,事事让步。你把我嫁到严家,就是为了姻亲联合受益,严松那些利用我嫁妆的名义投资的项目,其实都有你掺手吧? 这十几年来你对我,一直都是利用大于感情,我对你唯一的价值就是替你维系利益关系。” 被戳中了私欲的林济东,脸色不悦,妄图驳斥, “当年你母亲一声不吭地把你送到我面前,隔天就跟着新人去逍遥,出车祸把自己作死了,就是活该,你做了我女儿,我把你养大,这就是宿命!” “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你对我有没有感情也无所谓了,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你现在这样子,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凭我还是你女儿,凭我孩子的父亲是江数!” 她约略提高了嗓音,心却在剧烈跳动。而林济东本人,却因着这句话,直接石化在了面前。 “这事除了你,我谁都没有告诉,包括江数本人。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一旦公开,对所有人都没好处,但只要它是个‘秘密’,那就只会对你有益。” 林影与江数作为子女,原本就享有集团大量股份,直系血亲自动继承股权向来写在公司章程里,而林济东作为公司第二大控股人,这些年早就在筹备家族信托计划,只要林影作为监护人的身份代持孩子的股权,利用江数母子对此关系的不知情,再玩一波暗度陈仓,这对林济东来说,绝对是他在集团翻身时最大的筹码… 正如林影所说,这事若是现在公开,舆论的唾沫星子会把他和整个江林溺毙,但若是按下不表,当个杀手锏默默留在他手里,哪怕只用来威胁江月龄的吞并,也足够让林济东动心。 “我可以配合你立一份协议,若有需要,我和我女儿的股权可以无条件赠予你,当然也包括江数作为她生父的那份……但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你必须替我摆平严家人的纠缠,我要我女儿的抚养权,并且今后,你也好、江严两家也好,谁都不许涉足我们母女的生活。 第二,如星的生父不知她的存在,你作为外公,又是最大受益者,我理所应当要为她索要赡养费。除此之外,作为你的女儿,我还要当年你以嫁妆的名义,给我置办的所有仍属于我个人名下的资产和不动产。 林济东,不管你有多看不起我、多厌恶我的所作所为,但这些东西,本就是你欠我的。” 在迄今为止的生命里,林影最难忘的场面有两个。 一个是五岁那年,母亲将她送到江家门前,自己则决绝转身解脱的背影。另一个,便是与父亲谈判之后,她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从江宅大门,冒雨离开的那一刻。 她就在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在她浅薄的记忆里,五岁之前生活算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悠游自在。 不懂什么困境烦扰、前途无量,只晓得每天回到家,穿过弄堂内外的烟火,回到自家堂屋,吃到母亲做的饭,便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个陌生男人,但他对母亲而言,却是亲人一般的存在——这便是周若的男朋友。 林影对他有点印象,总是路过堂门口,蹬着个自行车,时不时朝家里的内窗吆喝,每当这时候,周若便会暂时放下手里的活计,笑容满面地朝同样咧开嘴的男人招手回应…… “这是我女儿阿影。” 男人对她同样咧了嘴,不过笑得可没有在堂子下一半好看,长大后回想起来,林影才明,那种笑容便是敷衍。 不出两个月,这里便像是男人的第二个家似的,来的熟门熟路,走得匆匆忙忙,有时候撞上小林影,他脸色尽是踌躇。 有一天她忽然问周若—— “妈妈,秦叔叔会做我爸爸吗?” 然而周若听了这话,正穿针引线的手一颤,半天才摸了摸她的脑袋,反问: “你想要爸爸吗?” 虽然她对那男人没什么亲近,但看到这段日子以来母亲的笑容满面,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点头。 可点了头之后,周若的脸色并没有变得更好,简直与她在男人面前脸色判若两人。 又过了一个月,林影便被告知——自己要被送去爸爸那里了,周若承诺,“你在那里会有更好的未来。” “那妈妈呢?” “妈妈…也会有自己的未来,但永远都是阿影的妈妈。” 可母亲食言了。 把她丢在了别人家,一个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一个对她爱答不理的继母。 和周若当年一同车祸丧生的,还有她的新婚丈夫。 据说两人当时刚领证,打算出去度个蜜月,那天倾盆大雨,视野极差,他们的车在国道上遇上货车追尾,连人带车都翻了过去…… 后来她才明白,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血缘上的所谓至亲,都希望她能从自己生活里消失。 母亲因她的存在,不得安心组建新的家庭,林济东因她的到来,自觉在妻子面前无光,江月龄因她的出现,也处处对丈夫提防。 她就像是个活靶子,存在的意义就是讨人嫌。 所以多年来,她最擅长的事便是顺从,顺从到看不到本我,顺从到稀释感情,乃至稀里糊涂地与所谓“正确”的人结婚。 可是这样的顺从,并没有换来真正的正确。 与江数的偷情打破了所有,她一天天地偏离轨道,像是烧尽所有木材库存的动力火车,驶向注定的终点,撞得头破血流…… 就像是卧轨而死 的安娜卡列尼娜,可卡列尼娜的人生就在那一刻结束了,而她却还活着。 不过有的人不认为她还配活着。 严翊明警告她:“我若是把你的事情说出来,你后半辈子就毁了。” 但从江家冲出来那一刻,她喃喃自问—— “这样就算是被毁了吗?” 反正她回不到正轨了,只能错下去,可错下去又能怎样? 她就在那一刻理解了周若,或许她将自己送走,并非出于女儿是累赘的想法,只是因为在那样一个时代,一个单亲母亲带着孩子,只会拖累两个人的人生。 但她若跟了林济东,至少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而周若,也有更好的人生选择——虽然结局唏嘘,但至少,那是她自己选的。 可现在时代变了,她或许可以尝试着,为她和女儿开辟一条新的路。 她不想孩子认一个错误的家庭,也不想自己的错误再反噬给孩子,更不希望女儿像她一样——从一出生,就被锁在了牢笼里。 离开这些人,她要自己的人生,也要孩子有自己的人生。 这就是五年前,林影离开江家前发生的事。 第57章 及时雨 江月龄的到来让林影明白,当年与父亲的交易或许已经发酵。 她也知道,一旦东窗事发,公司股东董事也好、社会舆论也好,对谁都不会友好,所以江月龄自然沉不住气—— “你拿你的名誉去赌你和女儿的未来,简直阴险蠢笨到极致了!你知不知道,这种事一旦发酵,谁都别想全身而退。你以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谁给的?你恨我,恨林济东,但没有我们,你又哪里来的这些资本和底气重新开始?!” 早在当年和林济东做交易的时候,林影就已经料想到有今日,可若不那样做,当年的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脱身。 她最大的筹码和最想保护的,是同一个人。 就是女儿如星。 “我当时的名誉早就烂透了,守着那东西我只会把自己逼死。我没管过公司,没有你们的大局观,但我知道,林济东当年肯应下我这样的要求,问题根本不在于我做了什么,而在于你——是你们这么多年来失败的婚姻,让他非要对你做到这么绝!” 哐当—— 江月龄手里的杯子掉落下来,水渍溅上了照片,她看到照片里的江数和如星,笑得灿烂无虑…… 林影抽了两张纸,淡定地将水渍擦干,将两张照片放好,交还给她… “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江数,即使是他从香港回来这段时间,我和他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是说过他喜欢我,但我没答应要和他重归于好,甚至…我们从来都没‘好’过,他也不知道如星是他的孩子。但我不在乎这个,我只需要知道,如星是我的孩子就够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年一定要离开家吗?因为只有离开你们,我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哪怕是我的龌龊和懦弱。我是犯过错,也犯过糊涂,但谁没犯过?活得越久,就犯得越多。所以你也好、林济东也好,你们的恐吓根本威胁不到我。” 她当年敢朝林济东提那两个条件,也是与靳泽反复确认了细节后,自己总结出的方法。 靳泽作为业内顶尖的律师,职业操守这块他早有耳闻,尽管与江数交情不浅,但林影毕竟是本着委托人的身份与其交涉,他懂分寸,自然不会乱讲话。 可经历了严翊明家暴离婚的案子后,林影已经懂得了明哲保身的意义,她要尽可能的,从源头扼住一切会露馅的机会。 因此在面对孩子生父是谁的问题上,她只字不提具体的人和事,只提问题和要求,询问具体操作的可行性和局限性,靳泽自然知无不言,也多字不问…… 以他的聪明劲儿,或许早将真相猜出个七七八八了,但林影不在乎——口说都无凭的事,猜出的真相又如何有凭? “我不知道林济东这些年,对这件事到底如何运作的,但我当年离开后,他除了定期将如星的抚养费打过来之外,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更没有其他人以他的名义私下联系过我。 自始至终,我对他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波及到我和女儿,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算信守承诺。” 可江月龄的脸色早已沉得发黑,她冷嘲—— “那是因为他还没找到好时机,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逼着江数结婚?还不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在兼并股份,隔离资产?你知不知道,你当年那么一闹,他的算盘敲得更响了,不然何必要来质问你?你这始作俑者倒是置身事外……” “你今天来质问我,无非就是想来确认这件事,再不过,就是劝我离江数远点,对吧?” 江月龄不答,但从她眦目里,林影知道这是默认了。 她沉默了许久,脑子里推演了无数可能与画面,终于提出—— “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那我也没有辩驳的必要。当年我虽与林济东做交易,但并不代表我们是一条心,现在……如果江姨你肯信我,我也可以和您谈条件。” “你还想谈条件?” “您今天着急过来,除了利益拷问,应该就是想护着江数吧?” 闻此一句,江月龄果然眼神一软…… “天下没有不在乎孩子的母亲,只是在乎的方式不同罢了。我从小在您身边长大,知道您和江数一样,不善言辞,也吝啬于表达感情。 就像您说的,如果林济东真的在谋算些什么,真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我希望…您能不要让舆论波及到我女儿,至少,别让她出面,我不想她这么早就面对这一切。” 还没等江月龄开口表示,林影紧接着谈及—— “作为交换,我答应你今后再也不和江数来往,我会带着女儿,去别的城市生活。” 引她入轨 第64节 “你以为你在拍偶像剧吗?现在什么年代了,依江数对你上心那态度,你带着孩子突然消失,他能无动于衷吗?” “他会接受的,”林影苦笑一声,想到他上次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朝江月龄笃定—— “因为……我要的他给不了,但有人能给。” 汪铎从香港返程上海后,隔了两周才将将闲下来,终于通知林影去安排画廊的年中述职会。 述职评定与下半年的分红以及年底的奖金相关,尽管占比不重,但好歹要走个形式,年年被诟病,却也年年都要溜一圈。 然而今年一向稳定发挥的张姐却出了个洋相——报告ai味十足也就罢了,报告里面的公司名称都是错的,也不知道为何一个做财务的人,工作内容与产出业绩评定有什么关系。 总之,偷来的报告一目了然,连查重的必要都没有。 面对此情此景,张姐的脸色由红变绿,林影却佯装惊讶: “哎呀张姐,你错把初稿发给我了?怪我最近太忙了,没点开仔细看看。” 当时许一唯给她的时候,她也没仔细检查,也不知是太过信任ai,还是太过信任许一唯这个新人…… 好在汪铎并不算看重这个环节,微笑点头后,也就过去了。 待所有人的报告都阐述完毕,林影做压轴,汪铎主动提出回她办公室讲会自在些。 她汇报了自己这半年来的工作成果和未来规划,报告写得很清晰明了,下半年的规划也很贴合实际,不过汪铎还是觉得—— “你其实可以更大胆一些,今年上半年我们的艺术家的签约虽然不多,但作品成交额一直可观,尤其是签了皮埃尔,又承了暑假私展后,不管是品牌知名度,还是作品购置意向,数 据都在涨,是厚积薄发的一年,下半年或许可以更激进一点,以皮埃尔为背书,去吸引更多海外创作者的签约代理。” 闻此,林影在笔记本上记录上两笔,“那我有空去做些功课,看看哪些海外艺术家可以放进池子…” “你呀,还是喜欢什么事都亲历亲为。” “这本来就是作为总监该想的,总监不看大方向,还指望代理人们自己看啊?不是汪总您当初教我的,做leader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主人翁意识。” 汪铎莞尔,扶了扶镜框,调侃反问:“那弄错财务的述职报告,也是我教你的?” 林影也忍不住一笑, “当然喽,‘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她露出破绽的时候’,这不就是你当时教我的吗?” 当年就是张姐起头造谣林影,导致后来她即使做了总监,她仍然不见消停,表面献殷勤,背后对着新员工嚼舌根,弄得画廊上下除了些代理人,都跟着对林影有微词,即使她对所有员工一视同仁。 “她仗着自己资历老,天天对着年轻员工吆五喝六,平白让他们分摊她的私活,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公司主人。这次多亏了小许留心,让我借坡下驴。不管怎么说,支使新人帮她写述职报告、用ai写稿连改都不改这事,都不好看,扣5%的奖金…算是给她个警告吧?” 当年林影被造谣这事,多少因汪铎而起,所以他完全清楚林影心中的不甘与愤怨,对于今天这样的局面,谁都有理由苛责林影,但唯独汪铎没有——即使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责备的人。 当年的谣言,便是张姐诽谤林影是汪铎婚姻里的第三者,如星是汪铎的私生女。 一切源于如星差点被人贩子拐卖之后,林影的工作效率大幅降低,主动规避加班也就算了,甚至经常早退,就连谈客、签约中途都心不在焉…… 汪铎察觉到此,下班刻意将她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 林影将女儿的事如实相告,希望今后能酌情缩减些工作时间。 可汪铎听完后,面色虽凝重,语气却干脆得吓人—— “林影,实话说,下周保利夜场要在上海加开特别场次,我拿了竞拍资格,本来是想带你一起去长长见识的,但你如今的状态…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人选了。” 保利夜场可是国内顶级拍卖专场,拍卖地点和入场门槛向来不容小觑,凭她如今的身份和资历,想获得一真正参与竞拍的资格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把话说在这份上,简直就是故意置她于两难的境地,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看出林影的犹疑,汪铎届时淡然问起: “你女儿多大了?会认生吗?” “快三岁了,不怎么认生的。” “我给儿子请了一个私人幼教,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把女儿送去一起带两天,等开秋孩子能上了幼儿园,你就可轻松些。” 那天她才知道,原来汪铎彼时已经在与妻子分居,预备协议离婚了,儿子在上海由他来带,只有学期时才会回香港,可协议离婚,毕竟不是真离婚。林影明白瓜田李下的道理,对方不仅是自己的上司和伯乐,更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可这样您太太,不会误会吗?” 见她犹疑纠结,汪铎却道: “还记得当初面试的时候,你是如何向我保证的吗?” “…三个月内适应行规,一年内签下一名艺术家并与其达成深度合作。” “那你觉得,一个遇事瞻前顾后的人,能做到你承诺的目标吗?” 那一刻的林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鸵鸟,入职时伟岸矍铄的身姿,在此刻将头低低地埋进土里,像个笑话,她自己都忍不住嘲笑。 她不想让汪铎觉得自己当初看错了人,单亲妈妈无法两全,枉他愿意栽培她,给她喂资源…… 她不想输,也不能输。 女儿和事业,她都没有理由放弃,所以为了成为一个新时代独立女性,尚且未能独当一面的她,选择了抓住汪铎这阵及时雨。 二十七岁的林影,总归要成熟一些,可也只是一些。 就在她陪汪铎参加拍卖会的那晚,她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对方告诉她孩子因为误食了芒果而导致过敏腹泻高烧…… 赶到医院时,林影自责—— “我不知道她对芒果过敏…” “这种体质大概率是遗传的,知道了今后就留点心吧。” 虽然育儿师主动站出来担责,但林影那天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眼泪很多,她没敢哭出声,似乎此刻发出任何一种声音,都是对她母亲身份失职的嘲讽。 她不需要安慰,只是需要一个时刻让自己把情绪纾解出来,这个时间内,最好谁都不要来打扰。 可就在这样独自释放情绪的时刻,她感到眼前的湿润忽然被一团柔软侵占——那是汪铎递来的纸巾。 她只是机械地伸了下手,还没触到对方的指尖,就被忽然闯入的女人甩来了一个巴掌—— “原来就係呢只狐狸精!日日勾引我老公?!” 第58章 时与运 那件事之后,汪铎的前妻便正式起诉离婚,甚至,她还在上班的时间去过画廊,敲汪铎的门,两人在办公室里争执不休,林影听得隐隐约约,却也真真切切。 她那时才明白,原来汪铎早就想起诉离婚了,只是太太不愿低头,那天在医院里,他们被强行捉奸,他太太骂骂咧咧,甚至讽刺如星是不是汪铎的私生女……林影则顺势背上了情妇的骂名,甚至莫名成了他们彻底结束婚姻的导火索。 汪太太在办公室里的叫嚣喋喋不休,张姐的工位离得最近,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朝兔子借耳朵去听。 可林影“清者自清”的态度并没有为自己换来清白。 隔天,“林影是小三,女儿是私生女,怪不得汪总这么看中她”的谣言,便被张姐拿捏,并传遍了整个画廊…… 任她再怎么辩解,也只能沦为徒增诸位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而汪铎在三个月后,正式与前妻割席了。 她也是倒霉,赶上了老板离婚的风口,所以活该承受那些恶意,可时也命也。 若不是汪铎的青睐,她拿不到参与保利夜场竞拍的手牌,可若不是那晚的疏忽,二人也不至于为了孩子跑去医院被“捉奸”,而正因如此,汪铎对她赏识之余,又多了几分歉疚,不然,她的总监之位不会来的这样快,即使她再天赋异禀,再勤能补拙,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起先,她会因汪铎对她的照顾而心生矛盾,甚至以为自己德不配位,尤其是被造谣之后…… 因保利夜场的经历,为她打开了谈资。 在那场拍卖会上,汪铎以25万美金的价格,拍到了一位新印象主义的画家的首作,而之后的三天,他以“慕名收藏”之名义,派林影亲自登门,与之敲定了该艺术家的三幅作品的代理权以及售卖权,其中一幅画作至今在二级市场流通,起拍价更是不容小觑。 从此藤春在业界名声大噪,她也跟着正式入场,拿到了人生第一场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可名利双收的背后,混杂着恶名绯闻的跟注。林影一边享受着职场得意的光鲜,一边承受着闲言碎语的围堵。 那段时间的她实在是太割裂了,像是个套娃,永远不知道内里的自己到底还有多少层,还有多少层面具可以扒出来供人观赏。 甚至还一度认为,或许有些事体验过,就该及时收手了。 而定她心神的人,也正是带她走到这一步的始作俑者。 她二十八岁生日的当晚,汪铎提出要与她庆生。 十二月的夜晚,天光消得极快,夜幕一拉,风刮得寒冷刺骨。 她以为公司同事会帮她一同庆生,谁知到达餐厅时,静谧的bistro角落里,只坐了一位极为沉静的汪铎,她记得那天他带来的红酒,是他最爱的caro混酿马尔贝克,大陆很难买到。 “我以为…大家都会来。” “看到只有我很失望吗?” 汪铎吩咐服务生将醒 好的酒液斟上,顺便交代上了前菜,林影的耳朵都被吹红了,大脑有片刻的凝滞,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找补—— “那倒不是的。” “那称得上惊喜?” 自然称不上,可这话,林影无法对着这样一个既让她今晚承蒙关照,曾经又多次受益匪浅的上司说出口。 汪铎与她碰响酒杯,眼中的光芒隐于镜片之下。林影以为他怎么着也会铺陈两句,谁知,他一开口竟是出乎意料地赤裸—— “关于先前我和前妻离婚,让你被误会造谣的事,我很抱歉。这些年我急于扩展产业,积累艺术资源,来回奔波两地,导致夫妻离心,少了信任,她才从香港雇了私家侦探来大陆调查我,没想到…正好让你撞上了,还闹了这么大的乌龙。” 他低垂着头,连以往的风度都落了些自嘲的冷。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只是碍于我的身份让你不好表达。但这件事归根结底因我而起,让你因我自己对家庭的疏忽而平白蒙冤,我对你不住。” 二十八岁的林影面对此情此景,谈不上不知所措,却也难掩诧异,氛围僵持了会儿,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反诘—— “所以您今晚单独约我,就是想对我说对不住吗?” “不全是。”汪铎轻笑着摇头,“经过此事,我也想了很久,觉得有必要同你讲明,林影,我的确是青睐于你的,从你丈夫去世之后我就注意到你了。” 她握住杯柄的手指轻颤,惹得杯中酒液也跟着挂壁几寸,像对方即将漫出来的心思。 “不过你也不用紧张,我说的青睐,不仅是指男欢女爱。 当时陈灿签了你前夫,想要趁此机会炒作他生前的画作,再借一波江林集团的热度,从商人的角度来看,此举很聪明,可从人道主义上讲,此举显然违背了人文关怀。当时怀有遗腹子的你,对此百般阻挠,我没记错的话,在一次访谈里,你说了一段话,让我记忆深刻—— ‘我不希望媒体消费我丈夫,不是仅是为了让逝者安息,而是为了让还活着我、以及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可以安稳度日。如果为炒作一个已逝之人的名誉,就可以随意抹杀掉活着的人的平静,那这样的行为与献祭有什么区别?我不认为一个画家遭遇了意外,他的妻儿就活该为他的轰轰烈烈的死,去消耗自己生的价值。’ 我就是那时候注意到了你,甚至隐约觉得,比起你丈夫,你这个隐身于画家背后的妻子,或许要比他更适合深耕这个行业……只可惜,你因怀孕生子销声匿迹了。 直到你主动找到陈灿,他将你的简历发到了我的邮箱。实话说,那时我已经看出陈灿对画廊式微的形势有所芥蒂,所以我有意想要去培养你,而我也知道,若我肯放出这个机会,你一定会死命抓住,且做的很好。 引她入轨 第65节 我欣赏有胆识有魄力的人,而这种胆识魄力,在我眼里从不是对某件事死磕到底,而是永远有重新洗牌的玩下局觉悟的dealer…” “所以林影,当初的你是如何选择重新洗牌的,我相信现在的你,也同样做得到。 名利场从来不缺流言蜚语,也不缺勤能补拙、天赋异禀的人,但真正能够留下来的,永远只有想尽办法留在牌桌上的人。” 一语落地,林影杯中的酒早已回归平静,她立刻明白了汪铎今晚的用意——他在劝慰她留在牌桌上,无论以何种方式,无论期间会受到任何指摘。 就像当年江数对她说的那句话——“没有人能做到完美,没必要盯着自己的污点一直看。” 何况有些污点,只是别人的信手涂鸦,她又何必让其为自己背书? 做总监之前,她跟着汪铎出入各种或复杂或功利的晚宴峰会,与各行各业的人聊着每个人的成名史,聊着哪些作品高超出奇的技艺,以及背后艺术价值……但其实艺术只是个前缀,重点是价值。 就连她本人,也是“价值”本身。 想要被人看得起,就必须摆出自己的价值,一个人的所有东西都可以用价值衡量,经历成果是价值,社交内容是价值,就连捧哏和外形也可以是,甚至一直都是。 她过去对此嗤之以鼻,甚至不屑于此,可如今出了象牙塔才意识到,命运对她的馈赠与掠夺,更像是一种先礼后兵,而她则后知后觉。 她以为是命运将她关进牢笼,其实有些牢笼,分明是她自愿走进。 而脱离了旧牢笼,来到了新的天空,并不代表她可以瞬间长出新的羽翼,她要一次次地逼自己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打破过去认知里的偏见——对自己的偏见,也有对他人的偏见。 而那些可以在名利场上谈笑风生的女郎们,值得称赞的不止有美丽的皮囊,还有性感的大脑。 没有所谓的“荡妇”,没有所谓的“女神”,那都是些片面的定义,而这些定义,也可以在同一人身上交汇,而现在的她,与过去偏见里的女性一起,站在这个交汇之处。 所以,英雄不问出处,她无需对自己的污点辩解,而是无数次盯紧自己的光点。 思绪回旋至今,今年的述职报告终于告一段落,到了下班时间,她与汪铎一前一后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许一唯从工位上抬眼,朝二人咧嘴问好—— “汪总好、林总好!” 林影问:“还不下班吗?” “您上次要我改的关于画廊背景的介绍,我想再添几笔关于皮埃尔展览的信息,我再待十分钟就走。” 汪铎只是轻扫了下女孩的桌面,看上去事不关己。与林影一同下楼时,无端感慨—— “这女孩就是江总推荐的?看上去颇有你刚入职时的热乎劲。” 林影笑:“她可比当时的我有想法,偶尔还会耍小聪明,别看年纪轻轻,心思还是挺圆滑的。” “是你想要的‘上行下效’的圆滑吗?” 林影点头承认,“算是,不然你以为张姐今天怎么栽的?” 见她承认得如此轻松,汪铎不由跟着调侃,“毕竟是江总推荐的人,想来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林影刻意没理会这话。汪铎却话锋一转: “今晚有空吗?” “怎么?” “还记得我说的,等忙完这阵要请你吃顿饭,感谢你上周末照顾嘉泽。” 林影当然没忘,那次她嘴上讲着客气,心里却并未当回事,可现下面对此番邀约,她却压根没想拒绝。 “好啊,那我先去接如星,待会儿您把餐厅地址发我?” 他却道:“最近嘉泽肠胃不太好,就不去餐厅吃了,去我家吧?顾阿姨的手艺你了解的,不比外面差。” 她上次因私去汪铎家,还是如星被育儿师照顾之时…… 正是那段时间引发了他前妻的误会,导致了她和女儿被造谣。 自那以后,林影有意规避去他家里,即使真的去,那也是非必要不进门,只是在楼下或者门口打个招呼过渡一下。 “走吧?我陪你接如星,正好,我今天来画廊没开车,结束后我坐你的车一起回?” 还要用她的车。 他是懂如何让对方不好拒绝的。 第59章 留宿夜 汪铎在上海的住处是个高档小区的顶楼复式,据说是六年前过户的产权,到手之后有过小几个月的翻新,是当下时兴的新中式老钱风——不过他从不觉得是自己赶上了潮流,倒觉得是自己引领了潮流。 像他这般功成名就、家世优越的人而言,不这样想才没道理。 开门的是保姆顾阿姨,一看是她,对方立刻弯起笑意, “林小姐来了?” 顾阿姨特意为她和如星准 备了新的碗筷,嘉泽也闻声而出,看到林影母女,礼貌问好: “aunti好。” 随即朝如星腼腆一笑,可如星一点不腼腆,不仅朝他做鬼脸,还主动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 如星在他对面,不时问他些小孩子间才会关心的问题,类似—— “你最近还在看蜘蛛侠吗?” “我们班有人集了漫威英雄的卡,我帮你要了蜘蛛侠过来” “他那次把水泼我身上了,本来就欠我的。” 场面十分和谐温馨,汪铎夹了一块白切鸡肉去到儿子碗里,嘉泽有些意外,点点头朝父亲小声道了谢。 汪铎不由得提及: “从迪士尼回来这些天嘉泽开心好多,不时叨念几时你再来,看来上次他和如星相处很融洽。” 想必依这孩子的性子,不会主动朝父亲分享上次在乐园的插曲,林影便也不主动提,只附和: “上次他们两个玩得确实很开心。” 话及此,汪铎忽问起:“你身体近来可好?还需复诊吗?” 林影以为对方又要借此献殷勤,便顺口—— “不提我都忘了,已经好差不多了,劳烦汪总记挂。” 谁知这话正中了汪铎下怀,他浅笑,交代顾阿姨去取他珍藏的梅洛。 听闻要饮酒,林影下意识推脱—— “我还得开车……”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相比起汪铎,她的心眼子还是太少,这会儿再拿之前的病当挡箭牌,倒成了她不识抬举。 红酒度数不高却易醉,尤其汪铎家的酒向来是私藏陈酿,品质上乘,口感经年沉淀,贪杯也不足为奇。 就这样,当晚她与汪铎酒足饭饱,饮至微醺后,一餐将毕,顾阿姨刚要引两人去小客厅吃水果饮茶,两个孩子玩得投机,嘉泽直接带如星去房间打游戏去了…… 见此状,林影自然失了提离开的理由,汪铎趁机表示: “正好,我从香港给你捎带了礼物,要不要…随我去书房看看?” 书房在二楼,林影随他顺着复式悬梯拾级而上,二楼的长廊此刻正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只是一味引她走进书房。 推门而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排旷阔视野的落地窗,汪铎打开了吊灯,灯色如烛火,映得玻璃面与墙面交相通明,看到落地窗上映出两人明灭相视的脸,林影刚避开了眼神,汪铎则径直走向了书桌,拉出右手边最下方的抽屉,正翻找着他口中的伴手礼…… 趁着这间隙,林影好整以暇地兀自走去落地窗边,将视野蔓延至窗外,绿植茂密的公园席卷至深处,则是一幢幢低矮却排列齐整的居民区,私家别墅、各式庭院错落有致,堪称清雅幽居。 室内东西两面做了嵌入式书墙,北面则是满墙的画作与中古时钟,若干钟摆在沉闷的空间里,哒哒作响,敲得人莫名紧张。 但林影知道,她此刻的紧张并非莫名,而是必然。 感受到肩膀上垂落了一份气力,力道很松,很轻,像是蜻蜓点水……只消一瞬,肩膀上垂落的发被他的手指轻轻拨起。 “你今天的衣服应该会很衬,要不要试下?” 他收回手指,把一盒方正的首饰盒抬至眼前,林影一眼认出了这个logo,下意识以为这盒子里会是一副价值不菲的钻戒,谁知对方当着她的面,咔哒一声打开了盒面,冲入眼眸的是一对的钻石包裹着甲盖大小的珍珠,在吊灯的映衬下,钻石闪得如泉水晶莹,珍珠亮得如明月光辉。 怪不得他刚刚拨了下她的头发,想必是在看她今天是否有戴耳饰…… “这个款式大陆还没上,但我一眼看中,觉得很适合你。” 林影借着微醺调侃:“这样贵重的饰品作伴手礼,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对我来说,这东西是‘大材’还是‘小材’,都取决于用的人身上,林影,你对我来说是大才,所以这礼物无论是什么性质,必定不会小用。” 对方声色雅隽,不容置喙,用溢美之词将她捧得如此之高,高得她忍不住飘忽,而后她才后知后觉,飘忽的是她涣散的意识…… “汪总惯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人舒心。” “这么说,你此刻是舒心的?” 这些年来林影始终不肯屈服于他的追求——屈服这个词或许过于夸张,可她感受到的压力,似乎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汪铎这人有手段,会讲话,任何时候都不会置她于不体面的尴尬境地,即使是追求,似乎也是恩威并施。 可他外表又偏是个儒雅绅士的人,让人几乎挑不出错处。让她很难把握火候,去和盘托出自己的响应。 房间的灯不知何时逐渐变暗,她头一次感受到汪铎镜片下的眼眸如此清晰明亮,让她忍不住欲言又止。 只好假装放下戒备,从盒子中取出一颗珍珠耳坠,对着面前的玻璃要试戴上去,她撩开头发,熟稔地把耳针穿进耳洞,可却在穿耳堵时稍稍犯难,光线和视线都照不到的地方,手指无端打滑,一声清脆的掉落声没入钟摆的律动里,刚欲俯身,却被汪铎推拦下手指,她就这样望着他俯身于自己脚边,拾起地面上的银色耳堵…… 在那一刻,她的目光悬停在了拾起耳堵的那只修长精致的手指上,可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人的手—— 那一双她从十六岁时莫名开始在意的手指,在拥挤的地铁里为她解开缠绕成团的耳机线,在被暴雨淋刷后为她解开濡湿的鞋带,以及无数次,为她纾解长存于欲望深处的死结…… “别急,我帮你。” 当这双手触碰到她耳垂时,她条件反射地颤了下身子,呼吸乱了,她意识到身边人并不是他,手自然也不是他的。 她撇过眼神,默许汪铎的触碰,心神却早已游走窗外。 “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低若蚊蝇,缠在她的耳廓之外,两人如被笼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罩里,所有禁忌的话与事,在此刻得到了片刻释放特权。 “我在想…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是因为这些年在我身上投入了过多的心力,才‘爱屋及乌’的吗?” “我记得很早就回答过你,林影。比起一个人横冲直撞求一个既定结果,我更欣赏重头再来的魄力,你的魄力,我见识过,就像是初尝的红酒,口味虽苦涩,可回甘无穷。哪怕只有那么转瞬即逝的两三秒,我也想多尝几分余味。” 引她入轨 第66节 又是让人无法反驳的说辞。 沉默。 林影只听见钟摆哒哒作响,不记得过了多少秒,她才偏过了头去,指了指另一只耳朵—— “要帮我戴上另一只吗?” 他点头,低头抽出耳堵和耳坠,却偏要悬停在她耳垂几寸之外。 鼻尖忽然刮蹭至她耳鬓的发,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古龙水味道。 “林影……” 气若游丝般的呼唤,让她的涣散的思绪无处安放。 “iloveyou.bemywife?” 他的英语很好,像nativespeaker,却又不会让人感到陌生。 似乎,是他自己的语言。 是表白,也是求婚。 同他步入书房之后,林影有预料会被正式告白,却没想到告白之后竟是一句赤裸的“bemywife” 谈感情都要深思熟虑的她,面对“婚姻”这个字眼,自然生出了些抵触。 可此刻的抵触,更像是无奈之下的负隅顽抗。 若真考虑结婚,抛开世俗的偏见和指摘,汪铎对她来说,怎么不算是个不错的对象呢? 各自经历过一段失败婚姻,拖带一个孩子的两个人,他需要一个能成为经济和生活后盾的妻子,而她需要的,是远离所有危险关系,远离那些会将她和女儿再度脱离深渊的人……包括江数。 他的脸再度一闪而过,还没等林影有意将思绪清空,唇上忽然覆盖来了一抹凉……唇与唇的相贴,比蜻蜓点水有力,却并没有侵略之感,那双手仍颇有风度地圈揽着她的腰,给足了人喘息。 想随时推开、逃离,也未尝不可。 直到眼皮贴到了金丝眼镜的边框,她下意识后退,他却在此刻只用一只手箍紧了她的腰,腾出另一只手来取下眼镜,遂又认真吻她。 这次要有力得多,林影仍然没有拒绝,或许是他之前的动作过于温柔,使她丢了防备,以至于她现在被他从身后桎梏在了落地窗前…… 也许太久没和人亲热了,借了醉意的胆,偷了夜色的黑,起了别有所图的意,林影才情愿与他破这次禁。 轰隆…… 窗外雷鸣乍响。 她下意识指尖战栗,却被他轻易捉去,放开她的唇,不客气地含上她轻颤的指尖,气息如潮水,在她指腹放了把火,与身体里的酒精碰撞蒸腾,她的身体不争气地起了些反应…… 哗啦…… 窗外的雨簌簌而下。 想起自己被家暴那晚,她第一次尝试逃离那个家,也是这样雷鸣电闪的一夜。 耳垂上珍珠的重量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份厚重的含吻。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江数接她回别墅的那天,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地下车库,那次的车窗一样坠着怎么也无法洗清的水雾,以及那次她满身狼狈地再次出现在他别墅大门之下…… 那是她心底一场永无止尽的暴雨,把她淋得蓬头垢面,却也淋漓尽致。 雨里总是有他,以至于后来耳边每每想起《富士山下》,她的耳边总有雨声伴奏,脑海中浮现的,是他被打湿的侧脸。 最不该想的人和最容易想起的人,重合开来,像是拓印一般,把那些不堪和沉溺冲上脑门。 而这份不堪和沉溺,此刻正在她与另一个原本不该的人身上继续践行…… 哐—— 时钟整点的敲钟声,撞进耳膜。 时间被金属声填满,林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把将身前的人推开,呼吸归宁,头重重垂下…… “抱歉,是我醉了。” 她的语气里有懊丧、有不甘,全是对自己的。 而汪铎则好整以暇地戴回眼镜,一如往常,俯身在二人的脚边搜寻一二。再起身时,林影看到他拾起了那会儿二人缠绵时不小心碰掉的耳环。 “这副耳环果然很适合你,希望你可以收下…我这份心意。” 他把珍珠重新归于盒内,扣上盖子,交到她手上。 窗外雨势小了,可仍没有要停的意思。 林影将盒子揣回包包里,垂眼道了句: “那我先走。” 可醉意上头的她,连脚步都是不稳的,人还没走出书房,整个人便摇摇欲坠至半步颠。 汪铎就势将半倒地的她搀扶起,用手掌轻触了下她的额头—— “你醉的厉害,可能有些温烧,我让顾阿姨给你拿点药,收拾出一间客房,委屈你和女儿在这将就一晚。” “不用……” “放心,强迫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既然今晚你给了回应,那我就有这个耐心,等你全然接受。” 第60章 悔当初 夜晚十点半。 雷雨交加之后,eric的酒吧仍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舞台上的灯球棱镜经由光束的照耀,时不时折射在主唱年轻女孩浓妆艳抹的脸蛋上,而女孩的眼神则若即若离地流连于台下的人潮,偶尔分神于吧台旁的男人身上…… 江数坐在吧台前独酌,眼神看上去心不在焉。别人争先恐后地朝许一唯一求媚态,他似乎置若罔闻。 直到《富士山下》的旋律响起,他终于下意识抬眸,恰好对上女孩朝他瞥来的余光,她的声音极具故事感,女key婉转,烟嗓性感,为这首悼念爱曲平添几分寂寞缱绻。 一曲终了,他的眼神跟着许一唯的声音一同落幕。 下场后的许一唯,第一时间行至吧台前,朝酒保要了杯mojito,刚接过杯子,便循着视线的方向,凑至江数身边—— “好巧江总,今天怎么有空来?” 江数朝她客气一笑:“听eric说你还在兼职,最近清闲,顺便来坐坐。” “这么说…您是专门来捧我的场喽?” 下一个歌手适时登场,场面再度沸腾,江数动了动嘴唇,可鼓点太强,许一唯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好朝他身旁凑近了些,踮起脚,将声音揽在他耳畔问—— “你刚说什么?” 他低垂了下脸:“我是说…你刚唱的很好听。” 这样的场合下,即使是寒暄也带着些试探,而试探的目的,要么为了暧昧,要么使人尴尬。 但许一唯显然不会轻易让气氛落入尴尬。 “江总要是喜欢,今后常来捧我的场啊?我目前一三五日常驻这边,下次您叫上林总一起,她不是也很喜欢听陈奕迅嘛?” 她主动提起林影,江数果然眉目一蹙,“入职没多久,你倒是挺了解她。” “毕竟是我上司嘛,凡事多留点心,别得寸进尺就好,这不是您当初教我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碰着杯,江数抱着双臂,慵懒地半倚在吧台桌沿,五指扣住杯口,晃在肘边,余光朦胧,瞥向她侧脸,嘴角隐约扬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许一唯意识到了这份目光,不由摸了下自己的脸:“你笑什么?” 江数只是摇头,主动倾身,用杯壁碰了下她的mojito,下一秒,声音无端凑近她耳垂,夹带着酒精的余味蔓延在皮肤上,染得她忍不住心神不宁又荡漾…… “只是突然发觉…你不止有好看皮囊,人也并没那么傻。” 他话一完,动作却静止了,眼神也继续凝聚在她脸上…… 这样的氛围与台词加持,为了保持冷静,她好整以暇地将手里的饮料一饮而尽,碎冰入喉,冰得她心口一凉,找回了些正常意识,转头立刻朝后面酒保要了杯嗨棒。 江数却抢先一步拦下对方动作,“麻烦再给她来一杯mojito,给我续一杯黑方纯酿。” “…怎么?怕我像之前那样缠上你啊?” 许一唯毫不客气地反问出口。 “我今天既然来,那就是怕你缠不上我。”他态度认真得可怕,打得许一唯摸不着头脑,她试探道: “那江总现在…是后悔当初了?” “我若说是,今晚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他眼神暧昧,手里握着新添的纯酿堪堪把玩。 “当初是谁一再劝我的,这圈子对我来说超纲了,与其用尽手段捞人,不如做点符合主流的事?” “男欢女爱而已,怎么不算主流?” 他仰头,将威士忌一饮而尽,杯子重重落回大理石吧台桌面,朝不远处的eric一昂首,示意他要先走了,而后立刻便拨开人群,从许一唯身边溜走了…… 不过溜走前,许一唯还是看到了他难得勾挑的眼神。 他这是寂寞了? 先前虽听说过他过去对待女人的态度,但eric之前还说回来后他确实变了不少,像是从良了,但今晚这举动,着实让她有点捉摸不透了…… 可是,为什么非要琢磨透他? 只要她认定自己对他的态度就够了。过去如何,未来如何,都不是她能控制的,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当下。 就这样,她鬼使神差地,将饮了一半的mojito放下,跟上他的步伐,迅速推开人潮,离开了这乱花迷眼的空间,奔向勾她那人的身后…… “江总…江数!” 她追上他的背影,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他闻声驻足,回眸是个值得玩味的暧昧眼神,待她再走近,他立刻将她一把揽近,虚扶着她的腰,连人带己一同遁入了身后无人知晓的楼梯间…… 身后“哐”得一声,大门紧闭,楼道口的声控灯乍然惊醒,她的思绪像万千游离的蝌蚪,刮得她全身酥麻紧张,江数将她整个控在逼仄的视线空间里。 她以为对方会吻上来,甚至二人即将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酣畅淋漓一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对方握着她的手腕,张口竟是一通质问—— 引她入轨 第67节 “谁让你接近我的?!” 他尾声震颤,灌满了整个楼梯口,惹得许一唯近乎整个人瘫在身后的木门上…… “…你试探我?你都知道了?” “别墅被盗只是个障眼法,门口那个监控,是你事后破坏掉的吧?你之前贷款欠了钱还不上,所以才会有人追债到你住的地方,你拿不出钱,供出了我的书房以求自保,怕我和警方追责到你,才故意撒谎说自己被强奸求我可怜你,对吗?” 她嘴唇战栗,却几次哑然,乃至空气的飘尘都在跟着抖—— “我不想这样的,但我没有选择…没有办法,如果我不那么做,我怕他…他们真的会杀了我……” “他们是谁?” 许一唯再次沉默,江数催促:“你不说我今晚就把你交给警察。” “不!就算你把我交给警察,我也是受害者,我…我只是……” “你只是不知道林济东会不会让你好过,对吧?” 这个名字一出,许一唯的脸上立刻如释重负般,泪水如决堤般涌了出来,整个人像块逐渐融化的冰,洇着背后的门,缓缓坠了下去。 许一唯一直都认为,三年前的艺术节就像是场梦,这场梦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白日梦,一半是噩梦。 白日梦那段是她与岑硕的邂逅。 噩梦的那段,则是在她选择主动结识林济东的那天,这颗雷由她自己埋下。 那段时间正值皮埃尔临场,她和岑硕作为打杂的志愿者,几乎每天从早忙到晚,那天岑硕因要控场,所以无法陪她去取摊位物料,她只好独自去搬,平时都是两人才勉强移动过去的一整箱工具,今天她一个人搬得更加踉跄,东西取好后,她冒着撞着人的危险,一路小跑着朝岑硕学校的摊位去,结果在过程里,不小心撞到了两个人相谈正欢的男人…… 其中那个年纪大一些的,便是林济东。 不过当时的许一唯并不知道,只是一味地道歉,低头,不时把撞出来的东西装回到箱子里。 林济东起初并没有太在意她,倒是那个年轻男人,甚至主动俯身为她递东西——大概是看她年轻,相貌又出挑,就多寒暄了句。 得知她所在的学校摊位与近期承接项目后,他不由得眼前一亮,礼貌问及:“待会儿我和林总正要去贵校的摊位参观,皮埃尔和我也算是旧相识了。” 话及此,他像是礼节性地,从侧兜里掏出了一个名片——藤春文化,汪铎。 许一唯那时候不懂这些规矩,更不懂这名片背后的含金量,直到她和岑硕分手,主动跳入金钱陷阱,堕入花花世界,她才知晓,原来当初“看”上她的,不是汪铎,而是林济东…… 而他之所以再次找到她,也正是看到她欠债良多,可以拿捏利用,而林济东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她真正的债务方——谁让她欠钱的那个公司,也是林济东出资的呢。 所以他才对自己的债务情况了如指掌。 她原本以为,林济东要挟她无非是图色,谁知那天被叫过去,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最后长吁一口气道—— “是有那么点像,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上钩。” 那时候她才知道,林济东要她做的事,比跟人睡一觉麻烦多了,也危险多了。 不过危险这一点,是在别墅被盗那次后,她才感受到的。 “下周我去佘山参加一场高尔夫联谊赛,结束后有场酒会,我会安排你去招待,到时候你就想办法接近eric,跟着他总有接触到江数的机会。再过不了几天,他就要从香港回来了。记住我告诉你的,对谁都不许露出马脚。” 让eric注意到自己并主动安排她去和江数接触,无论是从她的外表,还是她的处事作风上,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她要做的事,起初她以为是简单的——想办法爬江数的床,再搜集证据,诬陷他强奸自己,让他在舆论上成为一个有污点的总经理。 这样一来,对江家母子而言,都是一个重大打击。 只是他们的算盘基本是落空了,别说爬床,许一唯压根连江数的床角都没碰到过,根本没有可以指控他的模棱两可的证据。 僵持了两周后,就在许一唯打算破罐破摔、消极怠工之时,别墅忽然被闯了“空门”——她起初对此完全不知情,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这么倒霉,遇上了追债的…… 所以她才会事后如此心焦气躁,将本就不明朗的现实越描越黑,惹得林济东事后来要挟—— “你怎么这么蠢?我说过你的债我会亲自压,派人过去只是威胁你一下,到时候你只需要装装可怜,继续赖着他,你怎么……” “我不想再装可怜了,我也不想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他对我就是没有兴趣,不管我和你女儿有几分相似…” 可提到女儿,林济东脸色一冷,一个巴掌就甩到了许一唯脸上。 “你跟她一样,都是废物!只会给我添乱!” 许一唯不知道林济东为何与所有可以称为家人的人都如此交恶,也不知道他为何一定要置江数于那般境地。 他眼里只看得到利益,不过他看到的利益,更多是出于执念,并不是出于利益本身。 许一唯从那时起,便猜测这个男人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阴暗潮湿的往事…… 可这与她没有关系,她也没有兴趣去弄明白,因为就在她选择跳出上一个牢笼之后,她就已经觉得,要擦干净自己的视线,多看看自己,多想想自己究竟要什么,能做什么… 可林济东就像是一个野鬼一般缠着自己,她无人傍身,只能相信岑硕。 她觉得岑硕至少对自己有过那么一些真心,是自己当初眼高手低,轻易放弃了这段感情,岑硕对自己多少有所亏欠,他至少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岑硕现在是江林旗下一个游戏公司的员工,我查过人力上的资料,推荐他的人是汪铎,你觉得汪铎逼他从自己手下离开,再放回到江林集团,是因为他好心吗?” 许一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从江数那里搬走后,她难得过了几天不受监视的日子,她以为自己已经解脱了,从江数这里得知了那么多信息,她只觉得头脑下一瞬就要炸开…… 她到底是谁的帮凶?她现在又是否还在局中… “当初我和林影推你进藤春,不是你和汪铎商量好的吗?汪铎背后的人,就是林济东。” “不是的!我承认当初听到他的名字有些惊讶,但我真的和汪总没有交集,我也不知道他和林济东是什么关系……我真的,真的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 关于这点,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江数望着她婆娑的泪眼,抱着双臂缩在角落里,不由得闸住了逼问的话…… 林济东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又明白江数这继子从前风流成性,他蛰伏多年,这次趁江数从香港回来,他势必要借机夺权夺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可这记暗箭,还真的被他防到了——因为他始终都没有与许一唯发生关系,而许一唯,也在那场失窃案里,选择金盆洗手,甚至成为了弃子…… 但这盘棋还没下完,一枚棋子被丢,就势必会有另外一枚棋子被拾起来。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也承认起初接近你是有目的,但这个目的…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可以决定,我从一开始就没必要闯进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这些年欠了很多贷款,根本还不清,我走投无路,找了很多野路子赚钱,但都是杯水车薪,林总答应给我还贷,起初只要求我…能陪你睡觉就行,我那时候觉得,反正走投无路,陪谁都是陪,还能赚两份,不接白不接,可我没有做到。 不仅没做到,我还搞砸了……” 江数此刻已知晓了许一唯的立场,便也不再逼问,俯身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她的身体踉跄着,竟出乎意料地、故意栽到了他胸口—— “我承认最初接近你是有别的目的,我也知道自己不配,但从你拒绝跟我上床的那一夜开始,我就开始对你有好感了,江数,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有点喜欢你的,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背地里都不单纯,但我…至少不想伤害你。 你不用给我回应,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这样我心里会好受点,今后…我不会再得寸进尺了。” 她的声音闷在嗓子眼里,江数觉得胸口像是放了个手机,不停震动嗡鸣,内容一完,震动结束,落在他腰肢上的手臂也跟着松开。 哐当—— 她转头夺门而出。 楼梯间里瞬间又空落落的了。 还好,那会儿没让她喝酒,不然他再追出去该没完没了了。 离开eric的酒吧时,雨水尚未停歇。 他看到那辆熟悉的阿斯顿马丁亮起车灯——即使在瓢泼大雨里,它依旧这么吸睛。 副驾的窗户被主人摇下来,宋琦取下墨镜,朝坐上副驾的江数揶揄—— “我刚看到她打车回去了,人看着还算坚强。” 江数点着头,像是忘了接话。 “所以你自己就把她 拿下了,根本不需要我这‘未婚妻’出面威胁。 呐,现在是不是该把信息同步给我了?不枉我冒着大雨来给你代驾。” 第61章 未婚妻 江数起初只把别墅被盗当成是一次意外,直到魏凯提醒了他许一唯的态度,又没几天后,皮埃尔又偶然间透露出alan就是岑硕,甚至他与许一唯认识,他联想到更早之前的事,不禁疑窦丛生…… 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他让宋琦把她曾经看到有关别墅盗窃的帖子新闻转发给他,可宋琦检索之后,再回给他的,只是些“该帖子已涉嫌违规删除”的种种截图。 之前陪林影去幼儿园接如星时,闹了个小乌龙,看到幼儿园老师调监控来还原事实,他便联想到了自家监控被破坏的事,从监控老师那了解了些原理,后来查到自己别墅的影像信息存储在录像机内置硬盘里,尽管损毁严重,宋琦帮他找了个专业数据恢复团队,埋头研究了两周,最近终于等来了结果。 当他看到画面被破坏前,许一唯盯着摄像头时那焦灼担忧的神情,他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她当初在录笔录时为何那样紧张,一个遭遇了凌辱的女孩为何体内查不出任何dna,而那两个人又为何可以隐匿得如此彻底…… 有心偷盗的人,怎么会只偷那么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呢?他的保险柜和真正贵重钱财,藏在画作之后,空有撬动的痕迹,却分毫未动。 因为做局的人并不想闹大。 只要能震慑到江数,给个理由让许一唯装可怜就够了。 他当晚便一不做二不休,去了个电话把eric问了个底朝天,起初语气不好,以为eric是故意搞自己,他也算家大业大,在一些消费领域,也算和江林是竞争对手,但从eric事不关己的回忆里,他逐渐摸清了,想坏他的另有其人,而那个人,便是他叫了二十多年“爸”的继父。 他不懂为何林济东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给自己抹黑,就算他再想夺利,可他还是江林的股东兼话事人,而自己也算是他法律上的亲人,做这样的事,对他、对江林集团又有什么好处呢? 可既然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愿浮上水面,势必是还有什么顾忌,况且他城府颇深,空口无凭的事,他势必不会心虚承认。 但他不会心虚,不代表某人不会。 所以,他才会选择从许一唯身上突破。 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女生,面对利益的威逼和感情的诱引,再怎么设防,也总是能轻易被瓦解。 只是他没想到,许一唯虽委屈到哭泣,却也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藏着掖着,甚至就势坦明了心意态度…… 当许一唯哭着脸、埋在他胸前时,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现在小女孩,倒是挺敢爱敢恨,也蛮有自知之明的。 而宋琦之所以愿意出手相助,无非是想探汪铎的底。 许一唯今晚这么一闹,也算是帮了她的忙。 她手握方向盘,盯着前方潺潺的雨幕—— “原来汪铎这些年在大陆,一直倚仗的就是你继父林济东。” 这话引江数从大雨里回神,“按照许一唯的说法,应该错不了。” 宋琦却戏谑:“别人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她倒好,不是英雄却还要逞强,恐怕林济东也不会放过她。” “林济东的目的是我和我妈,就算小许违背了他,他现在没那个工夫找她麻烦,不然也不见得在盗窃案后她还能全身而退。” 引她入轨 第68节 他揉搓着眉心,想要把那份箍在额头紧绷感逼退,但似乎无济于事。 林济东和他母亲江月龄一样,都是狠角色,面对极致的目标与利益,亲情也不过是一种维系手段。 既然他是因外形相似才挑中的许一唯,那么他其实真正利用的,便是林影本人。 他作为生父,向来不看好林影这个女儿,当年让她与严家联姻是为利用,那么她当年带孩子离开,或许也是一种条件置换。 或许他早就知道林影当年与他的事了,若是如此,那这个“条件”,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轰隆一声,天光乍闪,雷鸣砸在耳边。 林影醒来时,面对着陌生的天花板,脑仁有些发疼,大概是昨晚醉了酒,做了一晚上的梦,整个人像是个过载的机器,虽能正常维持生命体征,但主控早已流程化了。 洗漱时,意识到女儿不在身边,她冷不丁打了个颤,随便抹了把脸,立刻开了卧室门,奔向一楼……却刚好看到汪铎正蹲在两个孩子身前,像是在交代嘉泽什么事情,而如星看上去也跃跃欲试。 看到妈妈终于下楼,如星立刻咧嘴一笑,朝林影奔过去—— “妈妈!汪叔叔今天要带如星去看星空展,妈妈也一起去嘛?!” 还没等林影反应过来,汪铎便及时朝孩子解释: “如星,刚刚不是约定好的,今天让妈妈回家歇一歇,我带你和嘉泽去玩。” 今天周六,嘉泽之前心心念念要去看浦东办的一个星空概念展,昨天和如星玩得尽兴,惹得如星也起了兴趣,今天一早如星便搡他主动朝汪铎要求去看,谁知,一向不愿花费时间陪他的汪铎,今天竟破天荒答应亲自带他们去看展。 林影习惯性自荐:“如星很活宝的,不如还是我带他们去吧?” “不用,你昨晚有些宿醉,你先去吃点东西,待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今天好好休息,带孩子这种费心劳神的事,就由我去做。” 是啊,带孩子很劳心费神的,可林影似乎已经习惯了,若真有一天她一点也不带女儿,倒是会有些负罪感。 都说爱是常觉亏欠,可亏欠这样的情绪,明明是伤耗人最深的。 如果爱要用亏欠来作比,那岂不是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计算着何时能还清贷款? 思索一二后,林影选择了妥协,并苦口婆心地嘱咐女儿,要听汪叔叔和司机叔叔的话,不可以乱跑,不可以乱讲话,更不可以像上次那样嘲笑嘉泽和其他小朋友。 直到如星伸出了小拇指与她拉勾保证,林影才算是停了唠叨,目送着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跟着司机出门,汪铎刚要紧随其后,林影犹豫片刻,还是扯了一下他的袖角…… 汪铎霎时驻足,镜框下的眼神也由淡转浓,回头凝视着林影投来的目光,静静地,听她开口—— “昨晚我脑子有些不清醒,话都没说清楚,凭白惹你尴尬……” “哪里,这话该我说的。” 汪铎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这话送到林影耳中,仍是清晰可闻。 她摇头,“其实我知道,你喜欢我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我是林济东的女儿,对吧?虽然你从来都没挑明过,但我与你共事了三年多,你和公司的background我还是有所觉察的。” 闻此,汪铎果然面色一顿,刚要开口,又再度被林影接下来的话堵上—— “汪铎,我可以和你结婚。” 她立刻补充,“但我要离开藤春,也要离开上海。” “你……” “工作和感情我不会混为一谈,我说到做到,如果你答应,我们就可以结婚。但我可能无法如你所愿,做一个贤妻良母,时常陪在你身边,照看孩子,因为…我的下一个offer,可能需要我被长期外派去欧洲。” 汪铎被对方一连串的声明轰炸上身,少有地懵站在了原地良久。 “……你拿了皮埃尔新代理人的offer?” 她哂笑点头,“你了解我的,我向来坦诚,也很清楚自己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就算你反悔了我也可以接受,要不要结婚 ,你说了算,但跳槽这件事,我说了算。” 话刚落,汪铎显然还没组织好语言,手机里的催促来电又扰了他的思路——是嘉泽打给他的,恐怕是两个孩子坐在车里等着急了。 “你先去吧,不必着急做决定。我和你一样有耐心,最近我确实有点累,麻烦你今天帮我照看如星了。” 那天汪铎离开家门时的步履匆忙,像是落荒而逃,也像是心神难安。总之,并不如昨晚吻她时一半淡定。 这也在林影的意料之中。 毕竟,他也是个习惯了一切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人,而林影作为一个亏欠他良多的共事者、被爱者,理应对他的告白展现出极致的被动与感动,可她偏偏反将一军,把所有的可能性坦明,甚至还要与他谈条件。 林影吃着顾阿姨煮的虾粥,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 怎么觉得…她像是个二五仔、中间商似的,别人都是以条件换资源,她却是以条件来配平。 当年她以自己过往糗事的真相换取了她和女儿的自由,如今又为了母女俩更好的生活,不惜答应和当年传绯闻的上司伯乐结婚,可即使真的结婚,她也丝毫不打算过典型“汪太太”的生活,不仅不会为他料理家事、帮衬公司,甚至还要与他割席,工作生活都要长期分居,若是不答应,那她照样会离职。 因为对她来说,与汪铎结婚不过是为自己和女儿多加了一层保险,若没有这道保险,她也照样可以想到可替代的解决方法。 反正,应江月龄的要求,她总是要离开上海的——正好皮埃尔递来了橄榄枝,也算是她最大的幸运,绝处逢生。 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上,她其实没有什么吃亏的。 如果一定说她亏了谁的话,那便只能是江数了。 从她与林济东的交易开始,江数就已经被拉入棋局,与江月龄谈条件,是为了自保也保他,与汪铎谈条件,是为了加自保的杠杆,也为了让他死心…… 啪嗒。 一滴泪就这样稀释进了粥里。 还好粥已经见底了,她也差不多吃饱了。 此刻的林影,只想赶紧从这里逃开,躲去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好好的冷静一下,最好大哭一场…… 她擦了泪,红着眼眶朝顾阿姨道别,她正在厨房忙活着刷碗,没来得及回头看她,人便已经消失在视野。 可就在林影打开门的瞬间,门外竟意料之外地,已经站了一个人…… 对方看上去比她小上几岁,眼神里透着股潇洒精明劲。 她不认识宋琦,但宋琦却一眼认出了她。 看上去,她对林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似乎更为诧异。 她直抒胸臆——“我要见汪铎,他在吗?” 林影这才意识到她的身份,之前她关注的那几个大热港媒的编辑相簿里,似乎有看到过她的照片——之所以会关注,也不过是因那些文章都是关于江数的,她每每刷到,都忍不住一字一句地读完。 偶尔会点赞收藏,心情不好的时候,又会把它们都取消。 所以她现在的收藏夹里,没有一篇关于江数的文章。 “你来的不是时候,宋小姐。” 她也实话实说,“汪铎今天带孩子出去玩了,刚出门没多久。” 说完,她便绕开她,打算离开,可宋琦却不禁追问—— “你跟他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在这?” 林影不由得脚下驻停,仔细思索了会儿,终于回头,无辜哂笑着承认—— “我?我现在是他的未婚妻。” 第62章 折磨我 林影那天仍然选择自己开车回家。 她清楚汪铎安排司机送她的初衷,不过是为了下次再邀她去家里小坐。 可如今该说的话,该做出的承诺,两人从昨夜到今朝已经悉数讲明,没必要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了。 她特意拐了趟药店,开了些安神、退烧药。 到家后,汪铎发来两个孩子在星空展上的照片视频,如星看上去无忧无虑,像是丝毫没有在意到自己的处境即将转变——不是跟着母亲去异国他乡奔波,就是要时常游走于两地…… 林影灌下一杯热开水,将药片冲下喉咙,烫得她心口一颤又一颤,把眼泪都烫了两滴出来。 吃了药,她把换洗衣物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里,又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家里的卫生,几番折腾下来,她觉得有些头疼,刚打算歇会儿,手机邮箱又来了则提醒,是欧洲工签下签的通知,确认了护照到手的时间后,她又赶紧用英语回了封邮件给皮埃尔的工作室—— “皮埃尔,感谢您的回复与工作邀请,我已接受offer,工签已下达,由于上海还有些私人事宜需要处理,我将最晚不迟于下月入职。” 与皮埃尔的缘分,乍看突然,实则也是她早有预谋。 这些年在汪铎手下,她虽成长受益良多,但这背后的潜在风险也着实不小,他的追求和青睐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她曾被诬陷只是一次警告演习,从那时起林影便明白,今后在他手下多一天,她就要多仰他一天鼻息,人情债最难还,哪怕只是单方面的。 而许一唯能入职,表面看是得了江数和她的推荐,实则也是经由了汪铎的默许。 可汪铎为何会对一个资质平平的女孩这样宽容?他就算再平易近人,也极少明着开后门。加上在许一唯来之前岑硕被劝退,她正好顶上,这其中的巧合似乎过于微妙。 联想到江数先前劝她的话,江月龄后来又不请自来,才彻底点醒了她,她主动以兑现原本的奖金为由,央张姐帮她查旧账,果然,她注意到疫情结束这些年,每年定期都会有一个信托账户朝画廊大账拨款进来——而那个信托账户,隶属于江林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名下,分管这些公司的总经理,正是她父亲林济东。 怪不得,藤春画廊这些年还能被保下来,怪不得,汪铎会心安理得地让她管理运营画廊……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或出于私心,甚至出于人情世故。 她不知道汪铎给许一唯机会是为了什么,或许他和林济东还有更大的动作,说不定就像江月龄担忧的那样,为了捅出江数的“篓子”…… 可她此刻已无暇多念,哪怕林济东和江月龄都只是虚张声势,她要做的,仍旧是要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远离风暴漩涡。 离职,远离汪铎的人情控制,离开上海,远离与林济东交易东窗事发的纠缠。 那天因巡展偶遇皮埃尔,并与他相谈甚欢,是她的一步棋,也是她的心之所往——最初从汪铎口中听说这个艺术家时,她便早有青睐,当天回去便看了他所有的作品,他感知这个世界的方式,让她觉得与之相见恨晚。 如果有机会可以合作,那一定会是件极为有趣的事。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幸运地通过身边三个男人结识了皮埃尔,也算是一种将计就计。 但好在,最后这个机会,是她主动争取的,也是皮埃尔告诉她—— “你应得的,其实alan刚开始找我时,我并没有细聊的打算,我甚至都忘了他是谁,但他很积极,给我看了画廊的介绍,以及你的介绍……他们都以为我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给了你一个机会,其实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了藤春一个机会。” 回完邮件后,林影以为可以安心睡个午觉了,可双目一闭,意识涣散,她睡得并不安稳,浑浑噩噩地又做了很多梦,梦里来来回回,都是身边的那些剪不清理还乱的人和事,将她层层围困,林影濒临窒息…… 直到一声急促的按铃声将她吵醒,醒来满头大汗,浑身燥热难忍,她以为是程馨然回来了,又要来给如星投喂零食,便强撑着起身,随意披了件外套去开门…… 谁知门后那张脸,与她刚刚碎片梦境里不断重复出现的脸重合了。 是江数。 眉心倏然一痛,她恨不得自己还在做梦,这样她就可以一把将门关上,当作无事发生。 他阴沉着一张脸,眼神难辨喜怒,似是千言万语要同她理论,可张口还是先问—— “如星呢?” 她实话实说:“跟汪铎父子出去看展了。” 引她入轨 第69节 听到这个名字,对方脸色更难看了, “你答应和他结婚了?” 宋琦的嘴皮子倒是快,上午刚偶遇,下午人就来上门质问了,来势汹汹的…… “是,而且将来我会离开上海,今后我们互相好自为之吧。就是这样,你回去吧,我这会儿不想说话。” 下了逐客令,林影便要顺势掩门,然而江数却一把扣住了她 欲关门的手,倾身进入,猛然将她整个身子朝怀里一带,她不可抗拒地撞上对方胸膛…… 他一反手,与她的相握,用手指填满她的指缝,叩在了门上。 “为什么是他?” 早知道他会吃汪铎的醋,也早知道他会沉不住气,可她此刻只觉心肺焦灼,脑仁绷痛,根本不想朝他解释——她也没有义务朝他解释。 “他可以给我想要的。” “他能给的我也能给!” “你给的我不想要。” 林影严厉道出,尝试挣脱却无果…… “当初说不想结婚不想负责的是你,答应我能好好追你的也是你,你现在又莫名其妙说结婚就结婚,你忘了上次我怎么提醒你的?汪铎背后的人是你爸,而你爸对公司没安好心……”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影也终于按捺不住,朝他怒吼发泄—— “江数你凭什么质问我?你和我一起长大,我在你们江家受了多少委屈,你的母亲如何对我视而不见的,我的亲生父亲又是如何打压我的,你全都看不到吗?江林集团又带给了我什么?物质嘛?所以我就活该被忽视虐待嘛?!现在我有机会为自己活为自己选了,你凭什么要我去在乎江林集团的死活?林济东也好,你也好,我都不在乎!” “那如星呢?你也不在乎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她还那么小,你想让她和当年的你一样认贼作父吗!” “你闭嘴江数!你有什么资格提如星?” “我没资格,所以我活该被你隐瞒如星是我女儿的真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如星,现在我连弥补愧疚都没有资格,对你、对孩子都是不配!” “对,你不配,你就是不配!我恨你江数我恨你,为你这样的人付出什么都不值得……” 林影的整个身体正在土崩瓦解,埋在她心底里的话,不分青红皂白地淌了出来,就像她那年在车里向他吐露心事一样荒谬。 可江数这次没有任凭她发泄下去,他卸下重逢以来的所有伪装与矜持,俯身像六年前那样,不讲道理地捉住她的嘴唇,含吻舔舐,迂回却迅猛。 他的吻技没有退步,林影的记忆被瞬间唤醒,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两相拉扯的不平,她讨厌自己习惯性地沉溺,讨厌自己享受他的追缠,像是一条巨蟒,层层叠叠地将她围困在方寸之间,不容喘息,不容僭越…… 可这次,她必须要越了。 深吻的夹缝里,她用牙齿杀出一条血路,腥甜与刺痛交织,江数忍不住停刹,林影就此将他推开,下一瞬间,手起掌落,耳光声震回了些许魂魄。 “你又想来这一套,你又想折磨我?!” 第一次挨心爱之人的巴掌,脸再疼也没有心疼。 从决定冲来质问林影的那一刻,江数就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不管林影对他是打是骂是逃避,他都要受着。 被她咬破的唇角渗了些血,里面融了泪——更多的泪挂在林影脸上。而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流燃烧,烧得他眼眶通红,连声音都烧哑: “你说我折磨你,你就没在折磨我吗?你总是这样,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你总把我推开,什么都不肯说,要么我给你当挡箭牌,要么你朝我发泄情绪。又觉得我什么也不能理解,也不配向你示爱,不配做你孩子的父亲,甚至不配做你的家人,你明明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却还要对我的感情视而不见。 你告诉我林影,你要是真的那么恨我,那这段时间为什么还要让我介入你的生活,为什么要给我留余地?只是为了耍我、报复我吗?” 头一次看到江数通红的双眼,林影的身体几乎要失去平衡,借着这份灼烧的麻痹,她忽然不讲道理地抓住他的衣领,强行继续咬他的唇角…… 江数跟着不讲道理地把她吻到沙发上,像当年一样,继续含吮她的舌尖与上唇,与她的牙齿对抗,手指也顺从地穿过她的腰背、抚过过双峰…… 他亲得越浓烈,她回敬得越凶狠。 他吻去别处,她就咬他的别处,手指、手腕、皮肉……她确信对方是疼的,因为她每次出手,江数总要把受疼的声音闷回嗓子眼再咽下去。 他在她身体上疯狂研磨爱抚,可她的每次反馈都充满了攻击性。 我戏耍你,是你自己迎合。 当年你耍我,现在轮到我耍你了。扯平了。 “江数,你就是做小三的命,你只配和我偷情!” 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仍剩下禁忌和龌龊,永远不能见天日,永远无法撇清关系。 “和你偷的话怎样都行。” 身体烧得厉害,心却凉得可怕,以至于她还是要紧紧地将他燥热的体温揽入怀…… 她确信自己的身体状态不佳,或许不该做这种事,可即使这样,身体还是不争气地被他的手指带去小死了一场。 就在身体即将被入侵的前一秒,她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与他额心相抵……对方却忽然停了动作—— “你发烧了?” 她错听成了别的话,还当他在戏谑自己,以求情趣。 但很快,身前的重量与温度蓦然消失,江数一边帮她把衣物扣好,一边严肃表示: “我带你去医院。” 可林影此刻与不省人事的差别,只剩一个意识尚存,身体本就虚弱,又忽然经历了一次高潮跌宕,这会儿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身似乎要立刻融化。 江数迅速冷静下来,收拾好行头,帮她把衣服整理好,再将她打横抱起,准备开门下楼…… 然而就在他推开公门之际,汪铎竟正好带着如星出现在了家门口,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林影的邻居程馨然。 面对着这样的一幕,三个大人脸上各有千秋,面面相觑,还是如星先发话—— “舅舅,妈妈怎么了?!” 望着小女孩焦急的脸,江数直接盯着汪铎没好气道—— “她发烧了,你昨晚都没发觉她状态不对吗?” 说完,他直接抱着林影绕过汪铎,匆匆下了楼…… 程馨然一脸吃瓜吃撑的懵圈状态,还没等她斟酌好该说些什么时,汪铎就势将如星交到她手里…… 第63章 想见你 再次醒来时,望着似曾相识的天花板吊灯,林影立刻意识到,这是古北的那家私人医院。 此刻她额头贴着降温贴,手背扎着输液针,输液袋里的药水滴得匀速缓慢…… “你醒了林影?” 迎上来的人是汪铎。 她下意识询问:“如星呢?” “送她回去时刚好碰上你邻居程小姐,就请她帮忙照看了。你这会儿感觉如何?送你来那会儿体温都超四十度了……是我大意,昨晚不该让你喝酒的。” 最近她操劳过度,心里绷着一根弦,昨晚忽然喝了酒,吹了整晚的空调,一早起来就已经在温烧了,本就在强撑,回家后又处理了不少家务工作,睡也没睡好,江数又忽然出现……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的。 想起昏睡前两人不合时宜的争论与缠绵,林影兀自悔恨,自己当时真像是失了智似的,他也是……真是两个疯子。 她问汪铎:“是你送我来的?” “不是我,是你哥哥江数。” 他否认得坦然,顺便便帮她把床头摇起了些弧度,端上了一杯温水来。 “这病房也是他安排的,本来要一直守着你,但一个小时前接了个电话,像是有要紧事,才满脸不情愿地把你托付给我照看,自己先回去忙了。” 闻此一话,林影颇尴尬地垂下眼,病魔缠身的眸子不若平时澄明,唯余倦怠。 像是一场梦似的,可那双发红懊悔质问的眼,却在她脑海里烙了块疤——这块疤其实早就有了,只是她不愿主动触碰罢了。 或许过了这遭,他也该从父母那里听说些什么话了。 也许,当他知道当年自己瞒着他的,不只有如星是他女儿的事之后,他的执念或许也不会那样深了。 被心爱的人算计、甚至被推及风口浪尖,实在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也不是一件被轻易原谅的事。 “又给你添麻烦了。” 林影哑着嗓朝汪铎致歉,眼眶仍旧泛红。 可汪铎却久违地叹了口气,带着点嘲意:“不是都答应和我结婚了,怎么还这么客气?” 林影的脸色刚要变得更五味陈杂,汪铎却霎时起身,按了下护士铃——她的输液袋终于空了。 护士进门来替她又量了体温,测了下心率,总算这烧暂时退了下来,但她近期受心理压力的影响,再加上之前内分泌一直不太稳定,导致免疫力下降严重,虽然算不上流感,但烧到40度怎么也不是个小事,若是不加以根治,恐怕症状会反复,所以医生建议她住院观察两晚,再输几次液,等情况彻底稳定后再回去。 这次她没理由逞强拒绝了,因为汪铎直接代她应了下来,并立刻去把剩下的医药费、住院费一并缴了。 待他折返时,还不忘朝她交代:“你安心。我刚刚打了电话,程小姐工作繁忙,就不麻烦她照顾孩子太久,我安排司机接如星去我家住两天,她和嘉泽相处良好,应该不会太抗拒。” “…谢谢。” 她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已经拿上了手机,给程馨然也发了句:“给你添麻烦了,有空进我家帮如星收拾点惯用物吧?” 两人都留有各自家门的备用钥匙,就是为了备这不时之需。 安顿好这些后,她才意识到汪铎仍然站在床边,始终未动脚步,几次似乎是欲言又止。 若搁在过去,她可能不会主动提及,但就像他说刚的那样,既然都要结婚了,又何必顾虑太多场面上的客气。 “你有话直说吧?我这会儿好点了,能听进去的。” 得了她的认许,汪铎才终于开口: “你今早答应我要结婚,还要离职,是被迫而为的吧?” “算是无奈之举,但也算不上被强迫。你既然和我爸认识,还是合作方,那当年我结婚、乃至前夫去世之后的事,他应该多少都有给你透露过吧?” “你是指,江数和你的关系?以及他实则是如星生父的事?” 他反问得直白,惹林影忍不住将眼眶低垂得更深,几乎连余光里都容不下他。 她点头:“你们背地里一直在盘算如何利用我和女儿算计他吧?你之前把岑硕劝走,也根本不是吃醋,只是找个理由放许一唯进来,这样她才有机会继续接近江数,才会有机可乘。” “很有逻辑,但你只说对了一半。” 汪铎哂笑,朝她坦白,“你父亲的确告诉过我,你和哥哥江数关系匪浅,但他并没有透露如星生父的任何情况,这一点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你应该也有意识,这并不难猜。我劝退岑硕、宽进许一唯的确有私心,但这两者背后的原因,并不如你猜的那么……龌龊。” 引她入轨 第70节 “那还能是什么?” 可汪铎并没有打算和盘托出,只是朝她保证—— “没那么龌龊,但也不代表多磊落。至少我可以对你保证,我做的事并不会伤害你以及许一唯。甚至岑硕…我也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去处。” 听到这里,林影也不打算详究背后的细枝末节,只觉这些人要么已从她的人生退场,要么即将退场,她如今自顾不暇,没心思精力去关心别人的命运,反正她都无愧于此。 她唯一的愧处,便是五年前与林济东的那场交易——以江数未来名誉为代价的自由。 现在,她又在以消耗江数的感情为代价,为她和女儿争取更宽广的自由。 她又想起昏睡前江数质问自己的话——为什么总把他推开?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却偏又允许他继续介入自己的生活。 她习惯性觉得自己可怜,习惯性觉得别人欠她些什么,林济东也好、江月龄也好,甚至江数也是。 或许他们是亏欠自己良多,可感情债是个无底洞,越是凝视,越会被吞噬,再被这种顾影自怜的情绪反噬疯魔…… 归根结底,她的人生只能运行在自己的轨道里。别人是进不来的,强行相撞的轨道,如何能正负相抵?只会撞得头破血流,什么也不剩。 “林影,你总觉得我这些年对你的感情像施舍,但明明,你今早回应我的话才是真正的施舍。” 汪铎再度开口,牵她回神,“我说过,你在感情上是个念旧的人,你并没有很爱我,甚至也没有很爱你自己。 虽然别人总说我是个艺术家,但入行这么多年,我早觉得自己是个浑身沾满了铜臭味的商人了。我不希望心里最后一块净土,也只是掺杂着算计的‘施舍’,所以结婚的事,你确实可以再考虑考虑,我说我很有耐心,不是在以退为进。” 说完,他看了眼手表,表示自己要回去陪嘉泽吃晚饭,便直接告辞了。 病房门落定的那一秒,空余林影凝着墙面上的时钟发呆,啪嗒啪嗒的秒针算计着时间,为她的情绪按下暂停键。 住院这两天,林影最多的时间就是在休息睡眠,空余时间没刷多久手机,就觉得字形混乱,眼皮打架,便干脆不再多看,干干净净地享受了两天清净日子。 关闭任何社交媒体,不刷短视频,就算是护士帮她开电视,她也只找些无脑剧来打发时间,不做任何烧脑、深入的思考。 只因她逐渐意识到,哪怕是个机器,信息一旦过载也是会出现卡顿,需要报修的。 何况她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人呢?虽然这样想有些辛酸,但好容易生个病,让大脑放个假,也当是疼爱一下自己了。 就这样,两天之后,她的体温终于稳定了下来,精神头也好多了。 当看到程馨然带着如星走进病房,她更是无限惊喜—— “怎么是你带她来?” “你老板早就嘱咐我,说你大病初愈,看到我和孩子来会更安慰,就直接拜托我来接你出院了。” 汪铎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格外周到。 “妈妈,妈妈!汪叔叔说嘉泽开学之前,要去参加野炊夏令营,我也想去,妈妈可以帮我报名吗?” 程馨然表示:“她来的时候念叨了一路呢,不停问我,妈妈会不会答应她。” 她摆着手,佯装无奈。 “不管怎么说馨然,这几天麻烦你了,今晚回去我下厨,你想吃什么,我统统给你安排上!” “得了得了,你现在还是带病之躯呢,做个饭再把你累着了病情复燃怎么办?你哥和你老板都饶不了我。” 她话里带着揶揄,林影并未由此感到冒犯,反倒听她这么一玩笑,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她收拾好行头,牵起如星的手,去前台办出院手续,费用自然是早就结清了的,她便和女儿、程馨然一起按电梯下楼…… 如星的话一直没停过,就在这时,她冷不丁来了一句—— “妈妈你知道舅舅上电视了嘛?” 林影还没仔细消化这句话,电梯刚好落停,大门洞开,站在她面前的人,俨然便是戴着口罩的江数。 只因这双眼睛她实在太过熟悉。 然而四目相对不过三秒,江数便伸手拦了下电梯,表示—— “这么巧,我刚要上来接你。” 原以为那天之后,他怎么也会在家“冷静”一段时间再考虑约见面的事,谁知他倒是雷打不动。 程馨然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并未袒露出太多不合时宜的微妙神色,只是大大咧咧地,牵着如星老老实实坐进了后座。 如星再次询问:“舅舅,舅舅,前几天如星在电视上看到你啦,但是汪叔叔很快就把电视关了,舅舅是报名参加了什么比赛嘛?” 可一向对如星耐心回应的江数,这次非但没有正面回答,反 而还语气平平地交代—— “这不是如星该关心的事。” 而程馨然见状,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影这才意识到状况不对,可当着孩子的面,她并不想生是非,嘴上用轻巧的话宽慰孩子,让她别打扰舅舅开车,手指则佯装轻描淡写地划着屏幕,看到本地热搜词条上,蹦出来些熟悉的字眼……怪不得他今天要戴口罩呢。 待车子停在了楼下,林影并没有着急卸下安全带,先朝着身后的人交代: “馨然,你先带如星上楼吧?我待会儿上去。” 此话一出,程馨然秒懂,而江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也兀自攥紧了一瞬。 目送女儿平安上楼后,林影才徐徐开口: “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怎么还不知道避风头,非要来接我出院?” 也正是此时,车窗被关得严严实实,连上锁的声音都这样清晰可闻……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同处于这样的空间里,可林影仍旧无法习惯这样的“窒息”。 “是有点冒险,但我实在想见你,也想听你……说些真心话。” 第64章 喜欢过 那天把林影送去医院后没多久,江数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彼时的他满脑子都是林影的病情,以及对汪铎本人的抵触,全然不顾自己此刻的形象——唇角带血的吻痕,以及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牙印,喉结边还有她吮吸撕咬的痕迹。 虽不严重,但仔细看来总归有些狼狈,他从来都没这么狼狈过。 而电话里的内容,着实让江数陷入有生以来最大的狼狈之中了。 公司最近一个工程项目资金周转出了问题,这项目是他六年前揽下来的,紧接着他去香港发展,这项目便交到了林济东手里,项目起初草拟的合同留的还是他的底。 原本项目责任也该一并转接过去的的,但林济东显然留了一手,他早在江数回来这段时间,在公司以退为进,佯装不情不愿地,把当年自己要走的项目再交回到他手上。 也怪江数那时大意,一心浸在接任总经理的浩如烟海般的案例里,完全忘了让法务那边明细划分各个旧项的收益与责任。 工程上个月刚竣工,他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差池,却还是偏偏被林济东和严松反将一军…… 一个包工头上个月因酷暑得了热射病,当场昏厥在了施工场地,后来被送去医院,引起了并发症心力衰竭,家里人一直在闹。昨天直接见了媒,内容从起初的质疑江林集团的工程吃人血馒头,到后来发酵到贪污赃款,导致工期一拖再拖,搞了六年都没弄好,烂尾楼直接变豆腐渣工程…… 最后舆论的矛头,竟莫名奇妙地直指了江月龄母子。 各大媒体言论层出不穷,不少吃瓜群众煽风点火—— “家人们,你们不会不知道江林要变天了吧?谁不知道这只是夫妻档离心的导火索啊?” “我看过这狗公司的发家史,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强强联合、革命友情的,要我说就是俩人为了各自的利益结婚合并资源,现在池子养大了,又怕对方占自己那份,搁这公开分赃呢。” “哎,要我说,女的就不该要求太多,江月龄那样二婚还带一拖油瓶的女的,他老公当年心得多大啊?给人家养儿子,公司还不归他掌权,这么多年一直隐忍退居幕后,到现在还得给他继子擦屁股,真的是,不给他发一个‘好人卡’我第一个不同意!” “楼上男的吧?登味儿都要溢出屏幕了,果然男人更能共情男人。声明,本人女,虽然不觉得江月龄是个什么好人,但林老登也不见得清白!” “楼上好典‘我女我也’,搞什么中立,要骂就骂,要夸就夸,别整拧巴那套!江月龄很超前的好不好?人家三十多年前就开始去父留子了,某些人还在纠结给人家养儿子掉不掉价,拜托,她不嫌老登是拖油瓶都不错了!” “不是?你们女的疯了吧,别他妈看见个女总裁就高潮好吧?搞什么性别崇拜?” “这事第一责任人是她儿子吧?这么爱男嘛?怎么不去骂他,逮着他爹妈捧一踩一呢!别是看人长得帅,不忍心吧?” “都不想说他,过得还是太顺了,要啥有啥,家里所有的资源都给他,还以为这次回来能搞一番事业呢,结果拉了坨大的。” “我觉得他不适合回大陆,不行还是回香港吧?让富姐捧着养着hhhhh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女的!” “我一姐们儿之前在江林上班,她跟我说江数当年身边莺莺燕燕不带重样的,他甚至专门买了个别墅就为了跟py那啥,当年还有人传,估计是闹出人命了才去香港避风头的……可惜我那姐们儿早早离职了,不然现在可是八卦集散中心呢!” “什么什么?闹出人命展开说说?是刑事案件嘛?” “这都听不懂,肯定是把哪个女的肚子搞大了呗?细思极恐啊,别看他现在未婚未育的,背地里估计‘家’都好几个了。” “救命!真的0人在意资本家的私生活哈,有这工夫不如多转发转发,替躺在医院里的工人发发声啊!” …… 吵闹声几乎淹没了屏幕。 林影锁了屏,将手机放回包里。 浩如烟海的评论区以及各种话题tag,谣言里面掺了假,真话里面和了水。没有人真的在意真相,路人看热闹,同行看笑话。 而如今,江数还真成了个笑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大概也是头一次体会到身败名裂的滋味。 他取下口罩,堪堪说起—— “我妈那天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包括她先前瞒着我去质问你,你答应她会带着孩子离开上海,所以…当年你和林济东签协议,现在决定和汪铎结婚,都是为了和我们划清关系,以求自保,对吧?” 他的话掷地有声,尾音却在发颤。 “是。我当年是瞒了你如星的事,也间接出卖了你的利益,所以现在授人以柄,让林济东构陷你们,把舆论闹到这个地步,我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但你放心,我这次不会跟着他煽风点火,更不会趁火打劫,拿如星的身份做文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母女能有个更安稳的未来。我已经接了皮埃尔给我发的代理人offer。离开上海前,我会把该处理好的事都处理好,等这风波过去…我们也算扯平了。” 她把话撂得直白坦荡,眼神落在窗外,心跳也平静得不似预想。 可江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暗自握紧,情绪累成石头,积压在胸口,几乎压得他喘不上气了。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们能扯平吗?为什么,你连汪铎都可以信任,却不能信任我?” 林影以为,知晓真相后又被摆了一道的江数,多少是要朝她“兴师问罪”的,可少许的屏息后,他始终纠结的,竟还是这件事? 他的疑虑在胸口郁结,像再也抑制不了的岩浆,烧到了心口,把心口烧出了裂痕,和着高温石灰一同迸裂喷薄出来——像是一座活火山。 “林影,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失望,所以我活该被你拒绝、被你隐瞒真相…… 可我想不通,你能和任何一个你不喜欢的人高谈阔论,顶着所有的压力与他们谈条件、谈交易,却唯独不愿意相信我?哪怕一次? 难道我这种人的感情,在你眼里就那么廉价吗?” 他的话衔接上了上次两人的对峙,可上次是对峙,这次却是反问——也是自问。 这六年来,江数不断地反刍那些原本不断被自己轻视的情绪,曾几何时,他认为感情不过是自己得到某人某物的手段,若不看结果,那谈感情的过程就是浪费时间。 引她入轨 第71节 可若这么算来,他迄今为止又在林影身上浪费了多少时间呢? 这份浪费,又真正帮他挽回了多少感情?明明他想要的,不过是希望林影看到他的坚持,被他打动一次,哪怕一次呢?哪怕只有那么一会儿呢? 岩浆冷却的过程,唯有缄默,林影的声音像是一阵闷雷,由内而外地填补上裂缝—— “江数,你当时说你喜欢我,还想带我去香港……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 你只是在可怜我,在施舍我,你说你喜欢我,可你又为此做了什么?我们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你从来不曾表明心迹,非要在我对婚姻失望的时候趁火打劫,用那样的态度引诱我上床,在东窗事发之际,你提出结婚,高尚得像个拯救者,却把我的意愿和自尊踩在脚下,你说你爱我,可你对我也不过如此。 你习惯了一切都用利益衡量,觉得感情也 是一样,唾手可得,毕竟你没失去过什么,你过去不告白,是因为不敢,而那时候的你敢,只是因为你认定我是脆弱的,你认为我没有理由拒绝,也高估了我对你的依赖。 可我要的,从来也不只有爱情,你也不是。 江数,其实我们都不欠彼此什么,当初的事你情我愿,如星是个意外,但我并不后悔生下她,若没有她,我可能没有办法对自己的人生背水一战,若没有你,我也看不到今日。 我承认,对你的隐瞒是有些欠考虑,但我本就不是运筹帷幄的人,更不是什么圣人。我只是尽全力地让自己好好生活下去,无论是你对我的感情,还是我对你的信任,都不是我安身立命的必要条件。” 林影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么多话,说完这一切之后,她心上压的那块石头像是突然消失了。 呼吸正常,心跳正常。 这些天笼在心头的那股莫名的乌云,也跟着散去了。 她不确定江数是否能接受这样冗长又抽象的自白,但他再开口的疑问,语气却是如释重负般—— “所以…你喜欢过我吗?哪怕就那么一段时间。” 她平静地笑出了声,偷偷瞟了眼他亟待得到确认的脸。 “喜欢过,也不止一段时间。” 说完,林影便立刻挑动了车门,临走前不忘朝他补充—— “谢谢你之前送我去医院,最近特殊时期,都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吧。” 从车里下来后,她仍有些恍然,像是人在嘈杂的环境里呆的久了,会有些缺氧。 但她不想去思考,或许是车里的思绪太多纷杂,所以让她缺氧。 这是她第一次口头承认自己的感情,但她知道,这份感情不是她的执念,却是江数的执念。 感性的人到了最后,会对感情释怀,可理智的人对待感情,反而会一条独木桥走到黑。 她要的感情是被理解,而他要的,只是被确认。 第65章 重开宴 “所以,你以后真的要常驻欧洲了?太好了!别忘了给我代购大牌包,那有空我办申根去找你玩,是不是还能省一笔住宿呢?!” 得知此消息的程馨然,自然对林影恭喜连连,毕竟这对于她未来的职业生涯以及人生履历而言,都将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为好朋友,很难不替她感到骄傲,可亢奋之后,也少不了不舍与担忧—— “但把如星交给别人,你真的放心?” 此刻如星应该在房间里画画,两人在阳台闲聊,可程馨然还是压低了声音,林影特意交代过,如星人小鬼大,在一切尘埃落地之前,她不想让女儿接触到些模棱两可的答案,省得她多想——如星虽然比她这母亲大胆,心思却依然细腻,不然不见得先前会专门给嘉泽带蜘蛛侠的周边…… 她低声答:“我去欧洲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但怎么安顿如星,还八字没一撇。汪铎这两天又回香港出差了,等他回来,我再与他商量最后一次,就能确定该如何安顿她了。” “听起来,倒是你和汪铎之间的问题。” 林影笑了笑,算是默认。 自从出院后,她与汪铎只有零星的微信联系,虽提了离职,但lastday与交接事宜都还未定,她仍然雷打不动地上班,处理画廊的工作,同时还要兼顾了解皮埃尔工作室那边发来的材料——皮埃尔在阿维尼翁成立了个人工作室,目前规模不大,林影去了之后要学习经手的事宜,可不止拉拢资源、谈合作、搞宣发这么简单,环境的改变,会连带出一堆琐事。 但如今,琐事本就是她生活的常态了,她早就习惯了,但她的人生,显然需要她能习惯更多的状态。 如今既然有机会,她或许也就该去探索更多生活体验。 说到底,“母亲”也只不过是一种生命体验,不应该成为束缚她的唯一身份。 “如果他确实不愿意结婚,那我就只能带着如星一起去欧洲生活。但实话说,我并不想这样。去那边只是工作,不是定居。 工作室虽然在阿维尼翁,但依皮埃尔的性子,我跟着他少不了奔波,听他的意思,隔三岔五就要出差去其他城市,如星年纪小,语言又不通,我不放心把她长期交给陌生人,这对她的成长也不好。” 欧洲那边假期多,林影计算过,几乎每隔三个月就能休次长假,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回国陪女儿,或者带她去欧洲玩,但能达成这样理想局面的方式,只有将女儿交给一个国内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她才会想到汪铎——他这人尽管心思深,但对孩子总归算耐心,且如星和嘉泽相处良好,若两人能以夫妻的名义照顾孩子,也不失为一种各取所需。 可程馨然闻此言,则认真提醒起: “汪铎这人对你是上心,但他对孩子可未必,不然早就自己带儿子了,何必还要把他长期放在前妻身边?我猜…他原本想娶你,也是出于你的‘母性光辉’,真和你结了婚,既能要回孩子的抚养权,还不用他自己亲自抚养。结果你还反将他一军,竟然还想把孩子都交给他管。”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最近已经在做两手打算了,帮如星准备签证材料。” “我倒觉得吧…有个人完全比汪铎更能胜任这个角色。” 程馨然窃笑出声,大言不惭地暗示:“后爸哪有亲爸实在?这事交给亲爸,人家说不定甘之如饴呢?” 林影自然明白她暗示的人是谁,这个念头,她倒是在住院的时候触碰过,但出来后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波,那天与江数在车里的自白历历在目,尽管袒露了心迹,但她却并未对这份感情做出回应。 或许,没有回应,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别开玩笑了,他现在名声那么臭,孩子跟着他无名无份的,万一被人说闲话,还不如跟着我颠沛流离来的自在呢。” “你呀死鸭子嘴硬,发烧那次都真情流露了,现在倒在这讲究名声名分了……” 听她揶揄至此,林影耳根子忍不住一烫,“什么东西啊?” “我那天可看到了,他脖子上被你啃得到处都是,帮如星收拾东西的时候,还看到你沙发上乱糟糟……” “哎哎孩子在家呢,注意言辞!” 林影的脸好久没这么烫过了,这种事,她向来是敢做不敢言的,即使对着好朋友也没聊过细节,虽然已经过去一周了,但再度被谈及,她还是觉得那天的事像是一场梦似的——还是春梦。 可程馨然这张嘴还是太权威了。 “你还知道有孩子呢?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在我面前‘谈性色变’呢?!” 林影摇着头,一脸无奈,回到厨房,从冰箱里掏出五花肉,准备切块准备晚餐了,程馨然颇有眼力见儿地跟上来,一边洗手预备帮她打下手,一边仍不忘调侃—— “哎哎,你对他是不是生理性喜欢啊?不然也不能这么丧失理智……” “再说今晚的饭你就别吃了哈。” 她手起刀落,脸红得比五花肉的纹 理还明显。 林影以为依林济东的手段,这次炒作怎么也要把江林弄得人仰马翻才好,但最近关于江林集团相关的热搜,竟陆续被撤了下来,网上虽仍在争论吵闹,但话题逐渐从针对江数个人,转移回了关注工人健康本身。 江林的法务发了声明,不仅全额承担该工人的医疗和住院费用,还自发叫停了项目,批了同期工人一笔相对合理的遣散费。 这样的处置算不上高明,倒是“民心”所向。毕竟八卦谣言再怎么好听,也不如低头认错理赔来的实在痛快。 见此事如此顺利,林影也松了一口气,她心知肚明——这是江月龄手笔,她答应过自己,不会让任何舆论波及自己和女儿,她做到了,所以,林影也没有爽约的理由。 她必须和江数撇清关系了。 哪怕他们都对如星的身份心知肚明。 对江家母子和林济东而言,如星的存在是个定时炸弹,是种情感寄托,是夺权的杀手锏,可在林影眼里,如星是她真正需要爱护的亲人,不是任何手段和寄托。 未来的日子,她已经选择了身体上的自由,那么对感情的取舍,似乎也该为此做出让步。 毕竟人不能既要又要。 正如此,她终于答应了如星开学前最后一个请求——同意她与嘉泽一起去市郊参加为期一周的幼儿夏令营。 她是这一队里最小的孩子,却是个性最跳脱的。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更是第一次与母亲分开超过半周的时间,林影少不了对她叮嘱再三。 出行前那晚,林影与她确认好手表的信号连接,为她带齐衣物零食饮用水,并且交代她,一有空就要朝她报备位置,每晚无论时间早晚,睡前必须和她视频一次。 就这样,隔天一早,林影目送着她与嘉泽有说有笑地上了小巴车,还不忘提醒嘉泽—— “好好玩嘉泽!等你们行程一结束,你爸爸就从香港回来接你了。” 两小只坐到前排靠窗的位置,隔着窗户与林影挥手告别…… 望着小巴车渐行渐远,林影留心记录下了车牌号,驱车回了画廊上班。 刚往办公室里一坐,就有人敲门求进。 她一抬头,许一唯的脑袋正试探着伸进来,脸色局促,眼神亦然—— “林总,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林影应和,引她进来落座,可对方只是站去了她桌前,并未坐下,迟疑良久才开口—— “我可能…要离职了。” 闻此,林影敲开机密码的手指慢了下来,讶异未满,像是早知如此—— “离职就是离职,没必要用模棱两可的语气。” 生病痊愈后,林影从江数那里听说了她的事情,包括她为了还清欠贷,主动选择被利用来接近江数。 当初她入职时,林影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她一直以为是汪铎的手笔,没想到,她背后真正的人,是林济东。 而想到林济东,她心下难免酸涩。 他处心积虑了这么些年,难保还有什么后手。她打算等安顿好如星的去留后,离开上海前,她要去亲自去见一面父亲,一作告别,二作警醒——让他见好就收,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还咬着那么点钱和权不松? 他这一辈子,跟大多数那个年代的男人比起来,也是够得意了。 虽作为丈夫和父亲,他都不称职,但谋求算计这块,他也算是业界天花板了,没想到遇上许一唯这么个中途倒戈的,也算是他算计里的滑铁卢了。 “你就这么决定离职,没想过后续会有什么麻烦事吗?” 许一唯苦笑着摇头——“留下来反而更麻烦,不仅给我自己招祸,还会给您和江总添麻烦。” 她长舒一口气,抿唇坦白: “林影姐,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没有偏见的照顾。” 这是她第一次叫林影的名字,也是她本该叫的称呼。 见她心意已决,加之自己也即将离职,林影自然不再多作挽留。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引她入轨 第72节 “打算…跟初恋复合,一起慢慢奋斗。” 被江数戳穿的那个夜晚,许一唯从酒吧冲出来,全然无视了停在路边那辆闪着前灯的阿斯顿马丁,随便拦了辆停在路边的出租坐了进去…… 此刻的她本就意识混沌,明明没有摄入酒精,整个人却像是醉到酩酊。 明明被摆了一道,但内心却是无比地酣畅淋漓,嚎啕的模样又狼狈又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把司机吓得不轻,不停规劝—— “小姑娘,你要吐了跟爷叔讲噢,我这车子刚保养过,不好吐上面的。” 她都没有喝酒,哪里会吐?她只是哭得大脑昏聩,她不能这样回家,她不能让岑硕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 所以她让司机将她顺路放在了一间便利店门口,她下车时竟有些缺氧,雨水仍湍急,她没有带伞,冲进店面里,空调的冷风吹得她料峭一震,半湿的衣服让她只感身体寒凉。 所以她买了最便宜的也是最小瓶的白酒。 坐在吧台上,对着玻璃门外汩汩冲刷而下的雨水,不停朝嘴里灌下去…… 她到底在难过些什么?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到底又在做些什么? 被人利用,被人指使,被人拆穿,被人唾弃……难道她的人生,就只能如此了嘛? 她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妄想空手套白狼,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累。 她觉得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了。 若能到此为止,该多好。 那晚的雨一直下到后半夜,她的酒却早早饮完,意识昏沉得坠着躯体,似乎下一秒就要落向悬崖,可她惊醒的那一秒,意识到自己只是趴在了便利店里睡着了。 酒精的余味似乎麻痹了她的视线,她竟从玻璃门外,看到了一个撑伞前来的身影——熟悉得一如从前。 那是她的记忆里岑硕的模样。 也是她最初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推开玻璃门,站到她眼前的人,与记忆里的人重合,她自己却再也重合不了了。 她放声啜泣,泪水无声地被他收入怀里。 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个梦还很真实,连男孩胸口潮湿衣物的气息都如此真实。 而他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真实—— “小唯,我们复合吧。” 他将她禁锢在怀里,搂得她骨肉生疼,喘不过气。 “我替你还债,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66章 拦路雨 那天之后,许一唯便没再来上班了,她说要和男朋友出去玩几天,一起散散心,浪费浪费时间,再考虑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 林影认为,一个女人在经济上完全依赖男人,并不算是件理所应当的事。何况抛开世俗的标准,许一唯是个聪明人,应该拥有更多可能性,但她没有立场去代表每一个女人,更没有资格站在不同的起点去审判她们的处境和应对方式。 那是许一唯的选择,她无权干涉,也无暇干涉。 之后这几天,林影除了一如往常上下班,直到汪铎返程的前一天,林影去藤春总部签署交接文件,定lastday——思及明天便会见到汪铎,她心中难免忐忑,恐怕节外生枝,趁他没回来,把能处理的事便尽早处理了,万一真有什么变数,也省得她后悔。 没想到结束后,汪铎恰好朝她发来了消息—— “我明天下午落地虹桥,到时候一起去接孩子们?” 他问得自然,却惹得她内心忐忑——明明说把决定权交给自己,可即将接受审判的人,似乎也还是她。 汪铎还是那个汪铎,她还是猜不透他。 轰隆隆。 今年上海的台风来得晚,以至于雨水落到今日还未见放晴。大雨痴缠进耳膜,把她的思绪搅得好不平静。 她又忘了带伞。 还好开了车,并不至于太狼狈。 可晚高峰的交通状况让人不敢恭维,而上天,也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刻给她开玩笑。 瓢泼暴雨里,她的引擎居然在等红绿灯时罢工, 以至于车子抛锚于十字路口,她冒雨去掀开前盖检查,但天气实在糟糕,她又不懂机械运转,完全睁眼瞎,淋透一身雨不说,她这一停,硬生生把后续车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后面的车主急得不耐烦,有的按起喇叭,有的干脆冲过来质问—— “搞什么啊?!能不能行?” 这完全是林影从未踏足的领域,此情此景,她只能尝试解释道歉,再跟着求助。 可对方也不见得是行家,不过是比她运气好点的司机而已——没有在暴雨倾盆的晚高峰时分,等红绿灯时引擎失灵,导致无法启动车辆。 其他司机鄙夷的声音透过不耐烦的喇叭、双闪纷纷传来,甚至不讲道理地变道,车辆擦着身后疾驰而过,同时还听取不少诟病女司机的嘘声。 林影的视线早已模糊,但她无视了其他车辆司机的无礼抱怨,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坐回驾驶座,现场搜索起致使引擎失灵的可能原因,以及拖车的方法…… 但试了几次启动方法后,车子仍然毫无反应。 上半身被打湿得彻底,皮肤却仍冒着虚汗——她是紧张的,窗外愈来愈大的雨,简直要把她最后一寸耐心磨没。 直到有人敲起耳边的窗,她下意识摇下窗,抬头朝对方解释: “我引擎失灵了,在找解决办法,你先绕路吧……” 可这回这人,竟是与适才截然不同的耐心引导—— “我联系了交警帮你处理,你先下车吧。” 林影这才看清来人的脸——江数正撑着一把严实的黑伞,另一只手则撑在车门上,预备着随时接应下车的她。 两名交警闻声赶到,林影虽然讶异,却也十分配合地下了车,与对方交涉解释了情况,江数将伞递给她,雨声湍急,吵得人耳膜震荡,他只好低头伏在她耳边交代—— “你先去我车里避会儿雨,这里交给我就好。” 说完,他一把将手里的伞递到她手心里握住,指了指在她车后不远处,此刻正闪着近光灯的座驾,而他手里正拿着另一把备用的便携伞…… 待林影再次坐进他的副驾,收了伞放在脚边,雨水浸湿她的裤腿,正如多年之前她第一次坐进江数副驾,贴在小腿肚上潮湿感近乎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她远远地看着江数进进出出驾驶座,与交警配合交流,后来到了两个专业拖车的人员,几人配合着,才终于把林影这辆抛锚的车子拖离大马路,为后续的交通腾出盈余…… 江数回到车上时,衣袖与发尾几乎湿透,但好在衣服本身没有湿透,比林影的状态好很多。 到了4s店,机修人员将车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终于找出了确切问题所在—— 内燃机的火花塞因使用时间太久,老化了,所以才会出现打火不稳的状况,今天雨这么大,林影又不明所以地开盖晾了那么一会儿,自然致使汽车彻底熄火了。 换一个的过程时间倒不复杂,但林影这车的型号已经是八年前的厂次了,目前店里一时半会儿没有完全匹配的存货,为了谨慎、安全起见,还得调货过来检查更换…… 听下来,这车林影今天是开不走了。 无奈,也毫无悬念地,她只能蹭江数的车回去。 此刻黑夜已彻底铺满天际,雨水灌得整座城市鼎沸喧扰,不留一丝情面。 好在两人的家也算是顺路。 再度坐进车里时,林影的身体不由得打了寒噤——那会儿淋的雨恐怕又让她受了点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江数闻声立刻把空调风调至最小,又从后座扯了一席毯子给她: “刚忘了提醒你,后座有毛毯的。” 林影没理这话,只是伸手接过去,严严实实地将毛毯裹上身体,转而问及: “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附近?” 可江数却缓了会儿才答: “我正好在附近,谈个小项目。” 听到这个理由,林影的思绪也瞬间被带回到六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天,不知所措的自己被江数意外撞见,那天的她也是这样狼狈,工作失利,丈夫冷落,连她自己都在质疑当下的生活,和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一天,他们之间尚且毫无瓜葛。而今天,他们之间的瓜葛早已模糊不清。 一场玩笑,给她开了两次。 第一次,她哭得情绪泛滥,这一次,她却无端笑出了声。 江数疑问:“笑什么?” “笑你演技拙劣。” 她认真反诘,“关于你的舆论还没平息,这个节骨眼上,谁这么鲁莽,敢和你谈项目?当年还说对我从不说假话,看来现在是不作数了?”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识破且点破,江数语塞了片刻,只好承认: “听皮埃尔说,你准备离职今后跟他去欧洲,本来想去画廊找你,听你同事说你去了藤春总部,我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就跟着来了,结果路上雨开始下不停,路又堵了…才发现,原来就是你的车。” 林影苦笑着,“车太老了,当年买的时候,我和前夫都开得少,这些年我也没保养太细……正好我要出国了,也算是赶上时候,能把这车处理掉。” 她用毛毯边缘轻轻摩擦着潮湿的发梢,好整以暇地调侃着他的说辞。 “阿影。” 江数抿唇喘息,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要去那么久,真的放心把如星交给汪铎嘛?” 滂沱的雨水浇灌在外,内外气压悬殊,林影这会儿身子开始发抖,喷嚏也一个接着一个,将她思绪都震碎,她向来不喜欢这种被抽空氧气的空间,似乎整个人挤成一团,再被麻绳捆扎起来,连思考的余地都被狠狠侵占…… 在这样的空间里,她从来没有占据过优势。 过去的她,面对不能立刻解决的问题,只想尽快逃走,可此时的她,只想换种角度解决。 所以当车子堵在离她家只剩三个路口时,林影主动提议—— “雨这么大,前面太堵,我这会儿冷得难受,不然先拐去你家吹个头发吧?” *** 雨势不会小了。 林影走进他公寓电梯时,满心都是这念头。 引她入轨 第73节 她从来都讨厌下雨,因为下雨总会发生让她厌烦的事——第一天被送到江家时在下雨,被林济东扔掉所有画具那天在下雨,看演唱会那天在下雨,她被生活逼到破防那天在下雨,和江数第一次接吻那天也在下雨…… 每次落雨,她都无比盼望雨停,可唯有这次,她心底里竟存了些侥幸——她希望这场雨可以下久一些。 这样她就没有理由着急走,他也没有理由不留她。 “你是说,如星最近不在家?” 关了门,江数为她抽出一副一次性拖鞋,如是问道。 “她去夏令营了,明天才回来。” 她发梢潮润,看上去毛茸茸的,很是颓废,刚要伸手整理,江数跟着提醒—— “浴室里有吹风机,你自便。” 随即便行至客厅,不再刻意与她互动。 这样狭窄潮湿的氛围,明明很适合缠绵——上次他因为吃醋,忍不住越了界,林影给了他一巴掌,自己又发烧到昏厥,想必这次他不敢再放肆了。 吹了头发,她拔下电插头,耳边清净了,头发柔顺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这么粘腻,真想脱下来扔进洗衣机里。 可惜这不是她家,这里也没有换洗衣服。 “我衣服湿了,想脱下来洗洗。你家有新衣服吗?” 可江数嗫嚅了数秒才开口,“你不介意就先穿我的?” “也不是不行。” 他起身去卧室打开衣橱,翻出了少许自认为合适的t恤,可是裤子的样式是无论如何不会合适的,索性挑了条登山裤。 刚想要给林影送去时,浴室里竟已经传来了淋浴声……她竟然直接在这里沐浴了起来? 江数的记忆无端穿梭,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过往的无数次缠绵,想到二人首次犯忌,那时的他是那样笃定,那样势在必得,明知她底气不足,死要面子,还偏要勾引她说出那些话,可等她真的说出口来,他心口 竟如破冰一样,湍急而下,重重掩去了她的逃路。 他不顾一切地挑逗她,引诱的话化作呼吸勾她就范——他知道林影一定会就范。 他也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是否能吸引到她——哪怕只是那种事,哪怕只是那一刻。 她急于满足好奇心,那次他也用尽全力证明自己的实力,所以他异常耐心,几乎吻遍了她的全身上下,一路带她攀登高潮,一浪接着一浪,她忘乎所以,他也尤为亢奋。 甚至到了最后,他还不忘提醒林影—— “他没带你去的,我都带你去了。” 其实算下来,他与林影偷情拢共也就那么几次,每一次都能让他回味无穷,可之前的那些激情瞬间,真正留在他记忆里的,寥寥可数。真的想起来,也仍旧是模糊的。 他似乎从来没在意过自己是否会被那些女人铭记,却总是渴望自己能被林影挂念,她是特别的。 她是他喜欢的人,是唯一一个动念想要独占的人。 如果能和她在一起,他何求别的人? 要是能和她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可惜,那时的他耐心太少,而她,耐心又太多。 浴室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回忆的号角沉入脑海。 他起身,刚想开口问她需要什么,对方却先他一秒,从门缝里伸出一只白皙微潮的手臂—— “衣服。” 她的手臂染着雾,像是抛光后过水的瓷白玉石,惹他忍不住想要握住把玩。 可他只是将衣服塞过去,连眼神都不肯多放一秒。 十分钟后,卫生间的门再度敞开,林影不施粉黛,黑发微潮,整个人像是还未舒展的荷叶,嫩而娇。 尽管她已经三十岁了,江数觉得她仍是个小女生——似乎从十六岁那年,她就没再变了。 但她分明每年都在改变,只有他,还停在原地。 “我的衣服已经在烘干了,一个小时后就能好。” “我衣服多,你穿走也没事。” 还没等他后悔脱口而出,林影倒忍俊不禁—— “自以为是,说得好像我很看得上你衣服似的。” 她下意识顿了两秒,两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你说的对,我是挺自以为是的,一直以来,都挺让你讨厌的吧?” 他主动自嘲,没给自己留面子,而林影也没给他留,“是,我是很讨厌你这一点。” “那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少讨厌一点呢?” 说这话的时候,江数正好为她接上了一杯温开水,递了上去。 林影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少说多做呗。” 说完后,她怕有歧义,紧跟着解释:“我是说,别总是高高在上的,有些事论迹不论心……” 林影轻笑,将身体侧倾,斜倚在岛台之上,对于走入身侧的江数,并没有让出太多的防御距离。 “就像这两周的舆论,老老实实认错理赔,依你这样的形象,挽回口碑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闻此,江数忍不住发笑:“如果大家因为我长得帅就原谅我的所作所为,那我这两周还至于被骂这么惨嘛?”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林影约略翻他个白眼,“虽然容易招人嫌,但谁让你确实有那个底气,什么事都能做得好。” 可江数却不以为然,摇头,不动声色道—— “谁说我什么都能做好?至少……做你哥哥这件事,我从来都没及格过。” 他自嘲着,整个人放松下来,与她并肩倚靠在岛台前,目视着雨势渐弱…… 他妄想被对方听出言外之意,又妄想对方不要指出来。 可林影却并不如他所愿—— “我做你妹妹才最难。” 她垂下眼,望着眼前玻璃杯中的温水,捧着它,感受到的只有玻璃的冰凉。 “其实,曾经有段时间,我很希望自己不是你的妹妹。” 第67章 竟私有 那些年,林影的心底里一直羡慕着江数,羡慕他能够被父母重视,羡慕他总能呼朋唤友、众星捧月,即使是匆匆一瞥,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还记得高二暑假,常年宅家的林影被同学叫去喝下午茶,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八卦着谁的恋爱轶事、哪班的某个男生很帅。 林影原本心不在焉,忽然被同桌点了一下—— “要我说,那谁长得还没林影哥哥帅呢!” “你是说期末大考结束来接林影的那个?我也看到了!确实好帅,原来是你哥啊!” “他有女朋友了嘛?考不考虑谈高中生啊?” “有照片嘛?有照片嘛?我没看到!” 那时候智能机都没有普及,林影哪里拿得出照片? 她向来是朋友里最沉默寡言那个,那天因为江数莫名成了话题中心,虽然只是个信息中转站,也正是从那年开始,她开始莫名关注起了江数。 甚至为了挑起话题,她还会特意找理由让江数出现在自己朋友面前,以证明她在朋友面前难得的存在感——后来被证明是每个人青春期都会犯的中二病。 她和江数私底下压根不熟,却还要在同学面前装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江数居然每次都很配合,想必是暑假在家太无聊,没办法才陪她出来演戏的。 高三开学那天,他主动开车送她,豪车开到校门口,引来些路人观赏闲话,林影远远便看到严翊明朝副驾的她招手,车一停好,她刚要开车门,车锁扳动未果也就罢了,车窗也跟着被操控摇了上去,瞬间把她与车外的严翊明隔得彻底。 林影还没疑惑出口,身边的江数竟抽出了一个崭新的数码盒子—— “给你买的新mp3和耳机,你记得用。” 那是演唱会结束那天,两人在地铁里过于拥挤,以至于最后她的mp3和耳机双双掉进了别人的脚下,最后英勇就义。 那之后江数便承诺会赔她个新的,结果一个暑假过去了,他一直也没怎么提过,她又向来不会主动要,还以为他早忘了呢。 “…谢谢哥。” 她局促接下的瞬间,对方瞥了眼窗外的人,无端问及—— “你跟他谈恋爱了?” 知道他指的是严翊明,林影立刻否认,“没有。” “真的没有?” “当然,我明年都要高考了…被我爸知道在谈恋爱,他肯定又骂我。” 那天江数盯着她的眼神有些戏谑,戏谑得让她脸颊发烫,手指不停扳动着车把手,原以为他会有提醒,结果“嘭”得一声,毫无征兆地,她忽然发现车门被扳动了,自己倒是吓了一跳。 江数忍不住笑出声。 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臂自然下沉,对她这反应笑得一脸纨绔随意。 趁她落荒而逃之前,还不忘“叮嘱”—— “好好学习,高中生。” 那年他二十岁,如朗月初升,悬于浩瀚,而十六岁的她,是他永远照不进的角落。 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男人,是她的继兄,她不能觊觎,可有一天他竟告诉自己,他一直在觊觎着自己…… “上高中的时候,我对你有过好感,但那太脆弱了,弱到我自己都察觉不到,察觉到了也会立刻转移视线。 那时候的你,优秀,耀眼,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你总有理由成为焦点,我羡慕你,想成为你,甚至会希望,如果我是你的亲妹妹就好了,这样我或许就能和你一样自信,甚至也会想,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着你犯花痴,像普通女生那样对你犯花痴…可我偏偏,既是又不是。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对你动过心了。 引她入轨 第74节 结婚的时候,你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心里空落落的,你当时说是去日本出差,我还刷到你发的朋友圈,我那时候在想,原来我这个妹妹在你眼里这么不重要啊,你有空去富士山发朋友圈,都不愿意来我婚礼走个过场…… 直到婚后我们越界之前,你那时候分明就是在暗戳戳勾引我。即使身体越了界,我仍然不敢在心上越界,我觉得自己不配,觉得你的心也不会为我停留。” 林影一口气将这些压在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像是搬开了陈年旧石,搬开后暴露在外的,不仅有秘密本身,还有那些爬满了荆棘的小虫子,迅速抽离,抽得她有些痛。 “原来你当年刷到了那个朋友圈。” 江数的表情像是如释重负,思绪终于归位—— “你猜对了一半,我的确是故意不想去走过场,但我去日本的确不是出差,只是因为……我想看去看一眼富士山,去看一眼,那个不能 凭爱意让我私有的‘山’,因为她今后彻底无法被我私有了,当年那个朋友圈我设了权限的——仅你可见。” 那年他负责的几个小融资项目刚有起色,正是他崭露头角的时候,却忽然得知了林影的婚讯。 他当时人还在广州,刚与合作方谈妥条件,约好隔天去吃早茶,去乡下吃走地鸡,忽然接到这么一则消息,他整个人像被抽了魂,全程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 看到婚期后,他人已经坐上了回上海的航班,飞机起飞那十分钟的滑行,让他的理智彻底失衡,他鬼使神差地、趁着网络还在,分秒之间卡着日期订下了一班去东京的机票…… 那时候的他,还没想过要以怎么个理由去搪塞这场婚礼的缺席,满脑子只想逃避她要结婚的现实。 “阿影,我说过的,我很早就喜欢你了。在你还在对我畏手畏脚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虽然你总是小心翼翼,在那个家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真实温暖的人。你比我、甚至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坚韧勇敢。 我是很自私,过去对你做的事,表的白,全是自以为是,我以为你会接受我,也理应接受,我只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有,却还是填不满,什么都想要,可我现在……只喜欢你,只想要你,只想做让你喜欢的人……” 他的话刹不住了,雨也更大了,他感受到林影身躯晃动,似乎想要离开他身边,他不由转身阻拦,可还没等作出反应,对方竟一把扯下了他的领带…… 下一秒,他尝到了那味柔软。 是他品尝过的柔软荡漾的唇。 可江数却近乡情怯,整个躯体都僵住了,这是他初吻时都不曾有过的体验。 她主动探吻,似乎想带着他回神,可他这次,偏一改往日模样,不仅没有着急攻城略地,反倒是轻拢慢捻,柔滑细吻,一步步压下去了她的侵略…… 主动拥吻上江数的那一刻,林影也是讶异的。 她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如此? 她只清楚,当江数说完那句“只喜欢你”后,她就已经确定——一定要吻他。 这是给他的惊喜,这是她的感情。 她控制不了。 尽管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那样荒唐,那样傲慢,那样带给她痛苦…… 可她也无法割舍,若不是他,她也不会成为如今的林影。 这无关好坏、对错,只是因为她想要爱他——就像她生命中无数次抑制的那些欲望感情一样,如果能爱他该多好。 不是他值不值得,而是她想不想,她值得,她的爱也值得,她值得去轰轰烈烈爱,而不是总被挑选,总在等待,总在衡量其他人值不值得。 她可以做取舍,可以去挑选她的感情,可以告诉江数——这次,是我主动选的你。 这场吻绵延至岛台之上,绵延至二人浓情难分,绵延至雨势渐强…… 林影抓了下他的衣领,刻意靠近他胸口,声若蚊,气若虚—— “我是不是走不了了?” 他几乎立刻附和,“雨太大了…留下来吧。” “那我们去床上?” 她的要求依旧很严格,接吻可以不分场合,但爱一定要在床上做。 室外雨势声响不断,室内的潮润喧闹却开始了。 明明彼此都不是第一次,明明也不是彼此之间的第一次,但身经百战的彼此,这次却无端手足无措起来——尤其是江数。 他将人圈在身下的时候,大脑似乎就已经宕机了,身体却很诚实地照常走流程,不过这次的流程走得不熟练,像是开启了一条新路似的,生疏得不行,以至于这个事前温存几乎刷新了林影的耐心…… 她主动探到了他的迫切,并在耳边轻轻调侃—— “你再不走下一步,我要被它膈坏了。” 他略作惊皇,羞也似的,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留恋……无端烦扰这衬衣扣子怎么会这么繁琐。 直到束缚落下,她的身体再度闯进视野——乍看之下,区别不大,可这不大的区别,还是令他忍不住暂缓冲动。 那道横在她小腹上的疤痕,实在是难以忽视,尽管那里早已平坦,尽管她的身材依旧保持良好,可他明白,这道疤依旧留在了她的身体上,也留在了他的心里——这道疤,是因他而来的。 林影看出来他的驻足,手指抚摸着那道疤,不动声色地解释,抚上他的脸—— “想顺来着,但我怕疼,所以选了开刀…可生完才知道,生孩子这刀,开在哪里都是疼。” 他此刻内心五味陈杂,只是小心翼翼地抚上那道疤痕,愧疚道: “对不起…那时候居然让你一个人面对。” 可林影却笑出声,吓唬他,“那时候可血腥了,你要是在啊,恐怕我还没生出来,你就先吓晕了。” “我哪有那么胆小?” “你胆子小不小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比我怕疼,小时候给你上药,你疼得直掐我,把我都弄疼了。” …… 没想到他那样狼狈又感动的瞬间,留在她记忆里的,竟是这样难熬的经历。 可林影此刻并不想去反刍这份经历,她只想握住眼前的疼。 她主动吻咬他的嘴唇与肩膀,他忍不住闷哼,有些经不住似的。 “我就说你怕疼,连这都受不住……” 上次她也是这样不讲道理地让他受疼,可那次的他竟像无知觉似的,只一心挑逗她的身体,再痛也甘之如饴,这次哪里能让她再得逞? 他选择与之对抗,吻过锁骨,胸口,来到肚脐和疤痕…… 前戏做足,吻至半饱。 他竟再度遇到了当年的窘境——忘了备安全套。 有了之前那次教训,江数这回可不敢越界了,他刚要起身结束这场尚未催化完毕的情欲,林影却故技重施,拉回他的身体,催他继续…… 他仍要拒绝,可对方却给了他一剂镇定剂。 “我包里有,你放心做。” 那天的雨下了一整夜,一度让林影以为雨是不是下到了屋子里,不然她怎么会全身湿透,眼里流出泪怎么会融到大腿之下? 不知是雨水裹挟了欲望,还是欲望催发了雨水,可林影头一次觉得,这雨也没有那么讨厌。 第68章 谈恋爱 这次的事,发生得很突然。 就像两个人第一次那般突然。 可不同的是,这次结束后,林影没有当初那样不知所措,更没有什么不得不立刻去做的事情,总让一切结束后变得狼狈。 江数公寓的面积与之前的别墅比起来,瑟缩多了,当年那个别墅的次卧,大而空,无论如何都填不满她的欲望和渴望。 而今,这间小屋子,却刚刚好盛满她和他的情谊。 时光越长,需要填补的地方就越少,因为人不愿总盯着自己的缺憾一直审视,那对漫长岁月的人而言,是异常残忍的,她只想拥有属于她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人,或者事。 明明曾经有过那样激情的瞬间,二人似乎从未有过这般闲暇的事后时刻。 第一次结束,她为了赶上一顿差点迟到的家宴,落荒而逃,第二次在假山后面,束手束脚,更无平静可言,第三次在酒店里,她喝了酒把他骂了一顿,自己喝到烂醉,第四次结束,差点被当场捉奸…… 没有一次是平和而安稳的。 甚至连仅仅靠着彼此的身躯,简单过个夜,隔天给到对方一个早安吻,都很难得。 总是来去匆匆,来只为了那个过程,去也只为掩人耳目,不让任何人猜到,他们曾有过那个过程。 看到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线,林影知晨光已至,刚欲起身,谁知身后的手臂硬是将她狠狠揽回…她听到江数沙哑着嗓子,像是还没完全醒,却惯性阻她—— “不许走。” 林影无奈,“我只是想穿件衣服。” “别穿衣服,陪我再睡会儿。” 她揶揄,“干嘛不让我穿衣服?” 以为他或许是憋闷太久,想要再来几次,谁知他竟说: “你穿戴好了就可以随时走了,每次都是这样,让我一点 反应时间都没有。” 似乎,的确如此。 她喜欢上严翊明,决定和他恋爱,他没有防备;他还在出差,却听说了她要结婚的消息,以至于她结婚的当天,江数也刻意躲去了日本。 后来更是如此,明明她是一个那样会替别人考虑的人,但对于他,她似乎总是考虑得不够周到,她看不出来他喜欢她,看不出来他这么喜欢她,第一次她问到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刚说了一句话,她就从车上溜走了… 拥有过她很多次高潮,却总在退潮后,她便匆匆而去,第一次是这样,在苏州那天也是,中午想请她吃苏帮菜,想和她单独逛逛园林,她却为了应付婆婆,直接订了高铁回了上海,后来东窗事发,他告了白,她不接受,六年后,他回来看她,主动承认自己的心意,却仍然被告知,你的喜欢没有意义。 他确实伤心了,伤心了很久很久。 他想,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让他偏偏喜欢上自己的继妹,偏偏又让她接受了与自己放纵,偏偏又拒绝了他的求爱,独自离去,即使她怀着他的孩子……宁愿独自抚养孩子,承受一切,都不愿接受与他再度产生交集。 这是报应,对他曾经声色犬马,游戏情色的报应,也是对他骨子里得过且过,不愿出头的报应。怪他高看与林影的情色,却藐视其余欢愉的报应。怪他混淆性与爱的界限,怪他自诩聪明的报应。 “阿影,我爱你。” 他将这句话绕着她的耳廓送出去,给林影送的皮肤酥痒,怨他—— “很痒哎,别这样……” 他却仍不肯放开她的身躯,将她狠狠揉进怀里,“我们谈恋爱好不好?很认真的恋爱,我不会逼你结婚,也不会逼你和我住在一起。” 林影逗他,“怎么?你还想和之前一样,给我当床伴?” “我想光明正大地喜欢你,无所谓是什么身份。” 引她入轨 第75节 他将她揽得更为彻底,恨不得她是自己的一部分,而丢失了这一部分,他便不能成活。 “你怎么定义我都好,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都好,你想去哪工作、生活都可以,想我去陪你我就去,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你想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好不好?” 恳求的余味,在她心口的涟漪上叠了一层又一层…… “阿影我喜欢你,iloveyou,jet'aime,唔欢喜侬,我好中意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开始没有耐心,开始张口就来,开始花式告白,不停地蹭着她的后颈,林影终于受不了了,这才转过身体,刻意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反而将江数包裹进自己怀中,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心…… “喜欢就喜欢好啦!显摆你会说吗?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也同意你和我谈恋爱,够不够?” 她过去总不愿意承认,认为喜欢上自己的继兄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而婚后的她放纵自己和他偷情也是如此,甚至为他怀孕生子更是如此,乃至此时此刻,她承认自己喜欢上他,还是可耻的。 可那是别人眼里的耻,她为什么要在乎? 兜兜转转,愿赌服输。 她终究还是没能扛住身体的信号,与他在床榻上又温存了许久,好在她包里只备了两张避孕套,不然恐怕要被折腾到中午……人对失而复得这种事,也会莫名感觉新鲜,从而爱不释手。 一拖再拖的,正经早饭硬是被拖成了brunch。 林影沐浴出来后,浓郁的煎蛋与培根香扑鼻而来,江数将她那份三明治推至眼前,并给她温了杯现榨豆浆,嘱咐说: “家里最近东西不多,先垫个肚子,晚上请你吃好的,你想出去吃还是我下厨?噢…是不是如星要回来?那我们正好能一起去接她。” 看他一副喜悦到无所适从的的模样,像是第一次拿奖状被夸赞的孩子。 可听到这个问题后的林影,却很难跟上他洋溢的节奏,只好“扫兴”—— “今晚暂时不能和你吃饭。” 她咬了口三明治,面包被烤得酥脆松软,很是适口,“我和汪铎约好等他落地后一起去接孩子,他儿子这次也同去夏令营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江数的脸色果然一沉,拉出椅子,坐到林影对面,却颇有点坐立难安……但林影看得出,他并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我这次赴约,就是为了和他讲明今后不会和他结婚的。其实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个一厢情愿的决定。所以,我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把如星的签证材料弄好了,准备随时递签。” 闻此承诺,江数虽松了一口气,可双手交握的姿态,仍旧欲言又止…… “其实…你若信得过我,可以把如星留在国内,交给我带。这样你去那边负担轻一些,不必时常担心孩子。” 这决定,倒是跟程馨然先前的设想不谋而合。 “如星虽然喜欢你,但你又没带过几次,不怕应付不来啊?” “凡事都讲究个过程。照顾她这件事,我已经缺席了六年了,这时候还让你一个人面对,我岂不是连弥补的机会都抓不住了?” 他提议得郑重而认真,这个决定或许早就在他心里推演过很多次了,总算找到机会,顺理成章地在她面前说出口。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要问下如星的意愿。” 林影将豆浆一饮而尽,心口暖意如潮, “毕竟,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重大决定。” 汪铎这次回香港没让助理陪着,林影猜测,他此次处理的大概是家务事。他早就在考虑从前妻手里拿回嘉泽的抚养权了,恐怕他与生父的往来脱不了干系——尽管他是私生子,但宋启辉总归是认他这儿子的。 像他这样的家庭,孩子越多,好处自然也越多。 近日上海雷暴频繁,航班延误取消是常事,林影很庆幸今天天气放晴,汪铎返程的航班如期而至。 他从大厅出来时,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见到林影后,原本倦怠的神色里晕出了些喜悦,却还刻意扶着行李箱,不让她顺过去。 林影见状,也并不过分殷勤,干脆与他像往常那样并肩行走。 他问:“听你说车子坏了,怎么还亲自来?” “不是你说的,要一起去接孩子们吃晚餐吗?我朝司机借了你的车,顺道的事。” 时值周末,一下高架,车流便随着晚霞一同涌入。 距离领队老师发的落车定位还剩一公里的路段,前方红灯亮起,路况浩浩荡荡,林影不得不按下p档,暂做停留。 空气凝结,汪铎倒是单刀直入,主动问及: “最近有想好未来如何去留的事吗?” 他问得笼统,既不提结婚,也不提离职,想必心底里对这两件事的态度,终归还是有犹疑。 “昨天已经定好了lastday,至于如星那边,我也做好了两头打算,如果她不愿和我去欧洲,那我大概率会把她交由我哥看顾。” 闻此,始终目视前方的镜片光,微微抖动了一下。 “看来我说的没错,你果然很念旧。” 既然他主动提及,林影倒也坦诚: “你上次说,我并没有很爱你,我承认,但你说我并没有很爱自己……或许四年前我也会承认,但现在的我不会了。结婚不该成为利用、绑定彼此的手段,所以,谢谢你肯让渡我考虑的时间。” 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汪铎惯性摩挲的指尖,仍是迟疑了一瞬。 林影猜想,在那一瞬,他或许是后悔的——后悔把这件事的决定权让渡给她。 他又问:“那你是想清楚了,要好好爱自己?还是爱江数?” “这两者冲突吗?” 她反诘得轻松而干脆,正巧前方停驻的车流开始松动,绿灯终于亮了,她及时挂挡,预备踩油门……谁知手机这会儿竟像抽风似的,震动不停,震得林影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颤——来电的人,正是如星此行的夏令营带队老师。 可此刻后方的车辆已按起了喇叭,为避免情况胶着,汪铎便随手顺过了她的手机,冷静提醒: “ 你先开车,我帮你接。” 车子冲出白线的一瞬,她顿感心口倏然一紧,如被针刺般,短暂却彻底。 她忍不住用余光去瞟汪铎的倏然紧皱的眉心,电话里的人声焦躁非常,可她却听不清内容。 她心急上头,还没驶过路口便要求汪铎开免提—— “…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想着自己能找到就也不麻烦你们,结果现在快三个小时了,还是没找到那两个孩子,抱歉,是我们失职……” 呲—— 车道汇流处,白色宾利的急刹在地面呲过一道触目的黑辙,如烧焦的烙印般。 第69章 起谣言 林影在主干道上违章急停,差点引起追尾,汪铎眼疾手快,要求靠边停车,与她换了座位。他掌舵,林影去后座。 夏令营老师这才讲明真相: 返程途中,营队统一安排小朋友们去服务区方便,如星当时睡得熟,没下车,司机恰好下车抽烟,回来清点人数,竟少了两个——正是她和嘉泽。 孩子走丢是大事,领队老师想着,若能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到,也不必立刻告知家长虚惊一场,但很显然,他失策了。 林影的思绪像被蹂躏进浆糊里的烂丝线,还没牵扯出什么眉头,程馨然的电话忽然又蹦出来—— “林影,你快看热搜!你和你哥出什么事了?!” 一抔心血倒流回胸口,不断推动热搜头条,加红加爆的标题,瞬间铺满视野…… #豪门大瓜:江林集团准ceo爆“私生女门”,其生母或为其继妹? #不被承认的千金:从阴暗爬行到逆袭人生,从跑腿助理到画廊主理人? #既要给哥哥生孩子,还要插足他人婚姻上位,既要又要? #豪门庶女vs嫡出阔少——江林集团有自己的恨海情天 #被绑架者疑似为江林集团董事长孙子or外孙?炒作or爆料? …… 当看到“被绑架”“炒作”这种词条时,林影毫不犹豫地点进去——这些个财经娱乐的营销号,图文皆转发自一个僵尸号发布的信息。 内容评论,矛头皆直指林影本人…… 【这还是中文吗?继妹是后爸私生女,继兄是私生女的亲爹?这对吗?】 【不儿,江林这热度是下不去了对吧?儿子丢完的人,女儿再丢一遍?第一次听说哦江林集团还有个千金?】 【哎这女的我知道啊!先前来我们学院做过宣讲,她是那个港资的文化企业的什么总监?当时我还觉得她气质很好的说,原来是江林集团的失宠千金啊?】 【真瓜!我一姐妹曾在她手下做过一段前台,搞艺术的人,八卦贼多,又是和实习生暧昧,又是和老板纠扯不清的,自己还有女儿,卧槽,所以女儿是江数的…家人们觉得这瓜包熟吗】 【所以私生女的女儿还是私生女?遗传学还是太权威了…真书接上回了,这口骨科文学放现实可太刑了。】 【不对啊,她不是跟江林内部元老儿子联姻来着?老公死了才去的现在这家公司,是个港资,三年就爬上总监的位置了,也不知道怎么爬的,这么一想,阴暗爬行也合理,后妈不疼亲爹不认的,她自己倒也争气!】 【楼上什么人啊,知道这么清楚,别是瓜主本人在这下场自证吧?零人在意豪门怨侣哈】 各种言论真真假假,劈头盖脸地怼上来。林影第一次体会到,被冲上风口浪尖原来是这样惊险刺激的感受,被人扒光了,血淋淋地躺在众人面前。 尽管平日里无冤无仇,但此刻,看着全身赤条的自己,有些人竟像是发情的猪一样,莫名其妙就开始朝她身上撞,撞得她又疼又懵,但猪自己却很快活。 原来像她这样主动从江林集团除名的人,一旦被卷进话题漩涡,也足以一石激起千层浪。 可此刻,林影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风言风语,一门心思扑在女儿的安危上。她十分确定,孩子的失踪一定与这舆论风波有关,把孩子带走,却到现在还不肯朝她索要赎金,对方一定别有企图……既然是针对她和江数,还牵扯出孩子,再次搅动舆论,把话题引入对他有利的方向——很像某人的手笔。 她下意识望向汪铎,哑着嗓子催促: “带我去见林济东。” 面对林影此刻笃定的眼,汪铎几度欲言又止,想要宽慰,却又觉得此刻的她似乎并不需要。 他们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毕竟失踪的不仅是如星,还有嘉泽。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嘉泽居然也被卷了进来。 可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当二人还没到江林集团大楼时,就被林济东的助理提前告知,他早在一周前就因突发脑梗而进了医院,自从上周舆论被江月龄压下去,林济东便旧病复发,幸好送医及时,没危及生命。 医院内,冷光落在瓷砖上,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林影推开病房门,扑面而来的是机器运作的滴答声,病床上的林济东戴着氧气罩,面色蜡黄,原本睡得沉稳,却在感知到有人闯入后,他条件反射似的,抬了下眼皮,可视野却并不清晰,甚至对着林影的轮廓叫了声—— “月龄?” 闻此,林影默然一怔,竟有种道不明的晦涩——她并不同情林济东,此时此刻,有比父亲病情更值得她牵挂的人。 “是你煽动舆论炒作我和江数的事的?” 引她入轨 第76节 可林济东此刻的状态,别说是煽动舆论了,就是连说一句囫囵话都很困难。 他大概听出来人是女儿林影,顿时失了本就涣散的意识,略带失望地再次昏过去了。 眼看质问未果,林影只好退出病房去,让林济东好生静养。但看这架势,她心中的答案也逐渐明了…… 助理解释:“医生说林董这病一半是心病压的,需要长期疗养,这些天也无暇理公司的事了。” 林影知道这些年林济东身体状况欠佳,不想这个时候竟被拖垮。 这一切也太巧了。 “他病后江姨来探望过吗?” 助理叹了口气,摇头:“我通知了江总,但你知道的,他们夫妻不睦许久,最近集团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是知道也没空来。” 提到江月龄,还不知她看到如今乱成一团的热搜会作何感想,她还会怀疑是林济东吗?还是会怀疑这是她自己,自导自演,自爆炒作呢? 林济东的病房是私人vip级别,专属楼层,还有专人看顾,并不算人多眼杂,能上来的除了主治医生与固定护士,便是自己人了。 汪铎人站在窗边,俯瞰着楼外彻底沉下来的浓厚夜色,刚刚结束了一通电话。 “我刚刚报了警,警察说会出警去孩子失踪地方附近搜查,但绑架的事…虽然热搜上有话题,但我们至今未收到绑匪的威胁短信,说让我们先别着急下定论,说不定都是子虚乌有。” 汪铎语速很快,话像在安慰林影,也像在安慰自己。 “不管孩子们是否被绑架,他们失踪是事实,你看到那些热搜词条了,就算有人想要报复江林,何必拿我来开涮?他就是想要毁了我和江数的名誉,彻底抹黑江林集团。” “所以你才怀疑林老?” 林影摇头,眉头紧锁—— “来之前我是怀疑,可他身体现在这样子,哪有心思计划这一切?” 她盯着汪铎镜片下那双催促的眼,煞有介事地、心焦地反问: “可除了他,还有谁更希望把我和江数的丑闻闹大?” 对方显然比她更早猜到了答案: “林影,你还没看明白吗?” 汪铎喟叹着从垂了下眼皮,“我不知道嘉泽为何也会失踪…但既然没有管我们要赎金,那就说明绑匪的目的不是钱。刻意曝光孩子身份,却对绑架这事的真实性模棱两可,雇水军发到网上,引起恐慌和猜测,顺便鞭尸江林即将压下去的舆论,可你觉得这样有倾向的媒体文字,真的会影响江家母子一丝一毫吗?闹到这个份上,显然对方真正想要毁掉的人不是江数,而是你。” 他忍不住提了些音量,却又尽快平息, 尝试冷静告知: “你是不是忘了,你先前会妥协和我结婚,是出于何种目的?你还记得自己答应了继母什么事吗?” 林影闻此,心下轰然。 她当然记得——我会带着孩子离开这座城市,离江数远远的。 但显然,她昨晚食言了,所以那些舆论比起抹黑江数,更多还是针对她和孩子。 江月龄可以帮儿子扭转舆论,自然也可以毁了她的名誉——她原本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见林影忽然沉默不语,一双眼里失了些神采。 汪铎知道,她已经在自己的提醒下想通了。 啪嗒…… 她眼角忽然渗出了一行泪。 这还是得知女儿疑似被绑架、自己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后的第一滴泪,来得比汪铎想得更慢。 她果然变了,不再是三年前那个瞻前顾后的林影了,不再是那个听到坏消息泪水就忍不住在眼里打转的林影了。 他很欣慰,看到她成长成自己更喜欢的样子——尽管她在一个小时前拒绝了自己,但此时此刻,他仍情不自禁地、惺惺相惜般,将她拥入怀里,柔柔地拍着她的后脑…… “林影,别担心。我在媒体那边有些人脉,已经在找人去帮忙撤热搜了,孩子们的消息也在着人跟,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话音刚落,走廊的大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嘭得一声,惊得二人皆是一震。 林影习惯性将人推开,却看到江数正疾步朝他们迈进,摆着张咄咄逼人的脸,来者不善。 她来不及思考询问,对方的拳头竟已重重挥向汪铎的脸—— “汪铎,你也不看看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好意思在林影面前装好人!” 第70章 罪若揭 汪铎显然对这一拳猝不及防,被逼退两步后,视野也跟着模糊——金丝眼镜被震落了。 可他却只是伸手抚了抚发麻的鼻梁,丝毫没被江数的忽然闯入扰乱阵脚。 “不去收拾你家的烂摊子,跑这发什么疯?” 他声音不高,却压迫感十足。 而江数此刻怒火中烧,毫无体面地上前,狠狠拽住他的领口,一如当年严翊明找他质问时一样无理。 “烂摊子?也不知道是谁摆到我面前的,散布谣言,指使人绑架孩子,你毁我的名誉还不够,连林影的也要一起毁?” 面对这番惊人指控,汪铎仍笑得事不关己,甚至煞有介事地反诘—— “我毁她?江数,你要不要听一听自己在说什么?当初引她出轨,让她怀孕的人是谁?你知道她当年与家庭决裂的艰辛吗?知道她是如何成长到如今的模样的吗?我是她重获新生的见证者,我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而你能给她什么?你们公司现在乱作一团,连你母亲都不肯认她和如星,甚至还要威胁她们母女离开上海,江数,你才是那个毁掉她安稳人生的始作俑者,明明是你连累了林影,一直都是!” 头一次看到汪铎这般咄咄逼人,林影不由得心下一沉,格外微妙。 江数也没被他震慑,掏出手机来——“那你怎么解释这个?这照片是你默许他发的吗?就为了把林影栓在你身边,你不惜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毁她名誉,汪铎,你简直无耻!” 手机屏幕上,一条四十分钟前收到的一条匿名短信,内容和图片一样骇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拿五千万来赎你女儿,否则下一个爆点就是你妹妹的艳照。” 下图是半裸女人的背影,光线昏暗,角度像是偷拍…… 林影自然认得自己的腰背。 看到这样的文字和配图,她忍不住上手放大图片,从背景细节中找到些蛛丝马迹,直到看到照片右下角,那个放在自己腰侧几乎要淡出画面的手指尖,她顿感脊背发凉…… 是岑硕。 这照片俨然是她和岑硕一处时的场面,只是她太过大意,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偷拍,更没想到,对方居然把它用到了这种地方。 她蓦然回想起那天汪铎在医院里说的话—— 劝退岑硕确有私心,但背后的原因没那么龌龊,但也不磊落。 她只觉通体一震,全部的神经末梢像通了电,至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汪铎,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 “…是你指使他做的?” 当时劝退岑硕,汪铎的私心不只是觉得他的存在对自己有威胁,而是他无意中看到了岑硕的相册内容。 劝他离职时,也以此为条件,要求他将照片和视频内容卖给他,并答应给他一笔钱。当然,他买这内容并不为消遣,而是为了掣肘林影。 汪铎始终都是那个汪铎,看似给足了她信任,让渡了选择权,却不过是曲意逢迎,他想要的局面,如果不是百分之百达成,那么定要用尽方法完善。 “林影,我知道此举有失偏颇,我是自私,但我也是真的爱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你若不想在画廊,我可以安排你去其他公司,甚至去香港也不是不可。我想要同你结婚,不只是希望有一个形式,而是有实实在在的婚姻生活。” 他要林影心甘情愿地与他结婚,要她的身心都跟着他走,要她遭遇人生不可逆之变故,不得不主动妥协留在他身边,既要她安心做他的解语花,还要她继续为其卖命周旋,更要她在他无暇看顾的时刻,替他顾好两个孩子。 妻子、下属、母亲的身份,他要她缺一不可。 他心知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永远比不上江数,但至少,他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开口“求婚”,只是他没想到,她开口了,结果却是南辕北辙,她要离职去欧洲发展,还要把孩子交给她抚养,这简直是笑话。 先前林影受了江月龄的威胁,对女儿和自己的处境关心则乱,那晚又脑袋一热,想了一出有条件的婚姻出来,现在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讽刺:“就为了我能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你不惜闹这么大一出戏,甚至还搭上自己的儿子配合演戏?” “林影,刚刚我说的话是算数的,只要你肯放弃去欧洲,孩子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舆论也会一秒清空……” “你闭嘴!” 林影嘶吼着打断他荒诞不经的说辞——这简直是她认为汪铎最愚蠢的时刻。 自作聪明,却聪明被反聪明误。 她有一瞬间的悔恨,以至于泪似乎又要涌出来。 可这次,她并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悔。 她平静地走到汪铎身边,把那副歪歪扭扭的金丝眼镜交还到他手里—— “如星现在在哪里?” 汪铎似乎仍有犹豫,直到江数在一边威胁: “要么现在说,要么我现在报警,说你教唆人绑架幼童,还造谣生事,光这两个罪名也够你蹲个几年局子了,别以为你在这能手眼通天。” 这威胁内容并没有真的让他动容,倒是林影杀人般的眼神,逼得他明了一切再无转圜之可能—— “…我没有指定位置。但你们或许能去近郊江林刚刚竣工的工程大楼那找找,毕竟,那是岑硕父亲生前包揽的最后一个项目。我当初交代过,让他只带走如星装两个小时样子即可,我想他大概也信不过我,才会把嘉泽一并带走。” 啪—— 此话一落,他的脸上瞬间火辣一片。 那是林影早就按捺不住的耳光。 “这是你指使人掳走如星的一巴掌,至于毁我名誉的那一巴掌,有人会替我还。” 第一次从她脸上见到“目中无人”的表情,汪铎愣神许久,再反应过来时,他衣兜里的车钥匙,竟被林影一把顺走了。 和她一起扬长而去的,还有适才受他满腹挖苦的江数。 也是江数太过大意,当初得了热射病的包工头舆论闹得喧嚷,他一心只想着解决舆论本身,把一切都归咎于林济东的长袖善舞,全然未去深挖包工头本人的背景——上位者无意识的傲慢,让他习惯了不去深究“工具人”的意图。 经由母子俩的运作,原本针对他 江数的话题热度终于冷却,直到一个小时前,与江林相关的词条又卷土重来,只不过这次,话题的漩涡不仅是他,而是常年缺席的林影,甚至还有她向来视若珍宝的如星…… 江月龄起初以为这是林家人的鱼死网破,但江数却不以为然——这显然是有人想趁虚而入。 当他察觉孩子疑似被绑架的话题时,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必须立刻赶去林影身边——可还没给她打电话确认情况,匿名号码发来的照片和索要赎金的短信,画面内容近乎让他石化……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 引她入轨 第77节 江数也很警觉,立刻让上次帮忙恢复数据的团队帮他查该号码的ip。可对方反侦察意识挺强,号码本身是匿名的,即用即毁,待再拨回去也是一句空号,信号也无法测到。 直到助理朝他发来了那位出事的包工头的背景,他才明白了一切原委。 原来他是岑硕的父亲,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承包商——那个项目起初就不被人看好,林济东一直在朝他使绊子,建筑预算压得极低,根本没人愿意揽,他只好舍近求远,最终被岑父揽到机会。 可惜,他很快被母亲调去了香港,当年他经手的项目也不得不假手于人,那些原本就不被林济东看好的,他自然没有理由花心思…… 这大概就是天意弄人,岑父终究还是折在了这个工程上。 可奇怪的是,人不治而亡这么大的事,无论是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网络舆论,还是终于因理赔而暂且搁置的碎碎责难,整个江林集团居然没有一个人透露,直到这次才跟着针对林影个人的质疑声堪堪发酵…… 消息锁得这样密不透风,显然是有意为之。 岑硕有了动机,却未必有这样游刃有余地调度手段——所以帮衬他的人,除了林济东,便只有汪铎。 他瞬间明白了汪铎的算计,自然也就明白这挑衅的视频为何独独发给了他。 知晓林影一切,也知晓他和林影之事的人,也就他们两人。 几次联系林影都在通话中,想必面对这样的情况,她恐怕比自己还要焦头烂额,江数从程馨然处知道了林影今晚的行踪,料到她可能会去质问父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赌了一把。 谁知来得正巧——正巧揭发了汪铎的司马昭之心。 林影此刻无暇顾及其他,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刻不停地下到了医院一楼,然而电梯的门一开,望着眼前出乎意料的两人,林影和江数都是一愣。 正是江月龄和罗素钦。 江月龄自然是最挂脸的,尤其是看到儿子和林影一处,像是不吐不快地,阴阳了句—— “现在江林乱成一锅粥了,你们满意了?” 林影这会儿情绪上头,反倒是怼人功夫飙升——“有这功夫讽刺,不如赶紧上去看看林济东。他这辈子真正在乎的人没几个,你算是其中之一。” 说完,她直接从电梯里与对方擦肩而过,走出医院大厅,径直朝汪铎的座驾行去…… 刚按下开锁键,江数终于追赶上来,用力拦下她—— “你现在这样子不适合开车,让我来。” 他一把顺过钥匙,林影也并不多言语,确认林影系好安全带后,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身启动,车速也逐渐飙到了路段极限…… “放宽心阿影,绑架孩子不是他们的目的,岑硕应该也不会伤害孩子。何况他并不完全信任汪铎,不然也不至于把他儿子一起栓过去。” 可闻此言的林影,却堪堪摇头,满脸严肃: “正是因嘉泽也被他带走,事情才比想象的严重。” 她用发汗的手心紧握着手机,时不时随着屏幕上闪动的亮光,解锁看消息…… 江数以为她此刻心中必是忐忑自责至极,任何一句不妥的话都能燃起她的焦躁,进而让她泪如雨下,可从这一路上,似乎除了焦躁,她不仅没有再掉泪,甚至连哀叹也没有。 “你放心,我还没有崩溃。他们抹黑我的谣言,根本伤不到我,我只是觉得苦了如星…她原本不必面对这一切的。是我曾经的大意,给了他们伤害我的机会。” “阿影,别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知道。” 林影笃定地回着某人的消息——“所以这次,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说完,她便锁屏屏息,手心的汗已然将手机外壳浸得潮湿,目视前方道路越来越清朗的轨道路况,忐忑之下生出的,是一种久违的掌控感。 对泛滥情绪的及时止损,以及对可能境遇的理智应对。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漆黑的夜幕笼罩在仿若鬼市的毛胚楼旁上,周遭寂静如坟,光亮甚微。 她早已将具体位置发给警察,却仍提醒了他们莫要轻举妄动,难保岑硕手里还有什么武器,万一硬闯伤到孩子,得不偿失。 恰逢此刻,许一唯的消息忽然传来,林影一愣。 望着照片上两个孩子目前还安然无恙的模样,她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由得疑惑—— 她怎么会在这? 第71章 舆中论 刚竣工还未交付的建筑工地,固若囹圄的地下室,空气闷滞,光线昏沉。 两个小孩正背靠背被绑在一个带椅背的小马扎上,如星此刻哭喊累了,歪头睡了过去,眼泪干在了细嫩的小脸上,嘉泽却仍旧一脸防备…… 岑硕看到小男孩这副机警又胆怯的模样,忍不住嘲讽—— “谁让你跟过来的?超级英雄的梦破碎了吧?” “…谁让你掳走如星?我不能见死不救。” 这话听得他颇觉无趣,也没再理他。 地下室里空气极差,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很是憋屈,他将消息发出,便跟着萌生出到外面透几分钟气的念头。 周遭荒芜无比,连应急灯都没有,他走去一个隐蔽却相对开阔的角落,掏出打火机,与自己嘴上的香烟相擦…… 这是他前几天与许一唯出来旅游,从她手里没收的,怕她犯瘾难受,还是留了下来,没想到最后竟成了留给自己解乏的。 抽二手烟抽多了,猛得抽一手还真不适应,他整个人蜷缩在黑暗里,学着许一唯从前吞云吐雾的样子,结果呛了一口——真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好解乏的。 烟叶烧焦的味道,引得他无端愁怨,自己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特意选到这个位置藏身,不仅是因为这楼偏僻,还未装载信号网络,更是因为这曾是父亲生前包揽的最大一单工程。 那是六年前,他还在上高中,岑父也是第一次接到这单工程,听说这单背靠大企业,手拿肥投资,原本该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结果开工不过一年,受到疫情的影响,材料价格波动甚大,加上房地产行业缩水,款项逐渐也拨不下来了…那是岑父第一次接异地的单子,本想着能先儿子一步来上海闯荡一番,谁知几番碰壁,好好的楼就这么成了空中楼阁。 尾款没拿到,项目被叫停,起初的投资人早就撒手了,新的投资人也不管不顾,这工程彻底烂在了这里——反正在近郊,没人管,企业公司自顾不暇。 他也跟着大病一场,岑母从家乡来看他,劝他回家安心休养,临走前,顺便一起去看看儿子女朋友——那时候岑硕大二,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女朋友也盘亮条顺,只可惜,她学历差了点,家庭也差了点。 岑家的条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在家乡小富即贵,儿子又考上了名校,岑家父母眼光自然挑剔了些,而那时候的岑硕,也是挑剔的——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岑母没有工作,跟着岑父吃油水,但他一病三年,生意没有开张,医药费又搭进去不少,进账自然紧俏。 原本该享清福休养的年纪,可岑父心中总有不甘,尤其是想到儿子如今眼看毕了业,他还想要留在上海发展定居,那今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仅凭他自己如何能支撑? 也不知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命中注定他不该回来。当江林集团再度招工时找到他时,他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妻儿都劝过他,让 他别再折腾,但他却偏说这是上天的安排,他养了几年,没什么大事,何况这工程本就有底子,没人愿意揽,他愿意。 他愿意,所以他冒着40度的高温替工友搬水泥,工友还没说句谢谢,他人竟已倒在了水泥车旁…… “江林吃人血馒头”上了头条,舆论吵闹了一两周,最终以江林集团理赔道歉结尾,公司还是那个公司,江数还是那个江数。 可岑硕的父亲,还没来得及等到理赔款项到账,竟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今夜风大,烟燃得很快,他还没尝到什么味道,一根烟便被风燃尽了,无奈,他只好又来了一根。 顺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一个消息提醒顺势在屏幕上跳出——是汪铎。质问他为何不按计划行事,还要绑走他的儿子。 岑硕忍不住冷笑两声,答非所问,打字道—— “你把我置于这种地步,是两笔钱一份工作就可以打发的?” 他原本想靠多绑一个嘉泽来给自己争取更多筹码,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情势不对…… 原本针对江林集团层出不穷的“私生女”“豪门庶女”的词条,现在忽然被另一波话题侵占…… 而最吸睛的话题,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杀进重围—— “被绑架者疑似为港圈金融大鳄宋启辉长孙” 下面居然有人贴出两个孩子被绑的照片,显示孩子们被囚禁的状态,不过孩子的脸被打了马赛克…… 看到这里,他瞳孔一震——糟了! 他丢下燃了一半的烟卷,立刻折返回了大楼地下室。 当看到无故出现的许一唯时,他整个身体近乎脱轨般,一瞬失重。 大楼之外,五公里之内的破旧公园里,三辆便衣警车已随时待命,而夹在其间的,便是那辆着实亮眼吸睛的宾利…… 林影用手滑动着新推送的推文,早已压过江林集团话题度的种种“宋氏港圈豪门再生新秀”之类的标题,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类似的话题像一个个重磅炸弹,轰隆隆地砸进去,又掀起阵阵八卦狂潮。 【卧槽,金融大鳄的私生孙子?!真假?】 【这么大的瓜谁敢编啊?这要是假的早被告了!】 【等我捋捋,我记得宋启辉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还是老来得女】 【吃瓜都不会吃,这显然是是私生子啊,不对,私生孙!不过想想是香港的宋氏集团也正常】 【什么?!那江林难道只是给宋家挡枪的?】 一时间,类似的猜测和言论像海啸般席卷网路。各大财经媒体、八卦号、投资论坛一水跟进推送。 不到半小时,“香港金融大亨宋氏”“疑似港圈大鳄私生子”纷纷成了爆款高频热搜词条…… 林影望着这一切的发生,心里的石头逐渐落了地——可现在的她,比起嘲讽汪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是全身心绷在五公里之外的空旷大楼里。 她紧紧盯着与许一唯的对话框,望着那张她于五十分钟前发给自己的照片,她稍作涂改掩饰后,转手发给了另一个人——宋琦。 不愧是跑媒体的,从拿到“食材”到小火慢炖到发酵话题,也不过才半小时而已。 作为金牌主编,操控今晚舆论的起伏,对宋琦而言再熟悉不过。 她没有正面点明父亲宋启辉和汪铎的关系,却巧妙地放出蛛丝马迹——模糊的股权往来,模棱两可的内部邮件,再加上几张意味深长的旧照片。 这些拼凑起来,足以让公众自行脑补。 她深知,真正的杀伤力不在于“铁证”,而在于“怀疑”。只要疑云笼罩,父亲就不得不为母女俩的未来做出让步。 很快,随着进一步的发酵,有人挖出了宋启辉在港圈的风评: 【商场铁血,情场风流,私生子女遍布全世界】 连带着,藤春文化总经理汪铎的“低调崛起”也被重新审视——原来所谓的白手起家,不过是资本暗中扶持。 网络上,嘲讽和感慨交织: “原来是豪门宫斗剧啊,我们都白操心了。” “所以江家那两位是背锅侠?替资本挡枪的?” 引她入轨 第78节 “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 这人嘛,钱一多,面子包袱自然只会更多。 当初宋启辉肯娶母亲,就是出于体面,想要堵住那些话他风流的往事八卦,这下被自己女儿戳到痛处,他就算是气急败坏,也无法过分反应——比起私生子被爆出来这件事,被自己女儿背刺似乎更让他感到丢脸。 说起来,她还要多谢那天在汪铎家门口与林影狭路相逢,那天她本要去与汪铎开诚布公的,没想到竟与他的“未婚妻”相撞了。 起初气氛并不算融洽,宋琦甚至出言警告—— “跟他结婚,你最好是想想清楚,他这种人,可不会轻易任你摆布。” 或许这话确实点拨到了她,而立之年的人母,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留心是一回事,能防是另一回事,既然她好心提醒,林影也要礼尚往来—— “你这么来势汹汹的,既然宋总这么看重汪铎,想必把嘉泽看得也很重吧?不然何至于妥协把孩子的抚养权交给前妻,养在香港呢?” 当宋琦看到今晚被汪铎自作聪明点起来的舆论话题时,她就已经按捺不住了,苦于没有突破点——直到林影发来的照片给了她这个翻身的机会。 只要人还在牌桌上,无论亲疏,都要靠筹码翻盘——越重的筹码,就越能撬动dealer以作更大让利。 既然他们想玩,那她就跟注喽。 还没等父亲那边发来律师函,母亲罗素钦倒是先按捺不住了—— “琦琦,你这样会不会太冒险?毕竟是你父亲…” “冒险?妈,我们母女这些年在他眼里是什么?他能为一个私生子铺路,为了时常见到孙子,宁愿让汪铎前妻领走孩子的抚养权,却从不肯给你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一个像样的交代。 我只是把真相摊到台面上,让他知道,谁手里才有真正的筹码!” 啪—— 电话一挂,她透过书房落地窗远远眺望,黑沉的夜色里,翻涌着城市的星火,周遭万籁俱寂,热闹在成千上万条网络间攀爬、撕扯。 真相需要丑闻来掩盖,人心需要丑闻来填密。 正值此时,她收到了林影与江数各自发来的消息—— 林影:孩子这会儿已经没有危险了。 江数则是发来了一张图片:汪铎的座驾与绑架现场大楼的合照。 十分钟后。 她很欣慰地听到一串来电铃声——宋启辉对她这女儿难得的主动慰问。 接通电话之前,她朝林影发了个表情包,配文—— “差不多要大火收汁了。多谢。” 第72章 为时晚 林影没想到两个孩子竟会手拉手从地下室里跑出来,把如星抱到怀里的那一刻,她紧张追问—— “那个大姐姐呢?!” “妈妈快救救大姐姐!岑哥哥手里有刀!把她划伤了!” 据嘉泽回忆,许一唯趁岑硕出去透气时悄悄跑进去救他们,结果还没领他们出去,就被折返的被岑硕发现了。 两人争执不休,许一唯最后仍硬闯到门口,恰逢岑硕拿了刀出来,她立刻挡在孩子身前,遂受了伤。 她捂着伤口推搡嘉泽——“快朝外面公园跑,你爸爸的车在那!” 嘉泽这孩子话不多,反应倒挺快,当如星还在义愤填膺、一口一个“你放开大姐姐”时,他便不由分说地拽起如星朝外面空地跑……公园就在视野之内,他父亲的车又显眼,即使在黑夜里也极易辨认。 当警方和林影他们接到孩子时,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如星倒是不忘扯嗓求助。 林影的手心今晚根本没有干燥的时刻,她刚从江数那听说了许一唯与岑硕的关系,现在又听说了许一唯为救孩子受伤的消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但岑硕主动伤人的举动,自然给了警方一个主动的契机,事不宜迟,既然孩子已安然无恙地回到母亲身边,许一唯又受了伤,警方也事不宜迟,立刻整装蓄势,预备着随时冲进楼里解救人质…… 然而就在众人预备冲进大楼之时,岑硕竟自己主动出现——他正搀扶昏厥着的许一唯,她肋骨侧血迹斑斑,鲜红渗进衣裤,直淌到膝盖处…… “快送她去医院!” 许一唯被送去医院后,医生诊断她是伤在肋骨与腰部中间,万幸有肋骨做缓和,刀口虽然刺进了身体,却没有伤及到器官,只是失血过多,还好送来的及时,命也保住了。 在那之后,林影就势在医院给 两个孩子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防止有什么潜在不妥,但万幸,两人最后只是有些脱水,不算大碍,简单输个液即可——毕竟中午到午夜二人都没进食进水。 听闻儿子被救出的消息,凌晨两点,汪铎仍马不停蹄赶来了市郊医院。 看到一边打着点滴一边熟睡的儿子,他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担忧与失控,而这份失控,在看到一旁帮嘉泽掖被角的林影后,彻底变成了失序…… “…谢谢你,还肯替我照料他。” 林影这会儿早已满心疲惫,无暇顾及他,倒是一旁的江数,抱臂一站,朝他嗤之以鼻: “歹竹出好笋。” …… 然而还没等汪铎再冒出些冠冕说辞,身后两个穿警服的人轻轻扣了下房门,朝他亮出证件—— “汪铎先生是吧?涉案嫌疑人举报你教唆其绑架幼童、扰乱社会舆情秩序,细节还需要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是林影第一次看到汪铎如此狼狈牵强的模样,平日看他那一副金丝眼镜总是格外高深,那回却像是缺了个角,杵在他鼻梁上歪歪斜斜,使他一向看似精致温润的眉眼,都失了风度。 在汪铎被带走后,两个孩子也都安然入睡,她终于有空再次点开手机上数不清的红色泡泡们…… 几个小时前还乱作一团的“爆款”标题,此刻风向早已停摆,像是毫无波澜似的。 尽管还有人在讨论,但热度显然已冷了大半。 她知道,宋琦应该朝宋启辉提了要求,而宋启辉也妥协了——不然依她的本事,怎么也要让热搜榜今夜无眠。 虽然身体疲倦,但林影此刻却依旧精神亢奋。 很久没有经历这样千钧一发又充满戏剧性的时刻了,像是看了一场上世纪经典的冒险电影,虚惊一场,可喜可贺。 她从许一唯的病房出来时,江数朝她摇了摇手里的泡面…… “这么晚了,饭店食堂都关门了,先拿这个垫个肚子吧?” 此时此刻,林影忽觉自己的精神有了实感,长久的耗能,让她在看到两桶泡面之后,在眼前人面前彻底绷断了的心里那根悬着的弦。 她将整个身体义无反顾地埋向江数的胸口。 江数被她这套动作打得一愣,连拿泡面的手都无所适从了起来,但只是一会儿,他随手将其撂在一旁的椅子上,遂认真、用力地回应起她的冲撞——将她更加彻底地揽到怀里,俯身吻蹭着她的发顶与额心,腾出一只手来抚摸她的后颈……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明天……”他停顿片刻,换了语气, “tomorrowisanotherday,scarlet.” 谁知这话一落,林影竟不由得在他怀中嗤笑,继而推开他,仰面一笑,反问,“你现在安慰人倒是挺会引经据典。”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把她继续圈在怀里,“多亏了你,不然我可没耐心看完这么多本文学名著。” 想起上次在他家看到那些与少时自己兴味重合的痕迹,林影不由得笑出了声,侃他—— “你还好意思说,特殊收藏癖哥哥?” “那不如,现在换你把我藏起来吧?我只做你一个人的藏品。” 还好林影懂得分寸,知道这算是公众场合,才不至于让他在这落下一个不合时宜的吻。 *** 隔天一早,警方的通报来得很快。 晨间新闻频道滚动播出字幕—— “通报:涉相关企业未成年绑架案已告破,主犯岑某自首,两名儿童平安获救。现场发现受伤女性许某,因协助救援受轻伤,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 沸腾了一晚上热议、指责、谩骂、阴谋猜测,都在这一刻被封印进这蓝底白字的通报文件里。 林影站在看守所的走廊外,等待被传唤——身为被绑架者的家属,她刚刚配合警员做好了笔录,这会儿她请求,是否可以让她见一见嫌疑人岑硕。 岑硕被带出来时,已然穿着囚服,神情原本一潭死水,却在看到她的脸后,条件反射地起了些波澜,不过眼神依旧躲避着…… “……她还好吗?” 林影顿了顿: “你要是问能否保住性命,她还好,但要是问身体情况,她并不好。失血过多,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我来这的时候,她还没醒过来。” 对方嗫嚅片刻,点了点头,目光低垂,像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小岑。” 再度被这样称呼,岑硕的眼神恍然一顿。 “我知道你绑架孩子并不全为勒索,你不信任汪铎,所以多绑了他儿子,就像你曾经也不信任我一样。你会答应绑架如星,抹黑江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报复我吧?” 岑硕的眼神几度闪烁,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将视线放在林影的脸上…… 是啊,报复林影。 这是一件极为痛快的事,能拿钱,还能换工作,还能让曾经抛弃自己的女人跌落谷底……荒诞而痛快。 曾几何时,找个能帮衬自己的、条件相当的女人结婚,是当年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而除了这些,像他这样外貌出众,考入名校的高材生而言,想要逆天改命也比“普通人”容易很多——这是上天给的捷径,能走自然要走。 自从与许一唯分手,他对她一直又爱又气,爱她的坚韧果敢,爱她有话直说,可想到她分手时的表情,以及她后来做过的那些事,世俗的苛责与枷锁,又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她是个坏女孩,而你这样的男人,不该配一个坏女孩,你值得更好的人。 于是,他一度将父母的话奉为圭臬,认为自己的条件,可以配得上更好的女人,所以他又找到了林影——虽然二婚带娃,但为人正直善良。 她是他的最佳人选,可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却并不是她的唯一人选。 上司汪铎对她恩威并施,继兄对她关照有加,旧情难忘,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女儿生父是谁——原来她也是个坏女人。 但他为了那个所谓的“捷径”仍想一试,谁知她竟主动提出了分开,连炮友都没得做了,也正是这个时候,汪铎嘴上劝退他,背地里却与他谈条件,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受他摆布,还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工作。 也正是最近,汪铎对他抛出了最后的条件——配合他演一出戏,戏一完,他会给他一大笔钱。既能帮许一唯还债,还能帮他们解决香港的工签,他们也好两边打算。 他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那晚暴雨倾盆,他等到凌晨三点,仍不见许一唯的身影,待雨势渐弱,他撑伞出门,竟真的在家附近的便利店里发现了许一唯。 引她入轨 第79节 他忽然念起三年前的午夜,也是那样一个夜晚,他看到玻璃门内的女孩扒拉着塑料盒里的饭粒,活像只小仓鼠,而今这只仓鼠,怎么会狼狈像只人人喊打的黄鼠狼? 当说出“我替你还债,我们复合吧”的那一刻 ,他已经想好了今日的代价。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没能让父亲看到自己功成名就,没能让初恋对他死心塌地,也没能让捷径对他刮目相看……可他一直在争取,也一直在牺牲。 但为何还是会落得如此局面? 难道只是因为他没有出生在“豪门权贵世家”吗?他不甘心啊。 他这样想着,竟把最后那句话脱口而出了。 “林影,难道像我和许一唯这样没有高贵出身人,就只能被你们这些资本家、富二代无底线地摆布、当个玩意儿吗?!” 他的声音有些大,引得身边的警员频频拉扯,恨不得立刻将他带回,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只是在他挣扎期间,林影叹道—— “你和许一唯根本不是一种人。你连报复都要假以被利用的名义,但冒着风险去救人,完全是她自发的选择。” 在被警员带回之前,岑硕的耳畔忽然想起昨晚许一唯在地下室里与他吼出的那句—— “岑硕,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和你一起犯罪的,我是在救他们,但我也是在救你,你明白吗?!” 可惜当时的他早已被愁怨与责难冲昏了头,不知怎的就掏出了备用的刀柄,不知怎的就朝他们刺了过去……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无论是他和许一唯的感情,还是他自己的人生。 第73章 therighttrack 病房外,阳光正好。 许一唯醒来时,意识到肋骨处的麻药过了药效,已经有些隐隐作痛,她靠在枕头上,手上还插着针,听见门被轻轻推开。 她下意识开口—— “林影姐……” 然而走进来的人,却是江数。 “…江总?林影姐呢?” “警方那边需要做笔录,早上刚走,恐怕这会儿也快回了。” 他走到床边,替她拉了护士铃。 护士给她量了体温,记录了一下她的各项体征数据,说伤口缝合处理很顺利,好生休养,注意饮食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这算是轻伤,调理起来多点耐心最重要。 见护士离开,许一唯声音沙哑着自嘲: “这下子又只出不入了。” 然而江数表示: “你的医药费我和林影来负责。这次你为救孩子受了这么大的罪,为人父母,总不好袖手旁观,这回是认真的,小许,谢谢你救了孩子。” 闻此,许一唯的唇角勾了些弧度——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还不足以支持她表达太多情绪。 “我只是不希望这件事会牵连我和岑硕,可惜……我还是没能劝动他。” “为什么会突然和他复合?” 这一问像是问到了许一唯,她缄默片刻,佯装玩笑着反问:“你吃醋吗?” 江数及时白了她一眼,她才疲惫一笑,老实承认:“因为我很拜金啊。” “那天在eric的酒吧驻唱,你拆穿了我的心事和把戏,我觉得在你这我是彻底没指望了,可我的债总要还,是他冒着雨来找我,说要替我还债,我才答应他的。” 之所以答应与他复合,说到底也不过是因着那句话——“我替你还债。” 她原以为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谁知在那之后不过三天,债务公司那边的账竟被岑硕清算了大半。 他说这是父母给的,权当是给她的彩礼钱,至于剩下的,他们今后一起慢慢攒。虽然他故作轻松,但许一唯知道他父亲最近刚过世的事,隐约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提了离职后,两人出来旅游,原计划昨晚坐大巴折返回上海,但午饭后,岑硕忽然说公司急招,要他下午就赶回去做设计,无奈只好撇下她,自己马不停蹄地与人拼了车离开了。 许一唯当即觉得不对劲,真是公司急招,那何必非得撇下她?完全可以一起回去的。更何况他是新人,什么方案急到非要他这新瓜蛋子赶回去做?他有电脑在手,随时随地可以加班啊…… 而后她看到网络上针对江林集团的舆论时,想起最近岑硕那欲言又止,长吁短叹的表情动作,她立刻便怀疑起了这件事她可能有所涉猎…… 这才一路跟到了竣工大楼,果然看到两个孩子被他利用。 “当时的我比起担忧孩子,其实更担心他会暴露,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私聊他假装催他赶紧回家,用各种话术劝他放弃‘工作’,但他根本油盐不进…… 后来我甚至还查了绑架犯会判几年,直到我察觉到警察已经悄然接近,我知道他是被人利用,也是自己犯糊涂了,劝是不管用的,但我想着……要是我能悄悄把孩子放了,那他是不是就不用背锅了?这就是个乌龙…… 可他实在是糊涂,他居然说…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替我还债,还说,等这件事一完,不仅我的债能清,他还能带我一起去香港谋生。” 话及此,她没来由地讽笑出了声,甚至眼泪也挤出来几滴…… “这话若是搁在三年前,我肯定会高兴死的,我肯定会上去抱着他转圈…可我不是三年前的我了,我甚至也不是三个月前的我,现在听这些话,我只觉得他好幼稚,好蠢…为什么不是三年前的我遇上现在的他呢?他为什么现在不能像三年前那样,坚持着他的规矩走下去呢? 江总,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呢?为什么人总会变成曾经自己喜欢和厌恶的样子呢?” 她的泪如雨下显然让江数的内心也跟着五味杂陈。 是啊,人为什么会变呢? 为什么会变得更“好”更“差”呢? 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才是最合时宜的呢? 或许江数足够幸运,他与林影都变了,所以他们如今走到了一起。而有些人的变化,注定会推着彼此越走越远。 他愣神良久,连纸巾都忘了递,还是林影忽然回来,主动抽了两张纸巾出来。 “小许,你还很年轻呢。” 她为许一唯轻轻擦拭过眼泪。 “你未来的路,还有很多需要自己去适应的变化,这些未必都是坏事,只要你不再试图改变别人。” 我们都误以为自己很渺小,渺小到被一个人、一句话轻易改变,而有时候,人也会误以为自己很伟大,伟大到可以通过做些事、说些话就改变了一个人。 可实际上,一个人可以改变的也只有自己。 但谁说人不可以因改变了自己而“伟大”? 绑架案、宋氏集团、江林集团私生门的风波平息一周后。 林影已彻底料理好前司事宜,也与江数商量好了如星未来的去留。 这天好容易忙里偷闲,她取了新车,去巨鹿路附近的一家bistro赴约……她很庆幸,今年上海的台风来快,去得也快,这才九月底,温度已然凉爽了不少——不过日头大的时候,多少还是会汗流浃背就是了。 到了bistro时,里面已人满为患,大白天附近竟也站了一堆各种肤色的年轻人,举着啤酒大肆爽快。 她朝服务生报了一句—— “我朋友说已经到了,姓宋。” 果不其然,宋琦比服务生更早一秒朝她招手,脸上的笑意根本收不住。 两人客客气气地点了两套招牌漂亮饭后,宋琦又额外要了一瓶白葡萄酒。 “今日我请你,算是我谢你让女儿以身犯险,给我递了把好刀,也是为你饯行,你这周末的航班吗?” 林影笑着点头,复又摆手:“什么拿女儿以身犯险,我作为母亲,就算再运筹帷幄也不可能拿女儿的安危开玩笑。 上次的事说起来……就是我自己大意了,没防住汪铎而已。这么说还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那就算扯平喽。” 宋琦一耸肩,笑得梨涡浅浅,颇有些可爱,“但总之还是我获益更多,毕竟我爹地这次,为了堵我这张什么都敢抖落的嘴,不仅给我批了巨款做自己的投资项目,甚至连遗嘱都改了,我妈咪这两天做梦都能笑醒,汪铎这次自作聪明,被罚得不轻,名声地位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我听说他好像打算离开上海了。” 提及汪铎,林影内心虽有唏嘘,却也并不想多问。 “我爹地这人倒还是个隔代亲,对汪铎这次置之不理,却让嘉泽认祖归宗了,看来这次……他势必要亲自抚养这个长孙了。” 林影抿着酸甜凉爽的白葡萄酒,不由得附和,“嘉泽这孩子本就聪明,是该由一个合适的人抚养。” 而听了这话,宋琦的雷达倒也灵敏,“我倒觉得你和江数的女儿更犀利点。” 她笑言,“tobefrank,我先前还不相信你当年会在那种情况下生下他的孩子,所以起初,我觉得你还挺cheap的,后来又听说你和汪铎的事,更有些看你不起,但自从上次打舆论战,你那么眼疾手快地提醒我嘉泽也在画里,而汪铎有些慌乱,我才开始对你另眼相看……唔怪得江数挂住你这么多年。” 林影都快忘了这茬儿,其实她和宋琦的关系还挺微妙——江数的前任与现任。 她忍不住问及:“所以,你之前看我不起,没有任何私人原因?” “咩啊?” “你当年和江数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吃过 醋?” 闻此,宋琦这才眉毛一挑,忍不住笑出来—— “你说这个啊,不提我都快忘了。不过…这个好重要吗?” 林影望着宋琦那张喜笑颜开,满眼都是对未来充满了斗志的脸,才知自己在刚刚那一瞬间,还是用了小人之心度美女之腹了。 她举起杯柄,与其相撞,配合着她回了句粤语—— “梗係唔重要啦。” 起飞前一天,林影和江数一起,打包收拾她的行李,也预备着搬出现在的房子。 今天能腾出空来,也是江数忙里偷闲,只因在舆论风波之后,他正式接任了集团董事长的职位。 之所以在这样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他还要顶风接任,并不在于他有多急于证明自己——而在于林济东病情的恶化,医生说,恐怕没几年了。 “所以江姨自愿退任,就为了能在我爸最后这几年,好好陪陪他?” 林影话问得淡定,仿佛“我爸”这个词只是个陌生人的名字似的。 “她嘴上没这么说,但心里大概就是这意思。” 这会儿两人在卧室里收拾起她的书架和摆件了,这些东西最为繁琐,所以江数收纳得也格外仔细。 “虽然我妈嘴上不说,但我大概能猜出来,那天晚上,爸应该向她吐了些肺腑之言,让她回想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点后悔了。” 引她入轨 第80节 闻此,林影却更是嗤之以鼻,“我爸那张嘴谁都吵不过,说不定江姨年纪大,性子软了,看病中的他可怜,脑袋一热就退任了。” 听她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江数忍不住停了手里的动作,从身后一把将她抱住,跟着从身后偷袭了一下她的脸——如星这会儿在客厅看动画片,眼睛压根瞟不到这边。 “瞧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好歹是自己父亲,走之前不去看他也就罢了,现在背后还说……” “前天我不是去看了吗?是他对我爱答不理…这么多年来,我是真拿他当过父亲,但他也是真没拿我当过女儿,这个家里,他最在意的就是江姨,我那天没说错。” 过去的某一个时间节点,林影不是没想过与父亲和解,毕竟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又怎么可能不渴求一份真正的父爱。 可惜,渴求是一回事,想要和解的心也不能只是一厢情愿。至少,在林济东眼里,他始终都没把林影看得很重过。 过去的她不理解,现在却理解了一些——他本来就没渴求过她这个女儿,更没想过她会存在。可事实却是,当她真的来到他身边时,他本人要比她还不知所措。 但那已经是他的人生课题了,她无需为他的不知所措承受指摘,更无需为一份莫须有的亲情,假装热忱。 他本该爱这个女儿的,可他从来没爱过,直到现在。所以林影也不必假装自己与他父女情深,他有他的坚持,她也有她的生活。 思及此,林影忍不住回身抱住了江数,也正是在此时,她忽然有了些自己即将要离开的实感,他们好容易正式谈起了恋爱,自己却又要远行,而这一行,就是几个月的光景…… “放心阿影,你先去适应,等我把手头的事情理完了,我就带如星一起去看你,趁圣诞节和newyear假期。” 如星起初是不愿和妈妈分开的,但当林影朝她说明,如果要和妈妈一起去的话,那就要和妈妈一起学外语,因为那里没人听得懂她们的话,并且要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幼儿园那些好朋友、绘画班的老师,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听到这些,如星的脸才逐渐耷拉下来。 听到时常能够见到舅舅,她才有所缓和,时不时改变想法,就这样,吭哧吭哧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才算是敲定暂时要和舅舅留在国内。 “我去了那边要适应适应,如星离开我也要适应,先看看情况,如果不行,大不了我再接她去就是了。” “放心吧,我会请一个靠谱的月嫂,再不济…我妈闲暇时间也可以帮我带,她上次见过如星,虽然她在你面前咄咄逼人,但前几天她还问及了如星。 看得出来,她还是挺喜欢这孩子的,还说她小小年纪还挺会说话,朝她喊阿姨。” 提起称呼这事,林影也与他有过商议,决定还是暂时称他“舅舅”。 一来他们并没有领证结婚,江数刚接任,舆论风波的事还没消停,这时候认“爸爸”对他不好。二来,如星年纪还小,叫舅舅这么久了,忽然改口可能对孩子的心理成长也不好。 还不如将错就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只要是彼此,日子都是一样过。 而他们两个,早也不是什么注重仪式的人了,一切顺其自然,反倒更好。 临行前一天,她和如星搬去了江数家里住。 这次再来,江数家已然是半个儿童乐园的模样了,五岁的小姑娘精力旺盛,一旦玩起来就百般入迷,吃饭时候也不老实,没舀两口粥便又想回去拼积木,他刻意不让林影插手,自己端着碗到她身后,一口一口地吹哄着,才把宝宝碗里的东西喂干净…… 饭后,他刚把餐盘塞进洗碗机,如星便吵闹着要他帮忙调整动画片,边看还边对着江数讲剧情,一张嘴不是吃就是说,几乎没停过。 直到晚上把孩子哄睡着,他才默默地去到隔壁书房,林影调侃他——“带孩子很辛苦吧?” 他摇头不服,“我觉得是因为如星太活泼了,我记得你五岁多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那你就要反思一下了,既然她这一点不随我,那到底随谁呢?” 看她一脸煞有介事,坏事得逞的表情,江数便忍不住要与她亲热,而这最后一夜,他们没有理由不缠绵一场。 只是很可惜,这场缠绵不能在床上,因为他家只有一张床,已经被如星一个小人占满了,容不下他们两人的力气。 吻着她的时候,江数还是忍不住窃喜调侃——“不是说只能在床上?” 她也不示弱,回咬着他的耳垂,用全身力气攀附他的腰身,他怕她仰过去,伸手一捞她的腰肢,这才不至于撞倒他的台式电脑…… “你在哪,哪就是床。” 那晚的林影虽不能放声欢愉,但却着实让她体会到了一种“禁忌”的回甘。 当年两人越轨之时,她要的是放纵,而此刻,两人的情终于落到了正轨,她却开始享受这份克制隐忍。 人生有时候真是顶奇妙的体验。 隔天一早,来机场为她饯行的人,除了江数和女儿之外,便是程馨然。 她抱着林影久久无法松开,几乎要把她呼吸全部摄走…… “再不放开我就交代在你怀里了。” “你走得太不是时候了!再晚两周,等我们一起去过东京再走多好,靳律师难得团建,还允许带家属亲友,你和江总都能去!” 靳泽说,十一假期事务所打算举办团建,地点是去日本东京周边。 原本团建这事安排在公假挺折磨人的,但好在是自愿的,但一听是去日本,且团费靳泽夫妇也全都包圆了,程馨然当即就觉得——不去简直错过一个亿。 而听到这样的消息,林影和江数也跟着面面相觑,自打敞开心扉之后,他们还是挺想一同重游一次富士山的,可受制于林影的工作,以及江数近期正式接手了集团总经理的职位,分身乏术,贸然出国旅游,实在是不妥。 将行李顺过来时,江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轻声耳语: “你什么时候有假,想去我们随时去?” 林影点头,表示等她去了看时间再商定。 临过安检前,如星恋恋不舍,几次甚至哭出了声来,林影将她抱在怀里,也不停地与她贴脸亲吻……嘴上嘱咐着那些“要乖乖听舅舅的话”也成了无关痛痒的背景音。 眼前这个小女孩,与她相处了六年之久,第一年在她的肚子里,后五年在她的视线里,衣食住行都在一起的同伴,怎么可能会没有不舍,这样想着她这老母亲也跟着流下了泪。 可如星看到妈妈掉了泪,她自己倒是忽然坚强了,甚至还用手去帮林影拭泪, “ 妈妈不哭,妈妈不哭…如星会和舅舅一起去看你,妈妈要好好工作,给如星拍好看的照片!” 离别自是伤感,可好在,他们还有计划里的未来可以期盼相见。 尽管这里有很多不舍,尽管未来也会有很多挑战,但林影已经不会去在一切还在未发生时去评判错对。 她的人生,只有眼前这一道轨。 所以驶向何方,便都是属于她的风景。 飞机起飞前,她取下了耳朵里的蓝牙耳机,音乐声戛然而止,她朝皮埃尔发了自己即将起飞的消息。 对方回的倒是很快,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congrats!readytogetbacktoyourrighttrack?” 看到这句话,她愣神片刻,稍作思索后回了他一句: “i'malwaysontherighttrack.” 气流回旋,云雾腾升。 她正在扶摇直上,跃入自己的轨道。 【正文完】 2025.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