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之月》 第1章 《荒城之月》作者:肖静宁【完结+番外】 简介: 《荒城之月》是一部章回体小说,全书共六十二回,约四十五万字。讲述的是两位男主,骆孤云与萧镶月,从一九二七年相遇,至一九九九年离世,七十二载悲欢离合的故事。 骆孤云富可敌国,武可安邦。军阀二代出身。前期为著名抗日将领,后移居海外,创建的摩恩财团传世百年。萧镶月才可倾世,貌可倾城。人类史上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两人用毕生相守,上演一场跨越岁月、跨越生死、深情不渝的伟大爱情。 《红楼梦》讲的是兴衰,《荒城之月》讲的是圆满。当一部作品以“没有遗憾,没有瑕疵的爱情”为底色,却能在七十二年的时代洪流中铺展得跌宕起伏,它便已经超越了普通爱情的叙事范畴。 第1回 骆孤云遭难避他乡萧平舟惹祸隐山谷 一九二七年,深秋。 川陕交界秦岭山麓。四野密林掩映,寂静幽深。天蒙蒙亮,一辆马车在山道上疾驰。 驾车的青年约二十来岁,风尘仆仆,因为彻夜赶路,眼睛熬得通红。一身劲装满是血污,已经看不出颜色。 青年神情焦灼,一边狠劲挥动马鞭,一边侧头朝马车上的人问道:“哥,应该是这附近了吧……怎么不见一点人烟?” 马车上坐着的男人与青年面貌有几分相似,浓眉大眼,棱角分明。也是一身狼狈,憔悴不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双眼紧闭,面无血色,左肩上缠着绷带,隐隐透着血迹。 “就是这附近……应该快了!”男人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急道:“三弟身上好烫!伤口已经发炎,烧得厉害!咱们得赶紧……再不把子弹取出来就危险了……!” 少年名叫骆孤云,是威震西南西北七省的大军阀骆其峰司令的独生公子。 半个月前,中秋夜。 安阳城中发生了一起兵变血案。手握十几万兵马的骆司令,猝不及防,被最信任的拜把子兄弟杨昆,人称杨老四的,带着一百多号亲兵,趁骆司令和家人中秋晚宴的时候,包围了骆府。府里上下连带仆役,二十多口人,全被杀光。只得独生儿子骆孤云,在几名亲卫的拼死掩护下,侥幸逃脱。 这骆司令原是穷苦出身,因着一套祖传的刀法,武艺超群,寻常汉子七八个也不是他的对手。为人又豪爽仗义,虽没有读过什么书,江湖上的门门道道倒也精通,经常劫富济贫,颇有侠名。没几年,身边便聚集了一帮弟兄,占山为王,做了土匪,当了大哥。 早先结义的共有六兄弟,那杨昆排行老四,也是最早和骆司令一起打天下的铁杆弟兄。读过几年私塾,在一众兄弟里面算是有文化的。平常对外联络,各种利益谈判,没少出谋划策。打下这么大一个基业,杨老四可算是功不可没,深得骆其峰信任。 十几年下来,骆司令带着弟兄们,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几百人的山寨土匪,最后壮大到几十万人的兵马,成为西南西北主要军事力量,哪方势力都不敢小觑了去。 山西的阎大帅欲拉拢骆其峰。派出代表,找了好几个中间人,想和骆司令搭上关系。骆其峰却是对凑到跟前的人爱理不理。他总觉得姓阎的长久不了,不是靠谱的主。按他的意思,是想跟着老蒋干。一来这符合大多数兄弟的利益。大家伙出来混,无非图个养家活口,妻儿平安。那姓阎的虽然许下高官厚禄,但是若弟兄们转眼都成了炮灰,那也是没命去享的。二来革命军的白司令和他有点私交,彼此还有点惺惺相惜。若两家合在一起,大半个中国都在势力范围,兵强马壮,想来也不会吃亏。 杨老四却不乐意,国民政府姓李的副主席早年和他有点过节。若是两家合并,必然是要给他穿小鞋,说不定到时候兵权不保,就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再说和阎家的谈判一直是他在联络,私下里收了对方不少好处,若事情不成,怕人家也不会饶了他的小命。 杨老四和骆司令为此争执了几次。骆司令认为不能因为个人恩怨牺牲大多数兄弟的利益,执意不肯听他的。杨老四心生怨怼,狠下心来,秘密召集了几十名心腹,在中秋节这天,乘骆司令只带着几个亲随从军营赶回府上与家人过节的时机,团团包围了骆府,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骆司令全家后,自封为司令,宣布倒戈皖系。 马车上的两青年是亲兄弟,哥哥叫易水,弟弟叫易寒。其父亲是南派长拳传人易选铭。易选铭也是骆其峰的结义兄弟,排行老二。去世得早,遗下孤儿寡母。骆其峰就把当时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的兄弟俩接到骆府,亲自抚养,悉心栽培。易水尚谋,易寒尚武,兄弟俩配合默契,立下战功无数,年纪轻轻,就在军中担任了要职。 出事那天正好是中秋节。易家兄弟从小在骆府长大,骆其峰对他们来说亦师亦父。逢年过节都是在骆家过的。杨老四包围骆府后,心想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做干净,不可留下一个活口。冲进厅里就是一阵乱枪扫射。一时间哭喊声杯盘破碎声响成一片。易家兄弟和骆孤云反应快一些,迅速撤到屏风后面,但也都受了伤。慌乱中,骆孤云一把抱起离他最近已经中弹的母亲,和易家兄弟边打边退,逃到后院,从豁了一个缺口的矮墙翻了出去,又迅速隐藏到一处暗渠里,才逃过一劫。 骆孤云的母亲李世芬,原是西南望族李氏的大小姐。为人处世大方得体,知书识理,长得也十分漂亮端庄。骆司令一个大老粗,能娶得这样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自是心满意足。对夫人也十分尊重,一心一意。并没有像其他军阀那样三妻四妾。 李氏生了一儿一女。女儿骆孤兰,比骆孤云大六岁。生骆孤云的时候伤了身子,此后便再无所出。骆司令也不以为意。对这独子相当宝贝。五岁起就请来当地著名大儒教授学业,更是亲自传授武艺。 骆孤云也十分争气,虽说作为司令的独子,被众星捧月,却没有纨绔公子的娇骄二气。从小习文练武,一日不殆。写得一手好字,一笔楷书遒劲有力,颜筋柳骨,连以书法见长的前朝状元刘大儒见了骆孤云的字,都要夸一声后生可畏。 骆孤云身材挺拔,腰腹有力,天生就是个习武的胚子。十几岁的少年把祖传的刀法耍得虎虎生威,寻常人近不了身。还练就了一手好枪法,百步穿杨,弹无虚发,很是了得。 骆其峰一心想要儿子将来继承家业。对他管教十分严格,文韬武略,悉数传授。十岁起,就带着他在军营里跟着历练,十三岁便进了陆军讲武堂。骆孤云年纪虽小,颇有乃父风范,对待军士赏罚分明,张弛有度。参加了几场战役,都是身先士卒,有勇有谋。大家伙对司令的这个儿子十分服气。纷纷赞叹骆家后继有人。 易水和易寒两兄弟被带回骆府的时候,骆孤云才刚出生。从会走路起,就跟着两个哥哥玩耍,三个男孩一起习文练武,感情十分要好。三人于今年正月十五上元节,也就是骆孤云十六岁生日那天,学着父辈,正式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易水是大哥,易寒是二哥,骆孤云便是三弟。 三兄弟从骆府逃出后躲藏在附近,本来想等杨老四的人走后,再偷偷潜回去看看动静。结果没过两个时辰,府上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安阳城。 骆孤云的母亲本就伤势严重,看着冲天大火,想着丈夫惨死,家破人亡,一心想追随丈夫而去,当时就不行了。临死前摘下颈上的一块玉佩,交给骆孤云。让三兄弟想办法出城,逃去川西坝子一个叫做李庄的地方。那是她的陪嫁庄子,地势偏僻,离着平阳城有好几百里,庄子又是记在她的一个陪嫁丫头名下,杨老四的人应该寻不到。 那杨老四见骆孤云逃脱了,知晓他是个厉害的,不斩草除根终是心腹大患。派了无数追兵,撒下天罗地网,誓要将骆孤云至于死地。三人一路东躲西藏,不敢走大路,只拣偏僻难行的地势走,躲开杨老四的追兵。 死命奔波了十来天,好不容易逃 到秦岭地界,眼看要入川了 骆孤云左肩中弹,弹片嵌进肉里,又不敢去医馆。饶是他体格健壮,伤口也感染发炎了。逃到此地,已是十分支撑不住,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两日,眼看命将危矣。 此处离着李庄尚有三百余里,看来是撑不到了。易水易寒兄弟俩一合计,掉转马头,向几十里外的桫椤谷奔去。 桫椤谷在终南山下。骆司令有个故交孙仲行,人称孙太医的,便隐居在此处。孙太医原是清廷的御医,医术精湛。二十几年前朝廷垮了,皇帝老儿也跑了。孙太医便回到家乡,隐居在桫椤谷。回乡途中遇到土匪,财物被劫,幸得骆司令所救,侥幸捡回一条命,对骆司令十分感激。 骆孤云的母亲身体不好,孙太医便常年开方子给她调理着。三年前,孙太医托人带信给骆司令,说重新配置了一剂丸药,应该对夫人的身体有益。骆司令便派易水专程前来取药。易水依稀还记得路径,此时便凭着当时的记忆,往桫椤谷奔去。 第2章 迷迷糊糊。爹娘倒在血泊中,仆役的哭喊声,尖叫声,枪响声……骆孤云悠悠转醒。 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凑到面前…… 稚气的小孩儿正盯着他探究。孩童见他睁开了眼睛,兴奋地转身跑到门口,扯开嗓子,脆生生的童音大喊:“爷爷,爷爷……他醒了,醒了!” 骆孤云打量自己置身的这间屋子……青瓦,白墙,木格子窗棂,这是……何处? 循着喊声,最先跨进门槛的是易寒。 易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声调因激动有些颤抖:“三弟……七天了……你终于醒了!” 原来骆孤云已经整整昏迷七日了。 随后进来的是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正是孙太医。他赶紧坐到床边,拉起骆孤云的手,把了把脉,正要开口。 “这位是……?”骆孤云满腹疑问。他从来桫椤谷之前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此时有点找不着北。 “这是孙太医,义父的故交。”易寒把如何来到桫椤谷捡着紧要的简单和骆孤云道来。 “多谢孙太医相救之恩……”骆孤云从小礼教森严,恪守规矩,艰难的要起身见礼。 “贤侄莫要多礼,赶快躺着!动着伤口可了不得!”孙太医忙按住骆孤云。 “他这伤……要紧么?”易寒担忧地问。 “唉……你们要是再晚到几个时辰,老朽怕是神仙也无能为力喽!这子弹伤及骨头,原也不算什么……关键是在里面嵌了十几天,化脓发炎引发高热,这是败血的症状啊……战场上多少士兵就是因为受伤后得不到及时救治,引发高热,活活拖死……”一说到医理,孙太医就有些滔滔不绝,“幸亏贤侄常年习武,身体底子硬朗,意志又坚强,熬得住。要是换了旁人,就难说啰。” “哥哥真厉害!”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大人们说话的小孩儿开口,声音脆生生的,煞是好听。 “这孩子是……?”骆孤云目光转向刚醒来第一眼见着的孩童。 “这是萧乐师的儿子镶月。”孙太医答。揽过站在身后的孩子,抱坐在自己腿上,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月儿,叫云哥哥。” “云哥哥。”萧镶月冲骆孤云甜甜一笑,正式见礼。扯着骆孤云露在被子外面的衣袖晃了晃,央求道:“云哥哥,你快点好起来,月儿想和你玩。” 孙太医道:“可算是从鬼门关里闯过来了。但也马虎不得,还需静养至少两个月,不可再动着骨头,否则这条胳膊得废了……若贤侄不嫌老朽这里寒碜,不妨安心住下,待伤势痊愈再行打算。” “如此打扰,怎好意思。”骆孤云犹豫,不愿给人添麻烦。 “贤侄莫要客气。骆司令豪侠仗义,于老朽有救命之恩,又相交多年。如今遭难,心中着实悲痛……”说及此,已是眼圈微红。 “云哥哥就在这里养伤罢。”一声脆生生的童音,靠坐在孙太医怀里的萧镶月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下了结论。 晚间,出去打探消息的易水回来,见骆孤云已经苏醒,也是高兴。桫椤谷地势偏僻,杨老四的人应该暂时寻不到这里,三人便安心住下,待骆孤云伤好后再行出发。 桫椤谷周边山高林密,生长着一些其它地方寻不到的珍贵植物。此地气候独特,采得的药材,药效更加地道。孙太医最擅长钻研配方,将药材萃取提炼,制成丸药。就在谷口建了几间瓦舍,定居下来。主要是为方便上山采药。制得的成品药专门有药商来收购,由于药效好,供不应求,很受欢迎。 此处远离村镇,周遭几乎没有什么人烟。只在谷口住着一家猎户。孙太医在此居住日久,渐渐传出一些名声。十里八乡的村民若有疑难杂症,也会不嫌路途遥远,跋山涉水的过来找他看病。孙太医医者仁心,因着卖丸药的收入颇丰,也不缺银钱,因此帮乡民看病从不收钱,很受乡民爱戴。 二十几年前,孙太医帮一农户治好了多年顽疾,农户见他四十多了还打着光棍,便执意将十八岁的女儿嫁了他。生了个儿子,取名孙牧,今年已满二十。孙太医将一身医术悉数传授给儿子。父子俩一起上山采药,一起制作丸药。媳妇宋氏虽是农家女子,倒也勤劳朴实,麻利能干。一家人日子过得悠哉游哉,幸福安稳。 孙太医的瓦舍是个三合院,正房有五间,东西偏房各有三间,中间围着一个小院。正屋除了住着孙太医一家外,另有两间药房,一间书房。 骆孤云养伤一个人住了东偏方的一间,易家兄弟住在隔壁。 萧平舟和萧镶月俩父子住在对面西偏房。萧平舟精通音律,房里摆满了他的各种乐谱和乐器。 萧平舟祖上几代都是宫廷乐师,和孙太医是世交。朝廷垮了以后,便回到扬州老家组了个戏班子。萧平舟才艺过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又会自己写剧本和曲目。编排的戏在江南风靡一时,很受观众欢迎。当时江南的各家豪绅都以能请到萧老板的戏班子出演为荣,一时间名声大盛。 萧平舟长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又才华横溢。戏班子里有个花旦,艺名小月桂。模样儿生得特别标致,唱作俱佳,在台上一开嗓,婉转莺啼,倾倒一片看客。小月桂与萧平舟情投意合,两心相悦,已订下婚约。不料江南督军的儿子,垂涎小月桂的美貌,几番纠缠不成,就想霸王硬上弓。那萧平舟如何能忍?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督军的儿子。 惹了弥天大祸,扬州自是不能呆了。萧平舟带着已有身孕的小月桂连夜出逃。督军势大,到处张榜通缉杀人犯萧平舟。两人一路担惊受怕,吃尽苦头。许是路上动了胎气,逃亡到桫椤谷的时候。小月桂已经是奄奄一息,才七个月就早产了。可怜小月桂拼尽最后力气生下孩子,就咽了气。 萧平舟痛失爱人,肝肠寸断。给儿子起名镶月,意即想月,以此悼念亡妻小月桂。又意潇湘月,小月桂乃一代花魁,取红楼中潇湘馆主所吟“冷月葬花魂”之句,潇湘冷月葬花魂,悲叹小月桂红颜薄命。 才七个月就出生的早产儿,一般很难存活。幸亏孙太医医术高明,想尽各种法子,精心照抚,总算堪堪保住了萧镶月的一条小命。 命是保住了。由于先天不足,孩子打小就体弱,三天两头生病。每到冬天,稍微受点风寒必然感冒咳嗽。五岁那年,更是得了一场严重的肺炎,高烧三天三夜不退,差点就断了气。孙太医日夜不离守在床前给他扎银针,又翻遍医学典籍,查得一种叫做紫苑草的植物对治疗肺炎有奇效,只是在中国大陆早已绝迹。也是孩子命大,恰好省城有位从南洋回来的医生,慕名前来拜访孙太医。一说起来,他正好带回了一些紫苑草的草籽。孙太医便在瓦舍周围遍种紫苑草,日日用根茎熏蒸,叶片捣碎熬粥做汤,调理了大半年,才救回了萧镶月的命。 命是救回来了,痊愈后也落下了后遗症。容易胸闷气喘,一到春天花粉季节就会肺部憋闷,呼吸不畅。严重时还会全身起红潮,长疹子。 此外萧镶月还有一个头痛的毛 病,发作起来更是要命。据孙太医从发作的症状判断,应该是头颅里有血块,可能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也可能是母亲难产,出生时头部受损导致。八岁之前发作过好几次,连孙太医都束手无策。几次都是眼看一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估计是阎王爷看他太小不肯收,又堪堪活过来。八岁以后许是身体长大发育,强壮了些,才没有怎么发作了。 萧平舟把妻子葬在后山坡上,日日凭吊,不肯远离。又加上萧镶月的身体,离了孙太医根本就活不下去。就在桫椤谷长住下来,一晃就是十年。 第2回 听雨声孤云舒心绪念亡母镶月发悲音 萧镶月从小长在桫椤谷,几乎没见过外人,更没有同龄的玩伴。骆孤云和易水易寒三人的到来,令他十分开心。成日里哼着小曲,在院子里蹦来蹦去。 他唤骆孤云哥哥,却唤易水大叔,易寒小叔。唤孙太医爷爷,却唤孙牧大哥。总之不依辈分,没有章法,随心所欲。大人们也都由他去。 骆孤云刚醒来那几日还很虚弱,昏睡的时候居多。萧镶月每日都要蹑手蹑脚地走到他床边,探头探脑地张望。若是骆孤云醒着,他就挂着大大的,示好的笑颜,递上手里捏着的一点小东西,有时是一个苹果,有时是一块石头。笨拙的表达小小心思的友善和关怀。若是骆孤云昏睡着,他就又蹑手蹑脚地出来,去寻易水易寒两个叔叔玩。 过了几天,已是重阳,天气渐寒。这日气温陡降,下起了小雨。 终南山麓多雨。当地的房屋建筑,屋檐都修得特别宽大,下雨的时候可以在屋檐下晾晒东西,人也可以在屋檐下活动。 骆孤云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半躺在屋檐下的藤椅上,右手拿着一本从孙太医书房里取来的《左氏春秋传》读着。 “爹爹,爹爹,你给月儿穿太多了,月儿都动不了了……” 第3章 骆孤云循声抬头望去,对面屋子的门半开着,只见萧平舟将儿子抱坐在腿上,正把一件厚厚的棉袍往萧镶月身上套。 “月儿乖,今日下雨呢,不穿厚些又该咳嗽了。”萧平舟不理儿子的抗议,麻利的给他扣好扣子。然后把人放坐在床边,蹲下身去,拿了双厚厚的棉袜给他套起来。动作轻柔,神态间满是宠溺。 骆孤云看得牙酸,谁家的孩子这么大了还要父亲如此照顾? 养伤的这些日子,骆孤云渐渐搞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这间瓦舍的四个大人,在他和易水易寒兄弟没来之前,生活的唯一重心,或者关注度,都集中在那个孩子萧镶月身上。 “月儿,今日吃了多少饭?胃口可好?” “月儿,这几日睡得好么?可还有头疼?” “月儿,明日我要去镇上,想要什么玩意,大哥带给你。” 这是孙太医的儿子孙牧和萧镶月的日常对话。二十岁的青年,面对孩子竟像慈母般唠叨。 孙太医更是几乎日日都要给萧镶月把脉。萧平舟父子是单独开火的,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因为萧镶月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孙太医把脉后开出的药膳,须得单独做。 萧镶月养着一只八哥。那日小孩想把八哥挂在屋檐下的横梁上,有点够不着,就搬来个凳子爬上去,晃晃悠悠地想挂鸟笼。孙太医的媳妇宋婶正在厨房做饭,一眼瞥见,赶忙一个箭步冲出来,一把抱下孩子,大惊失色道:“哎哟!干啥爬怎么高?摔下来怎么得了?” 当时骆孤云就站在窗前,瞥了一眼那凳子,不过五六十公分高,即便摔下来,估计皮都不会擦掉一块…… 萧平舟就更不用说了,对儿子的关怀照顾细致到了可怕的程度。每日里同吃同睡,抱来抱去,喂药喂饭是常事。萧镶月打个喷嚏,他都要紧张半天。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骆孤云着实纳闷。 他自己是家中独子,父母也很疼爱他。虽说他打小就身体强健,但是在军营里,偶尔受点伤,也是有的,爹娘也不曾大惊小怪。特别是父亲,对他要求很严格,战场上那也是轻伤不下火线。何曾这么娇气过?一个男孩子,需要这样过分精心的照拂么?骆孤云暗自腹诽。 萧镶月的母亲小月桂是有名的美人,父亲萧平舟也十分英俊。萧镶月的长相更是集中了父母的优点。五官精致绝伦,皮肤细嫩无暇,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直挺的鼻子,睫毛纤长。饶是像骆孤云和易家兄弟这样在军营里打滚,见惯了大老粗,对审美比较迟钝的爷们,都不得不赞叹:这娃儿,生得实在好看! 只是萧镶月身体瘦弱,长年生病,脸色总有一些病态的苍白。 被无微不至呵护长大的萧镶月心思单纯,不知忧愁为何物。成日里脸上挂着笑,哼着小曲,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玩耍。骆孤云稍好一些,他就时常凑到跟前,云哥哥云哥哥地叫,满心希望骆孤云陪他玩耍。 骆孤云遭逢大变,心情沉郁。加之面对这好似风一吹就会倒,手一捏就会碎的娇气娃娃,实在有些无措。便也不太搭理他。 萧平舟刚给萧镶月穿好棉鞋,他瞧见骆孤云坐在屋檐下看书,乐颠颠地跑过去。 “云哥哥,下着雨呢!你坐在外面不冷么?”脆生生的声音问道。 “不冷。”骆孤云答。看了他一眼,复又继续看书。 萧镶月也不恼,独自玩儿去。 骆孤云看了一会儿书,毕竟伤势还未大好,觉着有些疲累,半眯着眼睛养神。就见萧镶月小小的身影在对面屋檐下忙忙碌碌。一会儿搬根长凳,一会儿跑去厨房端来几个粗碗,一会儿又找来两根木棍。 细细密密的雨丝飘洒在青瓦上,屋顶笼罩上一层薄烟,又汇聚到瓦沟里,凝成一股股或粗或细的雨线,滴滴答答地坠落到庭院里。萧镶月两手捧着碗,将碗凑到汇集的雨线下,仰着小脸,小心翼翼地接水,如此接了七八碗,将接满水的碗放在长凳上一字排开。又搬来一把椅子,在摆满碗的长凳前坐下。拿起一根木棒,挨个碗敲敲打打。侧耳听听敲击的声响,一下又将碗里的水倒掉些,一下又再满上些。 如此折腾了好一阵,方觉满意。就左右手各持一根木棍,叮叮咚咚地敲击起来。 骆孤云看得有趣,有心逗逗他,开口问道;“月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萧镶月见骆孤云主动搭理他,很是开心。澄澈的眼睛看向骆孤云,咧嘴一笑,道;“云哥哥,我在敲雨声呀!你闭上眼睛仔细听!” 说毕,放下木棒,乐颠颠地跑过来,两只小手覆上骆孤云的眼睛,声音软软糯糯:“云哥哥,你闭上眼睛,不许睁眼。听月儿敲雨声给你听!爹爹和孙大哥都说很好听呢!” 又乐颠颠地跑回凳子前坐下,专注凝神地敲打起来。 骆孤云闭目倾听。先是觉得那木棒击碗的声音清脆悦耳,煞是好听。渐渐地听出一些韵律。 原来萧镶月是把每个碗当作了一个音符。水多的碗音调低回,水少的碗音调清越。七八个碗就是七八个音阶。他就用手中的木棒击打粗碗,模拟大自然的雨声。 只见他双手忽快忽慢,忽高忽低地敲击。发出的声音一会儿舒缓,一会儿急切:“叮叮……咚咚咚……嗒嗒嗒……滴答滴答……滴滴哒哒哒……”击打声与屋外的雨声相和,竟谱成一曲和谐无比的打击乐。 一个个音符落下,好似雨点落在水面画出的圈,又似断了线的珍珠落地,激起朵朵水花……那声音空灵清越,遥远似天边有似近在耳边,竟是说不出的甘甜纯净。 骆孤云本来满腹愁绪,父母的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心。此刻竟似好像放空了心灵,阴暗晦涩血腥的情绪慢慢隐去,世间的喧嚣浮躁被隔绝身外,只剩下温润舒爽,心灵的宁静…… 雨渐渐小了,击打声也缓缓停歇。 “好听吗?云哥哥。”萧镶月清脆的声音传来。 骆孤云回过神,睁开眼睛,由衷地道:“真好听!”顿了顿,又夸赞道:“月儿好厉害!是爹爹教你的么?” 萧镶月得到夸奖,越发来了劲,嘟着嘴道:“这个不是爹爹教的,是月儿自 己想出来的法子,自个儿玩的。” 萧平舟精通音律。西偏房的另外两间屋子都做了他的乐房。里面堆满了古今的乐理著述、乐谱、琴谱。更有琴、箫、筝、笛、鼓、瑟等乐器,林林总总,好几十种。萧平舟喜欢自己谱曲,也擅长各种乐器,不同风格的乐曲用不同的乐器来表达。萧镶月从会走路时便跟着父亲学习音律。萧平舟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倾囊传授给儿子。可能是遗传了祖上的音乐才华,萧镶月在音律上极有天赋。十岁的小儿,已经会弹奏各种乐器,还会自己谱点小曲,成天咿咿呀呀的哼唱。 “月儿最近学会了一首曲子,是爹爹谱的曲。月儿缠了好久,爹爹说太难,不肯教我。可是月儿偷偷学会了,一点都不难嘛。” “月儿明天想去娘亲坟前弹给娘亲听。云哥哥,你陪我去好不好?”见骆孤云肯和他说话,萧镶月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睁大眼睛,期待地望向骆孤云。 瓦舍里的几个大人,萧镶月偏爱缠着骆孤云。一来易水易寒和孙牧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了,在小孩儿眼里,那都是叔叔辈,玩不到一块儿。骆孤云虽然身形高大,毕竟才十六岁,面上还带着些少年的稚气。五官英俊,身姿挺拔,很是阳光帅气。加上骆孤云自小家教严谨,待人接物沉稳有礼,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从容气度。不由得让小小孩儿心生亲近。 看着萧镶月期待的小眼神,骆孤云也不忍拂他意:“......好吧,明日不下雨的话就陪月儿去。” 翌日。雨收风住,是个好天气。 因着要赶在在入冬前收购一批药材。易水易寒和孙牧一早就牵着马匹,去到十几里外的集镇上采买。孙太医依然在药房里捣鼓他的药方。孙太医的药房堪比一个小型的实验室,各种珍贵的中药材、大大小小的炼丹炉、天平、尺寸不一的研臼......琳琅满目的器具一应俱全。孙太医唯一的爱好,便是将各种中药材提炼萃取,按配方整治出不同的丸药。另外一个房间则摆放着一排排从地面高到屋顶的大抽屉,里面分门别类的装着各种成品药丸,抽屉上写着药名,小儿惊风丸、妇科千金丹、保婴散、金箍补肾丸......等等,至少不下百余种。闲暇时,孙太医便手把手的教授儿子,把一身医术尽数传授给了孙牧。 晌午后,萧平舟在屋内用琵琶试弹新曲。萧镶月从父亲的乐房里拿出一把古琴,给骆孤云抱着。两人便要去往后山小月桂的坟墓。 “等等......换双鞋再去!” 乘着太阳正好,宋婶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一眼瞧见萧镶月穿着一双棉鞋,赶忙拦下将要出门的两人。从屋里取出一双羊皮面的靴子,絮絮叨叨道:“山上草深,落叶又厚,昨儿才下过雨,露水多......这棉鞋不防水,浸湿了会凉到脚......”嘴上说着,手上不停,利索地给萧镶月换好鞋,系好鞋带。 第4章 “多谢婶娘。”萧镶月显然已习惯这样的照顾,顺从的等宋婶给他换好鞋。 “骆公子,路上湿滑,小心别让月儿摔跤了!”扬声对站在门口的骆孤云叮嘱了一句,宋婶才又继续手上的活。 桫椤谷地处终南山余脉,山上植被茂密,参天大树举目可见。后山有一块相对平缓的山林。刚下过雨的树林散发着松脂、桉树等各种植物的清香。可能是经常有人走过的缘故,本来没有路的密林被踩踏出一条小径,通向树林深处。 骆孤云右手抱着琴,左臂伤势未愈,腾不出手来牵萧镶月。看到萧镶月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晃晃悠悠,想到宋婶的叮嘱。开口道:“月儿,你过来拉着我的衣袖罢,小心跌倒。” “月儿才不会摔跤。”萧镶月转过身,面对着骆孤云,调皮的倒退着走了几步,咧着嘴道;“这条路我可熟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呢。” 约莫半个时辰,转过一个土坡。就见一棵粗壮的柏树旁,伫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墓前的碑上刻着:爱妻刘月桂之墓。笔力苍劲,应是萧平舟亲笔所书。 骆孤云感慨,一个江南女子,一代红伶,埋骨在这荒山野岭。看月儿的长相,母亲定然是十分美丽,当真是红颜薄命,令人唏嘘。当下郑重拜了拜。又想及自己的母亲,当日仓皇逃命,只是草草掩埋,连碑都没有给娘亲立。还不如这女子能得丈夫和儿子常相陪伴......心中不免黯然。 柏树下支着一块青石板,旁还有一截木桩,权当凳子。那青石板桌十分光滑,显是萧平舟经常来这里久坐的缘故。 萧镶月把琴放在石桌上,因身量太矮,坐下的话够不着琴弦。就站在桌前,静气凝神,弹奏起来。 一段低回婉转的序曲后,萧镶月随着韵律,缓缓唱合。密林周遭静谧无声,清如溅玉的琴音和萧镶月略带稚嫩的嗓音在空山回荡。骆孤云仔细聆听,原来萧镶月唱的是纳兰的《金缕曲》。 萧平舟思恋亡妻,为这阙词谱了曲子,时常抚琴自吟,以纡解心中苦闷。这调哀怨凄婉,这词语痴入骨。实在不合适小孩子吟唱。难怪萧平舟不肯教他,骆孤云暗叹。 只听萧镶月稚嫩的声音幽幽唱道: 此恨何时已? 滴空阶、寒更雨歇, 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 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 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 好知他、年来苦乐, 与谁相倚。 我自终宵成转侧, 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己, 还怕两人俱薄命, 再缘悭,剩月零风里。 清冷尽,纸灰起。 唱至最后一句,音调悲怆凄越,竟似有破空之声。萧镶月毕竟是孩童嗓音,已是很吃力唱不下去。负气的将双手覆在琴弦上,发出重重的“嘭”的一响,琴音嘎然而止。怔怔地掉下泪来。 骆孤云连忙走上前去,将孩子拥到怀里,轻抚脊背,无声地安慰着。萧平舟做的这曲子实在悲凉,让人闻之落泪。刚刚他在一旁听着,都觉感伤,心下凄然。不消说萧镶月念及亡母,更是悲痛难禁。 “月儿想念娘亲。”萧镶月双手吊在骆孤云脖子上,头埋在他胸前,哽咽道;“月儿好想娘......娘亲是月儿害死的......爹爹说,月儿还没出生的时候娘亲生了重病。但娘亲不肯吃药医治,因为......药会伤害到月儿,所以......月儿一出生,娘亲就去了......”萧镶月一边抽泣,一般断断续续地说道。 骆孤云心下黯然,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把他抱坐在腿上,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脊背。良久无言。 过了好一阵,萧镶月才抬起头来。骆孤云用袖口给他擦了擦犹挂在脸颊上的泪水,缓缓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罢。” 两人默默往回。走了一段,萧镶月忽道;“月儿刚刚哭了,眼睛还红肿着,回去给爹爹他们瞧见又该担心了。”说罢,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云哥哥,要不我们过会儿再回去。我带你去看一棵特别的树,还有一个奇怪的树洞,可好玩了。”说着,牵着骆孤云的衣袖,往一处斜坡上爬去。骆孤云心道,这孩子,心思倒是细腻。小小年纪,竟知道不让大人担心。 小孩儿的心性总是转换得快。爬上斜坡,萧镶月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兴奋地喊道:“云哥哥快看,树洞就在前面。” 骆孤云抬眼一看,十几丈外长着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树干足有七八尺粗,绕到树的背面,只见那树干一侧凹进去,竟是空的,形成一个天然的树洞,树洞宽畅,足可以容纳两三人有余,实在奇特。 “孙大哥说这是一棵珙桐树,是很珍贵的树种,得有上千年了。”萧镶月拉着骆孤云,快步钻进树洞,道;“这树每年在月儿生辰的时节还会开花,开出的花就像白色的鸽子一样,可漂亮啦!去年有一次我跑出来玩,竟在 树洞里睡着了。孙大哥和爹爹找了好久才找到我,可把他们急坏了!“萧镶月叽叽喳喳地说着,咯咯地笑。 回到瓦舍,已是晚饭时间。 天快黑的时候,孙牧三人也回来了。孙牧手上拎着两个纸包,一进院子,就大声唤:“月儿,月儿,大哥给你买了叶儿粑,还有绿豆糕,都是你爱吃的......快来尝尝!”萧镶月闻声,从里屋跑出来,欢喜地接过,正要打开...... 孙太医从药房探出头来,道:“晚上吃了怕积食,明儿再吃吧。”又扬声对厨房里的宋婶说;“药熬好没,先给月儿把药喝了。”萧镶月有点失望地放下纸包,萧平舟接过宋婶端过来的药,把萧镶月圈在怀里,开始喂药。 “好苦......”一勺入口,萧镶月皱起了眉头。 “今儿这药多加了一味苦楝皮,味道是苦些。可以驱虫利湿。月儿乖,把药喝了,给你吃块绿豆糕。”孙太医哄道。 听说可以吃绿豆糕,萧镶月大为高兴。接过药碗,主动的大口喝起来。喝得急了些,猛不防被呛到一口,连声咳嗽,脸憋得通红。几个大人连忙围过来,满脸心疼,拍背的拍背,抚胸的抚胸,一阵兵荒马乱。 缓过一口气,萧镶月摆摆手,安慰众人:“月儿没事......没事。”端起药碗又要继续喝。孙太医忙拦下;“凉了,热热再喝罢。” 骆孤云三人在旁瞧着,也见怪不怪了。 第3回 食野兔稚子遭折磨失八哥弱身犯旧疾 又过两日。 据此地十余里的太平乡有一老爹上山采药,摔下山崖,伤势严重,动弹不得。家人连夜翻山越岭来请孙太医。孙仲行带着孙牧,匆匆赶去了。 易水和易寒兄弟俩闲着无聊,去后山猎来一只山鸡,两只野兔。就在院坝外生了一堆火,将野鸡和兔子架在火上,烧烤起来。不一会儿就烤得外焦里嫩,肉香四溢,勾人馋虫。 瓦舍几人围着火堆,割腥啖膻。 萧平舟拿来一壶酒,骆孤云伤势未愈,尚不能饮。萧平舟和易寒兄弟便一人一盅,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好不欢快。 瓦舍何曾这样热闹过,萧镶月十分开心,跟在大人后面,忙进忙出,蹦蹦跳跳,天真无邪的脸上挂着纯净的笑容,乐得屁颠屁颠。 宋婶来给火堆添点柴火,易水满上一盅酒,双手奉上,恭谨地道:“我们兄弟三人多有叨扰,婶娘辛苦。这杯敬婶娘。” 宋婶羞得满脸通红:“大侄子客气......婶娘不会喝酒,还是你们喝罢。” 萧镶月来凑热闹:“婶娘是女子,不能喝酒,月儿代婶娘喝罢。” 宋婶一巴掌拍开他:“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仰头将酒一口喝了。 众人哈哈大笑。 萧镶月平常吃的都是寡淡的药膳,何曾吃过这么美味的烧烤,又是好奇又是垂涎。那鸡肉常吃倒不稀奇,尝了口兔子肉,觉得又嫩又香,很是美味。骆孤云见他爱吃,便拿着一只兔腿,小块小块地撕肉给他,不知不觉,竟吃了大半只兔腿肉。 萧平舟趁着酒兴,拿出随身的一管玉箫,在篝火旁幽幽吹奏起来。那箫声如怨如慕,婉转回旋。萧镶月侧耳倾听了一小段,道:“爹爹奏的是《浪淘沙》。”便随着箫声,唱合起来。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 晚凉天净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清澈纯净的稚嫩童音,合着如泣如诉的箫声,在夜空中缓缓流淌,竟是说不出的凄凉肃杀,勾起人的满腹愁绪。骆孤云心想,萧平舟痛失爱人,客居异乡,自是心绪烦闷,故总做这悲凉之音,可这些词曲对小孩儿来说,究竟是太沉重了些......一时众人都沉默了,周遭万籁俱寂,只闻篝火的噼啪声。 第5章 萧平舟见众人默然,哈哈一笑:“怨我怨我,好好地竟扫了大家的兴了,来......喝酒喝酒!”举起酒杯和易水易寒兄弟相碰,一饮而尽。 骆孤云也举杯与萧平舟相碰,陪饮了一小杯,道:“先生才情高绝,重情重意。在这乱世之中傲然有风骨,淡泊致远,小侄钦佩。” 众人对酒当歌,相谈甚欢,至亥时方散。 夜半时分,骆孤云写了会儿字,正准备躺下歇息。就见对面屋子掌起了灯。萧平舟急急地出屋,来到正房,叩了几响门,低声唤道;“嫂子,嫂子!月儿不好了,大哥他们有没有说何时能回来?”骆孤云一惊,连忙披衣下床。 进到西屋,就见萧镶月小小的身子侧躺在床上,拼命蜷缩着,脸色青白,额上冷汗直冒,牙关紧咬,显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易水易寒也被惊醒了,大家围在萧镶月床前,均不知为何晚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偏巧爷儿俩都不在,也不知啥时候能回来......”宋婶急得直跺脚。孙太医父子出诊,遇上病情严重的,留宿是常事,路途远一点的,两三天不回来也是有的。 “莫非是吃坏了肚子?”想着晚上的烧烤,易水猜测。 “睡觉前月儿就说有点不舒服,我先也以为是吃坏肚子了。给他服了些和胃散,谁知反倒越来越严重,刚刚还疼得在床上打滚。”萧平舟一手搂着蜷成一团的萧镶月,一手给他擦拭不断冒出的冷汗,着急道,“再说吃坏肚子应该又吐又泻才对,但这些症状都没有。” 听到父亲的声音,萧镶月睁开眼睛,睫毛轻颤,艰难地开口:“爹爹......月儿没事......没事......不疼......” 骆孤云见萧镶月的身子在父亲怀里不住地颤抖,显是难受极了,却紧咬着下唇,不肯呼疼,也不肯发出一点呻吟,反倒是来安慰父亲,心里也是疼惜。走近前去,摸了摸萧镶月的面颊,触手冰凉,又见他面色惨白,嘴唇乌青,竟像是中毒的症状,心下一沉。当即道:“看这症候,怕是不能耽搁。孙大叔去哪里出诊?能寻到么?大哥二哥,要不你们骑马去太平乡,问问大叔在哪家看病,若寻到就赶紧接回来。” 这当口宋婶已经去马厩牵出马匹,道:“你们不识得路,我去寻。” 易寒道:“黑灯瞎火的,嫂子一人上路不安全,我们一起去罢。” 三人快马加鞭,消失在夜色中。 屋里,萧平舟紧搂着萧镶月,面色沉重。骆孤云拧来毛巾,给他擦拭不断冒出的冷汗。 萧镶月犹在强自忍耐,身子蜷成一个虾米,双目紧闭。极力抵御着痛楚。萧平舟心疼道:“月儿,疼就喊出来罢,别忍着......” 萧镶月轻唤:“爹爹......冷......月儿好冷......” 骆孤云伸手一摸,孩子背上的冷汗把里衣都浸湿了。已是初冬,夜晚寒意袭人,冰凉的衣服贴在身上,大人都受不住,何况孩儿?当即道:“我去生个炭盆,一会儿屋里暖和了给月儿换身衣服。” 萧平舟点点头:“也好。”随即又道:“还是我去罢。月儿闻不得碳烟味,每年冬天取暖用的碳都是用栗木,在烧制的时候特殊处理过的。去年还剩着好些,放在灶房的隔间,怕你寻不着。”把萧镶月移到骆孤云怀里。叮嘱道:“贤侄看顾好,别让他伤到自己。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咬破舌头都不肯哼一声......” 骆孤云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汗湿的额头上一缕头发贴在额角,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映在白瓷般的面庞上。眉头紧蹙,气息微弱,精致的五官秀美绝俗,竟不像个真人,像那画里的纸人。见他紧咬下唇,伸手轻抚面颊,想让他放松。 萧镶月觉察到触感,以为是父亲,呢喃道:“爹爹,月儿冷......你抱抱月儿......”骆孤云紧了紧手臂,埋首将脸贴在萧镶月冰凉的面颊上,久久未动。 炭火升起,屋子里暖和了些。萧平舟找来亵衣,又端来一盆热水,给萧镶月仔细擦拭换洗。脱了衣服,萧镶月的身体看着更是瘦骨伶仃,半两肉都没有。这孩子......也太瘦弱了。骆孤云直皱眉。 次日清晨,易水三人才把孙太医接回瓦舍。 孙太医翻身下马,未及站稳就冲进屋,捞起一只手给萧镶月把脉。在路上他就仔细询问了情况,心头已有大致判断。一摸脉象,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快,仙鹤草、土茯苓、半边莲、白蔹......三碗水煎成一碗,给月儿服下。”孙太医快速开出药方,吩咐随后进屋的宋婶赶紧煎上。孙牧还留在那家尚未返回。 “这......月儿到底怎么回事?要紧么?”萧平舟看孙太医开好方子,缓过一口气,忙开口问道。 孙太医长嘘口气,懊恼道:“都怨我没有给你们交待清楚,害月儿白白遭了罪!月儿最近吃的方子里有橘皮、山参,这两味药。与那兔肉最是相克,合在一起无疑就是毒药。轻则头晕、腹痛,重则抽搐昏迷。唉......”孙太医内疚不已。 “不怨爷爷......都怪月儿贪吃......”被疼痛折腾了通宵的萧镶月虚弱地躺在床上,微微侧头,半眯着眼睛,小声道。 萧镶月服了药,脸色缓过来些,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下了几天的绵绵细雨,这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阳。骆孤云伤势已基本痊愈,正好活动活动,和易水易寒兄弟在院子外练剑。三人互相切磋,拆招喂招,打得正酣。 萧镶月小小的身板出现在院子门口,双手抬着一个宋婶平常晾衣服用的竹架,吃力地想把架子挪到院子外。 “月儿干啥呢?”骆孤云见状,放下右手持着的木剑,走上前问道。 “云哥哥,我想给小黑晒晒太阳。屋檐下晒不着。”萧镶月脆生生地回道。 萧镶月养着一只八哥,因通体乌黑,故取名小黑。这八哥是萧镶月三岁那年,孙太医给一富户看好了病,那富户家硬要给酬金。孙牧见他家养着的一只八哥乖巧可爱,会说好多话,想着月儿没有玩伴,便讨了来,送给了他。萧镶月因身体过敏,不能养猫狗这些宠物。得了小黑,自是爱如珍宝。每日亲自照料,喂水喂食,逗小黑说话聊天。那鸟很聪明,十分通人性,会背诗,会唱曲,高兴时月儿月儿地叫,炸毛时还会竖起羽毛骂人。在骆孤云他们没来瓦舍之前,萧镶月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小黑玩耍,逗它说话。这么多年,小黑陪伴萧镶月长大,是他寂寞童年唯一的朋友。 骆孤云帮着把架子搬到院外。萧镶月寻了个位置支好,再把鸟笼挂在架子上,确保小黑能晒着太阳,就欢欢喜喜坐到一旁看几人练剑。 三人中易寒的武功最好。易水沉稳,善用计谋。易寒好动,又爱武成痴,骆孤云年少,更不是他的对手。只见易寒右手持剑,翻身腾空一个斜挑,易水淬不及防,手中木剑被挑飞。萧镶月高兴地拍掌,咯咯直笑;“小叔好厉害!” 众人玩得正酣,忽听“哐当”巨响,回头一看,一只不知从哪里窜出的大黄猫,绊倒了挂鸟笼的竹架,鸟笼翻倒在地。小黑受惊,拼命挣扎。许是长久关在笼子里,已不太会飞,扑腾几下只是跌跌撞撞地飞到了撞开的鸟笼门口。大黄猫见着活物,哪里肯放过,一个利爪把鸟儿按翻在地,张嘴便咬,三两下就见羽毛乱飞,转眼就是一团血肉模糊。 萧镶月目睹此景,惊叫一声,扑过去想救小黑,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大黄猫松口丢下已被咬得支离破碎的鸟儿,嗖地一下跑不见了影。萧镶月踉踉跄跄扑过去,只见满地羽毛,青石板的地面血迹斑斑,小黑早已断了气。 萧镶月呆若木鸡,两腿一软,双膝跪地,颤抖着捧起血肉模糊的鸟儿,一双小手沾满了血。两眼发直,死死盯着手里的小黑,不敢置信。 忽听他大叫一声,手中的鸟儿掉落在地。沾满鲜血的双手捂着头,身体抽搐着倒在地上,痛苦地在石板地上打滚。 “啊......啊…...好疼......”萧镶月双手捂头在地上翻滚着,已经失了神智,拼命地把头咚咚咚地撞向石板,想缓解痛苦。 正在练剑的三人见此情景,也是唬得魂飞魄散。骆孤云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抱起小孩。萧镶月已经疼得失去神智,拼命挣扎,手脚乱蹬,骆孤云又不敢太使力,怕伤了他,一时竟按不住。 屋里的人闻声跑了出来。萧平舟一把抱起萧镶月,情切惶急:“月儿!月儿!” 萧镶月伸手在空中乱抓,哭喊道:“爹爹......爹爹......你在哪里?月儿看不见你了!”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了骆孤云的袖口,萧平舟的前襟。殷红的血顺着萧镶月的嘴角淌下,衬着惨白的面庞,在阳光下犹为刺目。 骆孤云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惊惧,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孙太医从屋里快速跑来,手里拿着一个羊皮套子,打开里面是长长短短的银针。 第6章 孙太医一边大声吩咐:“你们按好他,别让他乱动!”一边飞速地在萧镶月脖颈、肩头、胸口下针,眨眼就扎了七八针。银针下去,萧镶月一直在拼命挣扎的身子软了下来。 孩子往日明净清澈,灵韵流动的眸子已没了焦距。萧镶月睁着空洞失神的大眼睛,无声地流着泪,喃喃道:“好黑......好黑......什么都看不见了......爹爹......你们在哪里......月儿好害怕......”头一垂,晕了过去。 一日一夜。萧镶月一直昏迷不醒。 瓦舍气氛凝重,众人都揪着一颗心。 相处日久,骆孤云已渐渐能够理解瓦舍众人的感情。萧镶月能够健健康康地长大实在太不容易,堪称生命的奇迹。这孩子能活下来,就是他们付出了全部的爱、心血、精力、时间和汗水创造的一个奇迹。对这个他们历尽艰辛,呕心沥血,付出了所有的努力才勉强留住的小生命,正因为来之不易,才视若珍宝,倍加怜惜,珍而重之。他们万般呵护,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只为守护这个奇迹。 整晚,孙太医寸步不离守在床前,神情凝重,眉心紧蹙。不时思虑一阵,试着给萧镶月扎针。百会、涌泉、合谷、天枢......银针下去,小小的身体毫无反应。他把毕生所学都施为在了萧镶月身上,为孩子殚精竭虑。此刻却有种无力感,只恨自己医术不够高明,竟是束手无策,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主屋里,宋婶天不亮就焚香叩拜,跪在一幅观音像前,口中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保佑月儿平安......”她犹记得小孩出生时,天气乍暖还寒,早产儿体温低,她日日夜夜把孩子捂在胸口,一刻不离,用身体给他取暖。孩子一出生娘就没了,没有母乳,又对牛乳过敏,她想方设法寻来一头刚下崽的母羊,日日挤新鲜的羊奶,熬制后再兑上米粉,一滴一滴地喂。她生养孙牧感觉根本没费什么心力,儿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但是萧镶月这孩子,几乎日日夜夜都在为他悬着心,万般呵护,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遭受磨难,朝不保夕。 萧镶月出生时,孙牧已经十岁。跟着父亲学医的他在一旁帮手。看着那个比小耗子还小的皱皱巴巴的一团,他无比震惊,这么小的一团东西,如何能活?小耗子一日一日地变化着,眉眼长开了,乌黑漂亮的眼睛会盯着他转了,会追在他后面叫大哥了。。。。就像一颗种子,艰难地发芽、生长,日日的变化带给他无比的惊喜。 看着毫无生气的小小身躯,孙牧只觉心揪着痛。 天亮了,又黑了,萧平舟像尊雕像,一动不动地抱着萧镶月。小孩双目紧闭,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看起来像个琉璃小人。骆孤云不忍,走到床前:“大叔,我来替您,稍微歇息一会儿罢。”萧平舟摇摇头:“月儿眼睛看不见了,我抱着他,他感觉得到我在,才不会害怕。” 骆孤云默然,一个正常的人如果突然坠入无边的黑暗,一定会发疯罢。何况一个那么弱小的孩子? 骆孤云沉默半晌,迟疑着问:“月儿这病症,以前发作过么?” 孙太医深深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研究月儿这个病症,但总是不得要领,找不到根治的办法。从发作的症状看,应该是头颅里有血块阻塞,压迫了经脉,所以才会暂时性失明,并伴随剧烈头痛。若说是出生时母亲难产,脑部有损导致,但之前并没有发现异常,六岁时才第一次发作。所以据老夫判断,月儿这病症是先天的,娘胎里带来的。六七岁时发作过两次,近些年都没有再复发,我估计是随着孩子长大,大脑发育,血管经脉都更加粗壮,以为会慢慢好转。这几年我一直都在用天麻、三七、白芍等药物给月儿调理,以为会有效果。但是从这次发病的情形来看,显然收效甚微。一旦大脑受到强烈刺激或身体极度虚弱时,都会导致发病。我施针对他这个病症本身并没有任何疗效。只是希望护住他的经脉,令他昏睡,以此减轻痛苦。如果醒着的话,这样剧烈的痛他熬不过两个时辰。唉......现在只能求老天保佑了!这个病症药石无医,只能靠他自己挺过来。这样昏迷对他的脑部也有损,所以不能超过三日。明日......我便要试着拔针,如果他能醒过来,那便算过了这一劫,如果......”孙太医摇头,已不敢去想那最坏的结果。 众人都是心情沉重,谁也不想多说话,好像生怕声音大了都会惊碎那个琉璃小人。 至第三日晚。孙太医用不知是什么药材捣成的糊,做成药包,密密地敷在在萧镶月的肚脐、额上、后腰等处,又吩咐孙牧将桉树油、薄荷油并犀牛角、沉水香等七八味药材磨粉,调制成香油,用棉芯浸了,点燃棉芯,待火焰熄灭后移至萧镶月鼻息处,一缕令人闻之神清气爽的馥郁幽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孙太医屏息敛气,开始缓缓拔针。众人都紧张得屏住呼吸。 萧镶月身上长长短短扎了十几根银针。孙太医拔到第七八根的时候,小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睛依然紧闭,却见着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在剧烈的抖动,似乎想极力睁开眼睛,却又无力睁开。接着喉咙发出“嗯......嗯......”的声音,似想说活,又无法开口。孙太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镶月的反应。一口气拔除了所有的银针后,又迅速在人中穴处扎了细细的一根小针。过了约莫一刻钟,萧镶月缓缓睁开眼睛,眼珠转动,看到萧平舟,发出细微低哑的声音:“爹爹......月儿怎么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宋婶更是喜得在观音像前,双手持香,高举过头,一叠声地念叨:“多谢......多谢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次日清晨。 骆孤云刚起床,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扯着嗓门喊:“大婶子......大婶子在家么?” 探头一看,一个穿着兽皮马甲的中年汉子,右手拎着一只大黄猫,跨进院门。 宋婶迎出去招呼:“哟,黄大叔,有啥子事?” 这中年汉子是谷口的猎户,姓黄。那大黄猫便是他家养着抓耗子的。听说自家的猫惹了祸,咬死了萧镶月的八哥,还害得小少爷发病。乡下人朴实,便拎着猫上门来赔罪了。 “这死畜生,活剐了都不解恨。”宋婶看着猫,气不打一出来。 汉子站在院里,有点手足无措。 “大叔......”萧镶月还很虚弱,躺在床上,透过半开的门看到院子里的人,唤了一声。 “哎.....小少爷,你好些了么?”汉子有些窘迫,走近了房门,期期艾艾的回应,“这该死的猫,惹下大祸,任凭小少爷处置......”揪着大黄猫脖颈上的皮毛,高高拎起。 附近乡邻对孙太医一家十分敬重。萧平舟父子气度不凡,在乡民眼里,都是神仙般的人物。此番是诚惶诚恐,真心实意想要赔罪。 萧镶月望着那大黄猫,想起惨死的小黑,眼圈红了又红,半晌没吭声。骆孤云透过窗棂在这边看着,心想,呆会儿就帮孩子把这猫剁成肉酱,也算给他出出气,给小黑报了仇。 萧镶月沉默半晌,忍着在眼眶内打转的泪珠,没有掉下来。吸了一口气,闷声道:“不怪猫......怪月儿,没有把架子支稳当。猫咬活物是天性......是我没有保护好小黑。”神色黯然,语气却是清晰。 这大黄猫经常在瓦舍窜上窜下,都相安无事。以往鸟笼不是挂在屋檐下便是挂在树上,那天偏偏挂在架子上,架子不稳倒掉谁也没料到。萧镶月是真心觉得不能全怪大黄猫。 骆孤云心道,这小孩,心地倒是纯良,自己难受成这样,却肯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连个畜生都不愿迁怒。 第4回 情切切小曲动心绪仓惶惶瓦舍生变故 过十来日,萧镶月在大家的精心照料下,又恢复了活蹦乱跳。 孙太医父子待萧镶月好转后,便进山采药去了。每年冬天都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采当年的最后一拨药,因药材难寻,需徒步百余里,攀岩涉险,多则半个月,少则七八日,吃住都在山里,十分辛苦。 骆孤云手臂的伤势已痊愈。这日午后,他在后山的林子里慢慢踱步,心里面盘算着等孙太医父子下山,他和易水易寒也该告辞了。此去李庄,尚有两百余里。如今伤势已好,或许没必要再去李庄,不如悄悄潜回平阳城,伺机报仇。想及爹娘姐姐惨死,心中满腔的仇恨悲愤,恨不得立马持枪把那杨老四打成筛子。又想及现在势单力薄,杨老四手握重兵,想要报仇雪恨,谈何容易?怕是不能急躁,须得周密策划,徐徐图之......心中盘算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日萧镶月带他来过的珙桐树下。骆孤云钻进树洞,觉着里面光滑宽敞,站直有余,地面也很干燥。便靠着树壁坐下,继续想着心事,脸色不由有些沉郁。 树洞外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云哥哥,你在这里啊!我找你老半天了!” 原来是萧镶月遍寻他不见,想起这个树洞,便找来了。 第7章 萧镶月奔过来靠着骆孤云坐下,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的脸色,拽着手臂晃了晃:“云哥哥不开心么?” 骆孤云勉强一笑,摸摸他的头:“哥哥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想事情。” “你骗人,你明明就是不开心!”萧镶月撅着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骆孤云。展颜一笑,殷切地道,“云哥哥不要不开心嘛......月儿给你唱个小曲,好不好?” 说罢,不待骆孤云回答,便伸出两只小手臂从后面环上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凑在耳边轻声哼唱起来: 云儿天上飘,月儿水中游,相伴乐悠悠。 云抱月,月枕云,穿过柳梢头。 仔细瞅啊瞅,云缠月,月追云,飞在天上呦。 轻盈的云儿,像块白手帕,擦呀擦,月儿更亮喽。 调皮的月儿,悄悄地翻滚,滚呀滚,卧上云肩头。 声音软糯轻柔,甜甜的,透着活泼灵动。调子轻松欢快,说不出的动听。温热的气息轻轻呼出,打在脸颊,酥酥麻麻。 骆孤云感觉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划过,心中一动,笑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萧镶月见骆孤云笑了,很是开心,挺着胸脯道:“这是月儿自己编的小曲!云哥哥是云儿,我是月儿!月儿特意编了,唱给云哥哥听的!怎么样?喜不喜欢?好听不好听?” 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望着骆孤云。 被他这么一闹,骆孤云觉得满腔的郁闷纾解了不少。认真道:“嗯,好听,真好听!哥哥很喜欢,以后月儿常唱给哥哥听,好不好?” 又想及过几天就要离开了,哪还有什么以后...... 萧镶月兴高采烈,歪着头道:“云哥哥的伤势也大好了,明日陪月儿去爬老鹰岩,好不好?那里风景可美了!站在上面,能看到整个桫椤谷呢!去年孙大哥采药的时候带我去过一次,月儿一直还想再去玩,云哥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嘛?“萧镶月贴着骆孤云从背上滑到了怀里,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仰着小脸,身子一扭一扭地撒着娇,眼巴巴地看着他。 萧镶月人虽小,心思却是敏感细腻,很能体察别人的情绪。这些日子他总觉得骆孤云闷闷不乐的,就想法子逗他开心。 “一起去嘛!月儿好想去的,过阵子大雪封山就去不成了......”萧镶月见骆孤云不语,以为他不愿意去。又晃着脑袋,软声央求道。 骆孤云刚来桫椤谷时,觉得这孩子太娇气,被惯坏了。慢慢才发觉,萧镶月娇弱的是身体,性格脾气却是一点也不娇气。懂事又乖巧,特别能隐忍,身体再难受都不愿让大家操心,还会反过来安慰别人。想着过几天就要离开,以后也没有机会陪他玩了。当下点点头:“好,明日陪月儿去。” 次日一早,易水和易寒去镇上打探消息,顺便采买一些东西,准备过几天出发的事情。宋婶蒸了一笼馒头,让易水易寒带上些。那老鹰岩来去有三十几里,晌午是赶不回来吃饭了,又给骆孤云拿了几个做午餐。萧镶月每日的餐食都是孙太医安排好的药膳。宋婶一大早就熬好了装在保温的罐子里,让骆孤云带上。千叮万嘱让他要看顾好小孩。骆孤云也习惯了,连声答应。 萧镶月很兴奋,和爹爹婶娘告辞后就赶紧拽着骆孤云出了门。 终南山脉沟壑纵横,险峻雄奇。那老鹰岩在一处山溪的尽头。两人沿着流水溯源而行,一路上溪流潺潺,风景秀丽,十分惬意。 萧镶月甚少出门,见着什么都觉稀奇,林间不时有松鼠野兔窜出,惹得小孩欢呼雀跃,追赶一阵又徒劳返回。骆孤云见他兴致高昂,也不催他,一路走走停停。 溪流尽头是一处瀑布,瀑布旁有一些乱石堆砌,十分陡峭,沿着陡坡爬上去便是老鹰岩了。已至晌午,骆孤云给萧镶月把药膳喝掉,自己啃了两个馒头,补充体力。 骆孤云想着萧镶月体弱,这么陡的乱石肯定爬不上去,便要背他。谁知小孩要强,偏不要他背,自己手脚并用,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硬是咬着牙爬了上去。 高处有一巨型岩石,突兀的伫立在山顶,一侧像刀削过一般,往里顷斜,在顶部形成一个尖尖的凸起,远看像极了老鹰的嘴。 萧镶月爬上顶,已是累得汗水渍渍,满脸通红,腿也软了,一屁股坐在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骆孤云也坐在一旁休息。从侧面瞧见他平常略显苍白的脸颊此时泛着红晕,睫毛长而卷曲,脸庞虽稚气,却极致完美,五官清秀绝俗,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灵动的眼睛因为疲累出汗仿佛泛着一层雾气,波光盈盈。 “月儿长得真好看!”骆孤云由衷地赞叹。 听见骆孤云夸他,萧镶月不好意思,垂眸道:“云哥哥才好看!月儿是男孩,爹爹说,男孩子要高大帅气,英俊潇洒才好看,就像云哥哥这样......” 骆孤云见孩子认真的小模样,扑哧一笑:“月儿还小,等月儿长大了就高大英俊啦!” 两人站在绝高处,远近的风光一览无遗。往西面看去,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满目苍翠,云蒸雾腾,蔚为壮丽。南面地势平缓,有一条宽阔的大江蜿蜒向南,大江尽头隐约可见鳞次栉比的房屋,好像是一个城镇。桫椤谷在西南面,从此处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狭长幽深,依稀可见谷口的屋顶。 骆孤云极目远眺,只觉心旷神怡。种种阴暗血腥的情绪,在此刻皆淡如流水,浮如清风,只余得空旷高远的心境。 西北边天空暗沉下来,一阵闷雷响过,山顶风更大了。 骆孤云担心萧镶月吹久了风生病,对尚在悬崖边兴致勃勃观景的孩子道:“时候不早了,月儿,我们该回去了。” 听见骆孤云唤他,萧镶月蹦跶着跑回来:“嗯,走啦......”抬眼一望,指着西南边桫椤谷的方向道:“咦,云哥哥,你看,那里是怎么了?” 骆孤云回头,就见桫椤谷口不知何时,浓烟直上,从此处看不见那烟因何而起,但看位置,依稀是瓦舍方向。 不好!骆孤云心中一凛。拉起萧镶月,飞奔下山而去。 上山花了四五个时辰,下山骆孤云心急如焚,背起小孩,健步如飞。萧镶月瘦小,背着没有多少重量,两个时辰便到了瓦舍后面那片山林。 山林中悉悉索索,似是有异。骆孤云放下萧镶月,拉着他警觉地闪身树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密林中踉踉跄跄奔出一人,正是易寒。 易寒右手紧捂腹部,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流,已是摇摇晃晃支撑不住。 骆孤云大惊,抢出去一把扶住:“二哥,出了什么事?” 易寒攀住骆孤云,艰难道:“瓦舍......有埋伏......大哥拼死挡着追兵......我来......给你们报讯......”话未说完,昏了过去。 一阵冷风吹过,树林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骆孤云心中又惊又怒,顾不得避雨,赶紧给易寒处理伤口。萧镶月看见满身是血的易寒,吓得有点怔愣。还是坚持着和骆孤云一起,到低洼处打来清水,帮着给易寒擦洗。 骆孤云察看易寒受的都是刀伤,没有动着筋骨。暗忖追兵必是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所以没用枪。那浓烟又是怎么回事?既然设下埋伏,再放火,岂不更是打草惊蛇?心中疑虑,见雨越下越大,眼下只能先躲一躲,等天黑以后再做打算。此处离那树洞不远,树洞隐蔽,外面的人轻易发现不了,倒是个躲避之处。 易寒受的伤不算严重,不一会儿悠悠转醒。俩人将他搀扶到树洞,已是黄昏时分。易寒喝了点水,精神稍好,道:“我和大哥晌午后从镇上返回,刚跨进院门就发觉不对劲,萧大叔和宋婶也不见了踪影。斜刺里冲出十几个壮汉,手持大刀,上来就砍,看衣着应该是杨老四的人。其中一个领头的追问三弟的下落。我们奋力抵抗,杀死了七八个,无奈对方人太多。大哥见势不妙,拼死挡住敌人,让我逃出来给你们报讯。大哥这会子怕是......”想着易水可能已经惨死,易寒语音哽咽,说不下去。 天色已黑。骆孤云心如千斤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包袱里还剩几个馒头,大家需得保存体力。便拿出来给易寒,又招呼萧镶月来吃。才发觉小孩脸色苍白,一摸额头,竟是滚烫。萧镶月本来身体就弱,折腾了半天,惊惧交加,又淋雨吹了冷风,发起了烧来。 熬了几个时辰。夜半,萧镶月已是烧得迷迷糊糊,昏睡过去。骆孤云抱着怀里越来越烫的小身体,心里焦急。和易寒商量,不如趁天黑出去探探动静。 下过一场透雨,此时倒是雨消云散,一轮冷月高悬夜空,照得树影婆娑。月光落在沾着雨水的叶子上,像洒下一层莹莹白霜,周遭一切如白昼般,清晰可见。 骆孤云用外衣裹住萧镶月,将他背起,三人悄悄潜出树洞。行至瓦舍后面那条小径,忽见地下倒伏着一个人。抢前一看,竟是萧平舟!胸前血肉模糊,已经气绝多时。地下拖着长长的血迹。这条小径只通向萧镶月母亲的坟墓,显然是萧平舟临死前拼着一口气,想爬去妻子的坟墓,终因伤势过重,爬至此已气绝身亡。骆孤云望着萧平舟身后长长触目惊心的血迹,心如刀割。侧头看了看伏在肩头的萧镶月,幸好小孩尚在昏睡。暗忖不能让他醒来见到这一幕。定了定神,对易寒道:“二哥,此处离月儿母亲坟墓不远。你先把大叔的尸身抬去埋了。我去瓦舍看看情形再会合。” 第8章 瓦舍周围静悄悄的,骆孤云观察半晌,确认没有人。闪身进入院内。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伏着十来具尸体。左偏房已烧成一片灰烬,下了一场雨浇灭了火,火势并没有蔓延到主屋,药房和书房都还完好。骆孤云一一翻看尸体,没有发现易水,也没有宋婶。不敢多逗留,翻进药房,寻了小儿散寒退热的药丸给萧镶月服下,又胡乱取了些治伤的药揣上,便背着孩子准 备离开。跨出院外,脚下踢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却是萧平舟那柄从不离身的玉箫,当下俯身捡起,插在腰间。 两人返回树洞。萧镶月服了药,烧已退去,人也清醒了些。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沙哑着嗓音问:“云哥哥,我们怎么在这里?爹爹呢?婶娘呢?” 骆孤云实在不忍心让孩子知道父亲已死的事实。但是想瞒也瞒不了多久,踌躇了一下,艰难道:“月儿......萧大叔他......过世了,二哥已经把你爹爹和娘亲葬在一起了。”说毕,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骆孤云本以为萧镶月会大哭大闹。谁知他听了,先是怔怔地呆愣着,接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没有哭出声来,嘴里喃喃道:“爹爹不和月儿在一起了,爹爹去陪娘亲了......”骆孤云见他这样子,比嚎啕大哭还令人心碎,也红了眼眶,将脸紧贴着他的面颊,无言安慰。 易寒在洞口小声唤:“三弟,三弟......我刚刚去瓦舍附近看了一下,有几匹惊散的马又跑回来了。不如我们趁天还未亮,骑马逃出去。”又道,“那火势是从灶房起的,灶房已烧成一片焦炭。我估计......是宋婶故意放火给你们示警。歹人知道你们见着火势是不会回来了,所以才撤了。现在出去应该是安全的。” 骆孤云思忖,再呆在这里,万一孙太医父子回来,定会被连累,只有离开,才能保全他们。踌躇了一下,道:“如此也好。我们先逃出谷,想办法去李庄,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三人骑上两匹马。骆孤云把萧镶月环在身前,两腿一夹,策马离开了桫椤谷。 终南山连绵数百里,道路蜿蜒曲折。两匹马一路疾行,不敢走大路,只捡着荒僻小道,往南行去。一路上越走越荒凉,没有遇着一户人家。行至晚间,三人已是饥肠辘辘,又累又渴。 骆孤云和易寒行军打仗惯了,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就怕萧镶月熬不住。想起包袱里还有两个馒头,正好经过一处水洼,就下马饮水,给孩子吃点东西。 “咦,前面有火光,会不会有人家?”易寒道。骆孤云抬眼望去,也瞧见黑漆漆的山坳下面隐隐有灯火。 “你们在此稍歇,我先去打探一下。”易寒很谨慎。 “嗯,二哥小心。”此处离桫椤谷已有好几十里,又是在乱山深处,骆孤云想那杨老四的人应该不会追来这里。夜晚山间寒冷,萧镶月病才好些,如果真有人家能借宿,也是好的。便让易寒前去查探。带着萧镶月在水洼边休憩。 “云哥哥吃罢,月儿吃了会肚子痛。”萧镶月看着骆孤云递给他的馒头,皱眉道。 骆孤云看那馒头,已是又冷又硬,硬梆梆的像块石头。萧镶月平常吃的都是精心烹饪的药膳,这个......也实在难以下咽。 “月儿乖,多少吃一点......”骆孤云把馒头掰下一块,着了一点水,弄成糊状喂到小孩嘴里。萧镶月勉强咽了几口,就推拒着再不肯要了。骆孤云吃了剩下的大半个馒头。把另外一个放进包里,留给易寒。 易寒已去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两人上马,往灯火处行去。还未到山坳,忽见前面火光大作,一个声音划破夜空:“三弟快逃!” 原来这里是出山的一个必经隘口,杨老四的人早早便在此守株待兔,只等他们自投罗网。易寒一去就落入陷阱,敌人把他关押在屋里,静待骆孤云上钩。亏得易寒武艺高强,伺机杀了看守他的两个喽喽,点燃火把,大声呼叫,给骆孤云示警。 山坳里杀声震天。骆孤云见易寒受困,哪里肯独自逃走。当下让萧镶月抓紧自己,策马狂奔,加入战团。待到近前,右脚一挑,踢翻一个持刀扑上来的壮汉,一把抢过大刀,左手护着萧镶月,把头按在自己怀里,不想让他看见这血腥的一幕。右手持刀,使出骆家祖传刀法,左劈右砍,瞬间砍翻了五六个围上来的敌人,一路杀到到易寒跟前,俯身探出手臂,想把他拽上马。易寒浑身是血,已是杀红了眼。正要上马,忽见骆孤云身后寒光一闪,一个壮汉挥刀向他袭来,惊呼一声:“三弟小心!”骆孤云全部注意力都在易寒这边,听到叫声连忙躲闪,却只堪堪避过了要害,右边大腿一阵剧痛,被狠狠砍中,身子一晃,就要摔下马。易寒见势不妙,拼尽全力摆脱与他缠斗的两人,欺身来到马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骆孤云,右手持刀,用刀背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那马吃痛,一声长嘶,没命地向前奔去。 “二哥!”骆孤云在马背上回头,撕心裂肺地喊。却只见火光映照处,易寒倒在了血泊中。 马驮着骆孤云和萧镶月在黑暗中疾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隐约有追杀喊叫声。骆孤云不敢停留,只任马狂奔,剧痛和失血让他一阵阵眩晕。不知过了多久,马儿奔到一处山崖,畜生的本能察觉到危险,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高高跃起,身子几乎直立,止住了马步。 俩人猝不及防,被摔下马来。骆孤云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在坠马的瞬间紧紧抓住萧镶月,自己先落地,孩子跌在了他怀里。 “月儿......快跑......”两人一坠地,骆孤云忍着剧痛,一把推开萧镶月。 “不......我们一起逃......”小孩儿神情惶急,语气却是坚定。 追杀呼喊声越来越近,树林里隐隐出现火光。 “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和我在一起......有危险!月儿听话......快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想办法去寻孙大哥他们......”骆孤云艰难道。让小孩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也是凶多吉少,但总比跟着他转眼成为刀下鬼强。 “云哥哥......我们一起逃......”萧镶月见骆孤云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惊慌地想要拽起他,一使劲,骆孤云身子不稳,两人齐齐向山崖下滚去。 骆孤云悠悠转醒。 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凑到面前......一张脸却像个花猫,横七竖八布满擦伤的血痕。 “云哥哥,你醒啦?”萧镶月惊喜交加的声音。 “这是哪儿?”骆孤云有点懵,脑海里还是那黑暗中的追杀,易寒在火光中倒下的身影...... “我们掉下山崖,云哥哥昏迷一夜了!这是哪里月儿也不知道。”萧镶月独自在惊恐中熬到天亮,此时见骆孤云醒来,着实欢喜。声音清脆,急急回答。 骆孤云回过点神,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山涧,前面有一条不算宽阔的小河。风貌与桫椤谷大不相同,周围的山不高,没有参天大树,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地面落着厚厚的干竹叶。他靠在一处长满青苔的石壁上,腿上的伤口用一块布乱七八糟地捆着,看起来已经没有流血了。 “孙大哥以前说过,青苔可以止血,我看这里有好多,就抠了些敷在伤口上。包袱落下来的时候跌散了,东西也没了,就用包袱......给云哥哥裹了伤......”萧镶月有点不好意思,脏兮兮的手递过来一个馒头,继续道:“只有一个馒头了......云哥哥饿了罢,快吃点填填肚子。” 骆孤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一时无言。这恐怕是他此生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过去的几个月再苦再难,还有易水易寒陪在身边。而今,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了。 骆孤云强自稳住心神,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摸摸腰间,萧平舟的玉箫还在,长期习惯佩在腰间的一柄小刀还在。 将小刀递给萧镶月:“月儿,你还有力气么?去削一截竹子给哥哥做拐杖罢。” “月儿力气大着呢!”小孩语气坚定。 不一会儿跑回来,递给骆孤云一根结实的竹杆。 有了拐杖,勉强能行动,得先果腹。河水不深,清澈见底,不时有鱼儿游来游去。骆孤云杵着拐杖,寻了一根长长的竹子,将头削得尖尖的,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下。瞅准了猛地叉向水中,一尾肥美的鱼被挑起甩在岸上。萧镶月又惊又喜,雀跃着跑上去抓住大鱼。骆孤云刮了些干的竹绒取火,就在岸边 烤起鱼来。 焦香四溢的烤鱼引得饥肠辘辘的两人馋涎欲滴。骆孤云怕小孩吃得太急卡着鱼刺,只将鱼腹上没有小刺的肉细细剥了递给他。山溪里面的鱼儿肉质鲜美,细嫩多汁,两人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云哥哥,喝水。”纤细的手递过来一只盛满水的竹筒。萧镶月竟会举一反三,学会了用竹筒当杯子。 接过竹筒喝了口水,甘甜清冽。抬眼瞧着萧镶月白皙细嫩的脸上横七竖八的血痕,应是坠崖时被竹枝刮擦的。骆孤云很是痛惜,就着水给他仔细擦洗查看。幸好只是破了皮,应该不会留疤。 第9章 “云哥哥,你能帮我在这里......这里打几个孔么?月儿力气小,钻不动。”吃饱的萧镶月精力十足,又削来一根手指粗细,笔直的竹枝,递给骆孤云,比划着打孔的位置。 骆孤云不知小孩要做甚,在竹节上打好孔递给他。就见萧镶月将竹节横于唇边,双唇微启,轻轻吐气,吹出了悠扬的笛音。 笛声没有雕饰,清新自然。和着山间的鸟叫虫鸣,配着面前的淙淙溪流,在清幽的河谷里回旋,让人的心也随之平静,随之悠远...... 骆孤云心想这孩子,当真是痴迷音律。落魄至此还能有此闲情雅致。阴霾的情绪也仿佛随之消散了不少。 第5回 护孤云街头沦乞儿遇歹人柳巷落风尘 俩人沿河岸,往下游蹒跚而行。骆孤云腿上伤口深可见骨,杵着拐杖,走得极慢。所幸河水清澈,鱼儿肥美,倒也暂时饿不着。 白日还好,一到夜晚河谷里寒气湿气极重,躺在地上潮湿冰冷。骆孤云担心孩子寒湿入体生病,睡觉时便让萧镶月趴在身上,自己在下面做人肉垫子,用仅有的外衣裹着他相拥而眠。可能是因为曾短暂失明的恐怖经历,萧镶月特别怕黑。暗夜里像个八爪鱼一样牢牢趴在骆孤云身上,把头埋在脖颈处,一动也不敢动。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听着他均匀平稳的呼吸,才能安心睡去。 如此行了七八日。眼前突然开阔,淙淙溪流汇入一条宽阔的大河。河岸边有稀稀落落的村落。一打听,原来此处已是川西地界,属于宜顺县。这条河名叫青衣江。李庄地属庐陵县,在青衣江的下游,距此还有两百多里。 骆孤云暗忖,眼下身无分文,得先弄点盘缠。摸摸胸前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玉佩,心想不若先去宜顺县城,找个当铺把玉佩换点银钱。 村落渐多。萧镶月从未出过桫椤谷,看什么都觉稀奇,问这问那。有牛在田里犁地,也要兴致勃勃地瞧上一阵。听说要去当铺,又问当铺是什么。骆孤云耐着性子回答小孩的十万个为什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通往县城的官道。 官道上人来人往,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着毛驴送货的,萧镶月都感新奇,东张西望,只觉眼睛不够看。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小孩正在左顾右盼,没有察觉到危险临近。眼看就要撞上,骆孤云飞身近前,一把抱住他,俩人翻滚着倒在路边,堪堪避过。 骆孤云一声闷哼,大腿上尚未愈合的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流如注。 “云哥哥!”萧镶月惊呼,手忙脚乱的去捂流血处。 骆孤云痛得直抽气,脸色惨白。半晌惊魂稍定,咬牙站起来,杵着拐杖,在萧镶月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每走一步伤口都在往外渗血,一阵阵眩晕袭来,黄豆大的虚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勉强支撑着到县城门口。 “云哥哥,不如你先在这里歇息一下,月儿去寻当铺罢。”萧镶月担忧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在城门边的阴凉处坐下。 “......也好。月儿快去快回,莫迷了路。”骆孤云稍一迟疑。萧镶月虽然单纯,却很聪慧。看这县城也不大,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当下点点头。 萧镶月从包袱里取出竹筒盛着的清水,小心地递到嘴边:“云哥哥先喝点水,月儿很快就回来。” 宜顺县城不算大,因地处出川要道,倒也繁华。街道两旁茶坊、酒肆林立,还有不少张着大伞叫卖东西的小商贩。萧镶月惦记着骆孤云,顾不得看这些,一心只想快点找到当铺。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金黄喷香的大烧饼勾住了萧镶月的眼神。 嗯,这个好,给云哥哥带一个。心里想着,伸手就拿了一个烧饼,准备往兜里揣。 “一文钱。”老板道。 “......钱?”萧镶月有点懵,他从未出过桫椤谷,不知道烧饼是要用钱来换的。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没钱还想吃烧饼!”老板没好气地一把抢过小孩捏在手里的饼。一看那饼上黑黑的爪印,还能卖给谁?更是生气,咆哮着将饼又塞回给他:“今儿真是倒霉,拿着饼赶快滚,别耽搁老子做生意!” 萧镶月捏着烧饼,舍不得吃,闻了闻,放进兜里,继续寻找当铺。没走几步,街角传来的二胡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衣衫褴偻的瞎眼老头,面前摆着个破碗,拿着把破烂二胡,咿咿呀呀的拉着不怎么成调的曲。偶尔有路过的人向那破碗里扔下几个铜板。 这是......乞丐?萧镶月没见过乞丐,但是从孙太医书房的话本里读到过。咦?这样也能挣钱?心思开始活络。 刚刚在路上骆孤云给他解释什么是当铺的时候,他就在想,这块玉佩是云哥哥娘亲留下的,当了实在可惜。如果......这样便能挣到钱,就不用当玉佩了! 说干就干。萧镶月跟那瞎眼老头讨了个破碗,自己寻了个看起来行人比较多的街角,蹲在地上,从腰间掏出骆孤云帮他削的那根竹笛,呜呜吹奏起来。 哐镗!一只脏兮兮的光脚伸到面前,踹翻了破碗,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竟然敢抢我的地盘!” 萧镶月抬头,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件破破烂烂红碎花衣服,一头长发乱糟糟,像个鸟窝一样顶在头上的女孩站在面前,气势汹汹。 “你的......地盘?”萧镶月不解。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瞪向那女孩。 女孩被这澄澈无邪的眸子晃得愣了一下神......这小屁孩,一看就是个软柿子,傻不啦叽的,手无缚鸡之力,应当构不成什么威胁......凭着走南闯北的江湖经验,女孩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当下收起准备炸毛的嚣张气焰,一屁股坐到萧镶月身边,用肩膀蹭了蹭他:“喂,你不是本地人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萧镶月。大家都叫我月儿。今年十岁了。”萧镶月生平第一次给人介绍自己,很是郑重。 “我叫张见梅,十二了。我比你大,就是你老大了。”女孩自来熟,很快收了小弟。 互通了姓名,就是朋友了。萧镶月老实巴交,将如何来到这里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一遍。末了还掏出贴身挂着的玉佩晃了晃,意思就是为着要当此物才来的。 张见梅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他晃玉佩的手,警觉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是傻子不成!这么值钱的东西在大街上晃什么晃?还怕贼人盯不上你?”又指着他手中的竹笛:“你会吹这个?” “嗯”。萧镶月老实回答。 张见梅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罢了,咱们就合伙干吧。你负责吹曲,我负责收钱。挣来的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会吹曲果然有优势。张见梅往天一个人蹲街边一整日也讨不了几文钱。萧镶月这么呜呜一吹,过往的行人都注意到街边两个蓬头垢面的小孩,纷纷暗叹可怜。不到半个时辰,竟挣到十几个铜板。 萧镶月惦记着骆孤云,把自己分到的一半银钱揣到兜里,起身要走。女孩尝到甜头,惦念着明日还要一起合伙做生意,就主动跟了上来。 路过一家药铺,萧镶月跨进去,问掌柜的:“大伯,有没有治伤的药?” “上好的金疮药,九文。“老板头也不抬,扔过 来一只膏药。 萧镶月数数身上的铜板,刚刚买了两个烧饼,兜里只剩七文钱,正为难间。女孩从胸前摸出两个铜板递给他:“给......你明日......”想说你明日再还我。 萧镶月心中没有“借”的概念,给便是给了。没等她话说完,道了声谢谢姐姐,接过铜板,甜甜一笑。女孩后面的话活生生被噎了回去,肉痛...... 快两个时辰,萧镶月还没有回来,骆孤云在城门下等得心焦,正伸着脖子张望。就见他和一个女孩飞跑过来。说是女孩,因为那头乱七八糟的长发和红碎花衣服,否则还真看不出来...... “云哥哥!”萧镶月隔着老远就大喊,兴奋得小脸通红。跑到近前,一咕噜地掏出烧饼,掏出药。叽叽喳喳的把离开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骆孤云膛目结舌。半晌不回来......竟是去做小叫花了?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张见梅。”一口气说完了,萧镶月才想起来给骆孤云介绍。 张见梅打量着骆孤云,羞怯怯地道:“骆大哥,你们刚来这里,有歇脚的地儿么?没有的话,不如......随我去城东的破庙凑合住下?” 张见梅是湘南人氏。半年前随母亲从老家出来寻爹爹,走到此地,母亲一病不起,去了。爹爹也没有寻到,女孩就流落街头做了乞儿。白日里讨饭填饱肚子,晚上就在城东的破庙歇息。 俩孩子搀着骆孤云一瘸一拐来到破庙。 从桫椤谷出来以后,骆孤云和萧镶月都是露宿荒野,有个破庙栖身已很满足,破庙旁边有一个泉眼,还可以洗漱。 张见梅孤苦伶仃流浪了半年,得了俩伙伴,心中欢喜。虽然穿得破破烂烂,毕竟是个女孩。手脚麻利地把骆孤云脱下沾了血的衣物洗好晾晒。骆孤云正担心外衣洗了月儿晚上没被子盖。就见女孩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破棉絮,抱来一堆干稻草。 第10章 俩人就在破庙安顿下来。 骆孤云养伤,萧镶月每日便和张见梅一起上街当小叫花。他看这女孩年龄虽小,却是个机灵老道的,泼辣又能干,江湖经验不少,就放心让萧镶月随她去了。俩小孩多的时候能讨到好几十文钱。除了日常吃食,还有余钱给他煎药疗伤。将养了七八日,骆孤云的伤势已渐好,便打算买点干粮,带着萧镶月继续上路。本想把玉佩当了,租辆马车。萧镶月却坚决不许。骆孤云想,两百多里路,走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应该到了,便也作罢。 正收整东西,就见张见梅满脸惊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骆大哥.....不好了!月儿被人抢走了!” 原来俩孩子这几日在街上吹曲乞讨。早就被县城里的两个小混混盯上了。有些乞儿是小孩乞讨,大人躲在暗处。小混混暗中观察了几日,发现这两个小叫花没有大人跟随,胆子便大了起来。又见萧镶月长得俊秀,定能卖个好价钱,越发心动。 俩混混口称小孩偷了东西,要带回去审问,当街就想强行将人拖走。小孩大声呼救。乞儿偷东西很常见,周围的人也不以为意,没人多管闲事。张见梅拼命反抗,拳打脚踢,狠狠咬了混混一口,才得以逃脱。萧镶月却是人小力弱,被生生拖走了。 骆孤云如五雷轰顶,又惊又怒。 缓过一口气,张见梅又道:“我拼命挣扎的时候,好像听其中一个歹人念叨了句“这娃儿长得忒好看,拖去烟花巷定能卖个好价钱。” “烟花巷?”骆孤云倒吸一口凉气。 宜顺县城地处出川要道,往来商贾常在此歇脚。因此寻欢作乐的场所蛮多。城南有一条烟花巷,开着一二十家大大小小的青楼,里面姑娘、小倌都有,每日里红灯高悬,慢歌艳舞,男来女往搂搂抱抱,热闹非常。 骆孤云带着张见梅心急火燎地奔到烟花巷,挨家打听寻人。那么多场子,一家一家走下来已花了不少时间。骆孤云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将这条街掀个底朝天。正焦躁间,就见一家叫做怡红楼的娼馆门口,站着一个妖娆的妇人,笑得花枝乱颤,正在和隔壁家的老鸨吹嘘:“啧啧啧,十块大洋买来,转眼就卖了五百块,你说我这眼光......今儿个真是大发啦......话又说回来.....这样俊的娃儿,老娘活了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还真有点舍不得......” 听及此,骆孤云也不废话,掏出腰间的小刀上前,抵住妇人的喉咙,沉声道:“说!那小孩现在何处?” 这妇人正是怡红楼的老鸨。买下萧镶月的时候问明了是无主的孩儿,才敢在这里大肆吹嘘。没想到转眼就有人寻上门来。见着抵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吓得抖成筛糠,颤声道:“城......城西......王首富买去了!” 萧镶月落入混混手中后,直接被带到了怡红楼。老鸨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一见到小孩就知道这将来肯定是棵摇钱树。当即谈妥价钱,打发了那两个混混。唤来一个穿红着绿的姑娘,带着他下去梳洗换衣。 萧镶月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状况,心里虽然着急,又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想着张见梅一定会去报讯,云哥哥一定会来寻自己。就安安静静在花厅坐着。 围上来几个莺莺燕燕的姑娘,绕着他一阵七嘴八舌:“哟,这小模样,生得真是好看呀!瞧这眼睛,水汪汪的,比姑娘还勾人......这脸蛋......啧啧......”说着,就有女人伸手,在他白嫩的小脸上捏捏摸摸。萧镶月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左闪右避,浓浓的脂粉味呛得他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一个面皮白净的男人从门口经过,姑娘扬声道:“玉倌,快来瞧瞧这孩儿!过两年,你这头牌的位子怕是保不住喽!”那白净男子探头瞥了一眼,冷哼一声:“嗤......毛都没长齐!”甩袖而去。 姑娘们一阵哄笑。 正喧闹间,一个穿着锦缎长衫,肥头大耳,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跨进了门。老鸨赶紧迎上去,涂满脂粉的脸上笑出无数褶皱:“哟,王老板!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老板家中经营着十几口盐井,还有上百匹牲口的马队,帮南来北往的商贩运送货物,是宜顺县城的首富。有钱人品味自是不俗,一般的庸脂俗粉是看不上眼的,也就是掐那最嫩最鲜的雏儿开个苞还有点兴趣。今儿也是好久都不得劲了,过来瞧瞧有点什么新鲜货色。 王老板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脂粉堆里的萧镶月。走上前仔细一瞧,竟被小孩那俊秀绝俗的面庞勾走了魂。王老板是风月场中老手,美人见得多了......这模样,虽说还稚嫩,要是再长大点,那还不得倾国倾城...... 老鸨惯会察言观色。见那王老板快要流哈喇子的嘴脸,心里了然:“这孩子,可是我花了五......五十块大洋买来的!调教个两三年,到时呀,这怡红楼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破喽!” “五百块大洋。人我带走。“王老板开价。老鸨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笑得合不拢嘴,收了银票,欢天喜地把人送出了门。 骆孤云和张见梅急急奔到城西王首富宅邸。大户人家自不同寻常百姓,朱漆大门前有家丁把守,四周高墙环绕,墙内院落重重叠叠,隐约可见亭台楼阁,池馆水廊。骆孤云皱眉,瞧这情形,硬闯是肯定不行,万一打草惊了蛇,把人藏起来或转移走就更难找寻。骆孤云向来有勇有谋,能屈能伸,不是那莽撞之人,如今虎落平阳,又事关月儿安危,更是步步小心谨慎。略一思忖,不如先报官去,若官府不管,等天黑以后再悄悄潜入府邸寻人。 第6回 张见梅县衙认亲爹萧镶月茶馆赚盘缠 县署衙门坐落于城南的一条青石板街上。 骆孤云与张见梅来到县署门口,已是傍晚时分。时下军阀混战,政府力量薄弱,这县衙也就两三间青砖瓦房,仅有的几个机构均挤在一起办公。 看门的老头半死不活,瞥了俩人一眼,说现在是休沐时间,要告状的话写好状子明儿再来。骆孤云称有紧要案情禀告长官,老头又说县长外出办事不在衙内。正着急上火间,就见一个穿着藏青色 洋布长衫,梳着分头的中年男子匆匆往县府大门而来。 “县长好。”老头立刻打起了精神。 “爹!”张见梅惊叫出声。 来人正是宜顺县县长张庭运。也是张见梅苦苦找寻了大半年的亲爹。张庭运也是湘南人氏。从小便和张见梅的母亲付氏订了娃娃亲,十六岁上就正式拜了堂。张庭运家境贫寒,天资聪慧,在伯父的资助下读过几年新式学堂,考上了锦城的师范学校,是个思想解放的进步青年。毕业后留在省城做了督办秘书。督办十分欣赏他的才干,便要将女儿嫁与他。本来老家有个原配也不影响娶妻,但督办不肯委屈了自家女儿,硬要他休妻再娶。张庭运一番权衡,自是前程重要。便打发了付氏一笔银钱,在族中长辈的主持下正式和离。女儿是张家的,本想带走,付氏坚决不肯,便也作罢。张庭运娶了督办小姐后就外放做了官,辗转川西几个地方。上任宜顺县长也才月余。 孤儿寡母免不了受人欺负。同宗兄弟觊觎付氏手中的银钱,使计骗光了钱,还诬陷她与别人通奸。付氏没有读过书,认定既然拜过堂,就是一辈子的夫君。老家呆不下去了,便带着女儿千里寻夫。仿佛听说张庭运在川西一带做官,就千辛万苦找了来。 张庭运思想进步,读书的时候也是个热血青年。满腔热情要将一身所学报效国家。在官场混了几年,才明白世道的黑暗。中央政府无能,军阀割据,贪腐横行。没有靠山,没有手腕,想做点事情那是千难万难。来宜顺月余,处处受到当地土豪、军匪、地痞的掣肘。赋税收不上来,县府穷得叮当响,多养几个差役都困难,县长当得实在憋屈。当初抛弃张见梅母女,亦是不得已,心怀愧疚。如今见着女儿,又听说付氏已死,也是唏嘘。 光天化日强抢良民。张县长正想寻个由头,抓当地富户的把柄,整治一番,早日解决赋税问题。当即带着警察所仅有的五六个差役,同骆孤云一行,往王府奔去。 萧镶月突然被带到另一个陌生地方,心中更是惶急。看这深宅大院,房子一重接一重,担心云哥哥来了找不到自己,也不言语,拿出竹笛使劲吹,就盼骆孤云能循声寻人。吹了半晌,天色已黑,人也累了,没了力气,就靠在罗汉床边打盹。王老板灯下仔细端详小孩,越看越爱。心想人已弄回家,不是那一锤子的买卖。现在吃是嫩了点,随随便便玩坏了可惜。吃不得先摸摸过过瘾也成。就把小孩按在怀里,嘴里心肝宝贝地叫着,手往衣服里面伸去。萧镶月迷迷瞪瞪,扭动着身子推拒。 王府的家丁见县长大人带着差役气势汹汹上门。不知发生何事,慌慌张张去给老爷报讯。骆孤云要的就是他乖乖带路。一行人穿过两处四方天井,走过长长琉璃回廊,在一扇朱漆描花的卧室门前停下。 第11章 骆孤云不等家丁出声,一脚踹开门,就见满脸淫笑的男人搂着萧镶月,手正往衣服里伸。气得七窍生烟,抢身向前,左臂抱过小孩,右手一拳狠狠打在王老板鼻梁上。 萧镶月惊喜地喊了声:“云哥哥!”扑到他怀里。却是嚎啕大哭起来。 落入歹人之手,他一直都没有掉过眼泪。此刻见了骆孤云,只觉万般委屈、恐惧一起涌上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把胸前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骆孤云又是心疼又是内疚。想这孩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曾受过半点委屈?如今爹爹被牵累枉死。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一路风餐露宿,今儿竟差点被恶人猥亵!不住口地安慰:“月儿,不哭......不哭......没事了......没事了......” 王老板骤然被袭,惊恐莫名:“大胆!私闯民宅,是何道理?” “强抢良民,私拐孩童。给我铐起来!”张庭运吩咐差役。 “胡说......这小孩是我花五百大洋买的!”王老板喊冤。 “哼......买的?人契呢?字据呢?”张县长冷笑,“带走!” 萧镶月哭累了,软软地趴在怀里。骆孤云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跨出了王府的大门。 几人回到县署,萧镶月担惊受怕一整天,已在骆孤云怀里睡着了。 骆司令被拜把子兄弟窝里反的消息,在西南西北早已传得无人不知。张庭运看这少年气度不凡,又姓骆,心里已猜着七八分。试探问:“骆其峰骆司令是你......?”见他满脸警惕,赶紧解释:“小公子不要误会。本官在省城任职时,曾有幸与骆司令见过几面。骆司令体恤穷苦,豪侠仗义,在下十分钦佩。可惜了!一代豪杰,竟死于宵小之手......”听到有人论及父亲,骆孤云不禁眼眶微红。 张庭运见他虽然落魄,却谈吐不俗,潇洒磊落,颇有乃父风范。有心结交,再三挽留两人在宜顺城住下。骆孤云有了桫椤谷的教训,不想再牵累无辜之人,坚辞要走。盘桓几日,张庭运便给俩人备足盘缠,一直送到县城外。 张见梅跟在后面,一起走出好几里,还舍不得回去。期期艾艾拽着萧镶月道:“月儿,要不我跟你们一起走吧。爹爹老说要革命,娘的命都被革了,我有点害怕他也革我的命。” 萧镶月正要答应,骆孤云拍开她拽着人的手,竖眉道:“你爹爹不会革你的命,快回去吧。”心说拐带县长女儿的罪名可当不起。 张见梅初见骆孤云,便对他十分信任。女孩不识字,但听过不少戏文,总觉得那戏文里赵云、岳飞的模样,大约就是这样子的。听他说不会那便是不会了。打消了要一起走的念头,再三叮嘱俩人以后一定要回来看她。 萧镶月挥着小手,一步三回头,与张见梅依依作别。 越往青衣江下游,越是人烟稠密,大大小小的村庄星罗棋布,十里八乡便有集镇,沿岸的码头更是热闹。萧镶月看什么都感新鲜,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骆孤云知他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就由着他,只人多的时候便要紧紧牵着手,生怕小孩乱蹿走丢。 萧镶月做了几天小叫花,感觉很有趣,一见人多的地方就嚷嚷着要重操旧业。骆孤云自是不许。小孩便只能过过嘴瘾:“云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和见梅每日都能讨到那么多钱吗?” “不知。”骆孤云牵着他,不紧不慢地走着,随口应道。 “靠吹曲啊!月儿发现呀,小曲吹得越凄惨,给钱的人越多。有一天,我正吹着爹爹教我的《孟良葬母》,一个杵着拐杖的大爷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扔了一整块银元在破碗里。边抹眼泪边对见梅说,闺女啊,快让你弟弟别吹了,老身我......这听着实在心酸那......”萧镶月模仿那老大爷的神态语气,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满脸得意。骆孤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一时竟忘了俩人是在仓皇逃难的路上。 萧镶月很快就放弃了想继续当小叫花的念头。因为他发现了更挣钱的营生。 川地多茶馆。 茶馆就是当地人谈生意、会朋友,休憩娱乐,或者发呆的场所。有钱的包一张八仙桌,点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高朋满座,山谈海聊。没钱的竹椅上一坐,要一杯大碗茶,也能混上一天。茶馆里面人头攒动,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大点的茶馆一般都有个小戏台,唱曲的说书的打快板的江湖艺人,轮番上台。表演精彩了便有看客往台上扔钱,收来的钱与茶馆老板五五分成。茶馆既汇聚了人气,又多一项收益,两相便宜。萧镶月观察两日,很是心动。便央求云哥哥,说自己也想上台。骆孤云先是不同意,见他巴巴地坚持,想这孩子太单纯,多见见世面历练一下也好,便勉强答应。 萧镶月完美遗传了父母的艺术才华和表演天赋,天生就适合舞台。俏生生的模样往台上一站,黑漆漆的眸子向台下一扫,未及开口已是吸引了看客的目光。小孩一般即兴表演,有时候吹箫,有时候唱曲,有时候弹琴。每次表演结束,台下尽是哄然叫好声,大大小小的银钱像雪花一样飞上台。 萧 镶月在台上,骆孤云就在下面不远处盯着,茶馆里鱼龙混杂,什么货色都有,难保不会有人像王老板一样,起那龌龊心思。俩人得了上次的教训,任凭尝到好处的茶馆老板如何劝说,从不在一个地方多逗留,收了银钱就走人。挣来的银钱加上张庭运给的盘缠,每日可以住上好的客栈,再不用受那风餐露宿之苦。客栈的床铺宽大,萧镶月还是习惯每晚像个八爪鱼一样牢牢趴在他身上睡觉。骆孤云知月儿怕黑,夜晚总会在角落处留一盏小灯,让房间里隐隐有点光亮,孩子半夜醒来不至于太害怕。 俩人一路游历,行得极慢,过了月余,才走了不到百里。 萧镶月初到外面的世界,看见什么新鲜物事都想尝试一番。这日来到一个客船渡口,码头上有艄公摆渡,运送两岸的人和货物。小孩从未坐过船,骆孤云见他眼巴巴的瞧着,本来不需要到河对岸,便也带他上了船。萧镶月欢天喜地,左瞧瞧右看看,随着船只来来回回几十趟,竟舍不得下来。坐到后来,和艄公也混熟了,跑去帮着划桨,还学会了喊艄公号子,与那老艄公一起在碧波荡漾的江面吆喝,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出老远。 骆孤云在船舱里悠闲坐着,任萧镶月过足船瘾。见他笑得两眼弯弯,眸子里微光如星星般闪烁。心中暗叹,这孩子从小在世外桃源般的环境中长大,心底不藏仇怨,眼里没有高低贵贱,心思就似水晶般清澈剔透。如今随自己来到这乱世之中,若能一直这样不染尘埃,不知世间愁苦,该有多好。 这日,行至一个叫江阴镇的地方,恰赶上正月十五元宵节。天刚擦黑,家家店铺门口便亮起了形态各异的花灯。街市上人声鼎沸,卖小吃的、杂耍的、各式各样小玩意的,热闹非凡。萧镶月兴奋地拉着骆孤云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看得眼花缭乱,这也想买,那也想要。最后挑了两盏孔明灯,随着人流一起来到河边,准备放灯。 俩人坐在河堤上。骆孤云忆起去年元宵,自己与易水易寒在骆府结拜兄弟,父母尚在,亲朋满座,何等的肆意畅快!如今却是家破人亡,流落在这万水千山之外的陌生之地。从八月十五出事到现在,短短不到半年,却已天上人间。正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望着当空皓月,不由神色黯然。 萧镶月很敏锐:“云哥哥不开心么?” 骆孤云叹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闷闷地道:“今儿是哥哥十七岁的生辰。” 萧镶月惊喜莫名,囔囔道:“我正想着在灯上写什么呢!这下有了,就写祝云哥哥生辰快乐!” 乐颠颠地跑去摊贩那里借来墨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略显幼稚的大字。骆孤云接过笔,想了想,在另外一盏灯上写了“平安顺遂”四字。 萧镶月瞪大眼睛,顿足不满道:“云哥哥,你的字怎么这样好看!月儿这个......太丑了!” 回到客栈,骆孤云正在洗漱,萧镶月端着碗面从楼下跑上来,兴冲冲地道:“云哥哥,我让掌柜的煮了一碗长寿面,快趁热吃吧!以前月儿每次生辰,婶娘都会煮长寿面,说吃了可以长命百岁呢!” 俩人你一嘴我一嘴,分享了一碗长寿面。到熄灯上床,萧镶月还是很兴奋,搂着骆孤云的脖子,伏在耳边搜肠刮肚一首首的给他唱生日歌:“高山景行望,宇廓水汤汤。生夜朗星耀,日日照福光。快事长享有,乐情谊久长......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万寿无疆......”这些都是以前生辰的时候爹爹唱给他听的。骆孤云见他不肯睡觉,便逗他:“月儿知道哥哥最喜欢听你唱什么歌吗?” 萧镶月瞪大眼睛:“哪一曲?” “在树洞唱的,云儿天上飞......月儿再唱几遍给云哥哥听呗。” 萧镶月轻轻哼唱,骆孤云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孩子声音渐低,呼吸渐沉,已是睡着了。 第12章 次日,俩人来到镇上最大的茶馆。当地流行一种快板,大约就是顺口溜,有点像后来的脱口秀。说快板的先生一手持两片厚厚的竹板,一手持惊堂木,按一定的节奏敲击,台词讲究押韵,朗朗上口,说起来带劲,听起来顺溜。内容也可是历史故事,也可是八卦新闻,五花八门。当地人很喜欢听,几乎就是市井百姓了解外界的一个重要途径。 进到茶馆,里面有一个老者正在说快板。仔细一听,讲的竟是平阳城中骆司令被拜把子兄弟灭了满门的事。那老者右手持竹板,左手执惊堂木,不时“啪”地一拍,讲得唾沫横飞。大约是说那杨老四如何阴险狡诈,丧心病狂,背信弃义,杀害义兄。江湖传言免不了添油加醋,老者如同身临其境,讲得活灵活现,听众时而摇头叹息,时而捶胸顿足。骆孤云脸色阴晴不定,找了个角落坐下,细细地听。市井之言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最后竟说到骆家小公子在义兄的保护下得以逃脱,可能流落到终南山一带。又是欣喜又是心惊。欣喜的是,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那杨老四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臭名远扬,人心尽失,今后报仇的把握可增加几分。心惊的是,他逃脱的消息已人尽皆知,如今成日在人多眼杂处流连,难保什么时候露了形迹,被仇家盯上。 俩人便不再耽搁。加快行程,晓行夜宿,直往李庄奔去。 又过几天,距李庄只余二三十里。这日急着赶路,错过了客栈。天色已晚,行至荒郊野外,只有一户养蜂人家亮着灯火,便前去借宿。养蜂人质朴好客,割了新鲜的蜂蜜招待二人。蜂蜜香甜诱人,萧镶月吃了一大块。睡至半夜,突然脸色潮红,浑身长满疹子,发起低烧,人也昏昏沉沉。骆孤云心急如焚,抱起小孩就要去寻郎中。养蜂人经验丰富,仔细察看,对他道:“公子莫急,看小公子的症状,像是对蜂蜜不服。我养蜂多年,以前也遇到过有人吃了蜂蜜出现这样的情形。待我去附近村子寻一个奶孩子的妇人,讨点人乳服下就没事了。” 养蜂人住在偏僻之地,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七八里。至天明,带回一个二十左右的妇人,憨厚笑着:“这是柱子媳妇,温热新鲜的人乳效用更好些,只得请她帮帮忙罢。”骆孤云赶忙道谢。 萧镶月服下一大碗温热的人乳。养蜂人又用纱布蘸了些乳奶,在长疹子的地方细细涂抹。果然,晌午不到,疹子就退了,人也清醒了。骆孤云悬着的心刚松下来。至傍晚时分,小孩竟开始上吐下泻,吐得昏天黑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骆孤云看着他脸色由红变紫再变白,额上直冒冷汗,抱着也是全身冰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养蜂人奇道:“这孩子,莫非连人乳也喝不得?我家兄弟的孩子就这样,一喝奶就上吐下泻,但是这孩子的症状,似乎更加严重。”骆孤云猛然想起宋婶曾讲过萧镶月从小便不能喝牛乳,羊乳都是孙太医用特殊方法处理过才能用。那便是人乳也不能喝了。暗悔自己太大意,害得孩子白白遭罪。 萧镶月打小肠胃就弱,在桫椤谷的时候,孙太医便是每日用药膳给他细细调理。这两个月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的,担心小孩长身体,营养跟不上,骆孤云见他好多东西要么不吃,要么吃了不舒服,很是忧心。所幸一路都是沿江而行,江鱼肥美,又宜消化。便经常吃鱼,炖的,煎的,烧得,炸的......总是挑最好的肉剥了刺给他。饶是如此,两个月下来,已是瘦了一大圈。 养蜂人用野山药磨成粉,加上煮老的鸡蛋黄碾碎,熬成糊状,放上一点盐,让骆孤云每次喂给他小半碗,将养了好几日,才缓过些来。 俩人辞谢养蜂人,继续上路。经这一通折腾,伤了元气,萧镶月更加显得小脸尖尖,我见犹怜,精神有些不济。骆孤云便一直背着他,每走几里就停下歇息。待到达李庄,已是惊蛰时节。 第7回 情中情李庄练厨艺巧中巧茶楼遇师伯 李春妹正在院坝安排佃户春耕的事情。远远瞧见田埂上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牵着个小孩,往庄子这边走来。待得近前,瞪大眼睛合不拢嘴:“......少......少爷?”接着惊喜地向着屋 内一叠声地大喊:“板凳他爹,快出来......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李春妹是骆孤云母亲的陪嫁丫头,两人情同姐妹。骆夫人带着春妹到骆家,本想给骆司令收了做妾,也好长长久久在一起。无奈骆司令根本没那意思。骆夫人生了儿子后身体不好,春妹就一直帮着把骆孤云带到六岁。拖了几年,年龄也大了,骆夫人便在老家寻了个家境殷实的汉子,将她嫁了。又将这处庄子过到春妹名下,让俩口子负责打理。本来也是为着给将来留条后路的意思。庄子有良田五千余亩,佃户七八十家,主要种水稻。林地三千多顷,出产一些山货药材。李春妹泼辣能干,把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盈利颇丰。骆夫人只让她自己处理。春妹便将盈余的银钱在城里开了一间当铺、一个药房、一家布庄,经营得红红火火。春妹的丈夫姓邓,俩人有个儿子,五岁了,大名叫邓立民,小名就叫板凳。骆孤云十二岁那年,春妹带着夫婿和刚出生的儿子去安阳城看过骆夫人,小住了半年。虽说几年未见,少年人身量变化大,但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一眼就认了出来。 “春姨。”骆孤云站定开口。少年略显疲惫,却气质沉稳。 李春妹欢喜得不知怎么好,又是抹泪又是笑。连忙带着他往庄子里去。看着萧镶月:“这孩子是......?” “这是我义弟,月儿。”骆孤云略一思索,答道。有了义弟的名分,便是这庄子的半个主人,今后谁也不能欺负了他去。 萧镶月一路趴在骆孤云背上美美地睡觉,刚醒没一会儿,还有点懵懂,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冲着春妹甜甜一笑。 “哎呦,这孩子,生得太好看了......咋跟那画中人似的?”春妹道:“许是路上太劳累,怎么瘦成这样?” 庄子是个三进三出的院落,门口有一个大的院坝,白墙碧瓦,四周稻田环绕,只大门处一条宽宽的田埂与外面相通。春妹一家住了一个院落,其余两院都空着。 李春妹泼辣能干,能说会道。板凳爹却憨厚老实,木讷寡言,对媳妇言听计从,服服帖帖。庄子里里外外都是春妹说了算。 春妹将俩人带到南院,对骆孤云道:“南院向阳,冬暖夏凉。是常年打扫着的,里面东西一应齐备,就盼着夫人什么时候带着你们来住一阵。”想想又道:“今晚小少爷就先将就着和您住一晚,等明儿把西院收拾一下,再让小少爷过去。” 骆孤云打量这院子,有三间挨着的主屋,卧房套着起居室。书房很大,知他喜好书法,连文房四宝都是齐备的。另还有小厨房和几间偏房,放着些农具等杂物。当下道:“不必费事了,月儿还小,就和我一起住,大一些再说罢。”心想萧镶月怕黑,身子又弱,住在一起也好照应。这一路俩人都是同睡一张床,也习惯了。 安阳城中发生的事在庐陵县也有风传,李春妹只是不敢相信。此刻见了骆孤云,不免伤心一场。次日便在堂屋设了牌位,祭拜骆司令夫妇。骆孤云又将萧平舟夫妇、宋婶、易水易寒,一并设了灵位,与萧镶月一起日日上香祭拜。 安顿下来。骆孤云发现庐陵县周围也不太平,时常有山贼土匪出没。春妹说庄子里的一批货物去年在运送途中被劫了,四周乡邻稍微殷实一点的富户也常被强盗光顾。 骆孤云开始着手组建护庄队。 从佃户里挑出七八十名精壮小伙。按军营里带兵的做法,分成几个小分队,每日习武操练,一段时间比试一次,胜出者当队长。他亲自传授骆家刀法和拳脚功夫。几十名龙精虎猛的小伙子,每日卯时起便在庄子院坝操练,吼声震天,至辰时方散,各自回家干农活。骆孤云自小在军营长大,上万人的战役也指挥过,生来就是个带兵的料,气度威严,赏罚分明。队员们均十分仰慕这个少主,对他是五体投地地敬服。没过多长时间,这些农家小伙就训练得个个锐不可挡。护庄队组织纪律严明,俨然一支随时可以冲锋陷阵的精干队伍。上个月有几伙毛贼不知死活,抢劫布庄的上好绸缎,偷盗佃户的耕牛,被骆孤云带队一一收拾。从此方圆百里的贼人都知道李庄不是好惹的,不敢再来犯。 除了操练护庄队。骆孤云的全部心思就放在萧镶月的饮食上。 萧镶月在路上折腾一场,精神一直不好,胃口也差。猪肉太腻,牛、羊肉嫌膻,基本不吃。鸡、鸭偶尔吃两块,稍微多用点便胃涨不舒服。骆孤云知道孩子不是故意挑食,实在是身体羸弱所致。又没有孙太医的本事,没法给他用药膳调理。心里着急,便想法设法寻他爱吃的东西,每日让春妹变着花样做些新鲜的吃食。总盼着他能多吃几口,身体自然就会好起来。 李庄附近溪流河谷众多,盛产小鱼小虾。这日骆孤云用竹篓捞了些,拿回家交给春妹,掐头去尾,让她连壳细细剁碎,又掺了些猪肉沫,拌点芝麻油调成陷。板凳爹揉了面,擀成薄薄的皮,包成馄饨,当地人叫抄手。鲜香诱人的抄手上桌,再淋上一小勺红油,萧镶月竟胃口大开,吃了几乎满满一碗,还意犹未竟。见他爱吃,骆孤云便三天两头地捞来鱼虾,就在南院的小厨房里,自己擀皮,包给他吃。头几次包得很难看,奇形怪状,惨不忍睹。多试几次便找着了窍门,越包越精致。萧镶月每次看着饭发愁,便吵着要吃云哥哥包的红油鲜虾抄手。骆孤云觉着特有成就感。 第13章 李春妹见萧镶月瘦弱,也想到一个当地人治小孩肠胃的法子。取河沟里的活泥鳅,大公鸡内金,用盐稍微腌渍一下,放在土灶上烘至焦脆,用研臼细细摏烂,拌上白米饭,焦香焦香的,特别开胃。萧镶月每次都能吃上一小碗。骆孤云便经常去捉泥鳅,泥鳅多的地方鳝鱼也多。将鳝鱼去骨,切成细丝,放点豆瓣酱焖熟。浇一大勺在新鲜手擀的面条上做帽子,鳝丝鲜美,面条顺滑,酱汁浓郁又不油腻,萧镶月也很爱吃这道鳝丝面。 骆孤云发现月儿爱吃的食物大多产自水中,蔬菜如莲藕、荸荠、莼菜、菱角等。就潜心研究水里的食材,自创了三乌汤。取溪谷里野生的乌龟、乌鱼,配上自养两三年的老乌鸡,加上芡实莲子煲成浓汤,只喝汤不吃肉,营养丰富,最是补气养血,萧镶月每次都能喝上一大碗。甲鱼的裙边胶质丰富,鲜嫩软糯,清汤黄焖都爱吃。只是要掌握好火候,过了则太软烂,火候不够又嚼不动。骆孤云潜心摸索,终得恰到好处,深得月儿喜欢。附近乡民都知道李庄的小少爷爱吃乌龟甲鱼,一捉到便会送来,餐桌上日日不缺。 如此调养一段时间,萧镶月小脸终于见了点肉,脸色红润了些,精神也见好。每日里吹箫弄笛,自己编些小曲咿咿呀呀地唱着,在庄子里外蹦蹦跳跳地玩耍,像一只快活的小麻雀。 春日和煦,阳光明媚。李春妹跨进南院,院子里正鸡飞狗跳。一地的水和泡沫。 只听萧镶月不停地大声抗议:“云哥哥,皂角弄到眼睛里啦......云哥哥,脖子里面进水啦......云哥哥,衣服湿了!” 萧镶月容易头痛,受了寒凉更会加剧。在桫椤谷的时候,每到冬日,便是在太阳下洗头,阳光暖暖的,头发很快干掉,不会受寒。 眼下春寒料峭,早晚气温还低,下午阳光正好,骆孤云便想着给月儿洗洗头。在桫椤谷他见宋婶给孩子洗过,以为很容易,结果自己一弄,却是手忙脚乱。听见他大声囔囔,心里一慌,连盆都打翻了。 李春妹忍俊不禁,她家少爷何时学会了这样伺候人?忙打来热水,细细地冲洗干净。边洗边道:“这些事情交给春姨罢,我忙不赢,庄子里还有其她仆妇,不必少爷亲自动手。”骆孤云只得讪笑。 仔细给孩子擦拭干爽,春妹才想起为着什么事过来,道:“明儿是当铺每月的结算日。今年新开辟了一块山地种药材,请了几十个短工,明日我得 去看看。要不当铺的事情就少爷去一趟,也顺便熟悉一下生意。” 骆孤云记得四月初一是萧镶月十一岁的生辰,再过几日便到了。正好一起去城里,给孩子多裁几身衣服。 萧镶月睡眠浅,晚上容易惊醒,总是睡不够,早上就爱赖床。骆孤云生活很规律,每日都是卯时起,擦把脸便去院坝带着大伙操练。辰时回来,洗洗满身大汗,再去叫他起床吃早餐。 次日一早,骆孤云操练回来收整完毕,见萧镶月还睡着,唤了几声犹自未醒,想着要去县城,就将人捞起给他换着衣服。 萧镶月迷迷瞪瞪,拽着他的手臂急唤:“爹爹,爹爹!”情切惶急。骆孤云一怔,自从在树洞知道爹爹的死讯后,月儿从未主动再提起过父亲。每日祭拜也是规规矩矩地跟着上香,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萧镶月唤了几声,清醒过来,见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月儿......梦见爹爹了!”骆孤云心中一疼,这孩子,心思敏感细腻,定是怕爹爹枉死的事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从不提及。搂过人道:“月儿,以后你想爹爹了,想娘亲了,想婶娘了,都可以直接告诉云哥哥,不要憋在心里。”萧镶月眨巴着大眼睛,使劲点点头。 吃过早饭,俩人往县城行去。李庄距县城只有三四里地,平常骆孤云都是骑马,一会儿就到。今儿想着给孩子多走动走动,锻炼身体。便牵着手,慢悠悠地步行。 阿黄从身后追来。 阿黄是春妹养着看家护院的大黄狗。平常骆孤云他们在院坝操练,阿黄就守在一边。似乎知道他是庄子的主人,和他特别亲热,每次见着人,便往身上蹭。 一旁的孩子响亮地打了个喷嚏。骆孤云猛然想起孙牧说过萧镶月不能接触猫狗等绒毛动物。连忙驱赶阿黄。这狗就黏他,跑开一小下又蹭了上来。骆孤云只得将人背在背上,尽量让他远离大狗。 萧镶月调皮,在背上还不老实,一会儿往骆孤云脖子里哈气,一会儿伸手到胳肢窝挠痒痒,一会儿又伏在耳边唱小曲。弄得他麻痒难耐,咬牙切齿,佯怒再闹就把他摔下来。萧镶月甩着两条小腿,有恃无恐,脆生生的嗓音得意道:“云哥哥才舍不得摔我呢!上次从马上摔下来,云哥哥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让月儿摔着!” 一路笑闹着,不知不觉进了县城。 庐陵县城很热闹。横竖七八条街巷,还有好几家规模挺大的茶馆。萧镶月对茶馆颇感兴趣,路过其中一家,拽着骆孤云要进去瞧瞧。 茶馆里依然人头攒动。小戏台上有一个七十左右的老者,抱着一柄琵琶,叮叮咚咚地弹唱着。萧镶月仔细一听,老者唱的是苏州评弹《施公案》。周围人声嘈杂,弹唱的声音淹没在喧嚣鼎沸的环境中,一曲下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更别说往台上扔钱了。老者面露尴尬,抱着琵琶,落寞地寻了个角落坐下。 萧镶月之前在茶馆的表演可是场场满堂喝彩,至今想起来都还颇为得意。见老者的模样,有些不落忍。便主动上前搭讪:“老伯,这里是川地,你这苏州评弹本地人根本听不懂。这儿流行的是川戏或者秦腔,你不妨换个花样试试看。” 老者见是一个俊秀小孩,颇为奇怪:“我唱的是苏州评弹,你能听懂?”萧镶月答:“当然啦,我还会唱呢!”拿过琵琶,试弹几下,和老伯热络地交流起来。 骆孤云知他醉心音律,对去当铺收账不会有兴趣。便道:“哥哥先去当铺。月儿在这里和老伯聊着,千万别乱跑。一会儿晌午我们到隔壁蜀江春会合。” 蜀江春是一家川菜酒楼,里面有一道名菜活渡花鲢,是萧镶月爱吃的。取江里的尺长野生花鲢鱼,蒸至半熟,再浇上秘制的滚烫酱汁,关火活活焖熟。鱼肉鲜嫩,入口即化,秘制的酱汁味道独特,别家仿不来。月前骆孤云带他吃过一次,小孩回家念叨了好几回。 至晌午,骆孤云办完事情来到蜀江春,没见人影,心里纳闷,莫非还在茶楼?再去到茶楼,就见萧镶月眼睛红红,腮边还挂着泪水,鼻子一抽一抽,正伤心着。大吃一惊,这才走开一会儿,是被谁欺负了?连忙上前,心急火燎地地一把搂住小孩:“月儿......这是怎么了?” 萧镶月靠着他,抽泣道:“云哥哥,这是爹爹的师兄,李师伯。原来......他到这里,就是寻找爹爹的。可真凑巧,竟被我们遇到了!” 老者名叫李天年,是萧平舟的师兄。早年在江南一起开戏班子,两人合作多年,配合默契。后来萧平舟出了事,逃亡到桫椤谷,戏班子也就散了。李天年是个乐痴,一辈子痴迷音律,未曾娶妻。除了沉迷谱曲弹琴,不会其它营生。蹉跎了几年,十分怀念与师弟一起的日子,仿佛听说师弟是逃往西南方向,就沿路寻来。萧平舟以前的戏班子在江南妇孺皆知,李天年每到一处便到茶楼酒馆打听。希望能探到师弟的消息。没有盘缠了,就卖艺挣点小钱。至庐陵县,已寻了整整三年。 骆孤云听完来龙去脉,略一沉吟,对李天年道:“师伯孑然一身,四海漂泊,终非长久之计。不若随我们回李庄住下。月儿喜欢音律,您正好可以教习于他。庄子里另外还有一些孩子,就聘您当先生,每月得些固定银钱收入。生活也可安定下来。” 李天年漂泊了这些年,骤见萧镶月,已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又知师弟已去,师弟的儿子便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三人在蜀江春用了饭。骆孤云去药铺牵来一匹马,随师伯回客栈收拾行李。李天年身无长物,只有几大箱子书,全是各种乐谱、琴谱、戏本,有些还是珍籍孤本。萧镶月初略一看,便是喜欢得不得了。回到李庄,更是每日与师伯请教研习。 李天年发现萧镶月在音律方面极有天赋。想着自己已是快七十的人了,来日无多,立誓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予他,便一心一意教习孩子。西院成了一老一小的专属之地,各种各样的乐器、琴谱摆满屋子。萧镶月天资过人,又得师伯精心调教,音律上的造诣日渐精进。 第8回 俏生生小月儿惑心意绵绵云哥哥动情 忽忽又过数月,已是盛夏。 骆孤云这几天不在庄子。距庐陵县百里外的青牛镇有一匠人,打造的刀剑远近闻名,特别好使。他按自己的想法设计了样式,带着护庄队的几个弟兄前去定制一批武器。本来萧镶月也想跟去,骆孤云想着天气酷热,打造刀具的锻房温度更高,怕孩子受不了,便没让他去。 第14章 有了路上的教训,骆孤云对萧镶月的饮食更加小心。临行前特意交待春妹,一日三餐的食材一定要注意。 川西的夏日不似桫椤谷凉爽,暑热难当。萧镶月体寒,本不是特别怕热。李庄四周农田环绕,夏季夜晚蛙鸣声响成一片,小孩睡眠浅,夜晚常被蛙声吵醒。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暑热难耐,便有些不适应。 夏日里有小贩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叫卖凉虾、冰粉、凉糕等消暑的小食。透心凉的食物,浇上一勺红糖熬制的糖浆,暑热的天气吃下一碗,浑身舒爽。 板凳最好这一口,一听到吆喝声,就开始嘴馋,每日都要吃上几碗才过瘾。板凳下半年也满六岁了。和萧镶月最是要好。骆孤云不苟言笑,气度威严,板凳有些怕他,在他面前总是规规矩矩。萧镶月不一样,长得又俊,人又随和,板凳打心眼里喜欢他。听见骆孤云唤月儿,他也月儿月儿地叫,被李春妹呵斥几次后,当着人叫小少爷,私底下还是喜欢叫月儿。 六岁的小孩发现萧镶月还不如他厉害,很多事情都不懂,好多东西都没见过,看什么都稀奇,还特别胆小,连猫狗都怕。小小男子汉保护欲高涨。那猫狗一接近萧镶月,便要帮他赶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想着和他分享。买来的凉虾、凉糕、冰粉,当然也少不了拿到他面前。萧镶月见板凳吃得欢,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吃下去冰冰凉凉,很是舒爽。暑热烦闷,没有胃口,用这个刚好,一吃便停不住嘴。 天将擦 黑,远远见土路上烟尘滚滚,几匹骏马往庄子疾驰而来。 “云哥哥回来啦!”正在院坝和板凳玩耍的萧镶月欢呼一声,连忙跑上前去迎接。骆孤云翻身下马,一把抱起他,捏捏脸蛋:“月儿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东西?”自从离开桫椤谷,两人还是第一次分开,虽说只有短短几天,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想念。 “月儿好像轻了些。”掂掂怀里的小孩,骆孤云大步跨进庄子。待坐定,把人放下。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短刀:“云哥哥特意给月儿做的,喜不喜欢?”萧镶月接过一看,刀锋澄亮,闪着寒光。刀柄上镂刻了几朵祥云,祥云上卧着一弯新月,精美别致。喜欢极了,高兴得两眼放光。 板凳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又拿出一把小刀,揉了一把板凳乱糟糟的头:“给你的。” “我也有?”板凳大喜过望,捧着小刀,激动得一蹦三尺高。 骆孤云熬了几个通宵,又快马奔袭赶回,很是疲累,便早早睡下。夏日的夜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被雷声惊醒,发现睡前点在屋角的小灯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吹熄了,屋内一片漆黑。正要起身重新燃上。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屋子的瞬间,瞧见萧镶月蜷缩着侧卧向里睡着,心下感觉不对......俩人在逃亡路上,萧镶月总趴在他身上睡觉。回到李庄,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还会习惯性的往他身上钻,脑袋蹭啊蹭的,要么窝在脖颈处,要么窝在胸膛上,总要寻个舒服的姿势才能继续睡去。骆孤云搂过小孩,感觉他身上冰凉,更是吃惊。连忙掌灯察看。见他眉头紧蹙,双手按着腹部,额上冒着细汗,脸色青白。吓得瞌睡全无,急唤:“月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萧镶月低声道:“肚子......肚子有点疼。” 骆孤云赶忙起身叫来李春妹夫妇。外面风雨交加,春妹急道:“哎哟,这大半夜的,可怎么办才好?板凳他爹,你快去一趟城里,药铺的程掌柜懂些医理,请他来给小少爷瞧瞧!”板凳爹二话没说,快马加鞭,冲进雨里。 骆孤云搂着萧镶月,越想越心惊。这孩子定是看自己疲累,不愿吵醒他,便独自忍着。若不是他突然醒来,会熬到什么时候......又懊恼自己睡得太沉,以后睡觉还得警醒一些。 伸手覆上萧镶月腹部,想帮他揉揉,摸着肚脐周围硬邦邦的,似有一团东西在鼓着。没揉两下,便一阵肠翻胃涌想要呕吐,难受地干呕了一阵,青白的脸色憋得通红,胃里空空,却是什么也呕不出来。只是趴在他怀里大口喘气。 骆孤云心疼无比,一边不停地抚着小孩的背,帮他顺气。一边问春妹:“月儿这几天胃口可好?瞧这样子,似乎没吃什么东西?” “近日暑热。小少爷一直都吃得少。我看他胃口不好,今晚还专门做了泥鳅拌饭,也只是尝了一嘴便吃不下。我也瞧出小少爷有点不对。想着少爷刚回来太疲累,打算明儿再和您说。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就发病了......”春妹站在床边,急急说道。骆孤云有多疼萧镶月,她是看在眼里的,这才走了几天,孩子就病了,心里是难过又内疚。 卧室门开。一个中年人提着药箱匆匆进来。程掌柜四十不到,学过一些粗浅医术,以前在附近村子当游方郎中,李春妹开了药铺,便聘他做了药房掌柜。平常除了管理经营药房,也帮人看些头疼脑热的病,开点方子。 细细地把完脉,又在小孩腹部挨处探摸。程掌柜心里有了数,道:“越是暑热天气,越是不可贪吃寒凉之物。小少爷这是寒湿入体,伤了脾胃,引发的肠痉挛。就是疼起来受罪,不过没有大碍,拔个火罐,把体内的湿寒之气逼出来,再吃上几副温中和胃的药,应当就可痊愈了。” “寒凉之物?”骆孤云狐疑。萧镶月的饮食一向精细,连水都只喝温热的,何时用过寒凉之物? 春妹恍然大悟,咬牙切齿:“板凳这个兔崽子......” 萧镶月虽疼得厉害,众人的话都听在耳里,小声道:“是我......我让板凳买的,凉糕......冰粉......还有凉虾......月儿觉着好吃,就多吃了些......” 程掌柜对骆孤云道:“观小少爷脉象,似有不足之症。应该是长期用着药物调理的。但终归身体底子不比常人,大意不得啊。” 拔过火罐。萧镶月肚脐硬硬的一坨便软了,疼痛稍缓。未等春妹把煎好的药端来,就已沉沉睡去。骆孤云用热毛巾擦拭着他冷汗浸湿的额角,心中暗想,听程掌柜讲这肠痉挛是极疼的。看小孩这虚脱的样子,不知道已经痛了多久。得想法子治治他这凡事自己憋着忍着的毛病。 骆孤云熟读兵法,治理军队都不在话下。要整治个孩子,自是易如反掌。 次日吃过晚饭,回到房间,他坐在茶几旁,一脸严肃:“从今儿起,月儿就和哥哥分开睡罢,你睡卧室,我搬到外间。” 萧镶月一怔,眼里闪过惊慌:“不......不要,月儿怕黑......” “怕黑?我瞧你是一点都不怕黑了。昨晚灯也灭了,也没见月儿怕嘛。”骆孤云不动声色。 “我......我......我不要和云哥哥分开睡。”萧镶月明显被吓到了。嗫喏半晌,小声但坚决地说出这一句。漂亮的双眸在灯光下忽闪忽闪,已是蓄满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里尽是哀求。 骆孤云心里一咯噔,昨晚疼成那样也没见他哼一声。怎么一句话竟把人惹哭了?见孩子吓得战战兢兢,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一万个后悔,哪里还装得下去。一把将人搂过,放坐在自己腿上:“月儿昨晚为何疼成那样都不叫我?那云哥哥睡在你旁边有何用?” “月儿......月儿知道云哥哥睡在旁边就不疼了。”骆孤云以为小孩会解释什么,没想到憋了半天却蹦出这么一句话,哭笑不得。正色道:“那月儿答应我,以后不管什么事,一定不要自己忍着,一定要告诉哥哥,好不好?”狠了狠心,又加上一句:“若以后还像昨晚那样子,哥哥就不和你睡了。” 萧镶月被镇住,拼命点头。 待俩人上床,将睡未睡的时候。萧镶月搂着他的脖子,伏在耳边低低地嘟哝:“......青蛙太吵,月儿睡不着。”骆孤云差点笑出声来,双手捧着他的面颊道:“哥哥给月儿捂住耳朵,就听不见吵了。” 又过一日,晚饭桌上,萧镶月面前摆着一碗粥。骆孤云舀起一勺,满脸神秘,吹了吹,喂到嘴边:“月儿尝尝好不好吃?” 萧镶月狐疑地看着他,张嘴尝了一口,满口鲜甜,惊喜道:“嗯,好吃!......这是什么肉?” 骆孤云大笑:“这是蛙腿肉......青蛙吵得晚上睡不着,哥哥给月儿报了仇!” 下午的时候,想着月儿胃口不好,得弄点什么新鲜花样。刚好有佃户送来一竹篓青蛙。骆孤云便将蛙腿煮了,细细地剥下肉,汆入白粥,放上一点姜丝和盐。白白嫩嫩的蛙腿肉和米粒颜色差不多,看起来是一碗白粥,吃起来却鲜甜美味,十分可口。 萧镶月瞪大眼睛:“云哥哥......你把青蛙杀了?”看看面前的粥,心下有些不忍,又抵不住美味的诱惑,想着青蛙那么多,反正也是杀不完的,便放开吃起来。这青蛙粥从此成了萧镶月的最爱,隔三岔五便要想念。吃人嘴短,晚上的蛙鸣声也没那么讨厌了。习惯了就像催眠曲,听着听着就甜甜地进入梦乡。 院坝里,几十个龙精虎猛的小伙,正操练得热火朝天。 第15章 一个少年蹲在墙角,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满脸艳羡。板凳跑过来:“阿晋,你在这儿干嘛?” 少年名叫程晋。是药房程掌柜的儿子,今年十三了。 “我想参加护庄队,少爷说我年龄太小,不给进。”程晋垂头丧气。 板凳同情地看着他,眼珠一转:“不如去找月儿吧,少爷最疼小少爷了,让他去说,准行!” 俩人跑到南院,死活拽起还赖在床上的人,一起来到院坝。 骆孤云正和一个精壮小伙比划。看见萧镶月,连忙收住招式,迎上前,皱眉道:“月儿怎么来了?入秋了,早上寒 气重呢,怎不多穿点?“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外衣给他披上。 萧镶月还是第一次来院坝看大家操练。见他大汗淋漓,胳膊露在外面,一件灰白对襟短褂子,前胸后背被汗水浸湿的地方变成青黑色,紧贴在身上。便有些心疼:“呀,云哥哥,咋出这么多汗?是累的么?”踮起脚尖,用袖口给他轻轻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萧镶月刚在石凳上坐下,骆孤云又皱眉,扯起小孩,自己坐在石凳上,抱他放于腿上,道:“石凳冰凉,当心寒气入了体,又该生病了。二虎,去给小少爷抬把椅子来。”最后一句是对站在旁边的一个小伙说的。 待人坐下,又赶紧端来杯温热水递上,小声道:“起得太早,胃空着不好受,先喝点水暖暖。一会儿咱们回去用早餐。”萧镶月也不抬手,就着凑到嘴边的杯子喝了两口。骆孤云给他拭拭沾在唇角的水渍,才把杯子放下。 俩人平常都是这般相处,十分自然。众人看在眼里,却是有些纳罕。少爷平常威严冷厉,不苟言笑。何曾见过他这么温柔细致? 见大伙儿都往这边看,萧镶月才想起来正事,拽着他的袖口:“云哥哥,阿晋想参加护庄队,你就让他试试嘛!”骆孤云这才注意到一旁的俩个小孩。心道这孩子倒是贼精,还知道走月儿的门路。叫过来一个小伙:“黑柱,以后就让阿晋跟着你操练一段时间看看。” 程晋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成了,喜出望外。心道还是小少爷说话管用,看来以后得多和萧镶月套套近乎。 骆孤云继续和大家对练,身姿矫若游龙,招式虚虚实实,迅疾如电。上场的小伙多数在十招之内败下阵来。萧镶月看得两眼放光,大声叫好,手掌拍红得通红,真心觉着云哥哥实在厉害极了!骆孤云逐一指点示范,纠正动作,然后让大伙儿自己练习,带着他提前走了。 后院砌起一个大大的土窑,几个小伙正在忙活。满脸煤灰,只看得眼珠还在转着,分不出谁是谁。 萧镶月练完琴从西院出来,吃惊道:“云哥哥,你们在干什么?”骆孤云眼睛盯着窑炉,头也不回地挥手:“月儿快走开,这里太熏了。” 快入冬了。骆孤云想起萧平舟说过,萧镶月冬日取暖用的木炭是孙太医特殊处理过的,没有烟味。就想自己试验制作。拉了一大车栗木,鼓捣了几日都不成功。程晋跑去请教父亲,程掌柜说了一个方子,在烧制的过程加入艾草熏烤,既可去除呛人的烟味,燃起来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可祛除湿气,拔毒泄热,对身体大有裨益。他如获至宝,赶紧又让几个小伙上山砍了几车栗木,正在烧制。 萧镶月哪里肯走开,饶有兴趣地蹲下来和他一起瞧着炉里的木炭。 春妹走过来,对骆孤云道:“城里大江洋行的周老板亲自送来请柬。腊月二十六日娶媳妇,请少爷务必去喝杯喜酒。” 自从组建了护庄队,办过几起漂亮案子,骆孤云渐渐有了些名气。十里八乡稍微体面一点的人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要来请。他最不耐烦这些应酬,一般就是封个红包派人送去。 他紧盯着窑里的木炭,头也不抬应道:“我就不去了,包几块银元送过去吧。” 板凳在一旁听见,兴奋道:“娶媳妇?那就是有新娘子看喽?月......小少爷,我们一起去看新娘子,好不好?”拽着萧镶月的袖口,满脸期待。 “看新娘子?”萧镶月也有点好奇。 “嗯,新娘子头上都戴着好多花,穿得红艳艳的,可好看了!”板凳继续煽动。 大江洋行周老板府上喜气洋洋。门楣柱子都用大红绸缎包裹上,扎着醒目的大红花。锣鼓喧天,唢呐声响,好不热闹。 骆孤云带着萧镶月和板凳出现在大门口。 周老板连忙迎上来,拱手道:“少庄主亲自赏光,周某荣幸之至!快里面请!”引着他们进到厅内,与几位衣着体面的中年人一起,坐在主客桌。萧镶月很少见过这般热闹,兴奋莫名,和板凳一起跑进跑出,东瞧瞧西瞧瞧,根本坐不住。 骆孤云和大家寒暄落座。目光却追着不停进进出出的小人儿。担心抬菜端汤的仆人多,俩孩子这样乱窜,就怕不小心烫着。 “少庄主一表人材,少年英雄。不知可有娶妻?”坐在对首的老者开口寒暄。骆孤云暗叹口气,又来了...... 骆孤云今年十七,虚岁十八了。这个年龄在农村一般早已订亲。何况他仪表堂堂,威名在外,又是李庄的少庄主,不知是多少姑娘倾慕的对象。大半年来,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他不喜参加这样的宴席,也是因为但凡聚会,就会有人提亲做媒。他一门心思想要报仇,哪有心情谈婚论嫁。 骆孤云教养极好,虽心头腹诽,面上却不显,收回追随俩孩子的目光,恭谨答道:“小侄不曾娶妻。” 老者是庐陵县长李登民。李县长来了兴致:“李某有一至交的女儿,知书达理,温柔贤惠......” 骆孤云连忙打断:“多承县长大人抬爱。小侄虽不曾娶妻,但家父在世时,已做主在老家给小侄订下亲事。只等三年孝满,便要迎娶。”这套说辞他用过无数次,说起来顺溜,都不用过大脑,信口就来。 “谁要娶妻?”萧镶月玩得满脸汗津津。耳朵倒尖,听到一句,乐颠颠地跑过来,倚在他身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盈盈地插嘴问道。 “哎呦!这个少爷生得真俊啊......竟像那画中人儿似的!”坐在一旁的米行刘老板惊叹:“啧啧,瞧这长相,这品貌......可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小少爷多大了?可曾订下亲事?” 骆孤云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冷冷道:“弟弟还小,考虑亲事为时尚早。” 外面一阵鞭炮响。板凳进来拉着萧镶月就往外走:“新娘子来了,快去看啊!” 俩小孩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钻。俩人矮小,挤在大人堆里什么也看不见,着急地捡着缝隙就往前蹿,好不容易站到最前排。就见百米外停着一顶花轿,一个穿着猩红锦缎的妇人用竹竿撩起轿帘,嘴里高喊:“新娘子下轿!”一身大红喜服,胸前戴着红花的新郎跑步上前,弓下腰,背起新娘。沿着长长的红地毯走过来。 当地的风俗是新郎要把新娘背进屋,新娘的脚不能沾地,否则就不吉利。新娘盖着喜帕,看不清长相,许是穿得臃肿,感觉有些偏胖。新郎背了没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周三娃,还没洞房腿就软了!” 萧镶月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习惯性地回头叫:“云哥哥,快看啊,新郎背新娘,太好玩了!”冷不防下巴撞到一个胸膛上,正是骆孤云。不知何时,他已来到月儿身后,替他隔开了拥挤的人群。 喜宴上的菜式油腻,萧镶月几乎吃不了。只捡着竹笋烧肉里面的竹笋吃了几筷子。骆孤云应酬了一下,喝下几盅酒就带着俩孩子早早退席。 出得厅来,骆孤云道:“时辰尚早,月儿可想要在城里逛逛?”萧镶月连忙点头:“嗯嗯,月儿想吃董记的苕丝糖了!”牵着板凳,一摇一晃的走在前面,骆孤云慢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 苕丝糖是当地的一种特色小吃。将红薯切丝晾干,裹上麦芽糖,在铁锅里炒香,压成饼,撒上花生芝麻,稍冷后切成小方块,香甜酥脆。刚做出来的苕丝糖才好吃,放久了要么硬邦邦嚼不动,要么变得软趴趴,就吃不成了。骆孤云每次去县城都会给萧镶月稍上一点。 董记的苕丝糖最为有名,在铺子门前支一口大锅,现做现卖,食客经常排着长队,等着新鲜出锅。萧镶月最爱看制作的过程,每次走到铺子门口,就挪不动脚。 过足了眼瘾,买了一大包苕丝糖,两小孩嘴里塞得满满的,欢欢喜喜往回走。 “云哥哥,再吃一块罢。”萧镶月掰下块苕丝糖递到他嘴边。 刚刚萧镶月已经喂过他好几块了,骆孤云不太爱吃 甜食,还是又咬了一口,伸手给他拭掉粘在嘴角的一小块苕丝,宠溺笑道:“怎么吃成个小花猫了?” 三人慢慢悠悠往回走。路过一口水井,村民一般会在井旁放一把瓢,供过往路人喝水解渴。板凳有些渴了,看见水井连忙奔过去,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萧镶月也跟着舀起水就往嘴里灌。骆孤云待要阻止,已是来不及,皱眉道:“水壶里的水还温热着,作甚要喝凉水?当心肚子又疼。”他记着程掌柜上次说的,萧镶月先天不足,体质太弱,不可大意。早上出门特意灌了一壶热水带着。 第16章 萧镶月见他紧张的模样,调皮心起,扑过去吊住他的脖子,撒娇道:“云哥哥背着月儿就没事了。” 如愿以偿趴在背上。萧镶月又开始不老实,一下撸头发,一下挠胳肢窝,故意把冰凉的手伸进背心里摸摸:“呀,云哥哥出汗了!”还使劲探起身子,伸长脖颈,想看看骆孤云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看云哥哥被他欺负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样子。高兴得眉眼都笑成了一团。 板凳指着他俩,拍手笑道:“呀,好像新郎背新娘。” 萧镶月歪着头,脆生生地问:“云哥哥以后也要背新娘么?” 骆孤云随口道:“嗯,月儿以后也要背自己的新娘呢!” 萧镶月嘟嘴道:“月儿不要背新娘,月儿只要云哥哥背。” 经过一片树林,过了树林是一段大斜坡。骆孤云促狭笑道:“好,哥哥只背月儿......”突然两手一松,做飞翔状,飞速冲下斜坡。萧镶月吓得一声惊叫,差点摔下去,连忙搂紧脖子。骆孤云又作势收不住脚,一个趔趄,假装要摔倒。萧镶月吓得闭上了眼,以为就要摔在地上。谁知他一个翻滚,单手一捞,已把人从后背甩到胸前,就像从马背上摔下来那次一样,结结实实掉入怀抱,毫发无伤。 萧镶月反应过来,气得大叫:“云哥哥坏,云哥哥欺负人!” 骆孤云又一个翻身,大手枕住小孩后脑勺,把他侧压在身下,道:“谁叫月儿总是捉弄哥哥?”两人脸挨得极近,萧镶月双目含嗔看着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胸脯一起一伏,粉红色的小唇微张,呼吸急促,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在脸上,酥酥麻麻。骆孤云忽觉心跳漏了一拍,有一刹那的恍神。被蛊惑般,凑上嘴唇,越挨越近......双唇将要碰触的一瞬,猛然清醒,几乎是弹起来跳开。心脏似要跳出胸腔,慌乱无措,不知该怎么好。连忙扶起萧镶月,拍拍身上沾着的青草。 板凳从后面跑上来,拉住萧镶月:“月儿摔跤了么?摔着没?”他犹自气哼哼地瞪着骆孤云:“今晚罚做一百个俯卧撑!” 冬日下了第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堆积在地上足有尺厚。萧镶月以前虽也见过下雪,但桫椤谷地气潮热,雪花飘落到谷底,几乎堆积不起来。此时见了厚厚的积雪,哪里按捺得住,和着板凳、程晋几个孩子在院坝里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知他没玩过雪,骆孤云虽是有些担心,也只纵着他。结果着了寒气,当晚便发起烧来。服了几剂药,烧虽退去,咳嗽却总不见好。骆孤云把萧镶月常在的西院南院,屋里屋外全都点上了炭盆,千般小心地照料,咳嗽还是缠绵了月余,至开春才见好转。谁知到了春日,花粉过敏症又犯了,每日总觉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晚上也是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有时骆孤云卯时该起了,小孩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想着萧镶月好不容易熟睡,便不忍惊动,一动不动任他趴着,好几次都误了操练。 骆孤云成日都悬着一颗心,深切体会到当初瓦舍众人的心情,要让孩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实在太不容易了。 好不容易挨到夏日。萧镶月的日子才好过了些。夏天有他爱吃的泥鳅饭、鳝丝面、还有最爱的蛙腿粥。将养了一阵子,瘦下去的肉又长回些。身量也长高了,眉眼越发俊秀,少了些稚气,隐隐已是少年模样。 第9回 溪谷嬉戏哥哥呷醋绣帕惊心月儿魔怔 八月酷暑。 一大群孩子在李庄附近的溪流边嬉戏玩闹。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七八岁。程晋、板凳、萧镶月,三虎、黑柱、阿峰与庄子里的小伙伴,和邻村的孩子们打水仗,互相攻击。天气炎热,一伙小孩均是赤条条,光着膀子,玩得热火朝天,喧嚣吵闹声几里外都能听见。 萧镶月玩得兴起,冷不防从背后泼了一个少年满头满脸的水,偷袭成功,开心地哈哈大笑。那少年吃了亏,扑上来按住他,俩人在水里扑腾嬉闹,玩得不亦乐乎。 骆孤云进城办事,给萧镶月买了苕丝糖。回到屋子不见人,到西院一问,说是和板凳在河边玩耍,便循声找了来。远远就见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趴在他身上,萧镶月雪白的两条腿在水里扑腾,水花四溅,头发尽湿。那少年的头几乎伏在他脸上,手按着他光溜溜的肩膀,身上穿着的一件白色棉背心也被扯掉了一半,露出大半个身子。 骆孤云只觉脑袋“嗡”地一下,心底窜出火苗。攥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沉下脸,冷声道:“你们在干什么?”萧镶月见他来了,忙推开那少年,从水里站起来,惊喜地喊道:“云哥哥,你回来啦!”湿哒哒的背心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匀称的身材,薄棉纱的衣料着了水,近乎透明,连胸前的两个小突起都纤毫毕现。虽是穿了衣服,看在他眼里,却是比浑身赤裸更令人难受。 骆孤云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强捺住狂怒的情绪,扭头便走。萧镶月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说话,连忙追上去,拽住手臂,喊道:“云哥哥,等等月儿啊!” 骆孤云怒火中烧,愤怒和嫉妒使得他快要发狂。白花花的胴体在水中纠缠的景象强烈刺激着他的大脑,撕扯着他的心。能勉强保持理智没有冲上去,已是他最大的克制。见萧镶月拽住自己,当下头也不回一甩手。萧镶月淬不及防,向后跌倒,手肘着地擦破了皮,雪白的手腕上顿时渗出了血珠。他惊呼一声,没顾上看自己的伤势,连忙爬起来,又要去拉骆孤云。程晋见萧镶月摔倒,从后面跑过来扶起他,大惊失色:“月儿,你流血了!”骆孤云闻言脚步一顿,想要回头。心中却又似有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的人。狠狠心,大踏步离去。 夏夜的风微凉。 骆孤云斜倚在南院的香椿树下,已独坐了好久。手里捏着壶酒,想一阵,又喝一口。他酒量很好,但从不独自喝酒。今儿不一样,他想要借着酒精的帮助,好好思量,一点一点理清自己的心。 骆孤云向来冷静自持,从小受到的严格教养和军队的历练让他远远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几乎未曾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今日之事,犹如一记惊雷,让他第一次清晰而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对萧镶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已在他的身体里生了根,发了芽,长了枝蔓。他对月儿早已入了心,入了肺,上了头。 一挨近他就心跳如鼓,几日不见就思念如狂,看着他难受自己心如刀割,舍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如果之前的感觉只是朦朦胧胧,骆孤云可以忽略,可以不去面对。那么今日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的心,他在吃醋,在嫉妒,不愿让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与月儿触碰。农村孩子夏天里光着屁股玩水很平常。但那是他的月儿,他受不了别人接近触碰萧镶月,更何况赤身裸体......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怒火中烧,几近疯狂。说是为着父母的仇不愿谈婚论嫁,岂知他日思夜想的都是......他的月儿,心头哪里还有别人的位置? 又喝了一口酒,十八岁的大男孩垂下头,深刻醒悟,自己对萧镶月的感情早已不是兄长对弟弟的,而是爱人之间的喜欢,心悦,爱恋。 静静地看明白了自己的心。骆孤云猛灌一口酒,微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月儿,月儿......我该怎么办? 晚风习习,萧镶月从屋内出来,走到他跟前,怯怯地叫了声:“云哥哥。”今日的骆孤云让他感觉有点陌生,有些害怕。云哥哥向来都是爽朗和熙,从未这样独自喝闷酒。 “月儿......”骆孤云睁开眼,拉住萧镶月的手,轻轻揽在怀里。摩挲着擦破皮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还疼吗?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 “......疼,云哥哥给吹吹就不疼了。”萧镶月本想说不疼,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不知怎的,他就想在云哥哥面前撒撒娇。 骆孤云轻柔地把嘴唇覆在血痂上,闭上眼睛。良久,睁开眼,轻声道:“起风了,回屋罢。” 萧镶月睡觉总不老实,担心蹭着伤口,骆孤云在血痂处裹了层纱布,细细包扎好。给他捏捏被角,哑声道:“月儿先睡罢,哥哥还有些事,今晚在外间软榻上歇息。”他心绪起伏,根本没有丝毫睡意。 熄了大灯,又在屋角点上小灯,轻轻掩上门。骆孤云坐在软榻上,怔怔发呆。他在回想从十六岁俩人初见以来的点点滴滴。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月儿有了那样的感情?是桫椤谷醒来见着那双澄澈的眼?树洞里轻唱小曲?老鹰岩美得移不开眼?还是生死关头不离不弃,一路相依为命......想不清楚,也不用去想了......骆孤云喟然叹息,总之那个小小的身影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里。 三更了,他还是心烦意乱。想着月儿独自在里间睡会不会踢了被子,屋角的灯有没有被吹灭......放心不下,正欲起身去看看。就听门吱呀一响,萧镶月穿着亵衣,光着脚,直直走到榻前。 第17章 “云哥哥不理月儿了么?”萧镶月抿着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开口就问。 “月儿!”骆孤云连忙把他拉到榻上,裹进被子里,“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披件衣服!” “云哥哥不理月儿了么?”萧镶月僵硬着身子,倔强的又问。眼睛里已是噙满泪水。 “哪有?怎么会......”骆孤云搂紧了怀里的人,连声安慰。 “那你怎么不和月儿睡?还......还......”萧镶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噙在眼里的泪水滚滚而下,越想越伤心,索性扑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他今日觉得委屈极了,云哥哥对他向来都是款款温柔,从未有疾言厉色过。今日摔了跤,不但不安慰,独自走掉,对他爱理不理,竟然还不和他睡了......萧镶月边哭边数落着他的罪过,万般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哭得昏天黑地,眼泪滴进他的脖子,又顺着流到胸膛。 骆孤云又是懊恼又是自责。萧镶月身体虽不好,性格却是很要强,从不轻易示弱,很少掉眼泪,更别说这样大哭。他记得月儿上次大哭还是那年在宜顺县城的时候,被歹人拐卖,找到他时,也是这么扑到怀里放声大哭。那时月儿还小,骆孤云只当他是被吓到了。后来才慢慢发现,萧镶月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只有在自己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面前,才会露出脆弱的一面。 骆孤云内疚万分,只觉心都揪成了一团。是他伤到月儿了。自己胡思乱想,控制不住情绪,却让月儿受了委屈。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如今父母大仇未报,自己却成日想这些有的没的,实在太不应该...... 好说歹说,哄劝了半天,萧镶月才勉强止住泪水。两人折腾到快天亮才睡下。骆孤云又误了操练,如今护庄队更加队容整肃,纪律严明。培养的几个得力手下已可以独当一面,偶尔不去也无妨。 天亮时他摸着萧镶月身子有些烫。想是昨晚伤心过度,又着了些寒气,发起了低烧。心里更加懊悔,赶紧起床,准备进城抓几剂药。 程晋和萧镶月年龄相近,自从上次萧镶月帮他进入护庄队后,俩人便成了朋友,十分要好。惦记着他昨日摔了跤,骆孤云今日又没去操练,就过来南院瞧瞧。 看见他躺在床上,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程晋惊呼道:“月儿这是怎么啦?”看向骆孤云,狐疑道:“是不是少爷又欺负你了?”昨日他令萧镶月摔跤,不管不顾离去,程晋还记着一笔。凑上前去想要看个仔细。萧镶月自是不肯给他看,拼命扯着被子捂脸。一个要看,一个不给看,俩人就这样拉拉扯扯,眼看鼻子都要凑到人脸上了。骆孤云又是一阵烦躁,一把扯开程晋,甩给他一张方子:“看什么看?没见着月儿发烧了吗?赶快去找你爹把药抓来!” 萧镶月三天两头生病,骆孤云久病成良医,普通的风寒感冒自己就能开方子治了。 呱噪的人走了,萧镶月精神不济,又沉沉睡去。 骆孤云守在床前,盯着他的睡颜,陷入沉思。心中千回百转,细细筹谋:眼下最紧要的是调养好月儿的身体,过几年等他大些,自己就可以放心离开。报仇的事情九死一生,若还有命在,就回来找月儿。若是回不来,也要保他平安富足地过一辈子。现下一是要经营好李庄,扩大生意,多赚些银钱。万一回不来,月儿也有足够的物质保障安稳地生活。二是世道不太平,临近郡县时常有土匪流寇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虽眼下李庄强势,歹人不敢来犯,但自己走后就难说了。为免月儿以后受欺负,得趁自己还在,把这些恶人都收拾了,至少保证方圆几百里不要有歹人作乱,这样也才走得安心。 骆孤云本是坦荡磊落之人,打定主意,就不再纠结。只觉有好多事情要做,每日便忙碌起来。只是看向萧镶月的眼神越发温柔深沉。 大年二十九,李庄门前的土路热闹非凡,一队人马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向庄子行来。周围的村民以为是哪家娶媳妇,纷纷聚集在道路两旁看热闹。 队伍有百人之众。为首的两人抬着一块挂着红绸的牌匾,上书“德泽乡邻”四字。 距此百里之外的青衣江上有一伙江盗,专抢过往船只,掠夺财物,烧船沉尸。省里多次派兵围剿,江盗神出鬼没,见到官府的人就躲,官兵走了又出来为害作乱。政府也没办法,已成地方大害。上个月骆孤云带着护庄队的二十多名弟兄,伪装成货船,将江盗诱出,一举将其剿灭。擒了贼首,捣毁老巢,缴获布匹瓷器药材及金银财物若干,洋洋十几大车,拉到县府,请苦主前来认领。县长大喜,向省上请封嘉奖令。省主席亲题“德泽乡邻”牌匾一块,封赏千块大洋,赶在过年前,敲锣打鼓地送了来。后面跟着的人众,大部分是曾被劫掠过财物,或亲友被杀的家属,一并前来致谢的。 萧镶月过完年开春就快十四了。还是最喜热闹,牵着板凳,喜滋滋地站在骆孤云旁边,听着县长宣读嘉奖辞,拍着手欢呼:“云哥哥真厉害!”笑得两眼弯弯,掩饰不住地骄傲。 县长把嘉奖令递过来,骆孤云懒洋洋的,手也不抬,只努了努嘴,示意站在一边的李二虎接了过来。心道改天要去找县长说叨说叨,这嘉奖颁错了人。要不是因为月儿,谁耐烦辛辛苦苦去剿灭一伙江盗?想着自家月儿喜爱坐船,万一他走后在江上遇到这伙盗贼怎么办?一时冲动,就带着弟兄们去把贼灭了。说到底都是沾了月儿的光。 萧镶月已是少年模样,身量长高了不少。越发的气质出众,俊美非凡,混在人群中也难掩其光芒。县长还是那个李登民,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一旁拍手的他,心想传闻李庄的小少爷生得品貌不凡,果然不假。不知订亲没有...... 这两年,李庄的生意扩大不少。添置了几千亩良田,新开两家洋行。还入股蜀江春酒楼,成了蜀江春最大的东家。今年的年夜饭,便是请了蜀江春的主厨江师傅专门来庄子做菜。 萧镶月身体已好了许多,除了春天的时候胸口还是有些憋闷以外,几乎没有犯过其他病症。每日里除了和师伯研习音律,便是与板凳、程晋等伙伴一起玩耍,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年三十晚,一家子热热闹闹吃年夜饭。李师伯好喝两口酒,和骆孤云、板凳爹几人你一盅我一盅地喝着。板凳爹憨厚老实,不一会儿便喝得满面红光,说话打结。春妹不时给大家舀汤夹菜。菜式很丰富,都是萧镶月爱吃的,活渡花鲢、凉拌百叶、生煎甲鱼、 莼菜包..... 萧镶月胃口大开,吃得心满意足。夹了一大块甲鱼放进嘴,鼓起腮帮子嚼着。骆孤云握着酒杯,宠溺地看向他,笑道:“月儿,慢些吃罢,当心噎着。”板凳听见,忙道:“快些吃,快些吃!吃完饭还要放焰火呢!” 男孩子都喜欢玩鞭炮放烟火。去年春节萧镶月和板凳还嫌没玩够。今年骆孤云特意从湘南采买了一整船花式新奇的焰火,在院坝里排开架势,就想好好热闹热闹。 知道李庄今晚要放焰火,周围早就密密匝匝围了不少村民,不少城里的百姓也赶来看稀奇。萧镶月最喜欢热闹,见此情形,兴奋得两眼放光。披着件大氅,站在庄子门口,着急地催促:“云哥哥,赶紧放啊!” 大型焰火都是重家伙,骆孤云专门安排了护庄队的几个小伙负责燃放。众人的惊呼声中,光彩夺目的火焰腾空而起,绽放出绚丽灿烂的花朵,宛如在黑色的幕布上绘出千姿百态的繁花,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萧镶月简直看呆了,张着嘴都忘了欢呼,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夜空,生怕错过那转瞬即逝的美丽。 萧镶月在看焰火,骆孤云在看萧镶月。灿烂的烟花映在他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着别样的光芒。精致绝美的面庞,灿烂无邪的笑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仿佛有着极致诱惑,让人移不开眼。骆孤云暗叹:月儿,月儿,你可知我想要把世间最美最好的一切捧到你面前。烟花再美,哪有月儿好看...... 放完焰火,孩子们一窝蜂地涌在院坝。鞭炮声响,火树银花,噼里啪啦不绝于耳。萧镶月索性脱掉大氅,点炮仗,玩烟火,不亦乐乎,过足了瘾,直到子时守完岁才与骆孤云回房歇息。 大年初一,萧镶月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今儿要去赶庙会。宝宁寺每年春节的庙会远近闻名,场面壮观。去年他就想去,却病着没去成,今年可得好好逛逛。 年前布庄到了几匹上好的洋布,颜色很是鲜亮。骆孤云和他一人做了一件袍子,今日正好可以穿上。萧镶月打开柜子,翻出袍子,一张锦帕掉在地上。捡起来一瞧,淡粉色的锦帕上,用五彩丝线绣着一对在水中嬉戏的交颈鸳鸯,图案精美,栩栩如生,可以窥见绣者的用心。右上角用同色的纱线绣着一个“云”字。萧镶月心里一怔,快十四岁的他也懂些事了,知晓这样的物件一般都是女子送给自己心爱之人,向情人表达爱意之物。盯着那锦帕发呆,脑子有点空白,心里闷闷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着云哥哥特意把这锦帕珍重藏好,必定是重要之物,连忙把锦帕叠好放回原处。 第18章 宝宁寺山门前长长的石阶上,香客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做生意的摊铺从山脚一直摆到山顶,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应有尽有。 萧镶月往常最喜欢这样的场合,今日却有些提不起劲,无精打采的。骆孤云有些担心,莫不是昨晚玩得太累了?连忙找了个阴凉的茶棚坐下歇息。板凳买了一堆各色玩意,兴致勃勃地拿到他面前显摆。他只淡淡的看了两眼,也提不起什么兴致。骆孤云更加忧心,摸了摸额头:“月儿,是哪里不舒服么?”心道难不成昨晚年夜饭吃得有点多,肠胃又不好了?萧镶月冲他笑笑:“月儿没事,就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萧镶月没兴致,几人也没怎么逛,就早早返回。骆孤云背起他,慢慢往回走。他平常在背上很不老实,总是想方设法地捉弄云哥哥。今日却乖乖的,软软地伏在肩上,头埋在脖颈处一动不动。骆孤云心想,这两年月儿的身体虽好了些许,终究是底子太弱,容易疲累。回去后还得开几剂滋补的方子,好好调理调理。 整个正月半,萧镶月精神都不大好,恹恹的,吃不下东西。程掌柜把了脉,说脉象平稳,应该没有大碍。骆孤云不放心,又请了两个大夫来看,大夫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开了几剂滋补的方子,服了也不见什么起色。很是忧心,推掉了好几起宴请应酬,整日陪着萧镶月,想法设法地逗他开心,每天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这两年骆孤云厨艺大有长进,凡是萧镶月爱吃的,他都用心琢磨,南院的小厨房成了他练手的地方。萧镶月每天除了和师伯研习音律,就懒懒地窝在卧室,四门不出,全没了往日的活泼灵动。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元宵节也是骆孤云的生辰,今年正逢整二十。他虽不想操办,有乡邻早就送来了贺礼,护庄队的弟兄们也想趁机热闹热闹。春妹便在院坝里张罗了几十桌酒席,带着庄子里的仆妇,忙碌起来。 晌午后,萧镶月照例来到西院研习音律。李师伯脾性和萧平舟有几分相似,对他教导十分严格。萧镶月心中也早把师伯当成爹爹一样的敬重。今日师伯让他琢磨一段残谱。根据残谱的上半阕,补全完谱。这对音律的悟性和作曲的技巧都要求极高。他试着弹了几段,错漏百出,完全找不到感觉。 师伯探究地看向他:“月儿可是有心事?”萧镶月勉强笑笑:“没有,就是觉得心口有点闷,集中不了注意力。”师伯目光深遂,缓缓道:“音律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心志情绪。师伯看你这几日都是神思不属,心绪不宁。既如此,就等月儿心情平静了再来练习吧。” 萧镶月走出西院,看天色尚早,又觉有些烦闷,便沿着后院的小径慢慢踱步。行至一个转弯处,远远瞧见前面小山坡玉兰花树下,骆孤云和一个女子面对面站着,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女子他认得,是陈家庄庄主的女儿,经常来李庄找春妹串门。 缤纷的玉兰花树下,骆孤云身姿挺拔,英俊倜傥,女子身形婀娜,窈窕秀美。两人站在一起,画面是说不出的和谐般配。 萧镶月脚步一顿,心口像是被重锤敲击了一下,愈加憋闷,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身子有些摇摇晃晃。连忙转身,脚下像踩着棉花,软软的,深一脚浅一脚,晕晕乎乎地回到庄子。 院坝里人声鼎沸,酒菜已上桌。春妹见到他,连忙迎上前:“小少爷去哪里啦?刚刚还到西院寻你。少爷今日忙碌,抽不开身,特意交待了要看顾好你......咦,脸色怎么这样白?哪里不舒服么?”萧镶月冲春妹笑笑:“月儿没事,春姨忙去罢。” 宾朋满座,护庄队的弟兄和有头脸的宾客按个向骆孤云敬酒,他酒量极好,来者不拒,一盅接一盅地喝,爽朗地大声谈笑着。 萧镶月心头茫然,看着骆孤云喝酒,忽然想尝尝那酒是什么滋味,拿起邻座的一盅酒,猛灌一口,辛辣入喉,呛得他连连咳嗽。骆孤云虽在应酬,却一直关注着萧镶月这边。见他咳嗽,忙拔开众人,走过来问:“月儿怎么了?”春妹道:“我瞧着小少爷脸色不大好,要不让板凳陪他先回房歇息罢。”听说脸色不好,他仔细盯着看了看,萧镶月刚好因为呛咳面色有些红晕,没发现什么异样。扶着他的肩道:“也好。今日可能要晚一些,月儿别等哥哥了,早些回房歇息罢。”又吩咐春妹道:“别忘了给小少爷把屋角的灯点上。” 第10回 借绮梦镶月吐情衷陷两难孤云意彷徨 骆孤云回房的时候,萧镶月已经睡了。 今日喝了不少酒,担心熏到他,又沐浴更衣,才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忽听萧镶月急促地唤:“云哥哥!云哥哥!”猛地惊醒,感觉到身下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借着微弱的光线,就见萧镶月闭着眼睛,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硬挺的下身隔着亵衣在他身上蹭着。 骆孤云瞬间石化,呼吸都停滞了。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蹭了一会儿,感觉一股温热潮湿的液体隔着薄薄的衣衫浸润出来。萧镶月猛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云哥哥,月儿喜欢你,爱慕你。你不要娶别人。月儿想要一辈子和你在 一起。” 骆孤云先是震惊,接着狂喜。月儿说什么?喜欢他?爱慕他?想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心脏似要跳出胸腔,感觉有点不真实,巨大的冲击让他有一刹那的晕眩。狂喜的浪潮席卷而过,快要将他淹没,差点掉下泪来,只喃喃地唤:“月儿,月儿......”萧镶月没有反应,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珠子都不会转。骆孤云方觉不对劲,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急呼:“月儿,月儿!” 连唤了好几声,萧镶月嘤咛一下,如梦初醒。呆呆地叫了声:“云哥哥。”怔愣一瞬,见骆孤云扶着他的肩,突然反应了过来,猛地从床上弹起,惊恐地向后退缩着。脸色先是绯红,接着煞白,像一头受惊的小兽,拼命蜷缩在床角,把头埋在膝盖间,浑身颤栗。骆孤云试着抱他过来,硬是死命不肯抬头,缩成一团,身子越发抖得像筛糠,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的样子。骆孤云见他这样,心一横,拉住他的手,覆上自己早已硬挺的下身:“月儿摸摸,快摸摸!哥哥也喜欢你,爱慕你,哥哥一直都喜欢你......知道月儿也喜欢我......我好欢喜......”摸上的一刹那,萧镶月身子猛地一震,抬起头来,水雾蒙蒙的眼睛望向他。骆孤云趁机含住他的双唇,不由分说,吻了上去。灼热的唇瓣辗转吮吸,贪婪舔舐着渴求已久的滋味。月儿身上的气息让他迷醉,让他疯狂。骆孤云呼吸越来越急促,血气方刚的身体好似要爆炸。一手扣着后脑勺,不给他退缩,不给他再有藏起来的机会。一手拉下亵裤,将两人的分身握在一起,缓缓套弄,辗转摩擦,自己也是激动得微微颤抖。萧镶月已完全瘫软在他怀里,微闭着眼睛,面色潮红,头微微后仰,露出光洁细腻的脖颈。骆孤云手下不停,嘴唇沿着眼睛、鼻子、耳朵、脸颊,脖颈,一路吻过,贪婪索取,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吃进肚子里,揉进身体里。萧镶月急促地喘息,脸色潮红,目光迷离,猛地一颤,黏黏的液体释放在了他的手上。骆孤云一声低吼,一股股喷薄而出的浓浓白浆溅在了小腹上,衣服和床单也尽是斑斑点点。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两人的喘息,骆孤云紧紧搂着萧镶月,喃喃道:“月儿,哥哥好欢喜,真的好欢喜......” 萧镶月身子已经软得没有半分力气,任骆孤云抱着他换了床单,换下亵衣,昏昏沉沉睡去。骆孤云心潮翻涌,却是没有半点睡意。多年的期盼成真,让他有如梦似幻的感觉,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击使他激动难眠。一遍遍摩挲着萧镶月俊美的面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睡颜,舍不得闭眼。仿佛一闭眼,昨晚的甜蜜就会烟消云散。 天蒙蒙亮。好像要再次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真的,骆孤云俯身又含住了他的唇。先是轻啄,用舌尖仔细描摩着唇线。萧镶月半梦半醒,微张开嘴,骆孤云趁机探了进去,贪婪掠夺,放肆吮吸,战栗着品尝世间最美妙的滋味。萧镶月感觉到喘不过气来,发出低低的呻吟。呻吟声更加刺激了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下腹涌起一股热潮。拉起他的手,握住早已硬得发胀的分身。一番辗转纠缠,缠绵摩擦,俩人均在对方手中释放出来。 天已大亮。一宿未眠的骆孤云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穿衣下床。萧镶月犹在沉睡。一眼瞧见他眼睑下有些乌青,狂喜的心情又带了一丝懊恼。暗悔自己不知节制,月儿初经人事,昨晚就泄了三回身子,伤了元气可怎么得了!萧镶月皮肤细腻雪白,一点点乌青显得特别刺眼,骆孤云很是心疼,想着趁月儿还在熟睡,去趟城里药铺,抓几副滋补的药材给他好好补补。 驮着几大包药材,骆孤云快马加鞭往回赶。今儿的天特别蓝,水特别绿,他在马背上半眯着眼睛,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第19章 月儿长大了,长大的月儿也喜欢自己。这一事实令他喜不自禁,如坠梦里。萧镶月单纯质朴,对谁都好。以前在桫椤谷,萧平舟、孙太医、孙牧和月儿都很亲密。骆孤云一直以为,萧镶月虽依赖他,信任他,但终究是把他当哥哥,当亲人,独独不敢肖想是爱人。却没想到月儿也和他是一样的心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原来也喜欢自己。老天待我不薄啊!他仰天长啸,大喜似悲。 回到庄子,骆孤云将几大包药材丢给春妹,喜滋滋地道:“春姨,给月儿炖点药膳补补身子,换着点花样,今日炖鸡,明儿换成排骨,后日便是鸽子罢。”春妹纳闷,少爷今儿心情怎么这样好。 来去如风,回到南院,萧镶月还在熟睡。往常骆孤云会让他起床用早点,今日却不忍叫醒他。捏了捏被角,便在外间书房练字,侧耳听着卧室的声音。一直等到春妹把鸡汤都端来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进到卧室,却见他早就醒了,斜倚在床榻上,正呆呆地出神。 “月儿醒了?怎不叫哥哥一声?肚子饿了吧?快起床洗洗,吃点东西。”骆孤云心下感觉有些异样,快步走到床边,柔声道。 萧镶月乖顺地起床、穿衣、洗漱,依旧呆呆的,也不说话。瞧他这样,骆孤云越发狐疑。 “月儿,喝口鸡汤罢,特意给你炖的。”仔细撇开鸡汤上的油,盛了一碗,舀起一小勺,送到嘴边。萧镶月垂下眼睑,默默地喝汤。 骆孤云终于忍不住了,月儿这性子,不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说透了,都不知道他这小心思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把汤碗往桌上一放,将人捞过来搂在怀里,开始攻心。 “昨晚听见月儿说爱慕哥哥,我…...我真的好欢喜。哥哥也爱慕月儿,一直一直都爱,特别爱。月儿欢喜么?”骆孤云把人抱坐在腿上,额头相抵,动情地道。 “月儿欢喜的。”萧镶月声音软软的,老实回答。 “那哥哥怎么觉着月儿一点都不开心?”骆孤云循循善诱,“为什么不开心,可以和哥哥说说么?” “我......我......”萧镶月不知该怎么说。 “月儿以前答应过哥哥,不管什么事,都会告诉我,不会自己憋着藏着。难道说话不算话么?”骆孤云步步紧逼。 “......云哥哥既喜欢月儿,为什么要收别人的锦帕,还......还和别的姑娘在一起?”萧镶月脸憋得通红,终于说出了口。 “锦帕?姑娘?”骆孤云不解,随即恍然大悟,月儿这......这是在吃醋?他的月儿长大了,知道嫉妒,知道吃醋了!心头又是一阵狂喜,搂紧怀里的人,想了想,解释道:“大年三十那天晌午,陈家庄的陈姑娘丢给我一张锦帕,说是送我的生辰礼物。我待要叫住她,她却转身就跑了。姑娘家的东西,我也不好随便乱扔,便收在了柜子里,想着隔天再还给她。谁知初一开始,月儿身子就一直不舒爽,我一着急就把这事给忘了。到生辰那天,想着再不还给人家等过了生日就不好了。所以就约了陈姑娘出来,把锦帕还她,告诉她我已有了喜欢的人,心里再容不下别人了。” 一口气说完,故意委屈巴巴地盯着萧镶月,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真的?”萧镶月眼睛一亮,猛地跳下地,蹬蹬蹬跑到柜子前,一通翻找,却哪里还有什么锦帕?......压在心头的大石被搬开,顿觉呼吸也顺畅了,人也松快了,脸却是更红了,这回是羞的。跑回来依偎在他怀里,嘟哝着小声道:“月儿......月儿错怪云哥哥了......” 骆孤云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一本正经道:“可不是么?月儿总是这样不和我交心,什么都不说,哥哥也很难过呢!”萧镶月更加窘迫,只觉自己小肚鸡肠,胡思乱想,冤枉了云哥哥,实在太不应该。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就凑上嘴,小心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连忙退开。红着脸道:“月儿做了一首曲子,是给云哥哥的生辰礼物,本来想在生辰那天弹给云哥哥听的。现在月儿弹给你听,好不好?”萧镶月主动亲他,骆孤云心脏跳得咚咚咚的,禁不住意乱情迷,搂紧怀里的人,哑声道:“月儿就是哥哥最好的生辰礼物......”温热的唇瓣覆上萧镶月微凉的唇,轻轻的吮吸,柔柔的舔舐,似在亲昵 一件珍爱的无价之宝......深情缠绵,温柔无限。 骆孤云依然威严冷冽,不苟言笑。护庄队的弟兄却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经常目光柔和地盯着某处,痴痴地出神,嘴角微微上扬,眉梢眼角尽是暖意。他也觉着自己是不是魔障了?月儿明明就在身边,他却吃饭、睡觉、走路、无时无刻,几乎每件事情都会想到月儿。 院坝里小伙子们操练得热火朝天。骆孤云倚着木桩,眼睛看着场子里,心里却在想着昨晚月儿以为他睡着了,一直盯着他看啊看,终于忍不住偷偷轻吻他的唇,却被他逮个正着的情形,差点笑出声来。又想起刚到桫椤谷养伤的时候,月儿经常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探究地盯着他看。有一次自己猛地睁眼,吓得月儿像只小猫一样嗖地溜走......月儿实在太可爱了!骆孤云情不自禁咧开嘴。 “少爷,少爷。”护庄队的头领李二虎过来,连唤了几声,骆孤云才回过神来:“何事?” “阿晋已满十六了,这几次比试成绩都不错,人也机灵,新成立的小分队您看是不是就让这小子带队历练一下?”二虎汇报。 “阿晋?”骆孤云想起那年月儿唯一一次来操场,就是给程晋当说客,又想起月儿摔跤,程晋来看他......满脑子都是月儿月儿......不管什么事,都能联想到月儿身上...... 两情相悦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俩人初尝情爱滋味,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像在天堂,或在云端,飘飘然,晕晕乎乎的。 萧镶月睡眠浅,容易惊醒。从小孙太医便在他房间点着上好的沉香膏,定惊安神,一日不曾间断。加上长期服药的缘故,他身上总有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特殊香气。这味道让骆孤云沉醉、迷恋,忍不住想靠近。奔腾的欲望常常如潮水般冲刷着他血气方刚的身体。以前怕惊吓到月儿,他只能拼尽全力忍耐。多少个夜晚,萧镶月近在咫尺,他辗转难眠,半夜起来在院坝里冲凉水澡,强迫灼热的身子和心冷静下来,忍得实在辛苦。如今两人互通了心意,萧镶月纯真率直,既是喜欢,对他便是予取予求,即便脸臊得绯红,也任由施为,有时还会笨拙地主动回应。骆孤云怜惜月儿还小,身子又弱,舍不得再像那晚那样,总是十二分的克制,每天只亲亲抱抱,搂着睡觉便心满意足了,实在忍耐不住了才磨蹭一番。即便如此,也是幸福得像要飞起来。 又过月余。这日骆孤云正在厨房试做一道月儿爱吃的新菜,姜丝鸭脯肉。萧镶月拿着把短笛,脸色红润,身子轻快,乐颠颠地跑到他面前,调皮道:“云哥哥你听听!月儿吹的是什么?”摇头晃脑地奏出一通忽高忽低,鬼魅怪异的声音。骆孤云取笑:“是群魔乱舞么?还是一群虫子在乱飞?”举起双手做了个飞翔的动作......萧镶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前仰后合:“云哥哥真厉害!这都听得出来!我这曲子就叫‘萤火虫奏鸣曲’,可不就是一群虫子在乱飞么?”骆孤云摇摇头,表示不信萤火虫是这样飞的。萧镶月囔道:“就是这样的啊!云哥哥不信的话等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田里看......”俩人笑着闹着。哪知晓夏天一起去看萤火虫的愿望再难实现。 板凳跑进来。叫道:“少爷!少爷!门口来了个外乡人,说是找少爷,叫什么易......易水!” 哐镗,竹笛掉落在地。 骆孤云拉起萧镶月,向大门口跑去。 庄子门口,一个约二十五六的青年牵着匹马,背着包袱。浓眉大眼,棱角分明,正是易水。 “大哥!”骆孤云不敢置信,悲喜交加,冲上去紧紧抱住眼前的人。 “三弟!”易水也是激动得大力搂紧了他。易水身形高大,十六岁时骆孤云只到他肩膀,现在已和他一样高了。 “月儿都这么大了?”见到站在一旁的萧镶月,易水习惯地摸摸他的头。萧镶月还是像小的时候一样,张口就叫大叔。骆孤云拉着他的手,冲他眨眨眼:“月儿应该叫大哥才对。”不由羞红了脸。 骆孤云有满腹的话,和易水彻夜长谈。怕萧镶月熬不住,就先送他回房歇息。见他神色有些郁郁,以为他是看见易水又想起了惨死的爹爹和婶娘。心下疼惜,搂着好生安慰一番,瞧他睡着了才掩门出来。 那年在桫椤谷,易水拼死拦住追兵,易寒逃了出来。萧平舟和宋婶都受了重伤。宋婶乘乱爬到灶房,点燃了柴火,放出讯息,自己却葬身火海。追兵见伏击的计谋落空,把重伤的易水押回安阳城,严刑拷打,追问骆孤云的下落。关押了半年,见问不出什么来。把他放了,只派人暗暗盯梢。易水小心谨慎,每日只在军营里厮混,不露半点马脚,更不敢来李庄寻骆孤云。如此过了一年,军队里的派系斗争愈发激烈。杨老四不得人心,被老五和老六联合起兵造反,双发打得不可开交。杨老四自顾不暇,放松了对易水的盯梢。易水便暗中拉拢骆司令以前的亲信。去年,杨老四兵败,被老五斩首示众。后来,老三、老五和老六又内讧,几方人马拼得你死我活,严重内耗,损兵折将,士兵们怨声载道。现在几十万人马各自为政,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大部分士兵都怀念骆司令在时体恤军士,照顾大家伙的利益。一部分骆司令的直系旧部,更是希望骆孤云能回去带领大家重夺控制权。易水见时机已到,才赶来李庄,接他回去主持大局,重整队伍。 第20章 忽明忽暗的烛火下,骆孤云神色晦暗不明。易水带来的消息令他心潮起伏,思绪一时有些混乱,需要慢慢整理。听闻杨老四已死,痛快之余又有些失落。他筹谋已久,原想等月儿大些就去报仇,没能手刃仇人,总是有些许遗憾。军队的局面乱成这样,状况堪忧,易水的意思是刻不容缓,即刻就要去收拾残局。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二弟也还活着。”摇曳的烛光下,易水继续道,“易寒一直被关押在牢里,后来杨老四兵败,才得以出来。但腿断了,落了残疾,行动不便,此次就没有一起前来。只是临行前嘱咐我务必要将三弟带回去。” “二哥,二哥......”骆孤云一闭眼,便会想起那晚和月儿在马背上狂奔,一回首看到易寒倒在血泊中的情景。易寒活着,他是高兴,可是想着那样一个爱武成痴的人为救他成了残疾,心中难免酸楚。 天已大亮。易水连赶了几天的路,又把事情说清楚了,心头大石放下,自去客房歇息。 骆孤云回到南院,萧镶月已经起床,正在洗漱。 “月儿昨晚没睡好么?”见萧镶月眼底有些血丝,骆孤云扶着他的脸道。 “嗯,月儿睡不着。”萧镶月老实回答。澄澈无邪的眼睛望向他,开口就问:“云哥哥要走了么?” 骆孤云一震,月儿心思细腻敏感,剔透聪慧,已猜到易水此来的目的。不想让月儿心生芥蒂,又不能对他有丝毫隐瞒,字斟句酌,答道:“大哥是想让我随他去军队。可是哥哥怎么舍得离开。月儿放宽心。哥哥不会走的。” “可是月儿觉得云哥哥该去。”萧镶月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声音低低的,却很清晰。 骆孤云又是一震。抚着埋在胸前的头,柔声道:“等月儿大一些罢,大一些哥哥带着月儿一起走。” 骆孤云原来打算的是等萧镶月十六岁,成年了,便离开去报仇。报了仇若还活着,就回来找月儿。现下易水的意思是即刻就要走。他心里便有些乱,月儿还未满十四,身体又弱,即便仇人已死,没了大的凶险,但军营混乱,前途未知,带着一起走也不合适。要丢下月儿,他又是万万不舍,一时陷入两难。 当晚,骆孤云率李庄众人给易水接风洗尘。酒酣宴散,俩人回到南院。萧镶月端坐在榻上,叫住他,一本正经地道:“云哥哥,月儿有话和你说。”见骆孤云看向他,抿抿嘴继续道:“我问过易水大哥了,如今军队需要你。易寒哥哥为救我们,落了残疾,也在等着你。云哥哥满腹韬略,军队才是施展才能之处。若是 为了月儿犹豫,大可不必。月儿在庄子,有春姨、师伯照顾,云哥哥尽可放心。月儿想和云哥哥一起,可是自知去了也帮不上忙,只会让云哥哥分心。月儿会照顾好自己,安安心心在庄子等着云哥哥。若你实在不放心,先去安顿好了,再回来接月儿也行。” 萧镶月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说的时候一板一眼,字字清晰。说完后又觉自己太严肃,脸有点红,略带紧张地看着他。骆孤云又惊又喜,他的月儿长大了,一番话严谨慎密,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看着小大人模样的月儿,感慨万千,把人紧搂在怀里,良久无言。 既决定要走,骆孤云这两日便忙碌起来。使人拉来几大车栗木,用艾草熏制了一批木炭储存。还教会板凳爹熏制木炭的法子,嘱咐他如果不够了就再制些。又找来一个木匠,在房间里比比划划,做了个可以冲水的恭桶。萧镶月怕黑,又不喜欢在房间里放恭桶。偶尔想尿尿,哼唧一下,骆孤云便会连人带被子裹起来,抱到地方,再掀开一点。有时候萧镶月半睡半醒,还要帮他扶着小鸟,尿完了再把人抱回去。有一晚可能是水喝多了,起夜两次。第二日骆孤云便用黄芩党参炖了羊肉,给他补补肾气。萧镶月皱眉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羊肉汤,有些奇怪,作甚又要吃这难吃的药膳?骆孤云说你昨晚起夜两次,许是肾气虚了,给你补补身子。萧镶月大呼冤枉,说他昨晚根本就没有尿。骆孤云哑然失笑,原来这小东西压根就没醒!因此要离开,第一想到的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和木匠研究了半天,终于做成了一个可以冲水的机括,用碗口粗的竹筒连接到屋外,解决完一按机括,秽物便可冲到外面。大功告成的时候,他觉着自己简直是一个天才。 午后。护庄队的小伙齐聚院坝。骆孤云带着易水和大家见面。 听说少爷要去军队,弟兄们都想跟随。人贵精不在多,再说庄子也需要人保护。骆孤云决定只带上李二虎等几个得力手下随行。程晋很羡慕,也想跟去。骆孤云对他道:“你留下来,有空多陪陪月儿,好生看着点,别让月儿被人欺负了。”程晋拍着胸脯:“少爷放心!有我阿晋在,方圆几百里能欺负小少爷的人还没出世呢!” 易水看着这些精壮小伙,笑道:“三弟果真是天生将才!你这支队伍队容整肃,弟兄们士气高昂,兵强将勇。我瞧着比那正规军还要厉害几分!” 萧镶月坐在屋檐下阴凉处,目光追随着骆孤云,神情满是骄傲。 时下春暖花开,漫山遍野都是野花。板凳手里拿着一个花环,乐颠颠地跑到他面前,举起花环炫耀:“月儿,好看吗?我自己编的!”萧镶月赞道:“真好看!” “月儿戴上更好看!”板凳边说边把花环套在他头上。 正在和弟兄们谈笑的骆孤云,听到板凳的呼救声,回头一看,惊见萧镶月捂着胸口,表情痛苦,像一条缺水的鱼,张大口无声地喘气,身子向地上软去。板凳拽着他的手臂,急得大叫:“小少爷!小少爷!”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将要倒地的人,看到掉在地上的花环,喝道:“月儿不能接触花粉,你不知道么!” 板凳抽泣着:“我......我一时高兴,就忘了......” “赶快去让你娘烧锅滚水。”骆孤云厉声吩咐。 萧镶月刚刚还憋得通红的脸因为缺氧已变得煞白,骆孤云又疼又急。将他平放在椅子上,顾不得众目睽睽,双膝跪地,俯身覆上他的唇,大口地渡气,反复多次,萧镶月才缓过些来,虚弱地道:“月儿没事,不怪板凳......” 易水皱眉道:“月儿的身体还像小时候一样弱么?” 见萧镶月缓和了些,骆孤云松了口气:“月儿身体已好了很多。只是小时候那场肺炎落下了病根,吸到粉尘就会胸口憋闷,呼吸不匀。加上天生体质对花粉过敏,才会导致如此。” 春妹烧好了热水,骆孤云抱着萧镶月回到南院,沐浴更衣,全身上下连指甲缝都清洗了一遍,才将仍然虚弱的人放到床上。看到他雪白的胳膊上起了些红红的疹子,又是一阵心疼,取出常备的药膏,细细地涂上。 一通折腾,骆孤云又开始不放心起来。月儿在自己眼皮底下都出了状况,若是不在跟前,还不知会怎么样......见他睡着了,拿起纸笔,思前想后,将萧镶月日常禁忌的食品,禁忌接触的物品,需要注意的事项,爱吃的菜品,不喜的食物,春夏秋冬不同季节要特别关注的事宜,容易犯的病症......一一注明,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心想还得多誊抄些,常和月儿接触的人都得有一份。 下个月就是萧镶月十四岁的生辰,骆孤云又犹豫,要不等过了四月初一再走。才刚提了一下,便遭到他的坚决反对:“云哥哥,军队需要你!大家都在等着你!你若为我一人耽搁,月儿怎会安心?”末了还破天荒地威胁了一句:“若云哥哥再这样,月儿就不理你了!”见人被惹急了,骆孤云连忙安慰,也是宽自己的心:“月儿不急......哥哥听你的。最多一年,不......最多几个月,便回来接你。” 四五日后。一切安排妥当,护庄队也重新选出了头领。骆孤云平素为人豪侠仗义,有受过恩惠的,有些交情的,听说他要走,各种饯行酒,辞别宴,热闹了好几日。想要安安静静和萧镶月呆会儿都不行。 护庄队的弟兄们也是万般不舍,骆孤云体恤下属,宽严有度。弟兄们不仅有月例饷银,完成任务额外奖赏,家里困难的,还会获得资助。因此大家对他忠心耿耿。几个年轻的,更是借着点酒劲,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难舍难分。 易水冷眼旁观,欣慰道:“三弟带兵如子,有这样的胸怀手段,何愁大事不成。” 次日就要走,骆孤云特意去了趟西院,和师伯辞行。 回到房间,萧镶月靠坐在床沿,还未歇息。爱怜地搂搂他:“哥哥一身酒气,冲个澡再上床,月儿先睡罢。明早我们卯时出发,早上寒凉,月儿就不必起床相送了,好生休息。” 骆孤云沐浴更衣,轻手轻脚上床,见萧镶月已躺下,闭着眼睛,以为他睡着了。悄悄挨近,侧着身,用手肘撑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面庞,痴痴地看,好似要把这张脸镌刻进心里。萧镶月感受到他的气息,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人,低低地叫了声:“云哥哥。”双臂缠上他的脖颈,撑起身,微凉的唇瓣触上他灼热的双唇。 第21章 骆孤云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一把搂过人,伸出舌尖,撬开唇瓣,大力掠夺吮吸,贪婪攫取着属于月儿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深情又炽烈。萧镶月也探出舌尖,略微笨拙地回应,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炽热缠绵。骆孤云感觉身体像要燃烧起来。萧镶月忽然起身,离开他的唇,像只小猫一样滑向两腿之间,张嘴含住了他硬挺的分身。骆孤云只觉脑袋轰的一声,身子猛地一颤,微微弓起,艰难地叫了声:“月儿!”萧镶月不出声,一手扶着分身,一手与他十指紧扣,支撑着身体,头埋在胯间,用力含住那巨大的物什,唇瓣,舌尖,辗转舔舐,进进出出,吮吸套弄,发出旖旎的声响。感受到自己被萧镶月温热的小嘴包裹,骆孤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倒流,致命的快感一波一波向他袭来,有些眩晕,已不能思维。紧紧拽着他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暴露。一阵酥麻战栗,感觉自己要爆炸了,快要喷发的一瞬间,怕呛到月儿,残存的一丝理智支撑他猛地推开人,喷薄而出的白浊还是溅了好些在萧镶月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淌。 “月儿!”骆孤云几近哽咽地唤着。双手捧着脸,不停地轻吻,绵绵的温柔,满满的深情。 “月儿.....怎么知道这些?从哪里学来的?”稍许平息了些悸动,骆孤云伏在耳边,柔柔地问。 “月儿......月儿从阿晋的话本里看到的。”萧镶月低低地回答。 ......骆孤云忽然有些后悔把程晋留下...... 脖颈间感觉到温热湿润的液体,怀里的身躯微微颤抖。他心头一震,月儿在无声地流泪! 这几日骆孤云忙忙碌碌,萧镶月平静如往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是怕云哥哥为他犹豫,把万般不舍都藏进了心底。真到了离别的时刻,哪里还藏得住?趴在他身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 “月儿,月儿......”骆孤云心痛得像要窒息,拼命吻着萧镶月的眼睛,想要止住他的泪水,没发现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这一夜骆孤云很放纵,不再克制。任萧镶月在他怀里尖叫喘息,颤抖着释放在他手里,嘴里,身上。他想让月儿的身心沉沦、迷醉,无暇思考更多。也想让自己疯狂,只有这样,才能抚慰彼此。才能抵御离别的痛楚,熬过这漫长的夜。 激烈的纠缠后,萧镶月疲累已极,瘫软在怀里,昏昏沉沉睡去。骆孤云抚着他的脸,一遍遍地描摹,摩挲。 黎明已至。二虎轻轻叩门:“少爷,该出发了。” 骆孤云俯身落下珍重一吻。转身跨进苍茫的晨曦中。 第11回 教音乐少年展才情苦相思痴儿意难平 萧镶月醒来已日上三竿。习惯地想叫云哥哥,回过神来,才想起骆孤云已经走了。摸摸身下床单干爽,亵衣整齐,肌肤没有一丝粘腻。昨夜难道是在做梦?又恍惚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云哥哥在给他擦身子,换衣服。低头一看,肩头、胸脯,红红的吻痕尚未消褪。应该不是梦,萧镶月肯定。 心里有点空空的。懒懒地起床换着衣服。 春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被褥跨进来,板凳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跟着。 “月儿终于醒啦?我都来看过好几次了!”板凳笑嘻嘻地道。 春妹拍他一下:“没大没小,月儿是你叫的么?”取出食盒里的粥:“少爷走之前吩咐,小少爷若醒了就先喝了这碗薏米粥。” 拿起被褥,麻利地在软榻上铺着。萧镶月问:“这是做什么?” 春妹道:“少爷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南院,说找个小厮照料你。板凳下半年也十岁了,与你又合得来,从今儿起就让板凳睡外间软榻,小少爷夜里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少爷还让我每日辰时务必叫月儿起床用早餐。”板凳挺着胸脯,骄傲地说。 “这......外间冬日寒凉。床铺也宽,不若就让板凳和我一起在卧室睡罢。”萧镶月想了想道。 “好呀好呀!我要和月儿一起睡!”板凳高兴得跳起来。 “等冬日再说!”春妹又拍他一下。 日子在平静温和中流淌。一晃又到年底。 今年除夕李庄依然燃放烟花。骆孤云特意交待了城里的洋行,不管他在不在,每年除夕都要采购一批焰火。年夜饭也是蜀江春的主厨江师傅来庄子做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萧镶月却笑得不再那么灿烂,只因少了璀璨烟花下那双深情的眼。 骆孤云走了大半年的时候来过一封信。厚厚几大页纸,简单几句话说了军营事务繁杂,尚算顺利。其余全是问月儿身体如何,有没有生病,胃口好不好,吃些什么,夏天有没有独自去看萤火虫,最好等着云哥哥回来一起看,若自己要去,田里蚊子多,罩个纱笼,别被蚊虫盯着了,快到冬日了,若还想玩雪,记得用棉布把口鼻捂住,不吸着冷气,对肺部应该会好些......骆孤云一手楷书笔道筋健,律气庄严。写的内容却尽是些鸡零狗碎,鸡毛蒜皮之事,实在有些违和。萧镶月倒不觉得,捧着云哥哥的书信,笑得两眼弯弯,小心地压在枕头下,没事就拿出来看两眼。骆孤云还随信一起寄来了一把西洋小提琴。说是在一次酒会上有洋人演奏这个乐器,觉得很好听,月儿肯定会喜欢,就想办法订购了一把。 萧镶月没见过小提琴,拿去给师伯看。师伯说以前在宫廷里给洋人伴奏,用过小提琴,大概知道技法。这乐器适合演奏些舒缓悠扬的调子,琢磨一下,应该不难。萧镶月极有天赋,触类旁通,很快就掌握了技巧,还专门写了几首适合小提琴演奏的曲子,想着等云哥哥回来拉给他听。 自从这封信以后,骆孤云就音讯全无,再也没有寄回过只言片语。 七月盛夏。 县城唯一一所公立小学的谢富生校长,顶着烈日来了李庄,递上聘书,说九月开学要特聘萧镶月去学校当先生,教授音乐。 萧镶月以前就喜欢写曲子玩,跟着师伯学了五年音律,在作曲上的天赋日益显现。日常生活中有趣的事物,大自然的景象,都是他灵感的来源。擅长就地取材,编的歌曲如《青蛙谣》、《牧童曲》、《摸鱼歌》、《打秧调》等等,不下好几十首,旋律优美,清新活泼,朗朗上口。他人又随和,没事就在院坝里教孩子们唱这些歌,最先是板凳三虎等庄子里的十几个孩子。这些歌曲慢慢传唱出去,大家都觉得好听,聚集的人就多了起来,院坝经常变成了萧镶月的个人小型音乐会现场。 慕名而来的乡亲很多,大人小孩都有。就这样口口相传,十里八乡的人几乎都会哼上几首萧镶月谱的歌曲,风靡一时。县城小学的孩子们传唱到了谢校长耳朵里。谢富生四十来岁,对教育理念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一打听,原来这些深受孩子喜爱的歌曲都是李庄的小少爷所作,便留了心。 也是机缘巧合。上个月程晋十八岁生辰,请了萧镶月与护庄队的弟兄在蜀江春酒楼吃饭。碰巧李县长在蜀江春宴请县里的部分文化人,谢校长也在。席间谢校长就说起最近学生传唱的歌曲,是李庄的小少爷所作这事。李县长见过萧镶月两次,对他印象极好,直夸这小公子如何气度不凡,少年天才。正说着就见到也在酒楼吃饭的人,当即叫住了他。萧镶月也是认得李县长的,上次来庄子给骆孤云颁奖,被云哥哥怠慢的事,他还觉得有点对不住人家。便规规矩矩坐下,有问必答,谦和有礼。 谢校长和他交谈一番。见少年气韵天成,谈吐不凡,音乐方面的才能更是令人折服。当时就提出要请他去学校做先生,萧镶月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在意。没想到谢校长认了真,回头就给上级部门打了报告,特聘他去学校教授音乐。 春妹见着谢校长,先还以为又是来提亲的。萧镶月声名在外,这大半年三天两头就有人来说媒。少爷走的时候吩咐了,小少爷十八岁前不议亲事,上门提亲的通通打发走。正欲逐客,见谢校长拿出聘书,才知道是来请他当先生的。自己不敢拿主意,赶紧带着谢校长来和师伯商量。 师伯沉吟:“以月儿在音乐上的才华,去那高等学堂做教授都绰绰有余,历练一下也无不可。只是月儿身子弱,要来回奔波,恐有不妥。” 谢校长忙道:“音乐不是主科,每礼拜只上两次课。可雇辆马车代步,费用由学校支付。” 春妹爽利地道:“我家小少爷岂会差了那点车马费?要不先问问月儿的意思,若他愿去,就安排几个护庄队的弟兄,专门负责接送。” 程晋已是护庄队的副头领,听说萧镶月要去县城教书,很不放心,要亲自驾车接送。萧镶月觉得骑马有趣,跟着他学了几天,勉强能骑了,正在兴头上,便骑着进进出出。程晋无法,只得挑了护庄队的黑柱和阿峰两个小伙子,负责贴身保护。黑柱大名叫邓少柱,是板凳爹的堂弟,因皮肤黝黑,大家都叫他黑柱,憨厚老实,却天生是个习武的料,在护庄队的比武中经常拔得头筹。阿峰名叫陈峰,乃附近陈家庄师塾陈老先生的三儿子,办事老道,颇为机灵,又识得字。俩人都是极可靠的,每次将萧镶月护送到学校,不待下课便早早在校门口候着,生怕有个闪失。 第22章 县城小学有学生两三百名,通共只有九个教员,谢富生虽是校长,也兼着好几个班的国文课。起先大家对萧镶月并不看好,见他上个课还要人接送,分 明就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只是长了副好皮囊罢了。 萧镶月不懂得别人怎么看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方法上课。他的音乐课活泼有趣,并不因循守旧,按着死板的音乐教材来教。乡下的孩子普遍读书晚,有些学生的年龄和他差不多,小先生很有亲和力。他把西院的乐器搬了好些去学校,逐一讲解演奏给学生听。孩子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眼界大开。还就地取材,用川西常见的竹子,教学生自己制作一些简单的乐器,竹节削成快板,竹枝制成竹笛。将生活中的趣事编成快板说唱,感受音乐带来的美好。努力在学生心中播下喜爱音乐,懂得欣赏音乐的种子。一段时间下来,萧镶月的音乐课深受学生喜爱,连最腼腆的孩子都敢开口大声唱歌。同学们也喜欢这个好看又随和的小先生,下课时间都有不少孩子缠着他嬉笑唱闹。中秋的时候,县里搞了个庆典活动,萧镶月组织学生表演大合唱和竹笛合奏,广受好评。省里来的官员大力夸赞庐陵县教育搞得好。谢校长脸上有光,更觉着自己是慧眼识人的伯乐,萧镶月就是那千里马。 教员里有个郑姑娘,省城女子师范毕业,年方十九。对萧镶月很是倾慕,既喜欢他的样貌,又欣赏他的才华。觉得自己虽大着几岁,既是真爱,年龄便不是距离。大着胆子写了封情书,亲手绘制了一幅鸳鸯戏水图,瞅了个机会,压在他讲台下面。萧镶月瞧到图,也知是怎么回事,那信便拆也没拆,原封退回给郑姑娘,并说明自己已经订亲了,不能收姑娘这些东西。 郑姑娘有个追求者,是城中富商关家的三公子,人称关三少。这信不知怎的落到了他手里。关三少醋意横生。这天,在学校门口堵着刚下课的萧镶月质问。刚巧黑柱和阿峰来接人,远远瞧见有个男子凶巴巴地对着他。拍马上前,听见那男人在说什么勾引,不要脸之类的话。当下大怒,一顿拳打脚踢,揍得关三少倒地不起,才犹不解恨地护着人离去。回去后又把那人如何欺负小少爷,小少爷如何吓得脸色惨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程晋听说有人欺负萧镶月,当即炸了毛。少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要看顾好月儿,如今竟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那还了得。 关三少挨了揍,回去一打听,才知道得罪了李庄的小少爷,吓得不轻。李庄的护庄队威名赫赫,那是官府都要求着办事的主,如何得罪得起?又打听到头领之一是城中药房掌柜的儿子,便备了厚礼,想走程掌柜的门路,赔礼道歉,揭过此事。程晋正在气头上,哪管这些,把那礼物通通乱扔出去,只说让对方好好等着。 学校放了寒假。萧镶月左手抱着一摞书,右手拿着小提琴,走到校门口。早已等候在此的黑柱和阿峰迎上去。黑柱接过东西,阿峰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萧镶月眉头一皱,眼睛瞪大:“真的?”咬咬下唇,跺脚道:“走,去寻芳阁!” 程晋为人聪明机灵,对朋友义气,办事利落。却是有些风流浪荡。十六岁上,家里就给他订下了比他大三岁的表姐这门亲事。表姐温柔贤惠,一心等着过门。不知为何,他却是很不满意,婚期一拖再拖,还成日眠花宿柳,流连青楼楚馆。庐陵县城大一点的妓院寻芳阁、万春楼,都有他相好的。中秋的时候两个姑娘为着争宠,当街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表姐羞愤不已,不堪受辱,上吊自杀,幸亏被及时救下。程掌柜为此气得吐血,找春妹拿主意,要惩治这个孽子。春妹邀了族中长辈作证,让程晋当着众人的面给表姐赔礼道歉,在祠堂立誓,不再荒唐,好好和表姐过日子,才算平息风波。当时萧镶月也在场,以为他真的痛改前非了,没想到这才过了两个月,便又去那青楼寻花问柳。当下气得不轻。 三人来到寻芳阁,萧镶月想起那年在宜顺县的经历,不想进去这样的地方。便在门口驻足,对黑柱和阿峰道:“你们去叫他,我在这里等着。若是不愿出来,拽也要把他拽走。” 街对面,两个纨绔公子摇着纸扇,往寻芳阁而来。一眼瞧见站在门口的人。涎着脸上前:“哟,这是新来的小倌吧,生得可是真俊啊!多少银钱一晚......陪公子玩玩......” 黑柱三人从里面出来。程晋快步到萧镶月跟前,低声道:“月儿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镶月生气道:“阿晋能来我就不能来?赶快与我回去!” 两纨绔见萧镶月与程晋说话,把他们晾在一边,酸溜溜地道:“来都来了,装什么清高,陪老子睡两晚,多少银钱老子都出得起......”边说边用折扇挑他的脸。 程晋正一肚子气没地方出。见有人竟敢当着他的面侮辱萧镶月,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腔怒火全发泄在两纨绔身上,三人齐上阵,打得人满地找牙。两人捂着满嘴鲜血,放着狠话:“你们......竟敢打我关家少爷,走着瞧,有你们的好看......” 说来也巧,这两纨绔正是关家的大少和二少。 程晋冷笑:“打的就是你们,回去给我好好等着。” 关家三兄弟一碰面,才知这回麻烦大了,竟都惹上了李庄的小少爷。想着总不能白白等死。便也纠集了些弟兄,战战兢兢等人来寻仇。 西院。萧镶月闭目凝神,手指翻飞,淙淙琴音从指尖淌出。 学校刚放寒假,他有更多的时间与师伯研习音律。正在弹奏新做的一首古琴曲。 琴音切切,似婉转叹息,又似殷殷呼唤,撩人心弦。师伯端坐闭目聆听,突然睁眼,气血翻涌,呕出一口鲜血,溅在花白的胡须上,捂着胸口,颤声道:“月儿......月儿何故作此悲音?此调伤心神......更伤身......” 萧镶月沉浸在琴音中,猛地睁开眼,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师伯,声音惶急:“师伯怎么了?月儿......只是随心而发,并不知此调伤身。” 师伯艰难道:“琴曲重在意境,意境由心而生。月儿心里有苦,可哭,可喊,可发泄出来。切不可如此黯然神伤,悲凉压抑。长此以往,难免心神俱损......” 萧镶月急得跪了下来,哽咽道:“月儿并非故意的,只是心有所想,不知不觉就做了此调,月儿知错了!” 师伯缓过一口气,沉声道:“音韵如人语,可以解读;亦如人之心绪,可以对话。月儿既神思不属,便暂时不要谱曲了,以免伤了身子。” 从西院出来,外面下起了蒙蒙小雨。萧镶月心里默念师伯那句“音韵如人语,可以解读。亦如人之心绪,可以对话”心中怅然。 三虎气喘吁吁地跑来:“小少爷......阿晋带着几十个哥哥在城北杨柳坪,与那关家少爷,打起来了!” 萧镶月一惊,顾不得下雨,骑上马背,往城北奔去。那天关三少在校门口拦住他,他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黑柱和阿峰便冲上来把人打了一顿。他肤色本来就白,吓得脸色惨白云云,纯属胡诌。在寻芳阁门口,也是阿晋先动手。现在还要巴巴地上门寻仇,也实在太霸道了些。想着这都因他而起,萧镶月心里便有点着急。策马在雨中跑得飞快。 城北杨柳坪。场面一片混乱,四五十人打得正酣。有的赤手空拳缠斗,有的手持器械挥舞。一半的人已经挂了彩,还有人躺在地上嗷嗷叫唤。萧镶月大声叫众人住手,声音淹没在一片打杀声中,没人听他的。见喊没用,他便抽出腰间的玉箫,呜呜吹奏起来。 箫声袅袅,不绝如缕,仿如来自碧落琼霄的仙曲,轻柔,涓细。似有冰泉之气,又如和风抚慰。众人听闻这箫声,先是放缓了打斗,而后渐渐住手,场上一时安静下来。爆戾之气慢慢消散,有人心下茫然,方才为什么要打架?为何会怒气冲天?没受伤的扶着受伤的,垂头丧气,各自黯然离去。一场打斗在清丽回旋的箫声中消弭。 众人策马往回。刚刚几乎都是对方在被动挨打,护庄队的弟兄只有两人受了点轻伤。程晋奇道:“月儿,你方才吹的那是什么曲子?明明我们打得正过瘾,怎么听到人耳朵里就不想打架了?” 萧镶月道:“这是战国时遗留下的一段残谱,名叫《安和曲》。 师伯与我重新续上了后半阕。据传古时有一位异人在战场上吹奏此曲,便使双方偃武息戈,休兵束甲,成功消弭了一场战争。我们修订的此曲,虽未有停止战争的效力,也可使人戾气尽散,情绪平和,心中恨意冰消雪融......“话音未落,身形一晃,就要摔下马来。程晋离他最近,吓了一大跳,赶忙一把扶住。才看到他这回真的是脸色惨白,气若游丝。 病如山倒,来势汹汹。 萧镶月前段时间为筹备学校的表演节目,劳心劳力,耗了不少心神。加之情绪郁结,一直在强撑着。又骑马淋了雨,几重夹击,病势便沉重起来。一连几日高烧不退,水米不进。烧得迷糊了就一直云哥哥云哥哥的唤,唤得人心都碎了。春妹急得直掉眼泪,师伯也在一旁捶胸顿足,说早知道月儿忧思伤身,就应该多劝解些。请了好几个郎中,住在庄子把脉诊治,日夜守候在床头,苦药大碗大碗地灌下,七八日后,烧才渐渐退些。仍是虚弱憔悴,吃不下东西,病骨支离,小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大夫说小公子脉象虚浮,缓弱无力,当是忧思成疾,耗了本元,只能慢慢调养,开了些扶正固本的汤药,服了十几日也不见什么起色,每日只恹恹的躺着,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 第23章 程晋深悔自己莽撞,害得萧镶月淋雨生病,每日除了处理护庄队的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在南院陪着他,读话本,讲笑话,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春妹端来一碗汤药,程晋见过骆孤云喂他喝药。接过碗来,舀起一勺,喂到嘴边。萧镶月强撑起身体,冲程晋微弱一笑:“月儿自己喝罢。”接过浓酽的苦药,一饮而尽,眼睛都未眨一下。程晋心里暗叹,萧镶月虽看似随和,与谁都亲近。实则只有在骆孤云面前,才是那个活泼灵动的月儿。离了骆孤云,品不出苦,尝不出甜,分明只剩下一具躯壳。 春妹掩门出来,见着在院子焦急徘徊的师伯,垂泪道:“少爷一去近两年,音讯全无。小少爷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想得苦。瞧这病症,缠绵拖延,虚损日甚......若是有个好歹,少爷回来可怎么交待......” 师伯顿足道:“月儿就是个痴儿!听他的曲子便明了,烈火灼心,不知道痛,冰寒蚀骨,不觉得冷。竟似魂魄都不在自己身上。如此煎熬,恐不长久......” 春妹叹道:“少爷恐怕是上了战场,才会捎不了信。我也是日夜担忧,就怕有个万一......小少爷冰雪聪明,心里什么都明白,素日里两人好成那样,岂有不担心的理......” 师伯宽慰道:“听说中原一带战乱频繁,许是邮路阻断,才会没了音讯。云儿有勇有谋,身边又有得力的人辅佐,应当不会出大的险况。倒是月儿,身子又弱,心思又重,实在令人担忧。只能盼他自己慢慢想开些。” 又是年三十。 萧镶月已病了一月有余。程晋整日陪着他,与他说话解闷,想尽办法逗他开心。这日灵机一动,捧出十几页纸,摇头晃脑诵读:“不可触碰猫、狗、鼠、兔、狐等绒毛牲畜,亦不可靠近。不可吸入花粉、烟尘、碳粉、等尘物,远离十丈之外。不可食用蜂蜜、乳品、坚果、豆类、贝类、芒果......” “这是什么?”萧镶月奇道。 “少爷临走前写的呀!我们每人都有一份,连板凳都背得呢!”程晋答道。又一本正经地读起来:“春日易发皮疹、哮喘,恐与阳光、空气、干湿相关......” 萧镶月一把夺过来,骆孤云端重清逸的字体映入眼帘。再细看内容,一时不禁痴了。 生病的时日,萧镶月昏昏沉沉,大多数时候都在回忆和骆孤云的种种过往。快十六岁的少年,许多小时候不懂的事现在也明白了。他想起有好几次半夜摸到骆孤云身子冰凉,觉得奇怪。云哥哥阳气足,身上常年都是热乎乎的,怎会如此寒凉?便要趴过去给他暖暖,却被推开。当时以为骆孤云不喜他睡觉总是缠着他,还有点不开心,现在才明白云哥哥的克制忍耐。以前他调皮,一趴到骆孤云背上就爱捉弄他,有几次咬他的耳朵,手伸进衣服挠痒痒,看到他胯间微微翘起,好奇地要去抓挠,云哥哥羞得面红耳赤,自己得意地哈哈大笑。还有那年他摔跤,骆孤云搬到外间睡觉......萧镶月都懂了。比他大六岁的云哥哥,喜欢他,爱慕他,用心良苦,用情至深,一直一直在守护他,默默地关心,默默地守候,等他长大。 “今日的年夜饭还是蜀江春的江师傅来做么?”萧镶月披衣下床,问道。 “......是呢!春姨还吩咐了,多做些月儿爱吃的菜式,抬到南院来。”程晋见他自己起床,惊喜莫名。 “不了,我去堂屋和大家一起吃。”萧镶月声音轻快。 绚丽多彩的焰火在庄子上空绽放。周围的乡亲也依旧早早占好位置,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热闹非凡。萧镶月披着大氅,坐在廊下,目光灼灼,仰望漆黑夜空中万紫千红的繁花。苍白瘦弱的面庞仿如槃盘后的坚定安详,平静悠远。他已然顿悟,云哥哥纵使在天涯海角,此时此刻,目光也一定在望向他,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去年因为少了那双深情的眼而黯然神伤。今年却明了,其实骆孤云从未离开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陪伴他。就算不在身边,没有音讯,云哥哥给他的爱,已足够温暖他一辈子。 云哥哥,月儿长大了,等你回来。 绚烂的烟花下,萧镶月默念。 蜀江春的江师傅托着碗粥走过来,恭谨道:“小少爷晚饭没用多少,尝尝这碗粥合不合胃口。” 一勺入口,清甜鲜滑。 “蛙腿粥?现在是冬日,何来的青蛙?”萧镶月奇道。 “少爷一直想让小少爷一年四季都能喝上这粥。小厨想到一个法子,夏日抓鲜活青蛙储入冰窖,使之冬眠,需要时随取随用。去年温度太低,没有掌握好。今年重新调整了储窖,加入稻草,终于成了。小少爷今后若想用这粥,随时都有。”江师傅有些得意地答道。 萧镶月面色一天好过一天,至开学时,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每个礼拜如常去学校授课两次,闲时弹琴作曲,研习音律。日子过得平静安详。 第12回 玉箫引路将军归来锦帐红烛佳偶天成 夕阳西下,一匹骏马在官道上疾驰。马背上的青年身姿挺拔,一身戎装。英俊的面庞略显疲惫,神情焦急,不断挥动马鞭,希望速度更快一点。 两年零十九天。去时暮春,归时春深。骆孤云默念。 离着李庄已不远,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他长长地深呼吸,按捺住狂跳激动的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淡定些。 再转过弯便能见到李庄的青瓦白墙。一丝若有若无的箫声传进耳朵。 是月儿! 骆孤云猛然勒紧缰绳,勒得太急,马蹄跃起,长嘶一声,在原地转了个圈才停下。凝神细听,箫声是从庄子方向传出的。下马步行,循着声音,往庄子走去。 萧镶月坐在院坝的石凳上,十几个人团团围坐在旁,大人小孩都有。一柄玉箫置于唇前,清丽婉转的箫声在暮色中回旋。一曲吹罢,众人轰然叫好。一个孩子声音脆脆地:“小少爷,我还想听你吹那个......放牧的那首。”萧镶月柔柔地笑:“你说的是《牧童曲》罢?那曲子得用竹笛吹奏才好听。”边说边侧过身子取竹笛。一抬眼,瞧见院坝外站着的青年,军装笔挺,束着绑腿。英俊的脸上一双饱含深情的眼,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那眼神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要将面前的人熔进灼热的目光里。 哐镗!竹笛坠地。 “云哥哥!”声音未落,人已猛扑进怀里。撞得骆孤云身子一震,就势抱起飞转了一圈,才停住放下。抚着少年的脸,定定地看,千言万语只得一句话:“石凳冰凉,穿这么薄坐在上头,着了寒气可怎么好?” 骆孤云与易水去后。整编队伍没费多大功夫,骆司令之前对弟兄们的好大家都还记着。正值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骆孤云振臂一呼,人心所向,都愿意拥护跟随他。有极少数和杨老四走得近的,担心骆孤云掌权后 遭到报复,或镇压,或收服,恩威并施。半年时间,便把几十万军队整治得服服帖帖。为着长久打算,骆孤云决意归顺南京政府,这也是骆司令生前的意思。时逢政府重编革命军,派了要员前来拉拢,骆孤云和易水带着主要将领,和中央谈判。那把小提琴就是在去往南京途中,经过上海时在租界购的。 国民政府早就有意收编骆司令这只队伍。见骆孤云虽年轻,气势手段不输其父,不可小觑。几轮磋商下来,授予骆孤云陆军上将军衔,西南西北防务总司令职务。拨军费数百万,并承诺地方关税三成归其自由支配。几十万军士从此正式并入中央直属军团。 正当松口气,以为可以回李庄接萧镶月。日军大举进攻华北。骆孤云没来得及写封信,便紧急上了前线。带领几万军士,和其他各路军联手,在长城各关隘要塞,与日军激战,仗一打便是大半年。待战事稍歇,签了停战协议。又遇长江一带发大水,邮路阻断。没法通信。这一耽搁,已是第二年末。政府又因他抗敌有功,通电嘉奖,着令去南京接受表彰。骆孤云归家心切,回电军士疲惫,亟需休整,来年再去中央。直接回了安阳城。安顿好队伍,将各项军务交由易水处理,自己便带着李二虎等几名贴身侍卫,日夜兼程赶回川地。各地方官员免不了对这位新任防务总司令巴结逢迎,一路羁绊,应付下来,至川地省府已是二月末。省主席又亲率各行署官员汇报工作,共商防务事宜,耽搁十余日,接着又是各种宴请接风。骆孤云实在不耐,将几名亲卫留下应酬,自己只带李二虎一人驾车至宜顺县,没了车道,又换成马匹,不停歇地往回赶。至庐陵县还有几十里时,李二虎的马崴了脚,追不上他。便只身一人,在黄昏时分赶回了李庄。 “月儿长高了!”萧镶月以前只及他胸口,现在已经及肩了。“怎么好像又瘦了些,是吃不好么?”骆孤云心疼皱眉。 萧镶月还没有从相聚的喜悦中缓过来,只管趴在胸口傻笑。 骆孤云背起萧镶月,像小时候一样,晃晃悠悠回到南院。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喁喁私语,一宿无眠。 第24章 骆孤云归来,整个庄子都轰动了。听说他已是将军,还做了总司令。护庄队的弟兄们欢呼雀跃,争着赶着和他见面,着实热闹了几天。 “我寄回来的西洋乐器月儿有收到么?可还喜欢?”好不容易得闲的骆孤云在厨房擀着面皮,萧镶月想吃他做的鲜虾抄手了。 “月儿很喜欢,还新作了曲子......”萧镶月趴在一边,看着动作娴熟的骆孤云,一点也帮不上忙。想到一个主意:“要不云哥哥负责包抄手,月儿负责拉琴给你听?”骆孤云大笑:“如此甚好!” 悠扬的琴声柔泄而出,如缓缓萦回的溪流,又如梦境中朦胧的轻纱。骆孤云先是微笑听着,手上动作不停。听着听着便敛了笑容,怔愣地呆立,闭上眼睛,恍如入定。一曲歇罢,他紧闭的双目淌下两行泪。忘记满手是面粉,紧紧抱住萧镶月,哽咽道:“月儿这是在剜哥哥心么?” 萧镶月这首曲子,初听轻柔和缓,犹如在耳边呢喃细语。就像一封情书,满纸没有一句想你爱你,说着些平常的话语,字里行间却是藏不住的缱绻深情。又如一个人,五脏六腑已经碎成片片,面上却是语笑嫣然。细细品味,温柔和熙之下掩藏的是呜咽悲鸣,婉转揪心。骆孤云感觉就似在被软刀子凌迟,刀刀入骨,痛彻心扉。萧镶月这些年对他的刻骨相思,魂萦梦系,暗夜里悄悄流的泪,无人处独自受的伤,在这曲子里都听到了,犹如亲身经历一遍,怎不叫他潸然泪下。 “月儿,我们成亲罢。”静默良久,骆孤云沉声道。顿了一下,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想要一辈子和月儿在一起,永不分离。” 萧镶月安静地偎在他怀里,没有意外,没有犹豫,只低低地答:“嗯。” “日子就定在十日后。四月初一,月儿十六岁生辰这天。”骆孤云继续道。 “嗯。”萧镶月又答。 知道他们要成亲的决定,春妹和师伯一时懵了。师伯还好,早有预料。他犹记得当年骆孤云临走前的那一晚,特意来到西院,坦诚了他对萧镶月的感情。跪在地上将月儿托付给他。说若能顺利回来,必会永远和月儿在一起。若是不能回来,请师伯做主,待月儿十八岁后给他寻个好姻缘,定要护他平安喜乐。骆孤云一去没有音讯,师伯曾暗暗猜测,怕是少年人一时冲动,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便改了主意。前段时间萧镶月忧思成疾,还担心这痴儿,若是骆孤云负了他怕是活不成。后来见他自己想通了,才松了口气。师伯半生漂泊,孤苦一人,毕生与音律为伴,对情爱之事本也不甚在意。觉着两人只要互相喜欢,不管男女,在一起便是。有个伴总比一个人强,讲究那些个作甚。因此倒也坦然接受。 春妹震惊不已,茫然不知所措。在骆夫人灵前枯坐了一个通宵。前前后后地想。希望夫人能启示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两位少爷感情有多好,她自是看在眼里。她觉着,少爷怕是把一辈子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小少爷。那么豪迈不羁的一个人,在萧镶月面前,事无巨细,体贴入微,真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的。那年陈家庄的姑娘倾慕少爷,她觉得姑娘品貌俱佳,也有意撮合,被少爷一口回绝,只日日夜夜陪着萧镶月,她就隐隐有些感觉。只是一直不愿往那方面去想,惟愿他们是兄弟情深。春妹想反对,若论萧镶月样貌品性,除了是男人,也挑不出毛病。少爷铁骨铮铮,是个不惜命的。若说这世上能有什么让少爷留恋,生死关头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舍得轻易离去,那必定是萧镶月。春妹叹口气,伦理纲常再重要,也没有性命重要。想必夫人那么温柔和婉的一个人,也不忍心断了儿子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至于子嗣,日后若能纳个妾也就解决了......枯坐到天明,春妹终于想明白了。 朋友方面两人只通知了李二虎和程晋。 李二虎忠心耿耿,陪着骆孤云出生入死,对他的任何决定都绝对服从,没有二话。况且这几年他跟在骆孤云身边,亲眼目睹少爷是如何思念小少爷,半夜做梦都在叫着月儿。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他也替少爷高兴。 程晋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早就瞧出来两人的感情不一般。在他眼里,骆孤云是盖世英雄,萧镶月是皎皎明月,本就登对。还有他觉得不管男人女人,整日对着萧镶月那张绝世美颜,不会动心才奇怪。作为和萧镶月走得最近的朋友,他当然没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有其他想法。只是审美这东西骗不了人,就如见过一块稀世美玉,再看其它就难以入眼。他整日流连花丛,便是觉得提不起劲,对谁都没有真心。他是衷心希望萧镶月和骆孤云能一心一意,此情不渝。 春光明媚,俩人策马徐行。 骆孤云的意思是成亲后便要带萧镶月一起去往南京。课是不能上了。这日陪着他回学校请辞,顺道去布庄裁量婚礼的服饰。 萧镶月骑术已经很好,骆孤云偏不给他单独骑。挤在一匹马上,把人拢在怀里,耳鬓厮磨。想起月儿小时候在背上捉弄他,存心报复,也促狭地一下咬上耳朵,一下亲上面颊,萧镶月被闹得没法,扭动身子挣扎。 骆孤云忽道:“别动!”萧镶月见他一本正经,以为有什么事,果然不敢再动。就觉身后有个硬硬的东西在顶着他,才反应过来......涨红着脸,一生气又像小时候那样大嚷:“云哥哥坏!云哥哥欺负人!”骆孤云就是喜欢看他这副样子,欺负得更起劲。 萧镶月无奈道:“云哥哥再这样月儿就要掉下去了!”骆孤云哈哈大笑,爽朗愉悦的笑声在田野间回荡。 骆孤云授封将军,做了防务总司令的消息已是无人不晓。之前一直隐瞒身份,现在众人方知他是骆其峰的儿子。去到学校,谢校长殷勤备至。直赞他雄才大略,天生将星。又夸萧镶月才华横溢,只憾不能继续授课,学生们都很不舍。几位教员也来道别,骆孤云团团作揖道:“弟弟多承各位照拂。日后若有需要帮扶之处,可传讯与我,骆某定当尽力。”众人见这位传奇将军气度不凡,谦逊有礼,均是钦佩。 “我瞧那年轻的女教员看月儿的眼神很是不同。”出了学校,俩人慢悠悠策马逛着,骆孤云忽道。 “你说的是郑姑娘罢?”萧镶月回道。便将如何与关家少爷结仇,程晋带人去打架,叽叽呱呱地讲来。萧镶月腼腆,不善表达,也只有在骆孤云面前话才会多起来。末了,还让他评理:“云哥哥说阿晋是不是太霸道了些?”骆孤云挑眉道:“阿晋哪里霸道?若是我在,那关家兄弟肯定得废了。”萧镶月瞪他一眼:“原来云哥哥也是这么霸道。”骆孤云笑道:“谁叫他惹了月儿?” 一路闲聊,到了布庄。萧镶月挑了一匹上好的暗红色绣花锦缎,骆孤云也觉得不错,喜庆又不艳俗,婚礼穿正好。量了尺寸,嘱咐掌柜做成一模一样的款式。掌柜的见着自家已成将军的少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唠唠叨叨:“少爷这是要去参加婚礼么?哪家的婚事能得少爷这样隆重出席,可真是长脸......”骆孤云但笑不语。 “我们的婚礼不请宾客,月儿可会觉得委屈?”策马往回,骆孤云斟酌问道。 骆孤云反复想过,俩人同为男子,成亲之举太过惊世骇俗。自己倒不在乎什么,他不想让萧镶月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毕竟日子是他们过,那些不相干的人,以他豪迈不羁,桀骜洒脱的性子,根本完全勿需理会。 萧镶月没有回答。少顷,如天籁般的歌声在马背上响起。美妙绝伦,婉转深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浅吟低唱,余音袅袅。如同山涧中的潺潺流水,清澈透明,甘冽甜美,浸润着骆孤云的心。 四月初一。南院红灯高悬,大红绸缎包裹门楣,一派喜气。骆孤云和萧镶月身着暗红绣花锦缎礼服,一个潇洒倜傥,一个雅致俊秀,眉梢眼角都是喜色。骆孤云这边春妹代表家长,李二虎做伴郎,聘礼便是母亲留下的那块玉佩。萧镶月这边师伯代表家长,程晋做伴郎,聘礼便是父亲留下的那柄玉箫。板凳爹证婚,板凳做花童。没有宾客,婚礼简朴,却又隆重,仪式感十足。拜过天地,拜过高堂,两人对拜。骆孤云扶起萧镶月,眼神便再也舍不得移开。 春妹张罗了一桌酒宴,众人喝过喜酒,将俩人送入洞房,便识趣退下。洞房内红烛摇摇,暖意洋洋。骆孤云牵着萧镶月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床榻上坐下。举起杯酒,柔声道:“我们饮了这合卺酒罢。月儿不能饮酒,哥哥都替你喝了。” 萧镶月急道:“不!月儿要喝!” 骆孤云顺水推舟,应声道:“好,给月儿喝......”仰头一饮而尽,咽下一大半,留下一小口,覆上萧镶月的唇,撬开唇瓣,将嘴里的酒一点一点地渡给他。醇香的酒味瞬间弥漫在萧镶月的口腔,只“唔”地一声,便被夺取了呼吸。 第25章 骆孤云的吻激烈如暴风雨,似久旱的焦土渴望甘露,贪婪炽热,勇猛刚烈,毫不犹疑。萧镶月顺从地闭上眼,仿佛一切理所当然,紧紧地抱住他,唇齿舔舐,颈腕相绕,抵死缠绵。 呼吸渐重,骆孤云扯掉萧镶月身上的锦袍,扒开亵衣,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膛和肩,细细密密地舔吻啃咬。萧镶月身子软成一团,颤颤地伸手帮他解开外袍。衣衫散乱,骆孤云身体似有火焰在燃烧,三两下除掉俩人身上所有的束缚,肌肤相贴,滑腻酥麻的感觉激得他血往上涌,再也不能忍耐。从枕头下摸出一盒脂膏,取出一点,颤颤地向后头探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已软成泥,没了半分力气。骆孤云艰难退出。鲜红的血液淌在雪白的床单上,触目惊心。脑袋轰地一声,从灭顶的快感中回过神,月儿受伤了!再一看身下的人,脸色惨白,目光散乱。慌得连唤:“月儿,月儿!”萧镶月已经疼得快失了神智,听见骆孤云唤他,颤抖着回抱住他,哑声道:“月儿......月儿好欢喜。” 下半夜萧镶月发起了烧,骆孤云绞了帕子,给他敷在额头降温,不停地更换。他现在的心情是冰火两重天。一回想起昨晚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就小腹发热,热血上涌。可是月儿竟被弄伤了,心又揪着疼。 莫非是脂膏有问题?骆孤云疑惑。那盒脂膏是一个青楼的小倌给的。军队的官兵不打仗时逛窑子是常有的事。骆孤云为拉拢人心,偶尔也会应酬一二,只是去了只管喝酒,也不叫人作陪。有一回便喊了个小倌,细细询问男子之间如何欢爱。那小倌见这英俊的将领花了钱只闲聊不办事,自是知无不言。末了还送他一盒脂膏,详细教了用法。他便暗暗记在心里,盼着哪天与月儿颠鸾倒凤的时候好好施为。 定是这窑子的脂膏太劣质!骆孤云以为找着原因。其实以他那里的尺寸,萧镶月身形纤弱,第一次无论如何小心,受伤也是难免的。 骆孤云气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桌上堆着昨天众人送来的贺礼,有一包袱散乱,仿佛是书。顺手打开一看,竟是各式各样的春宫图册、话本。骆孤云失笑,不用说,定是阿晋那小子干的好事......再随手一翻,掉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写着《龙阳秘术》。坐下细看。前面几页画着各种各样男子交媾的姿势。后面两页有文字,大约罗列了一些特别要注意的事宜。其中一个方子引起了他的兴趣。上面说用麝香、冰片、等十几味中药,辅以豪猪油,熬成脂膏,可做上好的润滑剂。骆孤云思忖,这中药都寻常,药铺里现成就有。就是新鲜的豪猪油难寻。 昏睡的萧镶月微动了一下,轻唤一声:“云哥哥。” 骆孤云赶紧上前,急道:“月儿可觉得好些?” 伤口已经用上好的金疮药处理过了。看那撕裂处嫩肉翻卷,可想会有多疼。骆孤云抚着萧镶月的脸,嗔道:“月儿疼成那样怎不推开哥哥?” 萧镶月恢复了些力气,看着骆孤云,美目流转,眼中似有波光闪动,低低道:“云哥哥在里面......月儿舍不得......”一句话激得他差点又掉下泪来。双手捧住萧镶月的脸,额头相抵,喃喃道:“傻月儿......” “渴......”萧镶月微撑起身子,骆孤云连忙按住:“月儿莫动,当心牵扯着伤口。”饮水含住,俯身小口小口地渡到他嘴里,溢出一些又用舌头舔尽,千般珍重,无限缱绻。 将养了三四日,萧镶月已恢复得差不多。听说骆孤云要去龙泉山打猎,还可以露营,很是兴奋,嚷着要跟去。骆孤云亦是恨不得把人揣进兜里,片刻也舍不得和他分开。想了想:“也好。山上冷,多带些衣服罢。”萧镶月奇道:“云哥哥为何突然想猎豪猪?”骆孤云从后头将人环住,贴在他面颊耳语一番,萧镶月羞红了脸,挣脱开跑进卧室,半天没有出来。 龙泉山离着李庄五十余里。骆孤云、萧镶月、李二虎、程晋、黑柱、阿峰带着板凳和三虎,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山里进发。到得半山,天已黑尽。扎了帐篷,生了篝火,烤着在路上顺手猎来的山鸡野兔,一会儿就香味四溢,惹人垂涎。 骆孤云取出瓦罐,里面是早就煲好带着的当归薏米粥。在火上烧热,又细细地撕了些烤肉放在上面,才舀起一勺,喂到萧镶月嘴边。 萧镶月咽下一口,伸手欲接过瓦罐:“月儿自己吃罢。”骆孤云连忙闪避:“瓦罐烫手,月儿当心。”又舀起一勺喂过去。众人早已习惯骆孤云在萧镶月面前的心细 如发,体贴入微。当没看见。各自喝酒吃肉,划拳猜令,欢笑打闹,好不畅快。 月上枝头,映得树影婆娑,山林静谧安详。萧镶月吃饱喝足,从包袱里取出一只土陶烧制的埙,站在一颗松树下,呜呜吹奏起来。埙的音色幽深、神秘,古人多在狩猎时使用。他听说要打猎,一时兴起,前两天跟着师伯临时学了一下,已是吹得像模像样。 绵绵不绝,醇厚低回的声音在山林间飘荡。众人被这古雅质朴的音色吸引,齐齐望向他,悄然噤声。飘渺苍劲的埙声传入耳朵,古远高绝,发人深省。仿佛能感觉到灵魂的震颤,又好像忆起了前世或将要窥见来生。 萧镶月身着白色银细花纹锦服,施施然立于林间,风姿卓绝。闭目吹埙,全身心沉浸于音乐中,好似与这苍茫的夜色融为一体。月光从身后洒下,整个人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清辉,似幻似真。跳跃的火光映出他俊秀绝伦的五官,极致完美的脸型。美得不似真人,竟像那落入凡间的精灵。魅惑人心,颠倒众生。 埙声已歇。众人仿如被夺去了心神,仍呆呆的看向萧镶月,一时静默。半晌,三虎说出大家的心里话:“月儿真好看!”程晋回过神来,拍他一记:“月儿是你叫的么?” 骆孤云上前,将手中厚袍给他披上,柔声道:“夜深露重,别着了凉。”刚刚他亦是无比震撼。月儿的风华惊世绝艳,全身心沉浸于音乐中的时候,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仿有极致诱惑。去到那外面的世界,不知会引得多少人垂涎。想着月儿单纯,毫无防人之心。不由暗自心惊,可千万得护仔细了才是。 夜已三更。萧镶月在骆孤云怀里睡着了。狩猎的地方离此还有七八里,豪猪喜在黎明时分出洞觅食,需得即刻出发,才可赶在天亮前下好套子。地上湿寒,骆孤云特意备了吊床,将熟睡的人抱上去,裹好棉被。留下程晋、三虎和板凳看守营地,带着其余人往森林深处行去。 萧镶月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发现自己睡在吊床上,开心不已。半眯着眼睛仰望树林缝隙处露出的蓝天白云,哼会儿小曲,蹬着腿晃啊晃,神清气爽,好不惬意。 密林中钻出几个身影......云哥哥回来了!萧镶月一激动,忘记自己是在吊床上,翻身起来,就想跨步跑过去,骆孤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接住就要摔下地的人。 “云哥哥受伤了!”骆孤云虎口处缠着纱布,萧镶月一眼瞧见,惊呼出声。 “没事......小伤,这畜生凶猛,浑身是刺,都捆起来了还蛰我一记。”猎到豪猪,骆孤云心情大好,就势搂着他猛亲一口,喜笑颜开。 众人抬着豪猪、狍子、山鸡等战利品,欢欢喜喜下山去。 密林里钻了一夜,骆孤云好洁,脱下外衫,准备沐浴。萧镶月跟进去,伸手欲帮他解亵衣。 “月儿做什么?”骆孤云捂住衣服。 “云哥哥受伤了,伤口不能着水,月儿帮你洗澡。”萧镶月一本正经,理所当然。 “这......”骆孤云大窘,“哥哥没事......自己洗罢,月儿先出去......”连哄带抱,把人推了出去。“嘭”地关上门,舀起一瓢冷水当头泼下。他以前尚能忍耐,经过那销魂蚀骨的一晚后,食髓知味,这些天都不怎么敢触碰萧镶月,就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又伤了他。洗澡?他一想起那情形就血脉偾张。脂膏还没有制成,万一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可是悔之莫及。 萧镶月站在门口,想了想,云哥哥定是担心自己见到伤口害怕难过。月儿有那样脆弱么?云哥哥也太小看人了...... 又过月余。易寒来信,说南京政府给骆孤云置备的公馆已收整妥当,催促尽快回去。如今军中由易水管着,易寒负责内务,军队经过整肃后上下齐心,基本不会出乱子。骆孤云才能偷得空闲回李庄接萧镶月。眼下日本人在东北虎视眈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国内形势复杂,有些事情必须得骆孤云亲自出面,几十万军士都盼着他回去。知道萧镶月舍不得离开李庄,骆孤云也很想陪他多呆些时日,只是不管怎样拖延,终有离开的一天。 护庄队的弟兄都想跟着总司令从军。骆孤云立了规矩,家中独子不收,父母年迈需要赡养不收。只挑了这两年一直负责保护萧镶月的黑柱和阿峰随行。其余让李二虎自行定夺,直接带队去往平阳城。自己则打算带着萧镶月走水路,经宜顺县去省城。 第26章 阿晋也想跟去,程家三代单传,父亲和表姐以死相逼,不给他走。程晋无法,愈加颓废,成天眠花宿柳。这日喝得酩酊大醉,拉着萧镶月的手,哭得稀里哗啦。萧镶月着急,不住口地安慰:“阿晋......别哭了,等过两年......你再来找我们......”骆孤云不喜他拽着萧镶月,更不满他快要将人惹哭。走上前,抽回他的手,拍拍程晋的肩:“阿晋,好好努力。赶快给你爹生一堆孙子,便自由了。随时欢迎来找我们。”程晋一想,是个道理。仿佛暗夜里见到一丝光明,便振作了些。萧镶月崇拜地看向骆孤云:“云哥哥真厉害,月儿劝半天都没用,云哥哥一句话阿晋就好了......” 萧镶月与师伯情同父子,离别在即,最是不舍,盼他同自己一起走。师伯垂泪道:“师伯老了,不愿再漂泊。与李庄亦是有缘,此地便是埋骨之处。月儿已青出于蓝,师伯再无遗憾。只有一事相托。”哆哆嗦嗦翻出一摞乐谱并一封书信,继续道:“师伯年轻时曾收过一个徒儿,名唤卢汉坤,算是你的大师兄。早年在上海办影社。听云儿说你们此去会在沪上逗留。若找到人,就将这几本珍籍孤谱交与他,当是为师留给徒儿的一点念想。” 饯行酒筵散后。夜已深。 萧镶月依偎在骆孤云怀里,毫无睡意。明日就要走,心中实有万般不舍。眼睛滴溜溜看向屋内,十岁来李庄,六年光阴,由孩童到少年,与骆孤云相爱,成亲,每一样东西都有感情,盛着满满的回忆。 “恭桶好用。”一直没说话的他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恭桶是当年云哥哥临走前费尽心思弄的,每次用着心里都暖暖的。 骆孤云失笑,这宝贝......实在可爱。 俩人新婚燕尔,脂膏制成,这些日子刚得了趣。依骆孤云的性子,恨不得日日夜夜把人黏住。顾着月儿的身子,不敢十分放肆。但也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美滋滋赛过活神仙。这几日师伯、春妹、板凳、程晋,个个垂泪,惹得萧镶月情绪低落,骆孤云亦是烦闷。刚刚便一直在盘算着怎么宽慰他。想着仿当年离开那样,把人弄疲累了睡觉,又觉不妥,明日月儿也要早起。路上舟车劳顿,得顾惜着身子。若一句话不当,又惹人难过一场。想来想去,便不说话,等他开口。却没想到月儿蹦出这么一句。 骆孤云接过话:“上海的公馆二哥已使人收拾妥当,布置了最新式的马桶,还有大浴缸。瞧这儿冬日沐浴多冷!哥哥时常都担心月儿会感冒。以后便可每日泡澡......还可以......”附在耳边,嘀咕了几句,萧镶月大窘,在骆孤云胸膛捶了一下,终于展颜。 “平阳城中骆府也修一新。月儿已是骆家的人了,不想回去看看么?”骆孤云促狭道。 萧镶月微抬头,瞪他一眼,道:“云哥哥也是萧家的人了。月儿想顺道回桫椤谷看看爹娘的坟墓。”心情好些,说话也轻快了。 “嗯,哥哥也是这么想的。月儿不是喜欢坐船么?我们先坐船到宜顺县,然后去桫椤谷,拜祭过爹娘再走。”骆孤云的确是这样安排的。 “不知道爷爷和孙大哥去了哪里,月儿好想他们。”萧镶月叹息道。 骆孤云和萧镶月到李庄后。程掌柜北上采购药材,曾托他专门去桫椤谷打听过,说瓦舍已是一片废墟,根本没有人,连谷口的几家猎户也不见了踪影。后来又特意派人去周边寻找,也没有任何消息。 “说起桫椤谷,哥哥又想听月儿在树洞唱的那首小曲了。”骆 孤云岔开话题。这是他哄萧镶月睡觉的法宝,屡试不爽。萧镶月轻哼,骆孤云轻拍,渐渐沉入梦乡。 青衣江码头。一艘大船静静停靠水面。岸上簇拥着百余人,都是来送别的骆孤云一行的。 春妹抹着眼泪:“少爷放心,春姨会替少爷守好这份家业。若哪天不打仗了,少爷便回来,过些清闲日子。” 师伯拉着骆孤云:“云儿,好好待月儿......师伯老了,已没几年好活。月儿痴傻......莫要辜负他。”说及此,已是老泪纵横。骆孤云郑重作揖道:“师伯放心。月儿自是比我的性命还重要。定不负他。” 李县长也带着几个官员前来送行,对骆孤云抱拳道:“将军为国征战,守疆卫土,我庐陵百姓与有荣焉。只望将军多多保重,父老乡亲都盼你再归故里。” 那边谢校长与两个教员,板凳、程晋、三虎,围着萧镶月,依依话别。十二岁的板凳刚及萧镶月腰高,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身上,不舍得放手。蜀江春的主厨江师傅提着几屉食盒,交给跟在身边的黑柱:“给小少爷做了些爱吃的食物,带着路上用罢。” 骆孤云怕耽搁久了,给月儿徒曾伤感,吩咐赶紧开船。 萧镶月站在船头,拼命挥手。江上雾大,一会儿便看不清岸上的人。又吹起竹笛,笛声尖锐响亮,划破浓雾,在江面悠悠回荡。船行出好几里,估计竹笛的声音岸上也听不见了,犹自怅然而立。 骆孤云给他披上件大氅,连人带大氅轻轻拥住:“江上风大,月儿进船舱罢。”萧镶月靠着他,垂眸不语。 江风吹得萧镶月执笛的手冰凉,骆孤云握起放在胸口搓揉,知他不舍,柔声哄道:“过几年战事歇了,哥哥便卸甲归田,陪月儿回李庄住一辈子,每年夏天都一起去看萤火虫,可好?” “嗯,月儿还想天天喝蛙腿粥。”萧镶月闷声道。 第13回 故地寻梦两情依依故人相诘誓言铮铮 骆孤云原计划船行五六日,到了宜顺县便上岸前往桫椤谷。谁知头两天萧镶月还活蹦乱跳,新鲜稀奇又兴奋。这晚江上刮起了大风,船行颠簸,一早醒来便头昏胸闷,有些晕船。勉强咽下两勺粥全都吐了出来。骆孤云担忧不已,决定改走陆路,就近在一个叫做沙桥镇的地方上了岸。 沙桥镇原本只是一个码头,因背靠终南山,这几年成了山货药材集散地,渐渐兴盛起来。镇上的铺子一家挨着一家,摆满了各种干货、药材、土特产。 黑柱已快马去前方报讯,晌午前便会有车来接。骆孤云与萧镶月沿街慢慢逛着,拐角处的一家店铺同时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其它店里都是成堆成捆的干货药材。这家铺子全是一排排的大抽屉,抽屉上贴着标签,写着各式药名。铺面旁有一扇木门,半掩着,隐约可见里面是个院子。门上方悬着一块木匾,上书“牧野居”三字。俩人对望一眼,萧镶月脸色微变。骆孤云牵着他的手,推门跨了进去。 院子里种着些花草,正对面是一幢两层吊脚小楼。一个少年正在屋檐下晾晒药材,见有人进来,忙迎上前,问道:“二位客官找谁?”感觉到萧镶月的手在微微颤抖。骆孤云朗声道:“请问孙牧......”那少年听到孙牧二字,不等骆孤云说完,便冲着小楼大声喊:“孙大哥,有人找您!”萧镶月身子晃了一下,拽着骆孤云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用力,快要掐进肉里。 一个皮肤白皙,面容敦厚的青年应声从屋里出来,抬眼瞧见院子中央站着的俩人,嘴巴慢慢张大,眼珠子瞪圆,不可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喊出:“月儿!” “孙大哥!”萧镶月同时喊道。飞扑过去,与孙牧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年孙牧和父亲采药下山已是十几天后。从烧成灰烬的房舍里找到母亲的发簪,在后山看到了萧平舟和宋婶的新坟。虽不知发生何事,也大略猜到是被仇家寻上了门。父子俩先去孙太医熟识的一个药商那里躲了阵子,后又开始打听萧镶月与骆孤云、易水、易寒几人的下落,寻找无果。便在沙桥镇盘了个店面,安定下来。孙太医两年前已去世,如今只有孙牧经营着药材生意。 孙牧这些年一直想着萧镶月恐已不在人世。如今得以重逢,欢喜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拉着他翻来覆去地看,不住口地感叹:“月儿长高了,长大了,更俊了......大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要是爹爹还在不知道有多欢喜......” 骆孤云明白瓦舍众人是如何宝贝萧镶月,月儿也算是孙牧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咋见俩人如此亲热,心里还是有点泛酸。上前道:“月儿从早上就没吃东西,怕身子熬不住,先进屋歇息罢。” 孙牧依旧最关心萧镶月的身体,扶额道:“看我都高兴糊涂了!月儿又病了么?哪里不舒服?快进屋,坐下大哥瞧瞧......” 顾不上叙旧,孙牧先给萧镶月望闻问切一翻。沉吟道:“月儿脉道充盈,比小时候已好了太多,当是这些年调养得当之故。只是细探之下脉动间隙稍许不一致,毕竟还是先天不足,身体比之常人更易受损。切不可大意。”又大声唤:“小秦!拿瓶藿香水来!” 刚刚院子里那少年应声过来,递给孙牧一个药瓶,看了看座上的人,羞赧道:“是镶月少爷么?孙大哥常提起你......”孙牧一拍脑袋:“忘记给你们介绍了,这是秦晓。前几年得了场大病,爹爹给治好了。父母都已离世,没有亲人,便一直跟着我们,学点医术,做些杂事。” 第27章 萧镶月喝了藿香水,感觉好些。三人详叙别后经历。骆孤云只隐去了与萧镶月已经成亲的事实。孙牧叹道:“当年我就看出贤弟非池中之物。如今国内动荡,外强环伺。实非将军这样的国之栋梁不能稳定大局啊!”稍顿又道:“你们此去经上海。可巧我下半年也计划去沪上。爹爹生前给我订下一门亲事,媳妇娘家姓王。在沪上经营药材生意。只等为父亲守孝三年期满,便去迎娶。”听说萧镶月要去桫椤谷拜祭父母,又道:“此去桫椤谷,不必绕道宜顺县,有一条采药人走的路径,翻山两三个时辰可到。只是山路陡峭,怕月儿身体吃不消。”萧镶月忙道:“月儿可以的,孙大哥还当我是小孩子么......” 次日一早,俩人便沿着陡峭路径,翻山越岭,往桫椤谷而去。行到险要处,骆孤云欲背他。萧镶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要强,偏不要背,自己手脚并用,气喘吁吁爬了上去。 桫椤谷常年无人,杂草丛生,树木遮天蔽日,已看不出当年的路径。骆孤云左手拽着萧镶月,右手拔出短刀,一路劈砍枯枝藤蔓,费了好大劲,才走到墓前。坟墓周围还算齐整,应当是孙牧他们每年都会前来祭扫的缘故。 俩人双双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骆孤云朗声道:“爹,娘,请放心把月儿交给孩儿。骆孤云在爹娘坟前立誓,此生定不辜负萧镶月。护月儿一世周全。”说毕,又单独拜了三拜。 萧镶月跪在墓前,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骆孤云陪他跪着,见跪得太久,怕他撑不住,伸手揽腰半扶着。萧镶月睁眼,低声道:“云哥哥,月儿想耽搁两日,给爹娘重新立个碑。” 当年事出仓促,易寒只是将萧平舟在妻子坟旁草草掩埋。骆孤云道:“理当如此。正好遇到了孙大哥,我们便在沙桥镇住下,多盘桓几日。待刻好碑,择个吉日,将爹娘的坟墓重新修好再走。” 骆孤云见萧镶月始终神色郁郁,想分散他的注意力。提议道:“那树洞离此不远,不知有没有变化?不如我们去瞧瞧?” 几年时间对于千年古木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树洞依旧,只是周围多了些杂草。俩人进洞坐下,萧镶月有些疲累,软软地靠在骆孤云身上,微闭着眼睛休憩。 看着怀中人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精致面庞上殷红的唇瓣半张半合,嗅着诱人的体香。骆孤云心跳加快,热血上涌。受到蛊惑 般,俯身含住唇,舌尖探进,攻城略地。 一通狂风暴雨,萧镶月气喘吁吁,面颊绯红,目光迷离,在猛烈的攻势下身子一颤,白浆喷洒在他厚实的手掌间。 就着乳白液体的润滑,骆孤云抬起硬挺的分身,刺了进去。 被猛地侵入,萧镶月惊叫出声。他觉着今日的云哥哥似乎有些不同,不复往日的温柔,有些狂暴,粗野,急不可待。 骆孤云紧紧箍住他,挺腰猛烈冲撞,双目赤红,嘴里喃喃道:“月儿......月儿,你可知十岁那年,哥哥便想要你......想得发疯......” 那年在树洞,萧镶月寻来,唱小曲那日,当晚骆孤云便做了旖梦,醒来裤子湿漉漉一片。十六岁的少年羞恼不已,自己竟对一个孩童......简直不可思议!越是压制不去想,越是一靠近他便心跳如鼓。以后多年,也会梦到和萧镶月在树洞行那云雨之事。如梦魇一般,折磨着他,甜蜜又苦恼。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喜欢月儿。再后来和月儿互通了心意,成亲以后,那梦才渐渐淡去。如今梦境与现实重叠,他似要把积郁心底多年的渴望发泄出来,犹如烈火浇油,升腾起不可遏制的欲望。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动作便如暴风骤雨,一发不可收拾。 萧镶月已彻底沦陷在骆孤云的狂放中,大脑完全空白,如无根的浮萍,在一下又一下的猛烈撞击中起起落落,发出破碎的呻吟。呻吟声更是刺激了他,猛地加快速度,狠顶几下,萧镶月近似呜咽的喊叫一声,又颤巍巍地吐出些白浊。骆孤云一阵抽搐,灭顶的快感如风暴卷过,尽数在萧镶月身体里释放出来。 树洞一时静谧,只闻俩人的心跳和喘息声。良久,萧镶月颤颤地抬起手,拂过他微红的眼眶,摩挲着他的脸颊。大汗淋漓的骆孤云回过些神,捉住他的手,语带哽咽:“月儿......我......”萧镶月支起身子,覆上双唇,堵住了他想要说的话,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嘴上,眼睛,鼻子,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上,温柔缱绻,竭尽全力,想要安慰和温暖眼前的人。 骆孤云仿佛看见初到桫椤谷养伤的日子,一个小小的身影,手中捏着或是石头,或是玩具,或是糖果。脸上挂着大大的,示好的笑颜,笨拙的,却是竭尽所能地想要给他安慰。 月儿,你便是我的良药,治身,愈心。 感谢上苍,祈愿你我一生相伴。 骆孤云在心底默念。 天色已晚。 骆孤云背起疲累已极的萧镶月,下山而去。他常年习武,体格强健,身手矫捷,背着萧镶月在险峻的山路上依然可以健步如飞。今儿却不想走那么快,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踏得稳稳地。月儿在他背上睡着了,头软软地靠在脖颈处,呼吸可闻,就这样全身心依赖着他,柔软安详,就似初生的婴儿。他惟愿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一辈子...... 回到沙桥镇,已是暮色苍茫。小秦在门口张望,远远看到俩人,忙向门内喊道:“孙大哥,他们回来啦!” 骆孤云背着萧镶月跨进院子。孙牧见状,赶紧迎上前:“月儿怎么啦?”骆孤云回道:“......没事,就是有些疲累,睡着了。”孙牧捉住萧镶月垂下的手,欲把把脉,一眼看见他脖颈处红红的吻痕,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既如此,先送月儿到楼上休息罢。”又吩咐小秦:“用红花、桂枝、艾草,煎一锅滚水,待会儿月儿醒了,给他泡个澡,解解乏。” 夜幕低垂。孙牧坐在院子的石凳上,面沉如水。骆孤云下得楼来,见此情形,已明白几分。也于石凳坐下,开门见山道:“我与月儿已经成了亲。” 骆孤云再桀骜不羁,也明白他与萧镶月的事情纵与世上任何人都无干,但必须给孙牧一个交待。之前没说,便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既然孙牧已经看出来了,以他坦荡磊落的个性,自是得主动把话说清楚。 “你......”孙牧倒吸一口凉气。刚刚见到月儿脖颈的吻痕,他心里已猜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者是自己看花眼了......或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玩玩而已......或是骆孤云贪月儿俊美,强迫了他......心中万马奔腾,一直在思忖如何开口询问。没想到骆孤云倒是坦诚,毫无愧色,抛出这么一句。 “胡闹!两个男子如何成亲!”孙牧恼怒又震惊。 “如何不能成亲?我们三叩九拜,明媒正娶。该有的礼数一样都没少,只是没有请宾客。”骆孤云理直气壮,大声道:“我和月儿相互爱慕,誓要一辈子在一起。” “月儿是男子。你......你简直罔顾伦常!”孙牧气急。 骆孤云冷笑道:“男子怎么了?月儿是男子我便喜欢男子,月儿是女子我便喜欢女子,月儿是鬼魂我便追随鬼魂,月儿是块石头,我便要日日抱着,是截木头,我也要日日枕着......” 孙牧目瞪口呆,半晌才回神道:“你......你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做出此等惊世骇俗之举,不怕身败名裂......遭天下人耻笑?” 骆孤云大笑道:“孙大哥此言差矣!大丈夫立于世间,若喜欢个人都得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掂着斤两算计,还活个什么劲?再说了,我一来不怕遭人耻笑,二来敢耻笑我骆孤云的,世上怕也没有几人!身败名裂?没了月儿,要那些名利地位又有何益?” “好......好,就算你想得透彻!难道你不要子嗣?”孙牧质问。 “我俩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姊妹。在这世上都是孑然一身。能常相陪伴已是上苍眷顾。骆孤云不是贪心之人,既选择了月儿,便不会再想子嗣之事。”骆孤云斩钉截铁。 “你现在是一时情热,一辈子还长,若哪天厌了倦了,再娶妻纳妾,又将月儿置于何地?”孙牧步步紧逼。 骆孤云亦有些激动,朗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骆孤云是否朝秦暮楚,三心二意,孙大哥可看一辈子......再说......” “孙大哥,云哥哥。”不知何时,萧镶月已站在屋檐的台阶上,只着件青色里衣,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风姿绰约。 俩人一惊,同时住口。 骆孤云快步过去,脱下外衣罩在他身上,嗔道:“月儿起床怎么也不披件衣服?”眼睛偷瞄他的神情,心中忐忑,暗自揣度刚才的话被他听到几分。 孙牧也忙道:“月儿醒了?先吃点东西。小秦已将水烧好,待会儿在木桶里泡个药浴,可行气活血,消除疲劳......” 萧镶月抿着唇,迟疑道:“孙大哥,你方才说的耻笑,身败名裂是什么意思?” 第28章 萧镶月生长在桫椤谷,没受过传统教育,没进过学堂,打小没见过外人,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伦理纲常,男女大防,人活世上必须得怎样怎样......从小连称呼都是随心所欲,不按规矩。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长大。对骆孤云,先是朦朦胧胧地喜欢,后来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在他的认知里,并未有丝毫不妥,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成亲那日,李庄众人亦是欢天喜地,殷殷祝福。孙牧说的这些,他的确不十分明白,怎么云哥哥和自己在一起会被耻笑?会身败名裂? 孙牧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萧镶月澄澈的眼神看向骆孤云,殷切道:“月儿不怕被耻笑,云哥哥怕么?”骆孤云本来还担心他听了这些话,放在心头过不去。没想到他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大喜过望,拥着人连声道:“哥哥不怕......有哥哥在,谁敢耻笑月儿?” 接下来的两天,骆孤云和萧镶月忙着刻碑,修坟墓。孙牧就像以前孙太医一样,成天在药房里鼓捣。倒也相安无事。 墓碑的字迹是骆孤云亲笔所书,律气庄严,雍容遒劲。萧镶月见那上面刻着:儿萧镶月,婿骆孤云。感觉似有不妥,自己又不是女子,云哥哥也不应该是爹娘的女婿。可是云哥哥也是男子,总不能写儿媳。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得作罢。 连续两天从 桫椤谷上上下下,萧镶月累得够呛,泡了药浴,早早睡下。骆孤云想趁此机会与孙牧继续那天未完的话题,便来药房寻他。 他是真心希望能说服孙牧,得到孙牧的认可,月儿也会更安心。 孙牧见他进来,反手把门关严了,神神秘秘地道:“月儿睡着了罢?今日我在浴汤里加了几味助眠的药材,他应该会好好睡一觉,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我正要去找你,有事予你交待。可巧你就来了。” 骆孤云不解道:“何事?” 桌上摆放着三个琉璃瓶。孙牧拿起其中一个盛着透明膏状物的瓶子,介绍道:“这个叫润肌膏。是我根据汉代宫廷流传下来的秘方研制的。男子交媾与女子不同,极易受伤,可做润滑之用......”见骆孤云瞪大眼睛望向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过于直白了些。又解释道:“为着月儿的身体,有些事情我必须予你交待清楚,莫怪我啰嗦。” 骆孤云喜道:“哪里哪里,大哥药剂独步天下,能得大哥如此为我和月儿着想,孤云感激不尽。早知如此,我就不必费心去猎那豪猪了。”话已说开,便也不再避讳。将成亲之夜月儿受伤,自己根据方子制作润滑剂的事情说了一遍。孙牧道:“那个方子只是寻常。我这润肌膏可使肌肤微微发热,更加柔软,富有弹性。” 又拿起另一瓶带点琥珀色的膏状物,继续道:“这个也是润肌膏,只是我在里面另加了淫羊藿、补骨脂、阳起石等几味具有催情效用的药物......”骆孤云感觉不可思议,直接打断他:“孙大哥,这......”孙牧一脸严肃,看着骆孤云,正色道:“月儿心思敏感细腻,有些时候会将情绪憋在心里,难受自苦,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你便可使用这瓶药膏,让他全身心投入,暂时忘记苦恼烦心之事。” 骆孤云醒悟,一场痛快淋漓的性爱无疑就是最好的疗愈。心中愈加佩服孙牧,不愧是把月儿从小带大的人,当真对他观察入微。 孙牧又道:“这药膏偶尔使用对身体无害,反而有行气宜血,舒经活络之功效,只是不可常用,以免伤了肾气。” 指着略大些的那琉璃瓶,孙牧继续道:“这瓶叫合寰露。也是汉代宫廷的秘方。我又另加了麝香、熊胆汁、芦荟、桃胶、三七等几味,使之更适合月儿体质。男子欢好不比女子,年轻时候不觉得,年纪大了便会松弛,失去弹性,合拢不严。你每次行房后务必认真清理,用针筒将这合欢露推入甬道,使之均匀附着于内壁,可起到收缩肌肉,修复内壁,恢复弹性的作用。也可杀菌消炎,收敛镇痛。房事后便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不适,只会觉得清凉舒爽......”地上摆着一桶连着软管的透明水状液体,孙牧又道:“此乃皂角提炼之物,名叫玉清液。我在里面加了八味于肠道有益的菌种,可做洗肠之用。待我教会你方法,每日睡前,清洗肠道,排出毒素,即便不为房事,对人体亦是大有裨益......” 骆孤云叹为观止,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剩点头的份。肃色道:“大哥为我和月儿殚精竭虑,思虑得如此周详,大恩不言谢,请受孤云一拜。”便要跪下,孙牧忙一把拉住,正色道:“你当我是为了你么?月儿铁了心要和你在一起,大哥总得想法子护他周全。你今后定要好好待他,便当是谢我了。”骆孤云郑重道:“大哥放心。这辈子我都会将月儿放在心尖尖上疼,定不叫他受半点委屈。”顿了顿,又道:“大哥医术精湛,所制药剂更是独步天下。一身绝技,埋没在这荒僻小镇实在可惜。现如今战乱频繁,前方军士急需医药。我打算在安阳、上海、金陵,筹建几所先进的医院。正急需大哥这样的人才。大哥何不与我和月儿一起走?到时沪上的医院就由大哥主持,也可方便迎娶嫂子,两相得宜,岂不美哉?”孙牧沉吟道:“这......父亲孝期未满,不宜迎娶......”骆孤云道:“我们此行先经省城,再到安阳,待到达沪上也是几月之后。大哥可随我们先到安阳,指导安阳医院的筹建。再去沪上,时间也就差不多。”孙牧犹豫。骆孤云又道:“此去千里迢迢,舟车劳顿。月儿始终体弱,又不习惯饮食。前几日刚出门就晕船。若一路有大哥照拂,也放心些。”听骆孤云如此说,孙牧终于下定决心:“那便再耽搁三五日,待我把药材生意了结一下,带着小秦与你们一起出发。” 萧镶月一觉醒来,得知孙牧要和他们同行,激动得一蹦三丈高。喜滋滋地拽着孙牧:“大哥不反对月儿和云哥哥在一起了么?”孙牧看着他,眼含无限深意:“大哥只要月儿开心快乐,健康平安。其余的......都不重要。”萧镶月拼命点头,认真道:“嗯嗯,月儿和云哥哥在一起再快乐没有了!” 孙牧暗叹,月儿单纯率真,不谙世事,又有绝代风华,惊世才情。在这乱世中,能护他周全的人,怕也只有骆孤云了。 第14回 小月儿无意惹风波大师兄慧眼视珠玑 三日后,孙牧和小秦与骆孤云一行出发。 过了宜顺县,省主席已收到消息,派了车队前来迎接。萧镶月生平头一回坐汽车,兴奋莫名。骆孤云汲取晕船的教训,亲自驾车,缓缓地开,就怕太颠簸他又晕车。其它车都不见了踪影,就他俩落在后头。行了个把时辰,萧镶月觉着不对劲,不满道:“云哥哥,你是在开蜗牛么?”骆孤云扑哧一笑:“月儿此话怎讲?”他指着官道上的马车:“云哥哥看,马车都超过你了!”骆孤云道:“路况太差,就怕颠簸,月儿......”萧镶月打断他,嘟着嘴道:“你当月儿是纸糊的么?云哥哥只管开快些,月儿受得住。月儿喜欢快,快些才好玩呢!”骆孤云暗笑,月儿这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要强,不甘人后,喜新奇爱玩。便道:“那月儿坐稳啰!哥哥要超车了!”一踩油门,猛地加速,绝尘而去。 骆孤云这两年在军队车技练得高超,半个时辰不到,就风驰电掣追上了前面的车。超车的时候萧镶月使劲挥手,欢呼雀跃,笑得灿若星辰。歪过身子搂着人猛亲一口,一副无限崇拜的表情,赞叹道:“云哥哥实在太厉害啦!”骆孤云感觉心脏又漏跳了一拍,差点握不稳方向盘。又要看路,又想看身边的人,一时手忙脚乱。干脆一踩刹车,停靠路边,将人搂过来,吮吸啃吻,辗转厮磨。后面的车很快追上来,看见车停路边,以为出了什么状况,便也停车查看。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开,一手揽着萧镶月,一手握着方向盘,继续前行。萧镶月被吻得没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终于老实了些。 为着早些带月儿回安阳,骆孤云在锦城的时间安排得紧凑,事务繁多。每日忙着会见各级官员,开会商讨防务、税收、开设医院、学校、修筑道路等各项事情。孙牧也协助处理各项杂务,和他一起忙忙碌碌,疲于应酬。 省城街道繁华,店铺林立,道路四通八达。萧镶月初到这样的大城市,十分新鲜好奇。小秦与他年龄相仿,俩人便成天约着上街闲逛。骆孤云知他喜欢新奇热闹,便也由他。让黑柱和阿峰寸步不离地跟着,又派了几个对省城熟悉的侍卫开车随行保护。 有孙牧在,对萧镶月的饮食更加精心。临时下榻的行署公馆有几个厨子,孙牧像以前在桫椤谷一样,给萧镶月拟好每日的食谱,骆孤云又在色香味上略作调整,吩咐厨子一日三餐都按食谱来。若要外出,也做好食盒带着。不给他随便吃外面的东西。 省城的夜市非常有名。八陌九巷,灯火辉煌,卖小吃的,杂耍的,算命的,各式茶楼,酒馆鳞次栉比,人流摩肩接踵,喧嚣繁华。夜市上有流浪艺人表演,或单独一人,或三五成团,吹拉弹唱,各显技艺。 第29章 萧镶月暗暗观察,发现卖艺的大多使二胡、笛子等常见的传统乐器。寻思若是用云哥哥送的那把西洋小提琴在这夜市表演,新颖别致,定会大受欢迎。那年在逃亡路上,靠卖艺挣了不少银两。如今虽不再需要赚钱,也难免心痒痒。 说干就干,第二日萧镶月便拿了琴,在夜市上寻了个空处,悠悠扬扬地拉起来。小提琴音色优美,婉转动听。街面往来的行人乍闻如此优雅美妙的音乐,陆陆续续有人聚集过来。没人识得这是什么乐器。见一个俊美绝伦,气质不凡的少年在拉琴,更是好奇地指指点点。人都喜欢从 众,人群越聚越多。两三首曲子之后,已围得人山人海。后面来的人只能听见声音,瞧不见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拼命往前挤,一时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萧镶月拉的都是自己做的曲子,信手拈来,一首接一首,连续拉了十几曲。人群轰然叫好声不断,纸钞、银币像下雨一样,纷纷投向他。 黑柱阿峰和几个卫兵拼命维持秩序,挡住汹涌的人群,在周围形成一个圈,不给人太靠近。见人实在太多,且群情激动,有些担心。瞧这情形,呆会儿小少爷怕是连挤都挤不出去,万一被踩踏着可了不得。留下几人在现场保护萧镶月,黑柱费力地挤出人群,去给骆孤云报讯。 萧镶月只管拉琴,微闭着眼睛,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外界的纷乱于他没有丝毫干扰,仿佛遗世独立。只美妙动人的音符从指尖柔泄而出,在夜色中萦回。 人群中挤进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在离萧镶月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两眼发光,满是欣赏、诧异、惊喜。 又拉了几曲,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喊:“警察来啦,要戒严啦!快跑啊!”一时混乱不堪,有人被挤倒在地,哭喊声,叫骂声,吵嚷成一片。 一个穿着西装马甲,戴眼睛的中年男子费力挤进来,扶了扶被挤歪快要掉到地上的眼镜。大声道:“艾克先生,你果然在这里,赶快跟我走,整条街都戒严了,呆会儿就出不去啦!”洋人摊着手,做了个夸张的动作,道:“噢!亲爱的卢!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一个天才!” 萧镶月已停止了拉琴。人群混乱,阿峰和几个侍卫护着他站在原地。那叫艾克的洋人约莫五十来岁,张口问道:“小朋友,你留过洋?” 他第一次见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新鲜好奇,打量着艾克,答道:“没有。” 艾克又道:“你方才拉的曲子我从未听过,请问是哪里的音乐?” “这些都是我自己谱的曲子。”萧镶月老实回答。 艾克瞪大了眼睛,一手拽着那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夸张地张大嘴:“噢,上帝!卢,你听听!如此优美的乐曲竟然是这少年自己写的!莫非......我发现了东方的莫扎特?” 戴眼镜的中年人也仔细打量着萧镶月,施了一礼,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这西洋小提琴在川地并不多见。公子琴艺卓绝,敢问师承何处?” 萧镶月很少和陌生人讲话,见那中年人戴着眼睛,斯斯文文,瞧着不像坏人,便答道:“我......我是跟师伯学的,师伯叫李天年。我叫萧镶月。” 中年人像中了邪一样,摘下眼镜,吃惊地瞪大眼,嘴里喃喃道:“师伯......李天年......萧......”忽然明白过来,大喊道:“你是萧师叔的儿子!李天年......是我师傅!” 萧镶月也愣住了,看着激动不已的中年人,迟疑道:“你是......?” 中年人缓过一口气,道:“我叫卢汉坤。李天年是我师傅。萧平舟是我的师叔。” 猛然在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萧镶月心头大震,差点掉下泪来。也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中年人就是临走前师伯交待寻找的大师兄,卢汉坤。 他怔怔地道:“你是......大师兄?师伯说你在上海开影社,还叫我去寻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将人群驱散开,排成两列。一身戎装的骆孤云从中间大步走过来,见着他,一把抱住,又推开仔细打量,着急道:“月儿......没事吧?” 黑柱去给骆孤云报讯。他刚好在与警署官员开会,商讨联合布防事宜。听说萧镶月被上千人围住,有可能发生踩踏事故,就变了脸色。警察署长见总司令着急,自是要好好表现一翻。当即派出几百名警力,将萧镶月所在周围的几条街都戒严了,驱赶人群,弄得人人恐慌,不知发生了何事。骆孤云也亲自带着几十名卫兵,赶了过来。 萧镶月刚与大师兄相认,还有些怔愣。见着骆孤云,又怔怔地问:“云哥哥怎么来了?”骆孤云见他神情有些不对,以为是被人多吓着了。揽着他道:“月儿别怕,哥哥这就带你回去。” 一队警察簇拥着警察署长跑步过来,啪地立正,喊道:“报告总司令,人群已驱散。街道已戒严。请总司令示下。” 骆孤云见萧镶月没事,放下心来,摆摆手道:“不要扰民,都散了吧。”牵起他的手,便欲离开。萧镶月这才反应过来,忙道:“云哥哥等等......”指着卢汉坤:“这是大师兄。” 卢汉坤没想到这么大阵仗戒严是因为萧镶月,又见着传说中的骆总司令,一时也有些呆愣。 萧镶月与他说清楚了卢汉坤的身份。骆孤云想了想道:“今日已晚,月儿先休息。明日请师兄来公馆相叙,可好?” 一直站在身旁的艾克张开双臂,激动地想拥抱萧镶月。黑柱和阿峰立马伸臂挡住,骆孤云也戒备地将人搂进怀里。艾克抱了个空,依然兴奋道:“小朋友,我太喜欢你啦!明日一定要再见面,好好聊聊!” 骆孤云皱眉:“这又是谁?” 卢汉坤忙道:“这是我的朋友艾克,瑞典人。此次是与我一起从上海来内地办事的。” 安排卫兵开车送卢汉坤和艾克回酒店。骆孤云带着萧镶月离去。 月儿今日受了惊,他思忖着如何安慰。经过一家馄饨店,道:“月儿饿么?想不想吃碗抄手?” 萧镶月高兴得连连点头。今日是在公馆吃了晚饭出的门,到这个点,有些饿了。孙牧和骆孤云不给他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夜市上那么多小吃,他也只能看着,早就垂涎了。 随行的侍卫上前和馄饨店的老板说了句什么,店里仅有的几个客人立马被请走。几十号卫兵站在店外警戒。骆孤云带着萧镶月走了进去。他不解道:“云哥哥,这是为何?” 骆孤云简单解释:“哥哥今日穿着这身衣服,不得不如此,改日换件便服没人识得,便可随意了。” 俩人一人一碗红油抄手,慢慢吃着。 “好吃么?”骆孤云问。 “没有云哥哥做的好吃。”萧镶月认真答道。 骆孤云很是受用,眉开眼笑。又道:“今日这么大的骚乱,月儿吓到没?” 萧镶月气鼓鼓地道:“月儿好好地拉着琴,若不是警察来,怎么会骚乱?”又夹起一个抄手,放入嘴里,唇上沾了一点辣椒。骆孤云见他美目含嗔,双唇殷红,心里一动,俯身过去,用舌尖一卷,舔掉辣椒,就势吻了一口。 萧镶月吃了一惊,偷眼瞄看外面的卫兵,羞恼道:“云哥哥,这么多人,你......”骆孤云理直气壮:“人多怎么了?谁叫月儿那么诱人,哥哥忍不住嘛!” 萧镶月无奈,只拿一双澄澈无邪的眸子瞪着他。 骆孤云又道:“月儿如此诱人,以后万不可再在人多杂乱的地方拉琴唱曲。人心难测,难免有人居心不良,打那坏主意。” 萧镶月低低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骆孤云见他这样,心中一疼。想着月儿在李庄时,可以去学校教授音乐,在院坝弹琴唱曲,有无数忠实听众。如今随自己出来,只能每日呆在公馆,无聊又无趣......为着和自己在一起,月儿其实牺牲良多,只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说......骆孤云向来是只要萧镶月皱皱眉,他的心便要抽一抽,又忙哄道:“过几日我们便要离开省城。届时省主席将在锦江宾馆举行饯别宴会。川地的各界名流都会到场。到时便请月儿上台表演小提琴,给大家见识见识,也给哥哥长长脸,好不好?”......哄完人又后悔了。以他的性子,别人多看萧镶月一眼都不乐意,巴不得把人揣兜里才好。想起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月儿垂涎的 情形,骆孤云便觉心烦,轻叹一口气。 萧镶月很敏锐,忙问:“云哥哥怎么啦?” 骆孤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凝视对面的人,心绪复杂......忆起打猎那晚自己的担忧。这才来到外面的世界没几天,难道担忧就要变成现实?想把人藏起来,又希望月儿开心快乐,不愿见他黯然神伤。月儿有多喜欢音乐,他自是清楚,怎忍心剥夺?可若任他不掩光华,人心险恶,万一有个疏忽,可是悔之莫及......心中纠结,面色便有些沉郁。 第30章 萧镶月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担忧道:“云哥哥是病了么?”骆孤云掩饰道:“没......哥哥有些累了......” 萧镶月立刻想着云哥哥公务繁忙,还为着自己耽搁到这么晚,辛苦劳累,又心疼起人来。 次日一早,骆孤云便派人将卢汉坤和艾克接来公馆,与萧镶月相叙。艾克是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的教授,喜欢东方文化,长期在亚洲各国游历,收集整理各民族的特色音乐。到中国已有两年,住在上海法租界。卢汉坤在上海开电影公司,也兼编剧导演。此次是来内地采风,艾克对川剧感兴趣,便一起前来,打算搜集一些地方戏剧谱。 艾克兴奋地道:“亲爱的月,我在瑞典的恩师,我们音乐学院的院长,名叫查莱德,是一位非常有名的音乐家。我想将你昨晚拉的那些曲目寄给他看看,你同意么?” 萧镶月羞赧道:“当然可以。只是寄给恩师的曲目需得慎重些才好。我可以另外再挑几首自己满意的曲子么?”费力地从箱子里搬出几大本乐谱,都是他这些年写的各种曲子,林林总总几百首,仔细挑着。 艾克和卢汉坤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也各自拿起一本细看。卢汉坤看得激动,一拍大腿:“师弟天赋过人,才情惊世,又得师傅倾囊相授。当真是后生可畏啊!”想想又道:“师兄最近拍摄的几部电影,需要配些合适的曲子,一直寻不到满意的。不知师弟能否赏光帮师兄写上几首?” 萧镶月道:“电影里的歌曲么?是什么样的电影呢?”卢汉坤道:“目前正在拍摄的有三四部,等回头我将剧本送予师弟细看。” 晚间,骆孤云特意抽空,陪同萧镶月在公馆宴请卢汉坤和艾克。几人相谈甚欢。卢汉坤没想到威名赫赫的骆总司令如此随和,也放开些来。 骆孤云和孙牧一左一右,萧镶月坐在中间。骆孤云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不时给他夹菜,将鱼肉细细地剔了刺,虾剥了壳,放入碗中。又盛了汤,自己先试过,不烫不凉,才递过去,说不出的细致周到,就差没有亲自喂食。孙牧也随时关注着他。席上有一道时令菜酱爆田螺,萧镶月觉得可口,连吃了几只。孙牧立马制止:“田螺性寒,且不宜消化,月儿要少吃。”两人照顾他已成习惯,十分自然随意。萧镶月从小便是这样长大,亦是泰然处之。看在旁人眼里,却是暗暗纳罕。 卢汉坤道:“师弟似乎有些羸弱,是身体有恙么?” “月儿在母体内便受了损伤,先天不足。饮食上自是要精细些。”孙牧解释。 “少爷,厨房的总厨说有要事禀报。”黑柱在门口报告。骆孤云虽已做了总司令,李庄的众人还是习惯叫少爷。 一个戴着白色围裙的中年男子小跑着过来。哆哆嗦嗦地道:“总......总司令,那道拔丝山药被二厨加了一勺蜂蜜。” 骆孤云一到公馆住下,就将禁忌的食物罗列了一份清单,交给厨师,严令不可使用这些食材。今日做菜的二厨一时疏忽,按常规做法,起锅前在拔丝山药里加些蜂蜜,使之看起来色泽油亮,吃起来味道更加丰富。萧镶月喜爱甜食,刚刚便吃了好几块。 骆孤云正待发作。孙牧道:“无妨。月儿体质比幼时已强健许多。有些以前不能吃的食物,现在可以慢慢尝试,少量地吃些,让身体渐渐适应。每一种食物都有其营养价值,若长期禁忌,也会导致营养不均。” 卢汉坤插话道:“师弟这体质不似师叔,倒有些遗传了母亲。” 萧镶月闻言,连忙问道:“大师兄见过我娘亲吗?” 卢汉坤道:“我早年便去了上海,无缘得见。但师弟的娘亲小月桂是有名的美人,在江南几乎无人不知。当年便有好多关于她的故事,风传甚盛,我在上海也有耳闻。” 萧镶月对娘亲的事知之甚少。父亲不愿提及,师伯也很少说。当下来了兴趣。连声道:“是什么样的传说?大师兄快说来听听!” 卢汉坤道:“很多啊......比如不畏权势,绞烂戏服,拒绝到督军府上唱戏......与京城名伶同台飙戏,博得满堂彩......身体不好,长期需要老山参吊气,有追求者一次送了价值千金的人参......为赈灾募集善款,连续十日登台演出,晕倒在台上......等等。” 萧镶月听得呆了,接不上话来。骆孤云从桌子底下捉住他的手,摩挲着安抚。随口问道:“那督军叫什么名字?” 卢汉坤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仿佛听说是姓何......”又道:“对了!我准备给师弟的剧本里有一部叫《名伶传奇》,讲的是一个红遍江南的花旦,拒绝权贵公子的追求,与心上人一起,历经波折,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原型便有几分参照师叔与小师娘。只是最后的结局是美好的,俩人一起逃奔出权贵的掌控,投身革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娘亲为生下他丢了性命,是萧镶月心中永远的痛。沉默半晌,低低地问道:“孙大哥,你见过我娘亲么?娘亲有多美?” 孙牧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孙牧见到小月桂之时,便是她咽气之日。十岁的他印象深刻。病入膏肓,大腹便便的妇人已看不出昔日倾国倾城的容颜,但也难掩秀色。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萧镶月,没有来得及看上儿子一眼,便咽了气。萧平舟抱着妻子的尸体一天一夜不撒手,根本不管刚出生的儿子。此后两三年,也是日日在妻子坟前呆坐。十几岁的孙牧学会了帮着爹娘给月儿换尿布,逗他玩,教他说话,萧镶月会说的第一个字是含糊不清的“哥”字。差不多三岁以后,萧平舟才仿佛反应过来有个儿子在身边,开始教他读书识字,学习音律,慢慢恢复了正常。 这些说了只会让萧镶月徒增伤感,孙牧踌躇着该如何答话。骆孤云爽朗一笑:“月儿的母亲当然很美,看月儿便知。师兄不是让你给电影谱曲么?月儿便用心作曲,让爹爹和娘亲在电影里有个美好的结局。他们在天上看着,也定会高兴。” 卢汉坤由李天年一手带大,感情深厚。听说师傅隐居在李庄,想着老人年事已高,错过此次机会恐再无相见之日。艾克也想在内地多走走,感受东方的乡土文化。便决定一起去趟李庄,探望师傅。萧镶月也忙碌起来,在省城买了不少礼物,师伯、春姨、程晋、板凳,人人都有。 又过几日,将《名伶传奇》,《京都春梦》、《逆流》等几部剧本交给萧镶月,约好几月后在上海见面交稿。卢汉坤道:“师弟做的曲子,稿酬还是按惯例参与票房分成,电影卖座,收入便高。若是单独出唱片,公司便只适当收取一些版权费,其余收益归师弟所有。是否需要签订一个合约......” 骆孤云本就只是想让萧镶月有点事情做,不至于太无聊。哪里在乎什么稿酬。打断道:“这些琐事不必劳烦月儿,我让秘书与你对接便可。” 为将卢汉坤和艾克送去李庄,一共安排了三辆车。一张车坐人,一张车拉萧镶月买的东西,一张车往前报讯。过了宜顺县便不通车道,需要春妹他们派马车来接。众人在城外送别,萧镶月不由有些悠然神往。骆孤云试探道:“月儿是想和师兄一起再回李庄么?” 萧镶月睁着双纯净无邪的大眼睛,看住他,认真道:“不。月儿舍不得云哥哥,云哥哥在哪里,月儿便在哪里。”骆孤云呼吸一窒......这宝贝,说情话也不打声招呼。再一看他,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完 全不觉得自己在说让别人心跳加速的话。望望前后都是人,咽了咽口水,强捺住想将这人当场按倒的冲动。 第15回 红衣猎猎战曲激越忠心耿耿琼花溅血 处理完省城的事务。一行人便赶往安阳。一路有孙牧照应,倒也平安顺利。 易水带着一众人马,出城几十里迎接。易水已从李二虎口中得知骆孤云和萧镶月成亲的事情。这些年在军中与三弟朝夕相处,也大约知道些他的心事。只是没想到骆孤云会胆大妄为,不管不顾到和萧镶月成亲,心里十二分的不赞成。一来他觉着此事对骆孤云的声誉有损。二来亲眼见过萧镶月好几次犯病,觉得他身体太弱,恐活不长,万一有个闪失,以骆孤云用情之深,怕是会伤心至死。心里担忧,对萧镶月便是不冷不热。 上次骆孤云回安阳,时间仓促,只和易水交待了军中事务,就着急赶去接萧镶月。这回便把母亲和骆司令风风光光合葬,陵墓修得气派漂亮。落成这天,军中将士,地方官员,富绅豪贾数百人聚集墓前,连中央都特派了专员前来参加祭奠典礼。墓碑也是骆孤云亲笔所书,萧镶月见上面写着儿,骆孤云,婿,萧镶月,心里觉着平衡了些。其余人等大多不去注意墓碑上的字,有注意的,也不敢多问。 易水面色如霜。骆孤云神态自若。拉着萧镶月在墓前磕头祭奠。一通繁琐冗长的仪式下来,已是日影西斜。又在骆府设宴款待参加典礼的宾客。 骆府已修茸一新,比之以前更为气派。待宾客散尽,易水瞅个无人的空挡,沉声道:“三弟如此胡闹行事,若是被委员长知道,你当如何?” 第31章 骆孤云早知易水不满,也想和他好好谈谈。笑道:“大哥莫生气,坐下说话。三弟和月儿的婚事,没请大哥喝杯喜酒,实在有些失礼。待和二哥会合后大家再在一起热闹热闹......” 易水冷着脸:“谁稀罕喝你的喜酒!” 骆孤云叹口气,正色道:“大哥也知三弟不是那莽撞之人,若非深思熟虑,定不会如此。‘胡闹’二字,愧不敢当。我和月儿成亲之事,的确有些惊世骇俗,因此并不打算弄得天下皆知。对那不相干的人,以为我们是兄弟,便也没有刻意去澄清解释。只想二人好好过日子。并没有碍着旁人。” “那你把月儿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是何意?”易水质问。 骆孤云道:“我与月儿成亲是事实。不想让天下人知道,是不愿月儿承受无故非议。但也不能委屈了月儿。他已是我骆家的人,名字写入族谱天经地义。” 易水道:“此事若传到中央,你就不怕颜面扫地?” 骆孤云道:“委员长问我,我也还是这些话。这是我个人私事,与其他任何人无干。” 易水道:“三弟文武双全,人品贵重,一表人才,却选择了一个男子,不觉得可惜么?” 骆孤云轻笑一声:“我非选择男子,我选择的是月儿。只是......他刚好是男子,这不怨我罢?”顿了顿又道:“月儿心思敏感,希望大哥像爱护我一样好好待他,三弟不愿见他受到任何委屈。” “但愿三弟将来没有后悔的一天。“易水长叹道。 骆孤云斩钉截铁:“此生无悔。” 忙完祭祀大典,骆孤云便要前往军营检阅队伍。军中大营在郊外六十余里处。需得住上两晚。片刻也不舍得和萧镶月分离的他很是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带上。军营条件艰苦,食宿自然不比骆府。时值盛夏,来回奔波,又怕月儿中暑。 萧镶月十分想跟去,一来舍不得和骆孤云分开,二来也想看他阅兵。最后还是孙牧拍板,备足了防暑清凉,蚊叮虫咬的药,又详细交待好各项注意事宜。俩人一起出发,来到军营。 骄阳似火。数万士兵身着笔挺军服,整齐划一,排列在空旷大地,笔直地站立。烈日当空,汗水顺着额头滴下,没有人哪怕微小地晃动,也没有人抬手擦汗,挺立如松。骆孤云身着将军礼服,绶带肩章,一丝不苟。身姿挺拔,气势刚健,站立在高台上,目光威严,扫视过一张张年轻刚毅的脸。士兵们满脸孺慕崇敬,总司令好的声音排山倒海,响彻云霄。恢宏的场面震天撼地,透着肃杀、无坚不摧的力量之美。 萧镶月在现场,骆孤云担心天气炎热,要特意给他搭建凉棚。萧镶月坚决不允。寻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微眯着眼睛,注视着台上的人,眼底爱意流转,神情满是欣赏和骄傲。气势磅礴的阅兵仪式令他热血沸腾,饱受震撼。深深沉浸于这威武壮观的场面。 军营之行令萧镶月大开眼界。回程路上,感慨道:“云哥哥的军队威武雄壮。若是唱得一曲慷慨激昂的战歌就更有气势了!”骆孤云见他兴致高昂,也是欢喜,便道:“那就请月儿给将士们写一曲军歌,哥哥先把定金付了......”将人搂过来猛亲一口。萧镶月羞得满脸通红,看看开车的卫兵和坐在副驾上的二虎目不斜视,才自在些,嘟哝道:“云哥哥又欺负人。” 这日易水召集地方商会代表议事,骆孤云本不用参加。因要商议募资建立医院之事,由孙牧牵头拟了方案开会讨论,为表支持,特地亲自出席。 吸取之前的教训,骆府旁新设了一个卫兵营。挑选出几百精兵,由李二虎带队,府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及时响应。 商会代表们散会出来,便听到卫兵营这边鼓点阵阵,歌声嘹亮。一时诧异。黑柱来报,说小少爷谱了一首歌曲,正在校场教士兵们学唱,请少爷有空的话过去看看。 校场前方架起两个大鼓,几百名军士围坐在地,一身红衣的萧镶月立于台上,左右手各持一根绑着红绸的鼓棒,来回奔跃击鼓。身姿飘逸,翩若惊鸿。鼓声带着滔天气势,似万马奔腾。士兵们配合着鼓点,岳撼山崩的歌声响彻天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戈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萧镶月时而用尽全力,甩起双臂,大起大落地击鼓,时而轻揉慢击,鼓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两面大鼓的材质不同,敲击的部位不同,发出不同的声调,形成歌曲的旋律,而非单调的鼓声。人在两面大鼓间来回穿梭,红衣翻飞,身姿俊逸。 一通雄浑磅礴的结束鼓点后,歌声与鼓声嘎然而止。全场寂静。片刻,士兵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震天撼地的吼声。萧镶月站在两面鼓之间,垂手而立。神情满是欣喜。目光灼灼,眼中似有星辰闪动,周身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骆孤云被这气势磅礴的歌声和鼓点惊住。校场上红衣翩飞的美少年令他一时有些目眩神迷。 随行众人亦被深深震撼。易水赞叹道:“月儿这首战曲,可抵上万雄兵。” 听见易水赞扬萧镶月,骆孤云比自己打了大胜仗还要高兴。上前道:“大哥所言极是,此曲慷慨激昂,有雷霆万钧之势。又铿锵有力,荡气回肠,闻之令人热血奔涌。在战场上定能鼓舞人心,激励士气。” 萧镶月见着骆孤云,高兴道:“云哥哥来了?刚刚还让黑柱去叫你来听月儿新谱的曲子。这首歌叫《无衣》,是战国时秦国的军歌,原曲早已失传。月儿去了趟军营,感悟颇深,便重新谱了曲。觉着这样的战曲才配得上云哥哥的威武雄壮之师......” 萧镶月只顾着和云哥哥说话,神采飞扬,顾盼生辉。骆孤云眼神一扫,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欣赏赞叹有之,贪婪垂涎有之......犹如自己珍藏的宝贝被人觊觎,既骄傲,又有些不安。给他擦擦额前的汗,疼惜道:“月儿累了,快回房歇息罢。”。 萧镶月谱的《无衣》很快在士兵中流传开来。在校场上击鼓的场景被传得神乎其神。营地那边的将士听说后,也想邀请他去教唱。骆孤云本不同意,但易水已在军务会议上将此曲正式确定为军歌。这便成了公务,将士们要求学唱亦是正当请求。萧镶月听说自己谱的歌曲大受欢迎,也很开心,十分想去。骆孤云便挑了个空挡,陪同他去往军营。 萧镶月平常衣着素雅。为了教唱时在台上更醒目,特意穿了红色。站在上次阅兵的高台上,红衣猎猎,飘逸俊秀。在万众瞩目下光芒四射,浑身散发着憾人心魄的美。 骆孤云在台下不远处,心驰神往。暗叹月儿的风华终究是挡也挡不住。 士兵们的欢呼声山呼海啸。盛情难却,萧镶月一连击了好几遍鼓,才在热烈的掌声中下得台来。累得不轻,脸色通红,胸口起伏喘气不匀。骆孤云很是心疼,赶紧带他回营房休息。 俩人自从离了沙桥镇,要么在路上奔波,要么忙于各种事务。虽是日日在一起,亲热的时候却少了很多。骆孤云为此很是恼火,依他的性子,巴不得时时黏在一起才好。此时见萧镶月满脸红晕,眼中水光盈盈,不由情动。将人抱在怀里,舌尖探出,勾舔撩拨。呼吸渐重。已是情欲难耐,三两下除掉衣服,取出润肌膏。慌忙中发现自己错拿了琥珀色的那瓶,箭在弦上,也顾不得许多,就着抠出一砣,向后头抹去。一翻激烈纠缠,如干柴烈火的俩人很快达到顶点。顾着是在外面,清理不便,骆孤云在爆发的瞬间抽离,全数洒在小腹上。萧镶月也闷哼着喷出。白浊融汇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白花花一大滩,十分壮观。 二虎敲门道:“少爷,车已备好,该回去了。”尚沉浸在高潮余韵中的俩人匆忙穿好衣服,简单清理一下,上车离去。 坐在后座。萧镶月面色潮红,靠着骆孤云,紧咬着下唇,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骆孤云见他这样,往下一摸,暗道糟糕。那瓶琥珀色的润肌膏还一直没有机会试过,没想到效用如此强烈。看他在药效的作用下忍得辛苦,骆孤云哪里舍得。离着回府还有两三个时辰,就这样生生煎熬,可不把人给憋坏了。略一思忖,沉声吩咐:“停车。三十米外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二虎和开车的卫兵接到命令,响亮回应:“是!”跳下车去。 骆孤云原本想着帮他纾解便好。可活色生香的人在怀里,哪里忍得住。免不了又颠鸾倒凤,云雨一翻。后座狭窄,一下将人放倒在座椅上,一下抱坐在腿上,一下趴着从后面进入,直把萧镶月折腾得到最后只能勉强吐出一点稀薄的液体,浑身上下没了半点力气,瘫软在他怀里,已不知今夕何夕。 萧镶月筋疲力尽,躺在腿上沉沉睡去。车到骆府,天色已黑。骆孤云不舍叫醒他,坐在车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李二虎轻声道:“要不......我去给小少爷拿床毯子?”刚刚一片狼藉,骆孤云只是用上衣将人盖住。沉吟一下,便道:“也好。” 第32章 骆孤云用毯子裹住萧镶月,打横抱起,跨进大门。管家来报,说矿业商会的周老板已在客厅等了好几个时辰,想求见总司令。 骆孤云将人放到床上,换了件亵衣。见他醒了,便道:“月儿先躺下,我去去便回。待会儿泡个澡,上了药再睡。”想着不会耽搁很久,就没有熄灯,虚掩上门,穿过回廊,往客厅走去。 矿产行业利润丰厚,周老板是矿业商会的会长,手上掌握大量矿产资源,那日易水召集商会领袖开会,周老板也在。因着有些事情会上不好说,便想私下找总司令。周老板有个副手,协助管理矿山事务。人长得高大壮实,像座铁塔,人称罗塔。在客厅等久了,出来小解。骆府庭院几重,路径复杂。罗塔又喝了点小酒,有些辩不清方向。七拐八拐迷了路。见前方有屋子亮着灯,便往亮处走去。 透过窗缝隙,罗塔看见床上斜靠着一人。闭着眼睛,乌黑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长长的阴影,面庞精致,俊美无暇。这不是那天在校场打鼓的少年么?那日众人开会,罗塔也在,对萧镶月印象深刻。此时见那美得像画中人一样的少年就在眼前,借着点酒意,神差鬼使,便推门走了进去。 骆府的侍女琼花,平常专门负责总司令和少爷的饮食起居,对萧镶月服侍很是尽心。恍惚晃到少爷屋子窗格上映出个高大的身影,有些奇怪。刚刚明明看到总司令往客厅去了,谁在少爷屋里?便近前察看。就见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床边,壮硕的身体挡住了躺在床上的小少爷,不知在做些什么。大吃一惊,一脚踹开门,将人死死扭住,放声大喊:“来人啦,抓贼啊!”罗塔几下摆脱不成,又做贼心虚,生怕琼花大喊大叫将人招来。恶向胆边生,掏出匕首,没头没脑地向她扎去,一连在身上戳了三四个窟窿,鲜血像喷泉一样咕咕往外冒。 萧镶月刚刚斜靠在床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琼花的喊叫将他惊醒。睁眼就见到一个男子手持匕首,对着琼花猛刺。顾不得多想,扑上前去,拼命想阻止男子。 三人扭打在一起。琼花虽已倒地,乡下女子有股泼辣狠劲,拼着一口气死死拽住想要逃走的罗塔。萧镶月扑在琼花身上,想给她捂住咕咕冒血的伤口,自己也沾了满身的血。惶急间,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耳朵嗡嗡地响,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 骆孤云听到动静,不知出了何事,赶过来见到倒在血泊中的萧镶月,目龇欲裂。一脚踹开罗塔。心中惶急,声调都变了,连唤:“月儿!月儿!”萧镶月双眼紧闭,没了反应。 骆孤云将人拦腰抱起,冲出屋外,边跑边对随后赶来的李二虎等大喊:“备车,去医院!” 孙牧住在别院,听到动静刚赶过来,就见他抱着浑身是血的萧镶月冲出来,惊得一个趔趄。骆孤云只得两个字:“上车。” 车子呼啸着往医院奔去。孙牧急急查找伤口,想着先给萧镶月止血。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迟疑道:“月儿身上没有伤口。观脉象.....也不像是受了内伤。” 骆孤云刚刚已经有些乱了方寸,听说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又着急道:“没受伤,那为何会昏迷不醒?”孙牧沉吟:“这......先将月儿送去医院检查......若一直未醒,我便回府一趟,将银针取来试试......” 还未到医院,萧镶月便悠悠转醒,紧蹙着眉,挣扎道:“救......救救琼花......”骆孤云赶忙安抚:“月儿别急,卫兵已经将琼花送去医院救治......月儿感觉如何?” 孙牧一边观察气色,一边把着脉,道:“月儿晕过去前可觉得哪里痛或不舒服?”萧镶月摇摇头:“没有。就是头嗡嗡的,眼前发黑,就没了知觉。” 骆孤云见他虽然醒来,依然面色苍白,握着手也是冰凉,心疼无比。想着下午的事,莫非是放纵过度,伤了元气? 平阳城医院的院长姓林,是清末公派到法国留洋的医学博士。林院长已接到通知,知道总司令家出了事,早已候在医院门口。骆孤云将萧镶月抱下车,便直接放上担架,进了急诊室。 孙牧也想跟进去,骆孤云将他拉到一边,赶紧将下午拿错润肌膏的事说了一遍。他虽统帅万军,为着萧镶月,在孙牧面前还是有点犯怵。想着事关月儿的身体,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将事情讲清楚,忐忑地等着挨骂。 孙牧沉吟道:“我刚刚探月儿脉象,不浮不沉,阳气充盈,当不是你说的这个缘故。” 骆孤云本来内疚无比,以为是自己一时放纵害得月儿疲累虚弱,才会晕倒。听孙牧否定,又是高兴,又更加担心:“那......月儿为何会如此?” 孙牧道:“我看......月儿这突然昏厥,可能与见到大量鲜血有关系。” 正说着,林院长戴着听诊器,扶着眼镜开门出来。俩人赶忙迎上去。林院长道:“仔细检查过了,少爷没有大碍。刚刚详细询问了少爷晕倒的前前后后,似乎有点像爱尔式综合症。 “又补充一句:“就是民间说的晕血。” “晕血?”骆孤云狐疑。 “嗯,就是晕血,”林院长继续道,“也叫血液恐怖症。这病症一般与幼时经历有关。未成年人大脑受到强烈刺激,形成心理阴影,一旦出现类似情形,就会出现休克等过激反应。这属于精神性的疾病,无药可治,最好的方法便是进行心理干预。” 林院长的结论和孙牧猜想的一样。骆孤云尚在犹疑。 孙牧道:“贤弟还记得月儿十岁那年小黑死的情形么?” 骆孤云当然记得,那年小黑被大黄猫咬死,萧镶月满手鲜血,捂着头在地上打滚,突然犯病,昏迷了三天三夜。有些明白过来:“月儿......有心理阴影?”孙牧道:“是的。那事过了之后,月儿虽表面恢复了正常,其实恐惧一直憋在心里,无处疏导,便成了精神疾病。” 骆孤云默然。想起月儿怕黑,一旦周围黑暗,就会紧紧贴着他,听着他的心跳才能安心入睡。曾经失明的恐怖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烙印。又想起那年猎户大叔抓着大黄猫站在院子里赔礼道歉,萧镶月说只能怪自己,以后也再未提及。月儿的性格就是这样,总怕别人为他操心。其实是把无边的恐惧都埋在了心里,长此以往,必然会出问题。 沉默一会儿,骆孤云问道:“无药可医?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么?” 林院长道:“精神问题只能通过心理疏导,打破他的恐惧。就好比一个人自己呆在黑暗阴冷处出不来,若有人能用外力将他拽出来,就好了。”又道:“少爷虽无大碍,精神状况不太稳定。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晚,回去以后也尽量远离发生事故的场景,以免再受刺激。” 这晚萧镶月睡得很不安稳,惊醒好几次,梦里也在喊着云哥哥,救救琼花......骆孤云在病房陪着他,一宿未睡,一直在观察。见他眼皮直跳,便知他又做恶梦了,忙唤:“月儿!月儿!”萧镶月醒来,又是一身冷汗。见自己躺在云哥哥怀里,才安心些。反复好几次。骆孤云不停地给他擦汗,不住口地安慰。眉头深锁,万分疼惜。 骆府门前跪着一个壮汉,五花大绑,捆成粽子一般。过往路人听说这歹人贪图府中丫环美色,非礼不成,还伤了人。纷纷投去鄙夷的眼光,有的还吐口唾沫,或踢上两脚。壮汉垂头丧气,半点不敢反抗。 萧镶月在医院观察了一夜,除了睡不好,精神有些差以外,没有其它问题,林院长也同意出院调养。车回骆府,远远瞧见大门口跪着的人,脸色猝变,不自觉地靠向骆孤云。骆孤云拽着他的手道:“月儿莫怕,大白天的!看那歹人敢怎样?”拉着他下了车。 罗塔见着萧镶月,赶紧匍匐着爬了几步,跪在面前,挡住他的去路,痛哭流涕:“少爷......少爷饶了小人吧!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等龌龊事......”他大吃一惊,急急地后退,别过脸去,不想看到那人。 骆孤云掏出腰间的手枪,咔擦上了膛,递到他手上:“月儿如此憎恶他,不若一枪把他毙了,出口恶气,也给琼花报仇!”萧镶月拿着枪,手微微发抖,一时怔愣。 罗塔磕头如捣蒜:“少爷......小人昨晚是喝多了猫尿,被鬼迷了心窍!我......我就是见着少爷生得太俊,想亲手摸摸看,这人......是真的还是那画里的!可是......还没摸着琼花姑娘就进来了......真的没有别的想头......”见他发愣,又跪着跨前几步,指天发誓道:“琼花姑娘忠心护主,小人感佩。必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给她治伤......治好了,若她愿嫁,就娶回家做正房太太......若是不愿嫁,小人便将她当姑奶奶,供一辈子......”听他如此说,萧镶月脸色缓和了些,终于肯正眼看他,轻声道:“此话当真?”罗塔赌咒发愿,痛哭流涕:“骆总司令作证!我罗塔若违背誓言,定遭天打五雷劈,全家死光光......生的男孩没屁眼......生的女孩世代为娼......”骆孤云听他粗言浑语越说越不像话,大喝一声:“够了!”拿过手枪,对准眉心,便要开枪。萧镶月赶忙拦着,小声道:“云哥哥,看来他是真心悔过......”骆孤云道:“难不成月儿打算原谅他?”萧镶月脸色已恢复正常,没了刚才的恐惧与厌恶,抿着嘴唇道:“他伤的是琼花,原不原谅他,得听琼花的意思。” 第33章 进到府里。骆孤云道:“卧室里的血迹下人已经彻底清扫处理过了。若月儿觉得不安心,我们就换到别院去住。”萧镶月道:“在这间住得习惯,不用麻烦了。”骆孤云仔细看他的脸色,没有半分勉强,才放下心来。 月儿竟在自己家里出了事,骆孤云深感忧心。听罗塔交待,便是那天在校场见着萧镶月,觉着这少年实在太美,才进到屋内,想凑近了瞧瞧。不由暗自惊心。加强了骆府的安防,增派几队卫兵晚间巡逻。又让本来住在别院的黑柱和阿峰住到隔壁,几乎二十四小时守着,才放心些。 琼花幸好没伤着要害,很快便好起来。那罗塔日日陪伴,亲自照料,做小伏低,诚心实意地道歉悔过。一来二去,两人竟真的有了感情。过了一月,待琼花伤势大好,罗塔便将她八抬大轿娶进了门。喜宴热热闹闹,骆孤云带着萧镶月亲自赏光,他笑得特别开心。 孙牧趁大家喧闹,小声对骆孤云道:“贤弟为着月儿思虑之周全,大哥佩服。” “大哥也知道,月儿哪里都好,就是凡事喜欢自责,憋着忍着。若那日回府不让他解开心结,定会日日噩梦,睡不安稳。若非琼花因祸得福,有个好归宿,他觉着是因自己害琼花受了伤,难受内疚,天长日久,又像那小黑之死一样,在心里成了一个疙瘩,留下隐患。”骆孤云细细分析。 孙牧道:“大哥之前还当贤弟是图月儿俊美,一时情热。这几个月瞧下来,你竟是把月儿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大哥收回之前说的话,放心将月儿交给你,只愿你能护他一辈子。” 骆孤云轻笑道:“这才几个月,能瞧出个什么?大哥便一辈子看着......” 第16回 骆孤云抗役助难民小两口曲解生嫌隙 易寒来电,中央政府秋后召开代表大会,催促尽快去往南京。平阳城的事情处理完毕,队伍就整装出发。易水带着一众人马物资走陆路。担心一天坐十几个小时的车赶路辛苦,骆孤云便带着萧镶月坐船走水路。船舱宽敞,除了大床,书房厨房一应俱全。骆府的厨师也随行,一路饮食照应周到。有孙牧在,也不怕月儿会晕船。另外大师兄给萧镶月的剧本,还差几首最关键的插曲,到了上海便要交稿,坐船的话可以有时间写歌作曲。最称心的是,舱门一关,俩人随时可以亲热。骆孤云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 船行四五日,一切顺利。萧镶月每天精神不错,除了作曲,无风时,便坐在船头与大家谈天说地,弹琴吹箫,十分惬意。 越行江面愈宽阔,再往前几十里便是长江边的重镇汉昌市。出发时和易水约定了在此会合。 这日下午风平浪静。众人坐在甲板上喝茶聊天。萧镶月喝着特意给他备的红茶,听李二虎绘声绘色地讲在华北和日本人打仗的情形。 红茶暖胃,孙牧认为月儿可以长期饮用。骆孤云便让人从印度采购了一批上好红茶,有时加点姜片枸杞,有时加点黑糖西洋参,煮给他喝。 萧镶月听得津津有味,不停地问这问那,饶有兴致。众人聊得正开心。阿峰眼尖,突然指着江面上飘来的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什么?”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具尸体,面孔朝上,已泡得有些发白,看着甚是狰狞。 骆孤云本来在一旁悠闲地半躺着,半眯着眼睛听众人谈天说地。这会子跳起来一把搂过萧镶月,将他的头捂在自己胸前。萧镶月生平第一次见着尸体,且是这么可怖的情形,第一反应也是钻进他怀里。回头见众人镇定自若,对着那尸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没有谁害怕恐惧。又觉着有点不好意思,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连忙推开骆孤云。见他强做镇定,不肯示弱的模样,十二分的可爱。 骆孤云不禁又小腹发热,柔声道:“江上风大,我们回船舱罢。”萧镶月瞥他一眼,一本正经答道:“哪里有风?” 众人继续喝茶聊天。谁知再往前,不到一个时辰,竟有几十具尸体飘过,有的甚至三四具挨在一起。孙牧蹙眉,脸色猝变,对骆孤云道:“快带月儿回船舱!大家捂住口鼻,尽量远离尸体。” 舱门一关,萧镶月便挂在脖子上,主动凑上双唇。骆孤云已按捺好一阵,哪禁得住他这般撩拨,动情地喊了声:“月儿!”一起滚到大床上,两三个时辰,才云收雨住。萧镶月喘着气,头埋在怀里,低低道:“云哥哥总把月儿当眼珠子一样护着......月儿都明白......” 骆孤云才知他今日这般是为着甲板上的事。不由感慨月儿这心思实在太细腻。捧着他的脸,认真道:“月儿不必解释,哥哥都懂。懂你的自尊,你的骄傲。哥哥的怀抱便是月儿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只要月儿需要,永远都在。” 萧镶月写曲子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候想到一段旋律,半夜三更也会爬起来。写得兴奋了便久久睡不着。骆孤云虽心疼他睡眠不足,但知道他对音乐的投入和热情,也不十分干涉,只在一旁看书写字陪着。上了床睡不着也有办法,要么唱小曲,要么颠鸾倒凤,激烈纠缠一翻,累极了自然就睡着了。昨晚便是骆孤云见他总不睡,搂着人翻来覆去各种姿势折腾。孙牧制作的药膏实在好用,俩人都得了趣,本来是想让人疲累了早些睡,谁知一时贪欢,便弄到快天明。 这白日夜晚地欢好,萧镶月也终于耐不住,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船快靠岸,孙牧道:“看此情形,估摸是岸上有瘟病发生,得给月儿小心做好防护。” 易水已派车到码头来接。见到骆孤云一行,急急地道:“据此百里的汉临城发生瘟疫。有大量难民拥挤在汉昌城门,我们只能从西边绕道进城。”见大家均用棉布捂住口鼻,骆孤云将萧镶月裹得密不透风地抱着。吃惊道:“你们......已经知道了?月儿怎么了?难道已染了病?” 孙牧道:“我们见到江上飘着的尸体,便做了防备,月儿只是睡着了,没事。”易水才放下一颗心,又道:“月儿体弱,瘟疫凶猛,千万要小心防护。”骆孤云见易水主动关心萧镶月,态度与之前大不相同,显然已接受了俩人的事,心中甚慰。 汉昌是长江中游的重要城市,街道繁华,人口众多。 一行人上车,易水道:“张市长本要亲自前来迎接总司令,城里有学生在示威游行,和军警发生了冲突,市长忙着处理麻烦。我们先去公馆住下,晚一些再会面。” 城内一派兵慌马乱。军警在前面开路,车队行进缓慢。有卫兵来报,说一众学生喊着口号,拦在车队前,要求总司令下车和学生对话。骆孤云奇了,他刚到汉昌,学生消息咋这么灵通?下得车来,在卫兵的保护下走到学生队伍面前。 上百名学生站在街道上,高呼:“坚决要求打开城门!营救百姓!”群情激愤。为首的女孩约莫十七八岁,梳着齐耳短发,穿着白袄蓝布裙的学生装。骆孤云觉得有些面熟,正思索在哪里见过。那女生惊喜地大叫:“骆大哥,果然是你!”跑出队伍,站在他面前,欣喜若狂。 骆孤云也认出了眼前的女孩,就是那年在宜顺县遇到的张见梅,讶异道:“见梅怎么在这里?” 张见梅急急地道:“我听爹爹说骆总司令进了城,就猜到是你。爹爹草菅人命,拒绝救助百姓,骆大哥得好好整治他一下。” 张见梅还是像幼时一样泼辣机灵。 骆孤云听得一头雾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见梅解释道:“爹爹两年前做了汉昌市长。我随爹爹来到汉昌,在女子师范学校读书。这些都是我的同学。我们学生游行是为了要求打开城门,营救城外的同胞。可是爹爹下令紧闭城门,一个人都不准放进来。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惨死在城外,爹爹这官做得,实在是太没良心了!”说罢,又左顾右盼:“月儿呢?月儿和你一起来了没?” 刚刚萧镶月在车上睡着了。街道混乱,骆孤云不想让他下来。正待开口,他已经在黑柱和阿峰的护卫下走了过来。骆孤云牵住他的手,笑道:“月儿醒了?快看看这是谁?”萧镶月刚睡醒,有些懵懂,揉了揉眼睛,看看那女孩,又不解地看看骆孤云。他遇到张见梅的时候只有十岁。当时见梅十二岁,如今已十八岁,女大十八变,有些认不出了。 张见梅激动地道:“月儿......我是见梅啊!”萧镶月惊喜地大叫:“见梅......我们又见面了!” 骆孤云和萧镶月一个英俊倜傥,一个俊秀雅致,站在人群中实在醒目。一众女学生停止了喊口号。纷纷看向这边,窃窃私语。 一辆汽车驶来,跳下一个中年男子,擦了把汗,小跑到骆孤云面前,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骆......骆总司令!卑职迎接来迟,请将军恕罪!......骆公子,别来无恙啊?”来人正是以前的宜顺县县长,现在的汉昌市市长张庭运。张市长道:“别站在大街上,咱们到宾馆坐下说话。” 据此百里的汉临城发生了瘟疫,好多百姓携家带口逃到汉昌。指望进城避难。张市长怕瘟疫传到汉昌市,便下令紧闭城门,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城里学生们和部分市民眼睁睁看着老百姓在城外惨死,于心不忍,便组织游行,希望打开城门,营救百姓。 第34章 骆孤云沉吟道:“孙大哥,疫病的事情你最权威,你怎么看?” 孙牧颔首道:“市长的做法是对的。疫情不明,贸然放人进来对城内的老百姓亦是威胁。学生们的心情可以理解。建议在城外设置难民营,组织义工,提供医药救助,先尽量减少死亡,探明是何病症再做打算。” 张市长喜道:“这办法甚好!我这就去和游行的学生宣布。有愿意做义工的便可报名到城外救助百姓,干点正经事。这些学生头脑简单,光有一腔热血,不知厉害,成日添乱。正好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孙牧又道:“去城外的义工也要做好防护。城里的医院在哪里?需要制作些药水,进出都必须严格消毒。” 城外搭建起了一排排临时帐篷。孙牧组织汉昌市的部分医生,将城外的难民按轻症,重症分开。没有症状的就和义工们一起,分发药材,照顾病患。张市长又紧急调拨了一批大米,加上城里部分市民捐赠的粮油米面,搭起了粥蓬,定时供应餐食。总算变得井然有序。 市政府办公室,张市长主持会议商讨疫情对策。骆孤云带着孙牧、易水也特别例席。 张市长抱歉道:“骆总司令路过本地,下官不但没有好生招待,反而给您添了麻烦,还多得您鼎力相助。实在是惭愧。” 骆孤云道:“张市长一心为民,孤云钦佩。若能协助一二,亦是应尽之责。” 孙牧道:“从病患的表相看,普遍高热,时有谵语发狂,属于温热病的脑炎症状。恐与天气暑热,水源污染有关系。这疫病通过饮食、接触性传染。昨日我用了白虎苍术汤,几个重症患者均有好转,疗效确切。只是此方需用大量生石膏。我了解过了,城内药铺加上几个医院的石膏储量不多,本地也不出产,需从外地运来。” 骆孤云道:“这好办,我便写个手谕,下令向周边市县的所有药铺、医院征集石膏。只是路上往返需要时日,不知是否耽搁得起?” 孙牧道:“目前的储量还可以撑到后日。” 张市长感激涕零:“如此可救了大急啊!我立刻安排人员车辆,即刻出发!” 骆孤云又道:“让李副官带着我的命令,陪同你们的人一起......” 黑柱急匆匆赶来,顾不得正在开会,跑到骆孤云跟前,耳语几句,他脸色骤变。 孙牧紧张道:“出了何事?” “月儿和见梅一起去了难民营。”骆孤云已站起身。 张见梅和萧镶月久别重逢,有聊不完的话题。带着他在城内四处游玩,还去了女子师范学校参观。 萧镶月从未正式上过学,在庐陵县教授音乐的小学也仅只有几间平房。首次见到正规的高等学堂,大感新奇, 十分羡慕。骆孤云派黑柱和阿峰跟着,特别交待了不能去难民营。萧镶月与这些学生年龄相仿,见大家都去难民营做义工。秦晓这几日也协助孙牧,几乎吃住都在难民营。他又是不甘人后的性子,觉得骆孤云杞人忧天,别人都去得,自己为何去不得? 黑柱和阿峰拦不住他,便一人跟着,一人赶紧来报讯。 难民营帐篷连绵,四处都是人,一片乱麻麻。骆孤云和孙牧带着一队卫兵赶到,一时找不到萧镶月在哪里,只得分头去寻。 骆孤云心急如焚,想起当年在烟花巷寻找月儿的情形,恨不得立刻把难民营翻个底朝天。找了一炷香的功夫,见到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大步上前:“见梅,月儿呢?”见梅努努嘴道:“喏,在那边分发药水。” 男女老少排着长队。萧镶月和几个学生站在大桶前,手持木勺,认真地给大家一碗碗地添药。 骆孤云一秒钟也不愿让他在这乱糟糟、臭烘烘的环境里多呆。快步上前,扯着他就走。萧镶月挣扎,涨红着脸解释:“云哥哥,我们在分发药水......”骆孤云见他还不肯离开,不由分说,打横抱起便走。萧镶月蹬着腿:“孙大哥肯定同意我来的......”抬眼瞧见随后赶来脸色黑如锅底的孙牧,立马住了嘴。乖乖地任他抱着,离开了难民营。 骆孤云千叮万嘱不能去难民营,萧镶月心里虽不以为然,还是答应过的。自己说话不算话,觉着有点理亏。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乖顺服帖得像只被捋顺了毛的猫。骆孤云本来一腔怒气,怨他不知珍惜自己。见他这样,气也消了一大半。为了表示自己很生气,给他一个教训,依旧绷着个脸。 萧镶月心思敏感细腻。那天在甲板上挣脱骆孤云,便生怕他往心里去,主动赔礼示好。今日见他真的生气了,心便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有些忐忑不安,手足无措起来。 感到怀里的人身子变得僵硬,骆孤云暗道糟糕......想起那年肠痉挛的事,才恐吓了他几句,就把人快弄哭了。今日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知会如何惶恐......心头开始懊悔,那天还说懂他的骄傲,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强行把人带走,蛮横霸道,半点不顾他的颜面。该生气的是月儿才对......可是以萧镶月的性子,即便受了委屈,也只会找自己的不是,不太会去埋怨别人。 看着怀中人惴惴不安的样子,骆孤云不由揪着一颗心,盘算着该怎样才能挽回今日之事。俩人各自打着肚皮官司,一路沉默。 回到宾馆,萧镶月鼓起勇气,首先开口,有些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低声道:“云哥哥别生月儿的气......月儿错了,不该自己去难民营。” 骆孤云见他明明受了委屈,还小心翼翼地看自己的脸色,越发难受。一把揽过人,哑声道:“对不起......哥哥今日急躁了些,伤了月儿的心......” 萧镶月一路忐忑,就想着如何让云哥哥消气。如今见他主动道歉,反倒是红了眼眶。 骆孤云又是心疼,又是懊恼,正要好好哄哄......孙牧敲门。萧镶月今日去了难民营,孙牧不放心,怕传染了病气,来给他把把脉。 进得屋来,发现气氛不对。一个眼眶红红,恹恹地靠在沙发上,一个垂头丧气,满脸郁闷。笑道:“月儿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萧镶月不假思索道:“云哥哥没有欺负月儿......” 孙牧大笑:“我说孤云欺负你了么?你看看你,就这么护着他,大哥我都有些吃醋了!” 萧镶月闹了个大红脸,越发窘迫。骆孤云心里如吃了蜜一样甜,赶忙回护他:“我今日关心则乱,鲁莽急躁了些,让月儿受委屈了。” 孙牧更是好笑:“你们俩个是在演那相敬如宾的戏码么?”又正色道:“月儿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这病毒是接触性传染,回来就该全身沐浴消毒才对。” 骆孤云也紧张起来:“这......大哥,月儿该不会有事吧?” 孙牧蹙眉道:“不好说!今日我听说月儿去了难民营,也是担心。月儿本来就体弱,抵抗力比常人差些,不可大意啊......”捉起萧镶月的手,凝神把脉。 骆孤云也凑过来,摸了摸额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脸色:“月儿可千万不能生病,还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呢!” 萧镶月奇道:“什么重要任务?” 骆孤云道:“这病毒是接触性传染。张市长亲自编了防疫的顺口溜,学校的老师也写了些教大家如何正确洗手、勤换衣、慎饮食的歌谣。我们在会上商讨,就交给月儿谱成曲子。让大家传唱,定能起到很好的防疫作用。” “真的?”萧镶月眼睛都亮了。 “当然是真的!去那现场分发药水的工作人人都能做。可是月儿一首曲子能让多少人知晓如何防疫?能挽救多少人!”见他情绪好转,骆孤云心中欢喜,语调都松快了许多。 孙牧把完脉,沉吟道:“观脉象倒还平稳。但病毒有潜伏期,不可不防。我熬了苍术汤,这几日让月儿服用。若三日内没有发热症状,便应当无碍。今晚先用艾草泡澡,杀菌消毒。” 蒸汽氤氲。骆孤云一勺一勺舀水,从萧镶月肩头缓缓浇下,一只手随流水一寸一寸划过他光滑的肌肤,像对待一件珍宝般,小心翼翼。热腾腾的蒸汽把月儿的脸熏得微红,双眸仿佛泛着潋滟水光。骆孤云从后面环住他,头伏在脖颈处,柔声道:“月儿还委屈么?委屈了就打哥哥一下罢......”萧镶月不答话,就势反搂住他,半跪起来,脖颈相缠,吻咬舔啃。骆孤云呼吸渐重,也跨进木桶,一时水花四溅。香艳旖旎的喘息呻吟在浴室弥漫,俩人都恨不能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抵死缠绵,几个回合方休。 接下来的几日,骆孤云时刻悬着一颗心,每晚都要醒来好几次,摸摸萧镶月,看看有没有发热。三天过去,总算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 萧镶月谱的抗疫歌曲易学好唱,朗朗上口。很快便在老百姓中传唱开来。生石膏运到,药剂充足,疫情基本得到控制。耽搁了这些时日,骆孤云便打算向张市长告辞,继续出发前往上海。 第17回 张见梅情定李二虎萧镶月初遇叶东良 第35章 汉昌市政府宾馆。萧镶月捧着剧本,趴在床上,一下凝神思索,一下翻身起来拨弄琴弦,拿起笔刷刷记几段谱。这几天骆孤云担心熬夜伤神,抵抗能力更弱,不给他晚上写曲子。白日便多花些心思。 骆孤云正在收拾行李。他自己的事情有副官秘书和贴身侍卫打理。月儿的所有东西却是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萧镶月每到一地,都喜欢买东西,各式各样的玩意装了几大箱子。瞥见他将一盏琉璃灯往箱子里面塞,趴在床上扬声道:“云哥哥,这灯是给板凳买的,我已和二虎哥说了,隔日就寄回李庄去,不用放箱子了。还有......那些时髦杂志是寄给阿晋的......那个进口头油是给春姨的......都不用带走......”骆孤云一边摇着头,一边重新收整。出来这几个月,每到一地看见什么新奇玩意,萧镶月便会买一堆寄回李庄,众人都有。月儿重情义,单纯率真,又念旧,骆孤云也由着他,有时还帮他出主意,挑各种东西。只是觉得月儿待人总是这样实诚,掏心掏肺,若遇上那奸猾之辈,难免会受伤害。外面的环境复杂,还得帮他辨别着点。 秦晓捧着一个炖盅来到门口,笑道:“我去厨房熬药,顺带把高丽参汤给月儿端来。”高丽参补脾益肺,萧镶月是长期都喝着的。这几日孙牧又在里面加了黄芪、当归,可增强免疫力。嘱咐他早晚都喝上一盅。 骆孤云接过:“辛苦小秦。” 小秦笑道:“后日便要走了,我 还要去趟难民营交待些事情,就先过去了。” 萧镶月忙道:“等等......那日我去难民营遇到一个孩子,答应送他一柄竹笛,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去,你便帮我带给他罢。” 小秦犯了难:“难民营里有上百个孩子,你说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萧镶月傻了眼。那日他去难民营,见到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哭泣,便上前和他说话,又用口哨吹了一段小曲哄他。那孩子说小曲很好听,他说今日没有带着笛子,若用笛子吹出来更好听。那孩子便问什么是笛子,萧镶月就答应改日送他一柄竹笛。后来骆孤云把他仓促带走,也没来得及问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萧镶月一时接不上话,也不知该怎么办。想着送笛子的承诺可能兑现不了,不知那孩子会不会失望,神色便有些黯然。骆孤云最见不得他这样,出主意道:“这好办,难民营通共也就百十个孩子,一人送一柄竹笛不就行了?”萧镶月大喜:“还是云哥哥有办法!我一会儿便去找见梅,买上一批笛子,明日送过去!”骆孤云哄道:“嗯,先把参汤喝了。”舀起一勺,试试温度刚好,递到唇边。 “骆大哥,月儿。”张见梅出现在公馆门口。 “见梅!”萧镶月咽下参汤,推开还想再喂一口的骆孤云,迎上前去,“正说去找你,快进来坐。” 张见梅坐下,有些扭捏,欲言又止。骆孤云道:“见梅是有什么话么?但说无妨。”见梅红着脸道:“见梅......从小就佩服像骆大哥这样的英雄人物,我明年便师范毕业了,女大当嫁......” 骆孤云听着话锋不对,生怕令萧镶月心生罅隙。瞥了一眼,幸好他正在专心挑着送给见梅的礼物,根本没听俩人在说什么。连忙打断:“见梅......”张见梅见自己说得辞不达意,让人误会了,有些窘迫。收起小女儿的娇羞态,露出泼辣本色,一口气道:“骆大哥身边的李副官,便是和骆大哥一样的英雄人物,见梅很喜欢。能否请骆大哥做主,成全见梅。” 这几日李二虎协助收集石膏,分发药材。任劳任怨,办事利落,很得张市长赏识。直夸骆孤云御下有方,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忠诚能干。张见梅是学生领袖,负责领取药材,和李二虎渐熟,暗生情愫。可惜二虎木讷,见梅明示暗示,都毫无反应。眼见人就要走了,心里着急,便顾不得害羞,大胆找上了骆孤云。 骆孤云听明白了,原来见梅是看上了二虎,松了一口气。笑道:“二虎从老家出来便一直跟在我身边,忠厚可靠。倒的确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只是婚姻大事,需得双方情愿,待我问明他的意思,再做打算,如何?”又道:“见梅率真,二虎踏实,大哥也觉着你们十分般配,自当尽力撮合。”萧镶月挑好东西,跑过来挨着他,细听了几句,欢喜道:“太好啦!见梅若和二虎哥成了亲,以后便可以经常见面了!后日就要走,月儿还正有些舍不得,这下可好啦!”听他咋呼,骆孤云心道,看来这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见梅一走,萧镶月便露出央求的神色,眼巴巴地看着他,欲言又止。骆孤云觉得好笑,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吞吞吐吐。心头一转,猜着他想求什么。笑道:“月儿可是又想去难民营?这事我做不得主,得问问孙大哥。”萧镶月奇道:“云哥哥怎知我心中所想?”骆孤云但笑不语。萧镶月嗔道:“云哥哥又欺负月儿......”骆孤云冤枉:“哪有?这也叫欺负......”话未说完,人已扑进怀里,双臂挂上脖颈,温热的唇堵住了他的话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月儿耍弄了......紧搂住怀里的人,心中感叹,月儿这颗心着实玲珑剔透,于那极细微处的情感也能体察透彻,像是有无数触角般,一丝一毫的感觉都不会遗漏。难怪写出的曲子仿佛能够触及灵魂,动人心魄。 萧镶月觉着,笛子送给难民营的孩子,可是大家都不会吹,大多数孩子连听都没有听过。就想亲自去一趟,吹几曲给大家听听。再简单教习一下,笛子易学好吹,掌握方法以后便可自行练习。 孙牧架不住他软磨硬求,又想着疫情已缓解些,只得答应。叮嘱一定要和孩子们保持距离,亦不可触碰里面的任何东西。 骆孤云如临大敌,亲自陪同。又安排一队卫兵维持现场秩序。难民营的孩子们挤在空地上,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兴奋期待的表情。萧镶月穿了件朴素的粗布衣服,站在特意隔离开的桌子后。因为不能近距离接触,教习的想法便只能作罢。一连吹了十几曲,孩子们意犹未尽,高声欢呼,小手掌都拍红了。吹笛很耗力气,到后来已有些气息不匀。骆孤云担心他太累,正准备离开。突然,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冲出人群,拽住了他的衣角。骆孤云正要发作,他惊喜地大叫:“是你?”正是那天独自在墙角哭泣的小男孩。男孩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鼓足勇气道:“哥哥吹的曲子很好听,东东也想学。”萧镶月蹲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爹娘呢?”小孩怯怯地道:“我叫叶东良,大家都叫我东东。爹娘去世了,我是跟着婆婆来到这里的,婆婆也染了病,就是遇到哥哥那天,婆婆也不在了......”原来是个孤儿。萧镶月握着小孩的手,有些不忍心放开。 骆孤云叹口气,拉开他,自己握住那男孩的手,吩咐身边的副官:“让张市长排查难民营里儿童的情况,若有无人照料的,登记在册,派专人负责照管。”又对萧镶月道:“这孩子便先交给侍卫看顾,回头安排他进城里的学堂上学,平常让见梅帮忙照应着,可好?” 萧镶月见骆孤云深知自己,心下感动,只定定地看着他,眼波流转。骆孤云被他看得心旌荡漾,定了定神:“今晚张市长设宴给我们践行,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张见梅的事情骆孤云抽了个空,和李二虎一说。二虎表示,只要能一直在他身边,娶谁都无所谓。骆孤云早知他会如此。便道:“见梅是个好姑娘,我就帮你做主了。先把婚订下。等她明年师范毕业,你们便成亲。成亲后自然也可以继续跟随我左右。见梅若愿工作,便给她安排个合适的职位,若不愿工作,夫唱妇随,过过小日子也挺好。” 宾馆宴会厅。 张市长率汉昌市官员给众人践行。萧镶月和张见梅分坐在骆孤云左右。易水、孙牧、二虎、小秦、黑柱,阿峰,几十人围坐几桌,气氛热烈。 张市长举杯道:“骆总司令以民忧为己忧,以民难为己难。卑职代表汉昌市全体百姓,感谢总司令鼎力相助,敬骆将军一杯。” 骆孤云豪爽笑着,朗声道:“救百姓于水火,我辈义不容辞。不若大家一起干了这杯,共祝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众人纷纷起立,慷慨响应,饮尽杯中酒。萧镶月也端起杯,刚挨到嘴唇,便被骆孤云接过,一饮而尽,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杯,继续谈笑风生。 张市长又道:“当年在宜顺县初见,我便知骆公子非池中之物。如今内忧外患,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若要拨云见日,重振山河,非得有将军这般擎天之柱不可......” 骆孤云笑道:“张市长过誉了。说起当年,若非月儿,孤云或死于追兵之手,或死于悬崖之下,或穷困潦倒,饿死街头......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侧过头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萧镶月道:“月儿,当年之事,哥哥从未正式和你说过一个谢字。今日就当着一众故人之面,郑重致谢。” 第36章 萧镶月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一出,闹了个大红脸。有些局促起来,不知该说什么。 张见梅心直口快,将当年与他在街头乞讨,筹钱给骆孤云治伤,被歹人抢走卖去青楼的事,娓娓道来。见梅口齿伶俐,像说传奇故事一般,听得众人一下咂舌,一下蹙眉,啧啧称叹。骆孤云又把追兵将近,俩人一起滚下悬崖,相依相护。萧镶月沿途卖艺,挣来银钱,一路逃亡的经历,当趣事一样,说与大家。末了,哈哈 一笑道:“诸位想不到吧,堂堂骆总司令也有靠人乞讨养活的一日......” 孙牧听得又是心惊,又是心酸,拉着萧镶月的手道:“不知月儿受了这许多苦楚,大哥着实痛惜......” 易水举起杯中酒,对他道:“月儿救了三弟,便等于救了我易水和全军将士。可惜三弟之前从未提及,倒让我这做大哥的生出许多误会,实在惭愧。大哥便自罚一杯,向月儿赔罪。”说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萧镶月更是窘迫,情急之下,伸手端起骆孤云面前的酒杯,站起来,红着脸道:“大哥说的是哪里话来!月儿......月儿便陪大哥同饮罢。”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脸憋得通红。骆孤云大惊,急唤:“月儿!” 易水知萧镶月从不饮酒,今日肯为了他这个大哥破例,足见尊重,也是心中感动。 张市长举杯站起来,对萧镶月道:“当年若非萧公子,我们父女亦不能重逢。今日萧公子所谱之抗疫歌曲,家喻户晓,连幼童都会吟唱,为战胜疫情立下大功。大恩不言谢。张某便代汉昌城的黎民百姓,敬萧公子一杯。”说毕,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萧镶月晕晕乎乎,又要站起来。骆孤云哪肯让他再喝。连忙将他按住,对张市长道:“月儿体弱,不胜酒力。孤云代饮三杯罢。” 汉昌市的官员先瞧着骆总司令旁边坐着个俊美公子,以为是那戏子粉头之类,存了些轻视之意。听下来竟与总司令和市长都是故交,且有大恩,最近人人传唱的抗疫歌曲竟是这位公子所作。见大家都向着萧镶月说话,官场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也来凑趣,纷纷端起酒杯,要来敬他。 骆孤云刚刚便是见这些人轻薄的目光尽往月儿身上扫,心中不快,又不好明说,故意引出这些话题。见效果达到,将酒尽数挡下。给易水使了个眼色。易水心领神会,开口道:“当今外强环伺,国内动荡,战争一触即发。军中武器弹药紧缺。我军拟选置建立兵工厂。不知张市长对此有何建议?” 汉昌地界铁矿资源丰富,且又处长江中游,水陆运输极为便利,是建立兵工厂的理想之地。骆孤云和易水在汉昌逗留的目的,本是想考察当地的铁矿储量,和地方政府商谈合作。这些时日骆孤云和孙牧协助处理疫情的事务,易水便与本地矿业巨头磋商,谈得也差不多了,就差政府点头支持。 张市长道:“筹建兵工厂的事情,我是外行,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但若骆总司令看中我汉昌这块地界,卑职自当全力支持,一应资源,任总司令调配。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骆孤云笑着:“如此孤云就先谢过了。工厂筹建事务繁琐,李副官跟随我身边多年,办事牢靠。便留他在汉昌,协助处理相关事宜。还请市长多多照拂。” 骆孤云事先已与李二虎商量过。二虎虽一心要跟随他,但毕竟兵工厂的事情十分重要,且时间也不长,待一切上了轨道,便可离开,只得应允。张见梅自是高兴,觉着还是骆大哥知她心意,愈发感激。 骆孤云见事情已谈得差不多,便道:“月儿有些乏了,我先带他回房歇息。诸位请自便。”众人连忙站起来相送。孙牧对秦晓道:“去吩咐厨房煮些醒酒养胃的马蹄雪梨汤,给月儿睡前用点。” 萧镶月生平第一次喝了满满一盅酒,双颊绯红,眼泛水光,已是晕晕乎乎。众人说些什么他也没听进去。骆孤云将他半扶半抱着出到厅外。他奇道:“云哥哥,这路上是铺了毯子么?怎么月儿踩着软软的?”骆孤云差点笑出声来,干脆将他打横抱起,边走边道:“看来月儿就是一杯倒,以后可不许这么喝酒了。” 萧镶月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不依道:“酒好喝......难怪云哥哥喜欢喝酒,月儿也要喝!”他性子一贯隐忍克制,喝了点酒,反倒任性起来。 骆孤云大觉好玩,又逗他:“哥哥是大人,月儿是小孩。小孩子不能喝酒的。” 萧镶月醉意朦胧,生气嚷道:“谁说月儿是小孩子?月儿不是小孩子!” 骆孤云越见他激动,越觉得这宝贝实在可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云哥哥又欺负月儿!”萧镶月涨红了脸大声嚷道。放开手臂,挣扎着下地,旁边就是池塘,身形一晃。骆孤云赶忙一把搂住,坏笑着哄道:“好好......月儿究竟是不是小孩子,哥哥检查一下便知。”手伸进裤子,向下探去,握住小月儿。被突然袭击,他“啊”地惊呼出声,身子一软,向后仰去。骆孤云就势一个转身,俩人滚倒在草坪上。 萧镶月躺在骆孤云臂弯中,双颊通红,眼神迷离。骆孤云一手托住他的头,一手扣住下巴,覆上双唇,像品尝一杯香醇的美酒般,大力吮吸,用舌尖尽情探索每一个角落。萧镶月半醉半醒,被吻得喘不过气,扭动着身子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骆孤云情动难耐,只觉下腹燃起熊熊大火,顾着宾馆往来人多,抱起他心急火燎地往屋子里奔去。 刚把人放床上。小秦敲门,手上拎着个瓦壶:“醒酒汤我让厨房多熬了些,保着温,明早让镶月少爷先喝些再用早餐,肠胃才舒服。”骆孤云答应着接过。急不可耐地掩上门,三两步奔回卧室。却见床上的人闭着双目,乌黑浓密的睫毛在俊美无暇的面庞上,投下淡淡剪影。被吻得发红的嘴唇微张,睡颜恬静柔美,呼吸均匀绵长,已是睡着了。 看着如小猫般甜睡的人,骆孤云纵有满腔欲火,也只得强压下去。拉过被子,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心中懊恼,自己撩起的火,只得自己熄灭。去到浴室痛痛快快冲了个冷水澡,气血翻涌的身体才平复些。 正要熄灯。萧镶月动了动,嘴里嘟哝道:“渴......”骆孤云见他根本未醒,便把人半抱着,含了醒酒汤,用舌尖撬开唇齿,一口一口地渡给他。萧镶月迷迷糊糊,咽下去好些,喉咙舒服了点,又翻个身沉沉睡去。骆孤云熄灯上床,心想,这宝贝明日肯定不会承认今晚喝过醒酒汤。 谁知才睡了没多大会儿,他便又醒了,嚷嚷着要起床写曲子,口里还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骆孤云连忙将人按住,哭笑不得,月儿这酒醉得......萧镶月懵懵懂懂,不高兴被紧抱住,翻身跨坐在他身上,精致漂亮的脸上带着惘然,舌头打结:“云......云哥哥为何不......不许月儿写曲子?”充满弹性的臀部正好压在骆孤云的分身上。惹得他刚刚才平息下去的欲火又如浇了油般升腾起来。 萧镶月一觉睡到日上三杆。睁开眼睛,想起今天是离开汉昌的日子。一下坐起来,惊慌道:“云哥哥,我们已经上船了吗?”骆孤云走过来,坐在床沿,笑道:“月儿莫急,这不是还在宾馆么?吃点东西再走。” 原定今日一早就要出发,萧镶月犹在沉睡。骆孤云犯了难,如果像来时一样把人裹起抱走,待月儿醒来,发现错过了和见梅他们告别,不知会如何懊恼,待要叫醒他,又舍不得。干脆推迟出发的时间,等他睡醒再走。萧镶月瞪着眼睛道:“云哥哥糊涂!怎能让大家都等月儿一人?”翻身下床,才觉着腰酸腿软,一个趔趄,骆孤云赶忙扶住,心疼道:“月儿又腰疼了吧?都怪哥哥......”掌心按在腰上,微微使力,缓缓揉捏。 自从有了孙牧的合寰露,不管怎样折腾,萧镶月不会像以前一样感觉到疼痛,骆孤云不知不觉就放纵了些。可这样胡天胡地地闹腾,却架不住第二日起床腰酸腿软。骆孤云思忖,得再向孙大哥讨教些护腰的法子。 汉昌码头。 张市长率领一众官员,二虎和见梅牵着东东,前来相送。东东和萧镶月亲热,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萧镶月哄道:“东东乖,好好读书,等明年见梅姐姐师范毕业,便带着你一 起来金陵找我,到时候哥哥再教你吹笛。” 易水待送走骆孤云一行后依然走陆路。看看萧镶月,担忧道:“月儿昨晚喝了酒没事吧?怎么瞧着脸色不太好?”骆孤云道:“大哥不必担心。月儿昨晚就是睡得不安稳,待上了船再补一觉便好了。” 大船缓缓开出。萧镶月依然像上次在青衣江码头一样,船行出老远,还站在船头拼命挥手。 孙牧趁四下无人,对骆孤云道:“月儿睑下有些乌青,当是肾气亏损所致。贤弟......还是节制些为好。”他尴尬一笑,道:“大哥当真明察秋毫。月儿总觉腰酸,孤云正想向大哥讨教......”孙牧摇头,道:“我已用桂枝、透骨草等几味中药配了个方子,做成药包,每次加热后给月儿敷上,当可缓解。只是。。月儿终究身子弱些,贤弟还应怜惜爱护......” 第37章 萧镶月从船头过来,听到后半句,挽着骆孤云,嘟嘴道:“孙大哥说得极是,云哥哥就是太顾惜月儿了。为着月儿一人睡觉,让大家等到中午才出发,实在不该。大哥可得好好管管他,以后切不可再这样。” 孙牧无语。骆孤云窃笑。 第18回 倾怀护月情笃意浓小别重逢缱绻交融 一路顺利。几日后,船抵达上海。易寒早就与一众官员等候在码头。 萧镶月下船,见易寒拄着拐杖,一只裤腿空着。心中酸楚,语带哽咽地喊了声:“二哥!”易寒亦是眼眶微红,仔细端详他,感慨道:“月儿都长这么大了......越发俊了。” 骆孤云和萧镶月的事他早知晓。易寒本就随性些,自己又已残疾,于情爱上看得极淡,打算孤老终身。觉着三弟能有个喜欢的人相伴,也是好事。因此并不介意。 易水到上海后,因中央那边事务紧急,便直接去了南京。走之前也和易寒聊起当年他拼死护着骆孤云和萧镶月逃走后,他们一路相依为命,乞讨卖艺前往李庄的经历。易寒亦是心中感佩。 萧镶月眼里噙着泪,深深作揖:“二哥当年给爹爹埋骨之恩......舍命相救之情......月儿时常感念,铭记于心......”易寒伸手扶住他:“月儿切莫如此,都过去的事了......如今看你和三弟相知相伴,二哥也是心中欢喜......” 骆孤云与众官员寒暄一阵,过来这边,见萧镶月眼眶红红,笑着揽住他道:“月儿无须伤感。你别看二哥腿脚不便,如今可是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便要震一震的人物。连哥哥我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呢!” 骆孤云军中,易水管着军务,易寒负责内务。整个财政大权都在易寒的掌控之中。西南西北几省的厘税,以及其它进项,每年经他手的银钱上百亿。易寒长期驻留在上海,一是军中所需军火、药品,很多都需要从海外进口,上海乃是全球的商贸集散地,进出货物方便。二是这两年陆续在上海投资了一些工厂,包括制药、纺织、烟草、机械等等,是很多企业的实际控制人。易寒行事低调,又因身份特殊,大部分事情都在幕后操纵。但在上海滩,不管黑道白道,谁都得买他几分面子。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易二爷,那可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警车开道,一溜的福特车队行进在宽阔的街道。上海的繁华非内陆城市可比。道路两旁华丽的西式建筑林立,异国国旗高高飘扬。小轿车密集穿梭,黄包车往来拉客。灯光璀璨,各色商铺一家紧挨一家,百货公司气派豪华,琳琅满目的商品光鲜亮眼。 萧镶月左顾右盼,只恨眼睛不够看,新鲜好奇极了。 易寒坐在前排副驾,侧过头道:“公馆在租界那边,半小时可到。三弟和月儿一路舟车劳顿,今日便先休憩。地方官员的接风洗尘宴,有几家不得不出席的,明日过了再安排罢。” 萧镶月道:“杨浦路在什么地方?大师兄说他的天绮电影公司便在杨浦路上。我们耽搁了这些时日,怕他等急了,明日得先去把曲谱交了。” 骆孤云道:“月儿莫急,明日哥哥便先陪你过去。” 易寒介绍:“天绮电影公司在上海很有名,最近两年好几部热门的电影,都是该公司出品。”又对骆孤云道:“东北的张总司令也在上海,特意等了好几日,与你会面后便要启程离开。因此明日已定好与他见面。月儿若要去电影公司,我便安排几个可靠的侍卫护送,三弟大可放心。” 萧镶月道:“二哥说得是。云哥哥办正事要紧,不必特意陪同月儿。” 公馆座落在法租界一条僻静清幽的街道尽头。气派的镂空雕花铁艺大门进去,分布着三栋欧式小洋楼,另外还有一些辅助建筑,占地足有六七亩。骆孤云和萧镶月住在主楼,大理石的台阶,名贵的地毯,富丽堂皇。卫生间里椭圆的浴缸,最新式的抽水马桶,应有尽有,极尽奢华。 俩人洗去一身疲惫,换上柔软雪白的睡袍。斜靠在铺着欧式印花手工毛毯的沙发上,萧镶月像只温顺的小鹿,窝在骆孤云胸前。 “这里也是我们的家,月儿喜欢吗?”骆孤云搂住怀里的人,闲闲道。 “这里很好,月儿喜欢的。只是......月儿更喜欢李庄的家。”萧镶月低低应道。出来这几个月,不管在何处,他总是心心念念牵挂着李庄。 骆孤云感叹,月儿的心思就像水晶一样透明纯净,任你富贵荣华,滔天权势,在他心中不会激起一丝一毫涟漪,简单纯粹到极致。 次日,骆孤云和易寒在和平饭店会见东北的张总司令。有几个方子孙牧想通过机械化实现量产,便急不可待地带着小秦去了郊外的制药厂。萧镶月在黑柱和阿峰的陪同下前往天绮电影公司,易寒又挑了几名对上海熟悉的卫兵荷枪实弹地随行保护。 卢汉坤见到萧镶月,大喜过望:“小师弟可算到了!我们的电影中秋后便要公映。配乐得要好几周,我正担心时间来不及呢!这下可好,总算是赶上了!” 萧镶月不好意思道:“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让大师兄等急了!”卢汉坤道:“无妨无妨,来得及的。正好艾克也在,咱们好好叙叙。” 艾克一见到萧镶月,便按着西方的礼节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还顺便在左右面颊各亲了一下。黑柱和阿峰直皱眉,心想若是少爷在,准得一脚把这老家伙踹到八丈远。待要上前阻止,见萧镶月泰然自若,丝毫没有不自在,便也作罢。 卢汉坤的办公室宽敞雅致。角落上摆着一架三角钢琴。萧镶月只在杂志上见过钢琴,第一次见到实物,对这优雅大气的乐器很感兴趣。艾克琴技高超,将他带来的曲子在钢琴上一首一首地试弹。 卢汉坤听得心中激赏,赞道:“古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有月儿的曲子配上艾克的琴艺,堪称完美。”又道:“不若这次我们在编曲上来个创新,加上钢琴伴奏。如此中西结合,新颖独特,定会大受好评。” 不知不觉已到中午。卢汉坤道:“咱们去扬州饭店,吃淮扬菜。师兄做东,给小师弟接风洗尘。边吃边聊。” 几人移步到餐馆。刚坐定,门口停下一辆福特轿车,一个微胖的小伙捧着个瓦罐,从车上下来,进到餐厅,对着萧镶月恭谨道:“小少爷,在下是公馆的厨师。总司令吩咐,把这高丽参汤给您送来。”又递上一张单子给卢汉坤,鞠了一躬:“您是卢先生吧?总司令吩咐,让我将这张单子交予您。”卢汉坤接过一看,竟是一份萧镶月平常禁忌食物的清单。骆孤云生怕他在外面吃着不合适的东西,也是用心良苦。 萧镶月奇道:“云哥哥怎会知道我在这里吃饭?”卢汉坤道:“现在电话方便,你随行的卫兵里定有专门负责联络的人员,能知道你的行踪,也不稀奇。只是我瞧着骆总司令对你的这份心思,着实令人感动。” 淮扬菜清淡,很合萧镶月胃口。几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愉快。卢汉坤道:“刚刚我听那些曲子里,有几首《红伶传奇》的插曲。方才小师弟随着艾克的伴奏哼唱了几段,深情婉转,优美动人。师弟似乎将对师叔和师娘的无限怀念,都融进了这曲子中。不知师弟有没有兴趣亲自演唱?若词曲作者和演唱者同为一人,效果肯定会更加轰动。” 萧镶月红着脸道:“月儿..... 。可以吗?” 卢汉坤道:“再合适没有了......公司也有几个签约的当红歌星,但我觉着不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如师弟。其他曲子就交给他们。《红伶传奇》里的这几首插曲,务必请师弟亲自献唱,一定会特别出彩。” 萧镶月迷上了钢琴,午饭过后,便一直在卢汉坤办公室与艾克讨教琴艺。一个教得起劲,一个学得认真。不知不觉已近黄昏。艾克感叹道:“月儿小朋友堪称东方莫扎特,当真是天才!才学了半日,抵得旁人十年功夫。再练一段时日,连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萧镶月一沉迷到音乐中就忘了时间,见天色已黑,慌忙道:“月儿得回去了,第一次出门就弄得这么晚,云哥哥该着急了。”卢汉坤笑道:“师弟别忙。骆总司令已经来过电话了,就怕你为着赶回去,空着肚子错过了吃饭的时辰。我已让盛兴楼的师傅送了一桌菜肴点心,师弟就用些再走罢。” 夜晚的上海霓虹闪烁,灯红酒绿。萧镶月着急回去,也没有心思欣赏迷人的夜景,只吩咐司机开快些。车进公馆,骆孤云已在大门口张望。待车停稳,拉开车门,先搂着亲了一口,笑道:“月儿可算回来了,一出门就不知道归家的小东西,叫哥哥好想。”牵起他的手下车,往屋内走去。 富丽堂皇的客厅一角,多了一架乌黑程亮的三角钢琴。萧镶月张大嘴,半天合不拢。侧头看向他,惊讶道:“云哥哥,这......”骆孤云笑道:“本想送月儿一架新的。只是新的从海外运过来,最少得三两个月。怕月儿等不及。打听了一下,全上海最好的钢琴便是和平饭店大厅摆着的这架斯坦威。正好哥哥在那里公务,便和经理商量,将它抬回了家。调音师已经校过音了,月儿可以试试看。” 第38章 骆孤云虽和张总司令会谈了一整天。萧镶月在做些什么却随时都有人向他汇报着。知道月儿喜欢上了钢琴,便差人打听想买一架回去。谁知整个上海滩都没有现货。正好和平饭店大堂摆着一台,据说是极好的,世界著名的钢琴演奏家格拉夫访问中国时,还曾专程前往饭店大堂弹奏。后来几乎没人动过,只是摆在大堂充门面用。 骆总司令开口,自然谁都不敢忤了面子。饭店经理赶紧找专人将钢琴运到骆公馆,并请了个懂调音的洋人重新校正音色,才算交了差。 萧镶月不吭声,默默环住腰,将头埋在他胸口上。好一会儿,才闷闷地道:“云哥哥待月儿这样,叫月儿如何报答......”骆孤云捏着他面颊:“傻月儿,你我既为一体,只要月儿高兴,哥哥便开心。哥哥的幸福快乐都是月儿给的,又让哥哥怎么报答呢?” 萧镶月于琴凳坐下,眼睫低垂,漂亮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微微凝神,十指在琴键上轻快的跳跃,一连串美妙的音符从指尖淌出。屋顶的水晶吊灯映出他完美的侧颜,无可挑剔的轮廓,浑身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骆孤云抱着双臂,轻轻倚靠在琴架旁。再一次被他绝美的风华深深震撼。一曲歇罢。绕到琴凳后,俯身揽住他,将头埋在脖颈处,深深吸气,嗅着他身上似有似无的特殊体香,喃喃道:“月儿......好美......” 萧镶月反手轻轻摩挲着骆孤云的脸,像对待珍宝般,寸寸划过。款款深情,尽在无言。 既答应了亲自演唱。萧镶月每日便要去录音棚录制歌曲,早出晚归,十分辛苦。骆孤云本不太情愿,见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心情愉快,精神饱满,虽疼惜他劳累,也只能支持。得空时亲自接送陪同,无暇时也是对随行人员千叮万嘱,生怕出了一点岔子。 这日晚,上海市的吴市长设宴为骆总司令接风洗尘。沪上的企业多得吴市长照拂,因此也是易寒安排为数不多骆孤云须亲自出席的宴请之一。萧镶月便早早结束了录音,陪同他一起赴宴。 临近中秋,首批大闸蟹已是蟹肥膏满。酒宴上自然少不了这款上海人最爱的食物。萧镶月本就喜爱鱼虾之类的水产。大闸蟹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很合他的口味。骆孤云见他爱吃,边和众人谈笑着,边剥着蟹,细细地挑了肉放到他碗里。吴市长是江浙人,极爱此物,也在一旁凑趣,讲着吃蟹的各种典故,手把手地教他完整剥蟹的方法,谈笑间,萧镶月不知不觉竟吃了三四只蟹。骆孤云面前的蟹壳堆成了小山。酒酣宴散,宾主尽欢。 回到公馆,下车没走几步。萧镶月就痛苦地捂着肚子,弯下腰,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骆孤云大惊,连忙扶住他,急道:“月儿哪里不好......是胃痛么?”萧镶月艰难地点点头。刚刚在车上肚子便隐隐作痛,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越来越难受,竟翻江倒海地疼起来。 随后下车的易寒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先把月儿扶进去再说......”骆孤云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跨进屋,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扬声对跟在身后的侍卫道:“快去将孙副官请来!” 孙牧带着小秦,与易寒住在另外一栋楼。侍卫报告:“孙副官一早就去了郊外的药厂,还未返回。”这两天有几个方子要投产,孙牧白天黑夜地都泡在药厂,连迎娶媳妇的事情都放在一边。 骆孤云见萧镶月脸色青白,蜷缩在沙发上,显是疼得厉害,心中惶急,立刻就要将人送往医院。易寒道:“药厂那边应该有人值班,先打个电话试试。”电话那头听得易二爷有急事找孙副官,即刻就去寻人。等了十几分钟,才传来了孙牧的声音。骆孤云半跪在沙发旁,一手给萧镶月揉着肚子,一手接过电话,将症候说了一遍。孙牧详细询问了饮食,在电话那头顿足道:“蟹乃至寒之物,月儿体质本就寒凉,脾胃虚弱,一次食用过多,焉得不病?” 骆孤云懊恼道:“都怪我,只道月儿爱吃,便纵着他多用了些......也不知这东西竟如此厉害......大哥快想个法子!”孙牧道:“温一壶老黄酒,多饮几盅下去,当可缓解。再熬些红糖姜汤,当饮料喝着,去去寒气。待我明日回来给月儿把过脉,开几副温中和胃的方子,好好调理几日......睡前记得用玉清液清理肠道,排出毒素......” 老黄酒下肚,萧镶月脸色泛起潮红,出了一身大汗,感觉好了些。骆孤云方舒了口气,将人抱到楼上卧室歇息。 喝了酒的月儿身娇体软,眼含水光,两颊绯红,端的是活色生香。若在往日,骆孤云早已欲火焚身,按捺不住了。今日忧着心,也没那遐思。厨房送来红糖姜汤,将人半扶着,喂了小半碗。又将孙牧做的敷腰的药包,加热后腰腹都敷上一贴。直观察到下半夜,见他呼吸渐渐平稳,悬着的心才放下些,迷迷糊糊睡去。 天色刚明,萧镶月便翻身起床,说要赶去电影公司录歌曲。骆孤云哪里肯让他去,将人按住劝道:“一会儿哥哥给大师兄去个电话,今日就请一天假罢。”萧镶月着急:“不能请假的!马上就中秋了,电影已定下公映的日子,时间怕赶不及!再说......如果我不去,那么多工作人员便也要白白耽搁一日,如何使得?”骆孤云知他责任心极强,万万不愿因自己误事。便哄道:“好好......那也得用了早餐再去。” 厨房做了养胃的薏米参苓粥,萧镶月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着。客厅电话铃响,仆人来报:“找小少爷的。” 电话是卢汉坤打来的,说今日检修录音设备,停工一天,通知他不必去了。骆孤云笑道:“看来老天爷也体恤月儿呢。”萧镶月瞪着双澄澈的大眼睛,狐疑地看向他。他立刻坦白,搂着人哄道:“好了好了......大师兄说了,一两日还是耽搁得起的。昨晚月儿喝了酒,嗓子有点哑。不若安安心心地休息,等身体好些再去,录音效果才会好嘛。” 萧镶月不再说什么,终究精神不济,用完早餐便又上楼歇息,昏昏沉沉睡去。待孙牧回来把过脉,开了方子,喝了几碗汤药才恢复些。 中秋后骆孤云要赶去南京政府开会。片刻也不想和月儿分开的他自是想带着人一起。但萧镶月录制的歌曲正值关键阶段,根本走不开。骆孤云气闷,这人又是熬夜写曲子,又是整日整日地呆在录音棚,竟比他这个总司令还要忙碌几分。 萧镶月自然也舍不得和云哥哥分开,只丢不下录音。心中纠结,又是愧疚,又是不舍。可怜巴巴的眼神整晚追着他。骆孤云在卫生间洗漱,他便在后面环住腰,将脸贴在背上,像只袋鼠一样,黏着人不放,也不言语。骆孤云纵有些怨气,也已化成绕指柔。不由叹气,月儿就是有这本事,明明是他不能陪自己,倒叫人抓心挠肝地疼。将人搂着一通温言安慰,只说每天都可以通电话,至多十日便回。萧镶月方好受些。上了床,像个八爪鱼一样,趴在骆孤云身上,听着他的心跳,才安心睡去。 电影公司对门的马路边,停着辆豪华轿车。一身戎装的英俊男子倚在车旁,目光望着大门方向,手里夹着根雪茄,不时吸上一口。 “云哥哥!”刚录完音出来的萧镶月,大喊着飞扑上去。骆孤云扔掉雪茄,伸出双臂紧搂住撞到怀里的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开八日。虽是每天通着电话,终究难解相思。 “月儿似乎瘦了些。”骆孤云环住萧镶月,皱眉道。俩人站在街边实在抢眼,有路人好奇地往这边看。揽着他:“先上车罢。” 萧镶月欢喜得双颊微红,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骆孤云,一瞬也不舍得移开。一路话语不停,像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说着这几天的各种事情:大师兄决定与电影同步发行唱片......昨儿有摄影师来拍摄照片,说是要做什么杂志的封面......孙大哥娶媳妇的日子定在春节前,见过未来大嫂了......” 俩人坐在后座上,骆孤云半揽着他,含笑听着,眼底尽是温柔。只恨回到公馆的路太长,巴不得立刻把人压在身下,耳鬓厮磨,肢体相缠,才能抵了这几日的煎熬。心中想着,不由得把人搂得更紧些。萧镶月凑近了,仔细闻了闻,嚷道:“云哥哥身上好大的烟味!” 骆孤云这些年学会了吸烟。萧镶月肺不好,闻不得烟味,自然从不在他面前抽。昨日南京会议一结束,驱车赶回上海,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便直接来电影公司接人。会议上各方军政要员大部分都吸烟,你一支我一支,烟雾腾腾。刚刚有些疲惫,又抽了支雪茄提神,熏得衣服上都是烟味。 骆孤云凑在萧镶月耳边,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脸颊上,低声软语:“等会儿让月儿给哥哥洗去身上的烟味......可好?”握住他的手,摸向下身搭起的帐篷。萧镶月羞得面颊绯红,看看前排的卫兵,瞪了他一眼,理了理衣服,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车子直接开到主楼。俩人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紧紧拥吻在一起,辗转吮吸着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三两下除掉衣服。骆孤云平日在客厅,书房,浴室等地方都是常备着润肌膏的,以免心急火燎的时候还要去到卧室。这会子便从沙发旁的茶几抽屉里摸出膏药。憋了这几日,俩人都有些情切,只一小会儿,便都泄了出来。又从沙发滚到地毯上,继续翻云覆雨。这次从容些,纠缠厮磨了近一个时辰,才欢畅淋漓地释放,偃旗息鼓。 第39章 稍歇会儿,骆孤云抱着疲累的萧镶月上楼,在浴缸里放上热水,宽大的浴缸足够俩人躺下。蒸腾的水汽令他身体发软,肌肤微微泛红,慵懒的枕在骆孤云臂弯里,微闭着眼睛。骆孤云指尖寸寸划过他的后背,向下探去,摸到洞口,又轻揉慢捻,伸了进去。萧镶月轻呼一声,睁开盈着蒙蒙水雾的眸子。骆孤云被他这勾魂摄魄的眼神诱得心中一荡,热血翻涌,下面又迅速抬头。将人抱起,就着温热水的滋润,坐着尽根没入。慢慢研磨,缓缓抽插,变换各种姿势,一下坐于浴缸边缘,将他抱在腿上,一下返身从后面冲撞。直弄得萧镶月喘息连连,颤巍巍地又吐了出来,浑身已没了半分力气,软软地伏在他怀里。才加快速度,猛地抽插数十下,一声低吼,尽数泄在甬道深处。 这几天骆孤云不在,萧镶月每晚从电影公司回到公馆,都去辅楼和孙牧他们一起用餐。孙牧不知骆孤云已回,快到晚饭时间没有见到人,有些担心,便过来瞧瞧。 公馆有十几个佣人。骆孤云怕萧镶月不自在,吩咐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主楼。孙牧见门虚掩着,却不见人,就径直上了楼。 卧室的门大开着。骆孤云刚给萧镶月擦干水上了药,收拾妥当,又裹了件柔软贴身的睡袍,将人放到床上躺好。自己也松松垮垮地披了件浴袍,手里拿着毛巾,站在床边,擦着头上的水。 孙牧见此情形,心中了然,暗笑这俩人,当真是小别胜新婚,竟是如此迫不及待。骆孤云见来人是孙牧,半点不介意,爽朗一笑,大大方方地招呼:“大哥来了,快进屋坐。” 萧镶月掀开被子要下床。骆孤云连忙阻止,拿了个枕头垫在身后,让他半倚在床头,柔声道:“大哥又不是外人,月儿累了,就躺床上说话,别拘这些礼节了。” 孙牧紧走几步,坐在床边,将被角拉高些,也道:“月儿就靠着罢,刚洗过澡,下床敞了风,小心着凉。”又对骆孤云道:“我不知道贤弟已回来了,没见月儿,便说过来看看。” 萧镶月不好意思,低声嘟哝:“云哥哥下午才刚到,忘记和大哥说一声了。” 骆孤云也斜倚在床头,一手闲闲地搭在他肩上,解释道:“中央的会议本来还有两天才结束。后面两日都是讨论如何剿匪,我觉着没啥意思,又惦念着月儿。留易大哥在那边周旋,便先行离开了。”又道:“听月儿说大哥已定下婚期。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少了,过几天我和月儿请嫂子一起吃顿饭,正式见个面。易寒在丹霞路那边置了个院落,听说环境还算清幽,布置一下,就做大哥的新房罢......” 萧镶月忙打断道:“孙大哥要搬出去住吗?”骆孤云拧了一把他的脸,笑道:“傻月儿,大哥成亲后当然和大嫂在一起,有自己的家。难道永远与我们住在一起吗?”萧镶月有些不舍,迟疑道:“那......小秦呢?小秦也要搬出去吗?”小秦只比他大半岁,俩人十分要好。萧镶月素喜热闹,实在不愿与他分开。骆孤云宽慰道:“月儿不必难过,大哥即使搬出去,离得也不远,想见面随时都可以嘛。” 孙牧习惯性地将二指搭在萧镶月手腕处把了把脉,道:“过段时日,我打算将父亲的药剂方子能投产的尽量交给药厂机械化生产,要和洋人交涉,引进几条生产线。易寒前日与我商量,打算再建两所西式医院,各项筹备工作相当繁琐。因此即便不搬出去,在府里的时日也不会多。小秦这孩子细心,这些年跟我也学了些医术。就让他住在公馆,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好照应着点。”又想起来,促狭笑道:“你们还没用晚饭吧?这几日月儿胃口都不太好。今日剧烈运动了,该多吃些罢。”萧镶月羞红了脸。 骆孤云离开前,特意让孙牧暂时不要去药厂,看顾着月儿。因此他这几日都呆在公馆,反而空闲了下来。和未来岳家商定了婚期,还请了准媳妇王淑芳来公馆小聚。每日晚间都陪着萧镶月吃饭。 骆孤云心疼道:“难怪我觉着月儿瘦了,怎会吃不下东西呢?” 孙牧道:“吃蟹那晚终究是伤了脾胃,这几日又早出晚归,辛苦劳累。昨日月儿说想吃虾肉馄饨,府里的上海厨子是极拿手的,谁知月儿只用了两口,说没有云哥哥做的好吃,便不吃了。”又奇道:“难不成贤弟还会下厨?” 骆孤云得意道:“那是当然!我这厨艺可是从十六岁上就开始苦练,凡是月儿爱吃的东西,都细细琢磨过,无一不精。那上海厨子怎比得上我的手艺!”又道:“不然月儿先歇着。哥哥现在就去厨房亲自给你做碗虾肉馄饨来。”萧镶月急道:“云哥哥刚回来,也疲累了,先歇息歇息......改日再做罢。”骆孤云道:“月儿吃不好,哥哥着急,哪有心思歇息。你先躺会儿,一小下便好。“扶他躺平了,捏了捏被角。和孙牧一起出了卧室,掩上房门。 俩人下了楼,骆孤云在门口稍微驻足,不远处巡逻的侍卫立刻小跑着过来,啪地立正:“总司令有何吩咐?”骆孤云道:“小少爷在楼上歇息,把黑柱和阿峰叫来,在楼下客厅守着。你们加派几个人在大门附近巡逻,盯紧一点。” 这几日骆孤云不在,又是让易寒加强安防,又是让孙牧好生看顾。担心萧镶月一个人住在主楼万一有个什么事,晚间便让黑柱和阿峰住在楼下,小秦在二楼客房做伴。孙牧不由赞道:“贤弟当真细心,只一会子也考虑得如此周到。”骆孤云道:“大哥还记得安阳城中那晚么?也是那么一小下,便出了事。不得不防啊。” 厨房在后院的一排平房。两人并肩走着,四下无人。 骆孤云道:“那合寰露又快用完了,大哥得空再配些罢。” 孙牧道:“前些日子我在工厂将合寰露做成了一次一支的样式,用完便扔。使用起来更方便,量也好掌握,不用每次都得用吸管抽取那么麻烦。贤弟需要多少支?”骆孤云喜道:“还是大哥知我心......就......先要一百支罢。” “一百支?”孙牧膛目。 “嗯,就是一百支。一日三支,一百支也只够月余。”骆孤云理直气壮,孙牧无语。 总司令亲自下厨,惊动了公馆上上下下,连易寒都杵着拐杖赶了过来。得知他是要给小少爷做虾肉馄饨。上海厨师委屈道:“我做的馄饨是极好的,人人吃了都赞不绝口,谁知昨天小少爷竟说不好吃......” 骆孤云本想自己悄悄给萧镶月做碗馄饨,不想惊动众人。见大家都来了,只得笑道:“月儿要吃的虾肉馄饨,不是纯粹的虾肉,而是鲜虾剁碎了,加上猪肉沫。比例大约是虾肉占七,猪肉占三。其中猪肉又大约瘦肉占六,肥肉占四。比例不当的话,要么太柴,要么太腻。月儿都不喜欢。剁的时候不要剁得太碎,稍微有点颗粒感,吃起来有嚼劲。拌的时候加几滴芝麻油,别放酱油......”骆孤云嘴上说着,手上不停,麻利地擀皮,拌馅,包馄饨,只一小会儿,一个个均匀精致的小馄饨便摆满了砧板。众人均是服了,想不到统领万军的总司令竟有这一手绝活。 易寒调笑道:“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将军馄饨,若是开个店,大约食客会排起长龙罢......”又对他挤挤眼,悄声道:“三弟为着月儿,可是用心良苦啊!”骆孤云低声笑道:“若二哥有了心爱之人,也会和三弟一样罢。”易寒撇嘴:“二哥才不会受那情爱牵绊之苦。” 孙牧笑道:“再见月儿时,探他脉象平稳有力,身体比小时候强壮太多。看来贤弟在他的饮食上,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就怕月儿被你宠坏了,非贤弟做的便入不了口......可怎么办?”骆孤云叹口气:“我倒是巴不得把月儿惯坏呢!大哥也知道,月儿这性子,你待他好一分,他便待你好十分,断不肯为自己烦劳他人......只要月儿喜欢,我便一辈子做与他吃,宠他惯他一辈子......又有何妨?” 第19回 风华惊绝大江南北曲谱传唱市井勾栏 八月底,天绮电影公司拍摄的《名伶传奇》,《京都春梦》、《逆流》等几部电影陆续上映。演员都是当红的小生和女明星。电影票房喜人,大获成功。 萧镶月为电影谱的十几首插曲迅速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特别是《名伶传奇》,剧情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两位主演和一众配角均演技精湛,上映后场场爆满,屡屡刷新票房纪录。萧镶月亲自演唱的歌曲,嗓音清澈纯净,词曲深情感人,更是火爆一时。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爱。 卢汉坤很有商业眼光,预测到萧镶月的这些歌曲会大火,与电影公映同步发行了唱片。首批两万张很快被抢购一空,又赶紧加印三万张,几天时间便被订光。一时洛阳纸贵,供不应求。 电影上映,唱片发行,自然少不了各种宣传活动。卢汉坤知道骆孤云不喜欢萧镶月抛头露面,怕他辛苦劳累。一般的宣传工作能推则推,特别重要的活动才会邀请他出席。但随着电影和唱片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萧镶月的歌迷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响。稍微大型的活动,观众必须要见到他,才会买账,觉着不虚此行。因此都会邀请他压轴演出。 第40章 报纸、杂志、电台,也跟风而上。电台几乎天天播放萧镶月唱的歌曲。各种报纸,只要当天娱乐版有他的消息,便会特别好销。好几本发行量颇大的时尚杂志,争相用萧镶月的照片做封面。照片均是在卢汉坤办公室拍摄的。一张坐于钢琴前,英俊的侧颜,完美的面部轮廓,气质优雅,无可挑剔。一张坐在沙发上,身着一身纯白色的西装,英挺的鼻梁,一双钟天地之灵秀,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让人不小心多看一眼便会沦陷。一张站于窗边,俊逸的身姿,眼神清澈,容颜无暇,气质纯净,美得不可方物。一张就是纯粹的大头照,将萧镶月精致绝伦的面庞完美展现。还有一些参加演出活动的照片,在报纸、杂志上几乎天天都能见到。 从中秋到年末,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萧镶月几乎红透半边天,风头一时无两,清澈优美的歌声迅速火遍大江南北,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人们喜欢他的歌曲,更对这个才气横溢,又颜值逆天的少年充满了好奇,比起那些仅靠着漂亮脸蛋走红的电影明星更加令人喜爱。走到哪里都备受追捧,在公共场合一眼便会被人认出来。 远在李庄的程晋也写信来,说在庐陵县买到了印着萧镶月头像的杂志,月儿实在太迷人了,家乡的父老乡亲都倍感骄傲。只是唱片买不到,希望能寄几张他亲笔签名的回去。 骆孤云这几个月十分忙碌。李二虎负责的汉昌兵工厂在张市长的大力支持下,建设速度很快,预计来年四五月份便可投入使用。易水重阳前从南京回来,与他商量,想与德国人合作,引进关键技术,生产迫击炮和重机枪。易寒这边又与美国人交易,打算进口一批最先进的汤姆森冲锋枪。有些事情必须得要他亲自出面和拍板。便成日忙于各种谈判和应酬, 支持萧镶月唱歌作曲,本来是想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心情愉悦些。结果无心插柳,月儿竟一炮而红,倒是骆孤云始料未及。为此很是忧心。但凡他要出席的活动,总得动用上百军警维持秩序。自己也尽量抽空,亲自陪同保护。 别人想方设法,削尖了脑袋想要出名而不得,萧镶月不经意间就成了大名星,对此自己倒是浑然不觉。他的兴趣都在音乐上面,不关心报刊杂志的八卦新闻。每次活动在卫兵的保护下到场,结束了下台便走,从不接受任何采访。有围堵的,献花的,签名的,统统被卫兵挡下,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南京路上新开了一家法国餐厅,甜点做得特别好。骆孤云与法国人应酬时吃过一次,想着月儿喜爱甜食,便惦记着得空带他来尝尝。这日回公馆早些,见他在客厅弹钢琴,也跑过去坐在琴凳上,腻歪半天,想起来道:“要不今晚咱们去法国餐厅吃饭?稍微晚一点出门,免得引人注意。” 骆孤云一心想过二人世界,又想着天色已晚,应该不会有什么状况,便只带了司机与黑柱和阿峰出了公馆。 夜晚的上海外滩霓虹闪烁。南京路上更是喧嚣热闹,一派繁华景象。俩人难得出门逛街,在离着餐厅几百米远的地方下了车。夜色掩映下,牵手并肩,悠闲地散步。 经过一家金饰店,里面刚好在放着萧镶月的歌,纯美干净的声音回荡在大街上,老远都能听见。 骆孤云笑道:“现如今月儿成了大明星,随便走到哪个角落都能听到月 儿的歌声。对哥哥来说可算是既甜蜜又煎熬。“昏黄的街灯下,萧镶月亮晶晶的眼神看向他,不解道:“云哥哥此话怎讲?” 骆孤云道:“随时随地都能听到月儿的声音,当然甜蜜。可一想着不管什么人都能听到月儿的声音,非哥哥独享,便是煎熬。”萧镶月不肯走了,干脆扭着他,认真道:“那......不然月儿以后只唱给云哥哥一人听,好不好嘛?”骆孤云像吃了蜜一般,甜到心里去。想了想,正色道:“哥哥只愿月儿开心,便怎么都好。” 秘书早就订好了包厢。大堂里有几桌客人,俩人没有留意,径直穿过大厅,迅速上了楼。包厢门一关,便黏在一起。前菜,主菜,冷盘,甜点,陆续上来,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嘴,还开了瓶红酒。孙牧说萧镶月可以适当喝点红酒,对身体有好处,便喝了半杯。法国菜有些甜腻,骆孤云本不太喜欢,架不住月儿殷殷地喂到他嘴里,也吃了好些,又喝了瓶白兰地。酒酣耳热,烛光摇曳间,端的是缱绻温柔,说不出的甜蜜浪漫。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俩人心满意足,欢欢喜喜下得楼来。 刚出大门,有人高喊着:“萧公子出来啦!”淬不及防,便陷入了人群的包围。 方才进来的时候,有几个在大堂用餐的客人恰好是萧镶月的歌迷。偶像在这里吃饭的消息迅速传开。南京路本就是热闹繁华的处所,往来行人众多,听说当红的大明星萧镶月在里面,个个都想一睹风采。短短两个小时,门口便聚集了数百人。有小报记者听闻消息,也等候在外,若能抓拍到一两张照片,增加报纸的销量,那可是白花花的银钱。 人人都想挤到近前,看看平常只能在报刊杂志上见到的大明星长啥样。四五台照相机对着人猛拍,镁光灯刺得睁不开眼。骆孤云暗道不好,拼命护住萧镶月。奈何人实在太多,场面一时混乱。有女学生抱着鲜花,挤到面前,想把花献给他。骆孤云大惊,又要挡花,又要挡人,只恨没有三头六臂。萧镶月左躲右闪,还是被花粉呛得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情急之下,骆孤云把他按在怀里,拔出腰间手枪,朝天鸣了一枪。远处的黑柱和阿峰听到枪声,心知不妙,立刻飞奔过来。 众人乍闻枪声,惊慌失措,纷纷四散奔逃。有几个女学生被绊倒在地。萧镶月在骆孤云和黑柱阿峰的保护下,磕磕绊绊,好不容易上了车。惊魂甫定,透过车窗玻璃,见着混乱的人群中,有人从倒地的女孩身上踩过,不由得变了脸色。 好好地吃顿饭,弄成这样,实在扫兴。骆孤云很生气,见月儿脸色煞白,更是心疼,吩咐立刻开车回公馆。萧镶月拽着他的手臂,声音微微颤抖:“有......有人被踩到了......”骆孤云叹口气,搂紧拍拍他,复又下车,吩咐已赶到现场的警察维持现场,疏散人群,安排好救治伤员,才与他坐车离开。 今晚的情形着实把萧镶月吓得不轻。在锦城夜市那次,虽然人更多,但是有十几个卫兵护着,他被围在中央,与人群隔离开来。今日却是陷入汹涌人潮的包围中,亲历了这场骚乱。 一路上骆孤云不住口地安慰,怨自己考虑不周。萧镶月喝了些酒,又受了这场惊吓,只闷闷地说了声:“不怪云哥哥。”便将头软软地搭在他肩上,不再言语。骆孤云不由担忧,想着月儿身上沾了些花粉,又从人堆里挤过,明日得让孙大哥从药厂回来一趟,给月儿把把脉,看一下才放心。 回到公馆,又交待易寒给相关部门打招呼,今日的照片一张都不能出现在任何报纸杂志上,有关新闻一律不准发。 经此一事,萧镶月更加深居简出,成日呆在公馆弹琴作曲,除了艾克经常来与他一起研习钢琴外,几乎不见任何人。骆孤云除了必要的应酬,处理公务,也尽量在公馆陪他。 又过两周,临近春节。卢汉坤来电话,说要送支票给萧镶月。骆孤云知他素喜热闹,便提议将扬州饭店的厨师请来公馆,做一桌菜,一来感谢卢汉坤和艾克,二来把几位哥哥都叫上,大家好好聚聚。萧镶月欢喜得拍手叫好。 金碧辉煌的公馆客厅,高朋满座,欢声笑语不断。众人平常各有各忙,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难得的松弛。杯觥交错间,气氛热络。萧镶月坐在骆孤云和孙牧中间,眉梢眼角都含着笑,饶有兴致地听着大家说话。 艾克见着这么多中国朋友,很是开心。又喝了些中国白酒,兴奋得手舞足蹈,比划着说道:“你们中国宋代有个词人叫柳三变,据传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如今月儿小朋友的歌曲亦是人人传唱,当真是凡有人烟处,皆能唱萧曲。亦不输古人了!” 易水赞叹道:“艾克先生对中国文化如此精通,倒叫我中华子孙汗颜。易水敬先生一杯。”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卢汉坤道:“艾克先生不仅精通中国文化,对各国的音乐史也深有研究,毕生痴迷于音乐。所以才和小师弟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 艾克道:“我的老师,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的院长查莱德,是当今全球音乐界的泰斗。上次在锦城月儿给我的曲谱,老师看了大为惊叹,说想不到在遥远的东方,竟有如莫扎特般的天才少年。来信想邀请月儿去瑞典留学,收做关门弟子。能入了老师的眼,可知月儿的才华有多令人惊叹!” 卢汉坤懊恼道:“小师弟才貌双绝。师兄本以为是伯乐,识得千里马。没想到却给师弟带来了麻烦。全国各地的歌迷写给小师弟的信,没有地址,便大多寄到电影公司。好几大麻袋,专门腾了个房间来堆放。电影公司门口也是每天都有记者蹲守,只待小师弟出现。世人如此疯狂,倒让师弟连行动都不得自由了!”又道:“唱片预计还要加印几万张,小师弟不妨在花旗银行开个账户,以后就将钱款直接打入账号,不用每次送支票这么麻烦。” 第41章 易寒啧啧咂舌,笑道:“月儿一个人赚的银钱,足足抵得一个中型公司一年的收入,当真厉害。”又取笑骆孤云:“三弟你这总司令的位子可以辞了,就在家躺着,啥也不用干,月儿便可以养活你。” 骆孤云盛了小半碗豆腐羹,放到萧镶月面前。得意洋洋笑道:“那是!月儿十岁时就可以赚钱养活我了!遑论现在......”又对坐在他左边的孙牧道:“孙大哥的婚礼可筹备妥当了?” 孙牧的婚礼定在下周,腊月二十六。依他的意思本不想大操大办。骆孤云却觉着弟兄几个里面,易寒这辈子是不打算娶妻了。易水忙于军务,于儿女私情也看得极淡。自己与月儿不能公之于众。因此孙牧这场婚礼定得大肆操办。易寒在上海滩经营多年,交游广阔。便在浦江饭店定下了两百桌宴席。打算好好热闹一番。 孙牧起身,团团作揖道:“婚礼已筹备妥当。孙某在此恭请各位务必光临。请柬随后便送出。” 萧镶月问道:“怎么今日不见大嫂?” “大嫂新婚在即,许是害羞了。按礼数成亲前不能频繁见面,过门后才能与孙大哥在一起。”骆孤云笑着解释。 卢汉坤皱眉:“师弟如今是公众人物,一举一动备受关注。若是出现在婚礼,只怕引起骚动,就不好了。” 萧镶月立即道:“孙大哥的婚礼月儿当然要参加。” 易水道:“这有何难?到时就让警察署将整条街都戒严,再多派些卫兵把守,管教他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月儿只管安安心心,没人敢来骚扰你。” 易寒道:“新闻署这边也打好招呼,媒体记者一律不得入内,咱们就清清静静地举办婚礼。” 骆孤云调笑道:“瞧瞧......还是易大爷和易二爷霸气。月儿有两位哥哥罩着,便没三弟什么事了......” 浦江饭店。 前来参加婚礼的车辆牵线般开到大堂门口,一个个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女鱼贯而入。门口的草坪停满了各式轿车,几乎成了万国汽车博览会。半个上海滩的达官显贵,富贾名流,几乎都到场了。孙牧的岳家是以前孙太医卖丸药的时候结识的一个药材商,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对这个女婿十二分的满意。 婚礼采用西式。男的大多西服革履,女的身着旗袍或洋装。鎏金铜灯悬在雕花穹顶下,华 丽的灯光照映在婚礼现场,熠熠生辉,尽显富贵奢华气象。 骆孤云与萧镶月俩人均身着纯白色的西服,一个英俊潇洒,一个俊美秀逸,走到哪里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萧镶月本想陪着孙牧在大厅门口一起迎宾,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对。只得规规矩矩地坐在代表男方家人的席位上,见着这么盛大隆重的场面,打心眼里替大哥高兴。 两百桌筵席,光是宾客就有近两千人。来宾里也有不少萧镶月的歌迷。碍于这是庄重场所,不敢随意,只窃窃私语,眼睛不时往这边瞟。 骆孤云先是陪他坐着。仪式结束后,便有宾客前来敬酒。骆孤云和易水易寒打算下一步还要在上海滩多投资一些产业,此次大摆筵席,也是有拉拢关系,显示实力的意思。交待黑柱和阿峰看好萧镶月,便也起身寒暄应酬。孙牧和新娘也在易水和几个副官的陪同下挨桌敬酒。大厅一时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男男女女往来穿梭。 有早就蠢蠢欲动的歌迷,趁此喧嚣混乱的机会,一窝蜂地围住萧镶月,要签名的,要拍照的,挤成一团,黑柱和阿峰根本招架不住。他又是个随和性子,不懂得拒绝。贵妇小姐们围着他一阵七嘴八舌,评头论足,有的啧啧赞叹萧公子真人比照片更好看,有的想听他现场演唱一曲,有胆大的还挽着他的手臂,身子紧贴着拍照。浓浓的脂粉味直往他鼻子里钻。萧镶月脸憋得通红,局促地应付着。 骆孤云送走几个重要客人,回到大厅。见吴市长独坐在角落上,调侃道:“市长大人怎如此落寞?小欣呢?” 吴市长今日是带着女儿吴小欣一起来参加的婚礼。吴小欣与骆孤云之前宴会上见过几次,也算相熟。吴市长努努嘴:“喏,在那边,追着萧公子拍照呢......” 骆孤云抬眼望去,偌大的宴会厅这边空荡荡,那一头却是人声鼎沸。一堆的太太小姐,还有一些时髦青年,在那边围做一团。看不见萧镶月在哪里。骆孤云赶紧跑过去,挤进人堆里,见他被围在中间,十足的窘迫。不禁皱眉,忙高声喊道:“各位先生女士,不好意思,萧公子还有点重要事情,先失陪了。请大家让开一下!”与黑柱和阿峰一起,护着他拨开人群,才脱了身。 出得厅来,骆孤云见萧镶月雪白的西服上沾了些口红和脂粉,心中不快,赶紧给他脱了,又褪下自己的上衣给他披上,蹙眉道:“月儿何必与这些人周旋,离开就是了。”萧镶月红着脸嘟哝:“今日来的都是参加婚礼的客人,月儿怎好意思拒绝。”骆孤云叹气,月儿单纯,毫无防人之心,当真是一点都疏忽大意不得。 第二天,某小报上刊登了一篇《论萧公子之神秘背景》的文章,捕风捉影,牵强附会,将萧镶月描绘成一个周旋在富贵豪门间,靠出卖色相博取名利的小人。连远在东北的张总司令都被扯上了关系,说某日在和平饭店做了秘密交易,转眼便获赠了一台名贵钢琴。还配了张萧镶月与某黑帮大佬夫人紧挨在一起的亲密照片。力证他私生活混乱,与各路男女都有沾染。 骆孤云震怒,下令将所有流向市面的报纸统统收回销毁。易寒懊恼:“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胜防......定是有小报记者走了什么门路,混进了婚礼,拍了照片,炮制出这篇文章。这样的八卦一出,这家报纸可要大火了。”易水咬牙切齿:“做他的春秋发财大梦!写这篇文章的记者连着这家报社,明儿就将他一锅端了!想像蚊子苍蝇一样,靠着吸月儿的血,往月儿身上泼脏水,吸引眼球,门都没有!” 骆孤云深感忧心,月儿如今声名太盛。封了一家报社,还有千百家。人心险恶,防不胜防,若是哪天稍有疏忽,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又庆幸月儿从不关心八卦新闻。这些肮脏龌龊的事,连看看都得污了他的眼睛。 晚间,俩人躺在床上。骆孤云心里想着事,面色便有些凝重。萧镶月依偎在他怀里。半晌没说话,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看他,闷闷地道:“月儿太笨了,总是让云哥哥担心。” 骆孤云见他这样,猛地一惊,月儿心思细腻敏锐,自己的情绪怎瞒得过他的眼睛?若为这些事郁结在心,伤了身子,可划不来......心念一转,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谁说我的月儿笨?哥哥便要收拾他......”手伸向咯吱窝,一阵乱挠,萧镶月不禁痒,大笑着翻滚求饶。骆孤云又道:“是哪张小嘴说我的月儿笨,哥哥便要咬他......”用嘴捕捉住他的双唇,吮吸舔咬。呼吸渐渐粗重,熊熊欲火在下腹燃起,欲罢不能,三两下便把俩人都剥得赤条条。几个回合下来,直把人弄得再没了任何想头,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转眼春节已至。萧镶月推掉所有演出活动,每日只呆在公馆弹琴作曲。骆孤云怕他太闷,初一到初五城隍庙都有庙会,便提议带他去逛逛。戴着帽子,围着围巾,再多带些卫兵,应该不会有事。萧镶月想想道:“月儿总给大家惹麻烦,便不去了。呆在公馆也是一样的。”骆孤云见素喜新奇热闹的他连庙会都不愿去,那隐忍克制的性子又冒出来了。不禁十二分的心疼,面色便沉郁下来。 萧镶月对骆孤云的情绪异常敏感,连忙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云哥哥不用担心,月儿喜欢呆在家里写曲子。最近作了好多新曲。以后都不出唱片了,就只给云哥哥一个人听,好不好嘛?”哄得骆孤云又是欢喜,又是难受。紧紧搂着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人揉进身体里才好。 易水出现在门口,咳嗽两声。萧镶月连忙推开他,规规矩矩坐好。骆孤云拉着他不放,笑道:“大哥又不是外人,月儿不必拘束。”一边招呼易水:“大哥怎么得空过来了?快进来坐。” 三人在沙发上坐定。易水道:“南京政府正月初十举办新年酒会。委员长和夫人都特意交待了,务必邀请月儿出席。” 骆孤云扶额,戏谑道:“这......委员长和夫人也开始追星了么......”易水瞪他一眼,解释道:“月儿之前在安阳城写的那首军歌,不知怎的传到了委员长耳朵里。上次在南京开会时,委员长大加赞赏,当着所有将领的面,夸赞骆司令治军有方,一首军歌淋漓尽致地体现了革命军恢弘勇猛之气势。当时就有将领询问军歌是何人所作。我便告诉大家是骆司令的义弟,萧镶月先生写的。山西的阎司令,广西的白司令便向委员长提出,要趁酒会期间邀请军歌的创作者好好交流一翻,最好是也能给他们写上几首。至于夫人,不知从哪个媒体的报导上,看到月儿擅长西洋乐器,夫人在西方生活多年,对此很感兴趣,此次酒会特意备了一台钢琴,想邀请月儿现场演奏。” 第42章 骆孤云大笑:“那俩个老家伙......月儿才不会给他们写军歌呢!”凑过去在面颊上亲了一口,嬉皮笑脸:“月儿只给哥哥写......是不是?”萧镶月羞得脸色绯红,瞪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略一思索,骆孤云皱眉道:“......义弟?大哥是这么说的?” 易水解释:“当时人多,会议室有好几十号人。我想着三弟和月儿之事毕竟太过惊世骇俗。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白惹大家议论。后来又私下找了委员长和夫人,说明了你俩的关系。夫人性格开明,表示理解。委员长先是震惊,后来在夫人的劝说下,也想通了。说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只要不妨碍他人,不伤风败俗,便没有什么。还叫我转告你,不管你作何选择,在他眼里都是铮铮汉子一条,永远是他的爱将。” 骆孤云哈哈大笑:“这话听着怎么味道有些不对?我骆某人作何选择,与他人何干?又何需得到他人的认可?”想想道:“去南京也好。如今呆在家里寸步难行,我正担心月儿给闷坏了。”又对萧镶月道:“月儿还没坐过火车,这次便乘坐我的专列。车门一关,谁也不能来骚扰我们。从上海到南京,得八九个小时。火车上可以躺着休息,再把厨子也带上,想吃什么都可以。就像 在轮船上一样,月儿说好不好?” 萧镶月喜得拍手欢呼,乐颠颠地道:“嗯嗯,再好不过了......最好把孙大哥,大嫂和小秦也叫上,一起去南京好好玩玩!” 骆孤云笑道:“一整列火车,月儿想带上谁都可以。中央政府在南京那边给我配置的公馆,也是我们的家。中秋那次我便想带你去看看,当时月儿忙着录歌,没去成。这次正好大家一起去,好好热闹热闹。” 萧镶月又道:“去南京要经过苏州罢?师伯是苏州人,以前经常和我讲起苏州好吃的好玩的,说有一家松鹤楼,做的松鼠鳜鱼是极好的。还有苏州评弹,师伯也很喜欢,常常自己一个人坐在西院的院子里弹唱。”叹了口气,幽幽道:“唉,要是师伯在,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骆孤云见他又思念故人,赶忙道:“不若我们提前两天出发,火车在苏州停靠,待月儿把师伯讲过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尝试一遍,再去南京。到时便可以写信给师伯,告诉他月儿去过他的家乡了。再寄些苏州的特产回去,师伯一定会很开心。”萧镶月高兴得两眼发光:“如此甚好!还是云哥哥想得周到......” 第20回 伤情离年毕生蹉跎嗟叹云月难得圆满 因着路上要耽搁,骆孤云一行初六便准备出发。火车站人多,易寒特意安排了天黑后发车。 行李已由卫兵们提前运送到车站了。骆孤云还拽着萧镶月在卧室左一件右一件地穿衣服,末了还用一条大围巾,把他包得严严实实。 萧镶月抗议:“二哥特意安排晚上出发,就是想着天黑后人少,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不需要穿成这样罢!”骆孤云道:“不是怕月儿被人认出,那南京的冬天实在太冷,怕月儿受不住,可不得多穿些!”萧镶月又道:“可是现在还在上海啊?到了南京再穿不成么?”骆孤云道:“......哥哥就是想提前看看月儿若裹成个肉球是什么样......” 萧镶月气得捶了他一下,大叫道:“云哥哥又欺负月儿!”美目含嗔瞪着他。骆孤云最爱看他这副样子,一把搂过人,吻上双唇,待要深入,又怕真把这宝贝惹急了,连忙放开,牵起手大笑着出了门。 骆孤云的专列是易寒专门从德国订制的,投入使用也才半年。去年送张总司令回沈阳,用过一次,这是第二次运行,骆孤云自己都还没有坐过。列车总共只有九节车厢,所有门窗全部采用防弹玻璃。外观与普通火车区别不大。里面却是极尽奢华。有专门的中西餐厨房、书房、酒吧、会客厅、健身、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俨然一个移动的城堡。地面铺着厚厚的欧式纯毛地毯。轿厢壁清一色的花梨木贴面,在顶灯的映射下,散发着华贵的光彩。 萧镶月抑制不住兴奋,一上车就迅速把每节车厢都参观了一遍。有些纳闷地问:“云哥哥,这跟我在杂志上看到的火车有些不一样啊?”骆孤云知道,在月儿心目中,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特权阶级的概念,思忖着如何给他解释。易寒在一旁道:“三弟身负保卫国家的重任,自是比一般人更紧要些,普通的火车不安全。这车经过特殊改制,外面的子弹打不进来,里面也暗藏机关。都是为着三弟的安危考虑。”云哥哥的安全在他心里当然是第一位的,当下不再多问。 骆孤云和萧镶月的私人空间占了整整三节车厢。卧房套着衣帽间、卫生间,还有一个起居室。书房里一应设施齐备,处理公务十分方便。 卧房的厢壁上钉着一桢相框。照片是在公馆客厅拍的,萧镶月坐在沙发上,双目含笑,看着前方。骆孤云站在沙发的靠背后面,手搭在他肩上,眼神温柔,却是在看向他。 萧镶月一进卧室就被这副照片吸引住了,痴痴地盯着看了好一阵,由衷赞叹道:“云哥哥真好看!”骆孤云扳过他的肩,不满道:“真人就在眼前,盯着那照片作甚?” 萧镶月佻皮地歪着头,盈盈浅笑:“云哥哥莫非连自己照片的醋都要吃?”灯光下,一双美目含情,如星辰般,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骆孤云被诱得心中一荡,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奔涌。暗吸口气,做出一副凶蛮霸道的模样,步步紧逼:“就吃醋!只准月儿看哥哥,不准看别的!照片也不行!”萧镶月步步后退,退到床边。骆孤云就势一带,齐齐倒在床上。刚惊呼一声:“云哥哥!”嘴便被堵住了。俩人均是热情如火,翻滚缠绵,折腾好几个回合,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凌晨时分,火车进入苏州地界。萧镶月沉睡未醒。骆孤云起身,吩咐站在车厢连接处值勤的侍卫,传话给易寒,进站后先停靠,就在火车上过夜,天明后再下车。 窗外白光刺进来。萧镶月慵懒地睁眼,猛一回神,才记起自己是在火车上。一咕噜翻身坐起,紧张道:“火车怎么停了?到了么?” 骆孤云多年习惯每日卯时起床练武,已经去健身房练过一套拳脚回来。见他醒了,抱着一堆衣服过来,笑道:“月儿醒了?洗漱一下,换衣服罢。今儿下雪了,外面冷,昨日那套行头都得用上了。” 萧镶月透过玻璃往外看,才发现外面白茫茫一片,真的是下雪了。仿佛记得昨晚胡天胡地,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低头看看自己穿着柔软贴身的睡衣,身上干净清爽,床单也已换过。心下感动......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在云哥哥的怀抱,便可以安心睡去......心中想着,眼神就有些痴痴地。骆孤云边给他套着衣服,边絮絮叨叨:“大清早的,月儿这脑袋里又想什么来着?......苏州的面条是极有名的,今儿天冷,本来想请同兴楼的厨子上餐车来做给月儿吃,二哥说要去那百年老店坐着吃才有趣味。我想想也是,专程来苏州不就是为着体验此地的风土人情么?古人踏雪寻梅,今日我们就踏雪吃面去吧......” 车厢里温暖如春。一下火车,尽管戴着毛呢毡帽,裹着厚厚的围巾,萧镶月还是觉得呼呼的寒风直往身上钻,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骆孤云赶紧把他揽在怀里,相拥着出了站台。 百年老店同兴楼最有名的是爆鱼面,鱼肉表皮被炸得酥脆,口味甜中带鲜,面条弹牙劲道。 “好吃么?”骆孤云挑着碗里的面条,看他吃得心满意足,笑问道。 “嗯,好吃的......不过没有云哥哥做的鳝丝面好吃。”萧镶月认真回答。骆孤云心中一荡......在月儿眼里,自己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又暗笑这比喻实在太不恰当......心里想着,面上便有些傻傻的。 萧镶月瞪着他,嘟嘴道:“好好地吃着面条,云哥哥又在打什么主意?”骆孤云道:“哥哥在想,等过了端午,有新鲜鳝鱼了,就可以每日做鳝丝面给月儿吃......今儿中午去松鹤楼吃饭。饭后去留园,当今最有名的评弹大师是永年社的商老板,今日便是请了他给月儿表演。” 松鹤楼的饭菜萧镶月评价很一般,说鱼不如蜀江春的活渡花鲢,鸡不如蜀江春的口水鸡,不明白师伯怎么总是念念不忘。骆孤云道:“所谓美食,亦是融入了乡愁,每个人大抵都会觉得自己的家乡菜好吃。”萧镶月深以为然。 永年社是当今最有名的苏州评弹班子。老板商鉴离,已年近七旬,毕生精研评弹曲艺,亲手创建了永年社,徒众无数。几十年间,把评弹艺术推向了一个崭新的高度。商老板早已不亲自上台,此次是骆孤云托苏州市长特意打了招呼,务必请他表演。 为着骆总司令的到来,留园周围早已戒严,闭园一天,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骆孤云一行坐定。商老板怀抱琵琶,一名年轻的徒弟抱着小三弦,二人配合,一阵轻清柔缓,弦琶琮铮的序曲后,商老板开嗓唱了起来。今日表演的曲目是《珍珠塔》选段。商老板嗓音清亮高亢,虽已年迈,依然有穿云破空之感。大嗓演唱时音色宽厚、苍劲,间或杂以小嗓,如泣如诉,婉转悲怆。 第43章 萧镶月越听越是心惊,师伯时常抱着琵琶一人坐在院子里弹唱,这阕《珍珠塔》也听师伯唱过。商老板这唱腔、这嗓音、这曲调......几乎和师伯唱得一模一样。一曲歇罢,萧镶月起身,惊疑道:“请问商老板......是否认识李天年?” 商鉴离如遭雷击,猛地站起来,怀中的琵琶重重摔落在地。声音打颤:“李......李师兄?他在哪里?还活着吗......你是他什么人?” 李天年和商鉴离打小师从萧平舟的父亲,宫廷乐师萧尘,是同门师兄弟。俩人年龄相仿,日日耳鬓厮磨,情愫暗生,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已是难舍难分。商鉴离家中三代单传,迫于世俗的束缚,娶妻生子,负了李天年。李天年从此心灰意冷,毕生寄情于音律,再未与商鉴离有过任何联系。商鉴离娶妻后,回到苏州,与妻子亦无甚感情,寄情于评弹艺术。后来妻子过世,留下一子。他一边经营永年社,一边打听李天年的消息。几十年过去,如石沉大海,竟无半点李师兄的讯息。如今乍闻故人姓名,怎不叫他如五雷轰顶。 萧镶月迟疑道:“李......师兄?李天年是我师伯,莫非......商老板也是我师伯么?” 商鉴离仔细打量着他:“公子姓萧?萧尘是你什么人?” 萧镶月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爷爷叫萧尘,是一名宫廷乐师。便道:“是我爷爷,我父亲叫萧平舟。” 萧平舟比两位师兄小近二十岁。商鉴离娶妻离开时,萧平舟还没有出生。因此他并不知道师傅后来又生了个儿子,自己也多了个师弟。 商鉴离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你是师傅的孙子,我的师侄......李师兄他......他现在何处?” 骆孤云见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打哑谜般,半天不得要领。又见商鉴离神情激动,似有隐情。便道:“月儿评弹也听了,又与商老板似乎颇有渊源,当真是可喜。此地嘈杂,不如移步隔间,边喝茶边叙旧。” 几人坐定。萧镶月听商鉴离细说与师伯的半生纠葛。迟疑道:“师伯一定是随时关注着商师伯的,因为......您唱的每一首曲目,师伯都会唱,而且几乎唱得一模一样!” 商鉴离手中茶杯哐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顾不得形象,嚎啕大哭起来,涕泪交流:“师兄他......他这是怨了我一辈子啊!我找得他好苦,他却躲着我不见......我还以为他早就不在人世......打算下了黄泉再去寻他......” 萧镶月急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商鉴离。小声道:“师伯他......其实也是惦念了商师伯一辈子,几乎每天,都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唱评弹。他心里......定是想着商师伯的......” 骆孤云见萧镶月神色凄然,为两位师伯的毕生蹉跎难过。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二哥和孙大哥他们还在车上等着,不如我们先告辞罢。”又道:“如今商师伯知晓了师兄的下落,也是喜事一桩。若想前去相见,我便安排车辆,护送您去李庄。”商鉴离止住哭声,哽咽道:“我倒是想见他,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见我......”萧镶月道:“我便写信给师伯,将今日遇到商师伯的事说与他,若他愿见,就来接您......” 雪地里,商鉴离与一众徒弟将骆孤云一行送出老远。萧镶月不住劝慰:“雪地路滑,天又冷,商师伯年事已高,快回去罢。”商鉴离迟疑片刻,哆哆嗦嗦解开衣襟,摸出一块玉佩,还带着体温,递给萧镶月,道:“这块玉佩是十八岁那年,师兄送我的,上面是师兄亲手所刻的“离、年”二字。我这几十年从未有片刻离身。就请师侄将此物寄予师兄。师兄见着此物,兴许还能惦念起往日的情分,答应见我一面......”萧镶月珍重接过,深深作揖告别。 众人回到火车上。萧镶月还有些怔怔的,托着腮,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面。骆孤云凑趣道:“月儿看什么呢?给哥哥也看看。”挨过来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搭在肩头上。萧镶月将头软软地贴着他的面颊,俩人就这样静静地望向窗外。 隔着两三条铁轨的月台上,停着一列火车,正在上客。背包的,提箱子的,男女老少行色匆匆。车厢里已经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了,还有几十个人拥在车门口,拼命往里挤。列车缓缓启动,没挤上车的人嘴里咒骂着,失望地转身,拖着沉重的行李蹒跚离去,寄希望于下一趟车。一个头发散乱的妇女抱着个幼童,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声嘶力竭地哭喊,从孩子的嘴型看是在叫爸爸。站台上,一个身着粗布短袄的男子拼命追着火车,攀上车门,想翻窗进去。几名身着制服的人过来,将他拽下,一脚踹翻在地。那男子顾不得嘴角流血,爬起来便又没命地追着火车跑。火车上的幼儿大声哭嚎,妇女神情惶急,拼命伸长手,想抓住奔跑的男子。火车速度越来越快,男子追究是追不上了,踉踉跄跄,颓然跌坐在雪地上,嘴角一抹鲜红的血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专列的防弹玻璃特别隔音,外面的嘈杂完全听不到。俩人站在窗边,仿佛看了场无声电影。那男子定是在车门关闭的瞬间,将妻儿推上了车,自己却未能挤上去。才会不要命地追着火车跑,被打得嘴角流血也在所不惜。 月儿本来心情就不好,随便一瞧,没成想又见到这幕人间惨剧。骆孤云暗道晦气。扳过他的肩面向自己,陪笑道:“本想在苏州多玩会儿,带月儿去寒山寺走走。天气实在太冷,怕你着凉,我们这就离开罢。”又道:“月儿午饭没吃多少,这都半下午了,要不要喝杯红茶,用些点心?”萧镶月没有言语,只温顺地“嗯”了一声。他大为惊喜,月儿往常一旦情绪低落就没胃口,不想吃东西。没想到今日竟如此好说话。欢欢喜喜拉着手,往餐车走去。 易寒和几个副官正在酒吧喝酒聊天,见俩人过来,忙招呼他们坐下。众人高谈阔论,萧镶月话不多,只轻轻浅浅地笑着,喝了杯红茶,用了块点心。骆孤云与大家说着话,心思却在萧镶月身上,总觉得他面上虽在笑,眼神却是不如何欢喜。见吃得差不多了,便对易寒道:“你们随意,月儿今天有些累了,我先带他回房间歇息。” 萧镶月斜倚着床头,骆孤云坐在床边,端着杯温水给他喝了两口,仔细看看脸色:“月儿是有心事么?可否说与哥哥听听?”萧镶月澄澈的眼神看向他,蹙眉道:“月儿在想......如果没有云哥哥,月儿会怎样?云哥哥把月儿护得周全,就如一道屏障,将月儿与这人世间的种种悲苦隔离开来,可是......像我这般幸运终究是罕有的......人活世上大抵还是苦多乐少,多半都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挣不脱,也逃不开,终日在泥沼中苦苦挣扎,活活受着煎熬......” 骆孤云暗自心惊,月儿感情细腻,极富同情心,今日之事难免郁结在胸。看来得想法子令他开解些。 列车咣镗晃了下,骆孤云起身放水杯,一个没站稳,后腰磕在桌板上,本来也不如何疼痛,假装龇牙咧嘴地捂着腰大声叫疼,想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萧镶月果然抚掌大笑,指着他道:“云哥哥也有今天......也叫你尝尝腰疼的味道......” 萧镶月体力不如骆孤云,虽说孙牧的方子很有效。但骆孤云经常刹不住车,一晚上三四个回合。若他在上面,动不了几下便气喘吁吁,俩人都不得趣。最后还是换云哥哥将他翻来覆去地折腾,难免会腰酸腿软。 骆孤云故意委屈巴巴地道:“月儿好没良心,哥哥撞疼了,还拍手叫好......”透过车窗,瞥见前面铁轨弯出个弧度,马上要进入隧道。灵机一动,促狭心起,抬手关了灯。想着月儿怕黑,等下进入隧道,一片黑暗,定会钻到自己怀里。到时便搂着轻怜蜜爱一翻,管叫他多少忧愁都飞到九霄云外。 火车轰隆隆进入隧洞,瞬间坠入无边黑暗。只听一声惊呼:“云哥哥!”便没了声气 ...... 骆孤云觉着不对,连忙开灯。就见萧镶月双手捂着头,蜷缩在床脚,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淌。惊得魂飞魄散,连忙抱起他,急唤:“月儿,月儿!”人已意识模糊,眼神也没了焦距。 骆孤云几步冲到门口,对站在过道值勤的侍卫大喊:“快去把孙副官请来!” 孙牧和新婚的媳妇,小秦,三人住在隔壁车厢。他吼声那么大,不用卫兵传话,几人都听到了。 孙牧见几乎从不失态的骆孤云如此惶急,不知出了何事,心中惊疑,疾步过来这边。就见萧镶月躺在他怀里,双目紧闭,脸色呈不正常的潮红。来不及多问,抓起手把脉。刚搭上脉博,就像被烫到似的,连忙缩回。对随后赶来的小秦道:“快去将银针取来!”骆孤云更加惊惧,颤声道:“大哥......月儿这是......”孙牧急道:“月儿的脉搏像擂鼓一样,又急又狠,这样下去他坚持不了多久,必须赶紧止住!” 孙牧快速在印堂、前顶、足心、耳后下针,七八针扎下去,萧镶月心跳慢慢趋缓,面上的潮红褪去。一睁开眼,便像攀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骆孤云。身子抖得像筛糠,却是用尽全身力气,怎么也不肯放手。骆孤云一动不动任他紧箍着,不住口地安慰:“哥哥在......月儿莫怕......”过了好一阵,萧镶月才渐渐平静下来,松开手,像歇了气的皮球般,软倒在他怀里。 第44章 一直在旁静静观察的孙牧开口道:“月儿方才是否受了什么刺激或惊吓?”骆孤云说了进入隧道前关灯的事情。孙牧顿足:“你何苦吓他?月儿有多害怕黑暗,你又不是不知道!”骆孤云惊疑道:“月儿这......这是又犯病了么?” 孙牧道:“那倒没有。这个症候西医叫做应激反应。因为幼时好几次突然失明,伴随剧烈头痛的经历。给月儿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刚才突然坠入黑暗,便产生了急性应激反应。” 骆孤云迟疑道:“就像......晕血那次一样么?”孙牧道:“有点类似,但并不一样。晕血只要过了那一阵,便会自行好转。应激反应则很有可能诱发潜伏的病根,要严重得多。” 萧镶月缓过些来,坐起身,低低道:“方才......月儿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就像小时候一样......”骆孤云肠子都悔青了,一叠声地安慰:“月儿好好的,看得见的,没事了......别怕......”摸到他后背冰凉,刚刚冷汗把内衣都浸湿了。火车上的卫生间虽没有浴缸,也可以淋浴。孙牧道:“暂时不要给月儿洗浴,用温水擦拭即可。若着了风,当心会发起烧来。” 骆孤云把萧镶月抱回床上,换了身干爽的衣裳躺好。孙牧给他使了个眼色:“我带了些定惊安神的丸药,贤弟随我去取些来,一会儿给月儿服下。” 俩人出了房门,站在过道上,骆孤云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压压惊。方才他着实被吓得不轻。 孙牧沉吟道:“爹爹临终前还惦念着月儿脑部的问题。嘱咐我若寻回月儿,一定要找到病根。这大半年我一直在查找西方的一些类似案列,研究相关的学术论文。基本可以断定,月儿颅内有肿块,压迫了视神经,才会突然失明和剧烈头疼。这病根是先天遗传的。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无法判断肿块在哪个位置,什么情况下会发作,只能尽量减少刺激。” 骆孤云拿烟的手在微微颤抖,沉声道:“也就是说......月儿这病无法医治,随时都有可能发作......危及性命?” 孙牧道:“理论上是这样。但也没有那么悲观。月儿突然失明的症状从十岁以后就再未有过。我猜测或许随着身体的发育,血管经脉更加粗壮,那肿块再也不能威胁到他,也未可知......今日我仔细观察,他在突然受到强烈刺激的情况下,并未发病,而且很快就恢复过来,当是件好事。至少证明我的猜测有些道理,月儿已不像小时候那样脆弱,兴许以后都不会再发病,也有可能。” 骆孤云掐灭烟头,一拳狠狠打在车厢壁上,恨声道:“这......这就好比有一颗炸弹,埋在月儿脑中,什么时候爆炸,会不会爆炸......完全无法预料......让人如何不揪心?” 孙牧道:“方才我本可再扎几针,令他昏睡。但我瞧他拼命抱着你的样子,就知道月儿其实很坚强,应该可以自己恢复。果然没过一会儿便平静了下来。这个病症精神力量很重要,你便是他力量的的源泉,比任何药物都管用。” 一直在卧房照料萧镶月的小秦打开门,见俩人站在走道上,喊道:“孙大哥快来看看,月儿好像发烧了。” 萧镶月在雪地里走了半日,又出了身虚汗,寒气郁气交织,先前只是有点低热,到了晚间,竟烧得滚烫。 孙牧担忧道:“月儿这症候来势汹汹,中药见效稍缓,也许西医针剂治疗效果更为显著。” 凌晨,火车进站。骆孤云将萧镶月像上次在汉昌码头下船时那样,裹得密不透风地打横抱着下了车。易水早几天就已经到了南京,带着一众官员前来迎接。见状笑道:“夜深了,月儿睡着了罢?”孙牧道:“劳烦易兄联络鼓楼医院的美国专家杰弗逊博士,就说孙牧请他来一趟骆公馆......月儿可能需要注射针剂。” 第21回 皎皎光华镶月怀璧纷纷乱局孤云履冰 南京政府配置给骆孤云的府邸在颐和路上,为三幢紧挨着的合院别墅,屋前屋后都有草坪,中间还有一个花园。虽没有上海的公馆气派,倒也典雅幽静。南京的冬天特别阴冷寒湿。公馆的管家早就接到通知,把屋子的壁炉烧得旺旺的,用的是特意拿艾草熏制过的炭火。 杰弗逊博士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神经外科博士。亦是孙牧在上海筹建医院聘请的专家顾问,俩人十分投缘。本来半夜三更被急电叫起,还暗自腹诽中国的权贵就喜欢作威作福,小题大做,打个针剂也要请个博士。后听说是孙牧找他,大为高兴,急急忙忙就赶了来。与众人几乎同时抵达。 其实就为打个针的确不必让博士专程跑一趟。孙牧于西医也是刚刚接触,只了解些皮毛。关于月儿的病症,有些疑虑急于和杰弗逊博士探讨,才深更半夜请他过来。 骆孤云将萧镶月直接抱回卧室,放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杰弗逊博士详细询问病情,做了一系列检查,忙活一阵,摘下听诊器,耸耸肩道:“其实人体发热,就是自身免疫系统与病毒在交战。刚刚我仔细检查过了,萧先生其他器官没有感染发炎的迹象。应该就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热,我建议先观察,不要忙着退烧,若自身的免疫系统战胜了病毒,于他的体质增强反而有帮助。若是持续高热不退,再考虑针剂治疗。” 骆孤云担忧:“可是......月儿身体难受,这样苦苦熬着,岂不是活活遭罪?” 杰弗逊博士道:“多补充水分,用稀释后的酒精擦拭身体,给他物理降温。坚持几个小时应该没有问题。” 孙牧道:“方才我也是关心则乱,过于着急了些。医者最忌用些虎狼之药,看似症状很快消失,结果反而掩盖了真正的病根,贻误病情。博士的做法很有道理。”又建议,“不若今晚就请先生在公馆住下。若有什么情况也好随时观察。”杰弗逊戏谑道:“这是自然!我们医院便有好多漂亮护士,都是萧先生的歌迷。我还想等明日他精神好些,多给我几份签名,拿回去医院定会大受女孩子欢迎。” 骆孤云整晚守在床前,一刻也不敢合眼,不停地给他擦拭身体,散热降温。小秦端了些驱风散寒的汤药来,萧镶月服下后便昏昏沉沉睡去。 孙牧和杰弗逊博士在外间彻夜长谈,也是一宿没睡。不时进来卧室探探脉。见他眉头紧缩,神情焦灼。安慰道:“贤弟不必过于忧心。月儿脉象平稳,热度也低了些,已有好转的迹象。” 骆孤云蹙眉道:“我担心的是月儿脑部的问题。 .....以前孙太医也说过,此病一旦发作,药石无医......“孙牧道:“刚刚我和博士便在探讨这个。杰弗逊先生是当今神经外科最权威的专家。他从过往解剖大脑的案例中曾发现,也有脑部血管与常人有异,但是生前并无任何症状的情形。因此叫我们不必过于担心。另外......我觉得月儿其实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幼时身体那样孱弱,几次发作,都挺过来了。现下大了,已强壮许多,应更是无虞才对。还有,你便是他的精神支柱,为了贤弟,他也定会好好的......” 待到天明,萧镶月高热果然退去,脸色也好了些,还喝了半碗小米粥。骆孤云这才松了口气。 上海的洋行几个月前从英国订购了一架钢琴,年前刚到货,直接运来了南京府邸。明日要在中央政府的酒会上表演,萧镶月恢复了些精神,便想着练练曲子。骆孤云在一侧饶有兴致地陪着。萧镶月端坐于琴凳前,每弹一小段,便抬头看看他,相视一笑,复又继续弹琴。俩人没有言语,只用眼神交流,说不出的温馨甜蜜。 黑柱跑到门口,未及站稳,便惊慌失措地大声报告:“少爷,庐陵县发来急电......”定睛瞧见萧镶月和他一起在钢琴前,立马闭嘴。骆孤云直起身,道:“何事如此慌张?”黑柱不敢说话,只上前几步,把手中拿着的一纸电文递给他。 他展开一看,电报是春妹发来的,上面赫然写着:李天年师傅于初九晨六时二十分殁。 萧镶月也从琴凳上站起,问道:“云哥哥,谁发的电报?”骆孤云心念电转,想要编个谎言搪塞,也知终究是瞒不过。只得定定地看着他,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艰难开口:“师伯......殁了......” 萧镶月身形一晃,跌坐回琴凳,手肘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砰”地一声轰鸣。骆孤云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唤:“月儿!”萧镶月看向他,凄然一笑,喃喃地重复:“师伯......殁了......”眼中却是滚下泪来。 李天年于萧镶月不仅是恩师,五年时间,朝夕相对,把自己的毕生心血一点一滴地传授予他。骆孤云不在那两年,更是如慈父般关心爱护,给了他无限的爱和温暖。这才分别不到一年,师伯竟驾鹤西去,连最后一面也不得见,叫他如何能不哀恸。 在公馆设了灵堂,俩人换上白衣素服,焚香祭拜。萧镶月伏在骆孤云怀里,痛快哭了一场。良久,勉强止住哀伤,神情肃穆,将商师伯那枚再也寄不出去的玉佩置于灵前,微闭着眼睛,像入定般,一动不动地跪着。 第45章 骆孤云忧心如焚,心里暗骂老天爷太混账,不长眼,怎的待月儿如此不公,不顺心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眼看着病才好些,又出了师伯的事,将人生生地折磨。 公馆众人陆续前来吊唁。孙牧也带着新婚的妻子过来祭拜。骆孤云一直陪跪着,见到孙牧,如见救星,拼命使眼色。孙牧会意,挨近他,手搭上脉搏。 萧镶月睁眼,看看众人,声音低沉但却清晰:“云哥哥,孙大哥......你们不用担心,月儿没事。刚刚......只是在和师伯对话。月儿想问问师伯,究竟是恨了一辈子,还是爱了一辈子......若活着,是否愿意再见商师伯......师伯一生飘零,孤独终老,若重新来过,是否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骆孤云见他语气平静,神色如常。稍许宽心了些。试着劝道:“月儿病才刚好,禁不得这样跪着。师伯在天有灵,也不忍心见你如此哀痛。身子要紧,以后日日都可祭拜,这会子先随哥哥回房歇息,可好?” 萧镶月不想让大家太过担心,顺从地起身。跪得太久,已站不直,一个趔趄,骆孤云将他拦腰抱起,回了卧室。 孙牧送来活血消肿的膏药,骆孤云给他轻揉着已有些红肿的膝盖,心中着实疼惜。嘴里闲闲地说着话:“师伯在世上再无其他亲人。我已让二哥将师伯去世的消息通知了上海的大师兄和苏州的商师伯。”萧镶月低声道:“理当如此。月儿只顾着伤心,还是云哥哥想得周到。”骆孤云又道:“师伯的后事春姨定会一手操办,月儿无需挂心。就是墓碑,应当由你我来立......我想亲自手书好,让黑柱和阿峰送回李庄。就写上:徒萧镶月,婿骆孤云,月儿觉得如何?”萧镶月小声道:“就按云哥哥说的办......师伯最喜欢喝碧螺春,我那天在苏州特意买了好些,都是极品的,就让他们一并带回去,在师伯坟前代月儿上杯新茶......” 易寒拄着拐杖来到房门口。骆孤云连忙起身招呼:“二哥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让下人传个话就成,快进屋坐......”易寒在卧室的软榻上坐下,欲言又止。萧镶月从床上坐起身,道:“二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易寒一声叹息:“苏州永年社,商老板的徒弟打来电话。说师傅听闻李师伯的死讯,状如疯魔,将用了几十年的琵琶摔为三截。又把永年社内所有的乐器陈设砸了个稀烂,喊着:什么永年......还是离年......还是离年!咯血而死。临终前遗言,让月儿把那块玉佩归还予他,他要带着下黄泉去寻师兄......” 萧镶月怔住。骆孤云扶额......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月儿遭此连番打击,不知受不受得住......心下忧急,只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一下下地摩挲,仿佛这样便能给他些许安慰,也让自己焦灼的情绪缓和一些。 易寒又道:“我呆在南京也没什么事,正好过完年想在苏州开几个分号,得去跑一趟。不若月儿就将玉佩交予二哥,我明日便出发。也可顺带替三弟和月儿前去吊唁。” 萧镶月眼眶微红,苍白着脸,却没有流泪。反手紧紧握住骆孤云,因太过用力,指节抠得有些青白。抿了抿嘴,轻声道:“如此就辛苦二哥了。月儿本来还有些话,想等下次见面时说与商师伯,如今也没了机会。就写封信,烦请二哥带上,在灵前祭拜时烧了罢。” 骆孤云感觉握在掌心的手微微颤抖,知他是在强自镇定。心疼道:“月儿精神不济,明日的酒会就不必去了。哥哥陪着你在家好好休憩。或者找个风景优美之处,带月儿散散心......”萧镶月道:“专程过来南京,怎能不去?云哥哥莫为了月儿耽误正事。”骆孤云小声嘟哝:“参加酒会也算不得什么正事......”看他精神尚好,还能板起脸一本正经训人,心中欢喜,便也不再坚持。 新年酒会在中央政府行政楼的宴会厅举行。 军政各界的重要人物几乎悉数到场。宽敞的大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有相熟的三五成堆,聚在一起寒暄应酬,手执酒杯相谈甚欢。贵妇小姐们盛妆打扮,群芳斗艳。现场官盖云集,香衣靓影,一派太平盛世的浮华景象。 大厅前方有个小小的主席台,一架乌黑呈亮的三角钢琴静静摆放在中央。 骆孤云带着萧镶月、易水、孙牧夫妇,几个副官和军中的重要将领出席。因师伯新丧,两人均是一身纯白,西服笔挺,风度翩翩。一出现便吸引了众多目光。 热烈的掌声响起,委员长和夫人挽手登场。众人噤声,喧嚣的大厅安静下来。委员长稳步走到主席台上立着的麦克风旁,发表新年致辞。内容无非是讲当下国家内忧外患,号召大家拥护中央政府,团结一致,共克时艰。 骆孤云手持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与易水小声嘀咕着什么。萧镶月看起来清瘦了些,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主席台上方,目光幽深,有些出神。 酒会由行政院主办,在孔院长的主持下,各方人物一一致辞,骆孤云也上台做了简短的新年贺辞。 端庄大气的委员长夫人身着一身精致典雅的旗袍,登上主席台,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演讲,赢得阵阵掌声。末了,站在麦克风前大声宣布,今年的酒会有一个特别环节,便是邀请了著名音乐家萧镶月先生,为大家表演钢琴独奏。 骆孤云担忧月儿的身体,本不愿他上台。易水说夫人对这次表演很重视,特意邀请了一些国际友人和驻华大使参加酒会,欣赏我国自己培养的音乐家表演西洋乐器。若是不能表演,丢的可是国家的 脸。再来以萧镶月认真的性子,既答应了,也断然没有失信的道理。骆孤云转念想想,月儿为着两位师伯的离世,这两天都是心情郁郁,若音乐能分散点他的注意力,不再整日想着这些伤心事,也是好的。便也勉强同意。 俩人对视一眼,萧镶月目光深邃,用眼神告诉骆孤云,让他放心。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从容走上舞台。璀璨的灯光投射在他俊美绝伦的面庞上,细致如美瓷般的肌肤纤毫毕现,如珠似玉,整个人散发着高贵不凡的气质。在台上站定,深深鞠躬致意,待大厅掌声稍息。身姿优雅地坐于琴凳上,微微凝神,睫毛轻颤,修长的手指高高抬起,略停顿两三秒,旋即重重落于琴键,十指在黑白交错的键盘上快速翻飞。 众人未及反应,一阵汹涌澎湃的激昂乐声便以排山倒海之势灌入耳膜,就像那十二级的狂风袭来,又似惊涛骇浪般,冲刷着心灵。大厅先还有点窃窃私语声,只几秒时间,人人几乎屏住了呼吸,仿佛被这气势强横的音乐瞬间夺去了心魄。 萧镶月今日演奏的曲目是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他原本想弹奏自己写的曲子。昨晚才临时决定演奏此曲。 艾克是个好老师,教他弹琴的时候不仅仅教技法,还给他讲解世界各国的音乐史。在瀚如烟海的音乐家和作品中,萧镶月独爱柴可夫斯基和贝多芬。尤其喜欢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曾专门练习了好多时日。艾克评价他技法纯熟,演奏流畅,没有问题。欠缺的是神韵。贝多芬是在双耳失聪,爱人离去,遭受多重打击下写出的这首经典名曲。萧镶月虽天赋极高,毕竟只有不到十七岁。从小被人如珠似玉地爱着,又被骆孤云保护得密不透风,未曾体验过人世间的艰难苦楚,自然表达不出这首曲子深沉的内涵。 萧镶月本就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感情丰富细腻,对各种情感的体察比一般人都要敏锐。短短数日,连遭变故,于他内心的冲击不可谓不深。此时微闭着眼睛,十指翻飞,几乎是在盲弹。神色宁静,内心却是惊涛骇浪。脑海里闪现的是父母远在深山的荒坟......黄昏下,师伯坐在院落,咿咿呀呀拉着评弹的孤独身影......雪地里,商师伯哆哆嗦嗦摸出玉佩的寂寥神情......站台上,拼命追着火车奔跑的卑微男子......火车上,幼儿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窥见命运残酷的真相,萧镶月迸发出全部的力量,抑结在胸的种种情绪,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出口。将乐曲那绝望的悲哀,忧伤的痛苦,无可奈何的叹息表现得淋漓尽致。惊心动魄的旋律裹挟着弹奏者对命运多舛的深刻领悟,直击听者的灵魂。 艾克说得没错,命运似乎对他格外垂青,人世间的种种肮脏龌龊,艰难悲苦都未曾沾染和品尝。这些时日他深深顿悟,原来自己并非天生就是命运的宠儿。骆孤云就像一道屏障,将他周到妥帖地保护,将他与所有的痛苦不幸隔离。若没有云哥哥,他萧镶月只不过是游荡于世间的一缕孤魂而已。骆孤云总是舍不得他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却不知道,他给他的温暖和爱,已强大到足以让他击败一切苦难。 在李庄病入膏肓那次,他便领悟到,骆孤云就是他的精神力量,让他内心充盈富足,勇敢坚强。即便命运多舛,众生皆苦。爱总能照亮人的心灵......和云哥哥十岁相遇,十四岁相爱,十六岁成亲,没有误会,没有错过,没有一星半点的遗憾......何其有幸!可能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背负着痛苦。而他,背负的却是浩瀚如大海,沉甸甸的爱......为生他不幸殒命的娘亲,为救他不惜自焚的婶娘,为他殚精竭虑,临终前还念念不忘给他治病的孙爷爷,将毕生所学倾力传授予他的爹爹和师伯......如电影片段般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萧镶月倾尽全力,几乎用生命在弹奏......他在借这首曲子,与所有爱他的人对话。乐曲后半段,铿锵有力的旋律将卑微和怯懦一扫而光,该抚平的都抚平了......该牵挂的,依旧是人类精神永恒的爱与自由、欢乐与和平、光明与理想。 第46章 音乐已停,大厅鸦雀无声,众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灵魂受到了一次强烈的冲刷和洗礼,还沉浸在乐曲带来的强烈震撼中。 骆孤云极为震惊。他的月儿很美,怎么看怎么美。但此刻他第一次从月儿身上感受到了力量之美......他觉着月儿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仿佛凤凰涅槃般的变化。方才他几乎窥见了他平静外表下坚韧的内心,强大的灵魂。 良久,大厅爆发出雷鸣般的热烈掌声,经久不歇。 委员长惊叹,若非亲耳听闻,实难相信世间有如此震撼人心的音乐。夫人在西方多年,曾听过好几次现场弹奏此曲,感叹无一能超越今日的演奏。大厅众人更是议论纷纷,惊愕赞叹。 萧镶月刚刚全身心投入,极耗心神,有些脱力。大厅掌声不息,只得一再地向台下鞠躬致谢。骆孤云看得心疼,对夫人道:“镶月身体有些不适,能否找个安静的环境让他休憩片刻?”夫人今日十分高兴,觉得钢琴演奏的安排有如神来之笔,让那些西方的朋友都惊掉了下巴,着实有面子。对萧镶月愈加欣赏。立即唤来行政院秘书,带他上二楼休息厅歇息。 骆孤云虚扶着萧镶月,刚踏上旋梯,广西的白总司令将他一把拽住,哈哈大笑:“老弟,总算是逮着你了,快随我来......哥几个好久不见,等你老半天了......”孙牧和几个副官站在不远处聊天,见状连忙走过来,道:“贤弟放心去吧,月儿就交给我。”有孙牧照料萧镶月,他当然放心。却不过面子,就随白总司令加入杯觥交错的人堆里应酬去了。 带萧镶月去休息厅的秘书叫何其笙,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金融系的高材生,行政院孔院长的首席秘书,主管经济,能力极强,十分得孔院长器重。何其笙年龄和孙牧相仿,约二十七八岁,五官尚算英俊,只眉宇间给人的感觉有些阴郁。 萧镶月斜躺在沙发上,孙牧见他神情倦怠,手搭上脉搏,感觉脉息不稳,有些虚耗之相。车上带着固元安神丸,是孙牧最近新调的方子,便想着去取些来给他服下。正犹豫,何其笙极善察言观色,忙开口道:“孙副官有事尽管去办,您放心,我在这里看着萧公子,不会有事的。”孙牧想着车子就停在宴会厅门口,几分钟就回,便下了楼。 何其笙斜倚在门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躺在沙发上的人。忽道:“萧公子琴艺超绝,于音乐上极有才华,这一点似乎遗传自父母。”萧镶月闻言睁眼坐起,惊愕道:“先生......认识我的爹娘?”何其笙又道:“萧公子五官长得似乎像母亲多一些。”萧镶月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颤声道:“你......你见过我的娘亲?”何其笙阴恻恻地冷笑:“当然见过。不仅见过......我扬州老宅还藏有你母亲的好多照片。”萧镶月惊疑道:“你......你是谁?”何其笙道:“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父亲何复堂,当年便是死于你的父亲萧平舟之手。” 大厅内,优雅舒缓的音乐响起,盛装的男女在舞池中翩翩起舞。骆孤云英俊潇洒,气宇不凡,向来是贵妇小姐们眼中的极品王老五。无奈他平素为人严肃冷峻,从不沾花惹草,名媛们想和他亲近,也没有机会。今日这样的场合,自是不肯错过。孔家小姐作风开放,主动邀请他跳舞。孔小姐是孔院长的掌上明珠,骆孤云也不好十分拂了面子,只得与她下了舞池。 易水刚刚有事离开,这会子出现在衣香鬓影的厅内,神情有些焦急,到处寻找骆孤云,连问了几个相熟的人,才知他在跳舞。也顾不得许多,径直跑到舞池中央,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骆孤云神色大变,赶紧对孔小姐说声抱歉,急匆匆地离开。 骆孤云心急火燎,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正好看见萧镶月满脸惊愕,几乎站不稳。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 人,厉声喝道:“何其笙,你想干什么?” 上回在锦城的时候,骆孤云听卢汉坤讲萧平舟得罪的督军姓何。便留了心。到上海后,一直让易水在打听。督军已去世多年,仿佛有个孙子,送去了国外留学。刚刚在酒会,易水无意间听说行政院有个得力秘书姓何,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便多了个心眼,专门去档案室核对了,果然是那督军的孙子。连忙禀告骆孤云。还是迟了一步。 孙牧取药回来,就见萧镶月神色凄惶,骆孤云黑沉着脸。不知这才离开一小会儿,究竟发生何事,惊疑道:“月儿这是......怎么啦?”萧镶月颤抖着嘴唇:“他......他说爹爹杀了他的父亲。” 萧平舟去世的时候萧镶月只有十岁,只知父母得罪了权贵,才一起逃往深山。后来也无人向他提及父亲的事,因此对过往的恩怨全然不知。何其笙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他发懵。见骆孤云和孙牧的神色,已明白了七八分,颤声道:“这是......真的?”孙牧忙扶他到沙发上:“月儿坐下说话......先别急,把药吃了。” 何其笙近乎疯狂的眼神看着萧镶月:“三日内,萧公子来我扬州老宅,你母亲的照片便归还予你。否则,我便付之一炬,这辈子再别想见到。” 骆孤云满脸怒容,冷声道:“姓何的,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何其笙哈哈大笑,姿态狂放:“骆大将军,我知道!你要我的命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今日便可能出不了这道门......或者,你可以派军队把我扬州老宅夷为平地......只是......”何其笙指着萧镶月,笑得前仰后合:“当年他爹杀了我爹,如今他又杀了我,这传出去,也当真是奇事一桩,好玩得紧!” 骆孤云见坐在沙发上的月儿脸色青白,心下担忧,沉声道:“把这疯子给我轰出去。” 第22回 旧怨诛心遗恨难解安和一曲以德报怨 何其笙的父亲何复堂,当年是江南有名的纨绔公子。督军老来得子,对其十分溺爱,惯得他骄横跋扈,成日惹事生非。督军为了让其收心,十六岁上便给他娶了江南名儒,知书达理的钱家小姐为妻,生下儿子何其笙。何复堂安分了没几年,固态复萌,又开始四处沾花惹草,招惹是非。 那时萧平舟的戏班子名气越来越大。何复堂一见小月桂,便惊为天人,开始疯狂追求。小月桂在哪里演戏,他便追到哪里,死缠烂打。小月桂与萧平舟情投意合,自是不屑理会这样的登徒子,想方设法躲着他。何复堂愈加疯狂,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几次三番派人去砸戏班子,想强抢人。萧平舟手下有几个武生,功夫不弱,何复堂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愈加心痒难耐。 适逢江南首富盛家老爷六十大寿,大摆宴席,请了萧平舟的戏班子连唱三天大戏。督军一家自然也是座上宾。心心念念多日不见的美人就在眼前,何复堂仗着些酒意,跑到后台,欲强行猥亵小月桂,正撕扯间,萧平舟操起武生使的木棒,一记闷棍下去,何复堂脑浆迸裂,当场毙命。那时何其笙已经十岁,随父母爷爷参加寿宴。母亲发现父亲不见,知道他的毛病,心急火燎地带着他到后台寻找父亲,亲眼目睹父亲脑浆迸裂而死,母亲当场就疯了。督军爷爷全城通缉杀人犯萧平舟。十几年间,如石沉大海,萧平舟和小月桂再没了音讯。 父亲已死,母亲又疯。十四岁上,爷爷就将他送出国留学。何其笙十分聪明,刻苦用功,学业优异。十年后督军爷爷病重,将他急召回国,继承了家业。又到行政院担任文职。何其笙精明能干,三年时间便做到首席秘书,十分得孔院长器重。许是童年阴影的影响,他城府颇深,工于心计。虽业务能力极强,但性格阴郁孤僻,执拗偏激,二十七八了还是孑然一身。 萧镶月盛名如日中天。何其笙在报刊杂志见到他的照片,他扬州老宅存有一本当年父亲疯狂追求小月桂时搜集的相册,萧镶月长相有六七分像母亲,何其笙早就对他调查得一清二楚。今日便是有备而来。 娘亲的照片对萧镶月来说自然十分珍贵,铁了心要去赴这三日之约。易水恨恨道:“派人去把姓何的老宅翻个底朝天,找到照片抢回来就是了。”孙牧道:“焉知那小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根本没有照片呢?”骆孤云蹙眉道:“月儿若一定要去,哥哥便陪你。姓何的若拿不出照片,便是活到头了。” 南京到扬州不远,开车两三个小时便到。易水派几十名卫兵将何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来还想在内宅也布置些警卫。骆孤云觉得事关月儿父母的隐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说,有自己在,量那小子也翻不了天。便只身陪着他进了屋。 何家老宅重檐叠瓦,虽有些年头,尚能看出当年督军府的气势。何其笙已在厅堂等候,见二人进屋,嗤笑一声,道:“骆总司令阵仗也未免太大了些!我只不过是想和故人之子叙叙旧而已,将我府邸围得像铁桶般,是何用意?”骆孤云不动声色:“这世上对月儿居心叵测之人实在太多,不得不防。废话少说,相册在哪里?”何其笙似笑非笑:“想要照片就随我来。” 第47章 穿过回廊走道,来到一处雕花木门前,里面点着油灯,供着牌位,竟是何家祠堂。何其笙对一直不曾说话的萧镶月道:“我父亲枉死在你爹手里,若想要照片,就劳烦镶月公子在我父亲灵位前,焚香叩拜,磕三个响头。替你爹赔罪罢。” 骆孤云拔出腰间手枪,咔擦上膛,对着何其笙,怒道:“姓何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其笙狂笑:“骆大将军,你尽管开枪......我何某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活着也没什么趣味,若能死在镶月公子眼前,也算得偿所愿!” 萧镶月神色平静,拉住骆孤云拿枪的手,澄澈的眼神看向他,流露出阻止之意。转身对何其笙道:“镶月是小辈,来到何家,理应给长辈上柱香。”声音清脆,俊逸的身姿翩然跪下,恭恭敬敬上香磕头。 何其笙神情激动,抚着灵牌,似哭似笑:“父亲,你睁眼看看,这是仇人的儿子,来给你赔罪了......”萧镶月叩拜完起身,直视着何其笙:“何公子口口声声要我给你父亲赔罪。我母亲被你父亲所害,也只不过多活了几个月。便也请你面朝我母亲埋葬的西南方向,磕头祭拜罢。”语音清越,掷地有声。何其笙先是一愣,接着大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镶月公子看似文弱,却是甚有主见,其笙佩服。”一掀衣摆,真的面朝西南跪下,恭恭敬敬磕头。 骆孤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眉道:“少罗嗦,赶快将东西交出来。”何其笙阴恻恻地道:“相册在内室,请镶月公子一人随我来取。”骆孤云怎可能让月儿在这里离了自己的视线,怒道:“何其笙,你别得寸进尺!”何其笙盯着萧镶月,似笑非笑:“镶月公子的意思呢?”骆孤云生怕他答应,急唤:“月儿!”萧镶月用眼神安抚他,朗声对何其笙道:“娘亲的相册对月儿固然重要,但是我更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何公子若执意如此,镶月这就离开,如何处置相册悉听尊便。” 何其笙没想到专程为相册而来的他会突然放弃,大出意料。萧镶月拉起骆孤云的手,对他展颜一笑,轻声道:“云哥哥,我们走罢。”毫不留恋,转身跨出房门。 十几个家丁迅速围拢,将二人堵在门口。何其笙喊道:“萧公子,其笙只不过想和你叙叙旧而已,何必着急要走?”骆孤云转身逼视着他,怒极反笑:“就凭你?也想拦住我们?”何其笙道:“何某知道,和骆将军作对,无疑是蜉蚁憾树。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对萧公子说,耽搁二人片刻。”转身从室内拿出两本册子,递到萧镶月面前。 萧镶月与骆孤云对视一眼,没有伸手。骆孤云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一本微微泛黄,是小月桂的相册。一本赫然是萧镶月在各种报刊杂志上的照片报道,剪辑归纳得整整齐齐,足见收集 者的用心。 骆孤云脸色铁青,沉声道:“姓何的,你意欲何为?”何其笙眼神阴鸷地盯着萧镶月:“其笙对萧公子朝思暮想,为你死都甘愿。萧公子却如此无情,连听我说句话都不肯,叫人好生伤心......”骆孤云哪听得这些,怒火中烧,厉声喝道:“给我住嘴!”拔出腰间手枪,朝天鸣了一响。门口的卫兵听到枪声,迅速涌进屋,一拨人将俩人团团围住,保护在中间,一拨人将枪口对准何其笙和家丁们。 骆孤云冷笑道:“看在你乖乖交出相册的份上,今日便放你一马。若日后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告辞!”拉着萧镶月转身欲走。 何其笙突然发狂般地跃起,夺过离他最近的一名家丁手上的枪,对着萧镶月,大喊道:“萧公子,何某早就不想活了,今日便与你同归于尽!”骆孤云大惊,本能地用身体护住他。一声枪响,站在俩人前面的一名卫兵右肩中枪倒地,鲜血四溅。 异变突起,其余卫兵迅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夺下何其笙手里的枪,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他拼命挣扎,状似癫狂,犹自大喊:“萧公子,你杀了我罢,其笙愿意死在你手上......” 倒地的卫兵鲜血流了一地,骆孤云和萧镶月俩人离得近,身上也溅了不少血迹。萧镶月脸色苍白,嘴唇乌青,身形晃了晃,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是没有声音,身子向地上软去。骆孤云痛心疾首,怀抱着已经晕厥的人,半跪在地,急唤:“月儿!月儿!”何其笙也停止了挣扎,直愣愣地看着双眼紧闭,了无生气的人,不知为何会突然如此。 骆孤云深悔自己太大意,明知月儿有晕血症,还在他面前武刀弄枪,不加防范。又懊恼没有带孙牧同行。本来今早孙牧也想陪他们一起来扬州,媳妇身体有些不舒服,萧镶月便让他好好照顾嫂子,执意不要他陪同。骆孤云也觉得此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有自己和易水就够了。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竟让月儿遭受这无妄之灾。 骆孤云恨声道:“把这疯子关起来,听候处置。”将萧镶月打横抱起,疾步跨出何府。 易水安排好卫兵便去拜会了扬州市长,刚回到督军府门口,就见神情惶急的骆孤云抱着双目紧闭的人,小跑着出来。大吃一惊:“三弟......出了何事?”骆孤云来不及回答,只道:“扬州最大的医院是哪家?快走!” 刚到医院,萧镶月便悠悠转醒。骆孤云不放心,还是让医生做了全面检查,又给孙牧打电话。孙牧得知他晕过去之前嘴唇乌青,让医生重点查看心脏的情况,果然发现有些心律不齐,骆孤云大为担心。孙牧在电话里嘱咐:“月儿这是从娘胎带来的毛病,天生体质如此,所以比常人更容易晕厥。以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颠簸,你们今日就在扬州歇息一晚,明天再回南京......这病无法根治,得好好将息着,别让他再受到刺激。待我琢磨琢磨,想想法子,给他慢慢调理。” 休憩了一夜,萧镶月脸色已恢复正常,斜靠在病床上,手里拿着母亲的相册,慢慢看着。相册已有些泛黄,边角磨得发毛,有些许破损,显然是曾被人经常拿在手上把玩翻阅。 骆孤云歪在一旁,给他轻揉着胸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不时问道:“月儿,胸口可觉得憋闷......有没有头晕......呼吸可顺畅......可否感觉心慌......”萧镶月被他这紧张兮兮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放下相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嘟着嘴道:“云哥哥怎的成了惊弓之鸟?” 萧镶月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娘亲的相册。骆孤云当时抱起他便跑,哪里顾得上相册。赶紧让卫兵送来医院。孙牧一通吩咐,说不能再受刺激。骆孤云就犯了难,担心他见了照片会情绪激动,劝他安心休息。他却坚持要看,骆孤云拗不过,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又悬着一颗心,所以萧镶月看相册,他便在一旁万般担忧,生怕他情绪激动,或伤心难过,又出什么状况。 见他精神不错,骆孤云心中欢喜,委屈道:“昨日那疯子拿枪指着你,哥哥几乎被吓掉了半条命!月儿非但不安慰,还嘲笑哥哥......”萧镶月蹙眉轻叹:“云哥哥只顾着我,却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用身体替月儿挡住枪口......云哥哥难道不知?万一有个什么......月儿岂会独活?所以......为着月儿,请你千万珍惜自己,不可轻易涉险......云哥哥放心,你我既为一体,月儿便不会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月儿定当坚强,自行珍重......” 听他一口气说出这许多,骆孤云心中感慨,月儿长大了,成熟了,不但心志坚定,还处处思虑周全。紧搂着人,动情地道:“哥哥见你不愿随那姓何的小子单独进屋,便知晓,月儿这颗心,不想让哥哥有一丝一毫担忧......” 两人你侬我侬,正互诉衷肠。易水进到病房,打趣道:“哟,看来大哥来得不是时候......”骆孤云心情甚好,起身招呼:“大哥快坐下说话。” 易水道:“关于何其笙的事情,得和三弟商量。我们是否到外间说话,以免影响月儿休息。”萧镶月坐起些:“大哥就在这里说罢,何公子的事,月儿也想听听呢。”易水望向骆孤云,见他微微点头示意,便放心道来:“何府的管家交待,何其笙经常在一名波兰藉精神科医生处看病。我们找到了这个叫科比的医生,据他介绍,何其笙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还有自杀倾向。” 骆孤云在床边坐下,歪着身子,半揽着萧镶月,恨恨骂道:“我瞧那小子的模样就不太正常,果然是个神经病。” 易水内疚道:“怪我事先没有调查清楚,害得月儿差点出了大事......那犹太人医师谨守职业道德,未曾吐露有关何其笙的一丝半点病情,所以外界没人知道他的状况。这次是何其笙伤了人,我们拿着警局的调查令,科比医师才不得不坦白了他的病情。何其笙幼时亲眼目睹父亲惨死,母亲疯颠,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性格阴郁孤僻。又长期一人在国外生活,缺乏关爱,精神状况便出了问题。医师一直在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萧镶月问道:“那......要如何处置何公子?” 第48章 易水道:“受伤的卫兵子弹已取出,没有生命危险。孔院长亲自打电话来为姓何的小子求情,说他精明能干,业务能力极强,是个难得的人才。愿为他作保,恳请骆总司令放人。” 骆孤云嗤笑道:“放人?怎么可能?他胆敢对着月儿开枪,就应该知道后果。” 易水又道:“科比医师最近在使用催眠术给他治疗时发现,他对某个特定的对象,极度倾慕,又极度憎恶......我想,那个特定对象便是......月儿。那小子一心求死,处心积虑,我们在他的卧室搜出了遗书,早就计划要和月儿同归于尽......” 骆孤云大怒:“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这疯子怕是有妄想症罢!” 萧镶月垂眸,半晌道:“......何公子,也着实有些可怜......”骆孤云道:“月儿就是心软,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同情的......他想害你,那是痴人说梦,管教他一片衣角都碰不着......” 卫兵队长来到门口,啪地立正,声音响亮:“骆总司令好!易副官好!”又对易水道:“易副官,扬州警察署的邱署长到了,说有要事相商。”骆孤云不满:“又不是在军营,声音那么大干啥,没见着月儿正在休息?”卫兵队长挨了训,说话都结巴了:“下......下官考虑不周,请总司令责罚!”骆孤云挥手:“下去罢。”易水起身 道:“我先去会会人。三弟便陪着月儿安心静养。” 侍卫送来莲子百合小米粥,这是孙牧特意吩咐熬煮的,最是养心安神。骆孤云接过,一勺勺小心喂到嘴边,萧镶月小口喝着,病房静谧,俩人都没有言语,却是说不出的温馨踏实。 易水回到病房,眉头紧蹙。骆孤云道:“邱署长可是为姓何的而来?那厮又在做什么怪?”易水道:“何其笙被押到警察署的临时看守所。大叫大嚷,说要见萧公子,叫了一夜,没人理这疯子,他便以头撞墙,企图自杀。邱署长吩咐手下将他捆得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连嘴巴也用破布塞起来,防止他咬舌自尽。便赶紧过来报讯了。” 骆孤云冷笑:“这祸害死了正好,理他作甚?”易水道:“姓何的倒是死不足惜,只是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说是前督军孙子何其笙与萧镶月公子发生龌龊,内里似有不可告人的隐情秘辛。现在警察署门口围着大批报刊、杂志、电台记者,个个兴奋雀跃,想探得一星半点儿消息。若何其笙真死在牢里,于月儿恐怕声誉有损......” 骆孤云赫地起身,气得脸色铁青:“这小子阴险狡诈,工于心计,定是他事前就对媒体放出风声,又在牢里佯装自杀,目的就是逼月儿和他见面。” 萧镶月见骆孤云动怒,连忙拽着他的手,安抚道:“云哥哥别生气......其实......月儿也想会会何公子,有些话当面和他说清楚。”骆孤云大急:“这不行!万一那厮出言不逊,惹得月儿生气可怎么好?”易水道:“那姓何的小子被捆成了粽子,连嘴巴也被堵住,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会转。若月儿只是想单方面和他说话,倒也无妨。” 萧镶月道:“云哥哥放心,月儿就站得远远的,和何公子说几句话,只要他耳朵能听就成......另外,爹爹的玉箫放在车上,烦请侍卫给月儿送来。”易水道:“警察署的门口蹲守着大批记者。月儿若执意要去,最好等天黑后,以免惹人注目。” 夜色掩映,一弯冷月高悬空中。萧镶月在骆孤云和卫兵的保护下,迅速进入警署。骆孤云还是有些不放心:“孙大哥说了,月儿不能再受刺激......”萧镶月目光幽深,望向他:“云哥哥难道以为月儿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白白让你担心?” 牢狱阴暗潮湿,骆孤云非要陪他一起,这次是半点也不肯让步。俩人并肩进去。萧镶月手持玉箫,在离牢门几步之外站定,身姿俊逸。骆孤云双手抱于胸前,倚靠在门头,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萧镶月完美的侧颜,真心觉着这污浊的牢狱因着月儿的出现,竟有些蓬荜生辉的感觉。 何其笙头上缠着绷带,被捆得扎扎实实,侧躺在地。见到萧镶月,拼命扭动身体。眼神复杂,有怨毒,有惊异,似想说什么,奈何发不出声音。 萧镶月目光平和,直视何其笙,静默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何公子,镶月知你心中怨恨,恨不能与我同归于尽。我只想告诉你,你要活在阴沟里,我拦不住你。但是,你想拉着我一起呆在阴暗之处,镶月决不答应。本来人人生而平等,没有谁比谁高贵些。只因这世上有珍爱我的人,我难过,他便会难过,我死了,他也不会独活。因此,镶月的命便比你金贵些,绝不会任人践踏。你若想死,恕镶月不能奉陪。” 何其笙瞪着眼睛,拼命蹬腿,嘴里唔唔着,却说不出话来。萧镶月镇定自若,继续道:“何公子,镶月听说你的病情,很同情你。只是心魔终究因自身而起,你活在自己的执念里,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别人也救不了你。你憎恨别人,伤的其实是你自己。心中装满怨恨,便如沙漠般荒芜贫瘠,寸草不生,别人又如何会来爱你?镶月一出生就没了娘,十岁时又没了爹,境况不比你好多少。但是镶月很幸运,从小便在爱的滋养中长大,别人爱我,也教会了我如何去温暖别人。因此,镶月希望何公子你,放下戾气,也放过你自己,活在阳光下,活得坦荡些。”何其笙停止了挣扎,眼神茫然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骆孤云在一旁,听得心潮起伏......这段时间明显感觉月儿有些变化,似乎长大了,却没想到他思虑如此深刻。 骆孤云一直觉得月儿善良单纯,心肠软,又深知在他眼里,人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还担心他为着同情何其笙,内疚自责。一句......只因这世上有珍爱我的人,我的命便比你金贵些......差点令他掉下泪来!他懂了,从小被浓浓的爱滋养长大的月儿,内心丰泽充盈,自然懂得如何去爱别人,爱自己,怎会自轻自贱,妄自菲薄...... 萧镶月又道:“合适的音律对人的情绪应该具有疗愈作用。镶月试奏一曲,何公子仔细听听,感觉一下,希望对你的病情有所帮助。”说毕,将玉箫竖于唇边,呜呜吹奏起来。萧镶月今日奏的,便是那年在李庄,程晋带着人去打架,他赶去现场,吹的那首《安和曲》。后来他又重修了一个版本,音调更加轻柔,适合一个人静静聆听。 箫声袅袅,回荡在牢狱狭小的空间,轻柔、涓细、似和风抚慰,又似喁喁细语。何其笙呆滞的目光有了些许活气,望向透过高墙上逼仄窗口映进的一弯冷月,怔怔地流下两行泪水。一曲停歇,牢房静谧,只闻何其笙的呜咽啜泣声。 骆孤云亦是第一次听闻此曲,感觉犹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最柔软稚嫩处,内心无比的安宁详和。静默良久,方道:“月儿也尽到心了,我们这就离开吧。”萧镶月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云哥哥......何公子也是个可怜人,可否将他放了......”骆孤云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若月儿觉得这样才能安心,那就放吧。”唤来两个卫兵,给人松绑。何其笙如木偶般,任人摆布,全身的绳索松开,还呆呆地,一点都不晓得动弹。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何其笙忽然大喊一声:“萧公子!”萧镶月驻足转身,何其笙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说。萧镶月看着他,道:“何公子若觉得此曲还有些作用,待镶月回到上海,整理一下,将适合何公子的一些音乐,专门录一张唱片给你,经常聆听,对你的病情或许会有帮助。” 骆孤云牵起他的手:“此地阴暗潮湿,空气浑浊,月儿不宜久留。”萧镶月温顺地“嗯”了一声,随着他快步离去。 第23回 孤云寿宴情郎奏乐其笙癫狂众人集谋 在扬州耽搁了两日,回到南京,已是正月十四。 孙牧大悔这次没跟着一起去,月儿出了事也没能在身边照料。忙着赶来望闻问切一番,开了调理的方子,又细细叮嘱了需要注意的事宜,才放心离开。 送走孙牧,骆孤云见萧镶月斜靠在沙发上,有些郁郁不乐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着扬州的事情难过。坐过去将人揽在怀里,准备好好宽慰一番。萧镶月将头靠在他肩上,闷闷地开口:“明日便是云哥哥二十三岁生辰了。”骆孤云知他素喜热闹,凑趣道:“是啊,这些日子一直忙碌,哥哥都差点忘了......要不明日咱们摆几桌筵席,在南京公馆好好热闹一翻?” 萧镶月小声道:“本来......月儿写了一首曲子,想送给云哥哥做生日礼物,谁知一离开上海,各种状况不断,曲子才写到一半,眼看是赶不上了......”骆孤云方知他是在为这个懊恼,心下感动,哄道:“曲子没写完有什么要紧,月儿便是哥哥最好的礼物。”萧镶月嘟嘴道:“云哥哥就会宽慰月儿,这话二十岁生辰的时候就说过了......” 骆孤云讪笑:“是吗......说过了?”想起那年为着锦帕的事情,闹了一场误会,惹得月儿很不开心。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场误会,才使得两人互通心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往事如烟,一晃已三年了。 第49章 静默片刻,骆孤云道:“月儿知道哥哥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吗?......便是十七岁那年,在逃亡路上,月儿给哥哥唱的 生日歌,煮的长寿面......“不待他答话,又撒娇道:“等不得明日了......月儿现下就唱给哥哥听好不好?” 萧镶月搂着他的脖子,嘴唇凑近耳边,轻轻哼唱,温热的气息喷在面颊上,酥酥麻麻。骆孤云小腹一紧,自从出发那天在火车上欢好后,这些时日,状况一桩接着一桩,都没有机会好好亲热。此时不免十分情动。将人仰躺在沙发上,压了上去。萧镶月双眼微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骆孤云双唇在他眼睛,鼻子,面颊上轻啄,含住耳垂,舌尖伸出,舔舐啃咬。萧镶月被他挑逗得双颊绯红,半睁开眼,目光迷离,水雾氤氲。骆孤云再难忍耐,三两下将俩人剥得赤条条,从沙发上滚到地上,又从地上抱到大床上,大床上纠缠到浴室里,不知颠鸾倒凤多少个回合,直弄到午时已过,萧镶月精疲力竭,喘着气趴在他耳边说了句:“云哥哥生辰快乐。”便再也睁不开眼睛,窝在他怀里没了声气。 骆孤云浑身舒坦,心道这才是最好的礼物,以后年年生日都要这般过才好......孙大哥实有先见之明,一场痛快淋漓的性爱无疑就是最好的疗愈。心满意足地看着萧镶月恬美的睡颜,不紧不慢地给他仔细擦拭清理,用了玉清液,上了合寰露,一切收拾妥当,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次日便是元宵节。骆孤云生活很有规律,不管多晚睡,总是六点钟起床,练一套拳脚,再回房与萧镶月一起用早餐。今日怜惜月儿疲累,想让他多睡会儿。锻炼完便与易水、孙牧和几个副官聚在一起吃早饭,顺便商谈些事情。 管家来报,说总统府秘书处打来电话,今晚夫人要举办一场小型私人派对,特邀请骆总司令和萧镶月先生出席。 易水道:“今日是三弟的生辰,我已在公馆备置了酒席,邀了些心腹同僚前来一聚。恐怕不能去赴夫人的派对。”孙牧也道:“上回杰弗逊先生给月儿瞧了病,本来还说哪天请他吃个饭再聚聚,一直不得空闲,今日便将他也请来,就当是感谢罢。”骆孤云道:“如此甚好,今日便在公馆好好热闹一翻,月儿肯定欢喜。” 萧镶月睡到将近中午还未醒。骆孤云怕他早饭没吃,又错过了午饭时间,饿得体虚了,挨挨蹭蹭把人弄醒。俩人正在房间腻歪着,管家来报,说蒋夫人亲自来电,请萧先生接听。骆孤云嘀咕:“夫人早上便让秘书来电,邀请我俩去参加私人派对。我就纳闷,以往这样的聚会怎会邀请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我?定是想邀请月儿,又觉只请月儿不太礼貌,顺带把我也捎上......这会子又亲自打电话来,不知为何非得让月儿去?”萧镶月在他脸颊嘬了一口,眯着眼睛道:“今儿是云哥哥的生日,月儿横竖是要陪着你的。若云哥哥不想去,回掉便是。月儿先去洗漱了。” 电话接到卧室,骆孤云拿起听筒,寒暄客套一翻,方进入正题。原来瑞典驻华大使的夫人黛丝女士,和蒋夫人私交不错。初十那日的酒会也在场,本来想和萧镶月私下聊聊,谁知后来出了何其笙的事情,骆孤云一行招呼都没打便提前离开了。今日是特意请蒋夫人安排,想要再见见萧镶月。骆孤云纳闷:“月儿并不识得这位黛丝夫人,有何必要非得见面呢?”夫人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黛丝夫人是著名音乐家查莱德先生的女儿,据说是受父亲所托......” 骆孤云突然想起,那日在上海公馆,艾克仿佛提起过,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的院长查莱德先生,听了萧镶月的音乐,十分欣赏,想邀请他去瑞典留学,收做关门弟子......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月儿与他,怎么可能分开?所以当时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骆孤云心中警铃大作,这位黛丝夫人......莫非是为父亲做说客来的?略一沉吟,回道:“镶月最近连遭变故,身体一直不适,心情也还未平复,需要安静休养。恐怕得请夫人转告黛丝女士,暂时不方便会见。”夫人道:“瑞典国虽比我大中华小许多,却是富足丰饶,国力强盛,多年来一直对我国有诸多经济上的援助,黛丝夫人从中斡旋,功劳不小。萧先生若不是十分支撑不住,还请见一面为好。” 骆孤云听着这话,竟有些要月儿顾全大局,做出牺牲忍耐的意味,十分不悦。世上人千千万,怎么也轮不到月儿牺牲......莫非为着那瑞典国能给金钱援助,就要将月儿卖去么?当下冷冷道:“月儿身体不适,不宜出门。那黛丝夫人实在要见,便请她来我府上罢。” 金陵的秦淮河两岸,每年元宵都会举办灯会。也有商户贩卖各式各样的花灯。骆孤云吩咐管家安排下人去买了些回来。萧镶月兴奋雀跃,与小秦一起,忙进忙出,这里也要挂一个,那里也要挂一个,连院子里的海棠树上都挂了几盏,里里外外,将公馆照得灯火通明。 杰弗逊出现门口,身边跟着一个瘦瘦高高,棕色头发,蓝眼珠的西方男子。孙牧迎上去,笑道:“博士还说早些过来喝茶聊天,怎么竟姗姗来迟?”杰弗逊道:“我今日带来一个不速之客,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科比医师。” 与杰弗逊同行的这位,正是给何其笙看病的波兰医师科比。前日孙牧在电话里和他说起萧镶月在扬州的遭遇。科比医师与杰弗逊博士是老朋友了,正好今日也在南京,便一起带了来。 宾客陆续到齐。易水在南京苦心经营这几年,人脉甚广,能得登堂入室到骆府的都是心腹至交。易寒也从苏州赶了回来,加上骆孤云军中的将领、副官,足足坐了十来桌。偌大的骆府华灯溢彩,宾朋满座,公馆自去年落成,还是第一次这样喧嚣热闹。 南京菜以江鲜为主,清蒸鲥鱼、黄焖刀鱼、阿婆鸭......清香适宜,都很合萧镶月胃口。骆孤云小心地将鱼剔了刺,鸭肉去了皮,夹到他碗里。坐在一旁的孙牧道:“今日宾客众多,贤弟便去招呼应酬一二,月儿就交给我吧。”骆孤云道:“无妨,有大哥二哥在呢......”杰弗逊博士调笑:“骆将军这剔鱼刺的技术,可是好得很哦。”骆孤云笑道:“谁叫我家月儿爱吃鱼呢,熟能生巧嘛。” 科比医师生性严肃,听众人谈笑,一言不发,只端着杯红酒,小口饮着。杰弗逊对他道:“博士不是有事予萧先生交待,才决定和我一起来的吗?怎的又不说话了?”科比道:“今日的气氛这样好,我要说的事情有些刹风景,怕打扰了大家的兴致。”骆孤云警觉:“科比先生可是要说姓何那小子的事?”科比道:“......正是,我是要提醒萧先生......”话未说完,管家来报,门口有一男一女两个外国人来访,男的叫艾克,说是镶月少爷的朋友。 萧镶月起身,惊喜道:“艾克?他不是在上海么?怎的到南京来了?” 骆孤云陪他迎出去。艾克与一个棕色头发,有着一双冰蓝色眼睛的中年女子进门,一见萧镶月,夸张地叫了声:“月!”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左右面颊各亲了一下,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老师,查莱德先生的女儿,黛丝女士。”骆孤云早猜到与艾克一起的,定是蒋夫人在电话里提到的黛丝女士。当时只是为回绝夫人的邀请,才说了想见月儿就来公馆的话。料想这西方人极注重个人隐私,断没有贸然跑去人家府上的道理,没想到却真的来了,还拉来了艾克。究竟是为何,着实百思不得其解。 骆孤云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不显,热情招呼二人入座。萧镶月见着这么多朋友,笑得两眼弯弯。仍旧话不多,听着众人谈笑风生,却是打心眼里开心。 孙牧刚刚坐在萧镶月身旁,这会儿移坐到杰弗逊和科比中间,三人小声交谈着什么。骆孤云惦记着方才科比医师的话,刚想开口询问:“科比先生......”孙牧给他使了个眼色,骆孤云立马会意,打个圆场,端起酒杯,爽朗笑道:“科比先生和黛丝夫人都是新朋友,初次见面,幸甚幸甚......不若大家一起举杯,欢迎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众人纷纷起立,杯盏相碰,气氛融洽热烈。 邻桌的宾客也开始轮流过来敬酒。骆孤云酒量极好,喝酒亦相当豪爽。今日总在思忖,那科比医师和黛丝夫人明显都是冲着月儿而来,又猜不透所为何事......便有些心不在焉,递到面前的酒看也不看,只敷衍应付着,一盅盅地干。 来宾大多都识得萧镶月这位当红明星,仿佛听说是骆总司令的义弟,自是不敢怠慢,敬了骆孤云,便要连着萧镶月一起敬。骆孤云哪舍得让他喝酒,只说镶月身体不适,由做哥哥的代饮罢,一一挡下。 萧镶月对骆孤云的情绪最为敏感,总觉得他今日似乎心事重重,有些担忧,不肯让他代自己喝酒。红着脸,团团作揖道:“镶月不能饮酒,请各位见谅。今儿是云哥哥的生辰,镶月专门写了首乐曲,便用小提琴现场拉一曲。给大家助兴罢。” 第50章 管家送上琴,萧镶月接过,朝大家深鞠一躬,也不站定,边拉琴边在席间穿梭,随意走动,在每一桌宾客前驻足稍作停留,含笑致意。 萧镶月专门为骆孤云二十三岁生辰做的曲子还未写完。今日拉的,便是二十岁那年,因为锦帕的误会,没有在生日宴上弹奏的那首。后来做了些改动,使之更适合小提琴的音色。本来是想等宾客散尽后单独拉给骆孤云听,为给他解围,才临时决定在众宾客面前演奏。 曼妙的琴音回荡在宴会厅,如自然的泉水倾泻奔流,飘过人们的耳畔,拨动着大家的心弦。众人不仅陶醉于这婉转美妙的琴音,亦沉醉于萧镶月优雅高贵的身姿,震惊于他绝代的风华。大厅一时鸦雀无声,只闻悠扬动听的琴声缓缓萦回。 骆孤云没想到月儿竟给他准备了这样的惊喜,深情无俦的目光追随着眼前俊逸的身影,内心充盈着满满的幸福与感动。萧镶月在席间穿梭演奏,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不时与他含笑对视一眼,款款深情尽在无言。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结束,萧镶月回到他身边,放下小提琴,落落大方地朝大家深鞠一躬。宾客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喝彩叫好声不绝于耳。骆孤云冷眼观察众人的表情,大多数宾客都陶醉在这精彩的演奏中。艾克欣赏赞叹有之,却是面色复杂。科比蹙着眉,尽是担忧。黛丝夫人神情激动,竟湿了眼眶,偷偷地抹泪。骆孤云心中疑虑更甚,猜不透这到底是何状况。 黛丝夫人送给萧镶月一只花色艳丽,圆润可爱的达拉木马,乃是瑞典国最负盛名的手工艺品。他很喜欢,爱不释手地拿着仔细端详把玩。 酒酣筵散,宾客陆续告辞。杰弗逊和科比也准备离去,萧镶月要起身去送。孙牧阻止道:“艾克先生和黛丝夫人远道而来,月儿就陪着罢。两位先生有孤云和大哥相送就好了。” 出得厅堂,趁四下无人,科比对骆孤云道:“我今日来的目的是要提醒萧先生,何其笙对他来说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请他千万引起重视,务必远离。”骆孤云吃惊:“此话怎讲?”科比道:“详细情形我已和孙先生交待过了......本来病人的隐私作为医师是不能随意透露的。但是事关他人性命,出于道德良心,我有责任提醒你们。何况......像萧先生那般美好的人物,谁也不愿见他受到伤害......” “可是......”骆孤云沉吟。将在狱中萧镶月吹《安和曲》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又道:“我感觉......何其笙对月儿的敌意似乎已经减轻,当不至于做出什么报复之举。”科比道:“骆将军想得太简单,极度的恨转化为极度的爱,同样具有毁灭性。何其笙每周都在我的诊所做心理治疗。病人的资料不能外传,如有必要,孙先生同为医师,可来借阅,详细了解他的心理状态。总之,我今日所说绝非危言耸听,何其笙对别人也许没有危害,唯独对萧先生,却有致命的可能。” 安排卫兵开车送走杰弗逊和科比。骆孤云还在回想着刚刚科比的话,心绪不宁。孙牧面色凝重,道:“科比医师说的情形,的确十分严重。此事需得瞒着月儿。等晚些他睡了,我再予贤弟详说。” 回到大厅,骆孤云见萧镶月还在拿着木马把玩,语笑嫣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是那样的澄澈无邪。再看黛丝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竟是舍不得移开眼的样子。想着月儿天真纯善,不明白为何人人都会打他的主意。心中一阵烦躁,冷冷开口道:“黛丝女士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下也没外人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艾克抱歉道:“今日冒昧来访,实属唐突,还请骆将军见谅。只因我的老师查莱德先生殷殷期盼,老人已年迈,唯此愿望不得不帮他转达。我便将个中缘由详细说来......当然,如何决定是骆将军与萧先生的自由,绝不勉强。” 查莱德先生育有一儿一女,女儿便是黛丝,儿子叫做弗朗西斯。弗朗西斯从小表现出过人的音乐天赋,堪称神童。先生视若珍宝,倾注毕生心血,悉心培养,无奈天妒英才,十七岁上便早夭了。查莱德痛失爱子,精神几近崩溃,多年都未能走出丧子的阴影。 在锦城的时候,艾克寄了些萧镶月谱的曲子给老师。查莱德感觉这些乐曲的韵律、意境,和儿子的风格惊人相似。从这些乐曲里,仿佛窥见了早逝儿子的灵魂。弗朗西斯死于十七年前,萧镶月今年刚好十七岁。查莱德竟恍惚觉得儿子并没有死,只是魂魄悠悠晃晃,落到了这个遥远的东方少年身上。于是写信给艾克,让他务必请萧镶月去瑞典留学,收做关门弟子。 艾克接到信,知道此事难办。以萧镶月与骆孤云的感情,要让他去瑞典,几乎不可能,因此只是那日在上海公馆提了一嘴。感觉事情无望,便写信给老师回绝了此事。 查莱德不死心,又给在中国做大使夫人的女儿黛丝写信,让她务必寻访到萧镶月,劝他来斯德哥尔摩的皇家音乐学院留学。黛丝夫人与弗朗西斯感情十分深厚,时常怀念早逝的弟弟。接到父亲来信,感觉不可思议,心道怕是父亲思念弟弟过甚的臆想罢了。那日在酒会上,亲眼目睹了萧镶月的风采,听他弹琴,全身心沉醉于音乐中的神态气质,竟真的与弗朗西斯有几分神似,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早逝弟弟的影子,不由又惊又喜。 黛丝女士本来想通过蒋夫人邀请萧镶月,还专门打电话给艾克来南京相聚。没想到被骆孤云一口回绝。实在无法,只得与艾克一起,冒昧登门造访。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骆孤云脸色稍霁......父亲思念儿子,姐姐怀念弟弟,倒也情有可悯。只是让月儿去瑞典,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刚想开口,萧镶月抢先说道:“艾克先生,黛丝夫人,查莱德先生思念爱子的心情,镶月十分理解,也感谢他的认可。只是镶月不想去瑞典。今后我可以多寄些乐谱给查莱德先生,或者录一些唱片给他,以慰他爱子之情。” 艾克道:“瑞典的皇家音乐学院是最顶级的音乐学府,查莱德老师更是当今音乐界的泰山北斗。其实不为着这层关系,以月儿的天赋,若能再去深造学习,将来一定会有更加非凡的成就。月儿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再去也不迟。” 骆孤云大笑道:“什么时候等哥哥卸甲归田了,便陪月儿满世界周游,到时想去哪里都可以。”萧镶月认真道:“嗯......总之云哥哥去哪里,月儿便去哪里。” 送走艾克和黛丝夫人,零点已过。萧镶月昨夜便睡得晚,这会儿着实有些困倦了。骆孤云陪他回到卧室,洗漱上床。萧镶月见他并未换上睡衣,问道:“云哥哥还不睡么?”骆孤云道:“二哥今日从苏州赶回,生意上遇到些麻烦,需要商讨处理。”萧镶月道:“难怪 月儿总觉得云哥哥有心事,要紧么?“骆孤云斜倚在床头,轻抚着他的脸:“不是什么大事,月儿安心睡觉,哥哥去去便回。”顿了顿,又道:“月儿今日这以琴敬客......可真是给哥哥长脸,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倒叫哥哥又惊又喜......”萧镶月轻声道:“月儿也是临时决定的......月儿是想......和云哥哥并肩,不想总站在你身后,让你护着我,让你替我遮风挡雨......”骆孤云心中感动,俯身轻吻了一下他的面颊,嗔道:“谁说月儿总要我保护?月儿忘了?你从小便会护着哥哥......” 俩人喁喁私语,萧镶月声音渐低,呼吸渐沉,已是睡着了。骆孤云轻轻下床,给他捏捏被角,反手掩上门,又叫来两个侍卫守在外面,才往客厅而去。 大伙儿还在客厅谈天说地。易水见着骆孤云,道:“今日忙着应酬宾客,都没来得及和科比医师多聊几句。听孙副官讲,姓何那小子似乎想对月儿不利?” 孙牧对骆孤云道:“月儿睡着了吧?我便将科比医师讲的情况说与大家,此事有些棘手,恐怕得一起斟酌,想想对策。” 何其笙十岁时目睹父亲企图强暴小月桂,接着父亲惨死,母亲疯颠。从此小月桂那张脸便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曾让人按小月桂的样子,做成真人大小的靶子,举枪打成筛子泄恨,还曾让家中仆人扮成小月桂的样子,用皮鞭抽打得血肉模糊。成人后,时常对着小月桂那本相册手淫自慰,后来,竟发现自己只有看着小月桂的脸,才能发泄出来,心理极度变态扭曲。甚至疯狂到在周身隐蔽之处,都纹满了“月”字。萧镶月的长相与母亲有六七分相似。何其笙从报刊杂志上看到照片,便注意上了他,开始收集他的信息。一个活生生的人,自然比一本相册吸引力大。何其笙的兴趣从此便转移到了萧镶月身上。有一段时间,还专门从南京跑到上海,秘密跟踪他。无奈骆孤云对他的保护像铁桶一般,何其笙在暗处盯梢了一段时间,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只得悻悻而归。这次酒会,何其笙本想利用行政院首席秘书之便,在他的饮食中下迷药,将他掳走。可惜萧镶月在酒会上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在二楼休息厅,也只不过前后两分钟,骆孤云就冲了上来,便没有得手。 第51章 科比医师为何其笙做心理治疗已有几年,了解他的病根。也知道他对小月桂样貌的偏执迷恋。但是最近半年,发现何其笙似乎转移了目标,在潜意识里,有一个极度倾慕,又极度憎恶的特定对象。何其笙没有亲人,平常就和科比医师走得近些。这次从警局出来,也是科比医师去接的人。科比质问他为何要向别人开枪,何其笙便坦白了他这半年来对萧镶月所作的一切。科比才知晓那个特定对象是谁。正好杰弗逊博士打电话给他了解情况,便决定亲自上门,提醒萧镶月千万小心。 骆孤云倒吸一口凉气,想着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在时时窥探月儿,心中的惊惧无法形容。幸好平常对月儿的保护从不敢大意,进出至少两张车,数名侍卫跟着,从未让他一人独自出门。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易寒怒道:“这个疯子!变态!一枪嘣了便是,和他啰嗦什么?” 易水沉吟道:“杀他容易,要护得月儿全身而退则需思虑周详。那小子工于心计,知道我们要对付他易如反掌,便故意设局,令人投鼠忌器。现下大家都知道月儿和他发生龌龊,若他突然出个什么意外,旁人很难不联系到月儿身上,没得污了月儿的名声。” 孙牧道:“科比医师还说,何其笙平常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但是一旦涉及月儿,就会变得不可理喻,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甚至会臆想,产生幻觉,出现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 林副官道:“或者雇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当众将那厮结果掉,我就不信,别人会猜测到镶月少爷头上。” “镶月少爷心底纯善,若雇凶杀人的事被他知晓,怕是会让他寝食难安罢。”秦晓最了解萧镶月,认为此举不妥。 伍秘书道:“找个由头,将那厮关进大牢,一辈子不得出来,看他还如何祸害镶月少爷?” 孙牧喜道:“伍秘书这法子可行!要整治个人,还是你们文职出身的厉害......” 骆孤云还在后怕,想着万一有个疏忽......后果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拍板道:“就这么办。过两日我们返回上海,大哥便留在南京,想法子将他关进牢狱......此事需做得不留痕迹。” 易水道:“三弟放心,大哥有一百种手段让他在牢里蹲一辈子。” 很快要离开南京,骆孤云抓紧处理公务之余,抽空带着萧镶月去与委员长夫妇辞行。主席官邸位于城东小红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式建筑。 委员长对骆孤云推心置腹,殷殷叮嘱,一定要稳定大后方,做好西南西北的防务。夫人很喜欢萧镶月,拉着问长问短。听说他打小身体不好,喝不得牛乳。夫人自己长期喝骆驼奶,都是每日从新疆新鲜空运过来。驼奶不会导致过敏,营养丰富,对身体还大有裨益,当即安排专人每日给萧镶月送驼奶。骆孤云喜道:“夫人这份大礼实在贵重,孤云与月儿谢过,感铭在心。”委员长呵呵笑着:“夫人与萧公子一见如故,当真难得。孤云以后一定要带着他多来南京走走,常常见面,夫人心情也会愉快些。” 在官邸用过晚膳,回到公馆,已是深夜。俩人洗漱上床,骆孤云搂着萧镶月,喜滋滋地道:“瞧得出夫人是真心喜爱月儿。这新鲜的驼奶极其难得,又适合月儿体质,若喝了当真有用,回头还得好好感谢一下夫人。”萧镶月道:“月儿看着委员长对云哥哥也很亲厚呢!”骆孤云笑道:“那可未必......月儿就是实诚!主席惯会沽名钓誉,假仁假义。如今哥哥对他有利用价值,当然要拼命拉拢,哪天立场不同了,难说会兵戎相见,反目成仇都有可能......”想想又道:“委员长的品味实在有些俗不可耐,竟在屋檐上雕满凤凰,太过扎眼。”萧镶月歪着头,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狡黠笑道:“怎的同样的事情别人做来就是俗不可耐,云哥哥做来就是理所当然?” 主席官邸三年前竣工落成。为表达对夫人的爱意,主席特地在所有的琉璃瓦上都刻上了凤凰图案,足有一千多只。骆孤云在上海的公馆是易寒从一个犹太富豪手里现成买下的。南京的公馆却是中央政府专门给他新建的。修建之初,骆孤云就仿照当年在李庄,送给萧镶月那把刀上的图样,要求师傅在柱子、走廊、屋檐上都雕刻绘制了精致的祥云,祥云上卧着一弯月亮。因公馆动工时俩人还未正式成亲,骆孤云怕月儿嫌他孟浪,并未刻意提及。萧镶月心细如发,自是早就注意到了这些云月相绕的图案。 骆孤云扳着他的肩,故作气恼道:“月儿越来越坏了,竟然取笑哥哥......”萧镶月不闪不避,翻身压在他身上,哑声道:“月儿想要一辈子和云哥哥云月相绕......”话音未落,柔软温热的双唇已经覆上。骆孤云浑身的血往上涌,紧箍着人在床上翻滚,唇舌相缠,肢体相绕。激烈纠缠几番,一宿欢愉。 第24回 灵心慧性梵音清韵臆想成妄人言可畏 南京的公务处理妥当,骆孤云一行便启程返回上海。萧镶月想顺道去祭拜商师伯,火车依然在苏州停靠。 商鉴离的坟墓在苏州市西郊,新坟前堆满了各界人士送的花圈挽联。俩人上香叩拜,祭扫完毕。萧镶月在墓前肃立,神情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骆孤云担忧他又将情绪憋在心里,故意引他说话:“月儿那天让二哥带了封信于墓前烧掉,不知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萧镶月幽幽叹了口气,道:“月儿是想告诉商师伯,以我的了解,师伯肯定是一直把他放在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位置......商师伯从未出过唱片,师伯对他的唱腔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一定是无数次偷偷在现场听过他演出。不想见他,只是觉得他功成名就,有妻有子,不愿打扰他的生活,爱他爱得更深沉而已......师伯说过,音韵如人语,可以解读,亦如人之心绪,可以对话。师伯所作的曲子,大多深情悱恻,似在怀念远方的 人,又似在诉说无限的相思。当时月儿不明白,现在理解了......师伯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商师伯。”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萧镶月脸色微微泛红,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看向骆孤云,轻声道:“月儿刚刚在想......两位师伯一生错过,实在令人嗟叹。月儿何其有幸,蒙上苍眷顾,得与云哥哥长相陪伴,就像做梦一般......美好得不太真实......有时候又不禁奢望,如果这梦能做一辈子......该有多好......”骆孤云轻拥着他,柔声道:“不止是一辈子,哥哥祈愿生生世世,都与月儿长相陪伴......” 萧镶月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胸前,相拥无言。良久,骆孤云方松开手,轻声道:“此处离寒山寺不远,月儿也乏了。不如去寺里歇歇脚,顺便上柱香,求菩萨保佑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可好?”萧镶月扑哧一笑:“云哥哥想要求菩萨保佑,可得虔诚些。这话说颠倒了,应是去寺里上柱香,顺便歇歇脚罢。” 骆孤云牵起他的手,边走边笑道:“月儿此言差矣。管他天王老子,哪路神仙,在哥哥心里,月儿才是最重要的......若不为月儿累了要歇息,谁耐烦专门跑去上香?” 来的那天雪花纷飞,寒风刺骨。今日却是阳光明媚,春风和熙。自从初六离开上海,麻烦状况不断,难得有这样闲暇悠然的时光。俩人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一路低谈笑语,萧镶月本有些阴霾的心绪也好了许多,似这早春的太阳,暖意融融。 走得有些热了,骆孤云将外套脱了搭在肩上。萧镶月体质偏寒,不易出汗,只面颊有些泛红。骆孤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蹲下身,道:“好久没有背月儿了,快上来,哥哥背你。”萧镶月回头看看远远跟着的一队侍卫,有些不好意思。骆孤云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扯过,背起就走。 萧镶月一趴在他背上,便习惯性地不安分起来。调皮地一会儿捏耳垂,一会儿撸头发,还故意把冰凉的手伸进背心里乱摸,咯咯笑道:“呀,云哥哥出汗了!”骆孤云被他弄得浑身骨头都酥了,咬牙切齿:“月儿就会欺负哥哥,再这样......我可不管后面有没有人了,便要在这野地里与月儿......”萧镶月就爱看这人被他捉弄得无可奈何的样子,高兴得半眯着眼睛,歪着头道:“云哥哥待要怎样?”骆孤云道:“......便要在这野地里与月儿行那周公之礼......”萧镶月大臊,双腿乱蹬,一叠声地道:“云哥哥又欺负人......月儿不要背了!”骆孤云开怀大笑,笑声响彻山谷。 骆孤云本不想惊扰旁人,歇歇脚便走。苏州市长早已将骆总司令要去寒山寺的消息,知会了寺里。这会儿已是山门大开,主持能净方丈,亲率大小僧众,在寺庙门口迎接。 能净方丈年逾八旬,乃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在佛教界甚有威望。骆孤云肃容整衣,快走几步,拱手道:“孤云冒昧造访,劳烦方丈亲自出迎,打扰了。”能净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慈悲为怀。施主外御强敌,内安黎民,庇佑一方百姓。我辈虽身在佛门,亦是钦佩有加。今日光临寒寺,贫僧有失远迎,准备不周,还请施主见谅。” 第52章 俩人随能净方丈在禅室坐下。沙弥奉上自制的上好碧螺春。萧镶月有些渴了,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杯。骆孤云连忙制止:“此茶性寒,月儿脾胃弱,不宜多饮,还是换成红茶吧。”吩咐侍卫取出携带的茶叶,用寺里的山泉水给他斟上。 能净方丈端详萧镶月,道:“这位小施主天人之姿,灵心慧性,老衲生平罕见。只是观之气血有损......似有不足之症?”骆孤云道:“方丈深具慧眼,月儿的确从小身体弱些。”能净抚须道:“所谓慧极必伤,大凡天赋卓绝之人,必有某方面不如常人,有所憾缺。”骆孤云笑道:“方丈此言甚有道理。只是孤云不信命。这些年悉心调理,月儿身体已无大碍,虽还是不比常人,但也可健康平安,并无憾缺。”能净颔首道:“施主心志坚定,感动上苍,得蒙佛祖庇佑,此亦是命。” 能净方丈极为健谈,与骆孤云畅论佛法,带着俩人四处参观。大雄宝殿右侧悬挂的一口铜钟引起了萧镶月的注意。能净道:“寒山寺自古便有夜半鸣钟的传统,午夜时分,鸣钟十二响,是为‘定夜钟’。若到除夕夜,便会鸣钟一百零八响。依照佛教传说,凡人在一年中有一百零八种烦恼,钟响一百零八次,人的所有烦恼便可消除。所以每年除夕之夜,百姓便会云集寒山寺,聆听钟楼发出的一百零八响钟声,在悠扬的钟声中辞旧迎新,祈祷平安。” 萧镶月大感兴趣,问道:“钟声真的能消除烦恼吗?” 方丈道:“那是自然。佛家讲‘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普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便是说钟声可使人心灵宁静、安详,跳出凡尘之外的意思。” 骆孤云道:“寒山寺的钟声历史悠久,一直便是这口铜钟所鸣么?”方丈摇头:“非也。我们平常鸣钟,是由四个沙弥合力撞击后院悬挂的那口明代所制,重达两吨的铸铁大钟,方圆十几里都可以听闻。此铜钟乃三十多年前日本友人所赠,声音不够洪亮,悬挂此处只是用作摆设,并未曾真正使用过。” 萧镶月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铜杵,试着轻轻敲击两下,清脆悦耳,余音冉冉,觉得煞是好听,更是来了兴致。细品着刚才方丈说的“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普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微微凝神,俊逸的身姿立于钟下,不紧不慢地敲打起来。 萧镶月敲击的钟声,初听与普通钟声无异,质朴单调,细听又带着点高低不同的节奏和韵律。悠悠钟响,仿佛与天地共鸣,山水相和,在人与物间交融,心与心间呼应,声声叩击心魄,深沉,绵长,令人震撼不已。 此时已至下午,太阳斜斜地落在廊下,疏影细碎,映着他俊逸的身影,给人以飘然出尘的感觉,叫人望之忘俗。 寺里的僧众听闻钟声,纷纷围坐在大殿前的青石板地上,口宣佛号,诵唱经文。梵音清韵,与这深山古刹的山川,雨露,阳光融为一体,恍如跨越千年的慈悲呢喃,轻柔拂过每个人的心头,将尘世喧嚣一一荡尽。 不知过了多久,钟声停歇。朗朗的诵经声渐低,众人尚沉浸在这恍如天籁的音律余韵中,灵魂仿佛被清透的梵音洗涤,在超然之境间感悟到禅意的深邃。 能净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施主悟性高绝,通慧剔透,老衲今日受教了。闻此钟声当抵清修三年。” 骆孤云缚手而立,目不转睛地盯着廊下清隽的身影,眼底深情流转,溢满欣赏赞叹。 萧镶月放下铜杵,灵动慧诘的眸子看向他,有些羞赧地笑道:“云哥哥,月儿一时忘情,耽误了时间,怕孙大哥和二哥他们等急了,咱们快往回吧。”骆孤云道:“无妨,难得今儿兴致好,哥哥便再陪月儿走走。” 一众僧侣簇拥着俩人,送出山门。能净方丈看向萧镶月,眼神深邃:“小施主缘法匪浅,离别在即,赠您‘藏拙’二字,愿佛祖保佑施主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骆孤云驻足,若有所思道:“方丈此言怎讲?” 能净道:“贪嗔痴念乃人之本性,譬如一块绝世美玉,展现在世人面前,必会引得人人垂涎,蜂拥争抢,得失皆疯狂。唯有掩其光华,用晦而明,才能得保平安。” 骆孤云听得不住点头,深以为然。回想从离开李庄以来月儿遭受的种种磨难,可不都是因其光芒太甚,惹得世人疯狂追逐么?当即郑重作揖道:“方丈这‘藏拙’二字,如醍醐灌顶,可值千金......孤云谢过。”安排随行的副官,捐赠十万块大洋,用于修缮庙宇。 能净方丈喜道:“适逢乱世,寒寺门庭冷落,香火稀少,僧侣衣食无着,寺内殿宇大都年久失修。施主这雪中送碳之恩,我寺僧众感铭在心。”稍顿又道:“将军大恩无以为 报,鄙寺便将后山的八角亭更名为云月亭,以彰显两位施主乐善好施之德。” 离了众人,萧镶月小声嘟哝道:“云哥哥这顺便上柱香,可破费大了!”骆孤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调侃道:“月儿这是心疼哥哥的银钱了?很有点小媳妇勤俭持家的味道嘛......”萧镶月瞪他一眼,道:“如今军中开支巨大,听二哥说又要筹建工厂,办学修路,云哥哥这样随意挥霍银钱,可是不该!”骆孤云正色道:“就凭这‘藏拙’二字,便值这些。若真能得保月儿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别说万金,就算是倾尽所有,哥哥也在所不惜。” 专列到达上海刚好是清晨。从车站回到公馆还得一个小时,骆孤云特意在餐车亲手做了虾肉馄饨,俩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嘴,在火车上吃了个浓情蜜意的早餐。 艾克也乘专列一起回到上海。卢汉坤带着电影公司的几个高层前来迎接。不知为何,他眉宇间似有些忧虑,见到专列上一行几十人鱼贯走出站台,骆孤云和萧镶月并肩谈笑着,神色如常,才仿佛舒了一口气。 一溜的福特轿车停在出站口。卫兵拉开车门,骆孤云牵起萧镶月的手,正要上车。不远处传来报童清脆的叫卖声:“卖报卖报!特大新闻!著名音乐家萧镶月公子与前督军之孙何其笙关系暧昧,共度良宵!” 萧镶月脸色促变。骆孤云抢过一张报纸,展开一看,整页的版面全是空白,只在正中间刊着大大的八个字: 月下笙箫,霁月良宵。 左下角有一行稍小的字: 镶月:今生唯你。落款是其笙。 骆孤云这一怒非同小可,一把将报纸撕得粉碎,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卢汉坤今早便是看到报纸,以为他们之间当真生了什么变故,心中忐忑,见俩人亲密如往常,才松了口气。劝慰道:“将军莫理会这些荒唐之言,先与月儿回公馆歇息,咱们再从长计议。” 骆孤云拽着萧镶月气哼哼地上了车。那报上的字又大又醒目,刚刚萧镶月也瞥见了,脸色变得煞白,局促地坐在车上,有些六神无主。骆孤云心疼地搂过他:“那疯子就是有妄想症!月儿无需理会,千万别往心里去,待哥哥好好收拾他!” 一行人刚回到公馆,急促的电话铃声便响起来。电话是易水打来的,今日所有的主流报纸,都用整版的版面刊登了何其笙的这八个字,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易水急道:“那小子一回到南京,我便安排人二十四小时盯着,这两日他足不出户,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寓所。我已派人去多家报馆打听清楚,这小子处心积累,早几日便联络好了十几家报社,并付了一月的银钱。让报社刊登他提前编排好的内容,今日是这八个字,过几日可能还有更加不堪的内容。” 易寒将拐杖杵在地上蹬蹬作响,吩咐站在一旁的秘书:“不惜一切代价,用双倍的价钱,将所有被姓何那疯子订下的版面通通买过来。今日已经流传到市面上的报纸,多派些人手,搜集回来,全部销毁。” 易水在电话里道:“几家大的报社,已经通过中央政府打招呼,不消说也是再不敢刊登这样的内容了。有几家小报,我们已出了十倍的价格,对方岂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出名机会?硬是不肯松口。” 骆孤云怒极反笑:“哼哼,不给点颜色瞧瞧,当我姓骆的是泥菩萨罢。”厉声吩咐副官:“传我骆某的话,明日不管哪家报纸胆敢再刊登这样的内容,报馆踏平,小命拿来!” 萧镶月抿着嘴,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孙牧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脸色,担忧道:“月儿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罢,千万别自己憋着。”萧镶月澄澈的眸子看向骆孤云,低声道:“云哥哥别生气,都怪月儿,若那日月儿不去牢狱,不吹箫......便没有这些事......” 骆孤云深知他凡事喜欢自责的性子,明明自己受了委屈,还顾着旁人的感受,更是心疼无比。两步过去坐在沙发上,揽着他的肩道:“月儿千万别这么想,就算不去牢狱,那疯子也能整出其它幺蛾子来,与月儿何干?” 骆孤云这边使出强横手段,第二天,便没有哪一家报社再敢刊登有关萧镶月的只言片语。又过两日,易水来电,说给何其笙扣了个私吞行政院办公经费的罪名,已经关入牢狱,往后要如何处置,请骆孤云示下。 第53章 何其笙仇恨萧镶月,胆敢公然玷污他的名声,按骆孤云的性子,必是杀之而后快。易水道:“人在大牢里,随便做点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就处理了,谁也不能疑到月儿头上。只是科比医师专程来找我,说你们离开南京那日他见过何其笙,想和你谈谈他的情况。” 骆孤云对科比医师印象不错,很感激他那日专门来公馆示警之举。 科比在电话里先询问了萧镶月的情绪状况,听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方道:“何其笙对我坦白,自从那日在牢里见过萧先生,过去对他的恨,就转变成了极致的爱。他做出此等疯狂举动,并非是要报复萧先生,诋毁他的名誉,而是真心实意的表白。他一再跟我表示,只要能再见着萧先生一眼,死都甘愿。若有人想对萧先生不利,必得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何其笙的精神状态的确很不正常,甚至将那日萧先生去牢狱探望他之举臆想为和他共度良宵。但若说他还存了伤害萧先生的心思,绝对没有。”科比顿了顿,又道:“何先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走到今天,与他儿时的遭遇有着必然联系。关入牢狱,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还请骆将军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何其笙这疯子竟敢觊觎月儿,骆孤云像吞了个死苍蝇般恶心,不想再听下去。打断科比的话道:“科比医师不必多说,若月儿平安无虞,就暂且留他一条小命。但凡月儿有个闪失,定要叫他陪葬。” 报刊杂志电台突然没有了有关萧镶月的任何报道,坊间的传闻却是甚嚣尘上。人都有一颗八卦好奇心,越是封锁消息,市井流言越传越烈。有说萧公子乃是情场老手,手段高明,将何公子玩完便甩,害得姓何的小子得了失心疯。还翻出去年孙牧婚礼的旧账,说萧镶月情人众多,男男女女,来者不拒。更离谱的,说他本是妖精转世,男女老少,只要被他看上一眼,便会被摄去魂魄,失了心智...... 吴市长的女儿吴小欣,特别喜欢萧镶月的音乐,是他的铁杆拥趸。面对各式各样抹黑偶像的离谱传闻,很是不忿。牵头组建了萧镶月乐迷会,乐月同音,就简称月迷会。参加月迷会的从达官显贵、学生、到市井贩夫走卒,各色人等都有,声势浩大,专门和诋毁他的人作对,经常在各种场合与传播流言的人发生冲突。 上周有几个学生,坐电车时听两个妇人闲聊,口沫横飞地说萧镶月如何在和平饭店上了某显贵的床,获赠香车豪宅,出入排场极大,动辄数量豪车,警卫跟随。这些学生刚好是月迷会的成员,当即与这两个妇人发生争执,接着大打出手,车上有跟着起吆喝的,分成两派,一翻混战,弄得电车停运,交通阻塞。十几人挂彩受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吴小欣又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月迷集会,几百人在警察局门口静坐示威,要求严惩打人者,一时闹得乌烟瘴气。吴市长打电话给骆孤云抱怨,说女儿就像着了魔,根本管束不住,解铃还须系铃人,还请萧公子出面平息风波。 外面的风言风语太多,骆孤云压根不愿那些肮脏龌龊事传进萧镶月耳朵,只推说镶月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有意将他与外界隔离。把大部分公务交由易寒打理,连与英国人的军火采购谈判,也没有出席。成日陪着,亲自下厨,给他做各种爱吃的菜式,又按孙牧给的方子配制药膳,调理身体。从南京回来后,便再没出过公馆。 萧镶月理解骆孤云的苦心,既是甜蜜又隐隐担忧,劝他正事要紧,别光顾着月儿一人。说过几次,骆孤云并不以为意,便也只好作罢。俩人几乎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或弹琴作曲,或研究菜式,或读书写字。外界的纷纷扰扰似乎于他没有丝毫影响。 转眼已到三月,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骆孤云提议找个风景优美人少的地方出去走走,散散心。萧镶月表示呆在公馆就挺好,外出又得兴师动众,不必专门为了月儿费事。 易水来电说中央有 些新的部署,后日要回上海与大家商讨军务。孙牧婚后与媳妇住在丹霞路的院落,媳妇怀了孕,他又忙医院的事,很少过来。药方要投产,小秦几乎天天住在郊外的药厂,一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骆孤云便提议公馆好久没有热闹过了,不如趁大哥回来,像春节前那次一样,请扬州厨子来做桌菜,叫上大伙儿好好聚聚。萧镶月知道骆孤云是担心他太闷,煞费苦心。本来没什么心情,不忍拂他的意,便也欣然应允。 俩人平常都是在主楼的小饭厅用餐,今日人到得齐整,公馆宴会厅灯火辉煌,喧嚣热闹。春节后大家还是首次齐聚,相谈甚欢,各自交流着近况。萧镶月脸上挂着浅浅柔和的笑,坐在骆孤云和孙牧中间,饶有兴致地听着大家说话。 “几周不见,月儿面颊终于着了些肉,应是贤弟调养得当的功劳。”孙牧含笑道。 萧镶月嘟着嘴:“云哥哥成日呆在公馆,陪着月儿,不干正事,都快变成煮饭婆了。孙大哥得管管他。” 骆孤云一脸不以为然,小声嘀咕:“民以食为天,煮饭难道不是正事?” 易寒调侃道:“那日与英国人谈判,洋人问骆总司令为何不亲自出席,难道是觉得这单生意不够大,瞧不上么?我便告诉他们,在骆将军眼里,再大的生意都不如天上的月儿大。那洋人先是一脸懵逼,接着又做出一副中国通的样子,说早就听闻你们中国人喜欢赏月,骆总司令当真风雅,不如改日约着一起赏月......” 众人捧腹大笑。萧镶月没有笑,垂眸晃着手里的半杯红酒,站起来道:“镶月总是给大家添麻烦,便自罚一杯罢,先干为敬。”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孙牧急道:“月儿虽可适当喝些红酒,但也不可饮得太快,佐些菜吃着,当心伤胃。” 易水忍笑道:“月儿就是实诚!二弟这个生意精挤兑洋人的话也信......你若自罚,某人该心疼了!回头给我们穿小鞋,可了不得!来来来......哥哥们陪你喝一杯......” 骆孤云刚刚有心阻拦,又知月儿要强的性子,只得作罢。易水最善察言观色,与他最有默契,不着痕迹地打个圆场。 骆孤云从桌子底下握住萧镶月的手,轻轻摩挲着,夹起块鸭肉放到他碗里,笑道:“前日我在厨房给月儿做姜丝鸭脯肉,府里的师傅见了,非要跟着我学。今日这道便是厨子做的,月儿尝尝有没有得了我的真传?” 萧镶月尝了口鸭肉,瞪着双美目道:“还是没有云哥哥做的好吃。” “三弟太偏心,有好手艺怎只做给月儿吃?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叫个厨子就把我们打发了......”易水调笑。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萧镶月挣开骆孤云握住他的手,忙又端起酒杯,站起来道:“这杯单独敬大哥,月儿代云哥哥赔不是......” 易寒大笑道:“哟......大哥这是醋坛子打翻了?月儿别理他,二哥看着三弟与你和和美美,高兴还来不及呢!” 艾克站起来,开怀道:“难得今天大家如此欢乐,不如我们一起同饮......” 众人频频举杯,你来我往。萧镶月虽小口抿着,不知不觉,也喝了好几杯红酒。 卢汉坤兴奋道:“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大家。《红伶传奇》在俄国的电影节上获了最佳影片奖和最佳电影音乐奖。这是我国自主拍摄的电影第一次获得国际大奖,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整部电影的配乐编曲几乎是由小师弟一人完成的,功不可没。月儿的才华获得了全世界的认可,实在了不得,可喜可贺。” 大家闻言纷纷赞叹,热烈鼓掌。萧镶月红着脸,又端着酒杯站起来。骆孤云不肯让他再喝,接过他手里的半杯红酒,拿起酒瓶斟满,朗声道:“孤云代月儿感谢各位。”众人自不敢让总司令独饮,纷纷起立,举杯同饮。一时杯觥交错,气氛达到高潮。 卢汉坤感慨道:“这两月邀请小师弟参加各种演出、商业活动的帖子在电影公司堆成了小山。谁都知道以师弟的人气,请得他便是请来了财神。我岂能让这些人把师弟当做摇钱树?统统压下,不予理会。为此还受到黑社会的威胁,好几次不得不抬出骆将军的名头,才得以化解......唉,如今世道混乱,群魔乱舞,小师弟幸有将军护得周全,不然的话,还不让那些巨贾豪绅,流氓大亨生吞活剥了去?” 孙牧今日也难得也多喝了几口酒,勾起满腹思绪,叹道:“我早知在这乱世之中,只有贤弟才能将月儿护得妥帖。爹爹娘亲和萧大叔夫妇若泉下有知,也必定会安息,放心将月儿交予贤弟......” 骆孤云生怕提起爹娘引得萧镶月伤感,赶紧岔开话题:“大哥就要当爹了,月儿可开心!说等小侄子出生他要第一个抱呢......” 孙牧又感叹道:“月儿出生时我便是头一个抱他的,捧在手上,跟个小耗子差不多,就担心养不活。谁知看似脆弱的孩儿实则生命力极强,从鬼门关里一路闯了过来......如今有贤弟在,大哥也就放心了......” 第54章 卢汉坤想起来道:“其他事情都罢了,有一桩事请将军和小师弟慎重考虑。我国电影首次获得国际大奖,电影节决定在中国搞一个特别的颁奖礼,时间就定在下月。此次活动规格很高,政府高官,各界名流都会到场。主办方希望能邀请师弟亲自出席,领取最佳电影音乐的奖项。” “多谢大师兄。月儿不想参加颁奖礼,奖项由大师兄领也是一样的。”萧镶月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骆孤云心里一沉。月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小时候为着爹爹被牵累枉死,怕自己心里过不去,便绝口不提爹爹的事。这些日子心甘情愿地禁锢在公馆,绝口不问外面的事,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又惹祸端......想及此,心中不由隐隐作痛。 红酒后劲大,萧镶月今日喝了好几杯,已是双颊绯红,眼泛水光。骆孤云揽着他道:“月儿头晕么?要不哥哥先带你回房歇息?” 孙牧赶紧让小秦去吩咐厨房煮点马蹄雪梨汤。骆孤云道:“不必了,我就想着月儿今日高兴,难免喝上两盅,已提前准备了醒酒养胃的陈皮石斛汤。” 萧镶月喝了酒,难得任性,嘟着嘴道:“不!不要!今天高兴,月儿要和大家在一起!”骆孤云哄道:“好好......不然月儿先在沙发上躺会儿,醒醒酒,休息一下再和大家喝酒猜拳,可好?” 萧镶月已有点晕晕乎乎,顺从地点点头。骆孤云半搀半抱将他放在宴会厅靠墙的长沙发上,端来陈皮石斛汤,喂了小半碗,又让管家取来毛毯,给他搭在腿上。见他微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才又回到餐桌。 众人继续谈天说地。 易水道:“中央有些新的部署,剿匪是当下的重中之重。听说春节前后有一股流寇进入乌蒙山,约有数万人。委员长希望三弟能亲自挂帅,将这股土匪消灭在西南境内。” 骆孤云轻笑:“委员长这算盘打得......自己出钱出力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仗,这脑袋莫不是被门夹扁了?” 易水拍腿道:“就是这个理了!此乃内部消息,还未正事公布。我一听到风声便赶紧回来和三弟商讨应对之策。毕竟明面上是一家子,中央那边每年拨的军费也不少,这面上的功夫还需过得去......” 骆孤云侧头看向躺在沙发上的人。水晶吊灯映着纤长的睫毛,在细致如美瓷般的俊美面庞上投射出一点阴影,直挺的鼻梁,完美的侧颜,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唇色殷红,令人有想含住吮吸的冲动。勉强定住心神,收回目光,咽了 咽口水,道:“大哥刚回来,先休息一晚,今儿不谈论军务。明日通电,把各路将领召集来上海开会商讨,听听大家的意见,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易寒喜道:“如此甚好。我常年驻在上海,军中的弟兄好长时间未在一起,想念得紧。这回终于得见了!” 卢汉坤望向侧躺在沙发上的萧镶月,小声道:“月儿睡着了吧?”孙牧道:“月儿今日开心,难得喝了不少酒,给他睡会儿也好。” 卢汉坤叹道:“去年我去李庄探望师父。和师父讲起因月儿在夜市拉琴,才得以偶遇的经过。师父当时就变了脸色,嘱咐我一定要转告月儿,要懂得藏拙,不要锋芒太露。我当时不以为然,觉着月儿的绝代风华若埋没了实在太可惜,所以才力邀他唱歌作曲。现在想想,师父的担忧甚有道理。” 骆孤云暗自惊心,李师伯的话竟与能净方丈不谋而合。月儿就如那稀世美玉,不管自己保护得如何周到妥帖,美玉的光芒必会惹得世人垂涎,疯狂追逐。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卢汉坤有些迟疑。 骆孤云道:“今日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大师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卢汉坤道:“如今小师弟被盛名所累,一举一动都不得自由。成日局限在公馆,也不是办法。听说瑞典国丰饶富足,和平安宁。为今之计,不如听艾克的,送月儿去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留学。以师弟的天赋,若能到世界级的音乐殿堂学习,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暂时离开,也可避开眼前的纷扰,过些自由自在的生活。” 骆孤云不防卢汉坤是要说这个,一时怔住,半晌才道:“我不同意,此事万万不可!让月儿孤身远赴万里,我实在放心不下。” 艾克道:“将军不用担心,若月儿愿去,黛丝夫人定会亲自陪同,送他到瑞典,一切都会安顿好的。查莱德老师早就望眼欲穿,给黛丝夫人写过好几封信,盼着月儿过去......” “此事大大不妥。月儿身体弱,去到那边生病无人照料,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骆孤云断然拒绝。 孙牧沉吟道:“上次在汉昌,我听月儿讲,很羡慕见梅能在高等学堂上学。月儿虽天赋极高,未进过正规学校,若能去最高级的学府学习他喜欢的音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顿了顿,又道:“我亦是最担忧月儿的身体......若他当真愿意去留学,小秦与他年龄相仿,脾性相投,又跟着我学了几年医术。便让小秦陪同他一起去,学个医科,做个伴读,也方便照顾他。” 艾克道:“皇家音乐学院的学制为三年,三年后月儿学成归国,那些无聊的八卦也应该被世人淡忘了。到时便与将军过些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岂不两全其美?” 易水看看骆孤云渐沉下来的脸色,忙道:“咱们都别在这里呱噪,此事需得问明月儿的意思再做打算。” 酒酣筵散已是子夜时分。骆孤云将已在沙发上熟睡的人裹着毯子,打横抱起,回了卧室。刚放上床,萧镶月便醒了,俩人都是一身酒味,又在浴缸里泡了个澡,洗得清清爽爽才熄灯相拥睡去。 想着席间卢汉坤的提议,骆孤云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借着微弱的灯光,见身畔的人呼吸均匀,睡得安稳。干脆披衣起床,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在隔壁书房的椅子上坐下,双腿闲闲地架在书桌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来。 骆孤云烟瘾颇大,特别是思考问题的时候,更是烟不离手。这些日子,俩人虽如胶似漆,他总感觉月儿有些落落寡欢。那样一个喜爱新奇热闹的人,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明明受委屈的是他,还总顾忌别人的感受,无非是怕让自己担心,怕给别人添麻烦。观今日的表现,定是连自己成日陪着他,也怕因此误了公务,而心怀不安,愧疚自责......眼下国内不太平,各方势力拉锯,内战不可避免,外战一触即发。未来几年,自己要整训军队,筹建工厂,甚至上战场打仗都有可能。若是将月儿留在上海南京,那是一百个不放心。若成日把他拴在身边,随自己奔波劳累,又如何忍心?还不如让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骆孤云思绪万千,愁肠百结。只是想想有可能要和月儿分开,便如剜心之疼,更何况真的分别? 夜已三更。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响,萧镶月身着件淡青色的真丝睡袍,站在门口。 烟灰缸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堆烟头,刚刚骆孤云只顾着想心事,连窗户都没打开,书房内烟雾腾腾。倚着门框的萧镶月被呛得咳嗽了两声。骆孤云吃了一惊,连忙收回搭在书桌上的腿,起身道:“月儿怎么醒了?这里烟味重,快回屋去。”搂着他回了卧室。 俩人躺在床上,萧镶月将脸贴在他的胸膛,环抱着腰,略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幽幽开口道:“月儿愿意去留学。”骆孤云又吃一惊:“......今晚大家的话月儿都听见了?” 萧镶月不好意思道:“我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听见你们的说话,本想起来,身上软绵绵地没力气,脑袋晕晕乎乎的,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骆孤云轻抚着他的背脊,柔声道:“那些话就是说说而已,月儿莫往心里去。哥哥舍不得和你分开,不想让你去留学。” 萧镶月将头微微抬起,澄澈的眸子看住他,低声道:“月儿也舍不得和云哥哥分开。只是眼下,月儿知道,云哥哥有要务在身,很多事情要筹谋。月儿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拖累于你。月儿不想让你为了我日夜忧心。能去专业的学府,学习自己喜欢的音乐,对我来说,也是件快乐的事。云哥哥不必太过担心,月儿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骆孤云心头大震,手臂一使力,将怀里的的人紧紧箍住,颤声唤:“月儿!”含住殷红的唇瓣,辗转吮吸,扯掉束缚,凶蛮霸道地挺进。萧镶月紧紧攀住他,毫不退让,热情回应。激烈纠缠几个回合,互相都恨不能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到天色微明,才筋疲力竭地沉沉睡去。 第25回 闹乌龙愁绪千万重渡重洋柔肠百千结 艾克得知萧镶月同意去留学的消息,想着耄耋之年老师的殷殷期盼就要成真,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当即打电话通知黛丝夫人,安排去往瑞典的事宜。 骆孤云理智上知道送月儿出国留学是正确之举,但一想到要分别数年,终究心中难过。萧镶月虽去意已决,心头亦是万般不舍。俩人各怀心事,离别在即,亲极反疏,倒显得有些生分,相敬如宾起来。 第55章 易寒见不得骆孤云难受,劝道:“三弟若实在舍不得月儿走,不让他去就成了,月儿定会听你的安排。” 骆孤云道:“那年在李庄,大哥来接我,我也是万般不舍。月儿对我说军营才是我施展才能之处,叫我不必因他而犹豫。如今对月儿来说,去学习他喜欢的音乐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又岂能让他因我而放弃?决心送月儿出国,是因为我深知,月儿有他的自尊和骄傲,他想和我并肩,不想成为我的负累。我们互相都是把对方看得比自己更为重要。彼此成全,才会选择离别。” 又过两日,艾克来到公馆,商讨留学的各项事宜,说黛丝夫人想尽快出发,订三月底的船票。正与易寒谈话的骆孤云和在一旁埋头研究乐谱的萧镶月同时抬头,异口同声道:“不可!” 易寒打趣道:“哟......不是谁也不理谁吗?这会子又步调一致了?” 俩人眼神交会,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四月初一是萧镶月十七岁的生辰。他希望能和云哥哥一起过完生日再走,骆孤云自是一心想要陪伴月儿过完生辰再出发。这几日俩人都避讳谈论 要走的事情,之前并没有商讨过。其实各自都在心里头思量过千百回,只是谁都怕先开口让对方难过。 出发的日子定在四月初三,还有十几天。骆孤云忙着遣人给萧镶月准备行装。找了几个上海最好的裁缝,日夜不停赶制衣服。西装、马甲、衬衣,春夏秋冬,各色款式的服装,一应齐备。瑞典天气严寒,又特别交待要多备些厚的衣服鞋帽。又让孙牧拟了份中药材的单子,交待小秦一一备齐。萧镶月平日爱吃的零食、干果,各种食材,只要能够贮藏保存的,林林总总,买了几大车。艾克这段时间经常往公馆跑,见状蹙眉道:“瑞典国人崇尚简单生活,这些吃穿用度,别说三年,一辈子都够了!实在有些奢靡浪费。”骆孤云不以为然:“你们国家怎么样我不管,总之不能委屈了月儿。” 萧镶月平静如往常,只是清瘦了些,眼睑下隐隐有些乌青。 这晚俩人熄灯上床,萧镶月依然像个八爪鱼一样,趴在人身上,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显是睡着了。 睡至半夜,骆孤云忽然睁眼,对着暗夜里近在咫尺亮晶晶的眸子道:“月儿每晚不睡觉只盯着哥哥看,可看够了?” 这些天白日里骆孤云忙着给萧镶月准备行装,与召集来沪的军中将领开会商讨军务。艾克每日来公馆教他学习瑞典语言,俩人各有各忙,交流反而少了。萧镶月心头万般不舍,又无处宣泄,只趁骆孤云睡熟了,痴痴地盯着他看,仿佛要把眼前这张脸刻印在脑海里。骆孤云自己亦是心中难过,根本不敢去深想即将分别的情形,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怕一开口反而惹得大家伤心一场,只闭着眼睛装睡。憋了两日,见他总不睡觉,怕熬坏了身子,才终于忍不下去了。 萧镶月不防骆孤云根本就没有睡着,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是嘴巴一瘪,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他的脸上。 骆孤云只觉心尖尖都在疼,慌忙搂着人,深吸一口气,无措道:“月儿想哭就尽情哭吧......但只许在哥哥怀里哭,万万不能在哥哥看不见的地方伤心难过,否则......哥哥会心疼至死的......” 萧镶月边拼命点头,边哽咽道:“至多三年......月儿就回来......云哥哥一定要保重......若是上战场,更是要为了月儿顾惜自己......不可轻易涉险......”骆孤云用双手拂拭着他脸上的泪水,泣不成声:“月儿放心......哥哥定会好好的......月儿也是......独自在外面,哥哥照顾不了你......一切自己小心......” 自从决定去瑞典留学后,俩人还是第一次敞开心扉谈论此事。之前都怕对方难过,小心翼翼地回避。今晚搂着痛快哭了一场,反而畅快了些。道不尽的离愁别绪,情话绵绵,通宵达旦喁喁私语,了无睡意。 天已大亮,早上还有军务会议要开,骆孤云直接起了床。萧镶月也跟着要起,他连忙按住,疼惜道:“时间还早,月儿一宿未眠,再睡会儿罢。”萧镶月道:“这些天在跟艾克学习瑞典语言,耽搁了不太好。”骆孤云捧着他的脸,一副无限同情的样子,撅着嘴调侃道:“......月儿这模样,还是不见人的好......”萧镶月狐疑地瞪他一眼,蹬蹬蹬跑到卫生间照镜子,瞬间捂着脸惊叫:“云哥哥......这可怎么办才好!” 萧镶月一宿未睡,又痛哭一场,这会子眼睛又红又肿,像个桃子一般,的确难以见人。骆孤云安慰道:“月儿就安心睡觉,哥哥开完会回来陪你用午饭。艾克那边就通知他暂歇一日罢。”萧镶月想想,也只能这样了,乖乖躺回床上。 骆孤云下楼,在门口驻足,侍卫队长伍方立刻小跑着过来,啪地立正:“总司令有何吩咐?” “小少爷在休息,多安排几个侍卫在周边巡逻,任何人不得上楼打扰。”骆孤云道。赶着去开会,又吩咐管家洪叔给艾克去电话,通知他今日就别来公馆了。想想又对洪叔道:“你再给孙副官打个电话,就说月儿眼睛肿了,问他可有快速消肿的法子。” 军务会议在淮海路的沪山饭店召开。酒店富丽堂皇,比之和平饭店毫不逊色。这也是易寒在上海置下的产业,表面上是家豪华酒店,实则乃骆孤云军中在上海的秘密总部。弟兄几人建立的情报网络四通八达,连某司令的小妾与下属私通这样的小道消息都不会遗漏。骆孤云前段时间虽日日陪着萧镶月,对国内国际形势却是了如指掌。今日便是要与众将领分析局势,商讨应对之策。 侍卫队长伍方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神情紧张地向内张望,见总司令正在讲话,不敢打断。敛步走到易水面前,俯身耳语几句,立即退下。 骆孤云引经据典,借古论今,将当下的形势分析得深刻透彻。讲话结束,众将领报以热烈掌声。易水站起来道:“接下来大家自由讨论,形成的书面意见由伍秘书整理后,再呈给总司令过目。” 既定的议程是各将领分别向总司令汇报情况。骆孤云与易水长期配合默契,见他突然自作主张改变会议安排,心中了然,定是出了状况。 俩人步出会议室,易水急急道:“侍卫长来报,说月儿病得不轻。孙大哥和小秦还有卢师兄等人都已赶到公馆。” 骆孤云大吃一惊,早上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就病了? 沪山饭店距公馆有半小时车程,警车开道,数辆福特轿车风驰电掣般赶回公馆。尚未停稳,骆孤云便跳下车,直奔主楼而去。就见孙牧、艾克、卢汉坤、小秦都在主楼客厅,萧镶月脸红红地,坐在沙发上,见着他,脸更红了。 早上骆孤云让管家洪叔打电话给孙牧,询问让眼睛快速消肿的法子。孙牧和秦晓正在医院给萧镶月准备需要携带到瑞典的各种药剂。听说眼睛肿了,忙问为何会肿?洪叔也讲不明白。秦晓说艾克先生这阵子每日都与小少爷在一起,兴许知道原因。孙牧便打电话给艾克,艾克说自己也不清楚,只听管家讲月儿身体不舒服,今日不能上课。孙牧一听就感觉事情严重,月儿责任心极强,轻易是不会耽误学习的。特意请假,定是病得不轻。当即放下手中的事情,与小秦一起赶去公馆。艾克与卢汉坤也都紧张了,再过几日就是出发的日子,此时病了如何了得?也都急急赶往公馆。 骆孤云和萧镶月住的主楼只有孙牧、易水、易寒等少数几人能够自由出入。侍卫长伍方见是孙牧,不敢阻拦,又听说是因月儿病了才赶过来的,吃惊不小。小少爷病了不及时禀报,总司令怪罪下来可了不得!不敢耽搁,当即前往酒店报讯。 孙牧奔上二楼卧室,见人躺在床上,抓起手仔细探脉,觉着脉象平稳,不像是病了的样子。正疑惑间,萧镶月已经醒了,揉揉睡眼惺忪的眸子,见是孙牧,连忙坐起,惊讶道:“孙大哥怎么来了?”孙牧见他脸色正常,只是眼睛有些红肿,已猜着七八分。问道:“月儿昨晚没睡好么?”萧镶月不好意思道:“昨晚哭了一场,又和云哥哥说话说到天亮......”秦晓进到卧室,说卢汉坤和艾克听闻月儿病了,也赶来了公馆,这会子正在客厅候着。萧镶月连忙披衣起床,与孙牧一起下了楼。 搞清楚来龙去脉,才明白原来是闹了个大乌龙。萧镶月红着脸,不安道:“......月儿又给大家添麻烦了......”骆孤云爽朗一笑:“相请不如偶遇,今日人到得齐整,大家就在公馆一起用午饭罢。” 孙牧从厨房的冰窖里取了些冰块,用纱布包了,给萧镶月敷在眼睛上,红肿的情况已缓解许多。众人移步餐厅,边吃饭边闲闲地聊着。 “下周便是出发的日子,各项事宜可准备妥当了?”卢汉坤问道。 易寒道:“行李倒已备齐。只是三弟不放心只小秦一人跟着,又担心月儿饮食不习惯,想派几个侍卫和公馆的厨子一起跟去。因为临近出发,船票已售罄,此事正在协调。不过已通过大使馆那边与船运公司打招呼,应该没有问题。” 第56章 萧镶月瞪大眼睛抗议:“云哥哥......月儿去到那边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带那么多随从......实在有些奇怪!” 艾克也道:“骆将军多虑了。瑞典国民风淳朴,和平安宁,将军安全无需顾虑月儿的安全问题。” 孙牧沉吟道:“各地的饮食习惯 都是根据当地的气候环境长期形成的,比如川地潮湿,当地人便喜吃辣,以驱除湿气。潮粤燥热,当地人便爱喝汤,清火润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月儿去到国外,也当入乡随俗,习惯本地的食物,方对身体有益。” “听闻瑞典国人喜食奶酪,月儿吃不得牛乳,我总是放心不下。”骆孤云还是担忧。 秦晓道:“将军放心。小秦跟着孙大哥学了这许多年的医理,对小少爷的体质也相当熟悉,什么食物当吃,什么食物不当吃,定会把握好,不让小少爷有半点闪失。” 易水道:“三弟的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月儿在异国他乡,应当低调行事。带着侍卫上学,终究是引人侧目,恐反而不利。” 骆孤云不再坚持。只从桌子下捉住手,一下一下闲闲地摩挲着。 萧镶月侧脸看向他,欲言又止,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骆孤云失笑,月儿就是这样,但凡有什么事心里过意不去,或是想求自己,便是这副表情。忍笑道:“月儿又在打什么主意?”萧镶月小声道:“月儿......想请大师兄给我录制一张唱片......” 卢汉坤插话道:“哦?小师弟又谱了新曲吗?想录制什么样的唱片?”萧镶月迟疑道:“......我之前答应过何公子,将适合他听的音乐,专门录制一张唱片给他......”清亮的眼神看向骆孤云,又急急道:“若云哥哥不同意,月儿就不录了......” 卢汉坤知道骆孤云对何其笙极其痛恨,不防萧镶月竟提这个,担心他会雷霆大怒。 骆孤云轻叹一口气,眼神深邃地看着他,柔声道:“若月儿觉得这样做了才能安心,那就录吧。” 卢汉坤暗自感慨,想不到威名赫赫,权势滔天的骆总司令,对小师弟爱之深切,竟是把对方置于自己之上,理解、包容、隐忍、克制,实在可佩可叹。当即道:“如此我就安排录音棚和工作人员,时间紧迫,小师弟需辛苦些,争取在出发前录制完毕。” 转眼就到四月初一。 昨晚公馆又喧嚣热闹了一翻。易水易寒一直说骆孤云和萧镶月欠大家一杯喜酒。俩人便摆了桌酒席,穿上去年在李庄成亲时的大红喜服,热热闹闹地补请众人吃了顿喜宴,直闹到午夜方散。 萧镶月这几天为录唱片早出晚归,十分劳累。昨晚大家又起哄,撺掇着他喝了不少红酒,已近中午,依然沉睡未醒。 骆孤云一早便起,练了套拳脚,与公馆众人一起用了早餐,又安排处理了公务,才回到卧室。见萧镶月犹自沉睡,便坐在床边,盯着他恬美的睡颜,定定地看。悠悠出神间,忍不住俯身轻啄他的脸。萧镶月感觉到触碰,睁开朦胧的睡眼,低低唤了声:“云哥哥。”伸出光溜溜的双臂圈住他的脖颈,拉向自己。骆孤云搂住他,凑上耳畔亲昵道:“宝贝,生辰快乐。” 萧镶月懵懵懂懂,也不言语,只紧紧圈着人,脸贴着脸,像只小狗般,蹭啊蹭的。骆孤云被他弄得浑身发软,下腹蹭蹭窜起火苗。想着今天还有重要安排,咬咬牙道:“小懒猫,太阳晒着屁股了,还不快起床。”将人捞起,换着衣服。 萧镶月见他取出很正式的场合穿的西服衬衫,奇道:“云哥哥,今日要外出吗?”骆孤云道:“今日是月儿的生辰,又是我们成亲一周年的日子。哥哥早就安排好了,今晚去法国餐厅吃饭,好好享受咱俩的二人世界。” 南京路上往日霓虹闪烁,鳞次栉比的店铺灯火辉煌,喧嚣热闹,今日却是家家关门闭户。汽车驶过大街,几乎不见人影,只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警察在街上巡逻。萧镶月见此情形,吃惊道:“云哥哥......莫不是为了月儿吃顿饭,将整条街都戒严了?这......这实在太不该了!”骆孤云委屈道:“月儿冤枉我了。哥哥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调得动上海的警察?这是某人爱女心切,做的交换条件罢了。” 吴小欣自从组建了月迷会,三番几次想邀请萧镶月与大家见面,都被挡回。只得请出做市长的爹爹说项,谁料骆孤云并不买账,因此一直未能得遂所愿。 萧镶月去瑞典的事情定下来后,骆孤云与卢汉坤等人商量,最好是由他本人亲自对外宣布出国留学的消息。骆孤云便通知吴市长,趁着今日的机会,邀请吴小欣和月迷会的部分代表,并几家大的报社记者,在法国餐厅举行一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 女儿一天到晚缠着他要见萧镶月,吴市长自是十分乐意,为免出岔子,干脆将南京路戒严了, 法国餐厅门口铺着长长的红地毯,月迷们送的各种鲜花、花篮,被摆在远远的靠墙处。骆孤云与萧镶月并肩进入厅内。一楼大厅已被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小型会场,来的记者都事先打过招呼,规规矩矩,并不敢拿着相机乱拍一气。萧镶月宣布将要出国留学的消息,与月迷们一一合影,简单回答了记者的几个问题,发布会就算是结束了。 今晚整个餐厅都被骆孤云包下,就等着发布会一完,便要在二楼与萧镶月好好庆祝生日和成亲一周年的纪念日。 谁料记者好打发,歌迷们却围着他不肯离开。有些女孩子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萧公子不要走......不要被流言击垮......我们会永远支持你......吴小欣亦是情绪激动,拽着人道:“萧公子,你不要怕人言可畏,小欣永远是你的坚强后盾。大家都喜欢你,支持你,恳请你留下来......”萧镶月最怕看到别人伤心难过,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大家,一时手足无措。 随行的伍秘书上前,大声宣布:“镶月公子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为答谢各位的厚爱,今晚八点将在电影公司举办一场萧镶月先生音乐欣赏会。届时将馈赠各位限量版音乐专辑一张。车已备好,请各位随我前往电影公司。” 骆孤云早料到月儿一露面,便不易脱身,事前与卢汉坤商量好,使出这一调虎离山之计。 二楼包厢布置得温馨浪漫,欧式的烛台点着数十支根红烛,连桌布都特意换成了红色。精美的瓷具,银质刀叉和水晶杯,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华丽迷人的光芒。 法餐本是一道菜吃完再上下一道菜,骆孤云不耐烦被人打扰,前菜冷盘过后,便吩咐将所有的菜一次性上齐,配上葡萄酒、白兰地、各种甜酒,不同的菜式饮一口不同的酒。空气中弥漫着红酒的芬芳和菜肴的香味,俩人盈盈谈笑,浅斟慢酌,说不出的甜蜜浪漫。 骆孤云叉起一只撒着香芹碎的青蛙腿,放到萧镶月盘里,介绍道:“法国人也喜欢吃蛙腿,月儿尝尝这个用黄油煎的做法如何?”他尝了一口,瞪大眼睛道:“......好吃!原来青蛙腿除了熬粥还可以有这样的吃法!”骆孤云宠溺笑道:“月儿如此爱吃蛙腿,看来哥哥今后得好好研究一下蛙腿的各种做法,给你吃些新鲜花样。”萧镶月点头道:“嗯,等月儿回来,云哥哥也不打仗了,我们便回到李庄,每到夏天,一起看萤火虫,捉青蛙,月儿就想天天吃蛙腿肉。” 一个帅气逼人,一个俊美绝伦,在摇曳的烛光中深情对视。 骆孤云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两枚硕大的钻石戒指。戒面一模一样,都镂刻着云月相绕的精美图案,只戒圈的口径略有不同。缓缓道:“听闻戒指是西方人不可或缺的爱情信物,结婚时都要互赠,象征着对爱的承诺和忠贞。去年成亲时没来得及戴上,今儿咱们就补上罢。” 戒指他一早就备好了,昨晚就想拿出来,一来担心当着大伙儿的面,萧镶月害臊。二来以他豪放不羁的性子,觉着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他对月儿这颗心,天地可鉴,在别人面前说些信誓旦旦的话语,反而浅薄矫情了些。 骆孤云捉住萧镶月的手,取出圈径较小的那枚,小心翼翼地给他戴在无名指上,在手背上落下珍重一吻,哑声道:“月儿,哥哥今生定不负你。” 萧镶月拿起另一枚戒指,摩挲着戒面,细细端详,过了 好一阵,才颤巍巍地套上骆孤云的无名指。拉住手贴上自己的面颊,久久未动。水雾潋滟的眸子直视着他,眼底柔波荡漾。万种深情,尽在无言。 酒不醉人人自醉。骆孤云酒量极好,平常与军队的弟兄们喝上几斤白酒都没事,今日喝了些白兰地和红酒,竟有些酒意微醺。叉起一块甜点喂到萧镶月嘴里,见他唇边沾了一小点,凑上前邪邪笑道:“月儿今日用了法式大餐,想不想品尝一下法式热吻......”覆上双唇,轻轻舔舐,慢慢吮吸,细细密密地啃咬舔吻。 萧镶月已有些醉意朦胧,绯红着脸,微微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轻颤。骆孤云又探出舌尖,有节奏律动般画圈,浓滑的香津在唇齿间摩挲缠绕,极尽挑逗,炽热浓烈。萧镶月沉沦于这缠绵悱恻的深吻,身子微微颤抖,喉咙间发出破碎的呻吟。骆孤云早上便被勾起的那股火蹭蹭窜起,撩得他浑身燥热,只头脑还有一丝清明,暗道糟糕,今日万事俱备,偏那润肌膏竟放在车上,没有随身携带,弄伤了月儿可不好......心急火燎间,拽着人,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往楼下奔去。 第57章 在门口等候的侍卫见着俩人下来,以为要离开,连忙拉开车门。骆孤云只吩咐了句:“三十米外警戒。”便“嘭”地锁上车门。 俩人都是迫不及待,互相撕扯着对方身上多余的羁绊。骆孤云力气大,撕开萧镶月的衣服,纽扣颗颗掉落,露出细腻光滑的身子。衬衫难解,萧镶月扯了几下,扯不动,干脆掀开骆孤云的衣服下摆,就着他手上的润肌膏,抠出一坨,抹在后洞,挺身便刺。 萧镶月力气不如骆孤云,平常俩人欢好大多是骆孤云在上。今日却是借着酒劲,迸发出全身的力量,尽情鞭挞。骆孤云感觉身体似要被贯穿,次次被抵到要害处,头脑一阵阵地晕眩,如在云端,艰难道:“......月儿......慢些......”萧镶月似没有听闻,赤红着眼,一手撑着身子,狠命冲刺,一下一下,尽根没入。嘴里不依不饶地唤着:“云哥哥......月儿要你......云哥哥是月儿的......云哥哥......月儿舍不得离开你......” 萧镶月狠顶几下,骆孤云感觉甬道里的的分身突然涨大些,一股股滚热的液体泻出,烫得他一个激灵,身子一颤,灭顶的快感袭来,浓浓的白浆喷薄而出,斑斑点点,全数洒在后座上。 车内一片狼藉,笔挺的西服已是皱皱巴巴,只闻喘息声。稍微平复了些悸动,骆孤云搂着怀里的人,轻唤道:“月儿......还好吗?” 刚刚月儿的狂放着实令他有些震惊,仿佛又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在中央酒会上弹钢琴那次的力量之美。 高潮后的萧镶月身娇体软,魅惑迷离的眸子看向他,轻声道:“月儿......很好......月儿好欢喜......” 骆孤云被这销魂蚀骨的眼神看得心旌荡漾,暗叹喝了酒的月儿端的是活色生香,这副情态可不能给旁人看了去。柔声哄道:“哥哥不在的时候,月儿可不能和别人喝酒哦。”萧镶月嘟着嘴撒娇:“月儿不在的时候,云哥哥也不许和别人跳舞,不许和别人约会,不许收别人的情书!”......骆孤云啼笑皆非:“月儿这是说哪里话来?哥哥......何曾做过这些事?”酒意上头的萧镶月很是任性,美目含嗔嚷道:“月儿不管......总之,云哥哥就是不能做这些!” 骆孤云想起来,在中央酒会那次,正和孔大小姐跳着舞,易水找来,告诉他何其笙的事。后来大家闲聊的时候,易水讲起当时的惊险情形,说但凡去迟一步就被何其笙那小子得逞了,仿佛有提到过是在舞池里找到的他......没想到这都被月儿记在心里。至于约会......应是去年中秋后,广西白司令的小姨妹到了上海,白司令带话给他,希望照拂一二。暗里的意思是想撮合骆孤云与小姨妹,借机拉拢他。骆孤云何尝不明白其中道理,又不能得罪了白司令,只让易寒将人安排在沪山饭店住下,连面都未露。那小姨妹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住便是月余。外界便有风言风语,说这女子乃是骆总司令的情人,放在饭店住着,就是方便随时幽会。骆孤云觉得躲着也不是办法,又怕风言风语传进萧镶月耳朵,引起误会。便去沪山饭店与女子见了一面,告诉她自己心在社稷,无意娶妻,劝她死了这条心,尽快离开上海。当时伍秘书也在场,骆孤云自以为此事做得隐秘,不知怎的竟被月儿知道了,还念念不忘记在心里......至于情书的事,京城有一林姓才女,才名远播,家世又好,长得亦是十分漂亮,乃是众多公子哥追捧的对象。这女子在一次宴会上对骆孤云一见倾心,回去后便写了好多封情意绵绵的书信给他。骆孤云的往来信件大多都是由机要处的秘书处理,这些书信他本人并没看过,只是听秘书汇报有这么一档子事,也未曾加以理会。那林小姐见书信如石沉大海,自己引以为傲的才情文字竟不能打动骆将军分毫,自觉无趣,后来也就死了心。 骆孤云暗自心惊,月儿心思细腻,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记在心上,看来今后需得更加谨言慎行,别让他生了嫌隙才好......捏着他的面颊,失笑道:“想不到月儿竟是个小醋缸,哥哥对你颗心......月儿竟不明白么?” 萧镶月眼中水光盈盈,幽幽叹道:“月儿明白......月儿如何不明白,只是......月儿心里难受......舍不得......”终于还是忍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 骆孤云心痛难耐,慌乱无措地捧着他的脸,如雨点般的亲吻落在眼睛、鼻子、面颊上......离别在即,任何语言的安慰已是苍白无力,俩人都觉着只有彼此融为一体,才能抵御这撕心裂肺的痛楚。等不得回到公馆,在狭窄的汽车后座上,激烈纠缠,抵死缠绵。萧镶月到后来没了力气,只昏昏沉沉地任骆孤云在他身体里冲撞。骆孤云今晚已不知是第多少次在他身体里释放,全身如洗过桑拿般大汗淋漓。见身下的人已近昏睡过去,扯过衬衣,稍许擦拭一下,将他放平躺在后座,用皱巴巴的西服将人盖住。不想让侍卫看到月儿这副情形,强撑着精疲力竭的身体,亲自驾车,回了公馆。 数艘巨轮停泊在岸边。远洋港口车来人往,熙熙攘攘。各种肤色的人拥在码头,拖着沉重的箱子,等候检票登船。 黛丝夫人通过大使馆买了贵宾舱的船票,可走特殊通道,行李已提前送到船上。萧镶月的行李在他的抗议下,已精简了许多,但还是足足装了十几个大皮箱。侍卫将沉重的箱子搬运上船的时候,外国船员们第一次见到有人携带这么多行李出行,个个膛目结舌。 骆孤云不放心,已提前亲自登船去检视过船舱。萧镶月住的贵宾舱有独立的阳台,卫生间马桶淋浴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小小的起居间,可以读书写字。骆孤云直说委屈月儿了,竟要在那鸽子笼一样的房间呆上月余,幸好还有一个阳台可以透透气,不然可得把人给憋坏了。 易寒取笑他:“三弟莫非想买艘轮船,专门送月儿去瑞典不成?”骆孤云挑眉道:“有何不可?......等以后不打仗了,我便要买一艘游轮,与月儿周游世界去!” 汽笛长鸣,就要启航,港口的旅客都已登船,码头上安静了下来。骆孤云还拥着萧镶月,殷殷叮嘱,不舍得松手。 “冬日出门须得捂住口鼻,若着了寒气,又该咳嗽了。” “嗯。” “下雪天路滑,月儿要穿上防滑的靴子,小心摔跤。” “嗯。” “晚上好好睡觉,不准半夜三更起来写曲子。” “嗯。” “心情不好没胃口的时候,也多少吃点东西,别空着肚子。” “嗯。” “夏天不可贪凉,少吃些生冷的食物。” “嗯。” “想哥哥了就写信,不可以憋在心里。” “嗯.. ....云哥哥也要常给月儿写信......” 萧镶月伏在胸口,闷闷地回答,已是语带哭音。骆孤云一惊......自己怎如此婆婆妈妈,将月儿惹得情绪低落,呆会儿上了船,一个人躲在无人处伤心难过,可怎么好?当下推开人,一手扳着他的肩,一手指天发誓,调皮道:“是!哥哥一定谨遵月儿指示!” 萧镶月被他逗得扑哧一笑,澄澈的眸子直视着他,眼底深情流转,轻声道:“月儿走了,云哥哥保重。”骆孤云爽朗笑着:“嗯,月儿也保重。想哥哥了不许哭鼻子。”看向站在身后的秦晓,目光凝重,沉声道:“照顾好小少爷。” 秦晓恭谨抱拳,深鞠一躬,万分郑重道:“将军放心,小秦定不辱使命。” 巨轮缓缓离岸,萧镶月站在高高的船舷上,拼命挥手,听不见声音,从口型上看是在喊云哥哥。骆孤云跟着轮船奔跑,只想离月儿近一些,追到港口的尽头,看着轮船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地平线,泪水迷蒙了双眼。 第26回 最伤离恨别两心牵鱼雁远相思满素笺 尽管对离别的滋味早有思想准备,当真与月儿分开后,骆孤云还是感觉比预想中要难熬千百倍。好似魂被牵走了,坐卧不宁,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白日里还好,军务繁忙,与易水和众将领商定战略方针,与易寒参加各种应酬谈判,无暇多想。半夜习惯性地想搂过人来,摸摸身边空空如也,便再也睡不着,默默地坐起抽烟抽到天亮。没出几天,人已明显消瘦了一大圈。 四月底,李二虎与张见梅带着东东抵达上海。汉昌的军工厂已经顺利投产,见梅也已师范毕业。李二虎完成使命,这回是坚决要呆在骆孤云身边,哪儿也不去了。 见梅已从媒体得知萧镶月去了瑞典的消息,一见面就顿足道:“骆大哥也是狠心,怎舍得让月儿独自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骆孤云心里头正不好过,只苦笑不语。易寒本不赞成他送萧镶月出国,瞥他一眼,戏谑道:“有些人是自作孽,不可活。” 东东已满七岁。萧镶月去年答应过到上海便教他吹笛,一路都在念叨着,满心期盼。听说人走了,嘴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抽抽噎噎地道:“月儿哥哥骗人!说话不算话!东东来了上海!哥哥却走了!东东想见哥哥......”骆孤云心头发酸,竟有与这孩子同命相怜的感觉...... 第58章 萧镶月才走了二十来天,骆孤云便每天派侍卫去港口,就想看看有没有书信。 这日,易水易寒陪他在主楼小饭厅用饭,弟兄三人边吃边闲闲聊着。易水道:“这去往瑞典单程都要月余,即便月儿写了信,再往回寄也得同样的时间,哪有这么快!”易寒撇嘴道:“你就随他罢,不给他整点事情干,当心他做出更疯魔的举动来!” 管家来报,说卢汉坤先生来电,想约总司令空了见个面,有事相谈。易水道:“后日便是端午了,正好二虎和见梅也在,不如将孙大哥夫妇,卢师兄和艾克先生,一起叫到公馆聚聚。”易寒道:“多些人说说话也好,免得有人相思成疾,憋出毛病来。” ......想着月儿往常最喜这样的热闹,如今却是孤身一人,远在万里,骆孤云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公馆宴会厅,众人济济一堂。菜已上齐,大煮干丝、三套鸭、琵琶对虾、菊花海螺、红炜鳗鱼、木耳香蕈......骆孤云看着满桌的菜肴,都是月儿爱吃的,勾起无限思念。有些落寞,只闷闷地喝着酒。 孙牧的媳妇王淑芳已有六个月身孕,肚子微微隆起。见梅扶着她小心坐下,亲热道:“嫂子慢点......宝宝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产?” 孙牧回道:“小煦六个多月了,预产期在八月底。” 易寒笑道:“孙大哥也是性急,孩子还没出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就取了名字?”孙牧道:“名字是月儿取的,他说喜欢这个煦字,希望孩子将来阳光和煦......” “哦?月儿给孩子取了名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骆孤云奇道。 孙牧道:“......严格说来,名字也不算月儿取的......你们补请喜宴那晚,月儿喝了些酒,拽着我的手委屈巴巴地说,他本想第一个抱小煦的,现下是不能了......我便奇道:小煦是谁?月儿就指着嫂子的肚子,小声道:小煦就是未出世的孩子,我想着这孩子将来一定会像孙大哥一般阳光和煦,心里便叫他小煦......” 骆孤云忍俊不禁,心想这倒是月儿的风格。从小便喜欢给小动物取名字。刚到李庄那一年,春妹养了一窝兔子,萧镶月不能接触绒毛动物,只能远远地看,心里又喜欢,便统统给兔子取了名字,小花、小白、小灰、小黄......每天都要挨个点名,唤上无数遍。有一只兔子毛色乌黑澄亮,板凳在一旁凑趣道:“不如这只就叫小黑吧!”当时他神色一黯,道:“小黑已经不在了,就叫他小亮吧。” ......想着月儿对着尚在肚子里的孩子唤名字的可爱模样,骆孤云眉梢眼角涌上丝丝笑意。这还是他自与月儿分开以来,第一次开怀展颜。 孙牧继续道:“我也觉着煦字挺好,不管男孩女孩都合适,便跟着月儿唤了小煦。” 众人也都纷纷点头,赞煦字不错,女孩温柔和煦,男孩阳光和煦,月儿这名字着实取得好。 东东坐在二虎与见梅中间,见着满桌的珍馐美味,胃口大开,腮帮子鼓鼓地嚼着一只大虾,又指着一盘鸭子对见梅道:“梅姨,鸭肉好吃,东东喜欢吃鸭子。”骆孤云夹起一大只鸭腿放到他碗里,笑道:“东东这口味倒与月儿有些相似。” 易水对卢汉坤道:“忘记和卢师兄说一声了,您上次让我带给何其笙的唱片,已经交到他手上,并且通过南京的警察署,特批了一台留声机,以方便他在牢狱里随时播放。” “都是月儿心肠好,便宜这厮了。”易寒恨恨道。 卢汉坤道:“我今日来便是为这唱片的事。小师弟给何其笙录的这张专辑,是纯音乐的,全部都是师弟自己做的曲子,或用箫、古琴、钢琴、小提琴、笛、筝,亲自演奏。若纯论技法,可能比不上毕生专注于某项乐器的人,若论对音乐的理解力,表现力,则无人能及。师弟在音乐上几乎是全才,最擅长的是作曲,不同风格的音乐用适合的乐器表达,精妙绝伦,这张专辑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骆孤云道:“月儿在音乐上的才华当然无人能及。师兄特意要见我便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小师弟生日那天,为安抚歌迷们,公司将月儿给何其笙录的纯音乐唱片,制作了几十张,分赠给大家。谁料反响十分好,没有得到唱片的,想方设法,四处打听哪里能购买到。我便想,若是将唱片公开发行,销量一定十分好......只是月儿特意交待过不再发行唱片,还希望将军能代他签订合约,授权给我们,允许将此专辑公开发行。”卢汉坤赶忙解释。 骆孤云道:“月儿既已说过不再发行唱片,当然得遵循他的意思。” 艾克插话道:“我这一阵子都在反复聆听月儿这些曲子。神奇之处在于,可让听者心情愉悦,宁静舒爽,安抚焦灼不安的情绪,的确具有相当的疗愈作用。想必月儿也愿意帮助更多的人。” 张见梅心直口快:“出唱片既可以帮助别人,又可以赚银钱,骆大哥为何不同意?” “我只愿月儿平平安安,赚不赚钱有什么紧要?”骆孤云挑眉。 易寒道:“三弟固然不稀罕月儿赚的银钱。月儿出国前我查过, 之前帮他在花旗银行开的账户,里面的钱款可不是小数,已愈百万。普通人几辈子也挣不来这些钱。” 见梅啧啧咂舌:“月儿小的时候便能卖艺挣钱,长大了越发厉害,成了鼎鼎有名的大明星。在汉昌的大街小巷都时常能听到月儿的歌声,见到月儿的画报。我和同学讲起我们小的时候一起做乞丐,竟被同学嘲笑,说我吹牛......萧公子怎么可能在大街上讨饭,简直天方夜谭......” 骆孤云被见梅绘声绘色的讲述逗得哈哈大笑,开怀道:“你们不知道......后来月儿做小乞丐竟上了瘾,若不是我拦着,怕是会一路乞讨到李庄......” 卢汉坤继续道:“小师弟之所以不愿再发行唱片,是不想让骆将军担心。现下他人已离开,将军不必再有所顾忌。以月儿对音乐的热爱,想必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感受到他的音乐......另外还有一件事,未向将军提及,小师弟在与我闲聊的时候,每每说起在李庄那几年,师傅对他的淳淳教导,十分感念。又遗憾自己从未进过正规学堂。他有一个心愿,想开办一所艺术学院,就起名天年音乐学院,一来纪念师伯,二来弥补自己未能上学的缺憾。若将军同意发行唱片,公司收益的部分也可一起捐赠出来,用于创办音乐学院。” 孙牧点头:“这事我倒听月儿提过......之前月儿见我成天忙于筹建医院的事,十分羡慕,便说他什么时候若能建一所音乐学院就好了......” 骆孤云道:“月儿想建一所音乐学院,这有何难?拨些款项,修建校舍,把全国最好的老师召集来就是了!” 易寒笑道:“三弟哪里都好,就是喜欢对月儿的事大包大揽。之前还说月儿有他的自尊和骄傲,想和三弟并肩,怎一遇到事情就忘到九霄云外?你若替他完成心愿,固然是好。但若他凭自己的努力达成愿望,岂非更有意义?” 见梅喜道:“月儿要建学校?这主意不错......我正愁到上海闲着没事做,这下好了,我这个师范专业的毕业生正好派上用场,可以助月儿一臂之力!” “月儿哥哥的学校东东可以去学吹笛么?”东良使劲咽下嘴里包着的一大坨鸭肉,眨巴着眼睛问道。 骆孤云摸摸东东的头,道:“二哥说得有理。是三弟考虑不周了......如此就将月儿发行唱片的钱款用于筹建学校。各项事宜有劳见梅多费心。等月儿留学归来,想必也会欢喜。” 五月底,剿匪的方针定下来,骆孤云便计划与易水等回到安阳,整肃军队,亲自指挥战役。 公馆主楼,骆孤云一边收拾行装,一边惦念着月儿到瑞典已有多少时日了,不知习不习惯......算着月儿的书信怎么也得下个月才会到,只能派侍卫天天去港口候着,一有书信便立刻转到安阳...... 管家洪叔来报:“有一位外国人求见将军,说是刚从瑞典到中国的,才下了船。” 骆孤云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奔下楼,往会客厅跑去。 来者是瑞典驻中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名叫赖尔森。手里捏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见着他,礼貌地鞠躬:“骆将军好,我刚从斯德哥尔摩来到上海,今日才下的船,黛丝夫人吩咐我将这个带给您。”递上手中厚厚的牛皮纸袋。 骆孤云接过一看,上面是萧镶月略显幼稚的笔迹,写着“云哥哥亲启”。激动得声音微微颤抖:“先生刚从瑞典来?见着月儿了么?” 赖尔森道:“黛丝夫人他们乘坐的船刚抵达斯德哥尔摩,正好我探亲结束,要前往中国,在港口遇到,黛丝夫人的随从便委托我务必将此信封转交给将军。人我倒是没见着,据说萧先生晕船晕得厉害,身体支撑不住,一抵港黛丝夫人便将他直接送进了医院。” ......月儿病了,还进了医院?骆孤云一颗心直往下沉。 第59章 “我瑞典国医疗技术发达,萧先生定不会有事的。”见他瞬间变了脸色,赖尔森有些不忍心,又补充道。 萧镶月的信件托赖尔森带回,这一来一去,中间一天都没耽搁,比通过邮寄快了许多。 骆孤云打开一看,里面不是书信,竟是厚厚的一本日记。从民国二十三年四月初三起,每天都有记录,拉拉杂杂,一日都没有落下。 萧镶月的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忽大忽小,完全没有章法。内容亦是鸡零狗碎,想到哪写道哪,说着些平常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词藻,文笔也不甚优美,却可见他尽力想和骆孤云分享一切的这颗赤诚热烈的心。就好似俩人从未曾分开,附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云哥哥,月儿登船了。船好大,人很多。 我和小秦一上船就从六楼到底仓,一层层跑了个遍。船上的贵宾舱只有五间,月儿和黛丝夫人、小秦各占一间,另外两间住着瑞典的威廉公爵夫妇和他们的随从。 云哥哥还嫌月儿住的贵宾舱小,我和小秦去五等舱看了,几十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房间在海岸线以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空气潮湿浑浊,杂乱不堪。比起他们,月儿住的地方已经是天堂了! ...... 今天是四月初五,天上有一弯新月,海上的月儿特别明亮,月亮旁边有一朵云彩,像极了云哥哥绘的云月相绕的图案。月儿盯着看了好久,还试着用画笔把它画下来,可是月儿不会画画,画得不好,云哥哥将就看看...... 后面一页附着一张萧镶月用拙劣的画技画出的图画。骆孤云想象着他笨拙吃力地想描摹云月相绕图案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 ...... 船上的食物好难吃,幸好云哥哥给月儿准备了许多干果零食。小桃酥、松饼、状元糕、蜜汁豆干、枣泥饼、蛤蟆酥......天天换着花样吃。月儿还是最喜欢吃董记的苕丝糖,等以后月儿归国,云哥哥不打仗了,我们回到李庄,月儿就可以每天吃到新鲜的苕丝糖啦! ...... 告诉云哥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月儿会烤面包啦!昨日我和小秦去轮船上的厨房,跟着法国厨师布朗先生学烤面包,烤糊了两锅,第三锅终于成啦!虽然难看点......以前总是云哥哥给我做好吃的,今后月儿也可以给云哥哥烤面包!哦,月儿还学会了拌沙拉!云哥哥吃惊吧?在家里你总怕累着月儿,什么也不让我做,其实月儿很能干的,除了弹琴作曲,月儿还可以做好多事呢! ...... 今晚船上举行了一场小小的音乐会。月儿用云哥哥送的小提琴拉了几曲,还即兴唱了几首歌,大家玩得很开心。六十多岁的汤姆老船长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月儿又唱又跳,好几个船员都喝得酩酊大醉。月儿牢记着云哥哥的叮嘱,云哥哥不在的时候不能喝酒!任凭旁人怎么劝,一口酒都没有沾!可是大家都很兴奋,快午夜了还不肯睡觉,嚷着还要月儿再表演。月儿灵机一动,把新录制的音乐唱片拿出来,播放给大家听,大伙儿有些兴奋狂躁的情绪才慢慢安静下来。月儿便赶紧溜回房间睡觉。云哥哥说过,要按时睡觉,不准熬夜!月儿都记着呢! ...... 威廉公爵夫妇很喜欢月儿,听说月儿喜欢喝葡萄酒,说他们在法国有一个酒庄,风景可美了,酿出的红酒也是极好的,邀请月儿务必去他们的酒庄做客,还可以亲自酿酒。等以后云哥哥不打仗了,我们就一起去酿酒,好不好? ...... 吉米是月儿在五等舱认识的新朋友,从印度来,是位画家,很穷,全部的行李只有一套绘画工具。天气寒凉,月儿见他还穿着单薄的衣衫,便送了一件厚夹袄给他。 海上的日出,很美,美到语言不能描述。月儿想画出来给云哥哥看,可是月儿太笨了,不会画画。吉米便帮我画了一副,云哥哥快看,是不是特别好看? 本子里夹着一副彩笔画,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把海水染成了绚烂的红色,构图精美,色彩绚丽,画技相当了得。萧镶月歪歪扭扭的笔迹 在画正中题了“海上日出图”五字,突兀显眼,实在有些违和......月儿这喜欢取名字的习惯还真是到哪里都不改,连一副画都不放过......骆孤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月儿昨晚梦见与云哥哥在李庄的小溪里捉泥鳅,云哥哥趁我不注意,从后头将我扑倒在水里,虽是摔在云哥哥身上,没淹着月儿,可也吓了一大跳!云哥哥在梦里也欺负人,月儿要抗议! ...... 云哥哥给月儿准备的零食实在太多啦!月儿根本吃不完。黛丝夫人见月儿不爱吃船上的餐食,又让厨师单独给我做些烟熏鸭脯肉、西班牙火腿、安格斯牛排......每天换着花样,可是月儿也不太喜欢。五等仓的好些人都没有钱买吃的,每天只能啃一个干面包,月儿便将食物拿去分给了他们。 …… 月儿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画画的吉米、英国传教士詹姆斯、上海的小混混黄三娃、做烟草买卖的林老板、瑞士的钟表匠辛普森、非洲的黑人兰博......他们都很有趣。可是小秦不许月儿经常去五等仓,说若是云哥哥在的话,也不会同意月儿和他们呆在一起。可是我觉得只要月儿喜欢,云哥哥一定会同意的! ...... 海上起风了,浪好大,船特别颠簸。小秦给月儿喝了藿香正气水,好像不怎么管用。 ...... 船晃得厉害,桌上的东西全部滚到了地上。月儿站不稳,只能躺在床上。 ...... 云哥哥,月儿想吃你做的虾肉抄手,想喝蛙腿粥,想吃鳝丝面..... 云哥哥,月儿什么都吃不下了......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 萧镶月的这些文字,就像在耳边呢喃细语。满纸没有一句想你爱你,说着些平常的话语,字里行间却是掩藏不住的缱绻爱意,点点滴滴,尽是深情。骆孤云仿佛又感受到了那年在李庄,揉着面时,听月儿用小提琴拉的那一曲,语笑嫣然之下,细细品味,全是刻骨相思,魂萦梦系。 日记后面几页,没有其它文字,字迹潦草,通篇写满了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一看就是躺在床上写的。骆孤云湿了眼眶,心在滴血......月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越是难受,越是像抓救命稻草般,拼命攀住他,仿佛这样便能汲取力量。如今天各一方,痛苦难受极了,竟以这样的方式寻求精神的支撑...... 沪山饭店宴会厅衣香鬓影。 李二虎与张见梅在汉昌已举行过婚礼,骆孤云想着俩人新婚燕尔,不忍拆散他们。二虎却是一心要追随他参加剿匪战役,见梅便留在上海筹建音乐学院。离别在即,易寒在沪山饭店安排了百来桌酒席,给俩人热热闹闹地补办了一个婚礼。 上海政商两界的要人基本到齐。吴市长也带着女儿小欣进入大厅。吴小欣一见着坐在主桌上的骆孤云,连忙凑过去问道:“骆将军,萧公子到瑞典了么?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骆孤云面若寒霜,沉默不语。一旁的易寒连忙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再问了。 这两日骆孤云心情不好,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萧镶月之前在公馆走廊上挂的灯笼,风吹日晒的,有些破旧了,昨日仆人将其中两盏实在太破的取下扔了,骆孤云大为生气,将仆人狠狠训斥了一翻。前日又责令机要处的秘书将所有往来信函全部清查一遍,有仰慕者写的,暧昧不清的,通通销毁。伍秘书带着几位文秘在资料室忙活了一个通宵。天刚亮,骆孤云不放心,亲自去资料室视察,见墙角堆着一幅油画,画的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景色,图案十分精美。是去年元宵节的时候,沪上一位叫做木婉晴的美女画家送的。左下角用漂亮的行书题着“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十二个字。骆孤云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发雷霆,痛斥秘书们愚钝,做事不用心。如此意图明显的东西,竟还留在这里,存心给月儿找不痛快。 公馆众人都知道总司令为着小少爷生病住院的消息,心情糟透了,个个敛声息气,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又惹他发脾气。 萧镶月去留学的新闻各大媒体都有报道。人一走,之前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便没了根基,不攻自破。舆论风向又一边倒,纷纷同情起萧公子被流言逼得背井离乡,远渡重洋。 某大报刊登了一篇著名编辑撰写的,题为《论国人之劣根性》的社论,引发了一场全民大讨论。大意是说古语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中国人自古对于美好的事物,不是欣赏保护,而是猜疑、诋毁、嫉妒,甚至毁灭。总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有本事的强取豪夺,据为己有,没本事的便暗戳戳的妒忌,满足自己阴暗龌龊的心理,丑陋的人性暴露无遗。萧公子那样一个才气横溢的美好人物,百年难遇的音乐天才,竟被流言活活逼走。可见人言可畏,口水便能淹死人,实在可悲可叹。 第60章 特别是萧镶月的纯音乐专辑公开发行后,很多民众听得如痴如醉,纷纷感叹能写出这样美妙乐曲的人,心底一定纯净得没有一丝杂念,怎会为了名利不择手段......先前那些传言对他实在太不公平!如今斯人远去,只剩余音绕梁,令人嗟叹怀念。 唱片一再加印,还是供不应求,偏远地区根本买不到。春妹和程晋都来了信,说从报上看到月儿出国的消息,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庐陵县的谢校长也来信,说在县城买不到萧镶月的唱片,希望能寄几张回去,以供学生们欣赏。 上周南京的夫人打来电话,将萧镶月出国留学之举上升到民族大义的高度,赞扬他舍弃名利,为中瑞邦交做出重大牺牲和贡献。骆孤云最听不得“牺牲”二字。冷冷回了句:“夫人过誉了,月儿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牺牲。”便挂了电话。 婚礼场面盛大,采用西式礼仪,东东做花童,牵着见梅长长的白纱裙摆从鲜花铺就的通道中走过,宾客掌声雷动。本来应由骆孤云主婚,易水见他这两天无甚心情,便上台替他简单说了些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话语。 骆孤云触景生情,想着若是月儿在,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知道会有多开心,面色沉郁地坐在席上,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不太搭理旁人。 来宾们见总司令威严冷冽,都不敢放肆。只孙牧、卢汉坤、艾克等人坐于一桌,与他低声交谈着。 孙牧道:“我亦是最担心月儿会晕船,之前备足了防止晕船的药物,还用生姜、陈皮、泽泻、白术等几味药材做成膏药,发作时贴于额头和肚脐,便有很好的疗效。只是听说大海不比江河,若遇上飓风,就是常年在海上漂泊的水手也不一定承受得住......唉,月儿定是遭罪了......” 艾克宽慰道:“查莱德先生受人景仰,在瑞典是国宝级的人物。将军和孙副官不必忧心,月儿一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小师弟看似柔弱,实则性格坚韧。相信他能熬过去,很快康复起来......”卢汉坤也道。 孙牧满脸担忧:“小秦办事周到稳妥,医术得我悉心传授,有他在身旁照料,我想也当不至于有大的凶险。只不知情况到底如何,终是令人牵肠挂肚......” 骆孤云脸色晦暗不明,长叹道:“月儿的身体我比谁都有把握,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他远去万里。只是......一想着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怎不让人心如刀割......” 第27回 擒暗鬼弟兄布机谋秣兵马孤云上战场 婚礼次日,骆孤云、易水、李二虎一行便整装出发,从陆路回安阳。经过汉昌,又去视察了兵工厂,与张市长和相关官员会晤,商讨从上海直接修一条铁路到汉昌,以方便日后军火运输的事宜。盘桓十余日,抵达安阳,已是七月中旬。 骄阳似火,骆孤云站在高台上,英俊无俦的面庞上目光坚毅,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检阅军队,宣布即将出征的计划。士兵们唱着嘹亮的军歌,吼声震天,总司令好的喊声山呼海啸,透着无坚不摧的力量之美。 一切依旧,只少了那个红衣猎猎,飘逸俊秀的身影。 骆孤云一到安阳,便直接去了部队驻地,慰问军士,部署作战方案,一切安排妥当,才回到城中的骆府休整。 骆府的老管家春节后告老还乡,琼花便做了府里 的管事。这会子已怀孕七个月,大腹便便,正指挥着佣人们洒扫庭院,张罗酒席,迎接主人的归来。见着骆孤云,又是高兴又是伤感,絮絮叨叨:“要是小少爷也在就好了......我成亲后总司令就带着少爷走了,罗塔想给少爷赔罪,都没机会。本来还说等你们回来,再好好感谢少爷,我们两口子还想让他给将要出生的孩儿取个名字......谁知竟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小少爷心底单纯,身体又弱,孤身在外面,没个可靠的人服侍,琼花实在放心不下......”又赶忙拿出一个信封:“......这信已到好几日了,从上海转来的,少爷快看看,兴许是小少爷写的呢!” 骆孤云接过,打开一看,信是小秦写的。上海的侍卫每日在港口候着,一有信便按骆孤云的吩咐,立刻转来安阳。骆孤云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这信竟比他先到了。 小秦在信上说,镶月少爷上船后一直都很好。谁知船行到印度洋,遇上大风浪,颠簸得厉害,大部分人都晕船了。少爷也是吃什么吐什么,几天几夜水米不进,用了好些治晕船的法子,也不甚凑效。到后来,已经虚弱得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船一抵港,黛丝夫人就将镶月少爷直接送进了医院。 查莱德先生第一次与少爷见面便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十七年前,弗朗西斯去世前,也是这么形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查莱德先生仿佛又见到了十七岁的儿子,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逢人便说他的儿子并没有死,从遥远的东方又回来了。将对儿子的爱全数倾注在镶月少爷身上,日夜不离地守候在床边,请了瑞典皇室的御用医师来给少爷治疗。萧镶月身体本来没有大碍,只是因为吃不下东西,才导致极度虚弱。在医院输了营养针剂,将息几日,已经恢复了许多。大家怕少爷劳神,不给他读书写字,只静静养着。小秦恐骆孤云担忧,便赶紧写信回来报平安。 月儿的情况和预想中的差不多,仅只是晕船,并无大碍,骆孤云心头大石落下。 当晚骆府大摆宴席,热闹非凡。骆孤云军中将士,安阳城中的达官豪绅,齐聚一堂,欢迎总司令归来。 骆孤云酒量好,又自律甚严,很少喝醉过。今晚是在自家老宅,加上得知月儿平安无虞,心情放松,与众人谈笑风生,来者不拒,爽快豪放地一碗接一碗干着。 将士们都看得出总司令今晚心情不错,纷纷过来敬酒。李二虎和几个副官要上前替他挡酒,被易水拦下,道:“三弟这段时间为着月儿日夜忧心,今晚高兴,又是在自家宅子,多喝几盅也无妨。” 气氛正浓,不知谁起哄,说仰慕总司令的书法,想求得一副墨宝。秘书赶紧奉上笔墨,骆孤云已有七分醉意,提笔不假思索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几个大字,笔力雄健,力透纸背,众人轰然叫好。 矿业商会的周会长乃安阳城中首富,见总司令今日兴致颇好,赶紧道:“在下家中花费巨资新建一佛堂,请了尊整玉雕的观音像供奉,准备日日礼佛。就是佛堂门口的牌匾一直没有合适的,能否也请总司令赏脸题几个字?”骆孤云略一思忖,又写下“片石孤峰窥色相,清风皓月照禅心”两行字,古朴清健,律气庄严。众人又是一阵啧啧赞叹。周会长脸上有光,喜滋滋地道:“多谢骆总司令赏脸,这润笔的费用,改日再专程给总司令奉上......” 易水在一旁暗笑,三弟当真是酒醉心明白,竟是句句不离月字。将人家的佛堂当成了秀恩爱的场所,还被人感恩戴德...... 酒酣宴散,骆孤云难得喝了个酩酊大醉。易水与李二虎将他搀回卧室,几个副官秘书也簇拥在左右。琼花带着仆妇忙前忙后,又是煮醒酒汤,又是用热毛巾给他擦拭。骆孤云醉得厉害,一直含糊不清地唤着:“月儿......月儿......我要月儿......” 二虎在一旁抱怨:“我就不明白,少爷如何会舍得让小少爷独自去到那么远的地方?若是我在,定会劝着些。看少爷难受成这样,实在令人心酸。”易水调笑道:“你家两个少爷都是情痴,为着对方,死也甘愿,难受些又怕什么?” 等骆孤云迷迷糊糊睡着了,众人方各自回屋歇息。 夜已三更,偌大的骆府黑沉沉的,没有一丝亮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闪身进入骆孤云住的卧室,悄悄摸到床边,压低嗓音,细声细气地道:“总司令,萧公子不在,就让雨民来给你暖床吧......” 屋外灯光大亮,易水一脚将门踢开,大步跨进屋,对趴在床边,惊得瑟瑟发抖的人喝道:“果然是你!”骆孤云也已坐起,一脚将近在身前的人踹出丈把远,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月儿?” 萧镶月生日那天,骆孤云听他提起情书和约会的事,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这些事情极其机密,如何会传到他耳里?还有前段时间喧嚣尘上的谣言,虽是捕风捉影,但其中提到的一些细节,如和平饭店,钢琴等,外面的人根本无从得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难道是有人故意在月儿面前搬弄是非,并制造谣言?骆孤云想不透,月儿单纯善良,待人和气,公馆上上下下都喜欢他。究竟是谁要害他?出于何种目的? 易水易寒听说后,也觉得此事严重,这段时间便不动声色,一直在暗中排察。 骆孤云平常的往来信件和行程安排都是由机要处负责。秘书总共有六位,四男两女。能进机要处,都是层层把关,十分可靠的人。首席秘书伍成亮,年近五旬,老成持重,是当年跟着骆其峰的老部下,应该没有问题。余下三男两女,究竟谁是内鬼?这两个月明察暗访,基本锁定了嫌疑对象。一路上腾不出手,没功夫收拾此人,今晚回了老宅,易水与骆孤云便定下策略,使出这瓮中捉鳖之计,诱人自投罗网。李二虎憨厚老实,怕露了破绽,因此连他也瞒着。 第61章 潜进骆孤云卧室的人叫陶雨民,是机要处的文秘,二十余岁,生得眉清目秀,颇为俊朗,燕京大学毕业,写得一手好文章。走了吴市长的门路,先前跟着易寒打理生意。易水见他颇有能力,办事勤快,又查了他的背景,家世清白。通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没有发现问题,便调进机要处做了秘书。 骆孤云将萧镶月接到上海公馆后,陶雨民见总司令对萧公子细心体贴,关怀备至,无论多好的东西,只会巴巴地送到跟前。只道骆孤云喜好男色,萧公子就凭着长得俊些,得了司令的宠爱,便要什么有什么,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想着自己堂堂名牌大学毕业,长得也不差,若得了总司令的青睐,那还不是平步青云,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一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萧镶月面前搬弄是非,见挑拨离间的话丝毫不起作用,骆孤云与他之间坚如磐石,水泼不进。便又故意放出风声,说萧镶月以色侍人,靠出卖色相获取名利。无奈污蔑诋毁月儿的声音越多,骆孤云越是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俩人几乎形影不离,陶雨民便一直没得着机会。终于盼着萧镶月走了,骆孤云这两个月心情不好,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训斥属下,陶雨民也不敢接近。今日见总司令高兴,又醉得不醒人事,以为终于逮着了机会,便急不可耐地自投罗网,上了骆孤云与易水早就设下的套。 院子里灯火通明,陶雨民被五花大绑,扔在庭院中央的青石板地上。卫兵们分成两队,列于左右。骆孤云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易水站在一旁。下人们见大半夜地吵吵囔嚷,不知出了何事,都聚到庭院。住在隔壁的李二虎和琼花等人也披衣起床,来到院子查看。 骆孤云乜眼盯着地上的人,看不出表情,声音冷得像冰:“说,你是如何陷害月儿的?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陶雨民眼见事情败露,反而豁出去了,目露凶光,满脸怨毒,梗着脖子道:“姓萧的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骆孤云呵呵冷笑,正要开口......一旁的琼花搞明白了,主人一向宽厚悯下,轻易不会发作人,今日半夜三更大 动干戈,竟是因此人祸害了小少爷!乡下村妇有股泼辣劲,冲上去左右开弓,啪啪几个大耳光,刮得地上的人懵了头。又挺着个大肚子,叉着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狗德性,给我家小少爷舔脚都不配!你就是一癞蛤蟆插毛......禽兽!你妈怎会养出你这么个混账王八蛋!缺德的,挨千刀的......坏事做尽,你家祖宗都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撕了你的皮!从你狗嘴里说出来的话比那茅坑里的屎还要臭!简直是丧尽天良!竟敢把歪主意打到我家小少爷头上......”琼花骂起人来花样百出,将姓陶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萧镶月去年在老宅住了一个多月,仆人们都很喜欢这个长得又俊,性格又好的主人。听说将军动怒是因这厮陷害小少爷,个个义愤填膺,围上去一通拳打脚踢,一时间口水唾沫横飞,列队两旁的卫兵竟没了用武之地。 骆孤云本来满腔怒火,被这么一闹,竟觉得比一枪将人崩了还解气。沉声道:“将此人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陶雨民还想做最后一搏,疯狂喊道:“骆总司令雄才大略,为着个男宠,便要惩治部下,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易水蹙眉,将一叠信件甩在他脚下,冷声道:“好个斯文败类!死到临头还要攀扯月儿!你做的这些勾当,当真以为我们都不知晓?你卖主求荣,吃里扒外,一心想要攀高枝,将我军的剿匪计划悉数向南京汇报。若非月儿无意间的话语让总司令发现了端倪,还真要被你这厮得逞了!” 骆孤云本已要起身回屋,听到“男宠”二字,转身看住趴在地上的人,眼中精光迸现。 李二虎常年跟随他,知他已是动了杀心,掏出手枪,抵住陶雨民的头,便要扣动扳机。骆孤云面色如霜,略一沉吟,挥挥手道:“月儿不喜欢看到血,别脏了庭院,拖下去军法处置。” 三日后,部队开拔,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奔赴战场。 这场战役本来不需要总司令亲赴前线。骆孤云决定亲自带兵,一是考虑日军在东北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全面入侵,未来战事不可避免,正好趁此练练兵。二来顺带试试军工厂新制造武器的战斗力,考验后勤补给的速度,为将来大战做准备。 为不影响当地百姓,剿匪策略以驱逐为主。将敌方赶到崇山峻岭中,人烟稀少之地再行阻击。风餐露宿,条件十分艰苦。 骆孤云坐阵指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欲擒故纵,虚张声势。与对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雷声大雨点小,辗转几个省,仗足足打了大半年,连春节也是在冰寒彻骨的营帐里度过。 元宵这日,士兵们打来些狍子、野兔、岩羊,升起熊熊篝火,在冰天雪地里,共庆总司令二十四岁生辰。 骆孤云与易水和副官们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喝酒聊天。回想起去年元宵,月儿在宴席上拉小提琴,为自己庆生的场景,如今却是天各一方,不由神色黯然。 易水知他又思念萧镶月,便想法子开解他。故意打趣道:“你家月儿就是宝,我等弟兄都是草!有你这样重色轻友的么?” 林副官心直口快:“副司令此话怎讲?” 打仗之余,骆孤云常念叨幸好将月儿送出了国,若是跟在自己身边,吃苦受累,如何舍得? 骆孤云大笑道:“好你个当大哥的,竟吃起月儿的醋来!月儿在三弟心中,当然是宝,无价之宝!若是大哥有了心爱之人,只怕也会当作宝罢......” 易水叹口气,道:“三弟莫以为世间情缘都如你和月儿这般美满。多数人或为利益,或勉强将就过日子,即便有为爱结合的,那爱也禁不得岁月蹉跎的磨砺考验,到后来往往消磨殆尽或变了味。能够得一始终,白头偕老的,少之又少。大哥是看淡了,这辈子和易寒一样,并不打算结婚。” 骆孤云英俊的面庞在忽明忽暗篝火的映照下,逾显得立体深邃。想着与月儿的种种过往,悠然出神半晌,方幽幽开口道:“别人如何我不知晓。但是三弟与月儿在一起,的确是快乐无比,世间幸福美好莫过于此。叫人如饮过琼浆,再饮其它便觉寡然无味。为之付出再多也是甘之如饴。” 剿匪战役一直持续到来年初夏。军士们被训练得个个兵强将勇,部队行动迅捷,来去如风,实战能力大大增强。将这股匪贼歼灭了一小部分,余下的赶到西北的不毛之地,才鸣金收兵。待回到安阳城,已是五月初。 军队凯旋归来,骆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南京政府为表彰骆孤云剿匪有功,拨了不少军饷,委员长特派专员慰问嘉奖。一众官员聚在大门口,伸着脖子张望。骆孤云的车队一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琼花生了个女儿,已有半岁。罗塔抱着女儿站在人群中,高出一大截,尤为醒目。骆孤云也不理会一众溜须拍马的人,见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顺手捏了捏小脸,大步跨进家门。 琼花不待骆孤云坐定,连忙捧出一大摞信,道:“这半年几乎每隔两周都有从上海转寄过来的信件,少爷在外打仗行踪不定,无法联络,琼花便替少爷收着,喏,已经有这么多......少爷快看看,定是小少爷寄来的。” 骆孤云不耐烦应酬,让易水、李二虎和副官们去打发那些官员。自己捧着信,如获至宝。关起门来,一封一封仔细读着。 萧镶月的信还是像之前一样,拉拉杂杂,事无巨细,迫不及待地想和云哥哥分享他的一切。 信上说查莱德先生待他像父亲一般,几乎事事顺着他,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把对早逝儿子的爱全数转移在了他身上。其他同学都是住在学生宿舍,只有他是住在先生家里。弗朗西斯也是对花粉过敏,所以先生的庭院里一颗花草都没有,正适合他。 学校六月份开学,查莱德先生做了他的导师,主修作曲,选修了键盘和管弦乐器。班上有二十多个学生,来自世界各地,泰国、印度、英国、阿拉伯、日本、美国都有,中国的学生只有他一个。同学们连比带划,互相交流,语言关很快就过了。 查莱德先生教学的风格与父亲和师伯不一样,对他要求并不严苛,只让他充分发挥自己的想法。不过他记忆力好,听过一遍的曲子便能记住,先生经常什么都不做,只听他弹琴作曲,偶尔在旁边指导一二,便算完成了教学。 他进步很快,在班上所有同学中是最出色的,查莱德先生毫不掩饰对他的偏爱,也不吝对他的赞美,经常在所有人面前讲他是个天才。特别是西方的交响乐和古典音乐,以前没有接触过,在学校进行了系统的了解和学习,对音乐的理解和诠释更加精妙。 班上的同学都挺好玩,课余时间还常搞一些小型音乐会。同学们喜欢听他用东方的箫、琵琶、筝、古琴、二胡等乐器演奏,很受欢迎。 第62章 他也接触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特色乐器,如日本的尺八、英国的风笛、阿拉伯的乌得琴等等,各有特色,都很优美动听。 学校的生活丰富多彩,终于体验到在正规学堂上学的感觉,非常有趣。就是吃的有些不习惯,牛奶、奶酪不能吃,鸡排、牛排不太爱吃。小秦的医科学校不远,每日下课回来就变着花样给他做些可口的饭菜,常煲着药膳调理,因此身体情况还好。 就是太想念云哥哥了,下雪了,听云哥哥的,用大围巾把口鼻捂住,小心走路。天晚了,记得云哥哥说的不能熬夜,便按时睡觉。云哥哥说早上不能空腹,因此早餐也是天天坚持吃的...... 自从收到云哥哥的信说要上前线剿匪,就再也没了消息,月儿很是担心。虽然二哥来信说你带着部队辗转在崇山峻岭,无法通讯。但是看不到云哥哥的字迹,终是有些忧心...... 元宵那晚,月儿特别想念云哥哥,违反了要按时睡觉的承诺,花了一整个通宵,做了一首曲子,等回来再弹给云哥哥听...... 过段时间查莱德先生要出访欧洲各国,到时月儿也会跟着去。威廉公爵夫 妇邀请先生和月儿一定要去他们法国的酒庄开一场音乐会,要是云哥哥在就好了...... 斯德哥尔摩的风景很美,瑞典的贝娜公主经常邀请月儿和同学们去皇宫参加派对,但是派对上的东西很难吃,每次月儿都吃不饱,哪有我们在公馆请客时,扬州厨子做的菜好吃...... 一连十几封信,骆孤云看得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微笑。仿佛觉着月儿又附在耳边叽叽喳喳,气息可闻。 打仗时随身携带着萧镶月之前的一些照片,几乎日日翻看,睡觉时也压在枕头边。这些信件里也夹寄了几张照片,有萧镶月和查莱德先生还有同学们的合影,有在派对上表演的,有坐在在庭院里休憩的。 有一封日期最近的来信里,夹着一张穿着校服的照片,五官俊美绝伦,气质高贵,目光眺望前方,仿佛要穿过照片将人融进眼底的深情。背面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云哥哥,月儿十八岁啦!一九三五年四月初一。 骆孤云一遍遍地摩挲着照片,怎么看都看不够。分开一年,月儿似乎长高了些,面庞愈发俊秀,气质更加出众。将照片放于唇边轻啄,如珍宝般,贴在胸前,久久不愿放开。 另有几封信是小秦写的,说为方便照顾镶月少爷,就近读了医科。少爷对当地的饮食很不习惯,吃得少,幸好带去的中药材多,每日换着花样煲药膳,基本能够保证营养。少爷读书很勤奋,对音乐又痴迷,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放假也经常是在图书馆或琴房一呆就是一整天。 平安夜那天,下着大雪,气温很低,少爷一时高兴,和同学们在雪地里多玩了会儿,结果着了寒气,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成了肺炎,一连十几日,反反复复,高热不退,烧得迷糊了就一直喊着云哥哥,稍微清醒一点就捧着将军的书信和相册,舍不得放手。 十七年前,弗朗西斯也是得了肺炎,最后不治身亡。查莱德先生急得本来就有些花白的头发全白了,日夜不离守护在床边,请了瑞典最好的医师来给少爷诊治。后来用了一种刚发明的新药针剂盘尼西林,注射了几次,才退了烧,慢慢好起来。大病一场后身体虚弱,整个冬日,查莱德先生坚持不让少爷去教室上课,就在家里给他辅导,将养了两个多月,开春后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骆孤云看得眉头紧蹙。萧镶月的信中只字未提生病的事。从来信的时间看,十二月份以后,间隔了一个多月。骆孤云当然知晓,月儿只要还能撑住一口气,定会不间断地给他写信。没有信,不用说,定是出了状况......傻月儿,从小到大便是这样,生怕让自己担心......骆孤云闭上眼睛,想象着萧镶月缠绵病榻,唤着自己的情形,已是眼眶微湿。 第28回 骆孤兰撒泼千般阻义大哥巧设相思局 安阳的军务处理完毕,骆孤云便要启程前往南京。这日正与易水和将士们在骆府旁的卫兵营议事。琼花气喘吁吁地跑来,尚未站定就喊道:“少爷......快......快回府,大小姐回来了!”骆孤云惊得从座位上站起:“你......你慢点说,哪个大小姐?”琼花定了定神,道:“刚刚府里来了位夫人,说她叫骆孤兰,是少爷的亲姐姐!”易水也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多说,一起往府里奔去。 庭院里站着一位约三十岁左右,身着洋装,气质高雅的漂亮少妇,眉宇间与骆孤云有几分相似。 骆孤云在门口站定,不敢置信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女子也凝视着眼前俊朗的青年,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着声音唤道:“云弟!”骆孤云回过神来,奔过去紧紧抱住骆孤兰,哽咽道:“姐姐......没想到你还活着......” 骆其峰和夫人李氏,育有一儿一女。女儿骆孤兰,比骆孤云大四岁,姐弟俩感情十分要好。十七岁上,嫁了广东首富冯家的独生儿子冯世杰为妻。骆孤兰与母亲李氏一样,漂亮温柔,处事大方得体,又是骆总司令的独生女儿,深得夫家尊重和喜爱。只是婚后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好不容易在二十二岁这年怀了孕,李夫人心疼女儿,便让当时已有五个月身孕的骆孤兰中秋回家团聚,小住一阵,顺便调养身子。结果遇上骆府兵变,全家上下二十余口人被乱枪射死,葬身火海。 “姐姐......怎么逃过那场大难的?这些年......又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为何不和弟弟联系?”稍微缓过一口气,骆孤云扳着姐姐的肩膀,一叠声地问。 易水从小在骆府长大,与骆孤兰感情深厚,此时也是激动万分,上前道:“大姐回来就好,咱们别光站着,进屋坐下说话。” 当年骆孤兰回家省亲,遇上骆府兵变,混乱中腹部中弹倒地。杨老四有一名得力手下杨瑞,往年跟随杨老四进骆府议事时见过骆大小姐,惊为天人。可惜自己身份卑微,自是不敢肖想,只能在心底暗暗倾慕。后来骆孤兰成了亲,一年也就回家一两趟,每次杨瑞都要寻个办事的由头,进到骆府,哪怕远远地看上她一眼,心中也是满足。眼见骆孤兰中枪倒地昏迷,趁人不备,把她抱至后院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又赶在杨老四火烧骆府之前,将人转移出来,偷偷送到了安阳城外的农村老家。乡下缺医少药,命是保住了,腹中的胎儿却流产了。将养了大半年,才勉强能下地走动。杨老四到处抓捕逃走的骆孤云,以为骆孤兰已经葬身火海,对安阳城放松了警戒。那杨瑞也是痴心,尽心竭力地照料骆孤兰,未曾有丝毫染指的想法。见风声没那么紧了,骆孤兰伤势也已大好,就凑了些盘缠,帮助她回了广东夫家。 骆孤兰的夫婿冯家,是广东的名门望族,骆司令全家被杀的事,自然是早就知晓了。只道骆孤兰早已去世。没想到时隔近一年,媳妇竟回来了。大户人家极注重名节,加上骆家已败,公公婆婆对她就有些不冷不热。幸好丈夫冯世杰念着往日的情分,待她尚算不错,勉强过了两年。 骆孤兰因腹部中枪,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冯世杰又是家中独子,公公婆婆更是对她冷嘲热讽,催着儿子赶紧纳妾,为冯家延续香火。冯世杰拗不过父母,一连纳了三房小妾,生下两男一女。骆孤兰心高气傲,自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心灰意冷之下,于五年前远渡南洋,独自去往冯家在马来西亚的一处橡胶园,隐居了几年,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直到今年春节,一个贴身仆人回了中国,写信告诉她骆孤云已任了西南西北防务总司令,在中华大陆威名赫赫,权势滔天,更胜当年骆其峰。骆孤兰才知弟弟没死,赶紧收拾行装回国。先是坐船到了广州港,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安阳,正好在骆孤云去往南京之前赶回了骆府。 姐弟三人于正厅坐下,详叙别后情形。易水恨恨道:“那冯家欺人太甚,大姐受了这许多委屈,定要叫他加倍偿还!”骆孤云冷笑道:“难怪这些年冯家躲躲闪闪,姐姐尚在人世的消息,竟不主动前来通报一声!害得我们姐弟直到今日才得以团聚。这笔帐,是得好好算算!” 骆孤兰望着修一新,气派辉煌的骆府,感慨万千,垂泪道:“爹娘在天有灵,看着你们弟兄三人相扶相携,打下这片基业,也可含笑九泉了!......姐姐别无他求,此次回国,一来是和弟弟们团聚,二来想寻找当日的恩人杨瑞,报答他患难相助之情。” 易水道:“如此有情有义的人,是该好好报答。只是杨老四兵败时,手下大多死的死,逃的逃,不知这杨瑞是否尚在人世。大姐莫急,待我吩咐下去,多派些人手,好好查访,只要他还活着,便定能寻到,一有消息就告诉您。” 骆孤云道:“姐姐既回家了,来日方长,其他的事情慢慢计议。明日先去爹娘墓前祭拜,过两日随弟弟一起去往中央。咱们在上海南京也有府邸,都是姐姐的家。姐姐放心,从今往后,没人再敢欺负你半分。至于那冯世杰,待弟弟修书一封,遣他公开登报与姐姐和离,免得姐 第63章 姐被这有名无实的婚姻所累。再将冯家赶出广东,连根拔起,叫他再无片瓦立足之地。” 骆孤兰叹道:“弟弟切莫如此。冯世杰先前待姐姐还是好的,之所以变心负幸,都是因为姐姐不能生育......”骆孤云怒道:“不能生育便可以置夫妻之情于不顾,另寻新欢?难道女人是生孩子的机器么?”见骆孤兰黯然不语,又忙安慰道:“姐姐别难过。先休整些时日,若寻到恩人杨瑞,姐姐愿嫁,弟弟便好生扶持他,让他身份与姐姐相配,将姐姐风风光光出嫁。若是无意,便再寻合意的夫婿,从今往后,总要让姐姐过得美满幸福才是。” 骆孤兰欣慰道:“一别近十年,云弟长大了,懂事了,说的话也让人心中无比熨帖。”骆孤云挤挤眼,俏皮道:“那是有人总让弟弟心中无比熨帖,所以弟弟也学会了如何设身处地待别人。” 骆其峰夫妇的坟墓两年前经重新修整,大理石雕砌的墓园恢弘气派,周围种满苍松翠柏,显得分外肃穆宁静。姐弟俩在墓前焚香跪拜,骆孤兰免不了恸哭一场。骆孤云百般劝慰,才勉强止住哀伤。 骆孤兰抚着庄严的大理石墓碑,盯着那上面雕刻的:儿骆孤云,婿萧镶月几字,抹了抹眼泪道:“昨晚听易水兄弟讲,云弟中意的人是个男子,果有其事?”骆孤云道:“此事正要禀明姐姐,弟弟已在李庄老家与月儿成亲。对弟弟而言,姐姐和月儿便是最重要的人。待月儿留学归来,再让他与您正式见面,姐姐一定会喜欢他。也希望姐姐像爱护弟弟一样爱护他。” 骆孤兰垂泪道:“弟弟少年遭逢大变,爹娘早逝,姐姐又不在身边,一人独力撑起这个家。带兵打仗,出生入死,感情上没个依托,贪念一时温暖也是有的,姐姐可以理解。只是如今姐姐回来了,怎会让你与一个男子在一起?辱没我骆家门楣不说,白白误了弟弟的终身!” 骆孤云担心他和月儿的事姐姐不能接受,昨晚便让易水探了探她的态度。骆孤兰果然大为震惊,坚决反对。还嗔怪易水兄弟在身边怎不劝着点,眼睁睁看着弟弟误入歧途。 骆孤云与骆孤兰感情深厚,十分尊重唯一的亲姐姐。昨晚想了一夜,若他和月儿之事能得到家人的祝福和认同,那是最好。若姐姐一时不能接受,便也只能表明态度,再慢慢说服。听闻骆孤兰此言,一掀衣摆,于墓前直挺挺地跪下,朗声道:“弟弟于爹娘墓前起誓,我与月儿情定终身,并非贪一时温暖。今生今世,只唯月儿一人,不做他想。还望爹娘和姐姐理解成全。” 骆孤兰急道:“弟弟莫不是被鬼迷了心窍?那姓萧的是长得俊些,可终究是个男子!阴阳契合,乃是天道!弟弟难道想让我骆家绝后吗?”骆孤云梗着脖子道:“弟弟不管什么天道人道,我与月儿两情相悦,誓要一辈子在一起。没有子嗣又何妨?”骆孤兰更是生气,骂道:“你口口声声月儿月儿!姓萧的给你吃了什么迷药?让你如此死心塌地,一意孤行!你有没有想过爹娘?有没有想过我骆家?有没有想过你的名誉地位?有没有想过天下人会怎么谤诟你!” 骆孤云虽位高权重,统帅万军,对比他大四岁的姐姐依然恭谨有加。咬了咬牙,沉声道:“姐姐讲话在弟弟面前可以随意。只是月儿心思敏感细腻,今后千万莫在他面前说这些,弟弟不想与他有一丝一毫的芥谛。” 骆孤兰放声大哭,捶胸顿足:“爹!娘!你们睁眼瞧瞧!云弟都做些什么混账事,说些什么混账话!兰儿无能,劝不动他,若骆家绝了后,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爹娘坟前算了......”话音未落,便猛地扑向墓碑。骆孤云大惊,一把将人抱住,急唤:“姐姐......有话好好说,不可如此......” 守候在墓园外的易水和李二虎见势不对,也冲进来,一起拦住哭天抢地的骆孤兰。易水劝道:“大姐也知三弟人品贵重,行事稳妥,不是那轻佻莽撞之人。咱们姐弟好不容易才得团聚,有什么事情慢慢商量,怎可做出轻生之举?” 骆孤兰也哭累了,想着日子还长,将弟弟逼得太急,伤了姐弟感情也不好,只能待日后慢慢转圜。在骆孤云和易水的搀扶下,回了骆府。 骆孤云和萧镶月在一起的事,虽有不赞成的声音,但都不足以影响到俩人。姐姐是世上唯一的血亲,如此态度激烈地反对,着实令他有些头痛。想着幸好月儿归国还有两年时间,无论如何,得在月儿回家之前说服姐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姐姐会接受的。 骆孤兰因自己不能生育,在夫家遭受歧视,在她心里,子嗣问题便是头等大事。她万分不能理解,弟弟怎会对一个男子如此钟情?不管怎样,今后有自己在弟弟身边,总要劝得他娶妻纳妾,绵延子嗣才是。姐弟俩各怀心事,两日后,踏上了去往南京的路程。 时光荏苒,忽忽又是一年。 骆孤云几乎常年都在来回奔波,修建铁路,开设钢厂,整训部队。本来只是修建从上海到汉昌的铁路,想着以后月儿回来可以直接坐火车到安阳,再到锦城,离李庄更近些。又拨了巨款,计划再修通汉昌、安阳、锦城三地的铁路。上月专程去锦城出席了奠基仪式。 典礼结束后,骆孤云没有参加庆祝晚宴,留易水和副官们应付一众地方官员。独自前往锦城夜市,在三年前和月儿一起吃抄手的那家店,坐在同样的位置,吃了碗红油抄手。 萧镶月的信件几乎保持每周一封的频率。从夏天到秋末,都随查莱德先生在欧洲各国游历,小秦也全程陪同,贴身照顾他。去了威廉夫妇在法国的酒庄,在英国、挪威、荷兰、西班牙等国的皇宫举办音乐会。查莱德先生地位尊崇,在各个国家都受到最高规格的接待。认识了好多新朋友,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冬日到来前,回了瑞典。查莱德先生吸取去年的教训,冬天几乎不让他出门,大多数时间都在室内弹琴作曲,协助先生整理曲谱。偶有外出,也是车接车送,生怕他着了一点冷风。十九岁的生日,依然是拍了照片寄回,背面依然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云哥哥,月儿十九岁了!一九三六年四月初一。这回多了一行词: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 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与谁? 浅情人不知。 萧镶月的信件只讲愉快好玩的事情。秦晓也隔段时间就有信,向骆孤云汇报情况。 作为查莱德先生的关门弟子,萧镶月每到一地,也是备受追捧。大家对这位来自神秘东方国度的美少年充满了欣赏和好奇。小秦的来信里,夹着从报刊杂志上剪辑下来的,欧洲各国对查莱德先生出访的一些报道,有德语、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的......骆孤云常年坚持请老师教习各种语言,大略能看懂。这些报道里充满了对萧镶月的誉美之词,什么天才少年......东方王子......世界乐坛未来最璀璨的一颗新星......等等。 秦晓信里还提到几件事:一是在法国酒庄的时候,威廉夫妇知道萧镶月爱吃甜食,芒果产于热带,在欧洲是极珍贵的水果,为招待他,特意用极为难得的新鲜芒果打成酱,做了一道甜点。谁知才吃下半个小时不到,他便觉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浑身长红疹。查莱德先生和威廉夫妇都吓坏了,急忙将人送往医院。小秦估摸少爷此症是因食用芒果引起,在去往医院的途中就给他服用了防风通圣散,到医院后又注射了些脱敏的针水,昏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从此后查莱德先生和小秦对他的饮食都更加留心,每到 一地,凡是端到少爷面前的食物,定要问明原材料是些什么,才敢放心给他食用。 二是西方人性格开放,派对上,宴会上,音乐会后,时常有人当众向萧镶月示爱。他每次都亮出无名指上戴着的钻戒,反复解释自己在中国已经结婚了,不能接受别人的求爱...... 三是在西班牙的时候,发生了一起不愉快的事件。西班牙皇室布鲁克亲王的儿子小布鲁克兄弟,是两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查莱德先生带着学生们在皇宫举办了一场音乐会,结束后布鲁克兄弟非要缠着萧镶月喝酒,他在外面从不饮酒,自是不肯喝。两人劝酒不成,便要将他拽到休息厅的沙发上强灌。拉扯间,萧镶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时候骆孤云送给他的那把小刀,划伤了其中一人的手臂。当晚他表演钢琴独奏,身着一身雪白笔挺的燕尾服,殷红的鲜血溅在白色礼服上,尤为刺目,又犯了晕血症。幸好查莱德先生对萧镶月的保护从未松懈,一刻不见他,立即使人到处找寻。一名叫做渡边进二的日本同学跑到休息厅,正好见到布鲁克兄弟想将身上沾满鲜血,已经失去知觉的人合力抬到沙发上,吓得慌张地大声呼救,整个皇宫都惊动了。查莱德先生极为愤慨,怒斥布鲁克兄弟不知廉耻,竟敢在皇宫内对自己的学生欲行不轨。出了此等丑事,西班牙国王也十分下不来台,责令布鲁克亲王亲自向查莱德先生赔罪。萧镶月被送往医院急救,醒来后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睡梦中一直惊恐不安,不停地喊着云哥哥,云哥哥......月儿害怕......小秦与几个要好的同学一直守着他。查莱德先生万分痛惜,誓要为萧镶月讨回公道。打算以瑞典国家的名义,正式照会西班牙,控诉布鲁克兄弟公然侮辱瑞典使团成员,要求严惩,将其削去爵位,逐出皇室。布鲁克亲王吓坏了,亲自带着两个儿子来赔罪。萧镶月第一次对别人动刀子,以他的性子,已是万分愧疚,见俩人诚心悔过,当即原谅了他们,一场外交风波消弭于无形。布鲁克兄弟荒淫无度,没有哪回像今次一样,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被刺伤不说,反而弄得灰头土脸。逢人便说这来自东方的王子似乎身上有股神秘力量,深得上帝的眷顾,不可随便招惹...... 第64章 小秦的信中还提到瑞典的贝娜公主喜欢萧镶月,知道他在中国已经结婚,伤心之余,表示要和他做最好的朋友,萧镶月却和她刻意保持着距离。贝娜公主质问他为何如此讨厌自己?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贝娜公主很美,一点都不讨厌。只是我若和你暧昧不清,我的爱人便会伤心难过,我不愿自己的心上人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 冯家知道骆孤兰回国的消息,吓得屁滚尿流,备了几大车礼物来骆府赔罪。骆孤云早查得冯家在广东走私鸦片的事实,正要下狠手整治。骆孤兰念着昔日夫妻情分,央求弟弟放冯世杰一马,只是罚没了部分家产,叫他公开登报声明与骆孤兰和离,也就作罢。 骆孤兰回家没多久,易水便帮他寻到了恩人杨瑞。当年杨瑞把骆孤兰送走后,就脱离了杨老四,兵败时逃过一劫。后来骆孤云重整军队,他便又投靠军中,做了个小小的连长。骆孤云将他直接提拔为先锋旅旅长,给骆孤兰和他风风光光地办了婚礼。又让易寒在各地都给姐姐另置了宅子,与夫婿单独生活,也方便姐弟俩随时团聚。 骆孤兰除了与新婚的夫婿过小日子,全部心思就放在给骆孤云物色妻妾上。各地的淑女名媛,几乎挑了个遍。最后相中了几个品貌俱佳的大家闺秀,三天两头的组饭局,办派对,邀请弟弟出席。骆孤云知道姐姐的心思,又不好十分拂了她的面子,实在推拒不过了,便也只能应酬一二。如此过了一段时间,骆孤兰见弟弟毫不动心,以为他对腼腆端庄的闺阁女子没有兴趣,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几个美艳的戏剧名伶和电影明星,他依然不为所动。 骆孤云位高权重,巴结逢迎骆孤兰的人自是不少,有身边的闺蜜出主意说,萧公子就是长得俊些,总司令才会对他死心塌地。既然总司令喜好男色,不若找些相貌俊美的男子送到身边,先打破他的专情,事情便好办些。兴许待萧公子回来,见总司令有了新欢,会知难而退也说不定......骆孤兰便物色了几个俊美少年,准备调教好了,再送给骆孤云。 转眼快到春节。骆孤云赶回南京,参加中央政府的年会。 国内局势动荡,委员长刚从西安被解救回来不久,东北的张总司令也被软禁起来了。会议室烟雾腾腾,各方人物各持政治立场,吵得不可开交。骆孤云也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是忧心这纷纷乱局,二是忧心远在瑞典的月儿。 萧镶月自从冬至前来信,说在筹备新年音乐会,近月余一封信没有,连秦晓也没有信。莫非是又病了?骆孤云着实有些忧心,打算开完会便立刻回到上海公馆。斯德哥尔摩的远洋轮船只停靠上海,万一有信,不必再中转,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 会议结束已是零点,骆孤云等不得第二日,当晚便乘专列离开南京。火车进站已是次日上午。易寒带着一众官员到站迎接,一见面便递给他一张当天的报纸,上面赫然是查莱德先生逝世的新闻。 查莱德先生是享誉世界的音乐大师,关于他逝世的消息,各个国家都有报道,只是时间先后不同。这篇文章应该是由海外电传过来的:本世纪最伟大的瑞典音乐家查莱德先生,因心脏衰竭,于一九三七年一月三日不幸逝世,享年八十一岁。瑞典举国哀悼,为他举行了国葬。文章还配发了一张葬礼的照片,查莱德先生的棺椁上覆盖着瑞典国的国旗,周围是黑压压的人群。萧镶月身着一身黑色西服,捧着先生的遗像,站在人群最中间。相片很模糊,看不清五官,只他俊逸的身姿依稀可辨。 骆孤云如遭雷击。萧镶月的每封来信里,都会提到查莱德先生对他如何关爱。父亲和师伯虽也爱他,但对他要求十分严格,偶而责罚也是有的。查莱德先生饱受丧子之痛,将年迈父亲对儿子的爱全数倾注在了他身上,待他如珠似宝,俩人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如今却突然辞世......老天无眼,怎么总是让月儿遭受这生离死别的痛楚? 回公馆途中,易寒一路给他汇报着情况:孙大哥一家去了媳妇老家过年。卢师兄和艾克在北平拍电影,初十以后才会返回上海。天年音乐学院在见梅和小欣的操持下,已基本筹备妥当,预计明年三月可正式招生。后日就是除夕,大姐备了宴席,让我兄弟几人去她府上团聚...... 骆孤云心情沉重,微闭着眼,想着月儿遭此打击,不知受不受得住...... 易寒极力劝慰:“三弟切莫太过忧心。月儿身边有小秦,有老师同学,总会劝得他往宽处想的。再说了,还有黛丝夫人在,定不会让他有丝毫闪失。”骆孤云长叹一口气:“二哥说的三弟都明白。可是一想到月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伤心难过,心就揪着痛。” 除夕夜。 骆孤兰的府邸在青松路上,是一座中式合院。虽没有骆公馆气派辉煌,倒也典雅别致。骆孤兰喜欢听戏,还在院里建了个戏台,经常邀请戏剧名伶来府上表演。 弟兄几人的的车队一到,骆孤兰便迎出来,招呼着大家。姐弟俩已有两月未见,分外亲热。骆孤云笑问:“姐姐身体可好?在上海可习惯?”骆孤兰喜笑颜开:“都好,都好!就是弟弟辛苦,一年到头地奔波,大过年的才得点空闲,快进屋歇息......” 众人跨进府里,就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有几个当红的电影明星,戏剧名伶,还有两个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骆孤云见状蹙眉道:“今日除夕,是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姐姐叫些不相干的人来作甚?”骆孤兰陪笑道:“都是朋友嘛,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骆孤云也不理会众人,只和易水易寒等在里间坐下。酒过三巡,骆孤兰一使眼色,两个俊美少年端着酒杯,挨近他身边,献媚着想要和总司令碰杯喝酒。骆孤云往日对骆孤兰的种种所为尚能忍耐,这两天忧心萧镶月,心情本就不太好,当即黑沉下脸,一扬手,把酒杯摔得粉粹,怒道:“姐姐这是做什么?你往日说月儿是男子,不同意弟弟和他在一起,今日却又叫这些人来,是何用意?月儿哪里得罪你了?为何要这样针对他?” 骆孤兰不妨一向恭谨的弟弟,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让她如此下不来台,顿足哭骂道:“月儿......月儿......你就只知道月儿!为着你那宝贝月儿,竟要让我骆家绝后!骆家的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你!听说姓萧的不过是个病秧子,短命鬼!若是他死了,难不成你要为他守一辈子?” 若是换了旁人如此辱骂萧镶月,不待总司令开口, 身边的人早就发作了。奈何对方是他的亲姐姐,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孤云气得脸色铁青,咬牙道:“若是月儿死了,我便做和尚去!不劳姐姐费心。” 骆孤兰倒吸一口凉气,跌坐在凳子上,喃喃道:“疯了......疯了!姓萧的到底是何方妖孽?使些什么手段?将你蛊惑成这样?” 骆孤兰的夫婿杨瑞老实巴交,忙扶着她道:“夫人息怒。萧公子不是什么妖孽,将士们都见过他,人长得俊,又有才华,还教我们唱军歌......”骆孤兰正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一把甩开丈夫,怒骂道:“好呀!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姓萧的说话,只知道巴结奉承总司令,可有半点为我骆家想过?若我骆家绝了后,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骆孤云冷笑道:“姐姐也不必拿旁人撒气!若是觉着弟弟污了骆家的门楣,从今往后,我不姓骆,改姓萧也不错!这就告辞!”站起来负气要走。 易水方才一进府,见着屋里的情形,就知今日要遭。骆孤云雄才大略,城府颇深,只一遇到萧镶月的事就有些沉不住气。前日回了公馆,便一直长吁短叹,忧心忡忡,说不知月儿伤心成什么样了,信也没有,难不成是一病不起了? 昨晚睡不着,易水易寒便陪他喝酒谈天,聊了一宿。 易水易寒兄弟虽不打算结婚,身边却从不缺床伴。无论什么样的人物,只消一个眼色,便会巴巴地送到跟前,三两日腻了,换新鲜的便是。堂堂总司令,这些年为着萧镶月守身如玉。兄弟俩钦佩之余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骆孤云叹道:“你若真心爱一个人,他难过,你便会比他更难过,舍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不会做半点对不起他的事。心中有寄托,日子虽难熬,一天天痛苦也是甜蜜着。” 易寒感慨:“三弟与月儿这样的境界,二哥此生是达不到了。我便在红尘中打滚,万花丛中流连,只是到头来也觉没甚趣味,最后孤老终身罢了。”易水道:“感情这东西是最经不得考验的,始乱终弃者居多。就像东北的张总司令,明明有了发妻,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可能觉着这样的人生才有趣味罢。” 骆孤云道:“别人如何我管不着,我只觉得和月儿相伴终老才有趣味。” 易寒道:“人心难测,世间真爱难觅。三弟幸运,遇到月儿,值得三弟这样付出。若遇上个薄情寡义之人,像三弟这样痴心,最后受伤的还不是自己。”易水道:“二弟说的极是。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人都是自私的,关键时刻,感情什么的,本就是用来牺牲的。”骆孤云笑道:“两位哥哥是看破红尘了罢?三弟和月儿在一起,每一个毛孔都舒坦熨帖的感觉,你们是体会不到的。” 第65章 这会子易水早有准备,赶忙拦住骆孤云,道:“大过年的,一家子好不容易团聚,三弟是要去哪里?大姐今日专门安排了昆剧名旦花筱楼,给三弟唱首小曲,保你喜欢,来来来,听了再走也不迟......” 骆孤兰见弟弟真的气急了,也有些心疼,嘴上却赌气道:“弟弟要走便走,姐姐是个苦命的,从今往后,便当没你这个弟弟,孤苦伶仃地过日子罢了!”说毕嘤嘤哭泣起来。 骆孤云一向对唯一的姐姐十分亲厚,见姐姐伤心难过,心肠也软了,忙过去扶着骆孤兰的肩道:“弟弟今日莽撞了些。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弟弟不好,任姐姐责罚。只是月儿单纯善良,并非姐姐想的那样,还请姐姐不要误会才好。”大过年的,骆孤兰也不想和弟弟闹得太僵,姐弟俩言归于好。众人移步别院坐下。 昆剧名旦花筱楼,生得是花容月貌,唱作俱佳,乃骆孤兰府上的常客。刚刚易水见姐弟俩闹将起来,便寻思如何化解,悄悄走过去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花筱楼心领神会,待众人坐定,便怀抱琵琶,羞羞答答地唱起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昨晚弟兄三人聊天,骆孤云提到月儿在照片后面写了阙《长相思》,令他潸然泪下。花筱楼善唱小曲,易水便想这首《折桂令》肯定对了他的胃口。 骆孤云果然听得痴了,呆呆地出神。自己经常半夜三更思念月儿,想得睡不着便坐在床头,在灯下抽烟抽到天亮,可不是......症候来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么?直盯着唱曲的人,眼底深情流转,似要将人熔进灼热的目光里......任谁被一个英俊男子这样深情无俦的眼神看着,也会怦然心动,更何况对方是位高权重,威严冷峻的骆总司令。那花筱楼被他看得脸色绯红,心头小鹿乱撞,愈发娇羞可人。 骆孤兰看在眼里,心头大喜。骆孤云对谁都不假辞色,今日却对这戏子上了心,看来还是易水了解他。往后得找些由头,让花筱楼和弟弟多接触接触。 整个正月半,骆孤云都心绪不宁,好几天亲自跑到远洋码头问有没有信,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愈发心情烦闷。所有的宴请应酬通通推掉,窝在公馆独自喝闷酒。易水和易寒成日陪着,想尽法子开解他。 又到元宵。易水提议说孙大哥和卢师兄都回上海了,不如请大家来公馆,共庆三弟二十六岁生辰。骆孤云无可无不可地答应。 孙牧的儿子孙煦已有两岁多,在屋子里蹦蹦跳跳地玩耍。骆孤云很喜欢孩子,往日见到都要抱着逗弄一翻,今日却无甚心情。 听说月儿已经两月没有音讯,孙牧也忧着一颗心,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卢汉坤和艾克刚从北平回来。艾克一坐下便叹道:“这半年我一直在北平收集京剧戏谱,原本打算过两年再回瑞典探望老师,没想到先生竟驾鹤西去!先生半年前还给我写信,说将来要月儿继承他的衣钵。唉,不知月儿伤心成什么样了......” 易水看着骆孤云愈加阴沉的表情,给卢汉坤使了个眼色。卢汉坤会意,接话道:“将军还记得小师弟那年临走前给何其笙录了一张音乐专辑么?其实他当时还录了另外一张唱片,嘱咐我在将军生辰的时候给您。可是前年将军上了战场,去年在外奔波,一直无缘得见。这一拖竟是快三年。”取出一个桃木盒子,双手奉上,郑重道:“现将它完璧归赵,交还给它的主人。” 骆孤云满脸惊异,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密封完好的胶片,封套上印着云月相绕的图案。有些不可置信,颤声道:“这是......月儿专门给我录的?”易水道:“千真万确。月儿临走前专门交待我,说给三弟录制了一张唱片,存放在大师兄这里,打算二十四岁生辰的时候送给你。嘱咐我若三弟心情不好时,就让你多听听。这几年要么在外打仗,要么奔波劳碌,竟一直不得闲。前日我才想起来,就嘱咐大师兄务必把唱片送来。” 宴会厅的角落摆放着一台法国进口的留声机,骆孤云手微微颤抖,小心翼翼撕开封套,将唱片置于上面。一阵沙沙的机器转动声后,萧镶月清澈纯净,如天籁般的嗓音响起: 云儿天上飘,月儿水中游,相伴乐悠悠。仔细瞅啊瞅,云缠月,月追云,飞在天上呦。轻盈的云儿,像块白手帕,擦呀擦,月儿更亮喽。调皮的月儿,悄悄地翻滚,滚呀滚,卧上云梢头...... 没有伴奏,完全是清唱,空灵飘逸,美妙绝伦。听到第一句,骆孤云便呆了。一曲唱罢,是萧镶月干净恬美的话音,犹如在耳边低语: 云哥哥,生辰快乐。月儿不在身边,你也要快乐哦!在李庄的时候,云哥哥常年没有音讯,月儿很伤心。后来月儿明白了,其实云哥哥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陪伴我。云哥哥,此时此刻,你要相信,月儿纵使在天涯海角,目光也一定在望向你,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轻柔的独白后。传来悠扬婉转的小提琴音。美妙动人的音符回荡在宴客厅,缠绵悱恻,如纯净干洌的泉水汩汩流淌,浸润着听者的心田。一曲奏罢,又是萧镶月纯净的话音: 云哥哥,这是二十三岁生辰时没写完的那首曲子,后来月儿把它写完了。云哥哥喜欢吗?以后每年生辰,月儿都给云哥哥写首曲子,好不好?对了,云哥哥说喜欢听那年在马背上,月儿唱的那首歌谣,月儿现在就唱给你听。 清澈纯美的歌声响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依然是没有伴奏。歌声婉转深情,沁人心脾,一曲歇罢,仿有余音绕梁。客厅里,见梅和淑芳两个女人都感动得红了眼眶,悄悄抹着眼泪。骆孤云从刚开始,便像尊石雕一样,目光幽深地盯着虚空,一动也未动。席间众人亦是鸦雀无声,安静得落针可闻。歌声歇罢,又是萧镶月柔柔的话音: 云哥哥,月儿想亲自给你煮碗长寿面,可现下是不能了。月儿便给你唱生日歌罢,云哥哥一定要开心快乐,就算月儿不在身边,或没有音讯,可是,月儿的心一直和你在一起。 接下来是一首一首优美动听的生日歌: 高山景行望,宇廓水汤汤。生夜朗星耀,日日照福光。快事长享有,乐情谊久长......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万寿无疆...... 唱片大约半小时左右。已经播放完毕一会儿了,客厅众人依然静默无声。 卢汉坤先开口:“录制的时候我也不在现场,小师弟只吩咐我生日当天交予将军。没想到是这样的内容,着实令人感动。”易寒叹道:“三弟与月儿这份情,当真是......人神共羡......” 骆孤云似喜似悲,似埋怨又似自言自语,哑声道:“这唱片......怎么到今日才给我?” 第29回 佯呷醋小月儿娇痴怜弱质云哥哥疼惜 早春二月。上海来了场倒春寒,已近中午,天空灰蒙蒙的,还飘起了点点雪花。一辆黄包车在略显清冷的街道上疾驰,车上坐着的青年一身质地精良的西装马甲,围着块厚厚的大围巾,遮住了大半边脸,只一双清澈漂亮的眸子露在外面。不时地催促拉黄包车的人:“师傅,麻烦您快些!” 青年正是萧镶月,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往日熟悉的街巷。心里默念:云哥哥,三年了,月儿终于回来了! 车到骆公馆,他不待停稳便跳下来,摸摸口袋,顿时大囧,刚刚在码头上急着往回赶,竟忘了钱包还在小秦那里。不好意思道:“师傅请稍等一下,我回府取钱给你。” 骆公馆守门的侍卫是去年新换的,并不认得他。拦着人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找谁?可有拜帖?”萧镶月不妨回自己家还被这么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道:“你们快去告诉云哥哥,就说月儿回来了!”侍卫更加一头雾水:“云哥哥?你说的是骆总司令吗?你是他什么人?”萧镶月着急,巴不得早一秒见着骆孤云,顿足道:“我......我......我是小少爷,你们快去禀报就对了!” 正焦急间,一眼瞧到十几米外,公馆的侍卫队长伍方带着人在院里巡逻,扬声大喊:“伍队长!是我......月儿回来了!”伍方定睛一瞧,张大嘴合不拢:“小......小少爷?”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欢喜得语无伦次:“小......小少爷回来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快......先进屋歇着!总司令在沪山饭店开会,在下这就去禀报!” 萧镶月不好意思地指指路边停着的黄包车:“月儿没带钱......”伍队长忙道:“这大冷天的,小少爷先进屋暖暖,小的来处理!”又对守门的侍卫骂道:“有眼无珠的东西,主人回来都不认得!快去通知管家,带小少爷回房休息!”又抱怨道:“怎么竟坐黄包车回府?吹了一路的冷风......”扬声吩咐侍卫:“让管家赶紧煮壶红茶,放点姜片,先给小少爷驱驱寒气......” 第66章 伍方是机要处伍秘书的侄儿子。易寒置下公馆后便一直负责府里的安防,是骆孤云的贴身侍卫。总司令往日是如何待小少爷的,也学了个两三成。这些日子将军脾气大得很,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担忧小少爷,心情不好。如今心心念念的人竟回来了,自是片刻也不敢耽误,赶紧去禀报这天大的喜讯。 萧镶月解下厚厚的围巾,斜斜搭在肩上。看着熟悉的庭院,心情愉悦,吹着口哨,径直往主楼走去。经过会客厅,见里面坐着个漂亮女子,一身靓丽时尚的旗袍,妆容精致,风姿绰约。不禁有些奇怪,三年未归,家里怎会有女宾?怎的坐在这里也没人招呼?便走了进去,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谁?找府上的哪位?” 漂亮女子就是除夕那日唱《折桂令》的花筱楼。骆孤兰见弟弟似乎对她另眼相看,后来又带着她来骆公馆唱了几次小曲,骆孤云每次都听得痴迷,骆孤兰以为有戏,想将女子留宿骆府,却每次都被拒绝。以为弟弟是当着大伙儿面皮薄,不好意思。便让她三天两头地寻些由头,往骆公馆去,还暗示她,若得了骆孤云的欢心,正妻的位子非她莫属。花筱楼心思活络,有了骆孤兰撑腰,自是跑得勤。骆孤云碍于姐姐的面子,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来了便让管家将人带到客厅闲坐着,并不理会。 今日花筱楼找了个邀请骆总司令出席昆剧社一年一度桃花节的由头,一大早就来了府上。骆孤云也不照面,起床后便径直去了沪山饭店开会。管家知道这位女子是姑奶奶叫来府上的,也不好得罪,只让她在这里干坐着,等不到人,自然就走了。 花筱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俊美青年,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估摸是哪位高官家的公子。坐正身子,捋了捋头发,骄傲地道:“我嘛......我是骆总司令的恋人......”想着骆孤兰已承诺她将来当正妻,又改口道:“哦......不,或者说是未婚妻更合适......” “恋人?未婚妻?”萧镶月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纳闷。管家洪叔端着壶红茶进来,还拿了个暖手的炉子递给他,眉开眼笑地道:“小少爷先喝点热茶,暖暖手......干啥坐在这里?怎不回房歇息?”见他盯着女子看,又主动说道:“这位是唱昆剧的花小姐,跟着大姑奶奶常来府里的。” 萧镶月闷闷地“哦”了声,不再言语。洪叔搓着手,站在面前,慈爱地打量着他,欣慰道:“小少爷长高了,更俊了!总司令回来见了,不知会有多欢喜!” 花筱楼先前只当这俊美青年是哪家的公子,见管家对他态度殷勤,一口一个小少爷,听下来仿佛是这公馆的主人。收起傲慢的态度,问道:“这位公子莫非是骆总司令的弟弟?”洪叔也不看她,随口应道:“这是我家主子。”又问萧镶月:“小少爷怎么一个人回府了?小秦呢?事先没有通知总司令么?”萧镶月冲他笑笑:“小秦还在码头取行李。洪叔有事先忙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云哥哥。” 骆孤云得到消息,亲自驾车风驰电掣飞奔回府。以为月儿在主楼,寻了一圈,不见人影。问了管家,才知他在会客厅。远远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旋风一样跑过来,离着还有丈把远,便一个饿虎扑食,飞身过去,把萧镶月扑倒在沙发上,紧紧箍着,将头满在脖颈处,贪婪地嗅着久违的气息,一叠声地道:“月儿......真的是你么?真的是我的月儿回来了么......?” 萧镶月猝 不及防被他扑倒,一时动弹不得,缓过点劲,连忙扳着他的肩,推推他道:“云哥哥,有客人......”骆孤云这才注意到坐在客厅的花筱楼,扶起人,扯了扯被他弄皱的衣服,蹙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花筱楼含羞答答地开口:“昆剧社想邀请总司令出席桃花节,我今日是来送请柬的......”骆孤云打断道:“不去不去!月儿回来了,我哪有这闲功夫!”扬声道:“洪叔,送客!”自顾自地拉着萧镶月,往主楼奔去。 一口气跑到楼梯口,萧镶月拽着他,迟疑道:“云哥哥,等等......那女子......说是你的未婚妻?”骆孤云停下脚步,没听太明白:“谁?谁是谁的未婚妻?”萧镶月撅着嘴道:“那漂亮女子啊,她说是你的恋人,还说是未婚妻!”骆孤云这回听清了,忙解释道:“那女子就是个唱曲的,怎会是什么未婚妻?这......这从何说起?”萧镶月不依道:“可人家说是云哥哥的未婚妻!”骆孤云仔细看看他认真的表情,不由大急,顿足道:“月儿误会了,那女人和我半毛关系都没有!月儿若不信,她还未走远......我叫她回来当面对质!” 萧镶月扑哧一笑,歪着头道:“瞧你急得......月儿还不知道云哥哥的心么?”骆孤云咬牙道:“好啊!月儿大了,越发会捉弄哥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将他一把打横抱起,蹬蹬蹬地跑上楼,冲进卧室,把人扔到床上,便扑了上去。 三天两夜,卧房门紧闭。连吃饭也是厨房做好了,管家端到楼上。衣服已成了多余,俩人就这样不着寸缕,肌肤相贴,肢体相缠,在床上你喂我一嘴,我喂你一口.......吃饱了便又翻云覆雨......翻云覆雨累了......又紧抱着喁喁私语......说累了又相拥着睡去......醒来又继续谈天说地......继续翻云覆雨...... 第三日晨间,俩人醒来。萧镶月慵懒地将头窝在骆孤云胸口,嘟哝道:“云哥哥今日还不出门么?”骆孤云闭着眼睛,大手一下下地摩挲着他光滑的背脊,撒娇道:“不出。哥哥就想和月儿黏在一起。”萧镶月微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取笑道:“云哥哥若做了皇帝,定是个昏君!白日宣淫不说,还日日不早朝!”骆孤云一下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凶巴巴地道:“好哇......昏君就昏君,看昏君怎么收拾宠妃!”俯下身子,在他的耳垂脖颈轻啄啃咬,萧镶月咯咯笑着连声求饶。骆孤云被撩得欲火又起,又是一翻激烈纠缠。 云收雨住。骆孤云半靠在床头,萧镶月环着他的腰,将脸窝在脖颈处,幽幽地道:“月儿还是不敢相信,已经回家了,回到云哥哥的怀抱了,感觉像在做梦一般......”骆孤云半眯着眼睛,促狭道:“月儿在外面有没有想......想那个?”萧镶月嘟嘴道:“云哥哥先说......有没有?”骆孤云贴着他的脸耳语道:“当然有......实在想得紧了,就看着月儿的照片,自己解决......”萧镶月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美目含嗔嚷道:“云哥哥就会欺负人!”骆孤云窃笑道:“真的,不信你看......”从枕头下摸出一叠照片,全是他的。又急急道:“月儿快说说,你有没有......”萧镶月红着脸道:“我不是在信上告诉云哥哥了吗?月儿梦到和云哥哥在李庄的小溪里捉泥鳅,云哥哥从背后把月儿推到水里,醒来裤子冰凉,湿了一大片......”骆孤云大笑:“原来是这样,月儿在信上怎不说清楚!” 俩人在床上翻滚打闹,已近中午,一起泡了个澡,又忍不住在浴缸云雨一翻。骆孤云心旷神怡,将精疲力竭的人扶坐在浴缸边上,欲拿块毛巾给他裹住身体,就听“扑通”一声,回头一看,萧镶月竟软软地滑进了浴缸里。骆孤云惊得魂飞魄散,一把捞起像秤砣一样沉入水底的人,慌忙给他擦着满头满脸的水渍,声调都变了,急唤:“月儿......月儿!”萧镶月双目紧闭,已没了反应。 孙牧在郊外的药厂,十天半月才回城一次。骆孤云将人抱回床上,慌忙打电话给药厂。那边说孙副官今日一大早就回家去了。飞奔下楼,正准备吩咐侍卫去孙牧府上接人,就见孙牧牵着小煦,往主楼方向走来。骆孤云惊慌失措地一把拽住他:“快,月儿晕倒了!” 孙牧前日在药厂接到小秦的电话,就赶紧结束手上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回了城里。又想着带小煦给月儿瞧瞧,便先回府接上了儿子,赶到公馆,刚巧撞上正要找他的骆孤云。 俩人冲上楼。萧镶月躺在床上,宛如睡着了一般。孙牧手搭上脉搏。少顷,面色如霜,沉声道:“把秦晓给我叫来!”骆孤云惊疑不定:“......月儿这是怎么了?”孙牧道:“月儿这脉相虚滑无力,竟是长期积劳成疾,身子被掏空了,元气虚耗,损伤了根本。刚回来时兴奋激动,全凭一口气撑着,这几日下来,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撑得住!” 骆孤云在一旁像犯了错的孩子,垂着头,懊恼道:“都怨我,只顾着欢愉,竟忘了月儿对我一向都是予取予求,越是难受,越是要紧紧攀住我......” 小秦前日在码头取完行李,回到公馆已是下午。知道镶月少爷与将军久别重逢,不好打扰。给孙牧去了个电话,便一直呆在房间里休息。听管家说镶月少爷晕倒了,大吃一惊,赶紧往主楼跑来。 孙牧见到秦晓,阴沉着脸,斥责道:“你就是这样照顾月儿的?”小秦见着双目紧闭,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的人,腿一软,半跪在床前,拉着他露在外面的手,哽咽道:“都怪我......没有照顾好镶月少爷!少爷这段时间,实在是......太苦了!” 第67章 骆孤云沉声道:“我也纳闷,月儿怎会突然提前回来?这几个月为何没了音讯?问他就说是提前完成了毕业作品,前段时间太忙,所以没空写信。想来竟是没那么简单。你便仔细道来,不许有丝毫隐瞒。” 小秦抹着眼泪,开始详说这几个月的情形。 感恩节刚过,查莱德先生便染了病,全力救治十几天,用尽最先进的医疗手段,还是不治身亡。先生最后几日陷入半昏迷状态,几乎完全把萧镶月当成了弗朗西斯,拼了命也要拉着他的手,不舍得松开。萧镶月衣不解带地陪伴在病床前,几乎不曾睡觉,实在支持不住了就趴在床边打个盹。小秦把药膳煲好端到病房,他也只是随便吃两嘴,完全没有胃口。如此坚持了七八日,先生终是撒手人寰。萧镶月感情丰富细腻,过往爹娘、孙太医夫妇、师伯离世时,毕竟不在身旁,这是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挚爱的亲人在自己怀里死去,悲痛难禁,当场就呕了两口鲜血。 查莱德先生地位尊崇,他的逝世,在瑞典乃至世界音乐界都是举世哀恸的大事。葬礼隆重不说,各种追思会、纪念音乐会应接不暇,萧镶月作为先生的继承人,还得强打起精神,必须出席。如此忙乱了月余,才将查莱德先生的后事料理得七七八八。 查莱德先生将所有的音乐遗产都留给了萧镶月。办完后事,他便想着整理先生的作品,出几张纪念专辑。在遗作中发现了大量从未发表过的,先生写给早逝的弗朗西斯的曲子。这些曲子在旁人听来,可能只觉伤感。萧镶月对音乐的领悟力异于常人,又与查莱德先生情同父子,这些思念儿子的曲子,在他听来,无异于剜心之痛。经常坐在钢琴前,一首一首地弹,弹着弹着便怔怔地掉下泪来。又时常在查莱德先生墓前枯坐,一坐便是一日,喃喃自 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黛丝夫人和小秦担忧不已,百般劝慰也无济于事。黛丝夫人甚至觉得萧镶月是不是像中国传说中的鬼上了身,弗朗西斯的魂魄当真附在了他身上。请了一个中国的道士来做了场法事,也无济于事。 秦晓着急,要将瑞典发生的事写信告诉骆孤云,被萧镶月发现,从不发火的他竟大为生气,撕了信纸,还责怪小秦不应该将这些事告诉云哥哥,白白惹他担心。 眼看他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也不理人,只沉浸在对查莱德先生的无限怀念里。黛丝夫人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若让他提前完成学业,尽快归国。 听说可以提前回国,见到日思夜想的人,萧镶月终于从极度哀伤中缓过来,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完成各科学业中。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还腾出时间,呕心沥血,将查莱德先生的作品整理出了两张纪念专辑。 小秦急得连医科都不上了,每天只陪在他身边,劝慰他多少睡几个小时,多少吃点东西......可萧镶月一心想快点回国,根本听不进去,依然透支自己的身体,终于在春节前后完成了毕业作品。一天都没耽搁,等不得黛丝夫人给他买贵宾仓的船票,自己和小秦买了个二等舱的票,便回了国。 骆孤云听得心痛难耐,坐在床沿,俯身捧着着萧镶月毫无血色的脸,额头相抵,喃喃道:“月儿......月儿......傻月儿…...” 孙牧沉吟道:“月儿这是悲痛过度伤了心神,又一味地辛苦劳累,亏了元气。万幸及时回了家,若是熬到油尽灯枯,就凶险了。我先施针让他苏醒过来,按方子精心调理一段时日,应当可以慢慢恢复。只是万万不可再折腾劳累,忧思伤神。” 孙牧迅速在人中、百会、涌泉等几处穴位扎下银针,萧镶月悠悠转醒,先看见捧着他面颊的骆孤云,虚弱地冲他笑笑:“云哥哥,月儿这是睡着了么?”又一眼瞥见坐在床沿的孙牧,大为惊喜,叫道:“孙大哥何时到的?月儿好想你!”连忙要坐起身。孙牧忙一把按住:“月儿好好躺着,你现在身体太虚,起坐莫太急,当心头晕。”骆孤云蹙眉道:“月儿如此不知顾惜自己,是存心让哥哥难受么?” 晚间,众人散尽。萧镶月斜倚在床头,骆孤云端着盅滋补药粥,一勺勺地吹凉了,小心地喂过去。卧室静谧无声,俩人都没有言语。 萧镶月对骆孤云的情绪最为敏感,咽下一口粥,探究地看着他:“云哥哥有心事么?”骆孤云面无表情,干脆答道:“没有。”又舀起一勺喂过去。萧镶月追问道:“云哥哥......不高兴么?”骆孤云不动声色:“没有。”他满脸狐疑:“云哥哥是在生月儿的气么?”骆孤云依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萧镶月急了,推开喂到嘴边的粥,坐起点身,不依道:“有......就是有!云哥哥就是在生月儿的气!” 骆孤云放下碗,沉下脸道:“月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把哥哥当外人,竟不对我掏真心!”萧镶月大急:“这…...这从何说起?月儿......何曾把云哥哥当外人?”骆孤云道:“刚刚哥哥明明心里有事,硬是和你说没有,月儿是何感受?”萧镶月道:“......就是抓心挠肝地着急,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了着落......”骆孤云道:“那这些年月儿在外面,痛苦难受的事只字不提。这几个月,更是没了音讯,你可知道哥哥有多着急?”萧镶月垂下眼睑,沉默不语。 骆孤云一脸严肃,继续道:“难道月儿以为瞒着藏着,自己憋着,哥哥就会宽心么?你我既为一体,难道不该幸福快乐一起品尝,痛苦悲伤一起分担么?” 萧镶月垂着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月儿是......太在乎云哥哥了,月儿希望在云哥哥心里,是最美最好的,带给云哥哥的,都是幸福快乐......不自觉地就想把不好的东西藏起来......”抬起头直视着他,眼中已是蓄满泪水,哀求道:“月儿知错了,云哥哥别生气。其实......月儿痛苦难过的时候一想到云哥哥,就知道自己肯定能挺过去......” 骆孤云深怨萧镶月凡事自己憋着忍着的毛病。本是想狠狠心,给他点教训。见他这样,哪里还舍得。想着孙牧说的不可再忧思伤神,连忙将人搂住,一通温言安慰。萧镶月双手吊上他的脖子,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耳垂、眼睛、鼻子,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上,温柔缱绻,竭尽所能,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骆孤云身上一阵燥热,咬咬牙,将人推开,义正辞严道:“孙大哥说了,月儿不可再辛苦劳累,一个月内,不准碰我。”又端起碗,舀起粥喂过去。 萧镶月凝视着他,眼底深情流转。轻叹道:“月儿是再也不想品尝离别之苦了......”骆孤云道:“那是自然,这辈子咱俩都不要再分开。”萧镶月想了想,道:“......月儿有个同学叫渡边进二,是日本有名的世家大族。他的父亲渡边太郎,三十年前同是查莱德先生的学生。父子俩人计划于四月中旬,在日本京都举办一场查莱德先生的纪念音乐会。月儿十分想去,又舍不得离开云哥哥......若是......云哥哥能陪同月儿一起前往就好了......” 骆孤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这就对了,月儿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合计,不比憋在心里好受些么?”扳着手指算道:“距四月的话还有三十多天,此去日本,轮船三四日可到......要不这样,如若月儿乖乖听话,好好顾惜身体,一月左右能恢复得差不多,哥哥便陪你走一遭,如何?” 萧镶月双眼放光,惊喜道:“真的?”骆孤云宠溺地看着他:“当然是真的!哥哥何时骗过你?......日本人在东北虎视眈眈,中日迟早会全面开战。哥哥干脆向中央申请,组织一个军事访问团。一来陪伴月儿,二来顺道探探小日本的虚实。”萧镶月欣喜道:“如此甚好,月儿再也不愿和云哥哥分开了!”又遗憾道:“只是姐姐便暂时不得见了......” 骆孤兰回家的事,骆孤云在信里告诉了萧镶月。他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云哥哥的姐姐,自然也是他的姐姐,打心眼里欢喜。一回来便问姐姐在哪里,迫不及待地想见面。骆孤兰过完春节就与夫婿回了安阳老家。骆孤云暗忖,幸好姐姐不在,以她对月儿的态度,若是冲突起来不免为难。想了想回道:“姐姐也希望看到月儿健健康康,见面的事情不急,先养好身体再说。” 接下来的时日,骆孤云把萧镶月千般小心地护着。众人得知他回来了,自是要来看望。为免月儿劳神,骆孤云规定,不管是谁,见面时间不得超过半小时。 见梅带着东东来公馆,说天年音乐学院已正式招生,想邀请萧镶月去学校出席开学典礼讲几句话,被骆孤云一口回绝。东东见着月儿叔叔,十分兴奋,缠着他要学吹笛,萧镶月刚想答应,骆孤云忙下逐客令:“月儿需要安心静养,见梅先带东东回去罢。” 卢汉坤和艾克也来探望,骆孤云如临大敌,反复交待,不可在月儿面前提起查莱德先生逝世的话题,以免引他伤感。 小煦两岁半了,长得胖嘟嘟的,煞是可爱,那日萧镶月刚想抱起孩子逗弄一翻,被他一把接过,紧张道:“这孩子有些沉,月儿别累着了。” 第68章 易水从南京回来,易寒从苏州回来,见骆孤云把萧镶月护得如铁桶般,免不了调侃取笑他。骆孤云理直气壮道:“孙大哥说了,月儿若是熬到油尽灯枯,就凶险了!在外头受了那么多苦楚,幸好现下回了家,可不得宝贝着点!” 孙牧也暂时把药厂的事情放下,住在公馆,随时诊脉,每天根据身体情况开出方子,调整膳食。萧镶月以前天天喝着空运来的驼奶,后来出国就停掉了。骆孤云专门打电话给南京的夫人,又恢复了驼奶供应。夫人听说萧镶月学成归国了,大为高兴,说这几年黛丝夫人在瑞典,积极斡旋,为我国争取到不少国际援助,欧洲多国都与我们建立了良好的邦交,萧镶月功不可没。热情邀请他们去南京府邸做客。 骆孤云空闲时便寸步不离地陪着。实在不得空,也要让贴身照顾的秦晓将月儿一日三餐吃些什么,用了多少,一一向他汇报。 如此精心调养了一个多月,萧镶月身体终于见好,面颊上着了些肉,脸色也红润了。 第30回 弹筝弦公子人如玉闻妙曲武士乱神思 公历四月中旬,赴日考察团顺利出港。 车队开到军用港口,萧镶月看到静静停泊在码头的巨型舰艇,张大嘴合不拢,惊讶道:“云哥哥,我们是要坐军舰去日本么?”骆孤云笑道:“不然呢?哥哥是军人,代表中国军队出访,难道坐游轮么?” 一溜的海军将士笔直站立在铺着红毯的码头两侧,行着标准的军礼,总司令好的喊声震天响。骆孤云放开牵着他的手,走到早已备好的麦克风前,发表了简短的出访致辞,宣布启航。军舰缓缓驶出港口。 考察团由易水做领队。成员主要是各路军中将领和中央政府的官员,总共五六十人。孙牧和小秦也随行。孙牧是个药痴,很多在中国早已失传的药方在日本国反而得以保存,早就想去探访一翻。此行正好顺道去日本几个大的制药会社考察,寻访中国的汉方。 这次出访的太仓号,是去年中央花巨资从俄国买的巡洋舰,设施先进。众人站在船舷,向岸上送别的人挥手致意。 “这艘太仓号,怕是国民政府仅有的拿得出手的舰艇了!”骆孤云感叹。 易水道:“三弟说得极是!若论陆军实力,我国人多地广,和日本还有得一拼......若论海军装备,在日军面前就是以卵击石,简直不堪一击......” 站在一旁的萧镶月道:“为何?难道我国造不起舰艇么?” “月儿说对了。制造舰艇需要大量财力,我中华大地长期军阀割据,各藏私心,谁也不愿出钱出力。加之我国科技落后,人才匮乏,自然是造不出舰艇。”骆孤云解释。萧镶月想想道:“以后月儿便多出些唱片,赚来银钱,给云哥哥造舰艇!” 船舷上风大,骆孤云穿了件军大衣,从后头将人拢在衣服里,蹭着脸颊道:“我们的固防之地在内陆,没有海军,用不着舰艇。此次回去我打算修几个军用机场,月儿若挣了钱,就给哥哥多买些战斗机罢......” 易水听闻,嗤笑道:“好你个三弟!别人多和月儿说句话都不行!你竟忽悠人给你买飞机!不害臊得紧!月儿别听他的......”萧镶月大声道:“云哥哥没有忽悠人!月儿是真的要给他的军队买战斗机!” 孙牧在一旁笑道:“这些年我算是搞明白一个道理......在月儿面前,千万别说他家云哥哥的半点不是!你们别看月儿平常易大哥,孙大哥,叫得亲热,其实啊,在他心里,只有云哥哥才是心尖尖上那个人......” 萧镶月大窘,嚷道:“孙大哥今儿怎么也没个正形?回去我要给大嫂告状,让她好好管管你!”骆孤云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道:“孙大哥这坛山西老陈醋可是埋了多年,这酸味,老远就闻得见了!” 军舰装备齐全,设施极好。骆孤云和萧镶月住在顶层船舱,房间宽敞,还有大大的露台。公馆的厨子也带上了船,每日餐食不比在陆地上差。俩人或一起看天上云卷云舒,观海上日出日落,或与众人在甲板上闲聚,倒也惬意。 这日黄昏,初升的月亮挂在海面上空,旁边一朵白云在夕阳的映照下,五彩斑斓。云月辉映,就着深蓝色天空的背景,煞是美丽。 骆孤云书法了得,丹青功底也不错。提起毛笔,将眼前的景色刷刷几笔,绘成了一副水墨画,构图精妙,栩栩如生。萧镶月顺手拿起毛笔,在图画正中题了“孤云伴月图”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骆孤云笑得差点岔了气,指着他道:“好好......月儿这煞风景的技艺堪称一流......”他满脸无辜,拿着图左瞧瞧右瞧瞧,喜滋滋地道:“月儿看着挺好!” 自从萧镶月晕倒后,骆孤云顾惜他的身体,一直不曾欢好。此时灯下看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庞浅笑盈盈,殷红的双唇微微张合,不由情动。从后头环住他的腰,一手向下摸去,嘴唇凑上耳畔悄声道:“上回独自坐船,小月儿受委屈了。今次有哥哥在,定把小月儿招呼周到......”轻轻一带,俩人一起滚向大床。激烈缠绵,一宿欢愉。 一路风平浪静。离着大阪港还有两百海里左右的时候,海上刮起了五六级大风,船有些摇晃。身体强健的人倒不觉得,萧镶月毕竟底子弱些,感觉有些头晕。孙牧专门为他设计了一套头部穴位按摩法,不仅对晕船有帮助,还可以缓解头痛。骆孤云大感兴趣,非要亲自学习技法,说月儿容易头疼,学会了以后随时都可以帮他按摩。 船舱内,骆孤云盘坐在床头,萧镶月仰躺在他的腿间,孙牧在一旁指导着:翳风穴,轻三,重六......百汇穴,轻五,重三......每按两三下,骆孤云便急急地问:“月儿可觉得好些?”萧镶月不停安慰:“月儿感觉好多了,云哥哥不用担心......”孙牧取笑他:“贤弟这样,月儿好好的都要生生被你弄得头疼了......” 易水进来,也于床边坐下,道:“月儿怎样了?日方已收到电报,派了两艘护卫舰前来领航。估计再有三四个小时便可抵港。”骆孤云如释重负:“总算快了!月儿一早就吃不下东西,到了可得好好休整一下。” 正闲谈间,舰长来报:“日方的护卫舰派出一艘小艇,有个叫渡边进二的要求登船。”萧镶月一下坐起来,惊讶道:“进二!他怎么来了?快让他上船!” 渡边进二与萧镶月同窗三年,感情十分要好。老同学相见,分外兴奋,不待他开口,就主动解释道:“我有一个堂兄是军部的高级将领,此次军事考察团的行程便是由他安排。听说要派舰艇来领航,为着早些见到镶月,我就央求堂兄,允许我上了船。” 萧镶月赶忙将众人与他一一介绍。 易水打量着渡边进二:“听说你们渡边家在幕府时代就是有名的世家大族,人才辈出,深得天皇器重。前两年有一位叫渡边彦的,带领三十多名武士,战胜高丽军队两千多人,威名远播。不知是你何人?” 进二道:“将军说的渡边彦正是我堂兄,也是此次负责接待军事访问团的将领之一。”又骄傲地道:“堂兄是我们渡边家族这一辈的佼佼者,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去年还受到天皇的特别表彰。进二对他是五体投地地佩服。” 骆孤云听着众人闲谈,手下不停,给萧镶月按摩着头部。进二见状道:“镶月又生病了么?......我们家族在神户有一处私家温泉泡池,火山温泉含有多种矿物质,对身体非常有益。音乐会下周才举行。不如让堂兄安排,先去泡温泉,休整一下,再开始接下来的行程。” 骆孤云和易水都专门学过日语,萧镶月在瑞典三年,世界各地的同学都有,学会了多国语言,交流起来毫无问题。孙牧只听众人唧唧呱呱,不知道在说什么。易水将方才的对话翻译给他听,孙牧忙道:“日本国汤池世界闻名。月儿这体质,多泡泡温泉的确大有裨益。” 骆孤云喜道:“如此甚好!月儿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经不得舟车劳顿,我正想着上岸后好生休整两天!” 孙牧又道:“我此行计划拜访好几家制药会社,路途有些远。不如你们去神户温泉,我和小秦先去药厂,下周在京都会合罢。”易水道:“分头行动也好。我们一共只计划逗留十来天,行程紧凑。原计划考察的重型武器加工厂便在兵库县,正好顺路。” 军舰在中午时分抵达大阪港。中日虽摩擦不断,两国政府尚未正式撕破脸。这是近十年来国民政府的军方代表首次访日,日方十分重视,派了外务省大臣和军部高官前来迎接骆孤云一行,举行了隆重热烈的欢迎仪式。 渡边彦是军部最年轻的高级将领。年龄约二十七八岁,身材和骆孤云相仿,长相英武,气质沉稳内敛,目光锐利深邃,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一群身着统一军服的将领里,显得卓尔不群。 渡边进二见着堂兄,连忙跑过去,在他身边低语几句。 易水悄悄凑近骆孤云,耳语道:“这渡边彦的气势, 第69章 颇有几分像三弟,让人不可小觑。将来一定是劲敌。“骆孤云不动声色道:“日本人学我大唐,繁文缛节颇多,外交接待礼仪繁琐。你让伍秘书带着中央政府的官员与他们应酬。其余人员分为几路,按原计划行动。咱们带上几个心腹,直奔神户温泉罢。” 大阪距神户不远。骆孤云一行坐上渡边彦安排的快艇,不到一小时便抵达位于神户市郊六甲山顶的温泉。山下已是春意融融,山上背阴处还有些积雪。大大小小的泡池沿着山势,星罗棋布。数十间日式建筑散落在山间,清雅别致。起居室、会客厅、茶室、餐厅,一应俱全,还建有寺庙、祠堂。百年来,渡边家历代族人都喜欢在此休憩、冥想、接待朋友。 渡边太郎这一辈有弟兄三个,太郎是老大,因醉心音律,在国外留学多年,结婚反而比两个弟弟晚些。渡边彦的父亲渡边次郎当年是日军最年轻的海军中将,母亲是日本有名的艺伎,能歌善舞。只可惜父母早逝。渡边彦没有依靠祖上荫蔽,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了军中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最小的叔父渡边雄是天皇陛下的核心幕僚,很多重大决策都出自于他,乃是日本政坛的实权派人物。 众人迫不及待地下了泡池。日本人习惯男女混浴,除了渡边进二与父亲渡边太郎,渡边彦与未婚妻内务府大臣之女小野千代,妹妹渡边纯子,也一起陪着。几人都是出众的美男子,泡池里亦有些其他女眷,眼光不时往这边瞟。萧镶月的俊美尤其引人侧目,几位姑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窃窃私语。所幸日本人十分守礼,连说话都是低声细语,旁人不可闻,只安静泡澡,互不打扰。山上空气温度极低,泡池雾气蒸腾,看不清表情,倒也不觉尴尬。 下船前,孙牧特意交待了泡温泉需要注意的事项:月儿大病初愈,得仔细着些。水里和空气温差太大,起来一定不能敞了风。若是湿的浴袍裹在身上,容易着了寒气......泡温泉出汗多,需得多补充水分......不可长时间久泡,温度不宜过高......骆孤云都一一记在心里。 大家在水里都是赤条条,上岸后就随便裹件浴巾或浴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在近乎零度的气温里打着哆嗦,又跳进其它泡池。 萧镶月每换一个泡池,骆孤云必重新取来干爽的浴袍给他套上,仔细系好带子,生怕敞了风。泡池之间的路径都是用石头铺成,天长日久,踩得光溜溜的,蒸腾的水气落在上面,有些湿滑,骆孤云生怕他摔跤,总是紧紧牵着手,不时提醒:“月儿小心。”日本的梅干茶,活血清毒,调理肠胃,骆孤云过一会儿便要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给他饮上几口。萧镶月一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孙牧担心空腹泡久了会血糖低。下船前特意熬了药粥,选了些平常爱吃的糕点,放在食盒里带着。骆孤云见他精神好些,便取出食盒,让他上岸休憩,小口喝着药粥,吃些点心。种种温柔细致,周到妥帖。中方的随行人员都是易水等心腹,早已见惯。看在日方的人眼里,却是有些诧异。 渡边纯子打量着骆孤云,道:“想不到威名赫赫的骆将军是如此细心体贴之人。将来哪位女子若得将军为夫婿,一定十分幸福。”骆孤云但笑不语。 易水调侃道:“骆将军的温柔可不是人人都能得享。我活了三十年,也只见他对月儿如此。” 渡边进二感慨道:“镶月在瑞典时,查莱德先生就把他当珍宝一般护着。同学们个个均羡慕得紧,都说似乎连老天爷都偏爱于他呢!”渡边太郎道:“三十几年前,我在瑞典求学的时候,弗朗西斯还健在,那可真是位才华横溢的天才神童!听进二说老师把镶月君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初时我还觉得不可置信!今日得见,发觉神态气质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弗朗西斯身体差,年纪轻轻便早夭了,着实令人惋惜......”又道:“听进二讲镶月君体质似乎也不太好,在瑞典便病了好几次,可得仔细着点......”骆孤云道:“月儿打小是体弱些。这些年悉心调理,已无大碍。” 萧镶月在骆孤云面前活泼灵动,有说不完的话。精神好些,更是与渡边进二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呱呱地讲着学校各种有趣的事情。蒸腾的温泉水令他肌肤微微泛红,澄澈无邪的眸子在氤氲的雾汽下,仿佛泛着潋滟水光。骆孤云含笑听着,不时点头回应,眼底尽是温柔宠溺。 渡边彦冷峻内敛,话不多,只默默听着众人闲聊。未婚妻小野千代,是权顷朝野的内务府大臣小野屿的独生女儿,性格温良恭顺,长得亦是十分美丽。俩人靠在一处大石上,微闭着眼睛休憩。渡边彦忽开口道:“骆将军怎不参加外务省的接待晚宴?” 骆孤云轻笑:“与一群酒囊饭袋,有什么好应酬的?”渡边进二笑道:“骆将军这脾性与我堂哥倒有几分相似,不屑于理会那些只会空谈的政客。大抵有本事的人都是这样的罢。”易水打趣道:“你们有所不知,咱们的骆大将军志趣高雅,喜欢赏月,自不屑于与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为伍。” 次日中午,渡边进二与父亲渡边太郎、堂兄渡边彦,并家族十来个成员,举行家宴,盛情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日本菜生冷居多,尤其喜欢蘸芥末。萧镶月不吃冷食,更不喜辛辣刺激之物。满桌菜肴,竟没有几样能入口的。骆孤云暗悔抵港时将厨子留在了船上,万般担心他吃不饱。只捡着香煎秋刀鱼,剔下鱼肉放到他碗里。 坐在对面的渡边彦看在眼里,不经意道:“我家厨子做的乌冬面是一绝,镶月君想不想尝尝?”骆孤云喜道:“也好。”想起乌冬面多用牛肉做汤头,又道:“只是月儿不喜吃牛肉,做碗素面即可。”渡边彦道:“我神户的牛肉与别处不同,嫩滑细腻,入口即溶,也没有一般牛肉的腥膻味,镶月君不妨试试看。”渡边进二道:“堂兄什么时候开始对食物也有研究了?说得进二都想吃了!干脆多煮几碗,大家都尝尝罢。” 热腾腾的乌冬面上桌,配上用神户牛肉熬煮的酱汁,色泽诱人,香味浓郁。乌冬面滑软适口,神户牛肉鲜嫩柔韧。不爱吃牛肉的萧镶月把面上浇着的几块雪花肉吃了,还意犹未尽。骆孤云一边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挑给他,一边笑道:“月儿慢些吃,牛肉不易消化,适当就好。” 晌午后,渡边雄也从京都赶回来,专程与骆孤云见面。众人在水榭边的茶室喝茶聊天。渡边雄四十余岁,正当壮年,对中国的局势了如指掌,处处透着野心勃勃。与骆孤云品茶论道,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我大和民族向来只尊重值得尊重的对手,骆将军谋略过人,骁勇善战,五年前在华北战场,带领士兵给我日军以重创,在下十分钦佩。若中国多几个像骆将军这样的人物,则我日本国当重新审视对华的策略。只可惜......贵国政府懦弱无能,畏首畏尾,让人十分的瞧不上......”渡边雄一番评论。 骆孤云道:“我国眼下虽国力孱弱,时局艰难。但我大中华民族向来是遇强则强。先生对我国文化研究颇深,当知我中华儿女自古便有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气节。若遇外侮,必奋起抵抗,不让寸土。” 俩人语带机锋,互不相让。渡边雄哈哈一笑:“听闻骆将军善用刀,一手骆家刀法使得出神入化。渡边家在离此不远的后山处有一祖传的锻刀坊,打造的武士刀更是刀中极品。骆将军想不想移步前往鉴赏一翻?” 日本的武士刀天下闻名,锻造工艺特别,冶炼技术世界领先,技艺只掌握在少数匠人手里。骆孤云极爱利器,早年在李庄的时候还亲自绘制过图纸,找能工巧匠打造刀剑。闻言不免动心。 此次出行前,李二虎本想跟随,见梅怀了孕,骆孤云便让他留下照料夫人。孙牧和秦晓在横滨考察制药企业。易水一早带人去了位于神户市郊的重型武器制造会社。俩人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锻坊温度高,空气浑浊,带着月儿去不太合适。骆孤云有些犹豫。 萧镶月虽与渡边父子在聊音乐,却随时关注着他。知他心中所想,忙道:“云哥哥放心去吧,有进二陪着我呢!” 骆孤云想着也不会耽搁太久,便随渡边雄往锻坊而去。 渡边家族历来喜好音乐,渡边彦从小受母亲熏陶,对音律也颇有研究。几人畅聊各国音乐的特色,萧镶月学贯中西,在音律上的悟性非常人可比,精辟独到的见解引得众人频频颔首称叹。 聊到酣处,渡边彦提议道:“听闻镶月君善弹筝,我珍藏有一把母亲留下的乐筝,能否请镶月君抚上一曲?”萧镶月谦逊道:“进二也善抚筝,镶月在瑞典的时候还向他讨教呢......“进二笑道:“若论抚筝,你镶月君说第二,哪有人敢称第一?” 日本的乐筝从唐代传入,基本保留了原貌,还是十三弦。在李庄的时候,师伯保存有一把唐代古筝,萧镶月曾弹过。去到瑞典,见到近二携带的乐筝,方知日本筝便是中国唐代的古筝。俩人交流切磋抚筝技法,萧镶月将中国古筝二十一弦指法用于弹奏日本筝,进二大开眼界,赞叹不已。 第70章 听说萧镶月要抚筝,渡边纯子赶忙要去请家族其他成员来一起欣赏。进二道:“茶室后面的院子宽敞些,可以多容些人,不如我们移步过去。” 众人刚起身,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大花猫,正好窜到萧镶月脚下。他小时候目睹小黑被大黄猫咬死,对猫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吓得往后一仰,眼看就要撞到身后嶙峋的假山怪石上。渡边彦眼疾手快,单手一抄,揽住他的腰,拉向自己,阻止了向后的跌势。俩人身子失去平衡,齐齐跌落在水榭旁的泡池里。温泉水倒也不冷,但萧镶月身着的一件暗花锦缎对襟唐装,渡边彦一身笔挺的西服,都已湿透,成了落汤鸡。岸上的众人惊呼一声,连忙将俩人拉起。萧镶月的居室在温泉的尽头,离此较远,进二忙道:“茶室这边有袍服,先换上罢,当心着凉......” 萧镶月换上一件月白色宽袍大袖的日本传统服装,更显清新俊逸,别有一翻风流韵致。进二笑道:“这当真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罢!镶月穿上这身袍服弹奏日本筝,实在相得益彰,太完美不过了!” 山下樱花已凋残,山上气温低些,后院两颗樱花树开得正艳,粉红色的花瓣在微风吹拂下,摇曳生姿。萧镶月坐于树下的琴凳上,一身袍服出尘脱俗,飘逸秀雅。俊美绝伦的面庞,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阳光映照下的肌肤隐隐有光泽在流动,仿佛让樱花也失去了颜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今日弹奏的是日本名曲《荒城之月》。此曲意境苍凉凄美,萧镶月演奏起来更是入木三分,韵味悠长,极具感染力。 琴音淙淙流泻。仿如静谧的松林间,渐渐响起寥落迷离的铃声,幽深的夜幕下,展现出一片充满哲思的空寂意境,苍凉悠远。又如同亘古不变的月光,拨开晦暝缭绕的云雾,流泻在倾颓荒芜的城亘上,缅怀着昔日的无奈......众人随着节拍唱合: 寻春观花尝登临,高楼宴嘉宾; 觥筹交错同举樽,往事今如尘; 枯松千载历劫尽,忽有新芽萌; 昔年时光如逝影,梦里空追寻; 冉冉秋光拂征营,檐前晨霜侵; 长空北雁逐云阵,飞鸣且南征; 鞘里宝刀壁上影,中庭夜月明; 昔年时光如逝影,梦里空追宗; 今宵璧月照荒城,寂寞夜已深; 碧天如洗净无尘,冷月为谁明? 残垣侧畔丹桂影,芳馨移我情; 中夜何处有涛声,晚风弄松针。 夜色今宵景依然,旧事长铭膺; 世事沧桑实难论,白云苍狗情; 只今剩有荒城月,伴我孤身影; 此生长怀今宵夜,冷月映荒城。 微风拂过,缤纷的樱花片片飘落,与树下白衣飘飘的人儿构成一副绝美的画卷。萧镶月一沉浸到音乐中就浑然忘我,周遭的一切仿佛与他没了联系,不染纤尘,遗世独立。微闭着眼眸,只管慷概弄弦,浑不知自己夺人心魄的美带给他人是如何的震撼。 恢弘壮阔的旋律如火山爆发,冲击着听者心弦。抑扬顿挫的音韵演绎着天地间的物转星移,人世间的盛衰枯荣......一曲奏罢,仿有余音绕梁,一群鸿雁还在在荒凉孤寂的断壁残垣之上盘旋鸣泣...... 众人沉浸于这音乐营造的意境里,久久不能回神。渡边彦也呆呆出神半晌,方感叹道:“据说母亲在世时也极善弹奏此曲,可惜我无缘得见,一直深以为憾。镶月君今日算是了却了渡边的一个心愿......” 萧镶月从全身心投入的状态中缓过来,刚想开口,忽然身子一软,伏在琴上,痛苦地大口喘着气。众人大惊,渡边彦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扶起,见他脸色潮红,捂着胸口,已是说不出话来。进二惊慌道:“糟糕......我忘记了镶月君对花粉过敏,在瑞典时便发作过一次!今日定是在这樱花树下,吸入了大量花粉......快让医师来看看!” 渡边彦将萧镶月打横抱起,放在内室的床上,渡边家的私人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一通诊治,皱眉道:“这位先生的心脏和肺都有问题,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今日的症状的确是因吸入了花粉导致的过敏,我先给他注射脱敏针剂,睡上一晚,应该会缓解。只是......他定是长期服用着中药调养身体,不知这针剂与药物有无冲突,还得仔细观察,不可大意。”进二急道:“堂兄先暂时看顾一下镶月,我去锻刀坊找骆将军,请他快点回来。” 昏睡中的萧镶月,脸色由潮红变为苍白,仿如一尊完美无瑕的雕像,仰躺在床上。因为难受,眉心紧蹙,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略失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合,似在呼唤什么。渡边彦俯身凑近了,听他是在喃喃地唤:“云哥哥......云哥哥......” 看着眼前这张美得不似真人的面庞,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隐隐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体香,渡边彦心脏狂跳,受到魅惑般,越凑越近,温热的双唇覆上萧镶月冰凉的唇。 萧镶月向来越是难受越要紧紧攀住骆孤云,迷迷糊糊感受到亲吻,以为是他,双唇微张,探出舌尖,本能地极力回应。微冷的舌尖滑入口中,渡边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头脑一片空白......一手扣住萧镶月的头,一手捧着他的脸,贪婪攫取,辗转厮磨。温润酥麻的触感令他呼吸变得灼热急促,全身如电流涌过般,一阵阵战栗......沉醉在这触及灵魂的深吻中,已不能思维,仿如天地间只剩这唇瓣的温柔......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骆孤云焦急的声音:“月儿在何处?”渡边彦猛地惊醒,连忙放开紧箍着的人,双手抱着头,颓然坐在床边。 骆孤云全副心思都在萧镶月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渡边彦神色有异。看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的人,满脸懊恼,心疼地一叠声道:“怎么这才离开一会子,竟又是落水又是晕厥的......都怪我,不该丢下下月儿一个人......”跟在后面的进二忙道:“都怨我,忘记了镶月君对花粉过敏,已经注射了针剂,休息一下,应该会好转.....” 沉睡中的萧镶月双唇因刚才的深吻颜色殷红,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看起来神态安详。骆孤云将他连同盖在身上的薄被裹着抱起,欲回自己的居室。 头脑尚一片混沌的渡边彦见骆孤云要将人带走,下意识地想伸手阻止,猛地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做出这样的举动,呆呆地看着他抱着萧镶月大踏步离去,有些失魂落魄。 进二吃惊道:“堂兄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病了么?” 渡边彦摸出一支香烟,划了好几次火柴才勉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平复着内心的悸动,沉默不语。 第31回 渡边彦生妒藏杀机骆孤云坦荡破危局 俩人的居室在温泉尽头。 骆孤云将萧镶月放在内室的泡池里,全身上下连指甲缝都仔细清洗了一遍,才裹上干爽的睡袍抱回床上。昏睡中的萧镶月本能地紧紧拽住他,不肯松手。骆孤云斜倚在床头,揽着他微闭着眼睛休憩。 天已黑尽。前往重型武器制造会社考察的人员归来。易水进到内室,悄声问:“月儿怎样了?” 骆孤云将萧镶月紧握着的手轻轻抽离,放进被子里盖好,捏了捏被角,方与易水在一旁的矮机坐下。自责道:“都怪我太大意,没有照护好月儿。这一日又是被猫吓到,又是落水,又是吸入花粉......着实令人胆战心惊!从今往后,可得吸取教训,无论什么情形,月儿身边千万离不得人!” 易水懊恼:“都怪大哥考虑不周!此次出行安排紧凑,孙大哥和小秦各有各忙,随行的副官秘书也肩负考察重任。月儿身边没个得力的人,的确不妥。此次访问团里有个留英归来的方姓秘书,三十不到,家世清白,老成持重,是个可靠之人,不若就安排他做月儿的私人秘书,负责贴身照料,三弟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就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月儿。”顿了顿,骆孤云又道:“大哥那边情况如何?” 易水沉声道:“不太妙。日本人狡猾得很,对我们考察团表面奉如上宾,虚假客套。白日里在工厂看不出什么,天黑后我派人悄悄潜入库房,查了进出账目,今年以来运往东北的,光大炮就有两万余门,重型机枪十万余挺......”骆孤云道:“其他几路人马呢?有没有消息?”易水道:“东京那边远些,有两队人员还没有回来。林副官带着人去了奈良的空军基地,情况也不容乐观。每月都有数百架战斗机飞往锦州的机场,有去无回。”骆孤云沉吟道:“如此看来,全面开战也就在年内了。赶紧给委员长发电报,将这边的情况详细告知,请他务必做好应战准备。” 易水道:“还有一事。刚刚我回来时,经过渡边彦的房间,看见他屋里亮着灯,独自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榻榻米上,一屋子的酒味。此人是日军高级将领,精英中的精英。没想到私下里却是如此行径.....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第71章 萧镶月昏睡到次日中午。骆孤云破例没有晨起练武,一直在屋里守着。见他醒来除了脸色差些,没有其它不适,才放下心来。 正准备换衣服去吃点东西,有人叩门。一个侍者提着食盒,站在玄关外,鞠躬道:“渡边先生让在下给萧先生送碗乌冬面。”又拿出一盒膏药奉上,道:“这是我们渡边家秘制的清凉消炎的膏药,也是渡边先生吩咐交给萧先生的。” 守在外间的方秘书接过食盒。侍者极有礼貌地深深鞠躬,转身欲走。骆孤云忽道:“等等......哪个渡边先生?”侍者再次深深鞠躬,恭谨道:“回骆将军,是渡边彦先生。这碗乌冬面是他亲自到厨房看着做的!特意让厨师挑了些肥瘦均匀的牛肉盖在上面,才刚做好,萧先生快趁热吃吧!” 侍者刚走,渡边进二又到了。他一早已过来好几趟,想看看萧镶月醒了没有。见他基本恢复,大为高兴,坐在床沿问长问短。一眼看到放在矮机上的食盒,又絮絮叨叨地道:“刚刚我还想着吩咐厨房做点适口的食物,没想到堂兄竟比我先到一步,给镶月准备了乌冬面......我这堂兄冷峻严肃,高傲得紧。我平常不怕父亲,就怵他......不知何时堂兄竟变得这般细心了......”又道:“音乐会后日举行,原计划我们今天一起出发,镶月身体不适,不若在此多休憩一晚,我和父亲先带着人去筹备。此去京都几个小时便到,骆将军与镶月明日再来也无妨。” 骆孤云道:“也好,月儿虽已好些,精神尚差,禁不得奔波折腾......”想想又道:“你们渡边家的人都去参加音乐会吗?”进二道:“其他人都会去。只叔父和堂兄是大忙人,听说这几日有重要会议,应该去不了。” 又将养一天,萧镶月已基本恢复,脸色也正常了。次日一早,趁他还睡着,骆孤云悄悄起床,练练拳脚,顺便与易水商谈事务。 俩人边谈边踱步,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温泉环绕的庭院。远远瞧见渡边彦身着一身日本传统的武士服,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武士刀,舞得正酣,身姿矫健,翩若惊鸿。 骆孤云与易水无意窥探别人练武,转身欲走。渡边彦收住招式,扬声道:“骆将军请留步!”俩人驻足。渡边彦弯腰鞠躬,朗声道:“久闻骆将军刀法卓绝,在下想向骆将军讨教一二,不知可否?” 庭院旁的矮墙边立着一个木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剑利器。骆孤云随手挑了一把没有尖刃的唐横刀,拱手道:“讨教谈不上!久闻东洋刀法迅捷凌利,精于实战,今日就与将军切磋一二,点到为止即可。” 渡边彦也不言语,忽地出招,刀法快如闪电,转瞬间已攻出十余招。骆孤云腾挪跳跃,堪堪避过,开始凝神对付起来。渡边彦招招狠辣,直攻要害,竟是搏命的打法。骆孤云沉稳应对,顾着是比武切磋,未尽全力,但也把骆家刀法迅猛,大开大合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丝毫不落于下风。一会儿便拆了百余招,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时竟不分伯仲。 “镶月少爷,你慢点......路上湿滑!”庭院那头有人大声喊道。就见萧镶月从假山后一条石头铺就的小径跑过来,方秘书手上拿着件厚袍在后面追赶。 打得正酣的俩人一惊,同时收手,却一时收不住势子,骆孤云的刀刃划破了渡边彦胸前的衣服,渡边彦的刀锋削下了骆孤云的袖口。若是实战,即便骆孤云能将他一刀毙命,自己这条手臂也得废了。 萧镶月跑到近前,见骆孤云脸上汗津津的,背上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抬起袖口给他拭了拭额上的汗,心疼道:“呀,云哥哥出汗了,快回屋洗澡换件衣服罢!”骆孤云顺手接过方秘书手上的厚袍给他披上,柔声道:“月儿怎不多睡会儿?早上天气还冷,穿这么薄跑出来,又该感冒了!”举手投足间是掩藏不住的浓浓爱意。 渡边彦幽深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知是否因刚才全力比武的缘故,胸口微微起伏。深吸一口气,依然维持着风度,弯腰鞠躬道:“骆将军刀法卓绝,在下佩服!渡边先行告辞!”转身大踏步离去。 吃午饭时渡边彦没有出现。饭后骆孤云一行就要出发前往京都。众人正准备上车,就见渡边彦抱着一把乐筝,从内室出来,径直走到萧镶月面前,冷峻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捧筝,深深鞠躬,郑重道:“这是母亲留下的乐筝,渡边现赠予镶月君,请务必收下!” 萧镶月有些意外,与骆孤云对视一眼,推辞道:“母亲留给渡边将军的遗物,于将军而言意义非凡。镶月何德何能,怎好意思......”渡边彦打断他:“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乐筝在镶月君手里,方能展现它的风采,赠予您正合适。请不要推辞。” 萧镶月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接。骆孤云爽朗一笑,示意身旁的方秘书将筝接过,道:“如此就受了渡边将军的美意,孤云代月儿谢过,定当妥善珍藏此筝。” 从神户去往京都约三四个小时车程,易水坐在副驾上,见萧镶月靠在骆孤云怀里睡着了。侧过头小声道:“我瞧这渡边彦有些奇怪,对三弟似乎敌意甚浓,早上比武切磋,竟是以命相搏,好像恨不得将三弟置于死地的样子。” 骆孤云道:“我与他是未来战场上的对手,他对我有敌意也不奇怪......只是我总觉得他看月儿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 易水调笑道:“这怕是三弟多虑了!谁多看你家月儿两眼你都会觉得不对头......”骆孤云也笑了,摸摸头道:“也是......莫非是我神经过敏?想多了?” 孙牧和小秦已从横滨回来,众人在京都会合。孙牧听说萧镶月花粉过敏导致休克,大为懊恼,后悔没有陪在他身边。见他皮肤上还有些红疹未褪, 细细把脉开了方子。随身携带的药材差几味,又让进二带着小秦去京都的药铺补齐,熬成汤水。萧镶月当晚睡前泡了半个小时,第二天肌肤便光洁嫩滑,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骆孤云大为高兴,直夸还是孙大哥厉害,只要有大哥在,月儿总能平安无虞。 查莱德先生的纪念音乐会在京都最大的歌剧院举行。京都各界名流齐聚,上千人的音乐大厅座无虚席。曾留学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的日本籍学生全数到齐,倾情表演,将先生的经典曲目一首首地呈现。音乐会时长近三小时,观众听得如痴如醉,沉浸于这一场高水准的音乐盛宴中。 萧镶月压轴演出,钢琴独奏查莱德先生最负盛名的《瓦萨梦幻曲》。一身雪白的燕尾服,更显优雅高贵,在聚光灯束的笼罩下,周身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激情澎拜的演奏震撼人心。一曲奏罢,观众纷纷起立,如潮水般汹涌的掌声经久不息。萧镶月一再向观众鞠躬致谢,俊逸的身姿,绝美的面庞,令人目眩神迷,移不开眼。 骆孤云深情无俦的目光追随着舞台上的人,神情满是骄傲、欣赏、赞叹,完全没有留意周围的一切。易水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他抬眼望去,就见一身英挺戎装的渡边彦,不知何时,坐在了右排的贵宾席位上,目光幽深,望向舞台。众人起立鼓掌,他也只是静静坐着,冷峻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当晚渡边父子在京都宾馆举行晚宴,庆祝音乐会圆满成功。晚宴采用西式自助,来宾大多是日本音乐界的知名人士。萧镶月作为查莱德先生的继承人,自是备受追捧。不断有手持香槟或红酒的宾客与他攀谈,碰杯共饮。 孙牧交待酒精恐导致皮疹反复,这几日最好不要饮酒。骆孤云大为紧张,几乎与之形影不离,陪着他一起寒暄应酬,凡有敬酒的,通通被他拦下。骆孤云身高一百八十六公分,萧镶月比他略矮半个头,也有一百八十公分。俩人均着一身纯黑色的笔挺西服,一个英俊潇洒,一个玉树临风,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惹人注目。 渡边进二也一直陪在萧镶月身边,给他介绍各方宾客。萧镶月在陌生人面前腼腆,话不多,只礼貌友好地微笑点头。手上端着半杯香槟,与人碰杯,仅象征性地抿一口,连嘴唇都未曾沾到。 入口处一阵骚动,渡边雄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进到厅内。渡边彦也已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深色西服,挽着未婚妻小野千代,与叔父并肩进来。来宾们见着这两位身份显赫的大人物,纷纷迎上前去打招呼。 进二见叔父和堂兄一起出现,似乎有些诧异。骆孤云笑道:“看来你们渡边家对这场音乐会相当重视呢!今日人倒是来得齐整......” 进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快别提了......叔父今天和堂兄闹得很不愉快呢!听说今早堂兄在奈良的军事基地,主持召开重要的军务会议,才开到一半,堂兄忽然起身对大家说声抱歉,便急匆匆地走了,也不解释为什么,众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叔父与父亲通电话,才知他独自驱车几个小时,来了京都......堂兄一向是我们家族的骄傲,今日此举实在有些荒唐!叔父责问他为何如此,堂兄竟拒绝回答......叔父为此大发雷霆,责骂了堂兄一顿......后来千代姐姐说,是她有点不舒服,打电话给堂兄,要堂兄务必过来陪她,叔父才勉强消了气......只是进二觉得堂兄似乎是因为想观看音乐会,才连重要的军事会议都放在一边......但又着实想不通......既想来参加音乐会,提前安排好时间就是了,何故会议开到半途突然抽身走掉,也没有半句解释......” 第72章 正说着,渡边雄已端着杯红酒走到骆孤云面前,礼貌鞠躬道:“镶月先生身体已无恙了罢?骆将军若有空,我们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可否?” 那日骆孤云在渡边雄的陪同下,正在锻刀坊参观,听进二说萧镶月又是落水又是晕倒的,便急匆匆地赶回了温泉。渡边雄后来也有事离开了神户,俩人还有好多话题没有谈及。渡边雄是天皇的心腹幕僚,势力不可小觑,骆孤云也想再探探他的底。只是今晚易水带着考察团的成员与日方举行会谈。孙牧约了京都最大的小林制药的老板,学习交流创办制药厂的经验。萧镶月身边就只有方秘书和小秦陪着。大厅里闲杂人等多,骆孤云有些犹豫。 渡边进二连忙道:“骆将军放心,进二一定寸步不离地陪着镶月,不会让他饮酒。”骆孤云略一沉吟,吩咐小秦务必将人看好,便与渡边雄来到厅外的露台上。此处安静,透过大大的落地玻璃,可看到厅内的情形。 骆孤云与渡边雄斜倚在露台的栏杆上,举杯相碰,小口啜饮着红酒。厅内的灯光透出来,映得他英俊的五官更加深邃立体。 “骆将军年纪轻轻,文武全才,又生得仪表堂堂,叫人好生钦慕......”渡边雄开口。 骆孤云道:“孤云多谢渡边先生赞誉,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绕弯子......” 渡边雄抿了口红酒,直视着他:“骆将军可知,昨日在军部会议上,有人提议,说将军未来必定是我大日本帝国的死敌,不若趁此机会,将你长留在日本,死活不论......一代将星,若就此陨落,不免让人惋惜......骆将军作何感想?” 骆孤云轻笑道:“这事你们经验丰富,做起来倒是轻车熟路......不过我既然敢来,便不是没想过后果,何苦巴巴地来提醒我......难道这是在威胁么?”渡边雄也笑了,道:“将军果然是个明白人,英明睿智,一点就通。难怪在贵国手握重兵,雄霸一方......我们一向尊重值得尊重的对手......若能与我大日本帝国合作,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我定能助将军登上权力巅峰,名垂千古......” 骆孤云嗤笑:“仰人鼻息,奴颜婢膝,国将不国,何谈共荣?”渡边雄道:“将军别把话说得这样难听......三日后,天皇陛下与考察团举行正式会谈。你们能否顺利离开,将取决于您和天皇陛下会谈的结果......” 骆孤云道:“若真如渡边先生所说,尊重值得尊重的对手,那就在战场上真刀真枪见分晓!使些不入流的举动,倒叫我小瞧了你们......”渡边雄道:“骆将军胆识过人,敢于孤身犯险,在下十分佩服。只是谋事当以大局为重,非常时期使些非常手段,也不为过......”话音未落,就听厅内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响。 骆孤云方才虽和渡边雄在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大厅里面。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内,衣香鬓影穿梭往来。几分钟前,萧镶月还一直在他视线内,端着杯香槟,在进二与小秦的陪同下,与人交谈。这会儿却见里面的人乱做一团,不知出了何事。 俩人几步进到厅内,扒开人群。就见萧镶月一脸惊愕,对面站着的青年被泼了满头满脸的红酒,顺着头发滴滴答答往下淌,一身浅色的西服也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红色液体,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一旁的渡边彦神情倨傲,冷峻的面庞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深邃的眸子隐隐透着怒气。 渡边雄蹙眉道:“出了何事?”进二见叔父来了,连忙把刚才的情形说与他听。 被泼了红酒的青年名叫桥本弘治,是京都知事的独子。仗着父亲的权势在京都飞扬跋扈,没人敢招惹。刚刚端着杯红酒,硬要和萧镶月干杯:“萧先生不和别人喝也就罢了,莫非连我桥本家的面子也不给?”小秦忙上前阻拦: “我家少爷今日身体不适,不能饮酒。”桥本弘治大怒,顺手推了他一把,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阻拦本公子?”小秦被推得一个趔趄,萧镶月一惊,连忙扶住小秦,手上端着的香槟杯哐镗坠地。进二很生气,刚要和桥本理论,就见正在舞池和未婚妻翩翩起舞的渡边彦黑沉着脸,大踏步走过来,一把夺过桥本弘治手中的红酒,劈头盖脸向他泼去,随后将酒杯高高扬起,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大厅众人不知出了何事,纷纷围拢过来。 搞清楚缘由,骆孤云揽着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萧镶月,心疼道:“月儿受惊了......没事吧?”那桥本弘治飞扬跋扈惯了,当众丢了大大的脸,十分下不来台,恼羞成怒,不敢对渡边彦怎么样,恶向胆边生,竟顺手捞起一个酒瓶,向萧镶月扑去。 骆孤云大怒,飞起一脚,正中他膝盖,踢得他当即跪地。渡边彦也闪电般同时出手,一记干净利落的擒拿手,将他双手反扣背后,制服在地上,动弹不得。桥本弘治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嗷嗷直叫。 渡边雄脸色沉郁,意味深长地看了渡边彦一眼。冷冷道:“把他父亲叫来,将这不成器的东西领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又对骆孤云陪笑道:“骆将军息怒,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心情。来来来......我们接着聊......” 回到下榻的酒店已是深夜,萧镶月今日着实有些疲累了,挨着床就不想动弹。考察团还等着给总司令汇报工作,骆孤云坐在床沿,揽着他道:“要不月儿先靠会儿,待哥哥回来与你好好洗个澡再睡?” 半眯着眼睛睡意朦胧的萧镶月乱蹬着腿,嘟哝道:“云哥哥的旋风腿好厉害......月儿也要学......”骆孤云忍着笑,手脚麻利地给他脱下西服,解开领带,拉来被子盖好,在面颊上亲了一口,哄道:“月儿才用不着学呢!有哥哥在......看谁敢欺负你......”萧镶月呼吸均匀,已睡着了。 骆孤云掩上门,敛了笑容,神色严峻地吩咐方秘书,安排卫兵务必守好门,任何陌生人都不得靠近,包括宾馆的服务员。 易水和考察团的成员已在会议室等候。骆孤云大踏步进去,尚未坐定,便问道:“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敏感时期访问日本,骆孤云自是知晓其中厉害。出发前便与易水、易寒商讨,做了充足准备。联系驻上海的各国使馆,将我方军事考察团访问日本的消息通报全球,大肆宣扬。 易水待他坐下,方道:“关于骆总司令率团访日的报道,各个国家都上了头条。英、美、法等国的特派记者今日已抵达东京,将就天皇与考察团的正式会谈做全方位的跟踪报道。” 骆孤云沉吟道:“如此看来,日方迫于国际舆论压力,当不敢轻举妄动。”易水道:“那是自然。伍秘书和林副官在东京接待记者团。不出两日,有关骆总司令访日的每一个细节,都会通过各种渠道,成为各大媒体的热门新闻。谅这小日本再猖狂,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公然刺杀或扣留使团成员。” 去往冲绳、北海道等各军事基地的考察团领队,也逐一向总司令汇报情况。会议结束,骆孤云正准备回房间休息,秘书来报:“孙副官与小林制药的老板用完晚餐,刚回到宾馆,说有要事与总司令商讨。” 孙牧见着骆孤云,先道:“月儿今日又是演出又是应酬的,该累着了吧?睡前应当给他泡个药浴,消除疲劳......”骆孤云笑道:“多谢大哥关心,月儿是有些疲累,我让他先靠会儿,晚些回去再泡澡。” 孙牧坐定,蹙眉道:“这几日明察暗访下来,日方几个主要的制药厂都加大了治疗外伤、止血等药剂的生产,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易水道:“各路传回的消息都是一致的。基本可以判定日方发动全面战争的时间也就在年内了。”孙牧叹息:“最可怕的是,日本在青霉素,链霉素等药剂领域的研究水平已经处于世界领先,完全可以自己生产。我国则全部依赖进口。一旦战争开始,日军阻断国际航运。受伤的士兵多半就只有用身体去抗,与等死也差不多......” “委员长那边什么情况,回电了吗?”骆孤云脸色沉郁。 易水道:“委员长只说让考察团按既定的日程安排行事,一切等回去再议。” “再发电报。务必将形势的严峻性透彻分析给中央,做好物资储备。”骆孤云吩咐。想了想,又对小秦道:“今日晚宴上乱哄哄的,你把当时的情形再详细讲一遍。” 小秦回道:“总司令与渡边先生离开后,小秦便一直陪着镶月少爷,一口酒都没有让他喝。那个山本弘治凶蛮霸道,推了我一把。我也没注意到渡边将军怎么忽然就来到了面前,还泼了那家伙一身的红酒......现在想想,是有些奇怪......晚宴上人那么多,渡边将军离得挺远,除非他一直在关注着我们这边,否则不可能那么快速地就冲了过来。” 骆孤云蹙眉:“这渡边彦的种种行为,我也觉得有些猜不透......” 易水道:“渡边彦喜好音律,或是出于欣赏月儿的音乐,对他多关注些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此人阴鸷狠辣,城府极深,今后得防范着点,不能让他太接近月儿。”骆孤云始终担忧。 第73章 萧镶月睡得迷迷糊糊,有些口渴,一摸身旁空空的,彻底醒了。留下来看护的方秘书住在隔间,萧镶月不想惊扰别人。骆孤云多年的习惯,睡觉时总要让房间有点光亮。借着床尾灯微弱的光线,披衣起床,想倒点水喝。不经意听到房门外的走廊上,负责安保的卫兵在低声交谈,声音不大,但夜深人静,房间里隐约可闻。 “唉,也不知这次我们还有没有命活着回去......”一个卫兵道。 一个粗嗓音的卫兵道:“这还真不好说,日本人阴险狡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另一个士兵道:“听说日本人一直想拉拢骆总司令不成,视他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也不知为何总司令非得在这节骨眼上访问日本......” 粗嗓音士兵道:“也只有骆总司令才敢趟这龙潭虎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气慨,着实令人钦佩!” 先前那士兵道:“气慨有个屁用!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等着养老送终,我可不想把命折在这里......” 粗嗓音士兵道:“骆总司令谋略过人,既然敢来,一定做了备手,不会让我们白白牺牲......” 另一个士兵道:“那倒未必......东北的张大帅何等的英雄盖世,那年还不是被日本人给算计,把老命都丢了......” 字字句句,萧镶月听得清晰,忘记了喝水,呆愣在当场。一颗心直往下沉,像压着块千斤巨石,堵得慌。 骆孤云议完事已是半夜。回到房间,就见萧镶月像一头被困的小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见他回来,猛扑上前抱住他,一叠声道:“都怪我......都怪月儿不懂事......不知厉害......让云哥哥陪我来日本......是月儿害了大家......” 孤云搂着撞进怀里的人,先是一头雾水,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话,才搞清楚缘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拽着他坐到沙发上,扳着他的肩,嘟嘴道:“原来哥哥在月儿眼里,就是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撞之人么?” 萧镶月着急:“当然不是!只云哥哥为着满足月儿的愿望,不惜以身犯险,还连累了大家!”骆孤云调笑道:“哥哥的命金贵着呢,要陪月儿一辈子......才不会轻易犯险!”萧镶月瞪着眼睛:“云哥哥就会哄骗月儿......”骆孤云拧着他面颊上的肉:“月儿又冤枉人,哥哥什么时候哄骗过你?”......怕他急坏了,收起戏谑的表情,赶紧将这段时间前前后后的安排部署讲给他听。末了又道:“为了让日方不敢轻举妄动,这次还借了月儿的名头呢!”萧镶月不解:“为何?” 骆孤云继续道:“不出两日,查莱德先生继承人随考察团访日,参加演出的消息便会传遍世界各地。先生是当代最伟大的音乐家,若他的继承人在日本出了事,一定会引起舆论哗然,日本人极注重声誉,不会冒这个险......最关键的是,出发之前,我们便派了细作去东北日军基地探查,至少上半年内,日军全面开战的准 备工作还没有到位,断不会在此时打草惊蛇。所谓灯下黑,这个时候访日,反而是最安全的......” 萧镶月听得入了神,骆孤云故意委屈巴巴地道:“此等机密,自是不会让下层的士兵知晓。月儿不信哥哥,反倒信那些道听途说的话,叫哥哥好生难过......” 萧镶月将头窝在他胸膛,沉默半晌,才闷闷地道:“云哥哥说得轻巧......为着月儿一句话,背后花了多少功夫,冒了多大的风险,别以为月儿不知晓!” 骆孤云低头,轻柔的吻落在他的眉间额头上,宽慰道:“月儿就是爱瞎想,其实不为着你,哥哥也打算会会小日本,探探他们的虚实......”搂着怀里的人,身体微微有些燥热。见他闷闷不乐,总不能释怀。心念一转,取出琥珀色的润肌膏,向下头探去。 自从那年在军营错拿一回,琥珀色的润肌膏俩人一次都没有使用过。后来孙牧在药厂将润肌膏和合寰露都制成了一次一支的样式,方便卫生。骆孤云习惯不管走到哪里,都常备着。 萧镶月在药效的作用下,目光渐渐迷离,脸颊泛起潮红。骆孤云本想适可而止,转移他的情绪就好。架不住他主动挑逗,殷勤舔弄,一时又刹不住车,从沙发上滚到地上,地上抱到床上,又在浴缸里激烈纠缠,浴室里水漫金山,扑洒了一地,折腾到天亮才云收雨住。萧镶月已浑身瘫软如泥,没了半点力气。 方秘书敲门:“报告总司令,去往东京的专列已在等候。”骆孤云不忍将人叫醒,给他套上衣服,裹了床薄毯,打横抱起,出了房门。 众人已聚集在外,孙牧见状,吃惊道:“月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骆孤云搪塞道:“没......没什么......就是没睡好。”见孙牧满脸担忧,又有些不忍心,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孙牧无奈,只拿眼睛瞪着洋洋得意的人。 第32回 姿容倾城才震东瀛狼子野心暗酿战祸 从京都到东京四百余里,日本方面特意安排了专列接送考察团。渡边进二父子、渡边雄和渡边彦也陪同前往。见骆孤云抱着怀里的人,春风满面,大踏步走进站台,渡边彦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情绪。 火车虽不比骆孤云的专列豪华奢侈,但也私密安静。俩人都是一宿没睡,正好可以好生休息。骆孤云小憩了一会儿便又精神抖擞,让小秦与方秘书守着犹自沉睡的萧镶月,自己与易水等考察团成员在会议室商谈事务。 快到中午,渡边进二寻来,对骆孤云道:“骆将军,镶月君还未醒呢!该吃午饭了,堂兄特意将我家的老厨师也带上了火车,中午在餐车现场表演制作乌冬面!快让镶月君起床去看看,他一定会喜欢!” 易水笑道:“渡边将军倒是个细心妥帖之人,考虑得实在周全......”进二道:“堂兄一向刻板严肃,只知工作,不懂享乐。不知为何,近日突然对吃食讲究起来了,倒是件好事......”骆孤云道:“千代小姐呢?今日怎没见着她?”进二回道:“听说会谈结束堂兄便要直接去往北海道军营带兵,那边苦寒,千代姐姐身体不好,不宜随同。” 萧镶月睡觉,除了骆孤云,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进二先去了卧房所在的车厢,被小秦和方秘书挡回,只得跑来会议室找他。骆孤云道:“渡边将军有心了,月儿早饭便没吃,若错过了午饭时间就更不好了。我这就去叫醒他......” 餐车异常热闹。老厨师技艺精湛,快捷利落地擀、揉、拉、甩,一手绝活看得人眼花缭乱。从不下厨的渡边彦与进二、纯子,还有几个随从,也一起兴致盎然地亲自动手,学做乌冬面。 萧镶月看得兴起,也想参加。骆孤云笑道:“这哪用月儿亲自动手,看哥哥的......”挽起袖口,虚心地向厨师讨教方法。他本来就有基础,略微摸索就掌握了技巧,不一小会儿,也拉出了一根根粗细均匀的面条。萧镶月看得大声叫好,笑得两眼弯弯,灿若星辰。 吃了碗热腾腾的乌冬面,过足了眼瘾,萧镶月精神大好,与进二一起在各节车厢蹿来蹿去。骆孤云知他喜新奇爱玩,便也由他,只让小秦和方秘书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继续与易水孙牧等商谈事务。 几人玩够了,在酒吧坐下聊天。萧镶月让方秘书取来一张封面精美的唱片,对进二道:“在瑞典的时候,我本来打算与查莱德先生一起出一张音乐合辑,后来赶着回国,就只录了样片,还没有公开发行。我想将这张样片作为礼物送给天皇陛下,不知合不合适?” 进二喜道:“这再好不过了!后日会谈结束后,天皇陛下将举行正式晚宴招待考察团,到时镶月君便当面赠予陛下,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萧镶月想了想:“等会谈结束就太迟了,最好明天便能交到天皇手上。” 萧镶月觉得骆孤云与天皇的正式会谈无异于赴一场鸿门宴,总想着要为他做点什么。昨晚听他讲到,日方顾忌查莱德先生的国际声望,不敢轻举妄动。便想若能在会谈前让天皇看到这张唱片,兴许能起到一点作用。 进二思忖道:“随时都可以见到天皇的,只有叔父和堂兄,要不......我们去求堂兄,请他明天之内务必将这张唱片交给天皇陛下。”拉起他便往渡边彦所在的车厢跑去。 专列有二十余节车厢,渡边彦的处所靠近火车头。此刻正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出神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手上捏着支香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见几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有些意外。 萧镶月立刻被浓浓的烟味呛得咳嗽了两声,渡边彦连忙掐灭烟头,鞠躬道:“不知镶月君来访,失礼了,快请里面坐!” 渡边彦位高权重,与随从整整占了两节车厢。又爱好茶道,全套茶具也搬上了火车。几人围坐在茶台前,进二说明来意,渡边彦接过唱片,认真地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既是送给天皇陛下的礼物,镶月君不打算题字落款么?”萧镶月不好意思道:“镶月的字写得太难看了,若是云哥哥题字还差不多......”想想又道:“我便签个名罢。” 第74章 萧镶月的签名是骆孤云专门为他设计的,飘逸俊秀,十分美观,曾特意练习了好长时间。 渡边彦摩挲着他漂亮的签名:“镶月君过谦了,您写的字和人一样好看。”又不经意问道:“前几天在温泉的时候,听医生说镶月君的心脏和肺都有问题,不知可有全面检查过?”小秦接过话:“我家少爷心脏的毛病是从娘胎带来的,无法根治。肺不好是因为小时候得了一场严重的肺病导致的后遗症,也是只能调理,断不了根。” 渡边彦道:“我日本国医疗技术先进,镶月君不妨多逗留一阵,待我找几位权威的医师给您好好诊治,兴许能够痊愈也说不定。” “多谢渡边将军好意。其实......镶月的身体都是云哥哥和孙大哥他们太过紧张,我自己感觉还好,不必要特意诊治......再者,镶月定是要随考察团回国的,不可能独自留在日本。”萧镶月声音煞是好听。 渡边彦脸上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失望表情,不再言语,端起茶壶给众人一一斟茶。火车咣当晃了一下,茶水泼了些在萧镶月西服的衣摆上,内里雪白的衬衫也溅了一点茶渍。小秦和进二坐在左右,忙掏出手帕给他擦拭。渡边彦道:“哎呀,都怪在下孟浪!天气尚冷,当心着凉。要不请镶月君随我去内室将湿衣服脱了,换身干爽的罢!” 萧镶月正欲起身,就见车厢那头,骆孤云和孙牧并肩走来。孙牧手上拎着个瓦罐,老远就道:“可算找着月儿了!大哥用几味中药熬了壶红茶,需得在申时服下,可起到保护心脏,通络排毒的功效。错过了时辰可不好。” “咦?月儿的衣服怎么湿了?”骆孤云眼尖,快步走到他跟前。进二道:“刚刚不小心溅了些茶水,正说要换堂兄的衣服暂时穿着,以免着凉。” 骆孤云道:“也好,如此就多谢 渡边将军了......“陪他进到内室,渡边彦翻出一件衬衫,萧镶月去浴室换了出来。渡边彦身形高大,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衬得整个人都小了一圈。俩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他身上,渡边彦神情复杂,骆孤云扑哧一笑:“月儿就快二十了,怎么在哥哥眼里,还是十岁的模样!” 三人刚从内室出来,渡边雄和渡边太郎也到了。渡边彦忙招呼大家坐下,调侃道:“怎么这会子人到得如此齐整,难道是约好的么?” 孙牧边把斟好的药茶递到萧镶月手上,边解释道:“我这药茶需得在申时服下,正到处寻找月儿,路过两位渡边先生的车厢,说仿佛看到月儿和进二往这边来了。正好太郎先生要与月儿商谈明日去东京音乐大学授课的事,渡边雄先生要找孤云商量与天皇会谈的事,便一起过来了。”渡边太郎接话道:“刚刚三弟又折回去取了封电报,耽搁了几分钟,因此骆将军和孙副官便先到了。” 众人围坐在茶台前,相谈甚欢。 “明日上课,镶月想借将军的乐筝一用。”萧镶月对坐在一旁,有些出神的渡边彦道。 渡边彦不妨萧镶月突然和他说话,忙道:“乐筝既已赠送给镶月君,您想怎样使用都可以,不必专门征得我的同意。” 东京音乐大学是日本最负盛名的私立音乐学府,渡边家族从学校成立以来就担任校董。渡边太郎是这一届的校长,早就听进二讲萧镶月如何才华横溢,天赋卓绝。那日在温泉相见,听他侃侃而谈,于音乐上的见解和悟性非常人可比,愈加欣赏。当时就想特聘他为东京音乐大学客座教授,不定期来学校授课,被萧镶月婉拒。又邀请他务必为学生上一堂公开课,时间便安排在明日。盛意拳拳,只得答应下来 骆孤云笑道:“月儿明日就要去做教书先生了......听说在李庄的时候,月儿讲的课便很受学生欢迎,可惜当年我在外征战,没见着月儿做小先生的模样,深以为憾......”又问:“明日上课安排在什么时候?若是时间错得开,一定得去瞧瞧!” 太郎回道:“十一点上课,一个小时,结束正好午饭时间......”进二对渡边彦道:“考察团的行程都是由堂兄安排,明日应该是和近卫首相会谈罢?” 渡边彦立即道:“母亲的乐筝在镶月君手上使得出神入化,若明日要弹筝,在下也想一睹风采呢......音乐学院就在城里,离首相府也不远。或者明日我们早些开始会谈,争取十点半结束。全体人员一起去学院观摩镶月君上课,然后再回首相府参加午宴......”骆孤云喜道:“如此甚好,中日文化交流也是此次访日的内容之一嘛,多谢渡边将军考虑周全......” 见大家聊得热络,一直坐在旁边不曾开口的渡边雄凑近骆孤云,小声道:“关于天皇会见的事想与骆将军商讨,可否借一步说话?” 俩人于隔壁车厢的沙发上坐下。渡边雄开门见山道:“骆将军好手段!刚刚我收到电文,说东京的酒店宾馆现在是一房难求,全世界的记者和各国政府的特派专员,观察团,蜂拥而至,只怕有关会谈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马传遍全球!” 骆孤云轻笑道:“......中日关系微妙,民国官方首次访日,备受世人瞩目,也属正常嘛......” 渡边雄道:“骆将军有勇有谋,善于审时度势,在下佩服......既然全世界都想看一出好戏,咱们就演一出日中友好的大戏给世人看看也无妨!” 骆孤云道:“渡边先生明智!以目前的局势,自然是粉饰太平为上策。若为着骆某一人,乱了贵国的节奏可不好......要演中日友好的戏,孤云自会全力配合......只是对您身边的人,是否应当约束一二,以免弄得大家不愉快?” 尽管易水和孙牧都说他多虑了,骆孤云还是凭直觉,认为渡边彦对萧镶月的关注有些异乎寻常,那双看似波澜不惊的幽深眸子,在望向月儿的时候,总存了些让人猜不透的内容。嘱咐跟在身边的小秦和方秘书,要时刻提防。刚刚小秦见进二要带着萧镶月去找渡边彦,便多了个心眼,悄悄让方秘书去通报。骆孤云一听说,立马就与孙牧赶了过来,正好见到渡边彦欲带萧镶月去换衣服,更加怀疑他居心叵测,似乎处心积虑想要接近月儿。 渡边雄静默一下,才道:“骆将军心细如发,此言应当是有所指罢?将军放心,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因任何事破坏会谈......我这侄儿子从小样样都好,就是心思深沉,让人捉摸不透。近日行为着实有些反常......那山本家与我们渡边家是世交,他竟为着一点小事,当众扫了山本家的颜面......本来我也颇为恼火,谁知他竟自请前往北海道带兵......要知道那边条件艰苦,苏俄高丽环伺,战况频繁。若是历练几年回来,怕是放眼军中年轻一代的将领,再无一人能有他的赫赫军功......” 火车在黄昏时分抵达东京,时任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率内阁官员在站台迎接。站台两边被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挤得水泄不通。骆孤云一下火车,便与近卫首相分别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大意是此次访日不光是军事考察,还包括文化艺术,医疗制药方面的沟通交流。中日文化源远流长,两国人民世代友好,不应为着任何缘故,断了往来。 东京音乐大学。 能容纳几百人的阶梯教室座无虚席。学生们坐在前面,近卫首相率内阁官员与考察团的成员在后排就坐。 这还是东京音乐学院自建校以来,首次有中国人登上讲台。 日本人过往眼里的中国人均是长袍马褂,邋里邋遢,封闭落后的形象。萧镶月一身质地精良的浅灰色西服,搭配同色系的暗花格纹真丝领带,气质高雅,俊美绝伦,未及开口已令大家仰慕折服,啧啧称叹。学生们见台上这个看起来年龄比自己还小的俊美青年,竟是享誉世界的音乐大师查莱德先生最得意的弟子,纷纷窃窃私语,有些不可置信。 骆孤云与近卫首相并肩而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俊逸的身影......脑海里回想着今早的情形......因八点要开始会谈,六点便起床,练完拳脚,刚回房沐浴更衣,就见萧镶月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忙按住他:“十一点钟才上课,月儿再睡会儿罢,孙大哥特意熬了药粥,等下喝完粥再让卫兵护送你去学校......”见他不说话,便有些担忧:“月儿是否还是放心不下?”萧镶月揉揉眼睛:“易水大哥已和我说明道理,月儿不担心了......”蹬蹬蹬地下床,来到衣柜前,给他挑了一套深灰色的西服,给自己拿了套浅灰色的西服,又取出两条花色一样的领带,认真地给他系起来。 萧镶月以前系不好领带,总是骆孤云帮他。留学几年回来,学会了领带的各种系法,很是得意。但凡出席重要场合,总要亲手帮他打上领带。 骆孤云背着手,享受着月儿的服务,顺势在他的耳垂上轻咬一口,狎昵道:“小媳妇就这么舍不得夫君么?”萧镶月抬起澄澈的眸子瞪他一眼:“......是夫君不放心小媳妇!”骆孤云哈哈大笑,凑近耳畔,悄声道:“待哥哥今晚再收拾月儿......”萧镶月也不言语,竟狡黠地咬上他的喉结,伸出舌尖轻舔一下,又赶快退开,魅惑的眼神挑衅地看着他。骆孤云心跳漏了一拍......这宝贝......连调情也毫不服输!与月儿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那样的愉悦......想着晚上搂着人赤条条在床上翻滚的旖旎画面,摸摸月儿亲手给他系上的领带......不由浮想联翩,眉梢眼角都是暖意...... 第75章 骆孤云的思绪被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 萧镶月今日上课的内容是“中日音乐与文化特征”。在李庄的时候,师伯保存有很多汉唐时期遗留下来的孤籍乐谱,他曾深入研究。这些乐曲有些也传到了日本,千百年流传下来,曲风都有所改变。萧镶月选取了在日本流传甚广的几首乐曲,将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的原曲与日本的曲子做比较。学生们没想到自己耳熟能详的乐曲竟还有另外的版本,仅仅几个音符的变换,意境便大相径庭,唐曲如中正君子,温润儒雅,日本的曲子更加婉转凄美,如孤傲的剑客肆意而为。简直闻所未闻,个个叹为观止。 讲台上摆放着中国的洞箫和日本的尺八,中国的古筝与日本的乐筝。萧镶月以这两种乐器做比较,展现 中日不同的音乐特点与文化特征: 洞箫给人的感觉明朗大气,哀而不伤,忧而不怨,韵味厚重,充满着中正优雅的君子之风。尺八就像桀骜的浪子,淋漓尽致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狂野不羁,十分具有感染力,也更具有侵略性......尺八在唐朝的时候传入日本,发扬光大,在中国本土反而几乎绝迹......箫与尺八就像一对兄弟,一个在家的怀抱中享尽赞扬歌颂,一个在成长中走散,历经坎坷。不同的乐器却有相同的出身。两种乐器,两种性格,充分体现了中日不同的审美观,价值观和文化特征。 以筝做比较,日本筝音色更加低沉,总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在其中。中国筝则如流珠溅玉般的清亮。同样一首曲子,用日本筝演奏低回婉转,用中国筝则显得大气庄严。亦如两个民族不同的性格特点。 萧镶月用流利的日语讲课,间或吹奏一下乐器,拨弄几下琴弦。深入浅出地将最深刻的文化意识形态,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和形式表现出来。若非有着深厚的功底,绝佳的悟性,极难做到如此举重若轻。 最后,萧镶月强调,音乐无国界,亦无高下之分,能够引起人们感情的共鸣,予人心灵以安慰的乐曲,便是好的音乐。 学生们先是被他俊美绝伦的外貌,风度翩翩的身姿所吸引。一堂课下来,才领略到台上的青年不仅有绝代风华,更有惊世才情。 一个小时的课程实在太短。讲课结束,众人纷纷起立鼓掌。骆孤云眼睛一扫,见坐在左后排的渡边彦没有起立,也没有鼓掌,仿佛入定般,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冷峻严肃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知为何,骆孤云总觉得他幽深的双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不由暗自心惊。 讲台上人头攒动。近卫首相和内阁官员们也被萧镶月的风采吸引,纷纷争着与他合影。有意犹未尽的学生挤到面前,想与他继续交流音乐方面的见解。早已守候在外面的记者也一拥而入,围着他提各种各样的问题。萧镶月应接不暇。骆孤云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快一点,担心月儿肚子饿了,微微蹙眉。 渡边太郎又是兴奋,又是感慨,叹道:“今日这安排大大不妥!镶月君实在是太受欢迎!这......把午饭时间都给耽搁了......”忙走上讲台,在话筒前大声宣布:“查莱德老师生前是我校终身名誉教授,经校董会一致商量决定,由萧镶月先生继任此称号。将于下午四点整举行受聘仪式。请各位先行离开。届时会专门安排采访时间,并与萧先生合影留念!” 次日,天皇正式会见考察团。因昨天已与近卫内阁事先把基调定下来,会谈进行得很顺利。彼此心照不宣,冠冕堂皇地讲些外交辞令,按部就班走了过场,会见就算结束了。 当晚天皇夫妇举行晚宴,招待考察团一行。 骆孤云即兴挥毫写下“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八个蕴藉尔雅的大字,博得满堂喝彩。萧镶月表演了小提琴独奏,还用中国的古筝弹奏了唐代古乐《霓裳羽衣曲》。此曲早已失传,师伯和他根据唐朝的残谱补完全谱。虽没有大唐盛世原曲的恢弘磅礴,但也不失大气瑰丽。在场的日本人无不被这华丽高贵的曲风所震撼。连不太懂音乐的易水也啧啧赞叹:“月儿这曲子实在给我中国人长脸,也让小日本见识见识我泱泱大国的气势和风范!” 十几日的行程很快结束。考察团从东京港出发,返回上海。 渡边雄率官员到港口送行。进二拉着萧镶月的手,依依不舍,嘱咐他若来年有空,一定要再来日本。渡边太郎道:“镶月君已是我校终身名誉教授,虽不用亲自授课,还请以后若有新曲,第一时间寄来,以供学生们赏析。”萧镶月一一答应。 骆孤云道:“怎不见渡边将军?”渡边雄道:“昨日晚宴一结束,他便连夜赶去了北海道,未能前来送行,还请骆将军见谅。” 船一离港,考察团便聚在一起召开紧急会议。 易水首先发言:“中央一连发来几封电报,嘱咐诸位回去后不可散布战争言论,以免引起国内恐慌。在日本探查到的情形,需做好保密工作,不可随意透露给各方。” 林副官道:“委座是个什么态度?” 易水道:“委员长的一惯策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攘外必先安内,怕是对我们也防着一手呢!” “生死存亡之际,岂能将个人权力置于国家民族利益之上?”伍秘书愤慨。 孙牧沉吟:“中日力量悬殊。委员长不愿轻易打草惊蛇,授人口实,或许也有他的道理。” 骆孤云长叹:“若还有回旋余地,当然是不战为好。可眼下的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继续掩耳盗铃,装聋作哑,国将危矣!” “总司令说得极是!委员长纵有千般苦衷,万般权衡,也不及疆土重要!这仗,打不赢也要打!”易水斩钉截铁。 骆孤云一拍桌子:“抵港后我便即刻去往南京,面见委座,当面陈述厉害,要求领兵北上!” 易水道:“中央虽要求保密,我还是打算将日本的情形与南京的几个重要部门私下通个气,提早做些防备。”又对林副官道:“抵港后你直接回安阳,组织将士们做好备战,等候消息。只要中央一声令下,我们便挥师北上!”林副官响亮回答:“是!谨遵副总司令指示!” 孙牧担忧:“战事若起,上海的几所医院都在租界,应当无妨。只是制药厂在郊外,只怕不保。还应早做打算。” “我也正有此顾虑。回去后,就辛苦大哥在锦城,安阳两地再建几所药厂。一旦情形不对,上海的制药厂可迁至汉昌,张市长一定会全力配合。”骆孤云对孙牧道。 一路风平浪静,次日便可顺利抵达上海。 午后骆孤云议完事,遍寻月儿不见。小秦来报,说镶月少爷在瞭望台上。从甲板上抬眼一望,就见萧镶月与几个年轻的侍卫,轮流爬上高高的军舰瞭望塔,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做飞翔状,玩得可欢了。见着他,兴奋地大喊:“云哥哥......快上来!太好玩啦!就像真的飞起来了一样!” 骆孤云暗笑月儿就是喜新奇爱玩。见他身子前倾,像风筝一样摇摇晃晃,不由腿发软,忙喊道:“月儿快下来!上面风大,吹久了又该头疼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将人拉下来,拽回船舱。 众人聚在舱内喝茶聊天。骆孤云牵着他坐下,捂着手搓揉,心疼道:“看,手都吹得冰凉了!”孙牧赶紧将中药熬制的红茶递到手上:“月儿快暖暖手,喝点热茶。” 萧镶月抱着茶杯,小口啜着,饶有兴致地听大家高谈阔论,针砭时局。几个将士说到激动处,不由慷慨激昂,拍着桌子表示若日寇当真来犯,宁可战死沙场,绝不当亡国奴!众人纷纷附和,萧镶月听得入神,也拼命点头。骆孤云看向他,闲闲地道:“我们下船后不回上海公馆,直接坐专列去往南京,面见委员长。月儿可会觉得疲累?”萧镶月立即道:“月儿一点都不累,都听云哥哥的。” 舰艇在五月十日凌晨抵港。 骆孤云不想叫醒萧镶月,悄悄起床,打算像以往那样,将他用毯子裹着抱起下船。谁知才一动,人便醒了,翻身坐起,紧张道:“到了么?咱们快走罢!”骆孤云在他面颊上嘬了一口,亲昵道:“宝贝,生辰快乐!”萧镶月的生日是农历四月初一,恰好便是今日。 骆孤云拥着他:“月儿生辰还要随我奔波劳碌,哥哥心中实在愧疚......”萧镶月推开人,瞪他一眼:“正事重要!月儿这生日过 不过有什么打紧?” 第33回 亲友盈堂月儿庆寿烽烟将起孤云悬心 不像去的时候那样大张旗鼓。舰艇抵港,码头上只有易寒与几个随从前来迎接。一行人下了船便即刻上车,直奔火车站。 登上专列天色已微亮。骆孤云在餐车亲手做了碗面条,俩人你喂我一嘴,我喂你一口,吃了碗浓情蜜意的长寿面。 骆孤云叹道:“月儿给哥哥的生日礼物实在太过珍贵,哥哥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月儿的......”萧镶月不假思索道:“云哥哥便是月儿最好的生日礼物!”话音刚落,方反应过来此话怎的无比熟悉?实在有些俗套......不由傻笑。骆孤云干脆一把将人抱起扔在床上,嘴里喊着:“礼物来也......”便扑了上去,撕扯着衣服,萧镶月大笑着翻滚求饶。赤条条地在床上纠缠,两三个小时,才云收雨住。 第76章 火车在下午四点抵达南京。骆孤云亲自驾车,与萧镶月前往小红山的主席官邸。一进屋,便与委员长关起门来密谈。夫人依然拉着萧镶月问长问短。还邀请他过阵子到遗族学校参加校庆活动。 夫人于几年前亲自创办了革命军遗族学校,将在历次战役中牺牲的革命军将士的遗孤们接来金陵,在这里学习生活,妥善照顾。学校就在官邸旁边,以方便夫人随时看望孩子们。 正闲谈间,就听书房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委员长的咆哮声:“你就不能顾全大局?服从中央的安排?少管闲事!”然后是骆孤云的怒吼:“闲事?委座管这叫闲事?既如此.....告辞!” 书房门被“砰”地一脚踢开,骆孤云铁青着脸,冲出屋外,拉起坐在沙发上的萧镶月:“月儿,我们走!” 俩人上车,骆孤云余怒未消,双眼赤红,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萧镶月见他气成这样,心疼极了,不知该如何安慰,干脆将他的头贴上自己的胸口。 “......月儿心跳好快,是哪里不舒服么?”骆孤云吃惊不小,赶忙扶着他的肩问道。他眨巴着眼,委委屈屈道:“云哥哥一生气,月儿就着急,一着急,心就咚咚咚地跳......” 骆孤云给萧镶月缓缓轻揉着胸口,揉几下,又听听心跳,如此反复。自己也从狂怒的情绪中渐渐冷静下来,疲惫地把头埋在月儿怀里,闭上眼,陷入沉思。 方才他将在日本侦察到的情况详细向委员长汇报,认为下半年内,日军定会全面侵华,请求领兵北上驻防。委员长却认为日方目前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军事行动,仅凭分析和判断,便大规模调遣军队对峙,正好落人口实,等于是由我方捅破这层窗户纸,主动挑起战争。敌我势力悬殊,即便要战,也应当尽量往后拖延,哪怕多缓一天......因此拒绝了骆孤云领兵北上的要求。劝他把精力放在稳定大后方上。万一真的开战,若战事不利,我国西南西北地域辽阔,地形复杂,还可据此与敌人周旋,不至于全面沦陷。骆孤云却坚持自己的意见,俩人便争吵起来。 萧镶月搂着伏在怀里的人,一下一下轻抚着背脊,无言安慰。良久,骆孤云抬起头,恢复了平静:“方才哥哥冲动了些,让月儿受惊了......”单手握住方向盘,一只手拉着他,缓缓驶下山去。 车近颐和路,天已黑尽。老远就见骆公馆灯火通明,门口大红灯笼高悬。骆孤云看了看腕表,满脸庆幸:“嗯......还来得及!” 萧镶月狐疑地瞪了一眼神秘兮兮的人,俩人一起跨进屋内。 满屋子熟悉的面孔令他瞬间张大了嘴巴:“春姨!邓叔!板凳!阿晋!谢......谢校长!黑柱!阿峰!三虎!你们怎么都来了?黛丝姐姐......孙大哥!大嫂!大哥!二哥!大师兄!艾克!二虎哥!见梅!小秦......你们怎么也都在......” 萧镶月的惊呼声淹没在一片祝福声里:“月儿!生日快乐!镶月少爷!生日快乐!小少爷!生日快乐!镶月!生日快乐!萧先生!生日快乐!月儿哥哥!生日快乐!弟弟!生日快乐......” 萧镶月留学归来,又逢二十岁生辰,骆孤云早就计划要好好庆贺一番。知道他喜欢热闹,又极重感情,最好的庆祝方式莫过于把他挂念的人齐聚,一个不拉地送上祝福。出发日本之前便算好了日子,一定要在生辰之前赶回来。原本打算在上海公馆庆祝,因要面见委员长,又改为在南京。早几日便发了电报给易寒,让他提前安排,通知大家来南京聚会。 那年师伯去世,黑柱和阿峰回了李庄,后来萧镶月出了国,俩人便一直留在安阳军中历练。骆孤云觉得月儿身边必须得有可靠的人,就将他们又调了回来。月儿走到哪里,都心心念念李庄的亲人,便一起把他牵挂的故人都接了来。 萧镶月与小秦回国后,黛丝夫人处理完瑞典的事,也于月前来到中国,一直住在南京的使馆。她早就把月儿当作了自己的亲弟弟,弟弟二十岁的生辰,当然得亲自登门道贺。 骆公馆张灯结彩,宾朋满座。萧镶月的故交好友,悉数到齐,加上骆孤云军中的副官、秘书,走得近的亲信朋友,足足坐了几十桌。 萧镶月高兴得两眼放光,兴奋得脸微微泛红。骆孤云陪着他挨桌敬酒,只许他象征性地抿一口,自己却是爽快豪放,杯杯见底。 杰弗逊博士和科比医师也在座,一向不苟言笑的科比医师接过萧镶月亲自斟满的中国白酒,仰头一饮而尽,感慨道:“像萧先生这样美好的人物,怕是连上帝都要偏心眷顾几分呢!” 春妹拉着他又哭又笑:“时间过得好快......春姨老了,小少爷都二十了!”板凳爹依然木讷寡言,一盅接一盅,喝得红光满面。板凳今年也十六了,好像没怎么长,还是个孩子模样,仍旧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萧镶月。程晋已经做了护庄队的头领,成熟稳重了许多。激动地拉着人:“月儿当了明星,又出了国,我想着怕是再难见到了!咋长得比我还高?越发俊了......”萧镶月这些年猛窜了些个头,一百八十公分的他比程晋高出半个脑袋。 去年革命军遗族学校在报上公开招聘教职员工,谢富生投了履历,有幸被聘用,此番前来任教,正好赶上寿辰。萧镶月拍手道:“夫人还叫我过阵子去参加校庆活动,没想到谢校长也在这所学校,可真是太巧了!” 谢富生道:“遗族学校由中央亲自督办,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全国那么多精英想进入,我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教书匠,原本是不抱希望......何德何能,竟被选中了!后来才想明白,我在履历里写了:著名音乐家萧镶月先生曾在我校任教......说到底,还是沾了镶月的光......”萧镶月正色道:“谢校长切莫如此说。先生对教育事业的热忱执着,足以让人动容!镶月也要向您学习呢!” 李二虎的弟弟三虎与比板凳小一岁。与坐在见梅旁边的东东、板凳都是萧镶月的忠实迷弟,从一见着人开始,便围着他转。见梅已有五个月身孕,肚子微微隆起。萧镶月欢喜道:“若小虎出生,便真的凑齐三虎了!” 众人不解:“小虎......?” 萧镶月理所当然:“二虎哥的弟弟叫三虎,二虎哥的儿子不应该叫小虎么?” 大家齐道:“......若是女孩呢?” 萧镶月不假思索:“女孩?女孩就是喜梅啊!二虎哥喜欢见梅姐嘛......” 骆孤云笑得打跌:“月儿不用搞音乐了......改行开个取名轩,定能赚大钱!” 孙牧感慨万千:“月儿都二十了......若是萧大叔夫妇,爹娘还在,不知......” 易水知道骆孤云最怕提起这些引得萧镶月伤感,忙岔开话题:“孙大哥是否有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众人哄堂大笑。 易寒抚掌道:“大哥竟敢取笑三弟,当心总司令给你穿小鞋!” 新任南京市长萧山令也在座。易水和他相交甚笃,那年骆孤云二十三岁寿宴时,萧市长还是宪兵队队长,便携夫人来过府上。与萧镶月又是本家,十分喜欢这个性子随和,样貌又好的弟弟。揶揄易水道:“你是他哪门子的大哥,我才是镶月正宗的大哥!” 萧镶月对这个文质彬彬的本家哥哥也印象颇深,笑问道:“萧大哥,大嫂呢?今日怎么没有一起来?”萧市长道:“家中父母年迈,孩儿尚小,大嫂去年便回湘南老家料 理家务了......” 一旁的见梅凑过来,惊喜道:“湘南?萧市长与见梅竟是同乡?可真是太有缘啦!”与萧市长热络地攀谈起来。 卢汉坤带了电影公司的全套录影设备,亲自上阵,用胶片将这珍贵的影像记录下来。还从报社请了几个摄影师,专门负责拍照。来宾们个个都要争着跟寿星合影,摄影师忙个不停。 萧镶月环顾四周,心头喟叹,云哥哥深知月儿......这世上爱他的人,他爱的人,都齐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 不知谁起哄,让俩人跳舞。骆孤云舞技不错,萧镶月这些年在西方也常跳舞。大厅里响起施特劳斯的华尔兹圆舞曲。两个英俊的男子轮流揽着对方的腰,在悠扬的旋律中,迈着华丽的舞步旋转,画面养眼又协调,一连跳了好几曲。宾客的掌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也纷纷加入舞池。 艾克今日穿着优雅的燕尾服,黛丝夫人一身华丽的晚礼服,俩人跳起了探戈,热情奔放的舞姿让一众中国人大声叫好。 萧镶月跳累了,与骆孤云伴着音乐相拥慢慢踱步。遗憾道:“姐姐今日怎么没有来?”骆孤云道:“姐夫是先锋旅旅长,军务繁忙,走不开。姐姐自然是要陪着夫婿的。没能来金陵,月儿莫要介怀。”萧镶月瞪他一眼:“正事重要!月儿怎会介意?” 俩人脸贴着脸,骆孤云凑到耳边,委委屈屈道:“听说每次派对,瑞典的贝娜公主都只和月儿跳舞,哥哥要吃醋了!” 萧镶月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不依道:“听说云哥哥最喜欢听别人唱小曲,每次都听得痴痴的,月儿也要吃醋了!” 第77章 骆孤云语塞......想起那天在甲板上,远远瞧见易水和他靠在船舷上聊得热络,萧镶月笑得两眼弯弯。走近些,仿佛听到唱曲什么的......俩人见他过来,立马住嘴,神情都有些怪异......好哇!易水这个做大哥的,竟然在月儿面前出他的糗,回头得严肃一下军纪...... 室外草坪上,烟花腾空而起,在夜色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骆孤云道:“哥哥答应每年除夕都给月儿放烟花,今儿就将这些年缺的一并补上。” 大型焰火足足燃放了半个小时。璀璨的夜空下,宾客们喷香槟,抹蛋糕,尽情笑闹。 萧镶月双手合十,嘴唇微动。骆孤云凑过来,从后面拥住他,悄声道:“月儿许了什么愿望?”他道:“月儿祈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骆孤云道:“那是自然。月儿的生日亦是我们成亲的纪念日。以后每年,我们都像这般庆祝。” 宾客散尽,俩人回到卧房。萧镶月今日凌晨就起床,已是很疲累了,无奈大脑过于兴奋,根本睡不着,搂着人絮絮叨叨:“月儿竟是个傻子......被瞒得密不透风......云哥哥这生日礼物......实在太合意了!” 骆孤云笑道:“哥哥是给月儿准备了礼物,可......还没来得及送呢!” 拉着他来到书房,拿出一副画轴,徐徐展开:“哥哥没有月儿的本事,不会唱歌作曲,便画了一幅画,这才是送给月儿的生日礼物!” 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下,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看面庞依稀是少年骆孤云和儿时萧镶月。小一些的孩子伏在大孩子背上,双臂搂着脖子,从后面探出头,两颗脑袋挨在一起,亲密无间,仿佛在窃窃私语,表情生动。左边是一行如行云流水般的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今年春节的时候,骆孤云在上海公馆画的。特意吩咐易寒将它带来了南京,要在生日这天送给他。 骆孤云殷切道:“月儿快看看,喜不喜欢?” 萧镶月已有些酒意微醺,拿起笔就要往画上招呼。骆孤云忙拦住:“月儿想做什么?” 萧镶月嘟嘴道:“云哥哥这画的,分明就是那年月儿在树洞唱小曲给你听的情形嘛!不就是‘树洞唱曲图’么?” 骆孤云忍笑,夺下他手中的笔,递给他一个印章,哄道:“月儿不用题字,用这印章在上面戳一下就行!”把着他的手,在孤云落款下面盖上了萧镶月印。大为惊喜:“这个好!月儿最怕写字了,云哥哥多给我几个这样的印章,刻上不同的字,需要的时候一戳便好!” 将睡未睡时,骆孤云搂着像个八爪鱼一样趴在身上的人,幽幽道:“若是南京的家再也回不来了,月儿会怨哥哥么?”睡意朦胧的萧镶月小声嘟哝:“云哥哥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这会子......”抬起手,使劲拍拍他的胸膛,“......月儿的家在这里......”头窝在脖颈处,已呼吸均匀,睡着了。 次日,孙牧便要带着小秦启程,经汉昌,前往安阳、锦城,筹办新建药厂的事。李二虎和见梅也随行。易寒赶回上海打理生意。卢汉坤和艾克去北平继续拍摄电影。 秦晓与萧镶月相伴数年,乍要分离,十分不舍。孙牧道:“月儿的身体经前段时间悉心调理,已基本无碍,不然我也不会放心离开。”又挤挤眼,调笑道:“再说,有孤云陪伴,比任何医药都管用,我们在这里倒显得有点多余。” 二虎一心想陪在总司令身边,好不容易来了南京,才见一面又要各奔东西,有些气闷。骆孤云安慰道:“见梅下半年就要生产,二虎便在汉昌安心陪着,把军工厂管理好。二哥已联络了几位国外留学回来的航空专家,打算自己建立飞机制造厂,若事情顺利,我们下半年也要回去,到时便可相聚。” 萧镶月天性喜聚不喜散,本来也是心有戚戚。听骆孤云如此说,方释怀了些。 接下来的时日,萧镶月陪着李庄来的众人,把金陵的名胜古迹逛了个遍。那年春节他虽在南京小住过一段时间,但麻烦状况不断,哪里都没去成。这回身体也养好了,又有程晋、板凳、三虎、黑柱、阿峰等儿时的伙伴在,骆孤云存心让他好好玩玩,得闲时亲自陪着。每日里爬钟山、逛夫子庙、游玄武湖,在秦淮河的画舫上品各种小吃,鹅油酥、软香糕、桂花糖山芋......都是他爱的......着实开心了十来天。 五月底,李庄的众人亦要告辞了。春妹回去打理庄子的生意,程晋给他爹生孙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加之管着护庄队的事务,也不能久留。萧镶月买了各式各样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足足装了几大车。与众人依依惜别,约定来年再见。 骆孤云和易水忙军务。谢富生在遗族学校做了教务主任。李庄众人走后,萧镶月便隔三差五往小红山跑,几乎成了学校的编外教员。还将夫人亲自撰写的校训编写成校歌,一有空就去教同学们演唱。 六月三十日这天,是遗族学校的校庆日。 萧镶月组织学生们集体表演校歌大合唱。歌曲旋律优美,朗朗上口,歌词励志,催人奋进。在座的党政军要员无不交口称赞。夫人更是脸上有光,十二分的满意。 学生们很喜欢这个才华横溢,人又随和的俊美青年。表演结束,一窝蜂地围着他七嘴八舌。 谢富生感慨:“若是镶月能来我校正式任教就再好不过了!”话一出口,又自嘲道:“老朽是糊涂了!如今镶月名满天下,我还当是在李庄的时候么?再说了......骆总司令如何会舍得让你辛苦劳碌?”镶月认真道:“谢先生有所不知,只要镶月喜欢的事,云哥哥定会支持。只是我们过些时日便要离开南京......” 正说着,骆孤云已和易水来到他身后。易水赞道:“这校歌实在好听!编排得也整齐!”骆孤云手搭上肩头,爱怜地看向他:“月儿怕是耗费了不少心神......累着没?” 萧镶月满脸惊喜:“云哥哥和易大哥怎么都来啦?” 夫人今日请了不少军政要员出席校庆活动,骆孤云和易水也在邀请之列。这阵子骆孤云虽公务繁忙,萧镶月每日里做些什么,也时时关注着。见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精神饱满,心情愉快,又有黑柱和阿峰贴身跟随,便也放心 由他去。今日即便夫人不邀请,骆孤云也是早就计划好要来看月儿编排的节目。 易水调侃道:“......方才我们有事耽误,出发晚了一会儿。三弟生怕错过了月儿的节目,硬是将上山的道路当成了赛车道,一小时的路程只花了半小时便赶了过来......” 萧镶月嗔道:“错过节目有什么紧要?万一有个闪失......云哥哥不知道顾惜自己的安危么?”骆孤云无奈:“罢了......罢了!大哥竟成了月儿的耳报神!看来今后我得加倍小心,别被人抓着了小辫子......” 夫人也在委员长的陪伴下走了过来,笑容满面:“今日孤云也来了,镶月该赏脸一起吃个饭罢?” 这些日子萧镶月虽热心学校事务,却从不在外面用饭,稍晚些便急着往回赶。夫人几次想留他在官邸吃饭,都被他拒绝了。 委员长道:“那日孤云生了我的气,打了几次电话都请不来。还是夫人面子大.......”夫人道:“哪里是我面子大?有镶月在,何愁孤云不来?”委员长存心和骆孤云缓和关系,高声笑道:“哎呀呀......看来若想留住镶月只需把孤云请来,若想见孤云只要把镶月留住!”委员长一口宁波话,像说绕口令一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主席官邸,中央要员围坐一大桌,相谈甚欢。 骆孤云边与大家谈笑风生,边捡着萧镶月爱吃的菜夹到他碗里。晚宴十分丰盛,委员长是宁波口味,夫人却喜欢西餐,中西合璧的菜肴很是新颖别致。 夫人指着一盘甜点,热情地道:“听说镶月喜欢甜食,快尝尝我独创的这道榛子豆腐酥......” “榛子?”骆孤云正与委员长说话,耳朵倒是尖,闻言忙回过头来,蹙眉问道。夫人解释:“嗯,榛子......我将西方甜点常用的榛子磨成粉,参入豆腐,切成块,小火油炸,外酥里嫩,吃过的都赞不绝口呢!” 骆孤云道:“夫人有所不知,月儿对大部分坚果类食物过敏,榛子更是不可食用。幸好夫人说得及时,若不小心误食,可了不得!”想想又道:“月儿近日常往山上跑,看来我得将他禁忌食物的清单再誊写一份,交给夫人,才放心些。” 孔家小姐与夫人情同母女,是官邸的常客,今日也在座。本来对骆孤云颇有好感,前些年明送秋波,暗抛媚眼,使了无数手段,想接近他,都没有丝毫回应。那年在中央酒会上,骆孤云独自走掉,把她晾在舞池,几乎成了别人的笑柄。这会子打量着举止亲密的俩人,酸溜溜地道:“传闻骆总司令坐怀不乱,不近女色,原来是喜好男色......” 萧镶月正与夫人谈论校歌的事情,没注意旁人说什么。骆孤云不动声色,泰然自若地盛了小半碗汤,放在他面前。易水冷冷道:“孔小姐错了!我们总司令不知什么男色女色,只近月色。” 第78章 从官邸出来已是深夜。一上车,易水就对坐在后座的骆孤云道:“三弟今日与委员长谈得如何?倒底作何打算?” 骆孤云握住萧镶月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闲闲地摩挲着。叹了口气,徐徐道:“委员长虽有私心,有些话也不无道理。打仗拼的不仅是战场上的交锋,更多的是武器装备,后勤保障,物资供应。中日国力悬殊,日本先进的战斗机逾几千架,我们只有区区可怜的百来架,且老旧,性能落后。委员长答应拨专款,建空军基地,从美国购买先进的战斗机,聘请飞行教练,招募有志之士,组建我们的空军......” 易水笑道:“三弟这脾气发得值!即便中央不拨款项,我们也是要发展空军的!这回缺的饷银有着落了......”骆孤云继续道:“此外,一旦航运阻断,所有物资便只能通过陆路进入我国。当务之急,是组织人力财力,从缅甸修建公路,越南修建铁路,直通内陆......” 萧镶月一直静静听着俩人谈话,没有作声。忽插嘴道:“月儿在瑞典的时候,将查莱德先生的遗作整理出了两张纪念专辑。生日那天黛丝姐姐告诉我,唱片销量很好,多个国家都买了版权,进项颇大。查莱德先生立有遗嘱,全部音乐遗产归月儿所有。本来我打算以先生的名义,捐给母校皇家音乐学院。而今云哥哥要组建空军,月儿就将这钱给云哥哥的军队买战斗机罢!” 易水大笑:“......月儿当真要给咱们买飞机了!大哥收回之前说的话......看把三弟得意的!” 骆孤云揽着萧镶月的腰,乐滋滋地道:“月儿的心意,哥哥自是知晓。月儿赚的银钱先自己留着,哪日不够了,哥哥再问月儿要。” 第34回 山河泣血俩相牵忧姐姐厉色月意怅惘 七月初,南京的事务处理妥当,骆孤云一行便打算先到上海,与美国人商谈购买战斗机的事宜。 萧镶月喜欢在火车上睡觉,列车哐当哐当晃着,像摇篮一样,反而睡得安稳。骆孤云特意安排专列在傍晚出发,睡一晚,正好次日清晨抵达。 萧市长与一众官员前来站台送别。骆孤云忧心忡忡,反复告诫大家不可存着侥幸心理,随时做好战争准备。萧市长道:“总司令放心。守土卫国是我辈的职责,城在人在,萧某定当倾尽全力保卫首都,保卫全城百姓!” 列车咣当咣当前行。萧镶月近日连番出席各种辞别宴,昨天还专门为遗族学校的师生举行了一场告别音乐会,着实有些疲累了,早早睡下。 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正在熟睡的俩人。 易水站在门口:“中央发来急电,日军于今晚凌晨向我北平宛平城开炮!”骆孤云接过电报,扫了一眼,半晌,沉声道:“日本人终于还是等不及,动手了......” 众人再无心睡眠,个个心情沉重,聚在餐车商讨对策。 萧镶月坐在骆孤云身旁,默默听着大家谈话。虽已入夏,夜半天气还是有些微凉,骆孤云顺手拿了件外衣披在他身上,踌躇道:“要不过几日哥哥先把月儿送回李庄......李庄地处偏僻,战火应该烧不到那里,哥哥得空便回去看你......”萧镶月急道:“为何一遇到事情,云哥哥就想将月儿送走?” 骆孤云忙道:“月儿听我解释......日本空军厉害,我们常在的军营、兵工厂、军事要塞,都将是日军轰炸的重点!月儿和哥哥在一起有危险!若不愿回李庄,去瑞典也行......” 萧镶月瞪着他:“云哥哥自己说过的话竟忘了么?你我既为一体,难道不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在云哥哥眼里,月儿就是贪生怕死之辈么?为何一遇到危险就想让月儿独自躲着去?”抿着嘴,气鼓鼓地道:“月儿哪里也不去,定要呆在云哥哥身边!” 骆孤云见真把人惹急了,忙哄道:“哥哥又如何舍得你?只是在我心里,月儿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既如此......从今往后,哥哥便再不提要将月儿送走的话,一刻也不会让你离了我的视线,管它天塌地陷,定要护你平安周全!” 列车清晨抵达上海。一众官员到站台迎接,个个神情凝重。易寒递上当天的报纸: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报上大大的粗黑字体触目惊心。 往日井然有序的街道,挤满了游行的队伍。上海市民,学生,各界群众,自发地走上街头,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呼吁抗战救国。 车队行进缓慢,几次都被游行的队伍阻停。经过大世界百货门口,上百名学生拉着“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白底黑字的横幅,领头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振臂高呼:“保卫国土!抗战到底!”人群跟随呼喊口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坐在副驾上的易寒蹙眉道:“小欣怎么把音乐学院的学生也带到大街上了?”萧镶月道:“我瞧这女子有些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又见女子旁边站着一个小孩,惊讶道:“咦?那不是东东吗?”骆孤云道:“月儿不记得了?吴市长 的女儿吴小欣,你的铁杆迷妹,如今做了天年音乐学院的副院长。” 萧镶月出国留学后,吴小欣作为月迷会的会长,三天两头想从骆孤云这里打探消息,无奈骆孤云不太搭理她。张见梅来到上海后,吴小欣便经常找她套近乎,打探萧镶月的情况。一来二去,两个女孩子就成了莫逆之交。 见梅筹建天年音乐学院,吴小欣听说是萧镶月出资的,便来了兴趣,发动月迷会的成员捐钱出力。小欣虽只是金陵女子中学毕业,但精明能干,善于交际。利用父亲的关系,网罗了一大批有才华的音乐人来校任教。见梅见她为学校的事情尽心竭力,便正式聘她做了分管行政的副院长。有小欣在,将学校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见梅回荣新老家待产,也很放心。 音乐学院聘了著名音乐家李博先生担任院长。萧镶月和卢汉坤任名誉院长。开设作曲、指挥、民乐、声乐等专业。招收十六岁以上,具有音乐特长的学生。东东来到上海后,成天嚷着要学吹笛,见梅就专门请了个老师教他。谁知东东很有音乐天赋,才学了两年,已小有成就,能独自登台表演。通过特招,十一岁的东东成了音乐学院最小的学生。见梅即将生产,临走前便将东东托付给了小欣照料。 骆孤云看着兵荒马乱的街道,蹙眉道:“一旦北平陷落,日军延京沪铁路,可长驱直入,上海也岌岌可危。” 易寒道:“我亦是有此担忧。我们在郊外的制药厂、机械制造厂、纺织厂、造纸厂、发电厂,共二十余家企业,恐怕得早做打算,尽快内迁。” 骆孤云道:“我离开南京之前,已与委员长达成一致,将主要兵力调至汉昌,利用长江天险,严防死守,争取把敌军困于华中一带。因此汉昌、安阳、锦城应该都相对安全。” 易水边驾车边道:“汉昌水陆交通发达,又有张庭运市长全力协助,重型工厂可迁至此。安阳是我们的大本营,民用的企业搬到安阳较合适。锦城地势平坦,适合建立空军基地......” 萧镶月犹豫道:“那音乐学院的几百名师生怎么办呢?”骆孤云道:“见梅回去前,我已交待她顺便考察校址。前几日来电说女子师范学院旁还空着一些校舍,另有几间仓库,可腾出来做办公之用......” 萧镶月惊喜:“原来云哥哥早有打算,月儿是白担忧了!”又纳闷道:“云哥哥怎会未卜先知?”骆孤云道:“哥哥倒不料日军动手如此之快!只是既知开战不可避免,月儿创办的学校,若是毁于战火,不知该有多难过......当然得未雨绸缪......” 易寒道:“上海的公馆在法租界,料日本人不敢进犯。我便留下继续打理生意,随时探听消息。大哥和三弟带着其余人等尽快撤离。” “大哥即刻回安阳整训军队,带兵东进。上海至汉昌的铁路已通,二哥这段时间抓紧转移人员物资。三弟还要滞留几日,拜会几位中央军驻上海的将领,待事情结束,就前往汉昌汇合。”骆孤云迅速部署。 一九三七年隆冬。 战况急转直下。八月,日军进攻上海,十一月,上海沦陷。幸亏骆孤云这边早有准备,撤离得及时,物资和人员损失都不大。 忙活了几个月,内迁的工厂已基本安置好。大部队驻扎在汉昌,骆孤云与易水指挥官兵,夜以继日地修筑防御工事,排兵布阵。至年底,才初步有了个模样。 天年音乐学院迁至汉昌女子师范学院旁,幸亏见梅和小欣都是能干的女子,很快就把几百名师生安顿好,九月份就恢复了教学。 萧镶月本想亲自上课,教授作曲。但骆孤云常去郊外的军事基地视察,一去便是两三日,俩人一刻也舍不得分离,他也跟着蹲战壕,爬炮楼,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时间不能保证,亲自上课的想法只能作罢。只一有空便往学校跑,教学生演唱自己新作的抗战歌曲,与同学们交流音乐心得,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第79章 汉昌市政府宾馆已成了俩人临时的家。也是军中的战时指挥部。骆孤云常在此会见各路将领,召开会议。担心萧镶月饮食不习惯,将扬州饭店的总厨阿福也请了来,每日变着花样做各种膳食。只在军营里,士兵们吃啥他就吃啥,从不搞特殊化。骆孤云虽疼惜他这几个月随自己奔波劳累,但见他身子强健,精神饱满,也是心中甚慰。 这日萧镶月在黑柱和阿峰的陪同下,从学校回到宾馆,房间里没人,便径直来到会议室。骆孤云正与将领们议事,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宣布散会。最近中央军在华东战场节节败退,不好的消息一桩接着一桩。萧镶月见大家面色沉重,犹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战况?” 众人均缄默不语。易水沉痛道:“南京城破,萧山令市长指挥将士们断后,让老百姓先走,自己用最后一颗子弹自尽殉国......沦陷后日军大肆屠杀,南京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易水与萧市长相交数载,已红了眼眶,强压着悲痛,继续道:“今日接到讯息,萧兄远在湘南老家的夫人张氏,听闻丈夫殉国,呕血而死,追随丈夫而去......” 骆孤云深知萧镶月感情丰富细腻,受不得这样的事情,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宽慰道:“月儿不必太难过!萧大哥临死前留有遗言:尽忠报国,笑卧沙场,死而无憾......大哥也是死得其所!他们夫妇伉俪情深,黄泉路上,亦不孤单......”萧镶月忆起那年萧大哥夫妇携手前来参加晚宴,大哥儒雅,大嫂温婉,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禁心中凄然。 晚间,俩人用着晚餐。往日萧镶月都会兴致勃勃地讲学校发生的各种事情,今日却默默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有些出神。骆孤云想起那年在扬州,他曾说过“若是有个好歹......月儿岂会独活”的话,暗自心惊。自己作为军队统帅,虽不会亲自上前线,但战争年代,枪炮无眼,难保不会出危险......身为军人,保家卫国自当万死不辞,可月儿是无辜的,到时可不能牵累了他...... 一整晚气氛都有些沉默,洗漱上床,萧镶月依偎在他怀里,幽幽地开口:“嫂子殉情,随萧大哥而去,固然令人感佩。但若哪天月儿不在了,我更想要云哥哥替月儿好好活着......” 骆孤云松了一口气,月儿一整晚闷闷不乐,原来俩人是想到一处去了!战争年代,先有危险的肯定是自己......当下痛快答应:“嗯,咱们一言为定!若哪天哥哥不在了,月儿也要替哥哥好好活着......”萧镶月伸出手,澄澈的眸子看住他,调皮道:“拉钩......云哥哥一定要遵守约定!”骆孤云也伸出手,俩人像小时候一样,小手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相碰,郑重许下承诺。 骆孤云见他总为萧山令夫妇的死不能释怀,搂着人盘算道:“还有二十来日就过年了,孙大哥和小秦这几个月一直在安阳筹建医院,开春后便要去锦城开始新药厂的筹备工作。锦城的空军基地已初具规模,易寒联络的航空专家也已秘密抵达上海,春节后我们就要建设自己的飞机制造厂......哥哥打算带月儿回安阳老家过年,过完年和孙大哥他们一起去锦城,月儿说好不好?” 听说可以与孙大哥和秦晓团聚,萧镶月终于开心了些。骆孤云轻拍着他,声音渐低,沉沉睡去。 一月中旬,一行人回到安阳骆府。 琼花见着萧镶月,激动得又哭又笑:“还以为小少爷过不了多久就会回 来,谁知一去便是五年,这回到家了,可得好好住上一阵......” 琼花的女儿大雪,五官长得像琼花,清秀端正,身材却像父亲罗塔,出生时就比平常的婴儿足足大了一倍,幸亏孙牧全力施救,才得顺利生产。因出生那天下了冬日第一场雪,便起名叫大雪。才三岁的孩子已有六七岁的身量,屁颠屁颠地跟在琼花身后,进进出出地忙活。母亲常跟她讲起因小少爷和父亲结缘的事,对萧镶月一点也不陌生,一下端茶,一下递毛巾,孩子运动能力强,说话却有些迟,听骆孤云喊月儿,她也跟着“叶儿,叶儿”地叫,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次日,萧镶月还在睡着,骆孤云一大早便起床,前往骆府旁的卫兵营会见将士们。将近中午,回到府上,一进屋,琼花迎出来道:“咦,少爷怎么先回来了?大姑奶奶一早就把小少爷接了去,琼花还以为你们要在那边府上用过午饭才回来呢!” 骆孤兰的府邸离着骆府不远。骆孤云与萧镶月昨日才回到安阳,本打算休息两天再带月儿去见姐姐,没想到姐姐竟先他一步,将人接了去。想着骆孤兰对萧镶月的一惯态度,骆孤云心知不妙,急道:“黑柱和阿峰呢?有没有跟着?”琼花道:“大姑奶奶说都是自家府上,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饭,没必要带上随从,只把小少爷接走了。” 萧镶月早就盼着与骆孤兰见面了,听说姐姐想见他,高高兴兴地上了车。在管家的带领下进到厅堂,俊逸的身姿站定,亲热地叫了声:“姐姐”。 骆孤兰端坐在八仙桌旁,抬起茶杯,抿了一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也不答,冷笑一声:“果然是生得俊!难怪云弟的魂都被你勾走了!”心里盘算着看他气质斯文高雅,不像是个难缠的,不妨先礼后兵。清了清嗓子:“你便是镶月?”努努嘴道,“坐下说话罢!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萧镶月欠身道:“月儿回国后一直想尽快见到姐姐,却是被各种事情羁绊,实属失礼,还请姐姐见谅。” 骆孤兰嗤笑一声:“失礼?你竟敢在我面前提起个‘礼’字?”指着坐在屋子一角的花筱楼道:“楼姑娘与我弟弟情投意合,万分般配,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早就儿女成群了!识趣的话就自动走人,别给脸不要脸!” 萧镶月脸色变得煞白,局促道:“云哥哥说她只是个唱曲的......”骆孤兰提高声量:“唱曲的?唱曲的也是一只会下蛋的母鸡!你身为男子,恬不知耻,勾引我弟弟,害我骆家被人耻笑不说,竟要让我骆家绝后!” 萧镶月从未被别人这样辱骂过,一时有些呆愣,只怔怔地看着她。骆孤兰见他仿佛被震慑住了,缓和了一点口气:“你无非是看上我弟弟有财有势......”拿出一张银票,“啪”地拍在八仙桌上:“这笔钱你几辈子都花不完,去国外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苦在这里纠缠我弟弟,丢人现眼?” 萧镶月回过些神,坚决道:“不,月儿这辈子都不会与云哥哥分开......”骆孤兰气得大骂:“看你生了副好皮囊,斯文模样!还真是脸皮厚!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弟弟做什?”将手中茶杯狠狠一掷,砸在青花石地板上,摔成几瓣。 萧镶月未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只喃喃道:“姐姐别生气......”连忙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碎片。骆孤兰更加恼怒,一拍桌子,大吼道:“你装什么装!就是你这副狐媚样,迷得我弟弟失了魂,竟连身家前程都不要了!”他吓得手一抖,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手指,鲜血直冒,更加不知所措,只瞪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骆孤兰。 萧镶月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未曾受过半点折辱。心思就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污水泼在上面,丝毫沾染不上,倒把泼水的人气得跳脚。 骆孤兰以为他软硬不吃,更是恼怒,咆哮道:“贱人!不知廉耻!还在这里给我装可怜!装无辜!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萧镶月捂着流血的伤口,惊恐地看着骆孤兰被愤怒扭曲的脸,喃喃道:“姐姐别生气,月儿这就走......” 骆孤云心急火燎赶到骆孤兰府上,一眼瞧见地上打碎的茶杯和几滴血迹,急红了眼,不敢对姐姐无礼,一把揪住坐在旁边的花筱楼,大吼:“说!你们把月儿怎么样了?”花筱楼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姑奶奶骂了他几句,他......他就走了......” 骆孤兰见弟弟真的急了眼,也有些忐忑,强做镇定道:“姐姐知道你们从小在一处长大,感情深厚,你待他如兄如父......” 骆孤云怒道:“姐姐错了!孙大哥待他才是如兄如父!我喜欢他,爱慕他,他是我的心上人,是此生不渝的爱人!姐姐听好!若是月儿有个三长两短,弟弟也不会独活!” 萧镶月从骆孤兰府上出来,头脑有些混沌,骆孤兰骂他些什么也没十分听明白,只记得那张愤怒扭曲的脸。他不太识得路,心头茫然,只延着门口一条宽敞的道路往前走,七拐八拐,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湖边。手上割破了一道小口,血液已经凝固,衣摆上也沾了些血渍,怕回去后让骆孤云担心,就着湖水洗了洗,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静静地发呆。 骆孤云冲出骆孤兰府邸,直接回了老宅,琼花说小少爷没有回来。又冲到一旁的卫兵营,大家都说萧镶月没有来过,便慌了神。想着月儿对安阳城并不熟,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立即让卫兵营的士兵全体出动,开始全城搜索。自己也开着车延路找寻。绕了约莫一个小时,远远瞧见萧镶月坐在城东湖边的一块大石上,面朝湖面,呆呆地出神。心头是又喜又惧......月儿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莫非是想不开,要投湖自尽?不敢出声,悄悄绕到正面,挡住了他看向湖水的视线。陪笑道:“月儿原来在这里看风景,叫哥哥好找!” 第80章 萧镶月见到他,神色平静,轻声道:“云哥哥怎么来了?”骆孤云赶紧捉住他的手,捂着搓揉:“天气冷,看,手都吹得冰凉了,快随哥哥回去!”萧镶月顺从地起身,随骆孤云上了车。将头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闭目不语。 骆孤云又是心疼又是忐忑,思忖着如何安慰他。 萧镶月先开口,闷闷地道:“姐姐今天很生气......”骆孤云轻抚着他的脸宽慰:“姐姐那些话月儿别往心里去......”萧镶月将头窝在他胸口,低声道:“云哥哥想要孩子吗?”骆孤云反问:“月儿怎么想呢?”萧镶月不答,继续道:“若云哥哥想要孩子,月儿会成全你......”骆孤云道:“如何成全?”萧镶月道:“月儿会离开,像师伯那样,此生都不再见你,只在心里默默想念你。” 骆孤云道:“这就对了!每个人对幸福的感觉和定义不一样。世人都以为儿孙满堂,才是幸福美满,我只觉得与月儿长相陪伴,生命才有意义!孰轻孰重,当有所取舍。若为着子嗣之事,让月儿伤心难过,离我而去,那就叫舍本逐末!哥哥才不会干这样的傻事!”萧镶月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神直视着他,欣喜道:“云哥哥说的和月儿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打从俩人成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就子嗣问题敞开心扉讨论。骆孤云继续道:“日子是咱们过,管他旁人说什么,姐姐暂时不理解不要紧。终有一天她会想通的!只是今天委屈月儿了......”萧镶月道:“月儿不委屈,就是担心姐姐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骆孤云暗自庆幸,月儿的心思还是像儿时一般,心底不藏仇怨,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似水晶般玲珑剔透,不染尘埃,实在难能可贵。自己可得加倍小心,将他护好了才是。 车回骆府,易水和孙牧听说萧镶月不见了,都聚在府里焦急地等待消息。见俩人神色平静,牵着手下车,方松了口气。孙牧听说月儿在湖边吹了冷风,连忙拉着手把脉。 秘书来报:“明日安阳城中商贾在德云大礼堂举行欢迎总司令的集会,并邀请将军做抗日救亡动员演讲。” 孙牧忙道:“月儿就交给大哥照顾罢,贤弟自去准备。” 易水笑道:“三弟口才卓绝,演讲都是信手拈来,从不打草稿,也不假手秘书。再说了,之前在汉昌大大小小的场合,哪次三弟不是慷慨陈词,号召全民抗日?根本无需刻意准备。” 第35回 舍身护爱命悬一线赤忱为国赴美筹援 能容纳上千人的德云 大礼堂座无虚席。安阳城中的达官显贵,巨贾豪绅济济一堂。骆氏家族在安阳深受百姓拥戴,骆孤云已有一年多没有回到家乡,此次归来,又逢战时,上海南京的相继沦陷令大家人心惶惶,都盼着骆总司令带领军队抵御外侮,保一方平安。 欢迎仪式隆重热烈,各界代表相继发言后,安阳市长大声宣布有请骆总司令上台致辞。 骆孤云一身戎装,在热烈的掌声中从容登上讲台。萧镶月目光追随着眼前气宇轩昂的身影,神情满是欣赏骄傲。 黑柱急匆匆地跑进来,在他身旁耳语几句,萧镶月一惊,连忙起身,随着黑柱出了大厅。 街对面正对着礼堂的一栋两层小洋楼里,一个身穿灰色西装马甲,戴着同色宽檐礼帽的男子站在窗前。见着萧镶月,摘下礼帽,露出英俊却略显阴鸷的面容,似笑非笑道:“镶月公子,别来无恙啊?”萧镶月张大嘴巴,吃惊道:“何公子!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正是何其笙。他前些年一直被关押在南京的监狱里。日军打来,南京城破,无暇顾及在押的犯人。何其笙就从监狱逃了出来,投靠日寇,做了汉奸。日本人见他是留学海外的高材生,又精明能干,对他委以重任,做了伪临时政府的代行政院长。 骆孤云曾率团访问日本,汉奸们以为他是亲日派,多次派员与他联络,试图拉拢。谁知骆孤云不但不买账,还屡次在公开场合发表演说,号召全民抗日。日本人对他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从德国请来了王牌狙击手,誓要将他置于死地。 何其笙生平最恨的人就是骆孤云,抢占了他的爱人不说,还让他饱受牢狱之苦。刺杀骆孤云的计划正中他意,便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这桩任务。亲自策划,带着几个特务和狙击手秘密南下,特意挑了骆孤云公开演讲的时机,若他在大庭广众毙命于枪口之下,必能震慑人心,加快日军进攻的步伐。特别是要叫萧镶月亲眼看着骆孤云当场死于非命,好让他死了心,心甘情愿地跟自己走。 何其笙阴恻恻地道:“是我。你的情郎活不长了,镶月公子还是跟我走吧。”萧镶月脸色变得煞白,颤声道:“你们想干什么?”何其笙狂放地大笑:“干什么?”指着隐蔽在窗帘后的狙击手,得意洋洋地道:“镶月公子看不明白吗?今日便是姓骆的死期!” 萧镶月惊恐地后退,黑柱和阿峰见势不妙,上前一起拖住何其笙,大喊:“小少爷快跑!” 骆孤云俊朗的身姿立于台上。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演讲赢得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萧镶月奔进大厅,顾不得多想,飞身扑向站在讲台上的人。 何其笙见萧镶月逃脱,心知不妙,拼命摆脱黑柱和阿峰,跑到窗口一瞧,眼见他没命地扑向骆孤云,竟是要用身体去替他挡住枪口,吓得魂飞魄散。狙击手已瞄准目标,就要扣动扳机,来不及出声阻止,千钧一发之际,连忙伸手去拉枪管。一声枪响,子弹有所偏离,从萧镶月的后肩擦过,斜斜穿入腋下。 突发不测,大厅众人都惊呆了,纷纷站起。骆孤云抱着软倒在地的人,摸着背上满手的鲜血,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急呼:“月儿!月儿!”萧镶月断断续续说了句:“云哥哥......小心......有人要杀你......”头一歪,晕了过去。 坐在前排的易水和孙牧等人最先反应过来。易水大声下令:“捉拿刺客,保护总司令!”孙牧迅速冲上台,脱下外衣,包住伤口,给萧镶月止血。骆孤云已经快失了神智,大吼:“快!备车!去医院!” 车子呼啸着往医院奔去。骆孤云紧紧搂着双目紧闭的人,将脸贴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泪流满面,语不成声:“月儿挺住......哥哥在这里......月儿没事的......月儿不会有事的......”背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摆和裤子。 安阳医院的林院长刚刚也在礼堂,随车一起回到医院,一秒钟都没有耽搁,跳下车,将人抬上担架,直接进了手术室。孙牧也跟了进去。 骆孤云颓然坐在手术室外冰凉的水泥地上,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喃喃自语:“月儿......傻月儿......为什么要替哥哥挡枪?你可知哥哥宁愿自己死一万次,也不愿让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易水带着一众副官随后赶到,向他汇报情况:“黑柱遇难,阿峰受了重伤。据阿峰讲,他和黑柱一直在会场外候着。总司令刚上讲台,一个孩子跑过来,说有一位南京来的何公子,是镶月少爷的故交,有紧急事情想见少爷一面。那年月儿在扬州出事时,黑柱和阿峰刚好回了李庄,因此并不知道何其笙的事。听说是南京来的,只怕是小少爷在遗族学校的旧友。知道他极重情谊,不敢耽搁,连忙进去禀报。见到人后,俩人见势不对,扑上去拖住何其笙。月儿便趁机逃脱,跑进会场,替三弟挡了一枪!何其笙乘乱逃了......抓到两个小汉奸。据交待,日本人请了德军的王牌狙击手,誓要将三弟置于死地。若非何其笙按捺不住想见月儿,泄露了计划。黑柱和阿峰忠心护主,只怕......” 易水悔恨道:“在汉昌的时候,我们便是处处小心。回到安阳,想着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安保措施不够严密。唉......还是大意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孙牧和林院长并肩出来。骆孤云弹簧般地跃起,颤声道:“月儿......怎么样了?” 孙牧擦擦额上的汗,蹙眉道:“子弹倒是取出来了。但对方用的是狙击步枪,冲击力大,子弹从右肩进入,伤及肺叶。月儿的肺本就不好,无疑是雪上加霜。现下还在昏迷中,就看他明日能否苏醒,若能醒来。便算是逃过了一劫......”林院长道:“枪口创面太大,即便醒过来,还要防止伤口感染,两周后,若无发炎症状,才能说确保无虞......” 病房内,骆孤云彻夜守在床前。拉着萧镶月的手,一遍遍地在耳边低语:“月儿听好了......哥哥要食言了!月儿要有个三长两短,哥哥也不会独活!因此,为了我,月儿一定要醒来......” 出事的时候骆孤兰和夫婿也在现场,亲眼目睹萧镶月不要命地替弟弟挡了一枪,心中也是感动。来病房看了好几次,骆孤云都是呆呆的,只管拉着萧镶月的手喃喃自语,也不理旁人。生怕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这痴弟弟恐是活不成了。只吩咐易水等人务必照顾好总司令,有什么情况及时禀报,摇头叹气而去。 第81章 或许是云哥哥的呼唤让他有了感应,第二日晚间,萧镶月终于醒了过来。一刻也没有合眼的骆孤云喜极而泣,拽着他的手,贴在脸颊,哭得像个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骆孤云除了处理紧要军务,日夜不离地守候在病床前照料。萧镶月一天天好起来。伤口在背上,只能趴着睡,幸好他从小就习惯趴在云哥哥身上睡觉,倒也不难受。只骆孤云生怕牵动他的伤口,总是一动不动任他趴着,即便手臂被压得发麻也舍不得挪一下。 春节也是在病房里度过。转眼过了正月十五,按原定计划要一起出发前往锦城的空军基地。从安阳到锦城需要翻山越岭,路上颠簸,萧镶月虽已度过了感染期,但伤势尚未大好,孙牧建议不宜挪动。骆孤云如何舍得让他独自留在安阳?将出发的日子推迟了十几天,调动大量人力物力,夜以继日地赶工,终于在正月底抢修出了一条飞机跑道,又从汉昌调了一架最先 进的运输机,稍加改装,将人用担架直接抬了上去。 飞机盘旋着升空。将养了一个多月,萧镶月伤势已好了许多,勉强可以坐起。素喜新奇爱玩的他,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斜靠在骆孤云身上,看着舷窗外的蓝天白云,苍白瘦弱的脸上因兴奋显出一丝红晕。 一同登机的还有孙牧易水等十来人。孙牧感叹道:“我本不赞成月儿去锦城。安阳医院设施先进,林院长医术精湛,府里又有琼花照料,有利于伤势恢复。贤弟执意要将月儿带在身边,我还担心路上颠簸出个什么意外。没想到竟动用了飞机!唉,也只有贤弟能做得到如此了!”又对易水道:“这段时间易兄弟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督促修建跑道,着实辛苦了!” 易水笑道:“孙大哥还不知道三弟么?若月儿留在安阳,他怎会安心?所以嘛......月儿一出事,我便加快了跑道的建设,总算是排上了用场......” 萧镶月不安道:“为着月儿,这段时间几位哥哥都辛苦了!” 易水调笑道:“我们辛苦点没啥,就是某人,命都差点去了半条!幸亏月儿好起来了,否则的话......” 骆孤云连忙打断易水的话:“哥哥说过,一刻也不会让月儿离了我的视线,管它天塌地陷,定要护你平安周全。这回眼睁睁地看着月儿为了哥哥差点命都没了,护你平安周全竟成了一句空话!若连守着你都不能,哥哥便不用做人了......” 琼花照料萧镶月细心周到,骆孤云特意让她贴身伺候,连着三岁的女儿大雪也一起带到了锦城。众人在离着空军基地不远的宝珠寺下榻,此处环境清幽,很适合静养。萧镶月知道黑柱遇难的消息,着实难过了一场。骆孤云百般劝慰,方才好些。阿峰留在安阳养伤。孙牧和小秦筹建的药厂据此只有十几里地,空闲时也常来寺里陪伴他。 锦城气候温暖湿润,阴天居多,常年见不着太阳。 一晃两个月过去,萧镶月肤色本来就白,更显得苍白羸弱。孙牧说他应该多晒晒太阳。骆孤云很是心疼,每当天气稍好一点就带着他到室外散步活动,或一起开车去郊外,在小河边钓鱼野炊。有一次时间充足,还带上帐篷,在野外露营一宿,把萧镶月乐得像个孩子。回来后念叨了好几回,央求骆孤云有空的时候再带他去露营。 这日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蔚蓝色的天幕下,两架战斗机时而盘旋爬高,时而俯冲下来,时而翻着跟斗,像在跳空中芭蕾。萧镶月满脸艳羡,目不转睛地盯着在空中纠缠翻飞的飞机,兴奋得欢呼雀跃。 这几个月骆孤云和易水跟着美国教练,飞行技术练得精湛,趁着天气好便试试身手。飞机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萧镶月小跑着迎上去。骆孤云摘下头盔,顺势在他面颊亲了一口,牵着手欲往回走。 萧镶月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拽着胳膊不肯动。骆孤云如何不知他的心思,笑着哄道:“走,哥哥带月儿坐战斗机!过把瘾去!”萧镶月大喜过望,取过飞行头盔,乐颠颠地跟着爬进驾驶舱。飞机加速,腾空而起,平稳地翱翔在蓝天上。骆孤云先前只是想带他过过飞机瘾,架不住他软磨硬求,开始玩各种惊险刺激的特技动作。战斗机像一只银色的大鸟一样,在空中翻滚。 这天正好孙牧和秦晓从药厂回来得早,听大雪说叶儿叔叔去了空军基地,便也一起过来瞧瞧。抬头望见一架银色的战斗机在空中做着各种惊险的飞行动作,忙问道:“月儿呢?”易水笑着指指天上:“偌,三弟带月儿过飞机瘾呢!”孙牧大惊失色:“月儿伤势初愈,心脏和肺都承受不了这样的猛烈冲击,可能导致大脑缺血,严重甚至会血管破裂!快赶紧让他们回来!”易水一听也急了,连忙通过地面的指挥中心呼叫立即返航。 飞机在跑道上滑翔一段停下。方才还兴奋雀跃的萧镶月摘下头盔,脸色呈不正常的潮红,刚想开口说话,却呕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在骆孤云怀里。基地的医护人员早已严阵以待,立即将失去知觉的人抬上担架,送往医院急救。 骆孤云追悔莫及,连连怨自己不知轻重。所幸孙牧对萧镶月的身体了如指掌,吃了几剂中药调理,并无大碍。从今往后更加处处谨慎小心,半点不敢疏忽大意。 在锦城的日子平静悠长。经过大半年的调养,萧镶月伤势已大好,空军基地的建设也初具规模。到盛夏的时候,长江一带防线吃紧,日军的精锐部队在华中集结。骆孤云决定回到汉昌,亲自指挥战事。 之前俩人在汉昌都是住在市政府宾馆。这次一下火车,骆孤云径直带着萧镶月去了东郊的一处山麓。山腹已被挖空,虽是炎炎夏日,洞内却很凉爽。起居室、客厅、书房、琴房、警卫室、一应俱全,布置得温馨整洁。萧镶月张大嘴巴,惊讶道:“云哥哥何时安排了这样一处所在?” 萧镶月作曲不能有声音打扰,在锦城的时候,因住所离空军基地较近,白日飞机的轰鸣声让他不能安心谱曲,便时常晚上熬夜。下榻的宝珠寺也遭到日军的几次轰炸。最危险的一次炮弹把寺旁的一座唐代佛塔炸得粉碎,离着俩人的居所也就十几米远。以前都是萧镶月趴在他身上睡觉,自从中枪后,骆孤云成了惊弓之鸟,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把月儿护在身下。有一次天蒙蒙亮,一支迎亲队伍路过寺庙门口,骆孤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炮仗声响,以为日军又来轰炸了,一个翻身把人紧紧地抱住,箍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住在山洞里,既能防止飞机轰炸,又隔音,外面的嘈杂完全听不见,萧镶月白天也可以专心做曲。而且冬暖夏凉,炎炎暑日也不觉得烦闷。骆孤云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俩人便在洞里安定下来。 时光荏苒。 日军原计划短时间内灭掉中国的野心,在我全体民众的奋起抵抗之下,被击得粉碎。战争进入胶着状态。骆孤云坐阵汉昌,稳守长江防线。击溃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不时还打一些漂亮的反击战。骆家军成了令日本人闻风丧胆,啃不下来的一块硬骨头。 萧镶月与骆孤云一起,亲身体验了战争的残酷,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见到尸体都会害怕的少年。但骆孤云从不让他以身涉险,每有大仗,总是想方设法地护着他,不愿他亲眼目睹血淋淋的战争场面。 陪伴骆孤云之余,萧镶月将对国土沉沦,山河割裂的深深忧虑寄情于音乐,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抗战歌曲。饱含深情的《青衣江上》、《问天》、《春望》等歌曲,妇孺老幼都能随口哼唱。《不做亡国奴》、《保卫家乡》等曲目,慷慨激昂,大大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还与见梅、小欣一起牵头,团结爱国人士组织了“民众抗敌御侮后援会”,积极宣传抗日,募款支援。去年春节,他将萧山令夫妇的事迹编写成歌剧,搬上舞台,组织天年音乐学院的学生们表演,几乎场场爆满。委员长和夫人特意邀请他去重庆给党国要员演出,大获成功。特别是夫人太太们,感动得涕泪交流,每场演出备几块手绢都不够擦眼泪。纷纷表示若自家夫君为国捐躯,也当效仿萧夫人,生死相随。 每当萧镶月有演出活动,骆孤云都会派出大量卫兵,严加保护。得空时便亲自陪同,从不敢有丝毫大意。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俩人相携相伴,日子虽艰苦些,却是踏实安稳。 秋去冬来。 一九四二年冬至,冰封千里。 战事稍缓。大家伙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这日人到得齐整,连易寒也秘密从上海租界回到了汉昌。 今年冬天特别寒冷,下了好几场大雪,萧镶月肺不好,一呼吸到冷空气就有些气喘。孙牧开了几剂滋补的食疗方子,好不容易得空的骆孤云亲自在厨房熬煮。 管家来报,说重庆的夫人来电,找镶月少爷。 萧镶月正带着东东在琴房弹奏新谱的曲子。骆孤云接过话筒,电话那头,是夫人悦耳的声音:“应美国总统之邀,拟于下月访美。想邀请镶月随同赴美,争取国际援助。” 第82章 萧镶月乐颠颠地跑过来:“云哥哥,什么事?”骆孤云将夫人的意图大略说了一遍。他不假思索道:“月儿说了,不会离开云哥哥半步,去美国那么长时间,月儿怎会放心让你一个人?还是回掉吧。” 冬至的晚宴特别丰盛,黄精煲鹌鹑、蝎子炖老鸭、贝母烧甲鱼......都是些对身体有益的滋补膳食。萧镶月依然坐在骆孤云和孙牧中间,听众人高谈阔论,针砭时局,俊美的面庞上挂着柔和的笑。 说到因日军将我海陆空运输通道统统封锁,国内物资短缺,部队装备落后,总吃败仗,众人纷纷摇头叹气。易寒叹道:“如今海上通道被日军占领,远洋货轮进出比登天还难......特别是军需物资,若非借助欧美的货船,根本不可能运进来!上个月一批军队急需的抗菌素,还是多亏了杰弗逊博士的私人关系,夹杂在美利坚的货轮里,才勉强蒙混过关......” 一直默默听着众人谈话的萧镶月忽插嘴道:“若是能取得更多的国际援助,咱们的日子是否便会好过些?”易寒道:“那是当然。我们国贫民弱,科技落后。先进的飞机大炮全部依赖进口,只有与欧美列强形成同盟,消灭日本鬼子才有指望!” 骆孤云盛了碗乌鸡黄芪汤,小心地将上面浮着的油撇掉,放在他面前,笑道:“月儿也学着大伙儿忧国忧民么?快别劳神了......这两天着了寒气,还咳嗽着呢......来,把汤喝了......在哥哥眼里,月儿的身体比那仗打不打得赢更紧要......” 萧镶月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云哥哥又不分轻重了!月儿想......既然国际援助对我们如此重要,还是应该陪夫人去美国走一遭!可是......月儿又放心不下云哥哥......” 易水调笑道:“月儿愿去美利坚,那是再好不过了!至于三弟,你就放心交给我吧!说实话,弟兄们整天看着你俩如胶似漆,蜜里调油,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情何以堪?等你走了,大家伙得拽着他喝上三天三夜大酒......” 骆孤云气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三弟哪里得罪大哥了?竟撺掇着月儿去美国!月儿这段时间一直都有些咳嗽气喘,远赴西方,三弟怎会放心得下?” 孙牧接话道:“杰弗逊博士在哥伦比亚大学有个实验室,拥有全世界脑神经方面最尖端的科技,一直邀请我前去考察学习。不若此次我就陪同月儿一起前往,既方便照料他,又可接触先进的医疗技术,岂不两全其美?” 有孙牧陪同,骆孤云自是放下了一大半心,当下也不再反对。 秦晓得留下管理几家医院,不能随行,深以为憾。见梅、小欣、东东、大雪听说萧镶月要去美国,又是兴奋,又是不舍,个个拉着他七嘴八舌。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暖意融融,众人聊到深夜,宾主尽欢,方酒酣宴散。 赴美专机从锦城机场秘密出发。 骆孤云与萧镶月这些年几乎形影不离,乍要分别,虽只是短短几个月,还真是难舍。夜幕下,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飞机即将起飞。俩人还拥在一起互相殷殷叮嘱。 夫人笑道:“这么多年了,骆总司令和镶月还似这般如胶似漆,叫人好生羡慕!”孙牧笑道:“可不是么!咱们这次访美顶多也就几个月,三弟给月儿准备的行李又是满满十几个大箱子,我看在美国呆上几年都够用了!” 正与骆孤云依依话别的萧镶月闻言别过头,认真辩解道:“大哥这次冤枉云哥哥了,箱子里放的大部分是月儿的乐器,都是到美国演出要用的。”孙牧耸耸肩,无奈道:“看吧?早就知道在月儿面前不能说他家云哥哥的半点不是!”众人一阵哄笑。 美国之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夫人在国会发表演说,宣传中国抗战的艰难与伟大,引起了世界范围的同情与关注。萧镶月应邀在美国国家音乐厅演出,将自己谱写的部分抗战曲目改编成交响乐,用音符将中华民族饱受摧残的深重灾难表现得淋漓尽致,深深打动了每一位聆听者。 美国民众对来自东方国家的访客表现出极大的友好和热情。每到一处,都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各界捐款纷至沓来。美国政府不仅向中国提供巨额的金钱援助,还捐赠了大批新型战斗机,组建志愿航空队,帮助中国抗击日寇。 每天都有从大洋彼岸发来的电文摆在骆孤云案头。几个月来,萧镶月陪着夫人奔走在美国的纽约、华盛顿、洛杉矶......报纸、电台对访美行程进行了连篇累赘的报道。骆孤云虽身在国内,对萧镶月的行踪也是了如指掌。 汉昌战时指挥部。 骆孤云正拿着一张报纸看得入神。易水进屋,见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烟头,瞥他一眼,调侃道:“又想月儿了罢?” 骆孤云指着报纸,上面刊有萧镶月在芝加哥举行音乐会的新闻。皱眉道:“月儿成日来回奔波,甚是辛苦,身体不知吃不吃得消?”易水宽慰道:“有孙大哥在,三弟尽管放心。倒是你,这几个月夙夜辛劳,茶饭不香,消瘦了不少......月儿回来该心疼了!” 次年初夏,萧镶月与夫人一行终于返回国内。 专机抵达这日,骆孤云兴奋得一夜未眠,早早就去锦城机场候着。一下舷梯,俩人便紧紧拥抱在一起。几月未见,他仔细端详着人,疼惜道:“月儿脸色不好,可是太劳累了?” 萧镶月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他,嗔道:“月儿临走前,云哥哥答应过我,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如今却下巴都尖了!可是说话不算话?” 俩人久别重逢,恨不能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无奈骆孤云军务繁忙,萧镶月亦是应酬不断。 国民政府大力宣扬此次访美取得的成果。尤其对萧镶月的杰出贡献大张旗鼓地表彰,他的声望名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三天两头就要被邀请出席各种活动,碍于夫人的面子,也只得应酬一二。但凡他一公开露面,便有无数的粉丝拥堵,要求合影的,签名的,常常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不惜奔波数日,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只求能远远看上偶像一眼的粉丝,日夜守候在汉昌。对此骆孤云颇为头疼,只得更加严密地进行防护。但凡月儿出现的场合,都要派大量军警提前清场,驱散人群,确保不惊扰到他。 所幸萧镶月生性恬淡,淡泊名利,在骆孤云的精心保护下,丝毫感受不到盛名带来的负累。除了出席活动、各种演出,空余的时间几乎与他形影不离。 战事旷日持久,日本人越来越焦躁,加强了对汉昌城的进攻,接连打了几场大仗。骆孤云亲自指挥,沉着应战,丝毫不落下风。 这天俩人一同视察战壕,又碰上日军飞机轰炸,骆孤云立刻原地卧倒,把萧镶月紧紧地护在身下。 待尘埃稍散,萧镶月惊呼一声:“云哥哥,你流血了!”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块弹片,划破了骆孤云的手臂。 众人连忙簇拥着总司令往医院奔去。萧镶月紧紧捂着他流血的左臂,坚持着到了医院,一起进了手术室,亲眼看着孙牧把弹片取出来,才松了口气。 易水带着副官们随后赶到,刚好见到萧镶月满手的鲜血还未洗尽,奇道:“月儿不是晕血么?怎的这次却一点事都没有?” 孙牧道:“我也有些不解......看来这病症与精神因素关联极大......或许月儿对云弟的感情,战胜了他对鲜血的恐惧......” 骆孤 云得意道:“我想起来了!小的时候我们被杨老四的人追杀,我大腿受伤,也是血流如注。月儿帮我包扎,也没有晕血嘛!看来只有哥哥的血不会让月儿犯病!莫非......这便是爱的力量?不对不对......当时月儿才十岁,莫非就对哥哥动了那样的心思?” 萧镶月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骆孤云被这销魂的眼神诱得心中一荡,凑过去想亲一口,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若是不在月儿面前,他哼都不会哼一声,这会子却故意哎哟哟地大声叫疼。唬得萧镶月连忙将人一把搂住,连声道:“云哥哥没事吧?云哥哥疼么?伤口很疼么......” 骆孤云得意地对孙牧和易水挤挤眼,一脸坏笑。俩人无可奈何地别过头,当没看见。 第36回 施诡计渡边遂私念保师生镶月甘为质 日军华中战区指挥部。 夜幕下,一艘最新型的直升机盘旋着降落在门前的草坪上。 机上下来一位气质英武的青年将领。指挥部的官兵早已列队等候多时,整齐划一地鞠躬,齐声高喊:“欢迎渡边将军!请渡边司令聆讯!” 青年将领正是日军新任华中战区司令渡边彦。 日本人在远东战场屡屡受挫,久战不下。时任最高指挥官的东条首相,将自己最倚重的干将渡边彦,派往华中战场,意图挽回溃势。 渡边彦一身笔挺的将军服,左手挽着妹妹纯子,右手拎着一个深棕色的小皮箱。侍卫赶忙要接过,他拒绝了殷勤的随从,向列队欢迎的官兵微微颔首,亲自拎着皮箱,在副官的陪同下进入指挥部。 第83章 渡边彦五年前已经与小野千代成婚,这次却没有携带妻子,只带了妹妹纯子赴任。 纯子从小熟读《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典籍,特别喜欢中国文化。听说哥哥要到中国赴任,软磨硬求,非要跟着来。渡边彦虽冷峻严肃,对这唯一的妹妹却十分疼爱。想着虽是战时,日军已占领大半个中国,拥有绝对的武力优势,安全保障没有问题,便满足了妹妹的愿望。为防万一,渡边彦把妹妹安置在距指挥部百里外的一座唐代古刹里。古刹的主持空能法师,是一位在华游历多年的日本僧人,与渡边家是世交,十分可靠。 安顿好纯子回到驻地,已是深夜。渡边彦坐在灯下,盯着那件不曾离身的小皮箱,有些出神。犹豫再三,还是打开来,一件件摩挲着里面的物品,像在视察自己珍藏的宝物般,凝重,虔诚。 小皮箱里除了一件旧的衬衫,一张碟片,其余全是一摞摞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气质高贵,俊美绝伦,竟是萧镶月这些年在各种场合,包括在美国访问演出的照片! ......这是渡边彦隐藏多年,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为此挣扎、痛苦、自责,但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摆脱对那个身影,那张脸的魂牵梦绕,还有强烈想据为己有的疯狂念头...... 七年了,他忘不了氤氲的温泉池边,那双泛着潋滟水光的眼,可惜那眼神永远只望向他的爱人,那个同样英俊的男人,连余光都不曾留给旁人......缤纷的樱花树下,绝美的姿容,一曲《荒城之月》,惊世骇俗,带给他的震撼实难用语言来形容......还有那个缠绵悱恻的深吻,至今一想起来,仿佛灵魂都在颤栗...... 他羞愧、自责,作为一名高贵的武士,乘人之危,而且是对一个男人!起了龌龊心思,做下令人不齿的事!他无法原谅自己......将自己流放到北海道整整两年,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可肉体的折磨丝毫不能减轻精神上的痛苦。那件已微微有些泛黄的白色衬衫,是当年在火车上,萧镶月换下的,他偷偷地藏了起来,思念若狂的时候,就拿出来,深深嗅着,仿佛衣上还残留着那人的体香......还有碟片,上面有那人的亲笔签名,他时常一遍遍地摩挲,把玩......萧镶月的所有乐曲,他更是对每一段旋律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也觉着自己是魔障了,为弥补内心的愧疚,也为了忘掉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五年前,他与美丽温柔的千代结了婚,可是睡梦中时常喊的名字是月......月...... 汉昌战时指挥部。 众将士齐聚会议室,讨论战况。 骆孤云面前摆着封密电:日军新任华中战区总司令渡边彦抵沪。 易水忧心忡忡:“听说渡边彦在对苏俄和高丽的战争中,用兵如神,未曾有败绩,素有日军‘战神’之称。此番被东条那厮委以重任,犯我华中,实乃劲敌!不容小觑!” “终于还是要与他正面交锋了......”骆孤云蹙眉。 林副官大声道:“管他什么战神瘟神,有总司令坐镇,咱还怕他不成?” 伍秘书也担忧:“汉昌城被围困已久,咱们强行突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奇制胜,偷袭三百里外,日军设在坞港的大本营,使之腹背受敌,应对失措。只是坞港有日军重兵把守,我军策划了几次都不成,白白牺牲了无数弟兄。这渡边彦一来,怕是更没指望了......” 会议室烟雾腾腾,众将领讨论正激烈。东东拽着萧镶月旋风一样跑进来,还未站定,就大声囔道:“总司令,您就答应让月儿哥哥去汉临参加东东的毕业典礼嘛!” 距汉昌约百里的汉临城,是前不久为抗战牺牲的著名将领张自忠将军的故里。东东今年从天年音乐学院毕业,学生们打算在此举办毕业音乐会,以纪念将军。东东与萧镶月最亲,自然想邀请他出席自己的毕业典礼。骆孤云本想亲自陪同,因近日在筹划强攻日军的坞港基地,实在抽不开身。去汉临最少得住上一晚,片刻都舍不得与月儿分开的他很是犹豫。 仗着萧镶月的宠爱,东东是为数不多敢在骆孤云面前撒娇的人。见他不松口,又央求道:“将军放心,就住一晚......一晚我们就回来!吴校长和梅姨都去呢!大家伙保证!定将月儿哥哥一根汗毛都不少地交回给总司令!” 方才骆孤云一见他们进来,就忙不迭地将才抽了几口的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他烟瘾颇大,可是从不在月儿面前吸烟。不知道的都以为是萧镶月不许他抽。只有易水二虎等几个近身随从知晓,萧镶月天生喜新奇爱玩,一见到他抽烟,就心痒痒地想夺过来自己抽几口试试。萧镶月肺不好,一吸到烟味就咳嗽,骆孤云如何舍得让他抽,所以每次远远见到人来了,就要赶紧将烟头灭掉。 见梅和小欣也跟着跑进来,一起在旁边帮腔:“骆大哥,您就让月儿随大伙儿去吧!东东可是月儿的亲传弟子,若是毕业典礼都不能出席,得多遗憾!再说了......有我们在,必能保护好月儿,不让他有半点闪失......” 骆孤云拗不过大家,又见萧镶月的意思也是十分想去。只得叫过侍卫长伍方,嘱咐他带上一支精锐小分队贴身保护。想着日军的大部队驻扎在坞港军事基地,小部分包围在汉昌城外。此去汉临的两处关口要塞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再加上那边的守军也有上万人,应该可以确保无虞。又想着汉昌城被围困已久,城中弹药粮食已近枯竭。军队已策划好明晚强攻坞港,这也是迫不得已走的一道险招,届时战况必然十分激烈。月儿不在也好,省得他担惊受怕。 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晨却变了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想着萧镶月今早要随音乐学院的师生前往汉临。骆孤云晨练后赶紧把人叫醒,一起用过早餐。亲手给他系上一条驼色格纹的羊毛围巾,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揽着他来到出发点。一路唠唠叨叨:不要乱吃东西......晚上睡不着打电话......表演看看就行,不必亲自上台,别累着了......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凑热闹,当心走丢...... 跟在后面的方秘书扑哧一笑:“总司令还当镶月少爷是小孩子呗?放心罢!有我们在他身边,管保丢不了!”骆孤云回头瞪了方秘书一眼:“月儿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十 岁的模样!” 目送满载师生的汽车缓缓驶离,骆孤云撑着大伞站在雨中,还驻足在原地不舍得走开。萧镶月头探出车窗,俊美的面庞上挂着灿烂的笑,挥手道:“云哥哥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月儿明天就回来了!” 坞港战役进行得异常顺利。 当晚,骆孤云坐镇汉昌城指挥,易水率大部队发起总攻,几乎未遇到像样的抵抗,俘虏日军三千余人,基地的所有辎重、武器、全部缴获。骆孤云接到林副官在前线按捺不住兴奋打来的电话:“小日本尽吹嘘渡边彦是什么战神,我看是个草包!这老巢都让我们给捣了,看他还怎么折腾......” 毕业音乐会在汉临礼堂举行。偌大的礼堂座无虚席,表演精彩纷呈,台下不时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萧镶月坐在前排正中央,聚精会神地欣赏学生们的表演。气质卓尔不凡,俊美的五官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分外迷人。 演出在全体师生的大合奏中宣告结束。观众们纷纷起立鼓掌,萧镶月也站起身,兴奋得掌心都拍红了。 一阵激烈的枪炮声盖过了如潮水般的掌声,有人大喊:“快跑啊!日本鬼子打来了!”大厅陷入一片混乱。 侍卫队长伍方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奔进来,还未跑到萧镶月近前,就被一伙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擒住。 士兵分列两队,中间迎出一个面相英武,气质冷峻的青年将领。 青年将军大踏步走到萧镶月跟前,驻足站定,摘下军帽,锐利深邃的目光直视着他:“镶月君,别来无恙啊?” 接到林副官的报捷电话,骆孤云兴奋之余,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点上支烟,半眯着眼睛细细思索。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这回是驻守汉临的王师长来电,电话那头一片混乱中夹着王师长惊慌失措的声音:“数万日军精锐部队突然出现!我军寡不敌众,弟兄牺牲殆尽,汉临即将失守.......”话未说完,信号已中断,听筒里只传来“嘟......嘟......”的声响。 骆孤云如遭雷击,惊得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日军放弃这攻破汉昌城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丢掉军事基地,转而去攻打一个微不足道的汉临,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手中的话筒滑落在地,骆孤云腿一软,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恍然大悟,追悔莫及!是他大意了!他怎的忘记了对手是那个只要看向月儿,眼睛里便燃烧着烈焰的渡边彦!只有渡边彦,才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举!才会放过破城的大好时机,不惜丢掉军事基地,只为月儿一人! 骆孤云如身体被抽空一般,瘫软在地,徒然地双手扶着头,喃喃自语:“月儿......月儿......是哥哥害了你......” 第84章 汉临礼堂。 萧镶月有一刹那的惊愕,很快便镇定下来,澄澈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青年将领,又像发问,又像自言自语:“渡边将军?是你?”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渡边彦胸口微微起伏,强压着内心的激荡,故作平静道:“是我!镶月君很意外吧?那年在日本,在下再三挽留,镶月君执意而去......这回只怕不得不跟我走了!” 萧镶月抿着嘴:“你待怎样?”渡边彦道:“汉临城所有人的性命便掌握在你手中,就看镶月君作何选择了!”萧镶月声音清脆:“只要你不伤害百姓,并且......让音乐学院的师生平安返回汉昌!镶月随你处置!” 渡边彦身边跟着个充作翻译的汉奸,阴恻恻地道:“姓萧的死到临头还想讲条件?也是我们将军心肠好,特意嘱咐等演出结束后再动手!哼哼......不然你哪有小命活到现在......”渡边彦锐利的目光一扫,吓得汉奸把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囫囵吞了回去。 跟在渡边彦身边的的井上副官“啪”地一个耳光扇在汉奸脸上,骂道:“将军和萧先生说话,哪有你这狗奴才插嘴的份?” 渡边彦傲然道:“镶月君所求,在下自然应允!只要你肯跟我走,其余人等定让他们平安返回!我也可以保证,不伤害汉临城百姓。”萧镶月轻咬下唇,决绝道:“好!镶月相信将军定不会食言!” 东东突然从人群里面冲出,不要命地扑向他,大喊:“月儿哥哥不可以一个人留下,东东一定要陪着你!”站在头排的士兵举枪便射。萧镶月大惊,侧过身子,紧紧把东东护在怀里,“砰”地一声,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臂,鲜血四溅。 渡边彦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扯开东东,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副官井上崎是追随渡边彦多年的心腹,深知他的心思,飞起一脚踹掉士兵手里端着的枪,厉声道:“将军吩咐不得在萧先生面前开枪!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拉下去军法处置!” 天年音乐学院的师生被日军驱赶出汉临城,平安回到了汉昌。唯独不见了萧镶月。 骆孤云听说月儿中枪了,眼睛变得血红,当下就要带着人马攻打汉临。易水悔恨道:“那年在日本,三弟就察觉渡边彦对月儿居心叵测!大哥还道是三弟多虑了......如今看来,那厮竟是处心积虑,不惜代价,也要将月儿虏去!唉,都怨大哥没有考虑周全!让月儿落入敌手......”又劝阻道:“只是渡边彦那厮狡猾无比,既已得手,只怕早已转移。咱们此时攻城肯定会扑个空!从见梅他们几个讲述来看,似乎渡边彦对月儿尚算礼遇,若惹得他狗急跳了墙,只怕反而对月儿不利!咱们还需思虑周全再行动......” 隐匿在深山密林里的一处古刹,二楼厢房隐隐透出亮光。 萧镶月仰躺在床上,手臂的子弹已经取出包扎妥当。因为失血的缘故,本就白皙的脸色更显苍白。 渡边彦坐在床头,看着如雕塑般俊美的面庞,有些出神,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抚摸。昏睡中的萧镶月喃喃地唤:“云......云哥哥......”渡边彦脸色骤变,手停留在空中,一时呆住。 井上副官敲门:“将军,山本上将发来急电。” 日军大中华区总司令山本太郎气急败坏的声音跃然纸上:“八格牙路!荒唐!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丢掉坞港基地,只为拿下一个汉临城!听说还放过了当地百姓,只俘虏了一个作曲的?!” 井上副官肃立一旁,恭谨道:“如何回复,请将军示下。”渡边彦平静道:“回电:得此一人,胜过千军万马。不消数日,汉昌那边定会乱了方寸,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那日在汉临得手后,渡边彦忌惮骆孤云攻城,迅速将萧镶月转移到了几百里外的这所唐代古刹觉远寺。 此处非常隐蔽,庙宇的主持空能法师又是渡边家的世交,十分可靠。空能在日本是有名的高僧,十多年前在一次游历中偶然发现了这座已近破败的唐代古刹,将之改造成了一所日式庙宇。因喜欢此处的环境,就常住了下来。中日开战后,寺庙便成了日军的一个秘密据点。 渡边彦对萧镶月垂涎多年,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反而思绪复杂,患得患失起来。他生性高傲,占有欲,征服欲极强。萧镶月眼里只有骆孤云,连余光也不曾看向他,令他嫉恨失落。那年在日本,俩人不经意间流露的恩爱亲昵,眼里藏不住的情意流转,强烈刺激着他。无数个夜晚,折磨得他辗转难眠,妒火中烧。他不甘于只是身体的占有,渴望的是有朝一日......萧镶月能用看骆孤云的眼神看他,完完全全臣服于自己,呼唤着的不再是“云......云......”而是“彦......彦......” 渡边彦心底曾无数次涌现过一幅幅旖旎的画面......或与萧镶月在氤氲的温泉里赤裸相拥,或与他在祖宅的大床上缱绻缠绵,或是缤纷的樱花树下,那人抚琴,他在一旁饮酒练剑......岁月静好,如此相伴终老,方不枉此生......他计划待战事结束,就将人带回日本。相信天长日久,萧镶月总会忘了骆孤云,心甘情愿与他在一起......可是一挨近他,嗅到那若有若无的淡淡的体香,渡边彦便忍不住心襟荡漾,恨不得立即把人搂在怀里,压在身下,一解多年的相思之苦......每日里在冰与火中煎熬,感觉上反而疏离了些。 萧镶月被劫持到这陌生之地,心里虽着急,但他生性单纯,想起小时候被歹人抢走,卖到烟花巷,后又被那肥头大耳的男人拐到深宅大院,骆孤云也很快便寻了来。笃定云哥哥一定会来救他。加之渡边纯子也住在寺里。纯子非常欣赏萧镶月的才华,那年在日本,亲眼见到他的容貌气度,更是十分折服。如今见哥哥把人虏回来,还令他受了伤,对渡边彦的所作所为,十二分的反对。待萧镶月苏醒后,时常陪伴左右,不仅精心照料,还宽慰他顾惜身体,不要着急,会说服哥哥尽快放他回去。萧镶月便暂时安下心来,每日里或与渡边纯子研习琴谱,或与空能法师谈论佛法,如此过了月余,手臂上的伤已基本痊愈。 这日渡 边彦处理完军务来到寺庙,听见笛声悠扬。远远瞧见萧镶月坐在寺院的回廊上,一柄竹笛横于唇边,渡边纯子并几个僧人围坐在一旁,听他吹笛。笛声清亮,在静谧的山林中传出老远。渡边彦不忍打断,便驻足在墙外聆听。一曲歇罢,仿有余韵在古刹上空萦回,树上的飞鸟也停止了鸣叫。 众人都听得呆了,良久,方听渡边纯子拍掌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又道:“那年在温泉祖宅听闻镶月君所奏《荒城之月》,惊为天人!这么多年,时常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想着此生若有幸能再闻此曲,亦无憾了!” 萧镶月刚才运气吹笛,有些累了,脸红红地道:“荒城之月曲调清冷,用日本筝演奏方得其神韵。您母亲那柄筝乃前朝枯桐所制,相当难得,特别适合弹奏这首曲目。只是当年渡边将军赠予镶月后,便一直存放于安阳老宅。眼下手边并无称手的筝......” 墙外的渡边彦听得心驰神往,脑海中浮现出一副旖旎画卷:白衣飘飘的精致人儿端坐于缤纷的樱花树下,抚着母亲留下的筝,自己从后头将人环在怀里,嗅着那若有若无的体香,唇齿相依,耳鬓厮磨......不由一时痴了...... 第37回 失爱侣将军断肝肠坠魔窟镶月遭折磨 几个月过去,萧镶月如石沉大海,没了半点音讯。骆孤云好似魂被抽走了,没日没夜地扑在前线,向数个日军可能藏匿的地点,发起猛烈攻击。打了几场硬仗,虽歼灭了不少日军,自己也是损兵折将。骆孤云越发焦灼,不眠不休,亲自督战,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希翼探得哪怕一星半点消息。 除正面进攻外,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寻找萧镶月的下落。夫人通过外交手段,向日方提出严正交涉,抗议日军绑架我无辜百姓。黛丝女士奔走在欧美各国,呼吁向日本施压,督促日方尽快放人。舆论也是一片哗然,报刊杂志连篇累牍地发文,义正辞严地谴责日方的卑鄙行径。 作为著名的爱国音乐家,萧镶月在民众中声望极高。社会各界人士和学生们组织了一场又一场抗议示威游行,声讨日方,要求尽快放人。可狡猾的日本人根本不肯承认绑架了萧镶月,只说当日萧先生身受枪伤,日方好心收留给他治伤,伤愈后便已让他自行回去,萧镶月的失踪和他们毫无关系。 考虑到渡边彦有可能将人转移回本土,易水专门安排了细作去日本打探消息。易寒和上海的杜老板交好,黑道白道,撒下天罗地网,掘地三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誓要找出萧镶月的下落。 穷尽所有方法,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人就仿如空气般消失了。 一九四四年冬。 距萧镶月失踪已近一年。临近春节,易寒特意从上海秘密回到汉昌与大家团聚,还携带了几大箱用橡木桶装着的红酒。 第85章 法国的威廉夫妇知道萧镶月爱喝红酒,去年天气干旱,葡萄减产,但酿出的红酒品质特别好,特意用远洋货轮给他托运了几桶。轮船只能抵达上海港口,易寒便顺道捎回了汉昌。 又是除夕。 骆孤云双眼熬得血红,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胡子拉喳,头发过耳,神情憔悴,浑不复往日俊朗的形象。见着易寒带回来的红酒,略微有些呆滞的神情泛起些许活意,捧起桶,咕咚咕咚地仰头痛饮,不一会儿,便喝得酩酊大醉。易水等人连忙将他扶回暖帐休息。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走来一个约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袭月白色的轻袍,五官俊美,身姿绰约,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月儿!骆孤云大喜过望,一把抱住眼前的人,激动得声音微微颤抖:“月儿,你回来了......这些时日去哪里了?叫哥哥好想!” 来人伸出双臂紧紧回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胸前,也不言语。醉意朦胧的骆孤云暗想,月儿定是怨我没有好好保护他,生气了!酒意上头,一把箍住怀里的人,殷切的去捕捉双唇,急切地吮吸。身子渐渐燥热,三两下扯掉自己的衣服,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一把撕掉他身上覆着的白袍,露出光滑的背脊,贪婪地抚摸着。下身已硬挺如铁,便要挺进......不对!此人不是月儿!热血沸腾的骆孤云心中一凛...... 那年萧镶月为救他,被阻击步枪击中,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看起来很是狰狞。骆孤云倒觉着没什么,根本不难看。可是月儿天生爱美,硬是求着孙牧在伤疤上刺了一枝精美的海棠花。纹身的时候月儿就趴在他腿上,看着那钢针刺进皮肤,骆孤云感觉就像刺在自己身上一样,心揪着疼。所幸孙牧的麻醉技术过硬,萧镶月并未感觉如何疼痛,就完成了纹身。突兀的伤疤化作海棠花瓣,配上星星点点的花骨朵,看起来就像一枝浑然天成的红海棠,美丽别致,但用手摸上去还是能感觉到些许的凹凸不平。眼前这人背上却是光滑如丝......另外月儿常年服用中药,身上总有一抹淡淡的类似沉香的味道,这人却没有! 骆孤云将人一脚踢下床,怒吼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月儿!”不待来人回答,自己却悲从中来,象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震天,似野兽哀鸣,令闻者惊心......长久郁积在胸的痛苦如洪水猛兽般,再也压抑不住......就像遗失了一件至宝,以为失而复得了,大喜若狂之后,发现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的绝望...... 狼嚎般的恸哭在静夜里传出老远。 大家听到动静,易水等人连忙过来查看。那被踢下床的少年衣不蔽体地哆嗦着蜷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传说中位高权重的骆总司令,竟是这般模样,吓得不知所措。 易寒见此情形,已知晓几分,抱怨道:“三弟与月儿什么情分,大哥难道不明了么?如何干出这等糊涂事?” 易水长叹一声,从兜里掏出一页电文,递给易寒,掩面道:“若非不得已,谁会出此下策......” 易寒疑惧中接过纸张,这是北方杜司令截获的一封日军某基地发给总指挥部的密电,上面赫然写着“已尊照山本总司令指示,将人犯萧镶月就地处决”字样。 这大半年来,易水等人眼睁睁地看着骆孤云为寻找萧镶月,状如疯魔,只剩下半条命。时间过去逾久,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怕人已是凶多吉少,可是谁也不敢说破,也不敢劝他半句。 约一个月前,北方的杜将军截获了此电文。萧镶月失踪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杜将军与易水交好,不敢耽搁,第一时间便将消息通知了易水。易水担心骆孤云接受不了现实,便隐瞒了下来,暗自筹谋,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长相与萧镶月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想着乘他酒醉,生米煮成熟饭,这少年至少能暂时陪陪他。再让他知道月儿已死的事实,也好过些。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野兽般的哀嚎持续了小半夜,在寂静的营地里传出老远。直到嗓子已哑,喉咙里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体强壮如铁的骆总司令破天荒发起了高烧,几天几夜,水米未进,嘴角烧出一连串的水泡。双眼紧闭,昏昏沉沉中,但凡有人靠近床前,他就抓着手唤月儿。孙牧也被惊动了,夙夜兼程从锦城赶回了汉昌。连下几剂猛药,才勉强让他睁开了眼睛。 孙牧站在床前,递给他一纸电文,冷冷地道:“三弟英明睿智,满腹韬略。怎的在月儿的事上却如此糊涂?这一年来,为寻找月儿的下落,打了多少无谓的仗?牺牲了多少 弟兄?你自己大约心里也明白,月儿已经遭逢不测,只是不愿意接受现实而已!现如今可以死心了罢......“话未说完,自己却绷不住了,掩面留下泪来。 易水等人在旁,手心里攥着一把汗,生怕骆孤云承受不住。大家的意思是等他再将养几日,身体大好了,再慢慢告诉他萧镶月已死的事实。孙牧却认为心病还需心药医,必须破釜沉舟,才能帮助他从谵妄中回到现实,清醒过来。 骆孤云两眼发直,死死地盯着电文上面的“萧镶月”三字。二虎已悄悄渡到床边,随时准备出手,防止他突然发狂伤到自己。谁知他先是一动不动,像块木头一样僵着身子沉默良久。随后径直从床上坐了起来,将那电文轻飘飘地一扔,嗤笑一声:“错了!你们都错了!月儿没死!月儿不会死!” 说罢,大踏步走出了屋子。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他受不了刺激,精神变得错乱了。二虎连忙就要追出去。孙牧和易水对视一眼,阻止了一屋子急得团团转的人。 易水叹道:“这一年来总司令过得是生不如死......如今知道了结果,痛苦难过也是难免的,就让他独自安静一会吧......” 萧镶月伤愈后,曾好几次尝试走出去,发现根本就没有路。觉远寺建在一处峭壁上,四周都是茫茫林海,只在几里外有一小型停机坪,一条马道与寺庙相连,庙里的物资供应及人员出入都得依靠直升机。想着此处如此隐蔽,不由暗暗担心万一云哥哥寻不到这里该怎么办......开始茶饭不思起来,人也日渐消瘦。 渡边纯子力劝哥哥放他回去,渡边彦哪里肯,只是也忧心萧镶月的身体,让空能法师日日给他把着脉,开着方子调理。饮食上也格外精心,嘱咐寺里的僧人变着花样做些可口的饭菜,就盼着他能多吃几口。饶是如此,萧镶月的精神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接连下了几天的阴雨,这日天气转晴,渡边纯子硬拽着已好阵子没有跨出厢房的萧镶月,在后山的袈裟石上晒太阳。 距寺庙百米处有块巨石,外表平坦,因上面开裂的石纹形似袈裟,故名袈裟石。大石下方便是万丈悬崖。 萧镶月坐在石头上,眺望着远处的茫茫林海出神。他想起了小时候与骆孤云攀老鹰岩的情景,那一日剧变陡生,爹爹不在了,婶娘不在了,孙爷爷孙大哥也失散了......这些年与云哥哥相携相伴,就算天塌下来,只要俩人在一起,一切也都无所畏惧。如今云哥哥寻不到自己,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云哥哥,月儿想你......月儿想你......萧镶月在心底呐喊,泪水迷蒙了双眼。 天边飘来一片乌云,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滴淋湿了他的发梢,睫毛上也沾了些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渡边纯子本想让萧镶月出来走走散散心,没想反倒惹他伤心一场。正想法子劝慰......庙里的一个小沙弥气喘吁吁跑来,还未站定便大声道:“纯子小姐,寺院里来了两个陌生人!说是奉渡边先生之命,来接萧施主的!” 渡边彦军务繁忙,不常住在寺里,隔几天才会来一次。每次都是独自前来,从不带外人。渡边纯子诧异道:“莫非哥哥同意放你回去了?咱们快走!”拉起萧镶月,往寺里奔去。 来者虽身着便服,看得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其中一个礼貌地鞠躬,恭谨道:“卑职奉渡边先生之命前来接萧先生。渡边先生吩咐,即刻出发,不得耽搁。” 纯子一叠声地问道:“是哥哥派你们来的吗?要把镶月君接到何处?只接他一人吗?可有说让我也同行?”来人道:“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至于接到何处,在下并不知晓。长官只下令接萧先生一人,并未提及纯子小姐。” 这......渡边纯子有些踌躇,她觉着哥哥做事严谨,当不会把他交给陌生人。上前一步,挡在萧镶月前面,质问道:“你们可带有我哥哥的信件或手令?”来人迅速交换了眼色,一直阴沉着脸未曾讲话的另一人从后腰掏出手枪,指着纯子,倨傲地道:“渡边先生有令!无论是谁,只要阻拦我们带走此人,格杀勿论!” 寺里僧众平常也习武,见势不对,纷纷拿出棍棒,与来人对恃。 萧镶月向来最见不得打斗,断然不肯让大家为了他白白牺牲。又觉得无论来者何意,先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兴许还能想办法与骆孤云联系。当即大声阻止:“且慢!住手!”对来人道:“只要你们不伤害大家,我跟你们走!” 第86章 一直未曾出声的空能法师上前,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萧施主枪伤未愈,老衲给他敷点药,耽搁半个时辰,就随你们上路!请几位施主先喝杯茶歇歇罢......” 来人见萧镶月肯主动跟他们走,又见空能法师老诚持重,不像是个打诳语的人。也放松下来,收起武器,坐在廊下等候。 空能法师有个失眠的老毛病,多年来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他自己也懂些医术,用了好多法子都不甚奏效。萧镶月是音乐疗愈的高手,伤势稍好些,便坚持每日在临睡前给他弹奏曲子,并按孙太医秘制的熏香配方调配香料,空能的卧房总是青烟袅袅,弥漫着一种似麝香又似沉香的味道。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法师多年的失眠毛病竟好了许多。因此十分欣赏这个俊美的青年,与他成了忘年交。 此刻空能法师将他带到内室,神色凝重:“萧施主这样的人儿,应当完美无瑕才是......手臂上的伤口虽已痊愈,却留下了一个难看的疤痕。待老衲给你修复好再上路吧。” 萧镶月褪下衣衫,空能法师手起针落,不一会儿,就在原来的疤痕处刺了一个形似弯刀,又似月牙的淡蓝色刺青。他一看,虽比不上孙大哥在背上给他刺的那支海棠花好看,终究比原来那个伤疤美多了,当下谢过法师,穿上衣服。只将离开汉昌时,骆孤云亲手给他系上的那条驼色格纹羊毛围巾挂在脖子上,便随来人跨上马背。 几里外的直升机停机坪。一辆德国制造的蜂鸟直升机已在此静静等候。萧镶月从容登上飞机,也不多问,只闭目养神。空中飞行了约摸一个小时,降落在一处军用机场。没有丝毫停留,又被带上了一架喷气式飞机,机上布置奢华,看样子是一架专机。经过三个小时的航程,最终竟然降落在南京的明故宫机场。 南京城萧镶月是熟悉的,此处有他和骆孤云的家。尽管沦陷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黑色福特防弹轿车径直开到了之前的总统府,现在的伪国民政府所在地和日军在华总指挥部。 一个身着旗袍,满面春风的女人已在门口迎候。此人萧镶月认得,是时任伪国民政府汪主席的夫人。当年在南京的时候见过几次。汪夫人一见他便拉着手嘘寒问暖。萧镶月虽不懂政治,但时常听骆孤云和易水与一众将士讨论时局,提起汪氏夫妇,大家均是满脸不屑。此刻面对汪夫人的热情,只略微回应,冷淡中透着疏离。 汪夫人也不计较,亲热地领着他往里走,一路夸赞镶月公子越发英俊了,又说日军的山本总司令十分仰慕公子的才华,已等候多时......来到了一楼的宴会厅。这宴会厅萧镶月也是熟悉的。当年应蒋夫人之邀,在此表演钢琴独奏,一曲《命运》技惊四座,多年以后都还有人津津乐道当时的震撼情形。 宴会厅里一间装修奢华的贵宾室,中央坐着个蓄八字胡须,面容瘦削的军人,正是日军大中华区总司令山本上将。四周作陪的有几位萧镶月也是认得的,包括国民政府前副主席汪某,文化部部长周某等。见他进来,纷纷起身寒暄。一时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有说萧先生一早就担任了日本东京音乐学院的名誉教授,实乃日中友好之领军人物,有说对萧先生的音乐爱之入骨,一日不听,便浑身不舒爽...... 萧镶月不擅应酬,俊美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疏离的神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卓尔不凡的气度。 汪 夫人引导他在右侧主客位坐下。山本首先发话:“久闻先生才气过人,风华绝代。今日一见,这风华绝代四字可当之无愧。至于才气,就看先生如何展现了......” 汪夫人会意,接过话题道:“今日请萧先生来,别无它意。日本皇军为建立亚洲新秩序,推进日中共同繁荣,劳苦功高。两国合作卓有成效。为此,天皇近日发表了《大东亚共荣祝辞》,还想请先生谱写成曲,务必做到街知巷闻,妇孺传唱为是。”说毕,像捧着至宝一样,将一帧裱好的字摆到他面前。 萧镶月垂下眼睑,淡淡地开口:“恕镶月不能从命。” 山本脸色微变,恼怒道:“萧先生看都不曾看一眼,就一口拒绝,是何意思?” 萧镶月抬头,澄澈的眼神直视着他,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做曲需要的是真情实感,方能打动人心。我的爱人正在与你们浴血奋战,他看着心爱的将士战死沙场,无辜的百姓遭受荼毒,何等的痛心!我是感同身受......他夙夜辛劳,殚精竭虑,为的就是要将你们这些侵略者驱逐出我中华国土。试问,镶月就算勉强为此辞谱曲,只怕谱出的也是一曲丧歌罢......” 从未有人胆敢在大日本皇军总部说出这番言论。陪坐的几人吓得呼吸都不匀了。山本勃然大怒,手中的酒杯摔得粉碎:“八嘎牙路!大胆!竟敢诅咒我大日本帝国!” 汪夫人一看情势不对,正想法子斡旋......主座后面的帘子掀动,走出一个穿着日本传统袍服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竟是渡边彦的叔父渡边雄。 渡边雄是天皇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手握实权,连山本上将对他都要忌惮几分。他环视四周,淡然挥手道:“你们都退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萧先生讲。” 山本犹在气头上,还想发作,渡边雄阻止道:“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镶月君的态度乃意料之中,原本就没指望他为此词谱曲,方才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二。” 众人退下。厅内只剩萧镶月与渡边雄四目相对。 “镶月君还是那样风度翩翩,惹人怜爱......”渡边雄开口,“你冰雪聪明,想必也猜到我特意来华所为何事了?” 萧镶月缄默不语。 渡边雄自顾自道:“彦儿雄才大略,英明睿智,你是他唯一的软肋。我在日本接到山本上将的战报,大为震惊,没想到他会做出此等糊涂事!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到他将你藏匿之处。彦儿是我渡边家族未来的希望,我绝不允许他出半点差迟。这么多年,我深知他的心思。我此来,要么成全他,要么毁了你。” 见萧镶月不接话,渡边雄继续道:“我给你两条路选择,要么送你去日本,让我那痴傻侄儿有个念想,战事结束后与你在日本相聚。要么杀了你,让他没有了牵绊,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对付中国。” 萧镶月眼睛盯着虚空,依然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渡边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怕死,要杀了你很容易。若你选择第二条路,我不会轻易让你死掉,我将要摧毁的是你的意志。让你人不人,鬼不鬼,备受摧残,尝尽所有痛苦,受尽万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要这样对付一个完美无瑕,受万人追捧,从未体会过人世间半点苦楚的美好人儿......还真是有点不忍心呢......” 屋内一时静默。过了好一会儿,萧镶月仿佛从游离的状态回过神来,声音轻柔却坚定:“渡边先生错了。镶月怕死,也不想死。只是背叛心爱的人,苟活于世,比死更难受。恕镶月不能去日本。” 渡边彦接到讯息,赶到南京已是第二天下午。 寺庙里有一台发报机与外界联络。萧镶月一走,渡边纯子便给渡边彦发去急电,告知了情况。碰巧他正在野外视察,通讯不便,接到消息已是次日清晨。在中华战区,胆敢冒充他的名义将人掳走的唯有山本上将一人而已。渡边彦想都没想,认定此事是山本所为。立即放下手上军务,亲自驾驶一架最先进的战斗机,心急火燎往南京飞去。 渡边雄早已好整以暇,端坐在日军驻华指挥部硕大办公桌后的高靠背椅上,静待他的到来。 渡边彦父母早亡,叔侄俩一向亲厚,对待渡边雄就像父亲一样尊敬。见着叔父,纵有满腔怒火,也只得按捺住。急问道:“镶月君呢?镶月君在哪儿?” “彦儿比叔父预想中还要来得更快些。”渡边雄习惯性地一只手敲击着桌面,语带讥讽。 渡边彦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追问道:“你们把镶月怎么样了?” “彦儿这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我帮你把这唯一的污点抹除掉,你应当感谢叔父才是!”渡边雄一字一句,冷酷地道。 渡边彦深知叔父的手段,不自主地挺了挺背脊:“镶月君于我,就像那皎皎明月,人世间所有美好莫过于此!何来污点之说?”渡边雄满脸不屑:“那姓萧的从未正眼看过你,你这是中邪了还是失心疯了?” “侄儿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心里眼里只有我......”渡边彦还想辩驳。 渡边雄终于崩不住,站起身,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堂堂大日本武士,为一己私欲,竟做下这等糊涂事!眼看我渡边家族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我岂能容得下他!” “叔父错了!彦儿并非糊涂,自认从未行差踏错半步!只是人总得为自己活一次......我想得到他,做梦都想占有他,余生都想和他在一起......”渡边彦像是在喃喃自语...... 第87章 “我已将他毁了!是你害了他,是你的贪欲害了他!”渡边雄咆哮。 无需再多言。渡边彦惨然一笑,边退边道:“叔父为何要亲手毁了侄儿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罢了......罢了......从今以后,我也就是渡边家的傀儡,一具战争机器罢了......”踉踉跄跄跨出了伪总统府大门。 白茫茫的华北大地,一辆普通的军用卡车在雪地里艰难前进。行到一处陡坡前,轮胎陷入厚厚的积雪里。外面天寒地冻,负责押运的两个日本士兵跳下车来,搓着被冻僵的手,个子高点的士兵抱怨:“这鬼天气,冻死个人了!”矮个子的士兵附和:“是啊!这都走了几天几夜了,还有多久才能到?”坐在驾驶室开车的士兵探出头大声道:“长官特别交待,把人活着送到才行。别在路上给冻死了,咱们可就交不了差了!” 卡车后面的货箱被厚厚的军用帆布遮住。矮个子士兵掀开帆布,里面赫然焊着一个铁笼。笼子里面蜷缩着一个满脸污垢,看不出模样的人。矮个子扔进去两个冻得像铁一样的黑面馒头,高个子用脚踢了踢蜷缩在地的人,或是吃痛,那人身体抽搐了一下。高个子回头喊道:“放心,这人命长着呢,死不了!” 卡车蹒跚拐入一处山谷。山坳深处有一块峭壁,峭壁上镶嵌着一道铁门,门的颜色和岩石差不多,黑黝黝的,不仔细看还以为就是一整块石壁。铁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整个山腹全部被掏空,四通八达。外面却看不出丝毫形迹。 押运的士兵跳下车,掀开帆布,打开铁笼,一把拽住笼子里的人,像扔物件一样丢下车来,嘴里骂骂咧咧:“妈的,总算活着运到了!” 洞里一个蓄着八字胡须的日本士兵,用脚踢踢蜷成一团的人,皱眉道:“我们的活体实验都要身强力壮的,这回怎么送了一只弱鸡来?这哪禁得住几下折腾?不出两日,小命就没了!”押运的士兵道:“这我们不管!送到这里的时候还有口气,咱任务就算完成了!回喽!”铁门哐啷关上。 那日萧镶月从伪总统府被秘密押上囚车,关进了铁笼里。笼子四周都有帆布遮着,看不见外面,只觉越走天气越寒冷。他身子骨本就单薄,没过两日便发起了高烧。每天有人掀开帆布,扔进两个黑馒头,他哪里吃得下!几天几夜水米未进,迷迷糊糊中仿佛抓救命稻草 般,只紧紧拽着一直围在脖子上的驼色围巾。 这整个山洞是一个生化武器秘密实验基地。日军用活体进行各种细菌传染、鼠疫、毒气实验。大部分人经受不住摧残,在实验过程中会陆续死亡。少部分能活下来的,便采用注射氰化钾,枪毙等手段害死。送来这里的人均无名无姓,死了便死了,尸体和牲畜一起掩埋了便罢。 蓄着八字胡须的士兵揪住萧镶月的衣领,拖着往里走去。昏黄的灯光下,走道两旁竖立着一个个硕大的玻璃罐子,里面摆满了用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的各种人体标本,阴森恐怖。走道尽头是一间间阴暗潮湿的囚牢,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人。有的瘦骨嶙峋,眼眶突出,有的全身上下皮肤溃烂,血淋淋地裸露在外面,有的惨叫连连。令人毛骨悚然。 士兵打开其中一道牢门,将人扔了进去,又锁上铁门,扬长而去。牢房里散发着一股恶臭,老鼠蟑螂虱子乱爬。被重重摔在地上的萧镶月醒了过来,发出微弱的声音:“水......水......” 离他最近一个尚能动弹的青年男子艰难挪到墙角,将一个破碗里盛着的浑浊不堪的水端到他面前。这年轻人名叫许旺财,刚被关进来没几天,仗着身强体壮,只是被折磨得面如菜色,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仅剩口气吊着。萧镶月勉强睁开眼睛说了声:“谢谢......”嗓子沙哑得几不可闻。半支起身体,颤颤巍巍地捧着脏水,将已经干得起壳的嘴唇凑上去,贪婪地吸着。 牢房里每天有全副武装,穿戴着防护器具的人进来,将各种病毒、细菌用针剂注射进活体内。被注射的人无力反抗,也不知道打进体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每天都有新的人被关进来,也每天都会拖出去或七八具、或十来具尸体。 萧镶月与许旺财成了患难之交。旺财就是附近村子的人,因家中有生病的老母需要照料,因此并没有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外出谋生。有一天上山砍柴,被日本兵发现,就被抓来关进了这里。两人无话不谈。旺财憨厚老实,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个媳妇,让母亲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也很快知道了眼前这个看起来跟他完全不一样的人,有一个云哥哥,为了云哥哥,他必须活着。两人互相鼓励,有发馊的饭菜,便躲在墙角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勉强续命。如此过了几个月,与他们同时期被关押的人几乎都死了。两人虽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却还顽强地剩着一口气。 萧镶月脖子上那条质地精良的驼色围巾早已脏污得看不出颜色,同周遭的环境一样,散发着一股恶臭。但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死死地拽着,仿佛那就是救命稻草一般。直到有一天,旺财喷出几大口鲜血,在他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殷红的血液浸透了那条早已硬梆梆的围巾。萧镶月先是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坐了半宿,突然大叫一声,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痛苦到极致的呜咽已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接着便昏迷了过去。狱卒们都以为他死了,正要去报告长官,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只是眼睛再也看不见了,成了瞎子。 这天,日军打开牢门,将牢房里的几十号活人驱赶着关进了一个密闭的仓房。原来今日的实验项目是测试人体在极限压力下的身体变化。众人被关进的是一个高压仓,为防止临死前的挣扎影响数据记录,日军将被实验者如同案板上的肉一般,牢牢捆绑在焊死的铁椅上。随着压力一点点地增加,里面的人表情痛苦狰狞,但又动弹不得,一个个浑身抽搐着口鼻流血而死。实验结束,日军将一具具尸体从铁椅上解下来,准备拖走。忽然,一个士兵大声喊道:“报告长官,这里还有一个活体!” 负责这次实验的基地中队长吉野隆大佐,本已收集好数据准备离开,听闻还有人活着,感觉不可置信。刚才的压力已经加到五十万帕,这几乎是人类能够承受的最大极限,应该不可能有人生还。 吉野隆走到这具口鼻淌血的躯体面前,探究地俯下身子,发现他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一探鼻息,的确还有微弱的呼吸。正疑惑间,突然瞧见刚刚因为用力挣扎,这人右臂上的衣袖被扯开,露出的一个形似月牙又似弯刀的图案......心头一惊,连忙蹲下身去仔细查看。 这形似月牙又似弯刀的图案,属于日本一个名叫青西组的神秘而古老的组织。 青西组在幕府时期就存在了。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重大的事件,都有他们的幕后身影。吉野隆家在日本也算是世家大族。十岁那年,祖父在政治斗争中败北,全家被斩杀。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祖宅燃气熊熊大火,仆妇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母亲搂着他瑟缩在庭院一角,眼看就要被大火吞没,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将他们母子抱离了火场。他清楚地记得,救他们的男子手臂上便纹有这个形似月牙又似弯刀的图案。母子俩被送到乡下,藏匿了几年。后来母亲告诉他,祖父和父亲都是青西组的成员。所有加入青西组的人,标志便是手臂上的这个图腾。当年青西组得罪了内阁,被下令剿灭。祖父和父亲也在那场杀戮中死于非命。所幸尚有残余势力存留,几年后又慢慢发展壮大起来。他也在二十岁那年,加入了青西组。手臂上便有这个一模一样的图腾。 “莫非这是自己人?又如何会被送来此地......”吉野隆心中疑惑,连忙下令:“快!送急救室!” 第38回 其笙施计偷梁换柱渡边用谋螳螂扑蝉 南京伪总统府大楼。 一个穿着军服,身姿娉婷的女郎,腋下夹着个文件袋,急匆匆往山本总司令所在的指挥部方向走去。行至拐角处,突然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拽到楼梯间后面。女郎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面前的青年西装革履,五官英俊,正是自己的情郎,时任伪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何其笙。不由娇嗔道:“讨厌!吓死人家啦!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其笙用身体将女郎箍在墙上,手指勾着她的下巴,邪魅笑道:“想你了呗!我的小美人......这是要去哪里呀?走得这么急,小心崴到脚......” 女郎名叫合口奈美,是山本总司令的机要秘书,上尉军衔。甜言蜜语对女人果然管用,几天没见到情郎的奈美上尉十分开心,忙回道:“渡边先生发来一封急电,我得赶紧给总司令送去......” “哦?是渡边彦将军么”何其笙随口问道。一边不老实地把手伸进奈美的衣服里游离。 “不是渡边彦......是在日本的渡边雄先生......噢......”奈美的话音被何其笙的上下其手打断,发出一声似痛苦又似欢愉的轻呼。 第88章 何其笙手上不停,将嘴凑到她耳边,呼吸急促:“宝贝......你就不想我么?咱俩都好几天没见了,我可想你得紧......送个文件也不急在这一下,给我十分钟......就十分钟行么......” 奈美被他撩得双腿发软,稀里糊涂被拉回了无人的机要室.......“砰!”大门被紧紧关上并迅速反锁。 何其笙那年刺杀骆孤云失败,侥幸逃回南京。本是要被问责处分的,但他极善钻营,攀上了汪主席的夫人。加上本身精明能干,很得汪夫人赏识,几年时间,就混上了伪国民政府部长之职。 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最年轻的部长,留学海外的精英,又是督军之后,继承了大笔遗产。何其笙是响当当的钻石王老五,众多名媛倾慕的对象。可他似乎除了工作,对其它事情都不感兴趣,相当洁身自好。汪主席曾多次表彰他一心为公,是国家难得的栋梁之才,有意提拨他为副主席,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当然......他并非全无爱好,只不过他的这个爱好,是见不得光的,不能让旁人知晓的......那就是时刻关注萧镶月的一举一动,收集他的各种信息,伺机接近。以满足他变态扭曲的心理。 那年萧镶月没有食言,临出国前专门录制了一张唱片,让他在牢狱里可以每天聆听。失去自由的日子,那音乐时时刻刻陪伴着他。这些年,他对萧镶月的偏执和臆想有增无减。甚至觉得镶月公子也是有意于他的,不然不会对他这么好,特意录唱片给他。都是因为姓骆的从中作梗,才使得他们俩没能在一起。 当年没有杀死骆孤云,反而误伤了心上人,令他懊恼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萧镶月去锦城养伤,伤愈后回到汉昌,又和蒋夫人访美......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那年萧镶月应夫人之 邀,带领学生到重庆演出以萧山令夫妇为原型编写的歌剧,何其笙还乔装打扮去了现场观看。本想伺机接近,无奈骆孤云将人保护得如铁桶般,根本找不到近身的机会。 萧镶月失踪的消息,何其笙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断定人定是被渡边彦藏匿了起来,一直在暗中打探,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直到某天,一架来自日本的专机抵达南京机场,汪夫人带着他亲自到机场迎接。走下舷梯的,竟是渡边彦的叔父渡边雄!听说渡边雄此次是秘密来华,因此事前事后都不见任何报道。 那架专机没有丝毫停留,便又飞离了明故宫机场,听说目的地是华中某地。他敏锐地觉察到此事不同寻常...... 当天下午汪夫人春风满面地带着萧镶月走进伪总统府的时候,他便躲在柱子后面,亲眼见到了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可是后来人就凭空消失了!仿佛听说萧镶月当场得罪了山本总司令,应该是被处决了。可何其笙琢磨,若是渡边雄和山本要杀人,大可以光明正大,不需要掩人耳目,更不必毁尸灭迹...... 次日渡边彦怒气冲冲地闯进总司令部,又丧魂落魄地出来,他亦是亲眼所见。何其笙觉得,渡边雄一定是将人秘密藏起来或转运走了,并且放到了连渡边彦的势力也触及不到的地方......不得要领之下,他将目光瞄向了山本太郎的机要秘书合口奈美,想从奈美这里探得一星半点线索。 何其笙极善揣摩别人的心思,加之出手阔绰,各种贵重礼物不断,还承诺奈美等战争结束,就辞官随她去日本生活......很快便俘获了奈美的芳心。俩人经常在各种场合约会缠绵,包括奈美所在的机要室。 大约十几天前,何其笙在机要室与奈美厮混的时候,发现一封写着“绝密”二字,但已经撕开的信件,有些奇怪。随口道:“这绝密信件不应该直接呈交给山本总司令么?怎么随随便便丢在这里?”奈美随口道:“这是东北的七三一部队给山本总司令的密信,总司令已经看过了,嘱咐我将此信原封寄回日本,呈交给渡边雄先生,说此事只有渡边先生能定夺。” 何其笙心中警铃大做,趁奈美不注意,抽出了里面的内容......竟是一摞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同一人的照片!尽管那人看起来毫无生气,几乎不成人形,但是那模样化成灰何其笙也认得!正是他苦苦寻觅了大半年的萧镶月!除了照片,还有一页文字,大意是说请驻华日军总司令部调查此人的身份,并请示如何处置。落款是七三一部队大佐吉野隆。 何其笙强压内心的震动,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东北的七三一部队?没听说皇军有这个编号啊?”奈美娇笑道:“这七三一部队归首相内阁和总司令亲自管辖,你没听说过也不奇怪!”何其笙随口道:“哦?没想到在东北还有级别这么高的部队!我倒有点好奇,倒底是野战军还是特种连?”奈美道:“七三一部队的一切事务都属于最高军事机密。究竟驻军何处,是何军种......除了少数几个最高首领,谁也无从知晓......”何其笙怕再多问引起奈美的警觉,当下转移了话题。这段时间一直秘切监视着机要室的动向。今日见奈美急匆匆地拿着文件袋往总司令指挥部去,料想是渡边雄的回电到了,便使美男计拖住了她。 一番激烈肉搏,奈美筋疲力尽,心满意足地瘫倒在椅子上。 何其笙趁其不备,打开渡边雄的急电,竟然是一通粗俗不堪的咆哮辱骂:蠢货!白痴!饭桶!通通都是饭桶!简直连帝国军犬都不如!不听指挥!瞎搞胡搞!破坏我的计划,使我功亏一篑......骂完了,指示既然人已经没用了,就地处决。将尸体冰冻起来,留待以后解剖。 何其笙冷静地将早就伪造好的“派遣国民政府行政部何其笙先生为特使,前往七三一基地将人带回处置”字样的电报偷梁换柱,塞进了文件袋里。 次日清晨,一辆直升机在兴安岭的密林上空盘旋着降落在一处山坳里,巨大的噪音惊得飞鸟四散。何其笙作为特使,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七三一部队腹地。 基地最高长官森田中将近期外出执行任务。负责接待他的,正是吉野隆大佐。 吉野隆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一见到他便不停追问:“山本总司令有交代此人的身份吗?他叫什么名字?到底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为何会被送来此地?为何又下令要带走?”何其笙倨傲地道:“大佐先生,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多问!只需将人交给我便是!” 穿过长长阴森的走道,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密室。 萧镶月仰面静静躺在床上,若不是身上插着些管子,一旁的仪器在滴答作响,提示床上的人还有生命迹象,看起来真不像个活人。 何其笙迫不及待地走向前,这是他第一次离萧镶月这么近,心脏狂跳。虽然那人双目紧闭,整张脸瘦削得只剩皮包骨,泛着青白色的皮肤毫无生气。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正是从十岁起,便成了他纠缠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的那张脸。 一个士兵小跑着进来,趴地立正:“报告大佐,司令部发来急电!” 吉野隆礼貌地向何其笙深鞠一躬:“何先生,抱歉,失陪一下。”何其笙自见到萧镶月那一刻起,全副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旁人说什么也没听见。颓自坐在床沿,像着魔般,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向那张在梦里出现过千百回的面庞。 只一会儿,吉野隆又回到密室,一改之前的恭谨态度,神色严峻,盯着有些失魂落魄的何其笙,冷冷开口:“何先生,你的戏演完了?” 昨日在机要室,何其笙将渡边雄的密电掉包后,便催促奈美赶紧将文件给山本总司令送去,千万别误了军情。还甜言蜜语地哄道,为与美人长相厮守,已置了一处小洋楼,让奈美快去快回,他便在这里等着,等她回来俩人一起看宅子去。 奈美不疑有他,拿起文件夹,兴冲冲地去到指挥部,将渡边雄的急电呈给了总司令。碰巧山本总司令正在开会,瞄了一眼电文,虽心中有片刻犹疑,怎会派遣一个中国人去七三一......又想何其笙是伪政府要员,亦是日方倚重的对象,说不定渡边雄此番安排另有深意......当即命令副官川崎调遣飞机,按照渡边雄的指令,将何其笙送往七三一基地。 奈美送完电报,急匆匆地回到机要室,一门心思与还在等着她的情郎看宅子去。何其笙见目的已达到,奈美是知道渡边雄电文内容的,自是留她不得。递上一杯放了大量安眠药的咖啡,哄道:“亲爱的,辛苦了,先喝杯咖啡解解乏......”不一会儿,奈美便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何其笙将早已准备好的,模仿她的笔迹写的遗书放在一旁,伪装成自杀的模样,掩上门,溜了出去。此时已至傍晚,机要室在走道尽头,一般闲杂人等都不会过去。何其笙心中冷笑,等明日有人发现奈美死在里面,怕是尸体都硬喽。 一切都在何其笙的算计中。刚回到家,便接到川崎副官的电话,通知他总司令将派遣其去执行秘密任务,需连夜乘坐飞机出发。何其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随川崎副官去到机场,匆匆忙忙登上了飞机。 第89章 川崎平日里和奈美关系不错,知道何其笙与她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暗忖姓何的此番受到军部的重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就想着去和奈美套套近乎,日后也好提携提携。在住处寻奈美不见,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不会还在工作吧?便又去到机要室,门掩着似乎没锁,敲门没人应,感觉有些不对劲。猛地推开门,就见已经昏迷的奈美口吐白沫趴在桌子上。连忙将人送往医院急救,洗胃灌肠,抢救了一晚上,奈美总算醒了过来。知是中了何其笙的诡计,当即坦白交待了一切。 山本大怒,但错已铸成,当下毙了泄露军事机密的合口奈美。又马上给七三一基地发去急电,简要告知了情况,命令基地将萧镶月就地处决。 吉野隆 掏出手枪,啪地上膛,指着何其笙,恶狠狠地道:“哼!差点上了你这小子的当!幸亏山本总司令及时来电,拆穿了你的阴谋诡计!既进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你俩都得死!” 刚刚还有些呆呆的何其笙,忽然状如疯魔,拽起萧镶月,想把他拖下床抱走。一边拖一边大吼道:“你们谁也别想伤害镶月!要杀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吉野隆呵呵冷笑:“何先生还真是情深意重呀,既如此,就成全你!”扣动扳机,砰砰两枪正中其后背。 被扯下床的萧镶月重重摔在地上,身上的管子连着仪器哗啦啦倒了一地。何其笙勉强抬起头,嘴角流血,一丝诡异凄惨的笑容浮在脸上,想伸手再去摸摸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终是没够着,头一垂,趴在萧镶月身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吉野隆上前,一脚将何其笙的尸体踢开,枪口对准萧镶月,正欲扣动扳机,身后传来一声大喊:“住手!” 一身戎装的英武将领和一个枯瘦的和尚疾步进来,竟是渡边彦和空能法师! 空能缓缓开口:“吉野,可还认得老衲?” 吉野隆大惊:“空......空能法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这几个月,何其笙的一举一动都在渡边彦的监视之下。 渡边彦深知叔父的性格,当不会轻易把萧镶月处死,或囚禁他,折磨他,或秘密送回日本,都有可能。那天从总指挥部回到驻地后,不甘心的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线索。合口奈美所在的机要室,自然是重点监视的对象。何其笙接近奈美的行为,也没有逃过渡边彦的眼线,早就将他调查得一清二楚。甚至将给何其笙看病的犹太医生科比秘密囚禁起来,逼迫他交出了何其笙的病历。一直按兵不动,便是想利用其找到线索,好顺藤摸瓜。昨晚何其笙乘坐的飞机一升空,军用雷达便迅速跟踪定位,渡边彦亲自驾驶战斗机尾随其后,紧跟了过来。 空能法师便是当年将吉野隆母子从火海里救出的人,乃青西组的头领之一。后因青西组内部分裂,大多数拥护军国主义,年轻一代的成员几乎全部成了军部的爪牙。空能心灰意冷,远走中国,隐居了起来。 那日在觉远寺,萧镶月被带走前,空能法师预感到不妙,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在他手臂上刺了青西组的图腾,想着万一落在自己人手里,兴许能保他一命。吉野隆从七三一寄出的那封密信,也被渡边彦截获。从照片上看到萧镶月手臂上那个形似月牙又似弯刀的图案,料想与青西组有关,便通知了空能法师,俩人一起及时赶到。 渡边彦是大日本帝国有名的战神。多次受到天皇表彰,各种媒体经常宣传他的赫赫战绩,名字如雷贯耳,几乎是所有日军崇拜的偶像。吉野隆虽未曾见过他本人,亦在床头挂有他的画像,日日顶礼膜拜。乍见他突然出现,几乎双膝不稳,又语无伦次道:“渡......渡边彦将军......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渡边彦瞄了一眼地上何其笙的尸体,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此人一心替镶月去死,也算了却了他的心愿。你当知道如何处理?” 吉野隆深深鞠躬:“卑职已遵照山本总司令的指示,将人犯萧镶月处决。其余一概不知!” 空能法师上前,迅速封住萧镶月几处穴道,拔掉身上的管子。渡边彦将人打横抱起。俩人来去如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七三一基地。 第39回 残魂续命挚爱难舍黄粱一梦武士剖腹 一九四五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自从见到那封电文后,骆孤云好似换了个人,一改长久以来的焦灼颓废,不再乱发脾气,不修边幅。每天军服笔挺,精神抖擞地研究战略战术,部署了几次大的进攻,把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那个满腹韬略,用兵如神,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骆将军又回来了。 众人暗自纳罕,纷纷庆幸的同时也颇有微词。 见梅心直口快,是头一个不满的,私下里和二虎嘟哝:“骆大哥素日里看着和月儿感情那样好,如今得知死讯,一点伤心难过的意思都没有,可见男人都是负心薄幸之徒!”二虎木讷老实,抓抓头道:“我是看着两位少爷一起长大的,他们感情有多深,自不用说。小少爷刚失踪那段日子,少爷如疯魔一般,我就怕有朝一日小少爷当真不在了,少爷怕是要跟着去了......如今当真知道死讯,少爷反倒是精神抖擞,跟换了个人似的。我也是纳闷......” 春寒料峭。夜深了,骆孤云身着单衣,尚在灯下批阅战报。今年元宵,他已过了三十四岁生辰。愈加气度沉稳,周身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二虎悄悄走近,添了壶热茶,顺手将搭在一旁的外衣给他披上。骆孤云抬头道:“有伍秘书他们值班就行了。这三更半夜的,还不回去陪媳妇......”二虎期期艾艾地答应一声,便欲退下。 骆孤云看他一眼:“二虎是有什么话想说吗?”二虎迟疑道:“没......没什么......少爷如今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战事上,固然是好。可也要注意休息。你这样夙夜辛劳,若是小少爷还活着,看着也会心疼的......” 骆孤云闻言,将手中的笔一扔,赫地站起身,大吼道:“你们都以为月儿死了是吗?不!月儿没有死!月儿不会死!他是不会丢下我独自走掉的!他是舍不下我的!” 二虎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骆孤云也觉得自己声音太大,吓到二虎了。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你以为我是失心疯了吗?放心,你家少爷我没有得神经病!你们不了解月儿,他怎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受苦?为了我,他定会拼了命地活着!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只是如今不知他人在何方?在受着何种苦楚......我若一味地伤心颓废,萎靡不振,如何寻找他?再者,我曾答应月儿,不管谁先死,活着的那一个便要替对方好好活着!所以......若当真月儿不在了,这后半辈子,我也要当月儿在一样活着!替他去看未看的风景,替他完成未了的愿望......你可明白?!” 二虎感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拼命点头:“少爷说得极是!少爷与小少爷的感情,比天高,比海深,岂是旁人能懂的......” 戒备森严的日军华中战区指挥部,一栋神秘的三层小楼,一连数日,不同肤色的医学专家急匆匆地进进出出。 二楼书房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瓷器碎裂声,接着是渡边彦的咆哮声:“饭桶,统统都是饭桶!治不好也得治......说什么安乐死!谁敢在我面前提死字!我要他陪葬!” 一群垂头丧气的专家站在渡边彦面前,看着他像疯子般暴怒。为首的城野医生是日本知名的医学博士,大着胆子道:“渡边将军请冷静!医师们的建议是有道理的!病人所遭受的摧残和折磨难以想象!各器脏都已严重受损,活着比死了要痛苦千万倍!以现有的医学技术,既无法让他醒来,也没有抢救的价值,还不如让他平静地离去......” 渡边彦汲取之前的教训,一刻也不敢让萧镶月离了自己的视线。从七三一基地直接将人带回了华中战区指挥部,安置在他常住的一栋三层小洋楼里,在周围布置了层层警戒,严防走漏风声。只秘密组织医学专家对陷入深度昏迷的人进行会诊抢救。数日过去。专家们束手无策,竟一致建议放弃抢 救,最好是实施安乐死,让病人平静地离去,也好少遭些罪。 渡边彦如何肯答应?每日除了暴跳如雷外,不停地寻找新的权威专家给萧镶月诊治。 城野博士眉头紧皱,继续道:“我从医三十多年,亦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从病人器脏受损的情况看,随时都可能停止心跳。但病人的求生意志极强!似乎有一种精神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能活到现在真的是奇迹了!以现有的医学水平,无法解释......哦,关于精神力量,有一位犹太医学专家科比博士,对这方面颇有研究......” “科比?快......把科比给我带来!”绝望的渡边彦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立即吩咐站在一旁的井上副官。 前段时间渡边彦为调查何其笙的底细,把给他治病的科比医生软禁起来,逼迫他交出了何其笙的病历。为防走漏风声,人一直被关押在指挥部西北角的一栋别墅里,差点都给忘了。 第90章 纬帘低垂,一具如活死人般的躯体静静仰躺在三楼卧室。 “法西斯!魔鬼......上帝啊!请饶恕他们的罪过吧!”科比医生最后一次见萧镶月是在二十岁那年的生日宴上。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如僵尸般的活死人,就是记忆中那个似乎占尽世间一切美好的翩翩公子。笃信上帝的他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绝望地祷告。 坐在床沿的渡边彦又惊又惧:“到底怎样?你倒是说清楚呀!” 站在一旁的空能法师叹息道:“幸亏纯子小姐回了日本,若是亲眼看见镶月如今这副模样,指不定得多难过......” 科比愤怒地大骂:“你们这群魔鬼!将萧先生残害成这样,还在这里惺惺作态!” 井上副官喝道:“放肆!胆敢对渡边司令无礼!若非我家将军及时施救,萧先生早就命丧黄泉了!” “罢了......罢了......”神情憔悴的渡边彦颓丧地挥挥手,“人到底怎样,还请科比先生仔细瞧瞧......”声音里满是哀求的意味。 科比不料传说中威名赫赫的战神竟是这副模样,着实有些意外。勉强平息了一下怒气,无比痛心地道:“刚刚我已仔细研究了城野博士提供的病历......萧先生在进入高压仓之前,眼睛就盲了。至于为什么眼盲,尚不得而知。心脏先天就有问题,被摧残的几个月已导致心力严重衰竭,心跳随时可能停止。肝部因长期的细菌病毒侵蚀,有严重的肝损伤。高压仓致使双肺破裂,耳膜受损,听力全部丧失。即便醒过来,也是耳聋眼瞎,还得承受身体无尽的痛苦......” “我不管!我只要他活着!”渡边彦面目扭曲,几近疯狂地喊道。 科比叹了口气:“也许他在世上还有牵挂,所以他不想死,靠意志力在顽强地撑着......眼目下只有尽量维持他的生命体征,尽全力救治。能不能醒过来,就看天意了......” 众人离去,渡边彦独坐在床沿,怔怔地发呆。 自从将萧镶月带回来后,就组织专家没日没夜地抢救,都没有时间静静地坐下来,好好看看这张沉睡中的脸......虽已是瘦得脱了形,还是能从骨相依稀看出昔日的容颜......悠然出神间,他像在神户温泉那次一样,受到魅惑般,越凑越近,温热的双唇含住苍白冰凉的唇,辗转吮吸,贪婪舔舐。不知过了多久,萧镶月喉结动了一下,似乎想发出声音。紧闭的双眼竟顺着眼角流下两行泪水。渡边彦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喊道:“他醒了!他醒了!快!快叫医生!” 专家们围在病床前。就见萧镶月青筋暴露的手,紧紧抓住渡边彦,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虽然微弱,大家却听得清晰,他在唤云......云哥哥...... 科比湿了眼眶,意味深长地看向渡边彦:“我所料不差的话,令他放不下的人便是骆将军。当年我曾亲眼目睹过,他与骆将军之间的感情是多么的美好!而今他将你当成了自己的爱人,你便将错就错,陪伴他,安抚他,给他力量,兴许能挽救他的性命......” 一九四五年初夏。 萧镶月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渡边彦除了忙军务,几乎所有的时间都陪伴着他。有时抱着他坐在窗前,从黄昏,到日落,再到星光满天。或背着他去野外散步,呼吸新鲜的空气,给他洗澡更衣,然后相拥着入眠。萧镶月变得非常黏人,时时刻刻都要和他贴在一起,才觉安心。到了晚上,也要像个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才能安然入睡。 萧镶月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感官倒是挺敏锐。渡边彦背他到野外,他会问:“云哥哥,我们是到河边了么?月儿感觉到了流水的气息......”路边有野花,他会说:“云哥哥,我们是在花园里么?月儿闻到了花的香味......” 明知他听不见,渡边彦也会认真回答他的每一句话。 大多数时候,都是渡边彦在听,听他回忆俩人小时候的故事,讲在瑞典留学的趣事,诉说分开这段时间对云哥哥的思念......有一次,前一刻还在吐血,人已几近昏厥,医生们正手忙脚乱地抢救,渡边彦闻讯急匆匆赶回,一握住他的手,萧镶月立马恢复了几分清醒,挂着大大的示好的笑颜:“云哥哥回来了?月儿没事......没事......不用担心......”医生们都惊叹于渡边彦对他神奇的治愈能量。 这一年,骆孤云和渡边彦在长江中游打了几场大仗。日方利用空中优势,将沿岸几座城池轰炸成一片焦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中方组织突袭,干掉了日军好几个团,双方互有胜负,战况胶着不下。 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骆孤云驻守的城池却固若金汤,日军的铁蹄被阻挡在了长江中游,再未能向西南西北大后方进犯半步。 战场上,骆孤云是渡边彦不共戴天的敌手。私下里,渡边彦却化身为他最嫉恨的人,与萧镶月耳鬓厮磨,亲密无间。每天听他无数遍地唤着云哥哥......云哥哥...... 渡边彦日渐憔悴,神情愈发沉郁。西北角的别墅养着些军伎,男女都有。有时他会喝得醉醺醺地去发泄一番。每次都是从背后进入,从不看脸,发泄完便掏出刺刀,将人一刀毙命,扬长而去。江湖上都传言渡边彦心狠手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这日渡边彦醉醺醺地从别墅出来,科比拦住他:“渡边将军何必这样自苦?作为一名心理学博士,我感觉你的心理状况出了问题,可否与我聊一聊?” 为防走漏风声,所有给萧镶月诊过病的医生都被统一软禁在西北角的别墅里。以科比博士和城野博士为首,组成了专家团,随时听命。 渡边彦踉踉跄跄地推开他:“走开!我得赶紧去泡个澡,洗洗这满身的酒味,当心晚上熏到月儿......”紧跟在身后的井上副官连忙将他扶住。 科比继续道:“今日专家组已探讨了萧先生做耳膜修复手术的可能性,若成功,有望恢复听力。” 渡边彦顷刻酒醒了一半,抓着科比,声音都在颤抖:“当真?”科比道:“当然是真的。城野博士已拟定了手术方案,此前因为萧先生身体尚虚弱,怕承受不住。现在恢复情况很好,手术的时机已到。” 渡边彦跌坐在别墅外的石阶上,似悲似喜:“好......好......待他能听见了,我要亲口告诉他,日日搂着他,亲吻他,爱抚他的,与他耳鬓厮磨的,不是骆孤云,而是我渡边彦......我大日本帝国终将占领中国,渡边彦终将战胜骆孤云,月儿......从身体到心灵,终将完完全全属于我......” 盛夏,不好的消息一桩接着一桩。八月六日,日本广岛遭受原子弹轰炸,八月八日,苏联对日宣战,八月九日,长崎市又遭轰炸。 井上副官拿着封急电,在战壕里寻到了已数日未眠,亲自在前线督战的渡边彦。密电是渡边雄发来的,说内阁已在秘密讨论投降的事宜,让渡边彦做好撤退的准备。渡边彦将电报撕得粉碎,眼睛变得血红,怒吼道:“投降?我渡边彦的字典里没有投降二字!” 至八月中旬,形势急转直下,渡边雄每日数封电文向他通报局势:广岛长崎已被夷为平地,死伤数十万,苏联红军全歼七十万日本关东军,太平洋舰队联合航空兵将日本军舰全部摧毁...... 圣德大教堂临近前线,是渡边彦日常指挥战事处理军务的地方。他已在书房枯坐了一夜。 渡边雄最后一封电文的内容是:天皇亲自宣读的投降诏书已录制完毕。将于八月十五日对外公布,通过广播向全世界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樱花树下,焚香弹琴,饮酒练剑,与那白衣飘飘的人儿厮守终生的梦,终究只是一个梦,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天亮了,渡边彦平静地吩咐井上副官:“把空能法师请来,我有事予他交待。” 骆孤云这边数月前发生了几起蹊跷的事。 萧镶月失踪后,骆孤云每日忙于军务,几乎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从南京带到汉昌的扬州厨子阿福,无事可做,易寒便打发了他一笔钱,准予他告老还乡。谁知家乡的侄子说他并未返家,从此不知所踪。琼花写信来说安阳老宅遭窃,其它财物倒是没有损失,只挂在琴房的那柄日本筝不见了。孙牧于数月前去上海租界与法国人商谈进口青霉素的事宜,差点遭到一伙不明身份人的绑架,幸好易寒在上海的势力遍布每一个角落,及时得到讯息,歹人才没有得逞。 从初春到盛夏,骆孤云心无旁骛,没日没夜地驻防攻事,指挥战役,完全无暇顾及其他。至八月中,日军败局已定,我方胜利在望。这日,骆孤云正与易水等一众将领策划着次日渡江,拿下日军的老巢。 卫兵来报,说外面有个僧人,送来一封拜帖,是给总司令的。易水顺手接过,一看上面的字迹,惊得立即站了起来,连呼:“三弟!三弟!”众人都知易水素来沉稳,乃军中的定海神针,不知何事令他如此惊慌。正在研究地图的骆孤云抬起头,一眼瞥见信封上面的“骆孤云将军亲启”,几个大字,也是立马呆住。 第91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两年渡边彦作为头号敌手,骆孤云和易水早已将他研究了个透彻。连带他的笔迹,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看信封上面的字,便知这拜帖是渡边彦所写,让人如何不震惊。 骆孤云打开信封,拜帖中间是一行矫若惊龙的大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左下角有一行小字:明日午时,圣德教堂。 落款是:渡边彦。 僧人合十道:“阿弥陀佛,渡边将军请骆将军务必一人前往。” 圣德教堂是华中最大的一所天主教堂,距汉昌城有百余里。此前一直在日军的控制中。易水沉吟道:“这渡边彦此时约三弟,怕是陷阱,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骆孤云道:“渡边彦信中意有所指,定与月儿有关。为了月儿,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易水道:“如此就让二虎多带些侍卫跟随三弟去圣德教堂。我按原计划带兵直捣日寇老巢。日本人大势已去,量他也翻不了天!” 庄严的圣德大教堂巍然耸立在长江之畔。 骆孤云阻止了想要跟随他一起进去的二虎等侍卫,一个人踏上了教堂前高高的石阶。远远瞧见渡边彦卸了戎装,穿着一身日本传统的武士袍服,背靠着教堂外檐高大的立柱,端然盘坐在地。待走近,赫然见他腹部竟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已浸湿了垂在地上的衣摆。 骆孤云大惊:“渡边彦......你......你做什么?月儿呢?” “骆将军,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渡边彦声音微弱,露出一丝惨笑。 骆孤云上前一把揪住他,大吼道:“你......你不能死,月儿在哪里?还我的月儿来!” 渡边彦嗤笑一声,艰难道:“你的月儿?不......不......月儿是我的,我日日搂着他,亲吻他,爱抚他......他需要我,离不开我......没有我,他早就不在人世了......他是我的月儿,不是你的......” “云哥哥。”身后传来一声轻轻柔柔的呼唤,那是令他魂萦梦系的声音。骆孤云猛回头,就见萧镶月一身淡蓝色长衫,披着件宽大的军服,站在离台阶不远处。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似在看他,又似什么都没看见。面上是不可遏制的惊愕、迷茫、恐惧,只听他幽幽地道:“云哥哥,你怎么才来......”一脚踏空,身子象一截枯木,向后仰去,如短线的风筝,翻滚着跌落下教堂高高的石阶。 “月儿!”骆孤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连滚带爬地奔下台阶,将摔得满脸是血的人打横抱起,冲了出去。 “月儿!”盘坐着的渡边彦艰难地扑向萧镶月跌落的方向,似想抓住他,终是离得太远。倒在地上,看着骆孤云抱着人飞奔而去,缓缓闭上了双眼。 萧镶月的耳膜修复手术很成功。能再次听见声音的那一瞬,他激动得泪流满面,一叠声地叫着:“云哥哥,云哥哥呢?月儿能听见了!” 围在病床旁的医生们也是激动万分。 科比道:“萧先生,你还记得我是谁么?”萧镶月对声音的辨识度异于常人,几乎是过耳不忘。尽管上次见科比是八年多前的生日宴上,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惊喜道:“你是科比先生!”扬州饭店的总厨阿福也守在一旁,流着泪道:“少爷,你能听出我是谁吗?”萧镶月笑得灿烂:“你是阿福!月儿天天吃着你做的饭菜,即便听不见,我也知道是你呢!......云哥哥呢?我要见云哥哥!” 听力恢复好几天了,骆孤云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三楼摆放着一柄古筝,他虽看不见,凭音色便知这是当年渡边彦送他的那柄日本筝。常常坐在窗前盲弹,一弹就是一整天,凄婉,忧伤的旋律似在倾诉满腹的心事和无尽的思念。 这日刚吃过早餐,又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是奉将军之命,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来者虽刻意说的中文,他还是听出来了,是井上副官。在汉临礼堂,渡边彦突然出现那晚,此人曾两次出言阻止身旁的人,因此他记得这个声音。后来听纯子说他是渡边彦的副官,井上崎。 萧镶月默默跟随井上崎上了车,汽车颠簸了几个小时,下车后井上副官搀着他走了一小段,让他坐在一把长长的木质椅子上。之所以知道那椅子很长,是他坐下后,左右摸了摸,都没有碰到扶手边。 井上副官态度很恭谨,明知他看不见,依然行了个军礼:“请萧先生在此稍候,一会儿便有人来接您。” 周围寂静无声,萧镶月坐了一会儿,觉着有点凉,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仿佛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将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一双温热的唇在他微冷的双唇上啄了一下,转瞬即离。他猛地一惊,喊道:“是云哥哥么?”伸手向前探去,却是什么也没抓着,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蹬蹬蹬上台阶的声响。是云哥哥的脚步声!以他对声音的敏锐度,云哥哥的脚步声他绝对不会听错!萧镶月激动万分,赫地站起来,摸索着往声音的方向走去。接着他听到了骆孤云和渡边彦的对话。心头一片混沌,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恐惧极了,想问问云哥哥,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耳畔最后听到的是俩人的惊呼声,便失去了知觉。 第40回 前尘尽忘曲引魇梦为爱释怀心枷尽破 汉昌城一片欢腾。 大街上游行队伍一波接一波。人们舞龙耍狮,载歌载舞,用各种方式,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骆孤云一点都没有体会到胜利的喜悦。汉昌城最大的医院,萧镶月一直昏迷不醒,他已寸步不离地在身旁守了三天三夜。 易水来报,说在日军华东司令部的别墅里,解救出了给月儿诊病的专家们,并发现大量此前的诊疗日志。孙牧已亲自赶了过去,在科比先生的帮助下,将全部病历整理打包带回研究。劝慰他不要太过忧心,一定能找到救治月儿的法子。 前日骆孤云仿有预感,去圣德教堂之前,就给正在郊外野战帐篷救治伤员的孙牧打了电话,通知他尽快赶回。因此当他抱着人冲进汉昌医院后,孙牧第一时间便给萧镶月做了全面检查,发现他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从台阶上坠落 时头部磕了道口子。为何会一直昏迷不醒,一时也找不着原因。 医院外面围了上千人,有天年音乐学院的师生,全国各地的粉丝,还有各路媒体记者,东东、见梅、小欣......都在人群里。均是听说萧镶月被救回来了,急着打听消息或想见他的。骆孤云深怕外面的嘈杂惊扰到沉睡中的人,命令军警在医院周围拉起警戒线,所有人均拦在百米开外,连医院大楼都不许靠进。 远在重庆的委员长和夫人也打来电话。作为抗战胜利的重要功臣,委员长邀请骆孤云去重庆出席庆祝仪式,并商量还都南京事宜。夫人听说萧镶月被救回,还受了伤,亦是特别关切。易水知他心情烦躁,将电话通通拦下,只说总司令与月儿久别重逢,属下也不好打扰。 孙牧拎着一个大箱子,与几个不同肤色的医学专家,在军警的保护下,排开拥挤的人群,进到医院。 易寒也从上海回到了汉昌,正在劝慰骆孤云好歹闭会儿眼睛,由他来守着月儿。一眼瞧见进到病房的孙牧神情有些不对,忙道:“孙大哥回来了?诊疗日志都拿到了么?” 一向温柔敦厚,涵养极好的孙牧脸色铁青,沉默着坐下一言不发。终究是憋不住,眼中泪水滚滚而下。易寒从未见孙牧如此失态,又惊又疑,追问道:“月儿......到底什么情况?” 孙牧强忍悲痛,哽咽道:“月儿被日军掳去做生化武器活体实验,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摧残和折磨!耳聋了,眼瞎了......几次命悬一线,幸亏专家团的医生们全力施救,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正在用温热毛巾给萧镶月擦拭身子的骆孤云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沉声道:“月儿的病历在哪里?我要亲自看看。” 茶几上堆着一摞摞装订整齐的诊疗日志,骆孤云仔细地一页页翻看,每翻一页,手在颤抖,额上青筋暴露,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终于忍不住,哗啦啦将病历扫翻在地,顺手抓住一个茶杯,生生捏碎,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掌心,鲜血直流,也浑然不觉。 易水刚处理完军务来到病房,忙唤护士给他包扎。埋怨俩人:“你们何苦给他看这个?三弟如何受得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骆孤云生平头一回大哭是前年春节喝醉酒那次。这会子双手捂脸,汹涌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心疼得仿佛呼吸都要停滞了,泣不成声:“月儿那么怕黑......那些黑暗无声的日子,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前日我在圣德教堂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眼睛不对,原来是根本看不见!所以才会失足坠落台阶!月儿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云哥哥......你怎么才来......他是在怨我呀!怨我来迟了呀......” 第92章 易寒一拳捶在茶几上,咬牙切齿:“渡边彦这厮死得太容易了!将他活活剐了都不解恨......”红了眼眶叹道:“月儿已被残害成这样,将他千刀万剐了又如何......” 孙牧勉强止住悲伤,哑声道:“月儿耳聋的原因是被送进高压仓做活体实验,耳膜生生破了......所幸修复手术很成功,听力已基本恢复。只是双目失明的原因,医生们一直没有找到......” 易水紧蹙着眉头:“月儿为何会一直昏迷不醒?三弟前天第一眼见他的时候,除了双目看不见,人明明是好好的......莫非......是跌落台阶时伤到脑部所致?” 孙牧道:“前日我便给月儿做了详细检查,用了最先进的x光片。头部只是坠落时磕了一道口子,并未伤及骨骼,当不至于导致长时间昏迷......” “失明......昏迷......”孙牧若有所思,一拍大腿,大叫道:“我早该想到的!月儿眼睛看不见,有可能是他自身的隐疾所致!所以专家们才查不出原因!” 三人齐齐望向他。孙牧缓了口气,道:“我也是被气糊涂了!......你们可还记得十岁那年,小黑被咬死的那次,月儿眼睛当场就盲了?在那之前也曾有过两回短暂失明的情况。只是这症候十岁以后就再没发作过。我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自愈了。便一直没往这方面去想......”又对骆孤云道:“......三弟还记得么?那年在火车上,我曾告诉你爹爹一直怀疑月儿颅内有肿块。后来我也基本判定,此乃先天娘胎里带来的病根。在受到突然刺激的情况下,便有可能发作。或压迫视神经导致眼盲,或压迫脑神经引起昏迷......” 骆孤云还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喃喃道:“那又如何?老天无眼......为什么要让月儿遭受这样的折磨......” 易水迟疑道:“如此说来,有没有可能因为月儿跌落台阶时摔到头部,外面看不出什么,却导致那肿块移位了?压迫了脑神经,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孙牧道:“大哥所言正如我所想!爹爹在世时曾苦心孤诣,研究出了一套专门针对这个病症的针灸疗法。临去世前还叮嘱我若寻回月儿,再犯病时可一试......近二十年了,三弟一直把月儿照顾得妥帖周到,与健康人无虞,我也以为那肿块早就消失了......” 易寒喜道:“那么......月儿有救了?” 孙牧道:“......也没有十分把握。眼目下找不到其它更好的法子,只能姑且一试......万一......” “没有万一。”骆孤云打断孙牧的话,沉声道。 一缕幽香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孙牧将冰片、麝香、栀子等十几味药材提炼的的香油,用香薰灯点燃,待火焰熄灭后移至萧镶月鼻息处。再用犀牛角、朱砂、雄黄等物磨成的粉,用纱布裹了,在烤炉上烤至温热,枕于脑后。又吩咐骆孤云抱着上半身,易水和易寒分别扶住腿部,防止他突然抽搐挣扎。先在位于百会穴前后左右一寸处的四个地方迅速下针。再在印堂、前顶、足心、耳后缓缓施针......边施针边观察着他的反应,一口气拔除了所有的银针后,又迅速在后颈大椎穴上扎了三颗细细的小针。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萧镶月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骆孤云,展颜一笑:“云哥哥,客人都走了么?月儿怎么睡着了......” 四人未及反应,又听他道:“云哥哥,烟花真好看,以后月儿的生日年年都要放烟花......” 骆孤云不管萧镶月说的是什么,只要听到这个声音便已是如闻天籁了......只管点头:“嗯嗯,哥哥以后年年都给月儿放烟花......” “孙大哥还没走么?小秦呢?”一转头看到孙牧也坐在旁边,他又问道。 萧镶月苏醒过来,视力恢复了。记忆却停滞在了二十岁生日的那个夜晚。 那天之前的记忆都在,之后这八年时间发生的事情却是一点都想 不起来了。他也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一切都变了......可是任他如何拼命努力的去想,脑海里就是一片空白。 孙牧也是不得要领,找不到缘由。只是猜测之前看不见,是因头部的肿块压迫了视神经。也许好巧不巧,针灸疗法使得那肿块移位,视力虽恢复了,又令他丧失了部分记忆......但这些都只是怀疑,以目前的医疗手段,根本检查不出原因。 对于骆孤云来说,人又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他甚至庆幸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都从月儿的大脑里抹去了,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 萧镶月本就心思单纯,嘟着嘴问了几次:“云哥哥,月儿是不是傻掉了?”骆孤云还是用老掉的那招......谁说我的月儿傻?哥哥便要收拾他......哪张嘴说我的月儿笨,哥哥便要咬他......将人翻来覆去地折腾,直把他弄得再没了任何想头。问了几回,也就罢了。 当年萧镶月甘愿留下作人质,护得大家平安返回汉昌。天年音乐学院的师生们对他的尊崇感激无以言表。决定要专门为他举办一场音乐会,并庆祝抗战胜利。 萧镶月苏醒后一直在严密的保护下,足不出户调养身体。骆孤云本不想让他出席,觉得还应该再将息些时日再出门活动。孙牧认为月儿除了失忆外,身体已基本恢复,可多外出走走。加之东东和见梅、小欣等再三请求,说天年音乐学院的师生们望眼欲穿,都盼着能见镶月先生一面,骆孤云便勉强点头同意了。 音乐会异常隆重。汉昌城各界要员悉数到齐,夫人在重庆不能亲临,也派了特使出席。歌迷送来的花蓝从礼堂一直摆到走廊外。 易水已安排卫兵提前清理现场,将全部鲜花摆放在数丈开外,又吩咐开窗透气,一切妥当了,萧镶月才在骆孤云的陪同下出现。 这是他被救回后第一次参加公开活动,有提前得到消息的粉丝早早聚集在礼堂外,就盼着能见他一面。数百名军警在现场维持秩序,依然是乱哄哄一片......看着人山人海的阵势,骆孤云暗叹,这么多年了,月儿的光华还是万众瞩目,世人疯狂追逐如斯......当初师伯说的“藏拙”二字,竟成了一句空话…… 因答应了小欣上台致辞,骆孤云今日身着笔挺的将军礼服,器宇不凡,英气迫人。多年战争的历练,使他看起来更有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气慨。萧镶月着一身黑色的西式礼服,这些日子悉心调养,气色已恢复得很好。二十八岁的青年更显成熟,气质高贵,俊美绝伦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礼貌地不停向人群挥手致意。俩人在军警和二虎伍方等贴身侍卫的保护下,并肩步入会场,于前排正中坐下。全场起立,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骆孤云与萧镶月的真实关系,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一般人当然无从知晓。夫人的特使与陪坐在一旁的音乐学院院长李博嘀咕道:“骆总司令为抗战立下大功,如今可是委员长身边的红人。听说他架子大得很,连委员长都未必请得动他,没想到今日却亲自到场,你们音乐学院可着实有面子。” 李博院长喜滋滋地道:“哪里是我们音乐学院有面子?都是因了镶月先生。听说骆总司令对这个义弟极为看重,今日这场音乐会专门为他而办,总司令才会亲自赏光。” 音乐会节目精彩纷呈,高潮迭起。叶东良将萧镶月临危不惧,为救他身受枪伤的一幕编排成了舞台剧,师生们倾情演出,重现了当年的真实场景。 萧镶月心无芥蒂,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看到精彩处,忍不住鼓掌叫好,丝毫不以为舞台上表演的是他的故事。骆孤云当年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月儿受伤被掳走的经过,如今真实的一幕仿佛呈现在眼前,看得是心疼难耐,不由得紧握住他的手。心中暗叹,幸好月儿不记得了,这些残酷血腥的过往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 节目的最后是全体师生大合唱。师生们特意选择了一首萧镶月前些年创作的经典歌曲《山河无恙》,向他致敬。 旋律响起的瞬间,萧镶月笑容便僵在了脸上,眼神里充满迷茫:“云哥哥,这音乐......怎么这样熟悉?可月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骆孤云先还只当他是随口一问,转头见他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方发觉不对劲。急问:“月儿!哪里不舒服么?”萧镶月微闭着眼睛,手指都掐进肉里了,显然是在强忍着剧痛。骆孤云大急,立刻就要带他离开。萧镶月紧紧拉住他,坚持着等大合唱结束,才在众人的欢送掌声中,在军警的护卫下,被骆孤云半扶半抱,紧急送往医院。 孙牧这段时间一直在和科比博士研究他失忆的症状。接到侍卫的禀报,吓了一大跳,早上还好端端的,怎会又出状况......一通检查下来,并没发现什么异样。科比在一旁静静观察,问道:“萧先生方才可是想起了什么?” 萧镶月已缓过一些来,虚弱地道:“方才那旋律月儿可以肯定,是我所作。可是又想不起来何时所作?为何要写这样的曲子......于是就拼命地去想,越想越头疼......脑袋就象要炸裂一样......” 第93章 剧烈的头疼令萧镶月仿佛大病一场。孙牧给他服了些镇静安神的药,睡着了。骆孤云怨自己应该带月儿尽快离场,懊恼道:“已经疼成那样了,还顾着是在公众场合,提前离席对大家不尊重,不礼貌,拽着我一直坚持到音乐会结束。月儿的性子就是这样,隐忍克制,处处为别人着想......”孙牧也怨自己考虑不周,至少应该再调养些时日再让月儿参加这样的活动。 科比解释道:“其实所谓失忆,并不是记忆真的消失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想起来。在特定的条件下,就会被唤醒。刺激他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剧烈的头疼便因此而起......” 骆孤云立即道:“如此说来,凡是会令月儿去回想过去的事,都应当避免接触?” 科比道:“理论上是如此。但据骆将军所述,先前的舞台剧讲的是他亲历的事情,也并无反应。所以据我判断,镶月先生对音律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他自己做的曲子,深藏在潜意识里。即便失忆了,一旦听到这些熟悉的旋律,便有可能刺激大脑,导致头疼症发作。” 接下来的日子,骆孤云汲取教训,吩咐所有人,不得在萧镶月面前提起过去,更不能给他听到那些旋律。并将他这些年的手稿、曲谱、碟片统统藏起来,防范工作做得无比严密......只是这八年间,萧镶月创作了大量曲目,这些歌曲传唱度极高,几乎人人都会哼上几句。想要不传进他的耳朵里,几乎不可能。简直是防不胜防。 萧镶月失踪后,为免睹物思人,骆孤云再没回过俩人之前所居的山洞,吃住都是在战时指挥部。东郊山麓在郊外,交通不便,而今也再无需担心飞机轰炸。他苏醒后没几日,骆孤云便让张庭运市长在医院附近寻了个幽静的处所,有两栋二层小楼,外加几间平房,一个大院子,修整得干净清爽,从医院出来后,就直接住了进去。孙牧一家也搬了过来,方便随时为他诊病。又让琼花带着女儿大雪从安阳来到汉昌,贴身服侍。 孙牧的儿子小煦今年十岁了,与大雪年龄相仿。见梅和二虎的女儿喜梅快满八岁,儿子小虎已有四岁,隔三岔五地就要带着孩子来串门。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玩耍,萧镶月手上拿着本宋代的《白石道人乐谱》,悠闲地坐在院内一颗老银杏树下的藤椅上,随意翻看着。骆孤云与几个部下在二楼议事。自从萧镶月被救回后,几乎每时每刻都要在他视线范围内,才觉安心。另外一栋两层小楼就变成了处理公务的场所。透过窗棂,院里的情形也看得清清楚楚。 孙煦跑过来缠着他:“月儿叔叔,小煦又想听吹笛了!月儿叔叔吹笛给我们听嘛......”前两天萧镶月用笛子吹了首以前在李庄做的《青蛙谣》,孩子们可喜欢了。 萧镶月摸摸他的头:“好呀.....今儿想听什么?”大雪和喜梅也凑过来,喜梅刚上小学一年级,大声道:“我想听《春望》!音乐课上老师教过,可好听了!”萧镶月笑着:“《春望》?这个叔叔还不会呢!不过......你们会唱么?只要你们唱一遍,叔叔便会吹了!”他对音律过耳不忘,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孩子们得意地道:“我们个个都会唱!” 《春望》是萧镶月前些年根据杜甫诗作改编的歌曲。已经入选了小学音乐课本,几乎每个孩子都会唱: 国土破碎,山河犹在。 春色漫城,草木深深。 感时伤怀,飞花溅泪。 恨别难离,鸟鸣惊心。 烽烟四起,连绵三月。 泣血家书,万金难换。 白发凋零,不胜钗簪。 响亮的歌声传进耳朵。骆孤云探头一看,几个孩子围在月儿身旁,那本宋代的乐谱已掉到铺满银杏树叶的草地上......暗道不好,飞奔下楼。就见萧镶月靠在藤椅上,一只手扶着头,脸色苍白,眼神迷惘。慌忙扳着他的肩:“月儿怎么样?又 头疼了么?” 孩子们唱完歌,兴高采烈地道:“我们唱完了,轮到月儿叔叔吹笛了!”萧镶月勉强一笑:“这曲......适合用箫,把爹爹的玉箫取来......”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坐不稳。骆孤云大急,赶忙扶住他,阻止道:“月儿别劳神了,哥哥抱你回房歇息去......”萧镶月轻声道:“云哥哥坐下,让月儿靠着......靠着就不疼了......”骆孤云无法,也于藤椅上坐下,从后面将人揽住,挺直身子,尽量让他靠得舒服些。 琼花取来玉箫,院内其他人也聚拢过来。萧镶月倚着骆孤云,眼睛微闭,将箫竖于唇边,沉郁顿挫的箫声响起,仿佛瞬间就将人拉回到了那些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的岁月。悲怆的旋律传递着对国破家亡的深忧剧痛,但又有一种铿然作响的气度,在离乱伤痛中眷念着远方的家人,憧憬着美好和幸福...... 孩子们拍手叫好,喜梅嚷着:“太好听啦!月儿叔叔好厉害!喜梅还想听!”见梅竖眉呵斥道:“叔叔累了!一边玩去!” 玉箫滑落在草地上。萧镶月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靠在骆孤云怀里,眼中淌下泪来:“月儿......定是忘掉了很重要的东西......”骆孤云心痛难耐,搂住人道:“月儿莫要伤怀......有哥哥在......”一摸他后背,冷汗已湿透了里衣。赶忙将人抱到二楼卧室。又让侍卫打电话通知在医院的孙牧尽快赶回。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便坐在床沿,将萧镶月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用孙牧教的按摩法给他轻揉着头部。 医院离得很近,孙牧与科比很快就赶了过来。孙牧取出银针,急道:“这个按摩手法对一般的头晕头痛尚有效果,象这样的剧痛,怕月儿熬不住,还是扎几针,令他昏睡好些......” 萧镶月撑起来些身体,艰难道:“不......不要昏睡......月儿可以肯定,今日这曲子是我所做,可是却想不起来为何要做这样的曲子......”骆孤云倚在床头让他斜靠着,哄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这有什么要紧......”萧镶月垂泪:“......虽想不起来,感觉却不会骗人......云哥哥......月儿好害怕,好恐惧......”反手紧紧箍住骆孤云,浑身颤抖。 孙牧在一旁也是心疼得不行,不住口地安慰:“月儿莫怕......大哥定会治好你......”科比思忖道:“本来医生不应该在病人面前议论病情,只是我观镶月先生意志力非比常人。有些话想说与先生,兴许能帮助到您。”孙牧刚想阻止,萧镶月抬起伏在骆孤云胸前的头,声音微弱,语气却坚定:“先生请讲,镶月受得住。” 科比道:“根据我过往研究的案例,大凡失忆,皆因有着难以承受的痛苦经历,大脑将那些记忆排斥在意识之外,选择性遗忘。这其实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今日你吹曲之举,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是想要直面自己的恐惧,打破它,进行自我疗愈。镶月先生坚强的意志力科比很佩服。只是痛苦和恐惧的力量太过强大,一旦去触及,或癫狂,或忍受不了自残、自杀,都有可能......所以,镶月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以免身受其害......” 骆孤云疑惑道:“原来月儿坚持要吹箫,是在自我疗愈?” 科比道:“是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镶月先生勇气可嘉。只是这些旋律于你而言无异于洪水猛兽,避之犹恐不及。切莫再以身犯险,用自己的身体去做实验!......我的朋友杰弗逊博士,是全世界脑神经方面最权威的专家,我已将镶月的病历,整理成详细的资料寄过去,请他给出一些专业的意见。在没有研究出治疗方案之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那些足以刺激脑神经的因素。” 孙牧也道:“那年我陪月儿访美时,曾专门造访杰弗逊博士的实验室,许多先进的医疗设备,脑神经方面最尖端的科技,都是他率先发明并使用。月儿这个病症,或许杰弗逊博士能找到治疗办法也说不定......” 至傍晚,萧镶月头疼稍缓,但精神状况还是很差。孙牧吩咐厨房煮了镇惊安神的药浴汤送来。骆孤云给他褪去汗湿的衣衫,将他抱进放满热水的浴桶。他也只是呆呆的,象失了魂一般。 水雾蒸腾,骆孤云用木瓢舀起药汤,细心地从肩上缓缓浇下,指尖温柔细致,寸寸划过他微微泛红的肌肤。萧镶月盯着镜子里映出的背上的海棠花出神。忽道:“云哥哥,海棠这样美丽,为何月儿却有害怕的感觉......”骆孤云赶忙拿块大毛巾将他后背罩住,笑道:“这海棠花是月儿硬求着孙大哥给刺的,可能是刺得时候太疼,所以才会有如此感觉......” 萧镶月又盯着他手臂的一块纹身,看了半晌,反复抚摸着有些凹凸不平之处,嘴唇轻轻吻上,眼中已是蓄满水雾:“云哥哥受伤了么?疼么?受伤的时候月儿在身边么......”当年骆孤云的手臂被弹片所伤,留下一个大大的疤痕,后来他在那伤疤处纹了一弯新月,新月上卧着祥云的图案。 整晚萧镶月都闷闷的,晚饭也没吃。勉强喝了口厨子阿福送来的天麻乳鸽汤,便推拒说没有胃口,恹恹地躺着不再言语。 第94章 骆孤云忧心忡忡,一晚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至半夜,干脆轻手轻脚地起身,到隔壁书房点燃一支烟,眉头紧锁地抽着。抽了两口又不放心萧镶月独自一人在卧室,蹑手蹑脚地回房上床躺着。折腾到天亮才勉强迷糊了一阵。本应六点起床练拳脚的,也错过了时辰。 天已大明,骆孤云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一摸身侧,空空如也,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坐起,大叫:“月儿!”揉揉眼一瞧,萧镶月就坐在床沿,穿着件雅致的月白色短袍,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云哥哥醒了?一宿没睡好,喝口参茶提提神罢......”端起温热的茶盏递到他面前。 骆孤云有些懵懂:“月儿......这是?头还疼么?”萧镶月俏皮地道:“云哥哥先喝了参茶再和月儿说话。”骆孤云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见他下身只着条居家薄裤,忙掀开被子:“早上还凉,快进被窝里捂着腿。” 俩人斜倚在床头。萧镶月手臂挂在骆孤云脖子上,将头埋在颈窝处,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小声嘟哝道:“云哥哥待月儿如珠似宝,月儿竟不知好歹......”骆孤云捏了一把他的脸颊,佯嗔道:“你我既为一体,说什么傻话?”萧镶月又道:“月儿错了,请云哥哥原谅。”骆孤云干脆坐起,扶着他的肩,调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打算开检讨会么......” 萧镶月澄澈的目光看着他,一口气道:“这些日子云哥哥的万般忧虑,月儿都看在眼里。我本想通过那些旋律找回之前的记忆,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月儿错了!我若被已经过去的事情困扰,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白白让你担心,可不是傻么!月儿也许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但不管是什么,都不及我现在还好好地在云哥哥身边重要......月儿想明白了,从今往后,不能听的旋律,捂住耳朵就是了!不能触及的事,便远离些!想不透的事情就不想,没必要再去纠结!所以......请云哥哥放宽心,不必紧张成这样,也不必日夜忧虑……月儿定会自行珍重!因 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抵得你我在一起重要!” 骆孤云喜得将人紧紧拥住:“可不是么!月儿这句句话都挠到哥哥心窝子里去了......” 萧镶月又道:“科比先生说月儿在以身犯险,只说对了一半。其实昨天吹箫的时候,我靠在你身上,便知无论想起来什么,都不至于癫狂。因为......云哥哥给月儿的力量,足以抵御一切痛苦和恐惧......只是月儿深悔自己糊涂!现在方知面对失忆,正确的态度应是,不必刻意找寻,也不必忌讳提及,顺其自然就好......” 骆孤云这段时间一直过得心吊胆,萧镶月失忆之事就象颗定时炸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引爆。如今见他坦荡如斯,已然自己放下。端的是万般欣慰,心头大石也落下了。 “月儿昨晚就没吃饭,这会子该饿了罢?”他疼惜道。箫镶月调皮地撒娇:“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走!咱俩一起吃东西去!” 餐厅在庭院东南角的一排平房。孙牧正带着小煦用早餐,见俩人牵着手进来,孙煦赶忙跑上前,拽着萧镶月道:“娘亲昨晚责罚了小煦,说小煦不懂事,害得叔叔生病了......现下好些了么?”萧镶月扮了个鬼脸:“煦儿看叔叔象生病的样子么?妈妈吓唬你呢!”孙煦被逗得咯咯直笑。 孙牧也站起身,狐疑地看着他们:“月儿昨晚就没吃东西,我特意煲了莲子百合粥,还说用过早餐就给你们送去......”骆孤云春风满面:“有劳大哥了!坐下一起吃罢!”又吩咐站在一旁的侍从:“把少爷素日里爱吃的各色点心多上些来......哦,再煮碗虾肉馄饨。” 萧镶月在孙牧旁边坐下,小声道:“月儿不知深浅,让大哥担心了。”孙牧习惯性地抓起手便开始把脉,少顷,欣慰道:“月儿身体恢复得很好。只要按科比先生所说,远离那些有可能刺激脑神经的因素,当可与健康人无虞。” 骆孤云喜滋滋地道:“月儿对失忆的事情已经释怀,大哥无需太过忧心。哦,对了......易水大哥去重庆替我出席抗战胜利庆祝大会,明日返回。过几日便是中秋,不如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好好热闹一番?” 孙牧道:“也好。月儿回来后,小秦一直在锦城筹建医院,还未得见。后日也可回到汉昌,正好一起聚聚。” 小煦在一旁拍手欢呼:“好呀好呀,有月饼吃喽!” 第41回 露营赏月良辰似梦堪透时局远渡求安 偌大的庭院灯火辉煌。 今年的中秋节是九月二十号,距离日本投降已过去一个多月。骆孤云似乎直到今日才品尝到胜利的喜悦,与萧镶月坐在主人席位上,畅快谈笑,开怀痛饮。易水、易寒、孙牧一家、二虎一家、秦晓一家、小欣、东东,十几人围坐一桌,喜笑颜开,气氛好不热闹。 秦晓去年与一个护士小姐结了婚,儿子刚满月,也抱着坐在席上。对萧镶月道:“孩子还未取名,想请月儿给孩儿取个名字。” 萧镶月略一思索:“咱们在终南山相遇,终南山地属秦岭,不然就叫秦岭如何?”众人拍手叫好:“这个名字好呀!大气磅礴,比他爹的名字强多了!”骆孤云大笑道:“月儿这起名轩的生意不收钱实在是太可惜了!” 见梅、二虎、小欣与东东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传看。易水凑上来:“什么名场面?我竟错过了?” 取过一瞧,原来是见梅那天在院子里,用相机拍下了萧镶月坐在银杏树下吹箫的情景。像片是从侧面拍摄,他双手抬着玉箫,眼睑低垂。骆孤云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上半身紧贴在一起。俩人的侧颜都无比完美,一个英挺,一个俊秀,背景是一大片铺着微黄银杏落叶的草地。骆孤云坐着也比萧镶月略高一点,从拍照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深情凝视月儿的眼。易水拿着相片,啧啧赞叹道:“好一对碧人!所谓神仙眷侣,想必就是这样了!” 二虎窃笑道:“在护庄队的时候,少爷便有个外号叫孔雀,当真是名不虚传!”众人来了兴致:“哈哈!孔雀?有何典故?快说出来听听!”二虎道:“那时候少爷和弟兄们在一起都很随意。远远见着小少爷过来了,便要捋捋头发,整整衣衫,就差揽镜自照一番,前一秒还威严冷冽,板着个脸,后一秒已是春风满面。就像孔雀开屏一般......” 见梅和小欣笑得前仰后合:“你们竟敢给总司令取外号,胆子可不小!”二虎辩道:“只是有一次在酒桌上喝多了,才这样说起,大伙儿可谁也没敢真叫过!”孙牧摇头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二虎与见梅在一起,也学得伶牙俐齿啦!” 见梅大笑道:“可不是么!月儿刚失踪那会子,骆大哥整日胡子拉茬,头发过耳,满脸憔悴,哪还有往日俊朗的形象......”骆孤云曾严令不得在萧镶月面前提起过去,见梅察觉自己失言了,赶紧住口,忐忑地看了他们一眼。 萧镶月泰然自若地端起一杯酒,站起来道:“这些年月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若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云哥哥定是多得大家的辅佐和照料,月儿在此谢过......”将手中的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骆孤云稳稳坐着,笑得无比舒心。易寒狐疑地看着他,打趣道:“是何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宾朋尽欢,至深夜方散。 回到二楼卧室,萧镶月还站在阳台上,望着当空皓月,兴奋地不舍得进屋。骆孤云拥着人道:“月儿如此喜欢看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如明日我们到郊外露营,撇开这群呱噪的人,欣赏月色去?”萧镶月喜道:“好呀好呀......云哥哥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月儿的心思你都知晓......”骆孤云哄道:“热水已放好,咱们洗洗这满身的酒气再睡觉。明日不必起得太早,用过午饭再出发。”将人拽回卧室。 次日午后,俩人带上露营装备,驱车三十余里,来到汉昌城外一条风景秀丽的溪谷边,在一块光洁的石头浅滩上扎下帐篷。先在河边垂钓。萧镶月性子急,三两下不见鱼儿上钩,就扔下钓竿,在河滩上疯玩。骆孤云气定神闲,一会儿便钓起数尾肥美的鱼儿,甩上岸来。萧镶月雀跃着跑上前,抓住活蹦乱跳的鱼大声欢呼:“还是云哥哥厉害!” 傍晚,俩人在溪畔升起篝火,将垂钓的战利品放在烤架上,一会儿就焦香四溢。吃了顿烧烤大餐,萧镶月心满意足,嚷道:“太好玩了!云哥哥怎不早些带月儿来露营!”骆孤云心想,在锦城的时候,也曾这样在野外露营,可是月儿不记得了。故作委屈道:“月儿又冤枉哥哥!小的时候从桫椤谷逃出来那阵,也是这样的河谷,咱俩天为幕,地为床,日日露营,月儿竟不记得了么?”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一轮圆月斜挂在天边,轻柔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给水面镀上了一层银霜。俩人躺在河滩上,静静仰望着夜空。 萧镶月头枕着骆孤云的小腹,感慨道:“古人描摹的月光大多是孤寂清冷的,月儿眼里的月光却是如此的温柔恬静......” 第95章 骆孤云道:“相由心生,境随心转。那是因为月儿心中纤尘不染,所以看什么都是美好的。”萧镶月道:“不,是因为云哥哥让月儿未曾品尝人世间的艰难苦楚,可以无忧无虑,平安喜乐......”轻轻喟叹:“月儿今生何其幸运,得与云哥哥相携相伴,祈愿如此终老 才好!“骆孤云柔声道:“那是当然,咱俩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分开。” 一片淡云飘来,遮住了月亮的光芒,满天的繁星反倒看得格外清晰。俩人躺在石头上数星星,听着四周昆虫的鸣叫,喁喁私语。至月影西斜,刮起阵阵凉风,才钻进帐篷歇息。 半夜下了一场小雨。清晨的溪畔空气格外清新,却有些微微凉意。昨日带的衣衫有些单薄,俩人便收拾好行装,驱车返程。 经过一个小镇,正碰上赶集。卖各种乡土特产,新鲜蔬菜水果的摊贩,摆满了路的两旁。赶街的人摩肩接踵,煞是热闹。萧镶月将车窗摇下来,饶有兴致地四下张望。骆孤云见他喜欢,便缓缓开着车,任由他看个够。 街边有商贩在卖月牙糖,这是当地的一种小吃,用麦芽发酵后拉扯成饴子,再用模具压制成月牙形状。骆孤云跳下车,买了一大包,丢了一块在嘴里,嚷着:“吃了月牙糖,便要尝尝月儿的味道......”将坐在副驾上的萧镶月一把搂过来,吻了上去。月牙糖在俩人嘴里滑来滑去,分不清是谁的口水,总之咽下去就好,直到吞下最后一丝甜腻,一块月牙糖被如此分享完毕,才意犹未竟地将人放开。俩人都已情动,下身搭起老高的帐篷。萧镶月双颊绯红,眼中水波滟滟。骆孤云暗道糟糕,昨晚,上半夜忙着看月亮,数星星,凌晨下了场小雨,篝火已熄,帐篷毕竟不比屋内,寒气直往里透,生怕月儿冷到,只顾着用被子把他紧紧裹住,竟没来得及做那最重要的事......此刻周遭都是人,总不能就地解决......恨不得立马赶回府,抱着人在大床上翻滚。 不知哪家店铺的留声机喇叭开得震天响,周围一片嘈杂,也盖不住音乐的声音: 国殇骤起风雨狂,弃笔凌空扬。 恨煞河山沦敌手,岂甘做奴亡! 长空浩气荡,碧血洒穹苍。 风烈烈,雪茫茫。 卢沟耻,南京恨,今朝偿。 山海无归途,万里碧天长。 青山有幸埋忠骨,英魂昭四方。 驾机怒向烽烟去,舍身终不惘! 独身无援犹御侮,雄鹰凌霄上。 一腔孤勇昭日月,丹心换暖阳。 前赴后继惊天地,英名万古长...... 空灵忧伤,又充满力量感的歌声传进耳朵,萧镶月脸色骤变,双手捂着头,痛苦地道:“月儿不听......月儿不听......” 留声机播放的歌曲叫《长空祭》,是萧镶月四年前创作的。当年无数年轻的空军飞行员,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拼死战斗,或驾机撞向敌营,与敌人同归于尽。或被俘后坚贞不屈,饮弹自尽。前赴后继,英勇殉国。萧镶月写下这首饱含深情的《长空祭》,并亲自演唱。此歌流传极广,无数人听得热泪盈眶,多年以后依旧是经典。 骆孤云心知不妙。单手握住方向盘,一只手搂着人,脚踩油门,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无奈前面挑担的,赶车的,挡住了去路,街道拥挤不堪,车子行进极其缓慢。那歌曲想不听都不行。萧镶月痛苦地伏在他膝上,迷茫道:“月儿何时写过这样的曲子?何时唱过这样的歌曲......” 之前但凡出行,都要提前清场,这回一心想过二人世界,又是在荒郊野外,因此连随从都没带。好好地去露个营,又让月儿遭受这无妄之灾,骆孤云感觉很是气闷。一连几天,都心情郁郁。萧镶月倒反过来安慰他:“月儿这头疼症只要不听到那些旋律,至多半日也就好了。云哥哥不必太过忧虑。” 科比已于日前离开汉昌,打算经上海回到波兰。孙牧亦是忧心忡忡,私下里对骆孤云道:“科比先生临走前反复交待,要远离那些旋律。因为潜意识是不可控的,若反复刺激脑神经,月儿再坚强,也难保不会出现精神错乱的状况!只是月儿的音乐流传太广,在哪个旮旯角落都听得见,防不胜防......这可如何是好?” 又过几日。趁萧镶月还在睡着,骆孤云晨起锻炼完毕,和易水易寒兄弟边吃早餐边议事。 易水道:“重庆那边与共党的和谈基本达成。下个月十号,正逢国庆日,委员长请三弟务必出席国庆典礼及和谈协议签署仪式。夫人亦多次问起月儿,说想念得紧。恐怕三弟要带着月儿去重庆走一遭了......” 易寒嗤笑道:“什么狗屁和谈,都是幌子!那协议就是一纸空文!委员长无非想拉着三弟给他站台,撑门面罢了!” 骆孤云笑道:“这回就遂了他的愿,我去就是了。” “三弟的意思是......”易水最了解骆孤云,听出他话里有话,赶忙问道。 “我已决定尽快带月儿离开中国,赴国外定居。”骆孤云抛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易寒惊得手上的筷子差点拿不稳:“三弟说什么?” 骆孤云又重复一遍:“我打算带月儿离开,去国外生活。” 易水也有点乱了方寸,道:“兹事体大,三弟可考虑清楚了?” 骆孤云缓缓道:“两位哥哥不必惊慌,此乃我深思熟虑之决定。其一,如今的局势大家都清楚,内战即将全面爆发。我骆某人的枪口向来只对外,要自己人打自己人,还真办不到!其二,这些年月儿创作的音乐在国内随处可闻,只有带他远离这个环境,才是唯一的办法。” 易水迟疑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仓促行事,恐引起军心动荡,政局不稳......” “内战在即。委员长正要倚靠于你,必不会轻易放人。”易寒道。 骆孤云筷子一扔:“我铁了心要走,他奈我何!只是蒋某人心胸狭隘,若我强行离去,恐将彻底反目,于军中弟兄不利。因此与哥哥们商议,得先把戏做足了。” 易水道:“三弟心中是否已有策略?”骆孤云道:“此事只有你我兄弟和孙大哥知晓,对月儿也暂且保密,以免他担忧。明年开春,便是我离开之时......” 弟兄三人一时静默。易水叹道:“且不说国共之争胜败如何......能如三弟般清醒过人,果断抽身,激流勇退。对权力毫不留恋,世上怕没有几人能做到......” 骆孤云慨然道:“你我兄弟打从会走路起,就在军营里打滚,哪场仗打下来不是尸横遍野?一将功成万骨枯,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若为抵御外侮,我辈自当仁不让。搞内斗,骆某还真是不屑与之为伍......管他国党共党,能为百姓谋福祉的就是好政党!”靠在椅背上,两手一摊:“让他们斗去吧......下半辈子,我只想和月儿过些安生日子。” 易寒盘算道:“至明年开春,尚有半年时间筹谋。我便将西南西北七省这几年的厘税,并咱们各项生意的盈余,陆续汇入以月儿的名义设在瑞士苏黎世银行的账户......” “不可!军中各项开支巨大,钱款留下给弟兄们......”骆孤云忙道。易寒打断他:“三弟糊涂!如今四大家族把持朝政,这些钱迟早被中央盘剥了去。趁早转移到国外,将来也可为咱们留条后路。” 易水沉吟道:“如此大额的资金要转移出去,恐引起中央警觉,需得找好通路......”易寒道:“回头我多联系几家国外的军火商,贸易行,以购买军火或大宗货品的名义,将资金分批转出。保管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下一丝把柄。” 骆孤云继续道:“此去孙大哥必跟我们一起走。有两位哥哥在,军中弟兄吃不了亏,我亦没有后顾之忧。一旦局势有变,哥哥们可见机行事,务必保证大家伙全身而退。”易水道:“三弟放心。如今飞机交通方便,通讯技术先进,若遇重大决策,我必第一时间报告三弟,请总司令示下。” 易寒叹道:“南京的公馆,我已遣人重新修,本想着三弟和月儿会常在南京。唉......如今怕只有大哥偶尔去住住了。”骆孤云笑道:“日后三弟和月儿不在身边,大哥在南京,二哥在上海,最好还是成个家,娶房妻室,身边有个人照料,我也放心些......”易寒笑道:“我是无此打算了,看大哥的......” 骆孤云道:“大哥睿智过人。论审时度势,出谋划策,无人能及。只不过感情的事,就是真心换真心,越简单纯粹越好......” 易水比骆孤云大四岁,已年近四十。风流倜傥,情人如过江之鲫,三天两头就换一个。前不久两个京剧名旦为他争风吃醋的八卦新闻还被众小报津津乐道了一番。 “三弟与月儿琴瑟和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年剿匪途中,我便讲过,莫以为天下情缘都如你们这般幸 福美满!感情这东西是最禁不得考验的!真心?人心隔肚皮,焉知别人在算计些什么?到头来只怕真心喂了狗......“易水有些忿忿然。 第96章 骆孤云扶额笑道:“好......好!怪我......一句话竟惹出大哥这么多牢骚,不娶便不娶,没什么大不了。” 十月九日,专机降落在重庆江北机场。过去八年,萧镶月曾无数次乘飞机,或赴锦城养伤,或陪骆孤云各地视察,或到重庆演出,或出访美国......只是他统统都不记得了。在他的认知里,这还是第一次坐飞机,新鲜稀奇得紧。看着舷窗外的朵朵白云,兴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当晚,委员长和夫人在林园官邸设宴,款待共党的谈判代表。党国的政要悉数到场。骆孤云坐在委员长身旁,俩人神态亲密,一起向共党的代表频频举杯。 夫人见着萧镶月,异常亲热。拉着手问长问短,聊得热络。旁人根本插不进去话。骆孤云仔细一听,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 原来夫人说起前些年在官邸遭受日军轰炸,一颗炸弹近在咫尺,差点就粉身碎骨。萧镶月便说在锦城时,他们居所旁的一座唐代佛塔被炸得粉粹,距离不过百十米,实在太惊险了......还有在汉昌战壕视察的时候,遭遇日军轰炸,骆孤云将他护在身下,自己却手臂受伤的事......讲得绘声绘色,就跟亲历一样。 萧镶月生性要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失忆的状况。这段时间一有空,骆孤云便和他讲二十岁生日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刨根问底地问一些细节,然后牢记在心。因要见夫人,孙牧又将那年他随夫人访美的情形一一讲给他听,以免在交谈的时候露出破绽......月儿当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听来的故事也讲得跟亲历一样,骆孤云心里笑开了花。 侍卫端上来一盅茯苓陈皮汤,骆孤云自己先尝了一小口,不烫不凉,才递到萧镶月跟前。重庆的秋天阴冷潮湿,当地人喜食辛辣,以祛除湿气。萧镶月不吃辣椒,孙牧特意吩咐要常喝些怯寒除湿的药汤。 夫人看着萧镶月,叹道:“我生平没有羡慕过谁,却有些嫉妒镶月。同样是历经战乱,这么多年,镶月的眼神依旧干净纯粹,不染尘埃,实在难得......” 晚宴过后的舞会上,萧镶月用小提琴拉了首《安和曲》。这曲子用小提琴演奏,比起用箫又是一番韵味。宁静悠远的旋律令人心旷神怡。大厅众人停止了跳舞,静静聆听这好似来自碧落琼霄的仙曲,和风抚慰处,暖意轻柔,仿佛坚冰也为之消融。一曲歇罢,委员长和共党的谈判代表均为之动容,若有所思。 委员长慷概陈词:“宁为太平犬,不为乱离人!中华民族饱经战乱,苦难深重。我辈自当竭尽所能,寻找和平的出路!”众人纷纷附和。 骆孤云冷眼旁观,心中暗叹,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时此刻,这群各怀心思的人盼望和平的意愿是发自肺腑。 次日,和谈协议签署后,中央政府安排了文艺演出以表庆贺。夫人把遗族学校也迁来了重庆,邀请萧镶月演出结束后去学校参观。遗族学校的校歌乃月儿所作,文艺演出也少不了表演他创作的曲目。骆孤云自是不会给他听见这些旋律,刻意回避。只说镶月身体有些不适,婉拒了夫人的邀请。 俩人带着几名侍卫轻装出行,来到北碚附近的梅花山上。 重庆的秋天阴雨绵绵,通往山顶的石径长满了青苔,有些湿滑。骆孤云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挽着萧镶月,小心前行,生怕他摔跤。 一座坟冢孤零零地矗立在石径的尽头,骆孤云将伞拿给萧镶月撑着,于墓前肃立,焚香祭拜。心中默念:荩臣兄,从今往后山高水长,远隔重洋。孤云不能常来看你,还请兄长见谅。 萧镶月将伞递给侍卫,与他并肩在雨中站立。盯着墓碑上刻的字,轻声道:“这位张将军是谁?月儿见过吗?” 墓的主人张自忠将军,在保卫汉昌的战斗中,率领两千余人与日军重兵周旋,身中七弹,壮烈殉国。骆孤云派出敢死队,将他的尸体抢回,灵柩运回重庆。张将军的夫人李氏,当年观看萧镶月编排的南京市长萧山令的歌剧时,深受感动,表示若自家夫君为国捐躯,也当效仿萧夫人,生死相随。谁知一语成谶,张自忠将军灵柩运到重庆后,夫人绝食七日而亡,合葬于这梅花山上。当年天年音乐学院的师生为纪念他,特意在张将军的故乡汉临城举办毕业音乐会,才给了渡边彦可趁之机。 骆孤云接过侍卫手中的伞给他撑上,揽着腰道:“月儿不识得张将军呢!山上寒气重,淋着雨怕感冒了,咱们往回吧。” 从秋到冬,骆孤云异常忙碌。赴杭州视察空军学校,发表演讲,勉励莘莘学子精忠报国......到锦城飞机制造基地,考察新型战斗机研发进度......去昆明巡视远征军部队,察看滇越铁路的修建情况......回南京筹备还都事宜...... 萧镶月与之形影不离,陪着他四处奔波。每到一地,安保措施做得无比严密。但凡有可能会听到那些旋律的场合,一律回避。偶尔出现在公共场所,必提前清场,闲杂人等根本近不了身。几个月下来,总算没出什么状况。 第42回 镶月闻曲惊魂军营虚云大德庇佑安阳 至旧历年底,骆孤云召集全部将士回到距安阳城六十余里的大本营。几十万大军驻扎在这里,准备重新整编。 萧镶月十六岁那年来过军营,很喜欢部队的生活,当时只住了两晚,还嫌不过瘾。这回时间充足,早上也不贪睡了,骆孤云一起床,他便一骨碌爬起来,精神抖擞,与士兵们一起,迎着朝阳在操场上跑步。骆孤云没日没夜地与将领们开会议事,他也陪着熬夜,会议结束得再晚,萧镶月也会亮着灯在营房等他。 这日晨练完毕,大伙儿在食堂吃早餐。军营的早餐很简单,就是大锅的稀粥,馒头就着咸菜。骆孤云与萧镶月坐在角落,看他吃得香,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痛惜,小声道:“这些时日让月儿陪着哥哥奔波劳碌,吃苦受累,着实过意不去......”萧镶月瞪着眼睛道:“云哥哥夙夜辛劳,月儿帮不上什么忙,若连陪着你都不能,让我如何心安?” 易水与林副官等坐在另一桌,调侃道:“你俩又在撒狗粮了!能不能给我们这些单身狗一条活路?”萧镶月一脸懵,骆孤云笑得开怀:“大哥近日有些气不顺,月儿别理他!” 如此过了几日。这天晚上骆孤云还在和将士们议事,萧镶月写了会儿曲子,觉得有些乏了,便与贴身跟随他的方秘书一起,来到营房旁的一片小树林散步。 几个年轻的士兵正坐在树林里聊天。萧镶月几乎是全民偶像,粉丝众多。虽住在军营里,士兵们也难得有机会和他私下接触。此刻见到他,有大胆的便拿着笔记本上前索要签名。其余人也围拢过来。其中一个是部队的司号手,兴奋地道:“先生给我们写的那首军歌实在神奇!有一回我们被日军包围,敌众我寡。危急之下,我用军号奏响军歌,战士们大声唱着歌,个个奋勇向前,拿着刺刀冲向敌人,日寇被我们的气势吓破了胆,竟落荒而逃......”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十几年过去,士兵换了一茬又一茬,萧镶月当年在校场击鼓教唱军歌的场面,却口口相传,被 描绘得神乎其神。 一个士兵道:“可惜我生得晚了些,无缘亲眼得见先生击鼓,着实遗憾......” 萧镶月见这些年轻的士兵如此喜欢自己的音乐,也是高兴。本想答应择日再给大家击鼓,又想起今早听云哥哥说部队已整编完毕,计划明日就要返回安阳城。便道:“这首《无衣》,若用琵琶弹奏,亦不输鼓点,有雷霆万钧之势......”对跟随在旁的方秘书道:“请方秘书去营房将月儿的琵琶取来,我便用琵琶给大家弹奏一曲。” 骆孤云军务繁忙,嘱咐身边人不得离开萧镶月半步。方秘书有片刻犹豫,想着来回营房也就几分钟,看他与士兵们聊得开心,便答应了离去。 大家兴奋地围着他,七嘴八舌。一个士兵道:“我最喜欢的是先生的《青衣江上》,每次听见这首歌,想起远方的家乡和父母,总忍不住泪流满面......”司号手道:“游子在外最思乡。我也极喜欢这首歌,想家的时候唱起,父母的音容笑貌好像就在眼前......”说着,从兜里面摸出一把口琴,呜呜吹奏起来。士兵们轻轻唱和,凄美忧伤的旋律诉说着战乱中颠沛流离的人们对故乡亲人的无限思念。 萧镶月如遭雷击,双手捂住耳朵,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正好撞在会议结束,隐约听到这边有音乐声,有些不放心,过来寻他的骆孤云身上。没有丝毫停留,拉起人便开始没命地跑,一口气狂奔出几百米。 骆孤云被拽着往前跑,数次想停下脚步,急唤:“月儿!月儿!”萧镶月充耳不闻,只顾拼了命地狂奔。骆孤云无法,使出一记擒拿手,将他绊倒,就势一滚,抱着他双双倒在路旁的草地上。萧镶月犹在拼命挣扎,惊恐万状:“云哥哥......月儿害怕!救救月儿!”一口鲜血呕在他的胸膛上。 第97章 骆孤云将人抱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操场,冲到营房,大吼:“备车!回城!” 从军营到城里得两三个时辰。萧镶月止不住气血翻涌,又吐出两口黑血。骆孤云抱着他,唬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呼:“月儿!月儿!你怎么样......”深悔自己又大意了!没让孙牧一起跟来军营。 前些日子四处奔波,他时刻担忧着,每到一地,都是让孙牧全程陪同,一直平安无事。回到大本营后,心情放松些,想着应该不会再出什么状况。城里几所新建医院的事务需要处理,孙牧便留在了安阳城,与秦晓交接相关事宜。 吐了几口血,萧镶月反而清醒了。虽气若游丝,声音却清晰:“月儿还好,云哥哥别着急......是月儿让方秘书走开的,莫要责罚他和士兵们......回府后让大家自去歇息......” 刚刚骆孤云一声令下。一众侍卫、副官、秘书哪敢丝毫耽搁,迅速集结,前面两辆军车开道,后面十几张车跟着,风驰电掣往城里驶去。骆孤云知他定是因这深更半夜的,劳师动众,而心怀不安。又心细如发,生怕自己迁怒旁人。但见他思维清晰,考虑周详,显然已恢复神智。揪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些,紧抱着他道:“月儿不要讲话了,说话伤神,闭会儿眼睛。别怕......哥哥很快带你回家......” 车到骆府已是凌晨。孙牧早已得到消息,与秦晓、林院长等人在门口候着。不待车子停稳,便跳上车,抓起手把脉,急问:“月儿感觉如何?” “月儿没事,就是头......炸裂地疼......”骆孤云一路上都在给他按摩头部,可是不起丝毫作用。孙牧取出银针,在耳垂下的脖颈处,迅疾下针。萧镶月头一歪,立刻失去了知觉。骆孤云大惊:“大哥......这......”孙牧道:“把月儿抱回房再说。” 琼花听说小少爷又出了事,也带着一众仆人在大门口张望,见军服上一大滩血迹的骆孤云,抱着不省人事的小少爷冲进屋内。吓得直抹眼泪,不住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土地菩萨,各路神仙,你们是瞎了眼么?怎么回回都让我家小少爷遭罪......” 看着骆孤云将人放在床上躺好,拉过被子仔细盖上,萧镶月神态安详,孙牧才松了口气,赶忙解释:“刚刚军营那边方秘书已来过电话,告知了月儿的情况。科比博士说得对,反复刺激脑神经,再坚强的人也会出现癫狂的症状。月儿不顾一切狂奔的时候,神智已经是混沌状态,幸好云弟在身旁,及时唤醒了他,又吐出了黑血,避免痰迷心窍。只是这头疼没有缓解之法,月儿狂奔吐血,已是元气大伤。再生生煎熬,恐心神俱耗,折损寿延。不若让他昏睡,好歹护住心脉......” 见他眉头紧锁,满脸担忧,又细细解释:“虽如此也于神经有损,但亦是不得已的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是昏睡时间不能太长,至天亮还有三四个时辰,卯时我便将针拔出。月儿醒来后会感觉头疼稍缓,再辅以药物,慢慢调理,或可恢复......” 骆孤云万分钦佩:“多谢大哥思虑周详。”又徒自懊恼:“军营生活艰苦,我本不想让月儿跟着。终究觉得只有在眼皮底下才安心。没想到还是出了事!都怪我,千防万防,想着回了自己的地盘,便大意了......”抚摸着萧镶月恬静的睡颜,哑声道:“快了......月儿再熬一熬,哥哥保证,从今往后再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众人一宿没睡。至卯时,孙牧拔了针,萧镶月悠悠转醒。虽仍虚弱,勉强可以坐起。秦晓端来用千年野山参,灵芝并仙鹤草熬制的汤药,骆孤云喂他喝下去半碗,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 天刚明,庭院传来琅琅的诵经声。骆孤云正欲问怎么回事。琼花站在门口大声道:“启禀少爷,咱家小少爷三次回安阳,三次都出了事!琼花想着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小少爷,就遣人连夜赶去法门寺,请了个老和尚,叫什么......虚云的,来府里做场法事,给小少爷祈福消灾,驱邪避难。听说这老和尚可以三伏天祈雪,灵得很呢!” 骆孤云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那虚云方丈已逾百岁,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徒众遍布海内外,早已不轻易出山,这大清早的竟被一个仆妇请来了府上,着实意外。好笑的是虚云方丈乃当今禅宗泰斗,德高望重,连委员长在他面前都态度恭谨,尊称一声虚云大师,被琼花一口一个老和尚,还叫得这么大声,估计院门外都得听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骆府欠了规矩...... 仔细一想,琼花说得好像真是那么回事......月儿十六岁时第一次回老宅,晕血送医院急救,二十岁那年更是身受重伤,差点没了命,这回又在自家大本营出了事......骆孤云不信宗教,更不信鬼神。心想管他什么邪魔作祟,我只相信人定胜天,誓要护月儿平安周全!做不做法事也不紧要,反正是没有下次了...... 萧镶月喝下半碗大补元气的汤药,脸色回转了些。骆孤云想着昨晚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又出了几身冷汗,看他精神好些,便将他抱到浴桶里,泡了个药浴。洗得清清爽爽,换了身柔软舒适的居家便服,让他斜靠在床头,自己坐在床沿,俩人闲闲说着话。 萧镶月看着骆孤云通宵未眠,有些血丝的眼,很是心疼。将他搂在胸前,轻抚面颊,小声道:“总让云哥哥担惊受怕,月儿心中实在过意不去......”骆孤云很享受这样的安慰,干脆赖在胸口撒娇:“可不是么?每次月儿有个什么,哥哥这半条命就没了。所以,为了哥哥,月儿一定要好好的......” 俩人正你侬我侬。孙牧端着盅药膳来到门口,咳嗽一声,捂着嘴笑:“瞧瞧!骆总司令这哄人的手段......那是和尚挖墙洞,庙(妙)透了!难怪月儿被你哄得死心塌地......” 骆孤云忙指天发誓:“我对月儿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大哥这‘哄’字可是用得不当!莫非......孙大哥也和易大哥一样,见着我和月儿好,便羡慕嫉妒恨么?” 萧镶月扑哧一笑:“云哥哥今日咋这般饶舌?竟排揎起两位大哥的不是来了!”骆孤云委屈道:“昨晚被月儿拽着跑的时候,哥哥是吓得半条命都没了嘛!......对了,月儿那样,可是有什么缘由?” 萧镶月眼神闪过一丝惊恐,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抓紧他的手,有片刻犹疑,还是说了出来:“月儿跑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画面......好像......有人在我面前死去......有好多血......到处都是药水浸泡着的人体器官和尸体......仿佛 是在一个阴森黑暗的山洞里......” 孙牧倒吸一口凉气,方知骆孤云用心良苦。 昨晚萧镶月狂奔后说“救救月儿”,骆孤云便揣度他是想起了什么。又深知他的性子,向来不好的事情都要藏着掖着。若不引他说出来,天长日久,憋在心里又是一个结。一早上就在筹谋,怎么不着痕迹地引出话题。 骆孤云大笑道:“这样的场景只会出现在电影里......月儿怕是在做梦罢?”孙牧也附和道:“人在精神紧张或极度虚弱的时候,是会产生幻觉的,月儿说的情形,估计就是脑海里的幻象......”萧镶月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展颜一笑:“嗯,月儿还是太胆小!当时是迷糊了,后来听到云哥哥在唤我,抱着我倒在草地上,我就知道,那肯定是梦!” 琼花来到卧室门口,大声道:“启禀少爷。老和尚说想见见祈福之人,给他摸顶赐福消灾。小少爷怕不能见外客,要不就回掉罢?” 骆孤云暗忖,这虚云大师已到府上,不见一面恐不妥,便道:“你去回虚云大师,就说祈福之人身体有恙,恐不方便。请他稍候,我自去迎见。”萧镶月也是知道虚云大师的,忙道:“特意劳动大师到府上为我祈福,若连照面都不打,便是失了礼数。月儿已好了许多。就与云哥哥一起去见见罢。” 骆孤云脱下舒适的居家便服,换上会见外客的正式着装。萧镶月也要换衣服,骆孤云忙取出一件厚厚的披风给他罩上,阻止道:“咱们在自家庭院,又不出大门,月儿还病着,就不必拘礼了。”这件披风是俩人成亲十周年的时候,特意让上海的纺织厂用新式工艺织了几匹上好的锦缎,又请了苏州有名的绣娘,在锦缎上绣了云月相绕的图案,一人做了几身衣裳。剩下的布料便制了件披风,精美雅致,低调又不失华丽。后来九月份萧镶月就失踪了,这披风做好后一次都还没有用过。 庭院里摆上香案,搭起法幔。十余名身披大红袈裟的僧人一溜排开,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词。一名容颜瘦削的老和尚,端坐在香案前方的蒲团上,闭目诵经。 骆孤云牵着萧镶月,快步上前,作揖道:“不知大师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虚云大师蓄发皆白,形容枯槁,闭目打坐时如一截枯木,了无生气。一睁眼却是双眸炯炯,精光四射,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百岁老人。目光落在萧镶月身上,象入了定一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第98章 萧镶月受人瞩目惯了,倒也落落大方,神态自若。骆孤云顺着虚云大师的目光瞧去,一时也有点移不开眼......月儿的美不仅在皮肉,更在骨相。虽身体抱恙,也不掩其俊美绝俗的容颜,配上这件玄色的刺绣锦缎披风,更显得姿态雅致,玉树临风......心中暗道,佛家不是讲,芙蓉白面,尽是带肉骷髅么?看来对美的欣赏,从古至今,世人都一样...... “有劳大师彻夜赶来,快请进屋喝杯热茶。”骆孤云提高声量。 虚云大师才仿佛从入定的状态中回神。起身施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骆将军......老衲失礼了!方才观萧施主面相,福泽深厚,自有神灵庇佑。贫僧何德何能,敢为他赐福消灾?实属僭越......” 骆孤云早就听说虚云大师乃开悟之人,能看见过去未来。听他话中有因,来了兴致,追问道:“大师此话怎讲?”虚云道:“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骆孤云爽朗一笑:“屋外天寒地冻,请大师移步室内,坐下慢叙。” 几人在正厅坐定。骆孤云吩咐奉上盏大红袍,虚云大师乃福建人氏,呷了一口,赞叹道:“好茶!这样的极品,一年也就得二三两罢?”骆孤云笑道:“若此茶还能入了大师的口,府上还有些,回头我便遣人给法门寺送去。” 虚云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仔细端详着俩人,道:“阿弥陀佛!无功不受禄,两位施主都是深得神灵庇佑之人,贫僧这点道行,在府上班门弄斧,倒显得贻笑大方了。” 骆孤云心想,这老和尚,句句话暗藏玄机,倒挺会卖关子的......正欲再开口,萧镶月起身施礼:“久闻大师大慈大悲,心怀社稷。过往法会,都是为着天下苍生,消灾弥难......今日特意因我一人劳心劳力,实在愧不敢当。请受镶月一拜。”虚云赶忙回礼:“阿弥陀佛!折煞老身也!萧施主灵心慧性,天人之资。老衲德行浅薄,虽不能为你做什么,今后必日日诵经,祈求我佛保佑施主平安顺遂,福寿延绵。” 骆孤云想起那年在寒山寺,能净方丈也曾说过同样的话,还说慧极必伤,有些心惊。忙问道:“大师的意思是可保佑月儿象您一样长命百岁么?” 虚云道:“阿弥陀佛!非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俗世中人的寿延是早已注定的,并不能更改......”骆孤云道:“那依大师所见,月儿寿数如何?” “阿弥陀佛!虽天机不可泄露。贫僧也俗姓萧,与萧施主倒是有缘......”拉过骆孤云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串数字。 骆孤云最为担心萧镶月的身体,恐不能相伴终老。掐指一算,月儿开年二十有九,虽不能长命百岁,若能健健康康地活到大师所说的寿数,也还有五十余载,实属满足了。心中大悦:“大师恩德无以为报。我便以月儿的名义捐赠十万大洋给法门寺,略表心意。” “贫僧不要赏赐。此来府上,乃是有事相求于将军......”虚云说着,颤巍巍地便要跪下。骆孤云赶忙扶住:“大师快请起!您这一跪,是要折孤云的寿呀......” 虚云大师拉住他的手,在手心写下一个“走”字。骆孤云又是一惊,他即将离去的计划绝不可能泄露。看来这虚云大师当真有些道行,凡夫俗子在他面前无可遁形。打个哈哈道:“大师有话请讲,只要孤云办得到,定允所求。” 虚云双手合十,郑重道:“阿弥陀佛!承蒙将军庇佑,过去这些年,虽华夏大地战乱频繁,生灵涂炭。我安阳城却免遭战火侵袭,日寇荼毒,一方百姓得保平安。大恩不言谢......而今眼看将战事又起,贫僧忧心的是安阳城中古迹众多,这些珍贵的建筑和历史文物,都是祖先留下的瑰宝。法门寺的佛塔下更埋藏着佛祖的舍利。若将来有一天,战火烧到安阳,不管将军身在何处,还望看在虚云曾专程到府上相求的份上,以和平大局为重,不要让哪怕一颗炮弹落于安阳城中。祖先的心血,若毁于战火,我等将沦为千古罪人呀!” 骆孤云料定虚云大师星夜赶来,必有因由。原来是怕自己离去后安阳遭受战乱。想他逾百岁高龄尚如此忧国忧民,心中也是感动。郑重道:“大师放心。孤云本无意牵扯到党派之争中。将来不管身在何处,定不会让安阳城中一砖一瓦毁于炮火,更不会置我安阳百姓于不顾。” 第43回 金蝉脱壳将军卸甲别土辞乡故国万里 又将息一日,已是除夕。 骆府张灯结彩,每道门楣都张贴了喜庆的楹联,回廊下,走道上,到处挂起大红灯笼,连庭院里的树都裹上了红绸。琼花带着一众仆妇忙前忙后,准备着过年的各种器物。 萧镶月兴奋地站在大门口,焦急地伸着脖子张望,又回头喊道:“云哥哥,李庄的人咋还没到?”骆孤云与一众宾客坐在庭院里喝茶寒暄,宠溺笑道:“月儿莫急,早几日就派人去接了,晌午前肯定能到!” 早上他一醒来,骆孤云便坐在床沿,神秘兮兮:“月儿猜猜今晚的年夜饭吃些什么菜式?”萧镶月伸个懒腰,将他拽到怀里,捧着脸啃咬:“什么菜式都赶不上云哥哥好吃......”骆孤云啼笑皆非,抱着他耳语几句。 听说李庄的众人即将来到,连蜀江春的主厨江师傅也接了来......萧镶月惊喜地从床上蹦起,本还有些欠佳的精神也瞬间恢复了,激动得不知怎么好。拽着人道:“云哥哥是什么时候安排的?怎又把月儿瞒得密不透风......” 按骆孤云的计划,离去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想着今后远隔万里,故交好友恐难得一见了。知道萧镶月极其念旧,不想给他留下遗憾,因此趁过年,把能请的都请了来,一心要在走之前让他与故人好好团聚一番。 大院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一派节日的气氛。到处都点上了炭盆,室外也是暖洋洋,一点都感觉不到冬日的寒意。 今年可算是真正的团圆饭。萧镶月的故交好友,除卢汉坤抗战开始便关停了国内的电影公司,去了好莱坞发展。艾克在巴黎,黛丝夫人已回了瑞典。其余人全部到齐。 板凳那年从南京回到李庄后,娶了陈家庄主最小的女儿,已有两个儿子。程晋与表姐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如今挺着个肚子,又怀上了四胎。阿峰当年伤势养好后,任了卫兵营营长,三虎已是副营长,俩人都娶了媳妇,各生了几个儿女。孙煦、喜梅、大雪、小雪、小虎......十几个孩子在庭院里嬉戏打闹,喧嚣鼎沸的声浪快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春妹依旧爽快利落,只头发已有些花白。拉着骆孤云高兴地抹着眼泪:“那年在南京约定来年再见,谁知一别便是小十年......在李庄听说月儿失踪了,春姨是魂都吓没了!天天烧香念佛,就盼着少爷与月儿平平安安。总算是老天开眼,月儿好好的!仗也打赢了!苦难的日子都过去了......” 萧镶月环顾四周,小声道:“怎又不见姐姐?”骆孤云笑道:“姐姐是嫁出去的女儿,团年饭自然是要在夫家吃的。” 这些年骆孤兰虽不再反对俩人在一起,但想着骆家终究绝了后,始终是心头一个结。骆孤云生怕她给月儿难堪,又不好得罪姐姐,有意避开,一直以来见面并不多。萧镶月失踪后,骆孤兰觉得机会来了,心思又开始活络。接连找了些美艳女子,送到他身边。谁知骆孤云先是象丢了魂一般,后来更是没日没夜扑在战场,把全部精力放在对付日本人上。骆孤兰无法,也就死了心。今年春节,随夫婿回了乡下老家过年。 年夜饭的菜式是南北大融合,厅里摆不下,又在庭院里也布了几桌。扬州菜、川菜、统统上席,松鼠鳜鱼、大煮干丝、活渡花鲢、生煎甲鱼、凉拌百叶......萧镶月坐在正厅主位上,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开心得不知该先从哪里下筷。骆孤云夹起一块甲鱼放到他碗里,笑道:“月儿快尝尝,这是你最爱的生煎甲鱼......”尝了一口,惊喜赞道:“嗯!好吃!江师傅宝刀未老,做出的菜还是那个味道!” 饭后照例是烟花表演。大宅外的空旷之地,卫兵们早就摆好架势,璀璨的焰火竞相绽放,照亮了半个安阳城的夜空。 节前美国特使送了一台最先进的照相机给委员长,委员长又转送给了骆孤云。他这阵子喜欢上了摄影,正在兴头上。见萧镶月披着那件玄色披风,站在廊下,抬头仰望夜幕中不断变幻的绚丽花朵,目光灼灼,身姿俊逸,极致完美的面庞在璀璨烟火的映照下,当真是风华绝代......举着相机,刚想偷拍......萧镶月不经意转身,镜头“咔擦”按下,正好记录下他回眸深情凝视骆孤云的瞬间。 骆孤云放下相机,笑着上前揽着人道:“月儿不看烟花,看哥哥做什么?”萧镶月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喟然轻叹:“云哥哥总想把最美最好的一切捧到月儿面前......可知世间所有的美好加起来,都抵不得咱俩的长相陪伴!月儿在想,从李庄算起,咱们有多少个家了?安阳、汉昌、上海、南京......”骆孤云搂着他,缓缓道:“有月儿的地方才是家。没有月儿,哥哥也就是那无根的浮萍,孤魂野鬼,哪里吃饱哪里睡......一辈子还长呢,咱们今后定还会有更多的家......” 第99章 大型焰火一直燃放到零点时分。辞旧迎新的时刻,家家户户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硝烟弥漫,场面蔚为壮观,近在咫尺说话也听不见。鞭炮声太响,骆孤云将萧镶月拢在怀里,帮他捂住耳朵。大家笑着闹着,守岁到夜半方各自休憩。 初一早上,众人穿得喜气洋洋,孩子们排着队给长辈磕头,领了厚厚的压岁包,个个欢天喜地。 吃过午饭,骆孤云提议大家去屏西街逛逛。屏西街是城中著名的小吃一条街,外地人来安阳必去之处,春节更是热闹。萧镶月顾虑公众场合人多杂乱,有些犹豫。阿峰笑道:“少爷就放心去罢!咱们卫兵营早几天就把家家店铺都排查过了,各种突发状况也都演练几遍了,保管出不了岔子!” 一群孩子走在前头,众人跟在后面,悠闲逛着。鳞次栉比的店铺一家紧挨一家,油裹子、裤带面、凉粉、串串香、叶儿粑、桃片糕、灯影牛肉......琳琅满目,萧镶月最爱这样的市井烟火气,看得眼花缭乱,勾起无数馋虫,不知该先吃哪一样才好。 一家店铺门前旌旗招展,大大的“董”字格外显眼。一口大铁锅支在街边,一个年轻人手持大铲,正用力翻炒着锅里裹满糖衣的苕丝,花生混合着芝麻,香气扑鼻,老远都闻得见。 萧镶月张大嘴巴:“这......这不是董记的苕丝糖么?怎么搬来这里了!”骆孤云笑道:“前些日子派人去李庄接春姨他们的时候,记起月儿心心念念的苕丝糖,顺便去县城打听了一下,董老板已身故,儿子传承了他的手艺,还在县城里谋生。年轻人想来大地方发展,便顺道带他来了安阳。”萧镶月瞪他一眼:“顺道?月儿不过是念叨了几回想吃苕丝糖,云哥哥就大费周章,将人家的店也搬了来......”环顾四周:“看这架势,为着月儿逛街,整条街都戒严了罢?”骆孤云知他不喜搞特殊化,更不愿因自己劳师动众。陪笑道:“月儿难得逛一次街嘛,也就两三个小时,不耽误老百姓的营生......” 一整锅新鲜出炉的苕丝糖被全部买下,人手拿着一块,吃得津津有味。萧镶月塞了一大砣在骆孤云嘴里,调皮笑道:“云哥哥劳苦功高,也吃一块罢......”趁周围人不注意,偷偷在他脸上嘬了一口,悄声道:“云哥哥的心意,月儿如何不知?只是以后切不可如此兴师动众,今日也有些乏了,咱们往回罢......” 骆孤云心跳漏了一拍......好哇!月儿越发会使坏了,竟敢当众调戏夫君...... 初五大早,骆孤云练完拳脚回屋,捧出一套大红对襟短褂。萧镶月慵懒地躺在床上,瞥了一眼:“正月初一都过了,穿这么鲜艳作甚?”他神神秘秘地笑着:“月儿今日要压轴表演呢!”萧镶月瞌睡也醒了,坐起来,诧异道:“云哥哥又玩什么花样?” 骆孤云道:“今日官兵们在卫兵营的校场搞新春联谊会,大家不是都想看月儿击鼓么?最后一个节目,月儿就让那些新兵蛋子见识见识!” “真的?”萧镶月眼睛一亮。他最不愿让别人失望,那天在军营突然发病,答应士兵的事情没有做到,总有些遗憾......心下感动,顺势将人按倒在床上,翻身骑在胯间,摇头晃脑道:“知我者,孤云也......” 骆孤云无可奈何地摇头,月儿可真是越来越皮了......见他俏生生的模样,小腹一紧,抱着人一阵疾风暴雨般地狂吻,下身已硬挺如铁,待要深入,又想着宝贝今日要击鼓,极耗体力,可得顾惜着点。强压下升腾的欲火,将人放开,咬牙切齿道:“暂且饶了你,待今晚上哥哥再好好收拾月儿。” 卫兵营的校场上,数千军士围坐在地。司号手和那天树林里的几个士兵在前排,见着红衣猎猎的萧镶月登场,拼命向他挥手,兴奋得掌心都拍红了。 骆孤云之前思虑再三,觉着让月儿击鼓之举实在有些冒险,可又不忍让他留下遗憾。校场上人多,他手心里也是捏着一把汗。特意等前面的节目都结束了,才让萧镶月出现。 舞台上架起数面不同形状的大鼓,红衣翩飞的俊美青年舞起双臂,在大 鼓间穿梭腾跃。雄浑磅礴的鼓点瞬间夺去了人的心魄,鼓声带着滔天气势冲击着人们的耳膜。士兵们随着鼓点的韵律唱响军歌,歌声雄浑,鼓声激越,场面撼天动地,令人热血奔腾。一曲歇罢,校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萧镶月眼波流转,示意站在舞台边的东东递上一柄琵琶,将手上的鼓槌交给东东,让他在一面大鼓上敲打着节奏。自己双手反弹琵琶,身子腾空,飞身用脚击鼓,动作劲健而舒展,迅疾又和谐,身姿曼妙,翩若惊鸿,宛如凌波仙子,简直神乎其技! 铿锵急促的琵琶声与雄浑的鼓点交相辉映,充斥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台下的观众看呆了,也听呆了。 骆孤云与一众高级将领坐在第一排,也是被惊住了.....月儿这惊世绝艳的美,在舞台上愈发像太阳一样的耀目!阳刚与柔美在他身上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反弹琵琶如仙人妙手般鬼斧神工,魅惑人心,颠倒众生! 一曲奏罢,校场上先是雷鸣般的掌声和轰然叫好声,接着变成了有节奏的拍掌,持续不停歇,竟是不想让萧镶月下台的意思。 骆孤云见他因刚才奔跑腾跃,拨弦擂鼓,大冬天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缕头发贴在额上,胸口起伏,显是累得不轻。不由有些恼火,感觉自己失算了......月儿太受欢迎,这一上台就脱不了身,竟变成了专场音乐会,把人累着了如何使得! 坐在一旁的易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凑近耳边调侃道:“这些新兵蛋子,可知某人心尖尖都疼坏了......这是要把咱们总司令架在火上烤的意思?不然大哥上去帮你那心肝宝贝解围?” 台上的萧镶月一再鞠躬致谢,还是掌声不歇。给一旁的叶东良使了个眼色。东东会意,搬来一柄大提琴,又抬上一把凳子,将麦克风调整对准了他。萧镶月俊逸的身姿坐下,款款道:“镶月多承将士们厚爱,将这首《安和曲》献给各位,希望大家喜欢。” 早上骆孤云说今日要击鼓,萧镶月便做了些准备。东良今年刚二十出头,天赋出众,毕业后留在天年音乐学院任教,算得上他的亲传弟子。想着那天答应士兵们用琵琶演奏,就让东东击鼓配合。又觉得战曲虽好,可和平更可贵。若能演奏《安和曲》给大家听,就更完美了。大提琴音色浑厚丰满,很适合表达这首曲子的意境,便将琴也搬来了现场。 柔和,安详的旋律透过扩音器回荡在校场。没有很好的音效,也没有炫目的技巧。好似寒冬里忽有春风拂过,又似清澈平静的河流在汩汩流淌,流进听者内心最隐秘最柔软的角落,暴戾和黑暗无处可藏...... 琴音已歇。没有掌声,隐隐有啜泣声。士兵们肃然起立,纷纷脱帽致敬。萧镶月深深鞠躬回礼,翩然下台。 骆孤云赶紧上前,将披风给他罩上,疼惜道:“这大冬天的,褂子都汗湿了,冰凉地贴在身上,当心着了风寒!赶紧回去洗澡更衣罢......” 今年元宵恰逢骆孤云三十五岁生辰。过去这些年,骆将军率军抵御外侮,抗击日寇,保得一方平安。安阳百姓对他感恩戴德,当菩萨一样的崇敬。社会各界早早就开始安排庆祝活动。城内群众自发搭建了无数拜寿台,祈愿总司令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艰苦抗战八年,三十岁生日也是草草过了,如今仗打赢了,军中将士也认为今年应该好好操办一番。全国的军政要员、商界巨贾、电影明星、戏剧名伶、社会名流,早几日便陆续云集安阳城。各种贺寿酒会,精彩大戏,一台接着一台,端的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整个安阳都沉浸在隆重的喜庆氛围中。 骆孤云和萧镶月不管外界的喧嚣,自顾自清净,大部分时间呆在骆府,深居简出。有重要人物来到,才间或短暂地出席应酬一下。 元宵节前一天,俩人悄悄去了趟郊外,拜谒骆其峰夫妇的陵墓。 十余年过去,周围的苍松翠柏愈发茂密。大理石的墓碑风吹日晒,已有些岁月的痕迹,萧镶月抚着墓碑上“儿骆孤云,婿萧镶月”几个律气庄严的大字,悠然出神。骆孤云揽着他道:“早当与月儿回桫椤谷祭拜爹娘的坟墓,奈何身不由己。如今也是一举一动都不得自由。咱们便在此焚香叩拜,遥祭爹爹和娘亲,恳请他们原谅罢。” 俩人面朝西南方跪下,萧镶月神情平静,双手合十,口中默念几句,又伏地叩首,反复不知磕了多少个头,竟似要长跪不起。骆孤云赶紧将他搀起来,柔声道:“天色不早了,今晚还要出席美国特使和中央委员的欢迎晚宴,咱们往回罢。” 次日便是元宵。 一大早平阳城里鞭炮声此起彼伏,舞龙耍狮,热闹非凡。各处拜寿台排起长龙,民众不惜排队几个小时,也要亲自在总司令画像下鞠躬致敬,点燃一盏长寿灯。 午时举行了盛大的生日宴会,款待各方来宾。骆孤云发表简短致辞,感谢大家莅临安阳,共庆今朝。此后自当更加勤勉,尽忠报国,不负诸君之期望,党国之栽培......中央专员、美国特使和各方人士也纷纷发表祝寿贺辞,一时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第100章 下午天气晴朗,碧空万里。众人移步校场,观看早就安排好的飞行表演。 西北方向,数十架战斗机腾空而起,喷出长长的彩烟,在空中旋转翻滚,做着各种复杂惊险的飞行动作。时而在校场上空摆出“三五”字样,掠过蓝天,寓意总司令三十五岁寿辰。忽而变幻队形,飞出一个“云”字,忽而又飞出一个“月”字。别出心裁的空军阅兵仪式令观礼台的宾客发出阵阵惊叹。萧镶月与骆孤云坐在礼台正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在蔚蓝色天幕上翻飞的战斗机,看到精彩处,忘记了欢呼,只张大嘴巴,紧紧篡着他的手。 阅兵式后的仪程安排是总司令登上城楼,公开接受百姓的朝贺。众人起身准备移步城楼,萧镶月乐颠颠也想随骆孤云一起登楼。易寒拄着拐杖拦住他:“二哥腿脚不便,登不了楼,可否请月儿陪我休憩片刻?“骆孤云附和道:“一大早就折腾到现在,月儿也累了,不然就陪二哥先去歇息,哥哥等下便来与你们会合。” 车子驶入安阳城最大的医院,易寒径直带他坐上直达电梯,来到位于顶层的设施豪华的特护病房。萧镶月疑惑:“咱们不是小憩一下吗?来医院做什么?”易寒笑道:“三弟特意交待我们在此处等侯,估摸着他过会儿也就到了。” 萧镶月不再言语,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俯看窗外鳞次栉比的低矮平房,手托着面颊,陷入沉思。 一身将军戎装,外披一件咖啡色毛呢军大衣,头戴礼帽,身姿挺拔,潇洒威严的骆总司令,在一众副官随从的的簇拥下,出现在城楼。 总司令好!总司令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喊声山呼海啸...... 骆孤云探出身子,频频向黑压压的人群挥手致意。城楼下簇拥的数千民众,更是群情沸腾,争先恐后往前挤。 “砰”地一声响,在喧嚣鼎沸的声浪中,飞来一颗子弹,正中骆孤云头部。众宾客大惊,尚未反应过来,易水等副官一拥而上,大喊着:“保护总司令!有刺客!”簇拥着他快速撤离。只一顶带血的礼帽遗落在城楼。 楼下响起凄厉的警笛声。坐在窗前的萧镶月探头一看,十几辆军警车呼啸着飞驰而来,簇拥着一辆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从车上抬下一副担架,看不清躺着的是何人。数百名军警迅速在周围拉起警戒线。正疑惑间,特护病房的门大开,孙牧、易水、林院长等人簇拥着一副担架进来,又迅速掩门退出。骆孤云从担架上一跃而起,笑道:“让月儿受惊了!哥哥给月儿负荆请罪来了......” 易寒挤挤眼:“二哥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三弟就准备跪搓衣板吧......”赶紧溜走。 偌大的病房只剩下俩人。骆孤云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不时忐忑地瞄人一眼,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萧镶月定定地看他半晌,方幽幽开口:“真当月儿是傻子么?云哥哥这些 时日的种种安排,那天和虚云法师象打哑谜似的对话......月儿早知哥哥离去之意。只是不知道何时,何种方式,云哥哥不说,月儿也不问,就看你能瞒到什么时候......” 骆孤云深知萧镶月,但凡他肯主动开口,事情便已揭过大半。赶紧凑过来,搂着人嬉皮笑脸地道:“月儿冰雪聪明,哥哥自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一双手伸进衣内,不老实地开始游离,温热的嘴唇轻啄挑逗,摸出早已备好的琥珀色润肌膏,向后头抹去...... 大街上,有报童大声吆喝:卖报卖报!最新消息!骆孤云将军遇刺!头部受伤!生死未卜! 报纸上铺天盖地的黑体大字触目惊心。听说凶手已当场缉拿,是一个叫陶登民的,当年卖主求荣,骆总司令一时仁慈,没有将他处死,只判了十年监禁。去年刑满出狱后,投靠了日本人,没几个月,日本主子又倒台了。这厮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复,勾结了一个枪法了得的日本浪人,趁总司令寿辰公开露面的机会,伪装成平民,混在人群中刺杀了骆将军。 安阳城从狂欢跌入极度的悲痛。法门寺的门槛都被踏破了,无数百姓彻夜排队,只为点燃一炷香,祈求佛祖保佑骆将军平安渡劫。 病房内静悄悄的。昨晚俩人胡天胡地,都折腾到没了半点力气,才相拥着沉沉睡去。这特护病房里外几个套间,起居室会客间一应俱全,堪比豪华宾馆。 病房外的走廊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军警。连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除了易水孙牧等少数亲信,外人想靠近医院大楼半步都绝无可能。 骆孤云遇刺事件惊动举国上下,委员长亦高度关切。本要与夫人亲自来看望,得知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不便探视,只能作罢。吩咐每天将诊疗记录直接呈报给他。 特护病房成了骆孤云和萧镶月临时的家。为方便照料,琼花也住进了隔壁,连府里的厨师也带了来。俩人乐得没有外人打扰,白天黑夜腻在一起,或看书听曲,作画下棋,任凭外面风风雨雨,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骆孤云虽足不出户,外面的局势可是掌握得一清二楚。这日易水、易寒、孙牧、二虎,并数个心腹亲信副官秘书鱼贯而入。尚未坐定,易水便大笑道:“三弟果然料事如神!委员长已亲自批示,安排专机送三弟去美国治伤!” 骆孤云笑道:“哪是我料事如神?得亏孙大哥医术高明,这金蝉脱壳的手段没大哥可不成!” 这些日子由孙牧和林院长等组成专家组,将骆孤云每日的病情、诊疗报告编撰好向中央汇报并外界公布。孙牧扶额道:“委员长身边皆非等闲之辈,要瞒天过海绝非易事!三弟倒是与月儿逍遥快活!大哥每日绞尽脑汁编撰病历,这头发都熬白了几撮!可算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二虎插嘴道:“少爷最初和我说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是不同意的。枪弹无眼,万一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设想!那日混在人群中开枪,我从未这样紧张过!开完枪便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骆孤云急得连忙给二虎挤眉弄眼,示意他闭嘴......萧镶月这些日子只知他为了脱身,佯装受伤,其中细节并不清楚。 二虎憨直,没有明白总司令的授意,依旧大声道:“得亏子弹只是打中帽檐,把帽子打飞,未伤到少爷......现在想来,这个行动还是太冒险了些!”骆孤云大笑:“二虎的枪法是我亲自传授的,我对你有绝对信心!” 易寒叹道:“此计虽险,却有奇效。委员长生性多疑,若非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刺,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三弟实难全身而退啊!” 萧镶月一直静静听大家说话,未曾出声。这会子幽幽地道:“难怪云哥哥不让月儿跟你上城楼,原来是如此凶险......你们还当我像小时候一样胆小么?” 骆孤云讪笑道:“倒不是觉得月儿胆小,主要是怕枪弹无眼,万一伤着月儿可了不得!”萧镶月瞪着他道:“你也知道枪弹无眼?” 易水揶揄道:“咱们骆总司令一向是双标的!城楼上我离你最近,也没见你担心枪弹无眼?看来呀,还是那句话,你家月儿就是宝,咱们弟兄都是草!” 骆孤云笑得开怀:“大哥这坛老陈醋可是捂了十几年了!你也别酸了!这古往今来,一起出生入死的才叫兄弟嘛!” 众人散去。萧镶月自顾自坐在沙发上看当日的剪报。 骆孤云端着盏现沏的西湖龙井凑过来:“陪这些人呱噪半天,月儿也乏了。喝口茶,润润嗓子。”萧镶月放下报纸,也不看他,淡淡地道:“云哥哥这名字该改改了!”骆孤云涎着脸道:“哦?取名轩又要开张了?依月儿之见,该改个什么名才好?” 萧镶月依旧淡淡的:“云哥哥不是一心要做孤胆英雄么?我看从今往后不叫孤云,叫孤胆得了!哦,不!叫孤诣也不错,也不枉费你苦心孤诣地安排这一出!骆总司令不爱江山,弃社稷百姓于不顾,若说都是为着月儿,我可担待不起......”骆孤云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月儿一向通情达理,从不使小性子。瞧这模样,怕是怨自己处处瞒着他,生了嫌隙了!连忙扳着他的肩,正色道:“月儿此言差矣!哥哥此举,一半为了月儿,一半也不是!”萧镶月依旧不动声色:“你倒是说说,如何不是?” 骆孤云一脸严肃,缓缓道:“月儿虽不过问政治,去年在重庆,那些人的嘴脸当也看得明白?和谈就是幌子,各自都在打着算盘!眼下形势,内战已不可避免,哥哥实不愿裹挟到这党派之争中!老蒋虽表面待我情同兄弟,可我毕竟不是中央的嫡系部队,一旦开战,那最难啃的硬骨头必定是哥哥上!若是打日本人也就罢了,自己人开战,哥哥可不愿背负这千古骂名!只是老蒋虽假仁假义,夫人待你我不薄,这仗,你说我是打,还是不打?”黯然叹道:“哥哥也倦了累了......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旁人堪不破看不透也就罢了......可哥哥不一样!哥哥有月儿!这下半辈子,若能与月儿无羁无绊地长相厮守,那可比神仙还快活!与其说哥哥为了月儿放弃江山社稷,倒不如说是月儿救赎了哥哥!若没有月儿,哥哥也就是那禄蠹之虫,成日在这权谋争斗中打滚!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又指天发誓道:“从今往后,若再有事情瞒着月儿,哥哥甘愿被天打雷劈,死......死无全尸!” 第101章 萧镶月抬手捂住他的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俏皮地道:“可不许胡说!这就对了嘛!从今往后,再不许欺瞒月儿,更不许一遇到事情就把月儿支开!” 骆孤云方反应过来,自己堂堂总司令,在月儿面前,竟像个小学生,被轻松拿捏了!不由有些着恼:“好你个小妖精,竟会唬人了!看哥哥怎么收拾你!”箍着人在胳肢窝下一阵乱挠。 萧镶月不禁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云哥哥饶了月儿吧......这......这......都是跟你学的!小时候,有一年夏天......月儿肚子疼,瞒着云哥哥,你便是这样治我的......”骆孤云依稀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咬牙切齿道:“好的不学,偏偏这拿捏人的本事倒是学了个一等一!岂能饶你!”将人抱起扔在大床上,扑了上去。 离去的各项事宜在有条不紊的安排中。 骆孤云赴美治伤期间,任命易水为代总司令,全面掌管军政要务。二虎负责驻守安阳城,大本营由林副官负责。一应后勤供应和财政还是由易寒总理。只带上孙牧一家、几个机要秘书和贴身侍卫随行。孙牧一走,这边的医院药厂需有人打理,因此秦晓得留下。二虎一心想跟随骆孤云,小秦难舍萧镶月,但也只能顾全大局,留在国内。 这日晚间,俩人饭后在书房下着围棋。 琼花进来跪下,垂泪道:“琼花老了,不能追随两位少爷远渡重洋,这一去竟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日!小少爷去到那西洋的地方,身边没个妥帖的人,琼花实在是放心不下!大雪干活麻利,小雪聪明伶俐,恳请两位少爷将她们带在身边,好好调教,服侍两位主子一辈子。琼花便安心了!“说罢,连连磕头。萧镶月与琼花虽为主仆,情同姐弟,忙将她扶起,也是红了眼眶。骆孤云大手一挥:“都带上带上!琼花快别哭哭啼啼的,徒惹小少爷伤心了!你就好好守着老宅!谁说没有相见之日?过些年,我和月儿还回老宅住呢!” 俩人继续下棋。萧镶月的棋艺是那年在锦城养伤,骆孤云教的。他天资聪慧,才学了几个月,已是像模像样。前阵子有一日,他和易水在骆府的茶室对弈。易水棋艺高超,算无遗策,骆孤云也不是对手。萧镶月进来,一眼瞧出云哥哥已落于下风,心下着急,抬手就帮他走了一着。骆孤云暗自惊异,试探着笑问道:“月儿何时学会下围棋了?”萧镶月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道:“这......月儿也不记得了!可能天生就会吧!” 后来骆孤云特意和孙牧说起此事。孙牧思忖道:“看来月儿学会的技艺深藏在脑海里,并没有忘记。只是如何学会的情形却忘了!前段时间杰弗逊博士回电,说详细研究了科比先生寄去的病历,尚不能判断原因。人脑实乃宇宙中最复杂精密的存在,让务必带月儿去他的实验室,借助先进的医疗设备,全面检测,方可确定治疗方案。” 早春三月,一架飞机从锦城腾空而起,飞越中国大陆,日本海峡,驶入茫茫太平洋。 第44回 流年静好孤云伴月才情惊世镶月封神 一九五八年冬。 美国佛罗里达州最南端的可可海滩,海水温暖,沙滩细幼。洁白的浪花翻腾着前赴后继冲向海岸。 一个上身赤裸的亚洲男子,腋下夹着块冲浪版,从齐腰深的海水往沙滩方向走来。涂了橄榄油的肌肤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小麦色样的迷人光泽。常年坚持锻炼的身形健美挺拔,肌肉紧实,隐约可见八块腹肌。岸上躺着晒太阳三三两两的白人,向男子投去欣赏羡慕的目光。 他径直走到沙滩的一张躺椅旁,躺椅上没有人,只一件薄薄的遮阳服丢在椅子上。环顾四顾,扬声唤:“月儿!月儿!”无人应答。男子慌了神,开始延着沙滩四处奔跑寻找,边跑边大声叫着:“月儿......月儿!” 一个草帽遮住半边脸的男人,手上端着杯饮料往这边走来。也是赤裸着上身,虽不如男子健硕,但也身材匀称,大腿修长,肌肤紧实光滑。后背上一支精美的海棠花纹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别致。 男子迎上去,一把将人抱住,嗔道:“月儿跑哪去了?吓死哥哥了!” 猝不及防,手中的饮料打翻在地,很快被沙子吞没。草帽也掉落在沙滩上,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容。 “我怕哥哥上岸后口渴,刚刚去买了杯冰咖啡......”男人急忙解释。 俩人牵手往躺椅方向走去。有沙滩上的游客认出了男人,立马上前请求合影。男人显然已习以为常,礼貌大方地配合完毕,与男子快速离去。 骆孤云与萧镶月在国外生活已十年有余。 四六年春一到美国。就住进了杰弗逊博士实验室旁的超一流私人医院。里面最先进的检测仪器应有尽有,很多还没有大面积应用的高精尖设备都是在这里率先使用。 杰弗逊博士用当时最先进的ct等仪器,对萧镶月进行了全面检查。这一查差点惊掉了一众顶级医学专家的下巴......头颅ct扫描显示,在脑膜下面有一个鸽子蛋大小的肿块,边缘清晰,好像还会移位。最新的x光学仪器显示,先天性心房缺损,肺气道畸形,血管狭窄......按现有的医学常识,这样的情形,应该婴儿一出生就夭折了,根本不可能存活。可萧镶月不仅活下来,长大了,除了有一段时间记忆缺失以外,其余基本与正常人无异,堪称奇迹! 孙牧将孩子自出生,孙太医便全方位地运用中医的理疗、食疗方法对其精心护理,还专门研究了一套针灸治疗手法,一一介绍给大家听。西方的专家们更是惊叹于中医的博大精深!这种情况一般是先天染色体异常,基因突变引起的。孙太医在三十年前,不借助任何仪器,便基本准确判断出了萧镶月的病症,并研究了对症的治疗护理方案,实在了不起! 多年的担心得到证实,而且情形比预想中还要严重许多!那段时间,骆孤云是忧心如焚。带着萧镶月,几乎跑遍了美国最顶尖的各大医院。举国上下都知道骆将军遇刺,头部重伤。频繁辗转于各大医院,倒也应了景。 国内那边时刻关注着他的动态,讯息常见诸于报端。就有报道说骆总司令脑部弹片残留,伤情不容乐观......殊不知不乐观的另有其人! 专家们的一致结论是,以现有的医学手段,萧镶月的状况没法医治!头部的肿块,长于脑干,贸然动手术,轻则瘫痪,重则丧命。心肺的问题,除非器官移植。可目前的医学水平,还达不到这样的技术。 先前还将结果瞒着萧镶月,没过多久也瞒不住了。他知晓实情后倒也坦然,劝慰云哥哥不用太过担心,月儿这不是好好的么?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得了! 孙牧也说骆孤云关心则乱,任何治疗手段都是双刃剑,生命是很奇妙的,或许月儿已经适应了这副躯体,贸然动手术或介入治疗,可能适得其反。可骆孤云不甘心,集结了全世界各学科最顶级的专家,夜以继日地研究萧镶月的病症,不惜一切代价,希望能找到治疗办法。 有一天,杰弗逊博士兴奋地悄悄告诉骆孤云和孙牧,专家们已经找到为什么高压仓里其他人都死了,唯独萧镶月活了下来的缘由......因为器官畸形,血管狭窄,导致他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与正常人都有细微差别。就好比一个人长期在严酷的条件下生存,为了能活下去,自然会锻炼出超强的适应能力、忍耐力和抵抗力,所以高压仓里其他人都断了气,而他尚能坚持住,得以幸存。孙牧深以为然: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月儿的生命力很顽强,已经适应了这副躯体。只要调理得当,维持下去应该没有问题。 如此折腾了两年,看萧镶月状态很好,基本和正常人一样。专家组也一直没有什么突破,反而一致认为孙太医的中医调理手段是最佳选择。骆孤云才慢慢死了心,暂时放弃了治疗。 至一九四八年,国共战争吃紧,委员长几次来电催促骆孤云回国,他均以身体尚未恢复为由,称病拒返。后来国军败退台湾,骆孤云也不用再装病了。时任欧洲乐坛理事会主席的艾克多次来信,邀请萧镶月出任瑞典皇家音乐学院院长,继承查莱德先生的衣钵。俩人便于四九年底去了斯德哥尔摩。孙牧则留在了美国继续搞医学研究。 四九年春,解放军兵临安阳城,李二虎发急电请总司令示下。骆孤云指示二虎放弃抵抗,与共产党和谈。二十多万守军接受改编,并入人民解放军。安阳城和平解放,没有一枪一弹落入城内。易水率十几万军士在长江沿岸与解放军对峙了几个月,仗没有真打几场。至下半年,老蒋看大势已去,指示易水带领部分军士随自己撤往台湾,保存实力,待以后反攻大陆。 当初弟兄几人以各种名目转移到国外的资金,已是天文数字。解放前夕,易寒将内地的部分工厂移去了香港、东南亚等地,自己也常驻香港。又将骆孤云之前的亲信旧部数百人,陆陆续续送出了国,分布在世界各地。这些年利用庞大的资金实力,收购中东的石油,非洲的矿产,南美的农场,远东的稀有金属......甚至连军火生意也有涉足。财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第102章 弟兄几人虽天各一方,实则联系紧密,每遇重大抉择,必一起商议,请他定夺。骆孤云已成为这庞大财团的幕后实控人。 皇家音乐学院的学生三年为一届,萧镶月除出任院长外,还亲自教授作曲,带了 三届学生。骆孤云名义上还是国民政府的上将。侍卫、秘书及各种工作人员,被他安置在斯德哥尔摩郊外的一栋城堡里。只带上大雪与萧镶月单独住在查莱德先生的小院,还将后院开辟成了菜园,种了不少蔬菜瓜果。一有闲暇,便潜心研究对月儿身体有益的食材,厨艺更加精进,各种药膳汤煲更是不在话下。 俩人生活很有规律,骆孤云每天晨练完毕,再唤萧镶月起床,共进早餐,然后一起出门。查莱德先生的院子在校园东南角,穿过一条林荫小道,步行十几分钟便可到教学楼。多年来,不管刮风下雪,春夏秋冬,骆孤云都会坚持陪他走到楼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再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待傍晚,会早早等在教学楼下接人。林荫道上时常可见俩人牵手并肩行走的身影。 校园的生活单纯美好,十分适合萧镶月,更有云哥哥的悉心陪伴,令他快乐到飞起......刚去那阵,他时常环住骆孤云,像是在自言自语:“是真的么?云哥哥真的在身边么?月儿不是在做梦吧?以前月儿独自留学的时候,就经常幻想,若能与云哥哥一起徜徉在这校园里该多美好!没料到梦想成真了......” 黛丝夫人的庄园距学校也不远。她早已把萧镶月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不管中国节日还是西洋节日,东方的春节、中秋节、端午节......西方的圣诞节、感恩节、复活节......都要邀请他们到自己的庄园共同庆祝。周末天气好的时候,常会在草坪上举行派对。参加聚会的有音乐学院的师生,也有当地各界名流。 瑞典公主贝娜,已嫁入邻国的挪威王室,育有一个小王子,一个小公主,也是聚会上的常客。第一次见到骆孤云的时候,便感叹:“之先镶月拒我于千里之外,连朋友都不肯和我做,我还有些失落难过。心里暗暗嫉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如此倾心?而今见了你,我便不嫉妒了。你俩是我见过最帅最有魅力的东方男人,我想做你们共同的朋友,镶月应该没意见吧?”骆孤云哈哈大笑:“贝娜公主如此可爱,我和月儿当然愿意和您做朋友,荣幸之至。” 萧镶月虽担任院长,更多的是代表学院出席一些重要活动。具体的行政杂务有分管的副院长负责。主要精力除了教学,就是创作。他创作的效率堪称神速,有时候骆孤云做个菜的功夫,就已经写好了一首曲子。一般人一年出一张唱片都艰难,而他每年两三张专辑,还轻轻松松。也不熬夜了,每天和骆孤云同睡同起,得闲还学做了几道西餐,一有空就显摆做给大家吃。 众人都惊叹他简直是天才!怎能做到如此优质又高产?一次派对上,有学生问起,萧镶月坦然道:“这些曲子是早就谱好的,我只不过把它们记下来而已。”骆孤云好奇:“什么时候谱的?哥哥怎么不知道?” 萧镶月道:“查莱德先生刚去世那阵子,月儿每天都去他墓前,从早坐到晚,就是在谱曲啊!我在用音乐和先生对话。月儿觉得,这世间,语言达不到的,音乐可以达到,情感达不到的,音乐也可以达到。” 黛丝夫人恍然:“原来那时月儿是在谱曲啊?姐姐还以为父亲和弟弟的魂魄附在你身上了,请了中国道士来给你驱邪呢!”骆孤云也想起来,当年小秦信中提及过此事。又道:“这么多年了......这曲子不会忘记吗?”萧镶月瞪他一眼,嘟哝道:“记在脑子里的曲子怎么可能忘记?” 大家又惊叹于他对音乐超常的禀赋。只骆孤云隐隐有些担忧,月儿对音律超乎常人的敏感,那八年间所作的乐曲,在国外也有流传,可得小心些,别让他再听见。 九年时间,萧镶月出版了二十余张各种音乐专辑,有交响乐、钢琴曲、爵士乐、古典音乐、歌剧......他在音乐上几乎是全才,将东西方音乐风格相融合,传承创新,加上自己的精妙诠释和理解,每出一张唱片,即风靡全球,几乎横扫各项音乐奖项,影响力和受欢迎程度更胜当年的查莱德先生。 他的专辑有个特点,就是每张封套上都镌刻着云月相绕的图案。并且将查莱德和弗朗西斯的名冠在自己名字前面,署名为“查莱德。弗朗西斯。镶月。萧”。因此大家都称呼他为小查莱德先生或镶月先生。黛丝夫人经常感动地讲,父亲和弟弟并没有离去,是月儿让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前些年他还把《安和曲》改编成了交响乐版本,一经推出,便赢得高度赞誉,已成为重要国际活动的必播曲目。 喜欢萧镶月的乐迷遍布全世界。西方人追星更加疯狂,音乐学院门口每天都有粉丝守侯。有假扮成学生混进校园,以求见偶像一面,或找他签名拍照的。学校不得不加强了大门的安防。骆孤云也调了几个得力的侍卫在校门口巡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这天,俩人像往常一样用完早餐,骆孤云将萧镶月送到教学楼下,看着他上了楼,便驾车去往郊外的城堡,与秘书们商量处理当天世界各地发来的函件。从音乐学院到城堡得一个多小时车程。今日香港那边打算收购几个航运公司,做远洋运输,一直在与易寒通着越洋电话商议,返程晚了些。 骆孤云驾车风驰电掣往回赶,一路上盘算着月儿讲课辛苦,总要用嗓,近日秋燥,今晚得给他熬些清燥润肺的汤水,明儿带去课堂慢慢饮着......快入冬了,虽说室内有暖气,月儿总喜欢呆在院子里,还是得多备些艾草熏制的木炭......远远就见大雪在校门口张望,车到近前,急道:“将......将军......叶......叶......儿被劫持了!”骆孤云大惊:“大雪,你慢慢说!月儿怎么了?” 大雪遗传了父亲罗塔的身材,才十几岁的姑娘,身高已有一米八八,比骆孤云还高出两公分。只从小就有些口吃,“月”说不明白总说成“叶”,本该叫镶月先生,或镶月叔叔,复杂了更叫不过来,大家也就由着她唤叶儿。当初离开美国的时候,小雪还小,留在了美国接受教育,由孙牧的夫人照料。大雪人高马大,干活爽快利落,待萧镶月像琼花一样细心周到,便带在了身边贴身服侍。闲时骆孤云还教她几套拳脚功夫,一般男子也不是她的对手。 大雪越急越说不明白,干脆将骆孤云拽下车,拉着他往操场跑去。 操场上黑压压围了不少人,十几个警察站在前排。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黑人男子,胁持着一个身穿校服的女学生,手持尖刀,抵在女孩脖子上,盘坐在操场中央,与警察对峙。 骆孤云急道:“月儿呢?”“在......在楼上......”大雪答。 一口气冲上教学楼,教室里空空如也,学生们都去操场看绑匪了,哪里有月儿的影子?才想起月儿的院长办公室在旁边行政楼的顶层,大雪说的可能是那个楼上。蹬蹬蹬跑过去,果然看见月儿好端端的在里面,黛丝夫人,学校的几个副院长,还有一众师生围在身边,这才松了口气。迅速思考应对策略:这情形,一个狙击手就可搞定,若瑞典警察没这能耐,自己上也行,只是免不了血溅校园。 萧镶月见到他,如见救星,哀求道:“那人要见的是我!云哥哥,你就让月儿去会会他罢!”黛丝夫人忙道:“月儿不可!你有晕血症,那绑匪就算伤不到你,万一发狂乱砍乱杀可怎么办!” 骆孤云思忖那劫匪手里就一把尖刀,就 算突然发狂,有自己在身旁,当也能确保月儿无虞,不会让他看到半点血腥。若不让月儿去,直接将人击毙,只怕将来在心中又是一个结......当即牵着他下楼。 俩人拨开人群,在离绑匪数米远站定。谁料那男子见了萧镶月,竟像孩子般哭了起来,喃喃道:“是你,果然是你,和唱片上一模一样!你......你为何要戳我的心窝子......”警察趁其不备,一把夺过人质,将其制服在地。 劫持学生的络腮胡是个越狱的逃犯。逃亡途中偶然在大街上听到一家铺子播放着一首曲子,不知怎的,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静静地听完......想起自己遥远的家乡,魂牵梦绕的亲人,年少时曾有过的美好的时光,而今沦落至此,有家归不得,过着东躲西藏,暗无天日的日子,生活无望,前途一片灰暗......竟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完便去问店家这曲子是何人所作?店家有些鄙夷地上下打量着他,拿过一张唱片封套,骄傲地道:“莫非你连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的小查莱德先生都不知道?连这都没听过?” 逃犯在监狱里关了七八年之久,自然是不知道也没听过。看着封套上萧镶月风度翩翩的肖像,大吃一惊......这不是十多年前从上海一起坐船到瑞典的那个东方少年吗?虽成熟了些,那模样可一点没变...... 原来这人当年曾从上海偷渡到瑞典,刚好与萧镶月同船。身无分文,幸亏萧镶月与小秦常到五等仓分发食物,才得以果腹,因此对他印象极深......心想反正这东躲西藏的日子也受够了,就去会会他,就算被抓回去,也不枉出来这一遭。费尽艰辛从南美洲到欧洲,终于来到音乐学院门口,发现安保极严,根本进不去。逃犯越狱都不在话下,学院的围墙自是难不倒他。于是便翻墙进入,逮到人就问小查莱德先生在哪里?经常有粉丝骚扰萧镶月,自然是没人告诉他。逃犯情急之下,便劫持了一个学生,带到操场上,放话要小查莱德来见他,否则就杀了这个学生。 第103章 斯德哥尔摩治安极好,很少有犯罪事件,整个校园都惊动了,警察也快速来到了现场。黛丝夫人离得近,听说后也立马赶了来。萧镶月知道学生被劫持,自是着急,当即就要去操场。黛丝夫人哪肯让他去,与师生们一起将他拦着。又赶紧打电话给城堡那边,秘书说骆孤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就让大雪去校门口候着,给他报讯。 校园绑匪事件第二天便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据说那逃犯在南美洲杀了人,被判终身监禁。才服刑七八年,就越狱逃了出来。偷偷上了一艘开往欧洲的邮轮,在海上漂了几个月,终于抵达欧洲。又历尽千辛万苦来到瑞典,为的就是想要亲眼见见皇家音乐学院的小查莱德先生。这事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各大媒体添油加醋地报道,把逃犯被警察治服,匍匐在地的图片描述为向小查莱德先生下跪。受先生音乐的感召,甘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见先生的惊人魅力...... 远在台湾的易水和香港的易寒都打来电话问绑匪事件怎么回事。还责怪骆孤云,月儿有事,怎不第一时间告诉大家?倒让哥哥们从媒体上才得知。 “当初三弟带月儿出国,为的就是月儿的安全。既然国外也不保险,还不如与月儿回台湾。台湾虽小,好歹是咱自己的地盘!”电话那头,易水大声道。 骆孤云回道:“比起其它,那八年间的音律对月儿才是最致命的。杰弗逊博士的实验室一直在持续研究,没有结果之前,咱还是得尽量避一避。” “那绑匪是什么来头可调查清楚了?”易水又道。 这些年弟兄几人利用庞大财力,建立起的强大情报网络,堪比美国中央情报局。竟敢跑到学校劫持人质,若遭绑架的是月儿如何得了!出事后第一时间,骆孤云就遣人将那绑匪的来头调查了个底朝天。 那人叫兰博,南非人,当年曾与萧镶月从上海同船。十年前在南美杀了一个白人富豪,一直被关押在阿根廷的一所监狱里。 骆孤云看了一眼在旁笑意盈盈听着俩人讲话的萧镶月,冷哼一声:“管他什么来头,胆敢劫持学生,定要叫他付出代价。” 易寒来电,先问月儿情绪可好,有没有受到绑匪事件的影响......萧镶月笑答:“二哥放心,云哥哥在身边,月儿再好没有了。”易寒又道:“这些媒体也太离谱了,差点没把月儿说成神!好在呢都是一边倒的溢美之词,不好呢又将引得世人对月儿疯狂追逐!回头得多买下几家媒体,专门纠正那些不实的言论,凡是对月儿不利的报道,一律封杀。” 骆孤云调笑道:“易二爷是愈发霸气了,月儿有两个哥哥罩着,三弟只剩下煮饭的份了。” “月底中秋了,二哥和二嫂早几日带着两个侄儿子过来,黛丝姐姐准备了好些达拉木马,要送给孩子们呢!”萧镶月道。 这些年弟兄几人虽天各一方,逢年过节亦是必团聚的。发誓不受情爱牵绊之苦的易寒,可能也是厌倦了万花丛中过的生活,到香港后,便与一个年轻貌美的电影明星结了婚。婚后开启了造娃模式,一连生了两个儿子。 易寒道:“你嫂子又怀上了,刚查出来,还不太稳定。这回怕是坐不了越洋飞机了,二哥带着两个侄儿子过来......”萧镶月惊喜道:“那太好了!二哥也别来了,照顾嫂子要紧!回头让孙大哥给二嫂开个方子,调养一下身体。” 骆孤云在一旁道:“孙大哥肯定也从媒体上看到新闻了,一会儿我给孙大哥去个电话,以免他担心。” “孙大哥......孙大哥这会儿可能在从纽约飞往吉隆坡的飞机上。”易寒有些吞吞吐吐,“月儿既没事......二哥这里有一件不幸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前些年易寒将十几家制药厂迁往南洋,总部设在了新加坡。秦晓夫妻俩也于四九年前夕去了新加坡,全面负责医药集团的管理。昨日乘坐小型飞机前往马来西亚山区视察药材种植基地时,飞机失事,夫妻俩双双遇难。年仅八岁的秦岭成了孤儿。 与易寒聊得热络的萧镶月笑容僵在脸上,跌坐在沙发,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月儿千万别太难过......本来孙大哥的意思是等他处理完小秦的后事,把秦岭带回美国后再慢慢告诉你们此事......”易寒道。 萧镶月留学那几年,只有秦晓陪在身边,俩人感情深厚,突然间说没就没了,着实让他难以接受。神情恍惚地坐在沙发上,半晌没说话。 骆孤云心疼万分,吩咐大雪赶紧去熬些安神解郁的汤药。将人搂在怀里,柔声道:“月儿心里难受,可哭,可喊,万不可自己憋着......” ...... “那年冬天得了肺炎,小秦一刻不离地守着我,将云哥哥的信一封封地读给月儿听......”静默良久,萧镶月回抱着骆孤云,将头埋在他胸口,幽幽地道。 “嗯” “查莱德先生刚走那阵,月儿在墓前一坐就是一天,小秦站在身后,一站也是一天,我不吃东西,他也不吃......” “嗯” “虾肉馄饨除了云哥哥,就数小秦做的好吃了。他将云哥哥的虾肉馄饨学了八分像,月儿一没胃口,就做给我吃......” “嗯” “月儿发脾气,责怪小秦不该把不好的事情告诉云哥哥,小秦哭了,月儿也哭了,最后我俩抱头痛哭......” “嗯” ...... 一整晚,萧镶月回忆着那些年与小秦的种种过往,骆孤云静静听着,不时轻抚怀里的人,间或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面颊、额头、耳垂上。 夜深了。萧镶月低声道:“查莱德先生也是极喜欢小秦的,如今不在了,月儿想去和他说一声。”骆孤云道:“应该的。咱们早些歇息,睡个好觉。明早哥哥陪你去。”将人打横抱起,回了卧室。 次日早上骆孤云没有去晨练。守着萧镶月起床,看他神色如常,才放心些。用过早餐,将昨晚大雪熬的汤药温了一碗给他喝下。已至白露时节,斯德哥尔摩早晚更加寒凉,瞧着他今日穿的素雅衬衫稍嫌单薄,临出门前,又拿了件羊绒外套搭在手臂上。 查莱德先生的墓地俩人是常去的。沿着一条幽僻小径,走到学院西南侧的一道小铁门,再出去约莫二三里路就到了。常常是或献上一束花,或什么都不做,散着步去,又散着步回。 出得门来,天气果然有些寒意,骆孤云将外套披在萧镶月身上,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拢向自己。俩人边走边闲闲说着话。 “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萧镶月像是在自言自语。 骆孤云扑哧一笑:“月儿这脑袋里面又在想些什么?” “月儿恐怕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总是能心想事成......以前月儿和小秦住在查莱德先生院子的时候,想着若有一天能和云哥哥一起住在里面该多好!查莱德先生刚去世那阵子,我和小秦天天走在这条小径上,想着若有一天云哥哥能陪月儿走在这路上该有多好,如今都成为现实了......”萧镶月晶亮的眸子看向他,悠悠然道。 “如此说来,哥哥上辈子定是拯救了整个宇宙......”骆孤云笑道,“打仗时最大的心愿便是想,若有一天可以岁月安然,和月儿晨昏相伴,三餐一日,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该有多好!如今都成为现实了......” “嗯,月儿时常都感觉像在做梦一样,美好得不太真实。”萧镶月道。 一路聊着,已到了西南侧的小铁门。从此门出去两三里便是查莱德先生的家族墓园。墓园从外面大路也可到,只是要多绕十几公里。 这道门平常是不开的,只供内部使用。看门的老头埃里是一个聋哑人,年近九旬,从十几岁开始就在这里守门,已守了七十余载。远远见着萧镶月与骆孤云走来,咧着嘴笑了。佝偻着身子,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来给他们开门。 大雪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来,老远就大喊:“将军!叶......叶儿!不能......不能去......墓地!” 这两天校园绑匪事件传得甚嚣尘上,各路媒体都想采访萧镶月,无奈根本见不到人。不知哪里的小道消息说镶月先生经常去查莱德先生的墓园,竟有大批媒体和粉丝守侯在那边,希望运气好,能碰到人。黛丝夫人知道墓地有人蹲守的消息,一大早就赶紧打电话来通知他们,可巧俩人已出门。大雪接了电话便赶紧追出来,幸亏俩人走得慢,刚好在要出铁门前追了上来。 萧镶月拥着埃里老人,在他面颊上亲吻了一下,用手语告诉他不用开门。老人咧嘴笑着,使劲点头表示懂了,目送三人往回走去。 第45回 誓比肩商海铸霸业奏哀弦冷月浸悲情 小小的院落挤满了人。 瑞典皇家音乐学院建校一百多年,还从没有发生过学生在校园遭受绑架这等事情。虽未造成伤亡,着实吓坏了大家。 瑞典国王也惊动了,派了威里森亲王前来慰问。艾克也带着欧洲音乐理事会的几个代表,从巴黎回到瑞典,专程前往音乐学院看望萧镶月和师生们。黛丝夫人听说他们已去了墓地,不放心亲自赶了过来。刚好在校门口遇到亲王和艾克一行,便一起来到了查莱德先生的院子。 第104章 萧镶月见着这么多老朋友,自是开心。骆孤云连忙招呼大家坐下,吩咐大雪奉上今年新采的碧螺春招待客人。 威里森亲王是瑞典国王阿道夫的弟弟,贝娜公主的舅舅。与萧镶月、黛丝夫人、艾克都是相熟的。一坐下便道:“前阵子我出访意大利,马里奥总统设宴招待我们,席间正事没聊几句。个个都是小查莱德先生的乐迷,争相打听先生的各种事情,连他平常喜欢吃些什么都好奇,我都快成镶月的代言人了......” “这几年排队报考我们音乐学院的学生,快把门槛给挤爆了!都是冲着小查莱德先生来的,个个都说若能做他的学生,挤破头也值了!”陪同亲王的音乐学院副院长约翰道。 艾克感叹:“查莱德先生去世前,曾写信给我,希望镶月将来能继承他的衣钵,出任院长。当时我还想着此事无望,没想到骆将军还真陪着镶月来了,一呆就是这许多年......镶月果然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以一已之力,让咱们学院成为了世人眼中最令人向往的音乐殿堂......” “我认为学院不应该再让小查莱德先生授课了,上课太耗精力!应当让他专心创作,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欧洲音乐理事会的一位代表彼得道。 黛丝夫人慈爱地看着萧镶月:“新闻上说,那逃犯是听了月儿的曲子,才万里迢迢来到瑞典的。不知是哪首曲子?竟有那么大的魔力?” 萧镶月浅浅笑着:“镶月做的曲子太多,也不知他听到的是哪一首......”又蹙眉道:“只是总感觉那人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骆孤云先前是怕他觉着因自己导致学生遭到劫持,心里过意不去,才没告诉他实情。见他苦苦思索的样子,生怕又想得头疼了,赶紧将那人的来龙去脉说予他听。萧镶月张大嘴巴,惊呼一声:“哦!原来是他!我知道他听到的是哪首曲子了!” 众人齐齐望向他。 骆孤云忙道:“月儿别急,慢慢说。”递上盅西洋参熬制的红茶, 萧镶月抿了一口,回忆道:“那年我们坐船从上海到斯德哥尔摩,兰博也在船上。他从非洲来,偷渡到上海是为了寻仇。谁知千辛万苦来到上海,那仇家已经去南美了。只得将在上海码头卖苦力挣来的全部银钱,买了张底层仓的船票,上了我们那艘船,打算在德国汉堡港下,然后再坐船去南美洲。我和小秦看他身无分文,很是可怜,便时常接济些食物给他。熟了以后他告诉我们,他与族人世代生活在南非一块美丽富饶的土地上,只因那地块下面有珍贵的矿藏,被一个白人富豪看上了,要赶走他们,然后开挖矿藏。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自然是不愿意。白人富豪就勾结当地政府,屠杀了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几十个族人。只他一人逃了出来,发誓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为家人和族人报仇......” 萧镶月继续道:“兰博和我们说,他的家乡有一种植物,叫凤凰草,也叫不死草。生命力极强,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死而复生的植物。镶月同情他的遭遇,特别是当他提起家乡和亲人的时候,那种两眼放光的神情,很让人动容。当时便有了那首《故乡的凤凰草》的旋律。后来我又加入了蓝调元素,和爵士乐相结合,收录在前两年发行的一张爵士乐专辑中。” 黛丝夫人疑惑道:“那是个粗人,能听懂月儿的音乐?” 艾克道:“怎么不能?音乐是世界的语言,人类的情感都是相通的。世人疯狂迷恋月儿的音乐,便是它总能直击灵魂,引起人的强烈共鸣!有道是,初听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说的便是这个意思了......” “嗯,那曲子在旁人听来可能就是优美动听。在他听来,感触肯定不一样!难怪他一见我,就说为何要戳他的心窝子......”萧镶月点头道。 趁大家伙聊得热络,威里森亲王赶紧把骆孤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骆将军,我今日领了这个差事,是专门来找您的。” 瑞士盛产铁矿。这两年有一家叫做摩恩的财团,成了瑞士铁矿的第一大贸易商。亲王手上也有品质上乘的铁矿,正愁销路,十分想与这家公司做交易。打听到集团总部设在曼哈顿,专程飞到纽约,谁知纽约的负责人说他自己也做不得主,老板是亚洲人,常在香港或新加坡。 亲王道:“我又带着随从飞到香港,托了无数门路,才见到一个人称易二爷的东方人。据说那易二爷十分倨傲,轻易不见外人。听中间人传话知道我的身份后,才在维多利亚港的海上皇宫请我们吃了顿饭。席间他笑我们舍近求远,正主就在眼皮子底下竟不得知。我才知道绕了大半个地球,原来将军才是这幕后真正的控制人......” 骆孤云笑道:“陛下既亲自开口,这事好说。我打个电话予他们交待一下即可......只是我家月儿爱去查莱德先生的墓园,是否请亲王把墓园管控起来,禁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进入。哦,最好连通往墓园的那条路也设几个岗哨......” 威里森亲王没想到费劲了大半年的事几秒钟就成了。大喜过望:“这事包在我身上!回头我就颁布法令,查莱德先生墓园周围十公里设为禁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众人聊得畅快,不觉已至晌午。黛丝夫人热情道:“中午大家就在学校食堂用点简餐。难得今日人到得整齐,晚上我们在庄园开派对,大伙儿好好聚聚。” 大雪拎着个食盒到萧镶月面前,揭开盖子:“叶儿......该用午饭了。” 学院有集体食堂,中午师生们都是在食堂用餐。骆孤云生怕萧镶月吃到不合适的东西,午餐都是提前备好,每日由大雪给他送去的,平常一日三餐都是准点。今日到点了,大雪也顾不得人多,将食盒拿了出来。 食盒里米饭只 有一小勺,却是香气扑鼻,乃是产自北美的冰湖松针米,营养价值极高。配着五六样精致的菜式:鳕鱼剁成泥,加入胡萝卜粒,做成小丸子,红白相映,好看又易消化。几块肥瘦相间的神户牛肉,浇上特制的料汁,肉香四溢。新鲜的百合炒野生河虾,松茸烩鸡柳,后院自种的鲜嫩青笋切丝炒......另有一碟白白的嫩肉,搭配几块翠绿的西芹,煞是好看。黛丝夫人指着问:“这是什么?”骆孤云道:“那是蛙腿肉,月儿的最爱。只是这新鲜的蛙腿难得,都是用冰块保鲜从亚洲空运过来的。” 威里森亲王感叹:“镶月这日常的食物比我们皇宫的宴会还要讲究。”骆孤云笑道:“月儿先天身体有损,只能靠后天调理,饮食上自是要精细些。”端起一盅颜色清亮,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汤递过去:“月儿先喝口汤暖暖胃再用饭罢。” 黛丝夫人好奇:“这又是什么汤?”骆孤云道:“这是用花胶芡实炖的老鸭汤,花胶的胶质已融进汤里,鸭肉和药渣都不要,只喝汤。最是益肝补肾。”又指着旁边一盘甜点:“月儿爱吃甜食,这甜点用的是新鲜的茯苓山药磨成浆,参入枇杷熬成的果酱,没有加糖,只是微微甜,不会太腻。可以健脾消食,清咽利嗓。” 众人对这食盒啧啧称叹。骆孤云又道:“月儿喜欢在学校食堂和大家一起用餐,只是他体质敏感,很多食物不能吃。学院本想专门请个厨师,负责他的饮食。他最不愿给大家添麻烦,所以才想到送食盒这个法子。” 艾克感叹:“我从二十年前初见镶月,便知将军对他饮食之用心,这么多年过去,用心更甚,实在令人感佩。” 萧镶月不好意思道:“今早耽搁了时间,课程都调到了下午。镶月得赶紧去教室,就先用饭了。” “月儿一大早累到现在,要不下午的课就告个假罢?”骆孤云皱眉。萧镶月着急:“学生们都等着呢!怎能轻易耽搁?”威里森亲王拉着他:“你就让镶月去吧,咱哥俩再好好聊聊。” 午后黛丝夫人回庄园准备晚宴。骆孤云将萧镶月送到教学楼后,带着威里森亲王和艾克一行去了郊外的城堡。 当年萧镶月留学时,在写给骆孤云的信中曾提到,与同学们一起参观了一座著名的建筑,叫做霍姆城堡,里面有着东方图案装饰的中国馆,他很喜欢。俩人决定来瑞典之前,骆孤云就买下了这座占地数英亩的古堡。城堡古朴庄重,华丽优雅,是一座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杰作。 威里森亲王前些年呆在国外的时侯多,这是第一次随骆孤云来到霍姆城堡。着实惊讶:“早几年听说这城堡被一位神秘人买下,兄长一直不告诉我究竟为何人所有,原来竟被骆将军收入囊中!” 骆孤云笑道:“是我让国王陛下不要对外宣扬的。城堡在月儿名下,毕竟月儿名气太盛,还是低调些好。” 亲王不解:“这霍姆城堡是我祖父阿道夫一世所建,乃我瑞典的国宝级建筑,兄长怎会轻易给你?”骆孤云道:“你们瑞典国缺什么?”亲王道:“我瑞典自然资源丰富,只是地处高纬,缺乏石油......哦!将军用石油与兄长做了交易!”骆孤云笑道:“正是。我们在中东和俄罗斯远东都有油田,品质极佳。每年约可解决瑞典三分之一的用油。” 第105章 霍姆城堡有数百名工作人员。一部分是当年随骆孤云与萧镶月一起出国的秘书侍卫等。伍秘书已六十出头,老成持重,负责总理城堡的事务。方秘书前些年与另一位秘书小姐结了婚,夫妇俩都在机要处。侍卫队三十余人,还是由伍方担任队长。到瑞典后,易寒又陆陆续续从世界各地抽调了些得力人手过来,与分布在全球的各个产业版块对接。另有近百人的专家智囊团,均是金融、科技、电子、生物、制造业等各领域最顶级的人才,有好些都是耳熟能详,常见诸于报端的,专门负责为骆孤云提供决策支持。各部门各司其职,高效运转,俨然一个庞大严密的中央指挥枢纽。 众人在墙上挂着华丽壁毯,高高的穹顶上布满精美雕塑的会客厅坐下。 威里森亲王叹为观止:“将军你这跺跺脚,华尔街都得震一震......”骆孤云谦逊道:“以前只知行军打仗,很多新的东西都需要学习。月儿如此优秀,我若不努力,该被他嫌弃了......” 方秘书捂着嘴笑:“自从来到瑞典,咱们将军就常把要被嫌弃的话挂在嘴边!谁敢嫌弃将军!再说了,镶月先生又怎会嫌弃于您?” 骆孤云大笑道:“有点危机感总是好的!以前月儿想和我并肩,如今我也得向他看齐,总不能靠他的薪水养着嘛!” 威里森亲王感叹:“将军明明拥有滔天权势,泼天富贵,可以呼风唤雨。却甘愿守在查莱德先生的小院,过着简单平凡的生活。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只羡鸳鸯不羡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罢......” 艾克大笑道:“亲王也成中国通了!这句点评真真恰当!我是了解将军的,在他眼里,天大地大,都没有他家的月儿大!” 骆孤云抬起腕表,看看时间:“时候不早了,月儿该下课了。陛下与艾克先生先去黛丝夫人那边,我去接上人便过来。” 已近黄昏,音乐学院门口依然有好些媒体和粉丝守候。 骆孤云驱车进入,见此情景,心想看来呆会儿得让月儿坐在后座,拉上窗帘。否则即便开车快速通过,那镁光灯一闪,拍着张模糊的照片,明天也得是头条!想想着实有些心烦......月儿的才情和光芒到哪里都掩藏不住!眼目下的情形,仿佛是十多年前从李庄初到上海的重演,只不过那时在国内,尚可躲到国外清净。而今月儿盛名满天下,难不成躲到月球上去? 自从知道萧镶月肺部血管先天畸形,他把烟也戒了。停好车,骆孤云倚着前保险杠,双手抱在胸前,眺望着教学楼的方向。这么多年,每当看见月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喊着云哥哥,脚步轻快地向他跑来的时候,他都有心跳加速的感觉,那种快要溢出胸膛的幸福感,让人沉醉,人世间的美好莫过于此...... “云哥哥!”正出神间,萧镶月已下楼,加快脚步奔向他。 俩人牵手正欲上车,一个微胖的女士从行政楼那边过来,老远就喊:“镶月先生等一等!我正要上楼去找先生,差点就错过了!” 女士名叫苏珊,是萧镶月的院长助理,负责帮他处理一些日常杂务。 “先生下午在上着课,就没有打扰您,”苏珊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急急道:“埃里老人今天下午在他的小屋平静地离世了。临终前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先生。”萧镶月吃了一惊:“早上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就离世了......” 骆孤云接过信封,牵着他道:“月儿先上车再说。” 俩人上了后座。打开信封,这是一摞画稿,每一张画上的场景都一样,画的是音乐学院西南侧铁门前的那条小径,只人物不一样。 开始的那几页已有些泛黄。第一页是风华正茂的查莱德先生,意气风发地走来,小径两旁的树木还比较细,树荫也稀疏......接下来是查莱德先生和美丽的夫人相互依偎,脸上溢满幸福甜密的笑容......第三张是查莱德先生与夫人,牵着小黛丝和弗朗西斯,一家四口温馨幸福的画面......再下来是查莱德先生和十几岁的弗朗西斯,那时应该夫人去世了,黛丝也出嫁了,弗朗西斯青春年少,神采飞扬,与查莱德先生边走边聊着什么......再后来是查莱德先生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头发花白了,连背也佝偻了,面上是止不住的落寞与哀伤......再接下来查莱德杵着拐杖,旁边是萧镶月,先生更老了,眼睛里却有光,俩人有说有笑走来,周边的树木已粗壮了许多,树荫更加浓密......然后是萧镶月穿着件风衣,风吹起衣摆,俊美的脸上满是哀伤,小秦提着个食盒跟在身后......后面是骆孤云和萧镶月牵手走来,语笑嫣然,萧镶月抬眼看他,深情的目光快要溢出画面......最后一张是今天的,骆孤云揽着萧镶月,俩人低谈浅笑,大雪在后面跑来。 萧镶月一张张细看,眼中扑哧扑哧掉下泪来。埃里老人口不能言,耳不能听,这一幅幅的画面就像一出无声的哑剧,几十年的沧桑变化,物是人非,都瞧在眼里,跃然纸上。老人的画笔很细腻,一勾一描,便栩栩如生地展现了人物的情态。弗朗西斯与萧镶月虽然一个西方面孔,一个东方面孔,那笑起来的神情,还真有几分相似。骆孤云都不禁看得鼻子发酸。萧镶月终于忍不住,伏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骆孤云虽心痛难耐,想月儿感情丰富细腻,对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感悟自是比一般人要更深一些,痛哭一场总比憋在心里强。只轻抚着背无声安慰。良久,萧镶月方抬起头,低声道:“月儿让云哥哥担心了。”骆孤云瞧他眼睛有点红肿,又回到小院取了些冰,仔细敷了。天色已黑,俩人才慢慢开着车前往黛丝夫人的庄园。 庄园的大草坪上,宾客们手执香槟,三三两两相谈甚欢。一支乐队在小湖边演奏,悠扬的乐声衬托着氛围,恰到好处。 贝娜公主也在,迎上来与俩人行了贴面礼,娇嗔道:“你们怎么才来?我看到新闻,就赶紧从挪威回到瑞典,镶月没事吧?”又指着身后跟着的一个头戴礼帽,穿着件双排扣西装的斯文青年,道:“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朋友,英国广播电视公司的王牌主持人保罗。” 保罗摘下帽子,礼貌地深鞠一恭:“若非贝娜公主引荐,要见到镶月先生可不容易。”贝娜公主知道骆孤云一向不喜欢媒体,又赶忙解释:“保罗是我的中学同学,是极信得过的朋友。他在电视台有一栏访谈节目,想邀请镶月做个专访。” 黛丝夫人迎出来:“你们怎么到得这么晚?姐姐专门给镶月准备了爱吃的食物,外面有点凉,咱们屋子里边吃边聊罢。” 众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威里森亲王还沉浸在下午霍姆城堡带来的震撼里,拉着骆孤云探讨石油的生意。 贝娜公主道:“我刚刚听了黛丝姐姐讲述绑架案的缘由,原来起因是《故乡的凤凰草》这首乐曲,实在太传奇了!”保罗道:“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猜测都有,若镶月先生能接受采访,亲自把真相告诉大家,那又是一段传奇!” 艾克叹道:“在绝对的天赋面前,努力便不值一提!我也是二十岁不到便师从查莱德先生,在先生身边呆的时间比镶月长多了。可论音乐上的成就,那简直是云泥之别......” “谁说月儿不努力?”正与威里森亲王聊得热络的骆孤云回头道:“月儿十岁之前,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唯一的乐趣便是音乐。父亲与师伯都对他教导极严,同龄孩子疯玩的时候,月儿可以说日日都在努力。” “哎呀,不得了!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更努力,咱们更是望尘莫及了......”欧洲音乐理事会的代表彼得,夸张地做了个倒下的动作。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黛丝夫人感叹道:“天赋也罢,努力也罢......我看都不如将军对弟弟的陪伴!这些年我时常在想,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到底要爱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事无巨细,处处以他为先?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和苦楚,种种悉心体贴,无微不至,那不是‘感动’两个字能形容的......” 黛丝夫人的丈夫斯比森是瑞典有名的外交官,曾任瑞典驻中国大使,俩人结婚三十多年,约定丁克,不要孩子,夫妻感情非常和睦。 斯比森幽默地道:“亲爱的,难道我对你不好么?”黛丝夫人笑了:“你对我自然是好的。只是咱们是人间夫妻,将军和弟弟是神仙眷侣......世人都羡慕神仙般的日子,却没几人能做到......” 贝娜公主疑惑:“我还是有些不理解,一首乐曲,如何能有那么大的魔力?让一个人当街嚎啕大哭?” 一直没有出声,听着众人聊天的萧镶月道:“师伯以前告诉我,音韵如人语,可以解读,亦如人之心绪,可以对话。他说在苏州时,听到一个盲人用二胡在街边拉一首乐曲,过往行人,闻者落泪。师伯惜他才华,虽自己也不宽裕,时常接济于他,与他盘桓了半年,研讨音律。在李庄时,师伯奏给我听,我觉着这曲子虽凄婉些,可也到不了闻者落泪的地步。后来我一个人孤身求学,有一年中秋晚上,用二胡拉此曲,全班同学都听得泪流满面,镶月也是哭得泣不成声。可见音乐是随着人的心境而转变的。” 第106章 威里森亲王来了兴致:“哦?什么样的音乐能让全班同学听得泪流满面,我也想见识见识......” 萧镶月道:“那曲子本没有名字,后来流传开来,取名《二泉映月》,在中国是妇孺皆知的名曲。只是此曲适合用二胡演奏,眼下手边没有这个乐器......” 斯比森忙道:“我离开大陆的时候,一位中国朋友赠了柄二胡给我留作纪念,还未曾使用过,我这就去取来。”贝娜公主道:“既是映月,当在水边才有意境,咱们便到草坪外的湖边听镶月拉琴罢。” 天上挂着一弯新月,清冷的月光倒映在湖面。 带着无尽沧桑与悲凉的琴音划破夜幕,如泣如诉的旋律仿佛从岁月深处传来。围坐在湖边的众人刚刚还有说有笑,好似突然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被这苍凉孤寂的琴音摄去了心神。 萧镶月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平静的神情下,指尖流淌出的却是绵绵不绝,欲说还休的无尽哀愁。低沉处缓缓诉说着人生的悲苦与无奈,磨难与辛酸。石破天惊的高音好似要将人的心肺撕裂,向苍天发出悲愤的质问,质问世间的不公......撕心裂肺的悲鸣中又传递着对苦难坎坷命运的不屈...... 淡淡的月光洒下,在他周身笼罩上一层银辉,俊逸的身姿,完美的面庞,惊心动魄的美与痛彻心扉的悲交集在一起,如梦似幻,叫人已不知今夕何夕......骆孤云仿佛又见到二十年前,在龙泉山打猎那一晚,那个站在月光下吹埙的少年。 威里森亲王摸着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滑下的泪水,疑惑道:“镶月先生,你是对我施了魔法么?” 骆孤云脱下外衣,披在萧镶月身上,握住他因执弓弦有些冰凉的手,哑声道:“月儿......千万顾惜身子,不可如此损耗心神......” 艾克在中国也曾听过这首曲子,赞叹道:“镶月对音乐情感的理和悟性,当世无人可与之匹敌!这不仅考验技巧,更需要强大的共情能力!这曲子想要传递的意思,别人演绎可能只得八九分,从他手中,却能演绎出十二分!只是......将军说得对,如此用情,难免心神俱损......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做‘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黛丝夫人与贝娜公主都在抹着眼泪。黛丝夫人惊疑道:“弟弟心中有何伤心事?如何奏出这样让人肝肠寸断的曲子......” 骆孤云凑近她耳边,说了秦晓遇难,埃里老人离世的事。黛丝夫人也很喜欢秦晓,埃里老人更是打小就熟悉的面孔,愈加放声痛哭起来,贝娜公主也跟着哭得不能自已。萧镶月手足无措,扶着黛丝夫人,慌忙劝慰:“姐姐别哭,都怪弟弟不好,惹姐姐伤心了......” 派对结束夜已深。 今晚喝了点酒,侍卫队长伍方开车送俩人回小院。骆孤云将萧镶月在后座平躺下,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柔声道:“月儿这两天忧思太甚,闭上眼睛先休息一会儿......过几日便是中秋了,等孙大哥来给月儿把把脉,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萧镶月侧身抱着他的腰,闷闷地道:“兰博会怎么样?”骆孤云道:“兰博?这......越狱加绑架,怕是会在牢里蹲一辈子罢!”萧镶月道:“兰博是个老实人。当年在船上,月儿看他饿极了都不肯去偷东西,只捡着别人剩的吃......”骆孤云道:“月儿 若同情他,回头我遣人打个招呼,将他放了便是......“萧镶月道:“月儿想接受保罗的专访。” 骆孤云抚着他的脸:“月儿想怎样都行,这会儿先闭上眼睛休息。” 车到小院。伍方小声道:“少爷睡着了吧,要不我去拿条毯子?”骆孤云道:“不必了。”他的外衣一直盖在月儿身上,裹着抱下去就行。 伍方压低声音:“将军如今和镶月单独在这边,咱们侍卫队竟成了摆设。我申请住到小院,万一有个什么也好照应。”又委委屈屈地道:“我这条命是镶月少爷给的。前儿学校发生绑架案,咱们别说护卫了,连面都见不着,着实窝囊。” 当年在汉临,侍卫队的弟兄牺牲殆尽,伍方身受重伤。萧镶月甘愿留下,渡边彦信守承诺,放了其余人。音乐学院的师生及方秘书等将他抬回安阳,调养了大半年,总算捡回一条命。 骆孤云道:“有你这份心便够了。月儿的安全我有把握,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伍方低声回应:“是,谨遵将军指示。” 第46回 镶月受访仗义执言亲友畅叙万里同欢 保罗将bbc的全套录影设备,搬到音乐学院的院长办公室,十几个灯光、美工、摄影等工作人员,花了两天时间,将办公室布置成了临时摄影棚。 拍摄这天,萧镶月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骆孤云觉着打领结太正式,领带又太呆板,亲手给他系上了一条浅灰色的格纹印花丝巾,高贵典雅,随性又不失庄重,将他身上独有的艺术气质完美展现。 访谈是即兴提问,保罗认为若事先排练好,就失去了临场的效果,会降低对观众的吸引力。一个问得有艺术,一个答得有水平。一个多小时的访谈,俩人从一首乐曲展开,聊音乐,聊人性,聊到黑人兰博的悲惨命运。萧镶月一口地道流利的英语,气质绝伦,俊美高贵,谈吐中既展现出对音乐非凡独特的见解,又体现了他对苦难人生的深刻悲悯。 样片出来后,骆孤云第一个看,坐在沙发盯着屏幕上帅出天际的人,有些移不开眼。萧镶月看他快要流哈喇子的模样,很是不满。翻身跨坐在大腿上,挡住他看屏幕的视线,嘟嘴道:“人就在跟前,盯着那电视做啥?”骆孤云哭笑不得:“月儿莫非连自己的醋都要吃?”萧镶月撒娇道:“就吃!就吃......”搂住脖子吻了上去。骆孤云一个翻身,将他压在沙发上,贪婪吮吸,手向下探去。想起大雪在厨房里,这一幕少儿不宜......将人打横抱起,“砰”地一声,一脚揣上卧室的门,第二天下午才出了房间。 那时电视节目刚刚兴起,这档访谈节目在各个国家的电视台轮番播出,在全球范围引起了一场关于音乐、人性、种族、人权、平等的大讨论。萧镶月的风采折服了亿万观众,声望名气愈加高涨。媒体但凡提到他,前缀多半是本世纪最伟大的音乐家、音乐大师、乐坛超级偶像、超级巨星等等。当年某时尚杂志评选全球top10最英俊的美男子,萧镶月是唯一上榜的亚洲面孔,位列第二。第一名是这几年好莱坞最当红的影星马龙白兰度。萧镶月翻着那杂志,瘪瘪嘴:“这评选一点都不公平!”骆孤云道:“月儿有何意见?”萧镶月很不忿:“明明最帅的第一名应该是云哥哥才对,这些评委都瞎了眼。”骆孤云笑得打跌:“月儿成为公众人物是不得已的事,若哥哥也如此耀眼,咱们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今年中秋,弟兄几人照例团聚。 数架专机陆续抵达斯德哥尔摩的布罗马机场。 最先到的是孙牧。当初孙牧留在杰弗逊博士的实验室,本是想继续研究月儿的病症。这几年,摩恩财团投入大量资金,寄希望于科技进步,发明更先进的医疗手段,说不定能找到治疗萧镶月的办法,可惜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孙牧如今已是全球顶级的传染病学专家。他用祖传的配方和西医相结合,发明的用中药提取物制成的药剂,击退了好几次流感病毒等疫情,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相继在权威医学杂志上发表多篇论文,还获得了哥伦比亚医学博士学位。这些年哪里出现疫情,都会邀请他去提供帮助,经常在世界各地到处飞。 到美国后,夫人王淑芬又生了个女儿,名字也是萧镶月取的,名孙熙,温柔和熙之意,已有五岁。除孙牧一家,同机抵达的还有卢汉坤、吴小欣夫妇、秦岭、小雪等。 小秦岭刚失去父母,又初到陌生环境,有些拘谨。从下飞机起,萧镶月就一直牵着他。骆孤云将秦岭高高举过头顶,在脖子上骑马马,逗得孩子咯咯直笑,萧镶月也展颜笑了。孙牧在一旁悄声道:“我就担心月儿见了小秦岭伤感。贤弟当真是体察入微,瞧见月儿面有戚色,便赶紧想法子哄他开心......” 卢汉坤已是好莱坞著名的制片人,之前在美国是常见的,每年也会来瑞典两三次。小雪已有十五岁,长得比大雪还高,足有一米九多,在休斯顿女子篮球队做了职业球员。孙煦今年七月份满十八岁,那时萧镶月刚好放暑假,还和骆孤云一起飞去美国参加了他的成人礼,易水易寒也去了,因此算起来弟兄几人也才两三个月未见。 当年骆孤云与萧镶月到美国没多久,吴小欣也来了美国。后经易寒牵线,与纽约的一个金融投资专家贝普林结了婚。四九年,骆孤云成立“云月基金会”,总部设在纽约,与月儿一起担任联席主席。吴小欣对萧镶月的事情一向特别感兴趣,骆孤云便将基金会的具体事务交由他们夫妇打理。这些年云月基金会在医疗、教育、科技等领域捐赠的金额不菲,吸引了众多慈善家、企业和组织的关注与合作。 第107章 易水到台湾后虽未结婚,总算有了固定女伴,与一个叫刘瑞芳的京剧名旦同居生活。这次携女伴与林副官,申副官及几个侍卫秘书一起抵达。 最后到的是易寒。带着两个儿子,大的五岁,小的三岁。保姆几个,助理几个,携着一个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子,说是新娶的二房夫人。 今年的中秋晚宴在霍姆城堡的中国厅举行。加上瑞典这边的朋友,足有百余人。下午宾客便陆陆续续到来,奢华宏伟的大厅一角,音乐学院的学生乐队奏着舞曲,来宾们纷纷踏入舞池,翩翩起舞。 萧镶月与骆孤云相拥着在舞池慢慢踱步。小声嘀咕:“二嫂还怀着孕,二哥又有了新欢,可是不该!” 骆孤云道:“易寒我是了解的,他重情重义,绝不是那负心薄幸之人。我看他只是不够爱,或者根本就不爱。”又笑道:“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这普通人也想要三妻四妾,咱们就随他罢......” 萧镶月歪着头佻皮道:“云哥哥想要后宫佳丽三千么?”骆孤云唇附在他耳畔:“若哥哥像易寒那样,月儿会难过么?”萧镶月垂眸:“自然是难过的。”骆孤云又道:“若月儿难过,哥哥会怎样?”萧镶月想了想,笑了:“只怕哥哥比月儿更难过!” 骆孤云也笑了:“这就对了!哥哥莫不是脑袋被门缝夹扁了,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将怀里的人拢紧些,又道,“难不难过倒在其次。古语有云,凭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话有毛病,既今日取一瓢饮,改日也可再取一瓢饮。对哥哥而言,月儿就是那三千弱水,一次便饮完了,填满了,其他人在心中再无半点位置。” 萧镶月满脸崇拜:“嗯,还是云哥哥博古通今,月儿便只懂音乐,虽心中所想也是如此,却说不出这样的道理来......”骆孤云贴着他的脸道:“月儿不需懂什么道理。不爱的理由千万条,爱的理由只有一条,你是哥哥的月儿便可......” 舞池旁边的休息厅传来一阵欢呼。孙煦像旋风一样跑来,拽着他俩:“三叔!快来看呀!小叔叔的赛车队又得了大满贯冠军,实在太厉害啦!” 小的这一辈都叫易水大叔,易寒二叔,骆孤云三叔,萧镶月便是小叔。 休息厅配有最先进的放映设备,十几个人围坐在大屏幕前。屏幕上播 放的是今年的f1赛事。易寒见俩人进来,大笑道:“三弟送给月儿的生日礼物,可赚大发了!几年时间,怕翻了数十倍都不止!” 威里森亲王瞪大眼睛:“摩恩车队可是近几届最火的车队!难道......这车队也是镶月先生的?”易寒道:“当然!车队的名字moon,意译是月的意思,也叫月之队。音译的话就是摩恩车队!” 刚到美国那阵,除了检查身体,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萧镶月早就想学开车了,便迫不及待地考了驾照。他天生喜新奇爱玩,刚拿到驾照,正在兴头上,经常开快车,还喜欢飙车。骆孤云成天悬着一颗心。三十岁生日那天,庆祝晚宴结束,俩人回到住所,一溜的各色款式顶级豪车一字排开。萧镶月瞪大眼睛:“云哥哥送的生日礼物太浪费了,月儿怎可能开这么多车?”骆孤云道:“嗯,这些玩具,就是送给月儿看看,不是给你开的......月儿不是喜欢开快车嘛?哥哥买了个赛车队,那才是送给月儿的生日礼物!以后看自己的车队开快车就行,千万不要自己开......” 威里森亲王恍然大悟:“moon......摩恩财团,原来都是‘月’的意思!” 易寒调笑道:“谁叫咱家三弟对这‘月’字呢!去年我们在纽约买了块地皮,正在加紧修建摩恩大厦。等楼高一百多层的大 厦建成,到时侯啊,怕是曼哈顿上空每天都闪耀着moon,moon.......” 大厅宴开十几桌。布满精美雕塑的穹顶高悬,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光芒。古老的欧式城堡里摆上中式大圆餐桌,中西合璧,倒也别有一翻韵味。 萧镶月依旧坐在骆孤云和孙牧中间,旁边依次是孙夫人,易水与女伴、易寒夫妇、黛丝夫人与先生、卢汉坤、艾克、威里森亲王、贝娜公主、吴小欣夫妇。 扬州饭店的总厨阿福在萧镶月身边垂手而立,身便跟着个年轻人。恭谨道:“这是我近年悉心调教的徒弟阿宽,今年的菜式由他主厨,请镶月少爷品品,看看合不合口味?” 倪阿福已年近八十,是当年随俩人一起到美国的。黛丝夫人笑道:“这些年骆将军怕是把老师傅的手艺也学了个八九成罢!”阿福道:“夫人说得极是!来瑞典后将军与镶月少爷单独住,老身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教徒弟。将军特别善于琢磨,厨艺自是比我徒儿阿宽还要略胜一筹!” 易水哈哈大笑:“三弟一向明目张胆地偏心,他的好手艺,只为月儿一人而已,我们是没这口福了!” 骆孤云笑道:“几位哥哥若来瑞典陪着我和月儿,三弟也天天做给你们吃......” “以前从南京上海回到安阳还得两三天时间呢,这飞机十几个小时就到,方便得很!我们便来了......三弟说话要算话哦!”易寒大笑道。 黛丝夫人感叹:“将军这些年为了让月儿在异国他乡,也能感受亲人朋友环绕在身边的快乐,可谓是用心良苦!” 艾克举杯道:“你们弟兄之间的感情,实在让人羡慕得紧!这分明是‘海内存兄弟,天涯若比邻’!来......为你们的兄弟情谊,干杯!” 萧镶月一直笑意盈盈地听大家讲话,也跟着举起杯。孙牧赶紧按住:“月儿今天不能饮酒。”骆孤云一眼瞧见他手背上红了一块,忙放下酒杯,抓着手仔细查看,衣袖拢上去,手臂上也有几块红疹。急道:“月儿可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先前月儿和小秦岭玩耍,给他吃了颗巧克力,孩子说很好吃,也要喂月儿叔叔尝一块,我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孙牧忙道。 巧克力里含有牛奶坚果等,是萧镶月的禁忌食物之一。 “幸好只是一小块,问题不大。晚上回去用我配置的药包泡个澡,红疹应该会消褪......只是酒精会加剧过敏症状,万万不可再饮......”孙牧又道。 骆孤云有些担心,仔细端详着人:“月儿可有感觉呼吸不畅?”萧镶月不好意思:“月儿没事,云哥哥不用紧张......” “不然哥哥带你回房擦点药膏,换身衣服?”骆孤云想想道。 霍姆城堡里有一整层是骆孤云与萧镶月的私人空间,足有近千平米。里面装饰极尽奢华,卧房、会客厅、起居室、衣帽间、书房、休闲间、茶房、琴房、健身房一应俱全。只是俩人常住查莱德先生的小院,这边也就是逢年过节,大家团聚的时候偶尔住一下。 萧镶月着急:“不用......月儿真的没事!好不容易团聚,我要和大家在一起!”骆孤云忙道:“好好......不去就不去,月儿莫急......”叫来厨师阿宽,吩咐单独做几道清淡适口的食物。又将他面前的红酒杯撤掉,换上一杯加了乌梅防风的茶饮。 “什么天赋,什么努力,都在其次......我越来越理解为什么镶月能写出那么多震撼心灵的美妙音符了!”艾克像是在自言自语。 卢汉坤笑道:“我知道艾克先生想说什么!他想说的是师弟有一颗被爱包围,被浓浓的爱滋养的灵魂,内心丰泽充盈,所以才会谱写出那么多感动世人的作品!” 艾克大笑道:“知我者,汉坤也!来来来......为爱干杯!” 大家纷纷站起,举杯共饮,气氛一时达到高潮。 重新落座,骆孤云夹了块新鲜荸荠做的狮子头放在萧镶月碗里,对身旁的易水道:“台湾那边近况如何?” 易水叹口气:“委员长天天喊着要反攻大陆,我看是痴人说梦!若不是为着要照应大陆带去的弟兄们,大哥早就不耐烦呆在台湾!......上个月抚民兄竟被安了个窝藏共匪,意图谋反的罪名,被软禁起来了!” 易水说的抚民是孙立人将军,台湾的防卫总司令。孙将军是骆孤云很敬重的大哥,以前经常向他讨教带兵操练之法。 易寒道:“三弟当初的决定实在太英明!若随委员长去了台湾,只怕也是这个下场!” 骆孤云面色沉郁:“抚民兄可惜了......铁骨铮铮的汉子,竟成了党争的牺牲品......” 易水调侃道:“国共两党虽不共戴天,有一点倒是高度一致的......就是都喜欢月儿的音乐。台湾的大小活动,准少不了播放月儿的曲子,听说在大陆也一样!” 众人一阵大笑。 卢汉坤叹口气:“只是苦了将军和师弟,有家归不得......” 艾克道:“中国暂时回不去没关系,地球大着呢!多个国家都发出邀请,希望镶月能去举办音乐会!全世界的月迷早就翘首以盼了......若镶月愿意举办全球巡演音乐会,定会受到空前热 烈的欢迎!” 吴小欣和贝娜公主同时惊喜大叫:“太好啦!又可以看镶月演出了!” 第108章 骆孤云道:“哦?全球巡演音乐会?这......如何筹备?” 艾克知道骆孤云一向不愿萧镶月辛苦劳累,以为他会一口回绝。见他感兴趣,忙道:“镶月的音乐作品种类丰富,交响乐、协奏曲、各种奏鸣曲、爵士乐、歌剧......都有。可与当地的乐团或者音乐人合作,不必每个节目都亲自上场。前期的各项准备工作有专业团队负责。镶月只需出席,与观众见面,适当表演些曲目即可......” 骆孤云觉着自埃里老人去世后,这些天萧镶月每次经过那道小铁门,都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虽嘴上不说,那一幅幅的画面肯定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校园里亦处处有与秦晓当年留学的印记,不若转换一下环境,给他散散心也好。再说以月儿如今的影响力,要躲也没地方躲。光芒既藏不住,不如大大方方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黛丝夫人担忧:“全球巡演?镶月的安全如何保障?” “安保不是问题!我瑞典举国之力,还怕保护不了镶月?”威里森亲王道。 易寒也大声道:“以咱们财团如今在各个国家的实力,我看没有哪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萧镶月犹豫:“这......全球巡演怕是会耽误上课的时间罢?” 艾克道:“课程可以稍微调一下,挪到不演出的时候再上。再说,上课也未必都要在教室里,镶月可以带着学生组成的交响乐团,爵士乐队登台表演,对学生也是更好的锻炼。” 贝娜公主喜道:“镶月若全球巡演,第一站一定要到挪威!” 宾朋尽欢。斯德哥尔摩秋季阴雨偏多,今晚也没有月亮可赏,大家各自回房歇息。 卧房门一关,萧镶月就像小猫一样黏上来,挨挨蹭蹭,搂着人左嘬几下,右嘬几下。骆孤云边给他脱衣服,边忍笑道:“月儿这心思又在想什么?浴缸里水已放好,赶紧泡药浴去......”萧镶月缠着人:“月儿不是有意让云哥哥担心!小秦岭好不容易放开些,巴巴地将巧克力送到嘴边,怎忍心拒绝......那酒自是知道不能喝的,孙大哥不提醒,我也只是做做样子,嘴唇都不会沾到!大家都举杯,月儿总不能端坐着......” 骆孤云方知他为着巧克力过敏的事,心怀内疚。想月儿平日里爱吃甜食,瑞士的巧克力是极美味的,可他很自律,绝口不尝......月儿就是这样,处处顾着别人的感受,让每个和他相处的人,都如沐春风,怎不叫人巴心巴肝地疼......将他抱到浴缸里,柔声道:“月儿不必解释,我知道你这颗心,不愿让哥哥有丝毫担忧......” 萧镶月吊着他的脖子,摇头晃脑地道:“那是!身体发肤,属之哥哥,不敢毁伤,爱之始也......” 骆孤云啼笑皆非:“月儿越来越皮啦!《孝经》也是能随便改的么?当心天打五雷轰!”看他活色生香的样子,不由小腹发紧。又想月儿今日身体有恙,得将息着点。咬咬牙,泡完澡,用了玉清液,一切收拾妥当,俩人躺在宽大柔软的欧式大床上,喁喁私语。 骆孤云搂着人道:“全球音乐会的事?月儿怎么想?” 萧镶月趴在他胸前嘟哝:“只要云哥哥在身边,做什么都行......” 第47回 兄弟拍马屁甚荒唐月儿谱爱曲情缱绻 接下来的三年,萧镶月每年约有大半年时间在世界各地举办巡演,足迹遍布几十个国家。 每到一处,月迷们狂热追捧,音乐会门票异常抢手,一票难求。每场都有大量的粉丝从未能举办音乐会的其它国家或城市赶来,只为亲眼见到本世纪最伟大的音乐家,亲耳聆听这音乐的盛宴。名流显贵都以能亲临现场观看音乐会为荣。没买到票的观众就在场外静坐。经常不得不临时再增加演出的场次。音乐不分国界,不分种族,萧镶月的魅力更令全世界的粉丝疯狂追逐。 除了上台演出,骆孤云不离他左右。侍卫、医疗、饮食、服装、商务等数百人的后勤保障服务团队,全程跟随。威里森亲王派出负责皇室安保的专业保镖,全方位护卫。每到一处,下榻的地方周围都会警戒,安保无比严密。巡演很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意外。只在西班牙的时候,出了一点状况。 西班牙皇室的小布鲁克兄弟,哥哥马丁布鲁克,弟弟米格布鲁克,当年与萧镶月不打不相识,后来成了他的忠实拥趸。得知全球巡演的消息,力邀他去西班牙的马德里国家音乐厅演出。 音乐会在马德里举办二十多场,场场爆满。西班牙皇室专门安排了一处环境清幽的皇家庄园供俩人和随从下榻。不演出的时候,布鲁克兄弟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陪着骆孤云与萧镶月会见当地贵族名流,各处走走看看。 这两年,萧镶月的音乐会开到哪里,摩恩财团的生意就做到哪里。近日达成了将西班牙的橄榄油,用财团的远洋货轮输送到亚洲的合约,易寒也带着部下从香港飞来了马德里,准备出席签约晚宴。本来这样的场合无需骆孤云亲自出面,促成这项贸易的中间人是小布鲁克兄弟的父亲老布鲁克亲王,硬要骆孤云陪同出席。却不过情面,只得应允。 适逢柴可夫斯基的《第四组曲“莫扎特风格”》诞生七十周年,萧镶月打算亲自指挥,明晚加演这个曲目,向自己喜爱的音乐家致敬。今晚得在音乐厅排练,分不开身。骆孤云将十几个贴身侍卫全数留在他身边,嘱咐侍卫队长伍方不可离了左右。自己只带着大雪,出席了签约晚宴。 宴会结束后,易寒带着部下继续商谈具体业务对接事宜。 马丁布鲁克热情邀请:“将军辛苦!今晚带您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放松放松。”骆孤云看看腕表:“月儿排练估计差不多了,我先去接他。” “弟弟已经去接他了......镶月身边那么多保镖,将军还怕他丢了不成?”马丁道。 马德里的丘埃卡区是西班牙著名的同性恋酒吧街区。马丁带着骆孤云径直进了其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家。音乐声震耳欲聋,里面黑压压的全是人。有满是纹身的彪形大汉,也有穿着性感暴露女装,涂着口红的妖娆男子,或三俩成群拥吻在一起,或扭动身躯跳舞,空气中弥漫着暧昧迷离的气息。 一个满身脂粉气的男子搭上骆孤云肩头,妩媚一笑:“帅哥,约么?”身后的大雪将人一把推开:“不......不准碰我家将军!” 马丁笑道:“将军放开玩,别不好意思!看上谁都可以带走,或者多人运动也行......” 骆孤云环顾四周,拍了拍刚刚被男人碰过的地方,心想这刺鼻的香水味回去别熏着月儿了。轻笑道:“我要玩多人运动,何须来这里?” “那是!将军权势滔天,帅气又多金,送上门的都不知有多少!只是换换口味也无妨......”马丁献媚道。 “月儿在哪里?”骆孤云蹙眉。 马丁窃笑:“镶月那张脸地球人都认得,不能来这样的场合......还有,你俩一起来也放不开,就不好玩了!弟弟陪着他去了另一处私密会所......” “俩人在一起怎么就不好玩了?我和月儿不在乎这些。”骆孤云不动声色。马丁道:“本来以为这里热闹刺激,会合了将军的口味,既然将军不喜欢这里,咱们一起去那边也行......” 萧镶月被米格带去了一个私人会所。富丽堂皇的大厅进去,隔着玻璃的一间间vip室里,或是美少年,或是腹肌男,也有打扮妖娆性感的变装男人。萧镶月道:“这是什么地方?” 米格道:“这是咱们贵族玩的同性私人会所。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镶月放心,这玻璃是单面反光,你看得见里面,里面的人看不见你。你瞧上谁,楼上有大床,也有各种道具,若是都喜欢,全部一起也行......”萧镶月道:“骆将军呢?”米格道:“将军随哥哥去了 著名的菲斯尔gay吧......“萧镶月大惊,对身后跟着的一众侍卫道:“咱们快走,去寻云哥哥!” 刚出门,迎面碰上正赶来的骆孤云与大雪、马丁三人。骆孤云快步上前,拉着手道:“月儿没事吧?”萧镶月道:“没事......云哥哥,咱们走!” 伍方开着车,俩人坐在后座。萧镶月一直抿着嘴不说话。骆孤云以为他是怨自己去了gay吧,生气了,心想回去得好好哄哄。 回到房间门一关。萧镶月探究地盯着他:“云哥哥也是男子,咱们......咱们算是同性恋么?” 骆孤云失笑:“月儿莫非今天才知道哥哥是男子?” 萧镶月也笑了:“这......咱俩自然都是男子,可月儿有点想不明白......” 骆孤云道:“若论性别呢,咱俩在别人眼里自然是同性相恋。可哥哥爱的是月儿的心,月儿的魂,莫非思想精神和魂魄也分男女?” 萧镶月认真想了想,道:“也对。这世上只分男人女人,没听说过分男心女心,男魂女魂,男精神女精神,男思想女思想,男魂魄女魂魄......” 骆孤云笑得差点岔了气:“月儿这是要去讲脱口秀么?......这个事情哥哥二十岁的时候便想明白了!那时行军打仗,条件艰苦,军营里的弟兄赤身裸体挤在一起洗澡是常有的。我对那些身体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更别说激起什么欲望了!满心满脑都是月儿......可见哥哥爱的不是男子,而是月儿!只不过......月儿刚好是男子而已!” 第109章 萧镶月仔细地端详他,点点头道:“嗯,若云哥哥是女子的话,月儿也是极爱的!” 骆孤云越发笑得前仰后合,勉强止住笑,道:“咱俩若硬要说个什么恋,那就算超性恋吧!超越性别,超越物种......很多年以前,孙大哥反对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对他说过,月儿是男子我便喜欢男子,月儿是女子我便喜欢女子,月儿是鬼魂我便追随鬼魂,月儿是块石头,我便要日日抱着,是截木头,我也要日日枕着......” 萧镶月使劲点头:“月儿心中所想也是如此!以前留学时,追我的人男女都有,月儿也从未动过心,日思夜想的只是云哥哥......” 又过两日,当天萧镶月没有演出。布鲁克兄弟跑来,神神秘秘地道:“带你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骆孤云知道这俩兄弟心眼不坏,对萧镶月也是掏心掏肺地好。便带着大雪随他们出了门。 车子七拐八拐,来到一栋别墅,巨大的客厅装修现代,很有些前卫风格。布鲁克兄弟道:“你俩去地下室玩吧......大雪不能去!咱们就在客厅等着。” 地下室门打开,里面足有几百平米。铁笼、皮鞭、绳索,蜡烛、吊床......一应俱全。原来是间sm性爱调教室。 萧镶月喜新奇爱玩,欢快地跑进铁笼子,把自己关在里面,左瞧右瞧,看到里面还有脚镣手铐,好奇道:“这玩意儿是什么?”骆孤云解释:“这个是禁锢游戏,有些人就好这口。” 旁边摆着一个弧形的长条凳子,上面吊着些绳索。俩人比划研究,萧镶月瘪嘴:“这个咱们用不着。”骆孤云常年习武,手臂腰腹都很力量,单手托着萧镶月,就可以完成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不需要这个工具。 骆孤云顺手拿起一根蜡烛,调笑道:“这蜡油滴在月儿身上,莫说烫起泡,就算只把皮肤烫红,哥哥也定是硬不起来喽......”又打开一盒果酱:“咦?这个还差不多......不行,果酱味太刺鼻,没有月儿身上的味道好闻!再说,万一弄在皮肤上过敏怎么办?” 萧镶月顽皮地拿起一根绳子将手臂缠住,骆孤云忙解开:“哎哟哟,这绳索若把月儿的肌肤勒出血痕,哥哥怕是要心疼死了......” 俩人在里面嬉戏打闹,把每样道具都研究了一番。 骆孤云总结道:“我听科比博士说,人体产生愉悦感,包括性高潮,是因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神经递质分泌的缘故。多巴胺分泌的量和刺激源因人而异。可能有些人需要特殊的刺激才能分泌多巴胺,或者多巴胺分泌不足,得用工具来凑!”萧镶月道:“听说那个最帅的第一名,和数千人睡过,这是不是多巴胺分泌不足,得用人数来凑?” 萧镶月说的是马龙白兰度,坊间传闻他和三千多个女人上过床。 布鲁克兄弟见俩人气定神闲地出来,诧异道:“咋样?不好玩吗?”萧镶月丢下一句:“这个就留给那些多巴胺分泌不足的人去玩吧,咱们用不着。”骆孤云窃笑,月儿就是会现学现用,学了个新名词,把人唬得一愣一愣地。 马丁不服气:“......再带你们去个地方!这可是终极大招,包你们上瘾!” 这回坐上一艘快艇。开了约莫半小时,登上一个私人岛屿。海风轻抚,绿树婆娑,风景十分美丽。岛上有一栋形似贝壳的漂亮建筑,周围散落着十几栋别墅。贝壳建筑里面是一个豪华的大厅,连着长长的走道通向海边的沙滩。马丁道:“咱们去沙滩玩。”大雪也要跟着去,骆孤云想这俩兄弟带去的怕没什么好地方,就让她在厅里等侯。 穿过走道,布鲁克兄弟三两下就脱得赤条条,递过来两个面具:“进去玩都不能穿衣服。”骆孤云道:“海边风大,我们先看看,若要玩的时候再脱也不迟。”米格道:“好吧,那就先看看,若想玩再说。” 这是一个供特权阶级享乐的天体浴场。骆孤云穿着条沙滩裤,萧镶月披了件防风的薄纱上衣,俩人戴着面具,从一堆堆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中走过,有些看起来甚至是未成年人。满眼白花花的丰乳肥臀,有的正在进进出出,有的嘴里含着他人的物什,后面被另外的人弄着,最多有七八个人体叠在一起的,俨然一个荒淫的大型群交现场。经过一堆正在鏖战的躯体,萧镶月一不小心,踩到个满是肥肉的屁股,惊呼一声,差点崴了脚。幸好骆孤云紧紧牵着他,忙道:“月儿没事吧?”萧镶月摇头:“没事......这布鲁克兄弟太荒唐!云哥哥,咱们走!” 马丁和米格追出来:“......这也不好玩吗?”骆孤云道:“好玩!只是我们没兴趣玩他们,要咱们巴巴地脱了衣服给别人玩,莫不是脑袋被门缝夹扁了?” 晚间,萧镶月斜靠在沙发上,单手托着头,有些出神。骆孤云凑过来:“月儿还在想下午的事么?”萧镶月迟疑道:“......今日月儿钻进那铁笼子的时候,有一刹那的恍惚,感觉好像曾经被在这样的笼子里关过......” 骆孤云心头一震,在国外生活这些年,萧镶月状态一直很好,那八年记忆缺失的事情几乎快被遗忘了。忙道:“月儿又头疼了吗?”萧镶月蹙眉道:“倒没有头疼......只是同样的画面似曾有过......” 骆孤云大笑:“月儿莫不是在梦里玩过sm......布鲁克兄弟俩活宝就是最佳损友!再像这样不着调的话,哥哥就要对他们下限制令了,月儿周围十里范围内,不准他们出现!”摸出琥珀色的润肌膏向后头抹去,狎呢道:“今日哥哥看那沙滩上有几个姿势咱们还没试过......” 总高逾四百米的摩恩大厦赶在萧镶月四十岁生日前建成。顶楼上巨大的moon霓虹灯,在曼哈顿林立的高楼中,尤为醒目。站在纽约港的任何位置,一抬头都能瞧见。 大厦内部就是一个小型王国。有设施先进的现代化办公空间,有提供顶级住宿体验的奢华酒店,各种风格的高档餐厅,娱乐场所。摩恩财团和云月基金会的总部也设在这里。顶层的数千平米是骆孤云和萧镶月的私人空间,里面当今最先进的设施应有尽有。空中建有直升机停机坪,专门有两辆高速电梯直达顶层,奢华私密,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 骆孤云早就计划好,要将摩恩大厦作为四十岁的生日礼物送给月儿。四月初一这天,举行了盛大的剪彩仪式。美国的政要富豪,社会名流,来自世界各地的月迷会代表、各大媒体,摩恩财团的生意伙伴,俩人的亲朋好友,共同见证了这一盛典。 剪彩仪式完毕,萧镶月在位于大厦三十三层的国际会议厅召开媒体发布会,宣布今后不再领取任何音乐奖项,只专心创作。并将由云月基金会出资,与美国艺术学会共同发起,筹备成立格莱美奖,以推动音乐行业的发展,发掘优秀的音乐人才和作品。 盛大的宴会结束,宾客散尽后,骆孤云和萧镶月与最亲近的弟兄朋友们,在位于大厦八十八层的私人会所喝酒聊天。 萧镶月今日 特别开心,也喝了些红酒。趁着酒意,提出一个小小抗议:“镶月都四十了!几位哥哥还成天叫月儿,怎好意思?以后得改改了......”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对。易水易寒表示从小就这样叫习惯了,改不了!难道要我们叫小查莱德先生?或是镶月先生? 孙牧道:“别说四十岁,就算一百岁,在大哥眼里,月儿还是月儿!”骆孤云哈哈大笑:“几位哥哥道出了三弟的心声!这辈子月儿就是月儿,想改?没门!” 萧镶月抗议无效,只得作罢。只是在公开场合不好意思再像小时候那样,云哥哥云哥哥地叫,有时候去掉云,只叫哥哥。当然,若私下里或在床上被逼急了的时候,相公夫君乖乖宝宝地乱叫,也是常有的。 奢华会所的一角,几个乐手奏着轻柔的音乐。萧镶月过去,拿起一把吉他:“今日良辰美景,镶月想唱一首歌给大家听。” 这些年萧镶月都不曾公开演唱了,出的专辑也都是纯音乐作品,以严肃的古典音乐居多。难得听到他亲开尊口,众人大喜,拍手叫好。 窗边高高的酒吧凳上,萧镶月优雅落座。背景是曼哈顿夜晚的红尘万丈,璀璨繁华。五彩斑斓的霓虹透过玻璃幕墙在身后闪烁。映照着他俊逸的身影。怀抱吉他,轻弹浅唱。这是一首英文歌曲,翻译成中文大意如下: 一切繁华在我眼里是昙花过眼, 众生色相到明朝亦是虚幻。 我只见天空中云月相伴, 亘古不变直到海枯石烂。 那温柔的月光是我深情的眼, 那悠悠的白云是你温暖的怀。 这一生的痴情眷恋, 愿化作你生命中的璀璨光华, 永恒不灭直到地老天荒。 相伴的时光过得宁静而绚烂, 像夜空中的烟火,蓦地绽放。 光芒四溢且永留心间, 映出幸福欢乐交织的爱恋。 歌曲的旋律近乎抒情民谣,简单质朴。却将极致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萧镶月唱歌时,含着盈盈笑意的眼几乎一直看着骆孤云。看得他心中小鹿乱撞,暗道完了完了,这多巴胺分泌得是刹不住车了...... 第110章 一曲唱罢,众人轰然叫好。 卢汉坤激赏道:“师弟随手偶做通俗小调也是极品!我近日协助好莱坞著名导演里尼筹拍一部片子。师弟这首歌曲的意境与影片的内容非常贴切,我想买下版权,用作电影的主题曲,师弟可同意?” 萧镶月不好意思:“这首曲子是镶月送给云哥哥的,得问他愿不愿意......” 易寒调侃道:“......说是唱给我们大家听的,原来只是送给他家哥哥的!这......咱们耳朵怀孕了,月儿要负责!” 易水窃笑:“三弟一向爱得高调!若师兄硬要他和月儿在全世界面前秀恩爱,我想三弟定是乐意的......” 骆孤云大笑:“知我者,大哥也!” 卢汉坤道:“只是光有一首主题曲还不够,若师弟能把整部电影的编曲一起接下来,就更完美了......” 艾克摇头:“罢了罢了......咱大师兄专坑师弟!镶月刚刚才宣布不再领奖,这来年的奥斯卡最佳电影音乐奖定是非他莫属了!” 第48回 闻噩耗镶月染沉疴护病躯孤云择佳地 五七年的冬天,从国内传来了几起不幸的消息。 当年李春妹从安阳回李庄后,遵照骆孤云的吩咐,将万倾良田全部无偿分发给了佃户,只留下城里的几间铺子度日。解放后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打土豪,斗地主运动。隔壁陈家庄的庄主被剃阴阳头,天天拉到大街上批斗,一百多里外巴邑县的大地主刘文豪,更是直接被枪毙。春妹因早就将土地散尽,躲过一劫。 谁知没过几年,又掀起了反右整风,批斗走资派,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春妹在县城里有当铺、药材铺、布庄、饭店等,被做为庐陵县最大的资本家,树为反动典型揪起来批斗。板凳爹被打得吐血而亡。性格刚烈要强的春妹,哪堪忍受天天在台上被人吐唾沫,坐喷气式的屈辱,投了青衣江自尽身亡。一群年轻气盛,充满政治热情的学生冲进李庄,一把火将庄子烧成了灰烬。程晋作为曾经的护庄队队长,与其他几个队里的小伙,被定性为恶霸土匪反动武装头目,抓起来关进了牢狱。板凳带着妻儿,连夜亡命天涯,历尽磨难逃到深圳河畔,冒着生命危险偷渡香港。媳妇和小儿子在渡河时不幸淹死了。板凳带着大儿子好不容易到了九龙,辗转联系上易寒,才算是逃过劫难。 消息传来那天,萧镶月正在圣彼得堡的爱乐乐团音乐厅演出。当天圣彼得堡风雪弥漫,气温零下十几度。演出结束,有数百名没有买到票的月迷还在风雪中等候,希望能见到偶像。萧镶月听说后,于心不忍,便冒雪给大家签名,满足乐迷合影留念的要求,于风雪中站了好长时间。骆孤云虽给他围上厚厚的围巾,披上皮毛大氅,也是冻得手脚冰凉。 刚回到下榻的狮子宫殿,便接到了板凳从香港打来的电话。板凳在电话那头边说边嚎啕大哭,萧镶月在电话这头也是难过得泣不成声。 自从十六岁离开庐陵县,不管走到哪里,萧镶月心心念念的都是将来要和骆孤云一起回李庄,夏天听蛙鸣,冬日打雪仗,溪谷里捉鱼摸虾,山林间嬉戏徜徉,如此相伴终老......李庄是他和骆孤云情定终身的地方,是他们的第一个家,在他心里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今竟被大火焚毁,慈爱如母的春姨与憨厚老实的邓叔惨死,板凳家破人亡,儿时的好伙伴身陷囹圄,怎不令他深受打击,伤痛难耐。 萧镶月流着泪,像是在问骆孤云,又像在自言自语,连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连二虎哥也不能保护他们吗?”骆孤云见他哀怨的神情,心都碎了,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紧紧抱着他,一叠声道:“都怨哥哥......都怨哥哥,当初应该带他们一起走......” 四九年安阳城和平解放后,李二虎先是被委以重任,做了安阳军区司令,手握兵权。后来国内的运动一波接一波。二虎打仗是员猛将,搞政治斗争却不甚在行,得罪了一些当权派。加上张见梅的父亲张庭运一直在国民政府做官,四九年随老蒋去了台湾,先后任台南和高雄市长,见梅就有了特务身份的嫌疑。二虎在大小场合发表了一些护妻的言论,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自然是遭到严厉批判。夫妻俩虽没有遭到武装批斗,却被下放到偏远农村进行劳动改造。骆孤云和易水易寒与他联系也不是十分方便,生怕一不小心,连累二虎也像台湾的孙将军一样,被扣个里通外敌,意图谋反的罪名。社会主义一切都是公有的。解放后,安阳骆府和旁边的卫兵营成了解放军临时驻地,琼花和一众老仆人被遣散回乡。南京和上海的府邸也被政府接管,收归国有。 这些政治因素太复杂,一时无法说得清楚......骆孤云也不知该如何给萧镶月解释,只不断亲吻舔舐着他脸上的泪痕,哑声道:“人死不能复生,月儿莫太伤心......阿晋他们几个,哥哥定会想办法营救!李庄的家烧了就烧了,咱们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萧镶月伤心疲累之极,趴在骆孤云身上不再言语。富丽堂皇的总统套房,俩人相拥窝在沙发上,周围静谧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骆孤云感觉怀里的人呼吸有些急促,一摸他额头,烫得吓人,急唤:“月儿!月儿!”萧镶月脸色潮红,已是发起了高烧。 随行的医疗团队是音乐学院的校医。萧镶月被紧急送往当地最大的国立巴甫洛夫医院。经诊断是急性肺炎,且伴有呼吸困难的症状,非常凶险......这些年在骆孤云的悉心陪伴和照料下,他身体一直很好,几乎没有生过病。这次寒气郁气交织,却病势沉重起来。 骆孤云深悔没有拦住月儿,让他在风雪中呆了那么久。易寒也后悔不该让板凳直接给他们打电话。巴甫洛夫医院的医生们发现萧镶月体 质特殊,包括青霉素在内的几乎所有抗生素都不能使用,有限能用的药物,消炎效果不明显,有些束手无策。骆孤云生怕他们用错药导致更严重的后果,与远在墨西哥做医疗支援的孙牧商议后,天刚亮便带着氧气瓶,将打着点滴的人送上专机,于当天傍晚飞回纽约,直接住进了杰弗逊博士的私人医院。 孙牧也立即从墨西哥的蒂华纳回到纽约。与实验室的专家们一起,根据萧镶月的体质,潜心研究中西医结合用药,治疗了一个多月,反反复复的发烧才止住。 摩恩大厦顶层的豪宅设施先进,离私人医院也不远。至春节,骆孤云便将人带回家里,悉心调养。来年开春,咳嗽还是缠绵不愈,一咳嗽就有些胸痛。 原计划三月份开学,萧镶月就要回到瑞典带新一届的学生。孙牧认为斯德哥尔摩地处高维,冬季寒冷,白昼特别短。月儿不适合长期呆在那里,应该到气候温暖湿润的地方,多晒太阳。 萧镶月不想让大家担心,同意辞了音乐学院的职务,今后不再任教,只任名誉院长。但学生的毕业季不能耽搁,待身体稍好些,便坚持回到斯德哥尔摩,带着学生们准备毕业作品。至九月份毕业典礼结束,才与骆孤云一起来到气候温暖,阳光充足的佛罗里达。 霍姆城堡的工作人员也迁移到摩恩大厦总部。俩人结束了在瑞典长达九年多的生活。 骆孤云听孙牧说要多晒太阳,便开始物色冬季气候温暖的处所。佛罗里达州冬季平均气温也有十八九度,非常适合萧镶月调养。 奥兰多郊外的月亮湖山庄,原属一犹太富豪所有。占地数平方公里,连绵几座山,建有十几栋巴洛克风格的漂亮别墅。马场、高尔夫球场、足球场、网球场、篮球场,各种运动锻炼设施应有尽有。还有一个天然形似弯月的湖泊,名为月亮湖,湖中心有一个圆形的小岛,名叫满月岛。负责满世界遍寻理想之地的部下将照片呈上时,俩人都非常喜欢。骆孤云斥巨资买下,遣人全部重新修整,还在附近新建了一个有两条跑道的小型机场,打算以后每年冬天都来这里避寒。 在奥兰多的冬日过得很是惬意。萧镶月身体已大好,俩人或驱车几十公里,来到温暖的海边,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或一起在山庄骑马,还请了专业教练陪打高尔夫和网球。骆孤云擅长各种户外极限运动,潜水、冲浪、攀岩......都是高手。萧镶月虽限于身体原因,好多运动不能参与,看看也过瘾。三天两头就要拉着骆孤云去户外玩。看他秀出各种漂亮的高难度动作,常常满脸艳羡:“月儿此生是不能了!可看着哥哥玩,跟自己玩也没什么两样!哥哥这是在替月儿完成心愿!” 休斯敦气候也不错,小雪在那边打职业联赛。有球赛的时候,俩人就带着大雪,飞两小时去看小雪比赛。上个月赛季结束,篮球队得了总冠军,萧镶月开心得不行,与骆孤云一起邀请全队的教练运动员聚餐庆祝。 休斯敦女子篮球队的主教练安东尼是个意大利人,身高接近两米。对身材高大,长相秀丽的大雪一见钟情。大雪在身边服侍多年,二十出头了,女大当嫁,俩人觉得那安东尼身材样貌也般配,便十分撮合这段姻缘。大雪不舍得他们,萧镶月笑着劝她:“大雪尽管放心嫁人!如今不似在先生小院的时候,我和将军身边侍卫、管家、秘书、厨师,一大群人!再说,你与安东尼在休斯敦,飞机距纽约和奥兰多也只有两三个小时,想咱们了,随时都可以见面。难不成你要跟我们在一起一辈子?” 第111章 去年萧镶月病着,春节是在摩恩大厦顶层的家过的。今年新置了月亮湖山庄,离过年还有个把月,便通知世界各地的亲友们陆陆续续前来相聚。偌大的山庄,加上各种工作人员,住了得有近两百人。好在地方宽敞,足够大。俩人单独住在靠近湖边的一栋小楼,热闹又不被打扰,萧镶月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四九年解放前夕,骆孤云安排姐姐骆孤兰与夫婿随易寒去了香港。骆孤兰一直不死心想要孩子,四处求医问药。孙牧帮她联系到了英国一个研究试管婴儿的实验室,在该技术尚未成熟的情况下,骆孤兰做了最先的实验者,以四十七岁的高龄,终于怀了孕。十月怀胎产下一子,随骆家姓,让骆孤云取名字,名字自然也是萧镶月取的。萧镶月说孩子是老天爷给的,就取名天赐吧。骆孤兰历尽艰辛终于求得一子,这宝贝的情形自不用说,那是万般宠溺,要星星便不会给月亮。骆孤云对这唯一的亲侄子自然也是十分疼爱。在瑞典的时候,逢寒暑假,便会与萧镶月一起去英国探望姐姐,看看小侄子。天赐叫骆孤云舅舅,叫萧镶月小舅舅。骆孤兰也早已放下对萧镶月的成见,成了他的忠实乐迷。还在英国成立了“月迷会”,亲任会长,经常参加世界各地的月迷会交流活动。腊八刚过,骆孤兰一家便来月亮湖山庄与弟弟们团聚。 骆天赐今年七岁,被骆孤兰宠得性子顽劣,十分好动,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孙牧的女儿孙熙八岁了,性子既不像孙牧也不像王夫人,泼辣要强,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两小孩凑在一起,常闹腾得鸡飞狗跳。骆孤兰十分护短,夫婿杨瑞更是惧内,半句不敢多言,只有骆孤云能管教他。天赐有些害怕舅舅,却和萧镶月十分亲近,闯了祸告诉小舅舅,准没事。 这日,小天赐缠着萧镶月教他骑马。骆孤云正与纽约来的专家商讨项目。便让伍方带着几个侍卫随他们去了马场。才一会儿,小熙跑回来,慌张大喊:“不好啦......天赐又闯祸了!小叔叔的腿断了!”就见伍方和几个侍卫抬着一副担架,一路小跑着过来。尚未站稳,便带着哭腔道:“属下没有保护好镶月,请将军责罚!” 骆孤云顾不得理会伍方,蹲下去查看状况。萧镶月忍着疼,支起身道:“哥哥别着急,月儿只是崴了脚......”一个抬担架的侍卫道:“天赐小少爷站在马屁股后面去揪马尾巴,那马抬起后腿便踢,当时我们离得远,主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小少爷,滚了一圈,堪堪避过......小少爷没事,主人却受伤了!”伍方接着道:“当时镶月疼得脸色都变了,属下初略查看,应该是脚踝扭伤,只是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我们一秒钟都没有耽搁,便将镶月抬回来了!” 孙牧一家住在不远的一栋别墅,闻讯急忙赶来。看那脚踝处已红肿变形,急道:“奥兰多最大的医院是哪家?咱们得赶紧去拍片!” x光片出来,幸好只是韧带撕裂,骨头没事。 回到山庄,孙牧用治跌打损伤的草药摏成糊状,敷在红肿处,包裹上纱布。疼惜道:“将养几周,每天换药,应该无甚大碍。只是这韧带撕裂是极疼的,月儿遭罪了......” 骆孤云黑沉着脸:“天赐这孩子太顽劣,姐姐又老纵着他。我不收拾他的话更是无法无天了!”又蹙眉道:“月儿小时候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怎地就不像他这样?” 萧镶月神色一黯:“月儿一出生就没了娘,怎能跟天赐比?天赐还小,有母亲的呵护自然是顽皮些,哥哥不要太苛责他......”骆孤云懊恼一不小心竟戳到了月儿的疼处,连忙哄道:“好好,这次就不责罚他了!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伍方拿来一对拐杖,被骆孤云扔在一旁:“有我在何需拐杖?” 接下来的日子,但凡要动一下,他便或背或搂或抱,总之萧镶月的双脚根本不用沾地。易水取笑他:“可能月儿的腿对三弟来说本就是多余。如今行动不便,正中他下怀!总算可以名正言顺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了!”骆孤云还是那句话:“知我者,大哥也!” 萧镶月前些年在马德里和巴黎举办音乐会,喜欢上了西班牙菜和法国菜。今年的年夜饭便是中西结合,除淮扬菜、川菜,还请了著名的西餐厨师,在户外的大草坪准备了西式自助餐。孩子们可开心了,在草地上撒欢,尽情玩闹。 萧镶月腿脚不便,骆孤云殷勤地给他取来各种爱吃的食 物,将法式红酒焗蜗牛的壳细细地去了,一个个挑出喂到嘴边。 骆孤兰仔细打量着腻歪在一起的俩人,感慨道:“云弟和镶月也都四十出头了,怎么跟不会变似的?还是在国内时候的模样!” 骆孤云与萧镶月看起来是比同龄人要年轻许多,萧镶月顶多三十,骆孤云也就三十出头。孙牧悄声道:“那玉清液和肠清仪贤弟可有坚持使用?” 当年孙牧在上海将合寰露做成了一次一支的样式。又研究出了专门配合玉清液使用的电动肠清仪,操作起来十分方便。 骆孤云道:“大哥的嘱咐未敢有一日相忘。哪怕天上落刀子,我和月儿每晚休憩前,都是要用肠清仪清理的......”孙牧颔首:“嗯,这就对了!那玉清液里含有数十种对人体有益的菌类,另有麝香、冰片、佩兰、人参等中药提取物,不但可以清除体内的垃圾和毒素,芳香辟秽,平衡肠道菌群。更有调节代谢,延缓衰老,固本升阳的奇效。”骆孤云窃笑:“难怪这些年我和月儿运动起来愈发感觉销魂蚀骨......” 之前霍姆城堡的烟花秀在瑞典是极有名的。好多斯德哥尔摩人每年算着日子,早早就会聚集在城堡周围,寻个好位置观看焰火。今年月亮湖山庄地势空旷的大草坪上,早就摆开架势。侍卫搬来一张长椅,放在绝佳的观赏位置。骆孤云小心地将萧镶月受伤的脚平放在椅子上,也于长椅上坐下,让他靠着自己观赏焰火。 吴小欣在一旁用相机拍下俩人倚坐在一起,抬头仰望绚烂夜空的一幕。萧镶月眼神依旧清澈,神情宁静悠远。板凳边看边给大家吹嘘:“这烟花秀啊,最早是当年在李庄的时候,月儿和我都喜欢放焰火,少爷便干脆从浏阳买了一船的焰火给我们放个够!这岁岁年年,竟成惯例了......” 春节过完,萧镶月的脚伤已痊愈。俩人便要启程前往洛杉矶。 果然不出艾克所料,萧镶月为电影做的配乐获得今年的奥斯卡最佳电影编曲奖提名,那首主题歌取名《云月永恒》,由著名歌手埃尔维斯演唱,获得最佳电影歌曲奖。 萧镶月本不愿意再领奖,卢汉坤劝道:“这个严格说来算电影奖,不是音乐奖。师弟若拒绝领奖,整个电影制作团队怕都要失望呢!”正好五月份要颁发的首届格莱美奖也在洛杉矶,云月基金会是赞助方,萧镶月更是主要的发起人和评委,要亲自参与组织筹备工作。 想着可能在洛杉矶逗留数月,骆孤云早早就将贝弗利山的格罗夫庄园买下。之前为着常去德州看小雪打篮球,骆孤云便在休斯敦购置了一处占地数英亩的湖景豪宅。易寒取笑他怎么好似个土财主,喜欢到处置办宅子。骆孤云却叹气道:“月儿因李庄被毁大病一场。我只不过想稍许给他一点安慰!可再多的宅子也替代不了李庄在他心中的位置,这遗憾怕是此生难以弥补了......” 格罗夫庄园在豪宅云集的贝弗利山,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前些年萧镶月的音乐会曾在洛杉矶举办,好莱坞的许多电影明星都是月迷会的成员。易寒在香港新开了一家影业公司,有心结交电影界的人。俩人一住进庄园,便举办了几次酒会,出席的人非富即贵。一时间在好莱坞,能得进入格罗夫庄园,参加酒会,那是身份的象征。 骆孤云与萧镶月都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在好莱坞这样的名利场,自是吸引了不少贵妇名媛的青睐,经常有美人主动挑逗,投怀送抱。俩人见惯了大场面,倒也应对自如。 第49回 拒桃花劫守心如磐诉相知意情比金坚 四月初,奥斯卡颁奖典礼在洛杉矶的雷电华剧院隆重举行。 这些年骆孤云刻意低调,从不出现在聚光灯下。偶有媒体拍到他的照片,也使手段不允许发布。 萧镶月与著名影星赫本小姐挽手走上红毯。俩人不仅五官完美绝伦,且都以气质取胜。赫本小姐一袭白色长裙,萧镶月是中规中矩的白衬衫配黑色西服,一个英俊高贵,一个美丽典雅,养眼的画面闪瞎了世人的眼。工作人员为俩人专门清场,留出足够的时间给媒体拍照。 赫本小姐与萧镶月是老朋友了。之前萧镶月在世界各地举办音乐会,她一有空档便会飞去现场驰援。俩人彼此欣赏对方的才华,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听说他今年要出席奥斯卡颁奖礼,大为高兴。早早就约定,要和他一起走红毯。 颁奖典礼结束后的官方晚宴媒体众多,骆孤云没有出现。易寒以香港电影公司总裁的身份,陪同萧镶月出席。晚宴后的高端酒会需要清场,媒体和不够身份的人一律不得入内,一般显贵巨贾都是这样的场合才会出现。骆孤云也来到酒会现场,想着月儿累一天了,随便应酬一下就接他回去。 第112章 这段时间摩恩财团和希腊船王商谈合作远洋运输项目。船王的孙女凯瑟琳小姐,初见骆孤云便对他十分倾心,想尽办法接近他,颇有死缠烂打之势。 这会子见他出现在酒会,赶紧迎上去,紧紧挽着手臂,恨不得整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骆孤云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似在宣示主权。骆孤云一坐下,她更是大胆,干脆一屁股坐在大腿上,酥胸半露,硕大的乳房紧紧贴着他的胸脯。大庭广众之下,骆孤云总不能将人强推开,又避无可避,只能任她紧紧贴着。生怕令萧镶月误会,拼命给易寒使眼色,想让他替自己解围。易寒存心捉弄他,装没看见。悄声道:“人红遭人妒,刚才宴会上有几个小子使车轮战法,劝月儿喝酒。当着媒体的面,月儿不好拒绝,我和赫本小姐虽及时给他解围,可也喝下好几杯白兰地。” 骆孤云眼睛偷瞄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萧镶月,见他和几个导演聊得投入,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心想,若是月儿被人这样吃豆腐,自己可顾不得什么颜面,准得一把将人推开,拉起他就走。 正想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一手拎个酒瓶,一手抬着杯酒,走到萧镶月面前,接着就见他站起身来。骆孤云视线被挡住,看不见在做什么,仿佛是又准备饮酒。心下大急,也顾不得风度了,掀开赖在怀里的凯瑟琳。三步并做两步过去,就听那男子道:“你们中国人不是讲宁伤身体,不伤感情吗?怎么?小查莱德先生这是瞧不起本人?” 易寒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冷冷道:“亨利先生!镶月先生方才看在媒体的份上,给你几分薄面,怎么?这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这亨利是好莱坞著名的影星,也是top榜上的美男之一,仿佛排在六七位。方才晚宴上便是他领头撺掇着萧镶月喝酒。 亨利识得易寒,却并不识得骆孤云。已有些醉醺醺,踉踉跄跄推了他一把,舌头打结:“你......你又是哪里来的东方小子?给我走......走开!”萧镶月不加思索地扬手,“啪”地一巴掌呼在亨利脸上,扇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亨利捂着被打的脸,抡起酒瓶冲过来。易寒腿虽残疾,手上功夫还在,一个擒拿,将他摔倒在地。亨利借着酒劲,干脆赖在地上,指着萧镶月歇斯底里地撒起泼来:“听说曼哈顿的摩恩大厦是你的!格罗夫庄园也是你的!凭什么?凭什么?我十几岁就出来打拼,吃了多少苦!才混到今天的地位!你一个东方小子,却好像生来就什么都有!到底使了些什么手段!”英俊的五官因嫉妒变形扭曲,嚎啕道:“这不公平!不公平!赫本小姐本来是要和我走红毯的!你一来,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你们身上......” 众人围拢过来,酒会的筹办方是识得骆孤云的,殷勤道:“将军有何吩咐?”骆孤云冷冷道:“将这失心疯的人拖出去!以后不要让他再出现在镶月先生面前。” 回去格罗夫庄园的路上,萧镶月脸朝窗外,也不说话。骆孤云以为他因亨利的事影响了心情,拉着手哄道:“月儿打人的手疼么?快让哥哥揉揉......”萧镶月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气哼哼地道:“要不是那亨利,月儿早就冲过来拉起哥哥便走了!” 骆孤云方知 他是为着凯瑟琳吃醋了......存心逗逗他,大声道:“月儿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在红毯上和赫本小姐挽手,那登对的照片全世界都传遍了!可知哥哥心里也泛酸?只是没处说!” 萧镶月嚷道:“那怎么能一样?赫本小姐美丽端庄,月儿和她就是朋友!那凯瑟琳对哥哥明显图谋不轨!”骆孤云再逗他:“月儿小时候就是个醋坛子,现如今更了不得,变成醋缸了!”三两下脱掉衬衫,摇下车窗,一扬手,将雪白的衣衫丢弃在风中,赤裸着上身道:“估摸这凯瑟琳沾过的衣服也碍了月儿的眼!扔掉也罢!”又像是自言自语:“明日和希腊船王的签约也不用去了,咱也不差这单生意!”萧镶月瞪他一眼:“要去!怎么能不去?正事要紧!”骆孤云大叫:“月儿就是个财迷!为了生意,有人对哥哥图谋不轨也顾不得了!”气哼哼地道:“若月儿是古代君主,为了所谓‘正事’,说不定会牺牲哥哥,什么和亲都有可能......” 萧镶月说不过骆孤云,干脆俯身过去,含住他壮硕胸肌上的凸起,吮吸舔舐,魅惑迷离的眼神充满挑衅。骆孤云呼吸一滞,左右看看这是在大街上,猛打方向,开入一条僻静小巷,在一丛树林前停下。将人掳到后座,三两下扯掉衣服。摸出车上常备的润肌膏,向后头抹去。 后面跟着的侍卫不明白前面那辆车怎会突然转向。坐在副驾上的伍方素知俩人做派,联想到扔出窗外的衬衫,心领神会,吩咐道:“一百米外警戒!” 希腊船王的豪华游轮,犹如一座海上宫殿,静静停泊在洛杉矶圣莫尼卡的一处私人港口。 今日是摩恩财团和船王集团高达数十亿美元的远洋货物运输合作签约的日子。船王非常重视,特意将这艘当今世界最顶级的豪华游轮,从地中海开来了太平洋,签约仪式在游轮上的大型会议厅举行。 圣莫尼卡海滩的日落是极有名的,萧镶月一直特别想看。只是每天慕名而来观看日落的人太多。前些年在洛杉矶开音乐会的时候,与骆孤云去过一次,被认了出来,好多游客围上来索要签名合影,结果日落没看成,几乎落荒而逃。后来骆孤云想要动用关系,专门清场让他来,萧镶月却不许,不愿因自己的一点小小愿望劳师动众。今日因两大财团签约,上百名身份显赫的重量级来宾云集。洛杉矶政府特别派出军警,将附近的海滩戒严。骆孤云趁机与萧镶月在海滩上观赏日落,看了个尽兴。 已近黄昏,萧镶月催促:“咱们得赶紧去出席签约仪式了罢?”骆孤云磨磨蹭蹭地道:“......我已让易寒代表财团签约,不去也无妨。”萧镶月急道:“我听方秘书说今日邀请了好多重要来宾,晚宴上哥哥还要致辞,怎能不去?”骆孤云道:“这些事和月儿的心情相比,无足轻重。那凯瑟琳总惹月儿不高兴,咱们还是别去了......” 俩人并肩坐在沙滩上,面朝大海。萧镶月趴到骆孤云背上,搂着脖子道:“若哥哥以为月儿会在乎凯瑟琳,那就太小瞧人了!咱俩之间岂是旁人能影响或挑拨的?......以前刚到上海的时候,有个姓陶的秘书,在月儿面前搬弄了多少是非,说哥哥背着我如何如何,月儿可半句也没放在心上!且不说这么多年过去......月儿还不明白哥哥么?再说了,哥哥如此有魅力,被各色人等惦记,也是难免的!难道为着怕月儿不高兴,咱们就躲起来不见人了么?” 骆孤云一把将他从后背甩到怀里,大叫道:“月儿的心思可真是深沉!这么多年,姓陶的事半句也没听你提过!你可知哥哥当年为查出内鬼,花了多少功夫?”萧镶月叹息:“那些事听听都得污了哥哥的耳朵,提他作甚?”骆孤云搂着他,动情地道:“咱俩的心思都一样!这世间越是污秽不堪,越是想要拼尽全力给彼此一方净土......” 萧镶月仰躺在他怀里,俏皮地道:“嗯,哥哥和月儿拉钩约定!不管发生什么,什么样的情形,咱俩都要永远相爱,彼此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还有......永不相疑!”骆孤云扑哧一笑:“月儿专会哄哥哥开心!人家婚礼上的誓言,被月儿信口道来,也太不严肃了!仪式感,庄重感何在?” 俩人登上游轮,在顶层的豪华套房换上秘书提前备好的正式礼服,前呼后拥地出现在晚宴现场。奢华的大厅宴开上百桌。骆孤云作为摩恩财团的董事局主席,发表简短致辞,展望一番前景,预祝双方合作愉快。众宾客报以热烈的掌声。 老布鲁克亲王也在场,见到骆孤云十分高兴:“老弟又是姗姗来迟!还以为你嫌这单生意不够大,又不出面了呢!” 晚宴上众宾客推杯换盏,骆孤云酒量十分好,布鲁克亲王却不胜酒力,很快便喝得醉意朦胧。亲王的随从扶他回房歇息,他却硬要拽着骆孤云陪他一起。宾客里也有不少月迷会的成员,瞅着机会过来与萧镶月合影。骆孤云环顾四周,易寒正带着部下挨桌应酬,大厅十分嘈杂。吩咐众侍卫秘书看顾好萧镶月,只身与亲王的随从一起将他扶回房间。 好不容易安抚好亲王。骆孤云穿过两旁都是豪华套房的走廊,准备回到大厅。一道门突然打开,将他拉了进去......原来是凯瑟琳! 凯瑟琳扑上来便搂着他狂吻,边吻边将他拖向床边。骆孤云挣脱她,整整衣衫道:“凯瑟琳小姐请自重!”转身欲走。凯瑟琳见他无动于衷,干脆解开纽扣,脱光衣衫,浑身赤裸地斜倚在床头,挑逗地看着他:“我就不信!但凡你是个男人,不会动心?” 骆孤云捡起地上的衣服扔回她身上,冷静地道:“凯瑟琳小姐对男人的理解可能有所误会!以为见到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就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才叫男人?不,你错了!守护好想要守护的人,让自己所爱的人不受半点伤害,才叫男人!” 第113章 凯瑟琳大哭:“你......你就是冷血动物!”骆孤云轻笑:“我若与你纠缠不清,不但冷血,还很狗血!告辞!” 萧镶月一会儿不见骆孤云,连忙和围着要求签名拍照的宾客说声抱歉,带着人去寻他。刚到走廊,就见他大步流星地跨出豪华套房,凯瑟琳小姐衣不蔽体地从后面追上来。骆孤云平静地牵起他的手:“月儿,我们走!” 目睹此景的方秘书夫妇和伍方等侍卫,心中纳罕。这样的剧情,不应该是撕扯到鸡飞狗跳么?为何这俩人如此镇定,跟没事人一样? 晚宴后众人在酒吧品酒聊天。 一个侍卫跑进来,惊慌失措地道:“报告将军!凯瑟琳小姐从甲板爬到了船舷外面,要将军即刻去见她,不然她......她就要跳海自尽!”骆孤云起身:“船舷上风大,要不月儿就在这里,哥哥去去就回?”萧镶月瞪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往甲板走去。 甲板上已围了好多人。凯瑟琳站在船舷外,单手拉着栏杆,身子向后倾斜,只要一松手,整个人便会坠入大海。老迈的船王急得团团转,见着骆孤云如见救星:“我这孙女从小任性惯了,还请将军设法救救她......” 骆孤云脱下西服,披在萧镶月身上,附在他耳边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月儿就在原地,不要过来。”给身后的侍卫使个眼色,两个侍卫立马挡在萧镶月前面。 骆孤云上前几步,向凯瑟琳伸出手:“你过来。”凯瑟琳抽泣着道:“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死的!”骆孤云道:“你死不死倒是不紧要!只是我的爱人若亲眼见着有人在他面前死去,怕是会心中不安罢!” 凯瑟琳惨笑:“好好......你果然够狠心......”松开抓住栏杆的手,就要坠落大海。说时迟那时快,骆孤云飞身跨越围栏,一个海底捞月,搂住凯瑟琳的腰,就势一甩,俩人在甲板上滚了几圈才停住。手肘顺势在后脖子一击,凯瑟琳立马晕了过去。骆孤云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气定神闲地对老船王道:“将孙女带回去好好管教。” 回到格罗夫庄园,俩 人洗浴完毕上床歇息。萧镶月比划着骆孤云飞身救凯瑟琳的动作,满脸艳羡:“这招海底捞月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着实漂亮!”又叹息道:“唉,哥哥对凯瑟琳小姐竟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令人有些遗憾......” 骆孤云大叫:“月儿要求太高了!又要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又要怜香惜玉!哥哥如何做得到?”萧镶月狡黠地看着他:“这样的事情哥哥又不是第一次遇到,当然可以做到!” 俩人一直以来都是桃花不断,追求者众多。萧镶月自不用说了,音乐学院专门腾了个房间,堆放世界各地的求爱信。全球巡演的时候,经常有月迷做出疯狂的举动,好在安保经验丰富,防范严密周全,倒没造成什么后果。 刚到皇家音乐学院的时候,某天在校园散步。一个女学生偶见英俊帅气的骆孤云,不禁芳心萌动。打听到他住在查莱德先生的小院,便频繁找借口去小院,或送书,或送吃的,每次都被大雪挡在门外。女学生心有不甘,常在院外徘徊。某天瞅着骆孤云一个人,便迎上去对他表白。骆孤云自然是不予理会,绕道就走。她竟拉拉扯扯不放。被大雪瞧见,冲上来将她拽开,左右开弓,啪啪几个耳光,骂她不知廉耻,竟然妄图勾引自家主人。女学生又羞又恼,跑到教学楼的天台要跳楼自杀。骆孤云顾虑这学生若真出了事,月儿心里肯定不好受。便亲自去到天台,与这女孩坐在天台上长聊数小时。将心爱之人与自己十岁相遇,十六岁成亲,饱受战乱,几经离合,两受枪伤,数次命悬一线,相扶相携走到今天的故事讲予她听,表示自己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不做他想......女学生深受感动,哭得稀里哗啦...... 五月,首届格莱美颁奖礼在比弗利希尔顿酒店举行。世界各地音乐界的领军人物数百人出席了盛典。萧镶月既是评委,又是主要的发起人和组织者,虽有机构齐全的组委会,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骆孤云作为云月基金会的主席,是赞助方,本来只负责出钱,怕他太操心累坏了身体,也是各种拉资源出主意。俩人为此盛会很是忙碌了一阵子。 战后的日本逐渐恢复秩序。渡边进二已做了东京音乐大学的校长,这次也应邀来到了洛杉矶。 老同学相见,进二有些局促不安。颁奖礼后的庆功宴上,特意寻了个机会拉住萧镶月,诚挚地道:“战争已成为历史。始作俑者也受到了应有的惩处。叔父渡边雄被判处绞刑,堂兄渡边彦剖腹自杀......咱们之间却不应该为此断了往来......” 萧镶月心无芥蒂,埋怨道:“我们之间怎会断了往来?镶月还在想,这么多年,进二为什么都不来瑞典看我?”进二见他如此云淡风轻,有些诧异:“镶月的全球巡演音乐会未踏足日本,进二还以为是因战争的阴影所致呢!” 骆孤云深痛日本人对月儿犯下的罪行,音乐会确实特意避开了日本。只是萧镶月那八年间的记忆全无,一时也不知如何向进二解释。 进二道:“镶月不应该总揪着老黄历不放,不能因为一少撮战争分子影响了你我之间的友谊!”萧镶月道:“那是自然!”进二又道:“镶月若真的已原谅日本,作为东京音乐大学的终身名誉教授,进二想邀请你去讲几堂课,与学生们见面交流。” “这......”萧镶月踌躇。他自己虽记忆全无,却知骆孤云对日本连提都不愿提及,更别说去了。 进二见他犹豫,又道:“镶月的每张音乐专辑学生们都会反复赏析。好多作品还选编进了教材。几十年前,查莱德先生就曾数次前往咱们学院进行学术交流,你这小查莱德先生却一次都没去过,是否不该?”萧镶月也自觉惭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镶月如今名满天下,已然是全球音乐界的泰山北斗,难道瞧不起我这个老同学了么?”进二见他不语,更加不满。萧镶月着急,扶着进二的肩道:“进二说哪里的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格莱美颁奖礼结束的次日。骆孤云与萧镶月与前来捧场的易水易寒弟兄几人,乘专机从洛杉矶飞往德州,准备参加大雪的婚礼。 大雪自春节后一直留在休斯敦,筹备与安东尼的婚礼,婚期定在五月八日。 俩人的专机就是个空中宫殿,极尽奢华,除了配备餐厅、酒吧、会议室等,私密空间里还有舒适大床可以躺平睡觉。 飞机在万米高空平稳航行。萧镶月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舷窗外的云海,有些心事重重。 骆孤云满脸关切:“月儿这阵子太劳累了,要不去躺着休息会儿,晚饭时哥哥再叫你?”萧镶月抬眼看着他,小声道:“进二想邀请我去东京音乐大学跟学生们见个面......”骆孤云敛了笑容:“日本?为何要去日本?不去!”萧镶月忙道:“不去就不去!月儿只是说说而已......” 舷窗外已是深蓝色的天暮。侍者端上厨师精心配置的晚餐,弟兄几人围在餐台前,边小酌边品尝美味的菜肴。骆孤云先前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萧镶月的话,这会儿又仔细瞧着他的脸色:“月儿十分想去日本么?”萧镶月叉了块撒着西芹碎的蛙腿肉喂到他嘴里:“哥哥说不去日本,自然有你的道理。咱们就别提这事了。”骆孤云蹙眉道:“不对,月儿心里定是想去的......” 易水在旁边扑哧一笑:“你们俩个啊......撒狗粮撒到天上了!就这么舍不得对方有一丁点的不如意么?” 易寒也笑道:“三弟在担心些什么?月儿那八年间做的曲子,最不可能听到的就是日本!”骆孤云摸摸脑袋:“......这,二哥说的倒是实情!” “台湾同日本贸易往来频繁,再过些年,可能中国大陆也要和日本恢复邦交了!咱们也得与时俱进!三弟没必要抱着老黄历不放!”易水道。 易寒又道:“日本经济复苏很快,半导体技术世界领先,咱们不是打算在台湾建一个大型电子企业吗?不然到时我陪三弟和月儿一起,顺道考察一番!” 易水大声道:“月儿想去,去就是了!还怕了他不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日本虽已战败,终究是野心勃勃,到时大哥也和你们一起,探探小日本的虚实!” 骆孤云终于下定决心:“既如此,等忙完这阵子,冬日到来之前,我们便去日本走一趟。” 第50回 阅心札意乱失方寸抚筝弦惶然记前尘 一九五九年夏,骆孤云和萧镶月踏上日本国土。 专机抵达这日,上千名望眼欲穿的月迷守候在机场。飞机一落地,萧镶月一行直接走东京当局安排的特殊通道快速离去,粉丝们扑了个空。 骆孤云此行刻意低调。无孔不入的媒体还是探到了摩恩财团主席和香港分部总裁齐齐莅临日本的消息。仿佛是有大生意要合作,又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日本民众对萧镶月的到访表现出空前高涨的热情。下榻的东京帝国饭店外,白天黑夜都围满了手持各种摄影器材的记者。报刊杂志电视对他的行程进行连篇累赘的追踪报道,不放过哪怕一点点细节。 第114章 一到日本,骆孤云就时刻保持高度警惕。除自带的几十名侍卫,还特意安排一支美国海军陆战队退役的职业保镖队伍,全方位无死角地将萧镶月保护得密不透风。自己也时刻不离左右,易水易寒都笑他太过紧张,现在又不是战时,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 有感于日本民众的热情,萧镶月除在东京音乐大学讲学外,又满足月迷们的要求,临时决定举办数场音乐会。其它几所艺术大学也纷纷邀请他去进行学术交流,一连月余,行程都排得满满的。日本人非常有礼貌,不管什么样的场合,人再多,都遵守规矩,反倒不似在其它国家,会发生月迷骚扰萧镶月的出格举动。骆孤云的严阵以待落了个空。 临近中秋,俩人推掉后面的行程,打算回月亮湖山庄与众亲友团聚。进二难舍萧镶月,再三邀请大家到神户市郊渡边家族的 温泉老宅过节,休憩几日再走。弟兄几人一商议,为着赶回去过中秋,还要倒时差,月儿更加辛苦。泡温泉大人孩子都喜欢。不若把家眷们都接来,在日本过中秋也挺好。 渡边家族已不复往日盛况。渡边雄作为战犯被处以极刑,渡边太郎也已离世。渡边纯子从中国回日本后,没过几年,就出家做了尼姑。渡边进二一心扑在音乐上,到现在也还未成家。只依山而建的老宅,星罗棋布的泡池依旧。 二十多年过去,而今故地重游,骆孤云和萧镶月也是感慨。 中秋晚宴喧嚣热闹。光易寒一家就有十几口,三夫人四夫人带着七八个孩子,加上孙牧一家,骆孤兰一家,易水与女眷,卢汉坤、艾克、黛丝夫妇、板凳父子,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晚宴后孩子们在温泉里嬉戏。进二带着众人到地势高一些的茶室品茶赏月。 月朗星稀,照得山间如同白昼。茶室的后院多了一堵矮墙,与老宅隔离开来。萧镶月道:“咦?这后院怎么被围起来了?我记得当年还在那里抚琴呢!”进二面露尴尬,踌躇了一下:“这后院是堂兄渡边彦的墓地......”又决然道:“堂兄于你们中国是战犯,是侵略者,对我来说,永远都是进二最敬重的兄长......” 十几年过去,渡边彦的名字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骆孤云面前提及,脸色暗沉下来。 易水诧异道:“日本军人不是有专门的墓地么,为何要单独葬于此?” “堂兄的遗愿是死后葬于后院那棵樱花树下......当年堂兄殉国后,他的副官侍卫几十人全部自杀,追随他而去。幸得我渡边家的一个世交,空能老和尚将堂兄的遗骨携带回日本,遵照他的遗愿,安葬于此......”进二解释。 骆孤云和易水对视一眼。易水问道:“那老和尚现在何处?”进二道:“空能法师将堂兄安葬后,不曾远离。就在后院著庐而居,日日打扫他的墓地,一晃已十余年......” 骆孤云垂眸,长叹一声:“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永远过去!也不用再探究竟了......”拉起萧镶月的手:“月儿,我们走!” 后院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和尚站在门口:“阿弥陀佛,萧施主请留步!” 老和尚正是空能法师。那年受渡边彦之托,送拜帖邀骆孤云赴圣德大教堂的僧人。易水吃惊道:“你是日本人?” 当年僧人送来拜帖时,讲的是本地方言,易水和骆孤云压根就没想到他是日本人。空能法师道:“老衲在中国游历二十余年,各地方言都能讲一些。当年为替渡边将军送信,若不冒充中国人,只怕你们当场就将老衲扣留了......” 空能法师看着萧镶月,神情激动:“阿弥陀佛!镶月终究是来了......老衲还以为等不到你了......”转身从内室取出一个箱子,捧到他面前:“这是渡边彦将军的遗物。他生前特意嘱咐我将它带回日本。并交待若镶月有朝一日来到这墓地,就表示已原谅了他。让老衲务必将这箱子转交予你......”又叹息道:“镶月并未曾进入墓地,也不算原谅了他......只是老衲时日无多,恐等不到你下次再来了!这箱子任凭镶月处置。若不想打开,销毁也罢......” 萧镶月一脸懵懂,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骆孤云脸色骤变,盯着那深棕色皮面,看起来已很陈旧的箱子,不知该拂袖而去还是当场发作。易水伸手接过,深鞠一躬:“法师忠人之托,情义高远,鄙人钦佩之至。多谢!”孙牧忙道:“山上夜露深重,月儿才泡了温泉,恐寒气入体,咱们还是回房吧。” 骆孤云一手拎着箱子,一手紧紧攥着萧镶月。俩人住的别墅在温泉尽头,距茶室有好几百米。萧镶月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边走边宽慰道:“月儿不明白那渡边彦为何总送东西给我,当年赠乐筝,如今又留了这箱子......不管里面是什么,月儿不想知道,也没有丝毫兴趣。这东西任凭哥哥处置,若不想留,销毁就是了......” 回到房间,萧镶月见骆孤云还是脸色沉郁,将他搂在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面颊、耳垂、脖子上,竭尽全力想要安慰他。骆孤云干脆摸出琥珀色的润肌膏,一把将他压在榻榻米上,大力征伐起来。 云收雨住,萧镶月精疲力竭,沉沉睡去。骆孤云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收拾妥当,悄悄起身,掩了门,在隔壁书房坐下,盯着摆在矮机上的箱子出神。 夜已三更,骆孤云终于下定决心,微微颤抖着手,打开箱子,仔细检视着里面的物件。 小皮箱里除了一件泛黄的白衬衫,一张碟片,一本日记,一些水墨书画,其余全是一摞摞的照片......有萧镶月当年在各种场合,包括在美国访问演出的照片。大量的是萧镶月与渡边彦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场景。或渡边彦背着他在花园散步,或俩人相依相偎坐在窗前、湖边、草坪,或渡边彦从后面搂着他,把着他的手写字、画画、弹琴,或相拥热吻,或倒在榻榻米上嬉戏,或在野外的水边,握着他的手钓鱼,或喂他吃东西,有几张是在帷帐里,俩人赤身裸体,脖颈相缠......还有一些是在病床上,医生围在一旁,渡边彦坐在床边,萧镶月双目紧闭,枯瘦如柴,一双青筋暴露的手紧紧攥着他...... 十余年未曾吸烟的骆孤云摸出抽屉里的香烟,哆嗦着点燃,猛吸几口,勉强定住心神。再翻开那些书画,画作有云月相绕,海上日出,树洞唱曲图......等,书法大多是萧镶月为他所作歌曲的歌词,或信里写给他的诗词,如云儿天上飘......长相思......等等......渡边彦的笔迹骆孤云很熟,这些字一看就是他写的,再对比照片,应该是渡边彦把着萧镶月的手绘的画,写的字...... 照片散落一地,骆孤云呆坐其间,大脑一片空白。瞧见旁边酒柜上摆着威士忌,打开一瓶,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瓶。再翻开那本日记,渡边彦的字迹跃然眼前: 昭和十二年四月十五日晨 昨晚和千代的性事从未有过的索然无味,草草收场。 梦境里氤氲的温泉池里,那双夺人心魄的眼竟看向了我...... 我这是怎么了?脑海里晃来晃去都是那蕴含无限深情,泛着潋滟水光的眸子......一个人要怎样的爱另一个人,才可以有那样的眼神?热切,崇拜,毫无保留,仿佛随时可以燃烧自己,奉献一切。我竟有些羡慕了......可能男人征服的天性在作祟吧!世上竟有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只是那人连余光也不曾给我...... 渡边彦啊渡边彦,枉你自诩不凡,自以为可以拥有一切,原来这世间终究是有你触及不到的光芒! ...... 疯了!疯了! 我是大日本帝国最高贵的武士!竟然乘人之危,而且是对一个男人!起心动念,做下令人不齿的事!我无法原谅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早上醒来千代问我月是谁?说我昨晚喝得醉醺醺与她缠绵的时候不停地唤着月,我无言以对...... 那一吻把我的魂勾走了!什么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就是那无双的稀世美玉!我要攫为己有!让 他臣服于我!我渡边彦想拥有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 难道天地间只有他俩吗?我嫉妒得发狂!我想靠近他!我要占有他!我定是被下了蛊!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 ...... 一夜无眠。 我已想好,我要将他长留日本,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我将母亲的乐筝赠予了他。樱花树下,那惊世骇俗的美将永驻。 ...... 天意啊天意!事到临头竟功亏一篑! 那人对他的保护无所不至。我原本想利用车箱的密室,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谁料那人好像算准了似的,刚好赶来,形影不离...... ...... 叔父毕竟是将我从小带大的人,看穿了我的心思,狠狠地训斥了我,嘱咐我不可以打草惊蛇...... 我很矛盾,我一直是渡边家的骄傲,从小严格自律,压抑自己的性情,没有特别的欲望。而今我只不过是突然有了一件特别想拥有的东西,为之食不甘味,寝不能寐!我有错吗?或许我真的有错...... 第115章 ...... 算了,我应该羞愧!自责!我要去北海道了!我要自我流放,我决定用自虐来浇灭那不可遏制的念想...... ...... 北海道的苦寒,丝毫未能泯灭那隐秘而强烈的欲望...... 最近时常在想,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权势?金钱?地位?名誉?听他弹《荒城之月》的一瞬,我仿佛找到了人生真正的意义!那轮皎皎明月,于我而言,便是此生应该全力追逐的梦想!有了他,方觉人间值得,不枉此生...... ...... 我结婚了。千代没有错,我要好好待她。 ...... 又一次唤着月梦中惊醒,越是不去想,越是思念若狂。 偷偷地收集有关他的一切,照片,剪报,碟片,他穿过的衬衫,年深日久,身上的气息早已消散,可我依然时常取出来摩梭深嗅。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像着了魔......也许那初见的惊为天人,也许《荒城之月》惊世骇俗的美,人间难闻的曲,予我而言,便是致命诱惑!也许......也许就是嫉妒,嫉妒他看那人的眼神,嫉妒他旁若无人的爱恋......也许......只不过戳中了我内心深处某个最隐秘的角落...... ...... 美国之行计划失败了。 十几人的精锐队伍竟然近不了他的身!那人对他的保护无处不在!除美国政府的安保人员外,竟然有上百名海军陆战队退役的职业保镖队伍24小时防护!我以为机会来了,谁料还是无从下手,除非动用军队!可这是在美国......我只能躲在隐秘的角落,像之前在日本一样,远远地看着他,任欲望之火烧灼,煎熬...... ...... 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踏上中国土地。 我知道,这一去有可能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已赌上余生。成,则得偿所愿!败,则粉身碎骨! 我要赢得彻底!我要堂堂正正在战场上与那人决战,让他成为我的手下败将!我要占领中国的土地,征服那里的人!我要完完全全地拥有他,让他心甘情愿臣服于我!我要让他知道,我渡边彦才是他的唯一!才是他应该仰望爱慕崇拜的人!这,就是我余生活着的全部意义! ...... 天佑我也! 看到他站在我面前的一刹那,心脏似要跳出胸腔。有些不太真实,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 那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炽热眼神,看向我,只有陌生,冷漠,防备,抗拒,令我如何不嫉恨失落......他心心念念的唯那一人而已,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侵略者,陌生人,仇敌!我想靠近他,但高傲如我,若不能彻底拥有他的身体和灵魂,强迫来的又有什么意思? 最近加紧了进攻部署。终有一天,我要打败中国,打败那人,牵着他的手,从那人尸体上踏过!我要让他明白,我渡边彦才是最终的胜利者!来日方长......等战争结束,我要将他带回日本,终有一天,他将彻底属于我。 ...... 他又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叔父竟然背着我掳走了他!哈哈!污点?难道我的存在只为家族的荣光?难道我就不配拥有一点点个人的意愿?余生若没有那轮皎皎明月,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上天入地,定要寻回他。否则,就是毁灭...... ...... 姓何那小子竟然也敢觊觎我的月。哼哼,且让他逍遥几日,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 饭桶,统统都是饭桶!竟连一个普通人都绑不来!听说那姓孙的医术高明,可能是救镶月的唯一指望!怎么办?怎么办? 我要他活着!我要他心里眼里只有我地活着! ...... 奇迹出现了。 他是那样的孱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可是每日每日见他努力睁着双空洞的大眼,面上挂着示好的笑颜,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装作能看见,殷切地唤着云哥哥云哥哥......我恍惚,有时竟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人!我贪念这种感觉,贪念这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为我绽放的感觉!明知道是偷来的......我要疯了!我竟然上瘾了! 他在爱人面前,就像孔雀开屏一般,总想展现自己最美最好的样子,不愿让所爱之人有一丝一毫的失望......这就是极致的爱罢?真正的爱,会激发出人性最优秀的一面,激发出伟大的勇气和力量,甚至超越生死......美好,神圣,令人震撼,令人眷念,深深地沉溺。 ...... 我在完美地扮演最嫉恨的那个人。我在卑劣而贪婪地享受这偷来的幸福。我的精神分裂了! 仅存的自尊在坚持着,当我进入他的身体,彻底占有他的一刻,我要让他唤着的是彦,而不是云......我不要当别人的替身,那不是胜利,而是屈辱! 狂躁,奔腾的欲望无处宣泄,我要疯了,不,是真疯了! ...... 不知是幸运到头还是煎熬到头。医生告诉我他的听力可以恢复了。 等他能听见,我要站在他面前,亲口告诉他一切。日日搂着他,亲吻他,爱抚他的,是我渡边彦,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事实证明,我也可以! ...... 从未像此刻一样,跌入万劫不复的绝底深渊。 我懂了......懂了...... 他在弹琴!这琴音复杂深沉,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心绪......我懂了,他想活下去,这世间有他的不舍和牵挂,他不要丢下爱人,纵使活着比死艰难一万倍!他早已知道我不是他!只不过是将错就错,自己在演戏罢了!他在以这种方式,获取内心的力量!可笑我还以为这力量是我给予他的...... ...... 一连数日,我徘徊在窗外......他在窗下弹,我在窗外听。他是旷世奇才,冰雪聪明。他知道我听懂了。他用琴音告诉我,他想活,但也毅然决然可以立即去死!当我以渡边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便是他的死期! ...... 我输了,输得彻底。就像做了一场美梦,梦醒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我要杀了他,我要他跟我陪葬! 还给他,不甘心。毁灭他,不忍心。我该怎么办? ...... 空能法师寻来,和我彻夜长谈。 我悟了......一切都结束了。 就当我陪他演了一场戏罢!世间真有这样每一个细胞都在为爱人而活的身体和灵魂,这是一种强大得可怕的精神力量!万物在他面前都会失了颜色!也许并不是法师的劝诫让我醒悟,而是他感天动地的爱征服了我,心甘情愿,成全他,也成全我...... ...... 我在冷静地安排后事。 他在窗前弹的琴谱,我记下了。并着母亲的乐筝一起寄给了纯子。空能法师会将我的遗骨携回日本,葬于老宅樱花树下。也许,我还在梦想着,有朝一日,樱花树下,再奏响一曲《荒城之月》。 ...... 日记时间从一九三七年四月到一九四五年八月,断断续续,有些地方特别潦草,几不能辩,应该是在醉酒或精神状况不太正常之下写的。 骆孤云翻看几页,仰头咕咚灌几口酒。双目赤红,想把这日记撕得粉碎,又觉得拿着都嫌脏了自己的手,狠狠掷在墙角,痛苦地捂住脸,心头一片茫然...... 萧镶月睡得迷迷糊糊,习惯性地去搂身边的人,摸了个空,彻底醒了。借着床角微弱的光线,发现骆孤云不在屋内,连忙披衣起床。见书房门关着,推了一下,门被从里面反锁了。轻轻敲门:“云哥哥,哥哥,你在里面么?” 骆孤云尚有一丝清醒,心想这些东西千万不能给月儿看到,手忙脚乱地将散落一地的照片捡拾妥当,又将那箱子藏进柜子,才踉踉跄跄地去开门。已是站不稳,一下扑在他身上。 萧镶月连忙扶住撞进怀里的人,浓浓的烟味和酒味呛得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内心的惊骇无法形容,一叠声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月儿在身边,有什么事不能和月儿说么?”赶紧将醉得东 倒西歪的人扶回床上躺下,想去拧把毛巾给他擦擦满身的酒气。骆孤云却紧紧箍着他不放,嘴里含糊不清地唤着:“月儿......月儿......不要走......不要离开哥哥......”萧镶月急得几乎掉下泪来,倚在床头搂着他安慰:“月儿在,月儿不走......哥哥别说话了,静静地休息,月儿怎会离开你......” 天已大亮。骆孤云折腾了半宿,终于沉沉睡去。萧镶月一直抱着他,心揪着痛......哥哥从未这样失态,究竟是有什么事情?难道和那皮箱有关?他内疚又自责,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痛苦难过,自己却根本搞不清楚为什么!不能与他共情,也不能安慰他分毫!骆孤云明显不想让他看到箱子里的东西,自己没有记忆,看了也没用,不如去找那老和尚问个明白!即便哥哥醒来责怪他,也顾不得了......打定主意,见怀里的人睡沉了,掰开紧箍着他的手臂,悄悄起身,想让侍卫去通知孙牧过来照看着骆孤云,再吩咐厨房煮碗醒酒汤。自己去找那老和尚问个究竟。 第116章 打开院门,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尼姑打扮的女子在门口徘徊。侍卫队长伍方连忙禀报:“这位女师傅一大早就来了,说有事找镶月少爷。属下怕两位主人还未起床,就让她先等一会儿。” 女人是渡边纯子。从中国回到日本后,就出家做了尼姑,一直在六甲后山的家族寺庙修行。萧镶月的印象中,还是那年第一次来日本见过纯子,二十多年过去,面貌变化大,已是认不出来了......看着眼前的女尼,有些迟疑:“你是?” 纯子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自顾自道:“听说镶月来了老宅,我犹豫了两天,还是鼓起勇气来见您。虽知道这是不情之请,死者为大,还请镶月满足哥哥的遗愿。”萧镶月诧异道:“什么遗愿?”纯子指着放在一旁石凳上的乐筝:“哥哥自杀前,将母亲的乐筝寄回给我保管。并交待,若镶月有朝一日原谅了他,请在他坟前再奏一曲《荒城之月》。” 萧镶月迷惘道:“原谅?昨日那老和尚也说原谅,今日你又说原谅,究竟为什么单单要我原谅他?”上前抚摸着那把筝:“这筝当年渡边彦将军赠予镶月后,我早已将它携回中国,为何会在这里?” 纯子终于发觉萧镶月有点不对劲,急忙道:“镶月不记得了么?当年咱们一起在空能法师的觉远寺住了好几个月......”萧镶月蹙眉:“空能法师?就是昨晚那个老和尚?”纯子道:“对呀!在觉远寺的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研究乐谱,空能法师的失眠症还是你给治好的呢!”从胸前的内袋里摸索出一本乐谱:“这是当年哥哥随乐筝寄回来的,这些年我都在悉心研习,始终不得要领。感觉里面的情感复杂深沉,捉摸不透,不敢肯定是否镶月所作,还想请您指点一二......” 萧镶月疑惑地接过乐谱,粗略翻看一下,神色大变,艰难道:“这......这好像的确是镶月所谱,待我试弹一曲......”于石凳坐下,微闭上眼,颤抖着手抚上琴弦。 淙淙的琴音从指尖流出,萧镶月脸色由红润转为青白,又转为赤红,额上先是渗出细密的汗珠,又变成黄豆大的汗滴往下淌。突听他惨叫一声,抱着头蜷缩在地,接连呕出几口鲜血,挣脱想要扶住他的伍方,疯了一样往后山跑去。 伍方嚇得魂飞魄散,大喊:“镶月!镶月!”追出去几步,又觉不妥,连忙对纯子道:“你对这里熟悉,跟着先生!我去通知将军!” 骆孤云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叮咚的琴音,一摸枕边人不在,彻底醒了,坐起定了定神,想起昨夜的事,急唤:“月儿,月儿!”无人回应,连忙翻身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就去寻人。正好碰上惊慌失措跑进来的伍方。 第51回 魇魔难消镶月失魂殚心守月孤云抚痕 六甲山方圆近百里,山高林密,数百人的搜寻队伍从白天找到黑夜,依然不见萧镶月的踪影。 据纯子说他今晨没命地跑,完全不择路,她根本追不上,转个弯就不见了人影。骆孤云将这次带到日本的侍卫保镖全数派上山,展开地毯式搜寻,自己也一刻不停歇地穿梭在密林里,声声呼唤着月儿......月儿......你在哪里......直到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至下半夜,阵阵闷雷响过,竟下起了滂沱大雨。 骆孤云已几近崩溃,自己千防万防,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从伍方和纯子的描述看,定是那音律刺激了月儿的脑神经,可能记忆被唤醒,他如何承受得住?又怨自己昨晚不该情绪失控,喝那么多酒。又怨老天不长眼,这滂沱大雨,荒郊野外,若万一......他已不敢往下想。易水易寒也万分自责,说三弟当初就极力反对来日本,我们还不以为意......孙牧安慰骆孤云,也安慰自己,月儿那么坚强,多少磨难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镶月早上不要命地狂奔,慌不择路,脚下一滑,翻滚着跌入一处深谷,晕了过去。谷底落叶堆积,将他半掩起来,所以数百人寻了一天也没发现他的踪影。至天快黑,才悠悠转醒......他全部都想起来了,八年战乱,国土沦丧,山河破碎。那些噩梦般的记忆,魔窟里生不如死的日子,难以想象的非人折磨,旺财在他怀里死去......一幕一幕,是那样地清晰......刻入灵魂的伤痛仿佛就在昨日......后来他瞎了,陷入无边黑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不能死,不能留云哥哥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他抓着什么吃什么,常常摸到周遭满是溃烂发臭的尸体......直到有一天,被绑在了一张铁椅上,他感到血管已爆开,耳朵鼻子眼睛嘴巴都在流血,失去意识之前,他默念的是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漫山遍野找寻的火把,他看见了,骆孤云声嘶力竭的呼唤,他听见了,可是他没有力气回应,任泪水横流.....这么多年,自己竟活得像个傻子!他也许早就该死了,只不过是在苟且偷生!他偶尔也会恍惚,总觉得日子平静美好得像做梦一般!而今,他都想起来了! 后来......他感觉到亲吻,是云哥哥!云哥哥的吻把他唤醒了...... 可是......等他意识稍微恢复一点,他知道,那不是骆孤云!他虽然看不见,听不见,可触觉和嗅觉还在,他常年趴在骆孤云身上睡觉,云哥哥的心跳,云哥哥的味道,他如何不能分辨?可当他声声唤着云哥哥,那人会热切回应,会紧紧抓住他的手,会抱着他,不让他独自一人在黑暗无声中恐惧无助。他贪恋这种感觉,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再后来,他猜到了眼前这人是谁,他想推开他,不让他靠近自己......可他有时候会迷糊,那温柔的亲吻,有力的拥抱,悉心的照料,日日夜夜地陪伴,他恍惚觉得那真的是云哥哥。他像云哥哥一样,背着他在花园散步,带着他去郊外露营,青草、花香、流水,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他絮絮叨叨,讲小时候在李庄的趣事,讲在瑞典留学的故事,他会认真地听,温柔地抚摸他,亲吻他,竭尽全力地让他感知到他的回应。有一次,他故意要他叫 一声云哥哥,便搂紧他一下,放开再搂紧,他叫了数百声,他便搂了他数百次,那怎么不是云哥哥...... 再后来,他的听力恢复了,他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已准备好了去死,他已在心底和骆孤云告别......云哥哥,原谅月儿丢下你独自走了,月儿已经尽力了......他将满腹的心事化作旋律,他知道,渡边彦也许就在窗外。既如此,就用琴音告诉他自己的决心和想法。再见面那一刻,便是自己的死期。 滂沱大雨很快汇聚成溪流,将谷底淹没,树叶也漂浮起来。萧镶月本能地挣扎着起身,艰难往高处爬去。踉踉跄跄攀到一块大石上,前方是悬崖,没了去路。他趴在石头上,想起在觉远寺那日,也是这样的高处,也是下着雨,自己留着泪,在心底呼喊云哥哥......云哥哥......你在哪里...... 清晨,进二带领的一组搜寻队发现了趴在大石上的萧镶月。找到他的时候已中度失温,据进二讲,当时他还有些意识,交待进二把哥哥姐姐家眷和孩子们送走,不想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不想让大家担心。 孙牧迅速给萧镶月做了全面检查,身体没有大问题,失温的状态亦很快缓解。可一连数日,他不说话,也不吃不喝,不愿见任何人。就连骆孤云要碰他,他也极力躲闪,蜷缩成一团。骆孤云急得也数日没吃东西,每日端着碗劝他:“月儿不是说过,身体发肤,属之哥哥,不敢毁伤,爱之始也么?你不吃,哥哥就陪着你挨饿......” 萧镶月出事当天,骆孤云就给远在德国的科比博士和美国的杰弗逊博士去了电话,并迅速安排专机将他们接来了日本。科比博士观察几日,认为他这种状态是严重心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将自己封闭起来,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杰弗逊博士带领专家团会诊的结论与孙牧的判断一致,先天畸形的器官并没有器质性病变,脑部的肿块也没有破裂或移位的迹象。这样的状况应该就是突然遭到强烈刺激下的急性应激反应,暂时只能通过输液补充营养。建议科比博士用催眠疗法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催眠治疗很快就结束了。日夜忧心的骆孤云看着脸色灰白的科比,心中更加惊疑:“月儿......这......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科比博士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蹙眉叹息:“可怜的镶月,顽强的镶月......他脑海里的画面实在太可怕!我也只能浅浅地触及,不敢深入......没有癫狂,已经是奇迹!他将自己封闭起来,是觉得自己脏,污秽不堪,可能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早就该死了,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对我们而言,那些生不如死的经历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于他而言,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眼目下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时间......时间才是治疗创伤的最好良药!咱们急不得,只有足够的耐心、爱心和陪伴,也许会让他慢慢淡忘,走出创伤......” 出事次日,骆孤云就按萧镶月的意愿,把家眷和孩子们都送离了日本。他想带月儿回美国调养,科比却说不要急着走,此处是他找回记忆的地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再观察一段时间,或许更有利于恢复。 第117章 易水易寒要留下来陪他们,骆孤云冷静地道:“月儿最不愿大家因他一人劳师动众。大哥二哥,孙大哥,两位博士,你们都走。你们在这里,反而会令月儿心中不安......既没有任何治疗手段,我就是他的良药,我要用我的办法唤醒他。即便他一直这样,我也会日日夜夜陪伴他,照料他,片刻不会让他离了我的视线。” 孙牧沉吟道:“也好......眼下我们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那些煲药膳的手艺云弟已学了个十成十,甚至青出于蓝。月儿只能靠他自己的精神力量走出来,云弟便是他力量的源泉,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媲拟。” 俩人在温泉老宅常住下来。 萧镶月抗拒与人肢体接触,骆孤云就离他远远的,晚上也只是在床前打地铺陪着。月儿睡不安稳,有时唤着“旺财......旺财......”从梦中惊醒,有时会惊恐地大叫,不管他何时醒来,都会看见骆孤云坐在床前,轻轻替他抚去额上的冷汗,温柔地安抚:“月儿莫怕,哥哥在......” 这日早上,骆孤云端来一碗粥,脚下一滑,眼看粥就要打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招海底捞月,那粥又稳稳地托在手上,一滴未撒。萧镶月看得嘴角微微上扬。他连忙凑过去:“怎么样?月儿不是特别喜欢这招海底捞月么?哥哥厉害不?哥哥也饿了,要不这粥月儿吃一口,哥哥也吃一口?”萧镶月点点头,顺从地开始喝喂到嘴边的药粥,一碗粥俩人你一勺我一勺,很快分享完毕。 六甲后山峭壁林立。这日阳光灿烂,骆孤云徒手在悬崖上攀援。只见他像猴子一样敏捷,迅速窜出几仗高,还不时地单手悬空,像耍杂技一样,做出各种惊险动作,萧镶月在底下看得两眼放光。突然,他一个失手,直直地跌落下来。 “哥哥......云哥哥......”萧镶月一声惊呼,连忙向他摔落的地方跑去......骆孤云顾不得揉揉被摔疼的屁股,拉着他惊喜地大叫:“月儿......月儿终于讲话了!走,哥哥带你一起玩,月儿也可以的!”用安全扣将俩人栓在一起,又让人从山顶垂下一根吊绳,一手抓着绳索,一手拉着人。萧镶月也使出浑身力气,奋力往上攀爬,终于攀上山顶的一块大石,正是那天进二发现他的地方。 俩人坐在石头上回忆小时候攀老鹰岩的情形,萧镶月话虽比以前少,总算是有问有答。 “那日,月儿究竟是躲到了哪里?怎么我们寻了一天一夜都没发现你?突然又出现在这石头上?”骆孤云忽问。 “月儿......滚到山谷里,晕了过去......后来......下雨了,就顺着后面的斜坡爬到了这里......”萧镶月轻声回道。 骆孤云起身:“那咱们快去拜拜土地公公,感谢他照拂了月儿一天一夜!哦,月儿累了,走不动了,来,哥哥背你......” 骆孤云背着人顺斜坡往下走,萧镶月趴在他背上指指点点,凭记忆找到了当日跌落的那条沟谷。骆孤云真的伏地叩首,口中还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各路菩萨各路山神土地爷爷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多谢你们显灵保佑我家月儿平安无恙孤云在此发愿定修建寺庙烧长香供奉你们求你们庇佑月儿岁岁平安福寿延绵健健康康长生不老......” 萧镶月终于笑了:“哥哥不是不信鬼神么?啰里啰唆地说些什么......” 俩人在林间徜徉,至黄昏,又让人在山顶支起帐篷,进二遣家仆猎了些野兔山鸡,就在山上烧烤起来。焦香四溢的烤物令萧镶月胃口大开,吃了只大大的兔腿,还将仆人端来的铺着满满神户牛肉浇头的一碗乌冬面也吃了个精光。山顶的夜空满天繁星,萧镶月躺在骆孤云怀里,轻声讲述着当年在觉远寺的日子,又如何被渡边雄派来的人带到南京,又被押送到生化基地...... 萧镶月一天天好起来。这日,骆孤云给他取出一套外出的正式服装,兴冲冲地道:“走,哥哥带你去看比赛!”萧镶月诧异:“什么比赛?”骆孤云道:“今年的f1赛事,特意增加了神户站,今天的比赛,哥哥要代表摩恩车队亲自上场,月儿要给哥哥加油哦!” 刚买下摩恩车队那阵,俩人常亲临现场观看比赛,给车队加油助威。有个叫里奥的阿根廷赛车手,表现出类拔萃,车技超群,几乎回回都为车队夺冠立下头功。萧镶月每次看他上场,都欢呼雀跃,热情高涨,掌心都拍红了。骆孤云很是不忿:“区区一个赛车手,值得月儿这样追捧么?”萧镶月笑他:“云哥哥莫非连这种飞醋都要吃?”骆孤云不依:“就吃!就吃!只许月儿看我,不许看别人!”说干就干,请来顶级的教练团队,苦练车技,亲自上场参加了几次赛事。他本来就极具运动天赋,虽是玩票性质,车技也堪比职业车手。萧镶月每次都看得两眼放光,觉着骆孤云在赛场上飙车的样子简直帅呆了!只可惜自己因身体原因,做不了这样的运动,好在云哥哥替他完成了心愿。玩了几次,萧镶月觉着赛车运动还是太危险,不许他再上场,这才作罢。 萧镶月有些迟疑。他虽已不再将自己封闭起来,可只愿意和进二、纯子、空能法师等身边亲近的人接触。不知怎么,还是有些惧怕出现在公众场合。骆孤云撒娇:“走嘛!月儿就不想看看哥哥是否宝刀未老?” 巨大的观赛台已是人山人海。骆孤云与萧镶月走特殊通道直接来到v ip看台。看台上已经坐着孙牧、易水易寒等一众亲友。 “哥哥们也都来了?”萧镶月着实惊喜。易寒笑道:“难得某人亲自作秀,咱们当然要来捧场。”骆孤云道:“月儿就交给几位哥哥了,三弟先去准备。” 虽是每天都通着电话,萧镶月好起来后大家还是第一次相聚。孙牧顾不上人多,拉着他上下打量,欣喜地道:“好......好,月儿比大哥想象的状态要好很多!得亏了云弟,这几个月,放下所有事情,心无旁骛地陪着月儿......总算是又过了这一难!” 易水道:“三弟哪里仅仅是陪着?这段时间,可是十八般武艺都使遍了,又是秀肌肉,秀武艺,又是美男计,苦肉计......”萧镶月听到最后几个字,忙问:“什么苦肉计?”大家同时缄口不言。板凳心直口快,大声道:“我有一次听到将军与二爷在电话里说,故意从山崖上摔下来,还故意骑马扭到脚,就是想让月儿心疼,让月儿和他说话......” 萧镶月好长时间未曾出现在公开场合,媒体上也突然没了他的消息。粉丝们都在猜测是否出了什么状况。聚光灯突然打向坐在vip看台上的他,广播也同时响起欢迎小查莱德先生亲临现场观战f1赛事的播报。现场观众好多都是月迷会的成员,没想到自己的偶像也在场,这简直是天大的福利加彩蛋!观众沸腾了,“moon,moon”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萧镶月稍一迟疑,随即礼貌地站起身,频频和大家挥手。 全副武装,戴着银色头盔和护目镜的骆孤云驾驶的9号赛车如幽灵般贴地飞行,经过看台的时候,还不忘向观众席抛去飞吻。过弯时如闪电般切入内线,轮胎擦着路肩溅起火星,成功把好几张车甩在后面。萧镶月看得屏住了呼吸,心提到嗓子眼。好在比赛有惊无险,9号赛车率先冲过终点线。 像以往一样,这样的场合骆孤云都会隐去身份,避开追着要采访他的媒体,在一众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快速离场,只留下个背影给观众。 现场解说员兴奋高亢地播报驾驶9号赛车的摩恩车队选手劳恩,获得本赛站冠军!没人知道这个叫劳恩的车手是何方来头,也不明白堂堂摩恩车队怎会安排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选手直接空降赛场,还成了一匹大黑马...... 比赛结束,好多萧镶月的粉丝侯在场外,希望运气好,能见偶像一面,或拿到签名合影。若在往常,骆孤云会与他走特殊通道离开。今日却任他在安保人员的护卫下,与粉丝们互动了好长时间。自己在不远处观察,见他应对自如,落落大方,毫无勉强之态,才放下心来。 弟兄几个站在一旁等候被粉丝包围的萧镶月。易寒笑道:“二哥也是服了你!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一出,总算是得见成效!” 骆孤云道:“三弟也是不得已才想出此招!月儿虽好起来了,还是和之前有些变化,很惧怕去陌生的环境,和陌生人接触。我好几次想带他去看艺术展,参加音乐会,他都拒绝了。梵高的画作他是极喜欢的,上个月我特意联系了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来神户举办巡展,他也推辞不去......” 孙牧悄悄抱怨:“云弟无非是想让月儿走出来,目的已达到。何苦如此搏命?你那过弯超车,实在太凶险!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不比当年,万一有个闪失,如何了得?” 骆孤云笑道:“月儿的标准可是世界第一赛车手里奥!我要么不上场,若在赛场上温吞吞的,岂非反而令他看扁了?” 易水瞥他一眼,戏谑道:“资本的力量是无穷滴!以三弟的手段,既要表演得惊险刺激,又要冠军手到擒来,那是易如反掌......”易寒也揶揄道:“啧啧,三弟就会凡尔赛!月儿会看扁你?就你家月儿看你那崇拜的眼神,咱们就只有羡慕嫉妒恨!” 第118章 晚间,大家泡了温泉,各自回房歇息。 俩人窝在沙发上翻看f1赛事的照片。萧镶月抚摸着照片上穿着全套职业赛事服装,戴着头盔,帅气逼人的骆孤云,有些出神。 骆孤云委委屈屈地道:“月儿说话不算话!之前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什么样的情形,咱俩都要永远相爱,彼此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可是,哥哥觉着最近月儿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叫人摸不着头脑,好生难过......”萧镶月突然推开他,双膝跪在地上,郑重道:“哥哥,月儿有一事要向你坦白。若你因此厌弃了我,月儿会离开,今生今世都不再和你相见。”骆孤云唬得连忙扶他起身,搂着人道:“月儿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咱俩好好说不行么?” 萧镶月垂下眼睑,犹豫半晌,还是下定决心,缓缓道:“当年,月儿苏醒后,早知那不是云哥哥,可月儿还是与他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不是月儿懦弱,贪生怕死,也不是见异思迁,月儿实在是......太想活了!月儿一想到要扔下哥哥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人世间,就心痛得不能呼吸,没有什么比还能活着见到你更重要!不......不......月儿还是太懦弱了!月儿胆小,怕黑,自欺欺人,贪念那一时的温暖,月儿......月儿对不起哥哥!” 骆孤云双手捏着他的面颊,额头相抵,调皮地道:“月儿一本正经就是要说这个?就为这个耿耿于怀?这些不稀奇,哥哥早就知道了!说!还有什么秘密要坦白交待?”萧镶月瞪大眼睛:“你......你都知道?”骆孤云道:“当然知道!当年救回月儿后,我曾无数次和科比博士交流,月儿在敌营的每个细节,我们都曾深入探讨过,你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新闻吗?” “还有,若月儿觉着哥哥会因此嫌弃你,那我可真的要生气了!哥哥要感谢月儿......谢谢月儿,在活着比死要艰难一万倍的时候,肯为了哥哥活下去......”骆孤云滑到沙发下,双膝跪着,正色道。又珍而重之地伏地叩拜。 萧镶月泪水滚滚而下,一把搂着跪在地上的骆孤云,再也忍不住,哭得浑身颤抖,声嘶力竭。长久的积郁在胸的痛苦,恐惧,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难以磨灭的伤痛,仿佛在这一刻都宣泄了出来。 俩人跪在地下相拥痛哭。 骆孤云哽咽:“哭吧......哭吧......月儿大哭一场也好......过去了......都过去了!上天垂怜,我们都还好好的,好好地在一起,不是么......” 转眼春节将至,萧镶月已恢复得很好。准备与骆孤云回月亮湖山庄与众亲友团聚。 进二难舍萧镶月,又十分羡慕他有这么多亲人。萧镶月热情邀请他去美国一起过春节,揽着他道:“镶月的亲人就是进二的亲人。咱们在老宅一住就是小半年,也该轮到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了......”进二见他恢复记忆后依然毫无介谛,十分宽慰,欣然应允。 这晚,骆孤云收拾行装,捧出渡边彦留下的皮箱:“这渡边彦留给月儿的东西,月儿打算如何处置?”萧镶月直视着他:“如何处置,还得看哥哥的态度......”骆孤云道:“月儿此话怎讲?”萧镶月道:“那晚哥哥喝得大醉,月儿当时为不能与哥哥共情而深深自责。现如今恢复了记忆,我大约也能猜到那箱子里面是些什么 ......若哥哥还是介意,月儿便要打开仔细看看,不为别的,只为能开解宽慰哥哥。若哥哥也已放下,那这里面的东西对月儿来说就毫无意义。“骆孤云道:“好你个月儿!这是把难题交给了我,竟不给哥哥留丝毫余地......” 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认真道:“月儿想知道哥哥的想法,那是相当复杂......不共戴天的恨、嫉妒、羡慕、感激.....都有。一想到他因一己私欲,生生将月儿推进魔窟,就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月儿是哥哥的,岂容旁人染指?可偏偏他......想到他与月儿耳鬓厮磨的画面,哥哥是嫉妒得发狂!在月儿最需要哥哥的时候,陪在身旁的是他,不是我,又很羡慕他......哥哥不能保护你的时候,有人心甘情愿地代替我陪伴你,照顾你,生生将你从生死边缘拉回,亦有感激......” 萧镶月温柔的吻落在他的眉间额头上,轻声道:“既如此,我们都选择原谅吧!明日......月儿想去渡边将军坟前,完成他的遗愿,再奏一曲《荒城之月》......” 眼下已是隆冬,刚下过一场雪。萧镶月要来拜祭,骆孤云早就遣人将通往后院的石径连同墓地周围都拢上了无烟的炭盆。 后院的门大开,空能法师早早就在门口等候张望,捻着佛珠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不停地喃喃道:“老衲等到了。老衲等到了......” 渡边彦的坟墓面朝东方,伫立在那颗百年樱花树下。树叶已落尽,只余苍劲粗壮的黑色枝干傲立苍穹。山上白雪皑皑,此处靠近温泉,地气潮热,积雪落地便融,坟头的草还有些许绿色。高大的墓碑上没有称谓,没有下段,只刻有“渡边彦君碑”寥寥几字。墓碑的右上角,竟镌刻着一弯新月,是这极简石碑唯一的雕饰。 纯子将怀抱着的日本筝置于墓前的矮几上。萧镶月身着一袭日本传统袍服,神情肃穆,亲手点燃香烛,拜了三拜。俊逸的身姿坐下,却没有立刻弹筝。微闭上眼,恍如入定般,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将双手抚上琴弦。 琴音淙淙流泻。 湛蓝的天空上,一只孤雁久久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仿佛在与这凄美壮阔的韵律遥相呼应。 骆孤云肃立一旁,将棕色皮箱里的东西,一件件丢进炭盆,伴随这苍凉寂寥的琴音,随苒苒青烟,化为灰烬。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砰”地一声,弦断了,萧镶月无名指被划破,几滴鲜血染红了琴弦,滴在枯桐所制的琴身上。两行泪水从紧闭的双眼顺着面颊淌下。 骆孤云心疼难耐,却知此时此刻,任何语言的安慰都太过苍白,只将划破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止血,将他拥在怀里,轻抚脊背。 俩人就这样在渡边彦的墓前静静相拥,直到天已黄昏。萧镶月抬起头,哑声道:“哥哥,不早了。咱们就此和渡边将军别过吧......” 第52回 骆孤云苦心聚亲朋新月号环游愈旧伤 今年月亮湖山庄的春节更加热闹。除至亲好友外,骆孤云和萧镶月世界各地的朋友,瑞典的威里森亲王,贝娜公主,西班牙的布鲁克亲王,小布鲁克兄弟等,还有一些月迷会的代表,少数媒体,摩恩财团的生意伙伴,都受邀来到了山庄,共庆中国年。 好在山庄足够大,再多人也容纳得下。 午后,萧镶月与保罗、小布鲁克兄弟在红土场上玩双打网球。骆孤云与一众弟兄朋友坐在场边的休闲椅上品茶聊天。 易水调笑道:“三弟这日日开着流水席,是要学孟尝君门客三千么?”板凳道:“月儿打小喜欢热闹,将军如此安排,不都是为了让他开心么?”孙牧道:“自中秋节出事,这小半年,大家都悬着一颗心。月儿总算是挺过来了,是该好好庆贺!” 骆孤云叹道:“十几年来,月儿失忆就像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利剑,不知这利剑什么时候出鞘,什么时候落下来。现如今恢复了记忆,就像拆除了定时炸弹,没出大事,的确应该高兴。只是我惟愿他永远都不要想起来......你们别看月儿笑得开心,可我知道,他的心境不一样了......毕竟那些伤痛是难以磨灭的。我就是希望每天都热热闹闹,让他不要有一分一秒的时间去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艾克道:“镶月记忆已恢复,也不怕那些旋律了,不用再刻意躲避。骆将军打算回中国大陆么?” 吴小欣气鼓鼓地道:“干啥要回去?你们可知那边是什么情形?若父亲当年听我的劝,和我一起走,也不至于被活活气死!” 吴小欣的父亲解放前曾担任多年的上海市长。当年吴小欣来美国时,劝他跟自己一起走,老人家故土难离,四九年也没有跟随老蒋去台湾,坚持留在了大陆。刚解放那几年还算得到礼遇,作为民主党派人士参政议政。后来反右倾运动开始,吴老说了几句公道话,批评当权派瞎搞胡闹,就挨了各种整治,在一次批斗中,当场心脏病发作,八十多岁的老人被活活气死了。 易寒苦笑:“这些年大陆的运动一个接一个,近两年又在搞什么大跃进,全民大炼钢铁,山上的树都被砍光了。民生凋敝,社会秩序几近崩溃,老百姓苦不堪言,好多地方都饿死了人......” 骆孤云想起来:“咱们云月基金会援助的每月十万吨小麦可有如期运抵安阳?” 易寒叹气:“国内政府大搞浮夸风,虚假宣传说什么粮食亩产上万斤,根本不存在老百姓挨饿的状况,拒绝接受国际援助。咱们捐赠的粮食也是极尽周折,从南美运到加拿大澳洲等地,再通过商业渠道进口到国内。我又百般疏通关系,用尽各种手段,才将其中一部分小麦运抵安阳。城中老百姓除每月定量供应的那几斤粮票外,能额外买到些买面粉,总算没有出现大面积的饥荒......” 第119章 骆孤云吩咐:“既有了通路,再安排些大米,重点援助宜顺、庐陵一带。月儿若知道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天天饿死人,该有多难过......” 一时间,众人皆心情沉重。 别墅那头,孙牧的夫人王淑芳带着一个身材高大,小腹隆起的女子往这边走来。 “大雪!”萧镶月停止了打球,惊喜道:“你怎么回来啦!不是说怀孕了让你不要来回跑么?我们还说过完年就去休斯敦看你呢!”剧烈运动后的脸红红的。骆孤云顺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毛巾给他擦着脖子上的汗水,又递过桌上温着的一盅西洋参熬制的红茶,笑道:“呀,出这么多汗,赶紧回去冲个澡。今儿累了,晚上得睡个好觉了。” 孙牧道:“月儿晚上还是老做噩梦么?”骆孤云道:“最近好很多了,只偶尔会惊醒。毕竟那些伤痛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 大雪结婚后一直与夫婿住在休斯敦的豪宅里。骆孤云与萧镶月本想给小俩口单独置套房产,她却坚辞不要。说守着宅子,随时打扫着,将军和叶儿来休斯敦时,还可以住在一起,就像没嫁人一样。自五月份婚礼后,也分别大半年了。此时见着俩人,嘴一瘪,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大雪怎么了?别哭......别哭......”萧镶月忙搂住她。 骆孤云也忙道:“谁让咱家大雪受委屈了,快坐下慢慢说......” 淑芳恨恨道:“那安东尼不是个东西,在外面找女人,还带回家......”大雪趴在萧镶月肩上,抽泣着道:“昨晚......我......我去看了小雪,回家,推开卧室的门,就......就见安东尼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床上......我质问他,他满不在乎,说我怀孕了,满足不了他。我......我气急了,冲上去与他撕扯,他竟将我推倒在地,与那女人扬长而去......” “这安东尼娶了咱家大雪,还不知足,在外面沾花惹草!看我不将他赶回意大利老家,叫他身败名裂,在美国再无立足之地!”骆孤云很是气愤。 板凳道:“上回二爷娶第五房太太的时候,我亲耳听将军说‘男人嘛,三妻四妾也属正常!’怎么轮着大雪,就非得要求男人一心一意?”易水笑道:“你家将军一向是双标的,你不知道么?” 大雪打小在骆孤云与萧镶月身边,未曾受过半点委屈。虽为侍女,可也是心高气傲。抹着眼泪道:“谁......谁说男人都要三妻四妾?将军和叶儿也是男人,怎么就......就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易水道:“那大雪怎么想呢?是给他点教训,继续过日子,还是彻底不和他过了?” 大雪抽泣着:“安东尼既不......不是真心待我,大雪也不稀罕!他就算跪着求我,十八抬大轿来请我,我也不会跟他 了!” 易寒呵呵笑道:“罢了,罢了,若大雪的标准是你家两位主子,怕是这辈子难嫁喽......”大雪决绝地道:“不嫁就不嫁!从今往后,我就一辈子服侍将军和叶儿,哪......哪儿也不去!” 萧镶月抚着她的背,劝慰道:“大雪先冷静点!男人不要也罢,孩子可是自己的!听孙大哥说预产期就在下个月,气坏了身子可划不来......”骆孤云道:“既如此,大雪就暂时交给孙大哥和淑芳嫂子照料,等孩子生下来再作打算。”拉起萧镶月:“走,先回去换身衣服。” 山庄有中西餐厅十来个,客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选择自己爱吃的菜式,不一定每餐都聚在一起。萧镶月最喜欢的还是家乡口味,常吃川菜,阿宽做的扬州菜。美美地冲了个澡,换上一身轻松休闲的服装,与骆孤云一起来到中餐厅。 保罗自那年绑匪事件的访谈节目后,与萧镶月成了好朋友。很多关于他的第一手新闻,都是由保罗率先报道。这会子正在中餐厅追着易寒问去年奥斯卡酒会上与亨利发生摩擦的事。一众人围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听着。 “......我都还没反应过来,月儿一巴掌就呼了过去,把那厮扇懵了!可能那小子也想不明白,先前在媒体面前那样作妖,各种给他下不来台,月儿都彬彬有礼的,怎的就突然发飙,动手打人了......”易寒绘声绘色地讲着。孙牧大笑:“那小子是触了月儿的霉头!哪个胆敢在他面前对他家云哥哥不利?更别说动手了......”黛丝夫人捂着嘴笑:“弟弟如此斯文,从未见他发过脾气,不知打人时是什么模样!”米格布鲁克嚷道:“镶月哪里斯文了?凶起来可了不得!当年还持刀刺伤了我!”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一个浅浅的疤痕。易水摇头:“哦,月儿还会持刀行凶?这我可有点不敢相信了......” 萧镶月与小布鲁克兄弟的过节,当年小秦在写给骆孤云的信里提及过。其余人等均不知情。大家是更来了兴趣,追着问缘由。进二当时也在场,把布鲁克兄弟如何合起来欺负人,镶月为了自卫,掏出小刀刺伤米格的轶事讲给大家听。 骆孤云大笑:“你们活该!若是我在,准得把你们大卸八块!” 马丁委屈道:“我们为这事差点被削去爵位,那可比大卸八块还严重!后来便再不敢招惹他......唉,总之连上帝都是偏心镶月的,他是那样的完美!可能生命中就没有什么憾事罢......”萧镶月反驳:“哪里......镶月从小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一直都没有实现!”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他。话已出口,又不好意思咽回去,只得吞吞吐吐地道:“我......我那最大的愿望是......是逛集市......” “什么?”大家笑得七仰八合。 萧镶月有些尴尬:“你们别笑嘛!镶月小时候,加起来见过的人不到十个!那时候爹爹、孙爷爷、婶娘和孙大哥偶尔会去百余里外的镇上赶集,每次都会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就是从不带我去!我就只能幻想那集市有多么热闹,多么有趣......长大后一去人多的地方就会被认出来,也没有什么机会逛集市......” 孙牧哈哈大笑:“可怜的月儿!原来为这事暗戳戳地怨了几十年......那时咱们住的桫椤谷,离着最近的集镇也得走上一天一夜,翻山越岭,路上只能吃干粮,中途还得露宿一晚。月儿小时候身体差,万万不能露宿山野。再说,那集市上又脏又乱,万一传染了病菌可怎么办?所以从未带他出过门!” 骆孤云忍笑:“月儿跟我出桫椤谷后,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看稀奇看热闹,有时拽也拽不走,原来是有这心病!”转头对易寒道:“咱们从法国订购的游轮到货了罢?”易寒道:“早就到了。一直停在迈阿密港吹海风,三弟要用随时都可以。” “哥哥便带月儿环游地球去,逛遍全世界最有名的集市!”骆孤云大声道。 晚饭后俩人又去孙牧的别墅看望大雪,百般劝慰一番,吩咐厨房每日单独给她做些营养丰富的孕妇餐,一切安排妥当,才回到自己的住所。 自萧镶月恢复记忆后,骆孤云为转移他的注意力,那琥珀色的润肌膏使用频率便高了些。一段时间下来,又觉不妥,伤了肾气可不好。晚上就常与他躺在床上天南海北地闲聊,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每晚骆孤云都要等他先睡,看他呼吸均匀了,自己才放心睡去。 洗漱完毕,骆孤云搂着萧镶月半躺在床上,捏着他的面颊调笑:“人家说夫妻劝合不劝离,你那‘男人不要也罢,孩子可是自己的’,竟是要教大雪去父留子的意思?”萧镶月道:“那哥哥说要将安东尼赶出美国,不也是不想让大雪再和他在一起的意思么?”小声嘟哝:“男人花心点没什么,就像大哥二哥,虽风流却不下流。那安东尼一是不该把女人带回家,既带回家,还睡到和大雪的婚床上。大雪怀着孕,他竟然对她动手,可见其人品低下,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骆孤云附和:“就是这个理!月儿心思跟明镜似的,半点不含糊......”想想又道:“看来心理学博士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当年科比博士告诉我,幸亏你把渡边彦当成了我,才从生死边缘活了回来。我坚持认为不可能!月儿即使看不见,听不见,也绝不可能认错哥哥!”萧镶月蹭了蹭,道:“那是!哥哥化成灰月儿也不会搞错......” “还有......”骆孤云窃笑,“那渡边彦也是凡夫俗子,又不是神,我就不相信,以月儿的魅惑功夫,若真心想和他......那个,他能把持得住?抵挡得了?除非你......压根就没想要和他......”萧镶月气得翻身从床上坐起,只拿眼睛瞪着人。骆孤云嘻嘻笑道:“老夫老妻了,月儿还害臊不成?”萧镶月更不依了,骑在他胯间,叉着腰,凶巴巴地道:“你倒是说清楚,谁是夫?谁是妻?”骆孤云立马投降:“好好......月儿是夫,哥哥是妻......”一个鲤鱼打挺,翻身把他扑倒在床...... 农历四月初一,巨型游轮“新月号”从迈阿密港缓缓出海。骆孤云终于实现了买一艘游轮,同月儿周游世界的梦想,与萧镶月开启了环球之旅。 这艘新月号两年前就开始建造了,各种设施比希腊船王那艘豪华游轮还要先进。顶部有供直升机起降的停机坪,除室内泳池外,船尾还有延伸悬空的无边际泳池,底部装有船身稳定系统,大风大浪也不易倾斜摇晃。船体上巨大的msnewmoon字样,几十海里外都能看见,俨然一座移动的海上城堡。 第120章 骆孤云原打算在船身通体镌刻云月相绕的图案,想想又作罢。萧镶月的每张专辑上都印有此图腾,全世界都知道那是独属于他的标志......本想与月儿浪迹天涯,这不是昭告天下,小查莱德先生在此么? 春节后,安东尼与一有夫之妇的床照被某杂志曝光,丑闻闹得沸沸扬扬。休斯敦女子男球队不再聘他任教练,直接中止了合同。大雪生下一个漂亮可爱的混血女骇,与他离了婚,女儿随自己姓,取名罗伊。作为过错方,安东尼赔偿了母女俩一大笔赡养费,孩子归大雪抚养。在美国再也呆不下去,灰溜溜地回了意大利老家。大雪哪里也不去,非要跟在两位主人身边,抱着刚满百日的女儿登了船。 之前萧镶月全球巡演的时候虽也去过好多地方,但演出紧张,媒体天天跟踪报道,几乎没有随意活动的时间。这回是真正享受自由,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能容纳上千人的游轮只带了贴身侍卫、秘书、厨师等百余随行人员。从加勒比海、中美洲、南美、南太平洋、大洋洲,东南亚,印度洋......一路游历,喜欢的地方就多呆一阵,随心所欲,好不自在。 每到一地,游轮停靠在港口。俩人常驱车进入内陆,换上当地人的服装,混迹在人群中,与 贩夫走卒打交道,彻底享受不被打扰的平民生活。除欣赏美景外,博物馆、各种艺术馆、历史古迹,都是常流连之地。偶有被认出来,便赶紧离开,去往下一站。 萧镶月最爱逛的还是喧嚣热闹,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各种集市。有名的墨西哥瓦哈卡中央市场、新西兰基督城的农贸市场、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女王市场、印度德里卡利市场,都是他极喜欢的地方。各种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闻所未闻的奇特食物,花花绿绿,稀奇古怪的植物瓜果,三教九流的人,都令他感兴趣......那些成分不明的食物骆孤云自然不敢给他轻易尝试。不能吃看看也过瘾,俩人常手牵手地在集市上买些新鲜的食材拿回船上烹饪,或在路边摊喝上杯手工精酿的啤酒,吃块现烤的华夫饼,或买根苹果黑猪肉香肠边走边嚼...... 小时候曾乞讨卖艺的经历,让萧镶月对流浪艺人特别同情。他自己常常是不带钱的,骆孤云知道他的心思,每见到街边有人卖艺,都会牵着他上前,丢些钱在空盆里。 有天路过一个广场,一个男子坐在路边拉手风琴,奏的正是萧镶月的作品,只是那人技艺实在不怎么样,拉得断断续续,几不成调,面前的盆也是空空如也,根本没人往里面扔钱。萧镶月一时兴起,跑过去拿过手风琴,就站在路边演奏起来。悠扬的乐声很快吸引了往来行人的注意,有几人停下脚步,往盆里扔了钱,却不走开,上下打量着他。不一会儿周边就汇聚了一小圈人。萧镶月见势不妙,奏完一曲,将手风琴还给男子,拉起骆孤云赶紧溜掉。 有一回在内罗毕的马赛市场,一个瘦骨伶仃的黑人小男孩,在角落里摆摊,卖的是自家种植的瓜果。等俩人逛完一圈出来,天都快黑了,那孩子还在,面前的东西一样都没卖出去。萧镶月就有点挪不开脚步。骆孤云如何不明白他,立马道:“要不咱们把这些东西全部买下......”萧镶月高兴地在他脸上猛嘬一口,放开牵着的手,上前蹲下去和那孩子比划交流起来。一小会儿,对站在身后的骆孤云道:“要不哥哥去里面卖鼓的摊贩那里买个鼓来,小号的就行。” 此地盛产手工制作的羊皮鼓,鼓身一般由整段的树干掏空而成,上面有精美的雕刻或极具民族特色的彩绘。刚刚俩人在集市溜达的时候,就看到看到好多卖各式非洲鼓的摊贩。 等骆孤云把羊皮鼓买来,就见萧镶月与那孩子在欢快地大声吆喝,有点像......说唱。萧镶月接过鼓,手把手地教孩子击鼓的节奏、技巧,鼓点配合着他们吆喝的内容,朗朗上口,无比押韵,实在有趣得紧。原来萧镶月把孩子常卖的物品编成了顺口溜,用具有强烈节奏感的非洲曼丁音乐韵律喊出来,再配合上鼓点,十足地吸引眼球,用来招揽生意再合适不过了。 天已黑尽,俩人牵手漫步在内罗毕的大街上。骆孤云笑道:“还是月儿有办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孩子学会了月儿教他的妙招,今后是不会饿肚子了......” “不知见梅、东东、二虎哥他们怎么样了......”萧镶月有些怅然。今日这孩子勾起了他的回忆,二十多年前在汉昌难民营初见东东时,也和这男孩一般大小。骆孤云见他又思念故人,忙岔开话题:“那羊皮鼓蛮好玩的,咱们明日给小罗伊也带一个回去......” 在国外这许多年,什么都好,就是萧镶月偶尔会念叨......不知南京府邸那颗腊梅花今年开得怎么样了......安阳庭院里的老槐树怕是又粗了些罢......骆孤云虽煞费苦心,每逢节日刻意庆祝,能团聚的亲友尽量团聚,可也不能尽慰他的思乡之情。此次环球旅行没有在中国大陆和台湾停靠。从东南亚直接到了马尔代夫,再到马达加斯加,印度洋......也担心他有漂泊在外,有家归不得的感觉,只藏在心里不说。想和他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陆局势乱糟糟,肯定去不得......吴小欣出国那年,东东留下任了天年音乐学院的院长。萧镶月筹备首届格莱美音乐奖时,曾打算邀请东东和大陆的音乐界人士,骆孤云也很想帮他达成心愿,通过多种渠道想办法。无奈国内提倡以阶级斗争为纲,同西方世界势不两立,与国际社会也几乎脱了联系。贸然邀请,不但不能出来,还会给他们带来无穷的麻烦,只能作罢。台湾那边,委员长曾多次催促骆孤云返台,一来之前萧镶月记忆尚未恢复,得避开那些旋律。二来他一向敬重的大哥抚民兄,被老蒋软禁了起来,不得自由。他着实觉得委员长的心胸太狭窄了些。前几年曾亲自写信,希望能放了他,老蒋不为所动。所以也懒得去台湾...... 想到这些一团乱麻的事,骆孤云不禁脸色有些沉郁。 萧镶月停下脚步,双手环住他,将头埋在胸前,轻声道:“哥哥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担心我。那些纷纷扰扰月儿都明白......月儿说过,哥哥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咱们就这样相携相伴,四海为家不也挺好么?”骆孤云失笑:“月儿是哥哥肚子里的蛔虫么?还是会读心术?我这刚一转念,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萧镶月歪着头道:“哥哥知道月儿为什么喜欢逛集市吗?”骆孤云搂着他:“哥哥可没有食言,带月儿逛遍了天下的集市,月儿的心病可好些?” 萧镶月叹息:“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越是简单纯粹的生活状态,越是能让人体会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月儿与哥哥走在这寻常巷陌,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感受到的不是喧嚣杂乱,而是温暖、宁静和满足......月儿的音乐为什么世人都喜欢?便如这集市一样,真实、自在、有温度,让人暂时忘却那些纷纷扰扰,回归生活最本真的样子。” 骆孤云大笑:“原来月儿逛集市是在寻找音乐灵感?这......这根本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风马牛不相及嘛!” 新月号自迈阿密出港,已游历了一年多。 萧镶月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醒来都是崭新的一天,与心爱之人携手看遍世间美景。那些噩梦般的记忆,也仿佛越来越模糊,愈来愈遥远......这一年多时间,他维持一向的高产,写了好多新的作品,又出两张音乐专辑,只是没有亲自演奏,交由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的交响乐团演绎。曲风和之前有些变化,意境更加深沉。一面市依然受到热烈追捧,唱片一再加印还是供不应求。 船上装有先进的高频通话系统,随时可与外界联系。骆孤云虽人在天涯,也可在船上遥控指挥,摩恩财团的生意版图越来越大。小罗依在船上长大,从蹒跚学步,到现在已经能跑了。 第53回 吉野揭密滔天罪孽云月并肩共解危局 一九六一年底,一本叫做《731回忆录》的书在加拿大出版。一面市便引起轩然大波,持续霸榜畅销书榜单,被译成各国文字迅速传遍全球。 作者是一名前侵华日军退役军官,名叫吉野隆。书中记述了日本二战时在东北建立代号为731的军事基地,用活人作人体实验,秘密研究生化武器的罪恶史实。 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至少上万平民被日军关押在基地,用于细菌、毒气、 人畜杂交等实验,甚至还做活体解剖......或把人绑在特制装置上,用高温烘烤,观察人体水分被完全蒸发直至变成干尸的过程,或将人赶进高压仓内,记录人在极限压力下的存活时间......各种残酷手段令人发指,罪恶与血腥罄竹难书。 其中有一段叙事,讲的是世界级音乐大师萧镶月先生,于一九四三年,被时任日军在华总指挥山本上将亲自下令,秘密关押在731基地,遭到惨无人道的非人折磨。南京伪政府外事官何其笙,假冒山本指令潜入基地,意图拯救萧镶月,结果被识破,当场丧命。后萧镶月被日军华中战区司令渡边彦和僧人空能法师劫走,731基地用何其笙的尸体假冒成萧镶月的尸体,向山本总司令交差的细节。 第121章 当年渡边彦和空能法师将萧镶月带走后。吉野隆给总部发电,谎报“已尊照山本总司令指示,将人犯萧镶月就地处决。”北方杜司令截获的那封电文就是这样来的。自那后不久,吉野隆在一场大火中失去了双腿,获准退役回到日本,一直在偏远的青森县老家生活。日本战败后,他没有遭到清算,携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二十多年来,日日受着良心的折磨,将自己所知的当年种种机密写成了这本《731回忆录》。 摩恩财团建立的情报网络无孔不入。这书尚未出版,就被呈上了骆孤云的办公桌。弟兄几人意见不统一,易寒觉着这不是往月儿伤口上撒盐么?干脆直接给他封禁掉,不允许出版。孙牧的意思是月儿遭的罪可不能白受了......就是应该让此书出版,揭露日本人的残暴罪行,让天下人为月儿讨回公道!骆孤云拿不定主意。易水道:“三弟还是像以前那样,总想对月儿的事情大包大揽!现如今他已恢复记忆,是封禁还是出版,难道不应该由他这个当事人说了算么?” 骆孤云犹豫再三,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把书稿给了月儿。 萧镶月读稿的那个晚上,骆孤云在一旁又是斟茶,又是倒水,三步不离左右,不时偷瞄他的神色,生怕他情绪激动或受不住。萧镶月合上书本,啼笑皆非:“哥哥晃得月儿眼都花了,还怎么看书?”易水拉着他:“来来来,三缺一等着你呢......”将人拽了出去。骆孤云临出门还高声吩咐大雪:“好生看着点,有什么立即来报!” 新月号环球旅行期间,弟兄几人常在游轮上相聚,偶尔也在船上搓搓麻将。骆孤云心不在焉地出着牌,忽道:“月儿该看完了罢?”易寒道:“几十万字的书稿,月儿就算一目十行,也得看一晚上,三弟着急些什么?”易水大笑:“要赢三弟的钱就趁现在了!你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哈哈,糊了!”孙牧看看表:“时候不早了,月儿估摸着也看了个大概,咱们打完这圈就去问问,看他什么意思......” 正说着,萧镶月已拿着书稿走了进来。骆孤云弹簧般地起身:“月儿快坐!都......都看完了?”萧镶月点点头:“嗯,大略读了一遍,尚未细看。”易寒道:“这书记述得太过真实血腥,二哥担心引起月儿不适,本想直接销毁,既已看了,月儿什么意见?” 萧镶月垂下头,沉默了一小下:“月儿没有资格决定这本书的命运。这书......是属于千万个像旺财那样无辜枉死的冤魂的......”又道:“书的作者在哪里?月儿想见他一见......” 易寒道:“那吉野隆将书稿交到出版社后,就回了日本,正式剃度受戒,追随空能法师出家为僧了......”骆孤云道:“我就想月儿看完书可能有话问他,前两日已把他接到了船上,随时候着......” 一袭玄色僧袍的吉野隆丢掉拐杖,没有双腿,便一路匍匐爬着进来,浑身发抖,涕泪交流,不敢抬头看萧镶月,嘴里不停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易水冷哼:“现在说对不起,未免太迟了!”骆孤云道:“吉野先生请坐。我家月儿有话问你,你如实回答便好。”拉过萧镶月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萧镶月略一沉吟:“渡边雄并不想让我那么快死掉,你为何要将我送进高压仓?”吉野隆浑身一震,连磕了几个头,回道:“误会!都是误会!那段时间基地最高长官森田中将刚好不在,我以为萧先生和其他囚徒一样......就......就将您送进了高压仓......后来才知道,在萧先生身上做的是神经递质毒素实验......” 孙牧惊讶道:“什么?神经递质毒素?”吉野道:“......是......是,后来森田中将回到基地,将我大骂一通,说我破坏了上司的计划。他们要的是控制萧先生的精神和思想,使之失去心智,任由他们驱使摆布......” 骆孤云冷笑道:“我就猜呢......以渡边雄的行事,放任月儿在生化基地自生自灭地死掉,也太不象他的手段了!活着的,任人摆布的月儿,显然比死的更有价值!”易寒咬牙道:“渡边雄这老贼,也太阴毒了!可......月儿又怎么知道他的意图呢?” 萧镶月道:“渡边雄将我送到基地前,说不会让我轻易死掉。要让我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在那魔窟里,其他人被注射针剂后,有的皮肤溃烂,有的七窍流血,我却没有这些症状,只是头疼欲裂,一下晕过去,一下醒过来......我就猜他们对付我的手段不一样......”吉野道:“是......是,有关萧先生的一切都是最高机密,只有森田长官知道。后来我打听到,他们观察了你几个月,每天记录数据,没发现你有任何失去心智的状况......” 易寒道:“也就是说,他们在月儿身上的实验失败了?”吉野道:“是......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要解剖萧先生的尸体......” 孙牧一拍大腿:“是了!月儿脑部的肿块既压迫脑神经,也保护了脑神经!在杰弗逊博士实验室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凡是刺激脑神经的药物对他都不敏感。那些毒素打进体内,可能令他身体极度虚弱,或出现幻觉,却不至于失去心智......” 骆孤云道:“那月儿后来失忆,是不是和曾被注射神经递质毒素有关?”孙牧道:“大有可能!老天有眼啊,所有施加在月儿身上的残害手段,阴差阳错,最终都帮助了他......” 易水呵呵笑道:“渡边雄这老贼打的如意算盘!一个活生生,任他驱使的月儿,用来控制渡边彦,对付三弟,那是再妙不过了......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月儿脑部结构异于常人,那毒素耐他不何!” 孙牧点头:“嗯,这和月儿有着坚强的意志力也不无关系!精神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有的时候,可以强大到科学无法解释的程度......” 萧镶月又问道:“何公子的尸体,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基地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或扔在乱葬岗,或丢到焚化炉里化为灰烬。只是......何先生的尸体,是冰冻起来了......”吉野咽了口唾沫,垂着眼道,“当年渡边彦将军和空能法师把你带走后,我立即给总部发去电报,谎称已遵照山本总司令的命令,将萧先生就地处决。谁知没过几分钟,又收到总部的电报,要求我将萧先生的尸体保存起来,不准销毁,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何先生身形与萧先生相仿,便将他的尸体冷冻起来,希望能蒙混过关......后来,基地来了几个德国专家,最高长官森田中将说要解剖萧先生......不......何其笙的尸体。我看事情即将败露,便制造了一场大火,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为了演得逼真,我自己也烧掉了双腿,后来,便获准退役回到了日本......” 问完吉野隆的话已至凌晨。临睡前,萧镶月小声道:“何公子是个可怜人,不管他是否癫狂,终因救月儿而死。何公子无父无母,无儿无女, 也无兄弟姐妹,若没有这本书,可能世上再无人记得他的名字,知道世间曾有过这么一个人......“骆孤云轻抚着他的面颊道:“月儿什么都别想了,闭上眼睛休息,哥哥知道你的意思了......” 《731回忆录》里有关萧镶月的记述迅速发酵,引起大范围的关注与讨论。大家先前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不敢相信那个集万千美好于一身,看起来完美无瑕的上帝宠儿,竟然曾遭受过这样不可想象的残酷折磨。书中记述的人都已死去,只有空能法师尚在人世。每天都有好事者去到渡边家族在神户温泉的老宅,寻找给渡边彦守墓的空能法师,求证事情的真伪......人们震惊,不可置信,不敢相信那个写出《安和曲》,用音乐感动全世界的人,竟然曾被人类最黑暗的罪恶深深伤害过。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书中真实描述了将萧镶月作为活体实验对象,把各种不明毒素注射到他体内,又将他关进高压仓的情节。有月迷们看一遍书,流一遍泪。悲伤的情绪无处安放,便疯狂买他的专辑,唱片一时售罄,出版商加紧制作都来不及。瑞典皇家音乐学院门口和摩恩大厦楼下每天都有大量月迷聚集。 萧镶月已有两年没出现在公众场合,虽有作品推出,只闻其曲,不见其人。他的新闻大多是保罗率先报道的,bbc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各路媒体都想探得哪怕一星半点的消息,寄希望于保罗能采访到他。 保罗见不到萧镶月,就从他身边的人寻找突破口。留在摩恩大厦处理公务的云月基金会秘书长吴小欣、机要秘书方华等,都分别出镜,接受了保罗的专访,讲述当年亲历的情景。萧镶月为保护学生,身受枪伤,甘愿留下做人质,换得大家平安返回的事迹,更是让无数人热泪盈眶。人们千呼万唤,希望他能现身,让全世界当面表达对他的爱意,歉意,安慰和无尚崇敬。 自那晚后,新月号继续航行。骆孤云与萧镶月继续游历。外界的纷纷扰扰于他们无干,喧嚣沸腾的舆情也没有影响到他们。 第122章 这日,游轮在南非开普敦停靠。俩人驱车进入陆地,来到一个叫做斯泰伦的黑人集居的小镇。小镇历史悠久,街头巷尾遍布的当地土著手工艺品吸引住了萧镶月的眼球。 才逛了一会儿,骆孤云直觉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故意牵着他七拐八拐地走了两条街,更加确认有人跟踪,且全是黑人,好像人数还不少!不由纳闷,他们已乔装成当地普通人的打扮,戴着草帽,此地偏远,怎的这么快就被盯上了?究竟是什么人? 俩人下船活动基本不带随从。一来萧镶月不喜欢有人跟着,就爱悠哉游哉地闲逛。二来骆孤云也自信有他在身边就够了,定能保护好月儿。当下不动声色,迅速盘算如何应对。 又走两条街,感觉后面跟着的黑人越聚越多,不由暗自心惊......下船时伍方说开普敦经常暴乱,发生武装冲突,非要派一队人马随行保护,自己还不以为意。眼下对方人多,只得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再做打算。行到一个稍微开阔的街面,骆孤云笑道:“此地的咖啡是极有名的。月儿也乏了,咱们坐下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再走罢。” 骆孤云要了一杯冰的,给萧镶月点了杯温热的,俩人坐在街边慢慢饮着。后面跟着的人也停下了脚步,不敢靠近,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萧镶月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突然,一个黑人男子冲出人群,张开双臂朝他坐的方向扑去。骆孤云早有防备,抬手将男子挡在数步开外,大喝道:“你做什么?”那人扑了个空,依然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叠声地道:“是你!真的是你!小查莱德先生!镶月先生!果然是你!我是兰博,是兰博......”接着用当地土语对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高喊:“这是恩人,恩人啊!大家赶快跪下!迎接恩人!” 黑人男子便是那年制造校园绑架案的兰博。当年萧镶月的访谈节目播出后,兰博的遭遇引起舆论的广泛同情,阿根廷政府迫于压力,于次年便将他释放了,回到故乡南非,已成为当地部落的领袖。 骆孤云与萧镶月也认出了眼前这个络腮胡子的男人。萧镶月惊喜道:“兰博!是你?你......出狱了?”兰博使劲点头:“我已经出来快十年了!先前有部落的孩子说,好像在集市上看到了恩人,我根本不敢相信!你在电视上的节目我们常看,你的唱片我们天天听,你的模样咱们部落上到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幼儿,都是熟悉的......部落的人都出动了,大家一致确认,是你,真的是你......” 兰博单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前,高声道:“恩人!请允许我们全体族人以最崇高的礼仪,欢迎您成为部落最尊贵的客人!” 街对面停下一辆汽车,一个白人男子打开车门,举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边啪啪连拍几张照片,边飞跑过来。萧镶月张大嘴巴:“保罗!你怎么来了?”保罗抹抹头上的汗,大叫道:“镶月,总算是见到你了!你可知全世界都在找你!” 保罗为了采访萧镶月,打听到新月号将在南非开普敦停靠,从伦敦直接飞到开普敦,在码头找到了停泊的游轮。游轮上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主人去了斯泰伦,又马不停蹄地开车赶了过来。 看着黑鸦鸦匍匐一地的人,保罗诧异道:“这是什么情况?”骆孤云将来龙去脉简要讲予他听。 保罗大为惊喜:“实在太巧啦!好啊!咱们就去部落做客,多拍些镶月不同场景的照片,拿回去安慰安慰望眼欲穿的月迷们......”又道,“我刚从船上过来,车上有阿宽让我带给镶月的食盒,说主人在外一天了,怕吃不惯外面的食物,得备着点......”骆孤云刚刚有些犹豫,就是觉着部落的东西月儿大多不能吃,便也点头同意了。 夜幕降临,人们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骆孤云、萧镶月、保罗坐在上座,兰博和部落的祭司莫桑陪坐左右,每个人面前都摆满了坚果、浆果、烤肉等食物,犀牛角里盛满了美酒。 骆孤云将萧镶月面前的坚果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食物移开,捡着烤肉撕了些在他的盘子里,拿出随身带着的温热参茶给他斟上,打开阿宽准备的食盒,见里面各色食材配色煞是好看,且营养搭配均衡,都是月儿爱吃的,放下心来。举起犀牛角与众人痛饮。 保罗问道:“你们现在的处境好些了么?”兰博道:“自从恩人在访谈节目上为我们发声后,白人政府不太敢明目张胆地欺压我们了。只不过优质的资源都是属于白人的,我们只能靠出卖点手工艺品或干重体力活谋生。”莫桑道:“他们还划出区域,白人活动的区域,咱们黑人是不可以去的......” 孩童的尖叫哭泣声划破夜空,破坏了欢快和谐的氛围。一个黑人大汉手持明晃晃的匕首,挟持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白人女孩,惊慌地往这边跑来。 兰博变了脸色,站起来大喝道:“哈桑,你做什么!你这样做,会连累我们整个部落遭到灾殃的!”那大汉怒吼:“白人孩子的命是命,咱们黑人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揪着小女孩的头发,将尖刀抵在她脖子上,暴怒 道:“我要让她给我儿子陪葬!”小女孩吓得拼命哭泣挣扎。 祭司莫桑连忙低声给三人解释:“哈桑的儿子昨天误闯进白人居住地,被白人警察当作小偷,开枪打死了......”话音未落,一个部落的男孩飞奔过来报告:“不好了!听说哈桑绑的是市政厅长的女儿。城里的警察全部都出动了!好多警察追过来了......” 丛林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数百名全副武装,手持枪械的白人警察已来到近前,迅速将欢乐的人群包围。一个白人妇女站在最前面,大声哭喊:“露西......露西......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 市政厅长扶着夫人,用枪指着兰博,威胁道:“叫他放了我女儿,不然,你们都得死!”哈桑拖拽着女孩退缩到墙角,惊恐地怒吼:“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砰”地一声枪响,离哈桑最近的一个黑人男子应声倒下。 骆孤云闪电般地揽过萧镶月,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没让他见到这鲜血四溅的一幕。族人们愤怒了,纷纷拿起长矛火铳等武器,要和白人拼命,场面一时混乱。 萧镶月伏在骆孤云胸前,瞧见不远处有一架破旧的风琴,连琴盖都掉了,应该是平常祭司带领族人们诵经用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声:“月儿没事。”挣脱紧箍着他的手臂,奔过去自顾自地弹奏起来。 骆孤云夺过一柄长枪抵在胸前,背靠着萧镶月,大吼道:“都不许动!不准开枪!” 剑拔弩张中,萧镶月镇定自若地弹奏风琴,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破旧的风琴流淌出的却是世间最美妙的音符。他弹奏的便是《安和曲》。这曲子已是音乐史上最著名的曲目之一,被改编成多个版本,好多人都很熟悉。但在这枪战一触即发的当下,由他亲自弹奏出来,更有一种震撼心灵的魔力。 纯净柔和的旋律在夜空中回荡。一种深邃宁静,神圣庄严的氛围蔓延开来,人们的情绪渐渐平和,周遭陷入别样的寂静,熊熊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好似在为音乐伴奏。白人警察们持枪的手在微微发颤,仿佛记忆里的某个圣诞夜,母亲在客厅弹奏的也是这样的旋律。黑人恍惚听到儿时,祖母在篝火旁哼唱的古老歌谣,拿着武器的手臂开始下垂。哈桑松开了握刀的手,匕首哐当掉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 骆孤云扔掉长枪,迅捷地过去抱起那女孩,将她还给了母亲。 琴音已停。白人们大多认出了弹琴的小查莱德先生。市政厅长夫妇抱着女儿,又是惊讶又是感激,一时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骆孤云一脚将刚才开枪的警察踹翻在地。高声道:“听说你们全体都出动了,昨天杀害哈桑儿子的是哪位?自己站出来!”人群中,几个警察扭送着一个同样身穿警察制服的白人青年,将他推到前面。 市政厅长方反应过来,大声宣布:“杀......杀人偿命,这俩个败类就交由部落的人处置!”厅长夫人抱着女儿,揉揉眼睛:“小查莱德先生,真的是你么?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市政厅长定了定神:“小查莱德先生既来到我们的地方,请允许我邀请......”骆孤云打断他,挥挥手道:“不必了,你带着人先撤吧。小查莱德先生来此是为了采风,寻找创作灵感,你们不要打扰到他......” 几个黑人青年将地上的俩个白人警察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人群沸腾了。莫桑激动地道:“白人政府根本不把咱们黑人当人看,死了就死了,从来就不会有公平正义!若非如此,哈桑也不会绑架无辜的孩子......从今往后,咱们黑人的命也是命了......”兰博感激涕零:“恩人又救了我们全族,我们拿什么回报......” 骆孤云道:“先前我听到蛙鸣声,你们这里有青蛙?”兰博道:“我们部落一直有种植水稻的传统,稻田里到处都是青蛙。那东西我们叫爪蟾,祭司祈雨的时候才会用到......”骆孤云喜道:“那就快去捉些来......”兰博奇道:“恩人也要祈雨吗?我马上安排人去捉!要多少有多少......” 第123章 先前骆孤云听到青蛙叫,就在盘算,月儿好久没有吃到新鲜的蛙腿肉了,正好捉些回去,给他煮蛙腿粥。 丛林里又是一阵脚步声,伍方带着一队侍卫出现在跟前:“将军,镶月!可算是找到你们了!刚刚碰到市政厅长,才知道你们在这里......” 斯泰伦小镇离着港口只有两小时车程。伍方见他们晚饭时间没有回去,保罗也一去不返,实在不放心,便带着人寻了来。 回去的路上,伍方开着车。坐在副驾上的保罗还沉浸在兴奋中:“帅呆了!酷毙了!将军和镶月一文一武,一动一静,轻轻松松就把事态平息了!你们中国武侠小说里面那个......那个双剑合璧,天下无敌!怕就是这个意思了?不......不,是四两拨千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保罗搜肠刮肚,把能想起来的中国词汇都说了一遍。 伍方淡定道:“咱们将军和镶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这条命还是少爷救的呢!”保罗赶忙道:“这我听小欣和方秘书说了,此来也想专门采访伍队长!”又道,“我先是慌了,后来见镶月镇定自若地弹琴,一点都不带怕的!便安心了些。那琴音好像对我施了定身法,都忘记了拍照。等我回过神来,胡乱抢拍了几张镶月弹琴的照片,不知效果如何,回去洗出来再看......” 坐在后排的萧镶月将头靠在骆孤云肩上,小声嘟哝:“哥哥在身边,月儿有什么好怕的......”骆孤云看看表:“今儿有点晚了,月儿困了罢?”将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平躺下,搂着人道:“月儿这首《安和曲》,我第一次听是在何其笙的牢狱中,第二次是在重庆和谈的晚会上,第三次是那年春节在校场,怎么感觉次次都有点不一样?” 萧镶月轻声道:“嗯......月儿喜欢根据现场的氛围临时做一些改编。今日我在弹奏的时候融入了当地的灵歌,也就是灵魂音乐的元素,取其情感深沉且具有精神感染力的特点,他们听来就更容易产生共鸣......” 保罗啧啧称叹:“天才啊!绝对的天才!什么?镶月还去牢狱演奏?在重庆和谈也演奏过?看来我要深度挖掘镶月的过往!你们可知现在有关镶月的任何消息,都会被世人津津乐道,莫说还有这些猛料!哈哈,我赚大发了......” 保罗拍摄的萧镶月弹奏风琴的照片,一经发布便引爆全球。照片从正面拍摄,身后是骆孤云模糊的背影,周围是无数拿着各式枪械武器对峙的不同肤色的人。跳跃的篝火映照着他完美的五官轮廓,沉静专注的表情,优雅绝伦的气质,与周围的枪林弹雨,剑拔弩张形成强烈对比。多年以后,这画面成为不可逾越的经典。保罗也凭此照片获得当年的普利策奖。 照片被各种报刊杂志连番转载刊登,配上保罗的精彩报道。全世界都看到了萧镶月临危不惧,成功解救白人女孩人质。以自己非凡的音乐才华,化解种族矛盾,避免了一场可能造成数百人丧命的流血冲突的伟大壮举。 舆论沸腾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长时间被相关消息霸榜,其影响力超越了喜欢音乐的人士,扩散到社会各个阶层,甚至到了被神话的地步。有传言说在冲突现场,萧镶月演奏的音乐发出了圣洁的光芒,笼罩住了所有人,让大家瞬间安静下来。有人将他的照片供奉起来,像供奉神明一样,希望能得到他的庇佑...... 第54回 蹈惊涛月儿援挚爱言不羁哥哥敞襟怀 舆论把萧镶月捧成了神,世界各地的亲友看到照片和报道却是万般担心。骆孤兰从英国,黛丝夫人从瑞典,孙牧从纽约,易水从台湾,易寒从香港,卢汉坤从洛杉矶,艾克从巴黎,进二从日本,贝娜公主从挪威,布鲁克兄弟从西班牙,都纷纷打来电话问怎么回事。 萧镶月感觉十分抱歉,让大家如此担心。正好骆孤兰在电话里说天赐下个月满十周岁,她也十分想念俩个弟弟,想来游轮上给赐儿过生日。天赐七岁后在英国一所著名的公学读书,寒暑假学校都有活动安排,已好长时间没见了。便与骆孤云商量,干脆把亲朋好友们都请来,在游轮上给天赐开个生日派对。 俩人原本打算去达库尼亚群岛看企鹅,就调转船头,往南美洲驶去。打算停靠巴西的里约热内卢港,那里航空交通便利,方便大家登船往返。 足有三个网球场大小的甲板上,巨大的多层旋转蛋糕矗立在中央,五彩缤纷的气球和彩带将游轮妆点得格外绚丽。宾客们三三两两,手执香槟、红 酒、咖啡,或坐在休闲椅上相谈,或倚着栏杆闲聊。被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吸引,纷纷抬头望向天空。 两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时而平行擦肩而过,螺旋桨几乎挨在了一起,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呼。时而一高一低不停变换机位紧贴飞行,就像在跳空中芭蕾,看得人屏住了呼吸。忽而悬停在半空中,垂下两块巨大的条幅,在蔚蓝的大海上空迎风飘扬。一块用中文写着:赐儿,生日快乐。一块是天赐的英文名字:happybirthdayjack.接着直升机低空掠过甲板,写满各种祝福的彩色纸片夹杂着红包雨漫天撒下。 飞机在甲板上方的平台稳稳停住,骆孤云和易水摘下头盔,跳下舷梯。宾客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喷香槟,抹蛋糕,场面一时无比欢快热闹。 骆孤兰迎上去,高兴地道:“舅舅们给赐儿准备的生日派对别出心裁,赐儿实在太开心了!”骆孤云笑道:“都是月儿的创意,咱们就负责干活。”易水道:“可惜天赐出生得晚,没见到咱们当年飞战斗机的模样!” 不远处的人群中,萧镶月半蹲着,天赐正将一块奶油蛋糕喂到他嘴里。骆孤云忙疾步过去,呵斥道:“赐儿,小舅舅不能吃奶油,之前就和你讲过,怎的又忘了?”萧镶月起身,向天赐伸伸舌头,挽着他的手臂晃道:“月儿就只舔一下,根本没吃着!......今日是赐儿的生日,哥哥就别凶他了......” 这些年天赐在骆孤兰的宠溺下,愈发骄纵。前不久在学校霸凌同学,差点被开除。他读的那所公学大多是王室子弟,受欺负的是公爵家的小儿子。后来易寒亲自致电给公爵,答应出让一条生意十分火爆的远洋航线,才将事情摆平。骆孤云虽也爱这个侄子,总觉得姐姐太惯着他,难免对他严厉些。 夜幕降临。游轮上灯火璀璨,极尽奢华热闹。生日晚宴采用自助式。巴西烤肉是极有名的,特意把里约最有名的烤肉餐厅的厨师团队请来了船上。侍者在宾客间来回穿梭,将一米多长扁平铁棍上,烤得外皮金黄酥脆,内部鲜嫩多汁的牛肉、羊肉、鸡肉,各式香肠等,用长长锋利的钢刀,削在各人面前的餐盘里。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骆孤云与萧镶月同一众亲朋好友围坐在一起,边吃边闲闲聊着。 “世人都惊叹赞美那照片。我看那画面时心都是揪着的!月儿已两次身受枪伤了,难不成还有三回?枪弹无眼,云弟当时就该把他快速带离凶险之地!还任由他弹琴?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骆孤兰边将一大只鸡腿放在天赐盘子里,边对骆孤云抱怨道。 黛丝夫人也道:“弟弟有晕血症,就算不会受到伤害,那血腥的场面也不应该让他看见......” 萧镶月大声反驳:“你们都误会哥哥了!当时他就在我身后,就算有子弹飞来,也是他在前面挡着,伤不着我......”孙牧窃笑:“还是那句话,咱们这辈子休想在月儿面前说他家哥哥的半点不是!” “两位姐姐的确冤枉三弟了。保罗的照片虽特意把背景虚化掉,只突出了周遭拿着武器的人。世人不明所以,咱们还不知道么?月儿身后的背影一看就是三弟,那时三弟定是在用身体保护月儿......”易水赶忙解释。 贝娜公主想起来:“听说挪威的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已决定,要将今年的和平奖颁发给镶月。过几日正式的函件便会寄到瑞典皇家音乐学院。” “镶月早已经宣布不再领取任何奖项,要不咱们主动联系委员会,回掉算了......”萧镶月对贝娜公主道。 易寒笑道:“月儿宣布的是不再领取音乐奖项,这诺贝尔和平奖与音乐无关。为着摩恩财团的生意考虑,月儿还是不要推辞的好......” 众人齐齐发问:“为何?” 易寒嚼着块牛肉,大声道:“这些年在生意场上,只要稍微给点暗示,摩恩财团仿佛与月儿有些许关联,对方就好说话些!这阵子咱们在非洲可是横着走的!上个月刚以很优惠的价钱,拿下了好几处稀有矿藏!所以啊,月儿的影响力越大,咱们的生意就越好做......” 易水大笑:“二弟你个财迷!月儿竟成你们敛财的工具了!”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云月基金会这些年在世界各地援助的儿童、医疗、教育项目难道还少了?”易寒理直气壮。 卢汉坤侧头对萧镶月道:“师兄觉得这个奖项师弟还是不要推辞的好。这不仅仅是你个人的荣耀,更是咱们整个华人之光......” 第124章 骆孤云招呼侍者削了块鲜嫩多汁的菲力牛排在萧镶月面前的餐盘里,递上一杯化食解腻的陈皮山楂水,道:“什么生意,什么奖项,都不比吃饱喝足重要!难得月儿今天胃口大开,看来这巴西烤肉啊,以后可排上咱们的日常菜单......” 次日一大早,骆孤云刚晨练完回房,就见天赐从走廊那头飞跑过来,骆孤兰在后面追:“赐儿,慢点,小心摔跤!” 游轮有上百个套房。顶层是骆孤云与萧镶月的私人空间。这次骆孤兰过来,为了姐弟俩更亲近,特意安排姐姐一家与他们住同一层,在走廊尽头一套阿拉伯风格的豪华套房里。 骆孤兰追上来:“舅舅们还没起床呢!咱们晚点再去!”天赐大声嚷嚷:“不行!错过了时辰就看不到了!昨日老船长说了,必须赶在日出前!” 骆孤云皱眉:“大呼小叫地何事?小舅舅还在睡觉,莫扰了他!” “赐儿昨日听说附近的海豚湾日出之前会有海豚出来活动,非要坐上小艇去看海豚......”骆孤兰道。 骆孤云想了想:“舅舅让侍卫带赐儿去,可好?”天赐撒娇:“不嘛不嘛!我要舅舅们陪我去!”骆孤云也只得顺着他:“好好......那就舅舅陪赐儿去......”天赐还是不依:“不嘛不嘛,要小舅舅也一起!” 天赐虽有点怕骆孤云,毕竟是娘舅亲,天生的血缘关系,又怕又喜欢和他亲近。萧镶月听到动静,也已披衣起床,听说了缘由,自是乐意陪孩子。 游轮配有数艘快艇。之前俩人也常坐上小艇,或出海钓鱼,或近距离观赏各种海洋生物。骆孤云想着此去海豚湾快艇来回也就十几分钟,一小下就回,也没通知旁人,只和贴身服侍的大雪说了声,嘱咐她让厨房熬点消食健脾的马蹄山药小米粥,等出海回来再用早餐。坐上直达底舱的电梯,吩咐水手放下快艇,与萧镶月、骆孤兰带着天赐上了船。 快艇上风大,早上还是有点凉,骆孤云后悔没给月儿带件外衣。萧镶月从后面环抱着他的腰,像个树袋熊一样紧贴在后背上,俏皮地道:“哈哈,有哥哥在前面挡风,月儿可一点都吹不着......” 天赐在船上兴奋得一刻不消停,一下爬上船舷,一下攀到船尾,骆孤兰根本管不住他。骆孤云生怕他一不小心掉海里,刚想让姐姐给他穿件救生衣,念头未落,就听骆孤兰一声惊呼,正在船尾玩耍的天赐不知怎的,真的掉进了海里!在水里拼命扑腾,眼看就要沉下去......骆孤云来不及多想,纵身跃入海中,一把抓住他,奋力将他托举出水面,游向船舷。萧镶月与骆孤兰合力,手忙脚乱地将天赐拉回了船上。 正当骆孤云松了口气,准备也爬上船,一条巨大的鲨鱼游过来,张开血盆大口,紧紧咬住手臂,将他往深海拖去。不管如何挣脱,那鲨鱼就是不松口,鲜血迅速浸红了一片海水......闻到血腥,远处又游来一群黑黝黝的家伙。危急间,萧镶月掏出那柄不离身的小刀,一头扎进海里,奋力游向他,大叫:“哥哥接住!”骆孤云接过刀,猛地戳进鲨鱼的眼睛,那鲨鱼吃痛,终于松开了嘴。 俩人相互扶持着游向快艇,拼尽全身力气,堪堪在鲨鱼群追上之前爬上了船。惊魂甫定,骆孤云被鲨鱼利齿穿透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咕咕往外冒。萧镶月呛了几口海水,激烈地咳嗽,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搂着骆孤云,双手拼命捂住他流血的伤口。骆孤云疼得直抽气,也说不出话来,见萧镶月呛咳得厉害,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给他捶着胸口。 骆孤兰更是吓得脸色煞白,乱了方寸。惶急间,海面上出现一艘小艇,正快速往这边驶来。骆孤兰见到救星,拼命挥手:“这里!这里!” 侍卫队长伍方早餐时没见骆孤云和萧镶月,问了大雪,说将军和叶儿陪天赐少爷看海豚去了。听船长讲此地常有鲨鱼出没,有些不放心,便带着几名侍卫赶了过来。 侍卫们将浑身是血的他们用担架抬了回去。船上的宾客都惊动了,孙牧赶忙查看俩人伤势。缓过来一点的萧镶月道:“孙大哥快......快救哥哥,他流了好多血......”骆孤云艰难道:“三弟没事......月儿咳得厉害......” 所幸游轮上各种急救设施齐备。孙牧详细给俩人做了检查,萧镶月只是呛了海水,并无大碍。骆孤云伤口虽深,未伤及骨头,将撕裂处缝合,打了破伤风针,裹上绷带。只是受伤的手臂暂时无法动弹,得将养几日了。 午餐时间,众人围坐在中餐厅的大圆桌吃饭。 骆孤云受了伤,不能食用辛辣刺激之物,孙牧特意吩咐换些清淡适口有益伤口愈合的菜式。当归、红枣、红豆、红花生、枸杞熬制的五红汤,最是补血。萧镶月坐在骆孤云身旁,将汤水小心吹凉,一勺勺地喂到他嘴里。 骆孤云一边享受着月儿的照顾,一边给大家讲着早上的惊魂一幕:“那畜生得有两米长!在水里力气大得很,咬住我就不放!若非月儿及时递过刀子,只怕我现在已成鲨鱼的腹中餐了......” 易水调笑道:“天赐就是你们的命中魔星!那年月儿扭到脚,这次三弟又伤到手。不过......好像都正中你们的意!你看月儿不离左右,三弟想要什么,不待开口,便巴巴地送到跟前,瞧把他美的!” 骆孤云洋洋得意:“那是!你们总说我对月儿悉心体贴,无微不至。月儿对我才是体察入微呢!但凡我想吃什么菜,刚在脑子里一转念,他就像会读心术似的,恰到好处地送到嘴边。这就是心心相印罢......”萧镶月心疼道:“孙大哥说了,哥哥虽没伤到骨头,可动脉破裂了,手臂千万不能动弹,牵扯到伤口的话又会大出血......” 孙牧庆幸:“月儿肺不好,不能长时间憋气,本来游泳技术就不行,平常都只能在泳池里浅浅地游一下。听说差一点点就被鲨鱼群追上了,想想着实后怕......” “当时我是吓呆了!月儿半秒都没有犹豫,就像当年替云弟挡枪一样,压根没考虑自己的安危,飞身跳进了海里......”骆孤兰还有些惊魂未定。 骆孤云眼眶里似有波光闪动,神情悠远。没有接话,只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在桌子底下握住萧镶月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 黛丝夫人动情地道:“这些年我在将军和弟弟这里,看到了爱最好的模样!相互陪伴,相互成就,双向奔赴......” “他们俩啊,一个武可安邦,富可敌国。一个才可倾世,貌可倾城,岂是寻常人能比的?”易水揶揄。 “大哥此言差矣!我和月儿就算一直在路上讨饭,或者在李庄做农夫,也定会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与什么财富地位的无关!”骆孤云咽下萧镶月喂到嘴边的一块炖得软烂的蹄筋,回过些神来,反驳道。 易水无奈:“好吧......你们秀恩爱秀出天际,凡尔赛赛到云端,咱们也没耳听,没眼看!” 易寒撺掇:“吃过饭咱们搓麻将去,让月儿帮你摸牌,准赢!”骆孤云大笑:“人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三弟才不上你们的当呢......月儿早上呛了海水,又惊吓一场,我得带他回房休息,喝点润肺的汤药......” 晚间,游轮上举行了一个小型音乐派对。宾客们纷纷上台表演节目,场面热闹欢腾。骆孤云伏在人耳边撒娇:“想听《揉面曲》......”萧镶月一头雾水:“什么《揉面曲》?”骆孤云道:“就是咱们成亲那年,我揉面时,月儿用小提琴拉的那首......”萧镶月瞪大眼睛:“哥哥什么时候也学会乱取名了?那曲子根本就没有名字!”拿起小提琴施施然站上舞台。 如诉如幕的琴音在海上的夜空萦绕缠绵。众宾客也听得如痴如醉,争相打听这曲目叫什么?怎的从未听镶月演奏过...... 派对结束,俩人回房。萧镶月道:“月儿睡觉总不老实,迷迷糊糊老爱往哥哥身上蹭,担心碰到伤口。一会儿让大雪在地上铺床被褥,这几日我就打地铺陪哥哥罢。”骆孤云急道:“不行,要睡地上也是哥哥睡!”萧镶月想了想:“那就在卧室里再放张床,可好?”骆孤云反对:“也不行!我晚上没人搂睡不着!再说,这点伤算什么?哥哥单手也可在月儿身上做一百个俯卧撑,不信试试......”伸脚一勾,将萧镶月绊倒在软榻上,趴了上去。 正嘻哈打闹间,卧室门没关,骆孤兰敲门进来。俩人整整衣衫,规规矩矩站好。骆孤云忙道:“姐姐请坐下说话。” 骆孤兰坐在沙发上,欲言又止:“我此次前来一为赐儿过生日,二来......有些话要当面与你们说......这些话只合适姐姐说,旁人未必会操这份心......” 骆孤云拉着萧镶月在软榻上坐下,道:“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骆孤兰道:“姐姐知道你们情深意重。这些年看着你们过得幸福美满,也无比欣慰。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科学技术发达,你们可否考虑通过代孕绵延子嗣......” 骆孤云正色道:“弟弟从认定月儿那一天起,就没有考虑过子嗣之事!若姐姐要说的是这个,不必再提。” 第125章 “代孕之事无需你们出面,更不用身体接触。只需要提供精子,一切姐姐都会安排好。想要混血的,还是同种族的,随你们挑......要多少个都行!”骆孤兰赶紧解释。 骆孤云没好气道:“姐姐当我们是种马么?随便找个子宫替我们孕育孩子?那孩子若不是与月儿所生,又有何意义?”蹭蹭身旁的人,换了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再说了......听说女人生孩子是极疼的,就算月儿能生,我还舍不得让他生呢!” 萧镶月瞪他一眼,抿着嘴没有说话。 骆孤兰又道:“若顾虑月儿是公众人物,担心名誉问题,弟弟们放心,一切高度保密!保管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骆孤云叹口气:“世人皆道多子多福,可我觉得与月儿一屋二人,三餐四季,足以抵得世俗所谓的圆满......传宗接代只不过是生物本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是更高级的幸福!” 骆孤兰道:“你们如此优质的基因,浪费了岂非可惜?” 骆孤云提高声量:“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基因的延续,而在于灵魂的契合。人类在宇宙中渺小如微尘,千百年后,谁又记得谁?能过好这一世已是上苍眷顾,弟弟不是贪心之人!” 骆孤兰有些急了:“若人人都像你们这样不考虑传宗接代,那人类岂不是很快就要灭绝?” 骆孤云将没受伤的手臂搭在萧镶月肩上,翘着二郎腿,笑道:“往小处说,愿意生十个八个孩子的家庭比比皆是,不差我们俩!往大处说,要论咱俩没有为人类繁衍做贡献之过的话......月儿的音乐定可千古流传!弟弟虽不才,以前在国内守疆卫土,护一方百姓,现如今在国外,摩恩财团创造的财富,云月基金会的慈善捐赠,也算是为人类社会进步尽了点绵薄之力......只怕也可将功抵过了罢?” “你们现在还年轻,体会不到,等将来老了,膝下无子,没个儿女照应,定会感觉寂寞空虚......再说了,百年之后,总得有人送终才是......”骆孤兰苦口婆心。 骆孤云不屑道:“养儿防老,那是普通百姓的思维!这点大哥说得对,我和月儿一 个武可安邦,富可敌国。一个才可倾世,貌可倾城。压根就不需要考虑那些!送什么终?迂腐!若我们都死了,俩个烧成灰,找个瓦罐,骨灰合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杯荒土埋了,岂不妙哉!” “你......你,好好地说什么死不死的,简直荒唐!”骆孤兰变了脸色。 骆孤云见姐姐急了,忙挪去沙发上坐下,扶着她的肩哄道:“弟弟知道,姐姐如此执拗于子嗣问题,皆因当年在冯家受了委屈。可现在不是已经有赐儿了么?咱们好好培养赐儿,什么养老送终的,那都不是事!” 骆孤兰抹着泪道:“姐姐暂时说服不了你们也罢了......好在男人七八十岁都还可以生育。你们好好考虑,什么时候想要了,姐姐随时安排......” 第55回 萧镶月光耀寰宇巅骆孤云割爱意决然 一九六二年底,诺贝尔和平奖颁奖礼在挪威的奥斯陆礼堂举行。 萧镶月一身庄重的燕尾服,打着正式的领结,依旧是风度翩翩,气质卓绝。俊美的面容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成熟韵味,举手投足间更添一种时光酿就的从容和优雅。 挪威国王亲手将奖杯交到他手中,与他一起肃立一旁,静静地聆听评委会主席唐纳尔致颁奖词: 在人类历史的漫漫长河中,和平,始终是最为珍贵的愿景。它宛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指引着全人类前行的方向。 然而,现实却往往充满了残酷与无奈,战争的阴霾始终笼罩,带来无尽的苦难与伤痛。而在这黑暗之中,总有一些伟大的灵魂,如熠熠星辰,以非凡的力量、勇气和宽容,为世界点亮和平的曙光。 今天,站在这个象征着人类最高和平荣誉的颁奖台上,我们怀着无比的崇敬与感动,将诺贝尔和平奖授予查莱德。弗朗西斯。镶月。萧先生。他的贡献如同光明星,在黑暗世界中熠熠生辉,让和平的光芒普照每一个角落。 查莱德。弗朗西斯。镶月。萧先生曾被人类战争史最黑暗的罪恶深深伤害,那些迫害与折磨,在他的生命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那些痛苦的经历,如噩梦般缠绕。然而,他用宽容化解仇恨,用爱战胜苦难!他以音符为笔,以旋律为墨,倾诉对战争的控诉,对和平的渴望。每一个旋律都包含着对生命的尊重与热爱。 他的音乐超越了国界、种族与文化的界限,成为连接不同民族,不同信仰人们心灵的桥梁。他的作品宛如温柔的春风,拂去人们心头的隔阂与偏见,又似清澈的溪流,滋润着因仇恨而干涸的心田。 查莱德。弗朗西斯。镶月。萧先生,不仅是当今世界最伟大的音乐家,更是一位伟大的和平战士。他用音乐讲述着人类共同的情感与梦想,促进不同民族之间的交流与理解。他通过音乐作品传递反对战争,呼吁和平的强烈愿望,让仇恨在旋律中消融,让和平的种子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战争年代,面对罪恶的法西斯,他不惜牺牲自己,以生命为代价,换取学生与人民的平安。如今,他又以非凡的勇气和艺术感染力,成功化解了一场可能引发大规模种族冲突的危机。 今天,这份奖项,是对他杰出成就的高度认可,更是对他伟大精神的崇高敬意。 他的伟大,不仅在于他卓越的音乐才华,更在于他那颗为了世界和平而跳动的炽热之心。他以音乐为武器,向世界宣告和平的珍贵,以艺术为纽带,将不同的人们紧密相连。他的成就,将激励人类精神之光...... 骆孤云坐在台下,暗暗抱怨这致辞也太过冗长啰嗦了,还不停被掌声打断......月儿站这么长时间,掌声不停便要不断鞠躬致谢,可得累着了...... 萧镶月的获奖感言倒是简短,感谢所有爱他的人。是爱,让他内心丰盈富足,是爱,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和力量。那些浩瀚如宇宙星辰大海般的爱,足以让他击败一切苦难。 颁奖仪式结束后,瑞典政府和挪威政府联合举行了隆重的庆祝酒会。现场名流云集,几乎半个地球的显赫人物都到场了。萧镶月在挪威国王及唐纳尔主席的陪同下,与无数围绕在身边的人或碰杯寒暄,或拍照合影。连沙特王储和摩纳哥亲王都只能端着酒杯在人堆外静静等候。 现场安保极严,但获准进入的记者众多,长枪短炮对着萧镶月拍个不停。骆孤云自不会让媒体拍到与月儿同框,和一众弟兄朋友坐在大厅一角品酒聊天。 保罗拍了会儿照,跑过来与大家坐在一起,抹着汗道:“今日的镶月万众瞩目,拍个照都得靠抢!我就不去凑这热闹了,乐得清闲......” 易寒举着酒杯调笑:“这颁奖词文绉绉的,也忒啰嗦!简单说来,月儿有三大功绩,一是统一了地球人的审美。二是统一了意识形态,哪怕两帮人在大街上打架,只要说声咱们都是月迷会的,准会化干戈为玉帛!三是提高了全民艺术修养,上到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因为月儿的音乐,都高雅了起来!” 众人大笑,纷纷点头称是。骆孤云赞道:“还是二哥讲话接地气!” 人群一阵骚动。主持人大声宣布,小查莱德先生要即兴为大家献唱一首歌谣......厅内响起热烈的掌声。萧镶月翩然上台,凑在话筒前轻轻哼唱起来。骆孤云仔细一听,竟是用英文唱的: 云儿天上飘,月儿水中游,相伴乐悠悠。云抱月,月枕云,穿过柳梢头。仔细瞅啊瞅,云缠月,月追云,飞在天上呦。轻盈的云儿,像块白手帕,擦呀擦,月儿更亮喽。调皮的月儿,悄悄地翻滚,滚呀滚,卧上云肩头。 众人感觉这曲子轻盈灵动,听在耳朵里无比熨帖,好像在挠痒痒一般,让人浑身舒坦。沙特王储当场宣布:月亮在我们阿拉伯文化里象征着吉祥与幸福,平安与保护,我要在利雅得为镶月先生建造一座月亮宫,请先生来沙特讲学常住。 易水对骆孤云道:“啧啧......看你们俩,秀恩爱都秀得这么高级,让全世界吃了把糖,还不明所以......月儿也是,只这么一小会儿,就生怕冷落了三弟,忙不迭地示爱表心意......” 保罗压低声音,好奇道:“将军和镶月在一起几十年了,怎么就不会厌倦?你俩都如此优秀,是如何抵御外界诱惑的?” 骆孤云看着聚光灯下如众星捧月般的人,有些出神。他的月儿......从桫椤谷走出来的那个小小身影,终究活成了让全世界仰望的那轮皎皎明月......静默半晌,方道:“可能这世上大多数人爱的是自己,而我和月儿真正爱的是彼此。” “男人怎肯为一棵树,一朵花而放弃整个森林和花海?”保罗疑惑。 艾克大笑:“这你就不懂了!将军和镶月,就像两颗璀璨夺目的双子星,彼此吸引,牢牢纠缠。旁人在他们眼里,不是森林,不是花海,连杂草都算不上!” 第126章 易水道:“这倒是实话!我对三弟服气,便是他那非同一般的定力!从来都明白自己想要守护的是什么,意志坚定,高度自律,绝不放任自己!与那酒色财气,吃喝嫖赌一样不沾边!若旁人因此觉着他不近人情,不解风情,那可是大错特错!但凡见识过他在月儿身上的万种柔情,怕只会恨自己怎么就没命遇到这样的男子......” 易寒笑道:“大哥也不必拿我来说事嘛......三弟与月儿的感情,旁人虽羡慕,却是学不来的!于亿万人中遇到那个灵魂契合的人,概率堪比行星撞地球!我是沉溺酒色财气......皆因不管什么人,新鲜感一过,也就觉得不过如此,提不起劲,索然无味。得找些新玩意才能刺激多巴胺......” 艾克深以为然:“这世上大多数男女,一辈子都在不同的人身边兜兜转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魅力。或者寻寻觅觅,永远都在找那个对的人。即便有一心一意的,靠的也多半是忍耐和压抑,反而是对人性的扭曲。我一直不谈恋爱不结婚,便是既不愿将 就也不愿寻觅。将军和镶月,让我见识了什么是人类最顶级的感情......” 易水附和道:“艾克先生所见与我略同!这个世界肮脏龌龊,所谓爱情,大多是某方面暂时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一见钟情多半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只不过是权衡利弊。色衰则爱弛,财尽则情薄。三弟和月儿才是真正高级的爱,专一、纯粹、恒久......” 骆孤云端着红酒,注视着人群里闪闪发光的人,听着大家的谈论,感慨万千。一个念头在心里冒出来,若没有他,月儿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 他突然有些犹疑:你爱的真的是月儿吗?还是爱的也是自己? ......从十六岁起,哦,不,十岁起,便将月儿牢牢束缚在身边。当年月儿出国留学前,将婚戒套在他手上,也是存了点私心的,毕竟繁华世界,诱惑太多,月儿又如此优秀,指不定会被谁抢走!他要让所有人知道,月儿是属于他的。现在想来,若没有他,说不定月儿早就与贝娜公主儿女成双了......如今月儿的声望名誉达到了顶峰,骆孤云扪心自问:年过半百的自己还能给予他什么呢? ......这么多年,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意志便是月儿的意志。对所有事情大包大揽,压根没问过月儿的意思。他想起在当日在游轮上,姐姐提起子嗣的事,好像月儿也没怎么说话,都是他在说。月儿对自己向来都是予取予求,从不会拂了他的意。以月儿的个性,就算心里想什么,若与自己的意思相悖,可能也绝不会主动说出来......四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黄金年龄,一切都还来得及!月儿还可以有更丰富多彩的人生!若真爱的是他,难道不应该放手,还他自由? 颁奖礼后圣诞节将至。好长时间没回瑞典的萧镶月,应皇家音乐学院的邀请,回到母校做了几堂讲学。他虽任名誉院长,已有六年时间没有亲自授课了,且声名更甚,学生们早就翘首以盼。有一堂公开讲学,瑞典电视台将最先进的设备搬进教室,做了电视直播,亿万观众同时见识了他讲课的风采。 圣诞节这天,霍姆城堡举办了盛大的派对。萧镶月过去十多年教授的学生,好多都已成为知名的音乐家。听说老师要回母校讲学,纷纷从世界各地飞到斯德哥尔摩。数百师生济济一堂,各展才艺。萧镶月也演奏了查莱德先生的《瓦萨梦幻曲》以及自己的数首名曲,还被学生起哄当场献唱了获得奥斯卡最佳电影歌曲奖的那首《云月永恒》。 平安夜的钟声响过。萧镶月与骆孤云和众人在中国厅旁的休息室观看f1直播赛事。今年的总决赛是在卡塔尔的多哈举行。 艾克想起来道:“镶月全球巡演的时候没去中东。那天在诺贝尔颁奖礼的酒会上,多个阿拉伯国家的首领都力邀镶月去举办以和平为主题的音乐会,包括卡塔尔。” 易寒兴奋道:“好啊好啊!中东那块遍地流油的地方咱们觊觎好久了,就是一直没腾出手!月儿若去中东,正好搞几块油田去!”易水扶额:“罢了罢了,二弟这些年一心钻到钱眼里了......想必养你那些老婆孩子花费不菲罢?”易寒痞里痞气:“那简直是九牛一毛,再娶十个八个都不是事!全看二爷我的心情......只是大哥总挤兑我,拿我和三弟比。三弟和月儿是高级,可也得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条活路罢?” 自诺贝尔颁奖礼酒会那晚后,骆孤云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俩个他在心里激烈斗争......一想到要将月儿割舍,就心痛到不能思维......可往后的日子,自己只会一天天衰老,还能给月儿什么呢?月儿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他的人生还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只有放手,才是对他最深的爱!骆孤云想和萧镶月敞开心扉彻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可他知道,月儿无论如何不会同意!或许......只有自己静悄悄地离去,才是最好的办法。时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暂时销声匿迹,等月儿身边有了新的人,开始了新的生活。到时候往事便会成为过眼烟云...... 骆孤云心中百转千回,反复思虑,终于打定主意。就像当初在李庄,初次意识到自己对月儿心意的时候那样,暗自筹备起来...... 月儿的下半生,贴身服侍有大雪,伍方忠诚可靠,安全没有问题。饮食方面阿宽做的菜很对他的口味,只需再将月儿素日里爱吃的自己做的菜式,教他做得一模一样就行。方秘书可协助他处理日常杂物,往来信函。外部联络有吴小欣。音乐事业上有艾克和大师兄,定会帮他安排妥帖。身体的隐疾这些年杰弗逊博士的实验室一直在持续研究,暂时没有突破也无妨,月儿各方面表现都和正常人无虞。再说有孙牧,他属实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得给亲朋好友一个合理的解释,让月儿顺利开始新的生活...... 圣诞节过后萧镶月前往中东各国讲学,举办音乐会。各种筹备排练十分辛苦,每日从早忙到晚,连春节也是在迪拜过的。骆孤云虽全程陪伴,俩人几乎只有上床歇息前才有独处的时间。 萧镶月总感觉他这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太好,很是担忧:“哥哥陪着月儿东奔西跑,可是太累了?要不月儿把后面的活动都推掉,咱俩回月亮湖山庄休息?”骆孤云一本正经:“正事要紧!中东的人民渴望和平!好不容易盼着月儿来了,岂有回去的道理!”见萧镶月拿眼睛瞪着他,又搂着人嬉皮笑脸地哄道:“我这不是跟月儿学的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哥哥没什么......就是最近连日和中东各国谈收购油田的生意,琐事太多,有些烦心......” 今年的元宵节是骆孤云五十二岁生日。当天萧镶月没有安排任何活动,一整天陪着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亲手用椰枣蜂蜜做了一个阿拉伯风格的生日蛋糕。晚上在下榻的阿布扎比皇宫酒店富丽堂皇的宴会厅举办了生日派对。骆孤云的每个生日,萧镶月都会写一首曲子送给他,这么多年,已成惯例。今年的曲子是用乌德琴演奏的,旋律欢快灵动,充满异族风情。萧镶月穿上阿拉伯男子的民族服装,顶着块白色头巾,演奏完还即兴跳了一段沙特的传统舞蹈阿尔达舞,逗得骆孤云开怀大笑。宾客们也是高声欢呼,掌声雷动。 次日骆孤云没有去晨练,趁萧镶月及家眷们都还在睡觉。与易水易寒弟兄三人坐在餐厅,边用早餐边谈事。 “三弟昨晚就郑重其事地叮嘱我们一早起来会合,究竟为何?”易寒打着哈欠道。 “两位哥哥,三弟有事予你们交待!”骆孤云一脸严肃,“我......我打算离开月儿,还他自由之身!” 易水抬手摸摸他额头:“三弟莫不是在说胡话?” 骆孤云面上闪过一丝苦涩:“这个事情我已想了很久,如今全世界都爱月儿。他值得最好的,我不应该自私地占有......” 易水不解:“三弟和月儿两情相悦,情深似海!何谈自私地占有?” 骆孤云叹道:“月儿还在懵懂的年龄就与我在一起了......几十年来,我将他牢牢绑在身边。他于我是森林,是花海,甚至是整个宇宙!可对他来说,世界很大,完全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我已年过半百,未来只会一天比一天衰老,再不能给予他什么......” 易寒道:“三弟哪里老了?就你这状态,看起来顶多三十来岁!” 骆孤云叹息:“衰老是不可避免的。等到我们都老去的那一天,便来不及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因为真正深爱月儿,才会选择割舍和放手,还他自由和空间......”又道:“我需要消失一段时间,孙大哥定不会同意我的做法,所以连他也瞒着。” “当初为着要带月儿出国,假装受伤,连委员长都骗过了。如今为了离开他,又要藏起来销声匿迹?”易寒没好气地道,“那你要哥哥们做什么?给月儿介绍女朋友?” 骆孤云苦笑:“那倒用不着。如今全世界都爱月儿,收到的求爱信堆成小山。只要他是自由身,说不定可以和赫本小姐从友谊升华为爱情......上回在挪威,我看那摩洛哥艾莎公主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 第127章 “你打算如何和月儿交待?说后悔了?说不爱他了?”易水闷闷地道。 骆孤云叹息:“我和月儿之间勿需多言。我会让他明白,我已决然离去,他身边不再有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或许会想通,开始新的生活......” 易寒质问:“若月儿根本不接受你所认为的更好选择,开始什么新生活,那又如何?” 骆孤云长叹:“至少我应该给他重新选择 的机会......若他历尽千帆仍要回头,或者压根就不愿尝试,我当然永远都在......” 今年的四月初一是萧镶月四十六岁生日,也是俩人成亲三十年的日子。骆孤云计划那天便是自己离去之日。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你不可太贪心,月儿已将三十余年的美好光阴给了你!他需要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或许多年以后,他已儿女成群,自己也垂垂老矣,再见面已是云淡风轻。可以微笑着问一声:“月儿过得可好?” ......至于自己,没了月儿,余生又将如何度过?难道真的做和尚去?或者像易寒那样,娇妻美妾成群?......那样骆孤云也感觉无甚趣味。若没有和月儿这三十年,还可以将就,随便和一个人或者一堆人过,都无所谓。但是就像他当年行军打仗时和易水讲的,与月儿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快乐无比,世间幸福美好莫过于此!叫人如饮过琼浆,再饮其它便觉索然无味......或许这就是古人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从十六岁开始的爱恋,朦朦胧胧的心意,得偿所愿的甜蜜,分别时的朝思暮想,日夜牵挂,每一个细胞都在心动的感觉,每一个毛孔都为他敞开的亢奋,失踪的时日分明自己的魂也没有了,只剩躯壳......更多的是无数平常日子的陪伴,月儿的一颦一笑,俩人的晨昏相对,不会再有了......或者仅靠回忆过日子?骆孤云没想好,以后的日子以后再说罢...... 离着四月初一还有好几天,萧镶月提前结束了在中东的活动,准备与骆孤云飞回曼哈顿摩恩大厦顶层的居所,庆祝生日及成亲三十年纪念日。 摩恩财团已在中东拿下好几块油田,骆孤云与易寒等都成了各国王室的坐上宾。沙特王储特意设宴为萧镶月及一众贵客饯行。丰盛的晚宴过后,弟兄几人坐在贵宾包厢观看王室特意准备的歌舞表演。 萧镶月探究的看着人:“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月儿?”以他对骆孤云情绪的敏锐,总觉得他最近有些不对劲。 骆孤云端着的一杯咖啡差点没洒出来,为了掩饰,猛喝一口,又呛到脖子,激烈地咳嗽。萧镶月连忙给他抚胸捶背,一叠声道:“哥哥怎么了......哥哥没事吧......” 易寒一本正经:“如今摩恩财团的机构越来越庞大,遍布世界各地,很多决策都得三弟亲自定夺,需要思虑的事情多,有时候难免心烦......” “月儿有所不知,现在国内闹饥荒,听说你从小长大的地方都饿死了好多人!三弟多方筹集粮食欲赈济灾民,却遇到阻碍运送不进去,正忧心呢......”易水面色沉重。 萧镶月恍然大悟,嗔道:“难怪!月儿最近总觉着哥哥有心事!这些不好的事情都瞒着我,生怕月儿担心!其实说出来,让月儿替哥哥分担一点不好么?” 萧镶月每年生日都是热热闹闹,亲朋好友一大堆。今年骆孤云却想过二人世界。俩人回到摩恩大厦,一连数日,四门不出。前段时间他顾虑月儿劳累,欢好时多是动作轻柔,浅尝辄止。这些天却是有点迫不及待。那琥珀色的润肌膏用了好几回,直将人折腾到浑身瘫软。 萧镶月觉着骆孤云最近忧心的事太多,希望藉此转移他的注意力,竭尽全力想要安慰他,拼命迎合。俩个都存了同样的心思,在床上激烈纠缠,抵死缠绵。只觉一下被抛上云端,一下被裹挟到惊涛骇浪中,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仿佛让人灵魂出窍。自打萧镶月刚恢复记忆那段日子,骆孤云为让他走出痛苦,俩人已好长时间没这样纵情欢愉了。萧镶月喘着气:“哥哥都过五十了,怎么还像年轻小伙子一样,精力充沛,还要不够吗?看来月儿是不能满足你了......”骆孤云搂着人撒娇:“不够,不够,永远都不够......” 四月初一早上,慵懒醒来。骆孤云道:“哥哥今日要亲自下厨,把月儿所有爱吃的菜式都做一道!咱们来个浪漫的烛光晚餐!”萧镶月抱着他撒娇:“月儿腰酸腿软,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骆孤云疼惜地给他揉捏着腰,哄道:“月儿就躺床上休息,若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待哥哥做好一口口地喂你......” 水晶吊灯将细碎的光瀑倾泻在红锻铺就的餐桌上。黄焖甲鱼、活渡花鲢、藿香鳝丝、姜丝鸭脯、文思豆腐羹、红酒焗蜗牛......光蛙腿就做了三个菜式:西芹炒、黄油煎、米汤煮......都是萧镶月爱吃的。 红烛摇曳,将俩人周身镀上一层暖暖的柔光。高脚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几杯红酒下肚,暖意顺着血管漫遍全身,一切像是坠入了迷醉的梦境。 骆孤云道:“月儿还记得当年出国留学前,咱们在上海南京路法式餐厅那晚么?”萧镶月拉起他的手,两颗钻戒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炫目的光彩。亲吻着骆孤云手上那颗戒指:“怎么记不得?这便是当日亲手给哥哥戴上......时间过得好快!一晃都二十九年了......怎么月儿觉着竟像昨日似的......” 俩人追忆往昔,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呼吸间尽是红酒与白兰地交织的香甜。平日里骆孤云从不会让他多喝,今天却没有拦着。萧镶月不胜酒力,两颊渐渐泛上醉人的绯红,加上最近几日体力透支,很快便晕晕乎乎,已不知今夕何夕。 尽管骆孤云早就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真到分别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将在酒精和微量助眠药剂作用下昏睡的人,抱回床上,舍不得撒手,抱了又抱,吻了又吻,那种肝肠寸断的痛楚,几乎让他要放弃自己的决定。盯着萧镶月沉睡的容颜,想留一封信,详细写下自己的想法。直到黎明将至,千言万语只得寥寥几字: 月儿吾爱,珍重。 落款只有一个字:云。 第56回 殇逝一曲举世同悲酒庄孤影相思如酿 萧镶月宿醉醒来,一摸枕畔没人。支起些身子,瞧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柄小刀......之前那柄不离身的小刀,在巴西被大白鲨带去了深海。骆孤云曾懊恼过好几次,说要给他重新锻造一柄。这小刀与之前那把一模一样,但是云月相绕的图案没有了云,只剩一弯月亮卧在刀柄上! 萧镶月揉揉眼,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小刀下面压着一张信笺,拿起来一瞧,上面写着:月儿吾爱,珍重。云。 再一低头,发现无名指上戒痕还在,骆孤云亲手给他套上的,几十年从未离身的婚戒却不见了!萧镶月慌了神,以为昨晚宿醉不小心蹭掉了,翻遍被子枕头却都没有寻见......他彻底慌了,打开门想唤人......就见大雪捧着个精美的白瓷炖盅往卧室这边走来。忙道:“将军呢?可有说去哪里了?”大雪回道:“将军一大早就......就出了门,没说去哪里,只吩咐大雪听着点动静,等叶儿起床了,把这醒酒养胃的葛根芩连汤端上......” 萧镶月蹬蹬蹬跑到隔壁书房,拉开抽屉,一直珍藏摆放在一起的父亲的玉箫还在,当初成亲时骆孤云作为聘礼送给他的,母亲的那枚玉佩却不见了! 萧镶月懵了,跌坐在沙 发上,心头一片混乱。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骆孤云这是要和他彻底决裂了! 天台响起直升机的轰鸣,是哥哥......萧镶月飞奔去停机坪。一架最先进的米-8河马直升机盘旋着降落。易水跳下舷梯,拄着拐杖的易寒也跟着下了飞机。 萧镶月充满希翼的眼神黯淡下来。 身后大雪来报,说孙大爹到了。顶层有两部直达电梯,只有获得权限的人才可以上来。 孙牧也来到天台,奇道:“月儿哪里不舒服?三弟呢?” 一切已无需多言。萧镶月声音微微颤抖:“大哥,二哥,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唉!三弟要做什么?谁能拦得住他?月儿莫急,天台上风大,咱们进屋说话......”易水赶忙道。 屋内气氛凝重。 “三弟认为他年纪大了,未来将一天比一天衰老。月儿应该重新选择,开始新的生活。”好一会儿,易寒才艰难开口,“他要我们对外宣称他去了尼泊尔攀登珠穆朗玛峰,月儿肺不好,自然是不能随行。然后宣布他在珠峰遇到雪崩,我们都以为他遇难了,合理地消失一段时间。等月儿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再出现......这样顺利过渡,大家也不会感觉到突兀,亲戚朋友也不会对月儿有任何非议......” “我在杰弗逊博士的实验室,天没亮就接到三弟的电话,说月儿身体不舒服,要我过来一趟!原来是这样!估计他是担心月儿醒来后情绪激动,受不住......”孙牧又是惊愕又是生气。 第128章 “这倒是他的风格!即便人消失了,对月儿的保护也是无处不在!”易寒无奈道。 萧镶月声音低沉:“大哥二哥,你们是否知道哥哥真实去了哪里?” 易水叹气:“三弟心思缜密。我们若知道他的去向,肯定会忍不住告诉月儿,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孙牧顿足:“三弟糊涂!以为没有了他,月儿就能重新开始?他在月儿心中什么份量?自己不知道么!” 萧镶月眼神空洞,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怪哥哥......是月儿的错......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 孙牧见他脸色有些苍白,担心不已,坐来身边把了把脉:“瞧我急得!又在月儿面前说三弟不是!那......月儿如何打算?” 易水道:“三弟人品贵重,每遇大事沉着冷静。就是在月儿身上会乱了方寸......我看他是当局者迷,不出两个月,准会后悔,自动现身!” 萧镶月声音微弱却很清晰:“哥哥们暂且回去,不用担心月儿。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好好思虑思虑......” 两个月过去,骆孤云杳无音讯。 摩恩财团的情报系统展开全面搜寻,希望能找到他去向的线索。只在当日早上肯尼迪机场的监控中,发现一个疑似骆孤云的模糊背影,至于他究竟是用什么身份登的机,登上了哪趟飞机,根本无从查询。 这两个月,萧镶月带着大雪和小罗伊,回到查莱德先生的小院住了一段时间。那里是他和骆孤云出国后,俩人住得最久的地方。端午过后,弟兄几人不放心他总呆在瑞典,飞来斯德哥尔摩在霍姆城堡相聚。黛丝夫人、卢汉坤和艾克也都知晓了情况,帮着一起出主意。 “原本想等着他自动现身,看来是我们是低估了他的意志!”易水叹气。 易寒苦恼道:“以三弟的手段,一天换一个身份都有可能。他刻意躲起来,人海茫茫,咱们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劳针!” 艾克感慨:“深情如烈酒,饮者会醉了心智。将军也是凡人,对镶月极致的爱让他满心执念,反倒不如咱们旁观者清醒!你们中国古诗说的‘情到深处似无情’就是这个意思了......” “我想不管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报刊杂志电视总是能接触到的!为今之计......咱们就利用媒体,公开月儿的各种信息......别看他嘴硬,若真见着师弟夜夜笙歌,左拥右抱,肯定会嫉妒吃醋!到时就会主动现身了......”卢汉坤分析道。 易寒一拍大腿:“这主意好!” 盛夏到深秋,萧镶月在贝弗利山的格罗夫庄园,举办了数场规模盛大的派对,今年格莱美的获奖者,奥斯卡最佳男女主角,好莱坞大半著名电影人,均受邀出席。媒体乐得吃瓜,娱乐头条每天都可见萧镶月的八卦消息,与各种人物合影的照片。他和赫本小姐亲密互动,翩翩起舞的视频,被各电视台当成吸引眼球的劲爆绯闻,反复播放。又应欧洲音乐协会的邀请,在欧洲各国王室举办宫廷音乐会。媒体拍到他与艾莎公主出双入对的画面,迅速刊登在各大报刊杂志上。萧镶月虽年过四十,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俊男靓女,世人都称道十分般配。即便在最偏远地区的地摊上,也能买到封面印着他和艾莎公主亲密合影的杂志。 五个月过去,骆孤云还是如石沉大海。 冬至这天,萧镶月从欧洲飞回纽约。弟兄几人聚在摩恩大厦八十八层的私人会所。 易寒垂头丧气:“唉,你们这是神仙打架!如今摩恩财团好几起跨国贸易等着三弟决策,他迟迟不现身,咱们群龙无首,实在令人心焦!要不......月儿就遂了三弟的愿,真的与那艾莎公主结婚,生米煮成熟饭,就天下太平了!若是不喜欢艾莎公主,好莱坞年轻的帅哥美女多的是!总之......月儿身边有了新的人,开始了新生活,估计三弟就会出现了......” 易水懊恼道:“三弟还真是稳得住!当时以为不出几天,他自己就会想通!唉......谁叫咱们行军打仗时,习惯了服从总司令的命令......这回明知不妥,还帮着他隐瞒月儿,都怨我们......” 孙牧担心萧镶月的身体:“冬日已到,纽约还是太冷了些。要不大哥陪月儿去月亮湖山庄住一段时间?待明年开春再做打算......” 萧镶月精神状态尚好,看起来很平静,只是清瘦了一些。 这几个月,他想了很多,以他凡事喜欢自责的性子,深深为忽略了骆孤云的情绪而悔不当初......他觉得都是因为自己对哥哥不够关心,不够好,骆孤云对他失望了,才会厌弃了他,才会离他而去......若他不领什么和平奖,不要忙于什么演出,及早觉察骆孤云的想法,主动和他深谈,交心,哥哥便不会走......这些时日,他时常沉浸在回忆中,回忆俩人离开中国以来的点点滴滴......得知他身体隐疾时骆孤云的日夜忧心......为成全他的音乐梦想,心甘情愿在查莱德先生的小院,一住便是九年,日日夜夜地陪伴,无微不至地照料......刚恢复记忆那段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有时半夜睡不着,会起来写曲子,骆孤云不干涉他,也不打扰他,就默默在一旁写字画画陪着......无论何时,哥哥永远都是把他放在第一位,捧在掌心里......牺牲、隐忍、克制、包容、付出、无怨无悔......用似海的深情将他紧紧包围...... 萧镶月在心里呼唤,哥哥回来!失去你,拥有全世界又有何意义?他想起来,成亲三十多年,从未对哥哥说过“我爱你”三个字,他认为语言的表达太过苍白。可是,等骆孤云回来,他要日日在他耳畔说:哥哥,月儿爱你,月儿只爱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只爱你...... 他已打定主意,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寻回骆孤云。 桌上放着一张请柬。维也纳爱乐乐团下周将在曼哈顿的卡内基音乐厅举办演出,特邀他亲临现场观摩指导。 爱乐乐团的现任指挥卡尔,萧镶月是熟悉的,之前全球巡演的时候曾合作过。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电话那头是卡尔惊喜的声音。萧镶月告诉他请柬收到了,不过他想亲自在音乐会上演奏一首曲目。 卡尔热情又兴奋:“太好了!我马上安排重新印制节目单!不过,门票价格也要翻倍!多出来的收益,回头我会安排全部打入先生的指定账户......先生肯提携我们乐队,是我们全体的荣光......对了,小查莱德先生要演奏的是首什么曲目?”萧镶月道:“是我新作的一首大提琴独奏曲,曲名为《殇逝》。” 萧镶月又打电话给保罗,告诉他自己下周要在卡内基音乐厅表演大提琴独奏,可否进行现场直播。保罗很开心:“当然可以!咱们bbc在纽约也有分部!只是这次又被我们抢了先,美国那几家广播公司估计肺都得气炸了!” 萧镶月不能接触绒毛动物,他在的地方是严禁有猫狗等宠物的。大雪的女儿罗伊很喜欢猫,小罗伊在船上长大,骆孤云和萧镶月都很疼她,特许她养了一只。在游轮上的时候就养着了,不过只能关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不可以放出来。 大雪带着罗伊,与侍卫秘书等住在摩恩大厦的另外一层。 又过几日,萧镶月来到罗伊的房间。女孩很惊喜,搂着他左右面颊亲个不停,一起坐在床沿搭积木玩。那猫就蜷缩在茶几上看着俩人。萧镶月强忍着恐惧,抱起猫,解开几颗纽扣,抬起尖利的猫爪,在自己肩膀上抓出几条深深的血痕。罗伊一声惊呼:“叔叔,流血了!”萧镶月做了个嘘的手势,微笑着道:“......不要告诉妈妈,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回到顶层卧室,萧镶月对着镜子,冷静地将那被猫抓破处裹上一层纱布,和衣躺下,迷迷糊糊睡去。 早上醒来,他感觉身体在发烧,头有些昏昏沉沉。音乐会七点开始,大提琴独奏是最后一个节目,差不多九点,还得坚持到晚上......萧镶月计算着时间,起床洗漱准备,勉强吃了点东西。套上衬衫,穿上正式演出的服装。在侍卫保镖的护送下去往音乐厅。 伍方开着车,从后视镜见他仿佛脸色不太好,十分担心:“镶月病了吗?要不要通知孙副官?”萧镶月感觉有点眩晕,道:“是有点不舒服,应该没有大碍。晚上音乐会快结束的时候,你打个电话给大哥,通知他来接我就行。”他是担心孙牧若早到就不准他上台了。 眩晕一阵阵袭来,冷汗湿透了衬衫。陪同他的音乐会主办方絮絮叨叨,已听不清在说什么,勉强撑着,只有一个信念,要坚持到上台那一刻,并且要拉完曲目。他之所以选择大提琴演奏,是因大提琴的音色缠绵细腻,优美哀怨,正合适《殇逝》这首曲子。现在则庆幸今天幸好选择了坐着演奏的大提琴,高大的琴身正好可以支撑身体,有助于他顺利拉完曲子。 今日观看演出的观众,大多是冲着小查莱德先生来的。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个节目,萧镶月风度翩翩的身影终于出现,现场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 低沉回旋的琴音仿佛从灵魂深处逸出,穿越遥远的时空投射进心间。缓缓流动的音符哀伤孤寂,透着道不完的悲凉,绵绵无尽的思念......一种莫名的迷茫、无助、伤感、孤独,涌上心头,让人揪心地疼。没有撕心裂肺,却有无声的眼泪......听众的心好象也被揉碎...... 第129章 现场的数千观众,电视机前的数亿观众,深深沉浸在这让世界为之落泪的旋律中...... 大提琴的呜咽撕开被岁月尘封的记忆。每个人都在心底叹息,目睹日出日落,时光飞逝与无法挽留的哀愁,无奈地看着青春年华和岁月如流沙般地从指缝中溜走,抓不住也留不下......感伤的情绪愈发浓烈,爱人啊!我在这里徘徊,在这里等待......每一个颤音,都像内心深处的一声叹息,一次泣血的呼唤......每一次运弓,都似在追忆逝去的岁月,深深地眷念......仿佛站在生命的尽头,回首往事,将那些深情的,美好的,遗憾的,悲欢离合一一诉说......诉说那逝去之殇...... 座无虚席的音乐厅内鸦雀无声,观众们早已泪流满面,忘记了鼓掌。琴音已歇,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萧镶月起身致谢,“砰”地一声巨响,大提琴连着台上的人,轰然倒下。 当日骆孤云离开摩恩大厦,心头茫然。想真的去攀登珠峰,又觉着在那与世隔绝,通讯不便的高原,外面的消息一点都得不到,终究是放心不下。想起前几年在法国波尔多的乡下买了个酒庄,那里地处偏僻,就算摩恩财团如何神通广大,一时半会也应该找不到他。便去往机场,登上了前往法国的航班。 萧镶月喜欢喝点葡萄酒,骆孤云一直有收集高品质葡萄酒的爱好。前些年在巴黎巡演的时候。法国红酒行业协会给他推荐了这个位于法国西南部的小酒庄,名叫昂勒堡。酒庄虽产量不高,地方也偏僻,但酿出的酒品质是极好的。想起当年留学时,月儿曾在信里说将来要一起去酿酒。就大笔一挥,买下了酒庄。当时桌子上摆着一本名叫安德烈的护照,就以安德烈的名字签了约。后来月儿大病一场,又买了月亮湖山庄,再后来恢复记忆,俩人环球旅游......几乎把这事给忘了。 昂勒堡酒庄位于法国西南部的乡下,离着最近的小镇瑟农镇也有好几十里。酿了一辈子酒的甘登夫妇和他们的聋哑儿子在打理着酒庄。新主人从买下酒庄后一直没有出现过。安德烈的到来令甘登一家十分高兴。 骆孤云暂时在酒庄安顿下来。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无时无刻不被思念折磨着......以前也和月儿分开过,可那时有盼头,从分开起就期盼着团聚的日子。即便是失踪的时候,找回月儿的希望也从未泯灭......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有可能是永别!月儿有可能再不属于他了......骆孤云每天都魂不守舍,那种锥心的思念和煎熬,让他迅速瘦掉了一大圈。 甘登带着他学习酿酒技艺,悉心传授他每一道工序。骆孤云也觉着不能让自己闲下来,每天或去地里劳作,或扛数百个橡木桶,扛累了倒头便睡。 酒庄离着最近的瑟农镇开车约一个小时。镇上有个小酒馆,老板艾米莉和奥蕾莉是姐妹俩。俩姐妹也是萧镶月的忠实粉丝,酒馆里有不少他的音乐专辑。骆孤云离开摩恩大厦时只随身携带了一些月儿的照片。每天黄昏,酒庄的劳作结束后,便会驱车一小时,来到酒馆,听听那些音乐,看看当天的报纸,翻翻杂志,或者看会儿电视新闻。 小镇上何曾出现过这么气宇轩昂的人物?骆孤云中年大叔的魅力令人无法抵挡,俩姐妹都对他非常感兴趣。骆孤云偶尔也和她们喝酒调笑,却从不越矩。 俩人都觉得自己爱上了骆孤云,想方设法和他套近乎。见他每次来都听萧镶月的音乐,以为他也是月迷。艾米莉说:“小查莱德先生那双眼睛迷死人了,让人不小心多看一眼都会沦陷!”奥蕾莉说:“从未见过五官比例长得如此完美的人!原本我们对东方人都是脸盲,觉着亚洲面孔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小查莱德先生实在太英俊了!刷新了我们对亚洲人的认知......当然,安德烈先生也很帅,你们都是最好看的亚洲男子!” 俩姐妹甚至会为哪天骆孤云和谁多说了一句话而兴奋半天,觉着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只是这个成熟有型的东方男子好像对她们不感兴趣,面对各种主动挑逗献殷勤无动于衷。不管聊得多热络,每天十点前准时会走。 一天晚上,俩姐妹合谋,想把骆孤云灌醉,将他留宿。谁知骆孤云酒量十分好,她们都醉得东倒西歪了,骆孤云还像没事人一样。将不醒人事的姐妹俩抱回阁楼床上躺好,盖好被子。帮她们关了灯,关了店门,从容离去。 艾米莉和奥蕾莉感动之余,又十分纳罕。她们原本住在巴黎,因继父是个禽兽,姐妹俩不堪凌辱,才逃到这偏僻小镇。在她们的认知里,哪有男人在一个没了反抗之力的女人面前,不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的?姐姐胆大些,问道:“安德烈先生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骆孤云答:“我的爱人的确是个男子。可我也只喜欢他一个男子,对其他男人没有兴趣!可见爱和性别无关,只和是否心之所向有关......” 第57回 万里归心疾逾奔雷五百晨昏奇迹终临 报刊、杂志、电视上,萧镶月在好莱坞声色犬马的名利场和俊男靓女的狂欢派对,与赫本小姐亲密互动,翩翩起舞的影像,同艾莎公主出双入对的消息,骆孤云都看到了......他总觉得月儿虽在笑着,看起来却不如何高兴......这么多年,他习惯看月儿开心不开心,不是看表情,而是看眼神。月儿真正开心的时候,笑起来灿若星辰,那眼睛里仿佛真的有星星在闪动......而那每张照片,每段视频,眼神里都透着落寞和疏离...... 半年!骆孤云觉得自己能承受的极限最多 半年......他已计划好,等冬日最后一批酒入窖,就回到月儿身边,将自己亲手酿造的葡萄酒送给他。 ......管他什么公主王子,既然月儿和他们在一起都不开心,那还有什么意义?若月儿真移情别恋也就罢了,可明明他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硬生生把他推给别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再说,他发觉自己根本忍受不了月儿和其他人在一起!他只是个凡人,还不是圣人,没有那么大方,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他誓要把月儿夺回来,不光下半辈子,下辈子,来生来世,都要将月儿绑在身边,再不分离...... 他知道自己这次大错特错了!他已想好,回去后若月儿不原谅他,就死皮赖脸,死缠难打,月儿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或者像易寒说的那样,跪上三天三夜搓衣板......总之,他不能没有月儿!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月儿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黄昏时分来到小酒馆。艾米莉姐妹俩兴奋地告诉他,今晚有小查莱德先生演出的电视直播!骆孤云也很激动,期待着看看今天的月儿是什么模样...... 等到九点来钟,萧镶月终于上场。骆孤云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镜头先是全景,接着拉近,舞台灯光照耀下的人还是那样气质优雅。黑白电视看不出脸色,骆孤云凭直觉,感觉今天的月儿有些不对劲......以他对月儿的熟悉和了解,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月儿难受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轻咬下唇,他觉得月儿揉弦的手在不正常地颤抖,看上去非常虚弱,完全是在强撑着......那琴声悲怆忧伤得令人窒息,艾米莉和奥蕾莉姐妹俩都忍不住开始啜泣......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不对......骆孤云蹙紧了眉头,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直到亲眼目睹萧镶月在全世界面前,倒在了舞台上。 骆孤云脑袋“嗡”地一声,半秒都没耽搁,飞速跑出酒馆,跳上车绝尘而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月儿身边!心里迅速盘算,离此最近的波尔多机场有三百多公里,赶到机场再坐上飞机,到纽约得后日了......马上打电话给摩恩财团总部调来专机,一来一回也要十几个小时......他心急如焚,半秒都等不了!想起附近有个军事基地,距此只有两小时车程。基地的费利克斯中将是自己的老相识,好像新进了一批最先进的超音速黑鸟侦察机。只那超音速侦察机航程只有三千多公里,此去纽约跨越大西洋,有五千多公里,得进行空中加油...... 风驰电掣赶到军事基地。费利克斯中将不可思议:“老弟,你疯了?美国那边怎可能让一架来自法国的侦察机降落......”骆孤云心急火燎:“那边我来想办法!咱们只管起飞,你做副驾!” 起飞前,骆孤云给摩恩大厦总部打了个电话,让他们通知易寒和相关人员,他驾驶的超音速侦察机将于凌晨三点飞抵纽约,安排一个就近的机场备降。 萧镶月倒下的瞬间,前排观众惊呼着涌上舞台,现场一片混乱。孙牧刚好在那个时候赶到,迅速将他送进了杰弗逊博士的私人医院。一测体温,高达四十一度!迅速做了抽血化验,初步判断应该是某种病毒感染。孙牧在他肩上发现了猫抓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纽约泰特波罗私人机场自建成以来,第一次有来自欧洲的超音速侦察机降落,机场工作人员高度戒备,所有民用客机全部让出跑道。 第130章 自骆孤云走后,易寒大部分时间都在摩恩大厦坐镇指挥,很少回香港。亲自赶到塔台与他对话,时隔半年,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差点掉下泪来:“三弟,你终于回来了......” 凌晨三点,飞机稳稳降落。骆孤云吩咐一众赶来接他的随从招呼好费利克斯中将,一秒都没停留,上了易水亲自驾驶的超跑。 从机场到医院有三十多公里,易水将跑车开出了赛车的速度。 易寒快速给他汇报情况:“月儿九点十五分晕倒在舞台上,不到二十分钟就迅速送抵医院,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初步检查是病毒感染引起的败血症,致病源已找到,就是小罗伊养的那只猫。据保罗讲,是月儿亲自打电话给他要求现场直播,看来......一切都是他早就计划和安排好,目的就是要三弟回来......医院门口围着大量媒体和粉丝,呆会儿咱们从后门进入......” 杰弗逊博士私人医院的vip病房,各种仪器嘀嗒作响,萧镶月静静仰躺着,仿佛陷入沉睡。 “你......你竟然把月儿逼到自残的地步!简直混账!......你好好看看,现在是冬日,月儿那么怕猫!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在他肩上抓出这么深的血痕?”孙牧见着骆孤云,脸色铁青,气极败坏地将他拉到病床前。扒下肩上的衣服,露出白纱布包裹的爪印。 骆孤云双膝跪地,趴在萧镶月身上,止不住地哽咽:“月儿......月儿......哥哥回来了......” 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人嘴唇微张,却没有声音,骆孤云紧紧抓住他的手,萧镶月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回握,却没有力气握紧......骆孤云又悲又喜:“月儿!月儿......他知道我回来了!” 黑夜褪去,清晨来临。 大街上报童吆喝:卖报卖报!本世纪最伟大的音乐家查莱德。弗朗西斯。镶月。萧先生,昨晚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演出的时候,突然晕倒,生命垂危! 电视里反复播放着萧镶月拉大提琴的片段和倒下的画面。医院外面的粉丝们自发地围成一个个心形,祈求上苍不要带走他。更多的人在家里祈祷。《殇逝》一曲令无数人为之断肠,那琴音那么悲伤,原来是他生命的绝唱...... 一周过去,萧镶月的高热退了,败血症得到控制,各项生命体征也逐渐恢复正常,可就是一直没有醒来。说一直没有醒来也不准确......他维持着骆孤云刚回来那晚的状况。握他的手会微微回握,和他说话会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 世界各地的亲友都汇聚到了纽约,每天与孙牧和杰弗逊博士为首的专家团讨论病情,不惜一切代价,要在全球寻找最好的治疗方法救治萧镶月。 杰弗逊博士叹息:“孙博士已是研究传染病方面最权威的专家,若他都束手无策,相信世上再无更好的方法......” 孙牧蹙眉道:“那猫我们详细检测了,平常各种疫苗都是打着的,并没有携带什么特殊病菌。为何在月儿这里,却引发了严重感染甚至败血症?我分析关键在于月儿的体质敏感,那病菌对旁人来说不紧要,在他身上就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黛丝夫人抹着泪:“不是说感染引起的败血症已经控制住了吗?弟弟为何一直不醒来?” 杰弗逊博士分析道:“导致一直不能醒来的因素很复杂......也许脑部先天的肿块压迫了脑神经......也许当年在七三一被注射的神经递质毒素残存在体内,影响了大脑功能......或许是这次败血症感染细菌产生的毒素,导致脑神经损伤......总之,大脑是人 体最复杂,最精密的仪器,我们现有的科学水平,对大脑的了解,就像人类对宇宙的探索一样,可能还不到亿万分之一!暂时无法诊断确切病因......” 骆孤兰急道:“那......眼目下就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手段吗?” 杰弗逊博士道:“镶月对外界刺激有轻微的反应,吞咽功能尚在,能进食流质食物,说明他不是完全昏迷,而是处于微意识状态。特别是在和他讲话的时候,脑电波监测十分活跃!可能咱们的话他能听见,只是无法回应......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等待,精心照料他,多和他说话,或许能唤醒他......” 骆孤云从回来那晚起,就寸步不离地守着萧镶月。给他擦洗身子,喂食食物,和他说话......傻月儿,再等两天,再等两天哥哥就回来了呀......哥哥走的那天早上,说月儿若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哥哥就一口口地喂你......现在,哥哥就一口口地喂你...... 每天将他半抱着,细心地喂食各种营养丰富的流体食物。有时候干脆自己含着,一口一口地渡到他嘴里。骆孤云吻他的时候,萧镶月反应是最明显的,会本能地回应,甚至会探出舌头舔舐。 杰弗逊博士分析,可能他也极力想醒来,但就是无能为力。因为大脑皮层的活跃度被抑制,无法对外界的刺激做出更多的回应...... 三个月过去。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骆孤云与孙牧商量,月儿长期躺在医院也不舒服。干脆把必要的输液和急救设施搬到摩恩大厦顶层,将他带回家照料。家里是月儿喜欢的环境,就算他不醒来,肯定会感受到变化,说不定有利于恢复。孙牧也同意。带着一个专业医疗团队一起住到摩恩大厦,方便随时监测护理。 五百多天过去,萧镶月一直在沉睡。 这一年多,骆孤云不管去哪里,都会将他带在身边。但凡要移动,必是自己亲自抱上抱下。侍卫们要用担架抬,他总说,趁我现在还抱得动月儿,得多抱抱他,等以后老了想抱都抱不了了...... 冬日里,骆孤云带着萧镶月回月亮湖山庄避寒,小住两三个月。在纽约出席了秦岭十八岁的成人礼。还飞去香港,参加易寒娶第六房夫人的婚礼。易寒说再娶是为了给月儿冲喜,最好能把月儿气醒,醒过来骂他这个二哥太荒唐...... 骆孤云总当他是醒着的,是正常的,每天都和他讲各种事情......小雪做了休斯顿女篮的主教练......孙煦已年满三十,从哈佛商学院博士毕业,自己将摩恩财团的很多事务都交给了他打理......小熙喜欢表演艺术,就读纽约大学艺术学院.....秦岭从小在孙牧身边长大,对医学有浓厚的兴趣,立志学医,考上了哥伦比亚医学院,寒暑假跟着孙牧,在杰弗逊博士的实验室实习......天赐不学无术,越发纨绔,对学业半点不感兴趣,喜欢赛车,就将f1赛车队交给了他管理......二哥已经有六房夫人,二十几个孩子......摩恩财团生意版图越来越大,今年位列全球企业排行榜前十强......云月基金会的各种慈善捐赠已愈百亿,明年打算帮助非洲的贫困国家,建立传染病监测和防控体系...... 骆孤云还常给他讲在酒庄的日子,讲甘登一家,讲艾米莉和奥蕾莉姐妹俩......跟他说酿酒可好玩了,等月儿醒来,咱们就一起去酒庄酿酒...... 这天,骆孤云像往常的每个晚上一样,将萧镶月抱到浴缸里洗浴完毕,擦干水渍,裹上柔软的睡袍,抱回到床上,搂着他絮絮叨叨地聊天......月儿说希望在哥哥心里,是最美最好的,带给哥哥的都是幸福快乐,不自觉地就想把不好的东西藏起来......其实哥哥也一样......哥哥怕老,老了就抱不动月儿了......月儿若一直醒不来,也挺好,因为这样你就看不到哥哥变老的样子了...... 萧镶月抬手,抚着他的脸,嘴唇微动:“傻......傻哥哥......月儿也会老,让月儿陪哥哥一起变老不好么?” “月儿!月儿!月儿醒了!”骆孤云不敢置信。 昏睡了近十七个月,整整五百多天的萧镶月终于苏醒!这不仅是医学史上的奇迹,更是民众的集体祈祷感动了上苍,是上帝的旨意......全世界都轰动了!媒体持续好一段时间都是相关消息霸榜,各地月迷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这一事件也激励了无数身患绝症,或身处绝境的人,希望永远在,奇迹会发生...... 萧镶月苏醒的第二句话是:“对不起......哥哥,月儿错了......”骆孤云心碎了一地,大喜转为大悲,搂着人泣不成声:“月儿有什么错?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月儿昏睡的时候,哥哥最悔恨,最害怕的是,连想告诉月儿,哥哥错了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日萧镶月故意用猫爪抓伤肩膀,是考虑拉琴时牵扯到伤口疼痛,别人可能不会察觉,可骆孤云对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体察入微。他有把握,哥哥若在电视机前,看到他痛苦了,难受了,听到他用灵魂谱就的泣血呼唤,肯定会主动回来......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接触猫狗等动物,以为最多只是伤口感染发炎,没料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萧镶月苏醒后说的第三句话:“昂勒堡在哪里?月儿也想去!” 就如杰弗逊博士所分析的那样。萧镶月只是无法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回应。他其实能听到声音,也能感觉到触摸和环境的变化。骆孤云和他说的每一句话,拥抱亲吻,他都知道。就像沉入了一个深深的梦境,拼命挣扎想醒来,但却无能为力。终于有一天,挣脱了枷锁,醒过来了...... 第131章 萧镶月苏醒的时候是初夏,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科学补充营养,到秋天的时候,已是神采奕奕,恢复得非常好。长时间昏迷对他造成的影响基本消除,但肌肉有一定程度的萎缩。孙牧说若能干点体力活,每天运动着,对他是极有利的。 过完中秋,骆孤云便带萧镶月飞到波尔多,在昂勒堡庄园住了下来。 为着萧镶月要来酒庄,骆孤云已提前数月大兴土木。新建十几间木屋,安装上空调和壁炉,家具陈设虽不十分奢华,但也温馨舒适。将储酒窖易滑的地方铺上垫子,平整道路,陈旧的酿酒坊也修缮一新,连户外都装上了驱蚊设备...... 骆孤云带着萧镶月出现在瑟农镇的时候,艾米莉和奥蕾莉姐妹俩差点惊掉了下巴!不敢相信自己的偶像,那个全世界都爱,只能在媒体上见到的人,竟然来到了她们身边!更不敢相信,安德烈先生的心爱之人,竟然就是小查莱德先生! 第58回 葡萄架下蜜语情浓兄长远行哀思深重 昂勒堡酒庄有葡萄园数百亩,秋天正是采摘的季节。骆孤云与萧镶月戴着草帽,站在垄沟中,将一串串成熟的葡萄,细心地剪下,小心的放进框里。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柔和地洒在葡萄园中。萧镶月面颊微红,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骆孤云嗅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混合着周遭青草和葡萄的蜜香,不由十分情动,凑过去含住耳垂轻咬挑逗,在耳畔狎呢:“月儿是有毒么?怎么哥哥一靠近就心襟荡漾,可怎么办......”草帽掉在地上,一只手箍着人,一只手向下摸去。 萧镶月挣脱他,不依道:“月儿昏迷的时候,哥哥天天搂着我睡觉,竟没有一点冲动!我还在想,是不是月儿对哥哥没有吸引力了?”骆孤云委屈到不行:“哪有......哥哥是舍不得!那时月儿没有知觉,万一把你弄疼了怎么办?再说,光我一个人欢愉有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哥哥忍得有多辛苦!”又坦白交待,“......不过,偷偷把月儿的手拉过来,握住小弟弟是有的......那种浑身战栗的感觉妙不可言,比起在里面进出自是另一番滋味......” 萧镶月伏身含住他早已硬挺的分身,边在嘴里进进出出,边用魅惑迷离的眼神挑逗地看着他。骆孤云呼吸急促,大手抓住暴胀的小月儿。萧镶月“呜”地一声,加快了进出的速度。骆孤云感觉魂都快飞起来了,终是招架不住,身子一阵抽搐,快速后撤,浓浓的白浆洒了些在脸上。扣住头亲吻舔舐,手上微微用力搓揉,萧镶月颤抖着在他手里缴械。一阵微风吹过,葡萄叶沙沙作响,混合着俩人旖旎的喘息声,仿佛在演奏一曲美妙的乐章。 正值雨季,昨晚刚下过一场透雨,地面有些潮湿。骆孤云怕萧镶月湿气入了体,自己仰躺在青草地上,让有些疲累的人趴在他身上小憩。仰望着蓝天白云,心旷神怡,无比惬意。 一阵闷 雷响过,眼看又要下雨。甘登的聋哑儿子卢卡斯寻来,送伞给他们,才走几步,大雨便倾泻而下。一把伞遮不住俩人,骆孤云一只手撑伞,一只手紧紧揽着月儿并肩前行,只顾将伞罩住身畔的人,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淋在雨里。萧镶月将伞推过去一些:“呀,哥哥的肩都淋湿了......” 回到屋里,俩人都成了落汤鸡。赶紧放上热水,泡澡洗浴。刚刚在野外没带润肌膏,又在浴缸里纠缠,舒爽到腿脚打颤,才鸣金收兵。 大雪敲门:“孙大爹到了......”骆孤云赶紧将瘫软如泥的人从浴缸中捞起,裹了件浴袍匆匆去开门,纳闷道:“大哥不是在纽约吗?怎的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来了法国?” 孙牧进屋,见这俩人做派,心中暗笑,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干柴烈火......想自己还是刚结婚那两年,新鲜过一阵。后来工作忙,操心的事多,再后来有了孩子,夫妻感情也是好的,但像亲人居多,这些年更是基本没有了性生活。哪似他们,都这岁数了,还跟小俩口一样。 孙牧坐下,解释道:“巴塞罗那爆发了流感,西班牙政府邀请我去协助应对疫情。既来了欧洲,便先来探探三弟和月儿,明日就要启程去巴塞罗那......月儿可好?”又失笑,“大哥是多此一问了,看情形......月儿定是非常好!” “大哥万里迢迢来看我们,月儿再好没有了!不如今年春节把亲戚朋友都接来法国,咱们就在酒庄过年?”萧镶月很开心。“此地如此偏僻,大哥是怎么来的?”骆孤云边用干毛巾给他擦拭着头发上的水渍边道。 孙牧道:“我与随从先飞到波尔多,西班牙方面安排专车把我们送来了这里,打算明早直接开车去巴塞罗那。” “既如此,我让侍卫带大哥和随从先去休息,今晚上好好陪大哥喝两盅。”骆孤云道。 刚换好衣服,大雪又来敲门:“保罗先生到了。” 俩人诧异,保罗不是在伦敦么?怎么也跑来这偏僻乡下了? 萧镶月苏醒后一直在严密的保护下调养身体。外界只知道他醒来的消息,却无从得知进一步的细节,纷纷去找保罗。保罗本想等萧镶月身体好些做个专访,谁知骆孤云将他带来了法国乡下,没法子,只得追了来。 酒窖深处,铜质烛台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晕。 骆孤云与萧镶月对待身边的人向来平等尊重,从不把他们当下人看待。俩人同孙牧与随从、保罗与助理、甘登一家、伍方同几个侍卫、方秘书夫妇、大雪母女、阿宽和几个杂役,二十余人围坐在铺着粗麻布的长桌旁,把酒言欢。从葡萄藤的修剪技巧,聊到酒的酿造工艺,文化历史,又聊到萧镶月奇迹般醒来的话题...... 保罗道:“如今全世界都在翘首以盼!若镶月能再举办音乐会,那盛况不可想象......” 萧镶月看着骆孤云,语气坚定:“哥哥离开的时候,月儿曾发誓不再做曲,也再不举办什么音乐会,彻底告别舞台!下半辈子,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哥哥,陪在你身边......” “这......夺走了全世界的爱,哥哥罪过可大了!”骆孤云笑得无比舒心。 萧镶月晃着杯中深红色的酒液,跳跃的烛火映照着眼眸,仿佛有晶光在闪动,柔柔地道:“咱们出国以来,为着成全月儿的音乐梦想,哥哥或陪我蜗居在查莱德先生的小院,或陪我满世界跑......今后哥哥做什么,月儿就做什么!哥哥的爱好,月儿也要全程陪伴支持......” 骆孤云不假思索:“哥哥的爱好便是满足月儿的一切爱好!” 孙牧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三弟......你这甜言蜜语哄人的手段,是越发登峰造极了......” 伍方与孙牧碰杯,猛喝一口,笑道:“这话别人说来可能是哄人,从咱们将军口中说出来,那可是大实话!” 众人推杯换盏。自酿的葡萄酒虽度数不高,但美酒醉人,孙牧喝得有些微醺了,舌头打结:“有......有一件事要给三弟道歉!月儿出事那晚,大哥急晕了头,骂三弟混账,这话我收回......” 骆孤云爽朗笑着:“大哥便打三弟几下也是应该的,更别说骂了!以后三弟再犯浑,大哥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半点不用客气......” 保罗叹道:“看来镶月是决意要退隐了!我便拍几张镶月在乡下调养身体的照片,拿回去慰藉月迷们。只是不能让大家知道在哪里,否则世人会蜂拥而至,你们便没有安宁了......” 萧镶月践行哥哥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的诺言。骆孤云书画皆绝,他自己的字写得难看。在酒庄劳作之余,便要拜骆孤云为师,好好练练字。可骆孤云不是个好老师,把着他的手写字,总是心猿意马,不是咬耳垂,就是挠胳肢窝,想起小时候月儿在背上捉弄他,更是存心报复,一下把手伸进裤裆里,一下用硬邦邦的弟弟抵着人。常常是字没写几个,就开始嬉笑打闹,弄得一屋子的墨渍狼藉...... 转眼圣诞节将至,这日俩人又在书房上演同样的戏码。隔壁电话铃响,大雪来报,说是孙大爹打来的。 骆孤云拿起电话,问大哥可好?在巴塞罗那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告诉他为着春节亲戚朋友们要来,这两个月又新建了数栋小楼,好在木制建筑修起来快,也不影响环境......孙牧连连说好,又让月儿接电话,说有事予他交待。 萧镶月接过电话,孙牧道:“西班牙的流感十分严重,有扩散到整个欧洲的趋势,月儿要务必小心。”萧镶月愉快地道:“大哥放心,月儿哪里也不去!咱们酒庄如此偏僻,流感传不到这里......”又道,“若大哥西班牙的工作结束得晚,就不用回纽约了,干脆直接来酒庄与大嫂和小煦小熙会合。”孙牧连连答应,再三叮嘱他注意身体,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又让骆孤云接电话,嘱咐他照顾好月儿。 骆孤云道:“怎么大哥的声音听着有点小,是信号弱么?”孙牧道:“我在巴塞罗那乡下,可能线路不太好,三弟和月儿保重。”挂了电话。 两天后的黄昏。 第132章 萧镶月带着众人在酒窖装瓶。骆孤云提前回到住处,在厨房擀面皮,月儿今晚想吃他做的虾肉馄饨了。电话叮铃铃响起,半天没人接,才想起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亲自拿起话筒。 那头是孙煦带着哭腔惊惶的声音:“三叔,父亲在西班牙巴塞罗那感染了流感病毒!过世了!遗体已经火化!我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 晴天霹雳!骆孤云怔在当场。 孙牧到巴塞罗那没多久,就染上了流感。先前没引起重视,觉得自己身强体壮,流感耐他不何。加上疫情有扩大的趋势,各处都需要他,夜以继日地研究针对性药剂,部署抗击流感的方案,工作十分繁重,完全没有空隙休息。拖了两个月,病势渐渐沉重起来,直到有一天,倒在了会议现场。助理要通知家属,却被他拦着。他是考虑一旦家人朋友知道他病了,三弟与月儿所在的酒庄离巴塞罗那只有五小时车程,肯定会立即赶过来。现在流感凶猛,他实在不愿意俩人为他犯险。尤其担心月儿,以 月儿的体质,万一不小心感染病毒,后果难料。因此瞒着所有亲属,打算过两日把手头的事情交接一下,就回纽约医治。谁知才第二天,病情就急转直下,以他的经验,自知不治。工作人员要立即通知家属,他又拦着,怕亲属们为了送他最后一程,不幸感染病毒。嘱咐身边的人,死后将遗体立即火化,然后再通知家人......就这样,一辈子救死扶伤,挽救了无数生命的孙牧,去世前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静悄悄地死在了异国他乡...... 临终前遗言,骨灰不入土。他要等着将来有一天回到桫椤谷,与父母的坟葬在一起。 两天前那通电话,是自知不久于人世,又不愿让骆孤云与萧镶月知道实情,与他们最后的诀别...... 骆孤云勉强定住心神。迅速给西班牙方面打了几通电话,弄清楚了始末。焦灼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虑着如何将这噩耗向月儿开口。 屋外传来小罗伊脆生生的童音:“月儿叔叔,今晚我们吃完饭又去露台上看星星好么?”大雪呵斥:“天冷了,晚上温度低,老缠着叶儿往室外跑作甚......” 骆孤云迎出去。萧镶月晃晃手上拿着的一瓶酒,欢快地道:“甘登大叔在酒窖找到这瓶一百多年前的葡萄白酒,说是他爷爷的爷爷酿的,咱们打开瞧瞧,看还能喝不......咦?哥哥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月儿......咱们要立即出发,去巴塞罗那......”骆孤云接过手上的酒放在一旁,拉着他在走廊的铁艺椅上坐下,艰难开口。 “去巴塞罗那?为何要去巴塞罗那?”萧镶月从他的脸色仿佛已感应到了什么,敛了笑容,有些惊慌。 “大哥,孙大哥......去世了!咱们去巴塞罗那接他的遗骨......” 酒庄陷入一片哀恸。伍方与方秘书等人都是当年同孙牧一起来美国的,二十多年,在异国他乡守望相助,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大雪更是瘫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当年琼花生她的时候难产,若没有孙牧,定是一尸两命,后来母亲抱着她磕头认了大爹。她生女儿,也是多得孙牧夫妇细心照料......甘登夫妇也难过,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那天孙博士还告诉我们,他的朋友正在研究一种东西,说塞到耳朵里卢卡斯就能听见声音了...... 萧镶月从知道消息起,就一直默默坐在铁椅上。骆孤云紧紧握着他的手,陪他坐着。吩咐侍卫和秘书们准备出发的事宜。 三张福特越野车,一辆gmc房车,在夜色中往西班牙方向疾驰。这辆定制的最新款房车上个月才到,俩人本打算去周边露营度假,一次都还没有使用过。房车上可以煮些简单的饭菜。刚刚大雪把包好的虾肉馄饨也搬上了车,试着劝道:“叶儿,晚上没吃......吃东西,要不大雪煮几个馄饨给叶儿?”萧镶月软软地靠在骆孤云身上,沉默地摇摇头。 骆孤云是忧心如焚,月儿但凡能哭,能喊,就好些,就怕他这样憋着,会出大事!如今大哥不在了,万一有个什么,可是连求救的人都没了...... 斜倚在车上宽大的沙发床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一路同他讲着话:“我们今晚十二点左右可抵达巴塞罗那。纽约的专机已出发,飞过来需要八小时,预计凌晨三点到达。咱们到了先接上大哥的遗骨,然后直接去机场,飞回纽约......这也是大哥临终前的安排,不让我们在巴塞罗那多停留......大嫂惊闻噩耗当场晕厥,正在医院急救,小熙陪着母亲。事出仓促,随专机前来的只有孙煦和秦岭.......易水从台湾,易寒从香港,正在往纽约赶,各地的亲戚朋友也都通知了,近两天会陆续到达纽约......大哥的葬礼打算在三日后举行,大哥临终有交待,丧事从简,骨灰不入土,留待以后回大陆葬在桫椤谷父母墓旁......飞机抵达纽约,杰弗逊博士,小欣夫妇会带着医院和摩恩大厦的工作人员在机场迎接大哥的遗骨......月儿要坚持住,等上了飞机,多少吃点东西,最好能闭会儿眼睛......” 又缓缓地将孙大哥如何在巴塞罗那染病,如何瞒着大家,如何拖到最后,最终不治的始末细细讲给他听...... 萧镶月一路沉默,直到见着孙牧骨灰那一刻,将脸紧紧贴在骨灰盒上,身子在发抖,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汹涌而出。骆孤云也是潸然泪下,一手搂着萧镶月,一手扶着骨灰盒:“大哥......大哥和三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照顾好月儿,大哥放心,便在天上看着......大嫂和小煦小熙大哥也放心,都交给三弟......” 凌晨三点,纽约的专机抵达巴塞罗那机场。萧镶月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骨灰盒交到孙煦手中,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骆孤云大惊,连忙将他打横抱起,上了飞机。 秦岭从小跟在孙牧身边,对医学极有天赋,孙牧将一身医术尽数传授给了他。又在医学院深造,学贯中西。虽还不到二十岁,已是医术精湛,经验老道。迅速给萧镶月把了把脉,担忧道:“小叔叔这脉象又细又涩,虚浮弦滑,显是伤心过度导致情志不畅,肝郁气滞。若不赶紧想法子缓解,就这样靠一口气强撑着,元气损耗,恐致大病!” 骆孤云忧心如焚:“你小叔叔从下午开始就一句话不说,水米未进......”秦岭忙道:“三叔别急......待我给小叔叔扎几针,再输些营养针剂,先护住心脉......” 秦岭取出银针,飞速地在萧镶月内关,膻中穴处扎针,又挂上葡萄糖水。骆孤云看他脸色渐渐恢复点血色,才松了口气。 飞机在万米高空平稳航行。秦岭垂泪道:“这几天刚好放圣诞大假,我在杰弗逊博士的医院实习,前两日接到大爹的电话,嘱咐我要好好学医,将来照顾小叔叔的重任就交给我了......当时我不明白,回说秦岭定会好好学医,将来?听说非洲又爆发了登革热病毒,难道大爹将来是要去非洲么......现在想来,大爹定是临终前都放心不下小叔叔......上飞机前,我就担心小叔叔怕是会伤心过度,所以临时做了些准备......三叔放心,以后小叔叔的身体就由秦岭来守护......” 骆孤云又是难过又是感佩。孙牧对月儿的爱,超越血缘,超越亲情,那是另外一种伟大的爱......在瓦舍时,他便已领悟,月儿的生命,就是瓦舍众人创造的奇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守护这个奇迹...... 孙牧的葬礼在纽约的圣帕特里克教堂举行。 葬礼庄严隆重。巴塞罗那授予他荣誉市民的称号。西班牙皇室和政府为他举行公祭。他曾经支援和帮助过的世界各地的机构,都派了代表前来吊唁。出席葬礼的有上千人之众。孙牧走时才五十有九,做为一个医学专家,是正当年的时候。葬礼上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戚,谁也无法接受好端端的一个人,转眼就化成了一掬灰......无数被他救治过的病人,都自发地前来吊唁,圣帕特里克教堂外鲜花堆满一地...... 孙牧的离世给萧镶月带来沉重打击。好长时间,他都不相信孙牧已经走了,大哥的音容笑貌每时每刻都浮现在脑海。最令他过不去的是,从小到大,多少次命悬一线,大哥都把他救回来了,为什么轮到他自己,竟如此轻易就走掉了呢?还有,大哥若不是为了怕他知道病情,怕他感染病毒,也不会一直瞒着家人朋友,最后落得客死异乡......大哥一辈子为他的身体操心,当初为了照料他离开家乡,从此一生伴着他颠沛流离,安阳、锦城、汉昌、上海、南京、纽约、斯德哥尔摩......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在想着他,放心不下他,特意嘱咐骆孤云要好好照顾他,甚至将他交代给了才十九岁的秦岭...... 萧镶月每天沉浸在深深的思恋和哀伤里,迅速消瘦下去,整个人比刚苏醒那阵还要虚弱。 骆孤云眼见他如此难过,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却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劝慰。唯有时间,时间才能淡化一切伤痛......叹自己总想护他周全,可命运总是多舛,世事终究无常......心中暗想,今后他们俩个,定要让月儿走在前面,若自己先走,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痛苦难过,怕自己死了躺进棺材也会心疼到蹦起来。 第133章 孙牧的葬礼过后,头七,三七,五七,萧镶月都去骨灰存放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一天。这日到了七七,一大早,骆孤云没去晨练,取出一套黑色的西服,准备又陪他去教堂。 这段时间骆孤云眼见他被痛苦煎熬,也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跟着瘦了一圈。萧镶月从床上坐起身,抚摸着他瘦削下来 的脸,痛惜地道:“月儿又让哥哥操心了......大哥常对我说,他最期盼的是月儿幸福快乐,健康平安。最后的叮嘱也是让月儿一定要开开心心......大哥走得突然,也许是在警示我们,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要珍惜眼前人,珍惜每一天......哥哥放心,月儿定会自行珍重......” 自孙牧走后,萧镶月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骆孤云心中欢喜,将他揽在怀里,动情地道:“大哥虽去,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月儿说得对,世事无常......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 萧镶月感叹:“时间过得好快,后日便是哥哥五十五岁生日了......” 孙牧走的时候是圣诞前两天,眼下已快至元宵。葬礼过后临近春节,亲戚朋友们大多留在纽约没有散去。骆孤云提议:“这阵子纽约举办世界博览会,搞了个万国食街,各国顶级的厨师在此大展厨艺,本想带月儿去体验一番。不如咱们把这些厨师请来,办一个万国宴怎样?” 摩恩大厦八十六层的豪华餐厅,新奇别致的万国宴令宾客们大开眼界。 开席前,萧镶月照例为骆孤云献上生日曲子。今年是首小提琴曲。不懂音乐的人都能听出,这深情婉转的旋律仿佛是在追忆与亲人共度的美好时光,缅怀那些温暖的瞬间,欢乐的场景,轻声诉说对逝去亲人的无尽思念......那份深深的怀念和永恒的爱,在心中久久萦绕,永不消散...... 以往宴席,萧镶月都是坐在骆孤云和孙牧中间。今日桌上摆着孙牧的碗筷,却无人落座。易寒十分伤感:“咱哥几个打麻将以后三缺一了......” 萧镶月道:“谁说三缺一,月儿不是人么?” 易水对骆孤云挤挤眼:“这......月儿若上,三弟怕是不敢胡牌罢?” 说干就干,饭后几人摆开架势,真的打起麻将来。 孙牧素日里打到酣处,喜欢抬起一只脚,蹬在椅子上。萧镶月也学了个有模有样。这动作孙牧做来很自然,可出现在他身上,却有些违和。众人忍俊不已:“咱们可能见惯了月儿在舞台上高贵典雅的模样,咋见他如此接地气,还真有点不适应......” 骆孤云捂着嘴笑:“你们别以为月儿只会阳春白雪!我倒是见怪不怪了......我们环球旅行的时候,他或跳到矿坑里帮人家挖煤,弄得满脸黑灰,只剩个眼睛,或跑去大街上吆喝卖菜......哪有半分高贵典雅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江湖混混......” 三人心照不宣,拿出陪上司打牌的本事,不是打给他吃,就是打给他碰。打了一会儿,萧镶月觉得不对劲,怎么老是自己胡牌,嚷道:“你们出老千,这样打有什么意思?”大叫,“煦儿,过来帮小叔叔收拾他们!以后陪三个老家伙打牌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众人大笑。自孙牧走后,终于又有了欢快的氛围。 易水边出牌边道:“委员长的意思,三弟怎么考虑?” 骆孤云道:“我便亲自修书一封,大哥回去的时候带给委员长。下半年罢......等月儿调养一下身子......下半年,我们就去台湾看望他老人家,顺便和弟兄旧部们相聚。” 易水这次来,带了封委员长的亲笔书信。信中言辞恳切,说自己已垂垂老矣,恐时日无多,十分想念骆孤云。邀请他回台相聚,最好是能小住一段时间。 前些日子骆孤云为着月儿日夜忧心,无暇考虑此事。这两天见他心情好些,便与他商量。萧镶月道:“月儿不是说过,下半辈子,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哥哥,陪在你身边么?哥哥无需征求我的意见!总之哥哥去哪里,月儿就去哪里!” 萧镶月昏迷期间,骆孤云曾发誓,愿意用健康、财富、名誉、地位,包括生命......所有的一切交换,换月儿能醒来。从不信宗教和鬼神的他,或去教堂祈祷,或烧香拜佛,就盼着诸神保佑,奇迹发生。也许是人到中年,他的性情也变得平和了许多......加上孙牧的离世,更令他感觉人生无常。台湾有他的旧部老友,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委员长已至耄耋之年,那些恩恩怨怨仿佛也没那么重要了...... 第59回 眷村曲韵抚慰乡愁故旧再聚同贺佳期 一九六六年秋,骆孤云率访问团,与萧镶月乘专机抵达台北松山机场。 骆孤云当初赴美的理由是治伤,并没有辞任。西南西北陆军总司令虽已无实职,但一直都是国民党一级陆军上将。他的返台,对于整个岛内和党国都是件大事。委员长身体已不太好,夫人率一众高官亲自到机场迎接。 时隔二十年,骆孤云终于又穿回一身戎装,依旧是身姿挺拔,气度威严。走在红毯铺就的道路上,向在机场列队欢迎的三军仪仗队频频挥手。五十五岁的他,脸上虽已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但轮廓依然分明,常年习武的身材更是保持得相当出色。 骆孤云这多年虽从未回过台湾,但摩恩财团在岛内投资了不少企业,一些新兴的电子、新材料、制造业等领域,幕后大多有财团的资本。台湾矿产资源贫瘠,特别是石油和天然气,几乎全部依赖进口,还有煤炭、铜等有色金属,多年来,摩恩财团通过各种渠道供给到台湾,极大地促进了岛内经济发展。骆孤云此次访台的队伍中,便有好些都是全球各领域的专家和企业主,准备来台湾考察洽谈投资。 当初随易水到台的十几万军士,虽大多都已退役。但在眷村,逢年过节,凡是骆家军旧部,总能比其他部系得到更多的慰问品,有时更是直接发放慰问金。骆家军旧部的子女可优先在摩恩财团投资的企业工作,有一些后代则去了财团在世界各地的机构任职。因此骆孤云这二十年来虽身在海外,实则对大家关照良多,影响无处不在。 官方的欢迎仪式盛大隆重,镁光灯闪,萧镶月穿着一件立领的风衣,戴着帽子,刻意低调,与易水等人并肩跟在身后。行到车前,骆孤云回头牵起他的手,让他先落座,自己才随后上了车。 机场外人山人海,虽有警察维持秩序,还是有人拼命往前挤。岛内虽有不少萧镶月的粉丝,但除极少数人外,民众并不知道他来了台湾。挤在这机场外的上万人,都是骆孤云的旧部。均是听说总司令终于返台,赶着来迎接的。 骆孤云在人群中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先是摇下车窗,朝外面挥手致意,群情更是汹涌,车队根本无法前行。只得亲自下车,在侍卫和官员的陪同下,安抚几近失控的民众。 人群中冲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大喊:“总司令!我是司号手啊!司号手!萧先生,萧先生跟你一起回来没有?”想拽住骆孤云被侍卫挡开,大哭道:“我们都知道,总司令一直不回来,是不得已......总司令是在国外赚美金给我们花!我们都知道,总司令一直在关照着大家......”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戴着老花镜,拄着拐杖,在一名青年的搀扶下,挤到骆孤云面前,老泪纵横:“骆......骆总司令!骆将军!骆公子! 别来无恙啊?“骆孤云捉住他的手:“张庭运市长!我还和易副官说改日要专程去探望您......怎么竟来了机场?”张庭运道:“等不得啊......听说总司令要返台,老身我是激动得数日没睡个囫囵觉......” 骆孤云原本没有打算在机场演讲,民情实在沸腾,只得临时发表简短致辞。高声宣布,既回了台湾,短时间内便不会走,请大家放心,会专门安排时间和弟兄朋友们见面相叙。 骆孤云回到车内,民众自动站在两旁,让出一条路。车队缓缓开往访问团下榻的圆山饭店。 萧镶月见他眼角有泪,不禁十二分地心疼,紧握着他的手,无言安慰。 易水调侃:“回到自己主场的感觉怎样?”骆孤云哑声道:“得亏了大哥,将三弟肩上的重任接过......没有大哥,便没有三弟这二十年的逍遥快活......” 当晚,台湾当局在圆山饭店设宴招待访台的团队。骆孤云与萧镶月前往荣民总医院探望因心脏问题住院治疗的委员长。 眼见多年前那个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统治者,如今已然是躺在病床上的垂暮老者。骆孤云不禁倍感唏嘘。 委员长在夫人的搀扶下,坐起些身,一叠声道:“孤云终于回来了!镶月也回来了!终于肯回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骆孤云握住他枯瘦的手:“医生再三嘱咐不可让委员长激动,咱们慢慢说话......”夫人坐在病床旁:“这么多年过去,孤云和镶月还是那样举案齐眉,实在令人羡慕......” 第134章 “这些年,孤云和镶月携手在海外取得的辉煌成就,是我们华人之光啊......”委员长声音嘶哑,说话已是中气不足。 骆孤云道:“委员长谬赞......月儿在音乐上的成就堪称辉煌......至于孤云,满身铜臭而已......” “将军过谦了!你一个摩恩集团的财富,抵得我台湾十年的经济总收入!”在一旁作陪的委员长儿子经国道。 委员长还是一口宁波腔:“我知道,孤云虽身在海外,也是心系党国的!这些年台湾经济的好转,多得孤云全力斡旋,将大量资金和先进的技术引进到我岛内......对旧部们也多有照拂......”又神色黯然,“孤云文韬武略,德才兼备。乃我党国不可多得的良将,只叹我德行不够,未能让你完全诚服于我。若孤云当初不出走海外,可能历史将改写......” 经国道:“论齿序我比将军痴长一岁,可称一声贤弟......孤云贤弟可否考虑长留台湾?党国可委以要职......” “这......孤云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于官场上那一套不甚在行......”骆孤云赶忙表态。 夫人笑道:“以孤云如今在全球的影响力,显然留在海外更为合适,咱台湾还缺个官僚么?” 委员长颔首:“夫人说的是......孤云一心要做陶朱公,学范蠡携西施遁迹于江湖,咱也不可强求......”又叹息,“我自偏居这弹丸之地,是一心想要再回大陆!现如今大陆已拥有核武器,反攻显然已成泡影......我才悟到,穷兵黩武不是出路,只有发展经济,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是王道......孤云在二十多年前就懂得了这个道理,这一点,我是自愧不如啊......” 夫人对一直坐在一旁,微笑着听大家说话的萧镶月道:“咱们台湾虽没有世界一流的音乐厅,但全岛都是你忠实的粉丝!镶月既来了,怕是屈尊举办几场音乐会罢?”萧镶月欠身道:“夫人见谅,镶月已决定不再公开演出......” 委员长有些激动:“大陆又在闹什么文化大革命,简直是礼崩乐坏!我准备在台湾开展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孤云和镶月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二?” 说起大陆的状况,大家均心情沉重,一时沉默。 夫人热情邀请:“孤云和镶月既回来了,就不要着急走。等过几日委员长出院了。干脆住到士林官邸,咱们多亲近亲近......” 回到下榻的圆山饭店别院。骆孤云今日情绪激荡,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心头万千感慨,不禁脸色有些沉郁。 洗漱完毕,俩人换上浴袍,萧镶月抱出一柄古琴,拉着他在蒲团上坐下,俏皮地道:“哥哥闭上眼睛,听月儿唱首曲子再休息。” 一阵叮咚的琴音后,萧镶月空灵清越的嗓音唱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苍茫古朴的音韵传递着一种旷达洒脱的释然与沧桑深邃的悲悯。让听者仿佛心灵被放空,看那是非纷争,成败得失,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沉浮浮,涌现又消散......刹那间顿悟,所有的功过荣辱,不过是历史长卷中的淡淡一笔,最终都将归于虚空...... 骆孤云惊喜道:“这不是杨慎的《临江仙》么?月儿什么时候谱的曲?” 萧镶月笑道:“今日在委员长的病房,你们说话的时候,月儿在一旁听着,想起这首词,脑海里就有了旋律......” 骆孤云从后面将人环住,扒下他肩上的浴袍,吻着后背上那枝海棠,哑声道:“月儿就是哥哥的解语花......” 当年随易水到台湾的骆家军将士有十余万人。基本都住在各地的眷村,数千军士或家庭聚居在一起,房舍简陋,环境逼仄。但眷村里大家都是身在异乡的游子,邻里之间互相照应,有着浓浓的人情味。 此次来台湾,罗伊已到上小学年龄,不能再随他们满世界跑。孙牧的葬礼结束后,便安排大雪去了休斯顿,与小雪住在一起,姐妹俩互相照应,陪伴罗伊读书。秦岭本想跟随,萧镶月不愿他耽误学业,坚持不要他陪同。身边没个贴心得力的人照料,每天又是各种宴请聚会,骆孤云就更紧张些,生怕他吃到不合适的东西。好在经过几个月的悉心调养,萧镶月瘦下去的肉又长回来了,状态恢复得非常好。 那天经国的话引起了骆孤云的警觉。后来与易水分析,怕他返台之举被别有用心之人解读,当然不会真的住到士林官邸,与委员长和夫人刻意保持着距离。每日携萧镶月或同老友相聚,或去眷村慰问看望旧部和家属们。 每到一地,军士和家眷们见着总司令,常常是激动得痛哭流涕,追着问咱们什么时候才可以重返大陆?骆孤云无言以对......时代洪流的裹挟实非他个人所能左右,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却不可推卸......他将满怀的愧疚化作一件件实实在在的事。岛内缺电,摩恩财团便请了法国的核电专家,准备建造核电站,又拨款修建道路、澡堂、校舍、医院、食堂、托儿所...... 萧镶月深知他的心思,竭尽所能地想要帮他慰藉这些身在异乡的游子。军士和家属们大多是他的粉丝,但都不把他看作高高在上伟大的音乐家,只当他是自己人。萧镶月不再在舞台上演出,却在眷村的坝子里,与大家齐声高唱一首首熟悉的歌曲。音乐最能慰藉人的心灵。从台北、台中、花莲、高雄......一路走走停停,到后来竟演变成了露天的万人音乐会。 那场面感天动地,游子们唱着思乡的曲,流着想家的泪,漂泊无依的感情仿佛得到极大宣泄......随行的副官们都调侃,还是镶月先生厉害!总司令的金钱物质在他的精神食量面前,竟显得无足轻重了...... 眷村条件艰苦,骆孤云专门订购了几辆房车空运到台湾,实在不能住宿的时候,就在房车上歇息。有时候俩人会骑着单车,穿梭在眷村的巷子里,或沿着长长的海岸线骑行,足迹踏遍岛内。 转眼半年已过。 五十岁生日这天,萧镶月把瑞士皇家音乐学院的交响乐队请来了台湾,在台北郊外最大的眷村露天演出,观看者愈数万人。度过了一个他觉得最有 纪念意义的生日。 演出结束,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挤出人群,来到萧镶月面前,拿着一张他的音乐专辑,怯生生地想请他签名。副官介绍:“这是邓士官的女儿丽君,特别喜欢唱歌,是我们这里的小白灵鸟。”女孩鼓起勇气:“我......我特别喜欢先生的音乐,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萧镶月柔和地笑着:“小妹妹请讲。请教谈不上,我们共同探讨。”女孩道:“先生认为严肃的古典音乐和通俗流行音乐有无高下之分?哪一种音乐更有价值?” 萧镶月认真回道:“我早期谱写了一些通俗流行音乐,到国外后,又创作了很多严肃的音乐作品。我认为它们如同音乐世界的不同语言,一个带你穿越时空感受艺术的厚重,一个陪你分享当下的喜怒哀乐,共同谱写人类丰富的情感与思想。因此,我认为音乐没有高下之分,每一种音乐都有其独特的魅力和价值,值得以平等的姿态珍视与欣赏。” 女孩欣喜地道:“丽君明白了!先生!谢谢您......” 在台湾大半年,萧镶月结交了好多三教九流的朋友。学会了烤凤梨酥,做香肠,跟着匠人制作工序繁复的乌鱼籽......岛内民风淳朴,安全绝对没有问题,骆孤云也由着他。一天,跑去甘蔗地里帮人砍甘蔗,结果毛乎乎的甘蔗叶引起过敏,手臂、脖子上起了好多红疹。用孙牧留下的方子泡了好多天药浴,红疹才慢慢消褪。骆孤云很是心疼,见他又要去采茶叶,摘莲雾,便不许他再去。携着他回到台北圆山饭店别院休憩。 在圆山饭店也没闲着,每天都有各色人等来寻萧镶月。或要签名留影,或写了首歌想请他修改,或就是纯粹想来看看他...... 这天骆孤云与法国核专家会谈结束回到房间,萧镶月眼睛滴溜溜地跟着他转。骆孤云好笑:“月儿又想让哥哥做什么?” 萧镶月凑过来,搂着他的脖子:“那个司号手崔金宝,到台湾后生了五个子女,生活困苦,想在眷村开个铺子,又不知道卖啥,今天下午来找我帮他出出主意......月儿想着哥哥不是有一手做虾肉馄饨的好手艺吗?就教教他,开一个早餐铺,卖‘将军馄饨’,给他们一家谋个生计......” 骆孤云道:“这有何难?待我教会他,等铺子开起来,便亲自去给他站台......” 只有几平米的简陋木屋上方,悬挂着骆孤云亲笔手书的“将军馄饨”招牌,食客在门口排起长队,来晚了根本吃不着......多年以后,金宝的“将军馄饨”早餐铺,已是著名的老字号,成了到台湾必吃的经典小吃。 这日俩人稍有闲暇。易水和他们商量,他已年过六十,不想再折腾了。大嫂刘瑞芳陪伴多年,应该给她个名分,想趁他们在台湾,把婚礼办了。骆孤云喜道:“好啊!大哥终于肯安定下来了!咱们便把世界各地的亲友都接来台北,好好操办一场!” 第135章 易水的婚礼定于六月十八,就在圆山饭店举行。提前数日,世界各地的亲友们便陆续抵达。易寒的专机也从香港飞来,骆孤云与萧镶月亲自去机场迎接二哥一行。 板凳春风满面,挽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美艳妇人走下舷梯,萧镶月张大嘴巴合不拢,这......这不是那个凯瑟琳么?板凳喜滋滋地拽着他:“我和凯瑟琳已定了九月份举行婚礼。将军和月儿一直在台湾,为了就你们,打算把游轮从希腊开到基隆港,婚礼就在游轮上举行。我这次来,就是想当面把这喜讯告诉月儿......” 萧镶月有三观尽碎的感觉。 骆孤云呵呵笑道:“机场风大,咱们赶紧上车罢!”他更是狐疑:“怎么......哥哥......你......你早就知道了?” 萧镶月昏迷的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每天都有各界人士排着队想要来探望。骆孤云也觉着多些人和他说说话,兴许能唤醒他。贝娜公主,艾莎公主,赫本小姐......都是常来的。板凳也一直住在摩恩大厦,经常和他讲小时候在李庄的各种趣事。 这天骆孤云正在位于八十层的摩恩财团总部开会。楼下侍卫来报:“将军,有一女子来探望萧先生,说是您的老......老相好。”骆孤云从监控视频里一看,却是打扮得性感妖娆的凯瑟琳。不想任她在大厅胡说八道,便让侍卫将她带到八十八层的私人会所。 等骆孤云开完会,秘书提醒他凯瑟琳女士还在等候。来到会所,就见板凳与凯瑟琳聊得火热,正在吹嘘他家俩位爷如何从小在李庄一起长大,俩人相互爱慕,成亲之日他还是花童...... 凯瑟琳一见他便热情似火地扑上来,亲吻挑逗:“你那心上人已变成了一具木乃伊,将军守着一个活死人有意思吗?” 骆孤云没好气地推开她:“凯瑟琳小姐再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我可要下逐客令了!”凯瑟琳嘻嘻笑道:“我此次是专程来看望小查莱德先生的!不如......咱俩当着他的面做一回,兴许能把他气醒也说不定......” 骆孤云懒得理她,吩咐板凳送客,转身就走。 凯瑟琳在身后大喊:“小查莱德先生是风华绝代!可终究有年老色衰的一天!色衰则爱弛......我就不信,等他皱纹爬满脸的时候,将军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他!” 板凳自信满满:“我板凳和凯瑟琳小姐打赌!你肯定是等不到将军对月儿色衰则爱弛那一天了......” 凯瑟琳一跺脚:“赌就赌!我就不信,这世上真的有如此深情不渝的爱情!” 过几日,凯瑟琳又来到摩恩大厦,这回她不是一个人来,还带着一个二十出头,长相异常俊美的男子,仿佛是个韩国人。径直找到板凳:“将军对我无动于衷,估计是他不喜欢女人!我就不信,他见了如此俊美的男子不会动心?” 奢华会所光影迷离,萨克斯手奏着轻柔浪漫的音乐。易寒与几个生意伙伴边品酒边热络地聊着。骆孤云大踏步进来,一个俊美男子端着杯红酒,一不小心,撒了些液体在他胸前,忙殷勤的要给他擦拭。 骆孤云见此人面生,退后一步,冷着脸道:“不用劳烦先生。”在易寒身边坐下:“二哥着急叫三弟何事?”易寒呵呵笑道:“也没什么急事,今日有几个新朋友,来来来......大家喝杯酒,认识一下。” 那俊美男子顺势挨着骆孤云坐下,抬起酒杯要与他喝酒。骆孤云拿起杯矿泉水喝下一口,对易寒道:“一会儿该喂月儿吃东西了,现在不能喝酒。若没什么要紧事,二哥陪着客人,三弟先告辞。”起身要走。那男子急了,拽住他的手臂,仿佛在撒娇:“将军既来了,就不要着急走嘛!”骆孤云这才仔细瞧了男子一眼,有些愠怒,冷冷地道:“想干嘛?” 易寒素知三弟的脾气,恐马上就要翻脸......点到即止。呵斥那男子:“将军要走,谁敢阻拦?拉拉扯扯地作甚?” 躲在一旁,目睹这一幕的凯瑟琳终于有些服气了。易寒捧腹大笑:“你们想试探三弟,让他上套?想让他背叛月儿?与其他人乱搞?若真让你们得逞,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板凳又将凯瑟琳带到顶层卧室。尚在门外,就见骆孤云正半抱着萧镶月,小心地将用各种营养丰富的食材熬制的流体食物,喂到他嘴里,溢出一些,又凑上唇舔掉,顺便来了个舌吻。端的是千般珍重,无限温柔缱绻。 凯瑟琳看呆了,不解道:“你们东方男子都是这样深情专一的吗?”板凳骄傲地道:“那是!我家两位爷的感情,比天高,比海深,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凯瑟琳小姐若有兴趣,待我慢慢讲给你听......”拉着她悄悄离开。 凯瑟琳爱屋及乌,对东方男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或许是见惯了风月场上的老手,对那些凑到面前献殷勤的男人有些腻了。一来二去,竟跟率直的板凳擦出了火花。板凳陪萧镶月说话之余,常与她在酒店幽会。骆孤云本来是反对的,怕月儿哪日醒来,知道此事有想法。易寒揶揄道:“你也太不了解你家月儿了!这女子可是希腊船王唯一的继承人,多少男人抢破头的对象!摩恩财团与船王集团联姻,势必如虎添翼,咱们的股票可是得蹭蹭地涨......”骆孤云想想也是这个理,为着财团的利益,保不定月儿会主动把他弄去联姻......板凳能把这女子收了,也算是除去心腹大患...... 从机场回圆山饭店的路上,骆孤云将板凳如何与凯瑟琳结缘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果然,萧镶月听后表示:“男未婚,女未嫁,互相喜欢,在一起也不碍旁人什么事!咱们板凳虽说比凯瑟琳大几岁,仔细看长得也蛮帅,俩人挺登对的......” 易水的婚宴流水席整整办了三日。主要是宾客太多。当初随他 到台湾的军士,以团为单位,都派了代表参加。好些下层士兵也自发地来随礼。他虽非委员长心腹,只任了个总统府资政的虚职。这些年背靠摩恩财团的庞大财力,实则长袖善舞,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易水对弟兄旧部们出手大方,自己生活却十分简朴,从不显摆财力。住在眷村附近一幢日式木屋里,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在台湾威望极高。 骆孤云作为男方代表主婚,萧镶月现场弹奏钢琴曲送上祝福。很久没有参加公开活动的委员长携夫人亲自出席。婚礼现场温馨喜庆,几乎成了在台军士的大聚会。 与骆孤云交好的国军将领到台湾后去世的去世,软禁的软禁,其余人等他也不怎么瞧得上。委员长与夫人退席后,便与张庭运及几个安阳的故旧,围坐相叙。 张庭运带着后面夫人所生的子女在台湾,日子也不宽裕。好在大的俩个儿子已成年,在香港跟着易寒做事,这些年虽未谋面,也是常通着音讯的。张庭运叹道:“我已老迈,却还有两个心愿未了,一是想在有生之年回乡看看,二是牵挂见梅得紧,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见......”骆孤云安慰道:“当初把二虎和见梅留在大陆也是不得已。大叔放心,不管台湾方面如何,一旦时机成熟,定携大叔一起回去。” 当年安阳城中首富,矿业商会的周老板,怕共产党打来后分他的财产。于解放前夕变卖了所有家产,带着几箱黄金,跟随易水到了台湾。这些年摩恩财团在台湾投资的产业他也有参与。算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周老板道:“我当年撤离大陆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唯有佛堂门口总司令题字的那两块匾,却是舍不得扔下,随我一起飘洋过海到了台湾。前两年有拍卖行找到我,说这两块匾估值高达百万!力劝我卖掉,我可舍不得......” 骆孤云书画皆绝。偶有为别人题词或赠友的作品,被一些机构刻意炒作,已在拍卖市场炒出了天价。 安阳医院的老院长林立睿也在座。萧镶月在安阳数次出事,都多得他救助。当年弟兄几个玩的那出金蝉脱壳,林院长也有参与。解放前夕,易寒便将已近七旬的他送到美国颐养天年。 林院长与孙牧交好,是常往来的。孙牧英年早逝,他也难过了好长时间。这次是随访问团一起回台探访旧友。 林院长道:“咱们安阳同乡流落海外的不下几十万人。大多生活窘迫,前两年一个老乡在马来患上了一种怪病,无钱医治,只能躺在家里等死。孙博士去马来视察药材基地时,偶然得知此事,费好大功夫才将他治好。后来听孙博士说那病可以提前防治,他想筹资建立防治医疗体系。还没等实施,就去世了......” 骆孤云道:“既如此,就由摩恩财团出资,以孙大哥的名字命名,建立一支疫病防治基金,再成立安阳同乡救助会,哦,把宜顺、庐陵一带的同乡也算在里面,安排专人摸排一下......” 周老板道:“事事都要总司令掏钱,咱们的脸往哪儿搁?再说了,我们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另一个同乡道:“我们都愿出钱出力,又苦于拿不出多少现金......我知道还有几位安阳同乡家中也收藏有总司令的字画,若拿到拍卖市场,定能换好大一笔钱。只是若集中售出,怕影响行情......” 第136章 萧镶月眼珠一转:“九月份板凳的婚礼不是在希腊船王的游轮上举行么?到时候估计半个地球的有钱人都在那船上!咱们就顺便在游轮上搞一个慈善拍卖,把你们各自收藏的字画卖个好价钱。安阳同乡救助会的资金大家来出,传染病防治基金的款项由摩恩财团负责,岂不两全其美?” 骆孤云大笑:“月儿这生钱的法子是一出又一出!看来你与二哥可互为知己了......” 板凳的婚礼极尽奢靡。为着萧镶月的主意,船上的来宾除了富得流油的西方巨贾,又多了些世界级的收藏家。慈善拍卖的拍品除骆孤云的字画外,萧镶月未公开发行的几张碟片也拍出了高价,果然筹得大笔款项,很快成立了“孙牧疫病防治基金”和“安阳同乡救助会”。 又到中秋。夫人早早就邀请骆孤云和萧镶月去士林官邸家宴。说委员长其他人都不想见,就想和他们好好聚聚。 晚宴过后,夫人带着萧镶月欣赏她的画作。委员长屏退左右,与骆孤云在书房密谈。 委员长颤颤巍巍,声音嘶哑:“孤云是党国最年轻的高级将领,我第一次见你,便觉你身上有着一般年轻人没有的定力......咱们初见那年孤云多大?仿佛刚二十出头罢?” 骆孤云回道:“是的,委员长没有记错。孤云带着父亲旧部与委员长会谈那年,刚好二十有一。” 委员长试探道:“孤云没有参加过后来的内战,一直与共党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听说大陆那边三番五次邀请你,为什么迟迟没有回去?” 骆孤云沉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当初不回去是因为萧镶月失忆,这些年记忆虽已恢复。但月儿对李庄被毁,春姨和邓叔惨死之事一直不能释怀。他自己对大陆的做派也是颇有微词,实不愿与之同流。 委员长叹道:“孤云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原因。听说你在美国时与适之先生过从甚密。先生提倡的自由之思想,民主之精神,与大陆的政策相悖。想必孤云也不甚赞同共党那套搞法......” 委员长提到的胡适先生,骆孤云与他十分交好,亦师亦友。之前在美国是常来往的,可惜早几年离世了。 委员长道:“此次邀请孤云回台,是有要事相托......我已立下遗嘱,死后棺木不入土,期盼有朝一日葬回慈溪老家祖坟。我知此事极难。今日将此愿托付于孤云,惟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还望孤云在适当的时机出面斡旋。” 骆孤云站起身,郑重作揖:“孤云定会在有生之年,尽最大努力达成委员长的愿望,不负所托......” 委员长又道:“我蒋某虽战败,绝不会将台湾从中国分裂出去!从古到今,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这是我一贯坚持的底线和原则。他日孤云若返大陆,也请向共党高层转达我的思想,统一是必须的,也是迟早的......” 骆孤云神情凝重:“是!谨遵委员长指示!......其实,孤云一直认为,党派之争无甚意义,民心向背才是真理!老百姓日子好过,千年华夏能重焕生机,政党的地位便稳如泰山,反之,也长久不了!” 第60回 趁华年探胜荒野间恐岁晚更惜眼前欢 在台湾的日子有太多的感动。骆孤云与萧镶月原本打算中秋后走,直到过了双十节,又答应军士们以后会常来台看望大家,才返回纽约。准备出席定于圣诞节前举行的孙煦的婚礼。 三十出头的孙煦成熟稳重,精明干练。骆孤云离开期间,摩恩财团总部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由他打理。双十节后,孙煦从纽约打来电话,与他们商量婚事。 孙煦说本来父亲孝期未满三年,不宜议婚事。未婚妻是哈佛的同学,比他还大一岁,已经怀孕了,想先订婚,等明年再正式结婚。萧镶月却觉得,大哥是旷达之人,生前就不甚讲 究繁文缛节,他肯定更希望看到煦儿过得美满幸福。再有两个月便是大哥去世两周年的日子,不若就把婚礼定在那一天,相信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感到欣慰。 骆孤云深知萧镶月的心思,孙煦的婚礼不仅仅是一场婚礼,更是为了缅怀逝去的人。刻意要将婚礼办得盛大隆重,以慰他对孙牧的思念之情。 婚期虽定得有些仓促,但钱多好办事。摩恩财团抽调精兵强将,专门负责婚礼的筹备工作,敲定各项繁琐细节。当年孙牧在上海滩的婚礼已算是奢华隆重了,这场婚礼更是堪称世纪婚礼。新娘的婚纱由巴黎顶级的设计师量身定制,缀满大量手工缝制的珍珠、施华洛世奇水晶等,光婚纱就价值百万。摩恩财团的实力自是不用说,骆孤云与萧镶月的资源人脉都是顶级。时任美国副总统休伯特担任证婚人,各国的政要名流,全球知名的一线明星,各个行业的商业巨擘,文化艺术界的大师们纷纷现身。 婚礼安保极严,不允许私自拍照。孙牧既不在了,骆孤云与萧镶月便是家长的角色,陪着新郎新娘迎接宾客。俩人虽都已五十多岁,肌肤没有了年轻时的紧实,额上也有了皱纹。可风度气质是不会变的。骆孤云常年习武的身材一丝赘肉都没有,萧镶月一举一动气质依旧优雅高贵。 萧镶月好久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数千宾客里有不少他的粉丝,有人当场索要签名合影。易水易寒等都笑他抢了新娘的风头,后来便只得乖乖地坐在男方家长的席位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回忆着三十多年前上海滩孙牧的那场婚礼,心情是既激动又感慨。 客人散尽已是深夜。操持这场婚礼对于俩人来说,仿佛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端的是无比欣慰。回到顶层的居所,萧镶月感觉骆孤云有些沉默,忙凑过去道:“哥哥怎么啦?是太累了吗?” 骆孤云扳着他的肩一起倒在大床上:“月儿今天也辛苦了,咱们躺着说话......看着大哥、板凳、煦儿的婚礼都这样隆重。相比之下,咱们成亲的时候,那婚礼实在寒酸!哥哥觉着委屈月儿了......” 萧镶月抚着他的脸:“月儿知道,哥哥总想把最好的一切捧到我面前!可婚礼都是给别人看的,咱俩还拘于那形式干嘛?那婚礼上,新人要么跟陀螺似的团团转,要么像个提线木偶,咱们看着都累!” 骆孤云点头:“嗯......我也一直觉得相爱是俩个人的事,当着不相干的人说些信誓旦旦的话,未免矫情了些......” 萧镶月蹙眉:“只是......月儿也觉得有件事情委屈了哥哥......” 骆孤云奇道:“何事?” “月儿喜欢逛集市,哥哥便陪我逛遍了天下的集市!哥哥喜欢野外探险和各种极限运动,为着月儿的身体,却是牺牲良多......哥哥不是一直想攀登珠峰,或去南极吗?月儿现在感觉身体比年轻的时候强健许多,不如趁还来得及,与你把这些想做但一直没有实现的事情都做一遍!若等到七老八十,咱俩都走不动了,那就太遗憾了......”萧镶月今日特别开心,一口气说了许多。 骆孤云喜道:“好啊!月儿对野外探险有兴趣,那太棒啦!只是孙大哥说过,月儿的肺去高海拔的地区会有危险,攀登雪山就算了......前阵子威里森亲王组建了一支探险队,约我去冰岛的冰洞探秘,咱俩正好可以一起去!” 接下来的几年,骆孤云与萧镶月的日子过得精彩纷呈。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极限探索。俩人或去亚马逊丛林徒步,跟随当地向导穿越原始雨林;或登陆南极半岛尝试冰上露营;或在挪威坐皮划艇穿越峡湾瀑布;或去尼罗河漂流;或到墨西哥体验洞穴潜水;或驾驶四驱车穿越纳米比亚沙海,在沙漠中观星...... 为确保萧镶月的绝对安全,每一次野外探险活动,骆孤云都会提前做好充足的攻略。食物补给,各种专业装备设施,资深向导,后勤保障,医疗团队,遇险营救预案......无比详尽,确保万无一失。到后来甚至用上了当时最先进的卫星电话。萧镶月的身体也十分争气,全程都能跟随骆孤云。只有深海潜水项目,他因肺部畸形不能参与。后来俩人特意一起去马尔代夫浮潜,终究是让他大大地过了一把潜水瘾...... 易水易寒等都羡慕他们,都年过半百了,还如此龙精虎猛!咱们是没那个心劲了......骆孤云总道,月儿前半生受尽各种磨难,这几年好不容易安生些,得趁现在好好疯一把,想做什么就尽情去做,不留遗憾才好。只恨现在科技还不够发达,若人类能上太空旅游了,我和月儿也要去走一遭! 去纳米比亚那次,板凳夫妇、布鲁克兄弟、保罗和贝娜公主与他们同行。探险队由威里森亲王和骆孤云带队,加上当地辛巴族人的向导,二十余人在纳米布古老的沙漠穿行了十余日。行程虽艰难,可也阅尽了人间难睹的美景。 不管他们走到哪里,每天黄昏,会有直升机在头顶盘旋,垂下一个篮子,里面装的是各种生津润燥的养生膳食。或是麦冬黄精熬制的靓汤,或是银耳雪梨百合煮的糖水,或是西洋参骆驼乳加小米焖的粥品......沙漠地区环境干燥恶劣,昼夜温差极大。骆孤云生怕萧镶月支持不住,出发前便做足了各种攻略,直升机每天飞越几百公里来到沙漠深处,只为送来营养膳食。 第137章 骆孤云对萧镶月种种无微不至的呵护,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凯瑟琳笑道:“你们中国那个什么荔枝......妃子的故事,倒是应了景!” 板凳道:“夫人说的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罢?那怎么能比!皇帝老儿的情都是假的,关键时刻还不是牺牲贵妃,以图自保!咱们将军和月儿,我敢打一百个赌,生死关头,定都会先牺牲自己,保全对方!当然......关键时刻,板凳定也会舍命保护亲爱的......” 夜暮降临,众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听向导讲述辛巴族人如何在这片沙海中寻找水源,讲述古老商队迷失在“骷髅海岸”的传说。周遭是深邃的黑暗,火光跃动在每个人的脸上,更添神秘莫测的氛围。 萧镶月拿着非洲鼓敲出原始韵律,又弹起吉他,民谣混合着鼓点,大家围着篝火烧烤,大口痛饮,欢快地跳舞。 夜深了,骆孤云将萧镶月裹上厚厚的羊毛毯,俩人躺在沙地上,仰望着像条缀满钻石绸带般横亘天际的银河。 “谢谢哥哥。” “谢谢月儿。” 几乎同时道出。俩人都笑了......骆孤云轻吻他的面颊:“月儿谢什么?” “谢谢哥哥,让月儿体味到人间值得。”萧镶月轻声道。 七五年委员长病逝,骆孤云和萧镶月返台参加葬礼,在台湾又小住了一年多。云月基金会在台设立了“荣民老兵救助基金”。但凡生活困苦,没有收入来源的退役军士及家属,每月都能额外领取到一笔补助。各地眷村房舍基本都已破旧,又捐资给军士们重新修建房舍,各种选址定建筑样式,亲力亲为,很是忙活了一阵子。 至七六年底,进二从日本来电,百岁高龄的空能法师圆寂了。俩人便从台湾直接飞赴日本吊唁法师,参加追思法会。 神户老宅依旧。 进二娶了老管家的女儿幸子为妻,没办婚礼,儿子渡边拓真已五岁,渡边家族总算是后继有人。进二与萧镶月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孙煦的婚礼上。一别近十年,再见着实激动,紧紧拥抱在一起,埋怨道:“镶月倒是逍遥自在,真与将军活成神仙眷侣了!咱们这些凡人想见你们一面可不容易......” 俩人未及歇息,先去祭拜空能法师。进二带着他们前往后山,边走边道:“进二还有一事相告......前日空能法师圆寂后,一直跟着法师修行的吉野隆先生追随法师而去。临终前遗言,说上天让他苟活于世,是为了让他把真相公诸天下。而今法师已去,在这世上已了无牵挂,再无活着 的必要。他对镶月犯下的罪行万死莫辞,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同意追思法会上有他的牌位,以超度他的灵魂,洗涤他的罪孽......不知镶月和将军怎么想?” 萧镶月不语,只看着骆孤云。 六十多岁的骆孤云头发虽已染上白霜,但依然浓密,身姿依旧挺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上位者浑然天成的威仪,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骆孤云牵起他的手,长叹道:“月儿的意思哥哥明白......佛语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宽容为舟,渡己上岸。就让恩怨仇恨皆随青烟散去罢......” 六甲后山萧镶月当年跌落的那条沟旁,平地拔起一座朱墙黛瓦的寺庙,悬匾“空能寺”。空能法师的追思法会便在此举行。 当年骆孤云在此磕头感谢各路神仙护佑月儿,又发愿定修建寺庙烧长香供奉,想着在菩萨面前可不能打诳语,后来新月号环球旅行期间,便委托空能法师仿那座唐代古刹觉远寺的式样,建了这座“空能寺”。只是建好后萧镶月还没见过......没见过,不是没来过。他昏迷期间,骆孤云曾专程携他来到这里,在温泉住了一阵,与空能法师每天在这寺庙诵经祈福。 萧镶月抚着走廊两旁精美古朴的柱子赞叹:“这雕花,这布局,简直与那觉远寺一模一样!”骆孤云道:“你别说,这庙还真灵!那年我们回去后没多久,月儿就真的醒来了......”萧镶月迟疑:“空能法师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月儿想在这寺庙住一段时间,为他守灵......” “当然可以,哥哥伴着月儿便是!建庙的时候,就想着月儿或许哪天会想要来住上几天,客房里地暖空调都是齐备的......”骆孤云赶忙道。 萧镶月六十岁生日前夕,见到了一个他心心念念几十年的人,东东,叶东良。 抗战胜利后,天年音乐学院又迁回了上海,当时叶东良已担任院长。解放那年本可以去台湾或香港,或辗转到美国。他觉得对月儿哥哥最好的报答,就是将他出资筹建的天年音乐学院发扬光大,毅然决定留在了国内。 一直以来,摩恩财团的情报网络无处不在。弟兄几人虽身在海外,对大陆的局势可说是了如指掌。七六年文化大革命一结束,就加快了与国内联络的步伐。东良前些年被划为右派分子,下放到农场劳动,在新疆呆了许多年,春节前才得以平反回到上海。易寒立刻从香港派人去与他取得了联系,又赶在萧镶月生日前,将东良接来了纽约。 萧镶月见到故人,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埋怨骆孤云又将他瞒得密不透风。骆孤云大呼冤枉:“这次可是二哥的主意!一来大家都想要给月儿一个惊喜,二来现在中美尚未建立外交关系,东良的赴美之路十分曲折,使了好多法子才拿到签证。若提前告诉你,又没来成,月儿得多失望......” 东良来不及倒时差,从机场到摩恩大厦后,便在会所与萧镶月详叙别后几十年的遭遇。拿出一家五口的照片,告诉他解放后自己与音乐学院的一个学生结了婚,育有三个孩子,这些年无论他如何挨整,妻子都不离不弃,如今终于熬过来了。又说国内明年将恢复高考,天年音乐学院打算在全国范围招生,他已恢复院长职位,誓要将学院建成国内一流的音乐专业学府。大儿子也喜欢音乐,打算就报考天年音乐学院...... 萧镶月抚着那照片,又是感慨又是欢喜:“天年音乐学院也有大师兄的心血,咱们明日去医院探望师兄,赶快将这喜讯告诉他......” 夜已深,与易寒孙煦等在一旁聊天相陪的骆孤云,见萧镶月兴奋得毫无睡意,拉着他道:“东良刚到,让他倒一下时差。月儿也好好睡觉,后日再去探望大师兄也不迟......” 卢汉坤比萧镶月大着二十来岁,一直都是孑然一身。过了八十身体就不十分好了。先前住在贝弗利山的格罗夫庄园,由助理照料。春节后染了风寒,病情加重。骆孤云与萧镶月不放心,便将他接来纽约,住进了杰弗逊博士的私人医院。 还未等到后日,就接到秦岭的电话,说卢汉坤病况危急。骆孤云与萧镶月等连夜赶往医院。 卢汉坤虽极度虚弱,神智尚清醒。对坐在床边的俩人交待:“大师兄命不久矣!待我百年之后,将军和师弟务必将我的骨灰带回上海,撒入黄浦江中......” 萧镶月握住他枯瘦的手,忙安慰道:“大师兄莫说此话,现在医疗技术发达,等师兄的身体好起来,我们一起回上海......” 卢汉坤苦笑:“师兄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骆孤云道:“大师兄要落叶归根的想法我们理解。可骨灰撒入黄浦江中似有不妥,让我们何处寄托哀思?师兄是上海人氏,百年之后,我和月儿就在上海郊外择一山清水秀之地,给大师兄修建陵墓,让师兄在家乡长眠,妥否?” 卢汉坤缓缓摇头:“本来有些事我此生都不愿再提及,但师兄知道,不说清楚的话,你们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将我的骨灰撒入黄浦江的......” 静谧的病房,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提醒着时间的倒计时。卢汉坤沙哑微弱的声音缓缓讲述: 我是孤儿,师傅将我一手带大,名义上是师徒,其实就是养子。十五岁那年,师傅与萧师叔回扬州开戏班子,我一个人留在上海,举目无亲,靠在百乐门舞厅乐队伴奏维持生计。结识了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风尘女子,绮罗。 她姓罗,绮罗是艺名。当时已是红透半边天的舞女。绮罗画得一手好画,很有艺术天赋,只因家道中落,才沦落风尘。 她对我非常好,在旁人眼里,别人包养她,她包养我,用赚来的脏钱倒贴我这个小赤佬。后来我有了开影社的念头,她大力支持。将未圆的艺术梦全数寄托在我身上。天绮电影公司,天是为了纪念师傅的养育之恩,绮就是她的名字。我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能在上海滩开那么大的影业公司,全靠她的鼎力支持。她豪侠仗义,虽身为女子,却是女中丈夫。风尘中的姐妹但凡有难,都会找她相助。她对我的感情,分不清是爱情、亲情,还是肝胆相照的友情。为了给我的电影公司筹集资金,她拼命接客,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把赚来的银钱全数给了我。 天绮电影公司越来越兴旺,拍出了好多优秀的片子,成为当时国内首屈一指的影业公司。上海滩鱼龙混杂,黑帮势力林立,天绮电影公司展露头角,也得罪了一些竞争对手。有小报爆料说天绮电影公司的老板娘就是个妓女,不仅玷污了高雅的电影艺术,也不配获得任何奖项。还刊登她乳房上被烫烟头的半裸照,爆料了好多不堪的往事。 第138章 我心疼她,说我们不要开公司了,也不要拍电影了,一起躲到没人的地方,或去国外,过清净日子。我不计较她的过往,我要正式娶她,我们会有体面的人生......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深秋夜晚。她给我留下一封信,说她永远是那个供人消遣的玩物,是不应该出现在光明里的阴影。她已人老珠黄,配不上我。不想成为我的软肋,不想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不愿意让我因她成为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永远被攻击的对象。她知道我放不下她,若她不自行了断,将永远是我的污点和拖累,毅然选择了投身滚滚黄浦江...... 是我太自私,太贪心,若我对她放手,她便不会死。我既要她的钱,又要她的身体,还要她的心。却不知她早已不堪重负。她一个人吞下了所有的屈辱与自卑,却将我留在这浑浊世间苟活。她走的那年四十六。我从十五岁的懵懂少年,到三十三岁的电影新贵,整整十八年的羁绊。她教会我在波谲云诡的商海生存,让我一个人也可以撑起一片天。她走后,我放纵了一段时间,声色犬马,与各路女明星交往。但是,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爱上别人了,我的心已随着她去了。终有一天,我是要去黄浦江中陪她的...... 拖了两天,卢汉坤终告不治,与世长辞。 才华横溢的卢汉坤算得上华人在海外首屈一指的电影人。葬礼在洛杉矶举行,好莱坞大半明星前来吊唁。萧镶月亲自捧着骨灰盒下飞机。骆孤云一路搀扶着他,低声劝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你们师徒三人都是情种......师伯和大师兄一生蹉跎,月儿便要替他们狠狠地幸福......” 处理完卢汉坤的后事没多久。法国方面来电,九十有一的艾克在巴黎与世长辞。骆孤云与萧镶月又前往巴黎参加欧洲音乐协会为他举行的隆重葬礼。黛丝夫人已卧床不起。艾克的葬礼结束后,俩人便一直住在斯德哥尔摩,陪伴她渡过了最后几个月的时光。至七八年秋,八十岁的黛丝夫人也撒手人寰。 一年多时间,接连走掉了三位至亲好友,萧镶月心情难免郁郁。孙大哥和大师兄的骨灰都寄存在教堂,等着魂归故土。骆孤云想尽办法开解他,又加紧了与国内的联系,计划尽快访问大陆。 一九七八年底,李二虎平反,任了政协副主席。中共中央盛情邀请骆孤云回来看看。国内音乐界也发函诚邀萧镶月回国进行学术访问,归国的行程终于临近。 第61回 游子归国人是景非故地重踏百感盈怀 一九七九年春,骆孤云带着旧部数十人,率领经贸、科技、文化等各领域精英组成的庞大访问团回到大陆。 萧镶月作为文化艺术领域的代表随访,终于返回阔别三十三年的故土。易水身份特殊,尚不能成行,特意将早已荣休多年的张庭运市长送来美国,随他们一起返回大陆。另安排专机将孙牧、卢汉坤的骨灰,及当初追随他们出国的,已经离世的管家洪叔,厨师阿福等十余人的遗骨一起护送回国。 近乡情怯。临行前几晚,萧镶月激动得有些睡不着,缠着骆孤云讨论回国后要先去哪些地方,见些什么人......骆孤云搂着他千叮咛万嘱咐:“咱们既已决定成行,月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今后也可常回去,或者愿意久住一段时间,都可以......只是回去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见到什么人,万万不可太激动,咱俩也都六十多的人了,身体是第一的......国内的医疗条件相对落后,这次我让秦岭全程随行,就是担心月儿情绪激动,万一有个什么,也好照应。” 专机飞抵北京首都机场。中央领导与当年的一些老部下到机场迎接骆孤云一行。 国内也有不少月迷,但萧镶月刻意低调,访问团名单里甚至没有他的名字。除极少数音乐界人士,公众都不知道他回国的消息。因此并没有出现像在其他国家,一下飞机就被粉丝围堵的状况。 李二虎与见梅,带着三虎、喜梅、小虎等,候在机场。 头发花白的二虎一见到骆孤云,便抱着他哭得像个孩子:“三十三年呐!三十三年!想当年,二虎是坚持要跟少爷走的,可是你说只有我留下镇守安阳城才放心!少爷......不......老爷......将我一扔下便是三十三年......你好狠心啊......” 当年将二虎留下也是不得已。因为骆孤云知道,二虎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会绝对执行他的命令。为确保非常时刻安阳城中百姓的安全,只有二虎是最合适镇守安阳的人选......没想这一别便是三十几年...... 父女相见,年近九十的张庭运与见梅抱头痛哭。此前骆孤云反复叮嘱萧镶月不可激动,临到头来,也是忍不住与他一起泪洒当场。 休憩两日,骆孤云与中共领导人邓公在中南海的西花厅会面。俩人颇为投缘,原本计划两小时的会面,聊了一下午还意犹未尽。又一起小范围晚餐,把盏言欢。初步达成由摩恩财团投资开发蛇口工业区,引进法国技术,修建大亚湾核电站的意向。 骆孤云眼界甚高,国外那些政要凑到面前,他都不怎么理会。回到下榻的钓鱼台国宾馆,萧镶月心疼他疲累又喝了酒,递上杯醒酒解乏的葛花蜂蜜水,笑道:“哥哥似乎对这位邓公颇为欣赏。”骆孤云接过,顺道在他脸颊嘬上一嘴:“邓公有句话对了我的胃口......管他红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哥哥一直觉得,管他什么党,能为百姓谋福祉的就是好政党......” 在北京逗留几日,骆孤云与萧镶月打算先回安阳城。俩人不喜欢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但中央领导执意要陪同,说这是政治任务,国家制定的最高规格的接待标准,不能有任何闪失和疏忽。 大雪和小雪已带着罗伊先一步回安阳拜见父母。琼花见着骆孤云与萧镶月,免不了痛哭一场。抹着泪道:“将军走的时候吩咐琼花好好守着老宅,说过些年还和月儿回来住......我是日日都打扫着的!盼了一年又一年,总不见你们回来......宅子现在归政府管理了,说是什么历史文物,要保护起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知道将军要返乡,政府特意拨款把宅子修缮了一遍,到处都簇新簇新的......”又道,“这些年,大雪和小雪寄给我的钱,先前被政府扣留了,去年才返还给我,都是美金,一大笔,我这乡下婆子哪里用得着这些钱!你们都带回去罢!” 骆府老宅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将军府”几个鎏金大字。骆孤云一行的车队抵达门口,老宅外面已是人山人海。有老人当场跪下,大声哭喊:“总司令!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军警拉起警戒线维持秩序,用高音喇叭对着群情激动的百姓喊话:“都起来!起来!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共产党的天下!没有什么总司令,不允许下跪......”事关阶级立场,骆孤云也不好说什么,扶起跪在前面的几个老人,朝人群挥挥手,与众人进了宅门。 庭院布局依旧。但就如琼花所说,到处都簇新簇新的,连廊下的柱子都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萧镶月惊奇地发现,庭院里那株歪脖子老槐树不见了,在原位置种上了一棵笔直的松树。 现任安阳市长姓刘。刘市长鞍前马后,殷勤地道:“我们在修缮将军府的时候,发现那棵槐树长歪了,与这气派的府邸不甚匹配,就砍了重新移栽了这棵松树......”一旁的骆孤兰叹口气,小声道:“那棵老槐树是当年爹爹亲手植下的......” 从骆府出来,众人前往骆其峰夫妇的墓园。远远就瞧见坟前立着一块汉白玉碑,比原来的大理石墓碑足足高了一倍有余。更奇的是,当年骆孤云手书的“儿骆孤云,婿萧镶月”碑文,竟然变成了“孝男骆孤云,女骆孤兰”。 一旁的刘市长赶紧解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兴起破四旧的运动。咱们安阳城周围大凡石碑、石佛、庙宇都被砸了,连法门寺的佛像都毁掉了。原碑上雕龙画凤,也属四旧之一,被一队红卫兵冲进来砸了。本来还要砸墓,被附近村民联手阻拦,又报告了政府。政府紧急制止,说骆将军是爱国抗日将领,是我党的亲密朋友,与那老蒋不一样!将墓园保护了起来......只是那断掉的墓碑不知去向。后来便由政 府主持,花重金寻了这块品相上乘的汉白玉石,择吉日重新立了碑。据考,骆其峰司令只有一儿骆孤云,就是将军您......一女骆孤兰,便将儿女的名字刻上了碑文......” 骆孤云当场就变了脸色。萧镶月悄悄附在他耳边道:“哥哥说过,回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千万不要激动......” 安阳城已大变样。骆府旁原卫兵营的位置建起安阳宾馆,是政府用于接待贵宾的高档场所。中日建交的时候,前日本首相田中到访安阳便下榻于此。骆孤云一行也住在这里。 回来之前,政府曾与骆孤云的秘书接触,打算将安阳骆府,上海和南京公馆都归还给骆家。骆孤云却拒绝了,回复说就将宅子捐献给国家,只是不要封闭起来,最好用于其他公益用途或供市民参观游览......他是觉着月儿念旧,说不定会想要再去那宅子住上几晚。听秦岭说长久不住人的老宅有很多看不见的霉菌和陈灰,极易引起过敏,可不能冒这个险。 第139章 当晚,安阳政府设宴,隆重欢迎骆将军返乡。骆孤云与邓公亲切交流的相关新闻报道、照片,已登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各大官媒也大肆宣传报道。官员惯会把握风向,都巴不得能和他蹭上点关系。中央、省级、市级政府的官员,加上各界人士代表,偌大的宴会厅挤满了人。骆孤云上台简单致辞完毕,让易寒、孙煦与秘书等人与一众官员应酬。自己与萧镶月同几个老乡绅坐在一起,了解老百姓真实的生活状况。 二虎领着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半老头子进到厅内,笑道:“这几个老小子!我叫他们在庐陵等着,竟等不得!连夜跑来了安阳......” 进来的是程晋、陈少峰还有当年护庄队的几个弟兄。 “阿晋,阿峰!”萧镶月惊喜地大叫,迎上去要拥抱他们。 几人有些局促。程晋搓着手道:“月儿......镶月先生如今是举世仰慕的伟大人物。咱们这些泥腿子不配和您做朋友......” 萧镶月嗔道:“你们何时和月儿这样生分了?” 大家见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随和,才放开些。 程晋盯着他们端详:“镶月还是那样好看!少爷......将军也不见老!” 六十多岁的萧镶月脸上有了皱纹,头花也有些许花白。但身上独有的风韵气度,却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加浓厚。与骆孤云长期自律和保养得当的身体,更是与同龄人拉开了差距。 当年程晋与几个弟兄在牢里关了两年,易寒就疏通关系将他们救了出来。因各自家中都有年迈父母需要照料,便留在了庐陵县务农。 阿峰道:“将军离开之前,安排我看管桫椤谷月儿爹娘和另外几座陵墓。阿峰每年都是祭扫着的。只是今年桫椤谷开始建设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到处都在大兴土木,那墓离谷口不远,喧嚣嘈杂。李师伯的墓也因城市扩建,局促得很。若有适合之地,阿峰觉着还是迁址为好。” 骆孤云颔首:“我们此次还乡,也正是要办这件事。” “孙大哥在桫椤谷长大,他的遗愿是葬回故土。镶月觉得还是不要迁出桫椤谷为好。”萧镶月连忙道。 二虎出主意:“桫椤谷群山连绵,方圆上百公里,咱们可另择佳地修建陵园。只是可能得派人去实地勘察,寻一合适之处......” “我倒知道桫椤谷后山有一景色优美又幽静的风水宝地。”骆孤云非常笃定。 萧镶月奇道:“哥哥如何得知?” 骆孤云道:“月儿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沙桥镇初遇孙大哥,为爹娘修坟墓时,走的那条采药人小径吗?那半山腰有一处缓坡,风景绝美,可远眺青衣江......咱们就把那块地买下来,把爹娘、孙太医夫妇、孙大哥、师伯移葬到一处,让他们比邻而居,彼此照应。可好?” 萧镶月回忆道:“月儿那时只顾着攀爬,倒是没留意周边风景......这么多年了,那块地哥哥还能找到吗?” 在安阳逗留数日,一行人经锦城前往桫椤谷。 桫椤谷原瓦舍的位置建起高大的钢筋水泥门头,林间小路修成石阶,多了些亭台楼阁。正在建索道,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因修建桩柱裸露出部分岩石。悬在空中的索道与这静谧的山林也有些格格不入。 当地陪同的官员殷勤介绍:“景区以后要围起来收门票了。当然,骆将军和萧先生是贵宾,欢迎随时前来参观指导......另外,还有个不情之请,门头上‘桫椤谷国家级风景名胜区’题字,若能得将军墨宝,就实在太完美了......” 山间多雨,当年骆孤云亲自手书的石碑风化严重,已有些看不清字样。墓前那条小径被修成石阶,成了游客进山的必经之路。 自十六岁离乡,近半个世纪过去,这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山间孤坟终于在眼前。萧镶月跪在地上,语带哽咽:“爹!娘!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 骆孤云赶紧搀起他,笑道:“不知那树洞怎样了?咱们看看去!” 几十年的时间对于一棵千年古树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树洞没什么变化。一行人祭拜完萧平舟和孙太医夫妇,踏上后山通往沙桥镇的小径。 山路崎岖。骆孤云忽道:“月儿累了罢?来,让哥哥背......” “月儿自己能走,不用背!”这些年的户外越野探险,萧镶月锻炼得筋骨强健,这点山路根本不在话下。 骆孤云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小声道:“月儿不是担心这么多年过去,那块地哥哥还能不能找到吗?当年背着月儿下山慢慢走,才偶然发现那个缓坡。月儿在背上,哥哥才找得到当初的感觉......” 后面跟着的孙煦孙熙等捂着嘴笑:“三叔要背小叔叔,尽管随意,就当咱们不存在......” 萧镶月瞪他一眼:“原来哥哥是想把月儿当道具用!好罢,就遂了你的愿!” 如愿以偿将人背在背上。骆孤云回味着近半个世纪前那个黄昏,他背着熟睡的月儿,一步一步,稳稳下山。转过一处陡峭的山崖,眼前豁然开朗。残阳将远处波光粼粼的青衣江揉成万千金箔。他在那里徘徊停留,对着苍茫天地许愿:愿这涛涛江水为证,誓与月儿岁岁相依,朝朝相伴,直至青丝染霜...... 今生得偿所愿。 感谢上苍,今日便是来还愿的。 骆孤云已是眼眶微湿。 走了个把小时,转过一处陡峭的山崖,果然有一片平缓之地,三面山势环抱,面朝青衣江,风景绝美。易寒请的随行的风水先生用罗盘看了,也大赞此处风水绝佳。 修建墓园需要时间。程晋和阿峰留下负责监督工程,其余人等往庐陵县而去。 庐陵县已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模样,到处都是烟囱厂房。当年李庄的位置建起一座机械厂。当地官员介绍,五十年代末国家兴起三线建设热潮,从沿海城市迁了不少工厂到内地。庐陵县也在短短十几年时间,迅速多出了锅炉、阀门、化工等工业企业,从一个农业大县,变成了重工业城市。 庐陵县小学门口,师生们拉起“愿您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大大横幅,热烈欢迎萧镶月的到访。 世界级音乐家大师萧镶月先生十五岁便在此任教,已成了该校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段传奇。学校专门腾出一间房屋,将萧镶月当年教学时用过的书本、器具、一些手写的曲谱,陈列起来,建了一个小小的纪念馆。 墙上挂着的一帧放大数倍的黑白照片,吸引了骆孤云。这是一张集体照,便是萧镶月十五岁那年,带领学生们表演竹笛后的合影。他站在前排的最右边,照片因放大有点模糊,但依稀可见俊秀的五官。 骆孤云站在相框前,细细地看,问道:“这照片原件在哪里?”陪同的校长赶忙道:“这张如此珍贵的照片,已经由省博物馆珍藏,咱们这里只有影印版。” 骆孤云暗想,这怕是月儿最早的一张照片了,的确珍贵非常,回头得去要回来...... 离开庐陵县,一行人从锦城飞往上海,完成卢汉坤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入黄浦江中。三月后,桫椤谷的墓园修好,又将孙牧安葬,几座坟迁置,连板凳爹的墓也迁来了桫椤谷墓园。萧镶月觉得春姨葬身青衣江,尸骨无存,那高处可日日眺望青衣江,寄托思念。板凳也十分赞成。 萧镶月推掉音乐界安排的所有活动,只在天年音乐学院做了几堂讲学。又与骆孤云一起,在中央领导的陪同下,到即将大开发的广东沿海走了一圈。直至过完中秋,才返回纽约。 第62回 执手偕老岁月温柔云月相随归栖尘土 这次归国,骆孤云和萧镶月心中是五味杂陈,特别复杂。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离家后,一辈子不还乡,因为家乡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梦中的故乡,永远 成了回忆里的残章......岁月把故乡的魂一点点抽离,只留下一具陌生的躯壳,让归乡的人成了找不到来处的异乡客。那乡愁,终是被时代的浪潮拍打得支离破碎。 俩人回纽约后常讨论此次大陆之行。 萧镶月觉得大陆只看重经济发展,不重视环境保护。还有......就是那审美堪忧......骆孤云认为客观评价,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政府也积极地想做事,毕竟是百废待兴,有太多的短板需要弥补。萧镶月也同意哥哥的看法,刚开始发展难免顾此失彼,就像刚学走路的孩子,虽走得磕磕绊绊,可总在进步......最后达成统一意见,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穷。既然家乡有些方面不尽如人意,咱们就努力去改变她,让她变得更好...... 此后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骆孤云和萧镶月几乎每年都会安排时间回国,少则月余,多则两三个月。每次回国必去桫椤谷祭扫。骆孤云想给安阳陵墓重新立碑。萧镶月却不想因自己打扰爹娘的安宁,劝慰他咱们一辈子都过来了,月儿的名字在不在上面有什么打紧...... 云月基金会投入巨资,在医疗、教育、环境、应急救援、古建筑、动物保护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摩恩财团也将业务重心逐步向国内转移。凭借其雄厚的资本实力和广泛的国际融资渠道,为国内多个关键领域注入大量资金。不遗余力地将国外的高精尖技术引进到国内,派遣国外专家到大陆进行技术指导和培训,资助国内优秀人才出国学习深造,为民族复兴做着实打实的事情。 第140章 除每年回国外,冬日也到月亮湖山庄避寒,秋天去昂勒堡酒庄采摘葡萄。 有媒体报道说镶月先生仿佛隐居在瑟农镇附近。便有好多月迷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小镇旅居,期望能与镶月先生偶遇。瑟农镇也因此渐渐兴盛,热闹繁华起来。十余年间,从一个偏僻小镇,发展成一个拥有浓厚音乐氛围的城市。艾米莉与奥莱莉姐妹俩与来到小镇的青年结了婚,又在镇上开了数家旅舍、餐馆,生了一堆儿女,从窈窕少女变成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日子过得平静幸福。 萧镶月一直都是通情达理的,从不使小性子。上了些年纪反而任性起来。俩人在昂勒堡庄园劳作,萧镶月喜欢干什么活,骆孤云都不拦着,但从不让他扛橡木桶,生怕他闪着腰。自己却是一天扛几十个桶也不在话下。 过了七十,萧镶月也不准骆孤云再扛橡木桶了。有次他忘记了月儿的叮嘱,一不小心又亲自将几十个装满红酒的桶扛到酒窖里码得整整齐齐。萧镶月生气了,一晚上不理他。骆孤云好说歹说:“好月儿,乖月儿,哥哥错了,下次不敢了......”赔了一晚上的不是,才哄得他颜色稍霁...... 有一回艾莎公主带着孩子来酒庄探望萧镶月。艾沙公主后来嫁到荷兰王室,已育有几个儿女,一直与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骆孤云觉着艾莎公主大老远来,总有些体己话要说,便想着给他们创造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刻意回避了一下,带着艾莎公主的三个孩子及随从去镇上游玩。 萧镶月和艾莎公主在葡萄园里聊了会儿,也去到镇上,远远瞧见骆孤云在艾米莉姐妹俩的酒吧,与一众人谈笑风生。当时也没表现出不高兴,却是一晚上不理他。骆孤云低声软语地央求:“哥哥错了,月儿就宽宏大量,原谅哥哥这一回呗......”萧镶月蛮不讲理:“哥哥是不是厌弃月儿了?就这么一门心思,想要把我推给那艾莎公主?” 骆孤云冤枉:“哪有?哥哥错了......下次不管谁来见月儿,一定寸步不离在旁边杵着,片刻不会让月儿离了哥哥的视线!”萧镶月还是不理他。骆孤云千哄万哄:“月儿这究竟是生的哪门子气嘛?莫非是怀疑我与那艾米莉姐妹俩有什么?那以后哥哥见着她们都绕道走,行不?” 萧镶月一早起来自己想通了,气也消了,分明是自己无理取闹。又怪骆孤云:“哥哥又没错,干嘛着急忙慌地给月儿赔礼道歉?”骆孤云一本正经道:“不论谁对谁错,但凡让月儿不开心,就是哥哥的错。” 骆孤云也有误会萧镶月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萧镶月经常邀请学生在摩恩大厦的私人会所聚会,探讨音乐。骆孤云叫他早点休息也不听。虽知他是一聊起音乐就沉迷其中,并没有其它意思,心中免不了失落,暗道月儿毕竟还是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 八十岁生日前一天,萧镶月挽着他出门,神神秘秘也不说去哪里。 侍卫队长伍方已年迈,儿子伍凯承袭了职位。萧镶月拉着他上了伍凯驾驶的车。车开到卡内基音乐厅门口停下。一进大厅,里面已是座无虚席,所有的亲朋好友齐聚,还有好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贵宾。众人起立,有节奏地拍掌,欢迎骆孤云入场。 原来萧镶月将从二十岁起,这六十年间,每年生日写给哥哥的曲子,组织学生们编排成交响乐、爵士乐、器乐独奏、歌唱等各种演绎形式,专门给他举办了这场音乐会,一心要给他个惊喜。骆孤云开心得像个孩子,笑出了泪花。不住埋怨月儿这心思实在深沉,怎将他瞒得密不透风...... 萧镶月这些年身体锻炼得反而比年轻时候更强健。就是久坐了会腰部酸胀不舒服。骆孤云深悔年轻的时候还是太放纵了些,害得月儿落下了腰疼的毛病。这些年习惯稍微坐久一点,便将手伸过去,给他揉捏着腰部。俩人长期调养得当,精神状况十分好,上了年纪也是性趣满满。只欢好时骆孤云大多动作轻柔,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狂放。有时候反而是萧镶月嫌不过瘾,趴在上面大动。骆孤云总是一边舒爽到飞起,一边提心吊胆:“月儿慢些,当心你的腰......” 下一辈中,孙煦和秦岭最是稳重老成。孙煦在商界赫赫有名。秦岭的医术学贯中西,杰弗逊博士前些年已去世,秦岭全面接管了博士的实验室,还兼任私人医院院长。 骆天赐成了标准的纨绔子弟。让他管着赛车队,不是酒驾飙车将人撞残,就是为女人争风吃醋动刀子。骆孤云先是处处用钱替他摆平,后来觉着要给他点教训,一次在酒吧将人爆头后就狠心让他蹲了两天班房。架不住姐姐又哭又闹,又赶紧让人把他捞了出来。骆孤兰为这儿子操碎了心。反过来羡慕骆孤云与萧镶月,没有生儿育女的执念,临老了一身轻松...... 孙熙喜欢艺术,在好莱坞做编剧。男朋友无数,就是不结婚,王夫人拿他没办法,期望骆孤云与萧镶月能管教她。孙熙总说:“等我遇到三叔和小叔叔那样的完美男人就结婚......”易寒揶揄他们:“三弟和月儿自己好也就罢了,可害苦了身边的女子!大雪、小雪、小熙,一个个不结婚!眼光高到离谱!可知这世间,男人多半都是像我等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实际一个不爱,只爱自己欲望的俗人......” 罗伊长大后,大雪又回到了骆孤云与萧镶月身边。小雪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篮球事业上,压根不考虑个人问题。罗伊出落得身材高挑,混血的基因美艳非常,已是全球最顶级的模特,经常参加走秀和各种时尚活动。骆孤云与萧镶月偶尔会带着大雪去捧场。媒体每次拍到萧镶月亮相,都会引起热议。多少大型活动都请不动他,小小一场时装秀,竟让小查莱德先生纡尊降贵亲临现场,看来先生对时尚蛮有兴趣...... 某顶奢品牌的腕表嗅到商机,想要邀请萧镶月代言,骆孤云哪肯让已七十出头的月儿操劳,一口回绝。品牌方请了保罗来说项,实在却不过情面,才勉强答应拍几张平面照。 萧镶月身着范思哲为他量身定制的时装,戴着价值上千万名表的照片出现在各大时尚杂志上。镜头捕捉到他轻抚腕表的瞬间,那快要溢出画面的陈年黑胶片般的醇厚质感,额上的皱纹与被时光吻过的法令纹,仿佛都成了镌刻艺术的沟壑。跨越七十年的面容与百年名表相互辉映,将优雅与奢华熔铸成震慑灵魂的美学图腾,闪瞎了世人的眼......腕表很快卖到脱销,提前数月预定都不一定有货。拥有这样的一块表,已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一种品味和圈层的晋级。 萧镶月将天价的代言费全数捐赠给了“孙牧传染病防治基金”。 骆孤云过了八十岁,才不动辄把月儿抱来抱去了。萧镶月也十分舍不得,相当紧张他的身体,一场小感冒都要亲自守在床边端药喂水。好在骆孤云身体强健,除了眼睛有些老花,其他都没问题。 人上了年纪喜欢怀旧,萧镶月最常念叨的是已经不复存在的李庄和瓦舍。回忆着十几岁时候的事情,说那时还相约与哥哥一起去稻田看萤火虫呢,这愿望此生是不能实现了...... 萧镶月忙着组织音乐会那段时间,骆孤云老在摩恩大厦的书房呆着,偶 尔还叫来板凳一起,神神秘秘地关起门,不知在做些什么。 一天,骆孤云兴冲冲地将萧镶月拉进书房,几轴画卷在书桌上徐徐展开。萧镶月惊叹:“这......这不是李庄么?三进三出的院落,门口的院坝,周围的稻田,碧瓦白墙,就连院子里农具摆放的位置,都和记忆里重叠......”骆孤云道:“月儿等着,哥哥不仅能画出来,还要让它实实在在呈现在你面前!” 说干就干,骆孤云在纽约附近哈德逊上游的河谷地区,买下一块地皮。请来专业设计师出了施工图纸,板凳天天去监工。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重建了一个李庄。落成那天,将二虎、程晋、阿峰和护庄队的几个老弟兄都接来了纽约。大家万万没想到,骆孤云竟在地球的另一端,将少年时那段热血澎湃的岁月重现。激动得是又哭又笑,一个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院坝里撒欢。萧镶月也顶着银白的头发在各院忙进忙出,好似脚步都轻盈了许多,笑容的褶皱里都藏着蜜糖般的欢喜。板凳与凯瑟琳婚后生了三个孩子,因特别喜欢那宅子,干脆一大家子搬去常住了。 八十年代末,与骆孤云交好的张将军、孙将军结束了在台湾长达几十年的软禁生涯,重获自由。骆孤云特意携萧镶月飞往台北,与两位老大哥在圆山饭店相聚。 张将军与孙将军年龄相仿,骆孤云比他们小着十来岁,看起来却像是两代人。当年英挺帅气,叱咤风云的他们如今已是身形伛偻,头发稀疏。骆孤云虽也年迈,但白发依然浓密,腰板挺直,精气神完全不一样。 故友再见,自是倍感唏嘘。张将军感慨:“老弟这一生处处顺应时势,从未行差踏错半步!不像我等,造化弄人啊......”骆孤云道:“孤云成亲早,有家有室,做任何决定考虑的都不是我一个人,自是处处谨慎小心些......” 第141章 张将军苦笑:“孤云老弟这是在讥讽大哥有了原配还在外面浪荡么?”骆孤云认真道:“非也非也!每个人的际遇不一样,孤云的幸运在于,少年时便遇到了那个与我完美契合的人,所以一生顺遂。大多数人,包括大哥您,可能一直在寻寻觅觅,也可能回过头,才发现那人就在身边。运势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磁场共振......” 孙将军的儿女个个成器,早些年便已在摩恩财团担任要职。举杯对骆孤云道:“犬子犬女多承老弟悉心栽培,鼎力提携。大哥感谢的话就不说了,尽在酒中......”骆孤云抬杯与他一饮而尽,诚挚地道:“大哥遭难,孤云爱莫能助,着实惭愧。大哥的孩子就是我与月儿的孩子,‘提携’二字倒显生分了......” 一九九七年七月,适逢香港回归庆典。中央政府拟邀请全球最有影响力的华人艺术家到香港演出,萧镶月自然是首选。又顾虑他已八十高龄,且退隐多年,此事不一定能成。港府方面知道易寒与镶月先生交情匪浅,就想请他出面邀请试试看。 易寒也十分想促成此事。易水知道后,笑骂他:“二弟又想打月儿的主意,当心三弟劈你......” 骆孤云近年来对萧镶月的身体是越来越紧张。 尝到甜头的商家想再邀请萧镶月代言,格莱美给他颁发终身成就奖,想让他亲临现场领奖,统统被骆孤云拒绝。春节后便携他到空能寺小住了一段时间。又飞回国内,遍访名刹古寺。安阳的法门寺、杭州的灵隐寺、洛阳的白马寺、苏州的寒山寺......每到一处,不怎么笃信宗教的骆孤云都会虔诚地上香,祈求菩萨保佑月儿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易寒对易水道:“如今摩恩财团在内地重大项目一个接一个,咱们当然要和中央政府搞好关系!月儿一向通情达理,顾全大局,为着财团的利益,他定会同意......大哥当我傻么?二弟定先与月儿商量,只要月儿同意,还怕三弟不鞍前马后,服务得周到妥帖?” 摩恩财团近些年在内地各大城市都设了分支机构,易寒的几个儿子也已开始帮着打理生意,经常出入内地。安阳的府邸按骆孤云的意愿捐给了国家,做了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上海和南京的公馆后来按易寒的意思收了回来,重新装修得奢华精美,安排工作人员日日打理着,以方便大家随时回去小住。 苏州寒山寺的云月楼历经风雨依然矗立。主持已换了三代,当初骆将军慷慨捐资十万银元修缮寺庙的善举代代相传。骆孤云携萧镶月在寒山寺小住,与现任主持畅论佛法,还相约千禧年来临之夜再去寒山寺听钟声...... 四月初一是萧镶月八十寿辰。他一直对二十岁生日那年的场景念念不忘。离开寒山寺,骆孤云便与他回到南京公馆,打算把世界各地的亲友都邀请来南京,共祝八十寿辰。 颐和路公馆灯火通明,门口大红灯笼高悬。仿佛六十年前的那一幕重现。只寿星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沉淀的温柔。 宾朋满座。 易寒身畔陪着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女孩。长期在国外的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二虎程晋等人却有些侧目。 易寒不以为然:“这有何奇怪?自古到今,八十岁的男人都喜欢十八岁的!这是人性!......当然,三弟和月儿除外!” 骆孤云笑道:“谁说三弟除外?二哥说得极是!三弟当然也喜欢十八岁的。只是八十岁的月儿,在我眼里可不就是十八岁?”用肩蹭了蹭挨他坐着的萧镶月,将手伸过去,给他缓缓揉捏着腰部,涎着脸道:“哥哥在月儿眼里也一样,对吧?” 萧镶月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款款道:“这次回国,月儿见好多地方都打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标语。哥哥与我初遇那年,只有十六岁......因此在月儿眼里,哥哥永远都是十六岁的少年,这叫不忘初心!至于牢记使命嘛......月儿当然牢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是永远陪在哥哥身边,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一屋俩人,三餐四季,慢度时光,方得始终......” 众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易水道:“月儿这水平,这觉悟,倒回去三十年,不当个干部实在屈才!” 易寒端起斟满的红酒:“咱们给月儿打了一辈子工,别无他求。今日定要与寿星饮满三杯才算!” 摩恩财团虽然后来发展得无比庞大,但要追根溯源,当年以萧镶月的名字设在苏黎世账户里的资金,通过层层复杂的股权架构和金融操作,掌控着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所以算起来萧镶月才是实际法律意义上的幕后控制人。 骆孤云哪肯让他喝,赶忙道:“秦岭最近开着些养血安神的膏方让月儿服用,嘱咐千万不可沾酒,药性相克恐伤脾胃。还是三弟代饮罢......” 这晚骆孤云与易水、易寒、二虎等抚今追昔,痛快畅饮。难得多喝了几盅,放完焰火就回房歇息。易寒悄悄拉着萧镶月,和他说了七月份在香港举办音乐会的事,他果然答应。 这次演出骆孤云万分紧张,月儿毕竟年事已高,且筹备排练十分辛苦。秦岭率一支顶尖的医疗团队到香港随时待命。又从饮食、营养、作息方面做足准备,总算 没出一点岔子。 萧镶月带着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的交响乐团和天年音乐学院的学生联袂演出,自己也是精气神十足,亲任指挥,还表演了钢琴独奏和大提琴。全世界超过半数的人通过电视转播观看了这场演出。月迷们惊喜地发现,他们的偶像从青年到暮年,都是那样的美出天际!不同年龄阶段有不同的韵味......看来老也不是那么可怕,这世上真有可以做到老而不衰的人...... 从香港回美国后,骆孤云开始着手打造瓦舍。月亮湖山庄有一处山涧,树林茂密,依稀有桫椤谷口的模样,决定将瓦舍建在此处。 骆孤云特意遣人从国内搜集旧窗旧瓦,空运到奥兰多。设计师严格按照他绘制的图纸,指挥工匠一点点地打磨还原。瓦舍只有易水易寒见过,三人凭印象,努力回忆每一处细节,随时纠正。花了一年多时间,在萧镶月八十二岁生日前夕,瓦舍终于落成。 骆孤云将精心打造的瓦舍,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月儿。他见到的第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砖一瓦,无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院坝里的青苔也和印象中毫无二致,就连门前拴马石蹬上被绳索磨损的痕迹,都一模一样!仿佛真的时光倒流,回到了孩童时代...... 萧镶月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眼眶却湿润了:“哥哥究竟费了多少心思?才让这只得在梦里出现的场景真的回到了现实?月儿......月儿实在太喜欢了......” 八十二岁生辰虽不是整寿,骆孤云还是把海内外亲友能邀请的,都请来了月亮湖山庄。 又是宾朋满座,骆孤云却有些沉默。 秦岭悄悄问:“三叔是哪里不舒服么?” 骆孤云叹口气,对秦岭道:“纽约有世界顶尖的医疗设施,过些日子,我和你小叔叔还是回到摩恩大厦居住,万一有个什么,也方便些......”心中暗自侥幸,想这些年到处求神拜佛,祈求各路菩萨保佑月儿长命百岁。但愿心诚则灵,会有些效果罢...... 觥筹交错间,灯光突然全暗。一束聚光灯打在萧镶月身上,只见他一身阿拉伯白袍,头顶格纹布,怀抱乌德琴。围着骆孤云跳起了沙特的传统舞蹈阿尔达舞,舞姿妖娆。那歌声也是魔性十足: 快乐信号请接受, 不笑我就来发疯。 头顶锅盖敲节奏,咚咚咚! 屁股扭成电风扇,嗡嗡嗡! 努力唱歌跑调中, 逗到你笑才收工! 宾客的笑声快要把宴会厅的顶给掀翻。骆孤云也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萧镶月:“你呀......你呀......” 保罗边笑边感叹:“人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镶月是好看的皮囊万里挑一,有趣的灵魂万中无一!所以岁月流转,将军和月儿的感情却愈发醇厚,永不褪色......” 易寒也笑得差点岔气:“月儿若不是如此有趣,怎能把三弟迷得七荤八素......” 骆孤云挑眉道:“天下武功,惟快不破。世间至情,惟诚而已!什么皮囊灵魂,哪有那么多套路?月儿就是把一颗赤忱热烈的心捧到你面前,叫你不忍心伤害他半点......” 已九十多岁的易水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大笑道:“打住!打住!你俩又在撒狗粮了!撒了一辈子还不够么......” 萧镶月很喜欢瓦舍。每天都要与骆孤云牵手散着步过去,或在院坝里晒太阳,或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发发呆......他一向不喜欢有人跟着,生日之前骆孤云都由他。过了四月初一,却总让秦岭和侍卫们寸步不离,走到哪跟到哪...... 这天是四月初五,俩人又牵手来到瓦舍,骆孤云在院子里摆弄花草,萧镶月在走廊下踱步。忽听一声喊:“云哥哥......”回头就见他扶着柱子,身子正向下软去。骆孤云一个健步过去,抱住已经失去知觉的人。秦岭和侍卫们也围了过来,萧镶月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眼神渐渐涣散...... 第142章 侍卫们赶忙要将人送去医院。秦岭一通检查,艰难道:“小叔叔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骆孤云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紧搂着怀里的人。直到萧镶月的身体变得冰冷,还是不肯撒手。 易水赶了来,指挥侍卫们强行将他抬回了住所。骆孤云一路都在不停咒骂:“老天爷太混账!不长眼!说八十二,多几天都舍不得......”一旁守护着他的秦岭忍不住好奇:“三叔好像早就知道小叔叔会走?” 骆孤云闭上眼睛,他怎可能忘记,半个世纪前,那个虚云老和尚,写在他手心的数字,正是八十二。 萧镶月的死因是脑部血管破裂,俗称脑溢血。先天畸形的血管最终还是要了他的命。骆孤云不同意办葬礼,也不同意将遗体火化。说那火化炉月儿一个人进去会害怕。只将遗体裹上厚厚的棉被,冰冻起来。要待他百年之后,俩人一起烧成灰。 萧镶月走后,亲朋好友们都很担心骆孤云。秦岭、大雪和几个贴身侍卫秘书更是不离左右。但他没有大家预想的那么伤心欲绝。头七一过,便飞回摩恩大厦,开始整理萧镶月的遗物。将俩人毕生往来的书信、照片、各种信物,放进香炉里,全部化为灰烬。 小辈们私下担忧,三叔将能焚毁的都烧掉了,看情形是否已有求死之志......孙煦大着胆子来问他。骆孤云很平静:“你们放心。我答应过小叔叔,他不在了我也要好好活着,不会轻生。我这不是在销毁,是在送走。我要将这些东西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陪伴月儿......” 这日骆孤云拉开书房的抽屉,俩人互为聘礼的玉箫和玉佩整整齐齐躺在里面。骆孤云拿起玉箫轻抚,发现中空的玉箫里面仿佛有东西,抖出来一看,竟是一页信笺,上面是萧镶月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云哥哥: 月儿都八十岁了。还是喜欢叫一声云哥哥。 还记得当年在安阳老宅,虚云大师来府上那个清晨吗?月儿瞥到一眼,仿佛他写在云哥哥手心的是个“八”字,后面的数字没看清楚。因此月儿猜测应该是能活八十多岁。 今天是我八十岁生辰,过了今日,月儿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了。今晚云哥哥难得喝了不少酒,睡着了。月儿盯着你熟睡的容颜,却是辗转难眠。就怕哪天会突然走掉,有些话来不及和云哥哥说,就趁今日都写下来罢。 月儿把这些话藏在了爹爹的玉箫里。月儿走后,云哥哥定会拿着玉箫把玩,就会发现这玉箫里的信笺。 回顾这一生,月儿和云哥哥十岁相遇,十四岁相爱,十六岁成亲,历经分离、病痛、战乱,不离不弃,携手走过七十余载,何其有幸! 云哥哥,月儿要感谢你,感谢你一辈子将月儿捧在掌心,藏在心底。十几岁的时候,月儿就深刻悟到,云哥哥就像一道屏障,将我周到妥帖地保护,将我与所有的痛苦不幸隔离。若没有云哥哥,月儿只不过是游荡于世间的一缕孤魂而已。 这一生,云哥哥总是舍不得让月儿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没让月儿受到过半点委屈。云哥哥的爱,是月儿在这浑浊人世唯一的光。即便命运多舛,月儿也要说声人间值得!这一世的深情,月儿是欠下了! 月儿嘴笨,不会说那些甜言蜜语,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对云哥哥说过“我爱你”。那年云哥哥离开后,我发誓,等你回来,要日日在你耳畔说,云哥哥,月儿爱你,月儿只爱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只爱你!等你回来,还是没说。可是月儿的心,天地可鉴!云哥哥要相信,月儿的身体虽离开了,但魂魄也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直到永远。 我们一起看遍世间最美的风景,一起创下各自的辉煌,一起站在成就之巅,此生已了无遗憾。唯一担心的,就是月儿走后,云哥哥一个人独自在这世上,如何渡过剩余的时光。云哥哥身体 强健,定能长命百岁。二哥说八十岁的男人还是喜欢十八岁的,若云哥哥也喜欢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身体陪伴,月儿也是欢喜的。月儿走后,云哥哥一定要替月儿健健康康地活着,好好保重身体,快乐每一天。 那年在船上,云哥哥和姐姐说,若我们都死了,俩个烧成灰,找个瓦罐,骨灰合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杯荒土埋了。月儿深以为然,那也是月儿想要的!月儿想要埋在桫椤谷那颗千年珙桐树下,月儿还想要在那树洞唱小曲给云哥哥听。 云哥哥,今生永别了!祈愿我们生生世世常相伴。 月儿 一九九七年四月初一 玉箫下面压着一张碟片,骆孤云颤抖着双手,将碟片放入碟机。一阕清冷高远的古琴弹奏的序曲,接着是萧镶月深情婉转的歌声: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五月初五,端午节。 距萧镶月离世已整整一个月。 连日来,世界各地都在举行纪念小查莱德先生音乐会。今日萧镶月的学生们齐聚瑞典皇家音乐学院,举行纪念音乐会,并邀请骆孤云出席。 骆孤云感觉精力有些不济,不想出席这些公开活动。在秦岭和侍卫秘书们的陪伴下,飞回奥兰多,来到瓦舍凭吊月儿。 午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骆孤云半躺在走廊的竹椅上,手上拿着萧镶月留下的那张信笺,细细摩梭,看了又看,又紧紧贴在胸口...... 细细密密的雨丝飘洒在青瓦上,在屋顶笼罩上一层薄烟,又汇聚到瓦沟里,凝成一股股或粗或细的雨线,滴滴答答地坠落到庭院里。 骆孤云仿佛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对面屋檐下忙忙碌碌。一下搬根长凳,一下拿来粗碗,一下又找来两根木棍...... 手中的信笺滑落,飘入一旁的香炉,化为灰烬。 月儿,今生有你。圆满。无憾。祈愿来世再相伴。 骆孤云缓缓闭上了双眼。八十八岁,无疾而终。 第63回 番外玄霄殿 后记桫椤谷 公元二零九九年。 桫椤谷已成为世界级的著名游览胜地。 门口那煞风景的水泥牌坊已拆掉,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缆车也不见了踪影。有实在登不了山的,可乘坐人工智能操控的无人机,直达山顶。因修建缆车而裸露的山体恢复了茂密的植被。山谷清幽,空气洁净,也不收门票了。一年四季,不同肤色的游客们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或循谷底探密,或往老鹰岩徒步、攀岩,人与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更重要的,是来此瞻仰百年前那两位伟大的人物。 谷口一左一右,矗立着两座由二十世纪著名建筑师设计的纪念馆。 左边的建筑风格以云为主题,称为云馆。纪念的是一位传奇将军,骆孤云。 骆将军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军阀二代出身,是著名的抗日将领,以治军严谨著称。战功卓著。在二战中坚守城池,数次击败日本人的大规模进攻。带领的几十万骆家军将士令敌人闻风丧胆,为中国抗战胜利立下汗马功劳。后被汉奸勾结日本人刺杀,身负重伤,赴纽约医治。后期长居美国。创建的摩恩财团已传承百余年,至今都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企业之一。馆内珍藏有大量照片,大部分是早期身着戎装的影像。他后期在国外非常低调,留下的照片不多。骆将军善书画,馆内也珍藏有他的书画作品。据说他的一幅普通字画,在拍卖市场可以拍出上亿的高价。 右边的建筑以月为主题,是为月馆。纪念的是音乐史上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查莱德。弗朗西斯。镶月。萧,即旅居海外的华人音乐家萧镶月先生。 镶月先生早年在国内已是家喻户晓的音乐家。后留学瑞典,师从瑞典国宝级音乐家查莱德先生。二战中赴美演出,以自己卓越的音乐才华,为中国抗战争取到大量国际援助。后被日本人掳到七三一生化基地,遭到惨绝人寰的摧残折磨。抗战胜利后赴美治疗。身体恢复后回到母校瑞典皇家音乐学院任教,创作了大量经典的,流传度极高的音乐作品。其音乐成就获得全球高度一致的认可,是迄今为止拥有粉丝量最多的音乐家。因其用音乐书写和平,用爱化解仇恨的伟大,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音乐家。后期因身体原因,退隐多年。但其创作的音乐作品受欢迎程度,近代无人出其左右。 骆将军乃安阳人氏,父亲骆其峰是雄霸西南西北的军阀。镶月先生是庐陵人氏,十五岁便在庐陵县小学任教。因这两位杰出人物生前都极喜欢桫椤谷,曾多此联袂造访。后世便在此给他们分别建立纪念馆,以供后人瞻仰。 俩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热衷于慈善事业。发起成立的云月基金会,迄今都还在高效运转。是当今世界历史最悠久,资金量最庞大的慈善机构。百余年来,地球上哪里有疾病、灾难,哪里便有基金会的身影。摩恩财团遵循骆将军的遗嘱,每年将大部分收益注入基金会。大凡艺术家,特别是音乐家和画家,生前大多是穷困潦倒的,死后其作品才开始受世人追捧。镶月先生是个例外,他的作品,光版税收入已是天文数字,将全部收益捐赠给了基金会。这份跨越国界与种族的大爱,成为照亮人类前行的永恒光芒。 第143章 关于他们的感情生活,后世没有统一的说法。骆孤云将军终身未婚,是公认的零绯闻。一说他早年心在社稷,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后期为摩恩财团的发展呕心沥血,拒各种名门闺秀,巨贾千金于千里之外。一说他其实一直暗恋的对象就是镶月先生,只是镶月先生太受世人追捧,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守候。一说他和镶月先生其实一直在一起,只对外以兄弟相称......镶月先生与当时的王室公主,著名影星都有交往,但也一生未婚。一说他本来是要娶艾莎公主的,后主动取消了婚约。一说其实他与骆将军一直互相欣赏,对那些围在身旁的追求者不甚感兴趣...... 一群学生来到谷口,先去了左边的云馆。一个女学生盯着墙上挂着的一身将军戎装,英气逼人的照片惊叹:“天呐!百年前的帅哥都是这么洁身自好的吗?如此英俊的,权势滔天,富贵逼人的神仙般的人物,竟然是零绯闻?”又来到月馆,里面陈列着萧镶月的照片、作品和当年的各种报道。女学生感叹:“像镶月先生这样流芳千古,彪炳史册的完美人儿,注定是不可能独属于哪一个人的......估计不知道当年多少人为他断肠......” 后山的那棵珙桐枝繁叶茂。树洞依旧,只枝干更加粗壮。 树洞一侧的荒土,百年前曾被挖开数尺,放入一个陶罐。而今周围草木繁盛,已完全看不出形迹。陶罐里是谷口那两个纪念馆里的人的遗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在一起,不被打扰地长眠这树洞旁。在千年古树下相偎相依,喁喁私语...... 番外玄霄殿 “大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不惜损耗修为,私自到凡间体验什么......爱情?那爱情有什么用?能助你们增长灵力么?”统御九天的帝君清影,正坐在玄霄殿上大发雷霆。 殿下跪着帝君最得意的大弟子哉云尊者,和来自夜冥星座的护法朴月尊者。 三千年前,距玄霄殿十万光年的夜冥星座即将发生坍缩。 夜冥星座的护法朴月,眼看星座上的苍生即将灰飞烟灭,放弃独自逃生的机会,散尽毕生修为,恢复元身,一棵具有不朽之躯的上古神树。将夜冥星座上的基因密码封存在了神树内,期望有朝一日,这些生命可以在其它星座上重新复活。 统御九天的帝君察知夜冥星座上发生的变故,派出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哉云,率天兵天将前去救援。哉云赶到时,夜冥星座已坍缩为灰烬,上古神树也只余一截焦炭。哉云将之携回玄霄殿,神树里封存 的生命得以在另外一个星座复活。朴月尊者却即将形神俱灭,消散于虚空。帝君感念其用自己的神魂拯救苍生之举,将神树植于极乐土中,勉强保住元神,并命哉云尊者守护神树。 哉云领命后,日日以甘露灌溉,精心呵护。甚至刺破手指,以自己的鲜血滋养神树。到第三千年,神树终于发出一枝嫩芽,接着又长成一片新叶。 那神树满心感激,又无从表达。每天一看到哉云,便欢喜得拼命摇动新叶,想要传递自己的心意。哉云也会温柔地抚摸那片新叶,或将叶子贴在脸颊亲昵,或放于唇边亲吻。 一天,哉云在神树面前徘徊,忽道:“听说人世间有一种至真至纯的感情,叫做爱情。不如我们一起到人间走一遭,体味一番何谓伟大圆满的爱情,如何?”神树不能言语,那片新叶却拼命挣脱枝干,飘飘摇摇坠入凡间。哉云也掏出腰间的佩剑,划破指尖,一滴鲜血晃晃悠悠落到人间。 玄霄殿上,帝君右右两侧分别坐着左护法羲和,右护法常羲。羲和与常羲都是看着哉云长大的,十分护短。 羲和劝道:“帝君息怒。哉云只是一时贪玩,并没造成什么后果,帝君就原谅他这一回罢。”常羲也道:“帝君明察。那朴月本还要数千年才能修回仙体,今早突然就幻化了回来,说不定是去人间走了一遭,灵力增加的缘故......” 帝君板着脸:“这两个小鬼,惑乱人间!既要体验什么圆满爱情,不知道人是分男女的吗?男为阳,女为阴,阴阳契合,才是人道!连这都没搞清楚,还好意思提爱情!” 哉云仗着帝君素日里的宠爱,更有左右护法的庇佑,也不怎么服软,梗着脖子道:“情之所在,岂在男女形骸间乎?我们非没搞清楚,是故意的!难道那男子与女子结合就圆满了?哉云观察人间数千年了,凡尘夫妻多半一时情热,三五年新鲜劲一过,离异的,背叛的,出轨的,狗血剧情一大堆!为金钱物质,或形同陌路,反目成仇,彼此厌恶,日子磕磕绊绊......有了子嗣,更是为儿女操劳一生!何谈圆满?那爱情......依哉云看,和苦情也差不多!” 帝君很是不屑:“人世间都道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才算圆满!你们才活了八十余载,无儿无女,算什么圆满?” 朴月刚刚才恢复的仙体还有些虚弱,轻声道:“回帝君,一来以朴月目前的修为,在人间只能坚持八十二个年轮。生产极耗元气,即便投胎为女子,一旦生育,就会损耗寿筵。二来我们认为,人类的身体极易衰老,若年事再高,疾病缠身,行动不便,就反而不圆满了......” 哉云回道:“这......是我们心急了一些!朴月的精神气血刚刚才凝聚起来,那片叶子其实还没有发育完全,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凡间。导致他在人间一出生就有先天缺陷,体弱多病,这的确不甚圆满!下次......下次我们要准备得更周详一些!” 帝君扶额:“什么,还有下次?” “下次......下次你们还是两个男子么?”常羲好奇地问。 哉云道:“法身无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幻。咱们仙界本无性别,分什么男女?” 朴月小声嘀咕:“下次......下次不是人......” 羲和哭笑不得:“不是人,那是什么?” 朴月道:“哉云尊者认为拥有人类情感和智慧的机器人更适合我们,不会生病,不会衰老......” “对!人类的生命脆弱又短暂,实在不是好的载体......下次我们想要长生不老,永世相伴!”哉云大声道。 帝君走下高高的玄霄御座,一把掀起哉云的衣摆,整个小腿,赫然裹着带血的纱布。呵呵冷笑:“你为助朴月修回仙形,竟不惜切下一段筋骨给他,当真是情深意重啊?如此不知爱惜自己,将来如何继承我的衣钵?我如何放心将这九天的苍生托付予你?” 方才哉云刚切下筋骨,植入到神树中,就被左右护法抓来了这里。顾不得小腿钻心地疼,看着朴月孱弱的身躯和苍白的脸,着实担忧。昂着头道:“弟子若连眼前的挚爱都不能守护,又有何资格谈护佑苍生?朴月刚刚才恢复仙形,禁不得久跪,弟子要带他回殿歇息!” 帝君震怒:“简直是大逆不道!你既自毁仙途,就怪不得为师了!” 一道惊天雷劫劈下,将哉云笼住,眼看他就要灰飞烟灭......跪在一旁的朴月毫不犹豫地冲进雷劫中,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哉云:“你为我断骨,我为你挡劫,要灭我先灭......” 雷劫实实在在地劈在朴月身上,形神俱散的瞬间,想伸手再抚哉云的脸,终是够不着,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于虚空。 “朴月!”哉云肝胆俱裂,吐出一口鲜血,晕厥在地。 玄霄神池中,一粒神元胚胎正在衍化。 帝君庄严宣布:“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朴月尊者通过了考验。将与哉云尊者互为铠甲,共御九天......” 醒过来的哉云匍匐在地:“师尊......这......这倒底怎么回事?” 帝君长叹:“亿万年了,这玄霄殿越来愈冷,我已在这权力之巅孤独寂寞地度过了亿万年,高处不胜寒,本座的心都要被冻住了......” 一道璀璨的光链将他抛入神池中,哉云惊奇的发现,自己受伤的腿瞬间恢复。神元胚胎迅速长大,分明就是丰神俊朗的朴月......帝君却迅速枯萎,将毕生的修为全数渡到了他们体内。 这九天,从来都不是一个神能守护的。每一代帝君都是两个,一方拥有毁灭之力,摧毁旧物质,一方拥有创生之力,修复破碎的空间裂缝,重塑新结构。两者互为铠甲,相互依存。 到清影接掌帝位的时候,他的师尊千挑万选,为他选择了品行修为上佳的召明尊者。他俩感情甚笃,一起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再历最后一劫,便可顺利接位。 亿万年了......清影一闭眼便会想起那一日,师尊派他俩去临渊境拯救一艘来自外星系的飞船。一双黑手突然把他推下那吞噬一切的黑洞,那是连光都无法挣脱的牢笼......身后是召明带着恨意的嘶吼:“凭什么?凭什么你生来便可以站在权力之巅,俯瞰众生?我这么努力,这么优秀,却处处被你压一头?”他的身体在撕裂,心也在撕裂。幸好,与召明共临深渊的只是他的化身...... 那场背叛将他的真心碾作齑粉。亿万年了,他宁愿独自守着这玄霄殿,他是怕了,怕重蹈覆辙,那种心被撕裂的痛楚令他日日难眠,宁愿独自苦苦支撑。看着哉云在羲和与常羲的陪伴下,渐渐长大,他誓要为他寻一位永无背叛,相依共生的神共御九天...... 第144章 帝君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你们将在这权力之巅相伴亿万年......你们互为铠甲,坚不可催,便是本座留给众生最好的礼物......” 哉云与朴月对视,泯然一笑:“这玄霄殿再冷,有你在身边,便胜却万千琼楼玉宇。从今往后,这苍生,我们并肩守;这九天,我们携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