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


 第1章

    [现代情感] 《花椒》作者：兰思思【完结】
    文案：
    吴苏雪不知道的是，盛一舟在很久以前就已爱上她。
    第1章
    28岁的吴苏雪总共谈过三次恋爱。
    第一次在高三，和一个转学过来的帅气男生。两人坐前后桌，在紧张到窒息的学习氛围里靠小纸条传递朦胧的情愫。可惜那男生帅归帅，却是个学渣，高考放榜后就销声匿迹了，始终没告诉吴苏雪他到底考了多少分，去了哪所学校。
    大二那年，吴苏雪在观星社团认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学长，学长很快向她告白，开启了吴苏雪的第二段爱情经历。两年后，学长本科毕业，去国外某高校读研究生，而吴苏雪并无这方面的打算，两人感情虽在，终究拗不过现实，最后还是分道扬镳了。
    赵磊是吴苏雪的第三任男朋友，朋友介绍认识的，两人在一起一年半，同居半年，一个月前刚分手。
    吴苏雪从自己不算丰富的爱情经验中得出一个结论，同居男女分手要比没同居过的麻烦好几倍——就分手的这一个月里，赵磊已上门来取过三回东西了。
    今天是第四回，他打电话告诉吴苏雪，有个u盘死活找不着了，很可能又是落她那儿了。
    他俩当初决定同居时，因为吴苏雪租的房子比赵磊的大，所以赵磊退了房搬过来与她合住，分手后自然也是他搬走。
    赵磊在房间里翻找时，吴苏雪就坐电脑前查邮件，上司贺斌刚在微信上提醒她看最新发她的邮件，是一家潜在客户的基础资料。
    吴苏雪打开那封邮件快速浏览起来，客户是一家叫作“立川”的工程机械公司，即将来本市建新工厂，是开发区一个重点引进项目，双方刚签完合作协议，接下来就是厂房规划等具体事项，建厂和建生产线会同时进行，而吴苏雪所在公司提供的产品测试线很符合立川的需求……
    赵磊啪一声合上床柜抽屉，手里举着个u盘大声嚷嚷，“不容易！总算找到了！”
    吴苏雪扭头朝u盘瞟了眼，“哎，那不是我的嘛！”
    “是吗？”赵磊挠头，“我怎么记得是我买的？而且一直是我在用啊！”
    吴苏雪记得分明，u盘是她在京东上买的，到手没几天赵磊有急事要用，她就借给他了，一直没要回来。反正也就一百多块钱，她想算了。
    “行吧，你要就拿走——你再仔细找找还有没有什么拉下的，免得再一趟趟往这儿跑，麻烦！”
    赵磊往椅子里一坐，“你麻烦还是我麻烦？”
    “都麻烦！”
    赵磊盯着她笑，“你怎么还是那样，一点脾气都没有？我说是我的就真归我了？照这样下去，这地方早晚得被我搬空喽！”
    吴苏雪笑了笑，“你不是那样的人。”
    赵磊笑容里添了丝温柔，若有所思盯着她说：“其实咱俩也可以不分手。”
    分手是赵磊提出来的。
    吴苏雪自从开始跟贺斌跑项目后，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饭，她拿下第一个项目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冲刺阶段连着俩礼拜都是十点过后才到家，赵磊的怨气从小规模抱怨到冲破天际，最后忍无可忍提出分手。
    吴苏雪尝试挽留，但赵磊态度坚决，“我谈恋爱是为了结婚，我希望结婚后能一回家就看见我老婆，我想和老婆一起吃晚饭，手拉手散步，你可以说我没出息，但我的理想就这么简单！”
    此刻，吴苏雪被赵磊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点懵，想了会儿说：“算了吧，分手也不是儿戏……”
    分手后吴苏雪确实难过了好几天，赵磊是个不错的男朋友，体贴温柔，还有点小情趣，非常适合婚姻生活。不过独居一周后，吴苏雪就清醒过来，她似乎并未因为身边少了个人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如果赵磊对她来说真的缺一不可，她完全可以辞掉眼下的工作，换份轻松点的，毕竟她也不是工作狂。她想她最初的难过主要还是出于歉疚心理，辜负了一个对自己不错的男人。
    想通了，她甚至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因为发现自己不爱他。
    赵磊的笑容迅速淡去，很快又扯出一个新的，带着浓浓的自嘲，他起身说：“行吧！我走了！这u盘，甭管谁出的钱，都留我做纪念了哈！”
    吴苏雪冲他点点头，赵磊把u盘塞口袋里，头也不回朝门口走。
    “那什么，”赵磊手抓着门把，依然没回头，“以后我不会再过来，咱俩也没必要联系了！”
    贺斌在部门会议上捏着拳头跟大伙儿强调，“咱们一定得把立川拿下！第三季度的业绩就指着它了！货真价实的大项目啊！”
    吴苏雪一听到“大项目”三个字就心抽抽，一种神经性反应。她环顾贺斌的办公室，营销二部一共就四个人，贺斌名片上印着总监的头衔，实际在公司的地位也就是个部门经理，手里权力不大，队伍规模也小，想靠这点人马搞定一个近千万的项目绝非易事。贺斌是善抓机会的人，但机会仅仅是机会，离成功远着呢！
    同事杨烨先表态，“头儿，我手上还忙着坛林那边的事呢！要不这单子给苏雪干吧，她最近正好有空档！”
    紧接着向吴苏雪挤挤眼睛，“赢了请我们吃饭啊！”
    吴苏雪正要说话，贺斌拿手指一点她，“没错！我就是打算让苏雪接，不过兹事体大，项目虽然按她头上，其他人都要全力支持她！”
    吴苏雪又想开口，再次被贺斌抢先，“我知道这项目有难度，立川在其他城市建的厂都没用咱们的测试线，很难打得进去，但话说回来，哪个项目没难度呢？啊？要没难度还要咱们销售干什么？立川现在把厂建到三江来了，而我们是三江唯一一家符合他们技术指标的公司，家门口的单子做不下来，我们是干什么吃的——苏雪，你说呢？”
    吴苏雪笑笑说：“头儿你总算肯让我说话了，谢谢啊——我没说不接，但是看了立川的资料感觉这公司特别牛，我一个销售主管出面人家怕根本不会搭理我吧？”
    贺斌一拍手，“你说得很对！所以这项目名义上是你的，但只要你觉得有必要让我出马，我肯定配合你，在这件事上，你是我领导，你指哪儿我打哪儿，哈哈哈！”
    吴苏雪和助理小齐悄悄对视了眼，都觉得贺斌像喝多了，兴奋过头。
    “头儿，那我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呢？立川的厂还没建起来，人在哪儿办公我都不知道。”
    贺斌说：“我也是刚知道，他们在宏宇大厦租了一层楼面作为筹建办公室，这两天才开张。哦对，据说新工厂的总经理就在筹建处坐镇，一会儿我把信息发你们，大家都了解一下——苏雪，你尽快去拜访他们的筹建处，看能不能搭上什么人脉，杨烨、小齐你们也分头找找看，回头我会再跟李总他们商量看能不能拿到更多资源……”
    第2章
    开完会，吴苏雪回到格子间工位上，一开邮件，贺斌真是手快，已经把最新信息发出来了，她点开来看，立川新厂的总经理名叫“盛一舟”，这名字像定身术似的把吴苏雪当场定住。
    她揉了揉眼睛细看，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名字。
    邮件还附了几张照片，她急切点开，是筹建处工作人员的名片，盛一舟的名片上还印着他的英文名：michael sheng。
    吴苏雪盯着那名字看了好几遍，浑身虚软，往椅背上一靠。可以确认是同一个盛一舟，她的前任上司。
    她从没想过，消失三年的盛一舟有天还会回来。
    六年前吴苏雪去拓普科技应聘助理工程师时，面试她的正是盛一舟。
    盛一舟不到三十的年纪，五官清秀明朗，身姿挺拔轩昂，一露面就让吴苏雪眼前一亮，他虽看上去年轻，讲话却谦和沉稳，神色也亲和，带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并非吴苏雪想象中一本正经的领导脸，她凭直觉认为这是个踏实可靠的上司，所以被问到“为什么想来拓普”时，她很坦诚地把自己在求职时的种种分析都说了出来。她看到盛一舟脸上起了微妙的变化，不怎么明显，很快又转化为笑意。
    一周后，吴苏雪收到了拓普科技的录用通知书。
    初入职场的吴苏雪像小鸭追妈妈一样跟随在盛一舟身旁，听他调遣，受他指点。盛一舟为人和气，毫无保留地教吴苏雪，在外人面前又特别护着她，天长日久，情愫便自然而然滋生，不过吴苏雪很克制，她不止一次听说盛一舟有个在国外留学的女朋友。
    六年后的今天，当吴苏雪再次回想那段和盛一舟一起工作的岁月，居然点点滴滴都是甜蜜。当然苦涩也是有的，只是她不愿多想。
    接到攻坚任务的第二天，贺斌就吩咐吴苏雪尽早去一趟立川的筹建处。照贺斌的意思，吴苏雪如果找不到突破口就没必要回公司了。
    “你就把那儿当办公室吧！每天去一趟，先混个脸熟，他们谁要是有活儿你也可以帮忙搭把手，别小看这个环节，处着处着很多平时搞不到的情报就全到手啦！”

 第2章

    贺斌曾是公司顶尖的销售员，他成功的秘诀并不高深，就一个字，“缠”。
    吴苏雪不是不能领会这个秘诀的精髓，论技术上的钻研精神，她绝对远胜商管出身的贺斌，无奈脸皮没贺斌厚，客户一旦流露出嫌弃的神色，她就想退缩。
    贺斌带吴苏雪半年不到，就“脸面“问题已批评过她无数次，“甭说他没赶你走，就算他赶你走，你也可以继续在那儿待着，又不犯法是不是？做事得抓重点，咱们的工作重点是什么？是想尽一切办法了解对方，瓦解对方……”
    立川筹建处在宏宇大厦20层，吴苏雪从电梯里走出来，眼前只见一片忙乱，一名行政模样的女孩正指点两个装修工人往墙上贴公司名称logo——“往右，再往右一点……”
    玻璃门后的办公大厅里传出刺耳的电钻声。吴苏雪立刻知道自己来早了，人家戏台子还没搭好呢，作为观众的自己就想买票进场了。
    行政女孩扭头看见她，好奇地问：“你找谁？”
    吴苏雪忙走上前，“您好，这里是立川工厂的筹建处吧？”
    “对。”
    “我是竞胜科技的销售，这是我的名片——”她边说边把名片递了过去。
    女孩接过名片看了眼，又抬头瞅瞅吴苏雪，笑道：“你们消息挺灵通的啊！”
    吴苏雪回以一个憨厚质朴的笑容，“不知道方不方便找你们采购部的同仁见个面？”
    女孩把名片还给她，“不好意思啊，采购部的人都没到位呢！我们这儿的办公室前天刚开始装修，目前只有基建和行政的人在——你来太早了。”
    吴苏雪心说，我能不知道吗？可我老板性急啊！
    “可以请教一下怎么称呼您么？”她含笑问女孩。
    “戴曦。”女孩说着扑哧一笑，“别您啊您的叫嘛！咱俩年纪差不多吧！”
    吴苏雪也笑，“做惯了乙方，有点改不过来——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拜访到采购部的负责人呢？”
    “你们是卖设备的吧？”
    “对，我们提供产品测试线的设备和配套服务。”
    “这是大工程，需要招标的。”
    吴苏雪不露声色问：“哦，那是公开招呢还是像以前那样定向？”
    “这我不清楚！还得问采购。”
    “对呀对呀！所以……”
    装修工人扬声打断她们的谈话，“戴小姐，就这么贴行吗？”
    戴曦扭头一看，眉头立刻皱起来，“别！你等等！”
    她走过去又拿着logo比划起来，吴苏雪悄悄靠近，见戴曦不怎么拿得定主意的样子，就问：“没有图纸吗？”
    “有，可是我们总经理说有些细节不太对，昨天过来让拆了重新贴。”戴曦垮搭着脸，“他当时还给我们比划来着，我没来得及拍下来，现在有点不那么肯定了。”
    吴苏雪说：“那你给总经理打个电话问问？”
    “哈？这不是找骂吗！我们总经理可严肃啦！我要是不在他来之前把这事儿搞定，我就死定咯！”
    吴苏雪笑了笑，心里却泛起惆怅，好像在一团雾气里寻找熟悉的痕迹，却是枉然。
    装修工被摆布得有点不耐烦了，忍不住发牢骚，“到底要怎么贴嘛！没见过你们这么麻烦的，有图纸还随便改来改去！”
    戴曦不服输道：“有图纸就不能改了？我要不是赶时间，我肯定让你们重新出图纸，再照着图纸改，看哪种更麻烦？”
    吴苏雪趁他们打嘴仗之际，抓起不知谁撂在柜面上的一把卷尺，走到墙边比划一番，又从戴曦手里取过logo往上头一按，转头问：“是不是这样？”
    戴曦走远些，仔细端详，忽然高兴地大叫，“哎呀你好神！和盛总摆出来的一模一样！快快！你们就照这个位置贴！”
    一个难题解决了，戴曦很开心，非要请吴苏雪喝奶茶，两人一起乘电梯去楼下奶茶店。
    路上戴曦问吴苏雪，“你怎么知道该那么摆啊？”
    因为那个指点你的人从前也这样教过我。吴苏雪在心里想着，嘴上随口胡扯，“好像有个黄金比例分割点，按那个比例排布可以达到最佳视觉效果……”
    奶茶很不错。
    戴曦以为吴苏雪喝了奶茶就会道别离开，谁知她又跟着自己往楼里走。
    “你不回去吗？”
    吴苏雪亲热地笑笑，“不急，我上去再帮你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第3章
    中午吴苏雪礼尚往来，请戴曦吃味仟拉面，经过一上午的相处，两人已熟络得跟闺蜜没差了。
    戴曦说吴苏雪不像销售，吴苏雪笑着反问：“那你认为销售应该什么样？”
    “特别热情又特别谦卑，表面把客户当佛一样供着，心里指不定在狠狠骂你，反正就不像你这么自然。不过有一点你跟他们差不多，也缠人，只是你不惹人讨厌。”
    吴苏雪听得高兴，调皮地挤了挤眼睛，“是不是像杜甫的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对对！”戴曦笑得咯咯的，“你下午还跟我回去吗？”
    “去啊！”吴苏雪不含糊，“至少得见盛总一面。不瞒你说，我回公司也是挨骂，我老板说了，没有进展让我别回去。”
    “哇！你老板好夸张，像个暴君。”
    “是啊！肯定比不上你们盛总。”
    “谁说，盛总也很凶的，虽然不会在口头上pua下属，不过他只要把脸一板，办公室里没人敢喘大气。”
    吴苏雪笑得面容僵硬，忽然怀疑戴曦嘴里的盛一舟和自己认识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吃过饭，两个女孩手挽手回了筹建处，吴苏雪一边陪戴曦监督装修一边瞎扯，她首次拜访立川，不仅收获了行政主管戴曦的友谊，还包括盛一舟最近的大致行踪。
    盛一舟每天上午会先去厂房工地看看进度，解决一些突发问题，下午回筹建处处理商务事宜，他在新厂的任期是三年，不过还没来得及落实住处，暂时住在宏宇大厦对面的新叶酒店。
    吴苏雪的计划是守在筹建处堵盛一舟，想办法约盛一舟和贺斌吃个饭，也算给何斌一个交待，之后项目是死是活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看到盛一舟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项目没戏。
    混到四点半，盛一舟还是不见踪影，戴曦跑来告诉她，“我刚打电话问了工地，那边出了点问题，盛总今天不会过来了。”
    吴苏雪的心先一紧，又一松，仿佛被宣判了死缓。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戴曦说：“这样，等盛总哪天在公司，我给你打电话，省得你跑冤枉路。”
    “那太谢谢了！”吴苏雪道完谢，又忍不住问，“不会等很久吧？”
    戴曦笑道：“你真性急。肯定就这两天啦！不过只是见个面，别的我可管不了啊！”
    “已经帮我很大忙了！”
    吴苏雪没等多久，第二天下午就接到戴曦电话，“快过来！盛总回公司了！”
    立川的大办公间内，装修还在如火如荼进行着，临时办公室安置在大厅最南端，一排三个房间，总经理室在最里面。
    盛一舟的秘书温宁让吴苏雪在门外稍等片刻，“盛总刚接了个电话。”
    门开着，里面隐约有语声传出，很低，断断续续，和吴苏雪记忆中的声音不太相合，她不敢随便往里看，握着手包靠边站着，心跳快一阵慢一阵，恍惚如梦。这种时候时间是不存在的，一秒也可以被无限拉长。
    终于看到温宁再次向自己招手，吴苏雪深吸了口气，调整情绪走进去。
    确实是盛一舟，坐在办公桌前，正低头在一摞图纸上圈圈画画，虽然头发比四年前长了些，穿得也比过去更讲究。不过总有些东西不会变的，吴苏雪始终记着盛一舟身上那股特别的精气神。
    吴苏雪在门外候着时心情已经很激动了，此刻更是激动到极点，竟有种灵魂出离的静止，不过只短短一瞬，随后更多激烈的情绪在内心涌动，前赴后继。愧疚、委屈，还有她无法解释的各种起伏，好像终于从一个长长的梦中苏醒过来。
    于公于私她都该主动先打招呼的，然而嘴巴一张就卡在了称呼上——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盛一舟。
    她和盛一舟在拓普共事那两年，一直按他要求以英文名称呼，不过同事们都爱叫他“一哥”，因为他技术上很强，长得又帅气，可盛一舟不喜欢这个绰号，嫌它轻佻，于是大家就在背后叫。
    有次吴苏雪跟他出完客户现场回来，在停车场不小心喊了他一声“一哥”，脑袋上立刻落下一个毛栗子。
    “叫我什么？”盛一舟轻轻瞪她。
    吴苏雪跑远一些继续冲他喊，“一哥！一哥！一哥！”
    直到盛一舟露出无奈的笑她才住嘴，她可不能给他白敲了。那个毛栗子敲得一点也不重，可吴苏雪一记就是好多年。
    一愣神的功夫，温宁已向盛一舟通报完了走出去。盛一舟抬头朝吴苏雪扫了眼，不紧不慢起身，绕过桌子朝她走来。

 第3章

    “竞胜的吴小姐是吧？”无论笑容还是语气都带着明显的敷衍。
    吴苏雪见过太多客户了，知道这样的态度是留给最不重要的拜访者的。内心涌动的芜杂情绪悄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失落。理性也迅速归位，看来盛一舟是存心要和自己装不认识了，那么她既不可能开玩笑似的叫他“一哥”，也没法再用他的英文名——显得很没有距离。
    只剩一个称呼了。
    “您好，盛总，很抱歉打扰您……”
    吴苏雪听见自己饱满热情的嗓音里含着一丝微微的颤意，她希望盛一舟没有听出来。四年过去了，再见面时他们都给自己戴上了一副面具，只是她远不如他那样娴熟。
    盛一舟并未理会她的客套，拖了两把轻便的塑胶椅子到小圆桌前请吴苏雪坐，他还是清俊瘦高的模样，稍微多了些城府，但也不明显，他本就很沉稳。
    这房间没有窗户，一旦注意到了会没来由觉得窒闷，不过吴苏雪明白这是错觉，她的紧张和房间和窗户都没关系。
    “见谅，这里百废待兴，条件不是很好。”
    “盛总客气了……谢谢您百忙中肯抽时间和我见面。”
    盛一舟坐吴苏雪对面，不过姿势远比她放松，翘起腿，靠在椅背上，手搭着圆桌，手指在桌面上随意轻叩。
    “确实很忙，照目前的情况我不该跟任何供应商见面，不过戴曦告诉我你帮了她一个大忙，而你又很希望和我见一面，所以……”他抬手看腕表，“你有十分钟。”
    “是这样盛总，听说贵公司新工厂已经在建，设备和测试线也即将招标……”
    “听谁说？我指招标的事。”
    “这么大的项目，业内好多人都在谈论。”吴苏雪抿了抿唇，“我们竞胜的测试线还是有很多优势的，如果盛总愿意考虑的话，随时欢迎来我们公司参观……”
    吴苏雪说得口干舌燥，不时打量一下盛一舟的表情，知道他一句没听进去，不免有些沮丧。
    “当然也没那么着急，主要还是得配合你们的进度来……盛总什么时候方便，我们想请您和您的团队聚个餐。”
    盛一舟笑了笑，笑容略有些轻蔑，就这一笑，让吴苏雪感觉他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以前的笑很温暖，现在却有点促狭，甚至不耐烦。
    吴苏雪觉得难过，那时的盛一舟在她心目中几乎是完人一样的存在，没有任何瑕疵，可人终究不会一成不变，而他的变化里，是否有自己的推波助澜呢？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请我和我的团队吃饭么？”盛一舟在桌上叩动的手指速度加快，“如果我每邀必到，你们的饭局得排到年底。”
    吴苏雪努力露出招牌式的甜笑，“盛总是大忙人，时间肯定宝贵，我就是想……”
    “既然知道我时间宝贵，说重点可以么？”盛一舟抬起手腕又扫了眼表，“你还有三分钟。”
    吴苏雪忽然很狼狈，如果戴曦见到此刻的她，一定会觉得她和别的销售没什么区别，特别热情又特别卑微。
    她忽然泄了气，低下头，轻声问：“你……还在生我气吗？”
    盛一舟静默数秒，反问：“我为什么要生吴小姐的气？”
    “我知道那件事伤害了你，可我真不是故意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想跟你道歉，可问了好多人还是找不到你。”
    第4章
    吴苏雪鼻子发酸，往事浮雪一样在眼前蔓开——
    或许在盛一舟手下太一帆风顺的缘故，工作两年后，吴苏雪身上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天真，而“天真”在职场上绝非褒义词，稍不留神就可能犯下致命错误。
    关于那件事，说来实在话长，简单粗暴来讲就是，吴苏雪在被销售部借调去协助某项目竞标时，因为求胜心切，在饭桌上向客户方的采购副总泄露了拓普产品的一个最新优势，而对方转头就把这个核心卖点透露给了关系户，关系户调集资源弄出一个相似方案，报价却比拓普低了三分之一。拓普最终无缘中标。
    开标后公司内部很快传出消息，说是技术部泄露商业机密才导致竞标失败。吴苏雪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急忙找盛一舟坦白。
    盛一舟越听脸色越凝重，最后叮嘱她，“这件事跟谁都别说，我会处理。”
    吴苏雪踏实下来，以为事情很快会过去，谁知传闻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攻击盛一舟的利器，且愈演愈烈，最终传到总经理耳朵里。很快，盛一舟作为技术部主要负责人，被总经理叫去训诫。
    训诫当日，盛一舟就申请休假一个月，吴苏雪忐忑不安等他回来，等来的却是盛一舟辞职的消息，他临走没跟任何人道别。
    急疯了的吴苏雪上天入地找盛一舟，然而打他手机打不通，发邮件过去也是石沉大海……
    此刻，吴苏雪用朦胧的泪眼望过去，盛一舟脸上平静无波，但她还是看出他走神了，仿佛被自己拽入同一段回忆。
    她转开脸，用手指轻轻勾掉眼泪，换个客户她肯定会想死，可在他面前不会。她一毕业就跟随在他左右，盛一舟看着她从稚气未脱的学生一点一点转变为合格的工程师。她对他完全信任，从不设防。
    “吴小姐到底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来叙旧的？”
    盛一舟率先恢复冷静，恍惚的神情也不复存在，脸上浮着淡淡的嘲讽，似乎觉得吴苏雪的表演太夸张。
    吴苏雪咽下酸楚，语气干脆，“叙旧。”
    “对不起，你我无旧可叙。我和拓普的关系四年前已全部终止，这个终止包括所有商务，以及所有人。”
    吴苏雪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感情用事了，她和盛一舟之间即便有过恩怨，也仅止于职场，而职场是最翻脸无情的地方，对此她深有体会。既然他宣称了终止，自己再纠缠难免有惺惺作态之嫌。
    她努力调整心情，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谈生意吧。”
    盛一舟终于被她逗笑，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
    “你脑筋转得倒是挺快。不过生意不是这么谈的。我有专门的团队负责招标，即便你我以前认识，也得照章办事，吴小姐也工作好几年了，这点规矩应该懂吧？时间到了，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你了，走好！”
    吴苏雪不得不随他一块儿起身，想想就这么离开心有不甘。
    “盛总！我可不可以问您要张名片？”
    盛一舟已经走回他的办公桌前，看着吴苏雪不置可否。
    吴苏雪忙笑着解释，“我得回去交个差。”
    盛一舟不太情愿似的拉开抽屉，捻了张名片递给她，犹豫一下又叮嘱，“没事尽量不要……”
    “放心，我不会随便骚扰盛总的！” 吴苏雪一边抢着表态，一边虔诚地接过名片。
    吴苏雪回公司找贺斌汇报工作。
    贺斌问她，“见着人没有？”
    “见到了，不过跟没见到一样。”吴苏雪翻出盛一舟的名片交给他，“饭没约到，弄到张名片。”
    贺斌接过来看了看，“谁给你的？”
    “总经理啊！”
    贺斌立刻眉开眼笑，“不错！能见着人就说明有戏！继续给我盯着！”
    “啊？还要盯啊！”吴苏雪不乐意了，“我见一回总经理都不容易，就差撒泼打滚了，结果见完也没啥动静，这往后我还有什么理由跑人那儿耗着去？”
    “事在人为！要相信只要够努力，就能遇到奇迹。”
    “你自己都说了要出现奇迹才可能拿下立川，可见这事几乎不可能，而且你从来不相信奇迹的……”
    贺斌蹙眉叉腰，“吴苏雪你怎么回事！当初我就是看你有吃苦耐劳不服输的精神我才把你调过来的，怎么，项目才开个头就跟我喊累啦？”
    吴苏雪不作声，低着头，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刚，什么时候该服软以保存实力。
    贺斌见状，气焰果然消掉大半，改语重心长道：“哪个项目不是从不可能做到可能的？哪个项目不是从零分开始，每天五分十分那么累积着，直到胜利签约的？你每天去人公司待着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这叫攒人情分懂不懂，你要不去人家总经理能拨冗时间来见你？万事开头难，但只要把头开起来……”
    吴苏雪眼见贺斌又要开启唠叨模式，赶紧打断他问：“头儿，那接下来我怎么做？还去筹建处攒人情分？”
    贺斌想了想说：“你照咱们的标准线给立川弄个方案出来吧，借送方案的名义过去，脸上好看点。不过主要任务还是得约到核心人员跟咱们见面，你把这个环节打通，就算有大进展了，年底评等级我给你a。”
    接下来一周，吴苏雪借着弄方案拖拖拉拉，磨磨蹭蹭，贺斌看在眼里明显不满，但吴苏雪从戴曦那儿得知，盛一舟去总公司开会了，她就算天天杵在筹建处也是无用功。此外她心里还有个小算盘，如果立川照过去的规矩，从他们自己的供应商系统里走定向招标，那竞胜铁定没戏，贺斌也不用逼着自己再去面对盛一舟了。她不是不想见盛一舟，但真的不愿为了项目去求他。

 第4章

    贺斌也在通过别的渠道打探消息，搜索用得上的人脉，周末，他终于带来所谓的好消息。
    “立川宣布了，三江工厂的设备采购不再局限于原有供应商，会在行业内开放招标！听说是这边盛总主动向总公司提出来的，为了节省成本，他要求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可能实现本土化——同志们，咱们的机会来啦！”
    吴苏雪问：“头儿，你消息这么灵通，怎么也约不到一顿饭呢？”
    贺斌挠头，“我也托了人，还给盛总打过电话，他倒是挺客气的，但就是不肯出来见面——所以苏雪，这事还得靠你！”
    第5章
    吴苏雪带上方案再去立川已是一周后。
    一周后的筹建处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门口已装修完毕，焕然一新，前台坐了个保安，暂时负责维护秩序。大厅里的电钻声也偃旗息鼓了，工人在里面铺地毯，蓝色植绒地毯，已经铺了三分之二。此外，白墙崭新，窗明几净。
    “神速啊！”吴苏雪向戴曦赞叹，“你们是不是很快就要搬过来了？”
    “还需要一周吧，格子间还没装起来呢！”戴曦说着笑，“不过到时候你要见盛总就不容易了。”
    吴苏雪心说现在也不容易，嘴上开玩笑，“你们要加强安保了？”
    戴曦果然咯咯地乐了，“不是！是忙不过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们多忙，天天好多供应商找上门，都说要找盛总，我和温宁解释得嘴都酸了。”
    “那你们采购部什么时候上线啊？上了线你俩就轻松了。”
    “是啊！应该快了。”戴曦领吴苏雪走出大厅，“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问问温宁，盛总有没有空啊！”
    “哎，好，麻烦你啦！”
    吴苏雪看着戴曦轻盈的背影，心里充满感激，等合适的时候她得给戴曦还有温宁送份礼物，她们太帮忙了，同时她真心希望盛一舟可以拒绝自己的要求。
    等了五六分钟，戴曦和温宁一起走出来，脸上布满歉意，吴苏雪就知道祈祷成功了。
    “不好意思，吴小姐，盛总马上有个电话会议要开，要不你把方案留着，回头我转交给他？”
    吴苏雪道了谢，把方案交给温宁，松一口气，回去找贺斌交差。
    “头儿，方案我递上去了，而且肯定能转到到盛总手上。咱们等消息吧！嘿嘿！”
    贺斌点头，“很好！那这段时间我交给你个新任务。”
    “好啊！”吴苏雪很高兴终于能从立川脱身。
    贺斌掏出一张健身卡举在手上，“据可靠消息，盛总目前住在新叶酒店，作息非常规律，只要有时间，他晚上都会去酒店六楼的健身会所游泳。”
    吴苏雪眨巴着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这，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白天不是忙得没时间见供应商嘛！咱不给他添麻烦，不占用他的办公时间，咱趁他游泳的时候跟他聊，对他来说惠而不费，你说是不是？”
    吴苏雪顿时笑容僵硬，“这不太人道吧？人家都下班了，咱还拿项目去烦人家？”
    “不谈项目！谈天气，谈人生，随便什么都行！总而言之先把感情建立起来。你说这做生意，几家供应商条件都差不多，最后凭什么选你，还不是得有感情积累嘛！”
    “您说得对，那您就受累啦！”吴苏雪说着脚底抹油想溜。
    “回来！”贺斌叫住她，“装什么傻呀？这是我给你办的健身卡，你负责跟盛总去联络感情。”
    “可，可我不会游泳啊！”
    “那不更好？可以找机会让他教你！”
    吴苏雪一头汗，“这也得人家愿意吧？”
    “看你本事了！总之时刻记着你的任务，等你约上饭，后面就不用你操心了，一切有我！”贺斌把健身卡往她怀里一丢，“好好干！我等你捷报！”
    吴苏雪天生是旱鸭子，也不是没学过游泳，但就是学不会。泳衣倒是有，压箱底好几年了，她一回家就翻箱倒柜地找，找出来了用力抻一抻，弹性尚可，穿肯定能穿，但式样和颜色都过时了，想将就又不甘心，决定还是去买件新的。
    吴苏雪也是爱逛街的女孩，跟在导购员身后兴致勃勃挑衣服，很快就迷失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泳装里。
    “这件怎么样？”
    “还行。”
    “这件呢？”
    “也挺好，但是……”
    终于，导购员拎起一件亮黄色泳衣，带着胜利的口吻宣布：“这颜色特别适合你！不信你试试，款式也是最新的！我打包票，你穿效果肯定好！”
    五分钟后，吴苏雪站在试衣镜前打量穿上泳装的自己，果然好看，整个人又嫩又白，跟一截水灵灵的藕段似的。
    她想象自己这样出现在盛一舟面前，脸上竟莫名发烫，心里生出隐约的期待，贺斌的要求似乎也不显得那么粗暴无理了。
    吴苏雪掐着点儿坐地铁去新叶酒店，路上接到前同事姜晨的电话。姜晨一直在拓普科技销售部任职，如今已是销售总监俞任的心腹重臣。
    “苏雪，你听说没有，一哥回来了！”
    吴苏雪装傻充愣，“是吗？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老俞呗！说一哥在筹建立川新厂房，位子坐得挺高，都总经理了。”姜晨似乎挺惊讶，“他回来没跟你联系吗？”
    吴苏雪郁闷起来，语气略冲，“干嘛要跟我联系？”
    “你俩不是师徒嘛！”
    见吴苏雪不吭声，姜晨忙转话题，“那立川设备招标的事你肯定知道吧？”
    “……”
    “全行业都知道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
    “听我们头儿提过。”
    “你们有什么进展？”
    “没有。”
    “有进展也没必要瞒着我呀！咱两家又不抢同一个项目。”
    “真没有。我老板倒是去接触过，但连顿饭都没约到。”吴苏雪半真半假解释。
    姜晨笑得无奈，“嗨！一样一样的！老俞也想把单子做下来，给一哥打过电话，一哥哼哼哈哈尽玩虚的。”
    吴苏雪心里泛起冷笑，想嘲讽俞任心态好，皮够厚，转念想到自己也腆着脸去求过盛一舟了，谁都没资格说谁，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看来他还是记仇啊！”姜晨叹了句。
    当年技术部泄密的事，盛传就是销售部为了脱责去总经理那儿告的状，尽管俞任从未承认过。
    吴苏雪试探，“那你们，打算放弃？”
    “看老俞怎么说吧！他在想办法呢！”姜晨一顿，“苏雪，其实你可以去试试的，盛一舟对老俞意见是很大，但对你不一样，你俩那时候关系多铁啊！”
    吴苏雪觉得烦乱，“再说吧！我听我老板的。”
    “嗯!嗯！说的是——哎对了，你那儿要是有什么推进，记得跟我分享一下啊！别的不说，咱们先摸清楚一哥的态度才能决定怎么往下干！好好努力！”
    “呵呵！一起努力！”
    第6章
    吴苏雪在更衣室换上泳装，戴好泳帽，想了想，又把赠送的泳镜也戴上，不过很快就摘了，看不清路。而且，她这样全副武装自己是要干嘛？她是来找机会的，不是来玩隐身的。
    走向泳池的刹那，吴苏雪再次深呼吸，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把视线投向在水里嬉戏的客人。
    池子里人不少，十来个吧，勾勒出一副热闹景象，靠窗摆了一排躺椅，大多空着，吴苏雪在泳池和躺椅间踌躇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泳池。
    她走到靠近门口的浅水区，这里几乎没人，很适合她调整心态。她在池子边沿坐下，脚放进水里，试了试温度，还行，不算凉，据说这是温泉泳池，但毕竟才五月天，心理上还没做好拥抱炎热的准备，吴苏雪内心又比较传统，穿得这么暴露出现在公众场合，难免有些畏缩。她允许自己先适应了环境再图后续。
    泳池里的“游客”们都注意到来了位新人，吴苏雪的泳衣又抢眼，不时有目光朝她投来，偶然被她接住，她就朝对方友好地笑笑，那些目光很快就转开了。
    吴苏雪运气好，很快在池子里发现了盛一舟，但他并没朝吴苏雪看，只是潜心游着，从这一头游到那一头，认真而较劲儿，仿佛在完成什么指标。
    盛一舟心无旁骛，反倒给了吴苏雪肆无忌惮打量他的机会。盛一舟肤白，身材又匀称，像一尾漂亮的鱼，在离吴苏雪足够远的地方扑腾。
    吴苏雪看得入了迷，忽然一个回神，自己怎么就能肯定这人一定是盛一舟呢？明明他戴着帽子和泳镜，而自己还有三百度的近视。
    这问题她回答不了，而答案却很快被证实——盛一舟似乎完成了指标，停下来跟人聊天，熟悉又好听的男中音在吴苏雪耳边回旋，还伴随着一点回声。
    不知为什么，盛一舟一停下来，泳池里好几个人也不约而同停了，围到他身侧，不露声色又争先恐后抢夺着和他说话的机会。

 第5章

    吴苏雪很快看出门道，这些人都是冲着盛一舟来的，男女都有，显然目的和自己一样不单纯。
    看明白了，吴苏雪失笑，贺斌自以为这招多独特呢！其实都是人精，他能想到的招儿别人也都想到了。
    盛一舟没跟人聊多久，很快又投入下一轮指标的奋斗，其余人等也都散开，心不在焉继续游曳。
    一位身材出挑的女子忽然以优雅的姿势靠近盛一舟，很快与他齐头并进，既像陪他，又像和他比赛，两条美人鱼在水里竞驰，画面美得令吴苏雪心生羡慕。
    两人同时抵达终点，靠着墙面，一边撸脸上的水一边说笑，很开心的样子。
    盛一舟这回刚好面对吴苏雪，她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笑容如往昔般熟悉，明朗阳光，不掺杂质。
    吴苏雪一边用脚扑棱水，一边观察得心猿意马，倒也不觉得煎熬。只可惜了这身新泳衣，被她团着身子展示不出任何亮点。池子里的人也都适应了她这奇葩一样的存在——穿那么漂亮却不下水，光在池边傻坐着，不再频频朝她瞄。
    吴苏雪的计划是等盛一舟上岸她再过去搭讪，不过难度也不低，得先冲破他身边那些猎食者的包围圈才行……
    正胡思乱想，盛一舟忽然朝她游来。吴苏雪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破水而出，爬上岸来，在她身侧坐下。
    “巧啊！”他浑身湿淋淋的，连嗓子都有些润泽，“居然在这儿看见你。”
    “是您啊！盛总！”吴苏雪嫣然一笑，尽量做到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我朋友送的健身卡，说再不用就过期了，没想到这么巧。”
    盛一舟转头看看她，神色放松，目光里含着戏谑，“以前也是穿成这样来泳池堵客户的？”
    吴苏雪被他瞧得心头微乱，冲口而出，“不是，头一回。”
    盛一舟的目光在她那张甜甜的笑脸上只稍作停留，就滑向泳池，“这么说，健身卡不是朋友送的？”
    吴苏雪一愣，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居然把自己绕进去了，她笑起来，不再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笑，是真正松弛愉悦的笑，盛一舟再次望向她，这回视线迟迟没转开。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不过几秒而已，吴苏雪感觉周围的空气快烧起来了，盛一舟似乎也察觉到异样，视线很快分开，又无处安放，干脆落在彼此身上。
    盛一舟看清了吴苏雪新买的亮黄色泳衣，吴苏雪则满眼都是他白得晃眼的皮肤，他身上比脸还白，白净的皮肤下藏着薄薄的肌肉，不明显，但很健康。
    “咳。”
    盛一舟轻轻一嗓子把吴苏雪惊醒，赶紧收回略显放肆的目光，紧绷绷的心情却舒畅了许多，她能感觉到盛一舟态度上的转变，忍不住暗叹，这样裸裎相对，终归要比在办公室衣衫革履更赤诚一些。
    猎食者们在深水区朝这边虎视眈眈，现在他们都猜出吴苏雪的身份了，不是女伴就是和他们一样，找盛一舟谈生意的。
    “说吧，堵我干什么？还是请吃饭？”
    “嗯。”
    盛一舟下巴微微朝深水区一勾，“那些人来这里的目的和你一样，我答应了你跟他们不好交代。”
    吴苏雪咬唇，“那，如果我私人约你呢？”
    “理由？”
    “我还欠你一顿饭，在南陵，我说要请你吃面的……我一直记着呢！”
    盛一舟辞职前一个月，吴苏雪和他一起去南陵出差，两人心情都不错，对后来即将发生什么还一无所知。
    那天下起了雪，他俩在客户公司办完正事出来，只见马路上已积起薄薄一层。
    盛一舟仰望灰色的天空，告诉吴苏雪，“我出生那天也下雪了。”
    “是吗？”吴苏雪很高兴，“我也是哎！不过我生日已经过了，也没下雪，好多年没在生日那天看到雪了！”
    “今天我生日。”盛一舟转眸，笑望着她说。
    吴苏雪当即表示，“那我请你吃饭！长寿面加蛋糕！”
    “你还搞中西合璧？”
    “对！让古今中外的各路神仙都保佑一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盛一舟瞪着她，刚要抬手，吴苏雪已大笑着跑开。
    雪越下越大，他们很快听说要下一整夜，担心翌日交通阻塞回不了家，于是立刻订车票返程，晚饭是在火车上吃的，一人一个汉堡。
    回来后没几天吴苏雪就被俞任调去销售部协助艾斯项目，此后一个月她过得相当忙乱，直到最终丢了项目，而盛一舟离开了拓普。
    盛一舟没有说话，吴苏雪心里也不好受，往事是一团乱麻，那个不愉快的终结摆在眼前，让曾经的温馨也沾染了霜尘。
    “盛总，我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项目。”她说出这话时，忍不住暗想，如果贺斌听到会不会打死她？
    想着贺斌，她又往回找补了一句，“不是说项目不重要，但项目可以我来做，也可以别人来做。看到是你在负责立川工厂的时候我就想不该我来的，可我还是来了，死皮赖脸去找你，就为了能得到你的谅解……”
    吴苏雪转头看着盛一舟，“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听听我的解释？”
    盛一舟没有看她，视线放远，神色平静，“没必要。我离开那天所有事都结束了，你不用总记在心上。”
    吴苏雪想说话，但盛一舟还没讲完，“再说，不管你怎么解释都改变不了结果。而我也不想再翻旧账，没意思。我们都往前看吧。”
    他没再等吴苏雪说什么，俯身扎进水里，迅速游走了。
    第7章
    吴苏雪仍然一有时间就去新叶酒店。
    她是个好员工，接了任务总是会不折不扣完成。而且那天和盛一舟聊过几句后，她心里也稍稍踏实了些，感觉盛一舟确实放下了旧怨，只是他同时也放下了从前所有的事，包括和吴苏雪的情谊。
    吴苏雪想，不解释就不解释吧，只要他不再怨恨自己，那竞胜就是得到了和其他供应商相同的竞争机会，怎么算都不是坏事。
    不是每次都能遇上盛一舟，也吃不准他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吴苏雪就以不变应万变，穿上她漂亮的泳衣，继续在水池边坐着，洗脚。
    盛一舟看见她了，也会主动打招呼，“怎么又来了？”
    吴苏雪笑嘻嘻说：“这是我的工作啊！”
    旁人听在耳朵里，会颇有几分狐疑地看看吴苏雪，周正的脸蛋，动人的身材，不会是……
    盛一舟挑眉，“就为一顿饭？”
    “嗯！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我就从你眼前消失！”
    盛一舟笑笑走开，之后不再跟她说话，两人各玩各的。
    吴苏雪觉得这是一项修炼，不亚于瑜伽。她可以坐在池子边出神，想心事，高兴了就欣赏欣赏游泳健将们的英姿，当然主要还是看盛一舟。
    坐久了难免会有人过来搭讪，“美女，怎么老坐着，下来玩玩啊！”
    吴苏雪一般都只笑笑，并不搭理。但有次是个挺英俊的男人留意到她，特意游到浅水区来，站在水里，把泳镜推到头顶和她打招呼，“嗨！你是不会游还是不想游？”
    他一身让人眼热心跳的肌肉展现在吴苏雪面前，让她无法视而不见，歪脑袋笑笑，“你猜。”
    男人也笑起来，笑得很好看，“不会？”
    “为什么这么猜？”
    “我留意到你好几次了，你从没下过水。”
    吴苏雪点头，“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品。”
    “你下来让我教你，就是最好的奖品。”
    吴苏雪又笑，男人却认真起来，耐心劝她，等她下水。吴苏雪本来没想法，架不住对方热情，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帅哥的好意呢？
    于是她当真下了水，不过下水前找服务生要了个游泳圈套在腰间。
    男人无奈地笑，“你这是不信任我。”
    “不是啊！是不信任我自己。”吴苏雪说，“好多人教过我游泳，可一个都没教会，一定是我太笨了。”
    “你套着游泳圈是不可能学会的。”
    吴苏雪想起有次不慎在泳池里滑倒，那种窒息恐惧的感觉她绝不想再经历第二回，她没妥协，也没多解释，笑着拨了拨腰上的游泳圈就往水里划去。
    她凭着游泳圈的保护，四肢在水里瞎划拉，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很难看。为了避免出洋相，同时避开盛一舟的视线，她只敢在浅水区扑腾。
    男人起先还煞有介事指点她，后来发现吴苏雪根本不听，就放弃了，反正他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人围绕着吴苏雪游圈圈，泳姿优雅，等她累了浮在水上喘气时，他也停下来，陪她聊天。
    “你也住这酒店？”
    “不是啊！”吴苏雪说，“我是专门来……呃，做一些调查的。”
    男人笑道：“你的工作一定很有趣。”
    “嘿嘿！有苦有甜吧，和大多数工作一样……”

 第6章

    吴苏雪嘴上应付着，视线再次投向深水区，很快看见盛一舟坐在池边跟人聊天，有意无意朝这边看过来。吴苏雪望过去时他也不避开，与她隔空对视，眼里似有冽冽深意。
    吴苏雪心头陡然一抽，自己明明是来表达诚意的，怎么忽然起了色心，跟旁人“鸳鸯戏水”起来了？盛一舟会怎么想？
    耳边忽然听到呼气声，猛回头，发现帅哥教练和自己近在咫尺，吴苏雪顿觉雪上加霜，赶紧往池边滑去。
    “嗨！你干吗去？”男人追上来。
    “我还有事，先走啦！”
    吴苏雪飞快爬上池沿，一溜烟跑了。
    在衣帽间换好衣服，吴苏雪边往外边走边琢磨，是在这儿等盛一舟呢，还是给他打个电话探探口风，一个穿运动装的男人突然拦住她去路。
    吴苏雪吓一跳，“干什么？”
    “不会吧？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吴苏雪定睛看，居然是“教练”！不是她穿衣太磨蹭，就是帅哥身手太敏捷，总之她没能甩脱对方。
    “不好意思，我近视，没认出来。”
    吴苏雪干笑着，暗想，只能先撤了，回头让一哥看见自己跟人拉拉扯扯，更说不清了。
    男人陪她一块儿往外走，闲闲追问：“你是不是有心事？我看你走路都心不在焉。”
    “没有啊！”
    “在想怎么写报告？”
    吴苏雪笑而不语，走到电梯间门口，对他说：“我得回去了。”
    “我出去吃夜宵——要不要一起？我请。”
    “不了，谢谢！”
    男人靠近她一些，“说起来，刚才都没请教你的姓名……”
    吴苏雪的不耐烦已经达到顶点，她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但不喜欢纠缠不休的男人，她眼睛盯着缓慢跳动的数字，祈祷电梯门快开。
    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上，分量很轻，却足以令吴苏雪惊怒，她扭头，刚要斥责，发现手的主人是盛一舟，他插在吴苏雪和男人之间，脸绷得像石板一样平整。
    “我女朋友，麻烦离她远点儿。”
    吴苏雪目瞪口呆，却见男人耸了下肩，举起双手，面带微笑向后退去，然后迅速转身走开。吴苏雪肩上的手也很快消失了。
    “你回家？”盛一舟盯着她问，脸色不是很好看。
    “嗯。”
    “我送你。”
    吴苏雪刚想谢绝，脑子迅速反应过来，这会儿跟他客气不是傻是什么？
    “那麻烦盛总啦！”她眉开眼笑说。
    电梯门开了，两人一起走进去。
    吴苏雪问：“盛总，您每天都开车上下班？”
    “看情况，正常作息就自己开车，太晚了让司机送。”
    “我懂了！正常作息您就有精力也有时间回来游泳健身，加班加累了让司机送，路上还可以睡一会儿。”
    “你推理能力够强。”
    “谢谢！那您是打算一直住酒店吗？”
    “你是来做私人调查的？”
    “呵呵，随便问问！话说回来，住酒店有住酒店的好处。”
    “话说回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心里想什么都要往外说。”
    “嘿嘿！”
    吴苏雪心头按捺不住的高兴，感觉今天的盛一舟有了熟悉的味道。她咬了会儿唇，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干嘛骗那个人啊？”
    第8章
    盛一舟把手搭在吴苏雪肩上时说的那句话太过震撼，这会儿还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免得他以后再骚扰你。” 盛一舟平静地说。
    吴苏雪暗想，那说自己是他女同事或者朋友，甚至最俗套的表妹不都行吗？这算……重症下猛药？
    电梯门开，盛一舟先走出去，吴苏雪急忙跟上，盛一舟扭头朝她瞥了眼，“你就记得我骗他，没看出来他在骗你？”
    吴苏雪摇头，“……他干吗要骗我？”
    “是个职业骗子，经常在酒店转悠，专骗你这种落单女生。”
    吴苏雪一脸失望，“这么说，不管是谁坐那地方，他都会上来搭讪了？”
    盛一舟又扭头朝她瞥了眼，无语。
    “可他能骗我什么呢？”
    “骗财骗色骗感情……你不会，看上人家了？”
    “啊？”
    “那么多人搭讪你，就回应他一个？”
    “因为……”
    “人帅？”
    “嘿嘿！”
    盛一舟脸略略拉长，过去，他每次猜对答案吴苏雪都会这样傻笑，他太了解她了。
    车子很快开出酒店车库，汇入支街车流，道路狭窄，有些拥堵，车行不快，走走停停，不过吴苏雪心情很好。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盛一舟忽然问。
    吴苏雪抿了抿唇，“就那样，浑浑噩噩的，过一天算一天。”
    心里说，你那样不告而别，让我怎么心安理得过好后来的日子呢？这话她不敢说出口，今非昔比了，况且盛一舟前几天还提醒过她：往事不要再提。
    “你走之后，我也不想在拓普呆了。”她说，“跳槽到竞胜，在技术部干了三年，一直不温不火，后来销售部缺人手，何斌就把我调过去了。何斌是我现在的上司，我们合作过几回，他对我印象不错。”
    吴苏雪这样平淡无奇地一说，感觉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更显得平淡无奇了。
    “有男朋友吗？”
    吴苏雪眨了眨眼睛，怀疑盛一舟根本没在听自己说什么，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随便扯点话题。
    “有。”她说。
    一阵沉默。
    “上个月分手了。”
    盛一舟又沉默了会儿，才说：“以后说话注意停顿时间。”
    吴苏雪扑哧笑了，“哦。”
    她想起过去两人聊天时互相捉弄对方的情形，也是这样，话里暗藏玄机，等对方发现，乐此不疲。
    “你呢？跑哪儿去了？”吴苏雪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太不把甲方当甲方了。
    盛一舟回答得挺爽快，“先在国外待了两年，合约期满后被立川挖回国，进了战略部，去年年底新厂立项找人去主持，刚好是我熟悉的行业，又在三江待过几年，董事长认为我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你肯定结婚了吧？”吴苏雪也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问。
    这问题她想问戴曦很久了，又怕显得太八婆，破坏了自己在戴曦心目中的形象。
    盛一舟没有说话，吴苏雪无端有点心虚，“是你先问我私人问题的哦，礼尚往来，嘿嘿！”
    “没有。”
    如果他说“结了”，那这个问题就算到此为止了，而“没有”却会引出更多问题。
    “你那时候，不是在等你女朋友从国外回来吗？”吴苏雪用更加小心的语气问。
    “没等到。”
    吴苏雪努了下嘴，在得寸进尺和见好就收之间横跳数下，最后决定选择后者。
    “哎，人生处处有遗憾呀！”
    盛一舟转头看看她，“你才几岁，就急着感慨人生了？”
    “我28啦！认识你的时候才22呢！一个人的黄金岁月就那么几年，一晃就过去了。”
    吴苏雪这么说着，当真起了些伤感，盛一舟似乎也被她影响了，没再拿话揶揄她。
    车流终于畅通，驶入高架时，盛一舟才轻声说：“所以，更要珍惜余下的时光。”
    他脸上浮起柔和的神色，一瞬间，吴苏雪觉得自己穿越回了四年前，她正搭盛一舟的车回家，或是随他一起去客户现场……贺斌常在他们耳朵边唠叨，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看来是有点道理的。
    吴苏雪重新振作，“你说得很对！要不，今天我请你吃饭吧，啊！可能太晚了，夜宵也行！”
    盛一舟神色微微一凉，“你眼里只有项目？”
    吴苏雪忙说：“不是啊！和工作没关系！就庆祝咱俩久别重逢，怎么样？”
    隔了会儿，盛一舟终于问：“吃什么？”
    吴苏雪大喜，“吃你喜欢的！”
    盛一舟手机响了，他用蓝牙耳机接听，吴苏雪格外注意到他神色里闪过一丝凝重。
    “嗨……对……算了，我自己找吧……你阿姨太客气了……好，那就……我现在过去……嗯，拜。”
    挂断电话后，盛一舟面带歉意看向吴苏雪，“抱歉……”
    吴苏雪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打车好了。”
    “我送你到家，不过夜宵只能下次了。”
    吴苏雪甜笑，“你别忘了就好。”
    快到吴苏雪住的小区附近时，盛一舟说：“以后别往酒店跑了，反正你也不会游泳。”
    “谁说我不会游了？今天不就下水了嘛，还挺累的呢！”
    “你那也叫游泳？”盛一舟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在泳池里，我可能会考虑过来救你。”
    吴苏雪脸红，嘟哝，“有那么难看吗？”
    等往小区大门走时，吴苏雪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游泳的时候，盛一舟一直在看她！吴苏雪嘴边的笑容浓烈起来。

 第7章

    到家后，她给盛一舟发了条消息：“你没答应我之前，我还是会去的，不好意思啦，职责所在！不过下次我会在健身区等你。”
    她没等到盛一舟的回复。
    吴苏雪又一次去新叶会所时，决定依言在健身区等盛一舟，这就意味着她不必再像个器材党似的换上抢眼的泳装在水池边摆造型了。
    谨慎起见，她先去泳池打打眼，看盛一舟在不在，出乎意料，她没找到盛一舟，却看见了前同事俞任，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俞任没在池子里游泳，正坐椅子上跟人聊天，除了一条泳裤遮着紧要部位，其余全裸露在外，身材那叫一个好，肌肉突突的鼓出好几块，丝毫不输吴苏雪碰见的那位骗子帅哥。
    吴苏雪不得不感慨，销售不好做啊，得穿得了西装，还得脱得了西装。她正想退出去，俞任眼尖看见了她，一边起身一边大喊，“吴苏雪！”
    第9章
    吴苏雪无奈地收住脚步。
    俞任很快走到她面前，双手叉腰笑话她，“不是说人还没见过吗？到这儿报到好几天了吧？”
    吴苏雪挺了挺穿着严实的身体，再往俞任身上瞄一眼，颇有底气地反诘，“我比不上俞总，盛总人还没影子呢，已经脱光了在这等他了。”
    俞任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彼此彼此！过来坐会儿，咱好好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哟，还记仇呢？你吧，和盛一舟脾气真像一个妈养的，表面上和和气气怎么都好，实际上拧得要命！还公私不分。且不说那些传言真假，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职场上耍手段不是家常便饭嘛！至于回回看见我都赏我那么多白眼果子吃？那时候也是，我都说转我部门去铁定给你升职加薪，非不要，也跑了，现在不还是干销售？要在我手下，舍得让你出来抛头露面？”
    当年俞任把吴苏雪借调去销售部协助竞标时，吴苏雪完全不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挖坑，还真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呢！
    还有向总经理告状的事，脱责是假，俞任或许根本没想过要拿下那个项目，他真正的目标是盛一舟，否则不会处心积虑游说吴苏雪这个大傻妞去他的项目组帮忙，更不会在饭桌上诱导吴苏雪向客户做出各种保证，直至说出核心卖点，导致盛一舟被训诫，最终负气离开——这些都是吴苏雪离开拓普后才慢慢明白过来的。
    俞任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当时有风声传出，盛一舟将会被调去某新建部门做执行总监，而俞任也早就盯上了那个位子，有任命权的总经理则明显偏向盛一舟。
    俞任pk掉盛一舟后，自己也没能晋升成功，不过他在销售岗位上做得如鱼得水，四年来带领团队大杀四方，稳如老狗，而那个新建部门没两年就风雨飘摇，去年直接被合并撤销了。
    提及往事，俞任感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吴苏雪想，这话应该盛一舟来说才更贴切。
    “你接着等吧，我走了。”她说完转身。
    俞任忙道：“哎你急什么！来都来了，一起等呗！我还有个正经事要跟你说呢！”
    吴苏雪立刻猜到俞任打什么主意，果然——
    “照我的推测，一舟应该会向你，你们公司有所倾斜……”
    吴苏雪翻了个白眼，“你比我还自信呐！”
    “你别不信！一舟这人我还是了解的，念旧！不过我听说这回的招标可能会把几条线放一块儿招，管理方便嘛！”他朝周围看看，陡然压低嗓门，“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两家合作，由你出面竞标，然后分包给我，我呢，肯定不会亏待你，咱们力争那个，双赢！”
    吴苏雪笑了，“俞总又给我挖坑？”
    “没没没！”俞任一脸冤枉，“我从来没给过你当上吧？答应给你升职加薪是你自己不要嘛！”
    “你的事我不想掺和。”
    吴苏雪欲走，俞任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苏雪，别这么孩子气行吗？”
    吴苏雪一下就来气了，这人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她正准备发动反击，一身运动装的盛一舟出现在泳池门口，打眼就见他俩“手牵手”的暧昧造型，着实一愣。
    看见盛一舟，俞任立刻松开吴苏雪，热情洋溢迎上去，“哎哟！大忙人，可算让我等到你了，不容易！”
    盛一舟朝俞任那一身好皮肉溜了一眼，皮笑肉不笑说：“俞总这又何必，有事打个电话就行了，你这副样子，我消受不起。”
    吴苏雪拼命忍着才没笑喷，俞任却浑然未觉似的，语气依旧亲热，“盛总你懂的，有些事就得面对面才能讲透彻！”
    盛一舟微笑道：“你来得不巧，我正准备去跑步……”
    “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跑你的，我在这儿等你。”
    吴苏雪见俞任黏上盛一舟了，便想趁机开溜，俞任一出现，她算是白来了。
    “那什么，盛总、俞总，你俩聊吧，我先回了！”
    俞任立马抢先一步，“苏雪我送你，回来刚好盛总运动完。”
    盛一舟脸上本就稀薄的笑顿时全没了，他努了下嘴，转身对吴苏雪说：“你上次提到的方案，我有几点想法要跟你谈——不如，一起走？”
    风向转得太快，吴苏雪一脸痴呆，先看看俞任，再看看盛一舟，她从盛一舟眼里接收到隐隐的压力，立刻清醒，“好呀盛总！请多指教！”
    “俞总，你也别等了，改日我们再约。”盛一舟又转头看向俞任。
    “没问题！那过两天我给盛总打电话！”
    被冷落的俞任并未失望，看看盛一舟，又看看吴苏雪，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去车库的电梯里，盛一舟直截了当问吴苏雪，“你和俞任在聊什么？”
    “他也想竞标，又担心没把握，想跟我们合作，拓普当分包商……”
    吴苏雪把俞任的打算毫无保留告诉了盛一舟，又说：“我没答应他，他想得也太远了，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
    盛一舟没什么反应，吴苏雪便闭嘴，本来还想重提请客的事，看他面色不善，只能咽回肚子里。
    很快就到负一层停车场，电梯门一开，有人急匆匆闯进来，是个穿长风衣的窈窕女郎，和盛一舟一打照面，两人同时“咦”了一声。
    女郎问：“你怎么下来了？”
    盛一舟问：“你来早了吧？”
    吴苏雪的一颗心飞速向下坠落，又被迅速打捞起来，放回原处，狠狠提醒自己，这不是很正常吗？四年了，一切皆有可能，他和初恋女友分手了，不等于不能接着谈恋爱呀！
    她内心活动虽跌宕起伏，但丝毫不影响旁听盛一舟和女郎的对话。
    女郎说：“我刚跟朋友在恒隆吃了饭，懒得跑来跑去，就直接过来找你了。”
    盛一舟说：“你把合同快递到我公司就行了，何必专门跑过来。”
    “无所谓啦，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位是？”女郎终于注意到了吴苏雪的存在，“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盛一舟笑笑没吭声。女郎朝吴苏雪看过来的眼神顿时暧昧起来。吴苏雪一看架势不对，赶紧澄清，“您好！我是竞胜公司的销售吴苏雪，是来找盛总谈项目的。”
    其实不用告诉对方名字的，但她平时练得太溜，舌头一滑就自爆了家门。
    女郎双眼一下瞪大，“你叫什么？”
    吴苏雪被她吓到，懵懵地重复，“吴苏雪。”
    女郎捂着嘴巴，目光转向盛一舟，刚要说话，就被盛一舟拽到一边，催促道：“合同呢？赶紧拿出来签啊！”
    又扭头叮嘱吴苏雪，“等我两分钟。”
    吴苏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像在看人猜谜，而自己是谜面，谜底藏在谜面里，可她自己看不清自己。
    第10章
    盛一舟把女郎拽到离吴苏雪足够远的一根墙柱旁，女郎从挎包里掏出文件夹和一支笔，盛一舟托着文件夹快速翻看，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女郎还不时回头朝吴苏雪瞄两眼。
    吴苏雪没等多久，盛一舟就签完字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合同。
    “走吧！”
    盛一舟带着吴苏雪去取车，女郎突然又追上来问：“大舅妈的寿宴你到底去不去？”
    盛一舟说：“我尽量。”
    见女郎眼睛又开始朝吴苏雪瞟，盛一舟有点无奈，“你还不回去？ken又要哭着找你了。”
    女郎意味深长看看盛一舟，笑着走了，临走还向吴苏雪挥了挥手。
    上车后，吴苏雪小心翼翼试探，“刚才那位，是你亲戚啊？”
    “嗯，帮我租了套她阿姨家的房子，说空着也是空着。”
    “那你以后不住酒店了？”
    “要在这儿呆三年，总不能住三年酒店。”
    “她刚才，呃，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
    “很奇怪那种。”

 第8章

    “可能你长得比较奇怪吧。”
    “……”
    “开玩笑。”盛一舟扭头看了看吴苏雪，“她以前是我女朋友。”
    吴苏雪噎住，心想，果然女人的直觉超准！以及，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啊？
    “你们，不是亲戚吗？”
    “对。她的舅妈是我表姑妈。”盛一舟目视前方，继续，“她就是你上次说的，我一直在等她从国外回来的那位。”
    句子太长，吴苏雪不得不回味一下才转得过弯来。
    “所以，你最开始是为了她才来三江的？”吴苏雪记得盛一舟不是三江人。
    “可以这么说。我回国那年她读研二，讲好毕业回来就结婚，不过她在国外遇到了真爱，迟迟不肯回，拖了两年才告诉我，然后就分手了。”
    吴苏雪听了，不知怎么有点替盛一舟难过，“你当时，一定很难受吧？”
    “还行。本来就是家人介绍的，感觉合适就在一起了。夏慧性格不错，我们像朋友胜过恋人，分手也是情理中的事。”
    吴苏雪听他语气轻松，明白这事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这才放下心来。她感觉今天的盛一舟格外平易近人，她的话也止不住多起来。
    “她是不是也回国了？”
    “没有，回来探亲而已。”
    “你那时候真沉得住气，要是跟我们说你失恋了，大家肯定挨个儿陪你喝酒聊天，帮你度过难关。”
    盛一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时候你已经去帮俞任了。”
    吴苏雪噎住，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撞进了敏感地带。
    “为什么跑去帮俞任？”盛一舟却没有转话题。
    吴苏雪心说，当然是因为人家许诺升职加薪了。不过这么赤裸裸的拜金思想在盛一舟面前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回想起来，盛一舟对她去跟俞任跑项目始终不怎么高兴，只是没明确阻止罢了，他是个讲道理的上司。
    盛一舟顿了下，忽然问：“对他动过心？”
    “啊？！”吴苏雪反应过来，脸都涨红了，“怎么可能！”
    盛一舟盯着前方，慢悠悠说：“公司里都传开了，连alex都知道。”
    alex是拓普当年的总经理。
    这一段倒是吴苏雪没听说过的，不免警觉，“alex说什么了？”
    “说你……为了讨好心上人，用力过猛。”
    “简直荒唐！”吴苏雪哭笑不得，脱口而出，“要传也该传我对你吧！”
    一阵尴尬的静默。
    吴苏雪结结巴巴找补，“我，我意思是你比俞任帅多了，做人又有底线，还爱护下属，要yy也该yy你啊！”
    盛一舟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吴苏雪松口气，暗戳戳擦了下脑门上不存在的汗，“我说实话吧，当时我就想多挣点，干销售不是能拿提成吗？”
    她到底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拜金总比花痴强。
    “你缺钱？”
    这不废话么？不缺钱的人还老老实实打工干嘛？
    “呵呵，那当然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俞任又把去销售部吹得跟挖矿一样，好像能一夜暴富似的，我就，就野心膨胀了呗！现在想想，还是应该脚踏实地，不容易摔得鼻青脸肿。”
    盛一舟没说什么，但吴苏雪心里清楚他是认同自己的。吴苏雪看向窗外，惆怅中有久违的甜蜜，然后更惆怅了。
    “这周六有没有时间？方便的话陪我出去吃个饭。”
    吴苏雪双眼锃亮，“没问题啊！我请客。”
    “不用你请，说了是陪我吃饭。”
    “什么饭啊？”
    盛一舟笑了笑，“到时你就知道了……私人饭局，和项目没关系，别急着回去找老板邀功。”
    在赴盛一舟的饭局前，周五吴苏雪先跟着贺斌陪一位客户在金佟楼吃饭，饭毕照例是吴苏雪结账。
    账台前站着好几位客人，其中一位女士看见吴苏雪走过来，眉头一挑，笑容爬上脸庞。
    “吴苏雪。”
    吴苏雪应声看过去，认出是盛一舟的前女友夏慧，“哎，您好！”
    “三江真小，到哪儿都能碰上熟人。”
    吴苏雪也笑着，暗想咱俩拢共就见了两面，也不算很熟吧？
    “我跟老板招待客户呢！您呢？”
    “我来付定金，我舅妈六十岁寿宴——别您啊您的，太客气了，我又不是你的客户，我叫夏慧。哎，你和一舟到底什么关系？”
    吴苏雪看了眼收银女孩的手速，应该很快就能轮到自己，她决定长话短说。
    “我在拓普的时候，盛总是我上司，现在么，他是甲方，我是乙方。”
    “就这么简单？”
    吴苏雪笑了，“对，不复杂。”
    夏慧盯着她，似笑非笑，“你知道我和他以前是……”
    “呃……”吴苏雪不好承认也没法否认，不过夏慧从她的笑容里看出她全知道。
    “当年我俩分手，一舟说也有喜欢的人了，可是这么多年没见他有动静，还以为他随便找个人安慰我呢，没想到真有你这么号姑娘。”
    吴苏雪露出不解的神色，夏慧见状补充，“他告诉我他喜欢的女孩叫吴苏雪。”
    吴苏雪愣着，夏慧仔细打量她，“他没追过你吗？”
    “没这回事！”吴苏雪回过神来，赶紧否认，“没这回事！我和盛总是纯度最高的职场关系！他，我，我俩从来没那什么过……”
    “我懂了，原来是他有情你无意，难怪他要从拓普跑了。”
    吴苏雪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继续憨笑，心里却乱作一团草。当年盛一舟到底是真的对她有意还是仅仅拿她做挡箭牌？
    第11章
    没想到转天的饭局还是在金佟楼，吴苏雪陪盛一舟走进饭店大堂的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来吃他表姑妈暨前女友舅妈的寿宴呢！
    夏慧在走廊上看见盛一舟领着吴苏雪走过来，立刻满面笑容迎上去。
    “一舟！你够意思啊！果然说到做到。”
    盛一舟朝她笑笑，这回总算开了金口，“介绍一下，吴苏雪，夏慧。”
    夏慧说：“还用你介绍？我俩早见过了！”
    说完就对吴苏雪挤眉弄眼，“你真够心机的，昨天我问你话你滴水不漏……”
    吴苏雪尴尬，“不是，我都不知道……”
    夏慧大笑，“开玩笑开玩笑！你来我可高兴了！虽然输给了一舟——我本来赌你不会来的！”
    盛一舟说：“她还想跟我做生意呢，怎么敢不来？”
    他俩打机锋吴苏雪也没法参与，只能含笑装傻。
    闹够了，夏慧突然对盛一舟感慨，“我下月初就回美国了。这些年老觉得对不起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说完还上前抱了抱吴苏雪，吴苏雪懵懵地朝盛一舟看去，他也正笑望着她，眸子里是银辉般的柔色，吴苏雪忽然恍惚了。
    酒宴上，虽然谁也没明说，但长辈们不约而同认定吴苏雪是盛一舟的女朋友，纷纷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仿佛她的出现解决了某个重大难题。
    吴苏雪竭力保持微笑脸，配合盛一舟应付亲戚们的问长问短，即便他是真借自己做挡箭牌也没什么，她这么卖力地演出，至少贺斌的那顿饭肯定能拿下了。
    终于散席，盛一舟送吴苏雪回去，上车后，吴苏雪才说：“我没想到是陪你吃家宴——干嘛找乙方陪你吃家宴啊？”
    “我高兴。”
    “你都不问问我高不高兴？”
    盛一舟转头看她，“你不高兴？”
    “……不敢不高兴。”
    盛一舟笑。
    吴苏雪咬唇，“你这样利用我，要怎么报答我？”
    “你不是想请我吃饭吗？我答应你，算不算报答？”
    吴苏雪二话不说，掏出手机要给贺斌打电话，盛一舟赶紧伸手阻拦，强调，“只能你一个人请我吃。”
    吴苏雪也歪头看看他，“你的报答好特别哦！”
    盛一舟又笑，“那就，改我请你。”
    他们去了阳春巷的周二家常菜馆，四年前，盛一舟和他的下属是这里的常客，当然他们聚餐不是只来这家，但四年后那些常去的餐馆似乎只剩下这家还坚挺着了。
    盛一舟买单，吴苏雪就负责点菜，她把菜单拿在手上，边看边说：“好多菜都换新了……你想吃什么？”
    “随便点，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吴苏雪就照两个人的量点了几道推荐菜。桌上有热茶，盛一舟给两人的杯子里都倒满，等菜时，两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盛总，上次你说以前的事不必再提，但我还是想多说几句，就几句。”
    盛一舟举杯喝茶，没反对。
    吴苏雪转动茶杯轻声说：“我想谢谢你当年对我的保护，明明是我闯的祸，可你在alex那儿却把责任全揽下来了，对我什么惩罚都没有……我那时候真傻，以为告诉了你事情就算完了，完全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件事辞职，你走之后我才明白自己错得多离谱，我一直想向你道歉，但我找不到你。”

 第9章

    提到往事，吴苏雪鼻子又酸起来。
    盛一舟说：“是我有错在先，本来就不该把核心技术私下透露给你，我承担责任也是应该的。”
    吴苏雪越发觉得羞愧，盛一舟那么信任她，而她却不知深浅地把他推到风口浪尖，只为了自己一时的野心。他离开的时候对自己该有多失望，难怪这么多年都不睬她。
    盛一舟看出她的愧疚，安慰说：“都过去了，别放心上，没谁能一辈子一帆风顺，能做到不蹉跎岁月就是万幸了。还是那句话，向前看吧！”
    吴苏雪感激地点了点头。
    菜一道道端上桌，其中有道水煮鱼，老大一个白瓷盆，汤水上点缀着几串花椒。
    盛一舟盯着这盆鱼，“咦？”
    吴苏雪不解，“怎么了？”
    盛一舟指指花椒，“让他们重新做吧，你不是花椒过敏吗？”
    吴苏雪诧异，“没有啊！你记错了吧？”
    盛一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菜的口味都还不错，只是时过境迁，吴苏雪很难再吃出从前那种没心没肺的欢快气氛了。
    吃着吃着，盛一舟忽然说：“瑞广的项目验收过关后，我们和一组兄弟去福满楼吃庆功宴，那天晚上你花椒过敏，咳嗽咳到第二天请假，全忘了？”
    他这么一提，吴苏雪就想起来了。
    记忆中，那个晚上她坐在盛一舟身边，听他和同事们插科打诨，特别开心，以致于忘了他还有女朋友的事。
    席间忽然有人问盛一舟女朋友什么时候回来，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而盛一舟避而不答，一脸神秘莫测的幸福笑容，看得吴苏雪心情莫名低落。
    那天晚上，吴苏雪回到宿舍，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储物箱里拿了罐啤酒，爬租屋顶楼对着星星喝闷酒，想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感情，越喝越伤感。
    大概是深夜着了凉，第二天早起她又是咳嗽又是流涕，不得不打电话给盛一舟请假。
    盛一舟听她边咳边说，很是担忧，“你怎么搞的，咳成这样？”
    吴苏雪总不能回答说因为暗恋你无果，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吧？
    “大概，大概是昨晚吃到了花椒，过敏了。”她胡乱扯了个谎。
    回忆到这里，吴苏雪脸上忽然烫烫的，喝了口茶才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她笑嘻嘻地想搪塞过去。
    对面的人却没吭声，吴苏雪心有忐忑，抬眸看，却见盛一舟正拿深沉的目光盯着自己，眼里饱含足够令她误会的内容。吴苏雪心跳加速，慌忙转开视线。
    盛一舟轻叹，“还是没心没肺的人过得最开心。”
    吴苏雪傻笑着低头，继续吃东西，然而食不知味，盛一舟那两道目光像镌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非但如此，还在回忆里重新杀出一条路，沿途串起好多微妙的瞬间：
    部门聚餐时，盛一舟划掉菜单上的花椒鱼，笑着说：“换一道鱼吧，苏雪不吃花椒。”
    盛一舟每次从日本出差回来，都会给吴苏雪带两盒北海道的白色恋人饼干，因为她吃过同事给的小包装后一直念念不忘。
    吴苏雪帮盛一舟去办公室取笔记本，发现本子中间夹着好多张她随手写给他的工作字条，贴得平整妥帖……
    这些瞬间曾令吴苏雪有过遐思，又不敢多想，然而也从未忘却，始终深藏在心底，此刻，她灵光乍现，全想通了。
    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并非完全单向。
    吴苏雪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想要确认明白的勇气。
    “你，唔，和夏小姐分手的时候，你告诉她，你……有喜欢的人，是为了安慰她吧？”她不好意思看盛一舟，但坚持把话说完，“她对你肯定挺愧疚的……”
    盛一舟顿一下问：“夏慧告诉你的？”
    吴苏雪点头。
    “不是安慰。”盛一舟说。
    吴苏雪抬眸，发现盛一舟正无比认真地凝视着自己。
    “那时候过得太顺，多少有点年轻气盛，如果以现在的心境重来一遍，肯定不会选择一走了之，以致于和你错过四年。”
    盛一舟伸出右手，握住苏雪搁在桌上的左手，“对不起，苏雪。”
    吴苏雪内心激荡起伏，“你到底为什么回三江？”
    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问这个问题了。
    “因为你在这里。”他也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回答了。
    “那，如果我不来找你呢？”
    盛一舟轻轻挑眉，“你不是说一直在上天入地找我？”
    吴苏雪抿了抿唇，终于笑了。
    她本来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关于那些误会、猜测，不过又觉得没必要了，她从他此刻的眼神里都能得到答案，他俩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默契又回来了。
    汤来了，是老鸭煲。盛一舟帮吴苏雪舀了一碗，递给她。
    “我下周三下午四点过后暂时没安排，可以和你上司见个面，吃饭就免了。除此之外，我可能帮不了你太多，招标的事我会交给专门的团队操作，我还有别的事忙……”
    对吴苏雪而言，项目能不能拿到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解开了一个多年的心结，还印证了自己长久没有得到回应的爱情。
    不过一想到贺斌，她还是抖擞精神，马上接茬说：“周三下午肯定没问题。到时我会陪我老板一起过去。其它方面你不用为难，照流程走就好了，我们会全力以赴。”
    她喝了口汤，又说：“不过之后的事就跟我没关系了。”
    “为什么？”
    吴苏雪眉眼一挑，声音响亮，“避嫌啊！”
    盛一舟盯着她笑起来，笑容纯净明朗，和初相遇时一样美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