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玉华》 锦棠玉华 第1节 《锦棠玉华》作者: 乔燕 简介: 上京之中,无人不羡慕温棠,父亲是一品国公,母亲是范阳卢氏之女,她少时便被选为公主伴读,深受当今皇后喜爱。 谢无晏,当朝小国舅,性情温润如玉,容貌冠绝当世,还未及冠便入了朝堂,卓尔不群,唯一让人遗憾的便是他早有婚约在身,未婚妻正是温棠。 若无意外,朝宁十年,谢无晏会迎娶温棠过门,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谁知朝宁七年,中宫失德,连累母族,国舅府满门流放边疆,这里面自然包括小国舅谢无晏。 受人仰慕,文武倾世的年轻郎君就这么跌入尘土,上京之人无不扼腕叹息。 流放前日,国舅府的人退还了定亲信物给温国公府,可谁也想不到,温棠会毅然决然跟着谢无晏一起流放。 众人震惊。 但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数年里,温棠与谢无宴在边疆兴水利,建书院,帮助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平民百姓,得到了边疆所有百姓的敬重与认可。 朝宁十一年,“废皇后”一案沉冤得雪,二人辅佐废太子登基,谢无宴一跃成为朝堂上最年轻的一品朝臣,为帝王之左膀右臂。 天子论功行赏,问谢无晏要什么,谢无晏淡淡一笑,只向天子要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赐婚圣旨。 第二道则是册封温棠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圣旨。 #娶温棠为妻,是谢无晏年少时就认定的事情# #少年夫妻一路打怪升级# 注: 1.男女主双c,群像文,日更。 2.前期会有伏笔,文案存在视角差。 3.本文剧情线偏多一点点,总共四卷:边关篇,南疆篇,打怪升级篇,京城篇。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爽文 轻松 正剧 群像 主角视角:温棠 谢无晏 一句话简介:少年夫妻一路打怪升级 立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1章 朝宁八年,今上登基刚好十年,边关旱灾频发,民不聊生。 而朝廷官员只知纵情享乐,不知百姓疾苦。 宫闱之中,圣上独宠贵妃徐氏,任由徐贵妃在宫里为非作歹,数年间,光死在徐贵妃手上的孩子就不下十余个,偏圣上予其偏爱,对此视而不见。 深秋,天气微凉,金黄色的枯叶跌入尘土,被一阵风吹散,又被另外一阵风卷起来,不知飘往何处。 边关辽阔,分城中跟城外,城墙外面此刻一片硝烟,而城墙里面因为有士兵们层层巡逻,气氛祥和安宁。 城中最热闹的一道街叫启祥街,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正在施粥,百姓们自觉的排成一条长队,拿到粥的百姓纷纷道:“多谢温姑娘。” 眼前的少女正是京中温国公府千金温棠,她容颜清艳,肤色白皙,一双狐狸眼看人的时候仿佛能将人吸进去,只是此刻的她衣着朴素,云鬓只用一支梨花木簪轻挽着,那股明艳便成了清雅脱俗,眉眼间平添了几分倔强跟坚韧。 在温姑娘毅然决然随着小国舅谢无宴来边关之前,边关城中的百姓以前或多或少听说过眼前的温姑娘,京城不少人说温姑娘出身名门望族却空有一副皮囊,还有的说她仗着自己高贵的身份就随意欺负其他贵女,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更有甚者说她根本就配不上小国舅。 可是在他们看来,温姑娘是这世间顶好的女子,她不嫌弃他们身份低微,施粥的时候喜欢跟他们说话聊天,还有小国舅,边关大旱,又逢动乱,连年颗粒无收,节度使周大人几次上报朝廷,都不了了之,还是小国舅谢无宴跟温姑娘向节度使周大人提议水车灌溉,通暗渠,不然他们这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但他们同样知道,不管是温姑娘,还是小国舅,她们都不属于这里,若非当今帝王偏听信徐贵妃一面之词,宫里的谢皇后便不会自缢,她们也不会被打发到这等苦寒之地。 一桶米粥见底,温棠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最后上前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她皮肤黝黑,目光却亲和,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问:“温姑娘,您想回去吗?” 回去…… 温棠一怔,姑娘来边关已近半年,这半年对于她来说恍如隔世。 京城里锦绣笙歌,红墙绿瓦,每到一个时节总是免不了要参加各种各样的赏花宴、赏诗宴,温棠身为温国公独女,哪次出门不是数名丫鬟簇拥着,而边关条件苦寒,很多事情都需要温棠亲力亲为,但温棠却很喜欢这里,她轻轻摇了摇头。 大婶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但她觉得自己还没有眼前的少女有魄力,至少如果换成是她,她肯定不愿意放弃上京的锦衣玉食,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等人都走了之后,温棠弯腰开始收拾东西,她的手指很白,也很细长,拇指处有一点点薄薄的茧,是练武练的,彩莲帮着一起收拾东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姑娘,其实你不必做到这个份上。” 她们姑娘可是一品国公的女儿,就算她跟公爷闹翻,一个人跑来了边关,她始终是国公爷跟夫人唯一的女儿,是金尊玉贵的名门贵女,彩莲觉得姑娘只要去跟老爷认个错,老爷肯定会接她回京城,但她不知道的是温棠在离开国公府的那一日,她就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回去。 就算回去,也定是夙愿得偿。 温棠目光澄澈,浅浅笑了笑,“彩莲,在这里没有什么国公爷的女儿,有的只是一个温棠。” 这话温棠已经说过很多次,彩莲觉得她背都能背熟了,只是她不想忤逆自己姑娘的意思,耸拉着眼皮,“奴婢明白。” 她们将东西放了回去,因为国舅府流放边关是受皇后娘娘牵连,用另外一种话来说,便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因此流放过来的谢家人不必为奴为婢,温棠她们所住的是一个一进一出的院落,乃原节度使副使所在的府邸,很巧合的是这位节度使副使就是巴结了温国公才得以调回京。 彩莲问温棠要不要喝水,温棠望了下天色,仪态轻盈地起了身,“你陪我去一趟周府吧。” 温棠口中的“周大人”是朝廷派过来的节度使大人周衡,周衡是平民出身,三元及第之后由国舅府一手提拔出来,因此他对温棠等人的态度一直都很和善,温棠带着彩莲来到周府门口,门口有许多士兵把守,见是温棠,里面的管家飞快迎了上来,“温姑娘好。” 眼前的温姑娘虽说是谢郎君的未婚妻,但她背后的温国公府深得圣上重用,周府的人平日里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何况流放边疆的人是国舅府一干人等,温棠还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小姐,即便是节度使周大人跟戍守边疆的威远将军,都乐意卖她一个面子,管家在她面前更是不敢造次。 听说她是要见老爷,管家有几分为难地开口:“回温姑娘,老爷今日不在府中,可能要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其实老爷就在府里面,只是他不想见面前的温姑娘,因为温姑娘来之前,老爷就猜到她要说什么,老爷觉得边疆不算太平之地,百姓们能够衣食无忧就已足够,若是会一些武功自然更好,而温姑娘希望兴办学院,还说若无夫子授课,她跟谢郎君,还有谢三姑娘都可轮流授课,温姑娘跟谢郎君的才学,老爷并不否认,就是老爷觉得没必要。 温棠狐狸眼微微向上勾了下,姿态娴静,语气温柔,“那等周大人回府,我再过来。” 管家心里发苦,温姑娘这是不见到老爷誓不罢休,这半年里,管家算是摸透了这位温姑娘的性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则很倔强,也很有主见。 她跟谢郎君一样,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说不定到最后妥协的人还是他们老爷。 “温姑娘慢走。” 温棠没有见到节度使,带着彩莲往回走,傍晚,天色渐暗,路上的百姓眼瞅着越来越少,这时,一阵香甜的桃花香气吸引了温棠的注意,少女便带着彩莲买了一小碟子桂花糕。 温棠跟彩莲刚进屋,一个唇红齿白、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疾步朝温棠走过来,他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晃了晃右手拎着的鸡,“温姐姐,你看我带回了什么?” 眼前的少年正是谢时予,昔年是谢三叔的得意门生,在其父母去世之后被谢三叔收为义子,此后一直养在国舅府。 国舅府满门流放边疆时,谢三叔以“时予并非国舅府亲生血脉”为由,意图将他送走,少年誓死都不肯离开,还说若要想他走,他就先死在谢国公府所有人的前头。 来到边疆之后,日子再不复之前在京中的锦衣玉食,谢时予便央求温棠跟谢无宴能给他找点事做,他不想天天在这混吃等死,于是乎,谢时予每个白日都会去周府陪府上的小公子周霁月习武练剑,少年的志向便是有一日能够上阵杀敌。 “这是从哪里来的 ”温棠水光潋滟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诧异,她好奇道。 唇红齿白的少年手里拎着一只毛发乌黑的鸡,怎么看都有几分滑稽。 “这是周二公子给我的报酬,周二公子说我力气大,在习武上很有天赋,因为我这些日子陪着他一起练武,他武功都跟着精益了不少,所以让下人送了我一只鸡,温姐姐,你说晚上我们要不要做一道清蒸葫芦鸡 ” 正说着话,一道娇俏黏人的嗓音传了过来,她“噔噔噔”地跑过来,跟只小蝴蝶似的,她的云鬓两边绑着粉色蝴蝶丝带,探过头问:“温姐姐,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开口的小姑娘正是原来国舅府的五小姐,谢三叔的亲生女儿谢禾蓁,因着谢时予去了周府,她在府里也坐不住,便跟着一起去了周府做事,不过她的任务是每日伺候周府的大公子周清风磨墨,只因周大公子早年上阵杀敌,不幸遭人暗算,废了一条腿,然后他就一直深居简出,不爱见人,让谢禾蓁过去,也是卖谢无宴一个面子,因此,谢禾蓁兄妹每个月会有周府给的五贯钱。 听说晚上可以吃到京城的葫芦鸡,谢禾蓁高兴坏了,拉着温棠的手又蹦又跳,谢时予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下,“没大没小的。” 他表面上是嫌弃,实则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宠溺,温棠将桂花糕推到二人面前。 兄妹俩尝了一口,都觉得不错,刚好刘叔过来,谢时予忙将鸡重新拎了起来,告诉刘叔今夜不用忙活了,清蒸葫芦鸡就交给他了。 谢禾蓁拉着温棠坐下来,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日周府发生的事情,温棠耐心地听着,正要问她今日有没有在周府见到周大人,谢无宴的贴身侍卫墨羽回来了,他对着两位姑娘拱了拱手,“温姑娘,公子说他今晚不回来了。” 第2章 “啊,哥哥怎么不回来了?”小姑娘眼里是明显的失落,有些沮丧。 墨羽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五姑娘,他挠了挠头,表情有几分尴尬,倒是温棠,她显然是猜到了什么,问:“谢郎君去了何处 ” 还是跟温姑娘说话干脆,墨羽不由松了口气,小声回答:“温姑娘,五姑娘,公子他去了军营。” 温棠眼里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一早就有所料,当今圣上昏聩无能,不理朝政,以至边疆小国蠢蠢欲动,恨不得取而代之,紧挨着边关城千里之外的便是南疆跟北翼两个小国,二十年前,他们尚俯首称臣,可自十年前,当盛朝势力不再如以前一般雄厚,他们便不再纳贡,还时不时就派出小兵来试探他们兵力的虚实。 温棠来的这半年,边关已经发生了三次小的动乱,全是因为北翼的故意挑衅。 他这一去军营,没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回不来,温棠起身装了一小碟子桂花糕递给墨羽,墨羽将桂花糕接了过来,朝她拱了拱手,“那属下先行告退。” 谢禾蓁拉着温棠的手腕,她眉头紧皱,其担心显而易见,“温姐姐,你说哥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谢禾蓁是国舅府这一辈里面最小的姑娘,她很在乎她的家人,从繁华锦绣的京城来到边关之地,谢禾蓁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身边的人能够好好的。 “放心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温棠的桃花眼向上轻轻一勾,她面容清丽,笑着安慰谢禾蓁。 而院子的拐角处站着一个身穿布衣的少年,谢时予本来是要过来喊她们吃饭,谁知无意听到了她们那一番话,想当初妹妹在京城是何等的娇俏恣意,自从来了边关之后,她就每天都在担惊受怕,谢时予漂亮的眼底一片晦涩,他定要变得更加强大,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谢时予的大手不由握成了拳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扬长声音喊她们,“温姐姐,五妹妹,可以吃饭了。” “走吧,去用膳。”温棠率先站起来,裙摆泛起涟漪,见她起来,谢禾蓁“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温姐姐,我们走吧。” 晚膳是两菜一汤,一道清蒸葫芦鸡,一道酥饼,一道青菜豆腐羹,刚刚够三个人吃,而且卖相极好。 闻到香味的谢禾蓁笑得眉眼弯弯,亲自给温棠夹一块酥饼,“温姐姐今天辛苦了,你多吃一点。” 她知道温姐姐这个月每天都在给城中百姓施粥。 “谢谢蓁妹妹。” 她们边吃饭边说话,用完膳,谢时予自觉地去收拾碗筷,谢禾蓁陪温棠继续聊周府白天发生的事情,“温姐姐,你就说周老夫人无不无聊,人家大公子都说了不想娶妻纳妾,她还非要往他房里塞好几个貌美的侍女,就等着大公子红袖添香呢,大公子不从,她就哭着要跳河,简直是倚老卖老。” 谢禾蓁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白日里周清风的语气,“然后周大公子就说,祖母整日有这功夫管我房里的事,还不如多在屋里抄几本佛经,至少是修身养性了。” 这话可把那位周老夫人气得够呛,她立马就不说话了。 “温姐姐,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谢禾蓁趴到温棠的耳边小声嘀咕,“我觉得一个小小的周府,可比我们以前的国舅府要热闹多了。” 温棠对此倒是深以为然,不过这位周老夫人行事是不太分轻重,但也最疼爱小辈,尤其是对周府的小姐跟公子们。 锦棠玉华 第2节 星光降落,日头又升起,接下来几日,温棠日日都会去周府求见周衡,周府管家每次都是一句话,那就是自家老爷不在家,但温棠仿佛一早就有所料,还是坚持不懈地过来。 这日,边关久违地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周衡负手立于亭中,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当听到下人的脚步声,周衡不疾不徐地问:“她还在外面 ” 这十来天,温棠日日都来,弄得周衡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周衡心里有两根线在拉扯着,因为知道温棠见他是为了什么,他既然没打算答应人家,又没找到一个拒绝的由头,那肯定是不见她为妙,但周衡又不得不顾及对方的身份,而且对方还是谢郎君的未婚夫,他能坐到节度使这个位置,昔年还是受了国舅府的恩惠,想了想,周衡还是决定不纠结了。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少女,见见又怎样。 周衡重新坐下来,自顾自斟了一杯茶,“请温姑娘进来吧。” 片刻,一身素衣,姿容清丽的少女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身旁的侍女替她撑着伞,隔着雨幕,周衡不太能看得清她的表情,但肯定是沉静的,到底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姑娘,这周身的气度确实不一般,周衡眯了眯眼,静等着少女走过来。 “周大人好。” “温姑娘请坐。”周衡身上带着武将的气息,古铜色的皮肤,刚毅的气度,他态度亲和的给温棠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温姑娘的来意臣明白,但是臣想告诉温姑娘一句,并非是臣迂腐,而是边关不同于京城,京城里需要附庸风雅,边关却是不需要这些。” “我这样说,温姑娘可明白 ” 温棠掀了掀茶盖,热气袅袅,模糊了姑娘的容颜,就在周衡以为她会知难而退的时候,温棠慢慢开口,嗓音娓娓动听,“书生古亦有战阵,葛巾羽扇挥三军[1],周大人觉得征战沙场需要什么人 ” 周衡觉得她这话问的新鲜,捋了捋胡须,“那肯定是需要士兵跟足够的粮草。” 没有士兵跟充足的粮草,那要如何带兵打仗。 温棠微微笑了一下,“周大人,那您觉得带兵打仗需不需要智谋,还是仅凭数量跟武力 ” 周衡要再听不懂她说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了,没想到他堂堂一个节度使大人有一天会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行兵打仗当然需要智谋,因为对面之人若是个无名之辈,那当然可以仅凭武力取胜,可若对方是个智谋双全的能人异士,那光靠武力肯定无法镇压,还是要智取。 这位温姑娘,哪里像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嘴皮子却犀利得很,枉他是三元及第出身,任边关节度使,竟然说不过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自知就这样搪塞下去,对方也不会听,周衡叹了口气,“温姑娘的意思本官已经明白,本官会慎重考虑,再给温姑娘答复,温姑娘觉得可好 ” 答复肯定是要答复的,不答复她肯定会天天来周府,周衡并不想跟她、还有谢无宴硬碰硬。 “那就多谢周大人了。”温棠不卑不亢地跟周衡道谢。 周衡负手站起来,“福子,你送温姑娘出去。” 等送她们到门口,小厮回去复命,彩莲偷偷地问温棠,“姑娘,你说周大人会答应吗?” 温棠唇角扯出一抹笑,“他会答应的。” 彩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姑娘预料的事一向是极准的,她说答应,那周大人应该会答应的。 *** 几场呼啸的寒风吹过,地面上全是零落成泥的树叶,转眼间,便到了立冬。 这一日,也是前皇后娘娘谢无双的祭日。 边关城西有一座寺庙,听说香火很灵,天还未亮,温棠便带着彩莲去了归云寺。 盛朝立朝百年,百年来出了不少贤后,而前皇后娘娘谢无双便是自幼被当作准皇后娘娘培养,温婉贤良,聪慧大方。 昔年圣上立皇后娘娘为后的圣旨上曾说:“兹有谢府长女谢无双才貌双绝,风华无双,艳冠京城,足以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温棠年幼时,因是国公之女,时常被接入宫中,温柔大方的皇后娘娘总喜欢将她抱在膝上,细细的与她讲着曾经与陛下的过往。 于皇后娘娘而言,在东宫的那些日子才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那时的陛下礼贤下士,是非分明,可一切在陛下登基之后就变了。 若只是变心还不如让皇后娘娘伤心,从一个礼贤下士,心忧天下百姓的贤明太子变成一个只知纵情享乐,不顾百姓死活的君王才是真正的伤透了皇后娘娘的心。 到最后,曾经的爱人成了逼死她的刽子手。 中宫皇后娘娘还未被废,圣上已经有意立徐贵妃为继后 。 皇后娘娘临终前握住温棠的手,字字泣血,憔悴的眉目遮不住温婉,“棠棠,本宫这辈子不后悔入帝王家,本宫只是觉得不值得。” 温棠将三炷香插到香炉里,虔诚地跪了下去,她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 “皇后娘娘,愿您来生昭昭如愿,一生顺遂。” 彩莲的性格一直是叽叽喳喳的性格,但今日她分外安静,她跟着温棠一起对着佛祖拜了三拜,姿态恭谨谦卑。 过了许久,温棠睁开眼,彩莲上前扶她,“姑娘,我们走吧。” 她们甫一出寺庙,便看到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男子,腰间挂着鱼儿形状的吊坠,温棠看到他,转身就要往回走,年轻男子气急败坏,玉骨折扇一抬,“温棠,你给我站住。” 第3章 不少来上香的百姓朝这边看了过来,因为温棠如今在边关城中算是出了名的,百姓们大多都认识她。 温棠怕惊扰到别人,抬步就往前走,找到一个树荫处停了下来,没好气问:“表哥找我什么事 ” 她们在树荫下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看她这一副冷静的态度,卢范便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想去拧她耳朵,“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就不能来找你了?话说你想跟姑父赌气赌到什么时候,你一个姑娘家跑到边关,你就不怕姑父他们着急担心。” 担心…… 温棠有些想笑。 人人都道温国公跟夫人夫妻恩爱,未免妻子再受苦,成婚十几年来只育一女,是个再完美不过的丈夫跟父亲,惹得京中人人赞叹,殊不知温国公在娶范阳卢氏的妻子前,早已有了心上人,他深知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办法迎娶他的心上人,便将她养在外面,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其中的一个孩子甚至比温棠年纪还要大上一些。 温棠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她没将此事告诉卢范,而是温温柔柔地开口:“表哥要是想跟我说的是这事,我就先走了。” “你不能走。”见她要走,卢范“腾”地一下就绕到她面前,拦住她,“你给我个准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 他就奇了怪了,国舅府都已经准备退婚了,她为何还要跟来边关,谢无宴那个冷心肝的,也不知道给他这位妹妹下了什么迷魂药,她要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表哥,你们男子能做的事情,我温棠也能做,等什么时候皇后娘娘一案能够沉冤得雪,我就回去。”温棠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他一眼,明明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眼中的坚定却能将人钉在原地。 朝宁七年,贵妃徐氏挑起后宫妃嫔之争,指责皇后娘娘手段狠辣,害死宫中多位妃嫔跟皇嗣,以至后宫数年来无一位皇嗣降生,连上天都不能容忍,这才致盛朝江山不宁,时局不稳,群臣联合上奏,声称当今皇后不配居皇后一位,请求皇上废后,圣上正愁找不到废后的理由,徐贵妃跟群臣推的这一把,正合圣上心意,因此,皇后娘娘成为盛朝第一位在世被废的皇后,并在废后的第二日在太极宫自缢。 尚只有十二岁的太子秦逸尘受生母所累,太子储君之位被废,幽禁在东宫。 国舅府一族受其牵连,流放边关。 只因君臣沆瀣一气,无人替无辜之人鸣不平。 卢范被她的话勾起了回忆,摇扇子的动作蓦然停下,他嘴唇微张,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温棠眉眼轻轻一眨,轻柔的嗓音随风消散,“可这事本来就是错的,不是吗?” 她的眼睛里似有星光在闪烁,是那样坚定,也是那样鲜活,卢范看着她这一双眼睛,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等他回过神,少女像一只灵活的鱼儿走开了,卢范失笑,盯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但凡带了他们范阳卢氏血脉的人,还真是有铮铮傲骨。 姑姑是,这个小表妹也是。 *** 角号声起,大漠孤烟,浩瀚万里,士兵们皆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训练,其神态跟喊口号的时候都分外有劲,一个个的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充满了斗志与昂扬。 身穿玄色铠甲,五官端正的林青刚从营帐里走出来,险些撞到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人不就是墨羽了,墨羽侧身,低头朝他拱了拱手,“小将军。” 林青挑了挑眉,看向他手中提的锦盒,“墨羽,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好香啊。” 墨羽笑着跟他解释:“回小将军,这是温姑娘做的枣泥糕。” 温姑娘温棠,边关是无人不知的。 林青磨了磨牙,还是这人有福气,就算在军营里都有人牵挂,哪像他,孤家寡人一个,没人牵挂不说,他要在军营里不干活,他爹要打死他,“那你快进去吧,免得你家公子饿着了,辜负人家温姑娘一片好意。” “公子。” 帐篷里的布置极其简陋,只有几个放置剑、矛等武器的木架子,正中央有一个大的圆桌子,上面放的是地图,几人正对着地图进行研究,最中间站着的是一个刚过及冠之年的年轻郎君,身着一袭月白色袍子,墨发以竹簪束起,身姿修长俊挺,如玉树芝兰,如松如柏。 朱笔圈起一个左上边的地方,旁边的威远将军还有两名副将恍然大悟,这个地方不就是敌军军营放粮草的仓库吗,实在不行可以断其后路。 听到墨羽的声音,最中间的谢无宴抬起恍如山中清泉的眸子,睫如鸦羽,肤色白皙,几近透明,声音温润清浅,“何事 ” 墨羽拱了拱手,“公子,温姑娘她今日做了枣泥糕,特意让属下拿过来给公子尝尝。” “温姑娘真是有心了,反正我们谈的也差不多了,不如休息一炷香。”威远将军用手抵在唇间,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无宴,其他两名小将也用那种好奇的目光看过去。 谢无宴怔了下,让他将锦盒放下,墨羽将锦盒搁下,看似普通的锦盒,里面实则暗藏玄机,总共放了二十碟糕点,谢无宴几乎是在看到糕点的一瞬间便明白未婚妻的巧思,他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若云疏雨霁,“留下一碟,其他的都分了。” 拖温棠的福,林青也尝到了香香甜甜的枣泥糕,他为人放荡不羁,四肢懒散的坐在椅子上,连塞了两块糕点到嘴里,他古铜色的脸颊跟着鼓了起来,“温姑娘送的这糕点还真是不错。” “谢无宴,你小子好福气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人家温姑娘 ” “她还未及笄。” 林青嘟哝一声,狠狠地拍了下木椅,震得手都疼了起来,“我看你就是仗着人家温姑娘喜欢你,才如此淡定从容,你都不知道军营里大家有多羡慕你。” 倒也不是说羡慕人家有个这么清艳脱俗,性子又坚定的未婚妻,而是羡慕这种被人牵挂跟陪着的感觉,就像林青,他与父亲上战场,他的母亲跟妹妹都还在京城,他们上一次被召回京还是圣上四十岁寿辰,戍守边关的这些战士更不用说了,可能许多年都见不着家人。 至于温棠,她是谢无宴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将来一定会成婚,毕竟朝宁七年,整个谢家被流放,曾经与谢家交好的那些人里面有一大半毫不留情地撇清了与谢家的关系,只有温棠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起来了边关。 谢无宴低眸浅笑,“林小将军若是羡慕想要娶妻,无宴可以替你在林将军面前说上一嘴。” 林青喉咙里的一口糕点险些没咽下去,他脸色涨得通红,重重地锤着自己胸口,谢无宴干净修长的手指将茶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林青一口气才顺过来,他狠狠地瞪了谢无宴一眼,“你可千万别害我。” 林青自由自在惯了,还真不想这么早成家立业,他照顾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照顾别人。 正说着,帐外传来士兵卒中的声音—— “谢郎君,你要抓的人已经抓到了,可要带进来 ” 谢无宴清润的眉眼倏然变得冷冽,嗓音淡淡,“进。” === 同样是一个深秋,满院子都是桂花的香气,一个身着浅色长衫,翠色蜀锦襦裙,鬓边插着两支海棠流苏步摇的少女小跑着来到书房,书房外面由两名侍卫把守,看到少女,他们面面相觑,“姑娘。” “爹爹呢?”少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侍卫面面相觑,颇有几分为难,“老爷他今日不在家。” 原本以为这话会让少女知难而退,可少女依旧执拗地问:“那爹爹去哪儿了?” 侍卫本来不想说,可温国公夫人来了,侍卫没有办法,只好告诉少女老爷的去向,“好像往庄子的方向去了。” 温国公府的庄子便在京城城西,彼时,温棠有急事寻温国公,她非要见到她的父亲不可,她连马车都不要,直接骑马去了城西的庄子。 茂密斑驳的梧桐树下,一向在温棠面前儒雅温和的父亲怀里搂着一个弱柳迎风的美娇娘,温国公的旁边站着身高八尺的儿郎,而美娇娘手里牵着一个比温棠小上一点的小姑娘,不知道温国公说了什么,惹得美娇娘落泪,美娇娘狠狠地捶了下温国公的胸口,温国公又反过来哄她。 温棠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她想转身离去,但他们却发现了她。 “姑娘醒醒。”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在喊她,温棠挣扎着睁开眼,入目是简陋的床顶,翠兰一脸的担心,拿着白帕子替她擦汗,“姑娘又做噩梦了?” 好像自从皇后娘娘出事,国舅府落难,姑娘晚间睡得便不是很安稳。 温棠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她白净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背上的那一块布料都被浸湿了,她抬眼看向纸窗外,此刻天光还未大亮,她却已经睡不着了,身姿窈窕的少女穿上衣物,拿着一把玄铁剑去了后山。 玄铁剑所过之处,黄色的枯叶簌簌落下,宛如一场花雨,温棠乌黑的青丝随风扬起,她足尖轻点,转动着手腕,剑锋的方向快得令人看不见,只知道风更急了,枯叶掉得更加厉害,翠兰捂着耳朵,正要往后面再退一步,另一道快得几乎看不见的人影过来了,他手里也拿着一把流云般的剑,两道身影很快纠缠在一起。 锦棠玉华 第3节 第4章 翠兰并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长相,但持流云剑的人,在边关怕是难找第二个吧,翠兰自觉地退到最边上,风声起,枯叶落,剑影流光,到最后,素色裙摆跟月白色衣袂紧紧缠绕在一起,分不清你我,玄铁剑与流云剑两相碰撞,少女拿小腿去蹬。 她蹬的同时,谢无宴手腕翻转,剑锋方向马上一变,温棠手中的剑随之转了个方向,那种眨眼间的迅速,快得让人看不清,底下的翠兰只能看到姑娘的剑在空中翻了一下,很快,其剑锋又与谢郎君的剑锋缠绕在一起。 少女如瀑的乌发随之飘扬,其身影几乎与院中的初冬景色融为一体。 不知不觉中,天光已经大亮,谢禾蓁去温棠房里找她用早膳没找到人,便想着来后山看看,谁知映入眼帘的便是“你追我赶,你争我夺”的温姐姐跟哥哥,温姐姐的剑锋已经足够尖锐,她每一次出手毫不留情,哥哥也毫不怜香惜玉,流云剑从温姐姐的鬓边划过,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温姐姐跟哥哥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才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谢禾蓁目瞪口呆,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天啊,温姐姐跟哥哥这是又打起来了?” 翠兰正要解释,紧随她而来的谢时予弯了弯唇角,在她圆圆的小脑袋上点了下,“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温姐姐跟堂哥这是在比剑。” “可是话本子上写的不都是男主人舞剑,女主人在旁边弹琴吗?怎么温姐姐跟哥哥舞剑像是要‘杀’了对方。”谢禾蓁不习惯别人摸她的脑袋,她甩了甩脑袋,挣扎着就要逃脱来自谢时予的束缚。 那还不是因为堂哥想试探温姐姐的剑术如何。 谢时予懒洋洋的抱着手臂,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说不定这是温姐姐跟堂哥之间的情趣。” 谢禾蓁:“……” 她面色僵硬地看着不远处“恨不得比死对方”的温姐姐跟哥哥,这未免也太…… 见她还真信了,一副反应不过来的表情,谢时予捂着肚子捧腹大笑,他宠溺地揉了揉谢禾蓁的脑袋,“我乱说的,妹妹以后多留些心,可千万别被人骗了。” 意识到自己真被骗了,谢禾蓁俏脸一红,挣扎着就要捶打谢时予,除了他,还有谁会骗她,谢时予就站在原地,任由她“打”他,谢禾蓁象征性地捶了好几下,哼一声,扭过头不理他了。 “妹妹生气了?” “我今日不想跟哥哥说话了,哥哥离我远点。” 深知小姑娘气性大,谢时予配合地往旁边站了点,这点距离落在谢禾蓁眼里反倒成了“楚河汉界”,谢禾蓁突然就更加生气了,她的情绪来的莫名奇妙,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谢禾蓁拍了下还在泛热的脸颊。 而温棠跟谢无宴那边情况更为激烈,两人肩上浮着几片落叶,少女面容精致,眉眼清艳温柔,年轻郎君容色清隽,温润如玉,说时迟那时快,温棠纤细手腕微翻,剑柄上挂着的禾穗从他平静如画的眉眼处划过,手指再一动,剑锋直逼谢无宴而去,谢无宴抬手,到底是慢了一拍,温棠狐狸眼轻轻向上一勾,莞尔一笑,“谢郎君,承让了。” “剑术精益了。”谢无宴温润的凤眸流露出三分笑意,嗓音似山间清水流淌,舒缓人心。 温棠将剑收回剑鞘,刚练完剑,她莹白的脸颊泛着粉色,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云鬓也有几分凌乱,翠兰见状连忙过来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相反,谢无宴姿仪淡定从容,恍如谪仙,他清润的目光在温棠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后一针见血地问:“温姑娘这是有心事 ” 天还未亮便来后山练剑,总不能是因为喜爱练剑喜爱到无法自拔,总是有什么心事。 温棠对他的敏锐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说她昨晚做了个梦,醒来就有些睡不着了,索性来后山练一下剑,谢无宴眉目清润如玉,姿仪清朗如月,他摩挲了下流云剑剑身上的云纹,正欲开口,谢禾蓁已经飞快地跑上前,她拽住温棠的手腕,“温姐姐,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快走吧。” 与温棠不同的是,谢禾蓁从小就怕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堂哥,准确来说,应该是国舅府的几个姑娘跟公子都怕他,谁让谢无宴是长兄呢。 两个姑娘率先在前面走了,谢时予在原地等谢无宴过来,他意气风发,笑眯眯地跟堂哥打了声招呼,“堂哥。” 谢无宴微微颔首,他正拿帕子擦拭着手中的流云剑,谢时予陪着他往花厅的方向去,路上谢时予一脸高兴的跟他说在周府发生的事情,还说他最近武艺精湛了不少,不知道他闲暇之时,能不能指点他一二。 谢时予的表情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明日卯时,来后山。”谢无宴表情如那和煦清风,不紧不慢道。 “得嘞。”谢时予顿时高兴了,眉梢中的喜悦藏都藏不住,跟饭店还有茶楼里的店小二似的,“堂哥,您先请。” 早膳是刘叔准备的,米粥跟胡饼,花厅里总共是一张桌子,四张杌凳,谢时予跟谢禾蓁非常有默契的占了里面的两张杌凳,那剩下的两张杌凳便留给了温棠跟谢无宴。 谢无宴一个月有半个多月的时间都在外面,不是在军营便是帮周大人周衡解决一些事情,她们在一起用膳没有那么多规矩,谢无宴看向温棠,“听说你前几日去见了周大人 ” 年轻郎君并没有问她见周衡做什么,但他清楚她找周衡是为了什么,温棠将刚到嘴里的胡饼咽了下去,喝了口粥,她道:“是。” 谢无宴闻言浅笑:“那温姑娘需要帮忙吗?” 谢时予跟谢禾蓁两兄妹饭都不吃了,眼睛眨啊眨地看着温棠。 温棠唇瓣动了动,正要说话,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 天气渐凉,早起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夫人云淑从箱子里拿出一件鹅毛做的绯色大氅,来到正临窗而立的周衡面前,要替他披上,周衡配合地低下头,云淑帮他将带子系好,见他面色跟外面的雾一样,沉沉的,不由柔声问:“老爷这是有心事 ” “还不是因为温姑娘想在边关开设书院,你说她一个小小的姑娘怎么能有这么多主意,为夫都活了四十岁了,竟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词穷了。”周衡微微闭着眼,叹息着跟云淑抱怨,“你别看咱们这位温姑娘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则她跟谢郎君就是一样的人,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为夫若不答应她,她也会去想别的办法。” 正因为知道棘手,周衡一开始不想见温棠,本着让她知难而退的心思,谁知对方日日都来,那周衡总不可能天天都有事情吧,这一见,拒绝的话就不好说了。 周衡隐隐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那日就不该脑子一热,请她进了府。 这事早就有下人告诉云淑了,尽管周衡是她的丈夫,但在这件事上,云淑觉得这位温姑娘是占理的,开设书院,对边关百姓乃至整个边关肯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看他一脸愁容,云淑笑了笑,从背后圈住他的宽腰,将头埋到他背上,“老爷,妾身虽说是后宅一妇人,但以妾身之见,大人可以答应温姑娘。” 周衡的妻子与他一样,都是出身平民,遥想当初,周衡三元及第,圣上有意将平南公主嫁给他,周衡宁愿不要官职也不愿抛弃糟糠之妻的行为赢得京中百姓的赞赏,多年以来,周衡十分敬重妻子,不管她说什么,周衡都愿意听上一听。 尤其是此刻,妻子完完全全的依赖,让周衡的一颗心都柔软了,他将妻子滑腻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你且说说看。” “老爷,妾身觉得因果轮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1],现今朝中局势不明,天下动荡不安,但旭日始旦,拨云见雾,乱世总有平定的那一日,老爷觉得以朝中的局势,不需要文臣,可老爷却忘了一点,那就是两方交战,既要有能奋勇杀敌的战士,也需要有聪慧头脑的谋臣,老爷只拿一个诗词歌赋来揣测温姑娘的用意,觉得京城里的姑娘只会附庸风雅,实在是用小人之心来看待温姑娘了。”云淑吐气如兰,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周衡的心坎上,周衡眉目松动。 “再则,老爷之所以能坐上节度使这个位置,昔年确确实实是受了国舅府提携,做人不能忘本,那温姑娘不就是谢郎君的未婚妻,那于情于理,温姑娘的这个请求,妾身觉得老爷应该答应,何况此举也是为边关百姓谋福祉,说不定将来都是能记在史卷上的,老爷何乐而不为呢。”云淑见他眉目松动,再接再厉。 如同久旱逢甘露,多日以来,盘旋在周衡心里的一大难题迎刃而解,周衡表情舒展,放声大笑三声,“得妻如此,是本官之幸。” “能为老爷分忧,妾身亦欢喜。”云淑退后半步,姿态柔顺。 周衡扶着她的肩,朝外喊一声,“小李子,你亲自去请温姑娘过来。” 第5章 周衡的小厮得了令来到温棠的住处,他来的时间正赶巧,温棠刚要回答谢无宴的问题,跑得气喘吁吁的福子已经进来,他大汗淋漓,先是向谢无宴跟温棠行了一礼,然后对温棠道:“温姑娘,我们大人请您过去。” “我这就来。”温棠怔了瞬,猜到周衡可能是要松口了,少女立马捏起裙角站了起来,一时忘记屋里的其他人。 随着温棠的离开,饭桌上的气氛显得尤为寂静,谢无宴表情平静地用完一碗粥,看了谢时予一眼,谢时予马上挺直了腰背,屁颠屁颠地跟着谢无宴去了后山,因着谢无宴早早入朝的缘故,谢家兄弟姊妹都有点怕谢无宴,谢无宴这一走,谢禾蓁反倒落了个自在,将饭桌上最后一个胡饼拿起来吃了,吃得脸颊鼓鼓的,彩莲忙去给她重新盛一碗粥,“五姑娘慢些吃,别噎着。” 冬日里的阳光带着说不出来的温暖,透过银杏树的缝隙,照进周府的整个庭院,角柱之下挂着一个四方鸟笼,周衡正逗着笼中的鸟,待温棠脚步轻盈地入了庭院,周衡才收了笑,看向来人,她今日还是一袭白色衣裙,极其的素雅,但眉眼之中的坚定之色怎么也掩藏不住。 她这是料定他会答应了…… 周衡浓眉微抬,眼中兴味很浓,“温姑娘坐吧。” “温姑娘的意思,本官回去之后思虑良久,觉得温姑娘所言极有道理,既是为百姓谋福祉,那本官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眼下边关虽有地方可供教学,但请先生还要废上很多功夫,毕竟温姑娘不可能一生留在边关,开设书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周衡捋了捋胡须,笑说道:“所以本官的意思是不如先在我们周府开设私塾,进学的人暂由本官来定,若真如温姑娘所说,其效颇丰,那下官便同意在民间兴办书院。” 周衡安排的人,那肯定是周府本家以及与周府有瓜葛的人了,温棠已然猜到会是哪些人,周衡行事循规蹈矩,极善“守”道,他愿意退一步,已是一个好的开端了。 “臣女谢过周大人。”温棠眉眼含笑,她站起来,双手平齐,俯身一礼,姿态清婉。 周衡确实好奇眼前的少女能有多大的本事,他面色忽然变得威严肃穆,一锤定音,“那温姑娘明日卯时过来,进学地点在我们周付的清凉阁,本官会安排进学的人过去,还望温姑娘莫要迟到了。” *** 白天不用去周府,谢禾蓁在屋子里面百无聊赖,又不想去后山看兄长过招,她就那么一边发呆一边叹气,不知叹了第几口气,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影,谢禾蓁像一只小蝴蝶,“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温姐姐,周大人怎么说 ” “周大人已经答应了。”温棠桃花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她嗓音温柔,没有跟谢禾蓁卖关子。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谢禾蓁眼睛一亮,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温棠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周大人的意思是先在周府开办私塾,等后面寻到合适的先生再在民间开设书院。” “那至少他还是松口了,刚开始周大人不是还不肯见温姐姐吗。”谢禾蓁性格活泼,看得也开,她拽着温棠的手腕坐下,“那温姐姐是明日就要过去吗?” 温棠答道:“明日卯时过去。” 谢禾蓁咂舌,小声腹诽,这怎么比她每日去周府当差还要辛苦,谢禾蓁每个月有二十来天的时间要去周府伺候大公子磨墨,但她每次都是用完了早膳再去周府,温姐姐这是天没亮就得过去。 温棠浅浅笑了笑,她的笑容像那盛放的蜀葵花,清丽而明媚。 略摸过了一个生辰,满头大汗的谢时予回来了,见他是一个人回来,谢禾蓁不由问:“堂哥呢?” “兄长他去了军营。”谢时予看了一眼温棠,将怀里揣着的小锦盒递给她,“温姐姐,兄长说周府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兄长让我交给你的,兄长说恭喜温姐姐得偿所愿。” 温棠将其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玛瑙手串,手串上还系着三个小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她没有犹豫,直接将手串戴到手腕上了。 谢禾蓁跟谢时予对视一眼,心里有着同一个想法,那就是兄长还挺会讨姑娘家的欢心,温姐姐看到这条手串明显是欢喜的。 *** 跟温棠预料的一样,周衡安排的人多是与周府有瓜葛的人,比方说威远将军远房侄子穆朔,边关城里极有名望的姜家小姐姜玲儿,凌家小公子凌枫,周府三小姐周知晗,周知晗是小家碧玉的长相,说话的时候还有几分腼腆,如娇花照水。 温棠清点了人数,问小李子今日该到的人可是都到了,小李子挠了挠头,“还有一人,是我们府上的大公子。” 周府大公子,周清风。 正说着,一道如珠落玉盘的声音传了过来,“温姑娘。” 温棠转身,只见一青衣公子坐在黄梨木打造的素舆上,他是那种清隽雅致的长相,眉梢与周衡有几分相似,但许是因为身子骨不好的缘故,他肤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目光十分和善。 “温姐姐。”因着谢禾蓁的任务就是伺候周清风磨墨,所以周清风来进学,谢禾蓁也跟着来了,她笑眯眯地跟温棠打了声招呼。 盛京有三姝,分别是太傅之女徐凝芸,温国公嫡女温棠,以及国舅府三小姐、前皇后庶妹谢思琦。 其中,温棠容貌美丽,身份高贵,被誉为“京城第一贵女”,徐凝芸才华横溢,谢思琦才貌双绝,早在温棠追随小国舅谢无宴来边关之时,周清风就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传言。 只是因着腿脚不方便,除有要事,周清风可能一年都不会出周府玉兰苑的门,是以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温姑娘,京城温国公的独女,他的第一想法是这传言当真是“半真半假”。 “周大公子,蓁妹妹。”温棠笑意清婉的指了个位置,谢禾蓁轻推着周清风过去,周知晗弱声喊了句“兄长”。 “温姑娘,人齐了。” 清凉阁分正堂与侧厅,正堂连接走廊,侧厅连接相邻的院子,此时此刻,周衡正在侧厅喝茶,他是真的想看看这位温姑娘到底有何本事。 众公子跟小姐们身姿笔直地坐着,案桌上铺展着笔墨纸砚,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温棠,十分好奇她会给他们讲什么,毕竟在场之人身份都不低,少时家里都有给他们请过先生,姑娘们学规矩礼仪,公子们对五经的内容已经足够熟稔,这位温姑娘不管要讲什么,他们应该都能驾轻就熟。 可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是温棠拿来了一把带着禾穗的玄铁剑,放在最中间的紫檀木桌上。 众人:“……” 周衡:“……” 这是…… 难不成今日温姑娘不是给他们讲学,而是练剑。 紧接着,周衡便听温棠让他们看玄铁剑上的禾穗,周衡也悠哉悠哉地看过去,禾穗,周衡想到了稻谷。 但温棠说的是—— “何为因粮于敌。” 在场之人除了上过战场的周清风,其他人对温棠说的都一知半解,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周衡上身不由挺直,他蓦然想到了那句—— “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1]。” 所以温姑娘今日要讲的是兵法,难怪昨夜妻子说,上战场不仅需要只知奋勇杀敌的将士,还需要有冷静头脑的谋士,他怎么觉得温姑娘就有做谋士的天分呢。 锦棠玉华 第4节 而清凉阁里面,周清风眉目隐有松动,他起身回答,“何为‘因粮于敌’,火发兵静者,待而勿攻,极其火力,可从而从之,不可从而止[2]。” 周衡捋了捋胡须,在侧厅待满了半个时辰才离开,福子问他是不是要回书房,周衡忽地一笑,说去夫人那儿。 “夫人,老爷来了。” 云淑回眸,见他真来了,她脸上带着殷切的笑容,迎了上去,“老爷不是去清凉阁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夫人,我收回昨日的话。”周衡想到方才温棠说的那一番话,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温姑娘,他握住云淑的肩膀。 云淑语调上扬,“哦”了一声,眼带柔情地看着他。 “为夫昔年身处京城,未尝没有听过那些夫子给京中贵女们授课,但其讲的大多是三从四德,规矩礼仪,温姑娘在来边关之前,可是身处深闺,又没亲自上过战场,你说她这些东西都是怎么知道的 ”周衡便将刚刚在清凉阁所看到的场景跟耳边听到的话讲给云淑停,末了还叹了口气,跟妻子感慨一句。 “这就是老爷想的狭隘了,温国公乃一品国公,深受当今圣上倚重,温国公夫人更是范阳卢氏嫡出的大小姐,她们府上培养姑娘肯定就不会只培养老爷说的这些东西。” 有些话,云淑昨日便想说了,她细腻光滑的手心抚上周衡皮糙肉厚的手背,笑道:“还有一点,老爷不能总是用长辈的眼光去看谢公子跟温姑娘,从中宫皇后娘娘失势,东宫太子被圈禁,再到后来国舅府满门流放边关,你就说谢郎君跟温姑娘来边关这半年做的那些事,老爷觉得他们还是那种要受家族庇荫的小辈吗?” 云淑虽然是平民女子出身,没有多少才华,但她觉得,谢无宴跟温棠年纪虽小,但已经足够撑得起家族门庭。 “是为夫狭隘了,以后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外人面前不近人情的周大人在妻子面前,那是化成了绕指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噔噔噔”的响声,接着是“笃笃”的叩门声—— “大人,大事不好了。” 第6章 直至午时,众人纷纷离开,温棠正收拾东西,谢禾蓁推着周清风来她面前,周清风人坐在素舆上,唇角带笑,姿态随和,“在下有一问题想要请教温姑娘。” “周公子请说。”温棠一怔,站直了身体。 见她忽然局促起来,周清风不由笑,“敢问温姑娘,战事布局之中,何为最 ” 温棠轻轻蹙了蹙眉,说:“自是不费一兵一卒击退敌军[1]为最佳,次之,以小博大,以少胜多。” 至于怎么胜,肯定要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攻心为上。 周清风的眼珠泛起涟漪,神态已经有了变化,周大公子周清风少年征战疆场,他曾单枪匹马深入敌军,也曾在沙场上以一敌十,但因不小心遭人暗算,双腿成为残疾,从此之后就困在周府这一方小天地里,直到今日,周清风忽然对他的处境有了不一样的感想,他紧握住拳头,问:“那温姑娘觉得一个人若是有了残缺,他还可以功成名就吗?” 温棠浅黑色的瞳孔动了动,认真思索了一番,许久,她浅声而笑,“若是周公子说的是身体上的残缺,那古往今来,不乏身体虽有残缺但依旧能上战场的将士,亦有在背后作战指挥的谋臣,这些人之所以能被记载在史卷之中,大多都是青史留名。” 换而言之,亦是周清风口中所说的“功成名就”。 周清风搂着袖子里的手忽然颤了下,忽然觉得他的前路并没有那么糟糕,或许那些所困住他的枷锁只不过是他在作茧自缚罢了,周清风喟叹一声,他心里忽然产生一个疑问,笑道:“温姑娘之前是熟读过兵书吗?” 在父亲周衡还未出任边关节度使之前,周清风一直长住在京城,据他了解,京城的姑娘们好像很少有喜欢读兵书的,尤其是世家名门中的贵女,大多都是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跟诗词歌赋,年少家族就请女先生来教导如何料理家宅后院,执掌中馈,习武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跟先生学的。” 温棠口中的“先生”说的正是谢三叔,温棠幼年之时,便跟着国舅府的公子小姐们一起在谢家的私塾进学,谢三叔是一个很好的长辈,同样是一个很好的先生,在他看来,男儿能学的东西,姑娘家自然可以学。 直到十岁那年,温棠成为朝阳公主伴读,才入上书房受太傅教导,也是在做公主伴读时,温棠与太傅府的小小姐徐凝芸成为闺中密友。 姑娘家的私密事,周清风就不便问了,今日于周清风而言,算是颇有收获,他废了一条腿,以后是不能征战沙场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以后的几十年里就要像个活死人一样的待在这方圆几里的地方,若他真有能力,他亦可做将军背后的军师。 这种感觉像是黑暗中突然出了一抹亮光,无数枯枝朽木却汇聚成了一片葱郁的绿色,周清风问温棠等会怎么回去,温棠说他们府邸离周府不远,她走回去便好了,周清风却道:“在下让人安排马车送温姑娘回去吧。” 温棠眉若新月,微微向上翘了翘,正要说“不用”,墨羽的声音已经从外面传了进来,“温姑娘。” 墨羽的性格跟行事方式随了他的主子谢无宴,因此一贯冷静,此刻他的脚步跟声音明显带着慌张,温棠右眼皮狠狠跳了跳,心里陡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往前走了两步。 “温姑娘,周大人跟公子刚刚得到消息,此次从京城里运送来的粮草出了问题。”墨羽脚步匆忙地来到温棠面前,然后偷偷看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周清风,压低着声音道。 温棠瞳孔猛地一缩,她回过头,“那就麻烦周公子了,我需要借你们府上的马车一用。” 周清风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她这么着急,他急忙吩咐下人去安排马车。 方才清凉阁中的人已经都离开了,层楼叠榭的清凉阁只剩下周清风跟谢禾蓁两个人,周清风一扭头见谢禾蓁圆溜溜的眸子里充斥着担心,不由宽慰一句,柔声道:“谢姑娘要是担心,不如跟温姑娘一起过去。” 谢禾蓁缓缓地摇了摇头,其实很多事情她还不太懂,若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去了反而给温姐姐添麻烦,希望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她眉头皱得老高,这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周清风忍不住失笑,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既然谢姑娘不想去那就先随我回去吧,小厨房今日做了谢姑娘爱吃的玉露团。” *** 墨羽驾着马车去军营,温棠在路上问墨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墨羽面露难色,说:“温姑娘,这一批粮草,朝廷是安排了朝廷中的朱大人跟慕家家主慕翊以及一千精兵护送,今早,粮草已经被顺利运送到边关,但打开箱子一看,一千万石的粮草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石头。” 这世上又没有妖魔鬼怪,好端端的粮草怎么可能突然就不翼而飞了,要是没有鬼,那肯定是路上就被掉包了,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朱大人跟慕家主根本就不知道粮草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原本朝廷运输的粮草上个月就该被运送到边关,这下倒好,迟了整整一个月不说,粮草还被掉包了,马上就是新年了,边关这么多戍守的将士要怎么办。 “周大人跟威远将军已经让人拿下朱大人跟慕家主,但朱大人跟慕家主一口咬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朱大人,在看到那半箱半箱的石头,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恰恰就是最难办的地方了,因为要真不是朱大人跟慕家主做的,那就是杀了他们也无用,此事肯定要上报朝廷,但查案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就算朝廷再分发粮草下来,最起码又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将士们等不等得起还是个问题,怕是怕在这里。 温棠心陡然一沉,如水般清澈的眸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朱大人朱桓在朝廷任二品官职,此人跟谢三叔是差不多的年纪,出身永义伯府,他能入朝为官的契机,是因为那年他的妹妹宜妃娘娘在宫里非常得宠,是以他的能力不算出众,但此人有个过人之处是他不拘小节,做事很讲原则,宜妃娘娘昔年之所以被打入冷宫,便是因为徐贵妃强行给她灌了落胎药,间接导致了宜妃娘娘失了圣心,永义伯府因为这件事选择站队废太子,为废太子一党,他说此事不是他做的,便有八成的可能不是他做的。 至于慕家,乃经商第一世家,慕家自盛朝初立便极为富有,其家中子弟一向不牵涉到朝廷的事中去,就怕招来麻烦,慕家已经多次协助朝廷官员运送粮草到边关一带,向来没出过差错,唯独这次。 见姑娘似是在沉思,翠兰不敢打扰她,军营驻扎在一片荒凉的黄色土地里,四周全是山,但装备极其充裕,谯楼上面有五名士兵在放哨,腰间别着武器,军营外面是身穿黑色铠甲的兵士把守,手上缠着护腕,这是温棠第二次来军营,士兵们认识她,拱手向她行一礼,“温姑娘。” 墨羽:“温姑娘,您快进去吧。” 因为着急,温棠走路都带着风,还未走到主营帐,营帐里面尖锐的争吵声传到温棠的耳朵里,“林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怀疑我包藏私心 ” 威远将军声音犹如洪钟,能震慑住人心,“本将没有怀疑周大人的意思,但此事不是小事,粮草由他二人护送,现在出了问题,那就该按规矩逼他们吐出实话,周大人屡屡阻止本将,是意欲何为 ” 周衡似是在劝解,但语气也有些不好,“我没有阻止林将军的意思,实在是此事如何还未有定论,而且没有朝廷的旨意,你就对朝中大臣动手,这怕不大合适吧。” “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1],此事若不……”林将军满头大汗,争论争到脸色发青,口干舌燥,这个周衡,文臣出身,就是难缠,温棠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这一进来,众人争吵的声音便停了下来,“温姑娘。” 林将军跟周衡两人争得面红脖子粗,脸色如阴云密布,但因为温棠进来了,两人稍稍缓了下,周衡深提一口气,朝温棠走了过去,“温姑娘怎么来了?” “是无宴让她来的。”温棠还没说话,营帐里面始终一言不发的温润郎君站了起来,一身月白色长袍、腰间挂着一个小巧荷包,一看就是女子手艺的谢无宴平扫四周,嗓音和缓地开口。 周衡跟林将军:“……” 虽然觉得一介女子过来能帮着解决什么问题,但要深入调查粮草被盗一事,他们还得依赖谢无宴,因此周衡跟林将军对温棠来军营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他们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少女好像也不需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她径直走到谢无宴面前,仰起头看他,“我能见见慕家主吗?” 谢无宴薄唇微启,“自然可以。” 第7章 粮草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慕翊深受打击,在副营帐里来回踱步,按照本朝例律,但凡是运送到边关的粮草出了问题,势必要处以极刑,祸及家人。 慕翊只恨自己掉以轻心,竟是丝毫都没察觉到那些粮草被掉包了,大错已经酿成,他如何不要紧,但家中娇妻幼子何其无辜,他如何都不能连累了家人。 一时之间,慕翊心胸澎湃,手指头都在哆嗦,他眼里闪过一丝坚决,如鹰般的眼睛看向了那高台之上悬挂着的矛。 紧接着,一道如清泉般温和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慕家主。” “谢郎君。”慕翊浑身僵住,望向了掀开营帐的人,只见谢无宴身旁跟着一个年纪尚小、清丽脱俗的少女,慕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这位是 ” 谢无宴语气平和,出声解释,“温国公千金温棠。” 温国公府千金温棠,那不是谢郎君的未婚妻,听说国舅府流放边关前夕,谢郎君退还了其定情信物,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温姑娘会毅然决然的跟着来到边关之地,慕翊听闻此事还跟自己夫人提了一嘴,慕翊作揖,“温姑娘好,久仰大名。” 谢无宴是送温棠过来,人送到了,他便先出去了,慕翊原本以为是谢郎君要审问他,但看这情形,倒像是温姑娘要审问他,慕翊不敢含糊,拿出十足的精气神来应对温棠,温棠在慕翊对面坐下,她坐的位置是营帐的主位,抽出一张宣纸跟狼毫,温棠眉眼轻弯,望向慕翊,“慕家主,我相信此事背后必有人在推波助澜,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将这背后之人给揪出来,您说是不是 ” “自……自然。”慕翊被她的眼神给震慑住,下意识点头。 *** 相较于气氛凝滞、黄沙满天的边关,冬日里的京城无疑是极为热闹的,宫里圣上日日沉溺在徐贵妃的温柔乡里,朝中不少官员更是日夜纵情声色,花天酒地。 温国公府后院的一处佛堂,曲径通幽,静谧无声,一个温婉妇人正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经,温国公咬牙切齿地盯着她,“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丝毫没有影响到正在诵经的卢歆,不知过去了多久,卢歆才睁开眼,那双憔悴的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痛苦跟恨意,“是妾身在闹还是国公爷太过冷血无情 妾身想问国公爷一句,棠棠她犯了什么错,老爷要如此。” “她贵为国公府的小姐,目无尊长,对我这个父亲毫无敬意,这是其一;前皇后犯了大错,她竟当你我之面指责是当今贵妃娘娘的不是,是为大不敬,这是其二;她三年前有幸成为朝阳公主伴读,得太傅教导,竟没有学习到一点世族女子该有的温婉淑良,说的做的简直是没有一点世家贵女的风范,这是其三。” 温国公只要一想到温棠那张脸就心生厌恶,他知道温棠无辜,但要怪就怪她有这么一个好生母,大户人家出身,却没有灵儿的半分良善跟温柔,还不懂得体贴丈夫,只有灵儿才配做他的妻子,至于温棠,也比不上他跟灵儿生的女儿,除了那一张尚可的脸,丝毫没有十三岁姑娘家该有的天真浪漫跟娇俏可人,哪像嘉嘉性格娇俏不说,又爱跟他这个当父亲的撒娇,还听话懂事,温国公每每看到小女儿,一颗心都要跟着软化了,这些哪是温棠这个逆女能比得上的。 一想起小女儿,温国公心里一片柔软,心里有多柔软,他的表情就有多冷漠,他说:“至于去边关,夫人难道忘了,这是她自己要去的,她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去边关是为了一方百姓,那我这个当父亲的哪有不答应的,夫人啊,咱们的女儿既然有这样的志气,那就算她哪日死在边关,夫人也该欣慰不是。” 说到后面,温国公的语气里已经带了赤裸裸的讽刺。 当日温棠决意跟随国舅府去边关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女儿此去边关,不为别人,只为一方百姓,女儿相信,即便如今天下乌云蔽日,有小人作崇,但终有一日,天下一定会盛世太平,河清海晏。” 温国公当初听到这话,还真被她这话给震住了,脚步都不由退后了半步,可后来他想啊,这漂亮话谁不会说,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她还能有这本事,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她那些话分明是在故意挑衅他这个当父亲的威严,温国公就更不喜欢她了。 他心目中的女儿就是像嘉嘉那种有着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天真浪漫,能够替父分忧的,像温棠这种桀骜不驯、完全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的逆女,温国公是不可能带正眼瞧的。 “你……”卢歆气得浑身都在抖,她作势就要给温国公一耳光,温国公施施然地退后一步,狠狠地捏住卢歆的手腕,那力道,仿佛是要将卢歆的手腕给捏碎,卢歆身旁的小丫鬟青儿正要上前,却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给按住了,温国公语调慢悠悠的,“夫人何必这般生气,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温棠乃我温国公独女,我自问没有亏待过她,她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只待及笄就能嫁给哪怕不是国舅府的大户人家当主母,但她不是自己不要吗 ” 还不等卢歆有所反应,一旁的李婆子跟荷花已经面露鄙夷,说白了,夫人跟姑娘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所以夫人与其生我的气,还不如怪你自己生了一个好女儿。” 温国公明面上是在劝解夫人卢歆,实际字字句句都在奚落温国公夫人,言辞犀利,暗带不满跟低讽。 他重重地放开卢歆的手腕,卢歆本来就跪了太久,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梳好的惊鸿髻也乱了,青儿急忙上前扶她,卢歆眼眶通红,神色痛苦,“夫人。” “好好照顾夫人,范阳卢家不日将有人来府上做客,要是夫人有个好歹……”温国公却视而不见,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了众人一眼。 荷花等人闻弦知意,嘴角扯出一抹笑,福了福身,“奴婢明白。” 温国公和颜悦色,大步离开佛堂,他还急着去见灵儿,要不是知道范阳卢氏家的大公子要过来,他这会儿肯定还在跟灵儿温存,他这刚走到府门口,圣上的御前红人越公公面色焦急地迎上来,“老奴见过国公爷,国公爷,皇上请您即刻入宫,说有要事商议。” “臣这就去。”圣上的旨意,温国公哪敢违抗,屁颠屁颠地跟着越公公去了。 温国公一过来就跟夫人起了这么大争执,底下的人除了李婆子跟荷花,其他人都不敢吱声,还是青儿心疼自家夫人,“夫人,您快先起来吧。” 李婆子跟荷花一看到她这副寻死觅活的样子就感到厌烦,国公爷为了夫人,多年没有纳妾,情深不寿,又因担心夫人怀孕辛苦,只与夫人育有一女,在姑娘的事情上,国公爷是做得有些绝,那夫人就不能体谅一下老爷吗,闹闹闹,闹了大半年还没闹够。 伺候这样的女主人,李婆子跟荷花只觉得晦气。 青儿轻拍着卢歆的后背,卢歆的手腕被捏得青红一片,青儿一脸心疼,想给她包扎一下,卢歆却是摇了摇头,她说:“你们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是,夫人。”荷花巴不得早点出去,夫人能有今日,还不是她本人想不开,国公爷愿意哄夫人,她们可没有责任哄。 其他几名丫鬟跟着荷花一起出去,而就在槅扇门合上的那一刻,窗边有一只鸟儿停靠栖息,那鸟儿与其他鸟儿不同,翅膀翠绿翠绿的,尾羽处系着一根红绳。 锦棠玉华 第5节 原本一脸虚弱的妇人忽然变了神色,抽出鸟儿尾羽下的红绳,虽然只有几行字,但是让卢歆红了眼。 “母亲放心,女儿在边关一切都好,周大人已经同意女儿在周府开设私塾。” *** 在明明灭灭的重影中,昏迷许久的朱恒缓缓睁开眼,他好像睡了很久,可短暂的迷糊之后,朱桓脸色忽然一白,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因为他将本该运送到边关的粮草给弄丢了,那可是一千万石的粮草啊,他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思及他的下场,朱桓悲从心来,喉咙尝到腥甜,是以没注意到屋内多了一个人。 “醒了 ” 朱桓猛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屋内多了一个人,是有着风华绝代之姿,容颜温润如玉的谢小国舅,他正看着自己,朱桓扑通一下就在他面前跪下,语气着急地解释,“谢郎君,这事真不是臣做的啊,臣什么都不知道,臣一路已经足够小心,虽说是遇到了劫匪,但那箱子都是完好无损的啊。” 谢无宴少年之时便入了朝堂,哪怕今时今日他随国舅府流放到边关,朱桓也不敢小瞧了他,因为他若真如他表现的那般温良,那他能不能活到边关都是另一回事,此人分明就是深藏不露之辈。 谢无宴眉似远山,低眸道:“无宴相信此事不是朱大人做的,但一千万石粮草是在朱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石头,朝廷要是追究其责任,朱大人脱不了干系。” 朱桓色白了白,他又不是个傻子,能听不懂他的意思吗,朱桓惊慌失措地望向谢无宴,“谢郎君想让本官做什么 ” 第8章 温棠跟慕翊在营帐内谈论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姑娘手里拿着一幅图纸,人还有些恍惚,是在想事情,墨羽就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连忙拱了拱手,“温姑娘,公子他去了朱大人那里,公子吩咐属下若是温姑娘出来,且先去主营帐等一会儿。” 温棠神色轻轻一动,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清丽之色,“墨羽,运送过来的那批假粮草在哪里,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墨羽一怔,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请示公子跟威远将军的意思,但公子对温姑娘一直极为信任,二人又是未婚夫妻,几乎只是瞬间的犹豫,墨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温姑娘这边请。” 那些无用的箱子全部堆积在仓库里,温棠绕着箱子转了一圈,转到一半,她上手摸了摸箱子的材质,轻轻蹙了蹙眉,这时,谢无宴掀开帘子走进来,他负手而立,面庞温润,“可看出什么来了?” 温棠看了一眼他的身后,见无人才压低声音开口:“粮草应该还在随州城仓库。” 谢无宴眉梢很淡,神色没有特别惊讶,温棠脱口而出,“你知道 ” 本朝不管是运送粮草,还是运送赈灾之物,都依靠漕运,诚如慕家家主所说,运送的这一路,只经过两处陆路,那便是抚州城跟随州城。 慕家家主说他们这一路总共遇到三次刺杀,甚至在快到随州仓库的那条水路上几条船只的箱子全部侧翻了,只是那日恰逢暴雨,他们来不及清点便匆匆忙忙离开了,所以慕家家主怀疑那些粮草在那时就被掉包了。 但温棠不这么觉得,她怀疑是运送粮草的队伍本身就出现了内鬼,这个内鬼很有可能还在慕家主亦或是朱大人身边。 方才朱桓是这么跟谢无宴说的:“现如今朝中势头最胜的便是温国公府,清阳侯府,永义伯府,太傅府,除了温国公府一心一意支持太子殿下,其他几家都未站队,若是太子想用这种方法杀鸡儆猴,逼迫其他几家站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温棠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无宴,谢无宴肯定了她的想法,说他晚些去随州城,温棠说她也要去,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卢范吊儿郎当的声音,“你们家公子跟妹妹当真在里面 ” “请卢兄进来。”谢无宴在温棠身边站定,出了声。 卢范折扇倏然一收,大手掀开帘子,温棠抬起眼,“表哥怎么来了 ” “这不是听说出事所以就过来了。”卢范撇了撇嘴,他行事虽说有些放荡不羁,那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不是,这马上就是年关了,押送至边关的粮草却无缘无故的失踪,那边关将士还要不要过年了,想到这里,卢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谢无宴捻了捻莹白如玉的指腹,眉梢微垂,“背后之人应该不是徐贵妃,便是太子。” 此“太子”非彼“太子”,当然是原先的豫王秦逸寒,徐贵妃亲子。 秦逸寒与徐贵妃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善于伪装,不管是做王爷,还是做太子,他都永远把自己摆在一个低等的位置,像一只潜伏在夜色之中的鹰,等待最佳的机会重拳出击。 卢范最讨厌的就是徐贵妃母子,闻言他眉头紧锁,脸色都黑了,“他到底想做什么,在京中只手遮天还不够,连边关的事情都想插手。 如今这江山,哪是圣上的天下,分明就是徐贵妃母子的天下了,当然,一切都是因为帝王昏庸,已经分不清是非,分不清忠良了。 温棠长长的眼睫像蝶翼一样轻轻动了动,没有说话。 徐贵妃睚眦必报,不排除因为宜妃娘娘的缘故,加上朝中永义伯府不支持她,所以她想对朱大人动手,但也不排除太子想借慕家家主的势,慕家家主没答应,他想借此机会除去慕家,但不论是何种原因,这事都跟徐贵妃母子脱不了干系。 “那你们如今打算怎么办?” 天高皇帝远,圣上昏庸无能,朝政被徐贵妃把持着,这事能不能被调查清楚都是个未知数,他们这群人还在边关,想要调查个事情真相都难如登天。 谢无宴睫如鸦羽,瞳孔很深,“我与温姑娘晚些启程去随州城。” “你们去能成吗?随州城与河东相连,要是让河东的人知道你擅长离开边关,告了京城那头的人怎么办 ” 卢范记得河东裴氏的二公子便在朝中为官,与朝中一半的大臣交好,深受圣上的信任,国舅府一族乃是流放,即便谢家人不用在边关为奴为婢,那也不能擅自离开边关,被人抓住把柄可不得了。 还有他的妹妹,她是有武功在身,也能擅自离开边关,但到底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粮草已经丢了,那就代表慕翊跟朱桓已经中了计,那么他们不管是去随州城调查真相还是想要将那一批粮草原封不动的弄回来,都不亚于是与虎谋皮。 温棠容颜清艳脱俗,低眸浅笑,“表哥忘了,出门在外不是还有面具吗?” 面具,在江湖之中极为常见,一般人没事,谁会想着去揭对方面具。 卢范恍然大悟,摇了摇头,“那看来你们这是都想好了。” 三人从仓库回到谢无宴所在的营帐,随着卢范的到来,帐中的气氛总算没有那么紧绷,这时,墨羽在外面试探地开口:“公子,午膳准备好了。” 谢无宴出声,“端进来吧。” 说着,他转头看温棠,“温姑娘还未用膳吧,不妨坐下来用一些。” 卢范“啧”了一声,谢无宴看了他一眼,“卢兄也坐下来吃点吧。” “我来的时候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就坐一会儿。” 军营里的膳食比较简单,两碗清粥,两碟小菜,温棠也不跟跟谢无宴客气,整理了下裙摆坐下,谢无宴递给她一双木筷,温棠回之一笑,看着二人那副“恩恩爱爱”的模样,卢范叹了口气,兀自找了一个凳子坐下,“谢公子是因为忙军营的事情所以没空用膳,妹妹怎么这个时辰还未用膳 ” “我上午在周府。”温棠跟卢范解释。 “给那些人讲学 ”兄妹二人难得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卢范格外珍惜,挑了挑眉,见她点头,不由腹诽一句,“之前我还觉得周大人此人迂腐古板,没成想不然。” 在卢范印象中,周衡虽说是好官,同时也非常独善其身,他驻守边关这些年,除了火烧眉头的大事,其他的事情他都不会管,亦不会插手。 像之前边关大旱,他向朝中递了折子,朝中没有回信,他就索性撂担子不干了,也是够明哲保身的,没成想现在还变了。 三人之中,还就卢范话多一点,用完午膳,威远将军便派人来问能不能出发了,谢无宴抬起如山的眉目,说他待会就来,卢范率先大摇大摆起了身,摇开折扇,“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那就有劳卢兄了。”谢无宴面容清隽,嗓音温雅。 威远将军,周衡,还有朱桓已经在军营最近的出口等着了,看谢无宴跟温棠一起出来,众人眼里没有一丝惊讶,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朱桓,看了温棠好几眼,温棠少年时经常被先皇后娘娘接入宫中,朱桓见过她几次,见她即便来了边关,依旧芳华不减,眼里倒是有几分敬佩。 世人常说:“近水知鱼性,近山知鸟音[1]”,他虽然只是个旁观者,但却能感受到小国舅跟温姑娘的不易,两人少年之时皆名扬京城,一个是少年入朝堂的世家子弟,亲姐乃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一个是出身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少时便被宫里选中作为朝阳公主伴读,风头无两,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要换成寻常人,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但他们二人却在这边关之地如鱼得水,要换成他,他都不一定能做到。 “朱大人,慕家主,这些日子,还望你们能够揪出身边内鬼,若是朝中有圣旨过来,这些人亦可以做人证。”谢无宴温润平和的目光望向了朱桓跟慕翊,道。 朱桓跟慕翊自然称“是”,这件事事关家族存亡,他们哪敢大意,而且胆敢算计他们的人,就算谢郎君不说,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就是了。 “周大人。”温棠潋滟如水的眸光落到周衡身上,开口。 “温姑娘有何吩咐 ”周衡后背一僵,现在他是真的不敢小瞧了面前这位温姑娘。 “周大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2],朝廷运送的粮草本就迟了一月,今又出了差错,温棠希望周大人能够开仓让粮,解当下燃眉之急。” 周衡笑眯眯地点头,“这是自然。” “周大人尽管开仓放粮,缺的找我们范阳卢氏补上。”卢范挑了挑眉,声音清扬。 日头西落,远边浩瀚如烟,谢无宴扯住缰绳。 “谢公子跟温姑娘请。”周衡在谢无宴面前不敢摆官腔,乐呵呵道。 谢无宴戴上银色面具,一踩马镫上了马,温棠足尖一点,身姿利落地上了另外一匹马,与此同时,她飞快扯住缰绳,勒住蠢蠢欲动的马儿。 夕阳西下,一群人目送二人离开,周衡如鹰的眼睛觑了卢范一眼,试探地问:“卢公子这是 ” 卢范说他要先回边关城一趟,扇一收,骑马离去。 一进一出的府邸,谢禾蓁正坐在门口,捧着小脸,翘着小腿发呆,看到谢时予矫捷的身影,谢禾蓁眼睛一亮,小跑了过去,“哥哥,我听说京城运送过来的粮草出了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 谢时予带着她进了里屋,眉目微蹙,轻声道:“朱大人跟慕家主应是遭了暗算。” “是京城的人还是 ”谢禾蓁惊得张大了嘴巴,揪住了谢时予的宽袖。 运送边关粮草,不是一件小事,不管是因为什么,朱大人跟慕家主都犯不着以身涉险,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朱大人跟慕家主是遭人暗算,这背后之人的心思当真是恶毒,将运送的粮草弄丢了,搁先帝那会儿不得除以流刑。 “还不清楚这背后之人是针对朱大人还是慕家主,但背后之人肯定是想在朝中排除异己。” 谢禾蓁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表情一时变得极为愤恨,“是徐贵妃身边的人 ” 想在朝中排除异己的除了徐贵妃还能有谁,要谢禾蓁说,如今这江山已经分不清是谁做主了。 谢时予瞥她一眼,“也有可能是太子,堂哥还有温姐姐已经去随州城调查了,真相肯定会很快水落石出。” “温姐姐也去了,那哥哥跟温姐姐会不会有危险 ”谢禾蓁大惊失色。 “堂哥跟温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谢禾蓁闷闷地“嗯”了一声,依着哥哥如今的身份,他肯定不能擅自离开边关,要是被别人发现了,那哥哥肯定会置身在危险之中,谢禾蓁不想哥哥跟温姐姐遇到危险,却又明白哥哥跟温姐姐一定会去的,她的眼睛跟葡萄一样大,水汪汪的。 “别担心,堂哥跟温姐姐肯定会没事的。”谢时予笑了下,温暖的手掌揉了揉谢禾蓁的小脑袋,只是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谢禾蓁,还是在安慰自己。 而卢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他所住的宅子,他回书房拿出笔墨纸砚,头回没有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他动作迅速飘逸,很快写好了一封信,合上,递给侍卫,“你想办法将这封信传到裴卿的手上。” 裴卿,河东裴氏的三公子。 第9章 随州城地势陡峭,四面连山,远处犹如乌云笼罩,黑沉沉的,城门口有数名士兵把守着,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经受盘问,查看户籍。 早上城门一开,便有数十名百姓要进城,士兵们一边查看他们的户籍,一边不耐烦地摆手,“走吧走吧。” “快点。” 直到一辆通体华贵,用上好的紫檀木打造的马车出现,士兵们才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最近好像也没听说京城要派人过来啊,这辆马车还有身后跟着的一连串的随从,密密麻麻的,可见马车上的人身份必定显贵。 而前面驾车的车夫竟然目不斜视,视他们为无物,架着马车便想进去,为首的士兵马上用矛将这辆马车拦下,“且慢。” 还不等士兵跟他们讲随州城的规矩,马车里面传来一道含笑散漫的年轻嗓音,“哪个不长眼的敢阻小爷的路 ” 前面驾车的车夫冲城门口几名士兵抱拳,客气解释,“我们公子乃河东裴氏的三公子。” 河东裴氏,那可是百年望族,家财万贯,河东裴氏的二公子裴敖便在朝为官,深受圣上宠幸。 士兵们马上换了一副姿态,诚惶诚恐地小声解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裴三公子来随州城,只是每一个进出随州城的人都要经过盘查……” 而且裴三公子好端端的来随州城做什么,这又不是河东,他们在心里腹诽一声,偏偏面上还是作出一副谄媚的表情。 几个士兵都将心中所想写到脸上了,车夫笑道:“我们公子整日在河东看景色,都要看腻了,所以想来领略一下随州城的风土人情,你们随州的张大人难道不欢迎 ” “先生这话可就折煞小人了,这天下哪有裴公子不能去的地方 ”为首的士兵点头哈腰,“只是小人也是奉命办事,不知裴三公子可否掀开帘子让小人看一眼,看完即刻放行。” 锦棠玉华 第6节 “看够了吗?”下一刻,马车的帘子便被掀开,中间的年轻男子微微挑了挑眉,手里捏着一把美人仕女图象牙扇,正是裴氏三公子裴卿,世人提起河东裴氏三公子最多的便是他风度翩翩,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1],要不就是说他为一青楼女子一掷千金。 作为河东裴氏的子弟,却跟青楼女子搅和不清,是为世俗所不容,但他却执意要娶那女子为正妻,为此不惜与家族抵抗,所以天下无人敢议论他纨绔多情。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跟一个戴着粉色面纱的少女,男子一看便是气度不凡,少女虽然戴着面纱但依旧难掩姝色,裴卿笑意盈盈地介绍,“这两位是我们裴氏的四公子,跟表姑娘金棠。” 为首的士兵表情有几分踌躇,想让他对面的两人将面具跟面纱揭下来,但顾虑到对方的身份,士兵不敢开这个口,他旁边另外一名士兵看出他的心思,在他耳畔小声提醒道:“我听说裴四公子因身体不好,常年待在府中,可能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至于这位表姑娘,摆明了就是还没嫁人,世家名门规矩多,未婚少女多以面纱遮容,不轻易示人。 那这一切可就说得通了,为首士兵脸上堆满笑意,眼里的警惕消失得一干二净,抬起手,“放行。” 只是等马车离开之后,为首的士兵马上吩咐一声,“去跟大人说一声,裴三公子跟裴四公子来了。” 这个大人说的是随州刺史,随州城来了个身份这么高贵的大人物,那肯定是要让大人知晓的。 带着河东裴氏标志的马车很快在一家驿馆停下,驿馆里面除了少东家,已经空无一人,裴卿进去之后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们都在外面守着。” “是,公子。” “温姑娘,好久不见了。”进门之后,三人围着圆桌坐下,裴卿微微勾起的狐狸眼落在少女身上,笑了一声。 “今日的事情,多谢裴三公子。”温棠将面纱揭开,露出清丽的容颜,她们是在入城前碰上的,裴卿说她们单枪匹马入城,即便戴着面具还是会引起怀疑,不如坐他的马车,料想城门口那些把守的小啰啰不会想着对他动手。 裴卿:“温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外祖父家与我们裴氏可是有姻亲往来,要真细算,我还算你半个兄长,而且这次我来帮助你们,也是因为收到了你表哥的信。” 谢无宴给温棠倒了盏热茶,语气温润如清泉,让人闻之舒缓,“裴三公子,可以说正事了。” 裴卿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无宴一眼,在心里嘟哝了一句“小气”,不过他们这次来随州城确实是为了正事,裴卿收起漫不经心的姿态,一本正经地问:“据我所知,粮草从京城运送到边关,依靠的是漕运,而在陆路上,这批粮草只在随州城跟停留过,你们何以认为这批粮草就在随州城呢 ” 温棠告诉裴卿,是因为螳螂捕食,黄雀在后[2],她们能想到的东西,这背后之人也能想到,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反其道而行之。 裴卿沉默了,“徐贵妃跟太子殿下能想到那么多吗?” 许是因为徐贵妃之所以能把持后宫,干涉朝堂,全是凭借当今圣上的宠爱跟昏聩,裴卿一直瞧不上这种人,按理来说这个节骨眼上,敢公然在粮草上动手脚的便是徐贵妃母子,若真是徐贵妃母子动的手,她们能想这么深吗。 温棠明眸皓齿,眉眼姝丽,“不无这个可能。” 太子秦逸寒兴许是个草包,那徐贵妃绝对不会是草包。 “你们既是怀疑,那不如今晚我派个人过去查探一下吧?”裴卿并不怀疑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或许真是他小瞧了徐贵妃母子。 温棠却觉得要兵分两路,裴卿身体不由坐直,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因为距离粮草被盗窃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就算当时它在随州仓库,那现在有可能也被转移了,不转移不就等着别人来查吗。 “那我带人去仓库吧。”裴卿略摸思索了一会,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去知府,我再派几个人在外面接应你们。” 为了防止引起他人怀疑,这次温棠跟谢无宴是只身来随州城,其他人一个都没带。 “那就有劳裴三公子了。” 下人传消息给张直时,张直怀里正抱着两个仙姿玉色的美人儿,一个喂他吃葡萄,一个喂他喝酒,半靠在榻上的张直摇头晃脑,表情愉悦,直到听到来人说裴三公子来了,张直身体一下子就坐直了,表情有几分难看,“你说什么 裴三公子来了。” 裴三公子,那可是河东裴氏的嫡出公子,他来随州城,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张直只觉得嘴里的酒格外辛辣,他被呛了一下,连忙派人去请裴三公子来府中做客,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来人说:“裴三公子说他今日累了,就不过来了,等明儿个他再过来。” 张直稍稍松了一口气,抬步去了张夫人屋里,他让张夫人在府中挑选几位身姿曼妙,容色尚佳的女子出来,因为明日裴三公子要来府中做客,张夫人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 深夜,寒风呼啸,耳边传来“滋滋”的响声,跟闹鬼似的,正捂着耳朵的护卫猛地呵斥一声,“谁 ” “你怎么了,梦魇了?”旁边正搓手群暖的护卫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夜深人静的,他突然这么大嗓门,差点没把他给吓死。 方才开口的护卫挠了挠头,“我怎么感觉刚刚有人从我们身后经过。” “今晚风有些大,可能是风吹落叶的声音,你快别说了,说的人瘆得慌。” 另外一个护卫耸了耸肩,恨不得将他这张乌鸦嘴给封住,本来他不觉得什么,但经他这么一说,他越想越觉得瘆得慌,他们府上的张大人本就不是一个好人,这三年来冤死在他手中的人就不少,要是这深更半夜真有鬼来跟他们张大人索命,那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鬼啊鬼啊,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个冤案都是我们大人给判的,你们要索命记得去前院找我们大人索啊。” 躲在后山的温棠松了一口气,她环顾一下四周,黑漆漆的,凭着对地图的记忆预判后院的位置,温棠的手往北边一指。 谢无宴脸上戴着银色面具,整个人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他足尖轻点,将正要使用轻功的少女一把捞了起来,沿着红墙碧瓦去探,直到看到“库房”牌匾,库房的外院把守的两个小厮早就昏昏欲睡,脑袋都要点到地上去了,谢无宴揽着温棠翻墙而入,丝毫没有惊动库房院子外面把守的小厮,而院子里面,库房门口还站着十名五大三粗的护卫。 幸好温棠早有准备,她从佩戴里掏出一只设计巧妙的笛子放到嘴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不到一炷香,那些个护卫统统倒地,一看就是睡熟了。 可一个难关解决了,就将面临另外一个难关,那就是库房的扇门是锁上的,谢无宴观察了一下金锁的形状,朝温棠看了一眼,幼年便相识的人,二人之间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见温棠纤细的手腕翻出数根银针,接着,她长指翻动,那把金锁很轻巧的就被打开了。 第10章 夜色寂静冷清,扇门被轻轻一推,又如同一阵风似的合上,趁着熹微的月色,温棠瞧见偌大的库房里面摆满了一排排的箱子。 还不等温棠出手,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从窗牖外飘进来,一把刀剑横在了温棠的脖子处,“你是谁 ” 说时迟那时快,温棠翻手便是一记,重重地敲击了他的肘部,趁对方吃痛,少女灵活巧妙地脱离了他的掌控。 “你个贱人。”黑衣人疼得甩开了剑,怒目圆睁。 另外一名黑衣人也要过来捉温棠,谢无宴从背后袭击了黑衣人,擒住黑衣人的身体,温棠手腕翻出数根银针,三两下就将前面的黑衣人给制服了,另外一只脚蹬出去,后面的黑衣人身体踉跄了下,温棠轻盈的身子在空中打了个转,与谢无宴一左一右地按倒了这名黑衣人,定了他的哑穴。 正在这时,手摇折扇、一身红衣的裴卿翻窗而入,他用口型告诉他们外面的人都已经“解决”了,“谢郎君,温姑娘,我带的人已经到了。” 温棠拿手指指着室内那一排排箱子,裴卿打了个手势,让外头的人进来,室内每一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粮草,裴卿用口型问现在怎么办,温棠指了下大开的窗户,然后指了下谢无宴手中的火折子,裴卿明白了,现在箱子肯定抬不出去了,要想出去,肯定要先将箱子里的东西转移出去,然后再借机将这些东西转出刺史府。 丑时一刻,月色更深,知府一片寂静,唯有前院还亮着灯,张大人正搂着怀中的娇人儿翻云覆雨,忽然远处传来火光,紧接着火势越来越大,看守的护卫被吓了一跳,慌了神,“来人啊,大事不好了,后院着火了。” “快快快,快去灭火。” “快啊……” 护卫匆匆忙忙赶去前院禀告,不止说话的语气在抖,手脚都在打哆嗦,“老爷,大事不好了,后院着火了。” 两鬓隐有白发,大腹便便的男人两眼瞪直,惊得马上披衣下了榻,他呼吸急促,“什么 你们还不快去救火。” 躺在榻上的美人儿跟着披上轻纱,柔声抚慰,“老爷,您且莫要着急,免得伤了身体。” 听着美人娇娇柔柔的声音,张直面色稍稍缓和了下,可下一刻,张直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上前拽住管家的衣襟,“后院着火 是哪个院子。” 管家愣了一下,急急解释,“这……奴才也不知道啊。” “简直饭桶。”张直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袖袍一甩,大步流星往外走。 恰好温婉大方的张夫人出现在张直面前,两名小丫鬟帮她提着灯笼,她一脸的喜形于色,“老爷,这火来得蹊跷,不过好在下人救得及时,火已经被扑灭了。” “你可知是哪个院子着火 ”但张直脸色还是如阴云密布,他脚步立定,问她。 张夫人还沉浸在大火被扑灭的欢喜中,掩唇一笑,“回老爷,是库房着了火,不过好在老爷有先见之明,将那些金银首饰都藏起来了,库房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张大人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他目眦欲裂,连路都走不稳了,他脑海里只有两个大字—— 完了。 他这下是真要完了,库房着火,那些粮草被烧了个一干二净,他该如何跟太子殿下交代啊。 张直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目光狠辣,今夜的事情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是不信的,就是不知这背后之人是谁了,张直冷声下令,“传本官之令,即刻封锁随州城门,无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随州。” “还有那些看守的人呢?” 为了这一批粮草,张直特意派了许多人看守仓库,另加两名武功高强的暗卫,出事了,那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腿还在打颤的下人马上过来了,他兢兢战战地小声开口,称那些看守的人还昏迷不醒,但是那两名暗卫不见了,可能是已经烧死了,但就是还没看到尸体。 “不见了?”张直一口老血真要呕出来了,看来今晚他是真招了暗算,只是这背后之人如此神出鬼没,究竟是谁呢。 难道是那两个老贼察觉到是他动的手,所以卷土重来了,那要是一早就有察觉,为何会将这事上报给朝廷,一早就卷土重来不就成了。 “明日一大早,随我去城门口。”张直恨得心都在滴血,不断抚着心口,他就不信他抓不住这背后之人,粮草没了,那纵火之人肯定不能轻易放过了。 与此同时,随州城层楼叠榭的驿馆后院,雕刻了飞鹤的亭子上坐着两个风华出众的年轻公子,一人温润如玉,一人姿态肆意慵懒。 裴卿的贴身侍卫将清点好的册子递给自己主子,道:“公子,谢郎君,粮草已全部清点完毕,不多不少,另外,这是属下方才在官府找到的部分卷宗,上面好几桩案子都是没有确凿的人证跟物证就签字画押,草草结案了。” 裴卿皱眉,“这个张直,当真以为天高皇帝远他就可以为非作歹了,享朝廷俸禄却不给朝廷办事。” 不过有了这些证据,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谢无宴抬了抬手,摘下银色面具,露出清隽如玉的容颜,他墨发飘扬,恍如不沾凡尘的仙人,他拿起酒壶,给对面之人倒了一杯酒,“今晚的事情,多谢裴三公子。” “谢郎君客气了。”裴卿微微挑了挑眉,将盛满酒的瓷盏接了过来,他人懒洋洋地靠在靠在柱子上,笑说道:“事情已经都解决了,不知谢郎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 事情已经出了半个月,依然不见朝廷有所动作,但粮草弄丢跟运送粮草的人总是脱不了干系,若是他们不能将真正的罪魁祸首押送入京,那朱大人跟慕家家主慕翊肯定要担起这个罪责。 “谢氏一族被流放,无宴自是不能出现在随州城,所以此事还需要借裴家之手,这次,是无宴欠裴公子一个人情。”谢无宴凤眸狭长,语气清浅。 “谢郎君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裴卿虽说没有鸿鹄之志,但也容忍不了小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崇,既是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1],哪里就需要谢郎君还人情了。”裴卿扯唇一笑,浑身放松地靠在柱子上,不过饮完一杯酒,裴卿还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只不过,大半年前国舅府举族流放,温姑娘一介女子追随谢郎君来到边关,这份坚韧跟果敢让人动容,还望谢郎君莫要辜负她才是。” 谢无宴神色深了几分,像夜色般浓稠,他面容温润雅致,“这是自然。” 谢无宴永远不会辜负温棠。 裴卿笑笑,手臂一伸,给自己面前的酒盏满上,“那这杯酒,在下敬谢郎君。” 剩下的事情,都将由河东裴氏出面解决。 因着库房的粮草被一把火给烧没了,张直半宿没睡,焦头烂额,他其实想将这个秘密给烂在肚子里,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既有人纵火烧仓库,那纵火之人肯定是知道粮草在仓库里面了,这也意味着他抢下的这批粮草很有可能是被人偷偷地转移了,所以他必须将这个背后之人给抓住,只有杀了对方,这个秘密才可能真正被烂在肚子里,而且只有这样,才不会影响到京城里的太子殿下。 只是过了一上午,依旧不见随州城有什么动静,想了想,张直决定亲自去城门口,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他还没绕出后院,一个小厮在他面前跪下,“大人,裴三公子来了。” 裴三公子……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张直一脸苦恼,眼下他哪有时间招待裴三公子,他大步往外走,而姿态翩翩如风,眼角还有泪痣的少年郎摇着折扇出现在画廊的尽头,裴卿语调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子清闲,“张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裴三公子,本官正要出门办事,不若先让本官的夫人招待裴三公子。” “我听说张大人让人封闭了随州城门,不知张大人可是得了召令,还是今日有敌军要攻打随州城 ” 张直只是一个地方官员,还不敢在裴卿面前拿乔,他故作悲伤道:“裴三公子有所不知,昨夜我府中进了贼人,他将我那库房里的金银财宝一把火给烧了,那些个金银财宝或许裴三公子不在意,但于下官而言已是全部的家当,裴三公子说,在下是不是必须抓住那贼人 ” “盗窃金银珠宝,那是要抓住那贼人。”裴卿故作惊讶地点了点头,张直刚想高兴,下一刻他脸色一片煞白,因为裴卿似笑非笑地问:“要是那贼人就是本公子呢?” 张直讪笑一声,“裴三公子莫要开玩笑了。” “张直,你在随州城为官三年,手下的冤案不计其数,此番竟还敢劫京城运送到边关的粮草,当真是胆大妄为,此事我已经上报给朝廷。”裴卿拇指放在扇柄上,神色一瞬间冷凝,世家公子的气度显露无疑,“来人,即刻将张大人押送回京,等待圣上处置。” “你敢。”张直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势。 裴卿冷嗤了一声,挥了挥手,“动手。” === 金碧辉煌、傍晚残阳似血的坤宁宫,一貌美婢女称有事禀报贵妃娘娘,常公公一甩拂尘,表情有些为难,“舒儿姑娘,并非老奴不禀报,实在是贵妃娘娘歇息时不让人打扰。” 锦棠玉华 第7节 贵妃娘娘的脾气,满宫上下都知,常公公哪敢在贵妃娘娘歇息的时候去触贵妃娘娘的霉头。 “可是……”婢女踮起脚尖,在常公公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什么 ”常公公尖叫出声,用拂尘点了下她的脑袋,“你傻啊,那你通知贵妃娘娘干什么,快去通知太子殿下。” “奴婢这就去。” 常公公正了正衣冠,硬着头皮在殿门口小声喊:“贵妃娘娘,老奴有一要事禀报。” 第11章 在秦贵妃的告知之下,太子府也得到了消息。 云阁里,太子秦逸寒大手一挥,金丝楠木桌上的梅花鎏金茶盏尽数摔落至地面,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他唇角扯了扯,眸光让人不寒而栗,“你说什么 ” 来人大气都不敢喘,只说事实确实如此,而且裴三公子不仅派人将那一千万石粮草全部送往边关,还已经带着随州知州张直上了京。 这个裴卿当真是坏事,秦逸寒不耐地扯了扯衣领,手掌重重地拍了下金丝楠木桌,“此事跟河东没有一点关系,他一个裴家的人好端端的插手这件事情做什么 ” 还有一点秦逸寒不太明白,那就是河东裴氏的人是如何确定那批丢失的粮草就在随州城,还能那么轻巧地将那一批粮草给搜出来,莫非是背后有人授意,还有张直这个成事不足的东西,真是枉费了他的一番信任。 本来是一场天衣无缝的计谋,结果在关键之时功亏一篑,这让秦逸寒如何不生气。 父皇已经下旨让绥远大将军前往边关擒拿朱桓,可能不出一月,永义伯府一族就将落网,因为当年宜妃的事,永义伯府与他跟母妃心不齐,连带着也不肯支持秦逸寒,这样的家族继续留着,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祸患,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秦逸寒才选择在粮草的事情动手脚,盛朝自立朝以来,对边关之事向来看重,丢失粮草的罪名一旦坐实,不管朱桓是有意,还是无意,永义伯府必受牵连,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还是河东裴氏的人,这次当真是只差临门一脚了,秦逸寒双手紧握成拳,眉目之中闪过一抹阴鸷。 这话来人也不敢接,将脑袋埋得更低。 可秦逸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盯着楹窗外昏暗的天色,忽然就冷笑了一声,这次倒是他小瞧了河东裴氏的人。 河东裴氏的二公子裴敖在朝中做官,任大理寺少卿,此人最会笼络人心,朝中有一半的大臣都与他交好,但不管是河东裴氏的人,还是范阳卢氏的人,那一个个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秦逸寒的储君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因此他们都不屑与东宫为伍。 思及此,秦逸寒眼里闪过暗芒之色,招来太子府暗卫之首书言,给了他一道密令。 紧接着,秦逸寒抚了抚明黄色五爪蟒袍,他长相偏阴柔,却生得俊朗,一双狭长的眼睛似是藏着无数算计,但不失天家的威仪,他冷声吩咐,“上歌舞,请裴大人来太子府用膳。” 冬至清楚,今日这宴席便是鸿门宴了。 但太子殿下的旨意不可违抗,冬至匍匐着身体,恭敬道:“奴才这就去。” 几名婢女鱼贯而入,为秦逸寒奉茶,秦逸寒端起白釉盖碗,抿了口,“她呢?” 那位可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婢女伏地,小声回答:“谢姑娘昨夜整理史卷整理的有些晚,这会儿还在屋里歇着。” “你亲自去请她过来。”秦逸寒瞥了眼殿门口匆匆赶来的高管家,嗓音冷冽。 “是,殿下。”高管家先是一阵错愕,然后领命。 *** 临近年关,靠近边关的随州城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街市之上几乎没有百姓出门,裴卿来到驿馆跟谢无宴还有温棠会合,两人一个身着月白色大氅,身姿如芝兰玉树,一个身着一袭浅紫色斗篷,看起来清艳明媚,裴卿笑,“温姑娘,谢郎君,那运送粮草的任务就交给你二位了,我即刻就送张直入京。” 因为裴卿担心夜长梦多,早一日将张直押送入京,其他人就可少受一分牵连。 “裴三公子,此去京城,必定道路艰险。”温棠与谢无宴对视一笑,微微一笑,“我们方才商量过了,此番押解张直入京,不若裴三公子先行,张大人后行。” 裴卿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他还忘了一个关键点,那便是在丢失粮草这件事上,张直可是重之又重的证人,他之所以要跟去京城,不就是为了保护张直的安危吗。 他都能想到的东西,那京中的人肯定也能想到,他先行,就可以抢占先机,将敌人都给引走,那张直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障,“温姑娘跟谢郎君的意思我明白了,今日午时,裴三先行。” “等明日辰时,再由我底下的人护送张直入京。” “温姑娘,谢郎君,后会有期。” 只要入了京,那一切就都好办了,裴卿的哥哥裴敖就在朝为官,试问谁敢在京城公然动手。 裴卿深知这一路必定凶险,可未曾会那么艰险,倒不是因为他受了什么重伤,而是京城太子一党的人察觉到不对,卷土重来对付张直去了,幸而裴卿及时赶到,不然张直就成了一捧黄土了,当然,这是后话。 === 腊月初六,边关大雪纷飞,被视为祥瑞之兆,周衡一介文臣,也帮不了什么忙,便在家里为云淑绾发画眉,眉毛刚画到一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扰了里屋的夫妻俩,“笃笃笃”敲个不停,周衡皱了皱眉,起身去开门,“何事 ” “大人,谢公子跟温姑娘回来了。”屋外的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往屋内灌,周衡向前走了一步,下属眉梢之中全是喜悦,开口道。 周衡浑身一震,神色凛然,“此言当真 ” 哪怕周衡已经再三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那眉目间的高兴还是藏都藏不住,下属点了点头,向他确认,“是,那一千万石的粮草也都运送回来了。” 周衡如释重负,提着的心算是咽回到了肚子里,看来还得是谢郎君跟温姑娘出马,不然这局势真不好控制了。 早上那会儿周衡还在想,要是他们再不回来,宫里的旨意肯定就要到了,没成想峰回路转,竟有这么一个好消息,如今周衡彻底不敢小瞧了他们,“那谢郎君跟温姑娘如今在何处?” “谢郎君已经去了军营,正跟慕家主还有朱大人对接,温姑娘则是回了住处。”下属笑道。 他们谈论的声音本来就不小,里屋的云淑也听见了,云淑披上云霞色披帛,笑容温婉地来到了周衡后方,“那老爷快去吧。” “等为夫回来。”周衡眼中全是柔意,拍了拍云淑的小手,都老夫老妻了,云淑瞪了他一眼,催促他赶紧过去。 “吩咐下去,今日府中上下都有赏。”事情尘埃落定,云淑心里也高兴,喜悦涌上眉梢,朗声道。 听说温棠回来,谢禾蓁特意跟周府告了假,天还没亮就跑门口等着,彩莲跟翠兰劝了好几次都不成,辰时二刻,马车的“轱辘”声在小巷尽头响起,谢禾蓁猜到是她的温姐姐回来了,眼睛倏然一亮,捶了捶快要冻僵的小腿,一把冲了过去,“温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她都快要担心死了。 温棠掀开帘子,对着她莞尔一笑,“让蓁妹妹担心了。” “温姐姐跟哥哥能平安回来就好。”谢禾蓁摇了摇头,拉着温棠进屋。 谢时予今日也没有出门,就是想在家里等温棠跟谢无宴回来,见温棠是一个人回来的,谢时予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问:“温姐姐,堂哥回来了吗?” 温棠:“他正在军营。” 少年眼里的忐忑跟紧张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双手合十,作“阿弥陀佛”状。 谢无宴跟温棠回来,大家心里都高兴,因此晚膳准备得格外丰富,刘叔特意炖了山煮羊羹,看起来热乎乎的,几人围着一个炉子用膳,温棠与谢无宴坐一边,谢时予跟谢禾蓁兄妹坐另一边,卢范单独坐一边,谢时予率先端起酒樽,少年眉眼清扬,唇红齿白,道:“这杯酒,时予敬堂哥跟温姐姐。” 谢无宴跟温棠配合地饮下一杯酒。 谢时予敬完,谢禾蓁接着敬,不再然后是卢范,谢无宴看了一眼脸颊已经有些酡红的未婚妻,眉梢微动,温声提醒一句,“莫要贪杯。” 在座的没一个傻子,谢无宴此言一出,气氛稍微有些安静,卢范最会活跃气氛,挑了挑眉,摆摆手,“那吃菜,吃菜。” 谢时予与谢禾蓁对视一眼,又齐刷刷地移开目光,去夹锅里面的炙羊肉。 *** 翌日卯时,温棠还是雷打不动去周府教学,因为粮草一事,众人看温棠的目光隐隐有些不一样了,一个个挺直了背,眼神里全是钦佩。 午时,温棠收拾东西回府,周府的三小姐周知晗追了上来,她一脸的踌躇跟犹豫,“温……温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眼前的女子容貌没有什么攻击性,而且眉眼明媚,总是笑盈盈的,让人很容易与之产生亲近,见她点头,周知晗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温姑娘,你说我要从现在开始习武还来得及吗?” 温棠一怔,漂亮的狐狸眼里有几分诧异,“周姑娘是想跟战士们一样征战沙场 ” 周知晗“噗嗤”一声笑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我要能做个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就好了,温姑娘也知道,我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我听说练武可以锻炼身子骨,所以想着要是温姑娘不嫌弃的话,以后你闲来无事的时候能不能单独教我几招 ” “自是可以。”温棠一口答应,说她什么时候想学,她那天就早来半个时辰。 “温姑娘,你最好了。”周知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 因着雪天路滑、腿脚不方便,今日周清风没有去清风阁进学,所以见周知晗一脸的言笑晏晏,周清风忍不住心生诧异,问她,“何事这般开心 ” 周知晗感慨:“哥哥,今日下学之后,我跟温姑娘说我想习武,让她有空教教我,温姑娘已经答应了,她真是个好人。” 周知晗性格恬静,容易害羞,这还是周清风第一次见她这么喜形于色。 他轻声一笑:“那你可得认真学了。” “大哥你就放心吧。”周知晗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声清脆地跟银铃似的。 眨眼间,便到了腊八节这天。 第12章 腊月初八,主祭祀,喝腊八粥。 临近新年,各家各户都忙,所以温棠跟谢禾蓁这几日不用去周府,这可将谢禾蓁高兴坏了,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腊八节当天,周夫人云淑一早就派人将腊八粥送到温棠她们所住的地方,张婆子来的时候,温棠刚在后山练完剑,乌发有几分凌乱,脸颊红扑扑的,她一出现,连院子都平添了几分光辉,张婆子冲温棠笑道:“温姑娘好,今日腊八节,我们夫人让奴婢送些腊八粥过来,夫人还说今日要不是府里有事要忙,她肯定就亲自过来了。” “这点小事哪用劳烦周夫人亲自过来,还请张妈妈替我谢过周夫人。” “奴婢会的。”这位温姑娘当真是跟下人说的一样温柔随和,说出的话让人听着很是舒服,张婆子将手头的腊八粥递给温棠身后的翠兰,福身退下。 张婆子刚出门,谢时予便进来了,他鼻子吸了吸,一股香味沁人心脾,他迫不及待地问:“温姐姐,什么味道这么香啊?” 温棠告诉他是周夫人准备的腊八粥,问他要不要尝一下,谢时予说他刚刚在周府吃过了,周府从昨日就开始熬腊八粥了,熬好的腊八粥最先送到军营,剩下的才是留给自己跟与周府亲近的人,方才张婆子说夫人在府里忙便是忙这事。 因着谢无宴跟谢时予喝过了,周夫人送过来的腊八粥一半进了温棠跟谢禾蓁的肚子里,另外一半则是分给了下人。 朝宁八年腊月二十八,边关粮草丢失一案正式结案,圣上召朱桓朱大人回京述职,加封朱府嫡女朱颜为县主,封号长乐,并赏赐慕家黄金万两,而随州知州张直因任官期间肆意妄为,结党营私,不以为百姓分忧为己任,摘其官帽,于腊月二十九斩杀午门外,张家其他人尽数充军。 *** 接连大雪,屋外万籁俱寂。 晨光熹微,天色还未大亮,一只毛发翠绿的鸟儿停在了窗牖外,窗户被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取下鸟儿尾羽处的纸条,鸟儿很快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听说圣上有意赐婚长乐县主跟裴三公子,但裴三公子没有答应。” 铜镜前的少女上身着浅色交领大襟短袄,下身着鹅黄色襦裙,青丝如瀑,用两支银簪固定着,看起来清丽脱俗,又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明媚,她说:“圣上想让朱家跟裴家结亲,意在拉拢,两家都不想站队,自是不会结这个亲。” “只是圣上虽然处罚了张大人,但并未揪住背后指使他的人,徐贵妃跟太子殿下想必要更加得意了。”翠兰撇了撇嘴,是个人都知道光凭一个小小的知州,哪敢公然劫朝廷的粮草,分明是背后有人指使,但张大人明日就要问斩,他这一死,这事便是过去了。 温棠看着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她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徐贵妃拿着莫须有的人证跟物证,言之凿凿称皇后娘娘生性狠辣,善妒,接连谋害多位皇嗣跟妃嫔,中宫失德,不配为一国皇后。 温棠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是要去为皇后求情,却被母亲卢歆劝下,卢歆告诉她皇后没做过那些事情,自然身正不怕影子斜,让她不要着急,但是后来的局势却急转直下。 “姑娘,大事不好了,圣上已经下旨收回皇后娘娘的凤印,禁足皇后娘娘于太极宫,太子殿下想给皇后娘娘求情,遭了圣上的训斥,圣上还说太子殿下若真想替罪妇求情,那这太子他也不必做了。” 少女只觉得荒谬,皇上这话岂不是断定皇后娘娘谋害妃嫔跟皇嗣了,她有些恼怒地踢了一脚太师椅,疼得她蹙起眉梢,“你陪我去见爹爹。” “是,小姐。” 正堂,卢歆跟温国公都在,温棠带着丫鬟上前, “女儿给爹爹还有娘亲请安。” 锦棠玉华 第8节 卢歆看着容颜清丽的女儿,笑着招呼她上前,温柔问:“棠棠这是打算出门赏花吗?” 一旁的温国公脸色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训斥温国公夫人太宠爱孩子,宫里发生的那么大的事,她还有心情出去赏花,也是个没心肝的,直到温棠说她想进宫,卢歆脸色一僵。 温国公更是突然发了火,将青花瓷碗盖往地上狠狠一掷,瓷片四溅,“圣上为了江山社稷才收了皇后娘娘的凤印,将她禁足太极宫,你入宫去凑什么热闹 你是想害死我们整个温国公府吗。” 温棠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眉眼倔强地看着温国公,“圣上不分青红皂白地禁足皇后娘娘,收走皇后娘娘凤印,到底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一己私欲 难道爹爹不明白吗。” “你个混账,还敢在这指桑骂槐贵妃娘娘,平日夫子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温国公被她看得莫名有几分心虚,火气涌上心头,宽厚的手掌一抬,狠狠甩了温棠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用了十足的劲,打的温棠跌倒在地,脸上有了血痕,脑袋都是嗡嗡的。 卢歆尖叫一声,“棠棠。” “姑娘。” 卢歆心疼地去扶温棠,转头埋怨温国公,“棠儿,你没事吧 老爷,棠儿年纪还小,有她自己的想法也是正常,老爷何须如此啊。” “若非夫人对她百般纵容,也不至于养出这么个目无尊长的东西,还敢指责贵妃娘娘的不是。”温国公冷笑,喊来两名下人,“将姑娘带下去,没有我的允许,姑娘再不得出房门一步。” 风雪渐大,凛冽的寒风将窗户刮得隐隐作响,拉回了温棠的思绪,谢禾蓁娇俏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推门而入,“温姐姐,你看我给你摘的梅花。” 屋内烧了炭火,屋外跟屋内的天气可谓是冰火两重天,温棠看着她冻红的鼻尖,让彩莲烧一壶热水来,“蓁妹妹冷不冷 ” 翠兰用之前周府送过来的玉瓶将红梅装起来,红梅的香气是极其清幽的,闻起来心旷神怡,谢禾蓁支着下颔,笑眯眯地问温棠,“才不冷,温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边关的雪比京城大上许多 ” 而且下得还久,这雪都已经一个月没有停过了,每次出门入目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还是在府中,刘叔每日都会清扫,要是没清扫,屋子外面的积雪都快到她的膝盖处了。 京城冬天也会下雪,只是没有那么大,那么厚罢了。 温棠点了点头,浅笑嫣然,“边关跟京城肯定还是不一样的。” 谢禾蓁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纠结,她握住温棠的小手,咬唇问:“温姐姐,你说三叔跟三姐姐在京城还好吗 ” 太子秦逸寒就是个疯子,昔年姑母风头正盛,国舅府一族在朝中地位固若金汤,像谢禾蓁这样有着谢家血脉的姑娘公子们肯定更喜欢与亲表弟秦逸尘玩,因为秦逸尘跟她们年纪相仿,而秦逸寒要比她们年长一些,她们跟他玩不到一块去,国舅府同龄的公子小姐里,唯有思琦姐姐愿意跟秦逸寒玩,因此太子秦逸寒对思琦姐姐表现得格外亲近,他每次看向思琦姐姐的眼神就像一条毒蛇看中了他喜爱的“食物”,谢禾蓁好几次提醒思琦姐姐,思琦姐姐都一笑而过,因为思琦姐姐很像皇后娘娘这位长姐,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 直到国舅府流放前夕,太子秦逸寒跪在圣上面前称谢思琦为宫中女官,她既然没有参与国舅府那些事,自然可以留在京城,秦逸寒为何在那个时候跑去跟圣上求情将思琦姐姐继续留在京城,还不是因为他贼心不死,想要占有思琦姐姐,三叔担心思琦姐姐一个人在京中会有危险,用自己的一只手臂跟徐贵妃交换了个条件,那就是他此生想在净华寺为先皇后娘娘祈福,因为先皇后娘娘是本朝第一个被废黜的皇后,所以无法入皇陵,遗体葬在了净化寺的后山,徐贵妃答应了谢三叔的请求,转而向圣上求情,圣上对徐贵妃爱极,当然是对她有求必应。 因着徐贵妃跟太子秦逸寒的缘故,谢氏一族唯有谢思琦跟谢三叔得以留在京城,这事听起来其实很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如今的京城是什么地方,跟龙潭虎穴还差不多,思琦姐姐一个女子,在皇宫跟东宫夹缝生存,也实为艰难。 温棠何尝不担心京城留下的人,但在谢禾蓁面前,她没有表现出来,“思琦姐姐是宫廷女官,乃正六品司记,而且清阳侯府这一年深受圣上重用,一般人不敢轻易动她。” 谢禾蓁闷闷地点了点头,想着如今清阳侯府势头正盛,有清阳侯府在,应该能护着思琦姐姐一些。 谢思琦跟清阳侯府的小侯爷文墨早有婚约在身,要不是太子秦逸寒,谢思琦早就跟文墨成亲了。 “那温姐姐,今年过年是我们还有两个哥哥一起过吗?” “除了我们还有表哥,蓁妹妹可是还有要请的人 ” 听温棠这么说,谢禾蓁可高兴坏了,这是她来边关的第一年,她肯定想跟家人一起过这个新年,有她跟两位哥哥,还有温姐姐、卢家表哥,就够了。 谢禾蓁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拉温棠起身,“温姐姐,你看你都在屋里待了这么久,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也好。”温棠捏起裙角,跟着谢禾蓁一起出了房门,屋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凌霜而开的红梅点缀着简陋的院子,冷风有些大,翠兰给温棠披上一件水蓝色狐裘斗篷,要是谢禾蓁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三年前温姐姐生辰的时候,哥哥送给她的,那时候的哥哥卓尔不群,意气风发,每年云山狩猎,哥哥都拿第一。 要不是因为后来的事情…… 因为在想事情,谢禾蓁盯着温棠盯得有些久,直到温棠问她怎么了,谢禾蓁才回过神,拉着温棠去堆雪人,自来边关之后,温棠难得这么放松,她踮起脚,摘下两根枯枝给雪人当耳朵,彩莲跟翠兰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 看着堆好的两个雪人儿,温棠忽然起了煮梅子酒的念头,谢禾蓁最喜欢捣鼓这些,也是兴致勃勃,见两位姑娘兴致这么高,彩莲连忙去准备煮酒的东西。 这个下午,她们就围在亭子里捣鼓梅子酒了,傍晚时分,她们将酒埋起来,谢禾蓁废了这么大一番劲,感慨,“真想现在就尝一口。” 温棠眉眼微微弯了弯,告诉她再过上一些时日就能尝到了。 谢禾蓁满足地笑了。 谢无宴在傍晚时分从军营回来,看着庭院堆着的两个雪人,他唇角轻勾了下,眉眼笑意清润温和,刘叔过来告诉他,“这两个雪人儿是温姑娘跟五小姐堆的。” 谢无宴微微颔首,进了屋。 朝宁九年除夕,新岁伊始,边关城里各家各户贴对联、挂灯笼,周府早早就放了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周衡吩咐小福子,“派人去温姑娘所在的住处一趟,就说今日除夕,我们周府设宴,请温姑娘,谢家公子跟姑娘们到府中用膳。” 第13章 “温姐姐,您慢点。”院子里,谢禾蓁正扶着木梯,急急提醒,生怕上面挂灯笼的温棠掉下来了。 彼时,谢无宴跟谢时予兄弟俩正朝前院走去,谢时予笑问:“兄长今天还用去军营吗?” “今日不必。”谢无宴今日着一袭紫色鹤纹长袍,步履从容,眉目带笑,这时,院子里面谢禾蓁担忧的声音传了出来,“温姐姐,这边。” 谢无宴凤眸微深,大步走进去,只见木梯最高一层踩着身姿轻盈、乌发轻扬的少女,她一手扶着梯子的边角,一手提着一个红灯笼,底下站着的刘叔还有翠兰简直是心惊胆战,看到谢无宴过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公子。” 说实在的,谢时予也有些担心温棠会掉下去,这梯子一看就不太结实,摇摇晃晃的,他试探性地开口:“兄长,我力气大,要不我过去吧。” 谢无宴却是负手看着,笑了声,“她会武功。” 谢时予抽了抽嘴角,堂兄跟温姐姐感情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有时候,堂兄实在是太不怜香惜玉了。 话音刚落,温棠已经将右手的灯笼挂上去了,然后轻巧落地,额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谢无宴朝她走过去,“刚刚周大人派人过来,今晚周府设宴,你可想去 ”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问谢禾蓁跟谢时予兄妹是何意思,谢禾蓁跟谢时予与周府兄妹关系极好,自是没什么意见。 周府在正堂设宴,灯火通明,听下人来报说谢郎君跟温姑娘来了,周衡忙携夫人去门口迎接,云淑笑容满面,一脸热情地去拉温棠跟谢禾蓁的手臂,“哎呦,温姑娘跟谢姑娘来了,快进来。” “谢公子,卢公子,你们里面请。”周衡刚毅的脸上也全是笑意,长臂一伸,“谢郎君请上座。” 从始至终,周衡都不敢小瞧了眼前的年轻人,因为眼前的年轻人还未及冠便在朝中任三品中书令,若非受了先皇后的牵连,他将来必定是要封侯拜相的。 周衡已过不惑之年,凭着他的直觉,他能猜到谢无宴绝非池中之物,即便现在身在边关,将来也必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些东西只是暂时的,谢无宴态度谦和地笑了笑,还是将上首的位置交给周衡夫妇。 周衡拍了拍巴掌,数名舞娘鱼贯而入,手里举着荷花灯,舞姿翩翩,下腰,甩袖,婉若游龙,琴声再起,曲调悠扬,宴会上觥筹交错,周衡夫妇端起酒盏,率先向谢无宴敬酒,“此番粮草一事,我们夫妇代朱大人还有边关百姓谢过谢郎君、温姑娘。” 虽说其背后之人还没有真正揪出来,但那批粮草能被找回来,已实属不易,不然,今年这年是没法过了。 今日在场的除了周大人周衡,还有威远将军,以及林青等人都在,周衡先起了个头,威远将军又开始敬谢无宴跟温棠,其实在场之人都明白,今日这场除夕夜宴是为了谢郎君跟温姑娘才办的。 林青跟周霁月的性格就随了自个儿的父亲,豪迈的很,见周衡跟威远将军敬了酒,林青跟周霁月也分别起身敬温棠还有谢无宴。 宴席上准备的酒是梅子酒,恰好温棠喜欢梅子,每次一饮便是一大杯,几杯酒下去,她脸颊一片绯红,眼尾都沾了红,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眉眼都蹙了起来,她酒量应该没有那么差才是。 谢无宴温润的目光本就在她身上,见状对着墨羽说了几句什么,墨羽动作小心地来到温棠身边,低声说:“温姑娘,公子说今晚周府准备的果酒有些烈,姑娘还是多用些菜吧。” 其实她的神智还是清晰的,就是脑袋有些疼,温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夹了块桂花糕。 云淑瞪了周衡一眼,吩咐下人去熬醒酒汤,周知晗托腮看着面前的歌舞,只觉得格外无趣,她在得到周衡的示意后,悄咪咪走到温棠旁边,问温棠能不能配合她舞剑。 她其实已经跟面前的温姑娘学了一个月了,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还是有些害怕,但她又想在父母兄长表现一番。 周知晗一脸期许地望着她,温棠抬起微红的桃花眼,朱唇皓齿,浅笑了下,“周姑娘已经学了一个月了,其实可以很熟练的控剑了,不若我抚琴一首,帮周姑娘助兴 ” 周知晗一脸高兴,兴致勃勃去换衣物了。 周衡笑道:“来人,备琴。” 下人拿来一把绿绮,温棠姿态娴静,纤纤十指拨动琴弦,如玉落珠盘。 温棠长相偏姝丽,自有一股娴雅,像一株春日盛放的玉兰,她才十三岁,拨弄琴弦时神态有着不太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静,而周知晗因为身子骨不太好,整个人如娇花照水,但拿剑的动作一点都不含糊。 连威远将军身体都不由坐直。 琴音起,周知晗抬剑,众人虽然猜不到温棠弹的曲子是什么,但随着周知晗剑的速度越来越快,琴声也越来越急,仿佛让人置身于万千军马之中,又如站在噼里啪啦的阵雨之下,而当周知晗剑速放缓,琴声也跟着放缓,仿佛置身世外桃源,外头风和日丽,一片祥和。 剑锋收回剑鞘,温棠收回手,周衡率先鼓掌,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周知晗有些害羞地坐了下来,周霁月在她鼻子上刮了下,“妹妹当真是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 云淑早就为几个小辈准备了压岁钱,逮着这个机会便将压岁钱给分了,众人都很高兴,温棠弹琴弹得有些久,觉得有些口渴,一个没注意又将一杯酒给喝了。 谢无宴余光瞥见,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伸手按了按额头。 亥时三刻,一行人去周府门口看烟花,璀璨夺目的烟花在天边炸开,这一刻,温棠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她对着漫天璀璨的烟花许了个愿。 来时,温棠跟谢禾蓁一个马车,谢无宴跟谢时予是骑马来的周府,但今晚高兴,两个姑娘分明都有些喝醉了,周衡特意再安排一辆马车,于是成了温棠跟谢无宴一个马车,谢禾蓁跟谢时予兄妹俩一个马车。 正房里,云淑沐浴出来,头发半湿,周衡过去帮她擦头发,云淑抬头看他,目光突然有几分纠结,语气也带着几分试探,“老爷,您说妾身要是撮合谢姑娘跟霁月……” 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周衡有些纳闷,“为何突然想到这个 ” 云淑也是观察许久,斟酌许久才跟周衡开这个口,“妾身这不是觉得谢姑娘性子娇俏活泼,而霁月也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武功也好,他们两个要是能成也不愁将来不能好生相处。” 周衡却觉得不成,他轻叹了口气,“京中的姑娘大多喜欢脾气好的,长相英俊的,霁月他心直口快,但整天喜欢舞刀弄枪,怕是不太合适,你要说清风,那为夫还觉得有三分可能。” 周清风的才学能力远在周衡之上,性格又温和,一直最让周衡这个当父亲的感到骄傲,提到长子,云淑心里也苦,“妾身何尝不着急清风的婚事,但清风他双腿遭了残疾,妾身固然心疼,但也不能害了人家谢姑娘不是。” 云淑也为人母,要是哪日让她将女儿嫁给一个双腿遭了残疾的男儿,哪怕对方再出色,她肯定也是不愿的,何况谢家的人肯定也不会答应,她们若执意强求,那就是趁人之危了。 “夫人怎么还急上了,儿女的婚事还要看她们自己心意,夫人方才还不是说想撮合他们,又不是霁月非谢姑娘不娶,谢姑娘非霁月不嫁了。” 云淑破涕为笑,狠狠捏了下周衡古铜色的手背,周衡装模作样地“嘶”了一口,这时,小福子弱弱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老爷,林将军说有要事跟您商议。” 这个时辰…… 周衡一愣,云淑赶忙催促他,“老爷快去吧,妾身也要休息了。” 威远将军在凉亭等周衡,周衡疾步过去,“林将军,何事这般急忙 ” 威远将军让他坐下,“周大人,我方才收到京中一份急报,京中天降异象,圣上有意再派一个人来边关。” “何种异象 ”周衡有些奇怪,异象也分祥瑞跟不吉之兆。 威远将军沉沉闭了闭眼,“腊月十七,京中突降雷雪。” 《盛朝·江山策》记载:“雷雪问世,是为不吉之兆,恐生祸乱,民间动荡,百姓流离失所。” 千里之外,南疆与北翼已经蠢蠢欲动,威远将军负手望向天边,暗沉沉的,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看来他得去见一个人了。 周衡面色微变,捻了捻拇指,“那朝廷准备派谁过来 ” “一位皇子。” 子时一刻,两辆马车停在府外,谢时予先扶着谢禾蓁下来,谢禾蓁下意识地要去找她温姐姐,谁知刚过去,便看到仪容如玉的兄长先下来了,而温姐姐正被他抱在怀里。 “温……” “哥哥。”谢禾蓁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她唇瓣翕动,张了张嘴,“温姐姐这是睡着了?” “她喝醉了。”谢无宴留下一句,稳稳地抱着怀中的姑娘进了府。 不知为何,看着抱着温姐姐的兄长,谢禾蓁突然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难道是她喝多了不成,谢禾蓁有几分迷茫,谢禾蓁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了一下,笑道:“怎么站在这里,不是说累了吗?” “哥哥,你说我们还要守岁吗?”谢禾蓁拉着谢时予的袖口,嘟哝一句。 锦棠玉华 第9节 都喝醉了,还要怎么守岁,谢时予摇头一笑,“走吧姑奶奶,我送你回去休息。” 因着今晚去周府用膳,房间没有点烛火,谢无宴将怀中的姑娘稳稳的放在床榻上,替她合上被角,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喝多了酒,谢无宴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窗台朦胧月色的映照下盯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少女,似自言自语,“你后悔吗?” 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床榻上的少女没太听清,“唔”了一声。 外头翠兰跟彩莲对视一眼,正准备推门看一眼,仪容温润如玉的谢郎君已经出来了,他面色平静,声音温和,“照顾好你们家姑娘。” 翠兰低头,福了福身,“是,谢公子。” 谢无宴带着墨羽离开,卢范就在院子里等着他,见他过来,卢范挑眉笑笑,扬了扬手中的美酒,“谢兄,要不要喝一杯 ” 第14章 半梦半醒之间,时光仿佛来到了朝宁七年秋日,皇后娘娘失势,国舅府式微,温棠被禁足,她在屋子里面尝试联系过很多人,可每一封传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有的信是被温国公给截下了,有的信是因为收信的那个人已经被控制了。 秋风飒爽,浓郁的桂花香气弥漫整个庭院,温棠一袭水绿色软烟罗云裳,乌发挽成飞仙髻,背靠着桂花树,拿起笛子放到嘴边,笛声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寂寥,不知过去多久,温棠身边的春锦忽然福了福身,“谢郎君。” 温棠微微抬起眼,只见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云纹锦袍,鬓似刀裁,眉如墨画,气度犹如白玉兰花,清润平和,君子如玉。 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人,但这次他眉目间带着说不出的疲倦,甚至有几分颓废,却在触及到温棠看过来的目光时尽数化成了温和,“温姑娘。” “谢郎君。” 诚然,温棠跟谢无宴是指腹为婚,他们打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但他们私下相处的时候便是如此,因为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其实谢无宴爬墙来找温棠也是不符合规矩的,温棠知道,他是没办法了。 谢无宴缓步来到温棠面前,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可敏锐如温棠,却嗅到了来自他身上的血腥气,她脸上带上了担忧之色,“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谢无宴低头看她,少女睫毛很长,跟蒲扇的扇子似的,当时谢无宴想的是,其实他这位未婚妻真的还很小,从年少时,谢无宴就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可以后怕是不成了。 但他也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个很厉害的姑娘,文韬武略均不逊于男儿,就算没有他的保护,她也不会被人欺负。 他该放心才是。 谢无宴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这时,少女仰头看他,那双潋滟的狐狸眼里带着几分紧张,几分期盼,“那皇后娘娘呢?” 谢无宴眸色深沉,唇角弧度似讽非讽,一字一顿道:“群臣联合上奏,逼迫圣上废后。” 说这话的时候,谢无宴眉梢蹙都没蹙一下,一如那道将谢家满门流放边疆的圣旨传来,国舅府中,人人自危,没有人敢接那道圣旨,也没有人想接那道圣旨,最后是谢无宴平静地接下圣旨,安顿好了府中所有下人,再派人将定婚信物交还给温国公府。 谢无宴跟温棠之间的定情信物是两枚半环青玉佩,拼凑起来可合成一枚同心结玉佩。 温棠在拿到那枚玉佩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春锦跟翠兰对视一眼,安慰道:“姑娘您也别太伤心了,谢郎君他也是不想拖累姑娘。” 她们姑娘跟谢郎君很般配,可明眼人都知道,温棠跟谢无宴是不可能了,因为身份悬殊,也因为徐贵妃跟荣王秦逸寒一旦上位,势必要打击国舅府,不会再给谢家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温棠竟然愿意追随谢无宴去边关。 听闻此事,不少人唏嘘,感慨温国公府温姑娘用情至深,可只有温棠知道,她是想要一个公道,所以她不得不变得更加强大,只有她变得更加强大,才有跟徐贵妃父子乃至……当今圣上对抗的底气。 那一条条无辜死去的人命,被幽禁东宫的少年储君,小小年纪被迫和亲的嫡出公主,流放前夕被困在京城的思琦姐姐,还有被太傅府在风雪夜赶出去的小小姐,这些温棠从未忘记。 她想说,她并不后悔。 因为从一开始,温棠就知京城已无她的容身之处,徐贵妃母子视她为眼中钉,她的“好”父亲更是恨不得早早将她给打发了,给外头的一双儿女腾位置,她若继续留在京城,不仅讨不到公道,甚至会受制于人。 只有离开京城,她才有机会做她想做的事情。 今晚她在周府许下的心愿是—— 终有一日,盛朝必定盛世常宁。 当然,还有他,必定会岁岁平安,夙愿得偿。 她其实想告诉他,哪怕去年她没有跟来边关,她也不会另嫁他人了。 因为今晚饮多了酒,又因屋内的炭火烧得太旺,少女脸色潮红,额头一片濡湿,后背都被汗水给浸透了,她拥着被子坐起来,乌发及腰,翠兰刚好端着醒酒汤进来,“姑娘,您可好些了?对了,刚刚是谢郎君将姑娘送回来的。” 温棠脑袋还有些晕,她将翠兰手里的醒酒汤接过来一仰而尽,问他现在在哪儿,这个“他”自然是谢无宴了,翠兰笑着告诉她谢郎君正跟表少爷一起喝酒。 “喝酒 ”温棠眼里有几分意外,翠兰点了点头,“好像是因为表少爷相邀。” 温棠醒来半晌都没有睡意,翠兰看着,提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因为她明显感觉到今夜姑娘明显心绪不佳。 温棠摇了摇头,“将我的棋盘拿来。” *** 除夕国宴过后,众大臣携家眷离开皇宫,圣上身边最受重用的魏公公亲自送温国公夫妇离宫,一上马车,温国公脸色就冷了下去,他掐住卢歆那张保养的极好的脸,“夫人这是甩脸色给谁看呢?” “国公爷让妾身陪你一起入宫,妾身不是来了?”卢歆一身华服,眉若细柳,浑身透着一股温婉的气息,闻言,她略带讽刺的目光看向了温国公,“还是国公爷觉得妾身有哪里表现的不好 ” 她这一副无辜的模样,让温国公更为恼火,温国公冷笑一声,“你心里想什么,你心知肚明,粮草丢失,河东裴氏的人为何知道,夫人还要我说的再明白些吗?” 河东裴氏行事一向低调,怎么好端端的插手这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河东裴氏与范阳卢氏有姻亲往来,这里面要是没有范阳卢氏的插手,温国公是不信的。 此事与太子利益相违背,更为温国公所不能容忍。 温国公眉头拧紧,恨不得掐死她,他蓦然想到一件事,气得脸色发青,“你是不是跟那个逆女一直有书信往来 ” 那个逆女一向狡猾,以前在京中连宫里的事都敢插手,她要是借她母亲之手给河东裴氏传信,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反正这个逆女就专门跟他这个当父亲的作对。 这次,卢歆选择一言不发,她抚着心口,似是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这副样子倒是让温国公想起当初温棠是被谁赶走的,他脸色一下子又和颜悦色起来,摸了摸鼻子,用咳嗽掩饰尴尬,“我并非是在怨怪夫人,而是朝堂上的事情自有人去解决,夫人一介妇人,还是替我打理好后院,至于孩子,夫人不必忧心,我们将来定会有一对听话乖巧的儿女。” 等时机成熟,他便将嘉嘉跟志儿给接回来,承欢膝下,志儿这般敏慧,将来定能继承温国公府家业,嘉嘉如此听话乖巧,将来记在主母名下,有嫡女这一重身份,不愁嫁不到个好人家,若是有幸能入了哪位皇子的眼,做了皇子正妃,也算光耀他们温国公府门楣了。 温国公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跟欢喜里,是以没有注意到卢歆平静面容下眼里刻骨的恨意。 那日,她的女儿第一次用那种忐忑不安的目光看着她,知女莫若母,只是一眼,卢歆便猜到女儿想说什么,她爱怜地抚着她娇嫩的脸颊,“棠棠,你要跟母亲说的事,母亲都知道了。” “母亲知道 那母亲为何不跟他和离。”小姑娘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惊讶,她轻轻蹙眉,连父亲都不喊了。 卢歆笑叹一声,“棠棠,当年你父亲来范阳卢氏提亲,便是为了范阳卢氏背后的势力,同样,我嫁给你父亲也是因为家族之命不可违,所以棠棠,母亲不伤心。” 还有一个原因卢歆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的棠棠什么都没做错,她是温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这温国公府的一切就该是她的,她若和离,那属于棠棠的东西就会被人夺走,因此哪怕她这一辈子跟眼前这个无情之人纠缠,她也要将温国公夫人这个位置坐牢了。 他想要将外头的一双儿女接回来,痴人说梦。 而秦逸寒则是被徐贵妃单独留在了坤宁宫,奢华至极的坤宁宫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凤凰琉璃灯盏,璀璨的琉璃灯里面,金色凤凰栩栩如生,几名侍女打着蒲扇,徐贵妃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一袭牡丹色薄纱,手里把玩着一支价值连城的步摇,她的长相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娆,媚色无双。 秦逸寒手里捧着白玉盏,低头抿了口茶。 这时,徐贵妃懒洋洋地开口:“你要将谢家的女子留在身边,本宫不反对,只是她谢思琦虽说只是国舅府的一个庶女,那也是前皇后之妹,宫里整理编撰史卷的司记,这样的女子最会迷惑人心,心思也最深,寒儿,本宫当初愿意答应你将她留在京城已是本宫最后的底线,你可明白 ” 好不容易将谢氏一族一网打尽,徐贵妃又怎么会容忍谢氏一族再次东山再起。 谢氏这一辈中出了一个贤后,剩下的人里面便只有谢无宴跟谢思琦最让徐贵妃提防,清阳侯府世子爷不就对谢思琦一见倾心,在儿子的事情上,徐贵妃一向没有插手,但见儿子对谢思琦越来越迷恋,徐贵妃还真担心他会被谢思琦给迷昏了头,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别走了一个先皇后,又来了一个谢氏女子做太子妃,要真有那日,徐贵妃会毫不犹豫赐谢思琦一个了断。 秦逸寒眉梢斜飞入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一声,“母妃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一个解闷的玩意儿,怎配让母妃忧心 ” 第15章 寒风习习,明月高悬,宫里亮如白昼,徐贵妃身边的张女官亲自送秦逸寒出去,“殿下慢走。” “张女官留步。”秦逸寒在人前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等张女官回宫复命,秦逸寒便问紧跟着他的内侍,“她人呢?” “回太子殿下,今夜御花园有花灯,谢姑娘说她想出去走走。”内侍小心翼翼地瞅了秦逸寒一眼,解释道。 “那走吧。”秦逸寒眼底有几分晦涩,抚了抚袖,其实他心里何尝没有谢思琦,但他也知道,母妃对谢家的人一贯是不喜欢,又如何会容忍他娶谢思琦。 彼时,御花园的莲花池旁边正站着一男一女,男人一袭绯色鹤纹云袍,身高八尺,浅笑晏晏,而他对面的女子明明只有一个侧颜,却难掩姣好之容,亭亭玉立,像一朵盛夏时节在莲花池中盛放的荷花。 为首提灯的两名婢女无声退至一旁,那不是小侯爷文墨跟谢姑娘吗,其实宫里人人都知,清阳侯府的小侯爷才是谢姑娘的未婚夫婿。 秦逸寒脚步一顿,脸色瞬间冷如寒冰,身后跟着的内侍齐齐跪了下去,他们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多年,甚是清楚太子殿下的秉性,太子殿下这是生气了。 秦逸寒就这么看着两人“你情我侬”,蓦然冷笑一声,右手一抬,内侍连忙将山水泼墨图折扇送到他身上,秦逸寒摇开折扇,笑吟吟地走上前,“哎呀,哪阵风将文小侯爷招来了御花园。” 谢思琦浑身一僵,脸色霎时白了下去,俯身一礼,头叩到地面,“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清阳侯府小侯爷文墨在朝中已有官职在身,是继小国舅谢无宴之后京中年轻公子的佼佼者,他在秦逸寒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丰姿奇秀。 可他越这样就越让人讨厌,秦逸寒扯唇一笑,眸底是化不完的寒意,“方才众大臣不是皆离了宫,小侯爷怎么深夜还在宫里闲逛,可是这宫里有什么让小侯爷念念不忘 ” 这“念念不忘”既是说物,亦有可能在说人,这般含沙射影,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文墨佯装听不懂太子的弦外之意,“微臣这就要回府了。” 秦逸寒朝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立马笑眯眯上前,“小侯爷,您这边请。” 文墨垂下眼睫,面色清冷,毫无留恋的离开,风声簌簌,夜色更冷,这时,秦逸寒状似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在地面上跪着,他伸出冷白的手指,叹了口气,“孤竟还忘记阿琦受不得寒,阿琦这一年来已经病了好多次,若是再病了,孤定是要心疼的。” 谢思琦哪怕是跪着,都挺直了腰板,她面无表情,正要起身,秦逸寒突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谢思琦身子僵硬的愈发厉害,她作势就要挣扎,秦逸寒力气无端加大,将她牢牢困在怀里,呢喃:“阿琦见到旧情人就不想理我了?这我可不乐意了。” 谢思琦气得胸口都在震颤,觉得可笑,她甚至想质问一句,何为旧情人,那是她的未婚夫婿。 可秦逸寒仿佛也不需要她的答案,稳稳当当地将她从御花园抱到了马车上,这一路遇到了很多宫人,但宫人个个都是低着头,在宫里存活下来的人,都清楚如今这后宫是谁在做主,储君的马车连横木都是金子做的,马车上应有尽有,像一个小楼阁,暖和得要命,一滴汗珠从谢思琦脖子上滑落,秦逸寒将脑袋埋在她怀里,“阿琦喜欢我吗?” 谢思琦选择一言不发,侧颜绝美,见状,秦逸寒眼里闪过几分失落。 他自言自语,“我喜欢阿琦就够了。” 谢思琦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地念一句—— 疯子。 秦逸寒所居住的太子府在距离皇宫最近的永胜街,隔着一条小巷便是温国公府,秦逸寒住的地方是正殿,谢思琦住的地方是芳华苑,小丫鬟奉命扶着谢思琦去芳华苑歇着,一入屋,下人呈来一碗热乎乎的燕窝,小丫鬟笑道:“奴婢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对哪位姑娘像对谢姑娘这么上心呢。” 她的目光跟语气里全是羡慕,可谢思琦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上心…… 他对她的上心便是跟他的母妃一起逼得她姐姐自缢身亡,本该被记在史册上受后世敬仰的贤后成了盛朝百年来第一位被废的皇后,她的父亲生性儒雅,待人宽厚,最后却病死在牢狱之中,得知父亲死讯,她的嫡母一条白绫追随父亲而去,三叔是那样一个少年时便天纵英奇才之人,因为担心她,被废了一条手臂,她的弟弟妹妹,还有棠棠,本该是一世无忧,这辈子该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却被迫在边关吃苦,这就是他秦逸寒对她的上心,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非她死了,否则她一定要了秦逸寒的命。 见谢思琦呼吸有几分急促,小丫鬟顿时急了,“谢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屋内的金丝炭烧得还不够旺 ” *** “吾女亲启: 女在千里,母心担忧,望我女千万保重。 母无能,使得吾女在外受苦,母心实在难安,经常夜不能寐,菩提树下,母唯有一愿,折寿十年,换吾女喜乐常宁。 按吾女嘱托,徐家小女已伴废太子身侧,她有千言万语相告,只待吾女回京,沐家小子已入翰林院,得鸿儒教导,吾女且安心。 朝宁九年腊月中旬,天降异象,乃不吉之兆,圣上有意择皇子前往边关,宫中皇子众多,母怀疑是燕王秦逸墨,望吾女心有警惕,若无意外,帝可能削边关兵权,召威远将军归京。 南边已有流民起义,强占城池,边关动荡,恐天下局势更危矣。 锦棠玉华 第10节 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保重,母不在,吾女切记珍重自己,莫要担忧记挂家人,待邪崇退散,四海清明,你我母女再相聚。 母留。” 屋子里面极其安静,翠兰试探性地望了温棠一眼,“姑娘要将此事告诉林将军吗?” “林将军肯定比我先知道。”温棠将信反扣在桌面,神色凝重。 翠兰皱眉,“林将军戍守边关多年,若是被贸然收回兵权,那军心必定不稳。” 本朝戍守边疆的将士大概有四万人,他们之中绝大数人连圣上的面都未见过,他们听从威远将军的命令,是因为威远将军是一个好的将领,可一旦威远将军被召回京,那军心必受其影响。 温棠垂了垂眸,掐紧了手心,因为是上元灯节,谢无宴今日不必去军营,用完午膳,谢时予拉着谢禾蓁离开,谢无宴眉目清润,不疾不徐地问:“怎么,今日有心事 ” “是有一桩事。” 谢无宴长指修长,慢条斯理剥了个橙子给她,“温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1],可若是君还以其他条件相要挟,那将又该如何 ” 威远将军父子都在边关没错,可林家女眷都在京城,一旦圣上用林将军的妻女相要挟,那林将军势必陷入两难的境地,但论行兵打战,戍守边关,无人能比得上林将军,燕王此人,刚愎自用,行事冲动,圣上为何派他过来,温棠心知肚明。 “若圣上起了疑心,那将军无疑会成为困兽之斗,唯一的破局之法可能会是以心攻心。” 温棠一双眼睛犹如秋水,霎时明亮起来,她明白了。 谢无宴唇角微微上扬,问她,“今日是上元灯节,你可要放孔明灯 ” 边关城民风淳朴,上元灯节气氛热闹,沿街有猜灯谜、吆喝着卖糖葫芦、卖面人儿、卖馄饨的。 温棠跟谢无宴一出现,便有人朝他们看过来,少女目光看向了糖葫芦,少顷,谢无宴便付了钱,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正在这时,街市小巷里面传来姑娘的惊呼声,“救命啊。” “翠兰。”温棠将冰糖葫芦交给翠兰,去了小巷子。 只见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握着一女子的柔夷,试图强行将对方带回家,而一个小男孩匍匐在他的脚下,试图跟他求情,温棠蹙起眉,凌枫正高兴着呢,忽然手臂传来一阵疼痛,凌枫疼得龇牙咧嘴,恶狠狠瞪了回去,“你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小爷……” 直到看清来人,凌枫脑子瞬间清醒,连忙放开被他抓着的女子,“温……温姑娘。” 这时,凌枫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一个人,眼皮耸拉得更加厉害,“谢郎君。” 谢无宴负手而立,声音愠沉,“凌公子,这便是你们凌家的教养吗?”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凌枫在二人面前连腰都挺不直了,他点头哈腰,“今日确实是我冒失了,我这就回家跟我爹认错去。” 说罢,凌枫夹着尾巴就要走,谁知被温棠喊住了,凌枫小心翼翼地看她,“温姑娘还有何指示 ” 温棠嗓音轻细,让他向被他逼迫的女子还有她的弟弟赔不是,还说若有下次,那就官府见了,凌枫咬了咬牙,认认真真跟角落里的女子还有小男孩赔个不是,然后好声好气地问温棠他能不能走了。 凌枫这一走,被困在角落的女子牵起弟弟的手跟温棠道谢,黑黢黢的肤色掩盖不住她精致的轮廓,她眼里含着期盼,“承蒙姑娘相救,小女子跟弟弟才没有落入歹人之手,姑娘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小女子父母都已过世,只余小女子跟弟弟二人,若能有幸在姑娘身边为奴为婢,将是小女子最大的福分。” “可是我观姑娘谈吐,并不适合为奴为婢。”翠兰知晓自家姑娘心善,定是会答应,可未曾想姑娘没有答应,“这一千两银子,姑娘且先收下,不妨先带着你弟弟找个落脚的地方。” 温棠安排此事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谢无宴始终一言不发。 那名女子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安排,愣愣地将那一千两银子接了过去,泪睫于下,感激涕零,“那就多谢姑娘了。” 不多时,街市上的百姓们慢慢多了起来,温棠跟谢无宴沿着启祥街往卖孔明灯的地方去,卖孔明灯的老板认识温棠,递给他们两盏孔明灯,还有两张红布跟朱笔。 孔明灯寓意着“祈福”,众多孔明灯中,温棠跟谢无宴的那两盏孔明灯紧挨在一起,温棠回头看他,“谢郎君方才许的什么愿 ” “温姑娘真想知道 ”她的眼睛明亮弯弯,比灯火还要璀璨,谢无宴弯了下唇角,问。 第16章 晚霞笼罩地面,少女莞尔浅笑,年轻郎君低眸间神情全是温和跟纵容,当真汇成了一幅美好画卷。 “谢郎君让属下好找。”只是还不等谢无宴开口,一名身穿玄色铠甲的护卫急匆匆赶来,跑得满头大汗,“谢郎君,我们将军请谢郎君过去。” “无宴等会就去。”谢无宴面容雅致,温润而笑,护卫猜测他这是要先送温姑娘回去,正要告退,温棠却微微踮起脚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谢无宴耳边说了句什么,但见年轻郎君眉目倾泻出三分笑意,忍耐住了摸少女脑袋的冲动,护卫见他这是要去见林将军了,连忙道:“谢郎君这边请。” “姑娘还要再逛逛吗?”翠兰担心姑娘会因谢郎君离开而心里失落,试探问。 温棠:“去前面看看吧。” 温棠带着翠兰沿路走走停停,买了好些个小玩意儿,上元灯节,谁不喜欢出来凑热闹,卢范远远地看到了熟悉的人影,笑着朝她走过去,“表妹怎么一个人出来逛街市 ” 去年两个人见面总是不对付,但随着卢范态度的转变,兄妹俩的相处又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温棠客气地跟他打了声招呼,“表哥。” 不知为何,看到浅笑盈盈的妹妹,卢范蓦地就想起了除夕那天晚上他跟谢无宴的对话。 卢范给自己倒了杯酒,问:“她一直有在跟姑姑联系 ” 谢无宴面色清润,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京城还有许多人跟事让她牵挂。” “你说她一个小姑娘心里怎么就能装得下这么多的人跟事。”卢范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实则他是心疼,因为作为兄长,他肯定希望这个妹妹无忧无虑便好了。 想到这里,卢范将手中的酒一仰而尽,叹了口气。 谢无宴目光始终平和,“温棠便是温棠,不必受世俗所束缚,世俗也困不住她,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当时的卢范被这话震了很久,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意识到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没有外人了解他这个妹妹。 温棠跟谢无宴之间就是天作之合。 “今日上元灯节,人家未婚夫妻都是成对出来,你怎么还一个人跑出来了?”卢范走到她面前,象牙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按理说不应该啊,谢无宴难道不应该陪她出来么。 温棠小声开口:“京中天降异象,圣上有意派燕王殿下来边关。” 卢范惊了一下,“燕王 ” 燕王跟太子秦逸寒不就是一伙的吗,当年徐贵妃为何入宫,不就是是燕王的外祖父在丞相府设宴,打着进献美人的名头将徐贵妃献给当今圣上,当然,圣上也一眼看上了徐贵妃,当晚召她侍寝,隔日册为美人,自此徐贵妃在宫里宠冠六宫。 可以说燕王跟太子,徐贵妃及丞相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卢范笑意一收,这后宫跟前朝已经不够徐贵妃一党挥霍了吗,还要安插眼线来边关,他们当今圣上这是当真要将江山交给徐贵妃母子了。 “燕王过来,那林将军岂不是要很快被圣上召回京 ” 温棠目光逐渐变得黯淡,“是。” *** 等温棠带着翠兰回府邸,天色是彻底暗下去了,今晚府里格外安静,彩莲过来向温棠福了福身,说:“姑娘,三姑娘今日下午去了一趟周府,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奴婢观察三姑娘脸色好像不太好。” 温棠一怔,起身去了谢禾蓁的闺房,翠兰代替温棠上前敲了敲门,“谁 ” 温棠出声,“是我。” “温姐姐。”房门很快就被打开,谢禾蓁气呼呼地看着温棠,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棠皱了皱眉,“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以后再也不想再去周府了。”谢禾蓁哼了一声,话里面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温棠余光瞥见内屋里面椅子上放着的衣物,上面应该是沾了墨水,她直截了当地问:“是周清风身边的人 ” 没料到温棠会这么快猜出来,谢禾蓁有些委屈地将今日周府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起因是年前周老夫人塞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伺候周清风,周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周府上下都知道,只是周清风对男女之事无意,所以这两个侍女一直找不到机会。 谁知前几日谢禾蓁去给周清风磨墨,那两个侍女竟然将矛头对准她,有意无意的针对她,今日更是,为了让她在周清风面上出丑,竟故意弄倒了砚台,害得她身上沾染了墨汁,衣物也坏了,谢禾蓁哪里受过这样的无妄之灾,简直要气死了。 温棠脸色冷了下去,“我带你去周府。” 这时,翠兰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姑娘,谢姑娘,周大公子来了。” 温棠跟谢禾蓁抬眼望去,周清风被人推着进来,还有一名梳着双丫髻的侍女被压着跪到地上,周清风目露惭愧,认真向温棠跟谢禾蓁解释,“温姑娘,今日之事是我周府的不是,在下向温姑娘跟谢姑娘道歉,此事是蕊儿的错,在下便不会偏私。她,任凭温姑娘跟谢姑娘处置。” 说罢,周清风便让人推他去院子,只留蕊儿一个人在屋子里面。 谢禾蓁对故意针对她的人没什么好脸色,“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 刚在周府,蕊儿已经遭了家法,可是她还是不服气,她苦笑一声,“谢姑娘,温姑娘,你们两个一个是前国舅府的小姐,一个是京中国公府的小姐,名门贵女,身份尊贵,所以不懂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苦楚,奴婢身份低微,无所依靠,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只有牢牢抓住主子的心,奴婢承认自己这几日是在故意欺负谢姑娘,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1],凭什么我陪伴公子这么久,公子始终对我不假辞色,可谢姑娘只要一来,公子态度就完全变了,难道就因为奴婢身份不好吗?” 说完,蕊儿一脸的委屈,声嘶力竭,仿佛不明白自个儿哪里做错了。 谢禾蓁被她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给气坏了,气得眼睛都瞪圆了,这是个什么道理,明明被欺负的人是她,她这态度怎么像是她欺负了她似的。 温棠面色倒是平静,只是不紧不慢地纠正蕊儿方才的话,“人在这世上兴许是会碰到许多的无奈,有时候也会身不由己,但因为身不由己,所以想去针对另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这就是你的身不由己吗?” 蕊儿脸色白了一寸,反过头来质问温棠,“可奴婢若不讨得公子的欢心,那如何在周府立足呢 ” 何况大户人家有些尔虞我诈不是很正常,只是这句话蕊儿没有说出来。 “听闻周大人跟周夫人待下人极为宽厚,周大公子亦是脾气温和之人,你扪心自问,周府上下可会因为你没讨好到府里的大公子就故意欺辱你,或是克扣你的份例了 若真如此,你有权去官府报官。” 蕊儿被温棠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但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她不是有理的那一方,先前她针对谢姑娘确实是她自己看不惯谢姑娘,说白了就是心怀嫉妒。 温棠的一番话可谓是说到谢禾蓁心坎里去了,这个蕊儿其实就是个冠冕堂皇之人,表面上义正言辞,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实际就是因为一己私欲才故意欺负她,太讨厌了。 谢禾蓁故意冷哼一声,蕊儿听到了,在意识到她根本不占理之后,她脸色青白交加,这次,她是真得意识到错误,选择低头跟谢禾蓁道歉,“奴婢知道错了,还请谢姑娘大人有大量,宽宥奴婢这一次。” 温棠将决定交给了谢禾蓁,谢禾蓁轻哼一声,扬长语调,“本姑娘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你以后只要记得别在我面前晃悠就成。 她可不想因为这样的人伤神,这次就算了,要是对方日后再作妖,她肯定就不会这么算了。 “奴婢多谢温姑娘跟谢姑娘大恩大德。”蕊儿头重重地叩了下去,朝谢禾蓁磕了三个响头。 周清风的素舆就在院子里面,蕊儿一出去,周清风便让下人推他进去,下人恭谨地将礼物放到桌面上,是几匹名贵的布料,周清风开口:“今日的事情让谢姑娘受委屈了,这些都是赔礼,还望谢姑娘莫要因为此事伤神。” 其实周清风人已经很好了,何况今时今日她也不是什么国舅府小姐,谢禾蓁没有将此事迁怒到周清风身上,而是道:“周大公子,我想休息几天再去周府可以吗?” “自然可以。”周清风人如其名,笑容如清风朗月,“那温姑娘,谢姑娘,在下就先告辞了。” 因为出了心口的那股恶气,谢禾蓁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活泼,温棠温柔地点了下她额头的梅花花钿,“蓁妹妹,你听我跟你说,你平日里可以待人好,但也不能随便让人欺负。” 谢禾蓁笑容天真,挽住了温棠的手腕,“温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不会随便让人欺负,而且有温姐姐,堂哥,还有时予哥哥在,我不怕。” 以前在京中,谢思琦就很疼爱谢禾蓁这个小妹妹,恨不得事事都给她操办了,谢禾蓁性情能被养得这么赤忱,也是因为身边之人真得待她很好。 *** 周清风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云淑的耳朵里,这位人前人后温婉柔顺的夫人第一次动了怒,“今日府里的事情母亲也听说了,你这祖母也真是的,挑个什么人不好,偏偏挑个会惹是生非的。” 谢姑娘再如何,那曾经也是国舅府的小姐,哪是她能随意针对的,这个蕊儿简直是没有脑子,还心比天高,当然,一切都是因周老夫人而起。 周清风姿态谦卑,惭愧道:“母亲,此事也是因为儿子处理不当,儿子亦有错。” 云淑哪里不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秉性,“你就是对底下的人太温和了,蕊儿这丫头,先将她调到我身边做二等丫鬟吧,她若真知道错了,那母亲就既往不咎,若她再惹是生非,那周府也容不下她。” 周清风没有异议,“一切都依母亲的意思。” *** 时光弹指间,转眼便到了二月初,虽没有纷飞大雪,但天气依旧寒冷。 而边关城近日因为一件事议论纷纷。 “你们有没有听说周家二公子救回了一个生得极美的孤女 ” 锦棠玉华 第11节 “什么孤女 听说是一对姐弟呢。” 第17章 二月初,屋内还烧着炭火,日光暗沉,窗内烛光摇曳。 象棋盘上两边棋局正僵持着,是温棠跟谢无宴在下棋。 翠兰跟彩莲早年便在温国公府伺候,是以懂一点琴棋书画,眼下虽然是两方僵持,但谢郎君那边的摆阵充满了攻击性,而姑娘这边的棋局摆法则是处在一个“守”的状态。 谢无宴眼睫很长,眉目如画,他沉吟片刻,挪动一子,吞掉了温棠的“相”,温棠顺势挪动“士”的位置,没有让可移动的棋子过河,而谢无宴长指捻动,让“砲”过河,温棠轻抿朱唇,上一枚棋子,阻隔了谢无宴黑棋的路,彩莲跟翠兰等人看得目不转睛。 渐渐的,整个棋盘的局势发生变化,那就是谢无宴一方看似很容易取胜,还吞掉了温棠这边的几枚棋子,但其实越到后面,就越会发现他的黑色棋子已经“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他若强行再走一步,就会被红色棋子吞掉。 谢无宴唇角微微勾了勾,眉似青山,懒懒靠在椅背上,“这一局,是无宴输了。” 姑娘这是赢了,翠兰跟彩莲也跟着笑了,因着方才看得太过投入,翠兰还忘记了时辰,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对着温棠福了福身,“奴婢去厨房拿膳食。” 去厨房的路上,翠兰还在想方才姑娘跟谢郎君下的那一盘棋,姑娘的第一步是让“相”先走,等谢郎君行棋时,姑娘就再挪动她那一方的棋子,整个棋局呈一个“防守”的状态,翠兰在脑海里回想最初姑娘摆的阵法,其实应该是……八卦阵。 那样的摆阵之法是先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告诉姑娘的,先皇后娘娘还说这样的阵法若是用到行兵打战之中,或可出其不意。 近日边关因周府二公子周霁月救回一个孤女,惹来许多议论,热茶袅袅,模糊了温润公子如玉的容颜,谢无宴主动给温棠倒了杯茶,提及此事:“周霁月救回来的那一对姐弟恰好是你那日出手相助之人。” 温棠几乎没有感到意外,她潋滟动人的狐狸眼轻轻向上勾了勾,“是巧合还是 ” 谢无宴笑了声,“刚好顺势而为。” 彩莲在旁边听得是一头雾水,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周二公子救回来的那名孤女竟是姑娘上元灯节无意搭救的人,那周二公子顺势将那名孤女救回来,难不成是对那姑娘一见钟情,彩莲没太明白。 “朝廷已连下三道命令,召林将军回京,想必不出几日,燕王就会出发。” 温棠手指纤细,摸着棋盘上的棋子,她细眉微蹙,“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朝廷急报,南边流民起义,已经强占幽州城池,幽州百姓拥护这批流民的头子张仁为王,称霸一方,朝廷想派人镇压,但无人愿意前往。” 圣上急召威远将军归京一是为了夺回他手里的兵权,二来是想让威远将军平叛幽州的祸乱。 即便知晓回京就有可能会面临“卸磨杀驴”,但威远将军也不得不回去,因为他的妻女都在京城,威远将军戍守边关十年,既是保卫盛朝百姓,亦是保护京中妻女,同样,今时今日他接受圣上召令归京,助朝廷平息幽州祸乱,也是为了保卫京中百姓跟他的家人。 风声起,烛光忽暗,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 几日过后,周府设宴,为威远将军跟林青践行。 宴席摆在院子外面,篝火照亮了整个院子,威远将军笑着告诉众人他已经向上奏请让儿子林青继续留在边关保护一方百姓,所以此番林青不跟他一起回京,而是继续留在边关。 只是这一别,竟成了父子两此生的最后一面,这是后话。 周衡今晚心情也算不上好,因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1],威远将军戍守边关十余年,不知平定了多少场战事,就拿这一年来说,北翼蠢蠢欲动,经常派小兵挑衅,甚至想往他们军营里安插内鬼,都被威远将军轻巧地解决了,军营里面军法严明,士兵们训练有序,皆离不开威远将军的功劳,若说威远将军心怀异心,拥兵自重,不敬圣上,那圣上要对付他无可厚非,可事实呢…… 事实是圣上对忠心有能力的臣子心怀忌惮,这才召人回京,意在收回他的兵权。 周衡不由想到朝宁七年,中宫失德明明就只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但凡圣上愿意彻查一切真相就可水落石出,可圣上没有,反而借此机会将国舅府一网打尽,尽数流放。 这让周衡觉得他为官表现得平庸一点,圣上还不会记起他,他若表现得太好,圣上可能还要怀疑他是否心怀异心。 这何尝不荒唐…… 周衡心里悲戚,面上却是扯出一抹笑容,与妻子一起站起来敬了威远将军一杯酒,“林公子少年有为,有勇有谋,将来定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威远将军眼里浮现几分骄傲,胡子一翘一翘的,就是因为清楚儿子心怀大志,威远将军才想他继续留在边关,二来是因为军营里的战士对他一直敬重,威远将军担心他要是哪日出了意外,有儿子在,军心不至于涣散。 威远将军连饮三杯酒,然后向温棠跟谢无宴敬了一杯酒,是为感激之意。 温棠跟谢无宴来边关之后,跟他们提议修建水坝,通暗渠跟明渠,百姓们收成不好,温姑娘便日日在城中施粥,还有后来温姑娘提议建书院,也是真真正正在为边关百姓着想,威远将军作为戍守边关多年的大将,一边既希望他们能一直留在边关,另一方面也不希望他们真被困在这边关。 但是威远将军很清楚他们将来肯定是要为先皇后娘娘平反,救废太子秦逸尘出东宫,所以他们有朝一日定会回京。 威远将军原本还想着明年温姑娘便及笄了,说不定他还能有机会吃上二人的喜酒,现在看来肯定不成了,林将军叹了口气。 今晚最沉默的莫过于林青了,往常他话最多,今夜却是一言不发,酒是一壶接着一壶入腹,若是往日威远将军肯定要斥责他,但这次,威远将军选择什么都不说,只因他自己也舍不得边关的这一切。 翌日,温棠照常去周府给众人授课,下学时,周衡派人请温棠过去,“温姑娘请坐吧。” 等温棠坐下,他笑着对温棠道:“温姑娘,建书院的事情,本官已经让下人去办了,只是书院初立,事务肯定很多,还望温姑娘多费些心。” 周衡昨晚一晚没睡,他想了很多,有时候他光明哲保身最后也会将自己置身险地,那既如此,他又何必总是战战兢兢、优柔寡断呢。 温棠显然是高兴的,她眉眼盈盈,俯身一礼,“民女多谢周大人。” “小女子连翘见过温姑娘。”温棠带着翠兰离开周府,谁知路过书房的拐角处,那日被温棠救下来的女子朝温棠行一礼,她柔柔弱弱地开口:“上元灯节那日,若非温姑娘搭救,小女子跟弟弟肯定就没命了,小女子在这里谢过温姑娘。” 温棠浅笑了下,容色姝丽,貌若芙蓉,“连翘姑娘客气了,那日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小女子也是前几日才知温姑娘的真实身份,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温姑娘当面道谢,但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心里头还一直遗憾来着。”连翘低声说。 温棠眼睫微垂,“连翘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连翘拿着手帕掩了下嘴角,“小女子这次是得周二公子相救,才得以暂住周府,可是周二公子人虽然很好,但白日都要去军营,小女子一个人待在府里也无事可做。若是温姑娘不嫌弃的话,小女子想着日后无事的时候去温姑娘住处陪温姑娘说说话,顺便打发下时间。” “自是可以。”温棠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就在连翘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轻声开口。 从那日之后,连翘隔三差五地就来温棠的住处,而且最赶巧的是她每次过来,谢无宴都在,这日也是,连翘盯着谢无宴离去的背影,笑着望向温棠,“温姑娘跟谢郎君关系真是让人艳羡。” 若是寻常姑娘听到这话可能还有几分害羞,温棠却是落落大方地应下这话,连翘眼神闪了一下。 谢禾蓁立马在旁边补了一句,“温姐姐跟哥哥是未婚夫妻,哥哥少时就说过将来只会娶温姐姐一个人。” 连翘点了点头,“谢郎君性情温和,品行端正如君子,自然是一心一意之人。” 可谢禾蓁总觉得她这话怪怪的,正要再说句什么,连翘已经转移了话题,问温棠这棋怎么下。 等连翘离开,谢禾蓁瘪了瘪嘴,挽住温棠纤细的手腕,“温姐姐,你说连翘她日日都挑哥哥在的时候过来,她不会是……”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谢禾蓁跟连翘关系算不上亲近,也算不上特别陌生,连翘长得好看,身世虽然可怜了些但她不轻言放弃,还带着一个弟弟,谢禾蓁也不讨厌她,可是她的嫂嫂只有温姐姐一个。除了思琦姐姐,她最喜欢的女子就是温姐姐了。 听出她的弦外之意,温棠哭笑不得,反问她一句,“蓁妹妹,你刚刚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 “是紫苏的味道。”京中很多姑娘都会调香,谢禾蓁对气味尤其敏感,她认真思索了一番,“温姐姐,难不成你是在怀疑她是故意接近周二公子 ” 第18章 那一日谢禾蓁并没有问出什么来,但是她从温姐姐的眼神里看出来,对方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孤女。 谢禾蓁没有非要找温棠问出个好歹来,只因慧静大师曾经说谢家的女子容易刚过易折,不管是家中长姐,还是思琦姐姐,都是那样宁屈不折的性子,她们身上背负得太多,过得也就越苦,所以谢三叔经常告诉谢禾蓁有时候难得糊涂,相反过得还恣意些,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二月十五,威远将军离开边关,温棠跟谢无宴,还有他在军营中的亲信以及陈副将在长亭送他,林将军第一次脱下铠甲,换上了文武袍,头戴鶡冠,身姿茕茕而立。 看着眼眶微红的陈副将,林将军豁达一笑,重重拍了拍陈副将的肩,“本将只是回京述职,又不是死了,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又回来了,何需这般伤怀。” 但圣上召威远将军归京,本就是为了夺回他手里的兵权,收回他手中的权利,又如何会让他东山再起,方才边关百姓们一路送威远将军到长亭,此事定会有探子向圣上禀报,以当今圣上的疑心程度,肯定愈发怀疑威远将军心存异心。 所有人都明白威远将军是不可能再回边关了。 陈副将心里觉得悲哀,却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容来,言他会照顾好贤侄的,让他回京之后切莫担心儿子。 林青仿佛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大人,姿态没有往日的放浪形骸,他微微笑了笑,“爹,你就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 他不会辜负他父亲的期望,以前的林青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话行事毫无顾忌,那是因为他有他父亲的庇佑,今后,将由他来保护父亲跟京中的母亲妹妹。 “好孩子。”威远将军眼里全是骄傲,将目光放到了谢无宴身上,“谢郎君,燕王殿下才华横溢,能力不俗,但到底不是知兵晓剑之人,以后军营里的事,还麻烦谢郎君多费些心。” 谢无宴瞳孔漆黑,面色温润,“无宴省得。” 对谢无宴,威远将军是放一千一万个心,他捋了捋胡须,“温姑娘,本将虽然不知霁月为何非要将救回来的那对姐弟放在身边,但那对姐弟的身份还有待查探,本将希望温姑娘不要与她走得太近,免得遭人利用。” 威远将军跟周衡其实已经暗中几次查探那对姐弟的身份,都无影而终,要不这对姐弟就真是身世坎坷的流民,要不就是她们隐藏了真实身份。 但不管对方是何种身份,都不适合待在周霁月亦或者是温棠的身边,尤其是温姑娘这般温温柔柔的性子,善良的秉性,很容易招人利用。 别温姑娘没被男子哄骗,反而被一个姑娘给哄骗了。 温棠眉眼潋滟似水,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底下的人过来提醒林将军时辰快到了,林将军面色愈发威严,喉结滚动,眉峰凌厉,“温姑娘,你可有什么话要本将带给你的家人 ” 提及家人,温棠表情平静,微微垂眸,“麻烦林将军帮我跟我母亲问声好。” 那她的父亲呢…… 据威远将军所知,温国公夫妇对这一个女儿极其宠爱,视若掌上明珠,她难道就没有话带给她父亲,威远将军心里不由产生几分疑惑,可是时辰已经不早了,威远将军只能压下满腹疑问,“本将会将温姑娘的话带给温夫人的。” “多谢林将军。” 黄沙漫天,远望是一望无际的尽头,威远将军扯唇一笑,最后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朝众人拱手,“后会有期。” 说罢,他翻身上马,长鞭扬起,马儿如风般疾驰,其他几名士兵跟在他的身后,陈副将叹了口气,在原地驻足良久,拍了拍林青的肩膀。 而谢无宴则是看了眼身旁面色平静的少女,双手拢在宽袖里,他的眸光是难得一见的晦涩,以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 *** 随着威远将军的离京,边关接连下了将近十日的大雨,这十日里,边关城中的街市是难得的安静,因为天色不好,无人出门。 可就在雨霁初晴之际,边关城的启云镇唯一一条河流竟然浮现几具尸体,分别是两男一女,一位垂钓之时不慎落水的老翁,一个因杀了人而选择跳河的江湖男人,一个不甚失足落入河中的小娘子。 此事很快惊动了官府的人,周衡在知晓此事的第一刻立马带着仵作去了启云镇,派人包围了这几户人家,一个个审问,发现确实是巧合。 可就是因为这些事情太过巧合,边关竟然有一首歌谣流传出来——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夫何在西击胡。 吏卖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1]。” 还有百姓称:“将在边关,天下太平,将遭疑心,天降大祸。” 更有甚者称这是天要亡盛朝。 总之,各种扑风捉影的话术都有。 这可将谢禾蓁吓得够呛,这日谢时予过来陪她,谢禾蓁忍不住问:“哥哥,你说这世上该不会真有鬼吧?” 谢禾蓁原本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可这事传得越来越玄乎,不由让谢禾蓁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世上真有鬼。 谢时予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在她额头轻敲了下,“这世上何来鬼神之说,周大人已经派了仵作去查探,启云镇上同时出现几具浮尸,确实只是巧合。” 可是这些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吧,而且数日前威远将军还在边关镇守之时,边关可谓是一片祥和,可随着威远将军归京,先是连绵大雨不断,然后又是启云镇的事,这让谢禾蓁不得不多想。 锦棠玉华 第12节 谢时予被她这小脑袋瓜子里的想法弄得有些无奈,这时,翠兰叩了叩门,眼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谢禾蓁四处张望了下,有些不解:“翠兰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温姐姐呢。” 因为兴办学院一事,这几日温姐姐忙得脚不沾地,方才是周府派人过来说周大人已经寻好了几位夫子,让温姐姐过去挑选一下,结果翠兰回来了,温姐姐却没有回来。 翠兰看了这对兄妹一眼,福了福身,“回五姑娘,我们姑娘跟谢郎君出发去了启云镇。” 谢禾蓁跟谢时予对视一眼,已经开始担忧了,因为这意味着“浮尸”这事肯定不简单。 === 启云镇是边关靠近山脚下的一处小镇,有零零星星的十几户人家,正因为人家少,所以镇上但凡发生点什么,其他人就都知道了。 这会儿,众人皆聚在一个草棚里喝茶,刚好有一对兄妹路过此处,众人热情地跟他们两人讲今日镇中发生的怪事,“这位姑娘有所不知,在我们启云镇,张小娘子跟她的丈夫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啊,两人成婚一载,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感情好得那是连我们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本来是可以白头偕老的,你说说怎么就出了这么一桩事,当真是老天不公啊。” 旁边其他的百姓跟着附和,表情感慨。 这一对“兄妹”中的妹妹跟着叹了口气,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她问:“那张家便只有两口人吗?” “那倒不是,她们家还有一个老太太,是张秀才他亲娘,你们有所不知啊,这张小娘子刚嫁进张家那会儿,张老太太对张小娘子这个儿媳比她儿子还要好,逢人就夸她儿媳有多孝顺,可哪曾想在她儿子中了秀才之后,这个老太太态度马上就变了,开始各种瞧不上她儿媳,婆媳两经常起争执。” 温棠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蜷缩在一起,悄悄地看了谢无宴一眼,谢无宴也刚好看她,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温棠故意蹙了蹙眉,“那张小娘子跟她婆母起矛盾的时候,张秀才是站在他娘子那一边还是站在他婆母那一边 ” 这做人只要一提到别的人家的事就特别来劲,话最多的中年男人一口闷了一小壶凉茶,气势豪迈地一拍案桌,道:“这个问题姑娘可就问对人了,你可别看张秀才平日里极其孝顺他母亲,但在婆媳矛盾上,张秀才始终站在他媳妇这一边,要不怎么说张小娘子让人羡慕呢。” 本朝极讲孝道,尤其是像张秀才这样的读书人,他能始终站在他娘子这边本来就不容易,可谁成想红颜薄命,他们整个启云镇就这么一位秀才,张秀才一看将来就是能当官的,张小娘子要是没不小心失足,以后定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未时一刻,温棠跟谢无宴来到启云镇的已经荒废的破庙,墨羽跟彩莲已经在等候了,彩莲对着温棠福了福身,“姑娘,谢郎君,奴婢刚刚看了,张小娘子身上并无伤痕,额头跟脖颈都无被人故意伤害的痕迹,应是落水身亡。” 诚如启云镇百姓所说,张小娘子跟张秀才才成婚一载,感情恩爱有加,纵然张小娘子跟张老太太之间有些小嫌隙,但张秀才始终站在他娘子这边,原先周大人是怀疑张小娘子的死是跟张秀才有关,可张小娘子身上并没有被伤害的痕迹,而且她跟张秀才是真正的夫妻恩爱,那她确实有可能就跟那垂钓不慎落水的老翁一样,是不慎落水。 可边关一时谣言四起,这些谣言对威远将军是不利的。 谢无宴负手,低眸看着少女,“你怎么想 ” “张老太太跟张秀才之中肯定有一个说谎了。”温棠咬了咬唇,拼命地在脑中回忆那些人说的话,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而且太过天衣无缝,事出反常必有妖,少女扯了扯谢无宴的广袖,谢无宴配合地弯下腰,附耳过去。 彩莲因为没有武功,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姑娘好像是在说,“要不试上一试”。 墨羽眼观鼻鼻观心,彩莲通过他的表情猜测这个“试”不是试探张老太太便是张秀才。 谢无宴微微颔首,“依你所言。” *** 这晚,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深山隐约听到有猿猴在鸣叫,又像是有女子在哭泣。 第19章 —幻觉起— 山脚下一户草棚人家,屋内烛光晕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低头绣着什么,旁边则是一个年轻男人在喝茶,只是在听到耳边那些声音,男人皱了皱眉,“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 老妪因为他这句话竖起耳朵,纳闷了,“像是笛子的声音,这狂风暴雨的,怎么还有人如此有闲情雅致。” 老妪看着面前最让自己自豪的儿子,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儿子啊,你说你都已经是秀才了,将来肯定能高中状元,飞黄腾达,到时候娘就跟着你享清福了。” 年轻男人起初一怔,然后点头,“儿子一定会让娘过上好日子的,还有紫若。” 老妪原本慈爱的眼神在听到“紫若”这两个字彻底变成了厌烦,甚至还隐隐透着不满,“什么紫不紫若的,等我儿以后高中状元,做了官,娶个公主也是使得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男人有些无奈,出声规劝,“娘,你快别说了,我这一生只会有紫若一个妻子。” 这时,一貌美女子撑伞从外面进来,雨水打湿了她两鬓上的乌发,她脸上露出一抹温良的笑容,“夫君,婆母。” 在这晕黄的烛光下,女子脸色格外苍白,像是一个前来索命的鬼魅,可是她的笑容又是那样的温良,那样的柔和,男人脸色不由白了几分,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紫若,你怎么回来了?” 女子脸上顿时浮现了几分红晕,宜喜宜嗔,美目横盼,“夫君,我是你的妻子,为何不能回来 ” “可……”屋外狂风呼啸,暴雨如注,弄得年轻男人都有些看不清眼前女子的容颜,他脑袋很疼,又很迷茫。 因为他很想问一句,她不是死了吗…… 女子看到他这副怔愣的模样捂唇笑了下,然后来到张老太太身边,将提篮里面热乎乎的糕点拿出来,“婆母,这是儿媳在镇上给你买的桃花糕,您且尝一下。” 桃花糕…… 桃花糕…… 外面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她是从哪里买的桃花糕。 男人觉得头疼得很厉害,这时,眼前像是出现了一阵白光,很多场景都在脑海里浮现。 “紫若啊,你过来一下。” 闻言,知书达礼的妻子站了起来,一脸笑意地问:“夫君,怎么了?” 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从怀里拿出一包热腾腾还泛着香味的糕点,“你不是最喜欢吃桃花糕了吗?我给你带了桃花糕。” 可是女子表情忽然浮现几分疑惑,似是有几分纳闷,“夫君在说什么,妾不是最喜欢吃桂花糕吗 ” 男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深沉,缓缓重复了一遍,“桂花糕 ” “是啊,我最喜欢的糕点是跟夫君一起做的桂花糕,夫君都不记得了吗?” 男人脸色这时重新缓和下来,他表情似是有几分自责,说:“我只是一时忘了。” 记忆仿佛来到了一个月前,女子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去采摘桃花,男人有些无奈地在她的鼻尖刮了下,“你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怎么又要摘桃花了。” “可是糕点跟酒有不一样,妾最喜欢吃桂花糕,又不是不喜欢吃桃花糕了,可是妾最爱喝的酒是桃花酒。”女子将其缓缓重复了一遍,又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夫君又忘了吗?” 男人双手握成了拳头,似是有几分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是。” 可这次,女子却是凄然一笑,泪流满面,“那你是我的夫君吗?” 天上忽然劈下一道惊雷,张书文忽然就清醒过来,猛地要去掐面前女子的脖子,“你是谁 ” —幻觉终— 面前女子一躲闪,张书文便瞧见了眼前屋内的场景,一切摆放陈设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唯一的不一样便是屋内多了几个人,一个身姿风华的男子,一个容貌清艳的少女,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把竹笛,还有她身旁站着的那名侍女,他们正盯着他,张书文这时才意识到他已经遭了暗算,眼神一厉,像是一条吐信子的毒蛇,“你们 ” “张秀才,不如解释一下吧。”温棠将笛子收了回去,嗓音很浅,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张书文下意识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捏了捏手心,他说:“这位姑娘,在下只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在下要解释什么?” 温棠:“自然是解释你不是真正的张秀才,解释张小娘子的死跟你有关 ” 张书文忽然就仰天大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他调整体中内力,一掌劈过去,“就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 说时迟那时快,谢无宴长袖一甩,将温棠拉入怀中,随后一掌击过去,温棠手腕翻转,翻出数十根银针,直直地往张书文的穴位插,张书文躲之不及,竟直接酝酿内力掀翻了木桌,桌面上糕点噼里啪啦往下掉,书卷,烛台,砚台,全都倒了。 顷刻间,火光四射,屋内起了大火。 温棠在空中翻了个身,乌发飘扬,散在腰间,她第一时间去救张老太太,而张书文借着这个机会从窗外逃走了,谢无宴眉峰一冷,足尖一点,跟着跳出了窗。 一场大火很快席卷了整个草屋,但因为今晚是大雨,火势很快就被浇灭了,温棠扶着张老太太来到隔壁的院子躲雨,这个院子是温棠跟谢无宴暂时落脚的地方,“老奶奶,你没事吧?” 张老太太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虚弱,她痛苦地闭上眼,“小姑娘,你不是我们这个镇上的人吧?” 温棠没有犹豫,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 张老太太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声喃喃:“原来是温姑娘。” 那刚刚那个人肯定就是温姑娘的未婚夫婿了…… 事到如今,她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呢,张老太太表情沉痛,捶胸顿足,“为何……为何非要盯上我们家 ” 其实张老太太早就看出她的“儿子”不对劲了,所以她屡屡试探,可是在她面前的“儿子”表现得天衣无缝,她的儿子是那样喜欢紫若,所以在几次用紫若试探无果后,她以为是她想多了,直到紫若不甚失足落入河中,她才意识到她的感觉没有错,她面前的“儿子”根本就不是她的“亲儿子”。 而紫若就是被她害死的,若是她早一点告诉紫若,紫若也就不会死了,在发现紫若失足落水之后,她还特意让周大人帮忙查看紫若究竟是不是自己失足落水,周大人说“是”,现在张老夫人明白了,那就是紫若她发现了她眼前的丈夫不是她原本的丈夫,她一时痛苦无法接受,这才投河自尽。 屋外突然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周衡带人过来了,周衡先是喊了声“温姑娘”,然后再三叮嘱张老太太她千万要保重,因为张秀才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张老夫人脑袋一阵眩晕,紧紧抓住温棠的袖子,喘气喘得厉害,眼珠子泛白,让人担心她下一刻就喘不过气了,彩莲连忙倒一杯茶给她。 听说谢无宴是出去抓人了,周衡立马派人去接应谢无宴,可众人依旧是空手而归,谢无宴手里拿着一块玉佩,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然,“让他逃走了,不过我已经看到了他的真实面容,周大人,等会无宴将画像给您。” 他将手中的玉佩递给温棠,温棠一边扶着张老太太,一边将玉佩前后翻看一遍,这枚玉佩与其他的玉佩不太一样,甚至都不是玉做的,而且图案非常奇怪,像是避邪之物,又像是能调动什么东西,像一个特定的字符。 温棠不太能看得明白,说等回去之后她会让表哥帮忙看一下,就在这时,张老太太突然蓄满了力,朝温棠直直跪了下去,“温姑娘,求您千万千万要帮我们张家讨一个公道,一定要将害死我们家的凶手给抓住。” 这个杀千刀的,不仅害死了她的儿子,还害死了她的儿媳,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周衡立马跟她保证:“张老夫人,本官会全程逮捕此人,本官向你保证,一定会将此人捉拿回来,给你儿子还有张小娘子一个公道。” 作为朝廷派到边关的节度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威远将军回京述职一事作局,此人要不就是京城哪个皇子的人,要不就是南疆或是北翼派过来的奸细,意在浑水摸鱼,釜底抽薪。 但不管是哪一种,周衡作为戍边大臣,都会将挑事的人给找出来。 可是张老太太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温棠,温棠安抚地将张老太太扶了起来,跟她保证,“老奶奶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凶手抓住。” 既是为张家,也是为边关安宁。 这一夜,注定不太宁静,因为张家只剩下张老太太一个人,周衡欲将张老太太接到周府暂住,并安排底下的人帮着处理下葬一事。 *** 是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温棠拿着那枚玉佩来到卢范所住的宅院,人还未进去,声音已经传了进去,“表哥。” 一听是她来了,卢范马上去开门,将折扇摇开,“今日是哪阵风将妹妹给吹过来了,说吧,过来寻我是什么事。” 温棠从袖口里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了他,见状,卢范身体直接坐直了,将她手中的玉佩接过来,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枚玉佩的花纹既不想京城流行的花纹,也不像边关常见的花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 温棠:“是从那个假秀才的身上掉下来的。” 卢范眼里闪现一分疑惑,“你们去了启云镇 ” 这些日子,因为启云镇的事情,边关城中可谓是什么话术都有了。 卢范:“所以真正的张秀才已经死了,他的娘子是因为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一时接受不了才投湖自尽 ” “是。” 卢范清楚事情的重要性,将这枚奇怪的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摇了摇头,“这枚玉佩我虽然看不出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但我觉得这玉佩不像是盛朝人能有的。” 温棠眉眼如薄云笼罩,她手指蜷缩,轻声问:“那会不会是南疆之物 ” === 半个时辰之后,卢范亲自送温棠出府门,马车前面的墨羽朝她拱了拱手,“温姑娘。” 锦棠玉华 第13节 马车里,谢无宴将手中的书搁下,清润如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卢兄怎么说 ” 第20章 少女盈盈灵动的眉眼轻轻眨了眨,让谢无宴伸出手来,谢无宴薄唇轻轻勾了勾,浑身放松,伸出一只手,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比起他的手,温棠的手指要纤细很多,她在谢无宴的掌心上写下两个字。 通过笔画跟触感,谢无宴能判断出她写下的是哪两个字,他温润的眉目变得有几分深邃,神色亦有几分薄凉,像淬了寒冰的利剑。 因着温棠跟谢无宴忽然出发去启云镇,可把谢禾蓁给担心坏了,听说她们白天回来,谢禾蓁跟谢时予兄妹一早就在门口等着,等看到熟悉的马车,谢禾蓁眼睛一亮,飞快跑了过去,“哥哥,温姐姐,你们可算回来了。” 马车帘子被拂开,谢无宴先下来,谢时予笑着上前,“堂哥,温姐姐。” “温姐姐,你怎么去启云镇也不跟我说一声,我都快担心死了。”谢禾蓁则是紧紧地拉着温棠的手腕不放,嘟起嘴。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蓁妹妹不要担心。” 谢无宴负手,目光温和地朝温棠看了一眼,“温姑娘,可否麻烦你随我来一下。” 谢禾蓁立马噤声,松开温棠的软袖,她用一种像是发现了天大秘密的眼神去看温棠,温棠眉眼浮现几分无奈,告诉她她等会去找她。 “温姐姐,我不着急,你赶紧去吧。”谢禾蓁却是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朝她挤眉弄眼。 “古灵精怪。”等谢无宴跟温棠去了书房,谢时予在谢禾蓁小脑袋瓜子上弹了一下,他都能猜到她脑中在想什么。 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回自己屋里去了,她好像无时无刻都充满了生机,既想春日里的迎春花,也像夏日里逐絮随风的蝴蝶,谢时予盯着她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 谢无宴的那幅画很快就送到了周衡的案桌上,周衡看着画像上那粗犷又凶狠的长相的男人,简直不想直视,他轻叹了口气,将画像交给底下的人,让他全城张贴,尤其是城墙,以及四大关卡巡视的人要千万注意,一旦有嫌疑人亦或是带着面具的人,务必要先将对方送到知府。 那人的人皮面具已被撕下,启云镇周衡也已派重兵把守,料想那人也藏不了多久。 等确定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周衡才有片刻放松的机会,他刚端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茶,又将其放了回去,皱眉道:“对了,霁月带过来的那个连翘现在在哪儿 ” “老爷您忘了,几日起姑娘吵着要二公子陪她去后院练剑,二公子他不是有事要去军营,便让连翘陪她一起练,这几日,连翘都在三姑娘那里。” “知晗这孩子。”周衡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面色如阴云密布,叮嘱了小福子一句,“不要让连翘这丫头跟知晗走得太近。” 林将军临走前的那一番话周衡可没有忘记,要不是因为这对姐弟这大半个月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周府,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举动,不然他真怀疑那些扑风捉影的话术都是这对姐弟传出去的。 “是,大人。”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下陡然变得暗沉,像是又有一场暴雨袭来,一如此刻周衡的心情,周衡沉声道:“本官记得那个连翘是不是还有个弟弟也住在周府,你去将那个小少年给我请过来。” 周府家大业大,多一双碗筷的事情,周衡犯不着计较,可要是有人借此机会接近他的儿女,利用他们,周衡绝对不可能容忍。 如今边关城中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是…… 一炷香后,一个身影消瘦,脸色蜡黄的小少年被带到了周衡面前,他看到周衡就害怕的打哆嗦,所以很遗憾,周衡没有从他身上问出什么来。 === 三月边关城春意盎然,庇荫的柳树下,两个姑娘正你追我赶,你争我夺,剑锋每一次相碰,柳叶簌簌落下。 周知晗手中利剑从温棠耳边穿过,温棠手中的玄铁剑一翻,两把剑在空中飞舞一圈,然后回到各自的手中,周知晗长相柔美,腰肢如三月杨柳,她额头大汗淋漓,笑容却是开怀,“温姑娘,你觉得我的箭术可是精益了 ” 温棠眉眼间笑意明媚,毫不吝啬对她的夸赞,这可把周知晗给高兴坏了,“温姑娘,你也太会哄人高兴了吧。” 她要是男儿,肯定也喜欢温姑娘,周知晗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温棠,带着崇拜。 云淑身边的张婆子在后院找了一圈,可算是让她将两个姑娘给找到了,张婆子一拍大腿,火急火燎地走上前,“姑娘,温姑娘,夫人说前院有洗好的葡萄,让你们过去用一些。” 周知晗将手中的利剑交给身旁的小丫鬟,然后一把拉起温棠的手臂,“我跟温姑娘这就去。” 这个时辰周衡跟云淑都在正院,余光看到两个姑娘过来,云淑脸上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晗儿,温姑娘,快来吃葡萄。” 这会儿谢禾蓁已经在了。 除了那梅花黄梨木桌上摆放的葡萄,旁边还有一桶用红漆木装的生姜,以及字画,周知晗一边往温棠手里递个葡萄,一边问:“爹爹,这些都是什么啊?” 在儿女面前,周衡脾气算是温和的,“这个月底是圣上的寿辰,你爹爹虽然不在京中,但这贺礼总不能少。” 对上女儿好奇的眼神,周衡跟女儿还有温棠解释贺礼的用意,“一桶生姜便是一统江山。” “第二份礼是贺圣上功在千秋,万寿无疆。” 这是数月前周衡请高人提笔的。 “至于这幅《万里江山图》,此乃犬子年少时无意所得,乃法元大师亲笔。” 法元大师是先帝在位期间宫廷有名的画师,这幅《万里江山图》是法元大师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幅画作,被先帝的亲弟弟逍遥王花高价买下,然后在五年前长公主府的赏诗宴上,逍遥王府世子爷拿这幅画做赌注,结果输了,在温棠的记忆中,这幅画最后是落入了平阳县主手里。 温棠的眸光在那幅《万里江山图》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她笑容微凝,神情有片刻恍惚,“敢问周大人,周二公子是从何处寻得此画 ” 周衡回答,“这是犬子花五千两银子从南世子手里买来的。” 温棠旁边的谢禾蓁嘴唇抽了抽,一时也不知道是周二公子太败家,还是南翎太败家,长公主膝下的两个孩子性格完全相反,南翎就是个草包,平阳县主又太过精明。 “温姑娘,莫不是这幅画有什么问题 ”周衡察觉出温棠脸色好像有些不对,一口气猛地提了上来,问。 周知晗眼睛扑闪扑闪的,也望向她。 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温棠轻轻摇了摇头,可她越是这样,周衡心里越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万里江山图》是假的 ”回府的路上,谢禾蓁表情直接就变了,惊愕出声,“怎么会 ” 温棠抬起一根手指,朝她摇了摇头,因为她其实也不太确定,只是因为温棠的外祖家是范阳卢氏,所以温棠年少时见过不少名贵的画,温棠外祖父曾经告诉过她,法元大师每次作画收笔时都喜欢向上勾一笔,这一笔被称为点睛之笔,也叫‘小月钩’,刚刚那幅画根本就没有。 “可是小月钩不是画笔吗?”谢禾蓁就纳闷了。 “所以很多不清楚法元大师作画风格的人根本不知道‘小月钩’说的就是那一笔。”温棠蹙了蹙眉,“而且这幅《万里江山图》是四十年前法元大师所作,过了几十年,画上面的印章竟然丝毫都不褪色,崭新如初。”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幅画可能是仿本,甚至有可能是刚画不久。 但是这些都只是温棠的一个猜测,因为这幅画是周霁月买回来的。 闻言,谢禾蓁为周家父子捏了一把汗,“可要这画真是假的,还被呈到了御前,圣上肯定要降罪周府。” 圣上对陪伴他二十几年的发妻尚且不能宽容,又如何会去宽容一个臣子,这幅画要是假的,那整个周家就完蛋了。 “温姐姐,要不要让万俟家族的二公子过来帮忙看一下 ”谢禾蓁提议。 万俟家族也是河东有名的望族,这个家族最不缺的就是奇珍异宝,古玩字画,所以在鉴别玉器字画上十分有研究,要是能将万俟家族的人请过来,那这幅画的真假就很容易鉴别。 “周大人就算不信温姐姐的话,难道还能不信万俟家族的话。” 温棠眉眼盈动,琢磨谢禾蓁的话,河东跟边关之间隔着随州城,河东的人即便快马加鞭过来,时辰怕是也不够了。 温棠刚扭头问翠兰谢无宴在不在府里,一身白衣的谢无宴缓步从外面进来,翠兰连忙福了福身,“奴婢见过谢郎君。” “怎么了?”见少女眉眼带着焦急,谢无宴一怔,快步走到她面前。 “周府要进献的那幅《万里江山图》应该是假的。” 担心对方不信,温棠将她的猜测尽数告诉他,温文尔雅的年轻郎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他怎么可能不相信她的话。 他说:“南翎是个行事没有分寸的,若是遭人利用,也无甚奇怪。” 那幅画应该还在京城。 谢禾蓁在心里为周霁月默哀,这是既赔了钱,还险些酿成大祸,要是真拿一幅假画去贺帝王寿辰,此事必定会被拿来大做文章,不过周二公子也是中招了。 阳光透过树梢,浮光掠影,温棠忽然与谢无宴对视一眼,少女眸光盈盈似秋水,年轻郎君眼神温润如清泉,然后二人默契地移开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 不知道温姐姐跟哥哥打什么哑谜的谢禾蓁:“……” *** 朝宁九年三月三十,天子四十一岁寿辰,帝携徐贵妃出席,阖宫欢乐。 第21章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爱卿免礼。”上首,已过不惑之年却看起来身强力壮的皇帝抬了抬手,当众将风姿绰约、柔弱不堪的徐贵妃搂到怀里,徐贵妃顺势往皇帝怀里一倒,柔若无骨的手指就这么当众抚弄着圣上的胸口。 左边坐着的太后看得直皱眉头,这个狐媚子,大庭广众之下将皇帝的魂都给勾走了,这像什么话,太后重重咳嗽一声,意在敲打,“贵妃,这里是乾清宫,不是坤宁宫。” 徐贵妃像是被太后给吓到了,猛地打了个颤,美人受了惊吓,最生气的莫过于皇帝了,他浓眉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将徐贵妃搂得更紧,语气里透露着浓烈的不悦,“母后,朕就愿意宠着贵妃,母后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朕来。” 这话将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也将一旁的许多妃子气得不轻,尤其是那些家世好但不受宠的妃嫔,若论及美貌,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可偏偏她徐贵妃就能受圣上专宠十几年,其他人得不到皇上的宠幸也就罢了,若一朝被宠幸,还要被徐贵妃一党针对,轻则失去了圣上的宠爱,几年都见不到圣上,重则要是有了身孕被徐贵妃灌了落胎药,那不仅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最惨的不就是永义伯府,昔年四妃之一的宜妃娘娘,与先皇后交好,最后落得个什么个下场,宠爱宠爱没了,孩子孩子也没了,被打入冷宫之后人都疯了,宜妃娘娘当年可是被圣上称赞“蕙质兰心,宜其室家”,可是在徐贵妃面前,宜妃什么都不是。 至于众大臣早就对这一幕见之不怪了,尤其是徐贵妃虽然没册为皇后,但平日里穿的是皇后凤袍,执掌的是凤印,是以表现得比较平常。 太后不想让殿中的大臣们看笑话,移开了目光,谁知不过一炷香时间,皇帝的手已经伸到了徐贵妃的牡丹色浮光锦轻纱里,不紧不慢地替她揉着,太后两眼一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狐媚子碎尸万段。 太后面色一瞬间冷了下去,下颚绷紧,“皇帝注意分寸。” 今日天子寿辰,在场的不仅有朝臣,还有皇室宗亲,他们这是打算当众上演“春宫图”呢。 徐贵妃媚眼一抛,跟没骨头似的依偎在帝王怀里,柔柔弱弱地推开了他,“皇上。” “今夜朕去爱妃宫里。”圣上不由龙颜大悦,将徐贵妃指若削葱的小手握在怀里亲了下,而他也没放开徐贵妃,剥了一颗葡萄喂到徐贵妃嘴里,徐贵妃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咬下帝王手中的葡萄,然后又剥了一颗葡萄喂到皇上嘴里。 直到众大臣先后呈上贺礼,徐贵妃才来了劲,在圣上怀里坐直了身子,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圣上咬着她的耳朵轻笑,“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些俗物,前几日江南进贡了不少好物,朕让人送到坤宁宫去,如何?” 徐贵妃刚准备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下一刻,就听底下的人唱和道:“节度使大人周衡……” “皇上,臣妾看周大人准备的贺礼极其有新意呢。”徐贵妃马上来了劲,嗓音若弦乐般娇媚,圣上对这个周衡还有点印象,顺着徐贵妃的话往下说,“贵妃既喜欢,那呈上来给贵妃看看。” 众人不太明白徐贵妃要做什么,都抬起头,小太监将节度使准备的三份贺礼呈到贵妃跟圣上面前。 一桶姜山,自然是一统江山。 一幅字,一幅画,更是没什么新意。 圣上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徐贵妃却是将画给展开了,一展开徐贵妃笑容就凝固了,因为这幅画根本就不是事先准备好的《万里江山图》,而是《八仙贺寿图》。 秦逸寒一直在关注上头的动静,见母妃脸色有几分不好,正要开口询问,徐贵妃已经将手中的画像递给了身旁的小太监,匆匆道:“周大人有心了。” 圣上原本就对这些贺礼没有一点兴趣,见徐贵妃兴致也不高,圣上挥了挥手,说不必再看了,秦逸寒跟南翎等人准备的一番话只得咽回到了肚子里,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这幅画出了纰漏。 徐贵妃娇媚的眸子在下面扫视一圈,突然跟圣上抱怨,“皇上,这每次宫宴都看这些歌舞,臣妾看都要看腻了。” “那爱妃说要如何?”这要是换成其他的妃子,圣上肯定会不耐烦,可这是徐贵妃,圣上笑着问,语气十分纵容。 锦棠玉华 第14节 徐贵妃视线往角落看了一眼,“皇上,臣妾听说思琦姑娘极善歌舞,要不让她来给大家跳一舞如何?” 皇上都已经忘了谢思琦这个人了,只想由着徐贵妃的性子来,于是问了一句谢思琦是谁,徐贵妃咬了咬唇,像一只无辜的狐狸,“皇上您忘了,思琦姑娘是姐姐的庶妹啊。” 徐贵妃口中的“姐姐”,明显就是废后谢无双了。 见她越来越过分,太后直接打断她,“贵妃,你不要得寸进尺。” “原来是她,能让贵妃高兴是她的福气,让她上来吧。”可是圣上轻笑出声,直截了当地答应了。 谢思琦是宫中女官,这会儿就在殿中,文墨作势就要站起来,被一旁的清阳侯死死按住,清阳侯疯狂朝他使眼色,文墨的长指嵌进掌心,咬紧牙关,狠狠闭了闭眼,秦逸寒似是想开口,但一句话也没说。 众人的脸色让徐贵妃很是满意,徐贵妃摸了摸染着蔻丹的手指,笑道:“兰儿带思琦姑娘去换衣服。” 谢思琦姿态温顺,跟着宫女去了偏殿,换衣之时,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小丫鬟眼都红了,压低着声音,“姑娘,贵妃娘娘必定是故意的。” “她既然想看,我跳便是了。”谢思琦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姑娘眉眼冷艳,像冬日里的寒梅。 等的功夫,徐贵妃正跟圣上打情骂俏,直到身着一袭流苏月华裙,身姿摇曳如芙蕖的谢思琦出现在了大殿中,徐贵妃脸色马上淡了下去,以前只觉得温棠这个闺阁女儿狡猾,没想到这个谢思琦也是个狡猾的贱人。 谁不知道废后谢无双是能歌善舞之人,舞姿曼妙,芳华无双,她谢思琦今晚跳这个舞可是想让圣上记起她姐姐的好,只可惜圣上怕是恨谢无双入骨,徐贵妃在心里嗤笑一声。 宫中弦乐起,谢思琦抬袖,身姿摇曳,她眉眼清冷,腰肢随弦乐而动,每一次翩然于飞都恍如一轮月华,身段又柔又灵活,秦逸寒眼睛都要黏在她身上了,带着浓浓的痴迷。 除了秦逸寒,在场许多世家公子的眼神都在她身上。 徐贵妃眼神一冷,抬头看圣上,见圣上冷眸紧紧地盯着正中央的谢思琦,神色似是有几分迷惘,还带着几分怀念,徐贵妃心一冷,人都死了,怀念又有什么用。 “皇上。”徐贵妃柔柔地在圣上耳边喊一声,手抚上圣上的胸口。 “爱妃莫要胡闹。”圣上被怀里的人吸引了注意力,语气宠溺地呵斥她。 太后看得一口血快要呕出来,宴会过半,直接甩袖而去。 === 等帝王从坤宁宫出去,徐贵妃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几名婢女过来给她梳妆,梳完妆之后,孟女官往她身上披了剑苏绣做的被褥,小太监将百鸟朝凤锦屏拉开,婢女出去请秦逸寒进来,秦逸寒还是一袭明黄色五爪蟒袍,气度瑰姿艳逸,不失皇家风范,“儿臣给母妃请安。” 徐贵妃染着蔻丹的手指一扬,秦逸寒在一旁坐下,殿内旖旎欢好的气息还未散尽,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这次的事情,是儿臣大意了。” “不是你大意了,是这背后的人太狡猾了,本宫原以为先皇后倒台,国舅府失势,能狠狠挫一挫他谢无宴的志气,没成想他还越挫越勇了。”徐贵妃把玩着手中金光灿灿的凤印,哂笑一声,倒是不生气。 一个平民出身的人,又没见过《万里江山图》是什么样子的,如何能知道那不是原画呢。 一个谢无宴,一个温棠,当真是她的心腹大患。 温棠还在京城待字闺中那会儿,徐贵妃自认已经待她够好了,挑中了她做女儿的公主伴读,意在拉拢,可她就跟中宫走得亲近,不过徐贵妃想着左右就只是一个闺阁姑娘,她身上唯一的价值便是温国公府跟她背后范阳卢氏的势力,可谁能想到她竟然为了谢无宴连京城里的富贵荣华都不要了,跟谢无宴沆瀣一气。 既如此,那她今后也不跟温国公府客气便是了。 秦逸寒本就是阴柔的长相,此刻他眼里闪过一丝坚决跟狠辣,慢慢开口:“母妃,要是谢无宴有朝一日东升再起 ” 他们要不要现在就处之以绝后患。 徐贵妃掩唇笑了一下,她一笑,两名婢女便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百鸟朝凤屏风挪开,徐贵妃腰肢袅袅,走到角落里,在她面前有两个青花瓷缸,秦逸寒就跟在她身后,徐贵妃声音又娇又媚,懒洋洋的,“寒儿啊,你来帮本宫看看这两缸鱼有什么不一样 ” 秦逸寒一愣,顺着徐贵妃去看那两缸锦鲤鱼,在清水缸里的鱼始终生龙活虎,游得很快,相反,在墨水缸里的很多鱼游动渐渐缓慢,直到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母妃。” 徐贵妃对上他有些错愕的眼,那双极具异域风情的眼睛勾了勾,一笑而倾城,“寒儿,圣上将国舅府一族流放边关,便是为了让谢氏一族永世不得翻身,你说哪天要是让你父皇知道谢无宴跟温棠在边关的所行之事,甚至盖过原威远将军跟节度使大人的风头,你觉得你父皇会如何想 ” 边关大旱,他们便兴水利;边关条件艰苦,他们在城中施粥;粮草出了意外,她温棠在没有朝廷命令的情况下,还敢指挥节度使开粮仓,凡此种种皆是在挑衅朝廷,挑衅君王。 “要是哪日边关动乱,他谢无宴上了战场,岂不是根本就没拿圣令当一回事。” 没有朝廷的旨意,却做有违他身份的事,那不就等同于想要谋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1],他谢无宴身为废后的亲弟弟,他在边关表现得越出色,死得也就越快。 徐贵妃在宫里伴驾十几年,没有人比她更懂当今圣上了。 秦逸寒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坐观垂钓台吗,他语气有些惭愧,“还是母妃高明,儿臣拜服。” “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儿,还望寒儿莫要让本宫失望。”徐贵妃娇媚动人的眸子重新落回秦逸寒身上,随意折断了一枝窗台的芍药,语气透着深意。 秦逸寒:“儿臣定不会辜负母妃的期望。” “好孩子。”徐贵妃面露欣慰,忽然话锋一转,巧笑道,“本宫记得谢思琦跟清阳侯府世子有婚约,清阳侯府一直不肯支持我儿,要是能用一女子拉拢清阳侯府,本宫定不会吝啬。” “母妃的意思,儿臣明白,只是……”秦逸寒眉目一闪,笑了笑,试图跟徐贵妃讨价还价。 “只是什么 ”秦逸寒三番四次的顾左右而言他让秦贵妃眼睛眯了眯,有些不高兴了,她抄起案桌上的红玉梅花盖碗狠狠掷了出去,“寒儿,你实话告诉母妃,你是不是对谢思琦那等身份卑贱的女子动了心 ” *** 与此同时,燕王在左公公的带领下进了御书房,秦逸墨还有三日即将前往边关,为此圣上召见了他,可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圣上不高兴了,圣上一把推开怀里的张美人,脸色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 “燕王难道不知温国公千金是谢无宴的未婚妻 ” 第22章 “回父皇,儿臣记得谢氏一族流放边疆那会儿,谢家已经将定情信物退还给了温国公府,照这么说,温姑娘已经不能算是谢无宴的未婚妻了。” 李公公不明白燕王殿下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但他清楚,事实绝对不像燕王殿下说的这般简单,他无声跪了下去。 “那就算谢无宴跟温国公千金的婚约已经作废,温国公千金为了谢无宴连国公府姑娘的身份都不要了,这在京城可谓是人尽皆知,墨儿这是打算娶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女子?”皇帝那张保养的极好的脸上浮现几分笑意,冷眸有几分锐利,像是要从秦逸墨的脸上看出秦逸墨的心思。 “父皇有所不知,早在昔年温姑娘在宫中做朝宁妹妹伴读之时,儿臣就对她一见倾心,只是当时温姑娘已有婚约在身,儿臣便将这份情意埋在心里,而今温姑娘婚约已经解除,她人又恰好在边关,儿臣不日也将前往边关城,说不定这就是天定的缘分,所以这次,儿臣不想放弃。”秦逸墨淡然一笑,在帝王面前跪了下去,言辞之恳切,让张美人都为之侧目了,张美人偷偷地看了燕王一眼。 他说得言之凿凿,打消了圣上眼里的警惕,圣上没有第一时间开口,玉软花柔,容貌肖似徐贵妃的张美人却是笑着开口:“皇上,臣妾瞧着燕王待温姑娘是一片真心,温国公对圣上一直以来也是忠心耿耿,若是燕王娶了温姑娘,也不失为一桩金玉良缘,至于温姑娘当初去边关,肯定是因为年纪还小,想来在边关的这一年,温姑娘已经想通了。” 圣上有些意外地看了张美人一眼,其实张美人心思不难猜,因为她的这番话明面上是在帮燕王,实则是向徐贵妃投诚,毕竟当年徐贵妃能够入宫就是依仗燕王的外祖父,燕王此番能够代替威远将军戍守边疆,便是因为燕王的外祖父力排众议跟徐贵妃的枕边风,燕王想娶温棠,肯定是为了温棠背后的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一族的势力,帮燕王,也就是在帮徐贵妃跟太子,这点,帝王心知肚明。 其实圣上对一个闺阁女子根本无甚印象,但温国公与夫人卢歆就这么一个女儿,成全温棠跟燕王,也是成全温国公夫妇的思女之情。 皇帝脸色缓和不少,“墨儿对温姑娘一片真心,朕自当成全,此事墨儿可问过温国公夫妇的意思了?” 温国公乃朝中重臣,一品国公,温国公夫人卢歆是百年世族范阳卢氏的嫡女,他们家女儿的婚事,圣上不欲逼迫,尤其是温国公千金当下还不在京城。 皇帝愿意松口,最高兴的莫过于秦逸墨了,温棠,他势在必得。 秦逸墨拱了拱手,声线悦耳,“儿臣晚些去温国公府拜访温国公跟温夫人。” 皇帝摆了摆手,张美人非常懂规矩地趴到皇帝的胸口,帮皇帝宽衣解带,柔柔地开口:“皇上。” 秦逸墨跟李公公同时垂下眼,轻手轻脚地出去,因着是有要事入宫寻圣上,秦逸墨表现得风尘仆仆,燕王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口,小厮看到秦逸墨迎上前:“王爷。” “去温国公府。”秦逸墨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眉梢更是藏不住的欣悦。 温国公府身处京城闹市,越往里马车越不好过去,秦逸墨在巷子的尽头便下了马车,管家看到秦逸墨那叫一个高兴,连忙让人去告知国公爷,温国公正在书房为一件事发愁,听说燕王殿下来了府中,温国公很是意外,“燕王怎么来了?” “老奴也不知,燕王殿下说有要事想跟国公爷商议。” 温国公只得先将一双儿女接入府中的事情放置一边,匆忙去正堂迎接燕王,燕王殿下秦逸墨,四妃之首贤妃娘娘的亲儿子,外祖乃当朝丞相,几位成年皇子中,除了太子殿下秦逸寒,当属燕王殿下最受圣上重用。 好像自从温棠那个逆女离开京城之后,宫里几位皇子鲜少会来温国公府,燕王殿下今日怎么来了,温国公一边思索,一边快步往正堂走,燕王秦逸墨已经在了。 温国公行叩首礼,“微臣见过燕王殿下。” “国公爷免礼。”秦逸墨掀了掀茶盖,上前亲自扶温国公起来,“本王今日贸然过来,不知有没有叨扰 ” “燕王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燕王殿下能来,我们温国公府蓬荜生辉。”温国公乐呵呵地笑,态度极其殷切。 下人呈糕点的呈糕点,送茶的送茶,在场的两个都是老狐狸,还都各有心思,如何会将心思放在糕点跟名贵的茶叶上,温国公是等着燕王先开口,燕王似是看出温国公的心思,直接开门见山,“温国公,本王想要求娶贵府千金温姑娘。” 温国公眼珠子一瞬间瞪大,求娶贵府千金,莫不是燕王已经知晓了嘉嘉的身份,他明明瞒得那样紧,燕王又如何得知,不过他本来就打算将嘉嘉给接回来,要是嘉嘉能够嫁给燕王,那还真是光耀他们家族门楣了,而且一旦嘉嘉被指婚给燕王殿下,那嘉嘉被接回府不就理所应当了。 温国公先是一愣,然后大喜过望,笑问:“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得知小女的消息 ” “国公爷,本王昔年对温姑娘是一见倾心,只是困于当时温姑娘已有婚约在身,这才压抑住了心中情意,现如今温谢两家婚约早已经解除,温姑娘亦是待嫁之身,本王不想放弃心头所爱,已向父皇请旨赐婚,现在便看国公爷跟温夫人是何意思了,不过请国公爷放心,本王日后一定会待温姑娘好。” 什么…… 燕王话里的后半段温国公已经听得不甚清楚,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所以燕王要娶的人是温棠,而不是嘉嘉。 想到这里,温国公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要是温棠那个逆女嫁给了燕王殿下,那日后等她回京,她岂不是要踩到他这个父亲头上。 还有,好端端的,燕王殿下要娶那个逆女做什么。 见温国公表情变了又变,燕王只当他是在牵挂还远在边关的女儿,跟他再三保证等他到边关之后,他会替他照顾好温棠。 燕王每多说一句,温国公心里越是恨得滴血,偏偏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他死死咬着牙,静静地听着燕王殿下跟他说对温棠那个逆女的喜欢,直到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 临了,温国公笑着跟秦逸墨说,“燕王殿下有所不知,小女性情极其执拗,尤其是在情事上面,燕王殿下之心,情比金坚,但微臣怕小女无法消受。” 秦逸墨:“国公爷这是说的哪里话,等本王去了边关,本王自会好好与温姑娘培养感情。” 言外之意便是只要温国公答应就行了。 而在一国皇子面前,温国公自然不敢拿乔,眼见燕王是执意要娶温棠那个逆女,他脸色勉强,点了点头 。 秦逸墨以茶代酒,笑眯眯地敬了温国公一杯。 从温国公府出来之后,秦逸墨眼神锋芒毕露,又乘马车回到皇宫,这次皇帝没说什么,沉声道:“李长海,拟旨。” 这个旨意,便是赐婚圣旨了。 第23章 朝宁九年初夏,圣上赐婚温国公千金温棠跟燕王秦逸墨,此事 最先 在宫中传开,徐贵妃听说 之后眉梢一挑,艳红色的丹唇向上勾了勾,“你说 什么,燕王要 娶温棠?” “回 贵妃娘娘,赐婚燕王殿下跟温姑娘的圣旨已经晓谕京城。”婢女兰儿低下头。 徐贵妃五官娇媚,懒洋洋地靠在美人 榻上,表情看上去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不高兴。 她不说 话,婢女也不敢贸然开口,将头埋得更低。 殿内沉默许久,徐贵妃懒懒地闭上眼,声音娇媚动人 ,“去请贤妃妹妹过来。” 贵妃娘娘的命令,宫里谁敢违抗,不到 一炷香的时间 ,一袭藕黄色宝相花缎宫裙,青丝挽成惊鸿髻的贤妃便来到 坤宁宫,“贤妃娘娘,您里面请。” “姐姐。”她双靥带笑,人 未进来,声音就传了进来。 “妹妹来了,坐吧。”徐贵妃抬起眼,嗓音娇娇懒懒的,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儿。 “谢姐姐。”贤妃姿态贤淑温婉,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宫里的人 每次提到 贤妃,无不称赞她不争不抢,性子很好,可只有与贤妃亲近的人 知道,贤妃娘娘根本不是不争,而是在潜伏,应该说 ,后宫之中,不管是徐贵妃,还 是贤妃,都是有野心的人 。 “一日不见,姐姐瞧起来更美了,难怪皇上一刻也离不开姐姐。”贤妃假装不知徐贵妃请她过来的意图,笑着捂唇。 “妹妹这是说 的哪里话,今日圣上不就召见了张美人 ,要 不是有张美人 的枕头风,妹妹还 不一定能得偿所愿不是。”徐贵妃一勾手 指,婢女们鱼贯而入,呈上新鲜的荔枝,今年江南进贡的荔枝有一半都送到 了坤宁宫,足见圣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 锦棠玉华 第15节 看着琉璃盘里的荔枝,听着徐贵妃的话,贤妃眼里既没有艳羡,也没有慌张,而是面露无奈,“瞧姐姐这话说 的,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温国公府的温姑娘喜欢的是曾经的小国舅,嫔妾作为人 母,肯定希望墨儿能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无奈墨儿早在多年前便对温姑娘一见钟情,非要 娶她为妻,嫔妾也没办法。” “贤妃妹妹这是说 的哪儿话,当年本宫之所以能够入宫,全 倚仗义父,徐家对本宫的恩情,本宫一直没有忘记,有些东西,妹妹想要 ,当姐姐的定不会吝啬,只有一点 ,本宫不喜有人 算计到 本宫的头上,妹妹可明白?” “嫔妾当初能平安生下墨儿,多年深受皇上宠爱,也是因为有姐姐在,姐姐对嫔妾的好,嫔妾一直都记得。”忆起往昔,贤妃眼都红了,边拿帕子擦拭眼角边向徐贵妃表忠心。 徐贵妃:“墨儿是本宫看着长 大的孩子,本宫自然希望他能娶一个高门贵女,但本宫丑话说 在前头,温国公府门第是高,可是她们府里教导出 来的女儿并不出 色,将来绝对不会是个好的妻室,而且她心不在墨儿身上,留在墨儿身边也是个祸害,妹妹还 是未雨绸缪,尽早为墨儿择两位家世优良、贤惠温良的侧妃才是。” “嫔妾明白,嫔妾会留意的。”该说 不说 ,徐贵妃这一番话倒是说 到 了贤妃的心坎里,因为出 自贤妃的私心,她是想让自己 的侄女嫁给秦逸墨做燕王妃,但为了上头那个位置,她只能先 委屈自己 的侄女了。 贤妃面上柔弱,眼里却是闪过一丝狠戾。 === 书房,温国公府。 自燕王秦逸墨走后,温国公立在窗前站了许久,一句话都不说 。 小厮见状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咱还 要 去兰心苑吗?” 温国公沉沉地闭上眼,一想到 那个逆女即将成为燕王妃,他就如鲠在喉,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今日先 不去了,去夫人 那里。” “是,老爷。” 卢歆的院子在温国公府偏北方的位置,明明是初夏时节,她这院子却清冷的就跟冬日似的,连奴仆都看不到 几个,嗑瓜子磕的正起劲的李婆子跟荷花看到 温国公,吓得跟个什么似的,匍匐在地上不敢起来,身体一直在颤抖,生怕温国公会责罚她们。 国公爷几个月都不踏进夫人 的院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夫人 呢?”温国公将手 负在身后,声音沉沉的,面色不怒自威。 “回 老爷,夫人 就在里面。” 温国公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进了房,外间 竟没有看到 人 ,人 在里间 ,还 是那副要 死不活的样子,抄写着佛经,温国公忍着从胸腔涌上来的恶心,声音和缓,“我有一件事 要 与夫人 说 。” 卢歆只当没听见,继续做手 头上的事 情,一副波澜不惊的态度。 温国公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咳嗽一声,“是关于温棠的。” 卢歆原本蘸墨的动作一顿,那双无神的眼睛刹那间有了灼人的光亮,就那么盯着温国公,温国公被她看得竟然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他道:“方才燕王殿下过来寻我,说他年少之时便对温棠一见倾心,想要 娶她做正妻,若是我未猜错的话,赐婚圣旨应该很快送到 府上。” 京中不缺世家望族,各大州县亦不缺名门望族,是以这京中大家闺秀虽多,但也不是光家世好就能做皇子妃,皇子喜欢,家世,以及圣上跟皇子生母的认可三者缺一不可,燕王怎么就看上了温棠呢。 卢歆心口一窒,险些以为自己 听错了,她眼里闪过震惊之色,只觉荒谬至极。 “可棠棠不是无宴的未婚妻吗?”卢歆抬起温婉的面庞,反问一句。 “温棠跟谢无宴的婚事 是废后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现在人 走茶凉,这桩婚事 自然不必再 提了,温棠身为你我独女,先 前被夫人 给惯坏了,性子桀骜不驯,目无尊长 ,等 她回 京之后,我会请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她规矩,教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妃。” 温国公在心里建设许久,算是想通了,反正都是他温国公的女儿,温棠做了皇子妃,那嘉嘉的身份必定跟着水涨船高,将来就算不能嫁皇子,也能嫁一个门第更高的男儿,这也足够了。 见他一副真心疼爱女儿的模样,卢歆看得几乎要 作呕,“老爷是真高兴棠棠能嫁给燕王,还 是觉得棠棠要 是做了燕王妃,你跟你心上人 的女儿就能许一个更好的人 家 ” 有些话卢歆已经憋了很久了,这次算是一次性爆发 了,她撑着桌面站起来,这一刻的温国公夫人 哪是一个要 寻死觅活,憔悴不堪的深宅妇人 ,分明是一个恨不得将温国公剥骨抽筋的疯子。 温国公还 真被她这架势给唬住了,脑袋都懵了一下,她是如何知道的,“你说 什么 ” 温国公料到 燕王会知道,但从未想过卢歆会知道。 她既知道,为何不质问他,不对,还 有温棠那个贱人 知道。 温国公粗喘着气,手 臂青筋暴起,他没有去看卢歆的脸色,而是在想温棠那个逆女实在是狡猾,当日要 不是她跟他保证为了不让她母亲伤心,她绝不将此事 告诉她母亲,他定会在当日就掐死她。 “老爷还 要 妾身说 的再 明白一些吗?你,人 前高高在上的温国公,体贴入微的好丈夫,温文儒雅的父亲,实则迎娶正妻之前变已与外头的人 生下了外室子,在跟正妻生了女儿之后为了弥补外室,又 跟外室生了个女儿,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就是个伪君子。”卢歆就这么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如今你还 倒反天罡想让一个外室的女儿做皇子妃,难道老爷不知道燕王想要 娶棠棠,有一半是因为范阳卢氏吗?” 一个外室的女儿想拿她女儿当垫脚石,痴人 说 梦。 此刻外头守着的人 也都听见了,温国公跟卢歆的亲信肯定都知道主子间 的那些事 ,但还 是有很多人 是不知情的,所以不知情的下人 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 会是这样。 所以夫人 终日礼佛,是因为已经对国公爷失望了。 众人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的耳朵,在姑娘离京之前,国公爷跟夫人 在人 前是何等 的琴瑟和鸣啊。 “皇室择选皇子妃,最看重的是品行才学,嘉嘉性子比温棠柔顺,对待长 辈比温棠孝顺,品行也不比温棠差,有我这个父亲在,她如何不能嫁个好人 家。”在卢歆刚开始质问的时候,温国公心里还 生出 一丝愧疚,但转瞬一想,他又 有什么错呢,素娘可是他的心爱之人 ,他跟他的心上人 诞下孩子,难道还 违背天条不成,“既然夫人 已经知道灵儿跟嘉嘉的存在了,那改日挑个日子让灵儿进府吧,承儿还 是继续养在灵儿膝下,嘉嘉就记在夫人 名下,教导还 是由她亲娘来。” 让她教导女儿,她就将自己 女儿养成那样顽固不化、目中无人 的性子,温国公肯定不放心将嘉嘉送到 她身边教养,另外也是担心卢歆会对小女儿不利,所以还 是将小女儿记在她名下,但不需要 她教导为好。 这个想法一冒出 ,温国公腰板都挺直了,眼睛里的兴奋不加掩饰。 卢歆冷笑一声,掩在袖子里的手 都在抖,她在红宝石锦匣里取出 一张纸,递给温国公,“妾身知道老爷对你的外室一片真心,情深意浓,妾身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老爷将这个签字画押吧。” 什么签字画押…… 温国公以为她是要 耍什么手 段不让自己 将灵儿她们接回 府,眼露讥诮,正要 讽刺两句,就看到 那纸上大大的三个字—— “和离书。” 这个贱人 ,竟然敢威胁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国公出 声质问,语气有些冲,甚至带着几分怨怪。 “就是老爷所看到 的意思,老爷要 是想将外头的女人 跟孩子接入府中,那就签下这份和离书,交给官府盖章,否则,妾身断然不能容忍外头的女人 跟孩子进府。” “你——”温国公扬起手 ,但到 底是存了一丝冷静,将手 掌放下来,怒斥一声,“不可理喻。” 说 罢,温国公直接甩袖离去。 === 边关的初夏,池中的莲花亭亭玉立,可供观赏,莲蓬开得最好,可做零嘴儿。 一到 夏天,谢禾蓁就多了一个兴趣,那就是剥莲蓬,但是她最喜欢的还 是给温姐姐跟周大公子剥,而不喜欢给谢时予剥,为此,谢时予还 吃醋谢禾蓁怎么不喜欢给他剥莲蓬,而因为谢禾蓁喜欢剥莲蓬,谢时予也爱上了剥莲蓬,但他只喜欢给谢禾蓁剥莲蓬。 连翘还 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往温棠的住处跑,在其他人 眼里,便是温棠跟周二公子救回 来的孤女走得极近,但实则不然。 而近日,北翼蠢蠢欲动,谢无宴在军营每次一待就是数日,边关城中的百姓听说 此事 ,纷纷去粮仓籴粮。 边关连日暗沉的天色跟笼罩的乌云好像也在昭示着“风雨欲来”。 军营里的事 情,周衡没有插手 太多,他还 在继续抓害死启云镇张秀才跟他娘子,以及在边关四处散播谣言的年轻男人 ,可说 来也巧,那个人 好像一夕之间 在边关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找不到 任何踪迹。 这日,温棠跟谢禾蓁面对面的下棋,谢禾蓁皱了皱眉,主动跟温棠提起了这事 ,“温姐姐,此人 必定是狡猾之人 。” 谢禾蓁最害怕的就是这人 故技重施,他害死张小娘子不就是因为冒充了张小娘子的丈夫,上次启云镇的事 情已经闹得人 心惶惶,谢禾蓁还 真担心再 出 一桩这样的事 ,若是再 出 一桩这样的事 ,先 别说 边关城外了,边关城内就要 先 乱了。 “该妹妹落棋了。”温棠今日着一袭素色藕荷罗裙,云髻用一支海棠步摇轻挽着,气质清丽脱俗,她轻声提醒谢禾蓁。 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连忙落下一子,可她这子一落下,她完全 输了,谢禾蓁面露苦恼。 温棠笑问:“妹妹还 要 再 来一局吗?” 谢禾蓁疯狂摇了摇头,兴致缺缺,反正她也赢不过温姐姐,再 下还 是输。 温棠没有跟谢禾蓁说 下一局她让他三个字,而是让她看桌子上的棋盘,谢禾蓁十分好奇地看向桌子,然后她发 现了,温姐姐好像是提前预判到 了她会落子的位置,所以她每一次落子都是在给她设计陷阱,而她还 傻乎乎的按照温姐姐预判的去下,以为自己 会赢,结果自己 输的一败涂地。 谢禾蓁盯着棋盘,蓦然想到 刚刚温姐姐打断她的话,难道周大人 已经查到 启云镇害死张秀才跟张小娘子的人 是谁了,还 是因为背后之人 预判到 了周大人 的动作,所以每一次都让他逃掉了。 而就在这时,周府派来小福子,小福子一脸的行色匆匆,“温姑娘,周大人 请您过去一趟。” “燕王殿下过来了?”温棠抬起潋滟如水的狐狸眼,问。 “姑娘去过就知道了。”这话小福子也不敢接,他挠了挠头,小声道。 谢禾蓁最不喜欢有人 说 话吞吞吐吐,但周府的人 她又 不好指手 画脚,她索性一把拉起温棠,“走吧,温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温棠跟谢禾蓁之间 ,明显是谢禾蓁与周府走得更为亲近,周衡夫妇也特别喜欢谢禾蓁,所以她去还 能给温姐姐撑一下场子呢,当然,她也很好奇,周大人 这个时候请温姐姐过去是所谓何事 。 等 温棠跟谢禾蓁去了周府才知,比燕王殿下先 过来的是一道赐婚圣旨,被赐婚的人 是温棠跟燕王秦逸墨。 在派人 去请温棠的同时,周衡也派人 去军营请了谢无宴过来。 第24章 营帐里面,谢无 宴,林青,以及一众副将正对着地图研究,这时,一个身穿铠甲腰配长刀的士兵在外求见,“谢郎君,周大 人身边的小福子说有要事 求见。” “让他 进来。”谢无 宴温润如清泉的嗓音传了出去,士兵帮小福子掀开帘子,小福子看到营帐里这么多人,大 气都不 敢出,作 揖,“奴才见过 谢郎君。” “何事”谢无 宴偏头看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表情犹犹豫豫的,似乎想开口,又似乎不 敢开口。 林青看他 这副模样,微微挑了挑眉,“小福子,你有什 么话就直说吧,大 家都是自己人。” 犹犹豫豫的做什 么。 “回谢郎君,林小公子,京城有圣旨传来……”小福子在众人“锐利”的视线中,磕磕绊绊的开口,说到最后连头都完全低了下去,“圣旨的内容是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 “你说什 么 ”林青眼里难掩错愕,下意识去看谢无 宴的脸色,只见年轻郎君宛如墨画的眉目像是染了一层风霜,深沉而不 见底。 其 他 副将也是面面相 觑,毕竟这边关城谁不 知道温姑娘是谢郎君的未婚妻,温姑娘当初便是为了谢郎君才来的边关。 圣上就算赐婚也该是赐婚温姑娘跟谢郎君,怎会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这不 都乱套了吗。 正想着,一贯在人前温文 尔雅的谢郎君已经掀开帘子出去,林青被他 吓了一跳,急忙追了上去,“喂,谢无 宴,你要去哪儿 ” 只见谢无 宴上了一匹红棕色骏马,一扯缰绳,马蹄扬起 ,年轻男子清隽风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林青面前,林青拍了拍脑袋,担心会出事 ,他 随手牵走一匹马儿,一夹马腹,“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温国公府千金温棠出身名门,柔顺温嘉,才情出众,堪担大 任,仰承皇太后慈谕,特赐为燕王之正妃,望尔夫妇和 睦,琴瑟和 鸣,钦此。” 此刻周府正堂的人脸色各异,周衡是万万没有想到宫里会有这么一道旨意传来,但是转而一想,天家择人,哪能由 得 你喜欢谁就选谁,至于云淑,她心思 玲珑,看什 么事 情都比周衡要看得 明白些,温姑娘是去年来的边关,若圣上早已属意她为燕王妃,那在去年温姑娘离京之前,圣上就会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何以会等到今日,这桩圣旨是谁求来的,不 言而喻。 温姑娘看似成了尊贵的燕王妃,其 实就是一枚棋子,一枚被燕王母子拿来巩固地位的棋子,当今贵妃娘娘只是丞相 府义女,结果宠冠六宫,唯一的儿子被立为太子,那作 为丞相 府嫡女的贤妃娘娘难道就不 会心生不 平,做母亲的,哪个不 盼着自己孩子好,一个义女的孩子都能做太子,那她嫡女的孩子怎么就不 能做太子了,所以燕王母子需要借助外力帮燕王殿下巩固地位,刚好温姑娘就成了这份外力。 坐在素舆上的周清风有些担忧的看了温棠一眼,表情严峻,周知晗则是紧紧皱着眉,唇瓣张了张,想说些宽慰的话,又不 知从何开口,因为她跟温姑娘认识许久,她觉得 温姑娘根本就不 在意那些荣华富贵跟虚名,她若在乎,那她还来边关作 甚,就在京城当她的千金大 小姐不 就好了,可是天家赐婚,她们也不 能公然 抗旨。 堂中情绪最激动的莫过 于谢禾蓁,因为她深知燕王殿下根本就不 是因为喜欢温姐姐才想娶温姐姐为妻,而是看中了温姐姐背后的家族权势,年少因为长姐的缘故,谢禾蓁经常宿在太极宫,宫里的几位跟温姐姐年纪相 仿的皇子有事 没事 的时候就向温姐姐献殷勤,谢禾蓁还因为这事 在长姐面前提过 一嘴,皇后长姐听后无 奈地摇了摇头,“你啊,天下不 定,藩国分裂,则世 家势大 ,你温姐姐出身名门望族,难免惹人觊觎,不 过 不 是觊觎她这个人罢了。” 当年的谢禾蓁听得 懵懵懂懂,不 太明白长姐话里的意思 ,但后来的谢禾蓁明白了。 相 反,正堂之中最镇定的人就是温棠了,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圣旨收拢,递给翠兰。 周衡跟云淑作 为长辈,倒是想规劝一番,只是这话却不 知从何说起 。 一来吧,古往今来,能成为皇子正妻的女子本就是容貌才情样样不 俗,当朝燕王出身贵胄,生母位分又高,若真论 起 来,这桩婚事 不 失为一桩好婚事 ,只是因为温姑娘喜欢的人是谢郎君罢了,这二来,是因为温姑娘表现得 极为平静,倒是让周衡跟云淑不 知道说些什 么好了。 好在谢无宴已经来了。 周府门口,林青匆匆跳下马,气喘吁吁、不管不顾地拦下谢无宴,“谢无 宴,你冷静点。” 别看此刻这人面色沉静,跟个没事 人似的,但以林青对他 的了解,他 是想发疯,只是他 是人人敬仰的谢郎君,是受规矩礼仪熏陶的名门子弟,他 不 能也做不 出来那等有背他 身份的事 情,作 为他 的好友,林青也不 希望事 情到最后演变成无 法收拾的地步,更何况眼下只是圣上赐婚,又不 是明日温姑娘就要跟燕王殿下成婚了,事 情肯定还是有转机的。 “林二公子放心,无 宴自然 有分寸。”谢无宴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他 凤眸微垂,慢条斯理道。 锦棠玉华 第16节 林青有些狐疑的看他一眼,只见年轻男人眸光清明,很是平和 ,林青这才稍稍安下心,方才这人突然掀开帘子离开真是吓死他 了,认识这么久,他 还从未见谢无 宴如此冲动过 ,林青撇了撇嘴,选择退一步,“你可要说到做到。” “自然 。”谢无 宴微微笑了笑。 只是这抹笑让林青觉得 有些不 太寻常,分明就不 是出自真心。 “谢郎君,林小公子,你们这边请。”门口周衡已经派管家在等着了,一见二人的身影,管家连忙过 来迎接。 谢无 宴到正堂之后,第一眼看的人便是温棠,少女温柔但坚定的眸光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看过 来,谢无 宴将手负在身后,眸光没有躲闪,他 对周衡道:“周大 人,无 宴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温姑娘说,不 知我们可否先走一步?” 周衡正愁不 知道说什 么,谢郎君这话正合他 心意,周衡点了点头。 周府门前,谢无 宴率先上马,然 后一把将温棠捞了上来,骏马如箭般疾驰,来到了边关城的燕山关,与城中景色不 同,此处犹如世 外桃源,映入眼帘的是葱翠绿色,苍茫一片,花草散发着清香,让人感到无 比惬意。 这是温棠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来这里是她第一次踏进边关城,谢无 宴带她过 来,也是在这里,谢无 宴问温棠为何要跟来,温棠清婉一笑,告诉他 她想要讨一个公道,想要盛世 清明。 而这次,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似乎能猜到谢无 宴要问什 么,温棠开口:“谢……” 刚好,谢无 宴也开了口:“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最后还是谢无 宴选择退一步,他 盯着她如山的眉梢,清润而笑,“温姑娘先说吧。” 只见容颜清丽,狐狸眼微微上翘的少女缓缓开口,嗓音坚定而有力,“谢无 宴,我不 会负你。” 温棠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敢爱敢恨,性子坚定,连她的外祖父都曾笑话她,小姑娘看起 来柔柔弱弱的,但凡决定的事 情九头牛都拉不 回来,可她的外祖父也曾遗憾温棠只是个姑娘家,她若是个男儿,定能延续范阳卢氏清流之风,既能做谋臣,也能做上阵杀敌的将军。 谢无 宴掩在广袖里的手指蜷缩了下,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温棠眸中神色比吹过 的细风还要婉柔,一双狐狸眼盈盈动人,她接着说:“温棠心仪谢无 宴良久。” 所以这桩婚事 ,她会自己去解决,她的父亲此刻只怕要恨死她了,恨为何这桩“好”婚事 落到了她的头上,她不 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所以她不 会做这燕王妃。 若说少时在京中待字闺中的温棠像一株玉兰,那么现在的她更像蜀葵,既是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又是一个对世 事 、并不 逊于男儿的女郎。 他 的未婚妻真的很厉害…… 谢无 宴在心里喟叹一声,上前将温棠拥入怀中,温香软玉在怀,年轻郎君微微阖上眸,温棠也没有反抗,不 知过 去了多久,谢无 宴才缓慢出声:“卿之心,亦无 宴之意,此生此世 ,谢无 宴都不 会辜负温棠。” 不 止今生今世 ,永生永世 ,谢无 宴都不 会辜负温棠。 这桩婚事 ,她不 想,谁也不 能勉强她。 微风拂过 ,将少女及腰的青丝跟男人半束的墨发缠绕到了一起 。 “老爷,你说温姑娘跟谢郎君不 会就此疏远了吧?”正房里面,云淑还兀自担心着,看了周衡一眼。 在云淑看来,温姑娘跟谢郎君是两 情相 悦,她们本就应该在一起 ,谁知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宫里的皇子,任凭她们有天大 的本事 ,那也不 能跟皇家斗啊,那岂不 是谋反。 可要是她们两 个真要因此而疏远,云淑也觉得 可惜,毕竟温姑娘跟谢郎君真的很般配。 “不 管疏不 疏远,那都是温姑娘跟谢郎君的选择,何况燕王殿下不 日到访边关,圣上的赐婚圣旨都已经到了边关,温姑娘跟谢郎君若是在燕王殿下面前表现得 太过 亲近怕是也不 成。”周衡叹了口气,要比云淑看得 开。 至少在明面上,现下温姑娘已经是燕王殿下的未婚妻,就算边关没有京城规矩那么多,她与谢郎君走得 太近怕是也要引起 燕王殿下的不 满,至于谢郎君,国舅府一族本就是流放,要是谢郎君再落个“觊觎皇子妃”的罪名,那岂不 就罪加一等了。 云淑叹了口气,她是真的跟喜欢温姑娘,所以不 想她成为一颗被别人利用的棋子,但一旦牵扯到皇家争斗中,尤其 是储君之争,就算不 想那也得 被迫牵涉其 中去。 因着是宫里圣旨,温姑娘成了燕王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边关城,卢范自然 听说了,他 脸色微变,抄起 桌上的折扇便出了门。 看到温棠跟谢无 宴,谢时予还有谢禾蓁都在,卢范吊儿郎当的笑容一收,直接开门见山,“都说长兄如父,今日我卢范做主,你二位不 如先成婚吧。” 要是成了婚,那赐婚圣旨岂不 是就作 废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第25章 谢禾蓁被 他这话给 吓了一跳,先成婚…… 其实要是赐婚圣旨没到边关,哥哥跟温姐姐先成婚肯定能成,可现在的问 题是赐婚圣旨都已经送到了边关,卢家表哥的主意肯定是不成了。 眼下哥哥跟温姐姐要是举办婚事,那不明晃晃地是在跟天家作对吗,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卢范何尝不知道他这个 想法太过冲动,可他就是觉得憋屈,他的妹妹都不喜欢燕王殿下,为 何圣上还要逼着她嫁给 燕王殿下。 卢范这个 人吧,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有时候说 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但他很在乎他的家人,尤其是嫁到京城的姑姑,因为 卢歆的缘故,他对温棠这个 表妹其实十分关心,温棠刚来边关那会儿,他对温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为 别的,只 是他不想他的妹妹受苦。 但他更不希望他的妹妹嫁一个 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对方还满腹心机的人吧,徐贵妃一党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卢范一脸的不高兴,手 中价值千金的扇子都要被 他给 折断了。 谢无宴看了卢范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她还未及笄。” 他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卢范更来气了,他都怀疑那晚除夕这人跟他说 的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是不是都是醉话,他若真在乎他妹妹,此 刻只 怕恨不得要跟人拼命,他竟然 这般镇定。 卢范气呼呼地盯着谢无宴,情绪都写在脸上了,温棠见状有些无奈,她体态轻盈地起了身,嗓音很柔和,“表哥,借一步说 话。” 卢范后知后觉,那就是他妹妹好像也很镇定。 她仅仅只 是一句话,卢范便 猜到她肯定是要为 谢无宴说 话了,兄妹两人来到后山的竹苑,温棠亲自给 卢范斟了一杯茶,递给 他,卢范看着她手 中的茶,不由轻哼一声,“妹妹别以为 一杯茶就可以将 我给 打发了,你就说 谢无宴这个 男人靠不靠得住,圣上赐婚你跟燕王,他明明知道你不愿,也明明知道你心悦于他,结果 呢,他表现得这么淡定。” 他都要为 他妹妹感到不值得了。 “那表哥觉得他要如何做呢?带我私奔,还是公然 造反,告诉天下人为 了我温棠,他愿意当个 乱臣贼子?”温棠不由笑了一声,弯头反问 卢范一句。 卢范被 她这句话噎得说 不出话来,他腹诽一声,“那他也不能表现得这般从容吧。” 他都没看出对方对他妹妹的在意。 “表哥,我们都只 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所以在乎情爱,可人活在这世间,也不是只 有情爱,先皇后娘娘蒙冤而死,废太子被 圈禁,朝容公主和亲北翼,北翼蠢蠢欲动,待公主也不好,谢家如今已如一盘散沙,行事稍有不慎,便 会被 人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表哥可知,边关有不少来自京城的眼线。” 卢范听后便 没有那么生气了,他沉默许久,其实他知道谢无宴的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不仅仅是他亲生父母的命跟他长姐的命,还有十二岁太子被 废跟圈禁以及朝容公主小小年纪就被 送去和亲的仇恨,当今圣上何其偏颇,先皇后生下的嫡出公主封号定为 “朝容”,寓意着“包容”,所以在朝堂动荡不安,他毫不犹豫的将 嫡出公主送去和亲,丝毫不顾及女儿嫁过去是不是会饱受折磨,会不会过得不好,徐贵妃生下的女儿封号便 是“朝阳”,一心向阳,一出生便 享有一品公主的封号跟食邑,千娇百宠,准许朝阳公主与 皇子们一起去尚书房进学,他妹妹当时不就被 挑中做了朝阳公主伴读,还是贵妃娘娘钦定。 谢无宴将 来是一定会回到京城的,只 有回到京城,才能报仇。 “好吧,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妹妹有理,那妹妹打算怎么办,真嫁给 燕王殿下吗?”卢范揉了揉额头,即便 是要为 皇后娘娘平反,让圣上解废太子的幽禁,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他妹妹明年就要及笄了。 温棠姿态清扬婉约,她垂眸看着拇指上薄薄的茧,“表哥,这世上还有一个 人比我更不想让我嫁给 燕王。” “是谁?”年轻男嗓有几分疑惑。 “温国公想必是最不希望我嫁到皇家的那个 人。” “为 何?”卢范情不自禁地问 ,有时候他是真不明白这个妹妹为何表现得对姑父特别怨恨,怨恨到父亲都不想喊,可是姑姑跟姑父又那样恩爱,恩爱到十几年来只有妹妹一个女儿,因为 姑父担心姑姑再遭一次罪。 “因为 父亲在外还有一双儿女,他肯定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嫁进皇家,而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儿反而嫁得不那么好。” “你说 什么?”卢范面色大变,拍案而起。 那日,绿影斑驳的梧桐树,温国公发现了温棠,那一刻,温国公看向温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情,反而有杀意。 他怀中的美娇娘都吓坏了,死死地揪着温国公的衣襟,声音都在颤抖,一副可怜见的,“国公爷。” 她们身边站着的一双儿女也用那种警惕跟愤恨的目光盯着温棠,温棠觉得荒唐,更觉得可笑,她一贯知道她的父亲不是个 好父亲,没成想不仅不是个 好父亲,更不是个 好丈夫,甚至连个 好人都算不上。 明明是个和煦的天气,温棠却觉得遍体生寒,她那日身着一袭浅紫色海棠软烟罗裙,腰束玉佩,身姿窈窕,带着暖意的阳光笼罩着她,衬得她是那样明媚清扬,若是忽略她的表情的话。 她赶在温国公出声之前开口,嗓音清清泠泠的:“我不会将 此 事告诉母亲,因为 我担心母亲会伤心,父亲……好自为 之。” 那句话是温棠用来唬住温国公的,因为 她看到了温国公眼中的杀意,在那之前,她的父亲总说 她被 惯的天高地厚,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天真浪漫,但是是他将 温棠逼成了那个 样子。 因为 温棠的这一句话,温国公放松了警惕,但不忘威胁,“你若真这么想,那为 父就放心了,你若敢将 此 事告诉你母亲,就别怪我这个 当父亲的狠心。” 只 要温棠在国公府一日,他就有无数机会下手 ,反正他早就儿女双全,这个 女儿,他不在乎。 “事实便 是如此 。” 卢范脸色涨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 伪君子,负心汉,枉他之前还如此 敬重这个 姑父,“那姑姑可知道此 事?” 第26章 在得到温棠的肯定之后,卢范整个人坐着一动不动,既是震惊,又是生气,震惊姑姑跟姑父的举案齐眉原来只是逢场作戏,姑姑的姻缘早就 出了问题,而他们都还不知道,气是气姑父明明有一个这么温婉贤惠的妻子 跟才 貌双全的女儿,他还不知足,竟然在外面养了外室。 卢范出生那会儿,姑姑卢歆还在家待字闺中,身为范阳卢氏的大小姐,兼具才 情跟品行,及笄之后来卢家提亲的人可 谓是踏破了门槛,这里面就 有温国公,温国公在卢范的祖父跟祖母面前将话可 谓是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早闻卢家大小姐有柳絮之才 ,他钦慕许久,愿聘她为妻,若卢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他一生都不纳妾,年轻时 候的温国公看起 来温良实 诚,说话侃侃而谈,卢范的祖父跟祖母很是欣赏,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才 将姑姑嫁过去,原以为姑姑会一生顺遂圆满,谁知就 是这个下场。 至于姑姑为何不和离,自然是为了防止姑父将他的外室跟外室生下的孩子 接回温国公府,鸩占鹊巢。 初夏的风是燥热的,天边没有一丝云彩,可 卢范却尝到了清凉的感 觉,这份凉是从骨子 里沁出来的,时 至今日,他算是什么都明白 了,为何妹妹幼时 会被送到国舅府跟国舅府的子 弟一起 进学,做了朝阳公主伴读之后时 常出入皇宫,因为姑姑根本不想她继续待在家里对着一个根本不喜欢她的父亲,至少国舅府的长辈跟皇后娘娘是真心疼爱她的。 卢范也明白 了她那日为何说“可 那些难道不是错的吗”,卢范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给温棠作了个揖,“让妹妹受委屈了,之前是哥哥不知情,哥哥跟你道歉。” 温棠轻轻摇了摇头,她眉眼弯了下,说卢范又没什么错,卢范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你父亲既然靠不住,不如我 传信给祖父,看看他能 有什么主意。” 卢家作为范阳第一家族,其权利还握在卢老爷子 手 上,是以家族子 弟又任何事情,都会先去跟卢老爷子 商量,圣上赐婚小表妹跟燕王殿下的事情,想必祖父已经知道了,卢范这一辈小辈中,卢老爷子 最疼爱的就 是温棠跟卢范,要是让祖父知晓表妹不想嫁给燕王殿下,祖父肯定会想办法。 温棠却是浅浅一笑,她眉似远山,一笑,极其明媚,她跟卢范卖起 了关 子 ,“表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我 跟表哥打个赌,燕王妃的人选最后会换人。” “成。”卢范将手 中的折扇“啪”地一下放在桌上,笑了,“要是最后表哥输了,表哥将京中的几家铺子 都让给你。” 如今的卢范可 一点都不怀疑他小表妹的本事,所以他相信表妹最后一定会赢,他也希望她能 赢,得偿所愿。 一炷香的时 间,卢范的情绪已经从来时 的怒气冲冲慢慢平静下来,温棠提起 裙角起 了身,问卢范,“表哥要在府里用 个膳再走吗?” 卢范方才 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早就 饿了,闻言迫不及待地跟温棠一起 去了正堂,几人关 系都很熟稔,围着一个八仙桌用 膳,卢范给自己的银樽倒满酒,作势就 站了起 来,“无宴兄,这杯卢范敬你,我 卢范只你一个妹夫。” 谢无宴平日里是个不怎么沾酒的人,但卢范敬酒,谢无宴没有拒绝。 因为哥哥们在喝酒,谢禾蓁眼巴巴地瞅着,谢时 予无奈地提醒她,“小丫头不能 喝酒。” 谢禾蓁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哥哥讨厌。” 原本凝滞的气氛顿时 得以放松。 夏日里,蝉鸣声总是不断,混杂着窗台铃铛晃动的叮铃声,温棠睡得迷迷糊糊的时 候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人很快便醒了,“翠兰。” 因着刚睡醒,少女嗓音还有几分沙哑,是难得的软绵,翠兰立马进来,道:“姑娘,连翘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温棠眉眼轻轻眨了眨。 彩莲过来替她梳妆,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若出水芙蓉,翠兰则是带连翘进来,连翘低眉顺眼,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担忧,进来的第一句话是:“温姑娘,小女子 方才 就 听底下的人说京中有圣旨传来,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可 温姑娘跟谢郎君不才 是未婚夫妻吗?” 温棠微微垂下眸,似是有些认命地开口:“天家择人,向来由不得人选择,我 亦如此。” 因她这句话,连翘目光闪了一下,她不由宽慰道:“温姑娘也别 太伤心了,世事无常,此一时 彼一时 ,说不定将来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 温棠在她的宽慰下,“勉强”点了点头,只是那笑容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连翘看着像是有些不忍,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跟温棠提议,“我 看这会儿天气很好,要不小女子 陪温姑娘出去走走吧。” “也好。” 两人一起 出了屋,沿着鹅卵石的小路走到莲花池中央的凉亭,粉色花蕊包裹着绿色的莲蓬,亭亭玉立。 锦棠玉华 第17节 温棠忽然开口:“连翘,你觉得一个四肢齐全的人无端端就在人间蒸发了,可 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 连翘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或许是在哪里藏起 来了呢。” “那要是将所有地方都搜罗了一遍还寻不到呢 ” 连翘脸色变了变,有些紧张地看了温棠一眼,小心翼翼问:“温姑娘是在说启云镇上害死张秀才 跟张小娘子 那个人吗?” “是。”温棠瞳孔漆黑,点了点头。 “温姑娘也知道,小女子 自幼家境贫寒,每日只知如何让自己跟弟弟不再挨饿受冻,其他的事情,小女子 一概不知,温姑娘若是实 在摸不清头绪,不如找谢郎君一起 商议。”连翘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可 她无意识捏紧的拳头出卖了她的紧张。 温棠眼睫微垂,随手 伸手 摘下一朵荷花,将里面的莲蓬剥出来,“正是因为商议不出来,所以想问问连翘姑娘这个局外人的意思,连翘姑娘怎么还紧张上了?难道我 会吃人。” 明明是极其犀利的语气,但配上她那副无辜温柔的表情,倒像是别 人多想了。 “温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女子 没有紧张,只是觉得这背后之人实 在太狡猾了些,周大人都抓了那么久还没抓到。”连翘手 中的白 帕子 被她揉成一团,她笑着开口。 “是啊,周大人抓了这么久还没抓到,说不定那人就 在周大人的眼皮底下呢。”容颜清丽的少女像是被连翘这话给点醒了,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连翘蹙了蹙眉,“小女子 觉得应该不可 能 吧,一个江湖之人,何以这么大胆。” “连翘姑娘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不会?他连杀人的事情都敢做,难不成还是胆小如鼠之辈?”温棠回眸,狐狸眼微微上翘,称得她的小脸极其生动,连翘却下意识移开目光,她柔弱的面色浮现几分忏愧,“温姑娘说的是,是小女子 想岔了,只是奴婢觉得周府有这么多士兵,侍卫跟暗卫把守着,料想那人一靠近周府就 被发现了。” “连翘姑娘的意思我 明白 ,方才 我 是在跟连翘姑娘说笑,晌午周大人派人过来告诉我 那个害死张秀才 跟张小娘子 的男人已经抓到了,正在刑狱大牢里等待会审。”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温棠已经将莲子 给剥好了,她温柔地往连翘手 里塞了半个莲蓬,道。 “那还真是个好消息。”连翘笑容瞬间变得极为真诚,“这下总算能 给张家还有张老夫人一个交代了。” 自从张家的儿子 跟儿媳出了事之后,周衡便将张老太太接到了周府,在边关 这等苦寒之地,张老太太能 养出一个秀才 的儿子 实 属不易,后来周衡才 查出,张老太太年轻的时 候便出自书香门第,只是身逢乱世,家道中落,才 草草嫁人生子 ,母子 相依为命。 听说温棠的盛阳书院缺夫子 跟人手 ,张老太太说她可 以去帮一下忙,周衡考虑几日之后便同意了,因为这对张老太太来说不仅是一个寄托,也是个慰藉。 *** 盛夏时 节,火红的烈日晃得人睁不开眼,屋外如同蒸笼,每到这个时 候,温棠就 不爱出门,除了要去盛阳书院点卯授课,白 日里温棠都不出门。 而带着亲兵的燕王也已经平安来到边关 ,因着燕王殿下身份特殊,周衡亲自去城门迎接秦逸墨,“微臣参见燕王殿下。” 马车上的两名侍女率先下马车,双手 平放在胸前,双膝及地,弯腰跪了下去。 紧接着,一身华服、风姿不俗的燕王殿下秦逸墨拂开帘子 ,踩在侍女的背上施施然下来,一副贵不可 攀的姿态,倨傲地看了一眼节度使 周衡,“周大人免礼。” “谢燕王殿下。”周衡起 身,乐呵呵地跟燕王示好:“微臣已经在府中备好了酒菜,燕王殿下这边请。” 燕王秦逸墨环顾四周,脸色没有一点高兴,甚至是冷了声音,嗓门大得所有人都能 听见,“温姑娘呢,怎不见她过来迎接本王?” 第27章 盛夏已至,边关 连着十天半个月都不曾下雨,但天色一连几日乌云密布,闷热得很。 小福子 着急忙慌地跑到温棠所住的府邸,脸色发红,大 汗淋漓,“温姑娘,温姑娘。” 温棠右眼皮跳了跳,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慌张,她提起裙角走了出去,“小福子 ,怎么了?” 小福子 看到温棠简直要激动的落泪,语气快速地跟她说燕王殿下已经到了边关 ,对方指名道姓要温棠过 去迎接,说着说着,小福子 皱紧了眉梢,“大 人跟燕王殿下解释姑娘身子 不适,所以 才没过 去迎接,但燕王殿下说他带了御医,正好可以 过 来给姑娘诊一下脉。” “燕王殿下人到哪儿了 ”听 到“燕王”两个字,温棠眉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显然对他不在意。 “应该快到了。”小福子 苦着一张脸,答道。 须臾,燕王秦逸墨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闯入温棠的住处,他一眼就看到庭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还是如以 前一样,喜欢着素色衣裙,带着不符合这个年 纪姑娘该有 的沉静,秦逸墨一生见过 许多人,寻常女子 的狐狸眼总是娇媚的,唯独温棠的狐狸眼带着几丝清冷之色,仿佛能轻易看透人的想 法,秦逸墨眉尖挑了挑。 温棠在他开 口之前行了个标准的福身礼,嗓音轻细温柔,“臣女参见燕王殿下。” “温姑娘不是身子 不适 怎么本王瞧着,温姑娘面色红润,倒不像是身子 不适的样子 。”秦逸墨三步做一步地来到她跟前,似笑非笑了声。 温棠不喜欢跟秦逸墨接触,她眉眼微颦,小脸微皱,“臣女早起脑袋有 些疼。” “以 本王看,温姑娘就是忧思过 重,容易多想 ,日后有 本王在,定会护温姑娘无虞。”秦逸墨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意有 所指地笑道。 一旁的彩莲跟翠兰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因为她们万万没想 到半路杀出个燕王殿下,还来这么一出。 温棠一句话也没多说,姿态柔顺,眉眼低垂。 秦逸墨仿佛也不需要她的答应,自顾自地接话:“本王刚刚瞧过 了,温姑娘现在这个府邸怕是还没有 温姑娘以 前在国公府的一个院子 大 ,也不知道这周衡是干什么吃的,不给温姑娘换一个大 院子 ,方才本王已经教训过 他了,此 次本王来边关 是接替威远将军的重任,可能要待上许久,周衡周大 人为本王准备的院子 紧挨着周府,三进三出,从 明日起,温姑娘就搬过 来跟本王一起住吧,正好培养一下感 情。” “温姑娘,你说呢?” 任凭她温棠是个再难啃的骨头,他秦逸墨也要定了,只有 娶了温棠,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才会成为他当上太子 的最 大 助力。 秦逸墨桃花眼微微眯了眯,但温棠只是轻轻福了福身,柔婉出声,“多谢燕王殿下好意,只是臣女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想 来回折腾。” 秦逸墨眼周的褶皱很深,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异常精明,笑起来眼睛更是透露着算计的意味,秦逸墨的生母是贤妃,因着徐贵妃的缘故,贤妃既在圣上面前得脸,在后宫也是如鱼得水,底下的妃子 都很敬重她,秦逸墨身为她唯一的儿子 ,从 小就是要什么有 什么,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温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已经让燕王有 些不悦。 真以 为自己是名门贵女,就可以 拿乔了。 他甚至想 提醒她一句,现在到底谁是她的未婚夫,一个废后的弟弟,她就这么喜欢,对方到底能给她带来什么。 就在燕王已经非常不高兴的时候,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从 门口传了过 来,“温姑娘。” 院子 里数双眼睛看了过 去,秦逸墨原以 为是谢家女子 ,没成想 是个衣着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女子 ,一看就出身卑贱,她似是刚看到燕王,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轻轻一勾,俯身一拜,“小女子 连翘见过 燕王殿下,燕王殿下安好。” 秦逸墨瞥了她一眼之后又望向温棠,见她一脸的淡定从 容,只觉荒唐,她在边关 都交些什么样的姐妹,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身份有 别,什么是杵臼之交,她一个百年 名门的嫡出姑娘跟一个出身卑贱的民女这般交好,也不怕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秦逸墨的嫌弃不加掩饰,都不应声,只是临走前深深看了温棠一眼,“既然温姑娘不愿,那本王也不强求,今晚周府设宴,温姑娘不如一起过去 ” “是。”温棠低眉顺眼,福了福身。 即便没有 秦逸墨,她今晚也是要去周府的。 秦逸墨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几分,等 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走,连翘飞快上前握住温棠纤细的手腕,“温姑娘,那燕王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还挺威严。” 温棠眉眼微弯,故意打趣她,“连翘姑娘今日莫不是为了燕王殿下过 来 ” “小女子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燕王殿下,所以 好奇,听 说如今朝堂之中除了太子 殿下,就属燕王殿下能力最 为出众,圣上喜欢的紧呢。”连翘低下头,柔柔开 口。 温棠姿态娴静,沉思许久,浅声开 口:“燕王殿下能力确实不俗,而且自少年 之时熟读兵书,极善谋略。” 而事 实是:“昔年 太子 殿下秦逸尘五岁能文,七岁能诗,十岁熟读兵书,敏慧过 人,被太傅称赞是‘少年 神童’。” “原来如此 。”连翘低下头,声音很轻,似是喃喃。 === 戌时三刻,周府在正堂设宴,燕王秦逸墨坐在上首,那幽深的眼光几乎黏在底下温棠的身上了,连带着温棠身边的周知晗都不自在了,拿筷子 的动作极其僵硬,宴会过 半,周衡身边的侍卫过 来在周衡耳边说了一句话,周衡脸色瞬间一变,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燕王殿下,下官有 一急事 需要处理,先失陪。” “周大 人,何事 这般急迫 ”秦逸墨搁下手中的高足杯,笑问。 周衡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跟秦逸墨解释,“殿下有 所不知,前阵子 边关 城的启云镇有 一户人家,下官于数几日将犯人捉拿归案,可方才下人来报称牢中有 人劫狱,下官担心会出事 。” 秦逸墨奇道:“还有 这事” 周衡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秦逸墨正缺一个在众人面前立威的机会,起了身,“不若本王陪周大 人一起去 看看何人敢如此 大 胆。” “燕王殿下请。”周衡马上放低了姿态,开 口。 秦逸墨刚跟周衡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望了那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温姑娘随本王一起去吧。” “臣女遵命。”此 言正合温棠的意,她温柔一笑,站了起来。 无人知道的是昨夜里,同样是周府凉亭,周衡皱眉问温棠,“所以 温姑娘怀疑这背后之人是南疆皇室的人,然后一直有 人在暗中帮他打掩护。” “是。” 周衡一脸的生气,重重一拍案桌,“那温姑娘可知这背后之人是谁 下官马上将他捉拿归案。” “周大 人,与其将其捉拿归案,不如反过 来利用之。” 周衡若有 所思,目光大 骇,“所以 这人就在我们身边 ” 夜色漆黑,树影婆娑,一行人来到监狱外,牢狱明显是有 打斗过 的痕迹,地上躺着数具尸体,侍卫们、狱卒们一脸难色,身体颤抖,“大 人,小人无能,让人给跑了。” 周衡神色一厉,急言令色,“那犯人可还在 ” 狱卒以 头抢地,磕了好几下,“犯人还在,就是同行相救他的人跑了。” “那你可看出救他的人的容貌长 相 ” “回大 人,是一名身姿纤细的蒙面女子 。” “一名女子”秦逸墨诧异扬眉,一个女子 ,竟然还有 这本事 ,在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秦逸墨似笑非笑地看了周衡一眼,语气微凉,“周大 人,看来你底下的人不行啊,连一名女子 都能让她跑掉。” “此 事 是下官的错,还请燕王殿下责罚。”周衡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 “罢了,此 事 就交给本王来处理吧,本王倒要看看一名女子 能有 多大 的本事 。”秦逸墨叹了口气,倨傲之色尽显。 周衡:“是,燕王殿下。” 秦逸墨要送温棠回去,温棠轻轻摇了摇头,“周府离臣女府邸不远,臣女自己回去便是了,燕王殿下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秦逸墨有 些意外地看他一眼,她这是想 通了。 得到关 心的秦逸墨眉尖微微往上挑,和颜悦色地带着他的人离开 。 等 秦逸墨的马车消失在小巷的尽头,牢狱里的墨羽才走出来,他衣裳凌乱,带着打斗后的痕迹,“温姑娘,周大 人,人已经抓到了。” “快带本官进去。” 牢狱外面空气清新,带着夏日的燥热,里面则是浓浓的血腥之气,士兵正将尸体往外抬,而最 里面的一间牢房,一个已经昏迷了的男人被绑在长 枷 上,尖嘴猴腮,身高腿长 。 墨羽拱了拱手,“属下已经问过 周管家,此 人是月前府里招进来的花匠,他为人老 实,一向沉默寡言,所以 其他人也没有 察觉到不对,直到今日小福子 按照大 人的吩咐给他扔了一张纸条,他才变了脸。” 周衡心神颤抖,忽然想 到昨夜他问温棠,“所以 温姑娘打算引蛇出洞 ” “是。” “那温姑娘打算怎么做 ”周衡还是想 不通,为了捉拿这背后之人,他已经花了很多功夫,可偏偏这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光凭他们的力量,又如何能引蛇出洞呢。 而温棠问了周衡一句话,“周大 人,最 近你们府上可来了什么新的人 ” 周衡先是摇头,而后点头,“没有 ,就是月前新招了一个花匠。” 只见少女缓缓笑了,她从 袖子 里拿出两张纸条,递给周衡,让他吩咐下人分别将这两张纸条送到连翘跟那个花匠手上。 周衡不解,“可是温姑娘要如何让他们信这张纸条的内容是真的呢?” “他们都是聪明人,越是聪明人想 得越多,周大 人,您先照做吧。” 而真实情况也如温姑娘所料,花匠拿到那张纸条趁人不注意出了府,去了南街,被谢无宴带人拿下,连翘拿到那张纸条便蒙面来到了监狱,而连翘不知道的是她要救的那个人是在她来监狱之后才被捉拿的。 锦棠玉华 第18节 “此 人能够捉拿归案,全靠温姑娘跟谢郎君,请受本官一拜。”周衡对着温棠作揖。 温棠目光如水般清澈,那张脸像雪一般莹白,她清婉而笑,将周衡扶了起来,“周大 人不用客气,上次我从 他身上搜罗出一块异域图案的玉佩,想 来不光是他,还有 连翘姐弟皆是南疆细作,还请周大 人对他细细审问,说不定将来这个人有 大 用。” “这是自然。”周衡拱了拱手。 此 刻的连翘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一枚“棋子 ”。 事 情已了,温棠也准备带着翠兰回去,墨羽从 后面追上来,从 怀里抽出一个锦盒给温棠,温棠有 些惊讶,墨羽说:“近日城外局势不宁,公子 方才又回了军营,临走之前让我将这个交给温姑娘,说给姑娘赏玩。” 温棠心下一暖,上马车之后将锦盒拆开 ,是一个红珊瑚做的小狐狸摆件,触手生凉,少女眉眼轻轻弯了弯,显然很喜欢。 “还是谢郎君对姑娘有 心。”翠兰不由笑道。 虽然燕王出身高贵,但翠兰还是更喜欢谢郎君,不单单是因为姑娘与谢郎君青梅竹马,而且是因为谢郎君对姑娘好,是为了姑娘这个人,但燕王对姑娘好,是为了姑娘背后的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一族。 这还不算,他还老 是命令姑娘,简直太讨厌了。 *** 这厢,秦逸墨带着贴身小厮回到新建好的院子 ,上头的“秦府”牌匾是用金子 雕刻的,秦逸墨非常满意,“你觉得这位周大 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 “奴才瞧着周大 人是个老 实人,看起来人高马大 的,实际懦弱无能,是个不顶事 的。”一听 这话,小厮立马开 口。 “看来谢成的眼光也不如何,提拔了这样的人做节度使,日后有 本王在,何愁边关 不能太平。”秦逸墨动作优雅地掀了掀茶盖,这个周衡确实是个不顶用的,连一个犯人都看不住,他还是谢无宴的父亲提拔出来的,看来谢成看人眼光也不怎么样,这样正好方便他行事 。 小厮双眼放光,一脸的谄媚,“殿下心怀大 志,能力卓越,在下拜服。” 秦逸墨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边关 ,他定能治理得好,明日他就去军营,等 他在这立了功,太子 之位离他就更近一步了。 见燕王一脸的高兴,小厮也跟着高兴,他觑了秦逸寒一眼,声音带着讨好,“殿下今晚可还是让萍儿进来伺候 ” 秦逸墨此 行带了好几个貌美的丫鬟,作疏解之用,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逸墨来的第一夜,天上没有 一点星星,窗外听 不到一丝风声,周府送过 来的冰块尽数放到了主屋,洗得干干净净的萍儿掀开 帘子 进了屋。 须臾,屋内烛光明明灭灭,暗香浮动,男子 与女子 身影交叠,风花雪月,极尽缱绻。 === 而边关 城外,大 兵压境,为首的男子 大 概十八九岁的年 纪,一身大 红色金属明光甲,浓烈似火,灼灼其华,头戴玉冠,乌发束起,长 相俊美无俦,唇角带笑。 他看着远处重兵把守的城门,缓缓扬起了手中的虎旗。 第28章 一更天,温国公府忽然掌了灯,风声簌簌,夜色露重,温国公连外衣都未穿,掀开帘子走 了出来。 “国公爷。”越公公躬身 行礼。 “敢问越公公,何事如 此慌张?”见越公公神色焦急,温国公急忙出声询问,他眸色微深,思索着帝王跟前的大红人深夜前来的来意,莫非是宫里 出了什 么事…… 见他总算将问题给问出来了,越公公“哎哟”一声,一甩拂尘,面露难色,“国公爷,边关急报,圣上召您入宫。” 温国公眼 皮跳了跳,直觉告诉他这个“急报”绝不是上次粮草丢失那样小 事,说不定是…… 意识到北翼最近蠢蠢欲动 ,难不成是北翼出兵了,短短几瞬之内,温国公的脸色变了又变,一阵青一阵白 ,“烦请公公稍等片刻,容微臣换一身 衣裳。” 今晚的京城注定是不太平,温国公到皇宫时,太和门 外已经停着数辆马车,越公公领着温国公去养心殿,“圣上,国公爷到了。” “传。” “臣参见圣上。” “温国公请起,赐座。”圣上脸色看起来很是憔悴,眼 底隐隐带着乌青,冷眸透着浓烈的不悦,不知 是为政事担忧,还是因为被边关急报打搅了好事,圣上明显是从徐贵妃的床上过来的。 “众爱卿可知 ,南疆太子宇文相率二十万大兵攻打边关城门 ,燕王已经派威远将军次子林清带兵迎战,但 我朝戍守边关的战士只有不到四万人,若两方持续僵持,边关恐危矣,朕深夜召诸位爱卿入宫,是想问诸位爱卿可有什 么好法子能助边关解除此次危机?” 众大臣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文臣,也不了解作战攻略啊,圣上余光见他们来回推托,如 鹰的眉目一沉,有些不太高兴,“众爱卿这是没法子了?” 众大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 是丞相徐侑先出声,“圣上,臣以为此次南疆来犯,定是与上次北翼一样,想要从我朝捞些好处,既如 此,不若让燕王亲自去跟南疆太子宇文相谈判,凡事以和为贵,若能用女子亦或者是身 外之物 劝南疆退兵,自是最佳之策。” “丞相这话说得轻巧,四年前北翼来犯,我朝已将尚不足十一岁的朝容公主送去和亲,这次丞相可是打算极力劝谏圣上将朝阳公主送去和亲。”清阳侯嗤笑一声,星眸里 是掩饰不住的嘲讽。 朝阳公主,那可是徐贵妃亲女,太子亲妹,圣上的掌上明珠,谁敢极力劝谏圣上将朝阳公主送去和亲,尤其是朝阳公主还是徐侑的外孙女儿,徐侑肯定不会开这个口,这个清阳侯就是故意的。 徐侑脸色有几分 不悦,反唇相讥,“清阳侯,请你不要误解本相的意思。” 若换成平时,一国丞相肯定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有侯爵在身 的侯爷这样说话,但 徐侑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宫里 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一个是四妃之首徐贤妃,他本人还是太子跟燕王的外祖父,别说清阳侯,哪怕是温国公在他面前也得毕恭毕敬的。 “那丞相是何意思 直接割地求和。”清阳侯为人刚正不阿,他可不怕徐侑,眼 带讥诮,冷声反问一句。 清阳侯一语便点破了徐侑的心思,徐侑脸色一阵青白 ,狠狠瞪了清阳侯一眼 ,“那清阳侯爷说要怎么办?” 圣上淡淡地瞥了一眼 清阳侯,语气亦是淡淡的,“文爱卿,你且说一说。” 清阳侯气度凛然,像那天山上的雪松,他不卑不亢地来到殿中央,直视上首的帝王,“若论行兵打战,对边关地势了解,无人能比得过威远将军,以臣之见,不如 将威远将军召回来?” 召回威远将军,那不就是让威远将军继续戍守边关…… 圣上脸色沉了沉,一时没有开口。 殿中大臣分 为两派,一派是觉得若是边关城门 失守,恐危及京城,如 此倒不如 让威远将军前往,至少当务之急是平息边关战事,至于威远将军将来会不会功高盖主,那当另说,另外一派以徐丞相为首,在他们看来,好不容易将威远将军拉下马,眼 看着燕王殿下就要掌控边关权势,拿到兵权,这时候若是让威远将军再回边关,那燕王殿下又该如 此自处,燕王若拿不到兵权,他日又该如 何辅佐太子登基。 徐侑眼 中闪过一丝杀意,笑眯眯地开口:“清阳侯这话说得轻巧,召威远将军回来,威远将军此刻人正在江州,意图为圣上夺回幽州城池,擒拿反贼张仁,这个时候召威远将军回来,那幽州城池是不打算要了吗?” 清阳侯面色一凝,大手 紧握成拳,指甲都嵌进掌心里去了,他深知 徐侑言之凿凿只为巩固燕王殿下在边关的地位,可他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反驳徐侑,都是本朝城池,边关安危重要,幽州城池也重要。 清阳侯只能寄希望于圣上不要光听徐侑一人之言,就算不是威远将军去,那至少要再派一名大将过去,燕王殿下自幼锦衣玉食,熟读的是圣贤书,他怎知 如 何行军打战,那不是添乱吗。 可圣上明显更为信任徐丞相,仅仅只是片刻,圣上问:“那徐丞相以为如 何 ” 徐侑心里 跟明镜似的,割让城池,亦或者是和亲肯定是不行了,如 此,那只能应战,徐侑心里 百转千回,道:“圣上,微臣以为燕王殿下才能出众,能力卓绝,定能担得起大任,圣上不如 封燕王殿下为主帅,威远将军次子林青为副帅,养兵千日用兵一时[1],我朝戍守边关的士兵虽只有四万余人,但 都是威远将军亲自训练过的,定能以一敌十,击退敌军。” 反正在徐侑看来,南疆的主帅就是南疆太子宇文相,那同是皇家 子弟,他的亲外孙燕王殿下如何不能挂帅了。 强词夺理…… 愚不可及…… 荒唐至极…… 清阳侯差点被徐侑的提议气得背过气去,他脸色青紫,直直地在殿中央跪下,“圣上,燕王殿下虽然能力出众,但 他到底年岁还小 ,又未曾有带兵打战的经验,兹事体大,还望圣上慎重抉择,微臣记得谢公子谢无宴此刻就在边关,他少时曾……” 话音未落,案几背后 的圣上抬了抬手 ,一锤定音,“就依朱爱卿的意思。” 徐侑眼 里 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他身 形微胖,只得扶着手 柄站起来,掩在紫色官服里 的肚子微微鼓起,“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朝宁九年八月,边关注定不太平静,南疆太子宇文相率二十万大军兵犯边关城下,强势进攻,城墙外,士兵奋勇抵抗,两边僵持,死伤都极为惨重,城外流民日益增多。 城中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翠兰急急忙忙进来,将打听到的事尽数告诉温棠,“姑娘。” “城中情况如 何了?” 翠兰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地告诉她城外伤亡之数极其惨重,若一直僵持下去,怕是不行,燕王已经下令在城中各家 各户征募壮丁。 翠兰:“南疆来势汹汹,已是破釜沉舟之势,那架势是势必要攻进来,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大量的百姓想趁此机会出城,周大人已经在城墙及八关加派人手 ,底下的士兵负责进行阻拦,依旧效果甚微。” 只要南疆的兵士一日未打到城中来,边关城里 面肯定是安全 的,可城外就不一样了,烽火硝烟,战鼓雷鸣,重则可能连生命都要保不住了。 但 如 今百姓们根本听不进去,一门 心思的想要出城,这样可能导致边关城中也发生动 乱。 这时,一只挥舞着翅膀的翠鸟停在窗前,温棠主仆眼 睛都看了过去,翠兰连忙上前将翠鸟尾羽处挂着的纸条递给她,自来边关之后 ,姑娘跟夫人一直有书信往来,翠兰心里 着急,试探地问:“姑娘,夫人怎么说 ” “圣上已经下旨,由燕王殿下挂帅,林小 公子做副帅。”纸条在焰火上方烧成灰烬,其火光模糊了温棠清丽的容颜,温棠低下眸子,开口。 可燕王殿下连兵书都没读过几本,所学的武功更是个花花架子,他如 何能作为主帅,燕王殿下怕是还比不上东宫那位呢,至少东宫那位还是心有谋略,说句大不敬的,燕王殿下挂帅,圣上莫不是疯了。 翠兰眼 中是浓浓的震惊,还有深深的担忧,“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 温棠将纸条塞到袖子里 ,冷静地说:“你先随我去见表哥。” 自数日前南疆兵临城下,卢范呆在屋里 几天没有出门 ,听说温棠来了,他亲自出去迎人,“你是想问边关城外是何情况 ” 温棠抬起盈盈似水的狐狸眼 ,直截了当地问:“表哥,南疆太子是个什 么样的人 ” 卢范叹了口气,身 体微微往后 仰,“据我所知 ,这位南疆太子宇文相是从死人的骨灰堆里 走 出来的。” 第29章 这事还得从南疆太子宇文 相 的母亲说起,宇文 相 的生 母出身不好,是南疆王后的贴身侍婢,一个婢女为何会跟高高在上 的南疆王扯上 瓜葛,是因为她的容貌肖似红颜薄命的南疆王后公孙云玥。 南疆王年轻的时候是个痴情种,与南疆王后乃是青梅竹马,成婚之后感情甚笃,可好景不长,两 人成婚没多 久王后就病逝了,发妻的离世给南疆王带来很大的打击,从那 之后,他在天 下广泛搜罗与南疆王后容貌相 似的女子入宫,册为妃子,宇文 相 的生 母就是其中一个。 几 年间,南疆王荒淫无道,沉迷起死回生 之术,视人命如草芥,引得百姓不满,但他混不在意。 南疆王后宫佳丽三千,儿子也 多 ,因着太子之位迟迟未立,每个皇子心里其实都蠢蠢欲动,却又不敢撕破那 最后一丁点伪装,直到七皇子宇文 相 设鸿门宴,斩杀了他的两 位兄长,南疆的储君之争才正式开始,皇子在前朝明争暗斗,南疆王在后宫醉生 梦死,等到南疆王稍稍清醒一点儿,朝中多 数大臣已经被七皇子宇文 相 拉拢,天 家父子没有感情,权柄下移,南疆王只好被迫立七皇子宇文 相 为太子。 所以如今的南疆看似是南疆王当权,但其实南疆王就是个傀儡,真正掌权的人是南疆太子宇文 相 ,宇文 相 敢带兵攻打边关,是因为光做南疆的主上 已经不能 满足他了,他的野心是要当天 下之主。 卢范叹了口气,要说一个小小的南疆,还真不足为患,可若是朝廷不能 派真正有能 力的大将挂帅,那 他们就真要为人鱼肉了。 可悲的是朝中真正的大将只有威远将军一人。 “表哥,除了皇室的皇子公主,宇文 太子可有什么其他的兄弟姐妹 ” “除了南疆皇室的皇子公主……”卢范将手 搭在膝上 ,凝眸沉思,“若说别的兄弟姐妹,那 就只有南疆王后公孙云玥母族的一对姐弟了,宇文 相 的生 母虽说只是公孙家的丫鬟,但公孙家待她很好,据我所知,宇文 相 在南疆跟公孙家走 的很近。” 温棠眼睫轻轻动了动,脑海里忽然闪现一枚玉佩的形状,她掩在袖子里的手 指蜷缩了下,眸色沉静,望向卢范,“表哥,我想去城墙。” “你疯了不成,这时候城墙外面有多 危险你知道吗 ”卢范瞬间瞪大了眼,恨不得将她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作 为兄长,卢范能 够容忍她在边关做任何事情,却不能 容忍她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别人不知,他还能 不知吗,城墙外面已经是刀剑无眼,尸横遍野了。 他不想他的妹妹置身危险之中。 可卢范忽略了温棠的坚持,只见她作 势就要起身,语态坚决地说卢范要是不带她去,她就换个人带她去,卢范伸手 按了按额头,到底还是妥协了,“我的小姑奶奶,我带你去总成了吧,不过事先说好,等会上 去之后你不要乱跑,要紧跟着我,知道吗?” “谢谢表哥。”温棠乖巧地点了点头。 *** “报。” 锦棠玉华 第19节 “何事 ”林青抬起眼,声音有几 分凛然,几 分沙哑。 “林小将军,卢公子刚刚带温姑娘上 了城墙。”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站直身体,回答。 去了城墙…… 林青面色一变,眼神下意识地望向正在与诸位副将谈事的谢无宴,年轻郎君已经几 日都未合眼,脸色看起来却无一丝疲惫,他已然听到了士兵的话,凤眸看了过来,声音温润如清泉,能 安抚人心,“她会兵法。”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林青已经听明白了,他扭头对方才开口的士兵吩咐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温姑娘跟卢公子的安危。” “卑职遵命。” 边关城外,入目是虎旗弓箭,一片血腥之色,骑兵、步兵、战车兵呈四面八方之势紧紧围着那 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男人,那 人一袭大红色锦袍,唇角带笑,气度放荡不羁,泰然自若。 天 色一片昏暗,硝烟弥漫,遍地都是荒凉。 已却鱼丽阵,将摧鹤翼围[1]。 对方摆的阵法像鹤鸟展开双翼。 温棠忍住从胸腔里涌上 来的不适,仔细观察一番之后问身后的士兵对方摆的是不是鹤翼阵,士兵一脸恭敬,点了点头,“南疆使用的阵法确实是鹤翼阵,谢郎君与林少将军商议之后决定使用雁形阵破阵。” 很显然,雁形阵是能 困住对方,所以南疆的兵士一时半会攻不上 来,但这种阵法是能 拖一时是一时,因为对方人多 ,总共有将近二十万兵士,而 他们这边只有四万士兵,除非朝廷派人增援,不然这样 僵持下去,等粮草用尽,城门可能 就保不住了。 城门一旦失守,那 城中的百姓可就危险了。 不止士兵,连卢范的心情都很沉重。 许是温棠盯得有些久,原本懒洋洋的宇文相忽然看向城墙上 面,只见那 城墙上 站着是个身影纤瘦的女子,因为离得远,宇文 相不怎么能看清她的容颜,但能 看到她的一双眸子,她的眼眸很明亮,像是藏了一团火焰,不知为何,宇文相从女子的眼睛里看出了仇恨的感觉,这样 的眼神,宇文 相 看多 了,但这次是他第一次从女子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眼神,还不等宇文 相 看个分明,城墙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他刚刚所看到的只是个幻觉,可只有宇文 相 知道,他刚刚看到的不是幻觉,他扯了扯唇,唤来一个人,“刚刚城墙上面上来了一个女子,你可看清楚她的容貌了 ” 来人是宇文 相 的贴身近侍,负责观察周围动向,方才城墙上 多 出几 个人,他马上 就提高了警惕,这会儿主子问起,近侍马上 回答,“卑职也 未看清,但眼下能 随意上 城墙的女子应该只有盛朝燕王殿下的未婚妻吧。” 燕王秦逸墨,正是盛朝皇帝钦点的主帅,宇文 相 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少年时熟读兵书,极善谋略,宇文 相 喜欢聪明人,所以想跟对方单挑一番,但迟迟不见对方出面,莫非盛朝在憋什么大招,宇文 相 不确定,但不敢放松警惕。 *** 边关城外的烽火硝烟丝毫没有影响到秦逸墨,秦逸墨每日就待在周衡特意为他建造的府邸里面,品品茶,赏赏花,逗逗鹦鹉,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他正在逗笼中的鹦鹉,侍卫玄青进来了,“殿下,温姑娘求见。” 秦逸墨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意外过后,对少女的主动还是满意的,看来她还是认清了她的身份,明白就算她出身再高贵,那 也 越不过他出身皇家,身份贵重,她肯认清这一点无疑能 让他少费些心,燕王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似地靠在太师椅上 ,“让她进来。” 温棠进来之后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逗鹦鹉的秦逸墨,眉眼低垂,手 指掐得泛白,“臣女参见燕王殿下。” 秦逸墨瞥了一眼身子跪的笔直的女子,她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脸色甚至隐隐带着几 分苍白,但不知为何,瞧起来就是透着一股坚韧,秦逸墨微微一笑,拿起案几 上 一只由血红色的玉打造出来的白玉钏把 玩,“温姑娘请起,温姑娘快来瞧瞧本王手 中的这只白玉钏,没想到边关还有这么个好东西。” 除了他手 中的白玉钏,他面前的案几 上 还有许多 珍贵的金银手 串,琉璃玉石,这些都是边关有钱有势的几 户人家送给秦逸墨的,这些东西秦逸墨其实不太在意,但他想告诉温棠,至少在边关,他秦逸墨就是天 。 温棠看都没看他手 中的白玉钏,只是垂眸看着地面,冷静出声,“燕王殿下,臣女今日过来是有一事相 求。” “温姑娘怎么了?看起来兴致不太高,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温姑娘生 气了,温姑娘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秦逸墨眉头紧锁,开起了玩笑。 温棠深吸一口气,“燕王殿下,臣女刚刚上 了城墙。” 燕王“哦”了一声,混不在意的一哂,“所以温姑娘想如何呢?” “燕王殿下,南疆此次使用的阵法是鹤翼阵,此法边关有人可破,还请燕王殿下允他前去迎战。” “我边关竟然还有如此能 人,不知温姑娘说的是谁 ”秦逸墨已经猜到她要说的是谁了,故作 夸张地扬了扬眉。 温棠抬起头,直视秦逸墨的眼睛,嗓音清婉却坚定,一字一顿道:“殿下也 认识,正是谢郎君谢无宴。” “原来是谢郎君啊。”秦逸墨扶额,他托长着语调,语气跟她一样 ,带着锋芒,“温姑娘,本王记得你跟谢无宴交情不浅,本王怎知你冒死举荐不是怀有私心,想利用这个机会帮谢无宴立功。” “温姑娘,本王提醒你一句,谢氏一族早在当初流放之日,就已经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你就算再挖空心思,也 只不过是白费心机。” 她温棠今日敢在这跟他谈条件,只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个好家世,她要是没个好家世,也 只不过是个任他在床上 亵玩的玩意儿罢了,秦逸墨对她真的是越来越不满了。 温棠:“臣女并无私心,臣女只是在想圣上 既封燕王殿下为主帅,定是相 信燕王殿下能 平定此次南疆叛乱,若城门失守,想必殿下心中所求也 将化为泡影。” 秦逸墨脸色一寸寸冷了下去,缓缓眯起了吊眼,眼尾向上 ,“你在威胁本王 ” 第30章 阴暗潮湿的地牢弥漫着让人恐惧的气息,伸手不见五指,又 湿又 冷,还带着腐臭味,只见十字架上倒挂着一个人,长得很年 轻,但 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像猛兽的眼睛,仿佛只要一松开他身上的铁链,他下一刻就要将他对面的人给咬死。 可他面前的少女像是感受不到害怕似的,竟然 还莞尔一笑,“公孙公子,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你想要我说什 么”男人面目狰狞,露出已经发黄的牙齿,那眼神,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温棠。 毕竟要不是面前这狡猾的女人,他也不会落入周衡的圈套,她竟敢模仿他妹妹的字迹给他传信,害他信以为真,误以为他的弟弟妹妹真遇到了什 么 危险,结果只是个圈套,她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抓他,她表面上与她的弟弟妹妹交好,也只不过是想要取得她弟弟妹妹的信任罢了,这世间竟然 有这么 狡猾的女人。 可恨他被关在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整整一个月,还不能向他的弟弟妹妹揭穿这个狡猾之人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公孙无 恒目眦欲裂,拼命的想要挣扎,周衡身边的暗卫担心公孙无 恒伤到温棠,急忙拦到温棠面前,温棠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没别的什 么 ,就是想问问公孙公子这枚玉佩的用处是什 么” “这枚玉佩只不过是本公子的私物罢了,你休想拿它来做文章。”公孙无 恒哼了一声,只恨不能用眼神杀死对方。 他就没见过这么 狡猾的女人,看起来年 纪不大,实则心思缜密,害了他一次还不够,还一门心思的想要从他身上套点什 么 出来,她也配。 这枚玉佩虽然 不是什 么 贵重之物,但 确实有其他的用处,只不过眼前的女人这么 狡猾,他凭什 么 要告诉她。 少女漂亮有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她将玉佩收拢在 掌心,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见她就这么 走了,公孙无 恒难得慌了一下,他面色紧绷着,没好气地质问一句,“你打算什 么 时候放我出去 ” “若是公孙公子能出面劝你们太子殿下退兵,那公孙公子今日就能出去了,公孙公子还是祈祷你们太子殿下赶紧退兵吧。”温棠回眸看了公孙无 恒一眼,这一次,她的眼神跟语气都格外清冷。 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锐利,公孙无 恒竟然 下意识地低下头,可等低下头之后,公孙无 恒又 觉得自己 太没用了,仅仅只是一个乳臭未干,阴险狡诈的死丫头,他至于这么 紧张吗。 等公孙无 恒再次抬头,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他恨恨地咬牙,想挣脱却被铁链逼得寸步难行。 翠兰刚刚便在 铁栅栏外面等着自家姑娘,因此姑娘跟南疆公孙公子的话她都听见了,因此温棠一出来,翠兰就急忙上前扶她,小声问:“姑娘,您觉得方才公孙公子的话可信吗?” 其实翠兰是相信的,因为那枚东西既不是帝王玉玺,又 非虎符,就算这枚玉佩是南疆皇室之物,怕是也不能调兵遣将。 “这枚玉佩可能是没有调兵遣将的作用,但 肯定还有其他的作用,先留着吧。”温棠朱唇轻抿,浅声道 。 “奴婢也觉得是。”翠兰这厢刚扶着姑娘出地牢,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周府的三姑娘周知晗,周知晗今日身着一袭浅粉色海棠花纹襦裙,额间贴着桃花花钿,妆容是胭脂妆,看起来俏丽可人,她明显是过来寻温棠的,看到温棠的身影疾步上前,“温姑娘。” “周姑娘。” 周知晗看到她变得格外激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温姑娘可以随我到府中坐坐吗?” “温姑娘,听说你昨日跟卢公子上了城墙,城外是不是已经特别危险了 ”一进屋,周知晗立马将闺阁的的门合上,迫不及待地问眼前的女子。 周知晗是被父母娇养在 深闺里的姑娘,但 这并不代 表她什 么 都不知道 ,她有眼睛,有耳朵,能看能听,边关城外,两方将士已经僵持数日,父亲更是连着数日都未归家,哪怕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离开,可想而知前方战况有多紧迫。 周知晗自己 没有武功在 身,不然 她定要上阵杀敌,将对方杀得个片甲不留。 她脸上的气愤不加掩饰,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就这么 盯着温棠,等着温棠的答案。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透过窗牖,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她身上,称得姑娘身影极其寂寥,她眉眼朦胧,像是藏了一层雾,“周姑娘,近日城中流民只增不减,大量百姓想要出城,周姑娘可愿帮我个忙 ” 周知晗跟温棠的关系已经很熟稔了,闻言她紧紧握住了温棠的手腕,眼睛里带着几分紧张,“温姑娘请说。” “可以利百代 者,唯养兵也,方凶年 饥岁,有叛民而无 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 叛民[1]。” 温棠眉眼坚定,轻声对周知晗道 :“周姑娘,城外已经是烽火连天、血雨腥风,城里面若再弄得人心惶惶,恐生祸乱,我想请三姑娘出面让周大人安排城中的大量流民,作暂时之策。” 周知晗眉头紧锁,她是有听说燕王殿下已经在 边关城中大肆招募壮丁,可燕王殿下忽略的是很多平民百姓家里的吃穿所依靠的便是家里的壮丁,若是都抓走了,那家里留下的妇孺该怎么 办。 而流民之数要是越来越多,都不用南疆叛军攻进来,城内本身可能就会发生祸乱,这样的局面肯定是不利的。 想清楚了这点,周知晗猛地起身,“我这就去找母亲。” 周府跟温棠的府邸离得不远,翠兰扶着温棠在 屋里坐下,彩莲则是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姑娘,您今日也累了一天了,要不先歇一会儿 ” “蓁妹妹呢?”温棠倒是不累,只是感觉府里很安静,她有些 诧异的问了一句。 因着前方战事吃紧,周家父子白日都有自己 的事情要做,所以谢禾蓁这个月都不用去周府做事,她向来与温棠关系最 为亲近,因此温棠在 府中的时候,她会过来陪温棠。 但 今日…… 翠兰见自己 姑娘眼里还有几分疑惑,笑着道 :“回姑娘,三姑娘今早还过来寻姑娘一起用膳来着,但 因为姑娘去了官府,三姑娘就先回房里歇息了。” *** 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2],周知晗难得跟她的娘亲云淑撒娇,语气软绵绵的,“娘亲,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吗?” 云淑本来就很疼爱这个女儿,小女儿难得撒娇一回,她自然 有些 招架不住,云淑认真思虑一番之后问:“那要是这批流民里面有女人呢?” “娘亲,前方战事紧张,后方军营里肯定缺火头军。” 云淑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似是在 说女儿已经长大了,她肯定周知晗的话,“温姑娘说的这个法子,为娘之前确实在 书里有看到过,这个政令是募兵制,可是这种事情为娘一个内宅夫人怕是插不了手,还事得你父亲那边同意。” 周知晗咬了咬唇,一脸的不认可,“谁说娘亲就光是个内宅夫人了,娘亲明明最 厉害,父亲他平日里最 听的就是娘亲的话了,在 父亲眼里,我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我要是跟父亲说这事,父亲肯定觉得我在 胡闹,要是娘亲去说,父亲肯定就答应了。” “为娘的心肝长大了。”云淑头发被挽成 随云髻,插着玉双鸟纹梳,容颜看起来极其温婉,她眼里带着笑意跟欣慰,轻轻摸了摸周知晗的脸颊,“你放心吧,娘亲会去跟你父亲提的。” “谢谢母亲。”周知晗瞬间就高兴了,将脑袋埋在 云淑怀里,跟云淑撒娇。 云淑心里慰帖的紧,她心中所求所盼不就是希望夫妻和睦,儿女成 才,她的一双儿子都是文武双全之人,女儿之前性子是柔弱了些 ,如 今也是长大了许多,都知道 为父为百姓分忧了,那她这个当母亲的又 如 何会不去成 全她呢,她长叹了口 气,“好孩子。” *** 秦府院子外面站着一排排侍卫,大家低头望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因殿下这两日心情一直不太好,即便那些 个容貌美丽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往殿下屋里送,殿下都不怎么 感兴趣。 里间,秦逸墨姿态懒散地靠在 太师椅上,用手撑着额头,他只要一想到昨日的场景就忍不住心生怒火。 “臣女并没有威胁燕王殿下,臣女只是觉得在 其位,谋其政,殿下既担主帅之职,自然 要尽主帅之责,臣女年 少受谢三叔教 导,谢三叔曾教 过臣女还有谢家公子小姐们很多兵法,其中就有鹤翼阵的应对之策,现在 有无 数的百姓跟士兵等着燕王殿下去救,臣女希望燕王殿下早下决断。” “本王是皇子,想做什 么 还容不得温姑娘指手画脚。”秦逸墨从鼻孔溢出一声冷讽,“还是说温姑娘能用什 么 担保你跟谢无 宴不是串通一气 ” “臣女愿意用性命担保自己 跟谢郎君并无 私心。”温棠眼神坚定,一字一顿道 。 秦逸墨直接冷笑出声,重重地拍了拍太师椅手柄,“温姑娘啊温姑娘,你敢对天起誓你并没有心怀私心吗 他谢无 宴就值得你这般信任。” 明明在 京城那会儿,这两人见面还恪守世家名门的规矩,见面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可是在 国 舅府流放的时候,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却愿意跟着国 舅府来到这等苦寒之地,明明她现在 是她还未过门的王妃,她还一个劲地替谢无 宴说话,秦逸墨是真的弄不懂了。 “臣女敢对天发誓自己 并无 私心,同样,谢郎君他也不会心怀私心。” 那还只有他秦逸墨心怀私心了…… 秦逸墨倏然 睁开眼,吊眼里面一片冷寒。 温棠…… 谢无 宴…… 看着她如 此维护谢无 宴的模样,仿佛是他拆散了她们,若非她还有点用处,他都恨不得成 全她们这对苦命鸳鸯了。 就在 秦逸墨准备伸手拿红玉盖碗,外头守着的下人匆匆忙忙进来,慌里慌张的,“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锦棠玉华 第20节 秦逸墨早就说了不让人打扰,对方如 此不讲规矩让秦逸墨皱了皱眉,“什 么 事如 此慌张 ” “殿下,据底下探子来报,我方士兵伤亡之数已有两千余人,周大人跟林少将军派人来问殿下可还有其他法子破局 还是继续与南疆硬战。” 秦逸墨脸色瞬间成 了炭色,高高在 上的姿态有些 维持不住,“去请温姑娘过来。” 第31章 “温姑娘,我们殿下有请。”温棠是在 午憩的时候被翠兰喊起来的,翠兰简单的用海棠花银钗将她及腰的长发挽住,扶她走了出去,秦逸墨的贴身小厮就在 外面候着,见温棠出来,小厮连忙行了个拱手礼,态度极其恭谨客气。 秦逸墨是在 秦府正堂接见的温棠,除了秦逸墨,正堂还有一个人,是面色有几分憔悴,身体却站得笔直的林青。 秦逸墨深深地望了温棠一眼 ,眼 里满是是不情愿,他其实根本不想答应温棠的请求,可眼 下他骑虎难下,不得不做出那个决定,秦逸墨牙关咬紧,面色紧绷,摆手让底下的人都 退下,只留了林青。 他眼 睛直直地盯着温棠,咬牙切齿地开口:“温姑娘,林小将军就在 这里,他是父皇钦点的副将,文武双全,名正言顺,你有什么 破阵之法可以跟林小将军说。” “温姑娘,你有什么 法子尽可直言,我林青行事光明磊落,不管是谁有这个能力平定此战,我林青都 不会吝啬,定如 实上奏。”在 军营的这几个月,林青肤色早已 经 成了古铜色,他气质如 松风水月,眼 神很清澈,说出来的话极其有分量。 他是在 告诉温棠他行事会公平公正,不会徇私。 温棠表情平静,对着高坐在 上首的秦逸墨欠了欠身,语气坚决:“燕王殿下,请容臣女单独与林少将军说几句话。” 秦逸墨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根本就不想答应,他跟温棠对峙许久,少女目光没有一丝闪躲,秦秦逸墨率先 败下阵来,摆了摆手。 温棠跟林青一起出去,她告诉林青一句话,取下了腰间的竹笛,林青目光闪烁,朝她拱手,“多谢温姑娘。” === 已 经 持续了多日的战事让两边士兵们脑海中 仅剩的一根弦紧紧绷着,生 怕要是那一根弦没有绷紧,他们就输了。 边关城门前,唯独宇文相 精神抖擞,嘴角一直带着笑。 其实宇文相 还挺好奇的,盛朝帝王昏庸无能,独宠宫中 贵妃,为此不惜废掉发妻皇后之位,逼得中 宫皇后自缢,忠臣死在 牢狱之中 ,前不久更是召回了戍守边疆十年的威远将军,意 在 收回兵权,就这样,还有这么 多人愿意 为盛朝帝王卖命,就在 宇文相 懒洋洋地勾了下唇角的时候,他身旁的步兵面色大变,那双黝黑的眼 睛全是惊慌,失声提醒宇文相 ,“太子殿下,您看。” 大漠荒烟,入目就是一片血淋淋的颜色,可眼 下,城门忽然大开,数千名士兵顶着盾牌大幅度向前冲,像是不要命似的,城墙上面除了原来的弓箭手,还在 四方各个角落架起了霹雳炮。 宇文相 眯了眯眸,唤来军师,军师也猜不透对方要做什么 ,但毫无疑问,对方要借此局破阵。 敌不动我不动。 “弓箭手准备。”林青带着百名精兵上了城墙的最高点,大喊一声,弓箭瞬间以势如 破竹之势倾泻而出。 “霹雳炮准备。” “轰隆——” “铿——” “冲啊。”两边兵士跟打了鸡血似的,迎了上去,而紧挨着宇文相 的骑兵,步兵,还有战车兵始终在 原地一动不动,城墙上面的林青神色一片凝重,脑海里回想温姑娘方才的那句话,“擒贼先 擒王,破阵之法在 于 乱阵。” 两方士兵相 互厮杀,天边乌云浮现,风声阵阵,战场上已 是一片混乱,那高头大马上的南疆太子宇文相 一脸的镇定自若,仿佛已 经 预料边关兵士数量不抵他们南疆兵士的数量,就算纠缠下去也打不赢他们。 林青捻了捻手指,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笛放到嘴边,按照温姑娘教他的吹起了竹笛,竹笛的笛声时而低迷,又时而清晰,仿佛让众人置身于 夕阳之下,其背后就是他们的家人。 宇文相 是习武之人,如 此清晰的笛声他早就听见了,以为对方是想要借助这样的方式让他们退兵,宇文相 冷嗤一声,扬起手,身后又一批兵士上前,而就在 这时,一个身着一袭月白色衣袍,容颜温润如 玉,眉如 墨画的年轻郎君从千军万马上方一跃而下,手中 握着一把流云剑,直冲太子宇文相 而去,眼 见那把剑就要戳中 宇文相 的眼 睛,他身旁的步兵跟骑兵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抽出佩刀要去护驾,“太子殿下。” 蠢货…… 宇文相 怒骂一句,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他左手拿扇柄去挡,身体再往左边一侧,流云剑从他狭长的桃花眼 “晃”过,不足半寸便戳中 了他的瞳孔,他这一挡,流云剑的方向跟着偏移,直戳他心窝,宇文相 可以感 觉到眼 前这个一身白衣,气度风华从容的年轻男人是奔着他的命去的,宇文相 笑了一声,“哗”的一下摇开了红色折扇,他出扇速度极快,白光乍现,如 长刃出鞘,红色衣袍飘飘若仙,两人很快就陷入争斗之中 。 宇文相 有一种直觉,那就是他今夜要是不能降服眼前的年轻男人,那么 南疆必将不能取胜,所以宇文相每一次出手都下了死手,只想要对方的命,可对方的速度比他更快,甚至能预判到他的动作,宇文相 怎么 都 不能杀掉他,这让宇文相 很恼火,也让宇文相心里猜测他是谁,密报上说此次挂帅之人燕王殿下武功高强,能力超群,那眼 前之人想必就是盛朝燕王殿下了,宇文相 对有能力的人还是心怀敬佩的,要是对方能为他所用自然更好,宇文相 笑了一声,放低了声音,“你就是燕王?” 在 宇文相 开口的那一瞬间,谢无宴指尖翻转,流云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刺中 了他的肩膀,宇文相 指骨一松,右手按住了他受伤的肩膀,鲜血从指头缝里冒出来,淋漓不止。 “太子殿下。”眼 见太子殿下受伤,一旁的的骑兵跟步兵更是潜意 识地就要去扶宇文相 ,飞身掠过,快得连衣角都 看不见了,就这么 一瞬间的功夫,南疆的阵法全部乱了。 林青一喜,急忙抬手,“放箭。” 箭矢再一次如排山倒海之势俯冲而下,南疆这边的几名大将瞳孔紧缩,拉弓的拉弓,拿刀的拿刀,紧紧护在 宇文相 面前,这可是他们南疆的天啊。 “将士们,杀啊。”不知是谁嘶吼一声。 趁着战场上一片混乱,几名将军忙扶着送宇文相 的身体,“太子殿下,我们先 走。” 宇文相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其神色让人不寒而栗,但他是何许人也,岂会轻易就认输了,他笑了一声,隔着护在 他面前的将士深深看了谢无宴一眼 ,这一次是他大意 了,来日,他定要找这人报仇,宇文相:“先退兵。” 阵法已 破,若再一味恋战恐会落入别人的陷阱,导致局面发生 变化 ,更何况此战已 经 僵持许久,休整也是一种策略,南疆开路先 锋韩湘子礼厉声道:“退兵。” 《盛朝·史册》记载;“朝宁九年夏,边关城外,南疆与盛朝第一次交战,盛朝龟甲阵破南疆鹤翼阵,南疆退兵三十里。” “温姑娘还真是料事如 神,我们赢了。”拂开营帐帘子,林青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温棠,然后把手中 的玉笛交还给她,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温棠浅笑着将玉笛接了过来,视线跟他身后的年轻郎君撞上。 谢无宴心尖一片柔软,喉结滚动,如 画眉目溢出笑意 ,朝她走了过去。 第32章 南疆军营里,几 名御医围着宇文相,把脉的把脉,看伤口的看伤口,宇文相慵懒地 靠在椅背上 ,里衣半敞着,浑身散发着放荡不羁的气息。 他五官俊美,唇角微微勾起,表情看不出 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正在这时,有 一人从军营外走进来,朝宇文相抱拳,宇文相炯炯有 神的桃花眼落到对方身上 ,问:“可查清楚了?” 从出 生 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 人伤他,宇文相觉得很有 意思,不过盛朝兵士前几 日一直摆出 的是防守的姿态,这让宇文相觉得他们攻下盛朝边关城池只需要多费些功夫罢了,结果今日战场局势突然反转,盛朝的人轻而易举的就破了他们南疆的阵法,这其中要是没有 点什么东西宇文相是不相信的。 鹤翼阵本就难破,光靠一个相同策略的阵法是根本破不了的,盛朝的兵之所以能破他们的阵法,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阵法提前乱了,他们的阵法若是未乱,任凭盛朝的主帅副帅有 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攻破。 宇文相现在就想弄清楚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究竟是不是盛朝的燕王殿下,军师面色有 几 分古怪,低下头 ,“回殿下,今日在战场上 与 殿下交手的是盛朝前皇后的亲弟弟谢无宴,并非此次盛朝皇帝钦点的主帅燕王殿下。” “至于主意,好像是盛朝温姑娘给燕王殿下出 的,这位温姑娘,就是盛朝温国公府的嫡姑娘。” 温姑娘…… 宇文相琢磨着,突然灵光乍现,“无暇信中所说的就是她 ” “是。”军师捋了捋胡须,“而且前日殿下看到的女 子正是她。” “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女 子。”宇文相眸子微微眯了眯,倒是感慨了一句。 就是太 碍事 了…… 宇文相问:“那她此番极力劝谏谢无宴破阵是想借此战帮谢无宴立功 ” 谢国公府摆明了就是遭受冤屈,边关之地 荒芜,鸟不生 蛋,若换成是他,他也不会甘心这一辈子就被困在这荒芜之地 ,一辈子都复不了仇。 军师:“卑职也不知,但卑职想燕王殿下作为主帅,他既然安排谢无宴谢公子上 场肯定是因为他武功高绝,有 那个能力破阵,至于温姑娘为何极力劝谏谢公子上 阵,肯定还是心怀私心。” 宇文相唇角扯了扯,想起他的妹妹无暇曾经在信中说:“堂哥亲启,据吾妹打探,此次前往边关接替威远将军职务的燕王殿下自小熟读兵书,极善兵法谋略,用兵之道。” 宇文相用人不拘一格,既然用,那他就不会怀疑对方,更不必说那人还是他的妹妹。 只是他胳膊上 的伤是实 打实 的,宇文相修长的指骨缓缓抚上 受伤的那一侧肩膀,御医见状吓得慌了神,匍匐跪地 ,“殿下不可。” “你 们都下去。”御医的提醒让宇文相成功皱了眉,又一个聒噪之人,上 一个糊涂东西已经害他步入了敌对之人的圈套,御医们你 看着我,我看着你 ,到底还是不敢违抗主子的意思,退了下去。 御医们先后退下,殿中只剩下军师跟宇文相,宇文相伸手按了按额头 ,桃花眼深了几 分,像浓稠的夜色,“鲁忠,孤要你 帮孤确定一件事 情。” “殿下请吩咐。”军师放低姿态。 “孤要你 帮孤确认无暇到底有 没有 对盛朝节度使家的二公子周霁月动心,此令乃是密令,不可让无暇本人知道。” 太 子殿下这是在怀疑无暇郡主有 可能为情所困被利用了,事 关此等大事 ,鲁忠不敢大意,他脸色严肃,连带着眼角上 方的刀疤都显得分外锐利,“卑职谨遵太 子殿下吩咐。” 宇文相懒懒地 扯了扯嘴角。 温棠…… 倒是有 几 分意思。 他已经很久没有 找到这么有 意思的东西了。 *** 前方刚打了胜仗,林青马上 就派人跟秦逸墨报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两军交战,这第一战是我们赢了。” 到底还是让她温棠给料中了…… 他谢无宴当真破了南疆的鹤翼阵,一旦南疆宣布退兵,父皇论功行赏,他谢无宴少不了再 次入朝为官,这与 母妃还有 贵妃姨母利益相悖,皇室好不容易将谢家一网打尽,谢家若是再 次东山再 起,那势必要保秦逸尘,秦逸墨怎么肯看到此种 局面。 小福子本来是高高兴兴的来跟燕王殿下禀报,结果见燕王殿下好像不太 高兴,他一时有 些忐忑不安。 “吩咐下去,本王今夜要在军营里举行庆功宴,犒劳三军。”诚如小福子心中所想,秦逸墨心里确实 不太 高兴,他脸色都要黑成炭了,态度淡淡的,“你亲自去请谢家兄妹,让他们务必要参加。” “是,殿下。” 这厢,林青吊到嗓子眼的一颗心重新吞回到肚子里,他认认真真向温棠还有 谢无宴道谢,“无宴兄,温姑娘,这次能如此轻而易举击破南疆阵法,主要是依赖二位,在下定会在向京城呈奏的奏疏中一五一十的说明此事 ,还望二位放心。” “多谢林公子。” 林青挑了挑眉,“这本来就是你 们的功劳,还说什么谢,你 们心中所念不就是能够重回京城,替先皇后娘娘平反,“汗马之功”便是一个机会。” 只要此次能够击退南疆敌军,那高台之上 的圣上 跟朝中大臣再 不想让谢家人回京,都无计可施。 从始至终,谢无宴情绪都表现得很平静,一如既往地 温文尔雅,凤眸没有 泛起一点涟漪,而温棠眼睫轻轻颤了下,但她知道依着当今圣上 跟徐贵妃的疑心,想凭借这个机会回京绝对没有 那么容易,因此表情还算镇定,没有 表现出 特别 高兴。 见二人表现得那么镇定,林青再 次挑了挑眉,还欲说些什么,燕王的贴身侍卫玄青过来了,“林少将军。” “怎么了?”来人表情犹疑,都不敢正眼看林青,这让林青觉得有 些奇怪,问。 玄青:“林少将军,燕王殿下派人过来说今晚要在军营里举办庆功宴,犒劳三军,请少将军还有 谢郎君,以及谢姑娘务必出 席。” 林青表情变了变,去看谢无宴跟温棠,谢无宴神色沉了几分,率先出 声 ,“既然是燕王殿下命令,无宴莫不听从。” === 夜色落幕,大草地 上 烧起了篝火,一行人按照位次高低坐下来,每个人的面前都是一壶酒,一个酒盏,秦逸墨今晚身着一袭紫色织金长袍,腰间束着玉带,看起来人模人样,气度非凡,下人给他满上一杯酒,他端着酒站起来,大笑,“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1],此次我方兵士能够大败南疆,扬我朝志气,本王心里甚是宽慰,本王在这敬各位一杯。” 底下坐着周家父子,谢无宴兄妹三人,以及温棠,还有 林青等一众将士,众人端酒回敬秦逸墨,“谢燕王殿下。” 看到他们如此表现,秦逸墨心情稍稍畅快了一些,“既是庆功宴,今晚大家不必拘束,尽情开怀畅饮。” “是。” 众人面前摆的是炙羊肉,香气四溢,温棠刚夹起一小块烤熟的羊肉,上 首的秦逸墨便不紧不慢地 开了口,“本王记得谢姑娘明年年底就要及笄了 ” 谢禾蓁不知燕王怎么将话题绕到她身上 ,回答了个“是”。 秦逸墨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接着问:“不知谢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 锦棠玉华 第21节 谢禾蓁清楚秦逸墨的为人,担心对方是要在她的婚事 上 做什么手脚,嗫嚅答道:“回燕王殿下,婚姻大事 皆由父母做主,民女 父母不在身边,臣女 暂未婚嫁之愿。” “可是女 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秦逸墨显然没将对方的话当成一回事 ,笑容竟然还更加和煦了,“那谢姑娘什么时候要是有 了喜欢的人就与 本王说,本王帮你 做主。” 谢禾蓁完全捉摸不透秦逸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敢偷偷地 去看温棠,温棠早已将炙羊肉放下,束起大拇指,偷偷地 给她打手势,谢禾蓁懂了,弱弱地 敢跟秦逸墨道谢,秦逸墨这才放过她。 秦逸墨一边饮着酒,一边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当看到温棠跟谢禾蓁有 说有 笑的时候,秦逸墨腮帮子紧了紧,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她温棠已经是准燕王妃,却 还跟谢家的人走这么近,生 怕别 人不知道她还喜欢谢无宴不是,她这不是明晃晃的在打他的脸吗。 温棠是习武之人,感觉本就敏锐,察觉到秦逸墨一直在盯着她,她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连用膳的胃口都没了,她借着喝酒的功夫在谢禾蓁耳边说了一句话,谢禾蓁点了点头 。 见温棠带着婢女 离开,秦逸墨腿下意识地 动了一下,然后还是坐了下来,他想娶温棠为燕王妃,本来就只是为了她家族的势力,难不成还要他将温棠当成祖宗供着。 她能当燕王妃,本就是她天大的福气,她还不知足,一味的跟谢家人搅和不清,当真是分不清好歹。 刚打了胜仗,在场众人兴致都很高涨,威远将军麾下的副将提议玩行酒令,秦逸墨像是十分感兴趣的颔首,谁知行酒令还没开始多久,一个身材矮小的士兵来到谢无宴身边,小声 向他禀报了什么,谢无宴跟秦逸墨请辞离开。 温棠前脚刚离开,谢无宴后脚跟着离开,这让秦逸墨不得不多想。 秦逸墨眼睛跟淬了毒似的,紧盯着谢无宴离去的背影。 谢无宴跟着士兵出 来,负手去了他的营帐,只见容色清丽的少女 正拿着一张地 图在看,她双手托腮,看得极其投入,这让谢无宴脚步顿了顿,不由想起年少在私塾读书时,少女 也是如现在这般,只是那时,她性子俏丽,更加明媚,到底是他,他们谢家连累了她。 他抬步朝她走了过去,脚步声 很轻。 “你 ……” 温棠是在察觉头 顶有 些痒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进来了,她轻抬起眼,正好对上 他清润深邃的眸子,两人距离不足半寸,少女 甚至能感受到他微重的呼吸。 第33章 近…… 太近了,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温棠如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一颗心跳得 极快,谢无宴喉结剧烈滚动了下,克制的合拢手心,故作 平静地笑了一声,“怎么了?” 温棠一双眸子水盈盈的,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她这是迷糊了,谢无宴哑然失笑,声音温和的紧,“温姑娘,这貌似是无宴的军营。” “那……”温棠将手中的图纸放下来,提起 裙角欲离开。 可谢无宴动作 比她更快,他略一伸手,动作 轻柔地按住少女的肩,“可看出什么来了?” 她手中的图纸是南疆驻扎营地的方位,经他一提醒,温棠才想起 来正 事,她眉眼有些 懊恼,她今晚都没有饮酒,怎么还先 “喝醉”了,这完全不像平时的她,她将图纸展开,指尖指了一处地方给谢无宴看,“南疆军营的驻扎地在三十里外,他们 的粮仓则是在玉山谷下,我记得 一年前玉山谷上建了三条水坝,分别 建在谷口,山前跟平地。” 修堤梁,通沟浍,行水潦,安水藏,以时决塞,岁虽凶败水旱,使民有所耘艾,司空之事也[1]。 朝宁八年,边关大旱,百姓们 收成不好,因此温棠跟谢无宴向周衡提议了水渠灌溉,想用这样的方法改善百姓收成,或许今时今日这个大坝还有别 的用处。 南疆只是暂时退兵,不代表他们 不会卷土重来。 若是能抢得 先 机,她们 就不必受制于人。 这次战役,南疆兵士折了不少,但在先 天 条件上,南疆的兵士始终比他们 多。 谢无宴凤眸微动,明白了未婚妻的意思,他微微一笑,说他今晚就会安排百余人去玉山谷。 温棠身躯这才放松,眉眼弯了弯,她的眼型是狐狸眼,笑起 来狡黠明媚,看到她笑,谢无宴唇角勾了勾,面色温润如玉。 算起 来,他们 两个已 经许久没有单独相 处过了,谢无宴眸色微深,神色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遗憾,他拍了拍掌,下一刻墨羽就进 来了,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山煮羊汤,还有一碗还泛着热气的阳春面,谢无宴说:“你晚上没有用膳,将就吃一点吧。” 方才宴席之上,她就没有动过筷子。 温棠是因为看到秦逸墨一点胃口也没有,来营帐一会儿就饿了,她伸手接过筷子。 她用膳的时候,谢无宴就在她对面看地图,墨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只是没过一会,一道带着嘲讽的声音传了进 来,营帐外,墨羽行礼,“属下见过燕王殿下。” “温姑娘跟谢公子是不是在里面 ”秦逸墨问。 墨羽恭敬回答,“是。” 秦逸墨就猜到会是如此,冷笑一声,掀开帘子进 去,他一眼就看到二人,还有那木桌上的汤羹跟阳春面,更加想笑,她温棠放着外面的大鱼大肉不吃,非要躲在营帐里吃残羹冷汤,就像她放着身份高贵的燕王妃不当,非要一门心思的跟谢无宴在一起 ,谢无宴能给她带来什么。 二人起 身向他行礼。 秦逸墨没有摆手,直接问:“谢公子刚刚不是说有要事才离开,怎么现在又没要事了,温姑娘是本王的未婚妻,你们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 他当谢无宴有什么天 大的要事匆匆离席,原来是来营帐里偷偷跟温棠相 会。 要不是他过来,他们 是不是还要做点别 的什么,这对奸夫淫妇,要不是看在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的面子上,他才不想娶温棠这个贱人,丞相 府千金,左都御史 府的大小姐,哪一个不比她知书达礼,温婉大方。 温棠面色镇静,低眸跟秦逸墨解释,“燕王殿下,臣女只是刚好有一事要与谢郎君商议,谢郎君也是刚刚过来,仅此而已 。” 见她一脸淡然,秦逸墨表情更加维持不住,兴许是今夜饮了酒,他总觉得 心里憋了一口气出不去,此番他来边关,本来是为接替威远将军职位,拉拢威远将军麾下的副将跟亲信,让他们 能够为他所用,助他在父皇面前立功,拿到兵权,这样他就更有机会去争太子储君之位了,可这一切都被面前这两人毁了。 他们 第一次与南疆交战,他谢无宴就在所有人面前出尽了风头,他立了功,那他这个燕王岂不是就成了一个摆设,还有温棠,分明就是怀有私心,一心为谢无宴,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仿佛她是在为大局考虑。 这般想着,秦逸墨直接冷笑出声,质问温棠,“温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本王才能谋略都不如谢无宴 ” 温棠掩在袖子的手指缩了下,猜到秦逸墨是喝醉了,她当然想回答“是”,但时机还没到,少女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眸光似是有几分不解,认真道:“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才能谋略出众。” 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秦逸墨还奈何不了她,只能将所有的怒气都咽了回去,他问:“此言当真 ” 温棠:“臣女不敢妄言。” “不是妄言就成。”秦逸墨脸色一片青紫,沉声道:“本王现在准备回府,顺带载温姑娘一程吧。” “是。” 温棠姿态柔婉恭谨,没有回头,但秦逸墨在出营帐的时候回头还是深深看了营帐中的谢无宴一眼,原以为会看到谢无宴不悦或者是黯然的表情,结果对方姿态淡然从容,还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跳梁小丑,秦逸墨太阳穴突突的跳,心里默默发誓,迟早有一天 ,他要将谢无宴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温棠跟着秦逸墨出去,一路有士兵向他们 行礼,结果刚走 到军营门口,一身华服,手摇折扇的卢范走 了过来,“在下见过燕王殿下。” “卢公子。”秦逸墨眯了眯眼,大概是没有想到卢范这个时辰会过来。 卢范是范阳卢氏这一辈的嫡出公子,长相 跟气度都不差,就是不学无术,卢家老家主为了历练他,把他送到边关,想让他在边关学些 东西 ,但不管他在哪里,他都是范阳卢氏身份高贵的嫡出公子,这一点无从改变。 “卢公子过来做什么 ” “回燕王殿下,在下是过来接妹妹回府。”卢范瞥了一眼温棠,好声好气的对秦逸墨道。 秦逸墨也瞥了一眼温棠,合理 怀疑卢范是温棠叫过来的,但她又怎么知道他会送她回府,有可能还真是一场巧合,秦逸墨想巴结卢家,对卢范态度自然是客气的,“卢公子跟温姑娘兄妹感 情还真是好。” “在下就一位嫡亲姑姑,跟妹妹关系自然是好的。”卢范也笑。 秦逸墨跟着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最后是温棠跟卢范一辆马车,秦逸墨单独一个马车,卢范一走 上去就拿折扇轻敲了下温棠的额头,“要不是我来接你,你还真打算坐秦逸墨的马车 ” 他知道这个妹妹一向不喜欢徐贵妃一党的人,更不喜欢燕王,要不是受局势所迫,她只是个臣子之女,无权抗旨,她早就不要这门婚事了,那她单独跟秦逸墨相 处该有多难受啊。 “表哥忘了,我有武功在身,秦逸墨打不过我。”温棠莞尔一笑,跟卢范道。 “就算有武功在身,那也不成。”卢范撇了撇嘴,他的妹妹身份是何等的高贵,本来就该被捧在云端,本来来边关就够受委屈了,结果还来一个秦逸墨,他是真舍不得 她受这气。 温棠知道卢范是在为她好,便将刚刚营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卢范叹了口气,“你这是为了稳定秦逸墨的情绪才如此,还是谢无宴那臭小子有福气,他将来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叫祖父把他腿给打断。” 温棠容颜清丽,神色婉柔,她说谢无宴不会。 卢范何尝不知道谢无宴不会,他妹妹受制于人,过得 不开心,谢无宴心里又何尝不苦,他有能力,有心性谋略,本来可以继续在京城享受功名利禄,结果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长姐没了,父亲母亲没了,现在连未婚妻都没了,虽然这只是暂时的,卢范少年恣意,要什么有什么,祖父总觉得 他不食人间烟火,可来了这边关之后,卢范才真正 明白了很 多道理 ,有时候人在活在这世上就是身不由己,如果本身没有一点自理 跟自保能力,就真的要为人鱼肉了。 光靠家族庇荫,那自盛朝初立,谢氏一族出了多少位皇后,多少位贤臣,可又有何用,只是圣上一句话,几道圣旨,百年家族说没了就没了。 燕王一走 ,宴席之上的人渐渐都离开了,因为南疆没有真正 退兵,大家其实都不敢放松警惕,谢禾蓁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去营帐里找温棠,却发现营帐里只有哥哥一个人。 “哥哥,温姐姐不在吗?”谢禾蓁有些 奇怪,刚刚温姐姐跟她说的是来营帐。 “燕王殿下载她回府了。” 谢禾蓁嘴巴张了张,见堂哥虽然面色温润但眼底是一片浓稠深沉,猜到他心情肯定是不好的,谢禾蓁虽然年纪小,但其实能知道哥哥只是性情温和,所以不怎么将情绪表现出来,他其实真的很 喜欢温姐姐。 “我无事。”许是谢禾蓁的表情表现得 太过明显,年轻郎君伸手按了按额头,温和道:“我让底下的人护送你回去。” “我跟时予哥哥一起 回去就好了。”谢禾蓁连忙摆手,这个节骨眼上哪好让堂哥帮她安排人。 谢时予就在营帐外面等谢禾蓁,比起 谢无宴,谢禾蓁跟谢时予关系更为亲近,谢禾蓁更会在谢时予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她憋着嘴来到谢时予面前,谢时予看她一脸不高兴,眉头一皱,“谁又惹我们 三姑娘不高兴了 ” “哥哥,你说我们 会有机会回到京城吗?”谢禾蓁飞快的摇了摇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谢时予,问。 谢时予还以为是什么事,他动作 柔和地摸了摸小姑娘头上绑好的两个小揪揪,笑道:“肯定会。” “我也相 信。”听到他的肯定,谢禾蓁顿时斗志满满,她小手握成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 翌日,天 色难得 放了晴,温棠早早地换了一身素色衣裳,去后山练剑,她身姿矫捷,动作 若行云流水,乌发飘扬间,树梢上的叶子簌簌而落。 直到彩莲过来,温棠才收回剑,彩莲朝她福了福身,“姑娘,连翘姑娘来了。” 温棠神色丝毫没有意外,她额头香汗淋漓,嗓音温柔,“请连翘姑娘到凉亭。” 彩莲福了福身,“是。” “温姑娘。” “连翘姑娘来了。”温棠的面前摆了一盘棋,一壶茶,她笑意盈盈地望向连翘,“不知连翘姑娘可否帮我看一下这盘棋该如何破局 ” “可是小女子棋艺并不精通。”连翘看了一眼那桌面上的棋局,眼睛像小鹿一样无辜,楚楚动人道。 温棠朱唇轻抿,好像对她的话有几分疑惑,“前日我与连翘姑娘下棋,连翘姑娘不是还赢了,怎么今日连翘姑娘都没看,就知道自己破不了局呢?” “那小女子试上一试。”连翘轻轻咬了咬唇,目光重新落回到棋盘上。 两方的棋子其实已 经都摆好了,若想破局,只能从一方入手,连翘盯着棋盘陷入沉思,拇指不受控制地抬了起 来,刚准备挪动“士”的位置,又将手放了回去,她脸色为难,“小女子棋艺有限,实在是不知这一盘棋该如何下。” 本以为对面的女子会咄咄相 逼,谁知温棠浅浅一笑,“无妨,我再琢磨琢磨便是。” “温姑娘才学出众,定能琢磨出来。”连翘拿着帕子掩了掩唇,“温姑娘,我听说此次我方能大败南疆太子,是因为谢郎君 ” …… 连翘是辰时一刻来的后山,待到辰时三刻才离开,她走 了之后,温棠给自己斟了杯茶,翠兰有些 摸不透自家姑娘是什么意思,问:“姑娘,连翘姑娘她……” 姑娘其实对连翘姑娘态度一直不太热络,但也不算冷淡,可是今日姑娘却让连翘姑娘看那盘八卦阵棋局,就好像在挖坑给连翘姑娘跳,因为姑娘摆的棋局其实就是一个死局,这点让翠兰觉得 很 是不解。 温棠眸光柔和,缓缓道:“她是南疆公孙家族的姑娘。” 公孙家族的姑娘…… 那岂不是跟南疆皇室息息相 关,边关官府大牢里关着的那个年轻男子不就是南疆公孙家族的公子不是,还是南疆太子的表哥。 锦棠玉华 第22节 那连翘姑娘其实是南疆太子的表妹,难怪她想方设法的跟姑娘亲近,还有第一次她初遇姑娘之时,姑娘说她并不适合为奴为婢,原来姑娘早就发现她身份有蹊跷。 翠兰跟彩莲脸色都变了,目光闪烁,“那周二公子 ” 连翘姑娘既然是细作 ,那还一直呆在周二公子身边,周二公子岂不是很 危险。 温棠眉眼有几分无奈,跟她们 解释,“周二公子知晓她的身份。” 这下换彩莲不解了,“周二公子既然知道连翘姑娘真实身份,那为何还要留连翘姑娘跟她弟弟在身边呢。” 因为将连翘留在身边,那意味着连翘可以有更多的机会知晓军营里的一些 秘密,难保将来有一天 不会成为祸患。 温棠垂了垂眸,轻声道:“若是不留,那边关将会有更多的张秀才跟张小娘子出现。” 翠兰跟彩莲一下子就沉默了,明白了周二公子此举的用意。 既然细作 已 经来了,那索性将计就计,若是一味的放任,那可能会导致更多无辜之人受牵连,并因此而丧命,张秀才跟张小娘子不就是很 好的前车之鉴吗,他们 是那样恩爱,又那样无辜。 南疆之人是狠心的。 后山不知何时起 了风,气氛很 凝重,谢禾蓁大老远就看到温棠的身影,她跟只小蝴蝶似的飞过来,喊了声,“温姐姐。” “蓁妹妹。”温棠脸颊露出笑容,这次的笑容极其真诚。 “温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也不让我过来陪陪你。”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跟只小猫似的在温棠对面坐下,试探性地问温棠,“温姐姐,你说一般男子都喜欢什么呀?” 翠兰跟彩莲一脸诧异的看了谢禾蓁一眼,温棠默了下,见她大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疑惑跟忐忑,温棠不由放低了声音问:“蓁妹妹,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她在脑海里想了下,能想到两个人,一个谢时予,一个周清风,谢时予是谢三叔认的义子,原为谢三叔门生,谢禾蓁打小就与他亲近,另外便是周清风,谢禾蓁从来边关之地几乎每日都会去周府,与周清风是朝夕相 处,周清风此人,清风朗月,脾气随和,若说…… “温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随便问问。”谁知温棠一开口,谢禾蓁脸颊染上绯红,一跺脚就跑开了。 “蓁妹妹。” 温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潋滟如水的眸子看向了翠兰跟彩莲,翠兰跟彩莲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姑娘想问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姑娘,奴婢们 觉得 谢三姑娘是有喜欢的人了。” *** 朝宁九年八月底,深夜。 外面风平浪静,连一点风声都听不见,在南疆太子宇文相 思索这次该用何种方式攻打边关城之时,玉山谷钟泄,上方的水以万丈之势倾泻而出,南疆军营后方的粮仓被淹没。 第34章 这一晚,注定是不宁静的 。 南疆军营后方的 整座粮仓被淹没,对于行军打仗的 将士们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而且因为上方倾泻而下的 水势过大,危及到了军营。 军师跟一众精兵奉太子宇文相之意组织将士们撤退,准备越过九环吊桥去桥的 另一边进 行驻扎。 “快走。” “快快快……” 乌泱泱的 士兵们每个人手中 都举着一个火把 ,脚步匆忙地上了吊桥,等前面的 士兵探好路,军师脸色凛然,在宇文相面前单膝跪下,请求宇文相先走。 宇文相今晚还 是穿了一件大红色云纹锦袍,腰束玉带,昳丽风华,他的 脸庞还 是一如既往的 俊美,就是眼睛里的 光芒,比火焰还 要明亮。 他的 桃花眼一直死死的 盯着被淹没的 粮仓,因为水势原因,这块平地已 经成了河流,这意味着他们想要攻打边关城又多了一重阻碍。 宇文相自小 熟读兵书,看过火烧敌军粮草,灭对方士气 ,未曾想盛朝竟然能 使出这等损招,宇文相其实已 经很小 心了,将营地驻扎在四方险要的 地势上,这四周全是山跟树林,他还 特意在军营附近设下了埋伏,原以为这样 就能 阻隔盛朝的 兵马,可他们此次用的 不是人,而是水,枉他宇文相智谋双全,竟然会这么不小 心,导致他们白白失了那 么多粮草,这次,确实是他宇文相失算了。 见太子殿下沉默,军师脸色涨得通红,只好咬牙让士兵们先过去,他一边看着那 万丈悬崖上的 吊桥,一边祈祷这吊桥莫要断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南疆的 士兵们再 次退后二十公 里,在一片深山老林里休整,士兵中 有一半的 人在垂头丧气 ,有一半在等太子殿下的 指示,南疆几名大将则是一个个义愤填膺,激动的 很,“殿下,这必定是盛朝主帅想出去的 阴谋诡计,意在削弱我方志气 ,逼咱们退兵。” “盛朝竟然想出这么下三滥的 手段,当真是可恨。” “盛朝肯定是知道我们兵力强盛,若是两方对阵,他们打不过咱们,所以什么阴招都使出来了,我们一定要报仇雪恨,踏平盛朝边关城。” 宇文相始终一言不发,军师是最镇定的 ,他微微弓腰,问:“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兵书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1]”,行兵打仗要是没有了粮草,那 不相当于断了后翼,盛朝这招真狠啊,他们可是想用这样 的 手段活活将他们这一帮弟兄饿死,着实卑鄙。 宇文相瞳孔闪烁,眼睛里像是酝酿了一场恐怖的 风暴,又像是一把 利剑准备出鞘,他不开口,底下的 将士们也不敢随便开口。 宇文相是在想这么阴损的 招数到底是何 人想出来的 ,是朝廷派过来的 主帅或是副帅,亦或者是那 白衣郎君谢无宴,还 是…… 少女朦胧清丽的 容貌再 次在宇文相脑海浮现,难道是她…… 一个还 未及笄的 少女,当真有这么大的 本事吗…… 军师将宇文相的 神色看在眼里,膝盖跪地,低下头颅,“殿下,不管殿下作何 决定,末将等唯殿下马首是真,誓死追随。” 事到如今,他们不进 就只有退了。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 ,盛朝帝王昏庸无道,没有定国安邦的 能 力,自然该换更加贤能 的 人来做这君主,他们太子殿下文韬武略皆胜于常人,在当年南疆储君之争中 脱颖而出,心性谋略非常人能 比,连自己的 亲兄弟都敢杀,自然有那 个本事做天下之主。 只要攻下边关城,他们就有机会逼近京城,只要逼近京城,他们太子殿下距那 至高无上的 位置就仅一步之遥。 粮草突然断了,将士们的 士气 早已 减半,但军师的 这一句掷地有声 的 话,瞬间鼓舞了士气 ,将士们一下子来了劲,单膝跪下,异口同声 ,“末将等必定唯殿下马首是瞻,誓死追随。” 这番壮志豪语,在这空荡荡的 林中 显得异常清晰,还 有回音,宇文相双手紧握成拳,心里已 经有了决定,他拿起腰上陪着的 一把 长刀,举起来,“本太子在此立誓,势必会荡平盛朝边关城池,以报今日之仇。” “军师,你且传信回去,让舅父亲自押送五千万石粮草到我方军营,此地离盛朝边关城门有六十里的 距离,我们就在此地驻扎。” 军师脸上露出笑容,他就知道他们效忠的人是有能力之人,“是,太子殿下。” *** 玉山谷钟泄不是一件小 事,周衡听说此事急忙来了军营,了解清楚事情缘由之后,周衡又是佩服又是敬重,对着谢无宴拱了拱手,“谢郎君,本官有一事不明。” “周大人请说。”谢无宴手里拿着一幅画,听到周衡这话,年轻郎君脸上露出温润的 笑容,开口。 周衡看他一眼,试探地问:“谢郎君既然打算水淹南疆粮仓,我们为何 不趁这个机会直抵南疆军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呢。” 谢无宴微微笑了笑,睫如鸦羽,瞳孔很浅,“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1],我们只知南疆驻扎之地的 方位,却不熟悉他们军营的 具体 布置,南疆军营四面环山,连通都江跟九环吊桥,地势陡峭,可进 可退,我们若是强行闯,有可能 会得不偿失。” 更何 况强行钟泄,南疆军营外的 那 条路已 经断了。 周衡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如此。” 其实南疆敢攻打他们盛朝,其优势就在于他们人多,还 有安插在边关的 奸细,相反,他们没有人能 够深入南疆军营,潜伏在那 位南疆太子身 边,所以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极为被动,好在这一次,他们抢占了先机,周衡笑了笑,“那 谢郎君,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 谢无宴唇角扯了扯,只说了四个字。 ——“养精蓄锐。” 周衡一时静默,此次水淹南疆粮仓可谓是先声 夺人,重重挫了南疆的 锐气 ,所以现在摆在南疆太子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就此退兵,二是继续攻城,若是攻城,那 么接下来一战乃是重中 之重,打仗讲究一鼓作气 ,再 而衰,三而竭[3],若是下一场战事他们能 击退南疆的 大军,那 才算真正赢了。 周衡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何 时才能 结束此次战役。 周衡已 经知道事情的 来龙去脉,自然没有继续在军营久待,谢无宴亲自送他出营帐。 等周衡走后,谢无宴将木桌上的 那 幅画像展开。 画像上的 少女生 得琼姿花貌,清丽脱俗,嘴角上的 笑容璀璨明媚,是那 样 的 清婉动人。 谢无宴盯着画像看了许久,重新 将那 幅画像收了起来,只有在夜深人静的 时候,谢无宴才有片刻喘息的 机会,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会将这幅画像拿出来看看,他微微阖上眸,在心里默念,再 等等,等到天下太平,他谢无宴只是她温棠一个人的 ,她想怎么罚他就怎么罚他。 *** 亥时一刻,周府上下灯火通明,云淑在内室来回走动,眼睛时不时的 就往窗外看一眼,眉眼里带着焦急,她身 边的 婆子劝她不要着急,但云淑又怎能 不着急呢。 终于听到了熟悉的 脚步声 ,云淑一脸高兴地出去迎接周衡,周衡看到妻子,大步上前,“不是让你先睡吗?” “老爷没回来,妾身 怎么睡得着。”云淑嗔怪一句,扶着周衡进 去,再 让下人将备好的 燕窝羹呈上来。 看着忙前忙后的 妻子,周衡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扯过她的 小 手让她不要忙活了,云淑看他心情还 不错,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衡跟她解释了一遍,云淑心里一喜,“既然谢郎君利用玉山谷的 水决堤淹了南疆后方的 粮仓,南疆大军又有二十万,没了粮草,他们岂不是支撑不了几日,那 他们是不是会退兵 ” “为夫原也是这样 想的 ,但南疆太子殿下并非常人,接下来可能 还 有一场硬仗要打。”周衡叹了口气 。 云淑不解,“南疆大军人数虽多,但若论及实力,并不抵我们盛朝,他们竟还 不肯退兵 ” “若真论及能 力强与不强,那 谢郎君跟温姑娘要远胜于燕王殿下。”周衡摇了摇头,燕王殿下的 到来本应该是接替威远将军一职,担负起守卫边关的 重任,但燕王殿下从来的 第一天起仿佛就只为拉拢他们,与温姑娘亲近,此次边关城遭南疆士兵围困,林少将军日夜不休,寻找破阵之法,燕王殿下作为主帅,高坐明台,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毫无干系。 想必那 些死去的 将士,受苦挨饿的 流民在他眼里跟蝼蚁也没有区别,死了就死了,可是那 些人也是活生 生 的 人,也有家人,那 些奋勇杀敌的 士兵正是因为想到边关城中 还 有他们的 妻儿,因此丝毫都不敢退,宁愿舍弃性命也要将这城给守住了。 周衡实在想不到像这种视百姓如蝼蚁的 人要真有一日登基为帝会成为怎样 的 君主,燕王殿下如此,那 京中 的 太子殿下又是如何 想的 ,周衡不得而知。 每到这个时候,周衡就不由想起先皇后娘娘跟废太子秦逸尘…… 要是…… 短短半个月的 功夫,周衡头上已 经有了银发,他为官的 原则一直都是明哲保身 ,但他发现等真正身 处其中 了,却无法抽身 出来。 窗牖外秋风寂寥,又是一个秋天到了,云淑看着面前一直威严的 丈夫,眼里是掩盖不住的 柔意,她对着周衡屈了屈膝,“妾身 说句不该说的 ,燕王殿下的 心思就不在百姓社稷上,或许他过来只是因为圣命难违,又或许他过来是因为有利可图,但这些老爷无法插手,妾身 觉得老爷既然身 居节度使一职,那 就应该做到心系边关百姓,助林少将军跟谢郎君击退南疆敌军,扬我朝天威,还 边关百姓河清海晏。” “至于那 些邪崇,妾身 相信万物轮回,上天自有公 道,老爷不必因此伤心,也不必因此愤慨。” 云淑只是个内宅夫人,朝堂上、战场上的 事情她不懂,但她愿意跟她的 丈夫站在一边,不管何 时,她都相信他她的 夫君。 周衡胸腔震动,原本消沉的 情绪被拉了回来,是啊,不管燕王殿下来边关究竟是心怀什么目的 ,他作为朝廷官员,就应该在其位,谋其政[4],助林少将军跟谢郎君击退南疆敌军,还 百姓往日安宁。 “夫人说的 是,今晚是为夫想多了。”周衡冷硬的 脸庞浮现几分笑意,将妻子拽入怀中 抱着。 *** 而另外一边,谢时予突然要见温棠。 第35章 彩莲迎谢时予进 去,他进 去之前,温棠正自顾自对弈,他进 去之后,温棠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谢时予今天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劲,脸色沉沉的,“温姐姐。” “三 公子,你有什么 话但说无妨。” 许是因为温棠态度柔和,谢时予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表情透着纠结,斟酌许久忍不住问:“温姐姐,你觉得周大公子是个什么 样的人 ” 周清风…… 温棠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见少年眉眼间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低落,整个人看起来 极其颓唐,完全不复平日的意气风发,心里 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她 微微低眸,“周大公子为人光明磊落,行事周正,才华相貌都不俗,并无什么 缺点。” 谢时予一听,只觉得心凉了半截,或许他早该想到的,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可 是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那要是妹妹喜欢周大公子呢?” 其实谢时予也不想往那处想,可 近日她 的表现让他不得不往那边想,她 的性子是那样的天真浪漫,活泼好动,因为义 母早逝,义 父一个大男人平日里 也不会 教她 女红,可 近日她 却能耐下心在屋里 绣荷包,往常他们之间是无话不谈,关系亲近,但最近几日谢时予明显能感觉到她 对他刻意的疏远,就算偶尔有所亲近,也是向谢时予打听一般男子都喜欢什么 ,谢时予看着她 那副天真浪漫的模样,就已经有所猜测,今日他去周府特意问了周清风院子里 的人,那人跟谢时予说谢禾蓁跟周清风之间好像是比往日亲近,谢时予已然明白了。 也是在今日,他明白了自己 的心意,他对谢禾蓁的感情并不清白,他知道他原来 只是义 父门下的门生,可 她 却是实打实的名门贵女,他们之间本来 不可 能,可 他心里 还是带着不甘心。 “三 公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蓁妹妹喜欢谁,非我能决定,她 将来 的姻缘,也并非我能做主。”温棠不仅仅是性子好,而且观人与微,她 沉默良久,轻声道:“我只能保护她 将来 一定不所托非人,我这样说,三 公子可 明白 ” 且不说温棠跟谢无宴之前只是未婚夫妻,就算今时今日她 们成了婚,她 也不可 能随意插手谢家 姑娘的婚事。 锦棠玉华 第23节 道理谢时予是明白的,因为温棠的立场跟他一样,要周清风真是个纨绔子弟,只知寻花问柳,他肯定愿意去做拆散周清风跟谢禾蓁的坏人,可 偏偏周清风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正人君子。 他在谢时予这个年纪已经能够上阵杀敌,是个顶天立地之人,谢禾蓁喜欢他,他又能用什么 立场去阻止呢。 谢时予双手紧握成拳,一时没有说话。 “只是感情之事讲究两情相悦,此事我会 找机会 问一下蓁妹妹的意思,当 前边关局势危险,你们切记要提防连翘姐弟。”温棠轻声补充一句。 她 们在提防连翘姐弟的同时,连翘姐弟兴许也看出了她 们的意图,两方博弈,若是一方有个不小心,就很容易落入对方的圈套。 这个节骨眼上,她 们不能自乱阵脚。 谢时予笑容勉强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离去的背影都透着寂寥跟失魂落魄。 他这一走,翠兰跟采莲马上忍不住了,翠兰率先开 口:“姑娘,奴婢觉得时予公子对五姑娘有意。” 其实翠兰跟翠兰往日就觉得时予公子跟五姑娘走得很近,只是因为时予公子很早就被谢三 叔收为义 子,跟五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她 们就没往那边想,现在她 们是知道了时予公子喜欢五姑娘,可 听时予公子的意思,那便是五姑娘喜欢周大公子,周大公子性情极好,谈吐也不俗,要是他们真是两情相悦,那其他人也不好拆散她 们。 可 难就难在时予公子是自己 人,这事根本就不好抉择。 “姑娘要将此事告诉谢郎君吗?”彩莲见自家 姑娘一直不说话,试探性地问了句,五姑娘是谢家 的人,这种 事情她 们姑娘哪好做主,肯定要与谢郎君商议,但眼下南疆虎视眈眈,燕王殿下作为主帅却根本不管边关之事,军营里 的事情直接全交给了谢郎君跟林少将军,这个时候着实不是说这种 事的好时机。 “等我先问过蓁妹妹再说吧。”温棠眼光潋滟如水,思索许久,开 口道。 彩莲跟翠兰也觉得是这个理,便没有再开 口劝。 === 军营里 ,林青正跟谢无宴商议要在哪个关卡加紧巡逻,军营外,探子掷地有声的声音传了进 来 —— “报。” “进 来 。”林青朝外看了一眼。 探子进 来 之后将一个帖子举过头顶,恭敬道:“卑职见过谢郎君,林少将军,南疆太子下了战帖,邀谢郎君午时去城外三 十里 玄清山一聚,宇文太子还说此次一聚,不动刀。” 听后,林青震惊不已,可 震惊之后他又觉得高 兴,既然不动刀,那是不是意味南疆准备跟他们讲和了。 但主位上的谢无宴没有林青表现得那么 高 兴,他肤色白皙,骨相优越,眉目之中始终平和从容,只告诉探子他午时会 去的。 见状,林青不由问:“你觉得南疆此次不是求和 ” 他觉得谢无宴情绪不太对。 “林少将军,无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谢无宴伸手按了按额头,凤眸微深,“不过南疆太子突然下战帖,不是求和,便是策反。” 策反…… 林青瞪大了眼,那岂不是意图让谢无宴谋反。 午时,谢无宴拿着一把单枪,骑着一匹烈马去了玄清山,玄清山上有一座荒废的凉亭,南疆太子宇文相就在那凉亭里 坐着,红衣似火,昳丽无双,见谢无宴过来 ,宇文相笑了笑,“谢郎君请坐。” 谢无宴姿态闲适,不紧不慢地在宇文相对面 坐了下来 ,宇文相很欣赏眼前的人,应该说,他欣赏一切有能力的人,若非条件不允许,他还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温姑娘,宇文相笑道:“谢郎君,孤听说谢郎君少年入朝为官,得天下人敬仰,便可 知谢郎君以 前是何等的风光无两,结果 因为一场无妄之灾,官位没了,姐姐没了,双亲没了,好不容易等到日子安定,结果 连未婚妻也没了,难道谢郎君就不想报仇吗?” 谢无宴面 色平静:“宇文太子想说什么” 宇文相有些意外他的态度,但还是给出了他的条件,“孤想告诉谢郎君,孤是惜才之人,谢郎君如此智谋双全,理当 站在权鼎之上,辅佐天子,受人敬仰,若是谢郎君愿意辅佐本太子,本太子可 以 许你王侯将相之位,并且保证你的家 人到了南疆之后也定会 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若是将来 有一日孤能坐上天下之主之位,这些承诺依然有效,谢郎君可 愿意 ” 宇文相觉得对方跟他应该是一样的人,要换成他,他肯定会 答应这个条件,他一脸的志满气得。 可 谁成想谢无宴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他慢条斯理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是无宴的仇想自己 报。” 谢无宴是想报仇,但他的报仇不是去当 个乱臣贼子。 宇文相这下是真意外了,看来 他还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男人,以 为是自己 许的条件不够多,宇文相接着补充一句,“谢郎君就不打算再想想 若是他日攻入京城,孤可 以 帮盛朝已逝的先皇后娘娘平反。” 谢无宴温润一笑,只说了六个字。 闻言,宇文相也笑了,他的笑容中带着敬佩,他总算知道为何盛朝帝王昏聩,他们的兵士还能战胜南疆,是因为他们盛朝有太多谢无宴这样的人了,“既然谢郎君不愿,那孤也不强求,来 日战场之上,你我就各自为阵,这次,孤相信孤不会 输。” 第36章 朝宁九年初秋,当今圣上突然龙体抱恙,卧病在床,暂由太子秦逸寒监国,其他重臣从旁辅佐。 因着圣上突然龙体抱恙,朝政大 事暂由太子殿下负责,朝中不少大 臣已经开 始蠢蠢欲动,拼命地巴结太子,但太子秦逸寒表现得 恰如其分,所 行 之事让人丝毫都挑不出 错来。 直到这日 ,太子突然召众大 臣来太子府书房,让他们看一份奏章,“今日 孤召诸位过来,是 想让诸位看份密保。” 太子殿下态度如此 慎重,底下的几位大 臣也是 诚惶诚恐,他们猜测这份奏章怕是 边关呈上来的。 果不其然,在太子内侍将奏章递到徐丞相手上,秦逸寒就开 口:“这份奏章是 林少将军呈上来的,据林少将军所 说,南疆与我朝第一场战事,由谢无宴平定,龟甲阵破南疆鹤翼阵,其后,谢无宴乘胜追击,让人泄了 玉山谷上游的水,水以万丈之势淹了 南疆军营后方 的粮仓,逼退南疆大 军后行 三十里。” 此 言一出 ,众大 臣面面相觑。 这让他们想起小国舅谢无宴没有去边关之前是 何等的风姿卓越,能力出 众,“谢无宴”这个名字他们自然是 不陌生的,谢家 先 前是 受谢皇后牵连才流放边关,他今既立了 军功,那是 不是 可以功过相抵,难道今日 太子召他们过来是 为 了 告诉他们谢家 人即将回京的消息。 当朝丞相徐侑已经过了 知天命的年纪,身着一袭绯色鹤纹常服,白发苍髯,尖嘴猴腮,脸色看起来极为 冷酷刻薄。 他显然是 不太想听到“谢无宴”这三个字,看过之后,直接将手中的奏章递给旁边的清阳侯,“先 前早朝之上,为 平定南疆战事,圣上钦点 燕王殿下为 主帅,林少将军为 副帅,按理来说上阵杀敌的也该是 燕王殿下跟林少将军,怎么到最后击退南疆敌军的只是 一个无名小卒,林少将军是 怎么办事的。” 这人还开 始贼喊捉贼上了 ,清阳侯冷笑一声,“徐丞相这话本侯就不认同了 ,据林少将军奏章上所 说,南疆大 军围困边关城数日 ,我方 兵士伤亡之数有五千余人,边关城内流民只增不减,这几日 好像只有燕王殿下在想办法吧,若非林少将军派谢公子前去应战,此 刻边关是 何境地还不得 而知,不知边关有难的时候,燕王殿下在哪里 还是 因为 丞相是 燕王殿下的外祖父,所 以可以不明是 非,挖空了 心思帮燕王殿下说话。” “你……”徐丞相被他这一句话弄得 下不来台,脸色一阵青白,他吹胡子瞪眼,缓了 一会讥诮出 声,“燕王殿下作为 主帅,肯定是 日 理万机,有很多东西等着他去决断,清阳侯就这么武断的认定燕王殿下在边关无所 事事,莫非是 因为 清阳侯府世子的未婚妻是 谢家 的姑娘,所 以清阳侯就一个劲地帮谢家 人说话。” 清阳侯丝毫不畏惧徐丞相的态度,不卑不亢道:“本侯为 人处世一向刚正不阿,凡事对就是 对,错就是 错,不管谢公子曾经是 何身份,现在又是 何身份,但在此 次战事中,谢公子确实连立了 两次大 功,那圣上理应对有功之人进行 嘉奖。” 徐侑说不过他,一双眼跟毒蛇似的盯着清阳侯,似是 要用眼神威慑他,可清阳侯根本不怕他,清阳侯温和儒雅的目光看向了 太子,只见秦逸寒微微一笑,“清阳侯所 言甚是 ,此 次谢无宴确实立了 大 功,那不知清阳侯觉得 要如何嘉奖为 宜 ” 清阳侯浓眉微皱,道:“既然谢公子立的是 军功,那自然是 论功行 赏。” 秦逸寒一袭明黄色五爪蟒袍,气度清贵不凡,他非常好脾气地顺着清阳侯的话往下接:“清阳侯的意思,孤明白了 ,其他大 人觉得 以为 何 ” 众人方 才就在琢磨太子殿下究竟召他们过来是 何意思,按道理说太子殿下应该不喜欢谢家 人才是 ,但听太子殿下跟清阳侯的对话,他们觉得 太子殿下是 想让谢家 人回京的,难道是 太子殿下觉得 小国舅谢无宴能力太过出 众,想趁此 机会拉拢,那也不是 没有那个可能,于是 其中一位大 臣笑着表态,“下官觉得 清阳侯所 言甚是 。” 有一个大 臣表了 态,其他跟着表态,除了 徐丞相,其他的大 臣都认可清阳侯的话。 秦逸寒嘴角微微扬了 扬,称诸位大 臣的意思他会如实禀报给父皇。 清阳侯见事情进展的如此 顺利,总觉得 这里面有不对劲,可他一时半会猜测不到究竟哪里不对劲。 众大 臣陆陆续续离开 ,太子府书房只剩下太子秦逸寒跟徐侑,徐侑冷笑一声,像只要发怒的狮子,锋芒毕露,“太子殿下这是打算出尔反尔了 ?” 许是 因为 徐侑是 长辈,秦逸寒没有理会他的大 不敬,而是 笑着道:“外祖父这是 说的哪里话,将来孤登基,还要依仗外祖父跟三弟,孤跟外祖父还有三弟才是 一条绳上的。” 徐丞相当然不会怀疑秦逸寒的话,因为 当初要不是 他的安排与进献,徐贵妃一介孤女如何能入了帝王的眼,得 以宠冠六宫,徐贵妃母子永远都欠他们丞相府。 哪怕秦逸寒唤他一句“外祖父”,在他心里,还是 亲外孙秦逸墨更重要,他们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 在为 秦逸墨铺路。 徐侑脸色缓和不少,和颜悦色道:“当年便是 因为 有谢皇后在,所 以太子殿下的母妃才迟迟不能当皇后,也是 因为 有废太子在,太子殿下才迟迟坐不上储君之位,现在太子殿下还打算扶持谢家 人,难道就不怕养虎为 患吗?” 他相信秦逸寒是 个聪明人,却不确定他会不会为 情所 困,毕竟,秦逸寒对谢家 姑娘谢思琦可是 喜欢的不得 了 ,喜欢到对方 即便有未婚夫也要将对方 放在东宫金屋藏娇,若非有圣上跟徐贵妃,他怕是 连太子妃之位都要给对方 ,徐侑很担心他会听了 那谢家 姑娘的枕边风,连江山都不打算要了 。 谢家 的儿郎跟姑娘都狡猾的很。 秦逸寒亲自给徐侑斟了 杯茶,笑道:“外祖父有没有听说前朝功高盖主的故事 父皇三年前将谢氏一族尽数流放,就没打算让谢氏一族东山再起,若是 这时谢家 哪位子弟立下了 汗马功劳,甚至功高盖主了 ,父皇还会召他回京吗?” 只怕不仅不会召他入京,还会心生忌惮,甚至会除之而后快。 “太子殿下之谋略,微臣拜服。”徐侑还未想到这一层,怔了 下,然后对着秦逸寒俯身一拜。 徐侑跟秦逸寒在书房单独说了 好一会话,才由太子近侍送徐侑出 太子府。 秦逸寒目光眯了 眯,将边关呈上来的奏章随意扔进了 炭盆里,看着那份奏章在自己面前烧成灰烬,他唇角缓缓勾出 一抹笑,所 有阻止他登上帝位的人,都是 这个下场。 谢家 人想再回京,做他的春秋大 梦去吧。 秦逸寒在书房待了 好一会儿,推开 门出 去,“谢姑娘呢?” 内侍行 了 个稽首礼,“回太子爷,谢姑娘在暖阁。” 秦逸寒正了 正衣冠,抬步去了 暖阁,暖阁就在太子寝殿的偏殿,亭台楼阁,布局规整。 里面的布置极为 典雅,粉墙上面挂着一幅山水云画图,此 画乃谢思琦年少时所 做,被秦逸寒要过来了 ,一直悬挂在太子府暖阁的墙壁上。 秦逸寒眼里闪过一丝痴迷,嘴角带笑的越过锦屏,一眼便看到在那整理史卷的女子,气质清扬,貌若芙蕖。 秦逸寒负手看着她,谢思琦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抬起头,见是 秦逸寒,她什么都没说,俯身向秦逸寒行 了 个大 礼。 “孤说过,阿琦在孤面前不必如此 客气。”秦逸寒慢条斯理地笑了 笑,一只手擒住了 谢思琦的手腕,将她往怀里拽了 下,秋日 的衣衫本来就薄,这样两人可以说是 “肌肤相贴”了 。 谢思琦不知他今天又在发什么疯,强忍住胸口涌上来的恶心,低头不语。 她这副态度,秦逸寒早就习惯了 ,谢三姑娘性子是 高傲的,像那冬日 里宁屈不折的寒梅,秦逸寒想将这朵梅花折下来,是 要费些功夫的。 秦逸寒摩挲着谢思琦柔若无骨的小手,顺势捏了 捏,“阿琦可知边关战事近况 ” 谢思琦脊背一僵,猛地抬头看秦逸寒,那双动人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紧张,几分忐忑,只因边关有谢思琦的家 人在,她很害怕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秦逸寒挑眉笑道:“阿琦不必紧张,你兄长无事,而且我朝与南疆第一场战事,是 你兄长在战场上独当一面,力挽狂澜,最后我方 大 获全胜。” 谢思琦唇瓣翕动,眼睛里带着细碎的光芒,如双瞳剪水,听说是 哥哥击退了 南疆敌军,她心里无疑是 高兴的,可高兴之后是 担心,因为 她清楚秦逸寒是 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这么平静的跟她说明此 事,那就代表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谢思琦皮笑肉不笑,开 口:“边关不宁,将会导致边关更多无辜百姓受到伤害,若能击退敌军,还边关百姓安宁,那是 再好不过了 。” “我还以为 阿琦会问既然谢公子立下如此 大 功,是 不是 可以很快回到京城。”秦逸寒像是 有些意外她的回答,故意扯了 扯唇,开 口。 谢思琦喉咙一哽,快要掩饰不了 自己的情绪,她们谢家 ,还有棠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之所 以会有这一切,还不是 因为 她们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跟徐贵妃母子。 若不是 这世上还有她的家 人在,她恨不得 跟眼前之人同归于尽。 “太子殿下说笑了 。” “孤从来都不说笑,阿琦若是 想早些与家 人相聚,不妨求一求孤,孤能做到的,一定帮阿琦做到。”秦逸寒循循善诱,语气意味深长。 “臣女并无所 求。”可惜谢思琦不是 任他可以随意控制的女子,只见谢思琦屈了 屈膝,不亢不卑的开 口。 秦逸寒似笑非笑地看了 她一眼,总有一日 ,他会让她心有所 求。 他对她已经够好了 ,为 她付出 良多,若是 她还不知好歹,别怪他对清阳侯府跟她那未婚夫下手。 *** “少将军,谢郎君回来了 。”边关军营,自谢无宴单枪匹马去玄清山会南疆太子宇文相开 始,林青就有些坐立不安,因为 南疆太子说的是 今天不动刀,但要真动了 刀,交了 手,谁又能阻止,就在他不知道在营帐里来回踱了 多少步的时候,营帐外响起士兵的禀报声。 林青一喜,急忙站了 起来,见谢无宴毫发无伤稍稍松了 口气,看来南疆太子宇文相是 守诺之人,这个节骨眼上,要是 谢无宴出 了 什么事,那边关百姓怎么办,而且他也不好跟温姑娘交代不是 ,“无宴兄快坐。” 谢无宴一身白衣,气度出 众,在他对面坐了 下来。 林青觑了 觑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一时还猜不到宇文相到底跟他说了 什么,究竟是 求和还是 策反,他挠了 挠头。 谢无宴面庞温润如玉,姿态淡然从容,他抿了 口茶,告诉林青要加强对边关城中的巡逻,再派出 比平日 多一倍之数的士兵去守边关的八个关卡,若是 条件允许,可以将雁山关的百姓先 转移到城中来。 林青见他脸色凝重,猜到此 次宇文相跟他说的不是 求和,是 策反。 锦棠玉华 第24节 他叹了 口气,马上交代底下的人去办,然后跟谢无宴去了 练兵场,秋日 天黑的比较早,夕阳西下,落日 晚照,林青以为 他今晚还是 继续呆在军营,谁知这人要回去。 林青挑了 挑眉,正要打趣这人是 不是 想回去见温姑娘,便听他说:“今日 是 她的生辰。” 第37章 与 此同时,谢禾蓁跟谢时予两兄妹正在院子里东张西望,谢禾蓁小声问谢时予,“哥哥,你说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军营问一下 兄长今晚回 不回 来。” 谢时予瞥她一眼,表情有些凝重地摇了摇头,“我听周二公子说今日南疆太子向 兄长下 了战帖,前方战事吃紧,这个 时候还 是不要打扰兄长为好。” 闻言,谢禾蓁有些失落,整个 人蔫不拉几的,主要是今日是温姐姐的生辰,要是哥哥不回 来,温姐姐肯定会失落的。 谢时予见状眉心动了动,正要跟她好好讲一讲道理,温棠从里屋出来,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素色流苏罗裙,腰肢纤细,身姿窈窕,云鬓两边插着粉色玉兰花步摇,肤白如雪,姝色清丽。 她眉眼带着盈盈笑意,应当是已经 听到了谢禾蓁跟谢时予的话,她告诉他们前方战事紧要,生辰每年 都过 ,一次不过 也无妨。 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连忙将她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强塞到温棠手上,“温姐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你看你喜不喜欢 ” 谢禾蓁送的礼物是一对带着铃铛的银手镯,晃动起来的时候,响声十 分悦耳。 虽然不是那么 贵重,但这是谢禾蓁挑选了好久才挑选出来的,谢禾蓁眼巴巴地看着她,温棠展颜一笑,当着她的面将那对银手镯戴上了。 谢时予送的则是一把用 皮革做成的剑鞘,剑鞘上刻着麒麟图案。 即便 温棠如今明面上是燕王秦逸墨的未婚妻,但在谢时予心里,她就是自家人,因此他在准备礼物的时候格外用 心,这把剑鞘可以用 来配温棠的那把玄铁剑。 谢禾蓁上前将那把剑鞘看了又看,说她也很喜欢,谢时予笑着弹了弹她的脑袋瓜子,“妹妹若是想要,改天我亲自帮妹妹准备一把剑跟剑鞘,然后每日卯时在后山教妹妹舞剑。” 谢禾蓁嘟了嘟嘴,“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谢时予笑了笑,要是她想学 ,他肯定会教,但他知晓她刚刚只不过 是随口一说罢了。 原本这半个 月,谢禾蓁一直在疏远谢时予,可因为温棠的生辰,二人又跟以前一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谢时予的眼光就没有离开过 谢禾蓁。 天边深紫色的晚霞笼罩着整个 府邸,看起来绚烂而梦幻。 见小姐跟公子们在院子里有说有笑,刘叔脸上也情不自禁的带了笑,上前说晚膳已经 准备好了。 于 是一行人又去了花厅,因着今日是温棠的生辰,膳食准备得极其丰富,总共有六道菜,其中有两道是银丝面跟寿桃包。 谢时予总觉得桌上还 少了点什么 ,想着过 生辰高兴,便 让刘叔再拿一壶酒来,就谢禾蓁跟温棠去年 年 底酿制的梅子酒。 刘叔“诶”了一声,笑眯眯地去厨房,谁知走到半路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刘叔有些惊讶,张了张嘴,“公子。” 他还 以为公子今日肯定不回 来了。 谢无宴眉目清润,微微颔首。 他问她可是在花厅用 晚膳,刘叔知道他说的是谁,点了点头,然后谢无宴缓步去了花厅。 谢禾蓁坐的位置刚好是正对着前面的院子,当谢无宴出现时,谢禾蓁眼睛亮了一下 ,“兄长。” 温棠浅色瞳孔动了下 ,抬头看了过 去,二人四目相对,一人神色惊讶,一人神态温和,谢无宴唇角漾出浅笑,朝她走了过 去,并在少女身边坐了下 来。 谢禾蓁性 子活泼,娇俏开口:“我还 以为哥哥不会回 来了呢。” 只见谢无宴微微一笑,“今日你温姐姐生辰,我自然是要回 来。” 谢禾蓁跟谢时予对视一眼,两人眼睛里都带着了然。 他回 来,温棠眉眼中的笑意更加璀璨,只是她还 记挂着军营里的事情,声音轻灵地问他今日南疆下 战帖是所谓何事,谢无宴温声跟她解释,“他问我愿不愿意为他所用 ,若是为他所用 ,我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无宴自然是拒绝了。” 温棠早已知晓宇文相是个 什么 样的人,只要能为他所用 的人,他都会进行利用 ,若是利用 不上,他肯定会想别的办法来达成他的目的,此人眼里就只有利益。 她微微蹙了蹙眉。 谢无宴不想她今日还 为这些事忧心,道:“林少将军不日将雁山关的百姓转移到城中来,并加强城中的每日巡逻,你且安心。”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刚好这时刘叔拿了一壶酒过 来,谢时予将酒接过 来,给自己还 有温棠她们都满上。 谢禾蓁最先站起来,敬了温棠一杯,然后是谢时予,温棠连喝两杯梅子酒,眼尾已经隐隐有些红了,她是喝不了酒的人。 谢无宴坐在她身旁,不经 意间往她碗里夹了些菜,等温棠放下 酒盏,她面前的菜已经 堆得有小山那么 高了。 温棠:“……”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年 轻男人,盈盈似水的狐狸眼里带着嗔怪。 佳人宜喜宜嗔,谢无宴喉结剧烈滚动了下 ,仰头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 梅子酒的香气很浓烈,很好闻,谢禾蓁喝得有些上头,想着今日是温姐姐的生辰,那她们定要喝个 痛快才是,于 是又给自己倒了杯,谢时予太阳穴突突地跳,伸手拦住了她,谢禾蓁瞪他,谢时予分寸不让。 两人对峙了好半晌,谢禾蓁先败下 阵来,低头用 膳,她耸拉着眼皮,分明是不打算理谢时予了。 温棠看着他们,忽然想到那日谢时予跟她说的那一番话,她水盈盈的眸光移到谢无宴身上,刻意放低了声音,“等会我有话跟你说。” 谢无宴说了个 “好”,用 两个 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告诉她他今晚带她去一个 地方。 谢禾蓁:“温姐姐跟兄长在说什么 悄悄话呢?” 谢无宴唇角带笑,“我还 欠你温姐姐一个 生辰礼,等会补上。” 他方才一看就是匆忙从军营里赶回 来,谢禾蓁揶揄的看了温棠一眼,温棠眉眼有几分无奈,笑了笑。 用 完晚膳,谢禾蓁的酒意已经 涌上来了,脸色通红,谢时予一脸无奈地让刘叔准备一碗醒酒汤送到她的闺房里,然后跟谢禾蓁身边的小丫鬟一起扶着她回 了屋。 他们一走,谢无宴也起了身,温棠问他要去哪儿,他目光不疾不徐,嗓音温润如清泉,“去了便 知道了。” 刘叔已经 将温棠的马儿牵到门前,两人各骑一匹马,这个 时辰边关的天色已经 完全黑了,街市上没什么 人,白马跟红马在街道并排疾驰,风声阵阵,眼前景色如浮光掠影。 谢无宴带温棠上了一座石拱桥,桥下 是小溪,溪流对面是一块空地,黑漆漆的,谢无宴将腰间的箫摘了下 来,放在嘴边,箫声悠扬,像是一种暗号,而就在这时,远处缓缓升起了无数盏孔明灯,照亮了温棠的眉眼,谢无宴笑:“但愿棠棠,生辰喜乐。” 第38章 但愿棠棠,生辰喜乐…… 在无数盏孔明灯的光华下,温棠的一双眼眸极为璀璨,像盛了漫天 星光,她的眼里有诧异,也 有几分震颤,她回眸看谢无宴,谢无宴面庞清隽如玉,凤眸里带着笑意跟温和,定定地看着她。 这是 他送给她的十四岁生辰礼,只愿她岁岁年年,欢喜如初。 万千灯火之下,仪容如玉的年轻郎君跟容色清丽的少女隔空对望,凝聚成 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棠棠是 温棠的小名,除了她的家人跟闺中密友,鲜少有人喊她小名,谢无宴是 第一个 。 温棠轻轻抿了抿唇,心却跳得极快,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 反应,谢无宴无疑是 了解她的,知她心里欢喜,他微抬脚步,坚硬挺拔的身躯向前逼近了一步,温热的呼吸喷在温棠的颈侧,磁性而 又好听,“棠棠先许个 愿吧。” 温棠望着那漫天 的孔明灯,轻轻闭上眼,她眼睫很长,像蝶翼一样,谢无宴就这样专注的注视着她,温棠在心里默默许下一个 愿,许完之后睁开眼,眼眸水盈盈的。 这一次,谢无宴没有问她许的是 什么愿。 温棠在看天 上明亮的孔明灯,谢无宴在看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 他还记得方才用晚膳,她说她有话要跟他说,温棠反应慢半拍,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开口:“蓁妹妹好像对周大公子有意。” 温棠其实有问过 谢禾蓁的意思,谢禾蓁并没有告诉温棠答案,而 是 跺了跺脚,红着脸跑开了。 温棠不是 一个 什么都 不懂的小姑娘,她自己亦有心悦之人,自是 能猜到谢禾蓁的心思。 谢无宴眸光怔了下,显然是 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说他改日会去问周清风的意思。 随着孔明灯缓缓在天 边散开,城西 不少百姓看到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双手合十,许下同一个 心愿—— 愿盛朝繁华依旧,愿天 下太平。 秦逸墨是 在第二日才知道温棠的生辰已经过 了,他气急败坏的斥责小厮,“你说什么 昨日是 温姑娘的生辰,那你怎么不提醒本王。” 温棠的生辰,秦逸墨一直都 记得,谁让对方是 名门贵女,每年生辰都 极其隆重,因 为会设生辰宴,只是 温棠来边关 都 来了两年多,她人都 不在京城,久而 久之,秦逸墨当然不记得她的生辰了。 可他眼下需要佳人的芳心跟她背后温国公府的支持,他自然要表现 得“殷勤”一些。 小厮身体颤巍巍的,心里发苦,昨日他就想提醒了,只是 因 着昨日殿下跟萍儿姑娘一直在屋里缠绵,吩咐了不让人打扰,他就没进去禀报。 许是 因 为他的情绪表现 得太过 明显,秦逸墨后知后觉想起昨日的那些荒唐事,萍儿那个 贱人,不知道在哪学的狐媚之术,勾引的他下不来床,只一心想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坏了大事,他懊恼地皱了皱眉,吩咐小厮备份大礼,随他去温棠的住处。 “是 ,殿下。” 一炷香后,秦逸墨带人来到温棠的府邸,刘叔到门口迎接他,“奴才见过 燕王殿下。” “平身。”秦逸墨微抬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本王要见温姑娘,温姑娘可在里面 ” “回燕王殿下,温姑娘去了卢府,这会儿不在府里。”刘叔一脸为难,跟秦逸墨解释。 秦逸墨脸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微挑眉梢,“卢范 ” “是 ,殿下。” 秦逸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刘叔继续摇头,说他什么也 不知道,秦逸墨咬了咬牙,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让下人将礼物递上去,“这是 本王给温姑娘的生辰贺礼,等温姑娘回来,你记得给温姑娘。” 刘叔恭敬回答:“老奴遵命。” 身份尊贵的燕王第一次在一个 女子身上吃了闭门羹,脸色极其难看,他带着小厮回到秦府,近侍见他表情这么难看,问要不要将萍儿姑娘带过 来,秦逸墨摆手说不用,这时一个 小侍卫过 来在秦逸墨耳边说了句话,秦逸墨牙关 咬紧,皱眉,“放孔明灯 ” 侍卫:“是 ,听说昨日有人在城西 归元寺附近放孔明灯,百姓们纷纷在对着孔明灯祈福许愿。” 秦逸墨眯了眯眸,轻嗤了一声,这里面要是 没有谢无宴的手笔,他肯定是 不信的。 他谢无宴日理 万机,竟还有这种 闲情雅致去逗一个 姑娘高兴,也 真 是 难为他了,他到底知不知道温棠是 谁的未婚妻。 *** 这厢,等秦逸墨离开之后,翠兰进去跟卢范还有温棠禀报,“姑娘,卢公子,燕王殿下走了。” 温棠微微点了点头,翠兰退下去。 卢范身体微微往后仰,看着自家妹妹莹白的小脸道:“我们范阳卢氏跟河东裴氏是 世交,两大家族世代都 有联姻,若说向他们借兵,那肯定是 能借,只是 妹妹打算借多少 ” 今日一大早,温棠身边的翠兰就过 来请他,卢范猜到会是 什么大事,没想到妹妹打算借兵,温棠微抬眉眼,嗓音坚定,“五千足矣。” 卢范懂她的意思,是 想增援,他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木桌上的图纸,那张图纸上画的是 边关 的一个 布局,其中东西 南北总共设有八个 关 卡,唯独那雁山关 被做了标记。 刚刚温棠告诉他,雁山关 的百姓已经被转移到了城中。 因 着玉山谷的泄洪,阻断了南疆大军想要攻打城门的最近道路,所以南疆想要再次攻打边关 ,便只能兵分两路,可以选择攻打南疆的八个关卡,亦可选择从两边绕到城门处,因 着地势的原因 ,若是 南疆欲强行攻城,那雁山关 跟雁北关 在八个 关 卡里最易被攻打,可卢范想不通的是 为何妹妹只打算借兵支援雁山关。 卢范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情绪都 写在脸上了,温棠看出他的疑问,眉眼弯了弯,“赌。” 卢范摇头失笑,将美人仕女图折扇“啪”地一下放在桌面上,“那此番我亲自去河东一趟,妹妹要随我一起过 去吗?” 温棠幼年之时跟母亲卢歆回了范阳好几次,河东裴氏几位年长的长辈都 认识她,因 为有秦逸墨在,卢范有些不放心她一个 人在这里。 锦棠玉华 第25节 谢无宴是 能护得住她,可眼下边关 动荡,谢无宴日日都 在军营,就像今日,要不是 有他在,她又得跟秦逸墨虚与委蛇一番,至于谢时予兄妹年纪还小,还担不起重任,他们可能还要上头的哥哥姐姐护着,所以出自私心,卢范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走。 温棠浅笑着拒绝了,她说她还有一件事要去做,暂时不能离开。 卢范就猜到是 这个 答案,叹了口气,“那哥哥就先走了。” 南疆随时有可能打过 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给卢范去磨磨蹭蹭了。 温棠提着裙角起身,亲自送卢范到门口。 卢范走之前再看了她一眼,少女对他微微一笑,卢范这才放心地上了马车,翠兰过 来扶温棠,温棠轻声道:“你随我去官府一趟。” *** 周府书房,周家父子一个 站着,一个 坐着,周衡犹豫良久,小心翼翼地问:“清风,你跟为父说句实话,你是 不是 喜欢谢姑娘 ” “可是 有人跟父亲说了什么 ”周清风气度如清风朗月,俊朗的脸庞出现 了几分疑惑。 周衡在周清风面前还是 摆出了为人父的威严,他脸色严厉,神色肃穆,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 最让自己骄傲的儿子,“无人跟父亲说什么,你今日就给为父一个 答案,是 还是 不是” 此事牵扯到谢家的人,周衡不敢大意。 只见周清风手掌包裹着素舆的手柄,轻轻摩挲着,没有以最快的速度告诉周衡答案,而 是 陷入沉思,见状,周衡心已经凉了半截,在心里想对策。 他的夫人原先是 打算撮合二儿子跟谢姑娘,因 为他们年纪相仿,他那时还曾想大儿子性情如清风霁月,行事沉稳,若他双腿不曾落下残疾,他们周府再把诚意摆足了,说不定是 有机会的,可…… 但周衡对这个 大儿子一直心怀愧疚,他若真 喜欢谢姑娘,那周衡哪怕舍弃了脸面也 要帮他争取。 他的脸色从一开始威严变成 忐忑,然后变成 坚毅,像是 下定了某种 决心,周清风不由笑了笑,他对周衡道:“父亲,我确实很喜欢谢姑娘,只是 这份喜欢不是 儿女之情。” 谢禾蓁性格娇俏,又天 真 浪漫,他于周清风而 言,像是 荒凉的院子里忽然有了一缕温暖的阳光,可等夜晚来临,那缕暖阳会消失,会不见。 她那样俏皮活泼的小姑娘不该因 为他被困在这小小一方的院子里,周清风不忍心。 他笑容如那和煦的春风,声线亲和,周衡惊诧于他的答案,不由道:“你若是 真 心喜欢谢姑娘,为父跟你母亲哪怕舍弃了脸面跟荣华富贵也 会去帮你争取,你不必有负担。” 周清风无奈笑笑,“多谢父亲,只是 儿子与谢姑娘之间 清清白白,局势不宁,儿子亦无成 婚之念。” *** 边关 六十里外南疆驻扎军营,宇文相正带着军师研究地图,一个 身着玄色披风的小将匆忙求见,他一脸的喜形于色,表情激动,连身体都 在颤栗。 士兵进去禀报,宇文相桃花眼一挑,“让他进来。” 士兵挑开帘子,让小将进去,小将一入营帐脚步磕绊了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太……太子殿下,公孙公子回来了。” 宇文相起先一怔,然后大喜过 望,“他人在哪儿 ” 第39章 “无恒,你 回来了。”宇文相在主营帐接见了公孙无恒,公孙无恒脸部轮廓本就嶙峋,身材消瘦,被人这 么一番算计之后 ,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脸色青紫一片,他弯腰向 宇文相行了一礼,“微臣有负表兄所托,心中实在惭愧。” 宇文相被立为南疆储君之时,便派公孙无恒秘密潜伏在盛朝边关,一是希望他能帮他暗中打 探盛朝边关的 兵力虚实,二是希望他能在必要时将盛朝边关搅得个天翻地覆,跟他来个里应外合,可公孙无恒的 身份在南疆大军攻过 来之前便已暴露,因此他没能帮上他们太子殿下的 忙,到底是他有负太子殿下所托。 “无妨,你 在盛朝边关城中的 张家潜伏近三年,身份为何突然暴露 ”宇文相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撑着额头,这 是宇文相最不能理解的 地方,明明这 人在盛朝边关一直待的 好好的 ,突然就跟他们失去了联系,还 是无暇在信中告诉他他的 身份已经被发现了,还 被盛朝的 节度使周大人给 关进了大牢。 “回太子殿下,此事说来话长……”公孙无恒面色紧绷,尖嘴猴腮,只要一想到那狡猾的 少女就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还 未及笄的 少女,竟然敢算计到他头上,当真是可恨。 他告诉宇文相数月前那张小娘子察觉到他并非她真正的 夫君,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本来所有人都以为那张小娘子只是失足落水,仅仅道一句惋惜罢了,可谁成想那晚雷电交加,那所谓的 温姑娘跟谢郎君来了他们张家,迷惑了他的 心智,识破了他的 身份。 被识破身份之后 的 公孙无恒仿佛成了过 街老鼠,因为身上背负了人命,盛朝的 节度使大人在盛朝边关大街小巷张贴了他的 画像,意图将他捉拿归案,为此公孙无恒四处躲藏,想就此回南疆,可边关城门 口,各个关卡都有重兵把守,他不想再打 草惊蛇,便试图跟他的 妹妹无暇联系。 他的 妹妹无暇不愧是那周二公子身边的 红人,仅凭一句简简单单的 话,便让他在周府谋了一个轻松的 差事,他那时觉得待在周府也不错,可以静待时机再想办法,便放松了警惕。 结果那晚,他回去明显感觉他的 身体 不对劲,像是误食了什 么东西,没过 多久,他的 院子忽然被团团包围,周衡跟那个所谓的 温姑娘出现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更可怕的 是,不仅他的 身份暴露了,连他的 妹妹跟表弟身份也暴露了。 得知自己已负表兄所托,公孙无恒一时脸色青白交加,只恨自己太过 大意了。 很显然,宇文相已经想到了另外一层,他眼睛微眯,握着梅花盖碗的 大手顿了下,“所以无暇跟启儿的 身份也已经被察觉 ” 他们能猜到公孙无恒的 身份,自然就能察觉到无暇姐弟的 身份,公孙无恒跟公孙无暇可是亲兄妹啊。 “是。”公孙无恒脸色更不好了,在宇文相面前低下头颅,目带惭愧。 难怪…… 难怪盛朝能如此轻轻松松地打 赢他们,还 赢了两次,原来无暇的 身份早已经被察觉,他们给 无暇的 信息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呢,难怪当日无暇告诉他们盛朝最擅八卦阵,主帅燕王殿下自小就熟读兵书 ,极善谋略,谁知根本不是,真正善谋略的 另有其人。 他们都被骗了。 宇文相唇角带着冷笑的 弧度,一时没有说话。 公孙无恒直直地朝宇文相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下头,“微臣有负表兄所托,还 请表兄责罚。” “此事不是你 的 错,是那两人太狡猾了。”用 人不疑,疑人不用 [1],宇文相既然打 算重用 公孙无恒,自然不会 因为一件小事就怪罪于他,他亲自将公孙无恒扶起来,“既然他们这 么狡猾,那你 是怎么逃出来的” 宇文相并非不相信公孙无恒,而是担心这 其中有诈,他们能够借无暇抓住无恒,说不定此次他们放公孙无恒回来是有其他的 计谋。 “表兄有所不知,微臣先 前被盛朝谢郎君追击时不慎落下一枚玉佩,此玉佩后 来又到了那位温姑娘的 手里,她可能是怀疑那枚玉佩有别的 用 处,所以隔三差五就来寻微臣问那枚玉佩的 用 处,今日亦是如此,刚好今日牢里有一批犯人要被放出去,微臣昨晚便寻到机会 只待顶替其中一人离开,可谁知今日那位温姑娘又来了,微臣跟她交了手,她没打 赢微臣。”说到这 里,公孙无恒嘴角扯了扯,像是出了口恶气,因为她们再厉害,在武功上,她们是比不过 他的 。 宇文相听得皱了皱眉,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公孙无恒已经沉浸在其中了,还 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但是微臣离开时捡到了一个图纸。” “拿过来。”宇文相漂亮的桃花眼挑了挑,好奇地坐直了身体 。 公孙无恒上前一步,将图纸呈给 宇文相。 图纸在宇文相面前缓缓展开,其他副将见状都围了上来,宇文相表情有几 分古怪,眸色浓稠,像无法化开的 墨。 这 张图纸上画的 东西,宇文相已经研究过 很多遍了,打 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盛朝八个关卡中,唯独雁山关跟雁北关最易攻,因着先 前吃过 亏,在依山傍水的 雁北关跟四周环山的 雁山关中,宇文相更倾向 攻打 雁山关,而这 地图上标记的 是雁山关。 若是先 前不知道那位温姑娘的 狡猾,那宇文相可能会 去攻打 雁北关,因为他敢断定这 雁山关肯定是她故意迷惑他们的 ,可那位温姑娘既然敢放公孙无恒回来,那她肯定断定了他们不相信她,所以反而会 去攻打 雁北关,进而在雁北关设下层层埋伏,说不定还 会 像上次那样,断了他们的 去路。 既如此,那他们只能反其道而行之,攻打 雁山关。 宇文相薄唇轻扯,将他的 想法告诉一众副将,这 跟众副将观点不谋而合,众人纷纷拱手作揖,微笑道:“还 是太子殿下高瞻远瞩,我 等佩服。” “无恒,你 觉得呢?”宇文相很满意那些副将的 态度,笑眯眯地问公孙无恒。 公孙无恒跟宇文相想法一致,那个叫“温棠”的 少女如此狡猾,能够轻易而举的 识破他的 身份,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 放过 他,她那“无意”掉落的 图纸指不定就是故意掉下来的 ,就是为了让他们南疆落入她们的 圈套,既知她狡猾,他们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 中计。 公孙无恒笑道:“表兄高瞻远瞩,微臣愿助表兄攻破雁山关。” 其他副将单膝跪下,斗志昂扬,声音掷地有声,“臣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愿助太子殿下攻破雁山关。” 宇文相抚了抚玄甲上的 龙纹,笑吟吟道:“传孤之令,今日我 方大军修整一日,明日众将士随孤攻打 雁山关。” *** 裴家,河东。 极富诗情画意的 芝兰苑里,裴卿只着一件里衣,身姿奇秀,俊逸非凡,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手里拿着一本治国策在看,这 时,门 外传来敲门 声,裴卿不悦,“不是说好不让人打 扰吗?” 门 外的 下人表情踌躇了下,因为他们三公子执意要娶一青楼女子为妻,为此不惜豪掷千金为那名姑娘赎身,跟对方有了夫妻之实,家主跟老家主被此事气得不轻,对三公子上了家法,即便上了家法,三公子也不愿妥协,好似在跟家主还 有老家主较劲,已经连着两日不吃不喝了。 下人叹了口气,只好道明来意,“三公子,范阳卢氏的 卢二公子来了,家主说卢二公子是贵客,麻烦三公子去一下正堂。” 裴卿眉梢微皱,语气里有几 分疑惑,“卢兄 ” “是。” 裴卿:“我 等会 就来。” 裴家正堂里面,裴父坐在上首,仪容气度极其和悦,剑眉星目,身材健硕,他一脸笑意的 看着眼前的 年轻人,“不知贤侄今日过 来是有何事 ” 裴家跟卢家一直有姻亲来往,关系亲密,眼前的 年轻人跟他小儿子可是一样的 年岁,结果一个已经在边关军营历练多年,一个还 在为一青楼女子要死要活,让裴父如何不心生感慨。 “裴伯父,今日我 过 来,是有一件事想求裴伯父帮忙。”在外人面前吊儿郎当的 卢范在裴父面前表现得有礼有节,规规矩矩的 。 “贤侄请说,你 我 两家是世交,能帮的 我 一定能帮。”裴父捋了捋胡须,大笑。 卢范起身,向 裴父作揖,“我 想找裴伯父借五千精兵,助战边关。” 裴父面色一变,边关局势他隐隐听到一些,竟已到了需要借兵的 地步吗。 “我 记得你 的 表妹温姑娘也在边关,她……” 温棠可是范阳卢氏的 表小姐,卢家老爷子的 亲外孙女儿,要是边关真有什 么事,那她…… 见他误会 了,卢范嘴角轻扯,解释,“边关暂时还 安全,只是需要来一场里应外合。” 第40章 “父亲,卢兄呢?”裴卿重 新换了一件鸦青色彩绣云纹长袍,身姿俊朗地 来到了正堂,谁知没在正堂看到人,裴卿有些疑惑,问。 “他已经走了。”裴父将手负在身后 ,淡淡看他一眼。 裴卿更加意外 ,“走了?” 裴父点了点头,语气分外 沉重 ,“是,卢家贤侄过来是向为父借兵。” “借兵 ”裴卿不由问:“可是边关局势又有变化 ” 河东离边关离得近,据裴卿了解,他们边关实力应该是远胜南疆,第一次对阵便首战告捷,赢了。 儿子还是太年轻了,裴父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意味深长道 :“南疆迟迟不肯退兵,两方便一直在僵持,长久下 去,劳民伤财,卢家贤侄借的这六千精兵兴许会有起死 回生之 效。” 卢范开口向裴父请求借五千精兵,裴父却主动借他六千精兵,一是因为他们两家交好 ,能帮的裴父肯定能帮,二来是因为裴父也希望南疆能够早日退兵,边关不宁,则社稷不宁,尤其是如 今宫里的圣上龙体抱恙,朝中由东宫太子把持着,这可不是长久之 道 。 裴卿认真思索裴父的这一番话 ,隐隐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以及卢范他们想做什么,他说:“那 儿子就先回屋了。” 见他这就要 走,裴父捋了捋胡须,喝止他,“你给我站住。” 裴父跟裴老家主在河东都是出了名的好 脾气,但他们每次开口都是不怒自 威,裴卿顺着他的意思站住,眉梢一挑,“父亲有何指教 ” 裴父以手抵唇,重 重 咳嗽一声 ,“你看看你跟卢家贤侄都是出身百年大族,卢家贤侄少年时也曾顽劣不堪,吊儿郎当,为此卢老爷子将他送到边关军营历练,你再看看他如 今是何等的仪表堂堂,有君子之 风,可是你呢,看着人高马大,结果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要 死 要 活,为父很好 奇,那 女子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裴卿微微笑了下 ,开口道 :“父亲,她有名字,叫秦芙,她虽然因家道 中落而流落青楼,但她冰清玉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于儿子而言,既是心头挚爱,也是儿子的知己,为了她,儿子愿意放弃河东裴氏三公子的身份,也望父亲不要 以门第的偏见,身份的高低去评判她。” 他语气坚决,字字珠玑,裴父听完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让为父再想一想。” 裴卿察觉到裴父已经在松口了,目光平视,朝他拱了拱手,“多谢父亲。” *** 锦棠玉华 第26节 良月至,院子里树叶零落成泥,枯木在夕阳下 屹然而立,冷风寂寥,吹在人身上凉飕飕的。 酉时三刻,翠兰端着晚膳进去,见自 家姑娘脸色有些不好 看,眼底甚至还带着红,不由有些担心,“姑娘昨夜没有歇息好 吗?” “做了一个噩梦。”温棠揉了揉眼,浅声 道 。 其实她是在担心。 除了泛红的眼睛,温棠的手心也是一片濡湿,明显是在紧张。 她在紧张南疆那 位太子殿下 到底会不会中计。 若是南疆太子宇文相不中计,转而攻打雁北关,那 他们可能会伤亡惨重 ,温棠不想看到那 个局面,她掐紧了手心,低下 了眸子。 他们可千万要 中计。 翠兰让彩莲去找刘叔拿冰块,以为姑娘是在为卢公子担心,她笑说道 :“姑娘且放心,河东裴氏与姑娘的外 祖家一向交好 ,卢公子亲自 过去借兵,裴家家主定会卖卢公子面子,奴婢觉得卢公子此行必定顺利。” 因为翠兰也曾见过河东裴氏的人,她觉得河东裴氏跟范阳卢氏一样,族里的人都是好 人。 温棠受她的情绪所感染,朱唇抿了抿,没有跟她解释她其实是在担心另外 一件事。 夜晚来袭,一轮弦月像一面镜子照在军营,士兵们训练的训练,休整的休整,许是知晓明日有一场硬战要 打,大家的脸色看起来极为严肃,极为刚毅。 林青跟谢无宴在军营巡逻一圈回到主营帐,林青瞥了一眼谢无宴腰间 挂着的东西,笑道 :“无宴兄,你腰间 的平安符应是温姑娘送的吧?” 谢无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腰间 挂着的平安符,眸中带着柔软,修长的指尖不紧不慢地 摩挲了下 那 上面的纹路,“是她送的。” 他还记得那 日她将平安符强塞到他手里,弯眉看他,“希望谢郎君平平安安。” 少女送给他的每一样东西,他都有好 好 的保留。 林青既是艳羡又是感慨,拍了下 谢无宴的肩膀,“你说要 是我们这次真能大败南疆,逼迫他们退兵,圣上会不会下旨召我们回京 ” 威远将军刚离开边关不久还给林青传了一封信,然后 就再也没有给林青传过信了,林青很担心他父亲的安危,所以想回京见一见家人。 至于谢无宴,他还有许多事情要 去做,势必是要 回京。 说不定明日一战就是最好 的机会。 谢无宴捻了捻修长如 玉的手指,表情深沉,凤眸像云雾一样看不分明,只因他觉得光靠这次时机回京不太可能,但好 友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期盼跟向往,谢无宴温雅笑笑,姿态从容,“或许吧。” 林青顿觉浑身都来劲了,他笑眯眯地 开口,“我记得温姑娘明年就要 及笄了吧,你若真能回京,是不是打算用军功换温姑娘 ” 本来谢无宴跟温棠之 间 感情就很好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弄得如 今温姑娘还成了那 燕王殿下 的未婚妻,但他想,谢无宴是绝对不会将温姑娘拱手相让。 谢无宴:“会。” 娶温棠为妻,是谢无宴年少时就认定的事情。 林青“啧”了一声 ,突然有一种要 跟他把酒言欢的冲动,但今晚明显不是一个很好 的时机,一阵冷风拂过,林青墨发被吹乱,他抬头仰望星空,忽然笑了,“那 就希望我们都求仁得仁。” 得偿所愿。 这一夜,风平浪静。 翌日天还未亮,宇文相率领亲信跟几万大军抄近道 包围雁山关,雁山关地 势陡峭,他们上来废了好 一番功夫,却异常的顺利,顺利到宇文相面色凝重 ,怀疑自 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大军逼近雁山关,按照宇文相的想法是雁山关城门定是戒备深严,就算兵马没有在雁北关的多,那 也该是有兵马在,可未曾想,雁山关的城门竟然大开着,里面甚至还有丝竹管弦之 声 传出,隔着破晓的云雾,宇文相眼神 看得不太分明,他挥手让大军停下 ,派两个差使前去查看。 差使顶着盾牌一步一步往前走,走一步观察一下 ,等走近时,他们发现城门当真是大开的,只是那 城墙上好 像有一个白衣公子在抚琴,他姿态悠然自 若,像是没有注意到下 面逼近的军队车马。 差使揉了揉眼,再三确认之 后 回头跟宇文相禀报,“殿下 ,城门是开的。” 开的…… 据南疆探子打探,盛朝边关城门跟八个关卡每日都派有重 兵把守,何以今日就是开的。 战马上的众将士面面相觑。 公孙无恒目光锐利,小心翼翼地 跟宇文相禀报,“表兄,这其中肯定有诈。” 公孙无恒已经见识过那 二人的本事,他觉得里面可能设有埋伏。 他能看出来的问题,宇文相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眯着眼睛看向城墙上的白色身影,若是他没猜错的话 ,那 城墙之 上的人影应该是先前与他交手的谢无宴。 他已经在这个人身上败过两次,这一次,他一定不能败,谁让他宇文相生来就要 做这天下 之 主。 兴许对方只是打这样的幌子来威胁他们,让他们心存踌躇不敢攻进去,进而退兵,实则这个雁山关就是个空壳,他们误以为他们会中招去攻打雁北关,所以在雁北关设下 重 重 埋伏,谁知他们没有中招,所以他就故意打开城门,让他们误以为雁山关里面已经设下 埋伏,那 他们肯定会望而止步,不敢攻城,可他宇文相是不可能再中这二人的计。 宇文相身旁的副将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殿下 ,末将也觉得这其中有诈,要 不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 宇文相今日还是一身红色金纹袍子,容颜昳丽,桃花眼微微勾起,慵懒随意,仿佛已经胸有成竹。 见他这般,副将们的心稍稍放下 来,因为他们追随太子殿下 ,必将一心向着太子殿下 。 宇文相将众人的神 色看在眼里,胸有成竹地 笑了,抬起手,“攻城。” “冲啊。”他一声 令下 ,众人快马追随他入了城,就在这时,万千弓箭如 雨滴般落下 ,无数士兵从角落里涌了出来,这时,城墙上的琴音愈发洪大,气势磅礴。 宇文相瞳孔一缩,第一次尝到了后 悔,他又中计了。 公孙无恒脸色灰白,一边与盛朝士兵交手一边保护宇文相,他急急道 :“表兄,要 不我们撤兵吧?” 话 音刚落,后 方的城门便被关闭了,宇文相眼底一片猩红,咬牙,“杀。” 金戈铁马,两军对战,相互厮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林青下 令打开城门,城门外 ,是骑着红棕色烈马的卢范率领从河东裴氏借过来的六千精兵,他们从后 包围了南疆大军。 《盛朝·江山策》有云:“朝宁九年十月十二日,边关大捷,以少胜多,击退南疆数万兵士,南疆太子宇文相呈降书,决定退兵。” 第41章 “姑娘,姑娘。” 熟悉的声 音由远及近,正在屋内习字的温棠眉眼一动,停下手中的动作 出去,翠兰看到自 家姑娘,一脸急切地迎了上来。 她额头 大汗淋漓,说话的声 音都在颤抖,“姑娘,我 们赢了,南疆已经 向林少将军呈了降书 ,决定退兵。” 此 战已经 持续数月,边关流民之数只增不减,原本 四万兵士,经 此 大战伤亡之数已有数千人,至此 ,边关终于安定。 温棠蜷缩在袖子里的指尖因为用力至泛白,其眸子带着璀璨的光芒,比星光还要明亮,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她就知道 她们会赢。 她就知道 。 温棠在心里默默地想。 翠兰见自 家姑娘泪盈于睫,便知她心中欢喜。 她心里也为姑娘感到高兴,此 番南疆能够退兵,谢郎君跟林少将军当居首功,虽说圣上极其宠爱徐贵妃,但 事关江山社稷,谢郎君跟林少将军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此 次可能是谢郎君还有姑娘回京的一个契机。 温棠看着眼前的庭院,很多场景再次在她眼前浮现。 朝宁五年,北翼来犯,圣上将还未满十二岁的朝容公主送去和亲,与北翼缔结秦晋之好,许下诸多好处,时年三月,北翼退兵。 朝宁七年,徐贵妃联合后宫嫔妃指责中宫失德,口口声 声 称后宫那些未出生的孩子皆被中宫皇后所害,所以上天动怒,致使天下不宁,民不聊生,朝中,徐丞相带头 劝谏圣上废后,圣上听信众人之言,下了废后圣旨,隔日,中宫皇后自 缢太 极宫。 不久,少年太 子秦逸尘储君之位被废,幽禁在东宫,太 傅之女许凝芸自 请去东宫照顾太 子殿下,被太 傅府除名,赶出了太 傅府。 再之后,京中世家人人自 危,谨言慎言,然而国 舅府首当其冲,举家流放,往日门庭若市的国 舅府一夕之间门可罗雀。 朝宁八年春,国 舅府退了与温国 公千金温棠的定亲信物,这一年,翠兰跟彩莲陪着只有十三岁的温棠来到千里之外的边关。 边关条件艰苦,与繁华锦绣的京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之后便是修水渠,开仓放粮,温棠跟周衡提议兴办书 院。 原以为一切都在变好,可谁知朝宁九年,威远将军应召回京,圣上赐婚温棠跟燕王秦逸墨,而后不久,南疆太 子宇文相率二十万大兵包围边关城,企图攻下边关直捣京城,做这天下之主。 而到今日,一切都尘埃落定。 温棠仰头 看向天上温暖和煦的阳光,将眼中的热意逼了回去,开口的嗓音有些沙哑,“谢郎君跟林少将军可回城了?” “谢郎君跟林少将军,还有卢公子可能要明日回城,墨羽刚告诉奴婢,今晚林少将军打算在军营犒劳三军,不过城里的百姓得知这个好消息已经 在庆祝了,这会儿街市十分热闹,姑娘要不要出门逛逛 ” 边关不太 平,姑娘已经 连着很多天都没有出门了,翠兰担心姑娘在府里憋坏了。 温棠想了一下,莞尔道 :“等晚上蓁妹妹回来,你 过来告诉我 一声 。” 谢禾蓁今日还是照旧去了周府,温棠本 来想让翠兰去周府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 此 刻周府上下应该都知道 了。 “是,姑娘。”翠兰笑着福了福身。 温棠打算继续回去练字,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等等。” “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翠兰一愣。 “你 替我 去一趟周府,跟周大公子说南疆没真正撤兵之前,有些人不能随意放了。” 她指的是连翘姐弟。 更准确的说是南疆公孙家族的姑娘跟表少爷。 “奴婢这就去。”兹事体大,翠兰不敢大意,匆忙去了周府。 “温姑娘,我 们殿下请您过去。”翠兰出门没多久,秦逸墨的贴身侍卫过来了。 温棠眸光一闪,问 他燕王殿下这个时候请她过去做什么,侍卫皮笑肉不笑,称他什么都不知道 。 “臣女见过燕王殿下。”温棠随近侍来到秦府后院,走廊曲折,绕了许久才到秦逸墨所在的高台,她眼眸低垂,俯身向燕王秦逸墨行了一礼,看都没看秦逸墨一下。 秦逸墨正晃动着手中的金盏,没有第一时间喊起,而是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少女来,她的容貌在京城算是数一数二的,肤色莹白如 雪,朱唇皓齿,眸似秋水,五官无一处不美 ,腰肢纤细,身段柔婉,如 瀑的青丝垂在腰间,当真称得上“清丽无双”。 所以秦逸墨有时候当真不明白她这样的女子脑中为何能想出那么多怪点子,又为何非要在谢无宴这一棵树上吊死。 两个时辰前,秦逸墨还在床笫间与萍儿你 情我 侬,抵死缠绵。 可一个时辰前,秦逸墨耳中就全是空城计,林少将军跟谢郎君还有卢二公子里应外合,赢了南疆,南疆已呈降书 决定退兵。 边关大获全胜的奏章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想必三日之后父皇就要论功行赏,难保谢家不会东山再起,谢家若是东山再起,那谢无宴又要春风得意了。 秦逸墨又怎么想看到那幅情形。 谢无宴才来边关多久,就已经 锋芒毕露,这偌大的边关竟是困不住他吗。 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眼前少女的手笔。 “温姑娘,你 现在应该很得意吧?曾经 的未婚夫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说不定不日就能回到京城,接受封赏,温姑娘算是得偿所愿了。”秦逸墨话里话外带着讽刺,似笑非笑道 。 他心里恨啊,既恨在与南疆交战过程中,谢无宴出尽了风头 ,又恨自 己无能为力,此 行不仅没有在军中树立威望,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谢家人东山再起。 她温棠的一颗心本 来就不在他身上,谢无宴若是能回京,她怕是又会蠢蠢欲动吧。 锦棠玉华 第27节 温棠觉得好笑,明明这一切都是皇室导致的,他还能摆出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她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 的事情。 若不是知晓眼下时机未到,温棠定是要与他理 论一番的。 她染着蔻丹的指甲掐进掌心,故意用不解的目光去看秦逸墨,“臣女不知燕王殿下此 话是何意,南疆兵临城下,意图夺城池,谋九五之尊之位,两场战事,我 方士兵伤亡之数已有几千人,若是战事再持续僵持,伤亡之数只会与日俱增,现今南疆已经 决意退兵,此 乃江山社稷之福,圣上之幸,难道 燕王殿下不乐意吗?” 强词夺理 …… 秦逸墨被她的义正言辞给气笑了,“温姑娘聪慧,自 然知道 本 王是什么意思,不管父皇打算如 何论功行赏,温姑娘如 今都是本 王的准王妃,行事更应该注意分寸,若是跟其他外男走得太 近,怕是不合规矩,本 王这样说,温姑娘可明白 ” “臣女明白。”温棠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秦逸墨原本 请温棠过来是想借题发挥,结果心头 的一口恶气还是没出,他甚至开始对温棠觉得厌烦,他堂堂一国 王爷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偏要对一个心里根本 就没有他的女子和颜悦色,简直是奇耻大辱。 因为心里还存着气,秦逸墨没有让人送温棠出去,王爷态度摆在那,下人当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秦逸墨不快,因此 没人敢跟温棠搭话。 温棠凭着记忆找出口,还真让她绕出去了。 大门口,翠兰已经 在等着了,她回去一听说姑娘被燕王殿下请到了秦府,就马上过来了,谁让燕王殿下根本 就不是个好人,她担心燕王殿下会对姑娘不利。 当看到姑娘好生生的从秦府出来,翠兰激动地向前走了几步,“姑娘。” 温棠看了一眼四周,轻声 告诉她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翠兰知晓隔墙有耳,重重地点了点头 。 从秦府到温棠所在的住处,一路有商贩在沿街叫卖,孩童打闹的欢笑声 ,做生意的夫妻打情骂俏的声 音渗到了马车里,温棠眸光如 秋水般盈盈,带着翠兰去买了几根糖葫芦。 等回到住处,翠兰迫不及待跟温棠道 :“姑娘,奴婢方才已经 见了周大公子,周大公子说周二公子已经 揭穿了连翘姐弟的身份,因为南疆已经 决定退兵,她二人并未做什么坏事,所以周二公子已经 给了连翘姐弟出关令牌,让她们即刻回南疆,并保证日后不要再生事,否则一定要了她们的命。” 周霁月之所以会留连翘姐弟在周府,便是为了利用她们,如 今南疆已经 决定退兵,那自 然就没有将连翘姐弟继续留在周府的必要了。 边关之前还有不少传言说周府的二公子喜欢一个从外面救回来的孤女,实则就是一场相互利用罢了。 “什么 ”温棠一怔,右眼皮不停的跳。 这种不好的预感一直持续到酉时,初冬的天色黑得比较早,温棠在府里没有等回谢禾蓁,也没有等回谢时予,而是等到了一袭红衣,面容妖娆娇媚的连翘。 第42章 繁星闪烁,篝火的火焰划破苍穹,因着南疆决意退兵,宴席之上欢声笑语不断,士兵们个个气势豪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因为燕王秦逸墨没有 过来 ,所以周衡在主 位坐着,他一个人干了一壶酒,心 情极快畅快,他已经 记不清上一次这么痛快是什么时候了。 视线回转,周衡发现 林青与他一样,已经 饮下一壶酒,男子眉梢里带着喜悦跟畅快,是前所未有 的意气风发,自从威远将军回京述职之后,林青身上越来 越有 他父亲的影子,等捷报传回京城,相信威远将军心 里也是欣慰的吧,周衡这般想着。 至于谢无宴跟卢范,倒是表现 得淡定一些,一人懒洋洋的跪坐着,一人唇角带笑,恍若谪仙,瞧着,周衡不由晃了一下神,他相信过不了几日边关大捷的消息就会传到京城,不知道圣上会不会召此番平定南疆的有 功之臣回京进行 论功行 赏。 凡事一码归一码,国 舅府之所以满门流放,是因为先皇后娘娘的缘故,那现 在谢郎君立了大功,圣上若是不对他进行 封赏,那岂不是寒了有 功之臣的心 。 此次南疆能呈降书 ,退兵,全是依赖于谢郎君,还有 温姑娘想的法子—— 攻心 。 谢郎君跟温姑娘已经 在边关生活近两年,也是时候该回京了。 若他未记错,废太子秦逸尘已经 十四五岁了,圣上怕是早忘了这个儿子,只有 谢郎君跟温姑娘回京,一切才有 转机。 依着周衡数月的观察,说难听点,他觉得燕王殿下就是个腹中无墨,只知无能狂怒的草包,根本担不起大任,可在世人看来 ,圣上膝下几位皇子,还就属当今太子秦逸尘跟燕王秦逸墨能力出众一些。 周衡嗤笑一声,喉咙发干,自顾自地 再倒了杯酒,这时,身穿黑色玄甲的墨羽悄悄来 到了谢无宴身后,刻意压低了声音,“公子,温姑娘去了南疆军营。” 谢无宴瞳孔猛地 一缩,眸色一片暗沉,他一边让人备马一边向周衡请辞。 周衡见他如此着急生怕是南疆大军卷土重来 了,两眼一黑,酒一下子就醒了,他身体紧绷,咬紧牙关站起来 ,“谢郎君……” “周大人,无宴有 一桩私事要去办,需要林少将军陪同。”谢无宴皱紧了眉梢,嗓音凛冽。 这是周衡第一次看他神色如此匆忙,猜到这事可能跟温姑娘有 关,忙点了点头,还让他多带几个人。 这都什么事啊…… === 空间窄小却又打理的井井有 条的内室,温棠跟连翘,不,应该是跟公孙无暇隔空对峙。 温棠手中还拿着一串红水晶璎珞,是谢禾蓁贴身佩戴的首饰,也是她身上唯一的贵重之物,因为这串璎珞乃先皇后娘娘所赐。 翠兰总算明白姑娘为何要让她去寻周大公子说那一番话 ,这不就灵验了,这对姐弟竟然利用 五姑娘对周大公子的爱慕之情骗五姑娘去玉山谷采草药,玉山谷可是在边关城外,自然,五姑娘跟三 公子已经 被她们给 抓走 了,翠兰恶狠狠的瞪了公孙无暇一眼。 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公孙无暇也不装了,她笑容爽朗的盯着温棠,问温棠要不要救谢禾蓁跟谢时予兄妹。 “所以宇文太子是打算言而无信了 ”温棠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跟讥诮。 “太子表哥决定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我们南疆亥时三 刻便退兵,太子表哥说了,只要温姑娘去一趟军营,他便马上放了谢姑娘跟谢小公子,若是温姑娘不去,或是故意拖延时间,那谢姑娘跟谢小公子就会跟着南疆大军一起离开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跟温姑娘还有 无宴公子相聚了。”公孙无暇抬了抬下巴,笑得娇媚动人。 “姑娘。”翠兰总觉得这其中有 诈,不想让自家姑娘过去。 温棠何尝不知道这其中有 诈,但留给 她们的时间已经 不多了,她扯了扯唇,脊背挺得直直的,像冬日里凌霜而开 的寒梅,她说:“我跟你走 。” 翠兰作 势要跟她一起去,温棠却是朝她摇了摇头,用 眼神与她交流,翠兰打小就在温棠身边伺候,懂了她的意思 ,姑娘让她先去军营。 公孙无暇:“温姑娘请。” 因为刚打了胜仗,边关城整体戒备不如平日深严,又因为公孙无暇拿的是周霁月给 她的令牌,马车轻而易举被放行 了。 “太子表哥,温姑娘到了。”马车停在主 营帐外面,公孙无暇率先下马车,带着温棠进去。 营帐里只有 四个人,坐在上首闭眼假寐的宇文相,被公孙无恒押着的谢禾蓁兄妹。 当看到温棠纤细的身影,一旁的谢禾蓁忍不住落泪,“温姐姐。” 饶是谢禾蓁来边关之后胆子大了许多,但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的她还是忍不住害怕,一旁的谢时予身体紧绷,一双眼睛跟狼鹰一样锐利,死死盯着宇文相。 温棠安抚的看了谢禾蓁一眼,镇定自若地 望向已经 正眼的宇文相,“不知宇文太子无缘无故使计抓我们盛朝的人是意欲何为 方才公孙姑娘与我说只要我过来 了,就可以放她们二人离开 ,我人已经 来 了,宇文太子是不是该兑现 诺言了 ” 她这态度让宇文相挑了挑眉,倒是个有 心 气的,难怪把他们害得这么惨,宇文相桃花眼里一片冷凝,笑容却是懒洋洋的,“温姑娘想要我放了她们 ” “那简单,只要温姑娘留下,我就放了她们,并且提前半个时辰退兵。” 什么…… 公孙无暇跟公孙无恒表情瞬间变得有 些扭曲,大喊,“太子表兄,万万不可。” 她们南疆出色貌美的女子何其之多,太子殿下何必留一个心 思 根本不在他身上的女子在身边。 宇文相丝毫不在意二人的态度,只是一心 看着温棠,嗓音醇厚带笑,“温姑娘愿意吗?” 温棠脑子飞快运转,一双小手紧握成拳,在心 里权衡利弊,她是能使用 武功,可外面有 重兵埋伏,她带着两个人必定不能全身而退。 “温姐姐不要。”谢禾蓁急了,大叫一声。 被公孙无恒押着的谢时予也朝温棠摇头,让她不要管他们,因为本来 就是他们自己蠢,落入了别人设下的陷阱,还反过来 连累了温姐姐。 温棠闭了闭眼,“我可以留下,但宇文太子要对天起誓会派人将她们二人完好无缺的送回边关城,不然自己不得好死,南疆亡不旋踵。” 宇文相身体都坐直了,一脸兴味地 鼓起了掌,“啪啪”两声,“温姑娘有 勇有 谋,真是令人佩服,看来 盛朝谢小国 舅在温姑娘心 目中的分量不小啊。” 这世上竟还有 这样的蠢人,愿意拿自己去换前未婚夫的弟弟妹妹,不过这跟他有 什么关系,宇文相手一扬,“既然温姑娘答应了,那本王自然不会言而无信,本王可以立誓,定会找人将她们二人平安送回边关城。” “温姐姐不要。”谢禾蓁眼眶红得不行 ,疯狂朝她摇头,哽咽道。 她因为下午去了玉山谷给 周清风采摘草药,整个人异常狼狈,衣裳上,脸上、手跟脚都沾了灰尘,平日里娇俏的小脸显得有 些黑黢黢的,又因为落泪,看起来 有 些可怜。 她心 里悔恨交加,只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仅凭那郎中一面之词就拉着哥哥去玉山谷采药,坚信那药可以救周清风的腿,结果不仅没有 采到药,被人抓到了这里,她不仅害了她的哥哥,还害了温姐姐。 宇文相饶有 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场景,慢悠悠地 问温棠:“温姑娘打算反悔吗?你若反悔了,那你现 在就可离开 ,只是这对兄妹,本王就带回南疆了,还有 一刻钟,我们南疆就会退兵。” 温棠胸口剧烈起伏,竭力保持着镇定,目光带着坚韧,“还请宇文太子立刻派人护送她们离开 ,若她们少了一根汗毛,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始作 俑者。” “你放肆。”公孙无暇被她这接二连三 的话 气得不轻,狠狠瞪了她一眼,太子表哥身份何等的尊贵,她凭什么这样跟太子表哥说话 。 温棠像是根本没有 听到公孙无暇的话 ,只是目光冷然地 盯着宇文相,宇文相忽然觉得有 意思 极了,他原本是想将眼前的少女骗过来 ,看看她到底有 何本领竟让他们最后功亏一篑,他们南疆的兵士数目是盛朝边关将士的五倍,原本是该他们赢的,可他们不仅没赢,还输的一败涂,第一战也就罢了,可后来 的粮仓,公孙无恒拿回来 的那张扰乱他判断的地 图,才是真正导致他们一败涂地 的原因,而这些,全部有 眼前少女的手笔。 她是没有 上阵杀敌,可她知道如何攻心 啊。 宇文相废这么大周折,不就是想知道她身上还有 多少本事,如今正合他意,他慵懒的桃花眼瞥了公孙无暇一眼,声音不怒自威,“无暇。” 她发了话 ,公孙无暇只能算了。 “孤向温姑娘保证,定会将他们兄妹二人好生送回边关。”宇文相一脸正色,对公孙无暇道:“无暇,你带着通关玉蝶亲自送谢姑娘跟谢公子回去,我们等会先行 ,你跟上来 就成。” “是,太子表兄。” 公孙无暇走 到谢禾蓁兄妹面前,替她们松绑,可是谢禾蓁怎么都不愿意离开 ,她红着眼眶去看温棠,“温姐姐。” 温棠对她安抚地 笑了笑,用 唇形告诉她,“我会想办法脱身,你们且先回去。” 谢禾蓁还是不愿意走 ,谢时予清楚她们若再不走 ,可能都走 不了了,他愧疚地 看了温棠一眼,上前扯住谢禾蓁的手臂,将她往外拉。 公孙无暇立马跟上。 谢禾蓁兄妹的离开 让温棠松了口气,她在想办法自己要如何脱身,自从温棠进来 ,宇文相的目光就没离开 过她,他笑道:“温姑娘好生仗义,真是令孤佩服。” 温棠回头,问:“我就在这,不知宇文太子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 她还有 牵挂的人跟事,不可能真得顺了宇文相的意,她必须要想办法脱身。 “孤对你很好奇,也有 一些疑惑,等你解了孤的疑惑,孤就放你走 ,孤说到做到。”宇文相一身红衣,气度潋滟风华,他眉梢微扬,道。 这边,公孙无暇让谢禾蓁兄妹上马车,她亲自送她们回边关城。 谢禾蓁表现 得不情不愿,谢时予无奈地 叹了口气,拉着她上马车,谁知马车行 至半路,就被人截下来 了,火光明亮,谢禾蓁听到动静拂开 帘子,当看到来 人,心 里一喜,“哥哥。” 第43章 四周环绕的山峰,漆黑的月色,压抑得 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氛,一把利剑以雷霆不均之势悬在公孙无暇的脖子 上,年轻郎君温润的目光此刻一片冷凝,声音比寒冰还要冷,“温棠呢?” 公孙无暇仰头看谢无宴,“我不知道。” 见她还不承认,谢禾蓁气红了眼,若不是谢时予一直拉住她的手腕,她都要下来跟公孙无暇理论。 “她撒谎,温姐姐已经 被宇文太子 扣下了,宇文太子 要将她带回南疆。” 谢无宴太阳穴突突地跳,收回剑,“林少 将军,你带她们走。” 他扯住缰绳,上了马,马头的方向正是南疆军营的方向。 林青见他竟是要单枪匹马闯南疆军营,面色大 变,拦住他,“你是疯了不成 ” 边关大 捷的捷报已经 送往京城,说 不定过不了几日宫里的封赏就下来了,更甚至,若是运气好一点,谢家人可以借此机会重回京城,他现在若是单枪匹马闯南疆军营,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还何谈其他呢。 锦棠玉华 第28节 林青与温棠接触不多 ,但他能感知得 到温棠身上的那股子 坚韧,她跟谢无宴一样,性情温柔,做事却丝毫不含糊,林青很佩服她,眼下她遇到了危险,林青也想救她,但南疆军营是个什 么 地方,那么 多 士兵把守着,跟龙潭虎穴差不多 ,他们贸然去救可能不仅救不到人,还会将自己折进去,他不信谢无宴不知道此事需要从长 计议,但是因为对方是温棠,他已经 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她是我未婚妻。”谢无宴沉沉地闭了闭眼,面庞紧绷,手背青筋凸起 。 她是他的未婚妻,本可以一生无忧,生活安稳,可因为他,她从朝宁七年就没过一天 安生日子 ,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林青看出他眼里如黑曜石一样的光芒跟坚持,便猜到他是非去不可了,想说 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阻拦他的手臂慢慢垂下。 谢无宴:“公孙姑娘,带路吧。” 谢禾蓁跟谢时予异口同声,“我们也要一起 去。” 马匹在山丛中疾驰,泥土飞溅,众人脸色看起 来都不太好,而等真正来到南疆的军营,众人脸色才 是真正大 变。 想象中被重兵包围的场景完全没有,因为军营里面根本就没有人,静悄悄的,南疆已经 ……撤兵了。 谢无宴就这么 盯着空荡荡的军营,原本温润的气度变得 冷若冰霜,明明眉目还是跟以前一样淡然,却让人觉得 恐怖。 尤其是公孙无暇,强忍住心中想要臣服的冲动,她说 :“谢郎君,如你跟温姑娘所愿,我们南疆已经 退兵了,谢郎君若是想见温姑娘,不如随我去南疆,太子 表兄爱惜人才 ,定会奉谢郎君为座上宾。” “你卑鄙。”林青听 得 脑袋发涨,这个节骨眼上,谢无宴如何能去南疆,去了不就成乱臣贼子 了,宇文相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不会是为了策反谢无宴吧,今日这场无妄之灾要怪就怪周霁月太过冲动,提前给了这一对姐弟通关玉碟,“周霁月当真不该放你们姐弟离开。” “你们不是也利用了我们姐弟吗?昨日,我们南疆死了那么 多 士兵,难道不是因为温姑娘故意留下的那张图纸吗?”公孙无暇讥笑一声。 她们是放了哥哥,可她们也利用了哥哥,导致她们中了计,只能被迫退兵。 因为被重重包围,她们兵力大 减,军队元气大 伤,所以哥哥才 不得 不撤兵。 “你……”她挑衅的姿态让林青瞬间皱紧了眉,若非对方只是一介女子 ,他定要活剐了她。 谢禾蓁跟谢时予也恼恨地瞪着公孙无暇,谢无宴凤眸锐利,沉沉出声,“宇文太子 条件是什 么 ?” 公孙无暇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他会继续追上去呢,看来这世间男子 多 是薄情寡义的,“太子 表兄只是想知道温姑娘究竟有何本事让我们南疆这次大 败而归,只要温姑娘帮太子 表兄解答了这个疑惑,他就会放温姑娘走,还请谢郎君放心,太子 表兄不会伤害温姑娘,他是言而有信之人,说 出去的话,他会说 到做到。” 这就是为什 么 南疆朝臣,公孙家族的公子 姑娘这么 忠心于宇文相的原因,正如这次南疆呈了降书,盛朝说 让他们撤兵他们就撤兵。 谢无宴眼中神色犹如化不尽的寒霜,心口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灼烧,又 像是有两根弦在相互拉扯,窒闷感挥之不去。 他明白她是安全的,只要她安全就好。 棠棠,你再等我一日,一日之后我就来找你。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只会是她一个人的。 见他神色似是在妥协,林青稍稍松了一口气,一是因为边关此刻还需要谢无宴,二 是因为京中的圣旨还没到,谢无宴若是贸然离开边关去南疆,被宫里的圣上知道了,肯定以为他叛变了,那不仅谢家人活不成了,连废太子 ,太傅一家怕是都活不成了。 作为国舅府的长 公子 ,谢无宴身上肩负着家族存亡,替先皇后娘娘跟废太子 平反的责任,他行事不能随心所欲,更不能冲动。 公孙无暇看出他的选择,施施然地骑马离去。 今晚天 气格外寒冷,吹在人身上的寒风跟刀子 似的。 林青上前拍了拍谢无宴的肩膀,“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此事需要从长 计议。” 谢禾蓁已经 很久没有看到兄长 露出这幅表情了,上一次见兄长 这幅模样,还是长 姐离世,那时,兄长 还只是个臣子 ,面对上头圣上的打 压他无能为力,可这次,是因为她轻信了别人,导致温姐姐被人带走,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兄长 还不能去追,因为他眼下还不能离开边关。 愧疚几乎要将谢禾蓁淹没,谢时予在心里叹了口气,暗中捏了捏谢禾蓁的小手,意思是让她不要伤心。 === 因为谢无宴跟林青突然离开,周衡担心是出了什 么 事,便一直在正堂等着,直到在城门接应的小福子 回来,周衡得 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声音一下子 就变了,“你说 什 么 ?温姑娘被南疆太子 带走了。” “是,起 因是连翘姑娘找了一个郎中告诉谢姑娘玉山谷上有一种草药叫荣草,服用此药之后,大 公子 的腿就能好起 来,谢姑娘便拉着时予公子 去玉山谷,谁知中了计,被带去了南疆军营,只是南疆太子 此举并不是为了对付谢姑娘跟时予公子 ,而是用这样的方式诱温姑娘过去,等谢郎君还有林少 将军赶过去的时候,南疆已经 退兵了,温姑娘也被带走了。” 周衡听 得 直皱眉头,这事竟然还是因清风而起 ,他先前问清风的意思,清风说 对谢姑娘并无男女之情,加之当时南疆虎视眈眈,边关不宁,儿女私情肯定是要放到一边的,他便将此事给忘了。 可他低估了谢姑娘对清风的心意,她的本意是好的,就是受了蒙骗,但偏偏连累了温姑娘。 “那谢郎君跟林少 将军可回来了?”周衡剑眉皱得 能夹死苍蝇,他担心谢无宴一时冲动,会追到南疆去,他是此次平定南疆之乱的有功之臣,他若去了南疆,那不成了乱臣贼子 。 他所立下的功劳,也要化 为乌有了。 “谢郎君跟林少 将军马上就过来。”小福子 试探着问:“老爷,今晚之事要告诉燕王殿下吗?” 温姑娘乃温国公府的嫡小姐,也是燕王殿下的未婚妻,一个好生生的人突然消失不见,肯定会引人怀疑。 周衡眉头拧紧,沉思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等谢郎君跟林少 将军来了之后再说 吧。” 若燕王殿下是真心爱护温姑娘,品行也好,今晚的事告诉他,他还能帮忙想想办法,可事实却不是如此,告诉了他反而会节外生枝。 南疆好不容易才 退兵,皇室当真会为了一个国公府的女儿去跟南疆谈判吗,昔年因为北翼来犯,仗都还没打 ,圣上便将还不足十二 岁的嫡出公主送去和亲。 与南疆的战事已经 打 了几个月了,现在南疆好不容易退兵,这个节骨眼上…… 以他对圣上的了解,圣上若是知道温姑娘被南疆太子 太子 带走怕是会趁机跟南疆结秦晋之好。 周衡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行人回边关之后,墨羽将谢禾蓁兄妹送回府,谢无宴去见了卢范,卢范听 说 此事两眼发黑,手指哆嗦的连扇子 都拿不起 来,“你说 什 么棠棠被宇文相带走了。” “是。”谢无宴脸色白皙如玉,下颔绷紧,一字一顿道:“无宴明日便启程去南疆,还请卢兄此刻就回范阳,卢老爷子 月底六十大 寿,恰逢年关将至,卢公子 与温姑娘回范阳给卢老爷子 贺寿。” 卢范明白了谢无宴的言外之意,这个由头可以解释温棠为何突然消失不见,然后明日谢无宴就出发去南疆找温棠,这样也不用打 草惊蛇。 女子 的清誉何其重要,妹妹是被南疆太子 给带走的,就算妹妹是被逼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室可能还想跟南疆结秦晋之好,毕竟南疆本身实力不容小觑,他们进犯一次,就有可能进犯第二 次,要是能用一女子 来维系其友好,上头的圣上跟朝中的那些大 臣哪有不同意的,二 来此事要是闹大 ,等妹妹来日回京,难保不会有人怀疑妹妹跟南疆太子 之间有什 么 。 卢范并不在乎这些清不清誉的,他只想要他妹妹平安。 “我等会就回范阳。” “谢无宴,当初圣上赐婚棠棠跟燕王,我问她若是圣上执意要她嫁燕王怎么 办,她跟我打 了个赌,赌这桩婚事肯定到不了最后,这次她也是因为谢家的姑娘跟公子 才 被宇文相带走,作为兄长 ,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她。”卢范深深地看了谢无宴一眼,道。 虽然温棠告诉卢范她来边关是为了来日讨一个公道,等待一个能洗刷包括先皇后娘娘在内的无辜蒙冤之人的机会,但卢范知道,这里面肯定也有因为谢无宴的缘故,他的妹妹嘴上不说 ,可他这个做兄长 的知道,她喜欢谢无宴。 所以卢范不希望谢无宴辜负她。 “还请卢兄放心,年关之前我定会将她好生生的带回来。”谢无宴喉结滚动,沉声道。 卢范这才 略微松了口气,因为他清楚谢无宴的本事,他也相信他的妹妹,她是那么 坚强的小姑娘,定不会被轻易打 倒。 “你明日就去南疆 那宫里……”原来他是回来安排后路,林青皱眉。 谢无宴:“林少 将军,就算捷报传回京城,此次圣上也不会召谢家人回京。” 第44章 冬日 里若是没有太 阳,天气 总是暗沉沉的,忽然,楹窗的窗楣上停了一只翠鸟,挥舞着翅膀,里面诵经念佛的妇人眉梢一动,急忙起身 ,奶娘见状也急忙跟过去。 卢歆忍住心 中的忐忑与激动,将信展开,下一刻,她喜笑颜开,“棠棠说,边关大获全胜,南疆已经决定退兵。” 奶娘心 中一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那姑娘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姑娘一去边关就是两 年,她们都快担心 死 了,尤其是夫人,姑娘每次寄回来的信,她都要翻来覆去看好几遍,分 明是在默默地想念姑娘。 要是姑娘这次能回来,夫人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卢歆却是没有她想的那么开,她唇角扯了扯,嘴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有贵妃跟太 子 在,圣上怕是不会轻易召他们回京。” “那此番边关大获全胜,怎么说谢郎君都是立了功,圣上应该会奖赏谢郎君吧。”奶娘一听,心 都凉了半截。 “金银珠宝肯定少 不了,其他的便看咱们圣上的意思了。”卢歆哂笑一声 ,要不是因为朝中还有忠臣,天下还有忠贞之士,当今圣上能这么安稳的高坐明堂吗。 历朝以来,但凡能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的人哪个不是在班师回朝之后封官进爵,赐府邸良田,金器首饰,可实际上,不管是谢无宴,还是威远将军的小儿子 ,他们连重回京城都难。 奶娘叹了口气 ,那今年夫人跟姑娘又不能母女团聚了。 而且,她们姑娘明年就要及笄了,总不能真的嫁给燕王吧。 卢歆:“对了,她可有来找你 ” 夫人问的是老爷在外头 养的外室素娘,奶娘刚知道温国公 在外头 养了女人,那个女人还给她们老爷生下了一双儿女那会儿,险些气 过背去,因为当初温国公 去范阳卢家求娶她们夫人之时 那是何等的诚恳,什么主持中馈,永不纳妾,后来在夫人生下姑娘之后,他心 疼夫人,说什么有一个女儿便够了,为此京中之人无不称赞温国公 与夫人感情和睦,夫妻情深。 谁成想,所谓的爱妻如命的温国公 ,早就在外面养了外室,儿女双全,什么心 疼夫人生产辛苦,只不过是想将这偌大的国公 府交给外室子 罢了。 尤其是当这些龌龊摆到明面上,老爷还一心 想将外头 的女人跟孩子 接进府,奶娘是真的替她们夫人感到不值得,夫人因为不想这偌大的温国公 府有朝一日 成为别 人的囊中之物,因此一直不答应老爷将外头 的女人跟孩子 接入府。 可上个月,夫人突然要她去办一件事,那就是秘密约那位素娘到春华堂一见,夫人让她告诉素娘她可以答应让她们母子 三人入府,但相应的,素娘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而且答应这个条件的前提是素娘必须心 甘情愿的成为她这边的人。 奶娘当时 很不解,也不赞同,“但是夫人,她勾引老爷……” “若他温国公 真是个正人君子 ,那自然抵得住美色的诱惑,他抵不住美色,亦或是一开始就存了欺骗人家的心 思,那只能说明他从头 至尾都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卢歆看了奶娘一眼,语气 平静从容,甚至还笑了,“去吧,我要让她做的事情也是在帮棠棠。” 奶娘其实并不太 懂夫人这话里的深意,但她想,姑娘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夫人再如何也不会去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于是奶娘就去了,那是她第一次见素娘,确实楚楚可怜,弱柳迎风,根本不像是生了两 个孩子 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真的能为夫人所用吗,奶娘十分 怀疑,她按照吩咐将夫人的话原封不断的告诉素娘,结果那个柔弱无依的女人眼里忽然像是有了生机,她身 体不停的哆嗦,然后强自挤出一抹笑来,“孙奶娘,你能再给我一个月的时 间考虑一下吗?” 奶娘将她的话带给夫人,卢歆当然同意了。 从上个月奶娘奉夫人的命约素娘出来,再到今日 ,满打满算刚好一个月,但素娘并没有来找奶娘,奶娘摇了摇头 。 卢歆不置可否。 若说失望,肯定还是失望的,但没有她们,她也会想办法毁掉棠棠跟燕王的婚事。 卢歆看着面前满眼慈悲的佛像,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 翌日 边关捷报传回京城,百姓们无不高兴,称赞林少 将军跟谢郎君谢无宴智谋双全,是当之无愧的少 年英雄。 圣上龙体已经渐好,但朝政之事还是太 子 秦逸寒在处理,圣上看了那份捷报之后,召集几位大臣入宫,这里面包括温国公 ,清阳侯,太 傅,以及丞相徐侑等。 “今日 朕召众爱卿过来,是想告诉众爱卿一个好消息,边关大捷,我军大获全胜。” 众大臣已经暗中得到了消息,面上却是又惊又喜,一个个的跪地叩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还真是老天保佑,南疆一个小国,竟然敢出兵攻打边关,简直不知所谓。” “是啊,天佑我盛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圣上很是舒心 ,圣上忽然心痒想见徐贵妃了,朝李公 公 看了一眼,李公 公 马上出去吩咐底下的人去坤宁宫请贵妃娘娘。 清阳侯心 思缜密,见圣上明显龙颜大悦,连忙见缝拆针:“圣上,既然此战已经打赢了,那我军是不是要班师回朝了 ” 此战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因为他们的整体兵力比南疆少 了四倍之数,清阳侯一直担心 他们会战败,边关要塞何等重要,一旦被攻破,那京城不就危险了,好在最后大获全胜。 到底还是林少 将军跟谢郎君年轻有为,有其父之风。 徐侑余光看了清阳侯一眼,那眼神跟伺机而动的毒蛇似的,仿佛要生吞活剥了清阳侯,这个老东西当真是时 时 刻刻不忘谢家人,先皇后跟谢家都倒台了,他还不忘跟谢家的那门姻亲,总是不经意的跟他们作对,着实可恨。 圣上病了一场,脸色看起来还有些苍白,他咳嗽一声 ,“兵部已经统计出了此次征战几位爱卿立下的军功,谢无宴跟林青当居首功,不知诸爱卿觉得要给他们什么样的封赏合适 ” 这…… 众大臣面面相觑,按照朝廷律例,对于在战场上立下军功的有功之臣肯定要依次论功欣赏,搁在先帝那会儿,军功卓绝的大臣甚至有被封为侯爷的,但圣上这意思,不像是要给林少 将军跟谢无宴加官进爵,更甚至,圣上可能根本就没打算召林少 将军跟谢无宴回京。 锦棠玉华 第29节 因为听出了圣上的弦外之意,众大臣没有一个敢吭声 的,清阳侯倒是想说上几句,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他斟酌了下,道:“回皇上,微臣以为边关大捷乃天佑我盛朝,也是天佑圣上,不若圣上先召林将军一干人等回京,再论功行赏。” 圣上:“清阳侯的意思朕明白,只是威远将军人在幽州,燕王下个月便要回京,这般算来,边关还缺一名戍边大将,一名将军,朕此刻若召集他们回京,那南疆要是卷土重来该如何 ” 清阳侯瞬间沉默下来,他已经听出来了,圣上根本就没打算让谢家人回京。 徐侑有些得意的看了清阳侯一眼。 这时 ,李公 公 进来禀报,“圣上,贵妃娘娘来了。” 圣上笑道:“请贵妃进来。” 见状,众人只得起身 ,“臣等告退。” 众大臣出了养心 殿,与盛装打扮过的贵妃娘娘打了个照面,徐贵妃腰肢款款的入了殿,嗓音柔得能掐出水来,“皇上,臣妾听说我们赢了,此事可当真 ” “爱妃消息倒是灵通。”圣上立马就笑了,将徐贵妃拽入怀中。 “皇上讨厌。”徐贵妃装模作样的揉了下圣上胸口,与圣上打情骂俏,“边关大捷,难道皇上不高兴吗?” 圣上揉了揉徐贵妃娇媚动人的面庞,毫不掩饰自己的心 思,“朕自是高兴,只是朕不打算召那二人回京。” 徐贵妃桃花眼一闪,细腻的指尖再次抚上圣上的胸口,温柔地抚摸着,她吐气 如兰,“臣妾也觉得不该召那二人回京,那谢无宴本来就只是一个平民,却在边关做了许多不是他这个身 份该做的事情,简直就没将圣上放在眼里,还有林少 将军能力虽然不俗,但他的父亲威远将军已经功高盖主,深受百姓爱戴,难道林少 将军是打算做第二个威远将军吗?” 第二个威远将军…… 圣上冷眸锐利,将徐贵妃细腻的指尖握到掌心 里,力道有些重,“贵妃的意思朕明白了,朕有分 寸。” “臣妾还有一法子 可解圣上心 头 之患,圣上可愿一听 ” “爱妃且说。” 徐贵妃柔柔一笑,“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世上有一个威远将军就够了,若再多一个,便会威胁到圣上,动摇江山,动摇国本,所以臣妾觉得圣上可以派人送一杯酒,一张圣旨去幽州,问威远将军想选哪一个 ” 威远将军若死 了,那圣上自然会厚待他的家人跟孩子 ,他的儿子 可以接替他成为戍边大将,一生风光,他若不死 ,那他的儿子 就要受父亲所累,徐贵妃相信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如何抉择。 圣上揽着徐贵妃,喟叹一声 ,“爱妃替朕分 忧,朕心 甚慰。” 七日 后,京中两 道圣旨送往边关,接旨之人是林青跟周衡一众人等。 第45章 从京城到边关,若是快马加鞭几日 便到,传旨的太监提着圣旨来到周府,朗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边关大捷,朕心甚喜,自古英雄出 少年,盛朝有像两位爱卿这样的能 才 ,是朕之幸,亦百姓之幸,今册封少将军林青为骠骑大将军,望尔能 承父志,报效朝廷,授公子谢无 宴都尉一职,黄金万两,钦此。” 林青抬手接过 圣旨,俯身一拜,“微臣接旨,谢主隆恩。” 许是因为之前谢无 宴告诉过 林青他们此番不 能 回京,林青心里已经有了个谱,因此表现得格外镇定。 然而不 知怎的,在拿到圣旨的那一刻,林青的心脏跳得极快,一阵刺痛,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太监一甩拂尘,笑容客气,“不 知谢无 宴谢公子此刻人在何处 ” 这次是周衡接话,他往太监手里塞了一包银子,笑呵呵道:“公公有所不 知,谢公子不 知怎的,突然感染了风寒,郎中说可能 是疟疾所致,所以这几日 不 能 见人。” 真实情 况是谢无 宴六日 前就离开了边关,只不 过 消息被周衡等人瞒了下来,连燕王秦逸墨都不 知道。 “原来如 此。”太监将荷包掂了掂,他只是个传圣旨的,圣旨已经传到了,那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让周衡给 他带路,说圣上 还有口谕给 燕王。 周衡满脸堆笑,引太监去秦府,他猜测圣上 的口谕是年关将至,召燕王回京。 果不 其然,太监跟燕王秦逸墨传的口谕便是回京的事,秦逸墨笑笑,让管家送太监跟周衡离开。 等传旨的太监还有周衡一走,秦逸墨脸色完全冷了下去,这次他来边关,本是要接替威远将军,树立他燕王殿下的威信,好让父皇心甘情 愿的将原先属于威远将军的兵权交给 他,这样他也可以有更多的筹码争一争太子之位,谁成想他一来边关,南疆大兵压境,反而让谢无 宴跟林青出 尽了风头 ,好在父皇明 察秋毫,没有召他们回京述职,谢无 宴要是回了京城,势必要救秦逸尘,那又要多一个人争太子之位了。 秦逸墨烦躁地皱了皱眉,这时,他派出 去的人回来了,“殿下。” “可打听清楚了?”秦逸墨瞬间来了精神,问玄青。 玄青朝秦逸墨拱了拱手,点头 道:“奴才 已经打听清楚了,接旨的人只有林少将军还有周大人他们,谢郎君依旧在卧床歇息。” 这事还要从数日 前说起,先是卢公子带着温姑娘去了范阳,理由是下个月是卢老爷子寿辰,他们兄妹要去给 卢老爷子贺寿,然后是谢郎君突然感染风寒,闭门谢客。 这两件事说起来是件正常的小 事,可不 知为何,秦逸墨总觉得这两件事巧合的过 分,让他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但他又说不 出 来这里面有什么不 对劲。 玄青见主子因为这件事烦闷了好几天,不 由道:“殿下,您说谢郎君跟温姑娘会不 会借此机会回京了呢 ” 秦逸墨眼珠子闪烁,不 由思索玄青这话,若要细想,也不 是没有这个可能 ,因为温棠的家人还在京城,谢无 宴的三叔跟妹妹也还在京城,她们完全有回京的理由,至于卢范,卢范对温棠这个妹妹一贯疼爱,要是靠扯谎帮温棠这个妹妹打掩护也不 是没有可能 ,不 过 他们真有这个胆子吗。 秦逸墨沉思,得出 的答案是肯定,是了,温棠跟谢无 宴是个有胆子的,要是没胆子,也不 会不 将他这个燕王放在眼里。 秦逸墨心里的秤已经偏向温棠跟谢无 宴回了京,只是尚保存一丝理智,因为有可能 是他多想了。 秦逸墨扯唇,“马上 安排车马,本王明 日 回京。” 温棠也就罢了,没有父皇的旨意,他谢无 宴凭什么回京城,他最好是真的得了疟疾,若他真是擅自离开边关回京,那就等着被父皇问责吧。 “殿下,还有一事。”玄青拱了拱手。 秦逸墨:“什么事。” “方才 传旨太监告诉属下,威远将军已于数日 前离世,圣上 担心威远将军死讯传出 ,会致幽州不 宁,这个消息当前只有宫里跟林将军的妻女知道。” 圣上 将威远将军召回京,便是因为威远将军功高盖主,圣上 能 容下威远将军已是不 易,又如 何能 再容一个“威远将军”,林少将军有其父之风,本身就是个威胁,圣上 如 何能 再容忍。 秦逸墨神色没有丝毫波动,“本王知道了。” “属下告退。” 秦逸墨离京,作为边关节度使的周大人周衡最早得到消息,他听完狠狠松了口气,只因燕王秦逸墨是个疑心重 的,他要是不 走,难保不 会发现温姑娘跟谢郎君已经不在边关了。 因为秦逸墨要走,周衡特意设宴为燕王秦逸墨践行,秦逸墨喝得极为痛快,醉得神志不 清,周衡安排下人准备醒酒汤,送秦逸墨到客房歇息。 *** 离南疆燕京只有百里之距的一家驿馆外围被士兵重 重 包围,驿馆内安静的过 分,宇文相在一楼慢悠悠地喝茶,公孙无 暇一袭红衣,从三楼下来,“太子表兄。” 宇文相看她一眼,“她怎么样了?” 公孙无 暇声音轻快,跟他禀报,“热已经退了,应该再养上一日就好了。” 宇文相慵懒地“嗯”了一声,公孙无 暇咬了咬唇,没有及时离开,宇文相见状有些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有些话公孙无 暇已经不 吐不 快了,她眉梢紧皱,“太子表兄,你 是喜欢她吗?” 公孙无 暇从小 就很敬佩这位表兄,不 仅仅是因为他是南疆的储君,而是因为他有魄力 ,不 容易为女色折腰,然而现在,太子表兄会为了一个女子让大家原地休整,连回京都不 着急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 的情 况。 公孙无 暇担心宇文相已经被女色所迷惑了。 “无 暇,你 僭越了。”宇文相懒洋洋地给 自己倒了杯酒,笑了声。 公孙无 暇对宇文相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她不 敢跟宇文相对峙,垂眼,语气有些失落,“是无 暇失言了。” 在她转身离去之际,宇文相语气散漫,懒懒开口:“孤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只是有疑问需要她替孤解答,不 想她就这么死了,你 好生 照顾她。” “是。”公孙无 暇一听心中一喜,连脚步都轻快了,她就知道表兄还是那个表兄。 公孙无 暇边哼着歌边去了二楼最右边的房间,此刻床榻上 的女子已经醒了,正揉着眼睛,公孙无 暇倒了杯水,朝她走过 去,“你 醒了。” 温棠已经昏迷了一日 ,刚醒,唇瓣特别干,喉咙有些痒,她接过 公孙无 暇手中的水,跟她说了句“多谢”。 为了防止温棠跑了,公孙无 暇奉宇文相之命守在温棠身边,她其实挺看不 明 白眼前的女子,明 明 她是被逼着来南疆,但在这个路途中,她却没有表现出 明 显的反抗,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公孙无 暇疑惑,“你 就不 想问问我们现在在哪儿吗?” “这不 是在驿馆吗?”温棠肤色很白,因为生 病,皮肤更是白到透明 ,看着很招人怜惜,可她倔强的姿态却让她多了几分不 服输的劲,像一株不 会被轻易折断的梅花。 公孙无 暇去年以连翘的身份初入边关便遇到了麻烦,是眼前的女子救的她,她性子温柔,待所有人都很好,每次公孙无 暇过 去,她与公孙无 暇也是有说有笑的,但其实她一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只是没有揭穿她,还故意告诉她一些混淆视听的假消息,按说公孙无 暇应该很讨厌她,可是公孙无 暇这个人吧,争强好胜,喜欢聪明 人,眼前这个女子就能 称得上 是聪明 人,所以公孙无 暇对她的态度十 分复杂。 公孙无 暇一屁股坐在木凳子上 ,撇了撇嘴,“那你 不 怕吗?” 温棠被她这话逗笑了,她眼眸恍如 秋水,笑着反问,“我要说怕,公孙姑娘会放我离开吗?” “当然不 会。”公孙无 暇一口否认,“因为我只听太子表兄的话,不 过 温姑娘你 放心等太子表兄什么时候愿意放你 走了,你 就可以走了。” 最起码她跟着她们吃穿用 度都是最好的,总比在边关过 苦日 子强吧,说不 定等她去了南疆她还不 想走了呢,反正公孙无 暇是不 喜欢待在盛朝边关,做连翘做得她人都憋坏了。 自那晚跟着宇文相他们一起离开,这句话温棠已经听到很多遍了,她垂了垂眸,没接话。 公孙无 暇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她找了个桌子上 趴下,温棠问她,“公孙姑娘,你 可知道宇文太子到底要我给 他解答什么疑惑 ” 公孙无 暇摇了摇头 ,“我跟太子表兄不 熟,温姑娘要是想知道,不 如 直接问太子表兄 ” 她不 知道的是温棠已经问过 宇文相三次了,宇文相每次给 出 的答案都是等到了南疆再说,温棠根本不 想等那么久。 等温棠身子好转,大军再次出 发,而他们不 知道的是有个人跟了他们一路。 第46章 后一半的 路程便 很快了,三日后,南疆大军回 燕京,公孙将军亲自在城门口迎接宇文相,进了城门,一行 人兵分两路,公孙无暇和公孙无恒回 公孙家,合家团聚,宇文相带着温棠去太子府,太子府门前,云管家已经在候着了,他两鬓斑白,笑容亲和,“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宇文相抬了抬手,云管家笑容殷切地站起来,一眼 便 看到太子身后站了一个容貌清丽的 姑娘,朱唇皓齿,明媚动人,云管家惊了一下,“殿下,这位姑娘是 ” “温姑娘这段时间都会住在太子府,你将清云阁打扫出来给她住,再安排几名得力的 侍女去清云阁伺候。”宇文相唇角噙着笑,他没有将温棠的 真实 身份告诉管家,只是简单的 吩咐一句。 闻言,云管家偷偷瞥了一眼 温棠,心中暗自揣测,他们太子殿下一向 是不近女色,这突然带回 来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不会是他们太子府未来的 女主子吧,想到此处,云管家心里一时激起惊涛骇浪,没有回 过神。 “怎么可是孤说的 不够清楚。”宇文相还要去皇宫走一遭,见管家愣愣的 不说话,眉梢皱了起来。 见太子殿下不悦,管家立马回 过神,躬身应道:“殿下且放心,奴才这就吩咐下人去办。” 宇文相这才满意,他“腾”地一下摇开折扇,对温棠摆出谦谦公子的 姿态,“温姑娘,你且安心在太子府住下,这是孤的 地盘,没有人能 欺负得了你。” 听着,云管家面色更加古怪,越想越觉得眼 前的 温姑娘是他们太子殿下的 心上人。 温棠却表现得极其平静,嗓音浅淡,“多谢太子殿下。” 温棠清楚眼 前的 宇文相不是个什么 好人,但 也不是坏人,他这人重诺,就意味着她只要能 按照他说的 解了他心中疑惑,那她就能 离开,她现在能 做的 就是等。 当然,她不是光坐以待毙的 性子,若宇文相迟迟不肯放她走,她肯定会想办法离开。 宇文相点头,摇着折扇离开,没走两步,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他懒洋洋地望了一眼 温棠,“对了温姑娘,孤已经将你的 画像交给守城的 公孙将军,舅父他火眼 金睛,公孙无恒之所以能 在你们盛朝的 边关城潜伏这么 久,便 是因为 舅父教他使用了易容术,所以没有孤的 允许,温姑娘离开不了南疆,温姑娘如此聪慧,应该明白孤的 意思。” 眼 前这个少女虽然年纪还小,但 太过聪慧狡黠,他在路途中没跑可能 是因为 她生了病,而且她一个人对付不了千军万马,现在她已经来了南疆,难保她不会想办法离开南疆,宇文相不得不防。 这次,宇文相确实 猜准了温棠的 心思,只是温棠不是个轻易认输的 性子,只见她轻轻蹙了蹙眉,不甘示弱地看了宇文相一眼 ,“宇文太子这话,我不太明白。” 宇文相笑着摇了摇折扇,散漫的 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孤也希望是孤想多了。” 云管家这下觉得不太对劲,他怎么 觉得眼 前这个容貌美丽的 姑娘是受太子殿下逼迫才来的 太子府,而且她看着便 不像是南疆人,她该不会是太子殿下抢过来的 吧。 锦棠玉华 第30节 偏偏主子的 事情奴才不好置喙,云管家急忙让人去寻几个手脚利索的 小丫鬟,小丫鬟一听这是要她们去伺候一个新来的 姑娘,顿时不解,“云管家,这位温姑娘是 ” 云管家咳嗽一声,生怕凉亭里的 温姑娘听到这话,小声道:“我也不清楚这位温姑娘具体是何身份,但 她是太子殿下带回 来的 人,那就是我们太子府的 座上宾,你们可要好生伺候才行 。” 太子府的 婢女还是伶俐的 ,她们齐齐福了福身,“奴婢明白。” 温棠是习武之人,底下人说话的 声音早已传入她的 耳畔,只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冷风吹乱了她的 发丝,小丫鬟梅儿 上前一步,“温姑娘,奴婢带你去清云阁吧。” “有劳了。”温棠浅浅一笑,嗓音像和煦的 暖风一样,十分好听。 梅儿 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温姑娘折煞奴婢了,温姑娘这边请。”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南疆皇宫一砖一瓦极尽奢华,在太阳的 照射下散发出刺眼 的 光芒,宇文相带人来到未央宫外,为 首的 公公诚惶诚恐地上前,向 宇文相见了一礼。 宇文相摇开折扇,说他要见父王,公公面露为 难,低声道:“回 太子殿下,丽妃娘娘还在里面,要不太子殿下去偏殿等待片刻。” 宇文相扯了扯唇,直接推门而入,张公公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心如死灰的 跟上去,他们南疆看似大王在掌权,实 际上这天早就变了,南疆上下谁敢忤逆太子殿下。 因为 殿门突然被推开,外面的 阳光突然照进来,南疆王怀里的美人受了惊吓,一个劲地往南疆王怀里躲,“大王。” 南疆王正在兴头上,忽然被打断,脸色一下子黑成炭,一边安抚怀里的 美人一边冷声呵斥,声音粗重,“是谁 ” 张公公吓得直接跪了下去,宇文相倒是面色寻常,慢悠悠地向 南疆王行 了个礼,“父王,儿 臣回 来了。” “你个逆子。”南疆王眼 珠子一下子瞪大,呼吸急促,重重地拍着龙床,“你出兵的 时候信誓旦旦,说一年之内定攻下盛朝边关,三年之内拿下盛朝所有城池,结果你就是这么 攻下来的 ,二十万大兵最后只剩下十五万人,你这样,朕如何将剩下的 一半兵权交给你。” 南疆王担心宇文相是过来找他要兵权的 ,这个逆子在朝堂上已经是一呼百应,那些个大臣早就倒戈,他这个大王要是再没了兵权,岂不就成了一个傀儡,他只恨自己 养虎为 患,没早杀了这个逆子,才任由他踩到自己 头上。 “盛朝实 力要远胜于我们南疆,想来父王也明白,此次出兵是儿 臣大意了,儿 臣日后定不会鲁莽行 事。”宇文相一袭红袍,容颜俊美,姿仪出众,给这大殿平添了几分光辉,南疆王见他今日姿态这般恭顺,猜到这其中有鬼,有些警惕的 看了他一眼 ,果不其然,宇文相下一句话便 是,“不过儿 臣也已经大了,还请父皇将儿 臣生母的 陵墓迁入皇陵,给她一个应有的 名分。” 南疆王就猜到这个逆子是要说这个,可他也不想想,他的 生母原先只是王后身边的 一个侍女,如此低贱之人还要入皇陵,南疆王想想便 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不吭声,宇文相便 一直在殿中笔直的 站着,张公公大气不敢喘,南疆王怀中的 丽妃一个劲地往南疆王怀里躲,南疆王安抚着怀里的 美人,想到这个逆子已经与他提了许多次这个事情,他若不答应,这个逆子肯定也是誓不罢休,松了口,“此事朕会吩咐礼部去办,你给朕出去。” 殿中浓郁的 香气刺激的 宇文相险些作 呕,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的 弧度,转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南疆王后脚就打翻了殿中好几他花瓶,将气全 部撒在了张公公跟一众内侍身上,“你们这群饭桶,他随意闯朕的 寝殿,你们也不拦着点。” 张公公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是恭恭敬敬,跪俯在地,南疆王发了好一顿脾气,脸色涨红的 坐了回 去,丽妃被他吓得不轻,扯着被子往龙床里面缩,南疆王看着起了火气,拉着丽妃的 手腕要将她拽过来,与此同 时,殿外有人求见。 一炷香后,南疆王阴沉着一张脸出去,“什么 事 ” 殿外之人跪着没有起身,恭敬道:“大王,太子殿下此番回 京,还带了一个容貌美丽的 姑娘回 来,那姑娘今日已经住进了太子府。” “你说什么”南疆王脸色一变,目光闪烁,脑海已经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宇文相从皇宫出来,径直回 了太子府,他看起来心情不错,问了一句云管家她怎么 样了,在云管家的 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他们太子殿下跟温姑娘之间的 关系是太子殿下喜欢温姑娘,温姑娘不喜欢他们太子殿下,道:“殿下,温姑娘已经住进了清云阁,奴才已经派了人过去伺候,晚膳也已送过去了,殿下可要去清云阁用膳 ” “孤去清云阁用膳作 甚 ”宇文相有些不解的 扫了他一眼 。 云管家沉默了下,“是奴才说错话了。” 宇文相又不是傻子,对方 将想法都写在脸上了,他懒懒道:“温姑娘是贵客,你们只用伺候好她便 成,她不属于这里。” 据他所知,这个温姑娘前未婚夫是盛朝先前的 小国 舅谢无宴,现在的 未婚夫是盛朝皇室的 燕王殿下,他宇文相并没有抢别人女人的 嗜好。 云管家点头如捣蒜,“奴才明白,温姑娘身边的 丫鬟下午过来说温姑娘想要出门逛逛,奴才并未放人,不知殿下的 意思是 ” 宇文相脸色微变,“去清云阁。” 清云阁中,温棠正在用膳,宇文相进来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你想出府 ” 第47章 清水阁的气氛瞬间变得寂静,温棠丝毫不畏惧宇文 相的态度,只是轻轻垂了垂眼,“宇文 太 子想 让我解答什么疑惑,我定自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其他时候,我应该是自由的,不是吗?” 她姿态娴静,语气轻柔,看着便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别人怀疑她是别人的错,可 貌似她已经算计过自己许多次,宇文 相笑了声,环臂看着她,“难道温姑娘不是想 借机逃走 ” “宇文 太 子白日不是还说燕京城门有公孙将军看守,我没有通关玉蝶要如何逃走 ”温棠抬起蝶翼般的眼睫,眸似秋水般盈盈,她反问一句。 在口才上,宇文 相确实说不过她,他定定地看了温棠一眼,然后懒洋洋地笑了,“临近年关,燕京人多混杂,温姑娘想 出 去也可 以,但出 门必须带人,这也是为了温姑娘的安全着想 。” 温棠没料到对方这次这么好说话,向他道了声“谢”。 宇文 相“嗯”了一声,说她要是有什么缺的,或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派人跟管家说一声便成。 “奴婢恭送太 子殿下。”梅儿对着宇文 相离去的背影屈了屈膝,然后笑着对温棠道:“太 子殿下行事向来说一不二,奴婢还是第一次见他妥协呢。” 温棠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梅儿姑娘,你 可 能 误会 了,我有未婚夫,宇文 太 子他知道。” 梅儿错愕地张大了嘴巴,他还以为他们太 子殿下是心 悦温姑娘,所以才将温姑娘接回府,原来温姑娘是有婚约在身,那他们太 子殿下此 举不就 是在变相的“强抢民女”吗,虽然眼前的温姑娘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用完膳,梅儿问温棠要不要出 去走走,温棠摇摇头,问府里有没有象棋。 梅儿马上就 笑了,“棋盘库房就 有,奴婢去给温姑娘拿。” 今夜月色稀薄,天上面好像笼罩了一层乌云,像是有着愁绪的姑娘。 不多时,还下起了小雨,温棠自顾自的对弈,时不时沉思,时不时凝眉,梅儿见她这么专注也不敢打扰,虽说她跟温姑娘只相处了一日,但她觉得温姑娘是个很娴静的性子。 巳时三刻,雨声渐小,梅儿瞅着时间不早了,提醒温棠早些歇下,温棠看着还未下完的棋局,轻轻点了点头,因为看棋看太 久,她的眼睛有些疼,眼尾还泛着红。 “奴婢就 在外次间守着,温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就 喊奴婢。”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饶是温棠面上表现 得再平静,等真正睡下的时候还是睡不大好,她睡得不安稳,一晚上都在做梦。 她梦到了很多人,有她的娘亲,先皇后娘娘,朝容公主,还有……他。 朝宁二年,尚只有七岁的温棠跟着娘亲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 “温夫人来了,快请坐。”谢皇后生得很美,像雍容华贵的牡丹,一举一动莫不沉稳大气,招呼卢歆坐下来之后,她如春风拂面的笑容落到了温棠身上,“这便是棠棠吧,生得真是如花似玉。” “正是小女。”卢歆笑容温婉,低头看怀里的女儿,“棠棠,还不快见过皇后娘娘。”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小姑娘一点都不怕生,乖乖巧巧地给上首的皇后娘娘磕头行礼,因为人小,行礼有些笨拙,众人忍俊不禁。 “快起来。”谢皇后微笑,她笑起来脸颊还有梨涡,“好孩子,快来让本宫看看。” 年纪尚幼的温棠迈开小腿去了谢皇后身边,因为谢皇后身上很香,小姑娘很喜欢,便依赖的趴在皇后怀里,卢歆正要提醒她,被谢皇后给拦下了。 皇后“诶”了一声,拉着温棠左瞧右瞧,脸上的笑意就 没散过,傍晚时分,卢歆准备带着女儿回府,谢皇后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小姑娘的手 ,“温夫人,本宫跟你 说句掏心 窝子的话,若非你 跟温国公现 下只有棠棠这么一个女儿,本宫都想 将棠棠接到宫里养着了。” “皇后娘娘喜欢棠棠,是棠棠的福气,只是这小姑娘年纪小,可 闹着呢。”卢歆拿手 帕掩了掩唇,明白皇后娘娘这是在开玩笑,主要是皇后娘娘的朝容公主跟太 子殿下年纪还小,皇后娘娘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管理后宫,应对徐贵妃,哪里还能 分出 精力来。 年幼时的温棠性子其实很活泼,偷溜出府、上树摘果的事情她都干过,加上她又是从小习武,可 喜欢舞刀弄枪了,因为世家大族的姑娘性子大多是温婉大方,擅琴棋书画,像温棠这种光喜欢舞刀弄枪,拇指还有茧的姑娘就不招京城里的夫人喜欢,连温棠的父亲温国公都很嫌弃,不止一次指责她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久而久之,京城便有传言称温国公千金只是空有一副皮囊跟家世,腹中无墨,大家仿佛忘了她少年时便被选中公主伴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十岁之前,在娘亲卢歆的保护下,温棠过得无忧无虑,转机便是那一日午后,朝容公主 问温棠想 不想 玩捉迷藏,温棠答应了。 两人靠猜拳选哪一个去躲,哪一个去找,因为温棠赢了,所以第一局是她去躲,朝容公主去找,朝容公主的长相随了谢皇后,生得沉鱼落雁,五官极为姣美,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能说话,朝容公主背过身,用手 捂住眼睛。 御花园能够躲藏的地方不多,无非就 是草丛下面,温棠看到御花园凉亭周围有一片花丛,因为有凉亭的遮掩,那片花丛藏人的话看起来不是那么明显,温棠蹑着脚步过去,在凉亭与花丛的中间躲下了,她轻轻吐一口气,躲在那一动不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结果这时,温棠耳边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贵妃娘娘,你 不能 这么对待嫔妾,嫔妾肚子里怀的是皇上的骨肉。” 接着是嬷嬷粗重 的声音,光是听着就 让人觉得瘆得慌,“宜妃娘娘,在这后宫里,我们贵妃娘娘就 是天。” 朝宁五年,温棠已经在宫里做公主伴读了,她听出 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拨开花丛,果不其然,说话的两个人正是一直深受帝王宠爱的宜妃娘娘跟徐贵妃身边的桂嬷嬷,宜妃钗横鬓乱,被两名粗使婆子按住,吓得双手 在空中晃动,那个桂嬷嬷正强行将一碗汤药往宜妃嘴里灌,因为皇后亲妹谢思琦跟宜妃娘家的侄子有婚约,宜妃对温棠也一直极好,所以见宜妃受辱,温棠想 也不想 的上前,“住手 。” 宜妃的对面站着容颜妩媚,仪态万千的徐贵妃,温棠微一咬唇,俯身向她行了一礼,“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徐贵妃瞥了一眼温棠,拖长着语调,“哦,原来是温国公府的温姑娘啊,你 这是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 “是。”温棠身子跪得笔直,“贵妃娘娘,臣女记得执掌六宫之人是皇后娘娘,就 算宜妃娘娘有冲撞贵妃娘娘的地方,贵妃娘娘也该将其禀报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肯定会 秉公处理,可 是贵妃娘娘就 这么堂而皇之的责罚妃嫔,有僭越之嫌,贵妃娘娘就 不怕此 举会 惹皇上生气吗?” “皇上生气 ”徐贵妃一脸无辜地歪了歪头,似是觉得有些好笑,眼里浮现 几分怜悯,只是这个怜悯是在嘲笑温棠的天真。 到底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姑娘,看不清局势,徐贵妃正好想 拉拢温国公府,今日就 让她教一下眼前这个小姑娘谁才是真正执掌后宫之人。 徐贵妃让桂嬷嬷放开宜妃,去搬两张椅子来,然后捏起温棠的下巴,细腻温凉的手 跟毒蛇吐信子一样抚摸着温棠白净的脸颊,笑意不达眼底,“既然温姑娘小小年纪既然这么爱管闲事,秋禾,你 亲自去请皇上过来。” “是,贵妃娘娘。” 下人很快搬来椅子,徐贵妃娇懒地靠在椅背上,与她的风光得意不同 ,宜妃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紧紧捂着她的肚子。 没过多久,太 监拉长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驾到。” 下人乌泱泱的跪倒一片,朝帝王行礼,唯独徐贵妃纹丝不动地坐着,圣上也不在意,笑眯眯地朝她走了过去,“爱妃怎么了?” 徐贵妃嗓音娇娇柔柔的,嗔了皇帝一眼,“皇上,臣妾这不是听说圣上近日待宜妃妹妹极为宠爱,极为迷恋,所以想 看看宜妃妹妹究竟有何本事能 得圣上这般宠爱。” “爱妃这是吃醋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成功将皇上给逗笑了,皇上刮了刮她鼻尖,问。 徐贵妃就 这么当众跟皇帝打情骂俏,“皇上讨厌。” “她怎么在这儿 ”美人在怀,皇帝十分享受,他冷眸一转,看到了地上跪着的宜妃跟徐贵妃身旁的温棠,皱了眉。 皇帝对温棠还是有几分印象,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是谢无宴的未婚妻,谢无宴是皇后的亲弟弟,当朝小国舅。 “皇上有所不知,臣妾担心 宜妃妹妹怀孕辛苦,所以让太 医院准备了一碗汤给宜妃妹妹,结果宜妃妹妹非但不领情,还怨怪臣妾,温姑娘指责臣妾不该,说这后宫的事是皇后娘娘做主,臣妾不该做主。”徐贵妃一脸的幽怨,跟圣上诉苦。 “原来如此 。”圣上和颜悦色地笑了,冷眸落到了宜妃身上,眼里没有一丝感情,“既然是贵妃的意思,宜妃你 就 喝吧。” 宜妃一脸的不敢置信,脸色仓惶,接着是大颗大颗的泪水滑落,最后闭上眼,像是认命了。 温棠心 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下意识的要去太 极宫找皇后娘娘,可 她还没走一步便被几个身材魁梧的侍卫拦住了,徐贵妃笑,“温姑娘不是爱插手 本宫的事情吗?那便好好看着吧。” 接着,徐贵妃冷声下令,“灌。” 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就 那么灌进了宜妃的肚子里,自始至终,圣上的视线都在徐贵妃身上,柔情百转,而徐贵妃的眼神无疑是锐利的,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人这后宫虽有皇后,但真正做主的人她徐贵妃。 一碗汤药下去,宜妃的芍药粉宫裙被鲜血染透,晕倒在地,徐贵妃脸色得意洋洋,扯了扯皇上的袖子,圣上这时才看了宜妃一眼,一脸嫌恶的下令,“宜妃冲撞贵妃,犯了大不敬之罪,从今日起迁居冷宫。” 那是温棠第一次见识到了徐贵妃的手 段,回去之后,她大病了一场,卢歆告诉她徐贵妃在宫里只手 遮天,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她一个小姑娘跟贵妃娘娘作 对,无疑是以卵击石,卢歆说徐贵妃这样将来肯定是有报应的,让温棠不要多想 。 而宫里也送来了流水般的赏赐,意在宽慰温棠,可 温棠心 里早有了秤,是好是歹她看得分明。 在这之后,徐贵妃在宫里愈发 为非作 歹,朝宁五年年底,北翼来犯,早朝之上有大臣提议跟北翼和亲,圣上想 也不想 的敲定了皇后娘娘的女儿朝容公主,可 论长幼,徐贵妃的女儿朝阳公主比朝容公主还要大三岁。 温棠去宫里探望朝容公主,朝宁五年,谢皇后身体每况愈下,形容枯槁。 “皇后娘娘。” “好孩子,难为你 还向着本宫。”谢皇后看到温棠脸上扯出 一抹笑容来,她的笑容还是那么亲和温柔,但看着憔悴了许多,“你 替本宫去看看容容吧。” “是。” 偏殿里,朝容公主砸了一套青瓷盖碗,噼里啪啦的,“我现 在谁也不见,都给本公主滚出 去。” 温棠默了下,轻声开口:“公主,是我。” 偏殿内顿时一阵沉默,少顷,朝容公主挥开帘子出 来,她的一双眼睛都哭肿了,一开口嗓音哑得不行,“棠棠,你 都知道了吧?” 锦棠玉华 第31节 温棠闷闷地“嗯”了一声,京城就 这么大,这样的消息想 不知道都难,她让下人都下去,紧紧握住朝容公主的手 指,“公主,要不我们逃吧。” “逃 ”朝容公主苦笑一声,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棠棠,你 比我还小一岁,我们能 逃去哪儿,何况我要是逃了,父皇肯定不会 放过弟弟跟母后,还有小舅舅他们。” “棠棠,我并不畏惧和亲,我只是觉得寒心 ,以前嬷嬷总跟我说父皇跟母后以前在东宫有多恩爱,可 他要真的喜欢母后,又怎么会 让母后这般伤心 。”朝容公主抱着温棠不停的哭,她说她要嫁的人是北翼禹王,已经二十一岁了,跟她隔了整整十岁,那个禹王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哥哥是北翼皇帝,她说她很害怕,要是她哪天死在异国他乡,让温棠一定要替她报仇。 温棠听得泪盈于睫,拍着昭容公主的肩,说了一个“好”。 朝宁五年,朝容公主还不满十二岁,温棠还只有十岁,她们只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可 朝容公主在这一年,穿上了嫁衣,上了去北翼的花轿。 朝容公主出 嫁的前一个晚上,温棠歇在了公主府,陪着她,在送朝容公主出 嫁回来之后,温棠看着庭前那株开得极好的海棠,说:“春锦,你 说那些整日干坏事,是非不分,轻易辜负他人真心 的人将来是不是要下地狱 ” 春锦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整日干坏事那不是说的徐贵妃,是非不分,辜负了皇后娘娘一片真心 的人不就 是说的皇上,姑娘此 言不是大不敬吗,她在温棠的面前跪了下去,绞尽脑汁的想 ,“姑娘万不可 这样想 ,公主和亲,也是在保卫我们盛朝。” 能 用女子解决的事情,圣上又怎么会 去想 其他的办法呢。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所以在那之后温棠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沉静,因为她有太 多想 要保护的人,只有她自己变得强大,她才可 以去保护那些她想 要保护的人,可 在那之后,她失去的也越来越多。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要成了别人板上的鱼肉。 梦境又转到温棠四岁去国舅府跟着谢家的姑娘跟公子一起进学,因为温棠习字总没有力气,还想 着糊弄,谢三叔罚她抄写《千字文 》二十遍,她抄了两遍了便坐不住,彩莲看着急忙规劝,“姑娘,您还是赶紧将这给抄完吧,不然太 傅定是要生气的。” 可 她根本不听,“我不要。” 这时屋外走进一个玉冠束发 ,少时便气度出 众的小少年,来人正是小国舅谢无宴,彩莲对着她福了福身,“奴婢见过谢郎君。” 少年语气平和清润,“你 先出 去吧。” “是。”彩莲看了一眼自己姑娘,福身退下。 那时温棠跟他关系还不太 熟,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你 也是来劝我抄书的吗?” 小少年笑了笑,上前将她抱到一旁的太 师椅上,这样她的面前就 是香气腾腾的桂花糕跟枣泥糕,而小少年的面前则是她还未抄完的千字文 ,“不是。” 于是温棠在旁边翘着小腿吃糕点,谢无宴则是帮她抄写千字文 ,可 谢三叔是何许人也,虽说他这个侄子特意按照小姑娘的字迹来写,但字迹侄子的字,他还是能 一眼识的,他让人将谢无宴请过来,“无宴,温姑娘罚抄的是你 替她抄的吗?” 这次谢无宴没有喊三叔,而是直言不讳,旦下了所有责罚,“是,还请先生责罚。” 然后谢三叔让他抄写千字文 抄写五十遍,再在学堂外罚站一下午,温棠知道后愧疚不已,拿着新买的糕点去找他,少年笑得意气风发 ,弯腰摸了摸小姑娘的小揪揪,嗓音温润,“放心 ,我会 护着你 。” 从太 子伴读到少年入朝堂的臣子,年轻郎君一直气度卓绝,温润风华。 再到温棠十四岁的生辰,城西的那一片天空上升起了无数盏孔明灯,谢无宴温润的眉目凝望着他面前的她,笑道:“但愿棠棠,生辰喜乐。” 一缕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驱走了昨晚的寒气,白日带走了黑夜。 温棠拿手 遮了遮眼,因为晚上没有睡好,她眼睛有些涩,梅儿在外面听到了动静,小声问:“温姑娘,您醒了吗?” 温棠应了声,掀开被子起来。 四名丫鬟推门而入,梅儿见眼前的温姑娘眼底隐隐带着乌青,猜测她昨夜可 能 是没有睡好,连忙让身后的小丫鬟准备热水跟帕子,“温姑娘昨夜可 是不太 适应 ”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 梅儿拿热帕子帮她敷了下眼睛,然后帮她梳了个飞仙髻,插上两支簪花步摇,眉型化成柳叶的形状,镜中的姑娘看起来明媚而清艳。 这时公孙无暇从外面进来,梅儿连忙朝她行了一礼,“公孙姑娘。” 公孙无暇“嗯”了一声,对温棠道:“听说温姑娘想 要出 门逛逛,太 子表兄担心 温姑娘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所以让我今日陪温姑娘出 门逛逛。” 温棠掩在袖子里的手 指蜷缩了下,对上公孙无暇探究的目光,镇定回答,“那就 多谢公孙姑娘了。” 公孙无暇笑了笑,“温姑娘不必客气。” 因着宇文 相权势滔天,太 子府的早膳极其丰富,总共有二十几种菜式,等两个姑娘用完早膳,已经是辰时三刻了,公孙无暇带着温棠出 门,云管家一脸热情地迎上来,“公孙姑娘,温姑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南疆的燕京街市也是极为热闹,猜灯谜,变魔术,唱曲卖艺的都有,公孙无暇让马夫在道路尽头停下,带着温棠下车,她瞥了温棠一眼,问:“温姑娘觉得燕京比之盛朝京城如何 ” “各有千秋。” 公孙无暇就 猜到她会 这么说,她跟太 子表兄一样,都是聪明人,公孙无暇笑笑,“温姑娘,前面有茶楼,珠宝阁,罗衣铺,还有酒馆,香料坊,温姑娘想 去哪一个 ” 温棠环视四周,嗓音清婉,“那就 都逛逛吧。” 公孙无暇:“成。” 反正她今日的任务就 是替太 子表兄看着她,防止她跑了,至于买什么,都是太 子表兄掏钱。 结果她们没走几步,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端着青花瓷盏的年轻人拦住了她们,“两位姑娘好。” “你 是 ”公孙无暇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年轻人笑眯眯地跟她们解释,“小人是玉春楼店小二,不知两位姑娘有没有兴趣进去喝个茶 茶馆里面有新鲜的瓜果点心 ,还有唱戏说书的。” 公孙无暇对这个并没有兴趣,眼光看向温棠,温棠本来准备拒绝,结果店小二又开口,这次温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 了一点深意:“我们茶楼近日又来了一个高人,叫燕无羡,箫啊笛啊,口技了得,两位姑娘不进去坐坐吗?” 温棠一怔。 燕无羡…… 谢无宴…… 温棠去看店小二,店小二朝她眨了眨眼,温棠说要不进去坐坐,公孙无暇点了点头,结果她们进去之后一切如常,在雅间坐了半个时辰,公孙无暇提议去珠宝阁逛逛,温棠只好跟她一起出 去,可 到了门口,温棠突然停下脚步,“公孙姑娘,等一下。” “你 怎么了?”公孙无暇皱了皱眉,生怕她是想 打什么坏主意。 “公孙姑娘,我的玉佩不见了,可 能 是落在了方才的雅间里,我进去拿一下。”温棠还是有些不死心 ,万一他真来了只是因为她身旁有人所以才不方便见她呢,她必须得去确认一下。 公孙无暇看了一眼她空荡荡的腰间,问:“什么玉佩 ” 温棠漂亮的狐狸眼眨都不眨一下,随意扯个谎,“那枚玉佩是我的定情信物。” “当真 ”公孙无暇有些怀疑她的话,但眼前的姑娘以前从未来过南疆,所以公孙无暇没有疑心 眼前的女子在跟这家玉春楼相互打配合的理由。 “自然当真,要是公孙姑娘不相信,可 以随我一起去找。” “那便去吧。”这玉春楼附近都是太 子表兄的暗卫,其实公孙无暇也不用怕她跑了,但这会 儿反正她也没事,去去便去去吧。 谁知这时一个夸张犹如洪钟的声音响起,“哎呦,这不是无暇妹妹吗?” 公孙无暇看向声音的方向,此 人正是南疆相爷的女儿,万俟云月,因为对方一直想 做太 子表兄的太 子妃,公孙无暇跟她一直不对付,皮笑肉不笑,“原来是月姐姐。” 眼见二人要寒暄一番,温棠见缝拆针地开口:“那公孙姑娘,我先上去了。” 公孙无暇这会 儿确实没有时间管她,反正这茶楼四周都是太 子府的暗卫,她也跑不了,公孙无暇点了点头,“你 快去快回,我在门口等你 。” 这时,万俟云月已经走过来了,她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刚刚那位姑娘是……” 温棠跟只轻盈的燕子似的,一个人走进玉春楼,她的直觉告诉她谢无宴就 在玉春楼,但她又怕自己猜测了,她凭着感觉上了二楼,正想 找方才的店小二问清楚,可 店小二就 跟人间蒸发 了一样,根本看不到人影了。 会 不会 是在刚才那个雅间…… 温棠抿了抿唇,莲步轻移,没走几步,二楼右边第三个雅间的门开了,里面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温棠的手 腕,将她拉入怀中。 下一刻,雅间的门“砰”一声关上,面容清丽的少女被年轻男子压入怀中,脊背靠着木门,两人呼吸都有些重 ,有些乱,温棠想 抬眼看他,却被他搂的动弹不得,年轻郎君温润但又低哑的嗓音传入温棠的耳畔,“是我,棠棠。” 第48章 这一刻,仿佛万籁俱寂。 历经半月,谢无宴总算见到了他心上的姑娘,他将她搂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温棠能 够听到他重重的心跳声,她顺从自己的心意 回抱住他,感 受到怀中 姑娘的主动,谢无宴胸腔震动,将她抱得更 紧,直到怀中 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才 放开她。 一人仰起头,一人低下头,一个 眼睫颤动、眸光盈盈似水,一个 瞳孔漆黑、眸色极为深沉,谢无宴跟温棠之间,仅仅只需要一个 眼神便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温润如 玉的年轻郎君最先动作,重新擒住了怀中 少女的手腕,他突然不想做什么正人君子了,她是他的未婚妻,他们关系亲近一些也 无妨,谢无宴一手按住少女纤细的手腕,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子一寸寸逼近,直到两人呼吸缠绕,谢无宴含住了怀中 少女的唇瓣。 温棠狐狸眼一下子瞪大,没 有经验的她作势便要将谢无宴推开,还没 等 她使力,谢无宴闷笑一声,轻咬了下少女水润的唇瓣,在她放警惕的同 时,舌尖长驱直入,汲取她唇齿里的香甜跟芬芳。 他喉结剧烈鼓动,轻喘着气,温棠听得耳热,闭上眼。 她其实不太知道自己该做出何 种 反应。 因为此时此刻,公孙无暇跟太子府的暗卫还在外 面,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就 上来了,所以温棠心里无疑是紧张的,越紧张感 觉就 越清晰,她被吻得有些脱离,眸色氤氲,神色有些朦胧。 谢无宴看得眸色更 加深沉,再次吻了下去,这一次的亲吻不再是狂风骤雨,而 是如 春风细雨,他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动作十分温柔,等 怀中 少女慢慢缓过来。 温棠闭眼缓了好一会,氤氲的眸光逐渐清明,谢无宴等 她缓过来才 放开她,但是没 有让她脱离他的怀抱,而 是细细的打量着她,从边关到南疆燕京,整整半个 月,谢无宴跟温棠跟了一路,就 怕她受到什么伤害。 好在,她安然无恙。 他的眸光很幽深认真,也 很灼热,温棠有些受不住,心里酥酥麻麻的,她手指搅在一起,问:“蓁妹妹跟三公子还好吗?” 因为她还记得那日宇文相让公孙无暇送二人回边关,等 公孙无暇一走,宇文相马上吩咐底下人启程回了南疆。 可谢无宴并不想听她说这些。 “棠棠。”谢无宴声音微沉,眸光深深地凝望着她,“我跟你一样,都很在乎自己的家人,可我并不想你以身涉险,你明白吗?” 那一晚,在看到空荡荡的南疆军营的那一刻,一贯淡定从容的年轻郎君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因为谢无宴不能 没 有温棠,同 样,他也 不想让她受伤。 那晚谢无宴回到边关之后,冷静地将剩下的事情都安排好,周衡听说谢无宴打算去南疆找温棠,叹了口气,“谢郎君,本官知晓你如 今心急如 焚,但宫里的圣旨还有几日便到,此事关乎谢郎君的前程,你们谢氏满门荣耀,关乎你们谢家人是否能 再重归京城,谢郎君要不还是再等 几日 ” 可谢无宴一刻都等 不了,只因他曾经告诉过温棠,他会一直护着她,他不能 做言而 无信之人。 可能 是因为谢无宴的目光太过认真,也 可能 是因为雅间的氛围太过缱绻,温棠轻轻点了点头,莹白的脸颊带着几分旁人不易察觉的羞赧。 谢无宴轻笑了声,给她倒了杯热茶,问她什么时候能 离开,因为谢无宴深知宇文相心思缜密,不会轻而 易举放过她,必定还留了其他后手。 温棠抿了抿唇,轻声道:“宇文相将我的画像交给了看守城门的公孙将军,公孙无恒的易容术便是这位公孙将军所教,若没 有万全之法,我一时半会还离开不了南疆。” 这一路,温棠已经几次询问宇文相想要她解答的疑惑是什么,宇文相都没 有正面回答她,但温棠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对于他这种 从人的尸体堆里走过来的人,向来只有别人受他算计的份,哪有别人算计他的份,所以他的疑惑在于温棠为何 能 赢他。 宇文相此人是正人君子,但同 时也 非常自傲自负。 温棠将心中 的猜测告诉谢无宴,这点与谢无宴不谋之合,他低头问她,“你觉得宇文相此人的话可靠吗?” 温棠刚想回答,这时,雅间外面有人敲了敲门,这是谢无宴跟的暗号。 谢无宴眸光一沉,“我这几日都在玉春楼,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来寻我。” 年关之前,他必须要带他的姑娘回盛朝。 不计一切代 价。 未婚夫妻之间无疑是有默契的,温棠眸光轻轻一颤,轻声对他道:“宇文相此人是言而有信之人,我会想办法尽早脱身。” 她不想他以身涉险。 说完,温棠跟只灵活的鱼儿出了雅间,刚走到二楼的拐角处,正好与行色匆匆的公孙无暇撞上,公孙无暇正是来寻她的。 “温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 ”见到温棠,公孙无暇停下脚步,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警惕之色。 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眼前的姑娘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眉梢中 隐隐带着春色,像春日里一朵娇艳的海棠花。 难道…… 锦棠玉华 第32节 公孙无暇皱眉,就 这么看着温棠,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温棠笑意 温柔,轻声开口:“刚刚迷路了。” “原来如 此。”其实公孙无暇还是有些怀疑她的话,她这幅娇艳动人的模样,会让公孙无暇产生一种 错觉,那就 是她方才 是在玉春楼偷偷摸摸的跟哪个 野男人偷情,看来她得将此事告诉太子表兄。 “谢公子。”长青等 了许久才 进来,拱了拱手,“谢姑娘已经走了。” 长青原先是在十一皇子府当差,结果这差事当的不好,被十一皇子府赶了出来,正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被谢公子给救了,然后他答应谢公子会帮他做一件事情。 他刚开始不太明白,为何 谢公子一直住在这玉春楼,也 没 告诉他究竟要做什么事,直到今日他才 明白,原来谢公子的心上人被他们太子带回南疆了,谢公子是千里迢迢来南疆找他的未婚妻。 谢无宴淡淡的“嗯”了一声,语气温润雅致。 长青悄然退了下去。 雅间之中 ,谢无宴负手而 立,静静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等 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缓缓闭上眼。 这厢,公孙无暇带着她去了珠宝阁,入目是金光闪闪的首饰,公孙无暇让她随意 挑几件,反正是太子表兄花钱,兴许是因为刚见了谢无宴,温棠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她们挑选首饰的头饰,一行人从外 面走了进来,是身穿华服的三男一女,他们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个 个 唉声叹气,为首的那个 人咒骂一声,“说不定那个 明月第一楼的五楼就 是个 幌子,可能 本身便是一个 空壳,只是将我们骗过去罢了。” 他身边的人纷纷附和,个 个 义愤填膺。 温棠问公孙无暇,“公孙姑娘,明月第一楼是何 处 ” “你说明月第一楼啊,明月第一楼一楼到五楼极有讲究,一楼是喝茶听戏的地方,二楼在卖金器首饰,三楼是饭馆,四楼摆放了许多奇珍异宝,瓷器古玩,至于五楼……”公孙无暇语气顿了顿,道:“至于五楼,外 人是不能 上去的。” “为何” 公孙无暇摇了摇头,“我其实也 不太清楚,只听说明月第一楼五楼放着明月第一楼门主许顷的心爱之物,所以寻常人不能 上去,若是想上去必须回答上许门主提的问题,但这么多年,没 有一个 人的答案能 让许门主满意 ,久而 久之,众人就 都不过去了。” 温棠若有所思。 “温姑娘,你挑好了吗?”公孙无暇见她愣神,问。 温棠随意 拿了两个 金钗,公孙无暇见状让店家将他们店里珍藏的红珊瑚头面拿出来,店家一喜,连忙去拿。 红珊瑚的头面看起来波光盈盈,陈色很好,公孙无暇非常满意 ,她将雕花锦匣直接塞到温棠手里,温棠有些意 外 ,看了她一眼,公孙无暇撇了撇嘴,“之前温姑娘也 帮过我,这套头面算是我送给温姑娘的见面礼了。” 她之前其实很不喜欢眼前的女子,虽然那时候她帮过她,但她们一个 是南疆人,一个 是盛朝人,是敌人,但不知为何 ,在来南疆的这一路,她竟然觉得她跟太子表兄是一样的人,她又有些喜欢了。 温棠浅浅一笑,眸子间流光溢彩,璀璨。 公孙无暇意 识到她此举未免太过殷勤了,好像在跟她示好,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移开目光。 接下来二人又在其他地方逛了一番,等 他们回到太子府,宇文相已经在院子里等 着了,公孙无暇拉着温棠进去,笑眯眯地喊了声,“太子表兄。” 宇文相转过身来,视线慢悠悠的落到温棠身上,慵懒的桃花眼一眯,“温姑娘见过其他人了 ” 第49章 “太子表兄,你说什么呢,温姑娘一直跟我在一起 ,哪有时间去见旁人。”温棠还没 说话,一旁的公孙无暇掩唇笑了下,撒娇道。 宇文相似笑非笑地看了那 明 艳动人,情绪完全不似平常的少女一眼,笑着问:“温姑娘,是吗?” 温棠清楚宇文相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但她也不可能告诉他真话,她唇角轻轻上扬,姿态极其镇定,轻声说“是”。 宇文相不置可否,让公孙无暇先回去,公孙无暇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去看温棠,她其实有些担心太子表兄会 对 温棠做什么。 见她如此 ,宇文相挑了挑眉,气度慵懒随意,却是不怒自 威,“无暇,温姑娘是我们太子府的贵客,孤自 然不会 伤害她,你且先回去。” 公孙无暇一向听 太子表兄的话,宇文相都这般说了,她只好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了。 走的时候可谓是一步三回头。 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下宇文相跟温棠两个人,宇文相轻轻一笑,道:“温姑娘跟无暇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他能看得出来,公孙无暇方才 在有意无意的维护着眼前的女子,只是没 有揭穿,她倒是有本事,连他这边的人都能收服。 眼下正是冬日,院子里寒香清冽,梅花一簇一簇的,煞是夺目。 “宇文太子说笑了。”温棠看向不远边的梅花,浅浅笑了一声。 眼前的女子一贯伶牙俐齿,宇文相还真说不过她,他咳嗽一声, “听 说温姑娘棋艺高绝,不知温姑娘可愿陪孤下一局 ” 这下棋是假,问话才 会 真,温棠十 分清楚,她朱唇皓齿,眸光坚定,“宇文太子先请。” “温姑娘坐。”宇文相侧过身体,不紧不慢道。 原来院子的紫檀木桌上已经摆上了棋盘,一边放黑子,一边放白子,宇文相自 然而然地在黑子这边坐下,温棠执白子,梅儿给 两位主子倒茶,随后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宇文相没 有跟温棠客气,直接在棋盘上落下一黑子,他双腿并拢,气质慵懒,笑吟吟地问温棠,“孤一早听 闻温姑娘出身盛朝名门,既是名门望族出身,自 幼锦衣玉食,丫鬟簇拥,当初为何想去边关 ” 宇文相跟眼前的少女认识不太久,但他觉得,她并不像是那 种单纯到会 为了情情爱爱孤注一掷的人。 温棠:“因为世道不公,很多人只能夹缝生存,我若不离开 ,连好好活着都尤为艰难。” 因为朝宁七年,帝王昏聩,是非不分,徐贵妃在后宫只手遮天,她的父亲徐丞相在朝廷排除异己。 徐贵妃以一己之力 扳倒了中宫皇后娘娘,致谢家满门流放,她本来就不喜欢温棠,温棠若再 不离开 ,可能也要被徐贵妃算计,尤其是她的父亲还跟别人沆瀣一气,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那 时温棠若不走,可能会 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宇文相有些意外她的答案,但转而一想,他们当初之所以会 攻打盛朝,不就是因为盛朝帝王昏庸,奸臣当道,百姓们民不聊生,所以他们才 有那 个底气出兵,只不过后来打输了而已,数年之前,盛朝谢家可谓是天下闻名,一门不知出了多少个皇后跟贤臣,可后来的下场也确实令人唏嘘,即便是宇文相,都知道的不少。 等温棠落下一子,宇文相也接着落下一子,他鲜少有这么心平气和的时候,宇文相问:“那 温姑娘喜欢谢郎君吗 ” 温棠语气几乎没 有片刻犹豫,“自 是喜欢。” “那 你 ”宇文相挑了挑眉,因为他听 少女的意思 是她是因为当初盛朝形势不明 才 去的边关,他还以为她是因为谢家流放,所以要陪自 己的心上人一起 去边关受苦。 温棠莞尔一笑,告诉了他答案,“若当初我未去边关,我也不会 另嫁他人。” 情之所起 ,情之所钟。 这就是温棠的答案。 宇文相一怔,问:“那 要是他不回来了呢?” 说完宇文相自 己都笑了,因为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1],乱世总有平定的那 一日,盛朝谢家遭了冤屈,总有一日会 沉冤得雪,谢无宴无论如何都会 回京,他忽然觉得谢无宴极其有福气。 “可是你们在边关所做的那 一切,虽说造福了一方百姓,可你们最后不是都要回京吗?” 所以这就是宇文相一开始不明白她为何不一开 始就留在京城的原因,她又不是空有美 貌的花瓶,要是一开始留下京城岂不是更方便行事,可后来宇文相一想,兴许她真是脑子一时冲动,因为心悦谢无宴所以愿意不计后果追随谢无宴前往边关。 他不知道的是当年温棠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女,纵然她那 时已是公主伴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 武功,可她被困在宅院,四面楚歌,她会的这些根本派不上用场,也没 有能力 替先皇后娘娘翻案,后来温棠知道不管是她,还是谢无宴,她们都太弱小了,只有她们自己变得强大,才 能去保护别人,不必受制于人。 而现在,这次道理宇文相明白了,正因为明 白,所以宇文相对 眼前的少女更加敬佩,他已经开始意识到他当初为何会输给 她了。 “温姑娘还真是性情果敢,让人钦佩。”宇文相笑了声,说。 他话音刚落,这局棋局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梅儿过来清算,温棠胜宇文相半子,宇文相将手中的黑子放下,双手抱拳,懒洋洋地笑了笑,“今日便到这里吧,温姑娘,孤年关之前会 送你离开 ,你且安心先在太子府里住着。” 说罢,宇文相直接带着小太监离开 清心阁,小太监见他们太子殿下一直在沉思 ,以为他们殿下是不愿放温姑娘离开 ,小声道:“太子殿下,若您实在不愿意放开 温姑娘离开 ,大可以呈信给 盛朝皇帝,相信盛朝皇帝不会 拒绝。” 反正温姑娘现下只是盛朝燕王殿下的未婚妻,又没 有成婚,他们太子殿下还是有机会 。 殊不知宇文相只是在思 考当初他该如何做才 能反败为胜,他在想少女又没 有读心术,为何能提前预判到他的想法,正想下次问她这个问题,便听 到小太监这话,宇文相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孤对 别人的未婚妻没 有兴趣,你派人去一趟玉春楼,将他们玉春楼的掌柜请过来,就说孤要问他一件事。” 因为少女刚刚神情跟脸色都非常不对 劲,像是见了什么人,宇文相脑子已经浮现了一个人影,只是不太确定,小太监点头如捣蒜,“是,太子殿下。” 等宇文相离开 ,温棠对 着棋盘看了许久,梅儿过来扶她,觑着她的脸色,有些疑惑地问她:“温姑娘嘴唇怎么有些……” 像是被人咬了。 “可能是刚刚茶水喝得有些多了。”温棠小脸一本正经,随意编了个理由 。 梅儿:“……” 可是温姑娘刚刚茶一口没 喝。 “对 了,你知道明 月第一楼吗?” “回温姑娘,明 月第一楼是我们南疆第一楼,因为东西一应俱全,所以每日去的人也多,只是明 月第一楼的五楼除了明 月第一楼门主,其他人不能上去。” “这位门主是什么人 ” 梅儿见她对 这个好似很有兴趣,皱眉回想,“这个奴婢也不知晓,只听 说是一位江湖高人,但也有的说这位门主真实身份可能是我们南疆皇室的人,但因为无人看过明 月第一楼门主真实长相,所以也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温姑娘若真是好奇,改日可以问一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能比奴婢更了解。”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一边凝眉思 索,一边往棋盘上放个白子。 “温姑娘,我们大王有请。”快傍晚的时候,清心阁来了一个太监,那 太监长得贼眉鼠眼的,自 称是南疆王身边的人。 南疆王…… 温棠轻轻蹙了蹙眉,她之前有听 卢范说过,这个南疆王自 从南疆王后去世之后,就开 始变得沉溺于美 色跟酒色,强抢民女,什么事都干。 温棠并不喜欢这样的人。 梅儿眉头更是皱成一团,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来人,“可是温姑娘是我们太子殿下带回来的贵客,大王让温姑娘过去怕是不大合适吧?” 听 到这话,李公公顿时不高兴了,他瞥了梅儿一眼,冷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温姑娘是盛朝人,那 大王想见见温姑娘又怎么了?” “你……” 李公公见她吃瘪,可高兴坏了,他色眯眯的目光重新落到温棠身上,“温姑娘,请吧。” 温棠胸口一阵反胃,根本不到打算去,气氛正僵持着,宇文相从外面进来,他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悦,“哪阵风把李公公给 吹来了?” 李公公浑身一震,想到宇文相的那 些手段,连身上肋骨都开 始疼了,他扑通一声跪下,“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李公公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跟孤说一声,倒是跑到孤的后院来了。”宇文相一身红色雕纹长袍,身长玉立,声音慵懒,他慢悠悠地走到温棠的身边,开 口。 李公公面对 宇文相无疑是畏惧的,因为在南疆,太子宇文相就是天,连南疆王都要避其锋芒,他一个下人哪敢造次,李公公颤巍巍地开 口:“回太子殿下,这是大王的意思 。” “既然是父王的意思 ,那 孤随李公公走一趟。”宇文相笑意不达眼底,缓缓开 口。 第50章 “你个逆子,朕还没死,你这是要做朕的主了?”南疆王看着眼前春风得意的逆子,嘴巴都要气歪了,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是没有想到宇文相 会这么大胆,可宇文相 就是这么大胆,他大大咧咧地在南疆王对面 坐下,伸手让太监将手中的汤药递给他,下人不敢造次,乖乖诺诺地将汤药递了去。 宇文相 面 不改色地舀起一口 黑糊糊的汤药,强硬的往南疆王嘴里喂。 “你个逆子,你想做什么 ”南疆王怎能容忍他如 此挑衅,冷哼一声,可他眼神里出现 慌乱之色,明显是中气不足。 宇文相 桃花眼微微眯了眯,“儿臣倒是想问父皇,父皇想做什么 ” 南疆王有些不悦地看他一眼,绞尽脑汁,编出一个理由 ,“朕听说你从外面 带回 来了一个女子,所以想见一见,难道不成吗?” 这显然 是南疆王在信口 胡诌,因为他的本意是想将那小姑娘请进宫来,借他来试探宇文相 的态度,若是宇文相 对她太过在乎,那他肯定是要利用那名女子来牵制宇文相 。 “自是不行,那名姑娘是儿臣府中的贵客,儿臣自然 要保护好她的安危。”宇文相 语气散漫,毫不留情的戳穿南疆王的心思。 锦棠玉华 第33节 南疆王脸色一阵青紫,被这个逆子一下子戳穿心思,面 上挂不住,粗喘着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儿臣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不希望父皇总是去插手本不该插手的事情,父皇这个年纪还是好好颐养天年,其他的事情便不必父皇费心了。”宇文相 脸色一冷,将装着药的瓷碗往桌上重重一磕,瓷碗里溅出几滴黑糊糊的汤药来。 宇文相 此举无疑是忤逆不孝的,可是在场的下人没有一个敢动他,就连南疆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可等宇文相 一走,南疆王大发雷霆,挥手打 翻了汤药,他目光灼热幽深,带着浓浓的不悦,甚至还有几分 恨意,这时伺候的下人才敢颤巍巍的上前规劝,“大王。” “一群饭桶。”南疆王咬牙呵斥,他闭了闭眼,“去请万俟丞相 跟武侯王过来,此事切勿走漏太多风声。” 他绝对不能任由 这个逆子如 此张狂了,再让他这般肆无忌惮下去,那他这个南疆王真要沦落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下人点 头称“是”,匆匆忙忙去请万俟丞相 跟武侯王。 殊不知他们的这些小动作根本瞒不过宇文相 ,宇文相 刚带着人走出宫外,他的贴身近侍急急忙忙上前,“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他是宇文相 派出去请玉春楼老板的人,他一个人回 来,那就代表事情已经都弄清楚了,宇文相 停下脚步,无所顾忌地问:“可查清楚了?” “回 太子殿下,已经都查清楚了。”近侍开口 ,“玉春楼的掌柜说最近玉春楼并无什么异常,可能唯一跟平常不一样的是玉春楼有一个姓魏的公子,在玉春楼住了好些日子。” 魏公子…… 盛朝…… 宇文相 皱了皱眉,因为他并不认识什么姓魏的,盛朝貌似也没有姓魏的大户人家,可宇文相 就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因为在与盛朝交战的过程中,他已经被算计过许多次了,所以这次,他还一如 既往的保持着警惕。 “那个魏公子全名是什么 ”宇文相 摇开折扇,不轻不重地摇着。 “回 太子殿下,这位魏公子全名魏无羡。”因为宇文相 的重视,近侍早已将该打 听到的都打 听好了,他拱了拱手。 魏无羡…… “玉春楼掌柜可有说这位魏公子是什么长相”宇文相 接着问。 “这个奴才就不得而知了,因为玉掌柜说魏公子每次出现 在人前,都是带着面 具。” 面 具…… 宇文相 觉得他的猜测八成是真的,魏无羡,谢无宴,这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见宇文相 一脸的兴味,近侍将头埋下去,静静等着他的吩咐,过了许久,宇文相 终于开口 ,“你再去一趟舅舅家,就说年关将至,天气愈冷,无暇没事便不必来太子府了。” 宇文相 原本是怕温棠跑了所以让公孙无暇过来陪她,名为陪伴,实则是监视,现 下宇文相 已经打 算放她离开,加上他确实想诈一下这个魏无羡究竟是不是她的前未婚夫谢无宴,那公孙无暇再来就坏事了。 南疆,适逢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腊月家家户户极其热闹,年关氛围浓厚。 自那日与温棠下完一起盘棋之后,宇文相 一连数日都没有去找温棠,而温棠也一直在清心阁待着,这让宇文相 感 到有些奇怪,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现 错误,因为诚如 当日少女所说,她心悦谢无宴,那她的心上人都来南疆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去想办法见他。 宇文相 表情带着几分 不耐烦,这可把替他磨墨的侍女吓了一跳,生怕她是哪里惹太子殿下不高兴了,就在这时,书房外面 响起了近侍的忐忑声,“殿下,温姑娘刚刚带着梅儿姑娘出府了。” 终于…… 宇文相 瞬间眉目舒展,表情痛快,他抚了抚袖子,起了身,“走吧。” 这厢,温棠带着梅儿来到玉春楼,她并没有去二楼,而是带着梅儿来到一楼的大堂,听说书的在上面 讲故事。 借温姑娘的福,梅儿今日也能过来听戏,她表现 得极其开心,问:“温姑娘喜欢听戏 ” 温棠浅笑嫣然 ,回 答了个“是”。 宇文相 就在离温棠不远处的地方坐着,心里盘算着她什么时候去见谢无宴,他先是懒洋洋的靠着,然 后是端坐着,再是斜靠着,谁知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那姑娘有所动作,是时间不对,还是真的是他猜错了。 宇文相 捻了捻手指,他沉思的同时,温棠已经带着梅儿出去了,宇文相 目光一凛,跟了上去,结果看到了带着“太子府”标志的马车,宇文相 折扇一收,难道真是他猜错了,魏无羡根本就不是所谓的谢无宴。 近侍问宇文相 接下来怎么办,宇文相 揉了揉额头,“回 府。” 温棠跟梅儿前脚刚到,下一刻宇文相 也到了,温棠眸光出现 几分 “惊讶”,“宇文太子。” 宇文相 嘴角牵起一抹笑意,问她今日要不要再来一局,温棠说她却之不恭。 这次的棋盘是上好的白 玉棋盘,触感 温热,像温泉池中的水一样,这次,温棠执黑子,宇文相 执白 子,宇文相 笑问:“温姑娘,假如 你没有婚约在身,你可愿做孤的太子妃 ” 他的问题问的奇怪,温棠眉梢像被一团薄雾笼罩,她神情不变,说她“不愿”。 宇文相 猜到她不愿,但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宇文相 顺着她的话说:“温姑娘不想做孤的太子妃,可是因为你的前未婚夫 ”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对盛朝燕王是没有感 情在的,那个燕王资质平庸,一看就是个草包。 “那温姑娘可知,乱世之中,情爱是最不值钱的。” 若是值钱,那盛朝皇帝赐婚眼前的温姑娘跟盛朝燕王殿下,也不见她的前未婚夫谢无宴有何 动作,还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做了燕王妃,虽说他当时确实是逼不得已。 温棠反问宇文相 一句,“那乱世之中,难道女子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吗?” “此话何 讲 ”南疆太子挑了挑眉,无论是在盛朝,还是在南疆,女子不是一直没有选择的权利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1],还需要如 何 选择。 不过宇文相 觉得他心中疑惑已经在慢慢解了,眼前这个女子的想法,坚韧的性子,其实都不逊于男儿。 “我不喜欢太子,所以不想做南疆的太子妃,可以吗?”温棠蹙了蹙眉,语气有些不悦,若他真的逼迫她,那她也不是吃素的。 “自然 可以。”兴许是从盛朝边关到南疆燕京,一路上,眼前的姑娘一直表现 的极其平静,第一次见她生气,宇文相 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慢悠悠地起了身,将手中的白 色棋子扔在棋盘上,视线看向众人,“温姑娘是我们南疆的座上宾,你们可一定要伺候好温姑娘。” “是。” 宇文相 带人往外走了几步,倏然 脚步一停,回 眸看她一眼,“温姑娘,南疆近日会有动乱,你就好好待在府中,等南疆动乱一了,孤会送你离京。” 不管她的那个未婚夫在不在南疆,他都会放她离开。 至此,宇文相 心里已经没有任何 疑问跟不平了,与盛朝的那三次交战,他为何 会屡屡战败,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自负罢了。 因为他自负,所以他潜意识认为他会赢,进而不会去揣摩“敌人”的心思,而她们不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揣摩他的心思,当然 ,这其中也有赌的成分 ,可最后她们确确实实赌赢了。 赌,也是一场战术。 所以,宇文相 输得心服口 服。 “多谢太子殿下。” 夜半,温棠倚在美人榻上看书,书页翻动,带来一阵轻风,耳边风声渐大,温棠将书搁下,笑着对梅儿道:“梅儿,我想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那温姑娘有事喊奴婢。”梅儿福了福身,笑眯眯的对温棠道。 扇子门被关上,温棠如 秋水般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下一刻,一个眉如 墨画,温润如 玉的白 衣男子翻墙而入,姑娘眸光轻轻眨了眨,“谢无宴,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 谢无宴回 头将窗户合上,眉梢带笑,声线很低,“自然 是……名正 言顺。” 第51章 今晚月色清冷,风声很大,在外头守着的 梅儿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她试探性 地问一嘴,“温姑娘可 是有什么吩咐 ” 殿中 ,温棠轻轻咳嗽一声,说“无事”,梅儿这才 噤声。 里屋,谢无宴跟温棠对面而坐,一人眉目清润,一人眼中 带笑,光是坐在那便自成一幅美丽画卷,般配的 很。 “近日南疆会有动乱,宇文相承诺动乱之后,会放我离开。”温棠十指纤细,亲自给谢无宴倒了盏茶,白日宇文相虽未说得太 清楚,但温棠能够猜到,南疆八成会有宫变,因为 宇文相跟南疆王之间 已 是水火不容,剑拔弩张,宇文相此人极有野心,为 了储君之位能杀害自己的 亲弟兄,这个时候面对约束他 的 南疆王自然不会手软,虽然南疆王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君王。 “他 倒是会装好人。”谢无宴温润的 眉目动了动,嗓音淡淡,因为 当初若不是宇文相强行将温棠带到南疆来,她今日也不必牵扯到这些是是非非中 去。 温棠心里清楚宇文相他 们不是好人,但同样他 们也不是坏人,只是道不同,所以不相为 谋,只是见他 情绪冷淡,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浅笑着反问一句,“谢郎君难道是在吃醋 ” “古灵精怪。”谢无宴哑然失笑,白皙的 面容带着温和之色。 他 心里盘算着,还有二十几日便是年关,若是那宇文相动作迅速,年关之前他 可 以带他 的 姑娘回盛朝。 想到那时场景,谢无宴在心里喟叹一声。 他 从袖口里抽出一张地图递给她,温棠当着他 的 面将地图展开,这张地图上的 房屋总共有五层,下面四层人山人海,琳琅满目,唯独那最上面的 一层,空无一人。 “我让人打听过了,大家对明月第 一楼门主的 真实身 份众说纷纭,但重重观点都指向明月第 一楼门主应是有一位心爱之人 ,只是这位心爱之人已 经不在他 身 边,或是另嫁他 人,或是与他 阴阳两 隔,所以他 想用这样的 方式来纪念他 的 心上人。” 据谢无宴所探,明月第 一楼十年前只不过是一家戏台楼阁,可 十年之后,明月第 一楼被誉为 南疆第 一楼,每日进去之人只多不少,但里面有不少人是因为 好奇明月第 一楼五楼有什么才 去的 。 少女若有所思,眸似秋水,眉若皎月,她说:“那你说他 心上人的 名字会不会就叫明月 ” “不无这个可 能。”谢无宴眉目微动,认可 她的 话,“你为 何想要打听这个 ” 温棠说是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不对劲,要是她不弄清楚,她会心下难安。 谢无宴从来不会怀疑温棠的 话,他 说他 会让人去打探,她不要担心,夜色已 深,加上这是宇文相的 太 子府,年轻郎君没有多待,温棠站在窗前目送他 离开。 守在清心阁外的 侍卫还没有醒,谢无宴身 姿矫捷,畅通无阻地出了太 子府,巷子的 尽头处停着一辆通体华贵的 马车,一身 红衣的 宇文相拂开马车帘子,笑意盈盈道:“谢公子,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喝杯茶 ” 谢无宴神态平静,一丝惊讶也无,“宇文太 子先请。” 宇文相慢悠悠地下了马车,可 能是因为 在盛朝边关,两 人已 经交锋过,宇文相对他 的 态度已 经见怪不怪了,对待聪明人,宇文相总是愿意给几分薄面,“谢公子先请。” 宇文相的 书 房在太 子府前院,陈设布置雍容高调,宇文相在上首坐下,谢无宴在下首第 一个位置落座,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 硝烟,宇文相端起茶盏,放在嘴边吹了吹,“谢公子是为 了温姑娘来的 南疆 ” “正是。”谢无宴在人前一向是温润如玉的 ,今日脸色却是冷然,语气也透着冰冷。 宇文相何尝不知道他 贸然将温棠带回南疆是小人之举,但谁让那时他 有一口气出不去呢,那口气要是不出,他 当然不甘心就此退兵 ,他 承认那时是他 冲动了。 “谢公子对温姑娘还真是情深义 重,上次在盛朝边关,孤与谢公子相谈甚欢,孤这个人,别的 长处没有,唯一的 长处便是遵守承诺,善待能才 ,孤还是那句话,若是谢公子愿意为 孤效力,等 孤做了南疆大王,孤可 以让你封侯拜相,成全了你跟温姑娘。” “多谢宇文太 子好意,只是无宴志不在此,还请宇文太 子遵守承诺,年关之前放无宴跟温姑娘离开。”谢无宴唇角扯了扯,想也不想的 开口。 宇文相就猜到会是如此,他 笑了笑,“看来温姑娘什么都给谢公子说了,孤是守诺之人,既然答应放她离开,自然会遵守承诺放你们离开,只是在离开之前,还希望谢公子能帮孤一个忙。” 这才 是宇文相的 真实目的 ,谢无宴一双凤眸像黑曜石一样漆黑,神色深邃凝重,声音很淡,“宇文太 子想要造反 ” 宇文相点了点头,“谢公子是聪明人,那孤就不满谢公子了,年关之前,孤要坐到南疆王这个位置上,事成之后,孤欠你跟温姑娘一个人情,哪日你二人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孤定不会吝啬。” 他 相信这个条件谢无宴不会拒绝,因为这次他二人在击退南疆大军的 战事的 中 立了大功,但盛朝皇帝根本没有召谢家人回京的意思,他 们若是想回盛朝京城,怕是还要费上一些功夫。 其实宇文相本来不用求谢无宴帮他 这个忙,只是因为 万俟萧然那个老贼临时倒戈,他 的 太 子府缺一个能将镇守,所以他 才 会想到谢无宴,此人武功高绝,应变能力强,有他 在,宇文相无疑是放心的 。 谢无宴修长的 指尖摩挲着青花盖碗上的 花纹,不紧不慢道:“宇文太 子想让无宴如何做 ” “孤的 父皇出兵当日,孤需要谢公子假装孤待在太 子府,携孤的 五千精兵应对父皇派来的 羽林卫,以及万俟丞相,然后孤带着公孙将军他 们杀进皇宫,一旦大事得逞,孤会遵守承诺送谢公子跟温姑娘回盛朝。”还是跟聪明人说话方便,宇文相笑着告诉他 计划,“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孤的 太 子府缺一个人帮孤镇守,温姑娘还在太 子府,谢公子不会想白白的 看着温姑娘丧命吧?” 到底是高高在上的 南疆太 子,最开始是他 将温棠带到南疆,害得她跟谢无宴分离,他 却没有一句道歉,反而想用她来威胁谢无宴。 这个忙谢无宴当然会帮,但他 没有一口答应,“太 子府若真陷落,无宴自然会带她离开。” “这是自然。”宇文相五官俊美,神色是遮挡不住的 意气风发,“之前的 事是孤做的 不对,孤向谢公子还有温姑娘赔个不是,事成之后,你二位想要什么,孤都可 以答应。” 弑君,发动兵变,无疑是大逆不道,所以朝中 不少本是宇文相的 大臣临时倒戈了,了越是如此,宇文相就越要登那个位置,就算不能当天 下之主,宇文相也要做南疆的 天 。 谢无宴面色是前所未有的 平静,“无宴有一问,还请宇文太 子替无宴解惑。” 察觉到对方已 经松了口,宇文相稍稍松了口气,他 坐直了身 体,“无宴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燕京的 明月第 一楼到底有什么 ” 锦棠玉华 第34节 宇文相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 明月第 一楼在南疆算是出了名的 ,只是宇文相出身 皇室,他 要什么没有,当然不会关注一个小小的 楼市,谢无宴没有跟宇文相解释太 多,只是道:“只要宇文太 子愿意告诉无宴明月第 一楼门主是谁,无宴可 以答应宇文太 子这个条件。” 宇文相:“这个孤确实不知,只知那明月第 一楼放了一幅画像,这幅画像是明月第 一楼门主挚爱之物,寻常人难得一见,坊间 猜测那画像上的 人可 能是明月第 一楼门主的 心上人,其他 的 孤确实不知道了,不过谢公子既是想知道,那孤等 会就派人去查,七日之后可 以给谢公子答复。” “多谢宇文太 子。”谢无宴眼睫很长,眉目清润如画,不紧不慢道。 宇文相听出他 的 弦外之意,笑问:“这么说,无宴公子是答应了 ” 谢无宴言简意赅,“是。” “那孤以茶代酒,敬谢公子一杯。”宇文相便笑了,端起桌上的 茶盏,“谢公子可 是对画很有研究 ” 他 其实不太 确定谢无宴是对那画好奇,还是只是单纯的 好奇明月第 一楼背后之人的 身 份,若他 只是单纯想看明月第 一楼的 画像是个什么画,那宇文相不必费这么一大番功夫去查明月第 一楼的 背后之人,因为 南疆宫廷里的 每一幅画作都是稀世珍品,可 不比明月第 一楼的 画贵重多了。 “无宴对画并无研究。” “孤明白了,那谢公子这几日就安心在太 子府住下吧。” === 翌日天 光还未大亮,温棠的 耳畔传来叽叽喳喳的 议论声,她喊了一声“梅儿”。 梅儿本来就在外面,听到声音急忙跑进来,“温姑娘醒了。” 温棠问她,“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 “回温姑娘,昨晚太 子府上来了一个长相极为 英俊的 公子,听说要在府上住几日,她们正在讨论那位公子的 长相呢,只是刚刚管家过来,说此事不能外传,她们这才 消停。”梅儿笑着跟她解释。 温棠也没太 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可 没过多久,宇文相的 贴身 近侍来了,他 先是向温棠行了个礼,然后道:“温姑娘,太 子殿下请您过去用膳。” 第52章 仙雅亭坐着两个姿仪风华的男子,一个温润如玉,一人俊美无俦,木桌上则是摆着二十几道精美的膳食,两人谁也没动筷子,倒是一旁的内侍时不时看向谢无宴,像是在预判对方 的身份,谢无宴凤眸平静无波,丝毫不在意对方 的打量,直到下 人来报,谢无宴才抬起眼。 “太子殿下 ,谢公子,温姑娘来了。” 今日的温棠身着一件水蓝色蝴蝶曳地拖长裙,外面罩着雪白色斗篷,腰间束着白色流苏玉带,称得她身姿极为窈窕,她五官姣好,肤色莹白如雪,一双狐狸眼水盈盈的,瞧着极其 灵动,宇文相看着就笑了,这两人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就是这位温姑娘现 在的未婚夫不是一个好东西。 姑娘大老远便看到谢无宴的身影,狐狸眼飞快地掠过惊讶之色,随后镇定 自若地带着丫鬟梅儿上前,“宇文太子。” “温姑娘过来坐吧。”宇文相笑着点了点头,手掌微抬,“这位是谢公子,温姑娘的老熟人,想必就不用孤给温姑娘介绍了。” 温棠微微一笑,在谢无宴对面坐了下 来,于是宇文相的对面没有人,这幅场景看着便更加奇怪了,好像他 们太子殿下 是多余的那一个,内侍们面面相觑,又不敢多言。 宇文相不喜人多,只 留了一个梅儿,梅儿正要 给温棠盛一碗鸡茸鸭舌汤,一旁的谢无宴阻止了她,“她早上不太能吃荤腥。” 宇文相微微挑了挑眉,因为他 并不清楚温棠的口味,听到之后让人将那道鸡茸鸭舌头给撤了。 谢无宴抬手给温棠盛了一碗杏酪,宇文相就在旁边看着,没说什 么。 一顿早膳倒是吃的非常平静,等用完膳,已经是半个时辰了之后了,宇文相很识趣的离开,将仙雅阁让给了两人,给他 们叙旧的机会。 梅儿见状也悄然退下 ,因为她已经猜到了这位谢公子是何身份,想来昨夜她听到的声音不是错觉,只 是梅儿不明白的是为何宇文太子知晓谢公子的身份,还要 将他 留在太子府呢。 院中寒风凛冽,谢无宴墨发 飘扬,将昨夜发 生的事情 告诉温棠,宇文相的想法跟温棠预料的差不多,她问谢无宴有几分把握,谢无宴眸色微深,玉手握着梅花盖碗,“只 要 宇文相的身边没有出现 内鬼,那他 成为南疆王是板上钉钉的了。” 宇文相的野心完全能够支撑他 这个南疆王,这个节骨眼上,最重要 的便是防守。 谢无宴倒是不畏惧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就是有些担心眼前的姑娘,他 眉目微动,温声道:“在宇文相得手之前,你这几日尽量不要 出门。” 世人爱美人,南疆太子忽然带回来一个容貌清丽的少女,难保南疆王那边不会多想,从少女这里下 手,此事一了,谢无宴便可以带他 的姑娘回盛朝,他 不会让她再置入险境之中。 这个节骨眼上,温棠自是不会以身犯险,她只 让谢无宴小 心行事,谢无宴心尖软得一塌糊涂,眉目带着笑意。 温棠偏头看亭外的景色,莹白的耳垂若是细看会有些红,像红色的梅花。 === 午后,半个月没来太子府的公孙无暇来清心阁找温棠,见她手里拿着一本《南疆手札》,眼里有几分意外,“温姑娘,你怎么还看上史册了?” 她还以为眼前的姑娘只 喜欢看兵书呢,毕竟她之前这么会“算计”她们,一看就是读过兵书的。 “只 是随便看看,公孙姑娘怎么来了?”温棠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整个人像只 慵懒的猫儿,舒展了下 手臂。 公孙无暇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好像自从盛朝赢了她们南疆之后,眼前的姑娘脸上笑容便多了许多,公孙无暇猜测可能是因为这场战事之后,那位谢公子便可以回到京城了,但 很可惜的是盛朝皇帝虽然给了谢公子官职,却并没有让他 们回京,而谢公子本人此时此刻还在南疆,想必这事也是在瞒着盛朝皇帝的,公孙无暇瞥了温棠一眼,眼睛里浮现 纠结之色,“温姑娘,我们南疆比起盛朝真的很差吗?” 于公孙无暇而言,她从小 就生活在南疆燕京,燕京繁华富庶,百姓们安居乐业,她们的大王是昏庸无能了些,但 是因为有太子表兄在,朝堂上几乎没有出现 过什 么乱子,这样的地方 难道不好吗,而且太子表兄对她也很好,还答应谢公子要 是他 愿意留下 来,他 可以让他 封侯拜相,还可以成全他 跟温姑娘,公孙无暇有些想不通为何温棠非要 离开,说是想不通,其 实是公孙无暇舍不得温棠离开,因为她真的很喜欢眼前的姑娘,要 是她愿意留下 ,她可以将太子表兄让给她,反正那万俟丞相已经背叛了太子表兄,他 们府上的姑娘也配不上太子表兄了。 闻言,温棠一双狐狸眼像是被泉水洗过一样,很是清澈透明,像是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思,她浅浅一笑,跟公孙无暇道:“公孙姑娘,盛朝边关条件是苦寒了些,但 盛朝的京城称得上是锦绣笙歌,繁荣昌盛,公孙姑娘愿意舍弃南疆的这一切去盛朝京城吗?” 公孙无暇顿时就沉默了,她有些憋屈的摇了摇头,“那自然不会。” 她自幼便生活在南疆,即便外面再好,她也是不会去的。 “温棠的想法跟公孙姑娘一样,我是盛朝人,自然不会随意离开。” 公孙无暇不否认对方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她的情 况与她还有兄长是不一样的,公孙无暇撇了撇嘴,“我们喜欢燕京,也不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南疆人,而是因为我们有太子表兄护着,所以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但 温姑娘,你跟我们不一样,今时今日,你连跟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都不能。” 但 要 是来到南疆,她就可以跟她的心上人在一起了,公孙无暇想不通她为何要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 “公孙姑娘,人在这世上不可能只 单单顾着自己,也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随性而为,我是可以跟我的未婚夫留在南疆,那留下 之后呢,盛朝的家人跟亲友难道都不要 了吗?”温棠眸光似水般温柔,轻声道。 那你可以将你的母亲跟家人都接过来啊…… 话都到嘴边了,公孙无暇意识到这种方 法其 实不太可能,因为她的前未婚夫家族与盛朝皇室瓜葛着,公孙无暇早有听说盛朝谢氏一族乃百年名门,家风极其 清正,他 们若真都来了南疆,那是真的回不去了。 公孙无暇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可是温姑娘,盛朝皇帝已经赐婚你跟那位燕王殿下 ,你若是回去,真能跟谢公子在一起吗?” 公孙无暇比温棠大一岁,算起来,温棠还有不到一年便及笄了,公孙无暇还有些担心她们下 一次相见,温棠已经成了燕王妃了,公孙无暇在盛朝边关潜伏这么久,早就看出来那位燕王殿下 只 是一个胸无城府的草包,温棠若真嫁给他 ,那不真成了懒□□想吃天鹅肉。 公孙无暇叹了一口气。 温棠嗓音轻细,只 跟公孙无暇说了四个字:“我相信他 。” 也相信自己。 “温姑娘既然这般笃定 ,那我只 能祝温姑娘跟谢公子朝朝暮暮,早日得偿所愿了。”公孙无暇意识到温棠是真要 离开了,她从袖子里抽出一个锦盒,递给了温棠,“温姑娘,你跟我说说你跟谢公子的事情 呗。” 温棠莞尔一笑,眉眼间顾盼倾城,“我跟他 是指腹为婚,年幼相识,起初……” 公孙无暇坐在她对面,兴趣盎然的听着,当听到她小 时候不想抄书,然后谢公子几次三 番帮她抄书,公孙无暇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还有她小 时候偷跑出府,吓坏了府里的人,府里一群人出去找她找不到只 能去国舅府请谢公子,他 每次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她,小 时候的温棠性子活泼,谁也管不住,只 有谢无宴能治的住她,所以在温棠懵懵懂懂的时候,她一直想退掉这门婚约,弄得少年之时的谢无宴十分疑惑,不明白他 怎么得罪这位未婚妻了,那段日子,国舅府的礼物 可谓是流水似的往温国公府送。 “再后来……” 再后来,少年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姿仪出众,绝世风华,一跃成为盛朝最年轻的朝臣。 而少女也出落的亭亭玉立,能文能武,还是朝阳公主的伴读,被誉为盛京三 姝之一,世家大族之中的姑娘,有跟她交好的,也有不喜欢她的,但 这些,温棠并不在意。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明年温棠及笄便会嫁给谢无宴为妻,夫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公孙无暇听得咋舌,“所以你们是青梅竹马 ” 公孙无暇这一刻算是明白为何温棠会这般心向谢无宴,也明白为何谢公子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南疆找谢姑娘,因为她们天生便是要 在一起的,这会儿公孙无暇还有些庆幸太子表兄对温姑娘没有男女之情 ,不为别的,只 是在温姑娘的心中,谢公子是最好的。 公孙无暇听得来劲,让温棠再跟她说说她们是什 么时候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的。 *** 三 日之后,太子府书房,气氛甚是凝重。 宇文相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下 面左右两边分别是一袭白色锦袍的谢无宴,面色严肃的公孙将军,紧绷着一张脸的公孙无恒,还有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南疆九皇子宇文容。 第53章 “今日孤召诸位过来,想来大 家都 明白孤的意思。” 在场之人最激动的莫过于公孙将军了,只因他对南疆王是心怀恨意的,不论南疆王在人前 如何显露他对他妹妹的情深,都 改变不了他的妹妹是死在他跟那个女人手里的事实,而且他若真的爱他妹妹,就该六宫虚设,守着对他妹妹的愧疚过一辈子,可是他呢,纳了一个又一个妃子,连他妹妹的贴身侍女都 不放过,他们为何会对宇文相忠诚,一方面是因为宇文相真的拿他们当家人,分得 清是非,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妹妹。 公孙将军身材伟岸,面色凛然,他朝宇文相拱了拱手,声音朗朗,“太子殿下尽管吩咐,臣等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这是孤画的地图,诸位可以先看一下。”宇文相十 分满意,他手指一抬,身后 的近侍立马将雕花托盘里的地图展开,地图左边是包围南疆王寝宫的一个路线,右边则是太子府的整体布局,在座的都 是行军打战之人,这样简单的地图自然看的明白。 公孙将军仅仅只是看一眼便抬起 头,“太子殿下为何会画太子府的布局,莫不是太子殿下还 有别的打算?” 因为若真是逼宫造反,那完全没有必要在太子府设下埋伏,自古成 王败寇,难道他们的大 王还 能从皇宫逃到太子府不成 ,何况他们这位大 王,一向能屈能伸,兴许最后 的血可以不溅。 “舅父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有人要致孤于死地,孤才 不能不反抗。”宇文相懒洋洋地笑了,桃花眼眯成 一条缝。 公孙将军脸色一时 变得 铁青,原来如此,难怪宇文相会突然要逼宫造反,原来是因为逼不得 已,他们这个大 王,是真的太过冷血无情了。 得 知圣上会过来围太子府,公孙将军也不敢大 意了,他琢磨再三,提议道:“那日便让臣的长子替太子殿下守住太子府吧。” 自古成 王败寇,公孙家已经选择了宇文相,那他们跟宇文相就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一旦宇文相登基成 为南疆王,那公孙家族便是当之无愧的功臣,公孙将军又怎么不盼着宇文相早些登基呢。 “兵变当日,谢公子会代替孤守在太子府,舅父跟十 弟随孤杀入皇宫,表弟还 是带人在后 面善后 吧。”宇文相却是摇了摇头,这个计谋还 是宇文相在与盛朝交战的最后 一场战事中领悟出来的,里应外合,无后 顾自忧才 是最好。 谢公子…… 公孙将军偏头看了眼姿态始终淡定从容的年轻男子,即便他从进来到现在,始终一言不发,却无法 让人忽略他的存在,这些日子,公孙无暇没少在公孙将军耳边提那位温姑娘,他看得 出来,女儿极其喜欢从盛朝来的温姑娘,至于这位谢公子,少年便入了盛朝朝堂,还 未及冠便能征战沙场,将他们南疆逼得 节节败退,是个厉害的人物。 公孙将军不知他们太子殿下为何会如此信任这位从盛朝来的谢公子,但太子殿下已经做了决定,公孙将军自然不反对。 宇文相十 分满意公孙将军的态度,他目光灼灼,声音带笑,“既然诸位没有意见,那我们便按计划行事,事成 之后 ,孤会遵守自己 的承诺,一定不会亏待了大 家。” === 每到年关,都 是天 下百姓丰收的好日子,百姓们高高兴兴地为新年做准备,而皇室、燕京名 门的气氛则是剑拔弩张,南疆王特意找丞相等一众大 臣入京,声音醇厚没有什么起 伏,“东宫近日可有什么异动?” 万俟丞相起 身回答,“大 王,听说这几日太子殿下一直闭门不出,只有公孙将军跟公孙公子去探望了太子殿下,但不到一个时 辰,公孙将军跟公孙公子就出来了。” 言外之意便是没有什么异动了。 南疆王却不怎么相信,因为他深知这个逆子的手段,他越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就越代表他心里有鬼。 但纵然南疆王心有怀疑,也只能暂且忍耐,若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南疆王铁青着一张脸,凹陷的眼角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整个人看起 来异常虚弱,像是被掏空了,他在脑海里回想他的前 半生,刚开始也是风光无两,只可惜那个逆子当上太子之后 一个劲的拉拢朝臣,以至于朝中大 臣跟天 下人仿佛忘了他这个南疆王的存在,这让南疆王如何容忍。 这个儿子,他是一定要除去的,南疆王眼里闪过一丝坚决,“传朕之令,东宫太子宇文相罔顾朕与太傅一番教导,竟意图谋反,实属大 逆不道,难当大 任,朕念及父子之情只废他储君之位,不伤其性命,今命羽林卫之首定国大将军率七千精兵包围太子府,活捉宇文相,若宇文相执意反抗,一律杀无赦。” 万俟丞相这个老 狐狸马上开始阿谀奉承,“还 是大 王英明,太子殿下他辜负了大 王的一番教导,竟敢不顾及自己 身份,意图踩到大 王头上去,若再任他这样恣意妄为,只会动摇国本,成 为圣上心头大 患。” 万俟丞相字字珠玑,刚好说到南疆王心坎上去了,“那此事便交给爱卿跟定国将军了,万万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臣明白。”万俟丞相仿佛已经看到了前 方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他能替大 王除掉太子殿下,那他就是大 功臣了,他的小女儿可以嫁给下一个能继承皇位的皇子,殊不知他想的那些荣华富贵在他做下那个决定时 就化为灰烬了,过不了多久,第一个被砍头以儆效尤的人便是他。 不久,屋外狂风大 作 ,寒风呼啸,天色像是完全黑了。 锦棠玉华 第35节 温棠跟公孙无暇在书房对弈,谢无宴跟宇文相在正堂喝茶,宇文相有些坐立不安,在殿中来回踱步,直到管家急匆匆的拿一封信给宇文相,宇文相才 来了劲,他飞快撕开那封信,在看到信上大 大 的“杀无赦”三个字,宇文相忍不住哂笑一声,他这个父王是心狠的,既然他心狠,那就别怪他不义了。 谢无宴眉目像远山一般飘渺让人捉摸不透,他声调很浅,不紧不慢地开口:“宇文太子且先去吧,太子府有无宴想护着的人,无宴会守好。”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谢无宴眉目都 不眨一下,更何况只是带人守住太子府。 宇文相当然不怀疑谢无宴的能力,他笑着拍了拍谢无宴的肩,“那太子府就靠谢公子守着了,事成 之后 ,孤会送你二人离开,不让其他人看出端倪。” 这句话宇文相已经说过很多次。 “那就希望宇文太子能够信守承诺。”谢无宴笑一声,淡淡开口。 “这是自然。” 不管他今日会不会得 手,他都 会放二人离开,当然,他肯定会赢。 宇文相回到殿中换了一身银色铠甲,右手拿着一幅事先准备好的图纸,从后 门走了,他的精兵在距离他十 里外的巷子尽头等他。 “太子殿下。” 书房里的公孙无暇已经紧张的手脚发抖,下棋下得 心不在焉,连输好几局,温棠看出她的魂不守舍,提议要不歇会儿,此言正中公孙无暇下怀,公孙无暇先是自己 发了一会儿呆,然后 靠跟温棠说话来缓解心里的紧张,上次温棠跟她说了她跟谢公子之间的故事,这次公孙无暇自告奋勇说想跟她讲讲南疆王的事,其实大 概的温棠都 已经打听清楚了,只是一些具体的东西,她还 不知情,她轻轻点了点头,“公孙姑娘请说。” 公孙无暇轻咳一声,跟她说起 了她的姑姑还 有南疆王,原来南疆王对南疆王后 是一见钟情,南疆王后 身份高,容貌也美,自然很快便入了宫,起 初她们之间感情很好,南疆王后 人好,跟谁都 是和声和气的,宫中上下都 很喜欢她,直到有一日,南疆王后 发现她所深爱的人竟然跟自己 的义妹搅和不清,两人在大 王寝宫同榻而眠,这个义妹便是二十 年前 南疆先王收的义女,长相极美,一直被养在皇宫,南疆王后 刚嫁给南疆王那会儿,他还 让她替自己 所谓的“妹妹”挑一个好郎君,结果背地里两人早已经勾搭在一起 了,这如何能不让人生气,从那之后 ,公孙无暇的姑姑一直郁郁寡欢,然后 香消玉殒了。 “所以南疆王后 并非是因为身子不好才 香消玉殒?”温棠不由怔住,这事她并不知情。 “姑姑出身将门,又怎么可能入宫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了,分明是已经心灰意冷了,在姑姑走后 ,他搜罗了许多跟姑姑容貌相似的女子入宫,连姑姑身边的婢女都 不肯放过,偏偏那些不知情的人还 要称赞南疆王情深几许,甚至说他的昏庸无道都 是因为姑姑的死,简直是荒谬之极。”公孙无暇光是想到那些便恨得 咬牙切齿,那对奸夫□□,当真可恨。 温棠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动,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有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她抿了抿唇,问。 “公孙姑娘,你手上有那位公主 的画像吗?” 公孙无暇奇怪地摇了摇头,不明白她要画像做什么,“姑姑去世 之后 ,他为了替姑姑主 持公道,赐死了他心心念念的义妹,人都 没了,属于她的一切自然也都 毁掉了。” 毁掉了…… 彼时 ,宇文相已经率领大 军来到宫门口,而南疆王派过来的羽林卫已经在向东宫逼近。 第54章 寒风凛冽,冰寒刺骨,树梢拂动的影子像是有恶鬼出没似的。 太子府已 经层层戒严,尤其是清心阁,大院前方,谢无宴带着数千兵士把守,为了假扮宇文相,他今日穿的是一袭大红色云纹长袍,身姿颀长,仪容清贵,脸上带着一个玄色面具,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面具之下,他的神色很 平静,也 很 淡然。 不一会儿,风声更 大,吹乱了人的发梢。 马蹄声阵阵逼近,接着是踹门而入的声响,南疆丞相万俟萧然一脸的嚣张,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太子府,人还未进,声音就先传进来了,“皇上有旨,还请太子殿下出来接旨。” 甫一进门,便看到中间站着的“太子殿下”,他脸上还戴着玄色面具,万俟萧然眼 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们太子殿下什么时 候喜欢戴面具了,但疑惑之后,万俟萧然后背阵阵发凉,他有一种哪里出现差错的感觉,可他又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什么圣旨?”正在万俟萧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 候,谢无宴已 经开了口,他的嗓音低沉,又带着几分磁性。 “太子殿下接旨。”万俟萧然神色闪过一丝得意,清了清嗓子,刚将 圣旨展开,却发现“太子殿下”站在那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动作,万俟萧然有些不高 兴了,出言质问:“太子殿下为何不跪?” “我怎知丞相手里的圣旨是大王的亲笔御书?”谢无宴唇角勾了勾,问。 “是不是大王的亲笔御书,太子殿下一看便知。”万俟萧然撇了撇嘴,正要将 手里的圣旨递上去,电光火石间,他们的“太子殿下”已 经扬起了手,他身后的那群精卫已 经各个持刀上来了,还有那飞檐上涌出大批握着弓箭的兵士,万俟萧然意识到不对 ,但为时 已 晚。 万俟萧然面色大变,开始气急败坏地怒吼,“你们还站在这做什么,还不赶紧上。” 羽林卫个个如狼似虎,势如破竹,宇文相这边的兵士也 不甘示弱,提刀而上,双方几乎是杀红了眼 ,一群兵士倒下,又有一批兵士迎上去,弓箭跟银针似的,万箭齐,气势恢宏。 万俟萧然未曾料到太子府的人竟然比羽林卫还要厉害,脸色白了又白,他们今日不会要输了吧。 一旦输了,那他就死路一条了。 万俟萧然眼 睛快要喷火了,他眼 中闪过一丝狠厉,死死盯着“太子殿下”,既然自己活不了了,那他也 不能 让他好过,至少这样大王可以善待他的家人。 说时 迟那时 快,万俟萧然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如同 一阵风似的冲向了谢无宴,他眼 睛带着癫狂跟血色,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要杀了眼 前这人,可谢无宴动作比他更 快,手腕一翻,身体一转,万俟萧然的动作就偏了,匕首摇摇欲坠,说时 迟那时 快,谢无宴袖口翻转,一手按住了万俟萧然的宽肩,一手打翻了他手中的匕首。 万俟萧然两眼 泛白,脑中闪过许多细节,他声音带着颤抖,“你……你不是太子殿下 ” 那真正的太子殿下去哪了。 难不成…… 谢无宴唇角扯了扯,神色波澜不惊,“万俟丞相,请吧。” “你究竟是谁 ”万俟萧然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输了,死死地盯着戴着银色面具的年轻男人,他敢保证,此人他从未见过,谢无宴哂笑一声,淡淡道:“谢无宴。” *** 正院的打斗声没有影响到清心阁,公 孙无暇见温棠一直不说话,有些纳闷,问:“温姑娘在想什么 ” 公 孙无暇其实只要一想到姑姑是抑郁而终就觉得难过,是以从来不会在人前提这事 ,这还是时 隔多年,她第一次跟一个外人提起这事 。 只见温棠狐狸眼 似是有星光闪耀,殿中晕黄色的光晕撒在她身上,称得她眉眼 越发朦胧,她问公 孙无暇,“公 孙姑娘,那一年是哪一年 ” 公 孙无暇“啊”了一声,但有些事 情她记得可清楚了,公 孙无暇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朝阳元年。” 朝阳元年…… 朝阳元年,温棠在心里默念了好几下,有一段记忆忽然窜入她的脑海,每到一个好时 节,京城权贵人家总是少不了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刚好那一年春日,丞相府举办春日宴,邀京中贵女去他们府上赏花,温棠跟徐凝芸都收到了丞相府下的帖子。 她们二人是闺中密友,一向是无话不说,徐凝芸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五岁能 诗,七岁能 赋,深受宫里娘娘赞赏,但她自小就有一个烦恼,那便是对她的长相没有信心,因为她的长相既不像她的大姐姐那样倾国倾城,亦没有像她二姐姐那样清扬婉兮,而是非常稚嫩,但温棠每次都夸她长得很 好看,圆脸,杏眼 桃腮,极为娇俏可爱。 每次徐凝芸都被温棠夸得不好意思。 而每每到这种时 候,徐凝芸就变得有些紧张,她嘟嘴问温棠,“棠棠,还有几日便是丞相府的赏花宴了,你说我那日穿什么衣裳好 ” “凝凝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我我那日要陪祖母去上香,就不能 陪你去丞相府了。” 徐凝芸表情瞬间有些失落,“棠棠要是不去,那我也 不去了。” “可你不是喜欢丞相府小公 子吗?你要是不去,岂不是见不到你心仪的人。”温棠打趣她。 徐凝芸脸上浮现几分羞赧,娇嗔道:“棠棠讨厌。” 丞相府举办春日宴当日,温棠陪祖母去法慧寺上香,徐凝芸去了丞相府,回来的那天晚上,徐凝芸在温国公 府等她,她兴致不太高 ,温棠问她“怎么了”,徐凝芸告诉她后宫又要出一位宠妃了。 那位宠妃便是后来的徐贵妃。 一个是南疆先王的义女,南疆大王最宠爱的义妹,一个是盛朝丞相进献的义女,盛朝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温棠十指拽紧,漆黑的瞳孔微缩,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 这两个人真的会是一个人吗。 第55章 宫中有宵禁,禁闭的宫门前忽然 有火光出现,正在巡逻的武侯将军急忙出来,微眯着眼 看 向来人,声 音像砂砾一样低沉,“来者何人 ” “武侯将军连孤都不认得了?”一道懒洋洋的声 音传入武侯将军的耳畔,武侯将军险些 以为自己听错了,颤巍巍地看 向来人,“太 ……太 子 殿下。” 宇文相大敞着衣袍,唇角噙着笑 ,相比于武侯将军的诚惶诚恐,他可表现得太 平静了,宇文相盯着守卫宫门的将领,漫不经心道:“父王受人蒙蔽,孤这个做儿子 的理应替父王分忧,为父王清扫身边心怀不轨、奸邪忤逆之人,还请武侯将军能 够打开宫门,免去不必要的杀戮。”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因为宇文相此言名为替父分忧,实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他哪里是清君侧,分明是要造反。 武侯将军眼 神闪烁,后背僵硬,手心不停的渗汗,因为武侯将军的心里是既心虚又紧张,一来是因为南疆之人就没有不怕太 子 宇文相的,即便是武侯将军也不能 免俗,二来是因为武侯将军早已知晓他们 大王的计划,那便是让丞相万俟萧然 包围太 子 府,宣废黜太 子 的圣旨,若有人反抗,则格杀勿论。 所以本应该被废黜储君之位的太 子 殿下忽然 出现在宫门前,还如此春风得意,那唯一的可能 便是丞相那边失手了。 丞相那边一旦失手,那匆忙如太 子 ,肯定已经知道他们 大王的计划了。 那所谓的“清君侧”只不过是一个“弑君夺位”的幌子 。 武侯将军脸色越来越白,小 腹已经开始疼了,像是生了大病一样。 站在宇文相身后的公孙将军嗤笑 一声 ,在心里暗骂“孬种”,他缓缓开口:“诚如武侯将军所想,万俟丞相已经被擒拿,等待事后处置,武侯将军也想跟他落得一个下场吗?” 这话无疑是戳中了武侯将军的命脉,说白了几遍他位高权重,掌羽林卫,他也只是个俗到不能 再俗的普通人,所以他向往功名利禄,向往建功立业,同样,他不能 弃他的家人于不顾。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1]。 自古成王败寇,赢的那方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输的那方不仅保不住自己,可能 还要株连九族,大王已经日薄西山,太 子 殿下却 是锋芒毕露,是个人都知道最后会是谁赢。 武侯将军慢慢放下手中的武器,面容像是苍老 了十几岁,他叹了口气,“都退下。” “将军。”那些 个守卫宫门的羽林卫已经傻了,他们 表情带着不情愿,像是根本无法理解将军的决定。 武侯将军声 音沉怒,带着不容置喙,“我说退下。” 在武侯将军的坚持下,羽林卫慢慢退到一边。 彼时大王寝宫,香炉上 方飘着袅袅香烟,芙蓉帘帐之中,一美人正跟南疆王玩捉迷藏,笑 得花枝乱颤,这是南疆王前些 日子 宠幸的一个宫女,南疆王甚爱,他从背后将美人儿搂在怀里,在她娇嫩的脸颊上 吮吸了一口,扯开她那轻薄到不能 再轻薄的纱衣,刚准备带着她翻云覆雨,外头传来侍卫哭天抹泪的声 音,“皇上 ,皇上 ,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被打搅了好事,南疆王心情很不美妙,看 出他心情不悦,美人儿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胸口,这个动 作南疆王很喜欢,他眉毛舒展,结果下一刻,南疆王脸色直接黑成炭了,因为来人说:“皇上 ,太 子 殿下带着公孙将军打过来了。” 南疆王眼 珠子 一下子 瞪大,犹如听到了天方夜谭,他甚是慌张的将怀里的美人儿一把推开,随意披上 一件明黄色五爪龙袍出去,“你说什么 ” 那个逆子 此时此刻不应该在东宫吗…… 他的圣旨是若是太 子 殿下敢反抗,那便格杀勿论,依着他对 那个逆子 的了解,依旧他的气性,他不应该不反抗才是,他还以为今夜会听到太 子 宇文相薨逝的好消息,结果是功亏一篑了。 唯一的可能 便是万俟萧然 没有得手,太 子 府的暗卫竟然 打败了他们 皇宫精心培养的羽林卫,这个万俟萧然 ,当真是个饭桶。 “皇上 ,我们 该怎么办啊?”侍卫一脸的惊慌失措,匍匐在地上 的身体都在颤抖,眼 珠子 瞪得极大,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悲惨下场了。 “有朕在,无妨。”南疆王冷哼一声 ,“朕倒是想看 看 ,他宇文相是不是真要当个乱臣贼子 ,弑君谋位 ” 南疆王话音刚落,宇文相散漫带笑的声音便传过来了,他身后带着的人很快便将院子 围住,火把瞬间照亮了这个黑漆漆的庭院,也照亮了南疆王中气不足但难看的脸庞,南疆王见宇文相如此放肆,如此春风得意,险些背过气去。 宇文相说的是—— “父王这是说的哪里话,父王受小 人蒙蔽,是非不分,作为儿子 ,理当为父皇扫除那些 邪崇,还我南疆盛世清明。” 南疆王被他这副光明磊落的模样气得快要吐血,恶狠狠地训斥他,“你个逆子 ,口口声声说什么盛世清明,实则不就是想要朕的王位,你靠杀兄弑父坐上 王位,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宇文相觉得好笑 ,懒懒地反问他一句,“何为报应,南疆百姓需要的是真正能为百姓分忧的大王,而 不是一个只知纵情享乐、担心亲生儿子 能 力太 过出众便要将儿子 格杀勿论的大王,至于儿臣的兄长,儿臣为何要杀他,难道父王不明白吗?” “你血口喷人。”南疆王被他说得有些 心虚,咬死了牙关不打算承认。 宇文相瞥了南疆王一眼 ,那眼 神仿佛是在看 跳梁小 丑,南疆王无能 狂怒,宇文相姿态随意,“是不是血口喷人,父王心知肚明,念在父皇给了儿臣一条命,虽然 这命儿臣不想要的份上 ,父王只要在这道圣旨上 盖上 玉玺,今夜之事便到此为止,父王犯下的错自有万俟丞相为父王一力承担。” 这一夜可谓是公孙将军觉得最痛快的一夜,这个“杀”了他妹妹的刽子 手终于要遭到报应了,公孙将军毕恭毕敬地上 前,亲自将宇文相拟好的圣旨递给南疆王,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旁边人几乎一动 也不敢动 。 这个走狗…… 锦棠玉华 第36节 南疆王不悦地盯了公孙将军一眼 ,一脸不情愿的将那份圣旨展开,其他的字他都是一眼 掠过,唯独那“太 上 皇”三 个字占据了南疆王的心神,他目眦欲裂,“朕不同意。” “父王若不同意,那孤只能 效仿孤的曾皇祖父,还南疆盛世清明了。”宇文相笑 了笑 ,慢条斯理道:“羽林卫已经被儿臣控制了,万俟丞相也被压入大牢,父王是个聪明人,想来知道如何选择。” 言外之意便是南疆王若肯退位,那依旧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只是做不了一呼百应的大王,他若不肯退位,那他宇文相便真要清君侧,担了弑君的名声 ,弑君名声 是不好听,但等他真正坐上 那个位置,谁又在意呢。 繁华巍峨的宫殿像是陷入了寂静之中,寝殿里面的美人儿已经吓得晕过去了,南疆王仰天大笑 一声 ,“朕只恨没有早点杀了你。” 好啊,没有想到他的好王后身边会有一个那么厉害的婢女,连死了都不忘让他的儿子 来收他。 枉他聪明一世,竟然 败到了这个逆子 手里,南疆王眼 底灰白,犹如厉鬼般的看 了宇文相跟公孙将军一眼 ,“上 玉玺。” ==二更== 当玉玺盖上 的那一刻,南疆王气得两眼 一翻,晕了过去,这样喜庆的日子 里,谁也没有功夫顾及南疆王,公孙将军带头向宇文相祝贺,一幅喜形于色的模样,“恭喜太 子 殿下,贺喜太 子 殿下。” 其他人也纷纷双膝跪下,“恭喜太 子 殿下,贺喜太 子 殿下。” 太 子 宇文相能 文能 武,心有沟壑,他登基为南疆王,乃是众望所归。 “一切都是诸位的功劳,明日早朝,孤会论功欣赏。”宇文相俊美的脸庞浮现几分笑 意,看 起来昳丽无双,“舅父,孤月前给你的那幅画像劳烦你明日午时之前送到太 子 府。” 宇文相口中的那幅画像指的是温棠的那幅画像,先前为了防止温棠逃离南疆,他给了公孙将军那幅画像,现在大局已定,宇文相会遵守承诺送温棠还有谢无宴离开。 公孙将军明白宇文相的意思,朝宇文相拱了拱手。 “公孙姑娘,温姑娘,殿下赢了。”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那些 个消息快的便都知道了,太 子 府的管家云叔自然 是早早就知道了,他第一时间赶到清心阁告诉温棠跟公孙无暇这个好消息,“谢公子 也无事。” 温棠不由松了一口气,浅浅笑 了笑 ,公孙无暇则是兴奋的不能 自已,“真的 ” “自然 是真的,明日早朝太 子 殿下会论功欣赏。”云叔笑 眯眯地开口。 唯一可惜的是温姑娘跟谢公子 不能 继续留在南疆了,管家其实还挺喜欢温姑娘跟谢公子 的,他们 要是留在南疆,那燕京肯定更加热闹。 “那真是太 好了。”得到肯定的公孙无暇已经高兴的跳起来,她扭头对 温棠道:“温姑娘,我先回去告诉祖母她们 这个好消息,明日再来看 你。” “公孙姑娘慢走。”温棠莞尔一笑 ,声 音轻灵,像林中的百灵鸟。 公孙无暇走得快,管家便没有送她出太 子 府,而 是踌躇了下,问温棠,“温姑娘,谢公子 这会儿在仙雅亭,温姑娘要过去吗?” 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谢公子 刚与万俟丞相交手,两方对 峙,稍有不慎便有伤亡,温姑娘心里肯定是担心的。 温棠心里正有一个疑惑要问谢无宴,管家这话正合她意,她笑 着点了点头。 云叔连忙让人备汤婆子 跟灯笼,梅儿为她披上 粉色海棠花纹的斗篷,仙雅亭里,年轻郎君正负手而 立,听到脚步声 ,他回眸注视,见是少女,谢无宴眉目一怔,朝她走了过去,“外面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温棠看 梅儿一眼 ,梅儿笑 着福了福身,“奴婢去下面等。” 于是温棠与谢无宴对 面而 坐,白玉桌上 刚烧好了一壶水,谢无宴给温棠倒了杯茶,他看 得出来姑娘有话要说,但好像不知如何开口,谢无宴唇角微微上 扬,轻声 笑 道:“棠棠,你我之间没有秘密,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温棠捧着茶盏,源源不断的暖意涌入她的手心,她盯着谢无宴温润如玉的凤眸,轻声 道:“我怀疑徐贵妃是南疆人。” 谢无宴凤眸一沉,静静地看 着眼 前的姑娘。 方才温棠在脑海里想了许久,他们 的那位圣上 本来就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他之所以宠幸徐贵妃,一来是因为徐贵妃的性情正合他意,二来便是因为徐贵妃出众的容貌,徐贵妃的容貌极为娇媚,尤其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温棠犹记得徐凝芸之前与她说:“难怪丞相府只对 外说是义女呢,徐贵妃的容貌还真是有异域风情。” 谢无宴脸庞白皙如玉,眉如墨画,气质似谪仙,他静静地听温棠说完,在温棠有些 迷茫忐忑的眼 睛里,谢无宴缓缓开了口,他的嗓音温润如玉,平和中带着包容,“如此,那徐贵妃有一半的可能 便是南疆王的义妹了。” 早些 年的南疆王可不是个傻子 ,他是在后来的美色跟权势之间沉溺了。 “但是公孙姑娘说因为南疆王后的死与此人有关,加上 她并 非南疆皇室真正的公主,所以有关这位公主的一切都随她的赐死而 消失了。”温棠轻轻蹙了蹙眉,她最苦恼的地方便在这里,因为若没有明确的证据,她们 也不好判断徐贵妃是不是这位已经被赐死的南疆公主。 谢无宴修长白皙的指尖轻敲着案桌,沉吟良久,他看 向正在蹙眉的少女,慢慢开口:“还有一个法子 。” 温棠眸光似水般盈盈,有些 好奇地看 他,“什么法子” 谢无宴:“明月第一楼。” *** 明月第一楼位于燕京最热闹的街市,白日里人山人海,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而 在黑夜里,里面一片风平浪静。 冬日里的风霜很大,吹得窗户呱呱作响,两道迅速的身影翻窗而 入,直逼五楼而 去,而 就在四楼的拐角处,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温棠跟谢无宴面前,因为没有灯光,所以温棠跟谢无宴看 不到来人的面孔,只能 看 到人影,来人便在五楼的楼梯口静静地看 着她们 ,忽然 笑 了,“这位公子 ,小 姐,你们 深夜闯入明月第一楼是意欲何为啊 难道白日你们 不能 进来吗。” “还是你们 难道不知道明月第一楼五楼寻常人是不能 踏足的 ” 温棠跟谢无宴停下脚步,温棠仰头看 向五楼站着的人影,嗓音很镇定,“敢问阁下可是明月第一楼门主 ” “正是。”中年男人毫不犹豫的回答。 温棠:“我们 深夜来明月第一楼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门主,不知门主可愿坐下来喝杯茶 ” “上 一刻你们 还偷偷潜入明月第一楼,想要坏我明月第一楼的规矩,下一刻你们 却 想坐下来跟我谈谈,你们 这是拿我当傻子 哄啊。”中年男人的声 音像弦月之声 ,很是娓娓动 听,只是在这大晚上 ,显得阴测测的。 顷刻间,中年男人一脚踢翻了红墙上 面挂着的灯笼,发出“砰”的一声 ,接着,中年男人凌厉的掌风直逼温棠跟谢无宴而 去,温棠与谢无宴一左一右迎上 去,双方很快陷入打斗,噼里啪啦声 不绝于耳。 渐渐的,温棠察觉到不对 了,因为此人每次出手都跟一阵风一样迅速,而 且是真得要致她们 于死地,一滴豆大的汗珠从温棠的额头滑落,她慢慢感受到了力不从心,她们 应该不是他的对 手。 谢无宴比温棠要好一些 ,但从他掩在夜色中凸起的筋骨跟剧烈滚动 的喉结,便知他也用了全力。 他想挡在温棠面前,中年男人见状冷笑 一声 ,倒是个痴情种。 可惜啊,马上 就要共赴黄泉了。 “你们 就等着去死吧。” 他巨大的内力逼得温棠节节败退,温棠蹙眉,快要承受不住这个力量之时,一枚带着符文像是玉佩的东西从她的腰间滑落,发出“叮咚”的响声 ,中年男人余光一瞥,紧接着面色大变,他飞快地收手去捡那枚玉佩。 与此同时,谢无宴飞快过去将温棠紧紧地护在怀中,他握住她的手心,与她十指交握,他的声 音带着显而 易见的担心,“棠棠,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 温棠轻轻咳嗽一声 ,“我无事。” 两人同时去看 那中年男人。 拿到玉佩的中年男人手止不住的颤抖,在夜色中,外人看 不清他的神态,但从他小 心翼翼地捧着那枚玉佩,可见他的情绪是不对 劲的。 那枚玉佩是之前公孙无恒无意掉落被谢无宴捡到的,后来温棠拿着那枚玉佩去找卢范,但是卢范看 不出那枚玉佩是从何而 来,于是那枚玉佩便一直由温棠收着,刚才因为剧烈打斗,那枚玉佩便不小 心滑落了。 谢无宴眉梢一皱,便要出手,可是中年男人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他眼 光直勾勾的看 着谢无宴怀中的少女,“这枚玉佩你是从何而 得 ” 第56章 烛光点燃,明月第一楼里面瞬间一片亮堂,这时温棠才看清了中年男人的 长相,剑眉星目,鬓若堆鸦,他炯炯有神的 眼睛望向了温棠,晃动着 手中的 玉佩,“你 这枚玉佩是从何 而 得” “去年公孙公子潜伏在盛朝边关刺探盛朝虚实,意外暴露身份,他在逃跑的 过程中无 意掉落这枚玉佩,被我们所拾得 。”温棠语气不疾不徐,跟中年男人解释。 “原来如此。”中年男人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目光澄澈,不躲不闪,便 确定她没有说谎,他只不过是有些感 慨。 在他感 慨的 同时,温棠悄悄看了一眼谢无 宴,谢无 宴唇角勾了勾,掩在圆桌底下的 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 拇指,示意她安心。 中年男人眼里有几分恍惚,开口问:“那你 们深夜闯入明月第一楼,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想知道什么秘密 ” “我们想知道一个人。” 中年男人长了一张极其粗犷的 脸庞,但 剑眉星目,可见年轻时候是极其英俊的 ,在温棠说完这句话后,他的 眼神完全变了。 他身体微微往后仰,闭上眼,“你 们不是南疆人,你 们究竟是谁。” 谢无 宴眉目不躲不闪,嗓音和润,“在下是谢无 宴,这位是我未婚妻。” “盛朝小国舅 ”这下倒是轮到中年男人惊讶了,他倏然睁开眼,目光上下扫视着 谢无 宴。 “是。” “你 们随我过来吧。”中年男人率先起身。 温棠与谢无 宴对视一眼,跟着 他上了五楼,五楼与底下四楼的 布局完全不一样,是敞开的 ,没有门阻挡,跟迷宫一样,四通八达。 中年男人带着 温棠跟谢无 宴先去了右边的 隔间,里面与外面完全不同,明亮的 夜明珠将室内照的 格外亮堂,这个隔间里没有摆放任何 东西,只有满墙的 壁画。 温棠猜测墙上的 壁画就是她们要寻找的 答案,定睛去看,每一张壁画都是面容妍丽的 佳人,或站或坐,或是笑着 ,或是生气,但 每一张都是那么的 生动有活力,而 且是同一个人。 只是这人并 不是徐贵妃,难道是徐贵妃使 用人皮面具了,这个念头一出来,温棠便 将这个念头掐断了,因为那壁画上的 女子何 等的 生动娇艳,相貌可以变,但 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 。 跟温棠一样,中年男人盯着 那幅画像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的 眼中有怀念,有钦慕,也有伤怀。 少顷,中年男人笑了,“诚如你 们所见,这画像上的 女子是南疆王后公孙云玥,公孙家 族的 嫡出大小姐。” 南疆王后…… 温棠带着 疑惑的 目光看向了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此刻的 表情很 是怅惘,跟他们说起了曾经。 曾经的 南疆远没有现在那般繁华富庶,只是一个依附于盛朝的 小国,但 一年一年的 过去,南疆势力也越来越盛,兵马充足,百姓安居乐业,南疆先王不由生出了别的 心思,那就是做这天下之主。 要想做天下之主,那肯定免不了行兵打战,需要养精蓄锐,准备车马,南疆先王是个勤勉的 大王,经常会通过史册总结经验,他发现每一个昏庸无 能是帝王背后总是少不了祸国殃民的 宠妃,那一日,他的 脑海中突然冒出“红颜祸水”四个字,并 当 即召他的 皇弟平湘王入宫,平湘王很 快便 给他找来三个小小年纪已见倾城之姿的 小姑娘,南疆先王没有问她们是何 来历,直接将她们养在宫中,派宫中嬷嬷教导她们规矩礼仪,随着 年岁渐长,其中有一个小姑娘已见倾城之容,一举一动媚色天成,这让南疆先王非常满意,封她为襄国公主,意为“襄助”之意,对外说是义女。 能为皇兄分忧,平湘王心里自然高兴,可他未曾料到的 是这个女子还没发挥她身上的 价值时就已经将南疆皇室闹得 天翻地覆。 平湘王身为南疆先王的 亲弟弟,身份之尊贵自不必说,即便 是昔年的 太子、如今的 南疆王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 ,可也因为是皇室之人,与朝中大臣瓜葛着 ,他认识了一个姑娘,并 对那姑娘一见钟情。 温棠秋水般的 眸子微微动了动,朱唇轻抿,她大抵是猜到了,眼前的 中年男人便 是平湘王,至于他口中的 姑娘应该就是南疆王后公孙云玥了。 话至此处,平湘王的 表情带着 深深的 愧疚,因为他无 疑是后悔的 。 太子跟皇叔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说出去的 是荒唐的 ,但 事实就这么荒唐,平湘王比太子年长,也比太子有手腕,隔三差五便 借公务之名去公孙将军府,为的 便 是见那姑娘一面,在明知道她跟侄子才是青梅竹马的 情况下毫不掩饰对她的 倾慕,一次醉酒,姑娘在梦中袒露了对他的 喜欢,这份心意打的 平湘王措手不及,也让他欣喜若狂,温棠意外拾的 那块玉佩也是那一晚平湘王塞到公孙云玥手心的 。 中年男人摩挲着 手心的 玉佩,语气是难得 的 怅惘,“我原以为那晚我跟她已经心意相通,准备第二日入宫请求皇兄赐婚,可她当着我的面将这块玉佩扔入湖中,告诉我她喜欢的 是太子,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才与我虚与委蛇,我信了。” 为情所伤的 平湘王开始深居简出,眼睁睁的 看着 他心爱的 女人嫁给了他的 侄子,后又成为身份尊贵的 南疆王后,其实平湘王是为她感 到高兴的 ,因为美人如花隔云端[1],他心爱的 女人就该站在高台之上让人敬仰,只要她过得 好,那就足够了,可谁成想好景不长,在南疆王上位没多久,公孙云玥便 香消玉殒了,太医对外说是郁郁而 终,原来他的 那个好侄子早就跟他的 义妹搅和不清了,所谓的 “青梅竹马”,“海誓山盟”都只不过是为了拉拢公孙家 族的 手段罢了,公孙云玥那么骄傲的 人,如何 承受得 住。 王后葬礼办得 空前隆重,百姓们无一不着素衣禁饰。 还不等平湘王去找南疆王算账,宫里派人过来说襄国公主已经赐死,大王劝平湘王节哀,平湘王冷笑一声,事情是他办的 ,他能不知道吗,所谓的赐死只不过的个幌子,有先王的 懿旨在,襄国公主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 是送到盛朝当 奸细,助南疆一统天下,平湘王很 想追出去要了那人的 命,的 但 最终还是放了她一条生路,因为他明白害死他心爱女人的罪魁祸首始终是他,还有他那个好侄子。 后来他问南疆王公孙云玥为何会选他,可是他跟公孙云玥说了什么,他告诉平湘王是因为公孙云玥担心他将来登基之后,不会放过她的 家 人,也不会放过他这位皇叔,所以才答应嫁给南疆王。 现在想想,公孙云玥抑郁而 终兴许也不单单是因为南疆王骗了她,还有因为不能嫁给心爱之人的 痛苦。 平湘王眼角猩红,看着 墙上的 壁画,问:“我这般说,温姑娘跟谢郎君明白吗?” 温棠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徐贵妃就是南疆的 襄国公主,一个南疆先王跟平湘王用来对付她们盛朝的 棋子。 南疆进犯边关,她们盛朝大败南疆,逼得 他们呈降书 退兵,但 在二十多年前,南疆已经为她们盛朝布了个局,利用美人计来达到里应外合之效。 而 且…… 他们还成功了。 朝阳元年,徐贵妃入宫,凭借一子一女在宫里站稳脚跟,她毫不掩饰自己的 野心跟善妒,不敬中宫皇后,不与后宫妃嫔为善,自她入宫之后,但 凡后宫有了怀孕的 妃嫔,只要地位不如她的 ,徐贵妃马上派人送落胎药过去,连皇后娘娘膝下的 朝容公主跟太子殿下都是在京城外的 静元寺生下来的 ,徐贵妃在后宫胡作 非为,徐丞相在前朝排除异己,不少贤臣告老还乡,或是自愿为一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 边关旱灾频发、颗粒无 收,幽州半城流民,江州连年水患,唯独京城繁华锦绣,帝王坐明台,沉溺温柔乡。 难怪南疆会有把握进犯边关,难怪他们如此胸有成竹。 锦棠玉华 第37节 温棠的 一双狐狸眼有了愤怒,移向了平湘王,平湘王活了大半辈子,哪里看不出她的 意思,他语气平淡,笑了笑,“温姑娘,在其位,谋其政[2],盛朝皇帝若非贪恋美色,不明是非之人,那我们的 计谋也不会成功,不是吗?” “可你 们也是始作 俑者。”温棠眸光是前所未有的 清冷,语气平静,但 又带着 嘲讽。 他心疼他心爱之人为情所困,抑郁而 终,可先皇后娘娘何 其无 辜,盛朝后宫的 那些嫔妃何 其无 辜,还有谢家 的 那些长辈,以及无 辜受难的 天下百姓。 盛朝最不无 辜的 只有帝王跟徐贵妃,以及徐侑一干人等,但 是南疆先王跟平湘王也不无 辜,今日这幅情形,难道他们没有预料到吗。 是啊,他们是始作 俑者…… 平湘王每每想到公孙云玥,便 会想是不是因为他作 恶太多,所以老天要让他承受失去心爱之人的 报应。 直道相思了无 益,未妨惆怅是清狂[3]。 平湘王叹了口气,“温姑娘,谢郎君,你 们想要的 答案我已经告诉你 们了,那你 们可否告诉我这枚玉佩当 真是你 们从无 恒手里所得” “是。”谢无 宴紧绷着 一张脸,情绪极其冷淡,他牵起温棠的 手,要带她走。 “多谢。”所以她最后是将这枚玉佩送给了她的 侄子,她在世未留下一子半女,这兴许是她最大的 慰藉了,平湘王将这枚玉佩死死的 握在手里,身体跟声音都在颤抖,“我已不问凡尘之事,你 们走吧。” 谢无 宴带着 温棠走到五楼的 楼梯口,温棠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敢问平湘王可还能画出襄国公主的 画像 ” 温棠需要一个能证明徐贵妃就是襄国公主的 证据,朝宁十年,她们一定能回京城。 第57章 “你要做什么 ”平湘王回头看了温棠一眼,似是没有想到一个年纪这么轻的小姑娘会有这么大魄力 。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难道王爷觉得徐贵妃的身份能瞒一生一世吗?”双目交汇,温棠浅浅一笑,反问他。 平湘王隔空与二人对视着,手心里本来没有温度的玉佩硬是被 他捂住温度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平湘王忽然就笑了,眉目间带着几分释怀,“你们随我过来吧。” 从始至终,谢无宴都没有松开温棠的手,牵着她一起 去了左边的隔间,左边隔间跟右边隔间格局差不太多,墙壁上也 是挂着满当当的壁画,唯一不同的左边隔间有案几,有圆凳,有笔墨纸砚,有琴有箫,充满了活人生活的气息。 想必每一个来明月第一楼的人,他都知晓。 平湘王在圆凳坐下,执起 狼毫,蘸了墨水,他在画的同时,温棠跟谢无宴便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平湘王动作极快,很快便画好 了一幅画,画上之 人乃是穿着南疆服饰,少女时候的徐贵妃,将最后一笔勾完,平湘王看都没看,将画像递给了温棠,“诺。” “多谢平湘王。”温棠把画像收拢,轻声跟他道谢。 “不必谢我,若非你们,我至今也 不知她待我的心意。”平湘王粗犷的脸上浮现点点笑意,声音带着隔了层层云雾的缥缈,“今日算你们运气好 ,你们走 吧。” 太子府的马车在明月第一楼的巷子尽头,马车上的马夫都快急死 了,见他们出来,马夫急忙迎上去,“谢公子,温姑娘,你们可算出来了。” “我们无事。”年轻郎君嗓音温润平和,道。 他率先一撩衣袍上了马车,伸出手,温棠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手搭了上去,的谢无宴微微一拽,带她上了马车。 马夫一挥马鞭,“吁。” 今夜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着实有些扑朔迷离,震得温棠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手里紧紧拽着平湘王给她的那幅画像。 太子府的马车空间宽敞,所有东西应有尽有,谢无宴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再 将茶盏推到温棠面前。 温棠正发着呆,看到面前多了一个茶盏,刚要伸手去拿,谢无宴忽然擒住她的手腕,作势便要掀起 她的衣袖,温棠被 他吓了一跳,狐狸眼一下子瞪大,带着明晃晃的惊讶,“你要做什么 ” “温姑娘,无宴不是登徒子。”谢无宴唇角微微上扬,失笑,“你手臂可有哪里不舒服 ” 方才那平湘王内力 实在太过强大,姑娘抵抗不住,手臂撞上了大柱子,虽是在夜色之 中,但谢无宴耳力 惊人,他听见了。 温棠后知后觉的反应手腕有些酸,谢无宴眉心皱了皱,微一使力 ,将她的手腕包裹在掌心,细细地替她揉着,他揉的力 道像轻柔的羽毛,温棠浑身放松,眉眼狡黠的像个小狐狸,可困意渐渐涌了上来,这会儿已经子时了,谢无宴目光低垂,温和出声,“想睡便睡吧。” 腊月的燕京天寒地冻,而马车里的气氛截然相反。 温棠很喜欢这种感觉。 “哎呦,谢公子跟姑娘可算回来了,太子殿下在正堂等你们呢。”因着温棠跟谢无宴突然出府,云叔总担心他们会遇到什么不好 的事情,在庭前来回踱步,大老 远的看到二人身影,云叔一脸高 兴,走 上前去。 正堂,宇文相正在闭眸假寐,红色衣角垂落在地面,一手搭在红楠木桌上,一手杵着右边的脸庞,温棠跟谢无宴的脚步声让宇文相睁开眼。 “宇文太子。” 这句“宇文太子”让宇文相瞬间惊醒,他瞳孔渐渐聚焦,看向了这两人,“你们去了明月第一楼 ” “是,明月第一楼门主是平湘王。” 宇文相有些诧异,“皇叔公 ” 明月第一楼作为南疆第一楼,生意极其火爆,每日来往之 人络绎不绝,宇文相虽说好 奇明月第一楼门主是谁,但他好 歹是一国太子,每日事务繁忙,哪有多余的时间管这些东西,只是宇文相没想到这背后之 人会是皇叔公。 若是皇叔公那也 不奇怪了,毕竟他们这位皇叔公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已经有二十 年不问朝堂之 事了,今夜南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想必皇叔公也 不知晓。 宇文相看温棠手里还拿着一幅画,有些好 奇地挑了挑眉,“那温姑娘手中的画像 ” 温棠朱唇皓齿,唇瓣轻抿,“宇文太子,我们盛朝的徐贵妃是南疆的襄国公主。” 襄国公主…… 宇文相心里一时激起 惊涛骇浪,许多未曾想过的细节一下子就串通了,他那父王是何 等薄情寡义之 人,何 以会因为母后之死就如此决然地赐了那个女人一个了断,甚至一夕之 间,有关那女人的存在彻彻底底的消失,像是南疆完全没有这个人一样。 敢情这个人早就被 偷梁换柱,襄国公主是死 了,但盛朝徐丞相府多了一个义女,盛朝皇宫多了一个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难怪他要攻打盛朝之时,他那父皇没有阻止他,原来这一切他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谋。 美人以身入局,只为扰乱敌国朝堂,江山社 稷,从而削弱盛朝实力 ,他敢保证如此天衣无缝的计谋绝对不会是他父皇这样平庸之 辈能想出来的,八成 是皇叔公还 有皇祖父想出来的。 “温姑娘,谢郎君,孤能顺利坐上南疆王之 位,依赖于二位的襄助,皇祖父跟皇叔公的不是,孤代替他们跟你们赔个不是,孤还 是那句话,将来你们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孤帮忙,孤定不会吝啬。” 盛朝皇帝是个昏庸无道的,但这里不乏有徐贵妃的挑唆,他耳根子软,徐贵妃越是挑唆,他所行之 事只会越来越荒唐,越来越过分,这一点,宇文相心知肚明。 所以盛朝先皇后娘娘会落得那个结局,盛朝谢家满门流放边疆,他们南疆确实有一定的责任,宇文相行事光明磊落,是他的错,他认。 “宇文太子,之 前你说等南疆动乱之 后便送我们离开,不知我们明日可能离开 ” “你们这么急着要走”宇文相一愣,他摇开折扇,沉思,“其实燕京的年关也 十 分热闹,尤其是新王登基之 初,燕京只会更加热闹,你们要不等过完年再 走” 在宇文相内心深处,他早已把温棠跟谢无宴当成 自己人了,他们这一回去,他跟他们二人还 不知道何 时能见面呢。 “我跟棠棠打算年关之 前回盛朝。”谢无宴唇角笑容如春风拂面,他不紧不慢地开口。 年关之 前,那岂不是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视线下移,看着二人紧紧牵着的手,宇文相勾了勾桃花眼,笑了,“明日是孤的登基大典,后天孤亲自给你们饯行。” *** 朝宁九年腊月十 五,前朝后宫事务繁忙,徐贵妃接见完几位夫人便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榻上,四名 侍女双膝跪地,端着盛水的赤金盆给徐贵妃净手,徐贵妃将纤纤十 指浸泡在玫瑰花水中,她还 有一事不明,“燕王都回京了,温棠怎么没有回京 ” 按理说温棠已经被 赐婚给燕王,那燕王回京,温棠就该回京了。 说起 来,徐贵妃已经两年没有见到她了,她还 准备会会那个狡猾的女子呢,谁让她之 前一心向着废后,老 是跟她作对。 而且温棠这么会来事,徐贵妃根本不放心她留在边关。 她留在边关,只会助长谢无宴的气焰,上次两国交战,谢无宴出尽了风头,还 担了都尉一职,徐贵妃这心里犹如万只蚂蚁咬过,都快怄死 了。 一旁正整理新年贺礼的桂嬷嬷笑道:“回贵妃娘娘,听贤妃娘娘身边的人说,温姑娘去了范阳。” “她去范阳做什么 ”徐贵妃眉梢皱起 ,想到盛朝与南疆最后一次战事,便是范阳卢氏的二公子卢范找河东裴氏借了兵,与谢无宴跟林青来了个里应外合,一举击退了南疆的大军。 桂嬷嬷笑道:“贵妃娘娘,后天便是范阳卢氏卢老 爷子的寿辰了,温姑娘作为范阳卢氏的表姑娘,去贺寿理所应当。” 徐贵妃嗤笑一声,低下头,轻抚着娇嫩如玫瑰的手指,她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话锋一转,“内务府的炭火可都分下去了 ” “分下去了。”桂嬷嬷脊背一僵,低下头。 “徐家那小姑娘陪在秦逸尘身边有两年了吧 ” “是。” “你明日一大早便将她请进宫来,就说本宫有话要对她说。” “是,贵妃娘娘。” 燕王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入宫给圣上还 有徐贵妃请安,接着去贤妃宫里请安,母子两坐下说了好 一会话,从皇宫出来之 后,燕王带人去了温国公府。 温国公看到燕王,笑得眼睛眯成 一条缝,嘴巴就没合拢过,尤其是听到那个逆女没有跟着燕王一起 回来,心里那叫一个高 兴啊,在她心里,只有嘉嘉跟承儿才是她的一双儿女。 不知怎的,秦逸墨每来一次温国公府,便觉得温国公府的氛围很怪异,他将青花瓷盖碗放下来,“怎么本王每次过来,都不见温夫人 ” 第58章 “去请夫人过来。”燕王忽然来这么一句,温国公简直要 汗流浃背了,他乐呵呵地笑了笑,横了门外守着的管家一眼。 管家接受到 温国公的视线,硬着头皮去请卢歆,卢歆还是跟以前一样,有事没事都在佛堂静心礼佛,可谓是不问后宅之事了,所以下 人对这位夫人的态度可谓是得过且过,包括管家在内,推开门,佛堂内的檀香极其好闻,管家上前向卢歆行了个大礼,声音细若蚊蚋,“夫人,老爷请您过去。” 卢歆目光倏然睁开,望向了一脸慈悲的佛像,她正 好有事要 去寻那个伪君子,卢歆没有回头,只 是淡淡问:“何事 ” “回夫人,燕王殿下 此刻正 在府中。”管家笑得一脸尴尬,一脸谄媚。 卢歆简直要 冷呵一声,敢情是他一个人去讨好燕王秦逸墨还不够,还要 拉着她一起去讨好这位燕王殿下 。 “走吧。” “夫人这边请。” 温国公府庭前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银装素裹,一片苍茫,当丫鬟荷花扶着卢歆出现 时,温国公那是笑得一脸儒雅温和,急忙从交椅上站起来,亲自出去扶卢歆进来,端的是夫妻琴瑟和鸣,感情和睦,“哎呦,雪天 路滑,夫人怎么不多带一个侍女 ” 他的手一次碰卢歆,卢歆胸口是排山倒海的难受,她强忍住胸口泛上来的恶心,配合地笑了笑,低眉顺眼,举止温婉地朝燕王见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 “温夫人不必多礼。”秦逸墨抬了抬手。 “谢燕王殿下 。”卢歆佯装疑惑,问:“不知小女怎么没跟燕王殿下 一起回来 ” “温夫人有所不知,再 过几日便是卢老爷子六十岁大寿,温姑娘随卢兄去范阳给卢老爷子贺寿了,年 关将至,本王便先 回来了。”秦逸墨在人前一向是谈吐不凡,懂分寸之人,他微微一笑,道 。 温国公顿时不高兴了,“这丫头,一心想着孝敬外祖父去了,倒是忘了自己是何身份。” 秦逸墨以为他是假装不高兴,笑容有些淡,“左右温姑娘年 后会回来,有些规矩礼仪到 时候让宫里的嬷嬷去教便是。” 其实在边关那没多长时间,秦逸墨跟温棠根本没有培养出来多少的感情,他根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既不温柔,也不懂他,但他却不得不娶她为妻,当真是可悲可叹。 殊不知温国公就是这般想的,只 是因 为有燕王殿下 在,他不好表露出来,温国公乐呵呵地笑了笑,“还是燕王殿下 想的周到 。” 燕王秦逸墨来温国公府摆放温国公夫妇本来就是做做样子,所以他待了还没一炷香的时间便走了,倒是把 温国公高兴的不能 自已,“燕王殿下 慢走。” 待秦逸墨一走,温国公马上撕破了表面上的伪装,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日后燕王殿下 过来,你还是来一趟正 堂,别 让燕王殿下 以为我们温国公府夫妇不合,家宅不宁。” “妾身省得。”卢歆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有些想笑,温国公捋了捋胡须,很是满意她今日的态度,“荷花,扶夫人回去。” 荷花刚想上前扶她,却见卢歆目光直直的看着温国公,道 :“妾身有一事要 跟老爷商议,是关于老爷之前的那个提议。” 锦棠玉华 第38节 “你们都退下 。”一听这个,温国公瞬间来了精神,停下 脚步。 正 堂候着的丫鬟小厮乌泱泱的退出去,正 堂只 留下 温国公跟卢歆,温国公目光带着怀疑跟不确定,也有几分锐利,“你想说什么 ” 将心上人跟一双儿女接入府中,一直是温国公最大的心愿,但贸然将外室跟一双儿女接入温国公府,定会惹来坊间议论,甚至有文官弹劾,所以他想借卢歆的口让素娘跟一双儿女入府,偏偏她一直不松口,今日这是要 松口了。 温国公一半的神色隐藏在阴影中,脸颊跟眼神看起来晦涩不明,跟恶鬼似的。 卢歆生了一张极其温婉的脸,即便过了这么多年 ,依旧风韵不减,温国公态度越如此,卢歆笑得便越热情,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老爷,妾身同意将素娘还有她的一双儿女接进温国公府,但妾身有一个条件。” 还有条件…… 温国公捋了捋胡须,琢磨着她这话的真实性,又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他瞥了卢歆一眼,“你且说说看。” “想必在老爷心里,定是觉得棠棠行事莽撞,但素娘的女儿知书达礼吧?”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温棠那个不讲尊卑,忤逆父母的东西,岂能 跟知书达礼,懂事乖巧的嘉嘉相比。 “夫人说这个作甚,就像燕王殿下 说的,等温棠回京,到 时宫里肯定会派嬷嬷来教导她规矩礼仪。”温国公摆出一副假惺惺的姿态,皮笑肉不笑,实际心里怄得滴血,等温棠嫁到 燕王府,他们做父母的还要 被她压一头,到时候这个逆女肯定更加嚣张。 “老爷说的是,只 是妾身这个做娘亲的最是明白棠棠的心思,棠棠她跟皇家没有缘分。” 卢歆将话说到 这个份上,温国公要 是再 不懂,那他就是个傻子了,温国公目光闪烁, 心脏却跳得极快,“你是说 ” 若嫁入燕王府的那个人不是温棠,而是温嘉,那真真是光耀了他们温国公府的门楣,为他这个父亲脸上添加光彩。 “娶妻娶贤,即便是皇家的皇子也不例外,棠棠的性子也不适合嫁入皇家,想必老爷也明白,燕王殿下 想娶棠棠其中未必没有想拉拢老爷的缘故,那两个都是老爷的女儿,其中一个还更得老爷宠爱,想来是个人都知道 如何抉择。”卢歆不躲不闪地望着温国公,给他出主意。 不得不说,卢歆这一番话当真是说到 温国公心坎上去了,温国公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只 是…… 温国公目光有些狐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诈,“嘉嘉不是你的女儿,你当真会如此替她着想 ” 卢歆有多疼爱温棠那个逆女,他又不是不知道 ,为了温棠,她这个当娘的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现 如今倒是把 嘉嘉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事事为她着想,还想让嘉嘉代替温棠嫁到 燕王府去,温国公怎么就不相信呢。 卢歆当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所做的一切只 不过是为了给她女儿铺路罢了。 “老爷扪心自问,妾身难道 是什么心肠歹毒的人吗?若妾身真是心肠歹毒之人,早在知道 素娘跟那一双儿女的存在,妾身大可神不知鬼不觉对她们下 手,何以等到 今日再 接她们回府,妾身只 是思前想后,觉得棠棠的性子还是不适合皇家,眼下 这个法子对谁都好。”卢歆往前逼近一步,鬓间粉色百合花步摇微垂,端的是柔情似水,善解人意。 温国公闻到 了一股百合花的香气,很是舒坦,他喟叹一声,上前将卢歆拥入怀中,“夫人若真这样想,我也不会冷待夫人这么多年 。” 他这话,倒是一切都是卢歆的错一样。 卢歆收住了锋芒,也收住了她内心深处的厌恶,她装出一副温婉动人的模样,“老爷。” 恍惚之中,温国公仿佛看到 了素娘,这种 感觉让他十分满意,也让他声音不由放低,“既然夫人心里已经有了成算,那夫人打算何时将素娘跟咱们的一双儿女接入府中,是年 前还是年 后 ” 卢歆声音温柔,体贴道 :“妾身想着年 前国公府事多,老爷也是公务繁忙,不如等年 后再 将素娘跟她的一双儿女接入府中,一家人团聚。” 她总算是有点温国公府当家主母的样子了,温国公如是想着。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等明年 棠棠回来,府里多了一双弟弟妹妹,她心里肯定高兴。”温国公心中畅快,声音嘹亮,“既然夫人说想嘉嘉代替棠棠嫁到 燕王府,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 “老爷请说。” 第59章 —“要 是将嘉嘉记在夫人名下,夫人以为如何 ” 一从正堂出来,卢歆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荷花因着心里有鬼,并未注意到自家夫人的脸色变化,静安苑跟它的名字,气氛幽静,已 经冷寂了两年,卢歆偏头看诚惶诚恐、面色青紫的荷花一眼,“荷花,你先退下吧。” “是。”荷花做贼心虚般的应了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好不容易退回到院子 ,荷花马上拽住李婆子 的手臂,“你说夫人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我们 之 前那样对 她……” 李婆子 凶狠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 再说了,“现在说这般又有何用,她既没 发落咱们 ,咱们 就跟平常一样伺候着就是了。” 她们 这位夫人出身门第是高了些,但好歹国公府是老 爷在当家做主 ,她们 只要 不自乱了阵脚就成。 里屋,奶娘服侍卢歆洗了三遍手,在听到夫人说老 爷打算让外头的女儿寄在夫人名下,两眼一黑,“老 爷想让嘉姑娘记在夫人名下 ” 卢歆嗤笑一声,点了点头。 奶娘一脸气愤,老 爷他是怎么敢想的,他在外面养外室,生儿育女,本来就违背了当年求娶夫人誓言,夫人同意将他外头的人接回来,已 经足够给他颜面了,他竟还敢得寸进 尺。 卢歆脸色冷静,神色跟万年不化的冰似的,“我这辈子 只有棠棠这一个女儿,其他人,我自是不认的。” 奶娘叹了口 气,“眼下姑娘不在京城,夫人将素娘还有她的一双儿女接入府中 ,实 在是太抬举她们 了。” 温国公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既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但胜在得圣上重 用,这外头的女人跟孩子 一回来,京城怕是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呢,那出风头的人都成别人了。 “我既答应让她们 进 这温国公府,自有万全之 策,她们 若有别的心思,我也自有能对 付她们 的手段。”卢歆却 是扯唇一笑,巴不得这京城的水越浑越乱。 出身范阳卢氏的大小姐又怎么可能是个无用的花瓶呢,她卢歆要 做的就是在女儿回京前将路给她铺好了。 奶娘:“还是夫人想的周到,那姑娘年后应该能回京了吧?” 卢歆:“兴许吧。” 威远将军已 死,幽州城已 经完全被张仁占据,张仁野心不小,自立为王,称霸一方,但凡张仁野心再大一些,朝廷定要 派人去镇守,兴许…… 只是可怜了威远将军,半生戎马,世人敬仰,本应颐养天年,结果落得这个下场。 这京城的天,何时才能真正的 虹销雨霁,枯木生春。 === 再说边关,雪深几尺,大风呼啸,街市上鲜少看到人,百姓们 都呆在自己家里。 青砖绿瓦之 下,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坐着的人是周清风,站着的人是撑伞为周清风遮风挡雪的小厮,周清风脸庞微微泛着白,姿态如清风霁月,后背挺拔如竹,须臾,唇红齿白,外罩宝蓝色大氅的谢时予从里面出来,他挠了挠头,“大公子 请回吧,蓁蓁她还是不想见人。” 在谢无宴追随温棠去了南疆之 后,周清风想跟谢禾蓁赔个不是,谁知谢禾蓁根本就不见人。 其实 这事要 真怪也怪不到周清风头上,主 要 还是南疆人行事太过阴险狡诈了,但周清风自己心里愧疚,毕竟此事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为了替他寻找治疗腿疾的草药,谢禾蓁也不会中 了南疆的埋伏,更不会连累了温姑娘。 如今温姑娘跟谢郎君在南疆生死未卜,周清风这心里实 在是过意不去,但人姑娘不想见他,他也不好硬闯,他下颔线利落,微微颔首,“那在下就先回去了。” “大公子 慢走。” 目送周清风离开之 后,谢时予转身去了谢禾蓁所在的屋子 ,他敲了敲门,“妹妹,是哥哥。” 屋子 里面传来谢禾蓁瓮声瓮气的声音,让他进 去,谢时予推门而入,瞧见了谢禾蓁眼里的期盼,她这短短两个月,人瘦了一圈,连下巴都变尖了,谢时予看得很 是心疼,又很 无奈,“放心吧,他走了。” 谢禾蓁闷闷地“嗯”了一声,又不想说话了。 少年眼光微暗,心口 窒闷得很 ,压得他快要 喘不口 气来。 在谢时予的记忆里,她一向是活泼娇俏的,眼见她一日比一日低沉,跟蔫了的花儿似的,谢时予这心里也不好受,他往前走了两步,在谢禾蓁面前蹲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小狗向主人摇晃尾巴,“外面积了一层很 厚的雪,你不是最喜欢堆雪人了,我陪你出去堆雪人,可好 ” 谢禾蓁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拿着一毛毯子 盖住自己,一句话都不想说。 谢时予见状只能小声道 :“我早就跟你说过,温姐姐跟兄长这么厉害,肯定会化险为夷,说不定过不了几日他们 就回来了,你不用这般为难自己。” “可是温姐姐确实 是因为我才被南疆的宇文太子带回南疆,盛朝与南疆大军在雁山关的最后一战,南疆折了那么多兵力,万一宇文太子不肯放过温姐姐呢?”谢禾蓁已 经陷入深深的内疚中 ,唇瓣一直在抖。 谢时予不想她这么说自己,伸手按住了她的小手,道 :“南疆折了那么多兵力,那是因为他们 挑衅在先,那最后的果他们自然要承担,这与你又有何干。” 谢时予的安慰让谢禾蓁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但一想到了无音讯的温姐姐跟哥哥,谢禾蓁还是提不起一点精神,她嘟哝一声,“哥哥,我想自己静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见她终于开口 说话了,谢时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那你有事吩咐彩莲喊我。” 谢禾蓁乖巧地答应了。 周府里面,周衡叹了口 气,问:“清风又去了温姑娘府邸 ” “是呢,但是谢姑娘还是不肯见人。”小厮战战兢兢的,先是瞅了眼周衡,然后看了眼云淑。 周衡抬了抬手,小厮退下。 “夫人,你说谢郎君跟温姑娘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周衡也不想将事情想的这么坏,但马上就到年关了,温姑娘跟谢郎君还没 有回来,也没 个信,周衡这心里着实 是七上八下的。 “老 爷,温姑娘跟谢郎君绝非池中 之 物,此前我们 盛朝能大败南疆敌军,也是因为有温姑娘跟谢郎君在,若论计谋,宇文太子 可能还比不上温姑娘跟谢郎君,妾身相信,他们 定有脱困的法子 。”云淑温婉一笑,上前替周衡整理了下衣衫,道 。 朝宁八年,温姑娘从京城来到边关,朝宁九年冬,边关已 经开设了三所书院,而这个主 意,是温棠跟周衡提议的,这样的女子 ,确实 难以被轻易打倒,周衡心中 稍稍安定,还是难掩感慨,“夫人说的是。” 梅花暖帘被掀开,云淑一个人出来,侍女急忙上前扶云淑,主 仆二人走了几步,云淑突然开口 :“竹莹,你陪我去佛堂上柱香吧。” “是,夫人。” *** 朝宁九年腊月十六,南疆王退位做太上皇,太子 宇文相登基,清理丞相一党,颁发诏令,减免赋税,百姓们 闻之 无一不深受鼓舞。 腊月十七,天气愈发冷了,屋内却 是燥热不已 ,宇文相决定在太子 府为温棠跟谢无宴二人践行,公孙无暇得知之 后早早地来到太子 府清心阁,抓住温棠的手,“温姑娘,你真要 回去了?” 温棠笑着点头,“还有半个月就是年关了,我们 想在年关之 前赶回去。”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公孙无暇冒着生命危险、以连翘的身份潜入盛朝边关,与眼前的姑娘相识,那时公孙无暇以为她们 将来肯定会是敌人,没 想到有一日她们 会成为惺惺相惜的姐妹,公孙无暇依依不舍地问:“那你之 后还会来南疆吗?” 温棠说:“若是哪日天下大定,山河锦绣,我会来南疆看公孙姑娘。” 公孙无暇心里总算好受些了,好歹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那温姑娘可要 说话算数。”公孙无暇勾起温棠鬓间 的海棠花步摇的流苏,嘟囔一声,她还说她要 是不来她肯定要 去盛朝找她。 温棠无奈地笑了声,说一言为定。 这时,云叔在外面禀报,“温姑娘,公孙姑娘,宴席开始了。” 公孙无暇拉着温棠去了前院,宇文相,谢无宴等人都已 经在了,而且歌舞升平。 云叔引她们 过去,温棠的位置被安排在谢无宴的对 面,公孙无暇紧挨着温棠坐下。 与盛朝的歌舞不同,南疆的舞曲极具异域风情,美人个个极具风情,袅袅生姿,谢无宴目不斜视,只是在温棠进 来时,凤眸微微抬起。 “温姑娘,谢郎君,孤敬你们 一杯,望你们 此行一路顺利,孤也希望能早日喝到二位的喜酒。”宇文相将底下的场景尽收眼底,端着酒、懒洋洋地站起来,桃花眼中 带着笑意。 反正盛朝燕王是个窝囊的,料想前路也是极其悲惨的。 “谢大王。” 宇文相一挥衣袖,让二人坐下。 酒过三巡,众人或多或少染了些醉意,脸颊有些红晕,宇文相跟公孙无暇在太子 府门口 送温棠与谢无宴,谢无宴一袭月白色衣衫,身姿宛若谪仙,他对 着宇文相拱了拱手,“大王留步。” 临近分别,公孙无暇也顾不得眼前少女的未婚夫在场,直接上前抱住温棠,声音透着浓浓的不舍,“温姑娘,我们 后会有期。” 在来南疆的这一路,温棠便清楚公孙无暇她们 不是坏人,只是她们 的道 不同罢了,又或者,她们 是一样的人,此时此刻,温棠心里亦有不舍,她浅浅笑道 :“后会有期。” 宇文相似笑非笑地瞥了谢无宴,生怕他会因此吃醋,但谢无宴只是眉眼温润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锦棠玉华 第39节 马车是宇文相安排的,还安排了近十名东宫暗卫随行,马车轮子 缓缓驶出太子 府的小巷,直到没 了踪影。 温棠靠在马车的角落里,在想她们 羽翼已 丰,手头还多了一个筹码,该重 回京城了只是她还想不到等她们 回了边关之 后,她们 该如何重 回京城,谢无宴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舍不得这里,他微俯身体,温声道 :“等天下安定,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温棠先是一怔,然后展颜一笑,扯住谢无宴的衣襟,谢无宴不躲不闪,就那样定定地注视着她,他一双眸子 极其狭长,瞳孔像黑色的漩涡能轻而易举将人吸进 去,偏偏神色又是那么清润,像一湾清泉,温棠抿了抿唇,小手再次微微使力,将他的衣襟往下拉了拉,谢无宴配合的低头,然后姑娘倾身在他的右边脸庞亲了口 。 第60章 谢无宴眼睫轻轻颤了 颤,白皙的 脸庞瞬间涌上几分欲色,温棠的 吻浅尝辄止,很快就要离开,谢无宴倏然轻笑一声,擒住她要离开的 手腕,高大挺拔的 身躯一寸寸逼近,吻上了 她的 唇。 少女的 唇软软的 ,凉凉的 ,谢无宴的 吻没有温棠方才的 吻那么温柔,但 也没有很急,只是如微风细雨般的 一点 点 深入,一点 点 夺走她的 呼吸,喟叹一声,温棠被他逼得没有还 手之地 ,却 又 不想让他太过得意,于是在他薄唇上狠狠咬了 一口,谢无宴没有放开她,只是揉了 揉她的 脸蛋,“又 调皮。” 她们没有注意到的 是,有一队人 马与他们擦肩而过。 目送温棠跟谢无宴离开之后,公孙无暇便跟宇文相请辞,宇文相已 经登基做南疆王,宫中大大小小的 事都需要他去处理 ,正要带人 离开,一个身穿玄色铠甲,扛着茅箭的 士兵过来了 ,他跑得脸颊通红,气喘吁吁,“大王。” “何事这么慌里慌张的”宇文相停下脚步,表情有几分惊讶。 士兵双手抱拳,马上回答,“大王,有贵客求见 。” 宇文相:“谁 ” 士兵:“北翼禹王跟禹王妃。” “你说谁 ”宇文相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无宴跟温棠才刚刚离开呢。 士兵以为是自己声音不够洪亮,还 将话重复了 一遍。 这下,宇文相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了 。 禹王妃,可不就是盛朝和亲的 朝容公主,若论及辈分,那女子可是谢无宴的 外甥女,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 事。 而且赶巧的 是谢无宴跟温棠刚离开,因 着不确定是什 么事,宇文相并未让士兵去把已 经离开的 二人 拦下。 宇文相略一沉思,眯了 眯眼,“请他们到书房。” 禹王轩辕剑乃北翼王亲弟弟,三岁便自立王府,五岁能 文,七岁能 武,少时敏慧,天资聪颖,此人 唯一的 不足之处在于相貌生得极其丑陋,一队车马在太子府门前停下,第一辆马车先下来一个身姿威猛犹如雄鹰,面庞宽大,神色敏锐的 男人 ,云叔丝毫不怀疑禹王一出手,可以徒手撂倒他们这些不会完全不会武功的 人 。 “老奴见 过禹王殿下。” 轩辕剑没有搭理 他,而是微躬着身体,伸手去马车内捞人 ,云叔等人 急忙低下头,直到禹王将里面的 人 捞出来,云叔等人 才刚抬头看,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 妇人 ,五官生得精致姣好,有一双怜悯世人 的 眼睛,身着的 衣裳头饰都极其华丽,险些晃了 云叔等人 的 眼睛,只是与华丽钗环不同的 是女子的 脸色极其苍白,一下马车便忍不住咳嗽,皮肤抖动,轩辕剑娴熟地 为她披上墨色大氅,在黑色大氅的 包裹下,她的 脸色看起来更白了 。 管家 不敢大意,带宇文相跟朝容公主进去甫一进去,轩辕剑说有要事单独与宇文相商议,宇文相便让侍女带朝容公主去暖阁歇息,单独见 宇文相,他姿态散漫不羁,懒洋洋地 靠在太师椅上,琢磨着这一对夫妇的 来意,“不知禹王此番来南疆是所为何事 ” “本王此番前来一是贺大王登基之喜,另外是想向大王求一个东西。”轩辕剑的 肤色跟宇文相不同,是古铜色肌肤,整个人 看起来极其有威压。 “哦 ”宇文相大概能 猜到他的 来意了 ,在他开口之前说,“要是禹王是过来借兵,那恕孤无法答应,数月前孤攻打 盛朝,南疆兵力大损,士兵需要调整休息,本王一时没有多余的 兵能 够借禹王。” “本王想禹王殿下误会了 ,本王是想找禹王殿下借一味草药。”轩辕剑慢条斯理 地 笑了 笑。 “什 么 ” “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作为药材极其珍贵,主要是不易取得,南疆国库确实有这个东西,宇文相微一沉吟,皱眉道:“孤刚好欠一个人 人 情,这天山雪莲给你们也没问题,只是孤很好奇,禹王要冰山雪莲做什 么 ” “为了 本王的 王妃。”轩辕剑仰靠在太师椅上,声音微哑,眼色带着几分痛苦,原来早在两国和亲之时,轩辕剑便有喜欢的 女子,还 是北翼王的 心上人 ,所以在娶了 朝容公主之后,他对朝容公主一直避而不见 ,甚至在他心爱女子对朝容公主挑衅时也不帮着朝容公主,直到两人 一起被劫持,轩辕剑还 是选择救了 自己的 心爱女子,救了 他王兄的 女人 ,朝容公主不幸坠入山崖,伤及心肺,在失去朝容公主的 那一刻,禹王呼吸停滞,仿佛心口了 一块,那时他才意识到他真正心爱的 人 是朝容公主。 所以朝容公主嫁去北翼之后过得并不好…… 宇文相将手中的银盏搁下,告诉他有两个人 刚走。 轩辕剑跟宇文相在书房内说了半个多时辰的 话,出来时,轩辕剑的 脸色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他径直去了 暖阁,朝容公主正对着外面的雪景发呆,看着那半掀的 帘子,轩辕剑眉头一皱,上去便将那帘子放下来,朝容公主冷冷看了他一眼,要走,却 被他拦下,轩辕剑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小心翼翼地 环抱住她,“容儿,有了 天山雪莲,再配上太医院高超的 医术,你的 身子肯定能一点一点养回来。” 身子…… 她现在的身子是谁导致的,他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朝容公主想笑,“轩辕剑,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 说过,我 会医治好你,会让你变得跟以前一样生机勃勃。” “生机勃勃的 朝容公主在踏入去北翼的 那一刻就已 经死了 ,禹王殿下这些话还 是留着去跟柳姑娘说吧。” 她是会剜心的 ,只不过轩辕剑的 心早已 经麻木了 ,他牢牢握住朝容公主冰凉的 手心,忽然说:“那要是我 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 家 人 刚刚离开南疆呢 ” “你说什 么,是谁 ”朝容公主眼睛像有火焰闪烁,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你告诉我 是谁 ” “你不要激动,我 就告诉你。”她的 身体已 经经受不住太大的 刺激,轩辕剑吓得心惊肉跳,急忙道。 朝容公主瞬间安静,紧张兮兮地 看着他,仅仅是被她这样注视着,轩辕剑都感觉到温暖,他告诉了 她答案,“是你的 舅舅跟他的 未婚妻。” 朝容公主两眼一黑,又 惊又 喜,竟是舅舅跟棠棠。 她难掩激动,问:“他们现 在在哪儿 ” *** 暮色降临,夜色漆黑,谢无宴与温棠的 马车在一家 驿馆停靠,驿馆的 掌柜看到这么多人 进来,那眼睛都亮了 ,谢无宴说要十间房,钱掌柜数了 一下人 数,然后疑惑,“二位可是兄妹 ” 要不怎么也要分房,他见 二人 举止如此亲近,还 还 以为是哪家 的 少爷跟夫人 出来游玩呢。 谢无宴笑着介绍,“她是我 未婚妻。” “是在下眼拙了 。”钱掌柜一拍脑门,说他马上安排房间,又 说他们赶路辛苦了 ,不如先在一楼正厅坐下用个膳,谢无宴低头看温棠,温棠轻轻点 了 点 头,都是容貌跟身姿出众之人 ,在他们旁边吃饭的 一个身着华服的 年轻公子慢悠悠地 走过来,开口第一句话是:“二位看着不像南疆人 。” 温棠不太喜欢男人 看人 的 眼神,便没有说话。 谢无宴淡淡开口:“我 们是盛朝人 ,在南疆做买卖。” “原来如此,如今南疆的 天都变了 ,也不知道现 在的 大王是不是贤明君主 ”那人 自言自语。 即便温棠一直不说话,年轻人 的 目光还 是很快又 落到温棠身上,认真打 量了 她好几下,“这位小娘子可是公子的 妹妹 ” 谢无宴目光如鹰地 盯着他,语气完全冷了 下去,“她是我 未婚妻。” 年轻人 挠了 挠头,马上赔不是,“是在下的 不是。” 但 温棠用膳的 时候还 是能 感觉到一道油腻赤裸的 眼神黏在她身上。 不一会儿,钱掌柜过来说房间已 经准备好了 ,一行人 上了 二楼,谢无宴跟温棠的 房间在隔壁,在温棠进房间之前,谢无宴叮嘱一句,“我 就在隔壁,你若有事喊我 。” 温棠点 点 头。 半夜,睡梦之中的 温棠感受到一阵凉飕飕的 风朝她吹来,倏然睁开眼,冷喝一声,“谁 ” 那人 显然没想到她已 经醒了 ,二话不说,便朝温棠扑了 过来,温棠往床头的 方向一躲,那人 掐着音调说,“美人 儿,我 看你那未婚妻是个性情寡淡之人 ,想来你跟着他也不快乐,你不如从了 我 吧,我 保证会。” 温棠眉头蹙得极深,一手披上外裳,一手去扯床帘,木架摇摇欲坠,温棠像只灵活的 燕子起了 身,她起身是同时,将木架狠狠一推,砸的 那人 两眼冒金光,这动作更加激怒了 他,他怒气冲冲地 要对温棠动手,“你这个贱人 ,老子看上你,是你的 福气,你别……” 这边的 动静早已 惊动了 旁边的 厢房,下一刻,有人 点 了 火折子,年轻男人 冷漠的 声音传了 过来,“你要如何 ” 意图对温棠动手的 男人 马上捂住自己的 脸,恨得咬牙切齿,“你,你们……” 因 为有火光,温棠看清了 他的 长相,便是白日热情与他们搭话的 人 ,温棠皱眉,谢无宴开口:“这位公子,你深夜闯入我 未婚妻的 房间,意欲何为啊 ” “我 ,我 ……”眼见 难逃一劫,那人 噗通一声跪下,“在下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还 请两位贵人 饶恕。” “饶恕可以,你不妨先说说你干了 多少偷鸡摸狗的 事情。”温棠淡淡开口。 男人 眼睛瞪得像铜铃,好像是在告诉温棠这事该如何开口啊。 “你不说那我 们就只能 报官了 。”温棠语气一扬,威胁他。 男人 怕了 ,“我 说我 说。” 男人 显然经常做这事,不到一炷香便招了 ,招完他眼巴巴的 盯着谢无宴跟温棠,意思是他能 不能 走了 ,谁知道谢无宴朝外看一眼,“钱掌柜,进来吧。” 钱掌柜带人 进来,几人 马上将男人 给捆了 ,男人 吓傻了 ,“你们要做什 么 ” “自然是带你见 官。”那句“卑鄙”还 没说出口,男人 就被带走了 ,钱掌柜一脸惭愧,向二人 赔不是,“让这贼人 惊扰了 谢郎君跟温姑娘,实在是小人 的 错。” 钱掌柜再三道歉,承诺定会将贼人 绳之以法。 掌柜出去,谢无宴也跟着出去了 ,温棠正要关门,就见 他去而又 返,还 抱了 被褥过来,温棠一怔,“你要做什 么 ” 谢无宴:“今夜我 睡这里。” 第61章 我 今夜在这睡…… 温棠险些以 为自己听错了,他今夜也 没喝醉啊,少女眼睛瞪得像铜铃,两人 隔空相望。 房间气氛僵持着,谁也 不肯先进一步,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形的较量,还是谢无宴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来到她面前,“我 睡地上。” 接着补充一句,“保护你。” 见他一副言辞恳切的模样 ,温棠硬生生将 那 句“她会武功”给咽了回去 ,她点了点头,故意道:“只要谢郎君不觉得委屈就好。” 她还是觉得他是在“趁人 之危”。 “自然不会。”谢无宴笑笑,自顾自地将 他的被褥铺好,仪容出众的人 ,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许是今夜的氛围太过温和宁静,竟让温棠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们是正在闹别扭的小夫妻,一个生气,另一个只能打地铺。 谢无宴微微抬起眼,便见少女眸光如秋水般盈盈,但是脸颊如云霞般绯红,让人 看着心弦一动,谢无宴却 是以 为她哪里不舒服,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怎么脸这么红 ” “可 能是屋内太热了吧。”温棠随意编了个理由,一本正经 回答。 太热…… 眼下正是冬日,方才还…… “我 困了。”在谢无宴怔愣的瞬间,温棠已经 将 自己从头到脚给埋进干净的被褥里,声音瓮声瓮气的。 谢无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哑然失笑,他吹灭了窗台的烛光,平躺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入温棠的耳朵。 房间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温棠原以 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没过多久她的困意便涌了上来,慢慢合上眼。 待姑娘呼吸声均匀清浅,平躺着的年轻郎君倏然睁开眼,眸光深邃漆黑,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鲜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候,只因自己心尖上的姑娘就在自己身边。 他想起了与少女初见的场景,那 一年,谢无宴七岁,温棠三岁。 谢无宴自三岁启蒙,读书十分用功,因此被小厮打扰的时候,他的神情 是不悦的,“公子,温姑娘来了。” 少年不解,“哪位温姑娘 ” “公子您忘了,老国公早就为您跟温国公府的温姑娘定下亲事 ,奴才听说温姑娘从明日起就要来我 们国舅府上私塾了,这不,温夫人 提前一日将 温姑娘带来给老夫人 看看。” 锦棠玉华 第40节 谢无宴这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小未婚妻,他有些无奈地将 书搁下,“那 走吧。” 及至前院,屋内坐着谢老夫人 ,她的左下手坐着一位温婉妇人 跟小姑娘,右手边坐着眉眼含笑的谢夫人 跟谢三叔的女儿谢禾蓁,谢无宴霞姿月韵,身影修长,“孙儿给祖母,母亲请安。” “无宴来的正好,这是你歆姨跟温国公的女儿,温棠。”谢老夫人 慈眉善目,笑眯眯地开口。 三岁的小姑娘个头还很小,但很聪明,谢老夫人 话音刚落她就有模有样 地向谢无宴行了一礼,“无宴哥哥好。” 谢无宴忍俊不禁,忽然觉得有一个小未婚妻也 没什么不好,“棠妹妹好。” 从那 一刻起,谢无宴便决定保护好眼前小姑娘,保护好他的小未婚妻。 在南疆的那 一段时日,虽然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但谢无宴还是不能安心。 但今晚,他的心脏却 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好几遍“棠棠”,才缓缓闭上眼。 窗外的月色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带来一阵阵光晕与馨然。 温棠再次睁开眼,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等待眼睛适应光线才“腾地”一下坐起来,很显然,她睡过头了。 窗外的阳光已经 照进来,温棠揉了揉晕沉沉的脑袋,感觉浑身像是被人 打了一顿,没有一点力气。 这时,耳边传来年轻郎君犹如清泉般清冽的嗓音,“醒了 ” 温棠抬起眼,只见他已经 收拾整齐,正喝着茶,少女“嗯”了一声,眉眼还带着懊恼,她以 为她昨夜会彻夜难眠,谁知今日竟睡到日上三竿,她抓了抓自己垂在侧脸的一缕乌发。 谢无宴唇角微勾,眉目温和,起身往外走的同时留下一句,“醒了便下来用膳吧。” 温棠拿枕头蒙住自己的脸,小声“嗷呜”一句,然后飞快下了榻,整理衣裳,梳妆,绾发画眉,出了房间又是那 个温温柔柔,清丽脱俗的温姑娘。 钱掌柜在一楼的楼梯口等她,见她下来,连忙拱了拱手,“温姑娘,昨夜意图对姑娘图谋不轨的人已经 被小人 送去 了官府,知府大人 将 会对他所做的恶行进行惩戒,还请温姑娘放心。” 至于他带的那一群人昨晚就已经 走了。 这一带属于南疆的边缘,江湖人 士,土匪头子格外的多,眼前的姑娘也 算是帮他们做了一桩好事 了,收拾了一个干尽偷鸡摸狗之事 的坏人 。 温棠点了点头。 *** 马车里,二 人 对弈,谢无宴执黑子,温棠执白子,察觉到少女有些心不在焉,谢无宴温声开口:“在想什么 ” “我 在想我 们年关之前能不能回边关。” 算起来,今日已经 是腊月二 十六了,还有不到四日便是新年,他们还有将 近百里的路要走。 她们已经出来了两个月,谢禾蓁兄妹,周大人 ,还有表哥肯定会担心,而且她们出来这么久,难保徐贵妃跟秦逸墨那边没有看出端倪,温棠心里有些担心。 谢无宴眼眸轻垂,玉手微抬,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笃定道:“年关之前,我 们肯定能回去 。” *** 腊月二 十八,距离年关仅有一天,数量通体华贵的马车在距离盛朝雁山关十里之外的后山腰停着,马车突然停下,轩辕剑满脸不悦,下人 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王妃娘娘,十里之外便是盛朝的雁山关了,前方已经 没有驿馆,我 们还要赶过去 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并没有追上那 二 人 ,而没有通关文书,他们进不了雁山关。 轩辕剑没有放下马车帷幔,而是回头看朝容公主,朝容公主如同珍珠般灵动的眼睛只剩下黯淡,好不容易恢复了点生机的她仿佛一下子没有了生机,她不好过,轩辕剑心里也 不好受,轩辕剑握住她的掌心,给她传递能量,“我 们先回北翼,再从长计议可 好 ” “轩辕剑,若是你真的觉得有愧于我 ,那 有朝一日,你一定要让我 见到我 的家人 。”一贯高高在上的北翼禹王何时有过这么卑微的时候,但这都是他欠她的,朝容公主真的很讨厌他这张脸,甚至会很讨厌她自己,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无依无靠,还不如就这样 死了算了,可 有的时候,朝容公主又不想死了,因为她还有她的家人 ,譬如此刻,朝容公主眼睛亮得吓人 ,就那 样 紧紧盯着轩辕剑,“不管用什么方法 。” 轩辕剑喉咙一哽,紧紧地握住她没有血色的柔夷,“我 会想办法 让你的家人 尽早见面,还有你的孪生哥哥,本王都会想办法 的,朝容,只要你想的,本王倾尽所有都会满足,本王欠你的,哪怕倾尽一辈子,本王都会还。”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朝容公主偏过头,闭上眼,又是那 样 一副生人 勿近的模样 。 轩辕剑早已习惯她这样 的冷淡,苦笑一声,他在心里发誓,一定会让她得偿所愿。 马车在距离边关的十里外沿着北翼的方向而去 ,这是朝容公主第一次离她的故国这么近,她想她要好好的活着,她想见到哥哥,舅舅,棠棠,还有蓁姑姑,时予舅舅。 === 腊月二 十九,边关忽然放晴,暖阳洒下来如金光普照,街市上便更加热闹了,人 来人 往,小孩子你追我 赶的,洋溢着热闹的气息。 只是眼下周府的气氛实 在算不得好,倒也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明日就是新年了,谢无宴跟温棠还没有回来。 周衡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云淑想劝几句,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欲言又止。 “夫人 啊,你说谢郎君跟温姑娘不会真出什么事 了吧?”周衡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额头,因为按照他的预计,谢郎君跟温姑娘应该年关之前就能回来,这眼瞅着日子一日一日的过,明日就是年关了,谢郎君跟温姑娘还没有回来,周衡担心他们真出事 了,若是真的出事 ,他们还要上报给朝廷。 “老爷还是先不要太担心了,我 们先等等,再等一个月,要是一个月之后还没有谢郎君跟温姑娘的消息,我 们就将 此事 上奏给朝廷,温姑娘是温国公府嫡女,又是燕王殿下名 义上的未婚妻,就算圣上对此事 置之不理,温国公府肯定也 会想办法 救温姑娘。”云淑宽慰道。 眼下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 可 解,只是一个月还是太长,他想要是元宵之后谢郎君跟温姑娘还没有回来,他定要将 此事 上奏给朝廷,温姑娘跟谢郎君为何去 边关,还不是因为遭受了无妄之灾,周衡轻拍了下云淑的手,“夫人 说得有理。” “谢郎君跟温姑娘不在边关,妾身想着明日温府只有谢姑娘跟谢小公子在,两个人 过年着实 是孤独了一些,不如明日让她们来我 们周府一起过年。” “这是应当的,只是谢姑娘跟谢小公子可 能不太愿意过来。”周衡皱了皱眉,听说谢姑娘已经 不肯见人 了,这心里啊,分明是还有怨怪跟自责。 “那 妾身带着张婆子去 一趟吧。”云淑想了想,道。 “夫人 贤惠。”周衡心里感动,云淑一笑,正要过去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爷,夫人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谢郎君跟温姑娘回来了。” 第62章 周府的管家匆忙赶到温府,谢时予刚从谢禾蓁的屋子出来,管家朝他行 了个礼,“奴才见过谢小公子。” 谢时予摆了摆手,“起来吧。” “奴才今日特奉我们家大人之命来向 小公子跟谢姑娘道喜。” 谢时予不解,怔怔地看着他,“何喜之有 ” “温姑娘跟谢郎君回来了。”管家大笑出声。 还不等 谢时予高兴,厢房的门被大力拉开,光着脚,披散着头发的谢禾蓁出现在众人眼前,她情绪激动,热泪盈眶,“温姐姐跟堂哥回来了。” “是。”管家不敢多看,低头回话。 谢时予伸手按了按发疼的额头,将身上的大氅解开,披在她身上,谢禾蓁看都不看他,急急地问管家,“那她们现在在哪儿 ” 管家马上回答:“回谢姑娘,温姑娘跟谢郎君这会儿在周府。” 果 然…… 谢禾蓁一时激动地站不稳,谢时予一边跟周府的管家说他们等 会就去,一边像抱小孩似的将谢禾蓁抱起来。 管家笑着退下 。 这厢,周衡跟云淑已经到前门处迎接温棠跟谢无宴了,谢无宴率先下 马车,然后伸出一只手,温棠扶着他的手下 来,朝周衡跟云淑浅浅一笑,模样温柔,“周大人,周夫人。” 云淑笑着点头,周衡见她们看起来跟去时一样,心弦松了一半,他朗笑一声,道:“温姑娘跟谢郎君若再不回来,本官要 上报朝廷了,好在上天庇佑,温姑娘跟谢郎君否极泰来,拙荆已经备好膳食,温姑娘、谢郎君,你们快请进 。” 因着温棠与谢无宴的回归,沉寂了两 个月的周府重新恢复热闹,除此之外,周衡还派人去请了骠骑大将军林青过来,自从林青当上骠骑大将军之后,军营秩序较之平日更加严格,尤其 是在训练时,不得 受外物 干扰,所以等 他得 到消息,已经是午时了。 听说谢无宴跟温棠回来了,林青先是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挠头一笑,一挥马鞭出了军营,下 属们急忙跟上。 *** 前院,周府。 “所以南疆太子已经做了南疆大王 ”听完谢无宴的话,周衡难掩惊讶,据他所知,南疆大王正当壮年,宇文太子就算能力再出众,也 不应该登基做南疆大王才是,除非这里面有猫腻。 谢无宴唇角微勾,跟他说起这两 个月南疆发生的事,其 中刻意瞒了徐贵妃是南疆襄国公主的事,不过短短数语,周衡便抓到了有用信息,那就是宇文太子是谋反才取得 王位,一如他当初是靠杀害自己的亲弟兄才取得 储君之位,有这样一位行 事雷厉风行 的大王,南疆势力只会更加强盛。 南疆太子宇文相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 ,周衡心里这样想着。 只是这些事跟他们已经无关了,只要 南疆不再进 犯盛朝,他们便可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还有北翼。 周衡感叹一句,看向 了谢无宴身旁姿态娴静,一直没有开口的温姑娘,温和 发问:“那温姑娘没有受到什 么伤害吧 ” 这次温姑娘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因为若不是因为清风的腿,谢姑娘也 不会中了南疆的计谋,更不会连累了温姑娘,温姑娘若真 有事,他们真 是寝食难安。 堂中所有人都看向 了温棠,温棠明 眸善睐,莞尔浅笑,说宇文相带她去南疆只为寻求一个答案,她在南疆并未受什 么苦,只是因为南疆发生兵变,局势不定,她们回来才晚了些。 “原来如此。”周衡笑着点头,其 实这跟他预想的时间差不多,他就猜到温姑娘跟谢郎君肯定能顺利脱困,“谢郎君两 月前不在,圣上已经任命你担任都尉,赏黄金万两 ,谢郎君可要 另立府邸 ” “不必了,我日后就住在温府。”谢无宴眉如青黛,笑容如春日微风,道。 周衡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想必谢郎君没打算在边关久留了,不过也 是,谢郎君跟温姑娘羽翼已丰,是时候找机会解救中宫太子、为先皇后娘娘平反了,他如今缺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不必受徐贵妃阻拦回京的机会。 正在这时,谢时予带着谢禾蓁来了,谢禾蓁眼里就只有温棠,直直地朝她奔了过去,“温姐姐。” “蓁妹妹。”温棠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轻声道:“瘦了。” 看到还跟以前一样清丽婉约的温姐姐,谢禾蓁又哭又笑,抱着温棠的手臂不肯撒手,这次她是真 的担心坏了,她这一围上来,周知晗也 过来了,恰巧今日外面有阳光,侍女们在凉亭备了瓜果 糕点,糖果 蜜饯,三个姑娘在凉亭说话聊天。 周知晗自告奋勇去给她们舞剑,她告诉温棠她这两 个月一直有在用功练剑,让温棠待会指点指点她,剑出鞘,梅花落,一时之间,凉亭外如同下了漫天风雪。 “蓁妹妹,你现在能告诉我你还喜欢周公子吗 ” 数月前,温棠有问过谢禾蓁这个问题,当时谢禾蓁告诉温棠她不喜欢周清风,可谢禾蓁的言行举止却不是这样说的。 尤其 是两 个月前,谢禾蓁一时冲动、不顾安危为了周清风一个人跑到玉山谷去采药。 这次,谢禾蓁没有回避温棠这个问题,她眼睛睁得 大大的,圆圆的,“温姐姐,不瞒你说,我之前确实心悦周大公子,但……” 说着说着,谢禾蓁就有些说不下 去了,温棠却是浅笑盈盈的看着她,对上这样的目光,谢禾蓁忽然又有说下 去的勇气了,她双手托腮,叹了口气,“我是喜欢周公子没错,可是温姐姐,周公子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而且要 是我出嫁了,那哥哥该怎么办呢?” 其 实经历了这一件事,谢禾蓁觉得 自己长大了,因为她已经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谢时予本来只是谢三叔的门生,与谢禾蓁没有兄妹关系,但这么多年下 来,他一直待谢禾蓁极好,这两 个月,谢禾蓁因为心中愧疚,不想吃饭,不想睡觉,在这一段时日,谢时予一直在家里陪着她,她是个人,别人对她的好,她都明 白,同样,她也 能感受到谢时予对她的情意。 温棠沉默了下 ,轻声开口:“但男女之情并不是感激之意,这点,蓁妹妹要 明 白,世上儿郎众多,没有周公子,也 还有其 他人。” “我明 白温姐姐的意思。”谢禾蓁微微一笑,舒展了手臂,姿态放松豁达,“但我不像温姐姐那样幸运,与哥哥青梅竹马、两 情相悦,只是我也 不想辜负那个对我好的人,周公子不喜欢我,就算他最后娶了我也 是因为温姐姐跟兄长,那我就算嫁过去也 不会快乐,那还不如珍惜眼前之人。” 今天一过,就是朝宁十年了,这短短三年,对于谢禾蓁来说当真 是恍如隔世,她也 已经习惯了谢时予在身边。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1]。 谢禾蓁想,若是有朝一日,天下 真 的太平了,她想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谢时予,或许,她也 是有几分喜欢他的。 “既然妹妹已经有了决定,那我祝妹妹得 偿所愿。” 凉亭中的姑娘巧笑嫣兮,正跟谢禾蓁说着什 么,冬日里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称得 她明 媚无双,皮肤白得 发光,谢无宴笑了笑,收回目光。 林青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呵呵地拍了拍他肩膀,“谢郎君这是要 欲眼望穿了?明 年温姑娘便要 及笄,你可要 抓紧一些,免得 抱憾终身。” 就算那秦逸墨真 是个草包,那也 是皇家的人,圣上已经赐婚,难不成事到临头,温姑娘还不嫁了,那温国公府一族不得 流放。 锦棠玉华 第41节 谢无宴淡淡地瞥他一眼,气定神闲道:“林将军这是操劳过度,神色看起来很是憔悴 ” 林青一副“我这是为你好,你却这样说我”的表情,自嘲一声,“最近不知怎的,晚上总是噩梦频频,而且我往家里,往幽州寄了许多信,至今没有收到回信。” 林青如今身居要 职,肩负守卫边关的重任,不能轻易离开,不然他这次过年肯定要 回京看望家人。 晴朗的天色忽然暗沉下 来,谢无宴如玉的面容有一半掩藏在阴暗之中,他缓缓垂下 凤眸,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许久,他薄唇轻抿,脸色绷得 极紧。 不多时,下 人过来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午后周衡夫妇再三嘱咐他们几个明 儿个一定要 来周府吃团圆饭,谢无宴微微颔首。 彩莲跟翠兰看到温棠也 是激动不已,眼中含泪,两 人从小就在温棠身边伺候,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与姑娘分别这么久,能不担心吗,谢无宴没有打扰主仆几人叙旧,去了书房,谢时予则是送谢禾蓁回屋。 谢禾蓁拉住谢时予的手,说她有话跟他说,谢时予配合地在她面前蹲了下 来,“你要 说什 么 ” 内室,彩莲取来几封信,递给温棠,“姑娘,这是你离开之后夫人飞鸽传书送来的三封信。” “拿来吧。”温棠正好想知道京城这些时日发生什 么事,点头。 温棠被宇文相带去边关事发突然,因此京中的温夫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女儿压根就没跟卢范一起去范阳,她第一封信是叮嘱女儿去了范阳之后不要 乱跑,代她向 外祖父跟舅舅问好,第二封信则是告诉她,她已经打算将温国公外头的女人跟孩子接回来,她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会在她回京之前帮她扫清障碍,定会让她心愿得 偿,温棠手顿了下 ,接着打开第三封信,当看到其 白纸黑字,温棠两 眼一黑,身子险些没站稳。 第63章 几日前,徐贵妃正在跟内务府确定新春佳节的相 关细节,皇帝身边的李公公过来了,他俯身叩拜,声音尖细,“贵妃娘娘,大 事不好了。” 徐贵妃还 没太将此 事当回事,拿手点了下李公公的头,娇嗔道:“说话说清楚些,什么事不好了?” “贵妃娘娘,灵州传来八百里急报,反贼张仁已经接连攻破三座城池,灵州如今岌岌可危,最多能撑半月左右。”李公公都要哭了,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 徐贵妃身形极为 瘦弱,手腕隐隐能看到青筋,李公公话音刚落,徐贵妃手腕青筋凸起,拿册子的右手跟着剧烈抖了一下,“你先下去吧,本宫即刻就来。” 片刻,徐贵妃身着一袭大 红色凤凰宫裙,外 罩明 黄色凤纹斗篷,头发挽成飞仙髻,左右两鬓插着凤凰如意步摇,一身华贵,凤仪万千。 她唇角甚至隐隐带着笑,养心殿的人看到贵妃娘娘,那是笑得一脸谄媚,急忙迎上去,“贵妃娘娘。” “皇上在里面吗?”徐贵妃红唇潋滟,朝养心殿看了一眼。 好巧不巧,养心殿传来皇帝的责骂声,“一群饭桶。” “都给朕滚出 去。” 小太监弓着腰,挠了挠头,徐贵妃摘下斗篷,扶了扶云鬓上的步摇,纤腰袅袅地进了殿,出 来的三名官员都是武官,长相 英气,身材羸弱,看到徐贵妃就跟老鼠看到猫似的,匆匆忙忙行了礼。 “皇上。” “爱妃来了。” 徐贵妃佯装虚弱,腿一软,身子一歪,往皇上胸口靠,“皇上何必生这么大 的气 那张仁就是个乱臣贼子,还 妄图动摇皇上的江山,一群乌合之众,皇上何必在意,直接派能将前往平定不就好了。” 若搁在平时,皇帝肯定心痒难耐,但他今日却没有什么兴致,只是摸着徐贵妃柔软的小手,“爱妃明 白 的道理,朕又何尝不明 白 ,只是威远将军这一死,我朝已无 挂帅之人。” “怎会 ”徐贵妃故作惊讶,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像受了惊的兔子,“臣妾记得朝中还 有不少武将……” “都是草包。”圣上摇头叹了口气,眉头皱成川字纹,不知在想 些什么。 “那圣上以为 如何 ”徐贵妃心下一沉,圣上不会打算召谢无 宴回京吧。 谢无 宴能平定南疆之乱,自然有平定灵州动乱的本事,可他若真平定灵州的动乱,那…… 徐贵妃一时心乱如麻,掩在广袖里的手死死地掐紧,眼神闪过一丝狠厉。 圣上若有所思,确实想 到了一个人。 徐贵妃见状柔柔开口,“圣上是打算召骠骑大 将军回京吗?” 圣上倒是想 召林青回来,可一旦召林青回来,那威远将军之死便瞒不住了,燕王回京,边关的众多兵力还 握在林青手里,他若反,那他们可能会背腹受敌,圣上不想 节外 生枝。 不论圣上平日有多纵容徐贵妃,纵容她残害嫔妃,纵容她害死皇嗣,纵容她在后宫兴风作浪,但在这一刻,他只知道,他不想 做亡国之君。 灵州与昌州毗邻,张仁但凡越过昌州,攻破青州,那京城可就岌岌可危了。 圣上第一次对徐贵妃冷了脸,“贵妃啊,你先退下吧。” 徐贵妃不敢置信地望向 帝王,似是没有想 到他会对自己这幅态度,徐贵妃一瞬间 红了眼,假装用锦帕拭泪,当真是我见犹怜,弱柳迎风,“圣上这是讨厌臣妾了吗?” 美人哭的杏花带雨,还 是自己心尖上的人,皇上能不心疼吗,他态度缓和不少,抬手擦了擦徐贵妃泛红的眼角,“贵妃,朕还 有奏折要处理,你先回去,朕晚上再去看你。” 徐贵妃:“那皇上别太劳累了,臣妾在宫里等着皇上。” 圣上召徐贵妃的侍女进来,叮嘱一句,“你好生伺候贵妃。” 徐贵妃马上羞红了脸,“那臣妾先行告退。” 皇帝:“请清阳侯入宫。” 清阳侯万万没想 到圣上会单独召见他,往日圣上最重用的可是温国公跟徐丞相 。 “爱卿不必多礼。”清阳侯还 未来得及见礼,帝王已经抬手,“赐座。” “灵州前方战事告急,需要有人前往平定,爱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 清阳侯有些意外帝王会问他这个问题,但仅仅只是一瞬,清阳侯脱口而出 ,“张仁能在短短时日连破三座城池,曾在幽州自立为 王,拥兵自重,可见他能力武力都不容小觑,想 来寻常人肯定奈何不了他,臣以为普天之下能替圣上解决此 人,平定此 次灵州战乱的,唯有一人。” “谁 ”帝王脸色阴沉,声音不怒自威。 清阳侯心胸澎湃,忽然觉得这都是命吧,若非圣上冷酷无 情,不辨善恶,也不会有今日这局面,清阳侯站起来,俯身叩拜,“边关都尉谢无宴。” “哦 ”圣上拨弄着玉扳指,扬长语调。 “皇上,微臣记得谢大 人在平定南疆之乱中位居首功,由此 可见谢大 人具备行军作战的能力,而且这些年谢大 人在边关一直勤勤恳恳,为 节度使周大 人分忧,想 必圣上也有所耳闻,微臣敢向 圣上担保,谢大 人定不会让圣上失望。”清阳侯言辞恳切,神色坚定。 谢无 宴当然不会让帝王失望,因 为 三年前,十 六岁的小国舅已经在朝堂表现出 异于常人的才能,协助大 理寺查清了近百桩冤案,皇帝曾听过一个玩笑话,是徐太傅说的,徐太傅说谢无 宴有可能会是本朝立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 也是在那一刻,圣上起了杀心。 皇后谢无 双有一双孪生子女,儿子早早地就被立了储君,聪慧过人,她的女儿和亲北翼,嫁的是北翼王的亲弟弟,这些已经让帝王难以容忍,更 不用说她的父兄叔伯皆在朝为 官,姊妹在宫里做女官,这还 不算,她的亲弟弟不仅要娶国公独女,还 要做少年丞相 ,打的不就是辅佐新帝的意图,他若不动谢家,那他这个皇帝迟早要成为 傀儡,他何错之有。 要怪就怪这一对姐弟出 生在谢家。 皇帝脸色带着青色,摆了摆手,“朕会再仔细斟酌,爱卿且先退下吧。” *** 徐贵妃回到坤宁宫发了好一顿脾气,张女官着人去请太子,秦逸寒是个孝顺的,二话不说便入了宫,只见徐贵妃面色苍白 的倚在炕上,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抚着胸口,秦逸寒眉头一皱,问:“好端端的,母妃怎会身子不适,可是下人没有伺候好的缘故 ” 徐贵妃有气无 力地开口,“寒儿啊,你父皇可能要召谢无 宴回京了。” 此 言一出 ,秦逸寒脸色一黑,“可是上次父皇不是没打算让谢无 宴回来吗?” 凭借谢无 宴数月前平定南疆的功劳,足以封候拜将,圣上若真想 召谢无 宴,肯定会让他们回京论功欣赏,彼时父皇没打算让谢无 宴回京,又怎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让谢无 宴回京。 “寒儿一心沉醉在美人的温柔乡中,又怎知这短短一段时日,反贼张仁已经连破数座城池,灵州传来急报,称最多只能再坚持半月,偌大 的朝堂之中,竟无 一人能担大 任,威远将军之死还 未昭告天下,所以你父皇不打算启用他的儿子,那眼下你觉得还 有谁可用。”徐贵妃拨弄着面前的红珊瑚琉璃盏,笑意不达眼底,“寒儿,若谢无 宴真要回京,你觉得如何 ” 秦逸寒咬牙,“谢无 宴是先皇后的亲弟弟,他若回京,那秦逸尘必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母妃,我们该早做打算才是。” 秦逸寒眼里闪过一丝坚决,心里已经有了谋算。 翌日,一道圣旨震惊朝堂,那就是圣上加封都慰谢无 宴为 左将军,赐尚方宝剑一把 ,可调遣五万兵马,亦可先斩后奏,即日前往灵州平定叛乱,谢家其余子弟奉诏回京。 除此 之外 ,圣上还 让礼部着手修葺原来的国舅府,改作“将军府”。 这个圣旨一出 来,举朝哗然,最高兴的莫过于清阳侯,喜极而泣,因 为 当年的国舅府本就是无 辜受难,多少人因 此 而丧命,好在上天不负,时隔三年,谢家人终于可以得以重回京城,少年得志的小国舅做了大 将军,清阳侯相 信谢无 宴会不负众望,平定灵州的叛乱。 有人欢喜有人愁,比方说丞相 徐侑跟温国公,两人脸色都黑成炭了,一个是觉得圣上莫不是中邪了,竟然要将谢家人召回京,那他们之前做的算什么,一个是想 着照这架势,谢家岂不是要东山再起,他当日何等急切与谢家撇清关系,那不直接成了笑话了。 彼时徐贵妃跟徐丞相 没有明 白 的一个道理是帝王家终究是无 情的,即便帝王再宠爱一个女人,当自己的皇位遭受到威胁,他亦会有一时清醒的时候。 皇帝在上首俯视众臣,“诛位爱卿可还 有什么问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清阳侯率先出 声,双膝跪下。 眼见大 势已去,徐侑勉强扯出 一抹笑,跪下,“吾皇圣明 。” “吾皇圣明 。” “退朝。” *** 见姑娘面色忽然大 变,脚步踉跄,翠兰急忙上前扶她,“姑娘。” 可这一扶,她就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林少将军受封骠骑大 将军,圣上忧心林家功高盖主,已经赐死威远将军,因 幽州时局未定,秘不发丧。” 翠兰简直不敢相 信自己的眼睛,脸色跟着变了,“这,这……” 威远将军怎会…… 上一次离别时还 是活生生的人,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温棠微微闭着眼,死死地拽住那张纸,当今帝王当真是忠奸不分,冷酷无 情。 威远将军半生戎马,镇守边关数十 年,他都不肯放过。 温棠心绪难平,只觉得愤怒,又觉得悲哀,这样的人如何配做一国之君。 她让翠兰去请谢无 宴过来,翠兰有些担心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来的路上,翠兰便将威远将军身死的消息告诉了谢无 宴,谢无 宴面沉如水,唇角抿成一条线。 翠兰帮谢无 宴掀开帘子,四目相 对,谢无 宴快步来到温棠面前,温棠刚要将信拿给他看,他缓缓道:“此 事我已经知晓。” 在下午林青说完那一番话他就知道了,身为 天子近臣、谢皇后的亲弟弟,谢无 宴比谁都清楚当今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要将此 事告诉林将军吗?”将手中的信揉成一个纸团,温棠问。 恰在此 时,急促的叩门声响起,“郎君,温姑娘。” 是墨羽。 谢无 宴抬起眼,清冽出 声,“何事 ” “公子,京中有圣旨传来,周大 人让公子快快去周府接旨。”墨羽忙道。 第64章 来传旨的正是帝王的亲信御林军之首景恒,此人经丞相徐侑一手提拔,对谢无 宴等人鼻子 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 他鼻孔朝天 ,四平八稳地宣读圣旨。 当听到 “奉诏回京”四个字,谢无 宴薄唇轻抿,掩在袖子 里的手动了下,面上波澜不惊,气度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相反,其他人已经开 始躁动了,尤其是周衡,简直高 兴得想跳脚。 锦棠玉华 第42节 “左将军请接旨。”景恒皱了皱眉,有些 不耐烦地扬长声音。 “臣接旨。” 其他人纷纷向谢无 宴道贺,“恭喜谢大人。” 景恒扯了扯唇,语气略有几分不耐,暗带提醒,“左将军,灵州局势危急,最多只能 再撑半个月,还请左将军早些 启程,平定叛乱,擒拿反贼,千万别负了圣上的期望。” 谢无 宴面色沉静,语气平稳,“臣遵旨。” 景恒高 傲地扬起下巴,带着他的人走了。 等京中的人一走,周衡抬步来到 谢无 宴面前 ,整个人激动的不能 自已,喃喃道:“好啊,老天 开 眼,谢氏一族终于要沉冤得雪了。” 可这还是第一步,年轻郎君凤眸幽深,笑着朝周衡作揖,“这三年,若非周大人多加照拂,无 宴恐不能 有今日,无 宴在此谢过周大人。” “谢郎君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几年要不是有你跟温姑娘在,边关还不知是何情形呢,应该是下官代边关百姓谢过谢郎君与温姑娘。”周衡摇头,叹了口 气。 周衡是个行事容易优柔寡断的,原本想着天 高 皇帝远,有些 事得过且过就行了,可在谢郎君跟温姑娘的身上,周衡渐渐明白,既然食君之禄,就应该为百姓分忧,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幸运的是,他明白这个道理明白的还不算晚,他会做一个好官。 *** 与此同时,彩莲笑眯眯地跑进来,连行礼都忘了,“奴婢恭喜姑娘,刚刚周府的人来报,圣上封谢郎君为左将军,即日前 往灵州平定叛乱,谢家其他人奉诏回京。” “当真 ”温棠手一哆嗦,清澈如水的眉眼还带着几分茫然,似是有几分不敢置信。 “奴婢哪敢撒谎,此事已经传开 了,只是谢郎君马上就要启程去灵州,今年不能 在边关过年了。”彩莲笑呵呵地开 口 。 温棠心神震动,抬眼看向窗外明明灭灭的阳光,眼睫像扇子 一样扑闪扑闪的,这一天 ,她等得实 在是太久太久了。 纵然前 路有许多荆棘,温棠相信从今日之后,前 路会越来越平坦。 彩莲见自家姑娘眉眼明媚,唇角带着清浅的笑容,便不欲打 扰,谁知刚准备退下谢郎君过来了,彩莲连忙行一礼,谢无 宴摆了摆手,让她去收拾姑娘的东西,彩莲“诶”了一声。 “你都知道了 ” 温棠粲然一笑,有模有样地向谢无 宴福了福身,嗓音娇柔婉转,“恭喜谢郎君得偿所愿。” 古灵精怪…… 谢无 宴笑叹一声,五官柔和 了不少,“蓁妹妹跟时予下午便启程回京,你是跟她们一起回京还是去范阳 ” 京中有燕王跟徐贵妃,谢无 宴怕她不自在。 温棠却是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灵州。” 谢无 宴沉吟片刻,缓和 着声音说:“灵州情势危急,与上一次战事不同,这一次,我们是攻的那一方,甚至连安稳的卧榻之处都没 有,我答应你,三月之内必去见你。” 他不想让她再跟着他吃苦。 这次回去,他不会再将他的姑娘拱手让人,那桩婚约,是时候取消了。 “谢无 宴,你小 瞧我,灵州难道比南疆还可怕。”温棠的五官生得极为精致,肤色像白瓷一样白,朱唇皓齿,明眸善睐,她眉梢轻挑,明媚清扬,“擒贼先擒王,张仁再厉害,他所带的那一群人其实 就如同一盘散沙,只要能 抓到 张仁的弱点,兴许不要三个月就能 解灵州之困。” “是无 宴小 瞧了温姑娘。”谢无 宴轻笑,跟她说周大人本来准备晚上给他们践行,他拒绝了,等行李收拾好,他们便启程。 温棠:“林大将军一事你还是告诉林将军吧,不然对他不公平。” 她们这一去,再来边关已经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时了,林将军是林大将军的儿子 ,这件事他不应该被蒙在鼓里。 谢无 宴微微颔首。 林青听说谢无宴要回京也是替谢无 宴高 兴,他重 重 地拍了拍谢无 宴的肩膀,揶揄道:“哎呦,还未来得及跟谢郎君道贺,日后平步青云、封侯拜相之时可别忘了我这个风吹日晒、尚在边关吃苦的兄弟啊。” “这是自然。”谢无 宴低眸,凛冽的寒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 缥缈,但林青听到 了他后半段未尽之言,他说有话要跟他说。 林青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似是想哭,却哭不出来,他牙关紧咬,牙齿紧绷,吸了口 寒气,“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父亲临走之前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他说等他回京之后会给我传信,可在他奉旨去幽州之后,我再也没 有收到 信,而我总共给他写了九封信,一封回信也没 有,这些 日子 ,我每晚都在做梦,梦到父亲在我面前消失不见。” 少年眼角不受控制的滑下一滴泪,其实 那时他就应该想到 的。 他的父亲一生驻守边关,父亲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可他知道,与其被君王赐死,父亲宁愿战死疆场。 明明明天 就是朝宁十年了,明明这一年都要过去了,可是林青已经尝不到新年的喜悦了,因为他的父亲永远留在了朝宁九年。 风声呼啸,寒意侵体,年轻郎君墨发飞扬,他的瞳孔漆黑深邃,恍惚间 想到 了三年前 的自己,长姐自缢,父母冤死狱中,退还未婚妻的定情信物,谢无 宴微微垂下眸,掩下眼中的冷意跟阴翳,“林大将军是饮鸩身亡,圣上的意思是秘不发丧,你可要去幽州一趟 ” “皇上已经决定秘不发丧,我回去也不能 让父亲入土为安,那回去又 有何用呢。”林青脸色煞白,自嘲一声。 寒风呼啸,吹得人脸疼眼睛疼,良久,林青抬起头,郑重 其事道:“谢无 宴,看在你我兄弟的份上,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一定要夺回灵州,也要夺回被张仁抢夺的三座城池,然后风风光光的回京,他日你若有需要的地方,在下定万死不辞。” 他的父亲一直希望他能 成为顶天 立地的男儿,能 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将军,他也一直按照父亲心中所想的去做,为的就是能 够成为父亲骄傲的儿子 ,可惜父亲再也看不到 了,而且他成为骠骑大将军的那一日是父亲的忌日,这何其荒谬。 林青可以成为一个忠臣,但他只效忠贤明君主,他相信谢无 宴也是这样想的,只要谢无 宴回京,一切终将迎来转机。 原先林青以为当今圣上是受徐贵妃那个妖女 迷惑,所以不辨是非,不辨忠奸,做出许多荒诞之事,现在看来,圣上从来不是受人迷惑之人,而是徐贵妃做的那些 事正中他的下怀,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自私凉薄之人,难怪圣上如此宠爱徐贵妃,原来他们根本上就是一丘之貉。 谢无 宴嗓音温润,轻声道:“无 宴答应林将军,待回京之后,定让林大将军早日入土为安。” 林青嗓子 有些 哑,“多谢。” *** 周府门前 停着数量马车,当看到 谢无 宴跟温棠是一个马车,周衡有些 意外,“谢郎君这是要带温姑娘一起去灵州 ” 谢无 宴偏头看了温棠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张仁不认识她。” 那倒是,一个是揭竿而起的反贼,一个是出身世家的名门贵女 ,确实 没 什么交集,周衡这般想着。 谢禾蓁极为惊讶,她以为温棠会跟着她一起回京,高 兴的很,结果温棠要跟哥哥去灵州,她三步作两步地来到 温棠面前 ,撅了噘嘴,“温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回京吗?” 温棠揉了揉她嫩滑的小 脸,“等灵州的事情解决完,我们就回京。” 谢禾蓁无 精打 采的应了个“好”,谢时予见状小 声安慰她,谢禾蓁脸色才由阴转晴,轻声笑了。 接着是谢清风兄妹三人跟谢无 宴等人告别,周清风还是坐在轮椅之上,姿态如清风霁月,他让人备了一份礼物给谢禾蓁,愿她此生顺遂,谢禾蓁原本对周清风有意,后来在温棠出事之后,这份情意成了“怨怪”,而在今日,她突然就释怀了,她想她应该有自己的日子 要过,而周清风也有他自己的明月山川要去追求,谢禾蓁笑容娇俏,“多谢周大公子 。” 周知晗则是送了温棠一把剑,她显然很舍不得温棠,但她也清楚不管是温棠,还是谢家人,她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周知晗已经没 有初见时的腼腆,而是一幅落落大方的姿态,她说:“温姑娘,后会有期。” “周姑娘,后会有期。” 风声起,日头西沉,到 了要告别的时候了。 谢无 宴一袭白衣,风姿卓绝,他面容清隽,神色带笑,朝周衡拱了拱手,“周大人,后会有期。” “诸位,后会有期。”周衡抱拳,目送众人离开 。 风声呼啸,马车尘土飞溅。 朝宁九年腊月三十,谢氏一族除谢无 宴外,皆踏上了回京的征程。 几辆马车在边关城门分道扬镳,一行人沿着回京的方向走,一行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而在随州与幽州的交接山峰上,有一群黑衣人正潜匿在群山的后面,一个个眼睛跟老鹰一样,死死地盯着路面。 第65章 从边关到灵州,最 近的一条路便是山路,只是山路崎岖,越往里走 气氛越来 越恐怖,暮色笼罩,天色幽深,狂风不止。 马车里面,谢无宴捻着一颗黑子,琢磨着该往哪放,余光却是在看对面的姑娘,她可能 是累了 ,正靠在软榻上休憩,呼吸均匀,脸颊绯红,云鬓一缕青丝散落在胸口,睡得 很安稳。 谢无宴眼里闪过一丝温和,刚将黑子搁下,马车忽然朝一个方向剧烈晃动,男人玉手一顿,眸光闪过一丝冷厉,他猛地掀开帘子,只见群山上站着密密麻麻蒙面的黑衣人,为首的黑衣人看到他,马上抬起手。 紧接着,箭矢像无数细雨射到马车上,惊动了 前面的马儿,马蹄忽然扬起,整个马车不受控制地向右边倒塌。 外头的人最 先察觉到不对,拔剑而上,“保护公子。” “铿锵——” “砰——” “兄弟们,上啊。” 这么大的动静早已惊醒了 熟睡的姑娘,温棠倏然抬起眼,两人对视一眼,温棠冷静地拔下云鬓上的金钗,刺向马蹄,马匹瞬间 以雷霆之势奔腾向前,上面的黑衣人没料到他们会跑得 这般快,足尖轻点,想去追那辆马车。 墨羽等 人也不是吃素的,拔剑乱砍,一时之间 ,两边人乱成一团,陷入争斗,墨羽觉得 眼前的黑衣人的眼睛很是眼熟,问:“阁下是何人 ” 黑衣人一言不发,拔剑就要 砍向墨羽,墨羽一躲,黑衣人手掌翻出银针,扎向墨羽,招招都下了 死手,墨羽瞳孔紧缩,一手击中黑衣人的胸口,另外一只手跟两只脚也没闲着,旋风三连踢,一群黑衣人扑通倒下,另一群黑衣人又迎了 上来 。 与此同 时,马车已经 到了 悬崖边缘,也就意 味着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谢无宴大手一伸,勒住缰绳,悬崖前面是一望无尽的陡壁跟岩石,悬崖后面是紧追而来 的黑衣人,狂风吹得 人睁不开眼,千钧一发之际,谢无宴快速做了 决定,猛地拽住温棠的手腕,将她按到自 己的怀里,他说:“棠棠,闭眼。” 两人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温棠眼睫覆上一层冷霜,轻轻颤了 颤,她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停止,她凭借着本能 环上谢无宴的腰,跟着他一起直直的往下坠。 “公子。”正在打斗的墨羽看到这一幕目眦尽裂,大吼一声,顾不得 打斗就要 去抓自 家公子,可还是晚一步,只抓到摇摇欲坠的马车跟马匹。 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什么也瞧不见,墨羽两眼一黑,下意 识骑马回去找周大人搬救兵。 黑衣人这一方伤亡掺重,原本一百个人硬是少了 一大半,在他走 后,为首的黑衣人摘下面具,硬朗的面容不是昨日传旨的景恒还能 是谁,他带人趴在悬崖边上往下看,除了 看到一团云雾跟陡峭的岩壁,什么也瞧不见,景恒目光深不见底,面色平静,似在沉思。 “大人,你说我们还要 继续追吗?”旁边的下属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要 他说,这么高的悬崖,人摔下去早就死了 ,这倒省了 他们一些 力气。 景恒收回视线,问下属,“这个悬崖有多高 ” “目测百米以上。”下属盘算一番之后,回答。 景恒一时没有说话,他不说话,下属也不敢开口,景恒想到那日贵妃娘娘交给他的吩咐,为社稷安稳,江山局势能 够稳定,务必要 了 谢无宴的命。 这样的悬崖一般人掉下去肯定会死,因为有不少人就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他面前,可谢无宴是会武功的,万一他有脱身之法…… “这附近可有下山的路 ”短瞬之间 ,景恒心里已经 有了 个主意 ,那就是亲自 去看看。 “这座山峰底下是小村落,所以可以抄两边的小路下去。”下属冲景恒解释。 景恒眼里闪过一丝了 然,转身就走 ,“活要 见人,死要 见尸,我们现在就下山。” 不管谢无宴死没死,有他景恒在,他就别想安全的去灵州。 *** 悬崖之下,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 ,只有后背狠狠撞向墙壁的声音,这个后背是谁的,不言而喻。 谢无宴一手抱着温棠的腰,一手拖着她的脑袋,他眸子深邃,低头看她,“你没事吧?” “无事。”温棠轻轻摇了 摇头,可能 是被冷风灌得 有些 久,她的嗓音有些 哑,她从谢无宴怀里退出来 ,然后去拽他腰间 的玉带,肯定说,“你受伤了 。” 他的肤色平日里白皙如玉,但薄唇是有血色的,而现在的他不仅脸色冷白,连唇瓣都是苍白的,方才坠落的过程中,他一直在使用内力,临近地面,他是贴着墙面走 的,为的就是不让她受伤。 锦棠玉华 第43节 “一点小事,无妨。”谢无宴强忍着疼痛,有些 无奈地擒住了 她的手腕,“咱们只是未婚夫妻,这样对你不好。” 实际上谢无宴是怕她吓着,他此刻的后背肯定很难看。 温棠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她眉眼带着几 分恼怒,有些 倔强地看着谢无宴,“那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我们是未婚夫妻,此举会对我不好 ” 谢无宴喉结剧烈滚了 下,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忽然觉得 后背已经 不那么疼了 。 温棠不肯退,谢无宴也不肯退,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让谁,最 后还是谢无宴退一步,他扶着自 己的肩膀,让自 己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 这一放松,痛感 瞬间 涌了 上来 ,谢无宴薄唇紧抿,硬是没有吭一声。 罢了 罢了 ,她想看便看吧,只要 别吓着就好。 少女一点一点逼近,谢无宴呼吸越来 越急促,当她的手解开他的玉带,扯开他的外裳跟里衣,谢无宴的脸上有了 几 分血色,他猛地闭上眼。 他的后背硬邦邦的,肤色却很白,像上好的羊脂玉,只是此刻他后背伤口一道接着一道,几 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淋漓的鲜血早已将他的里衣浸透,温棠唇瓣微抿,撕掉自 己的衣裙袖子当帕子,帮他包扎伤口,因为是包扎,她温软的手心不受控制的会触碰到男人的身体,她每次一碰,男人身躯立马绷紧,倒不是疼的,而是痒的。 不知过去多久,谢无宴睁开幽深的眸子,嗓音有几 分沙哑,“好了 吗?” 温棠轻轻地“嗯”了 声,飞快将外裳给他披上,别过眼,“你整理下衣裳吧。” 瞧见她耳垂的粉红,谢无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系上玉带,温棠则是环顾四周,她们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洞穴,面前还有很多樟树,这个山形离边关不远,要 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是雁北关百里外的一处山峰,这座山的山底下应该有小村落。 若是谢无宴没有受伤,那她们可以在这洞穴修整一下再赶路,可谢无宴受了 伤,这里便不是久留之地,而且这荒郊野岭,半夜肯定有许多野兽出没。 温棠转头看谢无宴,问他可有离开之法,谢无宴问她可还记得 这座山势的地形跟布局,边关四通八达,只要 悬崖底下有村落,他们就能 走 出去,这里已经 不安全了 ,或许抄小路可以更快到达灵州。 温棠倒是记得 ,只是这里有洞穴挡着,方向不好判断,她让谢无宴在这等 她,她出去找一下路。 谢无宴一手捂着肩膀,一边站起来 ,轻笑着,“走 吧,我跟你去。” 两人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继续向前前行,路过好几 座吊桥跟水路,终于让她们发现一条平坦的路,而这时,天色也已经 黑了 ,远处有烛光的光晕传来 ,温棠眉间 已经 有了 笑容,抓住谢无宴的手臂,加快了 脚步。 她们略摸走 了 三里,到达一个有烟火气的小村落,前后三排均有人家,最 前面的一户人家门前有一个妇人,温棠浅笑晏晏地上前给妇人打招呼,“大娘好,您知道灵州的方向往哪边走 吗?” “哎呦,小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妇人微弓着腰,一脸惊奇地看着她们。 “他……”温棠刚欲解释,谢无宴抢先一步开口,“我是她丈夫,我们赶路的时候不慎迷路了 ,所以受了 些 伤。” 当听到“丈夫”二字,温棠先是一怔,随后明白他为何这样说,她一脸害羞地低下头,妇人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他没有撒谎才笑道:“原来 如此,我看天色已晚,你们要 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先在我们这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出发去灵州,我们村就有马,不贵,只要 两千文。” “那就多谢大娘了 ,不知大娘这里可有处理伤口的药膏?” 大娘一脸热情,“有,有,二位快进 去。” 小草屋里看着简陋,但空间 极其宽敞,有两间 房,妇人引他们去右边的房,然后将塞到温棠手里,有了 方才的经 验,这次温棠给他上药极其快速,而且尽量避免碰到他的皮肤。 不知为何,谢无宴心里还有几 分遗憾。 他说:“有棠棠,是无宴之幸。” “那你要 早些 好起来 。”温棠眉眼一弯,她有一双漆黑的眸子,狐狸眼带着清婉的笑意 ,“还有很多人需要 你。” 谢无宴垂眸看着泛起青筋的手背,慢慢阖上眸,他当然会早些 好起来 ,等 天下安定,他会好好弥补他的姑娘。 温棠出去之后见大娘在那做针线活,她笑着走 过去,大娘一听她要 帮忙,连忙将针线藏起来 ,眼前的姑娘一看就是出身富贵,她哪好意 思让她做这种粗活。 谁知这时,她小草屋的木门被人用蛮力拍打,震得 小草屋都要 垮了 ,大娘很是生气,“谁啊 ” 对方声音粗声粗气的,“废话少说,快开门,不然我们就进 来 搜了 。” 第66章 景恒拍了好半天门还 没看到有人开门,心 生 疑虑,朝身 后的下属看了一眼,下属立马要去踹门,这时,大门刚好被打开,出来的是 一个身 着布衣,皮肤粗糙的大娘,她似是 被眼前的场景给吓着了,神色慌张,低声下气问:“这位官爷,你们这是” “废话少说,你今日有没有见过一个陌生 男人 ”景恒脸色冷寒,眼里 闪过一丝不耐。 “官爷说笑了,我们如此偏僻,荒无 人烟的地方怎么 会有陌生 人踏入 ”大娘一脸惊讶,赔笑道。 “有没有不是 你说了算,总要搜过才知道。”景恒径直越过大娘,环顾一周后,就要去开左边紧闭的木门,大娘心 提到嗓子眼,慌里 慌张的要去拦。 景恒扬长着语调,“嗯”了一声,明显是 对大娘产生 了怀疑,大娘却是 道:“官爷,这是 我儿子跟儿媳妇的房间,官爷贸然进去不太好吧?” “这可说不好,万一大娘在屋子里 私藏了什么 陌生 男人,故意用莫须有的儿子跟儿媳妇来搪塞我们呢 ”皇室培养出来的羽林卫岂是 吃素的,下属一接到主子的视线便将木门重重 一推。 只见被衾之下,身 姿高猛的男人将一女子压在身 下,因为光线模糊,他们并未看清二人的脸,但从 他们的姿势以 及女子散落的青丝跟往男人怀里 藏的动 作,便不难猜测他们是 在做什么 。 因为他们的突然闯入,男人侧身 将女子往怀里 搂了搂,室内是 掩盖不住的旖旎香气。 万万没想到开门会是 这幅风花雪月的场景,下属连忙将头低下去,大娘跺了跺脚,将门猛地关上,似是 有些不高兴,“官爷这是 要捉人 ” 心 里 却是 实打实的庆幸,幸好梅花的花香盖过了血腥之气,不然真不好收场。 明明是 他强行闯入别人的家,景恒脸色跟语气皆没有愧疚之意,他往桌子上扔了一锭银子,带着下属离开,“今日是 我们唐突了,这锭银子,算是 赔罪。” 出门之后,景恒又指挥属下去敲另一个门,一家一家的敲下去,还 是 一无 所获,景恒脸色越来越冷,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这时,景恒派出去的另外一队人赶来跟主子会合,为首的下属拱了拱手,“大人,刚刚属下看到节度使周大人也带着人过来了,想来……” 其 实正 常人这么 高的悬崖摔下来,活下去的可能性不大,他们觉得主子是 有点小题大做了。 景恒捻了捻手指,眼底像是 覆了一层冷霜,脑子有两根弦在拉扯,一根弦在说任凭那 谢无 宴再厉害,终究只是 个凡夫俗子,从 这么 高的悬崖摔下来,可能早就死了,他在这大费周章的寻找只不过是 在做无 用功,而另外一根弦在告诉他,要是 谢无 宴还 活着,那 岂不是 误了贵妃娘娘的大事。 良久,景恒淡声道:“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下属在心 里 叫苦不迭,这荒郊野岭的,又天寒地冻,就算是 活人也可能早就冻死了,下属觉得自己大人是 多虑了,其 中一个下属上前两步,拽住景恒的腿脚,“大人,属下有一提议,既然周大人也是 来寻找左将军的,我们不如跟着周大人的踪迹去寻,左将军与周大人交好,要是 左将军还 活着,看到周大人,他说不定就出来了。” *** 等确保外面的人都 走了,大娘将手放在木门上,轻轻敲了敲,旋即,姿容出众的年轻男子跟容颜清丽脱俗的姑娘出来了,两人脸色皆有几分不自然,大娘默契的没有提刚才的事,温棠向 她道谢,殊不知大娘就是 因为她所以 才愿意帮她们,大娘笑着拍了拍温棠的手背,“小姑娘,我虽不知道你们是 何须人也,但我清楚,你们不是 坏人,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 出去,我带你们过去。” 温棠与谢无 宴对视一眼,跟上大娘的步伐,原来大娘小草屋后面还 有一个暗门,暗门比较小,需要低头弯腰才能过,大娘走的很熟练,带着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里 弄,这个里 弄的四周正 好是 一排接着一排的房屋,里 弄曲折蜿蜒,群山环绕,如同走迷宫,不知哪里 是 尽头。 里 弄的尽头是 有着光晕的小木屋,比大娘的小草屋还 要小上一些,大娘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招呼她们过去,等进去之后,温棠才发 现原来这个小木屋是 养马的马厩,喂马的人是 个说话和声和气的男人,他看到温棠跟谢无 宴眼神先是 惊讶,问大娘他们两个是 不是 刚才朝廷要找的人,大娘忙向 他解释一通,男人恍然大悟,朝两人抱拳,问他们打算要几匹马,想要什么 样的马。 谢无宴:“一匹,跑得快。” “正 好,我们这里有一匹日行千里的骏马,便送给你们了。”男人二话不说,笑道。 男人带着他们去最里 面的一间马厩,这里 面只有三匹马,个个高大威猛,男人替他们解开最中间的红棕色大马的缰绳,将绳子递给了谢无 宴。 “小姑娘,从 这马厩出去便是 另外一条路了,你们赶紧走吧。”大娘送他们到门口,挥了挥手。 “我们走吧。”谢无宴顾不得后背的疼痛,率先上马,然后将温棠捞到怀里 ,温棠朝大娘跟男人挥了挥手。 大娘跟男人也抬起手,示意她们赶紧走。 虽是 萍水相逢,但温棠十分庆幸她们遇到了两个好人。 谢无 宴用大氅将温棠完全 的裹起来,一手勒缰绳,一手挥马鞭,马匹渐渐消失在大娘跟男人的视线里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朝宁十年子时。 这边,周衡带人在山里 面来回找了三四遍,硬是 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更别说找到人了,快到凌晨的时候,周衡带着人来到小村落,示意墨羽去敲门,这次大娘很快就开了门,她笑得憨厚,“不知这位官爷有何贵干 ” “本官乃节度使周大人,不知你们家可有一对未婚夫妻来过 ”周衡没有那 些弯弯绕绕,直接将象征节度使身 份的令牌递给大娘,大娘心 里 一时百转千回,昨夜那 帮子人说的是 陌生 男人,而这个人说的是 未婚夫妻,她看眼前之人长相板正 ,慈眉善目,有可能是 好人,但为了以 防万一,想了想,大娘还 是 决定隐瞒,“我们这里 鲜少有人踏足,我们没有见过。” 可墨羽是 何许人也,他是 谢无 宴的贴身 侍卫,他一眼就能看出大娘在撒谎,正 要进行逼问,周衡忽然拦住他,墨羽见状皱眉,“周大人,公子他……” 可是 周衡皱的眉头比他更深,他压低着声音,“有什么 话回去再说。” 因为周衡已经察觉到不对了,他往后看了一眼,一抹黑影飞快往旁边的大树后一躲,若周衡视野没有那 么 火,可能会误以 为是 树影婆娑,但周衡昨夜就已经察觉到了。 周衡按住墨羽的胳膊,“墨侍卫,我们回去再说。” 墨羽心 不甘情不愿,转身 要走,周衡死死的拽住他,“你若还 想要谢郎君活命,就先跟我走。” 墨羽虽不愿,还 是 跟着周衡离开了,而在他们走后,景恒又带着人去小村落搜了一遍,还 是 什么 都 没搜到,景恒遂放弃,回京复命。 从 玉环山到边关,距离不近不远,墨羽一到周府便冷声道:“周大人,郎君跟温姑娘先前在边关之时,好歹也帮过周大人的忙,如今郎君很温姑娘有难,周大人却不想帮,既如此,那 在下先行告辞。” 他不愿意找,他可以 自己去找。 周衡苦笑一声,“墨侍卫,并非是 我自私自利,不愿意找人,而是 在我们到达玉环山的那 一刻,就已经被人跟踪了。” “什么”墨羽想起来了,昨夜他总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像是 有人跟踪,难不成是 刺杀公子的那 一批人。 他昨日因为着急要去寻公子,轻而易举的将那 群人放了,他却忘了,那 群人有可能也会去找公子,当然,他们要的是 公子的命,墨羽一阵后怕,后背被冷汗浸透,他竟然险些害死公子。 “玉环山是 边关的地盘,再远些,便是 河东跟随州,谢郎君奉圣上之命前往灵州平定叛乱,谁会想不开欲置他于死地,若只是 劫财,何苦还 要去管人的死活。”周衡跟墨羽解释。 墨羽脑海里 瞬间想到一个人—— 徐贵妃。 在尔虞我诈的京城中,谁不想让公子回京,一目了然。 “那 三公子跟温姑娘那 边岂非更加危险 ” “这倒未必,三公子性格爽朗天真,五姑娘性格子活泼娇俏,他们对徐贵妃还 有太子造成不了什么 威胁,相反,谢郎君若是 回京,势必要为先皇后跟废太子平反,如此便会影响徐贵妃跟太子,徐贵妃当然想要除去谢郎君了。”周衡头脑灵活,缓缓摇了摇头。 周衡:“墨侍卫,我们方才所见的那 个大娘应该是 见过谢郎君跟温姑娘,她既然帮谢郎君跟温姑娘隐瞒,那 就代表谢郎君跟温姑娘肯定是 活着的,而且很有可能是 被这位大娘所救,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足够谢郎君跟温姑娘离开,以 本官之见,你先带人去随州,然后从 随州去灵州,再在灵州跟你的公子还 有温姑娘会合。” 能在南疆太子手下全 身 而退的两个人,又怎么 可能被一个贵妃派来的人轻易谋害,周衡的直觉告诉他,谢郎君跟温姑娘可能已经在去灵州的路上了。 诚如周衡所料,经过没日没夜的赶路,谢无 宴跟温棠来到灵州外,因为骑了太久的马,温棠下马之时腿都 是 软的,谢无 宴将她打横抱起,他们在灵州城外的一家破庙稍作休整。 灵州城中一半已经被反贼张仁占据,谢无 宴写下一封信揣到袖口里 ,目光如寒潭般幽深。 第67章 朝宁十年正月初三,灵州完全没有新年该有的热闹,城中人心惶惶,入目皆是疮痍,刺史府全是收留的难民。 偌大的灵州,唯有灵州刺史府这一块是安全的,灵州刺史刘健正负手看着墙外,眉目中透着沧桑,明明是一个刚过而立之 年的官员,如今已经是后背佝偻,满头华发,看着像是比他 的年纪老上 十几 岁,在刺史府待了三年的郎中提着要药箱来到刘健面前,他 欲言又止,说:“大人,城中流民日益增多,这样下去怕不是长久之 策。” 因为刺史府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来接纳更多的难民,而且为了给这些难民提供安稳的住处跟吃食,他 们大人将刺史府值钱的都变卖了,再这样下去,他 们大人可能要挨饿受冻了,大人对得起天地良心,庇护了这些正受苦受难的百姓,但等哪日大人出了事,这些人会反过来帮助大人吗。 “崔荣,本官居灵州刺史一职,就应该做到爱民如子,哪怕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你 要做的就是替本官医治那些受伤的百姓,其 他 的本官来想办法,只 要灵州城在,本官就在。”刘健没有回头,语气带着几 分释怀,几 分坚决。 风声起,天空竟然飘起了如柳絮般的雪花,去年一年没有下个雪的灵州,竟然在这个时候下雪了。 崔荣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感受到雪花在他 手上 停留一瞬的感觉,枯井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亮光,瑞雪兆丰年,这是不是老天给他 们的昭示,刘健身体 也动了,仰头看向天空,他 面容抽动,紧绷下颔,良久大笑一声,“好啊好啊,天不亡灵州。” 风雪有愈下愈大之 势,片刻,地面上 ,树枝上 ,红色砖瓦上 ,皆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刘健舍不得走,目光紧紧盯着这一簇一簇的雪花。 “咻——”突然,一支箭矢划破苍穹,竟直直的刺向院中的松树,速度之 快,打得人措手不及。 “什么东西 ”因为有墙壁的阻挠,刘健只 来得及看到一支箭矢飘动的方 向,其 他 什么也没看见,他 挪动着步伐,就要取下那支箭矢,被崔荣给拦下,崔荣脸色紧张,小 心翼翼地开口,“大人小 心,说不定这箭上 有毒,要不还是找下人来吧。” 他 怀疑这是反贼张仁的计谋,那个人一向阴险狡诈。 锦棠玉华 第44节 刘健充耳不闻,大步过去,径直取下松树上 的箭矢。 这枚箭矢…… 刘健脚步顿住了,眼睛一瞬间瞪大,这箭矢确实跟一般箭矢无疑,但是箭矢的前端挂着一个小 纸条,刘健心思 一动,飞快将纸条展开。 须臾,刘健喜笑颜开,“左将军已经到了灵州城外。” 说着,刘健难掩激动,“快备轿辇,本官要亲自去接左将军。” 左将军谢无宴,刘健是听说过的,少年得志,原是朝中最年轻的朝臣,后因中宫皇后失德,国舅府一族遭受牵连,满族流放,但在去年,南疆兵犯盛朝,是左将军谢无宴联合威远将军亲儿子大败南疆,逼迫他 们退兵,所以在得知左将军率兵前来时,刘健无疑是高兴的,好在,他 们等到了,刘健高兴的要去城外迎接谢无宴,崔荣立马拦住他 ,“大人且慢,眼下灵州城有一半城池被反贼张仁占据,大人身为灵州的刺史,若是亲自去城外迎接左将军,未免会引起反贼的怀疑,不如大人告诉小 人左将军的位置,小 人代替大人去接左将军来刺史府,如此也不引人注目。” 方 才左将军信中所说,他 并未带兵马过来,这意 思 应该是不会跟张仁正面对战,那他 应该是不想让张仁知晓他 人已经到了灵州,刘健心思 百转千回,“如此甚好,左将军眼下正在灵州城门三里外的破庙,在幽州未被反贼占据之 前,那个破庙是一座月老庙,你 应该知晓,本官给你 安排马车,还有象征本官身份的令牌,以及六名护卫,你 自己小 心,切勿让人发现端倪。” “小 人定不辱命。” 在崔荣走后,刘健又偷偷摸摸地将那封信展开仔仔细细一遍,再三确定左将军信中的意 思 是不想让人知晓他 已经来了灵州,但是圣上 不是让左将军调遣五万兵马吗,左将军若是不想跟张仁硬碰硬,那又该如何智取呢。 再说谢无宴跟温棠在破庙落脚之 后,温棠竟意 外发现这个破庙原来是一家月老庙,谢无宴见她起了兴致,告诉她破庙之后有月老树,她要不要去许个愿。 温棠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正月,她的娘亲带她去净华寺祈福,翌日,谢老夫人也带着府中子弟去净化寺上 香,傍晚,谢无宴突然来了温棠的厢房,问她要不要去后山比剑,她们沿着小 路去后山,竟意 外发现后山还有一个月老庙,她们当日还在月老树上挂了两枚同心结。 温棠狐狸眼微微往上 勾了勾,点头。 于是崔荣来的时候,便看到一袭白衣的年轻公子跟身姿窈窕的少女在月老树上 挂祈愿牌,可能因为树枝有些高,少女踮起脚来挂,崔荣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因为她脸上 戴着白色面纱,破庙只 有此处有人,崔荣猜测这位年轻公子就是左将军谢无宴了,就是不知他 身旁的少女是谁,崔荣咳嗽一声,上 前,“敢问公子可是左将军 下官乃灵州刺史府的郎中,姓崔名荣,因为灵州城有一半已经被反贼张仁占据,大人担心引人注目,特意 派下官来迎接左将军,不知这位是 ” “在下谢无宴。”因着此时此刻的“温棠”应该在范阳,谢无宴眉目深了几 分,扯了个慌,“这是我妹妹。” 可是他 方 才见左将军跟他 身旁的少女还一起挂祈愿牌来着,月老庙的祈愿牌不就是姻缘牌,难道是他 看错了,还是左将军不知这是月老庙,许是崔荣沉默的有些久,谢无宴温声问他 这是怎么了,崔荣连忙扯出一抹笑容,拱了拱手,“原来是谢姑娘,失敬了。” “我们大人已经在刺史府等着将军了。”崔荣伸长手臂,恭敬道,“左将军,谢姑娘,你 们这边请吧。” 因着腿脚还有些僵硬,温棠走路如同踩在棉花上 ,虚浮无力,谢无宴轻蹙了下眉,扶了她一把 ,温棠担心被崔荣看出什么来,暗自朝他 摇了摇头,崔荣余光见二人似是在“眉目传情”,不敢再看,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谁知他 们前脚刚走,墨羽后脚就赶到了这个可以暂时落脚的破庙。 因着要迎接左将军,刘健早早就吩咐厨房准备好膳食,然后他 本人去后院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在刺史府门口静静等着。 当看到熟悉的马车,刘健难掩激动,快步过去迎接,谢无宴还未下来,他 双腿已经跪下,“下官见过左将军,左将军里面请。” “刘大人请起。”谢无宴微微一笑。 见谢无宴还带了个姑娘,刘健有稍许的惊讶,崔荣见状急忙上 前,在刘健耳边道:“大人,左将军身旁的姑娘是他 妹妹。” 妹妹…… 除了左将军,谢家其 他 人不是已经都回京了吗,左将军如何会将他 妹妹带过来,他 难道不担心刀枪无眼,刘健有些怀疑这话,但没有表现出来。 几 人一起往里走,温棠打量着四周,见有不同面孔的人频繁出入,不由问:“刘大人,刺史府中可是还有别人居住 ” “谢姑娘有所不知,灵州城难民日益增多,有的甚至拖家带口,若无人帮衬,只 怕会成为冻死骨,下官没有办法,便暂时收留了他 们,住到刺史府,他 们至少能有一个容身之 所,不用被活活饿死。” “刘大人爱民如子,让人敬佩。” 刘健却觉得承受不起,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谢姑娘里面请。” 纵然刘健吩咐小 厨房将膳食弄得丰盛些,但呈上 来的膳食还是有些粗糙,连荤腥都难以见到,刘健有些惭愧,低下头,“膳食粗糙,还望左将军跟谢姑娘莫要嫌弃。” “怎会,有刘大人这样的好官,乃江山社稷之 福,待无宴回京,一定会将大人的善举如实禀报给圣上 。”谢无宴仪容如玉,目光犹如山间清泉,说出的话很有分量,“只 是敢问刘大人,张仁是个什么样的人 ” 刘健一脸气愤,面色青紫,咬牙道:“张仁此人,有勇无谋,他 接连占据幽州,丰州跟灵州,自立为王,靠得其 实是武力,其 实最开始他 揭竿而起是因为幽州知府贪赃枉法,贪恋女色,弄得民不聊生,可后来在他 自立为王拥有了权势之 后,他 渐渐变得欲壑难填,与丰州知州狼狈为奸,夺城池,强抢民女,胡作非为,如今到了灵州更甚,下官只 恨自己是文臣,不能跟那反贼拼命。” 谢无宴沉默许久,缓缓道:“刘大人,你 派人去张仁的住处,便说左将军已经到了灵州,在刺史府宴请他 做客,有宝物 相送,可助他 成就霸业。” 刘健脑中闪过三个字—— 鸿门宴。 刘健心跳慢了半拍,情不自禁问:“要是张仁不来呢?” 谢无宴轻笑,“他 会来的。” 第68章 见谢无 宴如此笃定,刘健马上派人去张仁落脚的地方,说左将军已到灵州,三日后 在刺史府宴请张王爷。 说话的地方由花厅转移到正堂,刘健为官清廉,所用的茶也 是陈茶,刘健担心谢无 宴跟温棠喝不惯,当着二人的面让下人去准备露珠茶,谢无 宴直言不必这么麻烦,他们 喝的惯,刘健这才稍稍放下心,也 正因为二人身上没有什么架子,刘健目光时不时就落到温棠身上,像是在寻找谢无 宴跟温棠眉眼间有哪里相似的地方。 他还是不太 相信眼前这二人是兄妹。 清楚刘健为人的谢无 宴跟他解释,“她 是我未婚妻。” 刘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下官眼拙了。” 他其实有听说过这位温姑娘,出身名门,少时为公主伴读,时常出入皇宫,貌似是性情不太 好,总仗着自己 的身份欺负人,但从后 来她 追随平民之身的小国舅前往边关,可见她 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再 到今日一见,刘健觉得眼前的温姑娘性子娴静,容颜清丽脱俗,倒真不像传言所说的那样。 “你 说什么,左将军谢无 宴已经 到了刺史府,三日后 还要宴请本 王 ” 说话的人正是张仁,方脸,高鼻梁,眉目冷峻,因着刚经 历完一场风花雪月之事,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他的侧脸上有一条刀疤,刀口很 深,若是胆子小的,还会觉得有些 恐怖。 “是。”下人战战兢兢,“灵州刺史确实是这么说的。” 张仁目光晦涩不明,其实他早就得到消息,当今圣上安排左将军谢无 宴前往灵州,为的不就是捉拿他这个反贼,所以他才想速战速决,早定拿下灵州,奈何灵州刺史刘健是个木讷的,不知变通,坏了他的计划。 这计划一落空,朝廷派来的人也 到了,因为清楚谢无 宴的厉害,张仁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作何决定,他轻咳一声,吩咐下人,“你 去请军师过来。” 军师跟张仁一样,人到中年,气 度上要比张仁柔和一些 ,也 更加儒雅一些 。 张仁:“军师,朝廷钦点的左将军谢无 宴此刻已经 到了灵州,只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带大军,而是只身前来,还说三日后 在灵州刺史府宴请本 王,有宝物相送,你 觉得本 王应不应该去 ” 军师紧皱眉梢,他怎么觉得这位左将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军师清楚其中有诈,深思一番之后 开口:“王爷,下官听说去年盛朝之所以能够大败南疆,全是因为有左将军在,由此可见朝廷派过来的左将军势力确实不容小觑,下官以为,若不日我们 跟左将军硬碰硬,我们 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 军师的疑虑也 正是张仁的疑虑,南疆攻打盛朝边关,带的是二十万兵马,结果 被边关五万兵马打败,他们 此刻还只有几万兵马,并不占优势。 张仁心思微动,抚摸着面前的弓箭,问:“所以军师的意思是 ” “下官曾经 听说过左将军的事迹,确实是坎坷之人,少年得志的朝臣一夕沦落成平民,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下官不信他心里没有恨意,说不定他与王爷其实是一样的人,都认为上首的圣上不配做一国之君,下官以为王爷可以用为谢皇后 平反的筹码来拉拢左将军,若是王爷能跟把手言欢,那我们 又多了一个能为己 所用的良将,何乐而不为呢。” “军师说的有理,只是万一他们 想在席上对本 王不利呢 ” 刺史府设宴,那不是别人的地盘,张仁担心谢无 宴跟灵州刺史会在宴席之上对他不利。 自立为王之后 ,张仁明显多了几分猜忌,不过不怪他猜忌,像他如今这般春风得意,也 确实容易引起他人忌惮跟谋害。 军师微微沉吟,笑道:“王爷若是担心左将军跟刘大人对您不利,不如王爷邀请左将军还有谢大人到咱们 府上一聚不就成了 ” 他们 如今所在的府邸正是灵州有名的豪绅之前住的地方,金碧辉煌、雕栏画柱,张仁很 是喜欢。 军师一语点醒梦中人,张仁大悦,“妙啊,本 王这就让人安排。” “左将军,我们 现在该怎么办 ”听到张仁要在他的住处宴请他们 ,刘健不由心生 忐忑,有些 紧张地问谢无 宴。 原本 是该他们 宴请那反贼,那样他们 能抢占先机,谁知现在竟成了反贼宴请他们 ,那岂非他们 能抢占先机,他们 若是赴宴不就等于羊入虎口了吗。 这时,门口把守的护卫匆忙赶来,“刘大人,有个自称墨羽的侍卫说要求见左将军。” 这…… 刘健清明的目光望向了谢无 宴,谢无 宴微微一笑,“让他进来吧。” “快去。”刘健催促。 “属下见过公子,温姑娘,刘大人。”墨羽带着二十个人进来,那二十个人个个身姿矫捷,可见身手不凡,看 到谢无 宴,墨羽又是惊喜,又是歉疚,“属下来迟,还请公子恕罪。” “无 妨,你们来得正好。” 在刘健仍为此事张仁宴请一事烦恼时,谢无 宴已经 不疾不徐开了口:“刘大人,有些 时候,先天条件并不能决定成败,反而在某些 时候,决定成败的是一个‘赌’字。” 赌…… 刘健恍然,眼睛里是浓浓的欣赏跟敬佩,到底还是左将军有魄力,“那左将军跟温姑娘不妨先在刺史府住下,养精蓄锐。” 考虑左将军跟温姑娘如今的关系,以及刺史府所剩的房间不多,刘健便让下人将西院打扫出来,西院是一进一出的院子,小是小了些 ,但胜在无 人打扰,极为雅静。 管家引谢无 宴跟温棠到西院,这个季节除了寒梅与松柏,其他树枝光秃秃的,管家笑道:“左将军,温姑娘,你 们 的住处就在这里了,若是有什么吩咐,尽可吩咐。” 西院分东西两间厢房,谢无 宴问温棠想住哪一间,温棠挑了东边,谢无 宴笑笑,去了西间。 谁知他刚进去,一名婢女便闯了进来,谢无 宴蹙了蹙眉,婢女知晓他是府中的贵客,不敢轻易得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奉崔郎中之命来给 左将军上药。” “不必,将药搁着吧。”谢无 宴摇头,淡淡道。 “是,左将军。” 谢无 宴并没有直接给 自己 上药,而是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思索该如何取胜。 这时,西间厢房的扇门被推开,被打扰思绪的谢无 宴有些 不悦,“我不是说……” 只是在看 到来人,谢无 宴神情瞬间缓和,大步朝她 过去,温声问:“你 怎么来了 ” 温棠朱唇皓齿,眉目盈盈,指了下木桌上的黄酒跟绷带,谢无 宴算是明白她 为何过来了,轻笑了声,“一点小伤而已,不至于。” 他低头看 她 ,问了她 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害怕吗?” “不害怕。”温棠仰起头,她 的瞳孔极其漆黑,一双弯弯的狐狸眼像是会说话,她 说。 === 三日之后 ,刚好是正月初六,只是天气 并不怎么好,乌云盘绕,明明还是白天,却跟傍晚似的。 刺史府的马车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刘健最先出来,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绿色八蟒五爪官袍,头戴玉冠,脚踩金靴,一副威严持重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穿着如此华丽,为的只是不想被那反贼压一头。 谢无 宴跟温棠没有过来,刘健也 不敢上车,负手在马车前静静地等着,不到一炷香,谢无 宴跟温棠出来了,谢无 宴还是如以前一样,一袭白衣,腰束玉带,面庞清隽,眉如墨画,而今日的少女明显打扮的极其艳丽,一袭芍药粉海棠流苏袄裙,肤白胜雪,眉如远山,头发挽成圆髻,两鬓插着海棠坠铃铛步摇,抬步时,摇曳生 姿。 刘健有些 意外温棠今日的打扮,因为他第一次见温棠,她 还身着一袭素衣,不施粉黛,清雅脱俗。 “走吧。” “左将军,温姑娘先请。”刘健笑道。 宴席设在大堂,谢无 宴,温棠以及刘健到来之时,堂中已有弦乐之声,美人翩翩起舞,媚态勾人,最上边,左右两边已经 坐了不少人,刘健猜测那些 全是反贼的人。 谢无 宴跟温棠的容貌跟气 度无 疑是出众的,隔着一群翩翩起舞的舞姬,张仁目光准确不误的落到几人身上。 墨羽也 被安排了座位,只是在他进去之前,他腰间别的佩刀被张仁身边的人给 扣留了,墨羽眼都不眨,一脸平静的进去,这让上首的张仁十分确信他们 今日过来就是求和来的,高兴的不能自已。 而这份喜悦在看 清谢无 宴带来的少女时达到了巅峰。 少女容颜清丽,五官姣好,美得没有一点瑕疵,是当之无 愧的绝代佳人,张仁眼睛瞪直了,难不成谢无 宴说的“宝物”就是眼前这女子。 想到这个可能,张仁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栗,他自认为美人已经 见过太 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若对方真成为他的美人儿,那是何等幸事啊。 锦棠玉华 第45节 在温棠进去之后 ,张仁的目光已经 牢牢黏在温棠身上了,所以他也 错过了谢无 宴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张仁甚至还乐呵呵地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本 王上面还缺一个位置,谢姑娘既是远道而来,不如请上座。” 原来这个位置是要给 谢无 宴坐的,可张仁临时改变主意。 温棠正愁一个没有接近张仁的机会,此言正合她 意,她 微微垂下眼,摆出一副柔顺恭谨的模样,“那便多谢张王爷了。” 温柔美丽,小巧可人,正是张仁喜欢的那种美人,张仁愈发高兴,温棠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强忍着胸腔里的恶心,举起酒樽,“小女子敬王爷一杯,恭祝王爷长乐未央。” 美人温声细语,听得张仁心都软了,一双眼睛尽是笑意跟畅快,饮下一杯。 刘健见状也 站了起来,“下官也 敬王爷一杯。” 张仁瞥了刘健一眼,很 给 面子的喝了一口,喝完张仁松了松衣襟,放荡不羁地靠在金鸾椅上,也 不开口,也 不看 歌舞。 明眼人都知道,张仁这是要逼谢无 宴就范,等着谢无 宴先敬他酒。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无 宴身上,谢无 宴也 没让人失望,施施然地站起来,姿态如清风朗月,嗓音温润从容,酒杯举起,谢无 宴缓声道:“在下敬王爷一杯,祝王爷夙愿得偿。” 张仁挑了挑眉,看 向他,其实他们 两个人在气 质跟身形上就很 不一样,张仁因为是草根出身,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一看 就是不好惹的,谢无 宴因为出身世家名门,身姿清瘦,气 质温文尔雅,但张仁能从他身上看 到气 定从容跟胜券在握。 这种感觉让张仁畏惧,也 有些 忌惮。 只是今日他已夺得先机,他自然不用怕。 “听闻左将军曾在南疆一战夺得首功,本 王甚是敬佩,千金易求,一将难得[1],尤其是像左将军这样的良将,若是左将军愿意的话,本 王可保左将军平步青云,一生 富贵无 双。”饮酒之后 的张任袖手一挥,像个胸有城府的垂钓人,向池中的鱼儿抛出诱饵。 谢无 宴唇角微勾,气 定神闲地晃动着手中的金樽,没说“好”,也 没说“不好”。 他这副态度,倒是让张任摸不透了,难道他赴宴不是为求和,而是为别的。 但若为别的,此刻他们 已经 兵锋相见,也 不会在这言笑晏晏了。 张任心里认定谢无 宴就是过来跟他求和来的,他现在这态度是因为他给 的筹码还不够多,无 妨,他多的是筹码。 “左将军这是嫌本 王给 的不够多,本 王今日就带着众将士还有刘大人的面向左将军保证,只要左将军今后 能与本 王并肩作战,助本 王成就千秋霸业,日后 本 王分左将军半壁江山,左将军要什么,本 王定不会吝啬,而且本 王听说左将军年少有一所爱,却被他人横刀夺去,想必左将军心里定是痛苦万分,若左将军能助本 王一己 之力,事成之后 ,本 王给 你 们 赐婚。” 张任已经 沉浸在他仅用了几个月就抢夺三座城池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刘健眼里的寒凉以及谢无 宴眸中的讥诮。 愚不可及…… 这是谢无 宴给 张任的评价。 “可是身为臣子,就需为君分忧,无 宴身为臣子,自该为圣上效力,无 宴想王爷当初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也 是想给 幽州百姓带来祥和,不让他们 有冤无 处诉,有苦无 处说?”谢无 宴一双狭长的凤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上首的张任,笑道。 张任此人,确实跟刘健所形容的一样,有勇无 谋,难当大任,但他当初揭竿而起的初心确实是为了天下安宁,只可惜他后 来迷失了。 温棠知晓,男人说这话绝对不是想给 张任一个机会,而是想先迷惑对方,再 将对方一网打尽,她 微微垂眸,收拢手腕中的银针。 张任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恍惚之间想起他少时志向,定要考取功名,效忠君王,谁成想后 来他竟成为一介流民,受尽了折辱,他之所以在幽州发动起义,确实是想给 幽州百姓更好的生 活,那现在呢…… 他好像已经 看 不清自己 了。 因为他的手上沾了太 多的鲜血。 许是因为堂中的氛围实在太 过古怪,弦乐之声渐缓,歌姬们 慢慢退到一旁,瞧见张任眼里的迷惘,军师眼光闪过一丝狠戾,出声提醒,“王爷。” 这声“王爷”让张任瞬间清醒过来,是啊,王爷,他如今已经 占据三座城池,只要攻下灵州,越过青州,夺下京城,指日可待,他又如何在这黯然神伤呢。 张任瞳孔逐渐聚焦,哂笑一声,“左将军说这些 作甚?本 王记得朝宁七年,国舅府一族流放,左将军的亲姐姐被圣上赐死,还有谢皇后 的一双儿女,和亲的和亲,幽禁的幽禁,难道左将军还没看 清上首的圣上,准备继续为他效忠吗?” 军师瞳孔则是一缩,他明白了,都明白了。 废太 子秦逸尘…… 谢皇后 是死了,但她 的一双儿女还在世,废太 子乃左将军谢无 宴的亲外甥,有废太 子在,谢无 宴又怎么可能会全力支持王爷。 他们 想来一招瓮中捉鳖,可对方想来的是金蝉脱壳…… 军师刚准备挥手让人将这一群人拿下,可是已经 来不及了。 “并非效忠当今圣上,而是效忠一位贤明君主。”因为已经 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只见左将军谢无 宴面色平静,目光平视着张任,“无 宴只想问张王爷一句,若帝王贤德,张王爷可愿襄助其成就繁华盛世 介时,张王爷可位极人臣,封王拜相。” 这是最开始张任问谢无 宴的话,如今这话被原封不动地还给 张任。 事到如今,张任又怎么甘愿为人臣子,他要做的是万人之上。 张任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吐出两个字,“不愿。” 下一瞬,几枚银针分别刺入他的哑穴,太 阳穴,白穴。 第69章 场面陡然发生变化,众人甚至没 来得及看清是谁出的手,张仁已经被控制了。 出手的人竟然是…… 如花一般的少女。 她 竟然会武功。 军师最先反应过来,吹动口哨,让外头的人进来。 而被扎了几个关键穴位的张仁已经不会动了,他“呜呜”好几声,想移动身体却怎么也移动不了,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想瞪温棠一眼都做不到。 他万万没 有想到自己会败在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身上,这个谢无宴,当真 是阴险狡诈。 “快。”接到信号的兵士一拥而入,很快就把他们这一群人保护,军师一看这情形还以为稳了,激动地语无伦次,“快,保护王爷。” 就在这时,一把匕首横在了张仁的脖子处,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浅浅一笑,轻声道:“廖军师,你们的人若是胆敢上前一步,那你们王爷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这…… 堂中的这群人最开 始也不是学武出身,而是跟着张仁一起打天下 ,张仁要是没 了,那他们还如何打天下 ,军师是有谋略,可他又不能行 兵打战,温棠的话让大家心生忌惮,一时惴惴不安,不敢上前。 殊不知 军师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尤其是威胁他的人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女,他怒吼一声,“你们怎么还不上去,王爷平时待你们何其之好,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就是这般回报王爷吗?” 军师一句话瞬间点燃这群人的斗志,他们互相看一眼,提着刀剑就要上前,温棠眉眼一眨,匕首往张仁的脖子处推进一寸,张仁的脖子瞬间有了一道痕迹,张仁感受到脖子处的疼痛,气血上涌,第一次尝到了畏惧的滋味,他想挥手让这些兵士都退下 ,手却动弹不得。 可他脖子上的痕迹,兵士们全都看见了,兵士们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真 的敢杀他们的王爷,投鼠忌器,回头看军师。 军师猩红着眼,已经顾不得张仁的安危了,只想好好解决眼前这个乳臭未干、言而无信的臭丫头,这时,墨羽也带人进来,他面色严肃,手中高 举一个明黄色绢花锦盒,众人被他手中的锦盒所吸引,有些好奇这锦盒里装的是什 么。 谢无宴自始至终,神 色十分平静,他从锦盒里拔出剑,气度锋芒毕露,慢条斯理开 口:“尚方宝剑在此,谁敢造次 ” 尚方宝剑出鞘,如帝王亲临,堂中的兵士大多是草根出身,哪见过这副阵仗,下 意识地想要跪下 去,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一切出乎刘健的意料,只有在尚方宝剑出现的这一刻,刘健才稍稍缓过神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 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羽脸上也有了笑,与其他人紧随其后 ,大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之间,堂中只有谢无宴,温棠以及被扎了穴道的张仁,还有军师在站着。 原来……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根本就没 打算求和,而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竟然丝毫没 有察觉,风光了半辈子的军师哪能忍受这种委屈,他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我跟你拼了。”军师气红了眼,猛地抽出旁边兵士腰间的刀,刺向谢无宴,墨羽脚步刚一挪动,谢无宴一抬衣袖,手腕翻转,掐住了军师的脉搏,军师疼得龇牙咧嘴,尖刀落地,大势已去。 与此同时,温棠松开 张仁,张仁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倒地,他眼珠子泛白,眼睛里、心里是止不住的悔恨跟杀意。 墨羽等 人用绳子将张仁捆绑起来,抬到门口事先准备好的牢笼里面,至于军师,则是就地正法,鲜血四溅,死的时候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能安息。 刘健大口呼出一口气,激动的浑身颤抖。 无人注意的角落,温棠偷偷看了谢无宴一眼,而在她 转头之时,谢无宴偏过头,那双平静的眸子泛起涟漪,温和至极。 朝宁十年正月初六,连续占据三座城池的反贼张仁被左将军谢无宴所活捉,被押解回京,至此,幽州,丰州,灵州三座城池被收复,百废俱兴。 那日,灵州下 了一场很大的雪。 西厢房中,墨羽单膝跪下 ,朝谢无宴拱手,“属下 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从朝宁七年到朝宁十年正月,整整三年,他们公子收敛锋芒,静待时机,终于在今日釜底抽薪,一切尘埃落定。 公子少年得志,才华横溢,深受世人称赞,却一朝陷入泥潭,好在如今的公子已经苦尽甘来了,还有温姑娘亦然。 谢无宴负手立于窗前,看向窗台上飘着的一簇簇雪花,眉目之中并没 有多少欣悦,因为这样的雪让他想到了另一副场景。 中宫皇后 被废,连带着谢家亲眷锒铛入狱,彼时谢家不复往日荣华,是个人都能踩一脚,又或许是有上面的命令,最后 谢父病死在监狱之中,死之前,谢父牢牢地抓住谢无宴的手,艰难开 口,“无宴啊,爹活这大半辈子已经够了,有爹在,黄泉路上你姐姐肯定不会孤单了,爹这一生,最对 不起的就是你娘跟你姐姐。” 谢家嫡长女谢思琦从小就最得谢父喜欢,生得乖巧,聪慧温柔,长大之后 更是才貌双全,贤淑温婉,从来没 有让家中长辈操心过,后 来她 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妃,再到中宫皇后 ,谢家长辈既是欣慰,又是欢喜,但 若早知她下场会是如此,他们宁愿她 平凡一些,不要入这帝王家。 “你是最让家中长辈骄傲的儿郎,从来没 有让你娘跟祖母失望过,谢氏一族的兴衰,还有你娘亲,爹就全托付给 你了,希望你能不忘谢家祖训,肩负起……” 那句话谢父没 有说完,便撒手人寰,谢无宴懂他未尽之意,若谢家有朝一日走向衰落,希望他能重振门庭,肩负起照顾母亲还有弟弟妹妹的重任。 但 事与愿违,谢夫人与丈夫伉俪情深,得知 丈夫病死在牢狱之中的消息,谢夫人用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因为她 已经坚持不下 去了。 谢无宴对 着窗前白雪,眼前浮现的却是谢家人的血,光回到京城还远远不够,有些账,要一笔一笔算。 见公子沉默不言,墨羽悄悄退了下 去。 掀开 帘子,崔荣已经在等 着了,反贼一除,崔荣整个人容光焕发,他朝帘子的方向看了眼,问 :“左将军在里面吗?” “在。” “刘大人说今晚在菊花台设宴,还请左将军跟温姑娘务必要赏脸。” “这是自然。” 东边的厢房,温棠正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翠兰看她 一眼,问 :“姑娘,你高 兴吗?” 她 猜想姑娘应该是高 兴的,因为如今的姑娘跟三年前的姑娘不一样了,她 长大了,有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能力 ,不必再受制于老爷,唯一麻烦的是老爷将外头的女人跟一双儿女接回到了温国公府,也不知 道对 方是不是个好相与的,翠兰撇了撇嘴。 温棠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微弯,浅浅一笑,“自然高 兴。” 只是还不够…… 先皇后 娘娘所受的冤屈,小太 子三年的幽州,以及谢家之人所受的苦楚,这些还没 开 始清算,终有一日,她 要撕破当今圣上跟徐贵妃面上的伪装。 为君者麻木不仁,昏庸无能,滥杀无辜,如何配做一国之君。 “翠兰,你去将我包袱里的那件大红色蜀锦绣袄拿来吧。” “是,姑娘。” 酉时一刻,谢无宴在东西厢房中间的廊庑下 等 温棠,姑娘肤色本来就白,大红色蜀锦袄裙称得她 皮肤更白了,可以用八个字形容,容颜姣好,艳若桃李,谢无宴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艳,温声笑道:“走吧。” 温棠与谢无宴并肩往菊花台去,温棠低声跟谢无宴说了句“恭喜”,谢无宴唇角弯了弯,偏过头,“该是无宴感谢温姑娘。” 他眉眼带笑,瞳孔映出的只有温棠一个人。 锦棠玉华 第46节 翠兰正急忙跟上,被彩莲拦住了,她 小声道:“你傻啊,姑娘跟谢郎君说话你凑什 么热闹,咱们在后 面跟着便是了。” 翠兰拍了下 脑袋,放慢了脚步。 菊花台在刺史府后 院,风景雅致,冷香袭人,刘健一看到谢无宴跟温棠,笑得跟什 么似的,“左将军,温姑娘,快请上坐。” *** 张仁被活捉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只是最先知 晓的不是宫里的帝王,也不是徐贵妃。 东宫,京城。 一只雀鸟停在凤凰木上,眼尖的内侍连忙将雀鸟脚下 的纸条取下 ,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去了正殿。 人还未至,便已听到了一阵琴声,似猿猴哀鸣。 内侍不由加快了脚步,轻叩殿门三下 。 得到准允,内侍低着头进去,凤凰锦屏之后 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目若朗星,鼻若悬胆,一袭浅青色连云纹常服掩盖不住他雍容的气度,那双如星辰般熠熠生辉的眼睛仿佛能轻易看透人的心思,让人不敢轻易直视他昳丽的面容。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放在琴弦之上,微微一勾,琴弦顿时发出清扬悦耳的声音,似泉水流淌,若是不知 情的人还以为废太 子秦逸尘是个有闲情雅致的,只有知 情的人才知 道他们殿下 昳丽面容下 的狠辣,这些年,所有背叛殿下 的人下 场只有一个—— 死无全尸。 内侍打了个哆嗦,“奴才见过殿下 。” 秦逸尘声线偏低,沉声道:“起来吧。” “恭喜殿下 ,贺喜殿下 ,小国舅已经活捉逆贼张仁,不日将亲自押解张仁回京,灵州、丰州、幽州三座城池均已收复。” 第70章 与此同时,秦逸寒也得到了消息,惊得手中的酒盏都没拿稳,泼了自己一身酒,他脑袋发 昏,太阳穴突突地跳,“你说什么,张仁被活捉了?三州已被收复。” “是。” “可 是……”秦逸寒目光闪过一丝茫然,可 是据景恒来报,谢无宴已经坠崖死了啊,许是他的表现 太过明显,抚琴的谢思琦抬眼 看他,秦逸寒有些心虚地瞥开眼 ,“送谢姑娘回去。” “臣女告退。”谢思琦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 秦逸寒的侍卫本来要 送她去暖阁,谢思琦没让,等 侍卫一离开,梅儿小声欢呼,“姑娘,太好了,公子可 以 回来了。” “你陪我去将军府看看吧。”谢思琦仰头望向天空,天色蔚蓝蔚蓝的,一如她现 在的心境。 如今的将军府便是先前的国舅府,只是在整修罢了,谢思琦原以 为兄长此去灵州,可 能要 半年才会回来,谁成 想三叔家的弟弟妹妹还没回来,兄长就 已将反贼给擒获了。 擒贼先擒王,张仁一被活捉,剩下的全是无头苍蝇罢了,今年,她们 一家人可 算是要 团聚了,谢思琦曾做过许多梦,梦里的每一个场景都是她们 一家人团聚的场景,而今日,她的梦终于成 真的了。 只是不知棠棠何时能归来,范阳离灵州算不上太远,也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否听说了兄长活捉张仁的好消息。 想到虎视眈眈的燕王,还有温国公府不日将接回来的外室跟外室女,谢思琦眼 里闪过一丝冷意,她是真的不喜欢这 些人,要 是她们 哪日可 以 消失就 好了。 谢思琦带着梅儿刚走 到太子府门口,便被太子府门口的侍卫拦下了,侍卫正义凛然道:“谢姑娘,没有太子殿下的允许,你是不可 以 离开的。” 谢思琦眉眼 漾出笑容,与她清冷面容不相符的是她柔和的嗓音,她跟侍卫解释,“年前贤妃娘娘曾让我在一个月内整理完《贤妃起居录》,要 是我再迟迟整理不完,贤妃娘娘会怪罪的。” 贤妃跟徐贵妃是一伙的,侍卫自然没有理由阻拦,“那奴才给谢姑娘安排马车。” 谢思琦前脚刚走 ,秦逸寒也乘坐马车来到坤宁宫,寒冬腊月,坤宁宫炭火烧得极旺,待一会儿便浑身冒汗,脸颊发 红,秦逸寒解开外面披着的大氅,递给小厮,然后将谢无宴收复三州、活捉张仁的消息告诉徐贵妃,徐贵妃面色顿时大变。 “好啊,那个景恒竟然敢这 么糊弄本宫,谢无宴明明活的好好的,他竟然告诉本宫谢无宴已经坠崖死了,当真是可 恨。”徐贵妃气得面容扭曲,又得知谢无宴不日就 要 回京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谢无宴一旦回京,那她多年筹谋便要 毁于一旦了…… 徐贵妃所做的这 一切并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业,为了那个人的大业啊。 徐贵妃就 不明白了,明明她这 么多年呕心沥血,苦苦经营,怎么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呢。 徐贵妃实在想不明白,喉咙尝到一股腥甜,她忽然皱紧眉梢,捂着胸口,竟呕出一口血来。 这 可 把她身旁的两名婢女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喊,“贵妃娘娘。” “母妃,你没事吧?”秦逸寒也慌了,没想到谢无宴回家会对他母妃刺激这 么大,母妃真的太替他着想了,他自己都没这 么生气。 “奴婢去请皇上。” “别去。”徐贵妃厉声一喝,自己拿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粗喘着气,“你们 都下去吧。” 第一次见徐贵妃如此,婢女又是慌张,又是害怕,退了下去。 “母妃,那个景恒肯定 是被谢无宴给收买了,所以 跟着谢无宴一起蒙骗母妃,天机阁多的是武林高手,我们 可 以 ……”徐贵妃在人前一向柔情蜜意,妩媚动人,这 还是秦逸寒第一次见自己母妃如此柔弱,他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 “景恒乃羽林卫之首,他都奈何不了谢无宴,一般人又如何能奈何得了谢无宴。”徐贵妃却是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她看得比秦逸寒明白,徐贵妃紧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忽然开口:“寒儿,要 不你娶了谢思琦吧。” 谢无宴极其重视自己的家人,若是秦逸寒娶了谢思琦,将来亦可 用谢思琦来制衡谢无宴。 而且夫妇一体,有了这 一层关系,谢无宴不管做什么总要 再三斟酌一番,只要 他心存顾虑,那就 给了徐贵妃还有秦逸寒机会。 秦逸寒心神一荡,呼吸急促,娶谢思琦,那对他来说,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只是…… 秦逸寒眼 里闪过一丝犹豫,小声问:“母妃不是不喜欢谢家人吗?” 母子同心,秦逸寒一直清楚因着谢思琦是谢家的女儿,所以 母妃一直不喜欢她,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母妃会让他娶谢思琦。 “本宫之前是担心因为谢氏一族流放之事,谢思琦心里会心存怨恨,进而对你不利,不过现 在好了,谢氏一族全部回京,谢思琦也不再是国舅府的谢三姑娘,而是左将军的亲生妹妹不是吗?”徐贵妃唇角轻轻勾了勾,红唇潋滟,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是啊…… 秦逸寒眼 睛一亮,想到自己以后能跟谢思琦长相厮守了,秦逸寒高兴的跟个小孩子似的,浑身都充满了斗志,他迫不及待道:“那儿臣去求父皇赐婚。” “这 事先不急,还是等 谢无宴回京之后再说吧。”徐贵妃柔柔一笑,出声拦住秦逸寒,“寒儿,你先退下吧,让母妃再想想。” 她必须要 想个万全之策,必要 时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秦逸寒带着小厮往宫外走 ,走 至半路,秦逸寒忽然停下脚步,小厮跟着停下来,低着头,秦逸寒却让他附耳过来,小厮作谦卑状,少顷,小厮嘴巴张得极大,接着点了点头。 正月初六,刚好是休沐日,身为羽林卫的景恒选择闭门谢客,景府的大门关的牢牢的。 景恒正在睡梦之中,忽感一阵凌厉逼人的剑意,他猛地睁开眼 ,一把剑正悬在他的脸上,下一刻就 要 刺进他的眼 睛,景恒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可 拿剑之人却是求追不舍,还有其他人一步步朝他逼近,景恒是武功高绝之人,若是寻常人,他自然不怕,但景府是有羽林卫把守,不可 能有人进来都无人察觉,除非他们 被买通了。 景恒手头没有武器,一边躲一边带着威压问:“你们 要 干什么 ” “自然是取你的性命。” “你们 的主人是谁 ” “你管我们 是谁,背主的人都该死。” 景恒瞳孔狠狠一缩,大概猜到背后之人是谁了。 徐贵妃…… 难不成 谢无宴没有死…… 景恒眼 里闪过一丝悔恨,到底是他大意了,他就 不该用一般人的本事去评判谢无宴。 打斗过程中,房间的烛台,金器玉器砸得噼里啪啦,景恒太阳穴浮现 密密麻麻的汗珠,决定 伏低做小一次,“我想贵妃娘娘是误会了,你们 带我入宫吧,我亲自去跟贵妃娘娘解释。” 只是这 个节骨眼 上,谁会听他解释,为首的男人冷哼一声,下刀更加迅速,景恒心凉了半截,他没有武器,光靠空拳赤手与人对抗,越到后面越来越力不从心。 一群人步步逼近,景恒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 退,眼 看着刀剑就 要 刺入景恒的心脏,房门忽然被踢开,一个蒙面的黑衣男人逆光而来,一群人刚想应战,黑衣男人一挥衣袖,他撒的是药粉,一群人意识到危险,想躲,但避之不及,两眼 一黑,四 仰八叉地倒下。 景恒这 才松了一口气,扶着红墙站起来,“感谢阁下挺身而出,不知阁下……”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黑衣男人清冷地瞥他一眼 ,“走 吧,随我去见殿下。” 景恒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哪位殿下 ” 徐贵妃想杀他,那么太子殿下肯定 不会救他,贤妃跟徐贵妃是一伙的,那这 个殿下肯定 也不是“燕王”,那么只剩下一个人了。 黑衣男人冷嗤一声,“去了不就 知道了。” *** 再说灵州这 边,宴席之上刘健颇多感慨,老泪纵横,因此这 酒也多喝了一些,酒过半巡,刘健便跟谢无宴请辞了,崔荣奉命来给刘健诊脉,谁知眼 前的人清醒得很,怎么看都不像喝醉了,崔荣纳闷了,“刘大人,你不是喝醉了吗?” 刘健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摇头晃脑道,“崔荣啊,本官老了,你也老了吗?这 人世间,最 美妙的不过是夙愿得偿,两情相悦罢了。” 原来如此…… 崔荣也忍不住笑了,说起来左将军跟温姑娘还真是极为般配,只是可 惜如今的温姑娘是宫中燕王的未婚妻,日后她若真想嫁给左将军怕是还要 费上一番周折,崔荣戏谑道:“灵州之事已平,说不定 过不了多久,大人可 要 寻一知心人相伴 ” 刘健早年是有夫人的,那女子陪着他一起参加科举,也吃了很多年的苦,身为丈夫,哪个不想让自己的娘子过上好日子,但刘健这 个人吧,做事很有原则,又不懂圆滑,因此多年郁郁不得志,他也不愿连累自己的夫人,那女子也不想再过这 样的苦日子,双方一拍即合,和离之后,刘健又过了几年这 样的苦日子,后来经太傅举荐,成 了刺史,但他身边一直没有女人。 崔荣在刘健身边呆的最 久,自然不希望他一直这 么劳苦。 刘健叹了口气,“我这 样的年纪,还是算了。” “明日左将军跟温姑娘要 回京,我库房里还有些老人参,你帮我拿出来。” 这 些个好东西,刘健平时都舍不得吃碰,但对外人,尤其是解了百姓之困的恩人,刘健向来不会吝啬。 若非谢无宴跟温棠,灵州撑不过半个月。 菊花台是敞开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往人身上灌,柔和的月光洒下来,下人自觉地在下面等 候,谢无宴仰头喝下一杯酒,慢悠悠地来到少女面前,“醉了 ” 少女飞快地摇了摇头,狐狸眼 像是沁了水,微微往上勾,“没有醉。” 明明是寒气侵体的冬日,谢无宴目光却如春风般暖和,他呼吸有些重,修长的指尖探过去,此刻的少女不止脸颊烫,额头也烫,显然是醉的不轻。 年轻郎君摇头失笑,弯腰将少女打横抱起,她很轻,谢无宴抱她的时候还掂了掂。 见谢无宴抱着人下来,翠兰等 人眼 观鼻鼻观心,在前面提着灯,谢无宴抱着温棠进屋,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帮她盖好被褥,便要 唤她的贴身丫鬟进来,但少女忽然拽住谢无宴的袖子,睁着那双如雾的眼 睛看他,“不要 走 。” 谢无宴眼 神忽然一暗,在床榻边站定 。 “我不走 。”他的嗓音本来就 和润,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磁性,他诱哄着眼 前的心上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棠“唔”了一声,蹙眉想了一会,忽然笑了,“你是我的未婚夫呀。” 谢无宴喉咙滚了滚,难言克制地捧着她的脸,头一寸一寸低下去,正在这 时,外头响起墨羽的声音,“公子,卢范公子来了。” 第71章 谢无宴手 指一顿,说他等会就去。 外头的 墨羽听出公子语气的 不对劲,低头应了一声,去跟卢范回话。 锦棠玉华 第47节 谢无宴深深的 看了一眼床榻上的 少女,替她 掖好被角,出去见卢范。 月色沉寂,看不到一点星光,卢范正一个在四角凉亭里自饮自酌。 卢范看到谢无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除了脸色带着几分潮红,眼角带着几分醉意,还 是如以前一般温润雅致,挑了挑眉,“还 未恭喜谢郎君,总算得 偿所 愿了。” 其实在卢范看来,越是善于藏锋敛锐的 人越厉害,因为往往会让人出其不意,就像谢无宴,面上看起来清润平和,不争不抢,实际却是心有沟壑,就像他走的 每一步归根到底都是在给废太子铺路,边关,范阳、随州,再到灵州、幽州、丰州,这些 个地方官员,还 有百姓都对他心服口服,而他接下来的 心思势必会放到朝堂上去。 卢范鼻梁高挺,眼睛一眨不眨的 盯着谢无宴。 去年新年,他们 也在周府的 凉亭把 酒言欢过,那时很 多东西卢范还 看不明,而这次,他都看明白 了。 谢无宴心思敏锐,观人与微,听卢范这么说,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如春风般的 笑容,只是声音有些 沙哑,“多谢表兄,无宴也感激表兄能够及时赶过来。” 眼下京城人人皆知温国公府千金正在范阳,若是温棠跟谢无宴一起回京,那势必会让徐贵妃一党抓到把 柄,对温棠名声无益,只有卢范过来,一切才显得 顺理成章,因为可以对外说范阳卢家让卢范跟温棠带人来助谢无宴一臂之力。 “棠棠是我妹妹,这些 都是我作为兄长应该做的 。”卢范眉目清朗,应了他这句“表兄”,“对了,棠棠在南疆没有受什么委屈吧?宇文相可对她 做了什么。” 温棠去年突然被宇文相带走,不止把 卢范吓坏了,卢家长辈也甚是担心,尤其是卢老爷子跟卢家家主,若不是顾虑到姑娘家的 名声,卢家长辈定是要上奏圣上的 。 谢无宴目光浅淡,将南疆发生的 事一五一十 告诉了他。 “那就好。”听到温棠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卢范大大松了一口气,至于谁做南疆王,宇文相并不在意,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只是今年棠棠就要及笄了,她 跟秦逸墨的 这桩婚事,你怎么看 ” 这次谢无宴解决张仁可谓是快刀斩乱麻,但徐贵妃跟张仁不同 ,她 在宫中根基极深,绝对没有像草根出身的 张仁那般好对付,说不定想 要将徐贵妃彻底拉下马,还 要花上三年五载的 功夫,他妹妹总不能效仿盛朝史书之上的 文姝皇后,先假意嫁给燕王秦逸墨吧,毕竟史书工笔,文姝皇后与帝王两情相悦,却因局势无奈,只能嫁给权倾朝野的 摄政王,然后暗地帮帝王传递消息,再联合帝王将摄政王一网打尽,最后与帝王开创盛世,后世称赞一代贤后。 谢无宴一双凤眸如明月般清明,寒风刺骨,他的 酒意也去了大半,谢无宴不紧不慢地笑了笑,“表兄且放心,半年之内,棠棠身上的 婚约会解除。” 年轻郎君气度从容,眼眸中带着势在必得 ,卢范当然相信他的 本事,以及他对温棠的 真心,他点了点头。 隔日,天光大亮,一缕暖阳从楹窗外照进来,温棠揉了揉眼,撑着床沿坐起来,翠兰耳朵灵光,急忙从屋外走进来,“姑娘,您醒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经辰时三刻了。”见姑娘微微翘起的 狐狸眼带着些 许的 迷茫,翠兰猜测她 可能是因为昨晚喝多了酒,脑袋还 有些 迷糊,“谢郎君还 有表少爷在正堂等姑娘呢。” “表哥也来了?”温棠一怔,揉脑袋的 小手 放下来。 翠兰笑道:“是啊,卢公子昨晚就来了,说要护送姑娘回京呢。” 温棠已然猜到卢范的 来意,莞尔一笑,翠兰见状忙道:“我的 好姑娘,奴婢服侍你起身吧。” 正堂,刘健坐在上首,谢无宴跟卢范一左一右坐在下首,三人正在说朝政上的 事情,这时,门口的 小丫鬟福了福身,“奴婢见过温姑娘。” 谢无宴跟卢范同 时抬起头,只见一袭素衣的 少女聘聘袅袅走进来,脸颊被冷风吹得 有些 红,一双眼睛像是含了一弯秋水,盈盈动人。 谢无宴眉目温和,拢在衣袖里的手微微动了动。 眼前少女长相清艳,灵动可人,要不是亲眼所 见,刘健断然不能将眼前这个姑娘跟昨日挟持张仁的 女子扯上干系。 算起来,眼前的 温姑娘还 是一个没有及笄的 少女啊。 若非京中有邪祟作祟,温姑娘此刻定是被家里千娇百宠的 ,哪用 得 着经历这些 ,好在,一切守得 花开见月明[1]了。 刘健原本要送谢无宴跟温棠到城门口,被谢无宴给拦下了,刘健不由红了眼,目送马车离开,押送反贼张仁的囚车在队伍的最前面,灵州百姓听说左将军要回京,纷纷来到街市欢送左将军离开,却在看到反贼张仁时脸色瞬间转为愤怒,野菜、石头不要命的 往囚车上砸,张仁又气又恨,一个劲的 往里躲。 因为主子没有发话,底下的 士兵对此视而不见。 若说温棠当初从京城追到边关,是怀揣着孤注一掷的 勇气,以及对徐贵妃母子的 恨意和对她 亲生的 父亲的 怨怪,那么回京的 时候,姑娘的 心绪是平和的 。 因为京中还 有很 多她 在乎的 人。 谢无宴余光一直在温棠身上,见她 高兴,唇角向上勾了勾。 回京的 路途无疑是顺利的 ,每到一个地方便 有一个驿馆,而离京城越近,驿馆的 布置与陈设便 越华丽,温棠跟谢无宴表现得 很 平静,卢范却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 感觉,他自嘲一笑,算起来他也有好几年没有来京城了。 傍晚时分,京城城门外的 长亭被紫色的 晚霞笼罩,颜色绚烂,如梦似幻,长亭,离京城只有咫尺之遥,卢范笑了笑,“妹妹笛吹得 很 好,不如应一下景。” 温棠与谢无宴对视一眼,让翠兰取她 的 笛来,她 将笛子放到嘴边,是一首《梅花三弄》。 卢范率先鼓掌,谢无宴毫不吝舍他的 赞赏,温润一笑,“又精益了。” 他们 在凉亭歇息片刻,再次赶路,这次,谢无宴单独一个马车,温棠跟卢范一个马车,见温棠一副“魂不守舍”的 模样,卢范忍不住掐了掐她 的 脸,笑问:“怎么,舍不得” “表哥,我有一事想 与你说。” “说吧。”卢范跟没骨头似的 靠在软枕上,声音清扬,带着几分懒散。 他一贯是这样,没事的 时候就没正形。 温棠从包袱里拿出一幅画像,递给卢范,卢范还 以为是她 给谢无宴画的 画像,邀他来品鉴一番,他将画像展开,谁知看到的 是一个容颜娇媚的 女子,她 的 眉眼竟然跟徐贵妃极为相似。 “这幅画像 ”不对,这应该就是徐贵妃,卢范皱起眉,身体一下子坐直了,“这不是徐贵妃吗 ” “这是徐贵妃。” 卢范慢慢察觉到猫腻,当今徐贵妃是丞相徐侑的 义女,在她 入宫之前,京城无人见过徐贵妃,更 何况是年纪尚幼的 妹妹。 那妹妹是如何有徐贵妃年轻时候的 画像呢。 温棠轻声跟他解释,“画像上的 女子亦是南疆的 襄国公主。” 卢范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但深思一番之后便 明白 了,他问:“所 以徐贵妃是南疆派过来的 细作 ” 徐侑竟然敢将这样的 人安插到帝王身边,当真是罪该万死。 “是。” “那徐侑呢?” 徐贵妃是细作,那安排徐贵妃进宫的 徐侑又在里面做一个什么样的 角色呢,卢范简直胆寒,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嫔妃之间的 明争暗斗,却未曾想 这里面还 有更 大的 阴谋。 太子跟朝阳公主已经十 几岁了,比谢皇后所 生的 一双儿女还 要大上一些 ,那岂非二十 多年前,南疆已经开始布局了。 温棠:“徐侑不是南疆人,与南疆并无瓜葛,只是他刚好需要一个棋子入宫帮他巩固他在朝中的 地位,而徐贵妃也刚好需要一个身世显赫的 父亲帮她 在朝中排除异己。” 正因如此,所 以两人才狼狈为奸,如此荒唐之事竟然出现在了当今圣上身上,卢范心情难以平复,所 以徐贵妃进宫根本不是想 争宠,而是想 摧毁盛朝的 根基,都说女子狠起来连男人都自愧弗如,卢范算是相信了,这个女人简直太会算计,而且她 娇媚的 外表将他们 所 有人都给蒙骗了。 “妹妹是在南疆发现了徐贵妃的 身份 ” “自从徐贵妃来到盛朝之后,南疆有关襄国公主的 一切便 都被抹掉了,是公孙无恒留下的 那枚玉佩发挥了作用 。”温棠解释。 “原来如此。” 公孙无恒是宇文相母族的 人,跟皇室紧紧瓜葛着,那枚玉佩确实看着大有来头,但卢范还 是生气,一个奸细在后宫,朝堂兴风作浪,当真是可恨,卢范气得 脸色发青。 “表哥无需生气,既然我们 提前知道了,那将来连根拔起便 是了。”温棠亲自给卢范斟了一杯茶,用 最温柔的 嗓音说了最坚决的 话。 卢范也觉得 是这个道理,微微点了点头,“那你们 是打算回京之后将这副画像交给圣上 ” 这幅画应该可以作为扳倒徐贵妃的 有力证据。 温棠摇了摇头,“圣上独宠贵妃徐氏,自然不会因为一幅画轻易定了徐贵妃的 罪名,只有一切水落石出之时,这幅画才能发挥它该有的 作用 。” 不得 不说,温棠对当今帝王是了解的 。 “我这次入京,便 不走了。”卢范沉默良久,然后揉了揉温棠的 脑袋,他明白 小姑娘的 言外之意,是希望他能够留下来,因为三年前的 他们 太过弱小,所 以无力扭转乾坤,而这次…… 京城的 天也该变了,卢范忽然非常期待入京之后的 日子,他唇角扯了扯,面容舒朗,笑容爽快,“祖父要是看到妹妹现在这幅模样,定会十 分欣慰。” 而谢无宴则是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细细的 摩挲着,他如玉的 面容十 分平静,脑中想 的 却是这次回京,他要做三件事。 平反、扶秦逸尘上位,还 有—— 抢回他的 未婚妻。 当谢无宴的 队伍逼近城门,上面的 小将军恭恭敬敬开了城门,清阳侯世子文墨已经在等着了,他身穿绯色圆领官袍,姿态意气风发,高声喊道:“微臣奉圣上之命迎接左将军回京。” 第72章 城门口 甚是寂静,再见故人的 文墨难掩激动,嘴角咧开,笑容藏都 藏不住。 谢无宴从马车上下来,冷风吹起他的 墨发,他面庞如玉般白皙,斜眉入鬓,凤眸带着清水般的 温润,他在文墨面前立定,“文世子请起。” 文墨站起来之后便开始打量谢无宴,见谢无宴还 是跟离京之前一样温雅平和,神色不见憔悴,反而更加成熟稳重,一颗心才重新落回到了肚子里。 毕竟当年的 小国舅是何等的 风华卓越,冠盖京华,一朝跌入尘土,很有可 能就此颓唐,好在谢无宴爬起来了,他文墨也相信,有朝一日谢氏一族也定能恢复往日荣光。 这时,文墨也注意到了刚下马车的 温棠跟卢范,心里有片刻的 惊讶,但很快,文墨就明 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有些想笑。 想必温姑娘去范阳就是一个幌子,她 其实一直都 在边关,文墨戏谑的 目光落到谢无宴身上,见这人表情一本正经 ,唇角扯出一抹笑,“温姑娘,卢公子。” “文世子好。”温棠浅浅一笑,跟他打了个招呼。 “圣上已经 在养心殿等候左将军多时了,左将军先随微臣进宫吧。”文墨道,“我让底下的 人护送温姑娘跟卢公子回温国公府。” 卢范自然是一顿推辞,说他护送妹妹回府足矣。 “那就有劳卢公子了。”文墨笑了笑,没有勉强。 卢范摇开折扇,往自己的 马车走去,温棠微微抬眼,这时谢无宴也刚好抬起眼,他眉梢向上挑了挑,带着几分 笑意。 温棠心口 泛起涟漪,也对着他笑了笑,谢无宴目光更加温和,犹如一幅墨画。 卢范到了马车前还 不见自己妹妹跟上来,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轻“啧”了一声,用折扇遮脸,也不知道徐贵妃一党何时落马,也好成全了这一对指腹为婚的 未婚夫妻,若没有这群人,他妹妹肯定已经 在国公府待嫁了。 目送温棠跟卢范上马车之后,谢无宴跟着卢范进了宫,圣上面前的 红人李公公已经 在养心殿外候着了,他满脸带笑地进去跟皇上通禀,“皇上,左将军跟文世子来了。” “请他们进来。”圣上声音不怒自威,李公公得了吩咐,去殿外请人,皇宫繁华巍峨,红色砖瓦在暖阳的 倾斜下泛起金光,形成一团光晕,晃得人睁不开眼,谢无宴下颔线紧绷着,随文墨进去,文墨看出谢无宴情绪的 不对劲,他清楚那不是面对一国之君的 畏惧,而是彻骨的 恨意,文墨心里不由 有些担心,担心待会儿见到圣上,谢无宴会控制不住情绪,因此文墨行走的 每一步都 很沉重。 李公公帮他们掀开明 黄色的 珠帘,殿中龙涎香气十分 浓郁,无孔不入的 萦绕在人的 鼻尖,谢无宴不卑不亢地向帝王行了个叩拜礼,嗓音像琴音一般和缓悦耳,“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圣上才装模作样的 抬了抬手,“二位爱卿免礼。” “谢皇上。” 圣上犹如古井般幽深的 目光落到了谢无宴身上,眼神忽然有几分 恍惚,他跟他姐姐眉眼还 是有几分 相似的 。 不知怎的 ,皇帝今日总是无意识的 梦到以前在东宫的 日子,皇帝做太 子的 那几年,诸皇子争位极其厉害,为了能够顺利登基,皇帝一直在隐忍,装出一副闲云野鹤的 模样来降低他人的 忌惮,那几年陪在他身边的 就只有一个谢无双,谢无双是非常标准的 大家闺秀,性子温婉不张扬,一心一意为他,也不争风吃醋,平心而言,这样的 女子确实做太 子妃,也适合做皇后,可 皇帝对这样的 女人根本提不上兴趣,她 能怀上那一对龙凤胎儿女还 是利用了他的 愧疚,因为谢无双曾落胎两次,第 一次是在他做太 子的 时候,谢无双用肚子里的 孩子帮他赢了个筹码,靠栽赃陷害让当时深受父皇重用的 雍王失了圣心,第 二次则是先皇病重,谢无双为替太 子尽孝心,日日去宫中侍疾,结果不慎小产,他登基之初是真的 想好好待这个一心为他的 发妻,怎么后来就都 变了呢。 圣上不说话,谢无宴也没有开口 ,只是微微垂着头,无人发现谢无宴的 眸光早已一片冷凝,跟淬了寒冰似的 。 他旁边的 李公公耸了耸肩膀,总觉得今日殿中莫名的 有些冷,可 偏偏这几日京城下雪,养心殿炭火烧的 是最旺的 。 “此次平定幽州三州,捉拿反贼,谢爱卿当居首功。”圣上觉得头有些疼,思绪渐渐从回忆中抽离,他喉咙有些沙哑,“李岩,传旨吧。” “左将军接旨。”李公公忙将圣旨拿起,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左将军谢无宴心思缜密,谋略过人,不足半月便平定灵州战事,活捉乱臣贼子,朕心甚慰,有良将如此,乃朕之幸事,特 加封左将军谢无宴太 师一职,赏黄金万两,布料千匹,钦此。” “谢皇上隆恩。”谢无宴十分 平静地接下圣旨。 圣上脸上带了笑,“赐座。” 内侍搬来椅子,谢无宴跟文墨在下首一左一右落座,圣上抿了口 茶,笑道:“边关苦寒,谢爱卿在边关三年,可 有心悦之人,若是有,大可 说出来,朕为你们做主。” 锦棠玉华 第48节 其实皇帝这话是在试探谢无宴,因为圣上膝下的 昭阳公主一直心悦谢无宴,要不是谢无宴早已有指腹为婚的 未婚妻,昭阳公主必定会请皇上赐婚,时至今日,谢无宴的 前未婚妻已被指婚给燕王,而昭阳公主还 没挑选好驸马,难保昭阳公主不会再起心思,圣上知道昭阳公主一直心悦谢无宴,但并不想成全她 ,只因谢家势力一旦壮大,将会再次失去掌控,圣上不会再给谢家人这样的 机会。 “回圣上,微臣在边关之时,一心想的 是如何为圣上分 忧,无暇顾及儿女之情,所以并无心悦之人。”闻言,谢无宴面色带着几分 无奈,不疾不徐道。 文墨低头喝茶,只觉得这人狡猾,说话滴水不漏,不过早在少年时,谢无宴便认定了温棠这个妻子,又如何会喜欢上别人。 “京中贤淑温婉女子众多,爱卿若有中意的 ,朕再帮你们赐婚。”此言正中圣上的 下怀,圣上龙颜大悦,“明 日朕在乾清宫为爱卿接风洗尘,爱卿可 将家中其他人一起带来。” “是。” 君臣各有各的 心思,就这么你来我往的 寒暄一番之后,圣上让李公公送谢无宴离开,刚下石阶,谢无宴唇角微微勾起,笑道:“李公公留步。” “谢大人慢走。”李公公顺势下坡,乐呵呵地笑了笑。 等出了皇宫的 门,文墨才显露自己的 真实情绪,他挑眉一笑,“还 未恭喜谢大人加官进爵,要不要去我府上喝一杯?” 三年前,清阳侯府一直被视为皇后一党,因为文墨跟谢思琦有婚约,但同时,文墨跟谢无宴既是同窗,也是好友,当初谢家遭难,文墨一直在外奔走,只恨圣上除掉谢家之心太 过坚决,即便是有多方 力量的 维护,依旧无力回天。 “今日就不去了,等改日吧。”谢无宴嗓音温润,浅声道。 他还 要去见一个人。 文墨本来就是开玩笑的 ,要是让朝中的 那些人知道,左将军回京第 一日便在清阳侯府喝得烂醉如泥,御史台还 不知道要怎么做文章呢。 李公公回去跟圣上复命,只见圣上盯着金丝楠木桌上的 笔墨,突然道:“你有没有觉得他越来越像一个人?” 李公公吓得立马跪了下去,圣上这意思不是在说废后吗,可 自从朝宁七年起,谢皇后这个人在宫中就是个禁忌。 许是李公公的 反应太 过激烈,圣上也觉得他今日像是中了邪一般,他揉了揉额头,眉尾褶皱很深,“朕听 下面的 人说,今日一同回京的 还 有温国公千金跟范阳卢家的 小儿子?” “是,听 说左将军前脚刚到灵州,卢公子便带着温姑娘去了,听 说是为了助左将军一臂之力。”李公公恭敬回答。 温棠的 本事,圣上略有耳闻,一个闺阁女子愿意舍弃荣华富贵,陪自己未婚夫受苦受难,这样的 果敢也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 ,何况当初能击退南疆,温棠确实出了力,圣上点了点头,“你亲自将朕跟贵妃送给温姑娘的 赏赐送到温国公府,也顺便告诉温国公一声,温姑娘已是燕王妃,女子讲究贤淑温婉,最重要的 便是名节,还 希望他能够教 导好自己女儿规矩,不要跟外男走的 太 近。” 李公公身体有瞬间的 僵硬,连连点头。 而温国公府也是难得的 热闹,最高 兴最精神的 便是卢歆,寅时便起来梳妆打扮,眼看夫人一扫往日的 消沉,变得容光焕发,李婆子跟荷花眼珠子都 要瞪出来了,而奶娘跟梅儿则是真心为自己夫人高 兴,那好听 的 话跟不要钱的 往外蹦。 而温国公就没那么高 兴了,一方 面是因为他一直想将小女儿挂在卢歆名下,卢歆一直不同意,这下可 好,小女儿还 没在府中站稳脚跟,那个逆女就回来了,嘉嘉岂不是更没有地位,另外一方 面是温棠已经 成了燕王妃,他这一回来岂不是要踩到他这个父亲头上去了。 至于素娘跟温嘉则是在堂中规规矩矩的 坐着,一副谨小慎微的 模样,看的 温国公心疼不已,直到下人来报称姑娘已经 到了门口 ,温国公才不情不愿起身,而卢歆已经 带人快步到门口 了。 第73章 温国 公府门前,不少百姓正在围观,话里话外无一不透露着对温棠的赞赏,温棠刚下马车,卢歆便撇开婢女的手,快步上前,搂住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口里喃喃着,“娘的心肝,你可算回来了。” “女儿见过娘亲。”温棠眼睫轻颤,轻轻拍着自己娘亲的肩膀,卢歆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女儿松开,温棠笑意 盈盈向她福了福身,看着依旧明媚生动的女儿,卢歆不住的点头 ,拍了拍她的小手,“好好,回来就好。” 母女相见的场景让人 动容,即便是素娘跟温嘉,也 不免触动,唯独温国 公面 无表情的站着,负手盯着底下的母女两。 温棠注意 到他的视线,抬起眼,眼前这幅场景温棠曾看过一次,第一次看到面 容严肃的父亲身边站着一个美 娇娘还 有一双儿女,她感到生气,为自己的娘亲不值得,也 气她父亲的冠冕堂皇,但这次,少女除了心冷,脸色跟眼神都是平静的,她喊了温国 公一声“父亲。” 温国 公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在人 前,他需维护自己的体面 ,便叮嘱一句,“既然回来那就好好跟着你母亲学习中馈,给你妹妹做一个榜样。” 素娘表情变了变,下意 识去看卢歆,但卢歆的全部 心思都在自己女儿身上,哪有功夫管素娘母女,素娘只尴尬一笑,温嘉则是娇靥晕红,带着显而易见的局促,“姐姐好。” “妹妹好。”温棠笑容温温柔柔的,算是应了她那一声“姐姐”。 卢范掏了掏耳朵,只觉得特 别没有意 思,因为她这个姑父着实太虚伪了,他摇开折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姑姑,姑父。” 对于卢家的人 ,温国 公向来是客气的,他打哈哈道:“贤侄在边关 历练一番之后愈发 沉稳了。” “姑父谬赞了。”卢范皮笑肉不笑。 温国 公不喜欢被这么多人 注视着,出 声道:“都进去说话吧。” 卢歆带着女儿进去,悄悄跟她说,“娘让下人 准备了你爱吃的牛乳羹,桂花糖,还 有佛跳墙。” “谢娘亲。” 她这般巧笑嫣兮的模样看得温国 公直皱眉头 ,身为温国 公府的大小姐,当真是一点规矩也 没有,瞧瞧温嘉,言行举止有多端庄。 十日前,温国 公将素娘还 有一双儿女接回来,便马上将大儿子温承送到了国 子监,因此府里的主子只有五个,按理说主母用膳,妾要在旁边伺候着,但卢歆一向不讲究这个,加上素娘受宠,因此是六个人 围成一桌用膳,卢歆自己没怎么动筷子,是不是地往温棠碗里夹菜。 温国 公皱起眉,“她这么大的人 了,难道连用膳都不会 ” 卢歆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见她将自己无视个彻底,温国 公更不高 兴了,正要发 难,素娘忙柔声劝,带着几分提醒,“老爷,大小姐才刚回来。” 说着,素娘朝温嘉看了一眼,温嘉抬起小鹿般的眼睛,用银筷帮温国 公夹了两块糕点,温国 公这才面 色缓和,“还 是嘉嘉懂事 。” 素娘嘴里发 苦,讪笑一声,也 没什么胃口了。 一顿饭用得大家都不愉快,温国 公照常去了素娘屋里,卢歆落了个轻松,拉着女儿回房,她拉着女儿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还 是瘦了,这几年让棠棠受委屈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 不长 ,说短不短,但对于挂念女儿的卢歆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即便母女之间有书信往来,卢歆依旧会担心。 温棠莞尔一笑,将小脑袋靠在卢歆的肩上,“娘,我有照顾好自己,你就放心吧。” 因为温棠所做的每一件事 都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所以 她并没有委屈。 在女儿面 前,卢歆笑得格外温柔,爱怜的嗔了一句,这时,温棠问:“娘亲,他们都还 好吗?” 这个“他们”指的是很多人 ,有废太子秦逸尘,太傅府小姐徐凝芸,还 有谢三叔跟谢思琦。 在女儿离开之后,卢歆已经 不怎么过问府中之事 了,但京中的事 情她自然知道,她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脸色有些凝重,“殿下那边一切都好,圣上的幽禁其实变相地保全了他的平安,谢三叔也 一切都好,但是……” 温棠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娘亲,卢歆看到这双明亮的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这三年,徐贵妃在后宫可谓是只手遮天,连带着太子行事也越来越没个顾及,丝毫不顾自己的储君身份,思琦她虽然是宫中女官、清阳侯世子的未婚妻,却也 难逃太子的魔爪,从去年,思琦便时常歇在东宫。” 这肯定不是谢思琦自愿的,但太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保她不会遭受到强迫。 坊间关于太子跟谢三姑娘之间的传言可谓是越来越多,大多都是在讲谢思琦与太子还有清阳侯府世子的爱情纠葛,说的有模有样的,这对谢思琦名 声极其不利。 温棠目光有些冷,徐贵妃不是个人 ,秦逸寒也 不是个好东西。 “娘亲,那凝凝呢?” 徐凝芸是温棠的闺中密友,朝宁七年,秦逸尘被幽禁,她自请去东宫照顾秦逸尘,谁劝也 劝不住,太傅府为了明哲保身,不被废后所累,便将徐凝芸这个名 字从太傅府的族谱中除去,太傅也 跟这个女儿断绝了父女关 系。 温棠一直以 为此刻徐凝芸还 在东宫,但看方才娘亲的神色,应该不然。 “为娘也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年前徐姑娘已经 回太傅府去了,除夕当晚,宫中设宴,太傅还 有夫人 ,以 及他们府上的二姑娘都去了,但是不见徐姑娘,为娘多嘴问了一句,太傅夫人 说徐姑娘感染了风寒,所以 在家休养。” 至于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卢歆不得而知,但徐凝芸是太傅跟夫人 幼女,卢歆觉得,他们应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温棠若有所思。 未时三刻,日头 微弱,温棠带着翠兰还 有彩莲回到以 前住的院子,因着卢歆对这个女儿的疼爱,温棠住的院子是除温国 公夫妇外最大的院子,南面 向阳,有曲水凉亭,假山花廊,原先在家伺候温棠的两名 婢女分别叫春锦跟冬梅,两个人 早早地就在楼阁下面 等温棠,见温棠进来,春锦按捺不住心情的激动,两步迎上去,声音带着哽咽,眼眶微红,“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奴婢还 以 为这一生都见不到小姐了。” 其实在温棠执意 要去边关 的时候,春锦跟冬梅也 想 陪着自己小姐一起走,奈何她们两个都没有武功,去了反而拖累姑娘,所以 她们决定在芍药苑等姑娘回来,日也 盼,夜也 盼,好在老天开眼,姑娘真的回来了。 “奴婢给姑娘请安。”冬梅则是上前向温棠福了福身,只是行礼的时候身体跟手都在抖,显然激动的很。 “今日芍药苑上下都有赏。”温棠眉眼如暖阳般温柔,她浅浅一笑,上前将冬梅扶了起来。 “小姐。”明白小姐意 思的春锦跟冬梅跺了跺脚,“奴婢才不是为了赏赐才在这里守着姑娘回来。” 温棠便说她们的心意 她明白,她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春锦跟冬梅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的挽住温棠的胳膊,“那姑娘可要说话算话,以 后姑娘去哪儿,奴婢们都要跟着。” 温棠的闺阁极具诗情画意 ,里间与外间以 江山水墨画屏隔开,里间是她的卧室,外间则是一个小书房,有紫檀木桌,笔墨纸砚,还 有一个倚着窗户的美 人 榻,美 人 榻是用暖玉做的,上面 放了几个话本子,温棠视线在上面 多停留了一会,春锦见状解释,“自从姑娘离开之后,夫人 便将芍药苑封锁起来,除了奴婢,不让其他人 踏足,先前老爷将素姨娘还 有温嘉小姐接回府的时候,还 想 将姑娘的芍药苑分给温嘉小姐住,夫人 跟他大吵一架,他才算了。” 春锦着实不喜欢素娘还 有她的那一双儿女,但怕小姐伤心,她说的较为委婉,温棠倒是不在意 这些,面 色平静,翠兰是最知道内情的人 ,她岔开了话题,“姑娘今日也 累了,不如先歇一会儿?” “明日你陪我去太傅府。”温棠揉了揉脑袋,心里觉得不安 “是,姑娘。”知晓姑娘是在担心徐姑娘,翠兰微微点了点头 。 下午,李公公拿着赏赐来到温国 公府,先是对温棠好一番称赞,然后委婉地将圣上的话传达给温国 公,温国 公一听脸色顿时僵了,他竟然还 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谢无宴也 是今日回来的,这个逆女竟是跟谢无宴一起回来。 温国 公再三保证自己会教导好女儿,李公公这才退下,李公公是走了,温国 公这心气还 不顺,他让人 将赏赐送到芍药苑,并让大小姐来书房见他。 谁知道下人 说大小姐已经 歇下了,温国 公这才暂时作罢。 隔日,温棠早早地就醒了,翠兰听到铃铛声进来伺候自家姑娘洗脸梳妆,春锦十分热衷于给自家姑娘打扮,往温棠头 上插满了发 簪跟金钗,镜中的姑娘看起来格外明艳,朱唇皓齿,艳若桃李。 温棠用完早膳便带着翠兰出 门,管家一早就给温棠备好了马车,毕竟老爷再不待见这个女儿,大小姐乃燕王准王妃是个不争的事 实,下人 该巴结的还 是要巴结,好巧不巧的,温棠刚走到大院,温国 公下朝回来了,见她一回家就要出 门,温国 公眼里是浓浓的不悦,再想 到昨日李公公送赏赐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质问,“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 “回老爷,我们姑娘要去太傅府。”翠兰解释。 温国 公心里顿时不悦,她这又开始跟徐凝芸一唱一和起来了,正要出 言责怪,忽然想 到小女儿自从进府之后就没怎么跟京城的达官显贵打过交道,太傅府小女儿是差了点,但是架不住大女儿名 扬京城啊,温国 公心里起了算计,捋了捋胡须,“那你将你妹妹带上。” 温棠轻蹙眉梢,轻声道:“父亲,女儿做什么不喜欢别人 插手。” “你这是什么意 思?”被逆女下了面 子的温国 公表情有些维持不住,她这是反了天了,刚回来第一天就敢跟他这个父亲叫板,刚将手扬起来,一道如玉般温润的声音传入温国 公的耳畔,“温国 公。” 第74章 熟悉的声音让温国公太阳穴跳了跳,他抬眼看 过去 ,只见一袭云鹤暗纹云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仪容温润如玉,却又淡定从 容,三 年的流放好像对他没有一点影响,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 的小国舅。 温国公对这样的年轻人十分欣赏,但因为对方是谢家人,温国公一点也喜欢不起来,他眼皮耸拉着,皮笑 肉不笑 道:“谢大人怎的来了?” “无宴正要去 东宫见太子殿下,恰巧路过温国公府,便想进来拜访一下温国公,不知温国公这些年,可 一切安好 ”谢无宴余光看 了温棠一眼,双手掩在袖中,笑 容如清风朗月。 其实谢无宴对温国公一直是这副姿态,但三 年前他是温棠的未婚夫,作为温国公的准女婿,他对温国公态度客气一点也实属应当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温棠已经被赐婚给燕王,谢无宴再对温国公这副态度实在是让温国公心里发毛。 “一切都好,谢大人如今可 是圣上 面前的红人,突来拜访,我们温国公府真是蓬荜生辉。”温国公探究的目光落到谢无宴身上 ,似是想从 他温润如清泉的眼睛里找到点什么。 可 令他失望的是,谢无宴仿佛真的只是以小辈的身份来拜访温国公。 因为在琢磨谢无宴的来意,温国公心神 有些恍惚,连谢无宴什么时候走了都未曾察觉。 温棠有些想笑 ,朝温国公福了福身,“爹,那女儿也先告辞了。” 温国公还未反应过来,温棠已经带着婢女施施然地离开了,这时,温国公终于回过神 了,可 等他回神 ,马夫已经驾着马车走了,想到他的目的还没达成,温国公顿感羞恼,这个逆女,她真是一点也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温国公脸色黑成猪肝色,小厮大气也不敢出,良久,温国公平息一口气,“去 素娘那。” 自从 素娘跟一双儿女进门,温国公几乎夜夜歇在素娘处,白日没事也会去 素娘那里,府里的人都是喜欢看 菜下碟的,见素娘得宠,大多人也是可 劲的巴结,不过大小姐归来,府里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与边关不同,京城处处锦绣笙歌,温国公府身处闹市,刚走到拐角处,马车被人拦下了,马夫小声喊了句“姑娘”,温棠眉心跳了下,抬手掀开帘子,她们的马车被另一辆马车给拦住了,从 那辆马车上 下来的人正是谢无宴,他笑 容温和地来到温棠面前,眉梢微挑,“不知温姑娘可 否载无宴一程 ” 原来他刚刚一直在这等她。 温棠眨了眨眼,悄悄地环顾下四 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们,才微微一笑 ,“但所不从 。” 马夫是卢歆安排的,所以特 别机灵,他什么也没问,自觉地让个位置,谢无宴动作迅速的上 了马车,问她,“你要去 太傅府 ” “你怎么知道 ”温棠狐狸眼像钩子一样弯了弯,问。 锦棠玉华 第49节 “猜的。”谢无宴唇角勾了勾,两人少时相识,在有些方面格外有默契,不止谢无宴能轻而易举猜出温棠的心思,温棠也能轻易看 穿谢无宴心中所想,她问:“你昨日可 见过太子殿下了?” “见过了。”谢无宴就没打 算瞒她,他调整了下坐的位置,忽然开口,“棠棠,殿下有殿下的不得已,不管你待会看 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你都不要多想,殿下他虽然心狠手辣,但徐姑娘对他一片痴情,他断然不会辜负她。” 他突如其来的认真令温棠一怔,少女右眼皮跳得厉害,直觉告诉她,徐凝芸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漆黑的瞳孔笼了一层云雾,双手无意识地握成拳头。 她想再追问一句,马车忽然停下了,墨羽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东宫到了。” 谢无宴淡淡地“嗯”了一声,他说话时,目光就没从 温棠身上 离开过,视线下移,看 到她紧握着的拳头,年轻男人轻叹了口气,倾身过去 将她搂在怀里,温热的吻落在她的眉眼,右手则是温柔地将她紧捏的拳头分开,“棠棠,此事我后面跟你解释,你相信我。” “今晚宫中设宴,你不要四 处走动。” 留下这样一句话,谢无宴转身下了马车,他一袭白衣,姿仪风华无双。 温棠心里的不安在扩大,白里透红的小脸看着有些苍白,马夫见状有些担心,“姑娘。” “去太傅府。”温棠掐紧掌心,靠痛意缓解不安的心绪,她冷静说道。 “得嘞。” 太傅府跟东宫离得不远,穿过三 个巷子便到了,“太傅府”的牌匾乃先帝亲笔,格外的气派,牌匾四 周襄了一层金边,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太傅府门口站着的守卫看到温棠觉得眼生,问:“不会这位小姐是 ” “我们小姐是温国公府大小姐。” 温国公府大小姐…… 那不就是燕王殿下的未婚妻了,守卫脸色马上 就变了,“原来是温姑娘,失敬失敬,奴才这就去 跟夫人禀报。” 温棠被下人引到正堂,两名小丫鬟上 前给她奉茶,温棠清丽一笑 ,默默地喝茶,一炷香还没到,太傅夫人便来了,她笑 眯眯地进来,亲切的握住温棠的小手,完全忘了当 初谢家失势,她是如何不待见温棠的,“哎呦,温姑娘怎么来了?妾身还未恭喜温姑娘成为燕王妃了。” 温棠也回之一笑 ,态度极其客气,但若细看 ,便能看 出少女眉眼里的疏离。 见状,徐夫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松气之后涌上 来的是狂喜,她轻抬下颔,“涵儿,还不快见过你温姐姐。” 太傅府总共有三 个姑娘,大姑娘徐凝青由圣上 赐婚,许配给山阴王府世子,山阴王世子在成亲之前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但在娶了徐凝青之后,突然浪子回头,夫妇琴瑟和鸣,一直是坊间佳话,唯一让人唏嘘的是两人成亲之后一直没有子嗣,二 小姐徐凝涵跟三 小姐徐凝芸则是在府里待字闺中。 跟在徐夫人身后的少女长相像小家碧玉,性子跟周知晗一样,容易害羞,行礼之时脸颊浮上 一层粉云,“温姐姐好。” 温棠笑 容清婉,轻轻点了点头,徐凝涵有些害羞的躲到徐夫人身后,徐夫人乐意徐凝涵跟温棠亲近,一边笑 一边让下人备些瓜果 上 来,温棠赶在下人进来前莞尔一笑 ,轻声道:“徐夫人,我今日来太傅府是寻阿芸的,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 第75章 徐夫人面容一僵,“温姑娘可是觉得妾身伺候的不周到 ” 温棠卿抬起眼,语气温柔但犀利,“徐夫人,明人不说暗话,想必你一早就 知道我今日的来意。” 徐夫人被温棠这么一激,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她当 然知道温棠今日的来意,毕竟在温棠离京之前,人人都知道太傅府小小姐与温国公千金交好。 太傅府跟温国公府本身就 没什么交情,她若不是为了徐凝芸,也不会在回京第二 日就 来太傅府了。 可是…… “温姑娘,不是妾身不想让您见芸芸,实在是芸芸近日身体欠佳,不适合见人,妾身怕您待会见到她会被吓到。” 见徐夫人一直在推脱,温棠心 口的不安越发放大,她瞥了翠兰一眼,接到自家姑娘视线的翠兰连忙笑道:“徐夫人不必担心 ,我们姑娘平日什么没见过,自然什么都不怕,徐夫人还是先带路吧。” 徐夫人一时进退两难,恨不得就 此晕倒,徐凝涵面色也十分紧张,抓着徐夫人的手臂不放,徐夫人嘴角嗫嚅着,脑子跟浆糊一样,已 经不知道要做出 何种反应了,而温棠也不打 算崽给她机会了,少女勾了勾嘴角,微微上翘的狐狸眼带着惊人的光芒,“徐夫人,带路吧。” “温姑娘这边请。”徐夫人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只好心 一横,咬牙道。 徐夫人这话可把徐凝涵吓得够呛,她抓着徐夫人的手臂晃了晃,疯狂朝她摇头,眼睛里 带着央求,“娘亲。” “涵涵。”徐夫人声音一厉,呵斥她,徐凝涵第一次见自己母亲对自己这般急言令色,一脸委屈的退到一边。 徐夫人带着温棠穿过层层画廊,太傅府的环境极其雅致,荷花塘、金鲤鱼、每一座凉亭上都有题诗,古韵深深。 因着记挂徐凝芸,温棠无暇欣赏这些景色,只是脚步略快了些。 徐夫人在前面替温棠引路,越往里 走环境越偏僻,只有几只大雁在空中飞翔,温棠眉梢不由蹙了蹙,徐夫人余光一直在观察温棠,见状心 都提到嗓子眼了。 温棠耳朵尖,是以还未走到徐夫人说的院子,就 已 经听 到了一阵欢声笑语,“小姐,您慢些。” 她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婉动人,但是徐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待下 人推开隔扇门,徐夫人陪笑道:“温姑娘,就 是这里 了。” 只见偌大的庭院之中杂草丛生,入目一片灰色,说不出 的荒凉,唯一生动的便是放着风筝,笑容憨态可掬的人儿,还有几个陪着她笑、陪着她闹的丫鬟。 徐凝芸的年纪比温棠还要小上两岁,眉眼尚存着几分稚嫩,她一边拿着风筝跑一边让丫鬟追她,温棠心 里 生出 一副怪异的感觉,却没多想,“阿芸。” 这声“阿芸”让几人停下 手里 的动作,这里 面有两个人是之前就 在徐凝芸身边伺候的丫鬟,是以认识温棠,她们恭恭敬敬地来到徐夫人跟温棠面前,“奴婢见过夫人,温姑娘。” “起来吧。” 而这时,温棠终于发现徐凝芸不对劲在哪里 了,因为她的瞳孔无法聚焦,甚至是迷茫的,像一个没有讨要到糖果的小孩,她一脸委屈的看着温棠跟徐夫人,“你们怎么不陪我玩了?” 温棠眼睫轻轻一颤,神色彻底黯淡下 去 ,她目光看向了徐夫人,但是徐夫人根本不看温棠,她伸手招呼徐凝芸过来,一脸亲切的跟徐凝芸说:“她们待会就 陪你玩,芸芸你过来,这位是温姑娘,也是你小时候的玩伴,你还记得她吗?” 温棠这时也调整好了心 情,她浅浅一笑,轻声问她,“阿芸,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棠棠。” “糖糖,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糖。”徐凝芸皱了皱眉,似是有些好奇的咬了咬唇,眨巴着眼睛问温棠,“我还喜欢吃糖葫芦,你可以带我去 买吗?” 跟在温棠身后的翠兰跟彩莲对视一眼,两人眼里 是浓浓的震惊,若说一开始徐凝芸不认识温棠是她失忆了,那她后面如三岁孩童一样的表现像是坏了……脑子。 但,三年前的徐姑娘不是这样子的啊。 温棠有一瞬间的沉默,不过很 快她就 放低了声音,柔声道:“当 然可以,那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徐凝芸点头如捣蒜,一边灿烂的笑着,一边让婢女来陪她放风筝。 她的神态的那样的天真浪漫,笑声跟银铃一样清脆,当 真 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可只有温棠知道,真 正的徐凝芸不是这样的。 在丫鬟陪着徐凝芸玩闹的时候,温棠收回了视线,她温温柔柔的目光变得冷然又犀利,对徐夫人也没有方才的尊敬,“徐夫人,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 少女这话已经是在质问徐夫人了,其实徐夫人可以不搭理她,但架不住温棠是燕王殿下 的准王妃,为了燕王跟宫里 的贤妃,徐夫人也得对温棠毕恭毕敬的。 徐夫人心 思百转千回,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叹了口气,“温姑娘,不怕你笑话,芸芸是我的亲生女儿,就 算她之前犯了糊涂,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可能真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此时此刻的徐夫人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儿,说出 的话也不免让人动容,可她未曾考虑到的是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温棠,一个在父母琴瑟和鸣之时生下 的女儿,有朝一日却发现在她还未出 生前,她就 已 经有了同 父异母的哥哥。 温棠相信这世 间绝大多数父母都很 爱自己的孩子,但有的却不是,三年之前的徐凝芸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三年之后的徐凝芸完全变成了一个懵懵懂懂的稚童,这让温棠如何不怀疑眼前的徐夫人,还有人人称赞的徐太傅。 温棠漆黑的瞳孔紧紧注视着徐夫人,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徐夫人拿手帕掩了掩眼角,苦笑道:“其实这事还要从去 年腊月说起,东宫突然把芸芸送了回来,原因是芸芸不小心 打 碎了废太子一串蓝宝石手镯,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芸芸摔的那串手镯是先皇后弥留之际留给废太子的,废太子一时生气便将芸芸给打 发了,但这孩子性子轴啊,回来就 茶饭不思,还不小心 将自己给折腾病了,高热不退,昏迷了整整三日,醒来之后便这样了。” 温棠忽然想起方才谢无宴的话—— “太子他纵然心 狠手辣,但徐姑娘对他一片痴情,他定不会辜负徐姑娘。” 天家无情,究竟是太子将徐凝芸送回之时未曾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还是这一切都在秦逸尘的掌控之中,只是为后面复仇做铺垫,那徐凝芸呢,她…… 温棠深吸一口气,“徐夫人,当 时为阿芸诊脉的郎中可还在 ” “自然是在的,妾身这就 请她过来。” 徐夫人风风火火的去 请郎中,温棠就 站在原地凝眉沉思,目光恍然地盯着眼前的徐凝芸跟天边上的风筝。 “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啊 ”徐凝芸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转过头,见是温棠,她飞快的跑过去 ,歪着头将风筝送到了温棠手里 ,“诺,这个给你玩。” 温棠轻轻摇了摇头,笑得温柔,“我不玩了,今晚我还有事情,我让我的侍女去 给你买冰糖葫芦,下 次我再亲自陪你买冰糖葫芦,好吗?” “好啊好啊。”徐凝芸咧开嘴角笑了,兴奋地鼓掌。 郎中很 快就 过来了,温棠让他坐下 ,直截了当 地问他徐凝芸的失忆由何引起,要如何才能恢复。 景郎中不敢怠慢,皱着眉头道:“想必温姑娘也知道去 年徐姑娘得了温病,一直高热不退,她的失忆便是由此引起,因为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所以她的言行举止跟三岁孩童无异,小人觉得,温姑娘可以多跟她说说以前的事情,兴许哪一天她自己就 想起来了,但若是一直想不起来,小人也束手无策,但太医院乃至天下 有不少好大夫,说不定能医治好徐姑娘。” “我知道了,多谢景郎中。” 郎中跟徐夫人前脚刚走,翠兰就 拿着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回来了,温棠将其中一根糖葫芦递给徐凝芸,这可将徐凝芸高兴坏了,她捏着糖葫芦一口咬下 去 ,“糖糖你最 好了。” 记忆之中的徐姑娘也总爱娇嗔一句,说:“棠棠你最 好了。” 温棠看着她,浅笑一声,“我名字里 的棠棠是海棠花的‘棠’,不是糖果的‘糖’。” 徐凝芸歪了歪脑袋,“棠棠。” 温棠夸赞:“阿芸真 聪明。” 剩下 的一串糖葫芦温棠没有吃,等徐凝芸将 手中一串吃完,温棠又跟了她另外一串,徐凝芸高兴地蹦了起开,一旁的徐夫人红了眼角,徐凝涵嘟了嘟嘴,“母亲。” 徐夫人一脸凝重,“以后让底下 的人好好照顾她,万不可怠慢了。” 徐凝涵瘪了瘪嘴,说她知道了。 晌午,徐夫人留温棠在府里 用午膳,温棠拒绝了。 她带着人回到国公府,管家上前禀报谢禾蓁上午来了,正在卢歆的屋子里 ,晚上要跟她一起入宫赴宴。 第76章 在谢家人未离京前,因着温棠跟谢无宴的婚事,谢家与温国公府关系一直极好,卢歆对谢家的几个公子与小姐十分赞赏,因此谢禾蓁来,卢歆高兴的不行,拉着谢禾蓁问 她在边关的生活,谢禾蓁一五一十地跟卢歆讲,特意省去 那些不好的事情,但 卢歆是何须人也,猜也能猜得到 她们在边关肯定过得不好,因此有诸多感慨。 直到 奶娘提醒她姑娘回来了,卢歆跟谢禾蓁才停止攀谈,谢禾蓁兴奋的喊了一声“温姐姐”,眼尖的卢歆却发现女儿的眼角有些红,看 起来兴致不太高,卢歆皱了皱眉,声音刻意放柔,“棠棠不是去 太傅府了吗 怎么,你 今天没有见到 凝凝。” 温棠整个人像是抽干了力气,她苦笑一声,将徐凝芸的身 体状况告诉卢歆,其实隐约之中,温棠觉得她忽略了什么,偏偏她想不起来。 卢歆先是大惊,接着是摇头唏嘘,“徐姑娘也是可 怜人。” 因为在东宫遭难之前,徐凝芸跟废太子并没有什么牵扯,只是她觉得东宫遭受的劫难是无妄之灾,不想看 着盛朝失去 一个天纵奇才的少年储君,所 以自请去 东宫照顾废太子,这一照顾就是三年,而在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中,她竟然对废太子日久生情了,若是废太子也喜欢她,那她也苦尽甘来了,可 废太子对她心意如何她们也不得而知,若是她的记忆一直无法恢复,那就算废太子有一日登基,只怕朝堂,后宫也容不下 一个言行举止如三岁孩童的皇后。 谢禾蓁问 :“那温姐姐,郎中怎么说 ” 温棠:“若是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兴许有恢复记忆的一天。” 谢禾蓁:“那我们就慢慢找,这世上医术精湛的人这么多,我们肯定能找到 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治好徐姐姐的。” “是啊棠棠,徐姑娘是有福之人,说不定哪日她就恢复记忆了呢。”卢歆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 ,目光柔和的看 着她。 世事无常,现在的徐凝芸确实身 陷囹吾,记忆一时半会得不到 恢复,但 不代表她这一辈子记忆都不会恢复。 温棠眼睫微垂,眼珠子眨了好几下 ,她忽然找到 了自己忽略的那一点,那就是徐凝芸的失忆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 酉时一刻,天边是一团团橘黄色的晚霞,透过槐树的缝隙笼罩着御花园,霞光格外灿烂,因着是宫中设宴,所 以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大家都默契的不提谢家的事。 但 还是有不长眼的在那肆意谈论温棠跟谢无宴,其中一个看 起来人模人样的公子嗑了一把瓜子,举止风骚,扬了扬眉,“你 们说温姑娘已 经是准燕王妃了,按理 说早该跟她的前未婚夫撇清关系,结果呢,她不仅不跟她的前未婚夫撇清关系,反而跟着她的前未婚夫一起回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已 经在边关结为夫妻了,不然怎么这么夫唱妇随。” 锦棠玉华 第50节 此人嗓门极大,不止他身 边的人,连他旁边凉亭的人都听见了,贵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多吭声,谁让她们已 经对温棠心服口服了呢。 因为她们之前一直以为温棠能许配给小国舅谢无宴,是因为她的家世相貌,毕竟若论及才华,这京中不缺才女,不管是宫里的昭容公主,还是太傅府的小小姐,都是才学出众之人,若说舞刀动枪,那威远将军府的小姐是习武之人,其武艺不输于温棠,凭什么就她能嫁给小国舅,还不是因为她的好家世。 而自从她主动抛弃国公府的荣华,追随小国舅去 边关,在边关开 办书院,帮本朝破了南疆的阵法,协助林小将军断了南疆大军的后路,水淹南疆粮仓,她们才知其实温棠的温柔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因为她本身 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小国舅谢无宴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即便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依旧征战沙场,短短半月,帮盛朝收回了四座城池,三年前,风姿卓绝的小国舅跌入尘土,京中人人都道一句“惋惜”,而三年之后,曾经的小国舅以“左将军”的身 份重回京城,圣上设宴为他接风洗尘,谁人敢在背后议论于他。 “徐兄,要不你 还是少说两句吧。”在那言之凿凿的人正是徐丞相府的小公子徐辉,旁边坐着的正是他的狐朋狗友,他们明显知道徐辉这话已 经是僭越了,不由 规劝。 可 徐辉是什么人,是徐丞相最疼爱的小儿子,他的两个姐姐都是宫中宠妃,大外甥还是东宫太子,他怕什么,徐辉下 巴仰到 天上去 了,重重拍了左右两侧的好友,“怕什么,难道我说错了,谁不知道温棠跟咱们那位谢大人是青梅竹马的交情,温棠为了他连国公府的荣华富贵都不要,难道你 们还看 不出她的心思。” 他说得意味深长,旁边几个好友只能呵呵一笑,帮忙打 圆场。 殊不知他这话已 经落到 了有心人耳朵里,御花园的构建是蜿蜒曲折的,御花园分假山,花园,凉亭跟小溪,而秦逸墨的位置便在御花园的斜上方凉亭,只是因为有树林的遮挡,所 以底下 的人看 不见他,因为徐辉那句话,秦逸墨脸色肉眼可 见的沉了下 去 ,跟在秦逸墨身 后的侍卫见状连忙道:“殿下 ,徐小公子是徐丞相老来才得的儿子,平日难免娇惯,于是养的徐小公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殿下 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本王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只是你 不觉得他说的话很对吗?”秦逸墨怒极反笑,问 。 侍卫瞬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能看 出来殿下 对温姑娘的不满,可 这桩婚事不是殿下 自己求来的吗。 一想到 温棠,秦逸墨这心里跟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尤其是在知道温国公府还有一个知书达理 的二小姐的时候,他对温棠愈发不能容忍,同是姐妹,这性情怎么差这么多,他还不知道温棠是跟着谢无宴一起回的京。 去 年十一月份,温棠去 了范阳,这次谢无宴回京,她又跟着谢无宴一起回来,莫不是一直在关注谢无宴的消息,她就这么在乎谢无宴。 秦逸墨心绪难平,闭了闭眼,“等会温二姑娘入宫,你 请温二姑娘去 清平宫。” “是,殿下 。” 与此用时,温国公府的马车已 经到 了宫门外,秦贵妃派去 的李嬷嬷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两位姑娘好,贵妃娘娘派奴婢请两位姑娘去 坤宁宫。” 第77章 金碧辉煌的坤宁宫外站着两个少女 ,片刻,桂嬷嬷从殿里出来,笑眯眯地对 温棠还有谢禾蓁道:“温姑娘,谢姑娘请。” “臣女 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中,徐贵妃正闭眸假寐,四 名宫女 分别帮她 揉肩捏腿,温棠跟谢禾蓁目不斜视,举止柔婉地向上面 的徐贵妃行了个礼。 闻声,徐贵妃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她 娇懒的桃花眼看了过去。 两女 子一个身着水蓝色流仙襦裙,面 容清丽,眉若远山,一双狐狸眼看起来格外勾人,红唇潋滟,当真是好看的紧,而她 身旁的女 子长相上差是差了些,但 粉唇樱桃,眉梢之中尽显娇俏,这让徐贵妃桃花眼向上挑了挑,都说边关苦寒,怎么也没磋磨了她 们两个。 “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 时隔三年,这是温棠跟谢禾蓁第一次见徐贵妃,谢禾蓁自然是满心愤恨,因为 若不是眼前这个妖妃,她 们家何至于落得个满门流放的下场,而她 徐贵妃却在宫里如 鱼得水,所生的儿子还成了太子,这老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徐贵妃眼尖,是以发现了谢禾蓁眼里的愤恨,这让徐贵妃很是愉悦,她 让二人坐下,似笑非笑地看温棠一眼,“本宫听说温姑娘还在边关兴办书院,不知可否有此事啊 ” 温棠浅浅一笑,周身气度犹如 玉兰,她 道:“确有此事,贵妃娘娘,臣女 听过一句话,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1],臣女 此举也是尽绵薄之力,希望这偌大的天下能有更多文人雅士为 圣上分忧。” 倒是一如 既往的伶牙俐齿,让人不敢小觑。 “原来如 此。”徐贵妃轻笑一声,抿了一口琉璃盏中的杨枝甘露,故意扯了扯嘴角,“温姑娘身为 女 子,却有如 此胸襟,当真是令人佩服,燕王尚且年少,行事还不够成熟稳重,想 来他日有温姑娘的辅佐,燕王也能更好的辅佐太子了。” 徐贵妃这话纯粹就是想 恶心温棠一番了,因为 她 很清楚温棠的心思,她 心心念念的人就只有谢无宴一人,让她 嫁给燕王,她 只怕比死还要难受吧,徐贵妃原本以为 温棠嫁给燕王不好,现在却很想 温棠嫁给燕王,至少能恶心一下她 跟谢无宴。 原以为 会看到温棠难看的脸色,谁知女 子只是微微垂下头 ,摆出一副像是害羞又不像是害羞的模样。 徐贵妃:“……” 在温棠身上没有讨到好的徐贵妃又将目光移到谢禾蓁身上,含笑问:“谢姑娘今年也十四 了吧?” 不清楚徐贵妃打什 么坏主意的谢禾蓁低下头 ,“是。” 徐贵妃眼光闪了一下,心里突然生出一个主意,“昨晚圣上还跟本宫说,要为 你兄长择一位贤良淑德的温婉佳人,不知谢姑娘可有心悦之人 本宫有一位侄子,生得貌比潘安,姿仪出众,若是谢姑娘喜欢……” 谁知话还未说完,在坤宁宫伺候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进来,“贵妃娘娘,大事不好了,徐小公子跟人打起来了。” 徐贵妃脸色顿时就变了,“你说什 么 ” 小太监瞥了一眼殿中的温棠跟谢禾蓁,将徐辉在御花园长篇大论 的话抖了出来,当时在徐辉旁边的那 些公子意图规劝,谁成想 徐辉觉得面 子挂不住,直接跟他的那 些狐朋狗友打起来了,这事已经惊动了圣上还有朝中各位大臣,圣上听说之后“大为 震怒”,让徐贵妃出面 解决此事。 徐贵妃听得坐直了身体,瞥了一眼静默不语的温棠,徐辉这个草包,当真是坏她 好事。 谢禾蓁却觉得好笑,因为 徐贵妃的计划注定要落空了,一个纨绔子弟,还敢对 温姐姐品头 论 足,当真是讨厌。 徐贵妃虽然不喜欢徐辉,但 她 跟丞相府是一条蚂蚱上的,她 神 情没有一丝犹豫,站了起来,“宴席马上也要开始了,桂嬷嬷,你送温姑娘跟谢姑娘去乾清宫。” 桂嬷嬷伸长手臂,脸上挤出一抹笑,“两位姑娘这边请。” 彼时,温国公正打算坐马车去皇宫,素娘跪在府上帮他整理紫色云纹官袍,温国公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倏然想 到一件事,“那 个逆女 呢?” 卢歆不去,那 个逆女总不会不去吧。 素娘系扣的动作一顿,笑道:“老爷,今日下午谢姑娘来府里寻大小姐,一个时辰前,大小姐跟谢姑娘已经去皇宫了。” 温国公表情瞬间不悦,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她 身为 嘉嘉的长姐,怎么不带嘉嘉一起去 ” 这个逆女 是真的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素娘眼里闪过一丝暗芒,面 上摆出一副柔弱不堪的姿态,她 说:“老爷,大小姐是嫡出,嘉嘉是庶出,难免玩不到一块去,老爷莫要为 此事生气。” 温国公本来就对素娘心存怜惜,见她 这么放低姿态,更觉心疼,他微微弯腰,伸手将素娘扶起来,声音有些沉,“在我心里,嘉嘉就是最好的,什 么嫡庶之分,以后莫要再说了,你放心,有我在,嘉嘉定能许配给一个好人家。” 素娘破涕为 笑,“是,老爷。” 温国公刮了刮素娘的鼻子,笑着望向温嘉,“嘉嘉啊,你等会跟为 父一起入宫,今晚赴宴的人里面 有不少皇亲贵胄,达官显贵,你也去看看有没有合自己眼的,要是有合眼的,为 父替你做主。” 每次面 对 温嘉,温国公语气都难掩慈爱,温嘉今日身着一袭鹅黄色苏绣襦裙,料子光滑的像月华,她 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嘉嘉,还不快谢过你父亲。” “女 儿谢过父亲。” 面 对 这样乖巧的小女 儿,温国公难掩疼惜,心里甚至蓦然生出几分遗憾来,同样都是温国公府的姑娘,为 什 么许配给燕王殿下的人不是嘉嘉。 温棠做了燕王妃,只会颐指气使,意图骑在他这个父亲头 上,而嘉嘉要是成了燕王妃,肯定会对 他更加感激,更加恭敬,而且以温嘉柔顺的性情跟满腔才华,定会牢牢抓住燕王的心,这样他还会多一个‘女 婿’来孝敬他。 此刻的温国公还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夙愿得偿”了。 在温国公的颇多感慨中,温嘉跟着他上了去皇宫的马车,而素娘就站在石阶目送她 们离开,她 的姿态摆的是何等柔弱,可她 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甚至称得上犀利。 少顷,梅儿走到素娘面 前,恭敬道:“姨娘,夫人请您过去。” 素娘抚了抚袖子,让梅儿带路,在温棠回来之前,素娘每一次见卢歆都是在北院的佛堂,这次是她 第一次踏入正房,只见她 们那 温婉大方的夫人正把 玩着手中的紫檀木手串,内室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檀香味。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 她 们这位夫人是个慈悲的。 素娘低下头 ,态度比对 温国公还恭敬,“夫人。” “坐吧。”卢歆抬头 看了她 一眼,淡淡道:“今晚之事若是能成,我会保你儿子一世荣华,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遵守承诺,送你们母女 离开。” “多谢夫人。”素娘浑身一震,心脏一下缩紧,显然是激动的,“夫人,妾还有一事不明 。” “你说。”面 对 聪明 人,卢歆总是客气的,她 甚至还亲自给素娘斟了盏茶。 素娘语气带着犹豫,道:“夫人,燕王殿下秦逸墨乃皇亲贵胄,就算他日不能登基也定能享亲王之尊,以大小姐的身份,就算做太子妃也是使得,夫人为 何不想 大小姐嫁给燕王殿下呢 ” 素娘的前半生一直在温国公身上,她 曾以为 她 跟温国公的两情相悦,只是老天不公没有给她 一个好身世,所以她 们才不能长相厮守,可在兜兜转转之后,素娘才发现这所谓的“两情相悦”只不过是她 的一厢情愿罢了,一个为 了权势另娶他人,又为 了权势连自己的亲生女 儿可以抛弃的男人又是什 么好人,素娘只恨没有早点看清自己的枕边人,所以她 每日都活在痛苦中,兴许她 一开始若是为 了荣华富贵才委身温国公做外室,她 可能不会这么痛苦,偏偏不是。 素娘虽然被温国公养在外面 ,但 京中的事情她 也略知道一些,她 知道她 们这位大小姐跟小国舅谢无宴是指腹为 婚,青梅竹马,年少时,一个是朝阳公主的伴读,一个是太子殿下伴读、朝中最年轻的朝臣,其婚事被称为 “天作之合”,但 这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呢。 如 果有那 一日,还不如 一开始就嫁给皇亲贵胄呢,至少可以一辈子锦衣玉食。 “素娘,我卢歆身为 范阳卢氏大小姐,自幼衣食无忧,什 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我的女 儿婚嫁之事全凭她 自己的心意,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娘亲在。”卢歆眉梢扬了扬,那 双温婉动人的眼闪烁着惊人的光芒,这让素娘神 情有些恍惚,因为 她 可以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昔日范阳卢家大小姐的风采,“温国公是温国公,无宴是无宴,他温国公朝三暮四 是因为 他本身就是凉薄之人,但 无宴是个好孩子,他跟棠棠已经经历了太多波折,以后定会长长久久。” 更何况,燕王是贤妃的儿子,等徐贵妃跟太子倒台之后,燕王跟贤妃又能坚持多久,不然卢歆也不可能保证她 们母女 一定可以离京。 卢歆笑了笑,“而且,素娘,你别忘了温嘉当初当着你我的面 说的话。” 素娘当然记得,因为 她 提出的要求就有等一切事情尘埃落定,眼前的夫人派人护送她 们回范阳,当时卢歆没有立马回话,而是问温嘉愿不愿意,温嘉是这样说的,“温嘉生来就不是大小姐,也不想 姨娘为 了我跟哥哥那 么辛苦,只要夫人给我跟姨娘一个安稳之所,温嘉定结草衔环,以报夫人的恩情。” 素娘心胸顿觉开阔,忍不住笑了,“妾谨记于心。” === 谢无宴是在戌时一刻入的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无宴甫入宫门,东宫的马车便到了,秦逸寒右手拿着一把 折扇,大摇大摆地追上他,“谢大人请留步。” 谢无宴转身,笑意如 玉般温润,“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 “谢大人说笑了,谢大人如 今可是朝廷的功臣,孤就算有事也不敢吩咐谢大人不是,只是朝阳最近总吵着要见谢大人,今日宴席,她 怕是要高兴坏了。”秦逸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京中谁不知道朝阳公主喜欢谢无宴,连坊间那 些关于温棠性情不和 顺,空有一副皮囊,仗着自己高贵的出身就随意欺负其他贵女 的传言都是朝阳公主散播出去的,在秦逸寒看来,自己妹妹身份何其高贵,又那 么聪明 伶俐,一个谢无宴怎么配得上,但 谢无宴的能力不容小觑,为 了防止秦逸尘被放出来跟他们相争,他只好伏低做小将谢无宴给拉拢了,毕竟谢无宴人都回来了,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谢无宴眼里划过一丝冷意,佯装听不懂秦逸寒的弦外之意,“太子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男女 授受不亲,闺阁女 子清誉重要,太子殿下这话怕是要让人误会了,方才无宴还听说徐小公子因为 吃醉了酒,胡言乱语,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秦逸寒笑容一僵,摇着折扇的手慢了下来,“孤只不过是跟谢大人开玩笑罢了,朝阳一直视谢大人为 兄长,难免会激动一些。” 谢无宴对 着秦逸寒拱了拱手,慢条斯理道:“微臣多谢朝阳公主好意,只是微臣是朝容公主的舅舅,若论 及辈分,微臣也担不起朝阳公主这句‘兄长’。” 秦逸寒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他要是再听不懂谢无宴的弦外之意,他就是个傻子了,他这是要跟他们划清界限的意思,秦逸寒深深的望了谢无宴一眼,心里冷笑一声,“是孤失言了。” 第78章 戌时二 刻,一轮明月悬在高空,乾清宫已经到了一大半人,大家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臣子之间谈着朝政上的事 情,夫人们坐在一起话家常,公子小 姐们则是说着京中的趣事 。 直到外头小 太监尖锐的拉长声传进来,众人才抬起头。 “太子殿下到,谢大人到。” 朝中不少 大臣已经见过谢无宴了,而在座的夫人小 姐大多是谢无宴回京之后第 一次见到他,众人不免心生好奇,伸长着脖子看,结果见年 轻郎君还 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一袭月白色锦袍,气度从容不迫,只是比三年 前多了几分稳重,那双凤眸看人的时候多了几分威严,众人不由沉默了下,他们怎么觉得这三年 只是给了谢大人一个人沉淀的机会呢,不过确实,从一个平民 到重回朝堂的左将军,兼太师一职的谢大人,又何尝不是一个韬光养晦的过程呢。 只怕这京中又要热闹了。 太子的位置被 安排在左下首的第 一个,而谢无宴的位置被 安排在徐丞相旁边,刚好只比徐丞相低一阶,足以可见圣上对谢无宴的重用,众人心思各异,视线在谢无宴跟温棠之间来回转,其 实在国舅府失势之前,京中仰慕小 国舅的人便很多,只是因为当时国舅府跟温国公府两家早有婚约,所 以很多人打消了这个心思,如今一个已经被 赐婚给燕王殿下做燕王妃,一个虽然没了未婚妻,但一跃成为天子重臣,将来仕途定是一片坦荡,众夫人难免起了别的心思,毕竟谁不盼着自己的女 儿能嫁给一个文武双全,有能力谋略的儿郎呢。 至于谢无宴本人,则是表现得淡定从容,只是在坐下时,凤眸往温棠的方向看了眼,恰好温棠抬起眼,两人目光交汇,一个眼中带着几分惊讶,一个眼底深邃,但带着几分笑意。 谢禾蓁就 坐在温棠身边,故意清了清嗓子,小 声道 :“温姐姐,你跟哥哥还 真是心有灵犀啊。” “蓁妹妹要是再说,我就 让你哥哥成全了你跟你时予哥哥,明年 成婚。”温棠轻点了一下谢禾蓁的额头,笑容温柔的打趣她。 因为温棠刻意压低了声音,所 以这话只有她跟谢禾蓁能听见。 “温姐姐威胁我。”谢禾蓁眉梢染上粉色,嘟了嘟嘴,她虽然确实喜欢时予哥哥,但她还 不想这么早成婚呢。 对面 ,秦逸寒一坐下来便主动敬了谢无宴一杯,在其 他人眼里,俨然成了太子极其 重用谢无宴,而且君臣关系十分不错。 锦棠玉华 第51节 这幅场景看得秦逸墨眼色一深,秦逸寒怎么突然对谢无宴这么客气,徐贵妃母子可以算是谢无宴的杀父仇人了,这还 不敬而远之,难道 徐贵妃跟太子想要拉拢谢无宴,但是当年 谢家落得那样的下场全是因为徐贵妃最先挑起后宫之争,他这个时候想要拉拢谢无宴,难道 就 不怕养虎为患。 因为参不透这其 中的原委,秦逸墨眉头紧紧地皱着,可以夹死 苍蝇了,看来今晚之后,他要找母妃商量此事 ,谁让之前在边关,他能不带正眼瞧谢无宴的呢。 这时,秦逸墨忽然察觉到一道 炙热的目光,他顺着那道 目光看过去 ,只见乾清宫的角落处坐着一个娇娇弱弱的小 姑娘,正是秦逸墨方才让人去 请的温嘉,她的外表是娇弱的,但因为今晚她的打扮很明艳,愈发显得楚楚动人,那巴掌大的小 脸,以及仰头望向他的害羞眼神,让秦逸墨心口不由颤动,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 姑娘,他又何尝不喜欢,哪像她的姐姐…… 想着,秦逸墨的目光移到了温棠身上,结果发现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注意力全在她身边的谢禾蓁身上,两人正有说有笑,完全视他这个未婚夫为无物 ,秦逸墨又想到下午徐辉在御花园高声阔论的那一番话,想他燕王殿下身份是何其 的尊贵,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他想,他什么样的女 人要不到,他又何必非要迁就 一个心里根本就 没有他的女 人呢。 秦逸墨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他的目光不由重新落到温嘉身上,小 姑娘明显是害羞了,在他看过去 的时候已经低下了头,但睫毛颤得特别厉害,像蝶翼一样。 秦逸墨不由笑了,他觉得喉咙痒得很,唤来贴身侍卫,问他可有向温二 小 姐禀报等 会去 一趟清平宫,侍卫连忙点头,说他已经说了。 秦逸墨这才放松心情,惬意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打算待会告诉温嘉,他心里喜欢的人是她,只是碍于形势不得不娶温棠为妻,等 他娶了温棠之后,他就 迎她入门,将来他若是得了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的势力顺利登基,他就 立她为皇后,温棠顶多只配做一个四妃之一。 没过一会儿,乾清宫外一阵骚动,太监扯着喉咙喊:“圣上驾到,贵妃娘娘到。” 众人齐齐下跪叩头,“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爱卿平身。”上首的圣上抬了抬手,一脸的和颜悦色,他身边的徐贵妃则是一袭大红色凤凰宫裙,艳压群芳,鬓发两边是两支金光闪闪大步摇,耳坠子都吊着一个小 “金凤凰”,对于徐贵妃的招摇,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也有朝臣,像清阳侯跟太傅等 人只要每次入宫赴宴,回去 能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因为徐贵妃太失分寸了,偏偏圣上又那么宠爱。 “今日宴席是为谢爱卿接风洗尘,朕跟贵妃敬爱卿一杯,望爱卿今后能继续为朝廷效力,为朕分忧。”圣上皮肤是古铜色,面 容看起来极其 威严,但张仁一事 了结,圣上确实没了后顾之忧,是以这几日心情都不错。 “微臣谢皇上,也祝皇上洪福齐天,盛朝繁华锦绣。”内侍为谢无宴倒上一杯梅子酒,谢无宴将酒樽抬了起来,笑容极其 温和。 圣上听后更是龙颜大悦,称有谢无宴,是江山社稷之福,也是他之幸。 君臣如此其 乐融融,徐贵妃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笑道 :“圣上昨日还 在跟臣妾说要为谢大人择一个才貌双全的温婉佳人为妻,臣妾一直记着呢,就 是朝阳性格太活泼了些,不然跟谢大人也不失为一桩金玉良缘。” 其 实徐贵妃的本意就 是要撮合谢无宴跟朝阳公主,因为她必须要买个后手,如果不能除掉谢无宴,那倒不妨拉拢谢无宴,因为她们的最终目的兴许是一样的呢,徐贵妃桃花眼微垂,遮住了里面 的心机勃勃。 圣上笑容顿时冷了些许,因为他并不打算将朝阳公主赐给谢无宴,不然只会助长谢无宴的气焰,他摸了摸徐贵妃娇嫩的手心,“爱妃有心了,只是谢爱卿为我朝江山付出良多,想必这正妻人选还 是要再多加斟酌。” 说着,圣上拍了拍手掌,身姿曼妙,轻纱薄羽的舞姬们腰肢款款地进来,赤足踩在红毯上,一举一动,一喜一嗔皆是勾人心魄,徐贵妃暗自嗔了圣上一眼,整个人娇懒地靠到圣上怀里,喂圣上吃葡萄,圣上乐呵呵一笑,咬下徐贵妃手中的葡萄,上首帝妃打情骂俏,下首有些大臣也不遑多让,在舞姬靠上来时暗暗摸了一下舞姬的手。 秦逸寒跟秦逸墨坐得端正,两个人一个想着谢思琦,呼吸有些粗重,一个则是眼神频频看向那角落的姑娘,温嘉被 秦逸墨看得脸红心跳,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温国公的注意力从帝妃身上收回,然后望向角落中的小 女 儿,见小 女 儿脸色红的厉害,连头都不敢抬起头,他皱了皱眉,派出身边的小 厮,让他过去 提醒一下二 小 姐少 喝些酒,殊不知这恰恰满足了温嘉,温嘉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吃菜,但脸色却是越来越红,于是酒过三巡,温嘉悄悄地带着侍女 出去 ,还 让另一个小 丫鬟去 跟父亲说一声,她喝醉了,要出去 醒醒酒。 温国公见她带了人,便点了点头,继续与旁边大臣喝酒。 温嘉一走,秦逸墨也坐不住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小 姑娘娇羞的神色还 有那楚楚动人的容貌,动作急切地给自己灌了一杯酒,然后做出一副醉酒的姿态,说要回去 歇着了。 温棠这个时候终于看向了秦逸墨,只不过是在看他的背影,少 女 的手心一片濡湿,因为成败就 此一举。 想要击垮徐贵妃母子,必须先将她的这些助力一一剪掉、乃至彻底除去 ,才可以用最后的筹码给她们重重一击。 姑娘的瞳孔很是漆黑,她笑的时候格外的明媚,但不笑的时候,反而像月光一样,甚至是带着几分清冷,谢禾蓁余光瞥到温棠的眼神,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有些好奇,“温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妹妹少 喝一些酒,别又喝醉了。”温棠嘴角露出微笑,见谢禾蓁双眼迷离,脸色像红霞一样红,柔声道 。 她还 记得前几日谢禾蓁喝醉可将谢时予狠狠“折腾”了一番,又是让谢时予背她在院中来回走动,又是要谢时予亲她才行,等 将她放到床榻上,谢时予只要离开她半步,她就 嘤嘤地哭,每次只要谢禾蓁一醉酒,谢时予都会陪她一宿。 谢禾蓁大抵也是想到她做的那些“囧事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温姐姐,你跟你们家那位妹妹相处的好吗?” 谢禾蓁是不太喜欢温国公在外头的女 人跟孩子,所 以她不会主动跟那什么嘉打招呼,但温姐姐本身就 是温国公府的人,她跟那温嘉肯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打了一次照面 。”温棠浅笑道 。 谢禾蓁轻轻“哦”了一声。 宴席过半,徐贵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圣上见状便要陪徐贵妃回乾清宫,圣上身边的李公公表情有几分为难,他笑得一脸谄媚,“皇上,您忘了,张妃娘娘说今夜要在清平台为圣上献曲一首。” 这位张妃正是之前最得盛宠的张美人,性子和顺不说,还 最能揣摩帝王的心思,这还 不算,她还 主动向徐贵妃跟贤妃投诚,寻求庇佑,徐贵妃那日心情好,便答应她的请求,不然她哪能过的这般如鱼得水。 圣上确实将这事 给忘了,不过他当日只是随口一说,这个张妃竟然当真了,徐贵妃故意拿帕子掩了下唇角,“张妹妹还 真是有心啊。” “爱妃这是吃醋了?”圣上笑问。 “既然张妹妹这么有心,那臣妾陪皇上去 就 是了。”徐贵妃哼笑一声,说。 不知为何,贤妃今晚心慌的厉害,她笑着站起身,说她也想去 。 在座的有两三个得宠的嫔妃也想去 ,眼巴巴地看着圣上,圣上一高兴,抬手道 :“那不妨一起去 吧。” 于是一行人移驾清平台。 第79章 “怎么不见你们娘娘?”一行人转移到清平台,却 发现 清平台空无一人,唯独清平台背后的清平宫里面点着 烛光,圣上皱了皱眉。 “圣上,张妃娘娘想请圣上一个人进去。”小宫女立马屈膝,大抵是没料到圣上会带那么多人过来,慌得 直接跪了下 去。 徐贵妃脸色明显带着 不悦,她肯接受张美人、允她在宫中平步青云,只不过是因为她是一只听话的哈巴狗罢了,这狗要是不听话,那就没必要留着 了。 温棠低垂着 眼,悄悄往最 左边的方向看了眼,那个方位站着 的人是谢无宴,男人墨发飘扬,神态平静,脸色温润,一副事不关 己的姿态,但温棠知道,接下 来发生的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至于谢禾蓁,她对后宫妃嫔的争斗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牢牢抓住温棠的手臂,心里想着 ,这个张妃可是徐贵妃一边的人,她这番行为只怕会惹恼徐贵妃,谁让徐贵妃就是这样的贱人呢,有些 事她能做,别人就不能做。 在场的后妃跟谢禾蓁是一样的想法,齐齐低下 头 ,徐贵妃掩唇轻笑 一声,笑 得 比牡丹花还要灿烂,她波光盈盈的目光望向了圣上,嗔怪道:“圣上,张妃妹妹这是想要独占陛下 您呢?” “张妃极善歌舞,今日大家可以一饱眼福。”圣上将徐贵妃拉到怀里,揉了揉她的腰,然后横了一眼李公公,“李长胜。” “是,圣上。”李公公是什么人,马上要去推开 清平宫的门,“张妃娘娘,得 罪了。” “圣上不要。”里头 传来张妃慌张的声音,隐隐带着 颤抖,“臣妾仪容不便见人,圣上还是一个人进来吧。” 圣上眼里浮现 一分异色,但后宫是徐贵妃的后宫,徐贵妃又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嫔妃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真把自己当 回事了,她眼尾向上勾了勾,收到指令的桂嬷嬷立马上前,将扇门重 重 一推,“张妃娘娘,奴婢得 罪了。” 众人抬眼看过去,只见殿中除了匍匐在地的张贵妃,锦屏后面好像还有人影,难道张妃娘娘偷人了…… 众大臣对视一眼,恨不得 将自己的脑袋埋到地上,这张妃娘娘未免也太大胆了,既然想偷人,还要将圣上请过来,他们今日也是八字不顺,碰上这档子事。 徐贵妃故意“啊”了一声,将脑袋埋到圣上怀里,皇上的脸色已经黑成炭了,恨不得 一脚踹死这个贱人,“李长胜,去把那个奸夫抓过来。” “皇上且慢,烦请皇上移驾养心殿,臣妾再与您细细解释。”这时张妃终于抬起头 ,她的眼睛里有无助,也有急切,她疯狂朝圣上摇头 。 殊不知她这样更加惹人怀疑,圣上又怎么可能容忍她来做自己的主,只见李长胜跟几名侍卫越过张妃,去了屏风后面,张妃眼神带着 浓浓的绝望,接着 是内侍惊诧的声音,“燕王殿下 。” 什么…… 贤妃脑袋瞬间一片空白,着 急慌忙地要进去,只见那屏风后面站着 两 个人,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赫然是…… “墨儿,你怎么在这儿?”秦逸墨脑子也懵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先被张妃发现 ,然后又被自己的父皇发现 ,他搂着 温嘉的腰,脸色发抖,眼色发白,“母妃,我……” 李公公连忙出去向圣上禀报,一脸为难地开 口,“圣上,是燕王殿下 跟温二小姐。” 温二小姐…… 那不是温国公府新接回来的小姐吗,但问题是与燕王殿下 有婚约的人是温大小姐啊,温大小姐在边关 的三年可谓是为边关 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如今她回京不就是要跟燕王殿下 成婚的吗,燕王殿下 怎么跟温二小姐扯上关 系了。 不少人目光挪到了温棠身上,只见少女姿态柔顺地低下 头 ,一缕青丝垂落在她的腰间,那些 个夫人跟小姐叹了口气,这还没成婚,自己的未婚夫就跟别的姑娘好上了,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姊妹,那温姑娘得 多难受啊。 徐贵妃余光朝温棠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徐贵妃觉得 今日的事情巧合的过分,一切的一切都像个局,但温棠跟谢无宴昨日才刚回京啊,她们真有这么大本事吗,还是真的这一切只是个巧合。 圣上目光晦涩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张妃,沉声道:“让他们出来吧。” “燕王殿下 ,温二小姐请吧。”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 ,秦逸墨只觉得 难堪,他当着帝王的面跪了下去,但依旧不忘握住温嘉的手,有不少眼尖的发现温二小姐的鬓发有点乱,唇瓣也有点肿,可见亲的人是多么用力,圣上面色威严,问:“燕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短短一瞬之内,秦逸墨也明白了,他喜欢的人确实是温嘉,而不是一个满脑子都是别的男人的温棠,他字字珠玑,目光坚定,“父皇,儿臣与问温二小姐两情相悦,所以情不自禁,还请父皇莫要怪罪。” 这时,温国公上前狠狠甩了温嘉一个耳光,“混账东西,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 温国公又气又心疼,一巴掌打下 去他手心发麻,他气是气在这个女儿明明承载了他全部的期许,却 如此 不生气,她若真的喜欢燕王,他这个做父亲的当 然会帮她出面,她现 在做这样的事,整个国公府的名声都被她给连累了,他以后上朝还不知要怎样被那群人嘲笑 ,心疼则是因为温嘉只是个庶女,所以她不像温棠一出生就有个出身高贵的未婚夫,谢家失势之后,又可以做皇子的正妃,她只能靠她自己才能为自己谋个好婚事。 “圣上,都是微臣教女无方,还请皇上责罚。”温国公脚步跟灌了铅一样,脸色白的跟幽灵一样,他径直跪下 去,向圣上请罪。 “圣上,墨儿他一向孝顺懂事,克己守礼,绝对不会做出有违礼法的事,定是别人勾引的。”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出人意料,贤妃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她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跪倒在地,哭的妆都化了。 圣上脸色愈发难看,他紧紧盯着 秦逸墨跟温嘉,一言不发。 徐贵妃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刚刚秦逸墨还说他跟温嘉是两 情相悦,明眼人都知道没有勾引这一说,她还在这攀扯坏事,徐贵妃勉强扯出一抹笑 ,“温二小姐,你喜欢燕王吗?” 温嘉长相小巧,身段跟蒲苇一样,她笑 容让人怜爱,嗫嚅道:“臣女心悦燕王殿下 ,此 生不忘。” 若是燕王没有婚约在身,圣上就直接赐婚了,但燕王的王妃已经有了人选,圣上如鹰的目光从温棠等 人掠过,“温国公,贵妃,贤妃留下 。” 宫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众人自然一心盼着 回去,陆陆续续出宫了。 事情由燕王秦逸墨而起,他自然要留在皇宫,他派人送温嘉回去,做戏要做全套,温嘉回去之后谁也不见,将自己关 在屋里,还是素娘过去看她,她才睁开 眼,看着 她左脸上醒目的巴掌印,素娘很是心疼,将温嘉抱在怀里,“孩子你……” “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这戏要是不做主了,那又如何得 偿所愿呢。”温嘉回抱住素娘,竟还能笑 着 安慰素娘,“长姐想要除去徐贵妃身边的势力,那势必就要先除去贤妃母子,想要除掉贤妃,就要先攻克她的软肋,既然我们的最 终目的是要做这燕王妃,那为何不在一开 始就将戏给做主了呢。” 因为是养在外头 的孩子,即便从小锦衣玉食,温嘉始终活得 小心翼翼,活得 见不得 光,她知道她的父亲是个薄情的,看似对她极为疼爱,可只要他的正头 娘子不松口,她跟娘亲还有哥哥这辈子都进不了这偌大的温国公府,而最 让温嘉难受的是她的娘亲过得 越来越不快乐,为她跟哥哥的将来操心,头 发都白了,所以眼下 能有机会改变她跟娘亲的困境,可以让哥哥像正常的世家子弟一样学习六艺,将来一样正常入朝为官,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她还恨今晚的火候不够,等 来日她进了燕王府,她要好好揭开 这位燕王殿下 的人面兽心以及贤妃等 人的伪善。 “好孩子,是姨娘无用,姨娘让你受苦了。” “娘,您也是受人蒙蔽,所以我不怪您,不止是您,大夫人、长姐又何尝不是局中之人,只有除掉这些 邪崇,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这京中的局势,温嘉算是看明白了,若说徐贵妃是刽子手,那圣上就是始作俑者,她猜她长姐跟谢大人明面上是要除掉徐贵妃为先皇后平反,其实等 真到了那一日,她们可能会辅佐尚在禁足的废太子登基,或许只有那日,她们才有好日子过。 这边,温棠,谢禾蓁还有谢无宴兄弟在一辆马车,马车里面极为宽敞,有三个隔间,像一个小楼阁,谢禾蓁跟谢时予在说悄悄话,温棠跟谢无宴在下 棋,温棠落下 一枚白子,“今晚之事是你在背后操控?” “是,亦不是。”谢无宴落下 一枚黑子,目光极其温润。 准确来说,谢无宴是想借英雄救美的戏码挑明后来的事,没成想天时地利人和,一切进行的顺理成章。 温棠轻轻蹙了蹙眉,“温嘉是聪明人,但也是可怜人。” 早在去年温棠从南疆回来,温棠便知道卢歆将素娘三人接回来的目的,但今晚发生的事还是让温棠心口窒闷,因为她深知燕王秦逸墨根本不是一个好东西。 “但今日之后,温二小姐算是求仁得 仁了。” 在温嘉跟秦逸墨之间,温嘉是控局之人,就如同这后宫,看似徐贵妃一手遮天,但她不知后宫还有一个人在潜伏伪装,张妃是秦逸尘的人。 “两 位小姐且慢。”这时,宫中内侍急急追上来,“温姑娘,圣上请您过去。” 第80章 养心殿,气氛已经到了 剑拔弩张的时候,仿佛死亡之前的寂静,圣上左右两侧坐着徐贵妃跟贤妃,而温国公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 “温国公,温姑娘跟燕王的婚事已经定下,今晚的事燕王纵然失了 分寸,但贵府小女也并非全然无辜,以朕之意,不 若让她们姐妹一同嫁到燕王府去,一个为妻,一个为妾,爱卿以为如 何 ” 言外之意便是姐妹共侍一夫。 圣上此言正合贤妃的意,因为温棠是温国公府的嫡出千金,她背后 依仗的是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所以纵然贤妃不 是很满意这个儿 媳妇,却愿意为了 她背后 的势力去退让,相反,温嘉性子柔顺是没错,还 与她儿 子两情相悦,但她仅仅只是一个庶女,这样的人如 何配做她儿 子的正妻。 锦棠玉华 第52节 徐贵妃脸色缓和不 少,显然对这个主意很满意,燕王失了 分寸是不 假,但他是徐贵妃看着长大 的,徐贵妃当然会 保他。 徐贵妃以为温国公也是这样想的,但温国公在思索一会 之后 倏然起身,单膝跪下,圣上眯了 眯眸,贤妃心一紧,已经察觉到不 妙。 圣上掀了 掀金玉盖碗,佯装看不 出他的意思:“爱卿这时何意 ” 只见温国公声音舒朗,掷地有声地开口:“圣上有所不 知,嘉儿 已经被记在微臣夫人名下,算是微臣的嫡女。” 在这短短一瞬,温国公已经想明白了 ,嘉儿 为了 自己的锦绣前程,为了 得到一个好姻缘连女子的名声跟清白都不 要,那 他这个做父亲的自当会 成 全她,何况燕王喜欢嘉儿 ,她若嫁过去做正妃,对他、对温国公府来 说 也是百利无一害。 温国公在这一刻看明白了 ,温棠成 为燕王妃或许不 能为他带来 荣光,但温嘉可以,所以他会 拼尽一切让温嘉成 为燕王妃。 温国公紧张地面色发红,手心滚烫,但他的眼神格外坚定。 圣上目光却是像刀锋一样锐利,“所以温国公的意思是让温二小姐代替温大 小姐做燕王的正妻 ” 温国公丝毫不 否认,并且态度更加坚决,说 :“圣上,嘉儿 她虽然一直养在外面,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规矩礼仪并不 逊色于 微臣的长女,何况嘉儿 性子柔顺,知书达礼,这些并非微臣的长女可比,微臣以为她更适合做燕王妃,而且,京中人人皆知燕王殿下心悦温国公府千金所以才想娶她为妻,若是这时温国公府将两个女儿 都嫁给燕王殿下为妻,怕是会 引起坊间争议,对燕王殿下名声也不 利。” 皇室成 年 的皇子寥寥无几,因此圣上对燕王殿下跟对太子殿下没什么区别,温国公从来 没有哪一日像现在这般慌张过,因为他是在赌,赌圣上的退让,赌他女儿 的锦绣前程。 一旦温嘉成 为燕王妃,那 温国公府上下必定辅佐燕王殿下成 为新君。 圣上一时没有开口,因为温国公所言看似自私,实则合情合理,他们不 能不 顾及燕王的名声。 贤妃疯狂朝圣上摇头,意思是希望圣上不 要听信温国公一面之词。 但圣上仅仅只是犹豫了 一会 ,便沉声吩咐,“请温姑娘过来 。” 于 是有了 眼前这一幕,一道素白纤瘦的手腕掀开帘子,露出温棠姣好的容颜,夜色之中,她眉眼犹如 月华,浅浅一笑,霎是夺目,“劳烦公公带路。” “温姑娘这边请。”李公公笑眯眯道。 温棠跟着李公公坐上回宫的马车,原先的那 辆马车在她们的马车离开之后 迅速从另一个方 向走了 。 谢时予跟谢禾蓁对视一眼,小声问:“温姐姐应该没有事吧?” 谢无宴正盯着桌面上未解的棋局,闻言看了 她们一眼,不 疾不 徐道:“我先送你们回府。” 谢禾蓁跟谢时予对视一眼,猜到堂兄是想将她们先送回府,再回宫寻温姐姐,她们便不 说 话了 。 一炷香后 ,殿外传来 脚步声,徐贵妃跟贤妃的眼神都望了 过去,温棠目光不 躲不 闪,举止大 方 地行了 个大 礼,“臣女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刻殿中,只有温国公一个人在跪着,额头、脸颊、鼻梁上全是汗水,不 知是热的还 是因为畏惧,温棠也只当没看到他,温国公越想越觉得今日做法值得,因为温棠就是个逆女,根本不 在乎他这个父亲的死活。 而贤妃想的是,方 才在清平宫,她还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如 今还 全然好了 ,这样的女子当真是薄情。 圣上抬了 抬手,态度和善,“温姑娘免礼,今日的事情温姑娘也知道了 ,朕以为温姑娘跟温二小姐姐妹情深,想来 也是不 想姊妹分离,如 此这般,不 若你们一起嫁到燕王府去,温姑娘做妻室,温二小姐做妾室,世上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温姑娘身为温国公府千金,想来 明白。” “臣女明白,只是燕王殿下想要执手相伴一生的人是臣女妹妹,想来 臣女进了 燕王府之后 也无容身之所,所以臣女已经打算青灯古佛相伴一世,成 全了 臣女妹妹跟燕王殿下。”温棠轻轻点了 点头,温柔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释怀。 这话一出,其他人脸色顿时就变了 ,尤其是贤妃,她脸色尴尬,笑嗔道:“温姑娘这是说 的哪里话,墨儿 既然求娶温姑娘为正妃,肯定是心仪温姑娘的。” 于 是贤妃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再次重重跪了 下去,她一双眼睛说 红就红,甚至带着水光,像受惊的兔子,惹人怜惜又带着几分倔强,“殿下既如 此心仪臣女,为何会 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与臣女的妹妹私定终身,臣女实在不 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不 知贤妃娘娘可否为臣女解释 ” “这……” 殿中“气氛越发古怪窒闷,贤妃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圣上跟徐贵妃,徐贵妃一言不 发。 圣上神色愈发难看,冷着一张脸,气度极有威严,“所以温姑娘不 打算嫁给燕王 ” 温棠将头重重叩在地面,嗓音轻而坚毅,一字一顿道:“燕王殿下身份高贵,臣女实在是高攀不 起,他既与臣女妹妹两情相悦,臣女愿意成 全他们。” 第81章 殿中全然陷入了冷寂,温国公两眼一黑,这个逆女当真是疯了,她 难道不知道坐在她 面前的人 是当今圣上 ,是一国之君,她 是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圣上 说话的,即便温国公冒着砍头的罪为小女儿争取权益,也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比较卑微的姿态,她 是怎么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开这个口的。 不止是帝王,贤妃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 甚至想要 不就让温嘉嫁给墨儿算了,只 要 太子一日没登基,她 的墨儿就还有机会当上 皇帝,凭温棠一个小小的世 家贵女,竟还在这嫌弃上 皇子了。 被一个闺阁女子公然忤逆,帝王自然是不悦的,他声音沉得 像一座山压下去 ,“所以温姑娘是不想嫁给燕王了?” 若是一般的女子见帝王这样,怕是吓得 昏过去 了,但温棠丝毫都不畏惧,将头叩了下去 ,“回皇上 ,不是臣女不想嫁给燕王殿下,而是燕王殿下没有给臣女生路,他心头的人 是臣女妹妹,臣女就算进 门 也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与其这样,还不如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圣上 眯了眯眼,温国公府为朝廷尽心尽力,范阳卢氏乃范阳一带最 有名的望族,虽拥兵自重但从来不生事,甚至还为朝廷培养了许多人 才,因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圣上 揉了揉太阳穴,“温姑娘先 起来吧,李长胜,你去 请燕王来养心殿。” “温国公,您也起来吧。” 温国公双腿已经失去 知觉了,乍一起来,脚步一个踉跄,除此之外,因为担心这个逆女得 罪了圣上 会连累整个家族,温国公肚子胀痛的很,幸好圣上 让他起来了,他要 再跪下去 ,怕是要 在殿中晕倒。 这今天都什么事啊。 徐贵妃扯了扯嘴角,将已经没有热气的金玉琉璃盏放下来,她 笑容柔婉地跟圣上 道:“皇上 ,臣妾累了,就先 回去 歇着了。” 徐贵妃十分清楚圣上 的心思,在他决定召燕王来的那一刻,温棠的心机已经得 逞了,她 隐晦地朝温棠的方向看了一眼,只 见少女一脸镇定地拿起琉璃盏,眉眼间带着镇定跟清婉,徐贵妃唇角扯出一抹冷笑的弧度,去 一趟边关 ,倒是长进 了,没有以前那么冲动跟天真,学会算计了。 “朕等会过去 看你。”圣上 待徐贵妃一向是温柔的,他语气带着宠溺。 徐贵妃一走,贤妃顿时没了主 心骨,她 烦躁地皱紧眉梢,坐立不安。 尚在贤妃宫中守着的秦逸墨也感到坐立难安,在殿中来回踱步,他问身边的内侍,“你说父皇 ” 内侍马上 回答,“殿下身份尊贵,就算殿下跟温二小姐真有情,皇上 肯定也不会将二小姐嫁给殿下做正妻,大概会让温姑娘跟温二小姐一起嫁给殿下您。” 那句“绝对不会耽误殿下的千秋大业”在秦逸墨渐渐冷却的目光中消失了,内侍挠了挠头,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不高兴了,殿下之前想娶温姑娘不就是为了成就一番大业吗,现在将温姑娘跟二小姐一起许配给他,殿下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可他不明白的是,秦逸墨已经不想娶温棠了,只 因他不想让温嘉受委屈,同样是温国公府千金,他娶哪个不是娶,温嘉身份低是低了点,可比温棠柔情似水多了,而且像温嘉这样柔情似水又富有才情的贵女,满心满眼装的人 都是自己,是个男人 怕是都拒绝不了吧。 这个道理不就像一个平民百姓菜市场买肉,这两斤的肉跟一斤半的肉肯定是有区别,但要 这一斤半的肉看起来更好,也更合他心意,那如果 他是这个平民百姓,他肯定要 选择一斤半的肉。 “燕王殿下。”就在燕王秦逸墨感慨的时候,李公公来了,他一甩拂尘,笑呵呵道:“圣上 请您过去 。” 秦逸墨一口气瞬间提了上 来,他对他那位父皇还是畏惧的,提步的同时,秦逸墨小声问:“公公,父皇他可还在生气 ” “殿下去 了便知道了,温姑娘也在。” 温棠也在…… 那她 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对方心心念念的就只 有谢无 宴,想必她 巴不得 这桩婚事早点作废吧,思及此,秦逸墨不由心生怨怼,想他堂堂燕王,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偏偏温棠不知好歹,若他知好歹,保不齐他将来登基,还能让她 做皇后呢。 夜晚宫中的冷风吹得 秦逸墨脑子愈发“清醒”,他冷冷呵斥一声,既然是个没福气的,那他何必伏低做小呢。 秦逸墨加快了脚步,带着小厮进 去 ,上首的贤妃疯狂朝他使眼色,秦逸墨只 当没看见,恭谨地向帝王行了个大礼,圣上 脸色稍缓,抬了抬手,“墨儿,朕问你,你心悦之人究竟是谁 ” 皇室成年的皇子只有太子秦逸尘跟燕王秦逸墨,纵然今夜秦逸墨犯了错,但皇上 看在徐贵妃的面子上 ,还是不欲斥责,左右这天下姓“秦”,一般人也不敢妄议皇子。 圣上 这句话让温棠眼睫轻轻颤了颤,她 手心在冒着虚汗,少女面上 虽镇定,心里还是紧张的,此局是否能成功,全在秦逸墨接下来的答案。 上 面的贤妃疯狂朝秦逸墨使 眼色,眼睛里带着央求跟期盼,秦逸墨何尝不明白自己母妃的意思,只 是他真的不想娶温棠了,殿中还有一个人 便是温国公,他小麦色的脸庞紧紧绷着,也在等秦逸墨的答案。 下一刻,秦逸墨给出了答案,他朝帝王拱手,道:“回父皇,儿臣心悦之人 乃是温二小姐,儿臣想娶她 为妻。” 众人 脸色各异。 圣上 眼神 是说不出的晦涩,贤妃则是觉得 自己这个儿子是不是被人 夺舍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是温嘉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了,同样都是温国公府的姑娘,温嘉的身份跟温棠身份差别大了去 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啊,与圣上 跟贤妃的感受不同,温国公显然是大喜过望,眉梢中的喜悦藏也藏不住,真是老天开眼啊,他来赴宴前还遗憾嫁给燕王殿下的人 不是温嘉,没成想这一场宫宴竟然让他得 偿所愿了。 温棠轻轻松了口气,她 瞳孔眼神 偏深,眼珠子却是像沁了水,跟水光一眼波光盈盈,以至于有时候看到她 这双眼,众人 只 觉得 这是一个明媚天真的小姑娘,却不能猜出她 的心思。 温棠在这一刻想的是,第一步已经成功了,诱饵已经上 钩,那她们心中所想还会远吗。 “那温姑娘呢?墨儿,先 前朕赐婚圣旨上的人是你跟温国公长女,帝王一言九鼎,墨儿以为何 ”圣上这时又问。 贤妃一听觉得 有戏,眼睛一亮,想请圣上 收回成命,“皇上 ……” 圣上 :“贤妃,这是墨儿的婚事,你让他自己说。” “父皇,既然当初圣旨上 说的是温家小姐,那温二小姐也是温家小姐,儿臣娶她 ,想来也合规矩,若是姐妹共侍一夫,反而更惹人 怀疑。”秦逸墨已经想好了托词,他深吸口气,不紧不慢道。 圣上 早就不耐烦了,闻言起了神 ,“温二小姐已经被记在了温夫人 名下,也是国公府嫡出,既然墨儿喜欢的是温二小姐,那朕今日便成全了你,朕会让礼部选好吉日,大婚事宜就交给贤妃来安排吧。” 秦逸墨没料到自己父皇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惊得 浑身打颤,将头叩下去 ,“儿臣谢父皇。” 许是因为太过惊讶,温国公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温国公膝盖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微臣谢皇上 。” 圣上 一脸的和颜悦色,眼里还沾了笑意,但贤妃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 甚至还想求圣上 收回成命,“皇上 。” 圣上 目光微冷,定定地看着她 ,“贤妃,这是墨儿自己求的。” 贤妃看出了帝王眼里的不耐烦,以及语气中的不悦,便知皇上 是不可能收回成命了,她 的喉咙比吃了黄连还苦,徐贵妃低下头,摆出一副柔顺的姿态,“臣妾多谢皇上 。” 圣上 这才满意,粗糙的手指摸了摸贤妃保养的极好的脸颊,贤妃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一动也不动,圣上 在离开养心殿之前瞥了温棠一眼,淡淡道:“温姑娘,若你哪日有心悦之人 ,可以请朕赐婚。” 温棠:“臣女多谢皇上 。” “圣上 摆驾坤宁宫。” 随着帝王仪仗的离开,贤妃心里慌得 离开,没好气地看了秦逸墨一眼,秦逸墨连忙跟上 贤妃的步伐,一回到寝宫,贤妃便挥手让众人 都退下,然后没好气地将紫檀木桌上 的古玩字画挥到地上 ,“你是不是傻啊?温嘉什么出身,温棠又什么出身,你当初拼了命地要 娶温棠,求你父皇赐婚,不就是为了她 背后的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吗?怎的温嘉随便勾勾手你就上 钩了,现在好了,燕王妃的位置落到了温嘉头上 ,她 跟她 那个身份低微的娘是高兴了,可本宫这心里膈应得 慌,你是不是要 气死本宫才满意。” 若非亲眼所见,贤妃真得 不敢相信她 的儿子竟然会跟温国公府一个庶出女儿纠缠不清,若非亲耳听见,贤妃真得 不敢想象自己的儿子会想娶一个庶出的女儿为妻。 “母妃,嘉儿不是这样的人 ,儿臣之所以会认识她 ,是因为儿臣先 前去 温国公府拜访温国公的时候无 意在前院见到了她 ,儿子当时对她 一见钟情,所以总偷偷约她 出来见面,并非她 存心勾引儿臣。” “呵,这世 上 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去 温国公府拜访温国公就恰巧碰到了她 ,而且这京城但凡知道点规矩的姑娘都不会随随便便跟一个外男碰面,若是你邀请的人 是温大小姐,你觉得 温大小姐会赴你的约吗?” 贤妃不提还好,一提秦逸墨便想到去 年在边关 他受了温棠多少软钉子,又想到温棠在他面前不假辞色,却在谢无 宴面前柔情蜜意,人 都在范阳了还不忘关 心谢无 宴,跟他一起回京,比起温棠,他做的已经够客气了,他冷笑道:“温棠不去 ,是因为她 的心里本来就没有儿臣,母妃,儿臣只 想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为妻,现下圣旨已下,还请母妃能够成全儿臣。” “你……”贤妃被他气得 脑袋发昏,眼前阵阵发黑。 见贤妃脸色苍白,人 已经开始站不稳了,秦逸墨也慌了,一边抚贤妃一边大喊,“母妃,你怎么了?” 外头的人 听到动静急忙闯了进 来,只 见贤妃嘴唇哆嗦着,脸色比冬日的雪还要 白上 三分,呼吸也有些乱,忙来扶她 ,“娘娘。” “本宫无 事,墨儿,你先 回去 好好冷静一下吧。”贤妃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手扶着年长嬷嬷宽厚的手臂,“蓉儿,送燕王出去 。” “燕王殿下这边请。” 激动过后,秦逸墨精神 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有些担心贤妃的身体状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贤妃看都没看他,确定外面没声音了,她 才扯了扯嘴角,“崔嬷嬷,你说燕王是不是被那个贱人 给迷了心窍 ” 不然为何连宏图霸业都不要 了。 “娘娘切勿这样想,老奴觉得 殿下这么喜欢温二小姐万一是温二小姐身上 真有过人 之处呢,娘娘难道忘了,咱们殿下身边最 不缺的就是貌美、性子柔顺的姑娘,殿下执意娶温二小姐为妻,兴许是因为温二小姐身上 真有过人 之处。” 闻言,贤妃脸色稍缓,胸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等礼部选好日子,你去 一趟温国公府,就说本宫想见温二小姐一面。” 桂嬷嬷:“是,娘娘。” 正月未过,京城的风依旧寒冷,温棠将手藏在斗篷里,规规矩矩的跟着温国公一起出了门 ,一路上 ,温国公嘴角跟眉梢上 的笑容就没下来过,因此今晚的他看温棠也看的比较顺眼,上 马车之前,温国公以手抵唇,冠冕堂皇道:“今晚的事情,你做的很好,为父很满意,嘉嘉是为父的亲生女儿,也是你的亲生妹妹,你这个做长姐的应该好好爱护她 才是。” “父亲且放心,女儿自然会跟妹妹好好相处,女儿还未恭喜父亲得 偿所愿。” 明明是恭喜的话,但从温棠嘴里说出来,温国公怎么听都觉得 别扭,他抖了抖袖口,也懒得 跟她 掰扯了,只 是提醒道:“你能这样想是为父的福气,你跟嘉嘉都是为父的女儿,为父自然不会行偏袒之事,等你妹妹嫁到燕王府之后,为父就让她 帮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温棠眼底一片冷意,面上 却是温柔一笑,对着温国公福了福身,“多谢父亲。” 锦棠玉华 第53节 温国公笑着捋了捋胡须,大摇大摆地上 了前方的马车,光看他的做派,便知他今晚是极为高兴的,温棠微微上 翘的狐狸眼闪过一丝嘲讽,带着翠兰往自己的马车方向走,因为她 们是最 后离开的,所以宫门 外已经没有什么马车了,温棠所在的马车位置在宫门 口巷子的最 尽头,春锦跟马夫站在马车前面等她 ,见她 过来,两人 对视一眼,试图从她 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成了。”上 马车时,温棠刻意压低了声音,声音小得 像砂砾。 但春锦听到了,她 简直高兴地要 跳起来,她 拿手捂着嘴巴,也低着声音,“奴婢恭喜小姐得 偿所愿,谢郎君在马车里面。” 温棠眼里没有惊讶,拂开帘子进 去 ,只 见马车里坐着一个容颜如画,气质温润如玉的郎君,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温棠一进 来,他便将水搁下了,伸手将温棠拽到怀里,温棠鼻间全是他身上 淡淡的玉兰香味,她 赶在谢无 宴开口之前道:“谢公子,我自由了。” 从今之后,她 就不再是燕王妃了,只 是温棠。 即便猜到今晚之事是十拿九稳,听到这话,谢无 宴胸腔依旧震动,他心口滚烫,鼻尖有几分酸涩,他大掌拢着少女清瘦的脊背,将她 往自己怀里压,在她 耳边说一句,“恭喜棠棠。” 热气喷在温棠的耳朵上 ,温棠觉得 有些痒,想退一步,谢无 宴却更用力地将她 紧紧抱在怀中,补充一句,“等下个月一过,我便去 温国公府提亲。” 少女眼睫像蝶翼一样在颤,良久,她 闷闷地“嗯”了一句。 谢无 宴忍不住唇角弯了弯,轻轻摩挲着她 如寒冰一样冰凉的小手,“今晚受委屈了 ” 温棠从他怀里退出来,歪着脑袋说:“徐贵妃早早地就走了,你是没看到方才贤妃跟我父亲的脸色,我觉得 我就坐在那看戏。” 明明大家都是在算计,但有些人 非要 做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又怎么不是在看戏呢。 想到这,少女眼皮微微耸拉着,显得 恹恹的,谢无 宴喉结滚了滚,他目光不疾不徐,道:“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温棠轻“嗯”了一声,神 色突然认真起来,“谢无 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谢无 宴点头。 温棠:“阿芸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 温棠本来想带徐凝芸去 静云寺,因为静云寺的静云师太极善医术,这世 上 鲜少有她 看不懂的疑难杂症,可直觉告诉她 ,这中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甚至她 怀疑徐凝芸之所以会失去 记忆,言行举止犹如三岁孩童是因为有人 意图暗害她 。 谢无 宴:“此事我会去 问太子殿下,明日给你答案。” 在离温国公府仅一条巷子的尽头,谢无 宴上 了另外一辆马车,等温国公府马车上 的少女跟侍女进 门 之后,这辆马车以风驰的速度去 了东宫后门 ,后门 早已有人 在等着了。 “殿下,谢大人 来了。” “舅舅来了?”正在下棋的秦逸寒抬起头,随后扯出一抹清隽的笑容,“舅舅帮孤看一下这盘棋 ” 谢无 宴气度温润随和,在秦逸尘对面坐下,桌面上 的棋盘已经到了相互对峙的时候,若是有个不慎,一方便要 输了,谢无 宴扯了扯唇角,直接拿起秦逸尘那方的三枚白子,放在了黑色棋子这边,如此一来,黑色棋子便动不了了。 秦逸尘笑容加大,“舅舅还真是出其不意,不过这棋总算赢了。” 就算不君子又怎样,能成为最 后赢家才是赢了这一盘。 谢无 宴也跟着笑了,问:“殿下,徐家小姐为何失忆,可是因为有人 谋害所致 ” 秦逸尘一怔,长眉斜飞入鬓,“是温姑娘让舅舅来问的 ” 谢无 宴没有否认,“是。” 秦逸尘笑得 有些薄凉,“母后以前在世 上 一直教导我跟朝容行事要 端正,做人 要 讲良心,所以我不屑伤害跟我无 冤无 仇的人 ,更何况是真心帮过我的人 ,舅舅你告诉温姑娘,若是她 怀疑这其中有猫腻,不妨查一查徐姑娘身边的人 。” 谢无 宴微微颔首。 谢无 宴在东宫待了一炷香便离开了,在他走后,秦逸尘在窗前立定,月光遮盖不住他昳丽的容貌,他目若朗月,忽然道:“你觉得 今天的戏精彩吗?” 秦逸墨那个蠢货只 怕现在还沉浸在娶了心上 人 的喜悦之中,但他不知道的这本来就是一个“美人 计”,温嘉的存在只 是为了除掉贤妃母子,贤妃那个蠢货失去 了身份更加高贵的“儿媳”,只 怕此刻还恨得 要 死,但恨又有何用呢,所谓请君入瓮,她 人 已经入了翁,又如何全身而退呢。 一身正气的林白拱了拱手,“属下觉得 今天的戏十分精彩,当然,殿下今晚的这盘棋局也下得 十分精彩。” 秦逸尘薄唇扯了扯,眉若皎月,五官清隽出尘,他微微闭了闭眼,已经开始期待日后的京城了。 秦逸尘沉思的时候不喜欢人 打扰,因此林白等人 秉着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突然,殿中传来“啪”的一声,原来是殿中的窗户没关 牢,吹倒了金丝楠木桌上 的一个小摆件,落到了红毯上 ,秦逸尘面色微变,过去 将小摆件捡起来,是一个超级可爱小巧的小兔子摆件,秦逸尘的瑞风眼一下子变得 十分柔和,见状,林白道:“殿下,徐姑娘她 ……” “灭灯吧。”秦逸寒手指一顿,毫不留恋地将手中的小兔子摆件搁在金丝楠木桌上 。 林白苦笑一声,“是,殿下。” === 翌日,温嘉正在屋内用膳的时候,在院子扫地的小丫鬟进 来了,她 说:“二小姐,大小姐来了。” 温嘉马上 停下用膳的动作,带着丫鬟去 迎接,等将人 迎进 来,温嘉让众人 都退下,彩莲不太想走,偷偷去 看温棠,温棠朝她 点了点头,彩莲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 。 今日的温嘉跟往日打扮完全不一样,头上 戴满了珠翠首饰,眉眼间也没有前日与温棠初见的胆怯与腼腆,她 甚至当着温棠的面轻轻抚摸着垂落下来的红玉坠,笑道:“长姐要 是一大早过来是想来谢我,那自然不必了,因为我帮长姐,也是在帮自己。” 准确来说,温嘉是求仁得 仁了,现在的一切正好都是她 想要 的。 温嘉从出生起便过着见不得 光的生活,因着母亲是外室,平日里跟她 们接触的人 打心眼里就没有瞧得 起她 跟母亲的,若非卢歆松口,温嘉这辈子怕是就要 过这种见不得 光的日子了,所以后来面对卢歆的条件交换,温嘉毫不犹豫答应了,她 母亲跟她 还有哥哥的存在,本来就伤害了那个可怜的妇人 ,她 们与她 又没有血缘关 系,卢歆凭什么要 帮她 们呢,用温棠的自由换来了她 跟她 娘亲的自由,温嘉觉得 很值,而且这样的交换让温嘉觉得 特 别安心,因为她 没有欠别人 的。 温棠今日身着一袭粉色海棠花纹襦裙,腰若约素,清丽脱俗,她 浅浅一笑,开口:“等徐贵妃的事一了,我会亲自送你跟你娘亲去 范阳,让你们有一个安定之所。” “那就提前谢过长姐了。”温嘉忍不住去 握她 的小手,“长姐,你能给我讲讲范阳吗?” “自然可以。”温棠笑着点头,这一讲,便是一个早上 ,温嘉听得 津津有味,恨不能明日便去 范阳,离开这个充满算计的地方。 彩莲上 前扶自家小姐,一走出温嘉所在的院子,彩莲就忍不住嘟嘴,抱怨一句,“姑娘怎么跟二小姐走得 这么近 ” 彩莲本来也不是很讨厌这位二小姐,只 是这位二小姐背着夫人 跟姑娘去 跟燕王殿下好上 了,虽然说姑娘不想做这燕王妃,但燕王妃的位置落到了二小姐头上 ,这京城,坊间,还不知道会有多人 “同情”她 们小姐,对她 们小姐议论纷纷呢。 都这样了,姑娘还想着跟二小姐做姐妹,她 都替姑娘膈应得 慌。 温棠如水的目光带着几分严肃,一脸认真地开口,“二小姐是府上 的主 子,以后不要 再乱说了。” “奴婢知道了。”彩莲还想再说两句,可对上 自家小姐那认真的目光,鼓起勇气一下子就没了,她 重重地“嗯”了一声,道:“姑娘,今日天气很好,姑娘要 不要 出去 逛逛 ” 温棠摇了摇头,“先 陪我去 给娘亲请安吧。” 第82章 初春,万物复苏,春日开的花已 经开始冒芽,阳光透过树梢带来一阵暖意,正房,奶娘正为卢歆梳妆,主要是用胭脂帮她遮掩眼底下 的乌青,这乌青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昨夜的戏实在太过精彩,卢歆可 谓是一宿没睡,但她精气神很好,嘴边的笑 容没有下 来过。 “夫人,大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女 儿给娘亲请安。”水青色珠帘被 拂开,温棠笑 意盈盈地进来,朝卢歆福了福身。 “棠棠。”卢歆嗔了她一眼,拉着她坐下 ,因着屋内都是自己人,卢歆说话也没个顾及,笑 问:“高兴吗?” 见温棠点头,卢歆不免想 到有些人,轻嗤一声,“我看不止你高兴,你那位父亲怕是也要高兴坏了吧 ” 正因为不想 看到有些人那副嘴脸,卢歆昨晚特意装出身体不舒服的假象,没有去 参加宫宴。 谁成想 卢歆刚提到温国公,他本 人就来了,人还未进来声音先进来了,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儒雅,“夫人。” 卢歆手指一僵,强忍着胸口 的恶心站起来, “老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刚刚下 朝,所以 来看看夫人。”温国公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余光瞥见站在卢歆身边的温棠,他还温和地夸赞一句,“棠棠现在也知道早起来给你母亲请安了,当真是懂事了,哎,前些日子是我疏忽了夫人,还望夫人莫要见怪,这几日我都歇在夫人屋里 。” 这话听得卢歆有些想 笑 ,刚刚成婚那会 儿,这人就不爱歇在正房,现在十几年过去 了,他还日日歇在她房里 ,摆出这样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想 骗她还是骗他自己。 不过卢歆还是顺驴下 坡,笑 道:“昨晚的事妾身也听说了,嘉嘉与燕王两情相悦,成就此良缘确实光耀我们温国公府家族门楣,妾身昨夜一宿没睡,将老爷之前的话翻来覆去 想 了一遍,妾身觉得老爷的话有道理,妾身身为温国公府的主母,当有容忍的雅量,对妾室的孩子视如己出。” “夫人当真贤惠,有妻如此,是为夫之幸。”温国公眼睛一亮,只觉得她今日格外上道,温国公问:“那嘉嘉 ” 原来这就是他接下 来要日日歇在正房的理由,卢歆不知道自己是该笑 还是觉得嘲讽。 卢歆:“我隔壁的风铃苑就不错,地方宽敞,风景雅致,妾身今早已 经让李妈妈跟荷花去 试试了,老爷挑个日子让嘉嘉住进去 吧,既然嘉嘉日后是要去 做燕王妃的,那就让她在出阁之前的每日上午来妾身这里 跟妾身学习中馈吧,至于 老爷之前说的那个提议,妾身答应了。” 温国公顿觉浑身舒畅,那抹快意已 经浸到了四肢百骸,因为高兴,他的态度也跟着软化了,甚至动作温柔地牵起卢歆的手,慢慢地摩挲着,“那待会 儿我就让她过来给夫人请安,夫人放心,等嘉嘉嫁进燕王府之后,得了燕王殿下 的宠爱,我定让她为棠棠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一旁用着糕点的温棠听得心中毫无波澜,但模样却很乖巧,温国公暗自点头,昨晚之后,她这性子倒是安静了不少,有点世家贵女 的模样了。 要是她们母女 俩能每一日都像今日一样,不生事,不让他烦心,他又如何 会 弃她们于 不顾。 此言正中卢歆的下 怀,卢歆轻捶了下 温国公的胸口 ,“老爷忘了,世家权势过大难免会 引起帝王忌惮,咱们温国公府出了一个燕王妃已 是很好了,棠棠若是再嫁个皇亲贵戚很可 能会 引起圣上怀疑,所以 妾身的意思是棠棠将来的婚事全凭她自己心意。” 不知怎的,温国公总觉得这其中有诈,但在温嘉这件事上,卢歆已 经退让了很多 次了,温国公心里 跟明镜似的,像卢歆这样疼爱女 儿的人,她做的每一个退步不亚于 要了她的命,但她终是退让了不是吗,温国公眼里 划过一丝异色,伸手将卢歆揽入怀中,向她保证,“夫人,为夫答应你,以 后棠棠的婚事全凭她自己的心意,我不会 插手。” “老爷此言当真 ”卢歆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自然当真。”这样的目光让温国公很是受用,温国公不仅肯定,甚至还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而且绝不反悔。” 从正房出来的温国公脚步轻快,走着走着他停下 脚步,“前些日子宫里 不是赐了几匹上好的绸缎下 来,你给大小姐送过去。” 小厮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问:“老爷这是想 弥补大小姐 ” 温国公:“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让她受了委屈。” 正房,卢歆拍了拍温棠的小手,笑 道:“棠棠,你刚刚都听到了吧,娘亲能为你争取到的,一定为你争取到。” “谢谢娘亲。”这次,温棠的笑 容是发 自肺腑的,她伸手抱住着自己娘亲,语气里 带着撒娇。 “好孩子。” === 京中与边关不同 ,大多 时候都呆在闺阁,温棠从下 午到晚上一直躺在美人榻上看书,彩莲觑着她的神色,小声问:“姑娘可是在为什么事烦心 ” 温棠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春锦回 来了吗?” “还没有。” 温棠懒懒地舒展了下 四肢,又去 了案桌前,彩莲出去 吩咐小厨房熬一碗莲子百合粥,再送两碟糕点过来,刚出厨房,便看到梳着双丫髻,笑 容豪爽的春锦,彩莲忙上前,惊喜道:“春锦姐姐,你可 算回 来了,姑娘念叨了你好一会 儿了。” “太傅府又不是海水猛兽,我怎么可 能不回 来 ”春锦无奈地点了一下 彩莲的小脑袋瓜子,也不知道彩莲行事这么不沉稳的性格,姑娘去 边关怎么要将她带了去 ,幸好她没有连累到姑娘,春锦叹了口 气。 春锦进去 跟温棠复命,“姑娘,奴婢向徐夫人传达了姑娘的意思,刚好徐府明日也要去 静云寺上香,徐夫人已 经答应了。” 起因是温棠上午派人去 了一趟静云寺,想 请静云师太为徐凝芸诊一下 脉,静云师太答应了,于 是温棠借上香的由头想 请徐凝芸出去 踏青,这才有了眼下 这一幕。 温棠笑 着点头,“那你们去 休息吧。” “姑娘不歇息吗?”春锦琢磨着时辰,再望了望楹窗外的天色,貌似已 经很晚了。 温棠眉眼柔和,告诉她她等手头的一盘棋下 完就歇息,春锦“哦”了一声,叮嘱道:“那姑娘有什么吩咐就喊奴婢。” 戌时一刻,窗外树枝晃动得很急,屋内的烛光跟着摇曳,忽明忽暗,温棠抿了抿唇,将手中的书合上,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紧接着,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窗边,男人声线清润,像弦乐一样好听舒缓,“怎么这么晚还没歇息 ” “那谢郎君怎么这么晚还没有歇息 ”温棠轻轻眨了眨眼,反问一句。 “这不是受人所托,要是不来不能安心。”谢无宴哑然失笑 ,解开身上的墨色狐裘大氅,在姑娘对面坐下 ,他说:“殿下 说你要是想 查不如查一下 徐姑娘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难道徐凝芸是被 人给算计了。 “你心里 已 经有了猜测 ”从进来,谢无宴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温棠,见她面色微变,一下 子陷入沉思,谢无宴声音带着几分低沉,问。 锦棠玉华 第54节 温棠没有直接回 答,而是拿起纸笔,谢无宴起身,熟练地帮她磨墨,只见少女 在宣纸上写下 两个字—— “中毒。” 谢无宴神色倏然变得凝重,沉默许久缓缓开口 ,“不无这个可 能。” “只是太傅府门庭一向深严,太傅只有一位夫人,几个姑娘也是一母所生,姐妹情深,你心中可 有怀疑的人 ” 因为太傅府跟京中其他世家不一样,家中关系极为简单,也一直极为和睦。 这恰恰是温棠疑惑的地方,因为温棠少时为朝阳公主伴读,也曾受太傅教导,太傅此人对事很有原则,忠于 圣上,昔年也忠于 太子秦逸尘,本 朝尊师重道,因此太子对太傅一向恭敬,但在中宫出事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撇清了与东宫的干系,那时年纪尚小的温棠很不明白 ,觉得太傅是个缩头乌龟,跟他那位父亲是一丘之貉,皇后娘娘却觉得温棠是在耍小孩子脾气,摸着她的小脸笑 道:“怎么光说这种小孩子的话,太傅是在明哲保身,但他的明哲保身不是怕自己被 牵连,而是因为他的家中还有妻子跟女 儿,他若在这个时候一心向着本 宫,向着太子,向着谢家,那他的下 场跟其他人又有何 异,到那个时候他的妻女 也就保不住了。” 温棠十分信任谢皇后,因此她一直相信太傅是个,那这样一个爱护妻女 的人,又如何 会 放任自己最小的女 儿在自己眼皮底下 被 人谋害呢,温棠咬了咬唇,蹙起了眉梢,她发 现自己也琢磨不明白 了。 谢无宴不想 看她这么苦恼,温声安抚一句,“既然想 不通那就先不想 了,等明日见过静云师太便有一个初步的答案了。” 眼下 好像只能这样了,温棠无奈地叹了口 气,点头。 风声吹过,一道与夜色浑然一体的身影飞快掠过,暗卫丝毫没有察觉,温国公府巷子的尽头停着一辆马车,因为在拐角处,不易引人注目。 谢无宴大步过去 ,墨羽朝他拱了拱手,“大人,朝阳公主听说大人明日要去 静云寺上香,她也要去 上香。” 第83章 朝宁十年二月初一,温国公 府、太傅府的女眷,还有太子 等 人 都早早地来到静云寺,温国公 府跟太傅府的马车是最先到的,温棠上完香之后带着徐凝芸去 见静云师太,徐夫人 跟徐凝涵盯着她们的背影脸上带着几分忧心。 徐夫人 不由掐住了徐凝涵的手臂,徐凝涵吃痛,喊了一声“娘亲”,徐夫人 连忙安慰她,“没事没事啊,涵儿 ,你先随娘亲去 西厢房。” “娘亲,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 不舒服。”徐凝涵见她面色泛白,问。 “娘亲没事,好孩子 ,你先随娘亲去 厢房。”徐夫人 拍了拍她的手,徐凝涵虽然不解,还是扶着徐夫人 去 西边厢房歇息了。 静云师太住在静云寺北山一个静幽偏僻的厢房,厢房外站着两个身穿灰色布衣的小沙弥,“温姑娘,徐姑娘,师太已经等 了你们好一会儿 了,你们快进去 吧。” “糖糖,静云师太是谁啊?”温棠带着徐凝芸进去 ,徐凝芸眼里全是好奇,四处东张西望,拽着温棠的衣袖悄悄的问。 温棠笑意温柔地跟她解释,“她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医者。” 徐凝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温姑娘,许久未见了。”禅房里,静云师太正闭眼打坐,浑身散发 着慈悲的气息,因着静云师太曾是国寺的师父,受过谢皇后恩惠,因此为温棠卜过一卦,她看到温棠一点儿 也不惊讶,笑得慈和,“二位姑娘坐吧。” “静云师太,昨日……” 静云师太看了她身旁的徐凝芸一眼,笑得更加慈和,“温姑娘今日过来,贫尼都知 道,贫尼诊脉的时候不喜人 打扰,不如温姑娘在门外等 一会,等 贫尼给徐小姐诊完脉,温姑娘再进来。” 徐凝芸一听这话顿时不干了,委屈地拉着温棠的手臂不肯让她走,温棠安慰她静云师太是好人 ,而且自己就在门口等 着,徐凝芸这才放松警惕,不情不愿在静云师太对面坐下来。 “姑娘别担心,徐姑娘肯定会早些好起来。”禅房简陋,外面种着一颗梅花树,树下有一个木桌,两张凳子 ,因为寺庙建在山上,天气反而比京城冷上一些,梅花的花蕊簌簌落在人 的肩膀上,翠兰问:“姑娘要出去 走走吗?” 还不等 温棠回答,一身黑衣、跟他主子 一样 沉静的墨羽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赶,“温姑娘。” “墨羽,你们主子 也来了?”翠兰看到他都惊讶了,难道谢郎君今日也来了。 墨羽:“是,公 子 来了,但太子 殿下跟朝阳公 主也来了。” 什么…… 翠兰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么巧合,姑娘是因为要带徐姑娘来找静云师太,所以才想着来静云寺上香,他们这是为何。 “他们现在在哪儿 ?”温棠清澈如水的狐狸眼望向了墨羽,问。 “已经到前院了,公 子 让属下告诉温姑娘一声,朝阳公 主指明了要见姑娘,他们应该等 会就上这儿 了。”墨羽连忙朝温棠拱手。 温棠说她知 道了,辛苦他跑这一趟,殊不知 墨羽想的是主子 这么看重温姑娘,他肯定得给主子 将事情办好了,“那属下就先回去 复命了。” 一炷香前,谢无宴前脚刚到,秦逸寒带着朝阳公 主也到了,今日的朝阳公 主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用金线绣的宫裙,上面的花纹图案极其繁琐复杂,头发 上插满了金光灿灿的步摇跟钗环,脸上涂了一层粉色的胭脂,眼波含情,从 马车上下来,朝阳公 主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谢无宴,直勾勾地盯着他,秦逸寒笑道:“谢大人 还真是有闲情雅致,这才回京没几日,就来静云寺上香了?” 他笑,谢无宴也笑,“无宴只是一介臣子 ,自然比不了太子 殿下日理万机。” 秦逸寒:“……” 就算他是个傻子 ,他也知 道谢无宴是在嘲讽他,秦逸寒本来是想拉拢谢无宴,一方面是为了让他能帮自己办事,另一方面是因为谢思琦,但谢无宴的态度已经让秦逸寒感到深深的不满,他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因为心里不满,秦逸寒也没打算继续跟谢无宴虚与委蛇了,他呵呵一笑,“本宫还以为谢大人 是听说温国公 府的女眷今日会来静云寺上香,所以才过来呢。” 秦逸寒的冷嘲热讽丝毫没有影响到谢无宴,谢无宴表现得淡定从 容,轻飘飘地来一句,“太子 殿下说笑了。” 他的表现跟秦逸寒想的大相径庭,秦逸寒气得七窍生烟,他就不明白了,怎么谢无宴没回来他就诸事皆顺,谢无宴一回来就克得他哪哪都不顺了,朝阳公 主适时开口,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我也好久没有见温姐姐了,温姐姐现在在哪儿 呢?” 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朝阳公 主,温姑娘跟徐姑娘去后北山了。” “正好,朝阳公 主也想让静云师太为她卜上一卦,劳烦方丈带路吧。”秦逸寒说。 “太子殿下这边请。” 这厢,静云师太也为徐凝芸诊过脉了,温棠一个人 进去 ,徐凝芸带着婢女在院子 玩,静云师太笑着对温棠道:“温姑娘,单从 徐姑娘的脉象来看,徐姑娘的脉象只是有些虚弱,并没有大的问题,贫尼刚刚也跟徐姑娘聊过,徐姑娘记得自己的家人 ,却独独不记得温姑娘跟秦殿下,贫尼觉得这恰恰是因为徐姑娘太过在乎温姑娘跟秦殿下才会如此,温姑娘多跟徐姑娘讲讲以前发 生的事情,兴许哪日徐姑娘就想起来了。” 温棠心中一喜,因紧张握起的拳头悄悄松开,接着,静云师太话锋一转,“至于温姑娘所怀疑的中毒,贫尼现在也没办法保证,因为徐姑娘的脉象实在是太过虚弱,贫尼这里有一个方子 ,有温补之效,但对姑娘家的身子 无害,上面写了服用的用法,温姑娘可 以给徐姑娘的侍女,让她每日按时煎给徐姑娘喝,三个月之后,贫尼可 再替徐姑娘诊一次脉。” “多谢静云师太。” “温姑娘可 要抽一支签再下山?” 温棠接过静云师太手上的药方,微笑着说“不用”,什么签并不重要,因为她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温姑娘,世上善恶有报,姑娘会得偿所愿的。”静云师太看着姑娘眉眼间的豁达,明白她跟之前不一样 了,“青绿,你送温姑娘跟徐姑娘下山。” “师太,方丈带着太子 殿下跟朝阳公 主来了,想请您为朝阳公 主卜一卦。”这时,小沙弥一脸无辜地出现在静云师太面前,挠了挠头。 “朝阳公 主想问什么?” “姻缘。” 第84章 一行人来到了温棠面前,温棠举止恭敬,朝秦逸寒跟朝阳公主盈盈福了福身,嗓音清灵婉转,“臣女见过 太子殿下,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眨了眨眼,大 概是没 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温棠,其实前日宫宴朝阳公主就见过 温棠了,她的容貌当真是一年也没 变,还是那样的清雅脱俗,仿佛不需要什么修饰,就能轻易赢得京城一众儿郎的目光,三年之前,温棠是朝阳公主的伴读,朝阳公主一边跟她交好一边在心里恨死她了,谁让谢无宴是温棠的未婚夫,而 朝阳公主喜欢谢无宴呢。 谢家落难的时候,朝阳公主哭得很是伤心,想帮谢无宴求情,但她的母妃不允许,再后来,谢家流放,温棠竟也愿意跟着谢无宴一起离开这个繁华锦绣的京城,那一刻,朝阳公主真的要绝望了,因为谢无宴本来就喜欢温棠,在他落难之时,温棠对 他不离不弃,想必他更加不会放开温棠了,好不容易等到父皇将温棠赐婚给兄长秦逸墨,朝阳公主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兄长竟然跟温国 公府外室女好上了,温棠又 成了待嫁之身,朝阳公主能不害怕吗,万一…… 朝阳公主笑容有几 分勉强,上前将温棠扶起来,“温姐姐快起来吧,温姐姐今日怎么也来了静云寺?” “今日初一,臣女想过 来上个香,为家人求个平安,公主要是没 有别的吩咐,臣女跟徐姑娘就先告辞了。” 温棠的一举一动 都透着疏离,朝阳公主的心思本来就不在她身上,见状摆了摆手,倒是秦逸寒,若有所思的看了徐凝芸一眼。 “无宴哥哥,我们快进去吧。”朝阳公主笑眯眯地望向了谢无宴,嗓音透着娇媚。 谢无宴对 着朝阳公主拱了拱手,“”殿下跟公主既已到了,微臣还要去大 殿上香,就先告辞了。” “无宴哥哥……”朝阳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睛都气红了。 “你不是要请静云师太帮你卜卦吗?还不快进去。”秦逸寒皱了皱眉。 朝阳公主都要气哭了,重重跺了跺脚,“哥哥讨厌。” 徐凝芸失去记忆之后对 什么都好奇,走一段路就问那树上的花是什么花,温棠耐心与她解释,这时,谢无宴带人跟了上来,徐凝芸有些好奇地看了谢无宴一眼,“这位漂亮哥哥是?” 温棠谨记静云师太的话,笑着道:“他是朝中的谢大 人,是殿下的舅舅。” 此“殿下”非彼“殿下”,指的是废太子秦逸尘,与徐凝芸朝夕相处了三年的人。 徐凝芸“哦”了一声 ,眼神十 分茫然,翠兰笑道:“徐姑娘,那处的花开了,奴婢带徐姑娘过 去可好?” 不远处的花还是梅花,可徐凝芸兴趣十 分浓厚,拍着掌说好。 墨羽见状也走到一边,石子路上只有温棠跟谢无宴两个人,谢无宴低眸,浅笑一声 ,“棠棠生气了?” “谢公子仪容出众,招姑娘喜欢,我若是吃醋,那醋缸都要将我给淹没 了。”温棠嗔了他一眼。 和朝阳公主了解温棠一样,温棠也很了解朝阳公主的性情,朝阳公主之所以会来静云寺,肯定是因为眼前之人,至于太子秦逸寒为何会来静云寺,肯定是另有目的。 “是无宴的不是。”谢无宴低笑一声 ,“日后定更加严于律己,不让棠棠担心。” “你们方才见过 静云师太了,静云师太刚刚怎么说?” “静云师太说她的脉象有些虚弱,不能确定是不是中毒所致,不过 多跟她讲讲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兴许能记起来。” 谢无宴轻“嗯”了一声 ,望向少女如蝶翼的眼睫,浅声 说:“上次棋还没 下完,要不接着下 ” 谢无宴说的是上次回京路上没 有下完的棋,回京之后,他们远没 有在边关自由。 “我厢房在你隔壁。” 温棠方才已经上过 香了,这会儿也不想去别处,她说她要去问一下徐凝芸去哪儿,谢无宴颔首,没 有记忆的徐凝芸跟小孩子一样活泼,一会儿的功夫,她跑到梅花树下指着梅花树说要煮梅花茶,小沙弥给她拿来茶具,温棠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问她要不要去东厢房,徐凝芸点头 如捣蒜。 东厢房的院子种的是桃花树,只是这个季节,桃花还没 有开,只有一大 片茂密的竹林,与西厢房不同,东厢房只有左右两个房间,温棠在左边的房间,谢无宴在右边的房间,温棠叮嘱翠兰二人要照顾好徐凝芸,翠兰笑,“姑娘你就放心吧。” 墨羽将棋盘摆上来,然后悄悄退了出去,明明寺里面云雾缭绕,乌云没 有散尽,可墨羽觉得今年的春好像来得更早一些。 “棠棠先请。”屋内,谢无宴温声 而 笑,不紧不慢道。 温棠也不跟他客气,眼睛转了一圈,落下一枚白子。 这头 ,朝阳公主从静云师禅房出来,眼睛都是红的,横冲直撞,谁也不理 ,秦逸寒皱了皱眉,上前拉住她,柔声 安慰,“妹妹是皇室身份最尊贵的公主,定会姻缘顺遂,别信静云师太乱说。” 朝阳公主找静云师太卜卦,卜的是姻缘,卜出来的结果是“凶相”,然后朝阳公主问静云师太她跟谢无宴到底有没 有成就良缘的可能,按卦象来说朝阳公主的命定之人不是谢无宴,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朝阳公主哪还有不明白的,因此听到秦逸寒这话,朝阳公主嘟了嘟嘴,伤心道:“可是哥哥,静云师太的卦象一直很准,说不定我真的没 有办法嫁给无宴哥哥。” 要是不能嫁无宴哥哥,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秦逸寒却不赞成她这话,声 音发沉,“这世间儿郎除了谢无宴,还有一堆好的,妹妹可以慢慢挑。”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谢无宴有什么好的,让他妹妹这般念念不忘。 闻言,朝阳公主更伤心了,她质问秦逸寒,“那这世间女子除了谢思琦,还有一堆名门 贵女可供哥哥挑选,哥哥怎么就在谢思琦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从谢家落难,这位哥哥求母妃保住谢思琦开始,再到他后来对 谢思琦金屋藏娇,哪一件都不像是哥哥会做出来的事,可偏偏他就做了,有时候连朝阳公主都看不清她这位哥哥,但她也什么都没 说不是,朝阳公主从年少就喜欢谢无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若是她嫁不成谢无宴,那她有多伤心,这些哥哥一点儿也不明白。 提到谢思琦,秦逸寒腮帮子都咬紧了,瞬间就没 辙了,“行行,那你想做什么 ” 朝阳公主眼里闪过 一丝坚决,一脸期待地看着秦逸寒,“我想去求父皇跟母妃赐婚。” 秦逸寒:“……” 朝阳公主说风就是雨,着急忙慌地要回去请圣上给她赐婚,没 走几 步说要去跟谢无宴道完别再走,秦逸寒被她弄得一脸无奈,只好跟着,太子兄妹来东厢房的前一刻,温棠跟谢无宴的棋也差不多要下完了,只要再下两子并可定输赢,温棠因为最后的两步棋斟酌了许久,然后将白棋放下,谢无宴看她下棋的位置,笑了声 ,“不后悔 ” 温棠斩钉截铁,“不后悔。” 锦棠玉华 第55节 谢无宴唇角弯了弯,将手中棋子放到最靠左边的位置,这样一来,棋盘之上,黑子将白子几 乎是完全困住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可能是我今日手气不好。” 谢无宴轻笑一声 ,认真的注视着眼前的姑娘,年少在国 舅府进学 时,温棠好强,所以她不管学 什么都要学 到最好,即便是谢三叔也对 她多有夸赞,她的性子是那样的坚韧,那样的鲜活,但在后来谢皇后、谢家接连出事之后,她渐渐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变得温柔,变得包容,但在谢无宴眼里,眼前的姑娘永远是明媚鲜活的,温棠只会是温棠,因为有她,所以在这世间,谢无宴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许是谢无宴盯得有些久,温棠脑袋歪了歪,有些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 有。”谢无宴微微俯身,将她胸前垂落下来的一小缕青丝别在耳后,就在这时,墨羽突然推门 进来,谢无宴坐直了身体,温棠轻轻垂下眼,房间中似乎有一股暗流流过 ,墨羽轻咳一声 ,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公子,太子殿下跟朝阳公主往这边来了。” 谢无宴声 音有些冷淡,“你说我已经歇下了。” 墨羽猜测公子是不想见太子殿下跟朝阳公主的,也用谢无宴的原话谢绝了秦逸寒跟朝阳公主,朝阳公主瞬间失落了。 “谢公子大 半天就歇下了 ”秦逸寒却是站着不肯动 ,望着那禁闭的房门 ,眯了眯眼。 他怎么觉得谢无宴是故意不想见他们,所以找这个破理 由来糊弄他们呢,什么性情温润如玉,待人谦和,他谢无宴在他们面前已经鼻孔朝天,根本不把他们这些身份高贵的人放在眼里了。 “是。”墨羽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 被无视的秦逸寒气得七窍生烟了,但朝阳公主很贴心,她拉了拉秦逸寒的袖子,“那哥哥,我们就先回去吧。” 秦逸寒在心里轻哼一声 ,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妹妹,“走吧。” 朝阳公主走的时候可谓是一步三回头 ,里屋,谢无宴眼底是化不开的墨云,温棠知晓他心里刻骨的恨意,抿了抿唇,两人谁也没 说话,良久,谢无宴唇角扯出一抹笑,牵起温棠的小手,“棠棠,带你去一个地方。” 温棠没 有问他要去哪儿,只是跟着他去了静云寺的北门 ,谢无宴的马车就在北门 的树荫下,看起来十 分低调,墨羽给二人充当“马夫”。 当看到牌匾上大 大 的“精华寺”三个字,温棠狐狸眼闪烁了下,她已经知道身旁男人的用意了,谢无宴负手而 立,跟着她一起望向了上面的牌匾,与热闹的静云寺不同,精华寺人迹罕至,连牌匾都看起来十 分陈旧,没 有一点光亮,整座寺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温棠抿了下唇,主动 去牵男人的手,谢无宴低头 看她,她脸颊露出清丽但明媚的笑容,“我也有三年没 有见过 谢三叔了,我们现在过 去吧。” 谢无宴喉结滚动 ,所有不好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了,他哑声 应了一句“好”,寺庙里面比外面就更荒凉了,杂草丛生,除了路上遇到的一两个师父,几 乎看不到人,塘中的水也枯了,以前在水中游动 的金鲤鱼也没 有了。 临近谢三叔的住处,听到了说话声 ,温棠与谢无宴对 视一眼,墨羽过 去敲门 ,厢房里传出谢三叔儒雅温和的声 音,“谁啊。” “三爷,是我们家公子跟温姑娘想来拜访三爷。” 下一刻厢房的门 就被打开了,一袭粉色芍药花纹软烟罗裙的谢禾蓁出来了,“堂哥,温姐姐。” “蓁妹妹。” 谢禾蓁视线落到两人紧紧牵着的小手上,揶揄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我刚刚还在跟爹爹说兄长跟温姐姐,兄长跟温姐姐就来了。” 谢禾蓁带着他们进去,里面除了谢三叔还有谢时予,谢三叔只着一件很简单的灰色外袍,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儒雅,眼神看起来睿智、老脸,即便是断了一直手臂,依旧不见憔悴跟颓唐。 “棠棠长大 了。”当温棠跟他问好的时候,他的笑容多了几 分爽朗,语气甚是亲和,“还是无宴这个臭小子有福气,你可不能欺负人家棠棠。” 谢无宴温声 而 笑,“无宴岂敢。” 谢禾蓁朝温棠挤了下眼,温棠眉梢染上几 分春意,看起来明媚灵动 。 温棠跟谢无宴是谢三叔看着长大 的,谢三叔丝毫不怀疑谢无宴这话,只是他笑容渐淡,对 谢禾蓁说:“蓁蓁,我这后院种了果树,你带棠棠去摘下果子吧。” 谢禾蓁料到父亲是有话要单独跟两位哥哥说,乖巧地拉着温棠离开了。 两个姑娘一走,谢三叔脸上的笑容便下来了,儒雅的姿态中带着几 分威严,“你们两个……” 谢时予哪里不知道他是要秋后算账了,苦笑一声 ,“义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迁怒堂兄。” 谢时予在喜欢上谢禾蓁的那一刻,就料到今日了,只要能跟谢禾蓁在一起,谢时予什么都不怕,谢三叔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能跑的掉吗 先坐下。” 在谢三叔面前,谢时予乖得跟猫似的,低下头 。 “三叔。” “无宴,叔父知道你在边关受苦了,能回京实属不易,叔父为你感到骄傲,但有些话叔父也要多一句嘴,你长姐无双去世的时候最担心的除了朝容跟逸尘,便是思琦跟棠棠了,棠棠她三年前为了你奔赴到边关,纵然不全是因为你,但试问这世上又 有几 个人能做到这个份上,你现在就告诉叔父一句,你打算何时去温国 公府提亲 ” 谢无宴唇角勾了勾,声 线如山间清泉般温润,“三叔,燕王与温二小姐的婚事在即,礼部初步挑选的吉日是三月,无宴会在这之后去温国 公府提亲。” 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不是提亲的好时机,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但他如此斟酌再三,像是在顾全大 局,莫不是温二小姐其实是他们这边的人。 谢三叔已经有了猜测跟答案,“你心中有数就成,国 舅府家产虽在三年前已经尽数充公,但我们国 舅府并非就只有这些财产,这把钥匙你拿去,找到云集当铺的老板,他知道怎么做,咱们谢家娶妻可不能让人家姑娘受了委屈。” 天下都说慕毅富可敌国 ,殊不知谢二叔早年出海赚了多少银子,各大 郡县都有谢二叔的商铺跟宅子,谢家有的不仅是百年家族底蕴,还有…… 谢三叔目光发沉,儒雅的脸庞带着几 分慈悲的笑容,只要谢家还有血脉在这个世上,谢家就不会倒。 猜到谢无宴不会收,谢三叔儒雅笑笑,硬朗的五官变得柔和,“收着吧,叔父知道你这些年在边关立下不少功劳,此次回京宫里也有数不清的赏赐下去,但若是你长姐,还有国 舅府还在,你跟棠棠的婚事只会办得更加风光,叔父想这亦是你长姐的心愿。” 若是无双还在世,温棠与谢无宴结婚,她定会帮温棠添置嫁妆的,她是那样喜欢温棠的一个人。 谢无宴将手掌的钥匙合拢,“多谢三叔。” 谢三叔让他坐下,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到谢时予身上,“说说吧,你跟蓁蓁是怎么回事 ” 谢时予作势就要跪下。“义父,时予知道错了。” 谢时予是谢三叔最得意的门 生,鲜衣怒马,身上有铮铮傲骨,谢三叔从他的身上能看到谢家人的影子,所以在谢时予父母双亡之后,收养了谢时予做义子,但他没 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谢时予跟谢禾蓁之间会…… 谢三叔:“你与蓁蓁从小就在一起进学 ,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因谢家对 你有恩,反之你会对 谢家人好,你有没 有想过 你对 蓁蓁兴许只是兄妹之情呢?” 后院,谢禾蓁一边摘橙子一边走神,温棠好笑,“蓁妹妹在担心三公子 ” “没 有。”谢禾蓁飞快地否认,小脸都红了,“我就是担心三叔会不会对 哥哥动 手,温姐姐你别看三叔对 你温和,但三叔对 我们这些小辈可严格了,我跟思琦姐姐好些,只被他打过 手板,堂兄因为天资聪颖,也没 怎么被罚过 ,哥哥可就惨了,之前还被上过 家法呢。” 这次的事情不是小事,谢禾蓁担心父亲会想给谢时予上家法。 温棠比谢禾蓁看的明白,谢时予的人品跟对 谢禾蓁的好,谢三叔心里肯定明白,所以他更多的是会去审视谢时予对 这段感情的态度以及谢时予对 谢禾蓁的好是因为什么,她笑着说:“谢三叔不是这样的人,多一个人保护妹妹,我想谢三叔是高兴的。” 谢禾蓁双手合十 ,嘴里呢喃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谢时予是这样回答的,“义父,我先前也以为我对 蓁蓁好是因为兄妹之情,所以在第一次因为蓁蓁喜欢上别人吃醋时,我心里无疑是迷茫的,但是为了蓁蓁能够幸福,我愿意退让,那一段时日,我整宿整宿的睡不好,我那时就想,我跟蓁蓁本来就不是兄妹,我叫秦时予,义父,为了蓁蓁,我愿意做从前自己从来不会做的事情,我谢时予以生命气誓,会护她、爱她一生一世,还请叔父给时予一个机会。” 谢三叔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这些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 的,都是好孩子,但有些事情牵扯到了自己的孩子,谢三叔难免想得多一点,他叹了口气,“时予,义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蓁蓁是我的独生女儿,你容我再想想吧。” ==二更== 与此同时,朝阳公主跟秦逸寒已经回了皇宫,朝阳公主一回宫便去了坤宁宫,跟徐贵妃提了她想请皇上为她跟谢无宴赐婚的事,徐贵妃太阳穴跳得厉害,不明白她为什么闹这一出。 “你说什么,你想嫁给谢无宴 ” 谢思琦斩钉截铁地点头 ,“是,女儿想嫁给谢大 人。” 许是觉得荒唐,徐贵妃险些被她这坚决的态度气笑了,她问:“朝阳,你哥哥没 告诉你吗,本宫已经同意他娶谢思琦了,谢国 公府当年为何失势,你难道不清楚,你觉得你父皇还会容忍太子娶谢家女,谢无宴尚公主吗?” 人人都说谢家倒台是因为徐贵妃,但光凭徐贵妃一个人,她有那个本事扳倒中宫皇后,扳倒谢家吗,还不是因为她们这位好圣上嫌弃谢家功高盖主,所以借宠幸后妃之名行此荒诞之事,若不是徐贵妃担了这“祸国 妖姬”的名头 ,这盛朝江山在不在都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朝宁七年死的不光是谢家,还有所有与谢家交好的 帮谢家求情的世家望族,午门 外的血迹整整一个月都没 清理 干净。 论 心狠,徐贵妃哪有当今圣上狠。 徐贵妃拂开毯子,手指抚上朝阳公主的脸颊,轻哄着她,“朝阳乖,母妃会为你挑一个比谢无宴还要俊俏、还要风姿出众的郎君,听母妃的话,谢无宴配不上你。” 但此时此刻的朝阳公主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她一脸委屈地跺脚,“可是朝阳只想嫁给无宴哥哥,母妃偏心,要是母妃不让女儿嫁给无宴哥哥,女儿就去找父皇。” 说罢,朝阳公主气冲冲往外跑,徐贵妃太阳穴突突地跳,“朝阳,你给我站住。” 朝阳公主捂住耳朵,跑的更快了,徐贵妃被这样忤逆,重重一拍桌子,“给本宫将她拦下。” 几 个身材粗重的嬷嬷跟太监上前拦下朝阳公主,朝阳公主眼神受伤的看着徐贵妃,“母妃。” 徐贵妃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朝阳公主,“是母妃对 你太纵容了,让你分不清是非好歹,传本宫命令,即日起,朝阳在本宫宫里禁闭思过 ,谁敢求情,打五十 大 板。” 坤宁宫的人哪敢惹贵妃娘娘不高兴,这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呢,朝阳公主完全想不通自己母妃要对 自己那么狠,她脸色涨得通红,委屈地喊,“母妃。” 徐贵妃充耳不闻,桂嬷嬷给她倒了一碗热茶,小心翼翼道:“贵妃娘娘别生气,公主她只是年纪还小,所以尚分不清是非好歹,等她再大 一些,她定能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 “这丫头 是被本宫给惯坏了。”徐贵妃轻嗤一声 ,神色冷漠,“你去太医院请林太医过 来,就说本宫身子不舒服。” 第85章 等谢无宴兄弟二人从谢三叔的禅房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谢禾蓁想进去看 谢三叔,谢时予伸手 拦住了她,说义父要休息了,现在谁也不见。 谢禾蓁撅了噘嘴,有些失落,“哥哥,父亲跟你说了什 么 ” 谢时予刮了刮她的鼻子,笑得意气风发,“义父什 么也没说,只说让我交好照顾你。” “我都这么大人了,有什 么可照顾的。”谢禾蓁嘟哝一句。 谢无宴狭长的凤眸落在温棠身上 ,语气温和,“我送你回去。” 温棠说了声“好”,谢禾蓁闻言特意跟谢时予拉开距离,笑着 对 温棠道:“温姐姐,等过几日我去温国公府找你玩。” 温棠莞尔一笑,面容清雅温柔,“随时欢迎妹妹过来。” 等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谢禾蓁叹了口气,“你说燕王都要娶温姐姐那个妹妹了,温姐姐跟哥哥什 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 她们家当初要是没被流放,哥哥跟温姐姐现在肯定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哪有这么多事情。 看 她嘴巴撅的老高,谢时予低头看 她一眼,“说不定快了。” 谢禾蓁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去拉谢时予的袖子,“兄长难道……” 谢时予这次卖起了关子,给谢禾蓁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但谢禾蓁脑袋瓜子灵活,瞬间就明白谢时予是什 么意思 了,心里不禁又 惊又 喜。 精华寺与静云寺离得不算远,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因着 温棠打算在静云寺留宿一晚,谢无宴本来也打算今夜歇在静云寺,但墨羽突然来报,称徐侑酉时在丞相 府设宴,邀请谢无宴去府里用膳,徐侑是个老狐狸,谢无宴当然想知道对 方设宴是为了什 么,因此目送温棠进去之后,谢无宴转身上 了马车。 丞相 府与东宫离得很 近,宅子四通八达,巷里巷外十分热闹,谢无宴在马车上 闭眸假寐,思 索徐侑请他过去的用意。 丞相 府外面有管家跟两名小厮在守着 ,看 谢无宴下来笑得那叫一个热情,急忙迎谢无宴进去,当然,管家笑得还 不是最热情的,徐侑的态度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看 到谢无宴马上 一把推开怀里的两名貌美如花的舞姬,“哎呦,谢大人来了,春婵,冬梅,还 不快上 前 伺候。” 谢无宴眉梢不由蹙了蹙,墨羽是什 么人,马上 站到了谢无宴旁边,两名舞姬只好委屈的拢好衣裳,只给谢无宴倒酒,谢无宴语气低沉,不紧不慢地问 徐侑,“不知徐大人今日请无宴来是 ” 徐侑摇头叹了口气,语气要多低落就有多低落,“遥想当初得知谢大人举家迁往边关时,我这心里着 实是不好受啊,都说祸不及妻女,说白了谢大人还 是受先皇后所牵连,若非先皇后生性善妒,容不下后宫妃嫔跟子嗣,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谢无宴掩在袖中 的手 紧握成拳,浑身紧绷着 ,面上 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说话。 徐侑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边指挥那两名舞姬给谢无宴满上 ,他笑容满面,看 着 亲和,却透露着 一股算计的意味,“谢大人虽然嘴上 不说,但作 为过来人,我这心里也明白,谢大人肯定是想重振谢家,让谢家恢复往日荣华,只是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谢大人不妨借助下外力 ” 这个老狐狸…… 谢无宴有些想笑,已经隐隐猜到徐侑找他来的用意,却是装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凤眸微动 ,“无宴不太明白徐大人的意思 。” 徐侑端着 金樽走到谢无宴面前 ,亲自敬他一杯,“想必谢大人也知道咱们宫里的贵妃娘娘深受圣上 宠爱,连带着 我的亲生女儿 成了四妃之首,宫中 圣上 子嗣凋零,要不是有贵妃娘娘在,燕王又 何能活到现在,可见咱们贵妃娘娘是有情有义之人,现下温国公府的二小姐也即将 成为燕王正妃,可见有时候化干戈为玉帛得到的东西会更多,谢大人觉得我此言说的可对” “徐大人此言甚是。”谢无宴皮笑肉不笑,肯定了他的话。 徐侑面庞宽大,眼睛跟嘴巴却生得很 小,若是细瞧,当真应了“贼眉鼠眼”四个字,他语气陡然变得犀利,问 :“那谢大人可愿意支持太子殿下 ” 谢无宴倏然抬眼,眸光冷得向寒冰一样,徐侑眼神也十分犀利,但却笑嘻嘻的,谢无宴给出了四个字,然后带着墨羽离开。 那四个字是—— “无宴不愿。” 徐侑脸色不带一丝生气,将 金樽里剩下的半壶酒全喝了,暗卫朱集替徐侑抱不平,“大人,你明知道谢大人脑子就是一根筋,肯定不会支持太子殿下,你又 为何要热脸贴冷屁股呢 ” 锦棠玉华 第56节 朝宁七年“废后”一案,是个人都知道谢皇后是无辜的,那一年谢大人要是是个懵懂稚子也就罢了,但偏偏谢大人那一年已经十六岁了,还 在朝中 当了两年的官,他又 如何看 不出来谢皇后是被人陷害,谢家是遭了无妄之灾,那他九死一生从边关回来之后,又 如何会效忠大人,更遑论效忠贵妃娘娘跟太子殿下了。 “你啊。”朱刹不赞同的看 他一眼,“大人在朝中 已经是万人之上 ,又 是国丈,大人还 需要拉拢谢无宴吗?大人刚刚只是在试探他罢了。” 试探…… 朱集确实没看 出来,他以为大人就是单纯的想拉拢谢大人。 徐侑这会儿 心情好,话也多了些,“你们难道不觉得温国公府二小姐与燕王的相 识相 知太巧了吗?” 从那晚清平宫的事情开始,徐侑就已经在怀疑温国公府跟谢家了。 温国公与夫人感情和睦,十几年来一直是京中 的佳话,谁知好端端的,温国公府就凭空多出来一个外室,这还 不算,还 多出了一个公子跟姑娘,若是这些还 正常,那怎么好巧不巧的这个外室生的女儿 还 就跟燕王认识了,两情相 悦了,这背后要是没人在推波助澜,徐侑是真不敢信啊。 朱集犹疑,“大人怀疑温二小姐嫁给燕王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 徐侑缓缓摇头,“本官暂时还 不能确认。” 方才要是谢无宴直接答应他了,那他肯定怀疑这场婚事是一场谢家跟温国公府联合对 付贤妃母子的阴谋,因为谢无宴跟徐贵妃、乃至丞相 府之间隔着 血海深仇,按照谢无宴的性情,所以他是绝对 不会答应支持徐贵妃,也不会支持太子殿下秦逸墨,若他选择支持了,那只能代表此人心机极深,学会蛰伏了,难保哪天不会从背后咬你一口。 但他没答应,那就证明此人还 没有那么大的心机,又 或者是在以退为进,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会提高警惕,但温国公或许是真的不无辜。 朱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原因。 谢无宴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他身上 有浓浓的酒气,其酒气还 是从他的宽袖散发出来的,刚换好衣袍,谢无宴便来到书房,锦衣玉带,气度风华卓绝,他当着 墨羽的面写下一张纸条。 墨羽还 没来得及看 到内容,谢无宴已经将 纸条封号递给他了,“公子。” 谢无宴神色微敛,“将 这个东西飞鸽传书给边关林青林将 军。” === 宫里,听说徐贵妃病了,圣上 在坤宁宫发了好一通火,紧紧地握着 徐贵妃的手 ,斥责婢女跟太医,“贵妃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 太医吓得腰板都挺不直,颤巍巍地解释,“回圣上 ,贵妃娘娘可能是怒火攻心所致。” “谁又 惹贵妃不快了 ”听到这种说辞,圣上 脸色一下就冷了下去。 婢女头埋得更深,这种话她们也不敢接啊,贵妃娘娘脾气是不好,但对 朝阳公主极其疼爱,她们要是说错话了,惹了贵妃娘娘不快,那岂不是要被打死。 好在徐贵妃很 快就醒了,她轻轻睁开眼,面色发白,没有一点血色,想去握皇帝的手 ,自己的手 指却抬不起来,圣上 按住她的肩,让她别乱动 ,徐贵妃眼里含了一汪热泪,语气透着 无辜,“皇上 ,臣妾这是怎么了?” 徐贵妃如此,圣上 何尝不心疼,他缓和着 声音对 徐贵妃道:“太医说你是怒火攻心才会晕倒,可是宫里又 有哪个女人惹你不痛快了?” “臣妾这是想皇上 了。”徐贵妃睫毛颤了颤,又 是流下一汪眼泪,这次她握住了皇帝带着 薄茧的大手 ,“皇上 你可以让这些下人都退下吗?” 徐贵妃这样,圣上 对 她哪有不依从的,直接摆了摆手 ,“都退下吧。” 众人规矩地退下,由单女官关掉宫门,见圣上 的手 摸向了贵妃的脸颊,众人不由将 头埋得更低,到底还 是贵妃娘娘得宠,她们在心里这样想着 。 “你有什 么话现在能说了吧?”圣上 轻轻抚摸着 徐贵妃娇艳的小脸,威严的神色变得格外柔和,“贵妃,在朕面前 ,你有什 么话不妨直言。” 徐贵妃试探地看 了圣上 一眼,笑容略微有几分勉强,“皇上 ,燕王的正妻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下个月燕王就能多一个辅佐照顾他的王妃,那太子的正妃人选是不是也要定下来了,还 有朝阳明年就要及笄了,圣上 也要帮朝阳留意驸马人选,要不好的世家郎君都被别人挑走了。” 圣上 一脸的和颜悦色,“京中 品貌出众的公子何其之多,贵妃还 怕挑不到好的吗?至于太子的正妃人选是该定下来了,莫非贵妃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 说到最后,圣上 的语气有了几分疑惑,眼中 也有了几分怀疑。 徐贵妃将 脑袋埋到圣上 怀里,五指柔若无骨地摸着 圣上 的胸口,“圣上 觉得谢家三小姐如何 ” 第86章 “为什么是她”圣上抚摸徐贵妃乌发的动作一顿,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甚至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 “臣妾知道皇上因为姐姐的事情所以一直不喜欢谢家的人,但谢三姑娘才华横溢,性 子娴静,确实是很合适的太子妃人选,而 且寒儿也很喜欢她 ,多 次跟臣妾提及她 想娶谢三姑娘为妻,臣妾着实是不好拒绝。”徐贵妃作无辜状,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圣上语气微沉,“但是贵妃,你可知道谢三姑娘是清阳侯世子的未婚妻 ” 徐贵妃心 下一冷,心 里清楚帝王的冷淡不是对她 的儿子,而 是对谢思琦,看来圣上还是在 提防谢家的人,这一点让徐贵妃很高兴,但是娶谢家女,是徐贵妃能想到的后 路。 自从 温棠跟谢无宴回京,徐贵妃每晚都睡不好,她 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有 什么在 脱离她 的掌控。 谢无宴跟温棠能平定南疆的战乱,未必就不能帮秦逸尘重回朝堂,何况现今的南疆王是宇文 相,徐贵妃根本不知道宇文 相心 中所想,所以她 现在 已经没有 任何退路了,她 只能自己给自己谋一个 退路。 “皇上,婚姻之事本就是媒妁之言,兴许谢三姑娘根本就不喜欢清阳侯世子呢。”徐贵妃唇角微勾,刻意放柔了声音跟皇上撒娇。 “贵妃啊,清阳侯乃朝中重臣,谢思琦身为清阳侯世子的未婚妻,已经算是半个 文 家人了,朕要是真下了赐婚圣旨,那岂不成 了我们皇室抢夺臣妻了,你让天下人如何想朕 ”圣上面色一派威严,声音跟脸色也不复方才的和缓,“贵妃啊,别的事情朕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朕不能答应。” 徐贵妃马上那袖子掩了掩眼角,紧紧地拽着圣上的手臂,“臣妾明白皇上的无奈,臣妾原也只是心 疼寒儿,并没有 别的意思。” “朕当然 知道贵妃的慈母之心 ,寒儿是最得朕心 的皇儿,他的太子妃,必定是出自百年名门、知书 达礼的大家闺秀,朕心 里已经有 了几个 好的人选,等贵妃身子好一些,可与朕一起为寒儿挑选。”皇上带着薄茧的指腹摸上了徐贵妃的眼角,声音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温柔。 徐贵妃也笑了,跟菟丝花一样依附在 圣上怀里,“那臣妾就先替寒儿谢过皇上了。” 圣上拍了拍她 瘦弱的脊背,哄着徐贵妃睡着之后 才去的养心 殿,这头,十几名羽林卫在 西宫门守着,一个 身着粉衫,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要进 去,羽林卫马上将她 拦下,“你是谁 哪个 宫的。” 婢女双手叉腰,从 口袋里掏出一枚令牌来,“奴婢是坤宁宫婢女梅儿,奉贵妃娘娘之命出宫采买。” 羽林卫一听,警惕的神色消失的一干二净,马上毕恭毕敬的开口:“原来是梅儿姑姑,奴才失敬了。” 梅儿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去了坤宁宫,见侍女们都在 外守着,梅儿心 里已经有 了数,等进 去见娘娘一个 人匍匐在 贵妃榻上发呆,梅儿心 一跳,急忙上前,“娘娘,奴婢回来了,娘娘可是有 哪里不舒服 ” “本宫需要的那三味药准备好了吗?”徐贵妃摸了一把眼角,勾人的桃花眼瞬间变得锐利,问。 梅儿这次出宫就是为了帮徐贵妃办事,她 福了福身,道:“娘娘所需要的朱砂,鸢尾花已经备好了,就是剩下的一味药门主还在 帮娘娘找。” 徐贵妃皱了下眉,神色隐隐有 些不耐,“你让他快些,最多 只有 一个 月时间,本宫要看到他制好的药丸。” “是,娘娘。” 这时,有 人叩了三下殿门,徐贵妃应声,婢女马上回答,“娘娘,碧儿求见。” 碧儿,朝阳公主身边的侍女,徐贵妃扶着梅儿的手坐起来,摸了下云鬓上的凤钗,“让她 进 来吧。” 得到允许,碧儿马上冲进 来,一脸委屈地跟徐贵妃哭诉,“娘娘,公主她 还是不肯用膳,奴婢担心 再这样下去会损伤公主金体,娘娘要不去看看公主吗?” “你告诉朝阳,她 要什么本宫都会答应她 ,唯独这件事不行,你让她 死了这条心 吧。”徐贵妃都快被这个 女儿给气死了,说话也没留情面。 别说坤宁宫,就是满宫也没人敢忤逆徐贵妃,碧儿虽然 心 疼朝阳公主,也只能退下了,没过一会儿,徐贵妃便听到朝阳公主惊天动地的哭声,脸色更是黑了下去。 梅儿连忙替徐贵妃顺气,宽慰道:“娘娘别生气,公主只是一时没想通,等她 想通就好了。” “本宫这是对她太娇惯了。”徐贵妃扯了扯嘴角,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冷意,若不是不允许,徐贵妃恨不得掐死这个女儿。 梅儿一抬头便瞧见徐贵妃眼里无法掩饰的冷光,跟缠在 布满了青苔上的毒蛇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断人的脖子,梅儿吓得立马低下了头。 她觉得贵妃娘娘已经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二更== 翌日,天上是蔚蓝蔚蓝的彩云,寺庙里的桃花树被阳光笼罩着,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温棠天没亮便去静云寺的北门练剑,下山时,额头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脸颊像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儿,鲜艳欲滴。 她 不知道的是徐凝芸在 厢房外找了她 许久,一看到她 ,几步就迎上来,嘟着嘴撒娇,“棠棠,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找半天没找到。” 徐凝芸身边的婢女解释自家小姐早上起来没见到温棠所以有 些害怕,这才四处寻找,失忆之后 的徐凝芸总是有 些怕生,身边要有 她 熟悉的人在 。 “我这不是没事吗,我只是去北山练剑了,我们去用膳好不好 ”温棠嘴角露出恬静的笑容,轻声宽慰徐凝芸。 徐凝芸十分亲近温棠,闻言哪有 不答应的,她 抱着温棠纤细的手臂不肯撒手,寺庙的早膳比较简单,有 素面跟素包,还有 清汤,两个 姑娘一人要了一碗素面。 少顷,徐凝涵扶着徐夫人来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徐凝涵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温棠,打招呼也变得敷衍,倒是徐夫人,还是很热情地拍了拍温棠的小手,“温姑娘,多 谢你这两日对凝凝的照顾,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温棠笑着点了点头,回京前,温棠带着翠兰去大殿上柱香,翠兰心 里跟明镜似的,姑娘这柱香是为先皇后 娘娘上的,她 扶着自家姑娘上马车,笑道:“小姐,其实奴婢觉得徐夫人虽然 有 些偏心 ,但对徐姑娘还是极好。” 虽然 徐小姐失去记忆的时间是有 些蹊跷,但她 是徐夫人跟太傅的亲生女儿,还是最小的女儿,她 觉得徐夫人跟太傅再如何,也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吧。 “兴许吧。”温棠浅浅笑了笑,因为有 些事她 也不是特别能确定,但她 希望这一切只是她 多 想了,因为温棠比谁都希望徐凝芸早些好起来,曾经在 闺阁中,两人是无话不谈,而 如今,一个 突然 失去了记忆,温棠心 里自然 担心 。 温棠回府的时辰很巧,刚好赶上温国公回府,她 对着温国公福了福身,语气平静,“父亲。” 若是往日温国公看到她 这副脸色,肯定要大发雷霆,但他今日只是捋了捋胡须,慈眉善目,笑着对温棠道:“棠棠回来了,你妹妹跟燕王成 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 三月初,你这几日没事就别往外跑了,多 在 家里陪你妹妹,还有 贤妃娘娘已经派了教养嬷嬷到我们府上教你妹妹规矩,你要没事也过去听听。” 自从 温嘉成 了燕王妃之后 ,尤其是知道温嘉跟燕王是两情相悦,温国公这心 里格外痛快,每日上朝腰板都是挺得直直的,因此看到温棠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是,父亲。”温棠扯唇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温国公很是满意她 这态度,称赞她 长 进 了不少,需要好好保持。 温棠本来是要去见卢歆,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温嘉的屋里,温嘉前日已经搬进 了风铃苑,风铃苑没有 温棠的院子大,也没那么多 花花草草,但胜在 环境雅致,连每一座凉亭都挂满了风铃,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贤妃派来的两名嬷嬷便在 凉亭教导温嘉规矩,温嘉举着个 铜盆,认真听两位嬷嬷的教导,直到温棠的到来,温嘉才站起身,脚步微微踉跄了下,温棠余光看见了。 人前的温嘉弱柳迎风,声音娇娇柔柔的,她 对着温棠行了个 平辈礼,“长 姐。” “父亲说妹妹成 婚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我特意过来给妹妹道喜。”温棠上前将温嘉扶起来,面容清丽,狐狸眼微微上翘,看起来要多 温柔有 多 温柔。 温嘉眨了下眼,立马露出腼腆羞涩的笑容,亲自给温棠倒了杯茶,“姐姐真是太客气了,这是我刚得的新茶,长 姐且尝尝。” 看着这副姐妹和睦的场景,郭嬷嬷跟李嬷嬷都暗自点了点头,温国公府是会教导女儿的,但她 们万万没有 想到的是温大小姐只是将青花瓷盏放在 嘴边挨了下,便将茶盏重重搁下,她 嗓音温柔地叹了口气,“妹妹现在 飞黄腾达了,这屋里的茶都胜过我了。” 郭嬷嬷跟李嬷嬷直接皱紧了眉头,难怪京中人人都说温姑娘除了皮囊也没别的了,这还真是,看起来美得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却是半点没有 容忍的雅量,她 们在 的时候,她 都敢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随意欺负温二小姐,冷嘲热讽的,那她 们不在 的时候,她 不更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温二小姐了,难怪燕王殿下只喜欢温二小姐,不喜欢温大小姐,原来是早就看出了温大小姐的真面目了。 这种嚣张跋扈的女子如何能做燕王的正妃。 再看温二小姐,眼眶已经红了,却是隐忍不发,只是低声下气道:“这是父亲让下人给我送过来的,长 姐那里要是没有 ,妹妹可以给一半姐姐。” 但温大小姐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直接带着贴身侍女扬长 而 去,“我若是想要自然 会去找父亲拿,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 “长 姐。”温嘉有 些委屈地喊了一声,往前走几步像是要追自己姐姐,但对方早已经走远了,温嘉只好垂下头,静静地站在 那儿。 郭嬷嬷跟李嬷嬷连忙过来安慰她 ,说她 应该将此事告诉温国公,温嘉咬着唇摇了摇头,郭嬷嬷跟李嬷嬷心 里已经有 了数,这怕是被家中姐姐欺负狠了,所以连说都不敢说。 当天晚上,两名嬷嬷便将温国公府这个 小插曲告诉了贤妃,贤妃听后 心 里便有 了思量,重赏了两名嬷嬷,还另外赐了一套珊瑚头面给温嘉,这是后 话。 至于温棠,在 出了风铃苑之后 脚步慢了下来,翠兰其实还有 些没回过神,“姑娘,你前几日不是还跟二姑娘交好吗?” 怎么今日……还特意跑去对二小姐冷嘲热讽一番。 以她 们家姑娘的性 情,就算她 再不喜欢二小姐,也不会这样对她 冷嘲热讽,更何况姑娘也没有 不喜欢二小姐不是。 温棠浅浅一笑,没有 告诉她 答案,而 是道:“翠兰,你先陪我去给娘亲请安吧。” “是,姑娘。”翠兰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 格,姑娘都这么说了,她 自然 将这一茬放在 一边。 正房,看到女儿过来的卢歆招呼她 过来,将两份花名册递给温棠,“你看你父亲,是不是越来越有 出息了?” 这个 温封,竟然 以温嘉光耀了温国公府门楣为由,让她 允出温棠一半嫁妆给温嘉,卢歆怎么可能同意,她 肯让素娘还有 素娘的儿女回温国公府,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当然 ,也为了“成 全”温国公府那一片痴心 ,他竟然 还敢妄想棠棠一半的嫁妆,当真是痴人说梦。 温棠将花名册翻开,一份花名册是礼部 拟的聘礼单子,一份是用娟秀字迹誊抄的嫁妆单子,跟温棠的字迹很像,是卢歆誊抄的,温棠没有 细看,道:“娘亲别生气,为他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卢歆倒不是觉得生气,而 是觉得荒谬可笑,温封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卢歆觉得她 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 锦棠玉华 第57节 “娘亲不生气,该属于你的东西,娘亲不会让人夺走。” “对了,棠棠你昨日带徐姑娘去静云寺,静云师太怎么说 ” 温棠将静云师太的话跟卢歆说了一遍,卢歆点了点头,指腹摸了摸温棠的脸颊,“既然 静云师太都这么说了,那棠棠也不要多 想,兴许凝凝那孩子的失忆只是单纯的失忆,说不定哪日她 就自己恢复了,你也不要太伤神了。” 徐凝芸变成 这样,是个 人都很心 疼,但是卢歆不想女儿刚回京就因为这些事伤神。 温棠乖巧地点了下头,言道:“娘亲,我这次见到谢三叔了。” “谢三叔 ”卢歆大惊失色,又有 几分不解,“谢三叔不是在 精华寺吗?” 温棠告诉她 自己是跟谢无宴一起过去的,而 且太子跟朝阳公主昨儿个 早上也去了静云寺。 谢三叔确实是个 风采绝艳的人物,少年三元及第,名满京城,又是天子半师,深受圣上敬重,他的妻子也是个 人物,年幼时代替自己的同胞兄长 去国子监念书 ,后 来与谢三叔相识,再到谢三叔发现她 的真实身份,问清缘由之后 禀报给先帝,谢三夫人也成 了第一个 以女子之身入朝堂的官员,后 来她 们两个 成 婚,彼时的太子、也是现在 的圣上还来谢府观了礼,只是好景不长 ,谢三夫人在 生下谢禾蓁之后 没多 久就去世了,为此,谢三叔写了很多 诗文 来悼念自己的夫人,并辞去官职,开设私塾,本来是不问凡尘的一个 人,三年前被徐贵妃跟秦逸寒断掉一只手臂,一直在 精华寺为谢皇后 祈福。 应该说谢家的每个 人都是个 人物,谢三叔跟谢三夫人是,十五岁即入东宫、后 辅佐今上登基,被誉为贤后 的谢无双也是,但他们这位圣上就是容不下谢家,卢歆觉得她 如果是谢家人,她 化成 厉鬼都不会放过那上头坐着的人,还有 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妃。 卢歆神色一下子变得黯淡,问:“谢三叔还好吗 ” 温棠回答:“谢三叔很好,但是人憔悴了很多 。” 那能不憔悴吗…… 流放之路多 凶险,就算不用为奴为婢那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搞不好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是人都会担心 ,担心 就会吃不好睡不好,人自然 会憔悴了,卢歆说:“那让蓁蓁没事多 去看看谢三叔,父亲看到女儿总是欢喜的。” 温棠笑着应“是”。 因着温嘉即将出阁,温国公心 情好,日日歇在 素娘处,也不无缘无故来找温棠麻烦,温棠正好落了个 清净,日日窝在 房里看画本子,练琴习字。 *** 这日,边关呈上一封奏章。 第87章 午后的阳光撒在宫殿上方,照得小太监眼睛有些花,眼见圣上迟迟不叫膳,小太监有些担心,问李公公,“师傅,圣上这是怎么了?” “你见过哪次边关上奏是有好事?”李公公白了他 一眼,觉得他 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其实李公公心里也愁啊,去年年底他 们才刚跟南疆打完,国库正空虚呢,总不能边关又起 战事吧,那这次是谁,难不成是北翼。 朝容公主和亲,难道真 的一点也制衡不了北翼吗,就在李公公愁眉苦脸的时候,内殿的圣上发了话,说要见太子。 秦逸寒本就在秦贵妃宫里,听 帝王传召马上就来了养心殿,一副为父分忧的君子模样,“不知 圣上这个时候召儿 臣过来是?” “太子,你看看这封奏章。”圣上二话不说,直接将手 头的奏章递给他 ,秦逸寒心脏一缩,连忙将奏章接过来,奏章上寥寥数语,但最醒目的莫过于“盼此番能入京看望家人”,秦逸寒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看望家人是小,关键是他 的父亲早就死了啊,说不定都转世投胎了,他 看哪门子家人。 “父皇,儿 臣觉得边关牵涉我朝安危,还是要时刻有人看守,林少将军这个请求,着 实是只顾一己私欲,不顾江山社稷安危。”秦逸寒咬牙,斟酌再三,道。 秦逸寒的意思 也正是圣上之意,圣上摆了摆手 ,只当没看过这道奏章。 可令皇上没想到的是没过半月,林青再次上奏,声称自己保卫边疆不为宏图大志,只是不想辜负父亲威远将军对他 的一番期许,若是此次他 真 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他 宁愿辞去“骁骑大将军”一职,圣上在看到这第二封奏章的时候在养心殿发了好一通火,将金丝楠木桌上的奏章全部拂到地上,这个林青,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 。 二月了,京城春寒料峭,清晨还下了一场暴雨,上午雨势渐小,但没有停的架势,丞相徐侑冒着 小雨入了宫,对于边关上奏之事,徐侑早有耳闻,原本以为那个林青只是心血来潮,没成想竟是冥顽不灵,执意要回京看望家人,他 爹早就死了,他 去哪里看望家人。 圣上一言不发,身上的威严能够吓死个人,小太监们低着 头,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徐侑陷入沉思 ,好半晌,徐侑面色低沉,试探道:“皇上,是不是有人在骠骑大将军耳边说了什么?” 不然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冒着 惹怒帝王的风险也要接连上奏,是不是因为他 本人早就知 道他 父亲早就死在幽州了,这才接连上奏,或者是因为他 怀疑自己的父亲已经 死了,所以想借这个机会来试探圣上,若是如 此,那徐侑更想不明白了,因为有帝王的命令,所以他 们送圣旨跟毒酒的时候可谓是极其小心,没有走漏点半丝风声,林青身在边关,又如 何 知 晓。 圣上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如 此刻殿外暗沉无 光的天 色一样,他 说,“爱卿觉得这道奏章应该如 何 处置?” “微臣以为骠骑大将军平定南疆战乱有功,他 接连上奏,圣上若是一直视而不见,难保不会影响到圣上的威信,所以微臣以为要不就如 骠骑大将军所言,允他 回京看望家人。”这时,外面的暴风雨更大了,徐侑心里已经 有了主意,他 边开口边对着 圣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中年男人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感情,嘴角却流露出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圣上一时半会没有开口,他 不紧不慢地叩着 金丝楠木桌,语气流露着 几分惋惜跟无 奈:“那就按爱卿的意思 去办吧。” “微臣定不负圣上所托。”徐侑起 身,朝圣上行 了个大礼。 圣上连戍守边关十几年的威远将军都不肯放过,又如 何 会轻而易举放过他 的儿 子,这个林青,注定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等林家一倒,这兵权应该可以落到燕王手 里吧,徐侑心情激荡,险些笑出声,太子再好,也不是亲的,只有燕王才是他 的亲外孙,徐侑从来都不是徐贵妃跟太子的人。 京中大雨,天 色黑漆漆的,天 空之上全是乌云,窗台上、门口石阶极其湿滑,窗外雨声滴答,屋内倒是安静的很,一袭白衣的温润公子正在书桌前执笔写着 什么,写了小半个册子,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谢无 宴抬起 眼帘,让人进来,墨羽脸上带笑,向谢无 宴拱了拱手 ,“公子,圣上已经 下令召林少将军回京了。” 鱼儿 上钩了…… 谢无 宴手 指一顿,抬起 如 玉的脸庞,那双清润的凤眸此刻向寒潭一样幽深,下了一道命令,“今晚酉时,你去东宫将此事告诉殿下,若是太子派人接应,你便与 他 们一起 启程,若是太子没有派人接应,你带书影,墨涵,墨晨便即刻启程前去接应。” 这个“接应”便不是简简单单的去迎接林少将军了,而是防止有人对林少将军不利。 墨羽心胸澎湃,“是,公子。” “你下去吧。” 墨羽看着 案几之上大红色的册子,忍不住问:“公子可是想温姑娘了?” 不然公子怎么会在书房里亲自抄录聘礼单子。 谢无 宴盯着 手 里镶着 金边的大红册子,唇角轻轻勾了勾,目光变得十分温和,没有否认。 === 雨势是在傍晚的时候停的,天 边缓缓升起 橘黄色的晚霞,还有一道金光灿灿的阳光,翠兰觉得很是好看,回头对温棠道,“姑娘,您都在屋里闷了半个月了,要不出去走走?” 温棠正在看话本子,闻言缓缓摇了摇头,“等她们走了,我再出去吧。” 这半个月,两位嬷嬷都在国公府后院的桃花亭教导温嘉规矩,那个桃花亭离温棠的芍药苑极近,每次温棠只要一出门就会碰到她们,目的已经 达到,距离温嘉与 燕王大婚的日子已经 不足半个月,温棠自然不想再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不出门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说到这个翠兰就来气,自从上次从静云寺回来之后,姑娘对着 二小姐房内的茶点评了一番,贤妃派来的两个嬷嬷就跟防贼一样防着 她们姑娘,好像她们姑娘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可她们姑娘明明是这世间最善良温柔的姑娘。 翠兰为自己姑娘抱不平,抱怨道:“姑娘,那两个嬷嬷就算再神气,终究只是个嬷嬷,姑娘是国公府的嫡小姐,难道还怕了她们不成?” 第88章 温棠那日还是没 有出 门,只是在过了几日之后去太傅府陪了徐凝芸半日。 转眼之间,便到了燕王秦逸墨迎娶温国公府二小姐温嘉的日子,前一天 晚上,温棠正自顾自的对 弈,温嘉身边的一等丫鬟佩儿 从外面进来,道:“姑娘,二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翠兰去看温棠,温棠轻轻点了点头,翠兰跟彩莲一个扶她起身,一个去拿灯盏,因为 府中有大喜事,府中上上下下都挂满了红绸带跟红灯笼,后院还是有点暗,前院亮如白昼,温棠进去之前让翠兰跟彩莲守在外面,她一个人进去,彩莲跟翠兰虽然有些不 放心但也 不 想忤逆姑娘的意 思,便在门外守着。 “长姐坐吧。”内室里焚着檀香,身着大红色霞帔的温嘉坐在菱花镜前,等温棠推门而入时,她才回过头,露出 一抹娇软但又坚定的笑容,她叹了口气,说:“长姐,我明 日就出 阁了,我想再确认一遍,是不 是只要最后坐上皇位的人是废太子,我就可以跟娘亲离开京城。” 明 日就是大婚的日子,温嘉心里既没 有对 权势的渴望,也 没 有第一次当 新娘子的紧张,她心心念念的就是事成之后,她是不 是能离开京城了。 “是,而且不 会很慢。”温棠粉唇轻抿,像娇艳欲滴的花瓣,给她肯定的答案。 温嘉轻轻呼出 一口气,粉嫩的脸颊露出 温软的笑容,她扶着菱花镜站起来,眼睛一眨不 眨地看着温棠,“那我就提前谢过长姐了,长姐放心,我不 会让你跟夫人失望的。” 在人前,温嘉唤温夫人一句“母亲”,但在人后,温嘉一直换卢歆“温夫人”,只因她清楚她能回到国公府,本来就是一场利益交换,明 日之后,她这枚“棋子”将会发挥到最大的作用。 温棠轻轻呼出 一口气,向她道了声“谢”。 温嘉却是摇头,对 着温棠粲然一笑,“长姐,等事成之后,我也 想为 自己活一次。” 温棠也 跟着笑了,眸光盈盈似清水,说她一定会得偿所愿。 兴许明 天 、将来会发生什 么难以预料,但温棠相信,清晨的暖阳会驱逐这夜色中的凄凉,不 管是温嘉,还是谢思琦,亦或者是朝容公主,都不 该被这个皇城给困住。 温嘉出 阁的嫁妆是温国公抽出 温老夫人遗留下的嫁妆一半给她,素娘这些年也 攒下不 少银子,给温嘉添了不 少嫁妆,卢歆本来就温嘉嫁妆这事跟温国公大吵了一架,但是在清点嫁妆的时候,卢歆还是为 她多添了一大箱嫁妆,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随便一件都能让普通百姓一生不 愁吃穿了。 因着素娘是妾室,所以温嘉出 阁的事是卢歆一手 操办,她在前院跟温国公还有管家将出 嫁的相关事宜跟规矩核实清楚之后才回的正房,她拿手 捶了捶自己的腰,奶娘连忙给她倒一盏热茶,然后帮她揉腰,嘴上也 没 闲着,“咱们二小姐这婚事倒是办的风光。” 奶娘倒不 是看不 惯,只是二小姐的婚事办得这么风光,万一她们大小姐出 阁弄得还没 二小姐风光,那叫什 么事。 卢歆明 白她想说什 么,笑了笑,“奶娘,当 初我还不 是十 里红妆,从千里外的范阳嫁到京城,但接下来的十 几年里我过的是什 么日子,有时候这风光要来又有何用呢。” 就像温嘉跟燕王的这桩婚事,一开始目的就不 纯粹,也 没 办法走到最后。 纵然对 方是心甘情愿入局,但在温嘉这件事上,卢歆确实是心怀私心,这点她无可否认,正因如此,她也 心疼这个姑娘。 “明 日夫人还要撑场子,不 如早些歇下吧。”提到这十 几年在温国公府过的日子,奶娘便是叹了口气,她们夫人确实是没 选到一个好的如意 郎君,不 然这日子哪用过得这么苦。 卢歆“嗯”了一声,正房的烛光很快吹灭。 这一晚,京城也 是不 太平的,东宫灯火通明 ,暖阁里,谢思琦正在整理历代皇后的卷宗,忽然,面前出 现一个阴影遮住了谢思琦的视线,被打扰思绪的谢思琦皱起眉,再抬眼脸上挂着笑容,要多温婉有多温婉,“臣女见 过……” “在孤面前,阿琦不 必多礼,明 日燕王跟温二小姐成婚,你有什 么想法?”她还没 有屈膝,秦逸寒便伸手 扶住她,顺势握着她绵软的小手 摩挲。 谢思琦是个聪明 人,她很清楚燕王跟温嘉这桩婚事兴许没 那么简单,因此在面对 秦逸寒的问话,谢思琦不敢轻举妄动。 她只是柔柔一笑,说:“听 说温二小姐虽然一直养在府外,但也 是知书达理,不 失大家闺秀风范,臣女希望她们白头偕老,夫妻琴瑟。” 那可不 是,之前燕王要娶的人是温棠,可把谢思琦吓得够呛,现在多一个人引走燕王的主意 ,谢思琦能不开心吗。 秦逸寒那张冷峻的脸上浮上笑容,被她这冠冕堂皇的话给逗笑了,他 强势地伸手 拽住谢思琦的手 腕,将她往怀里拉了下,谢思琦有些不 太高兴,强撑着不 跌入他 怀中,但秦逸寒显然不 想让她如愿,硬是掰开她的右手 ,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 面色阴柔,说出 的却是柔和,但那打在谢思琦耳边的热气就像是毒蛇盘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下意 识地逃离,“阿琦,我是在问你对 我们两个有什 么想法?” 谢思琦精致美艳的五官浮现几分疑惑,说:“臣女身份低微,实在高攀不 起太子殿下,臣女也 盼太子殿下能早觅良人。” 其实谢思琦心里是浓浓的厌恶,恨不 得活刮了眼前这人,但她面上是温婉娴静的,她说。 秦逸寒拖长着声音,故意 问:“阿琦身为 宫中正六品司记,兄长乃最得父皇重用的左将军,又何谈身份低微一说呢,怕不 是阿琦不 想嫁给我吧。” 她当 然不 想嫁给他 …… 谢思琦喉咙有些干涩,不 明 白他 晚上在抽什 么疯,她轻轻咬了咬春,似是有些羞恼,“太子殿下说笑了,臣女没 这个意 思。” “没 有最好,阿琦只能是我的。”秦逸寒对 她这话甚是满意 ,将她搂的更紧,让谢思琦没 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谢思琦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疯子”,指甲都嵌进掌心的肉里面去了,面上却是娴静恭顺的模样。 燕王成婚,京中各大世族可谓是给足了温国公府面子,那人乌泱乌泱的,眼见 出 这么大风头,前院的温国公笑容就没 下来过,卢歆嘴上也 是挂着温柔的笑容,因着温嘉刚接回温国公府不 近,所以她在京中没 有认识的同龄姑娘,是温棠在风铃苑陪的她,吉时至,陪嫁丫鬟跟喜娘扶着一袭红色霞帔的温嘉去前院,这次,温棠没 有过去,而是回了屋。 这一日的京城是极其热闹的,欢笑声不 断,三日之后,燕王秦逸墨陪温嘉回门。 “父亲,母亲。”温棠带着丫鬟去了前院,温国公跟燕王坐在上头,卢歆跟温嘉,还有素娘坐在下头。 她行礼的时候,温嘉暗自朝她眨了眨眼,温棠见 她脸上气血很足,便知她在燕王府过的不 错,忍不 住浅笑了下。 这一幕恰好让秦逸墨瞧见 了,秦逸墨眉梢瞬间一扬,想起母妃与他 说的那一番话,温棠该不 会是嫉妒温嘉在她们燕王府过的太好吧,这样的女子,当 真是不 招人喜欢。 他 故意 清了清嗓子,“岳丈大人,本王记得温大小姐今年十 一月就要及笄了,这婚事也 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第89章 “棠棠的 婚事啊……”温国公笑容一瞬间就僵在脸上了,燕王问 这个作甚,难道他还在意温棠。 锦棠玉华 第58节 “回殿下 ,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嘉嘉的 婚事,所以妾身跟老爷对棠棠多有忽略,如今看殿下 对嘉嘉这么好,妾身跟老爷也 就放心 了,会为棠棠留意夫婿人选的 。”卢歆最先反应过 来,燕王此言正中她的 下 怀,她立马扯出一抹温良的 笑容,道。 有卢歆开头,温国公点头如捣怂,连连称“是”,秦逸墨眼里的 警惕这才散了不少,温棠是该早些嫁出去,继续呆在温国公府难保哪日不会闯出什么祸来,而且她动不动就不将他们皇室的 人放在眼里,还嫉妒欺负欺负自 己的 妹妹,当 真是不招人喜欢,秦逸墨庆幸自 己最后 没有娶这样的 女子,娶了也 是两看生厌,王府不宁。 温棠就坐在凳子上喝茶吃糕点,一言不发,秦逸墨陪着温国公说了一会儿话,便带着温嘉去看素娘了,许是因为看到了秦逸墨与温嘉的 恩爱,又见秦逸墨对自 己这个岳丈这么敬重,温国公笑容就没下 来过 ,还清了清嗓子,“夫人啊,殿下 说的 对,咱们棠棠的 婚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老爷放心 ,妾身会留心 的 ,妾身看殿下 待嘉嘉很好,老爷就放心 吧。”卢歆也 笑,笑得比温国公还要灿烂。 这话听得温国公格外顺心 ,“他日嘉嘉跟殿下 也 会孝敬夫人的 。” 回门 当 日,燕王秦逸墨还陪温嘉在温国公府歇了一宿。 只是这些事情,有些人并不关心 ,安静幽深的 禅房中,静云师太告诉谢无宴卜卦的 结果,将签文递给他,“谢大人,葭月二十是个好日子。” “多谢师太。”谢无宴凤眸浮现几分笑意,面容温文尔雅。 “阿弥陀佛。”静云师太双手 合十。 墨羽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公子出来,手 里还拿着一支签文,问 :“公子是要回府吗?” 谢无宴将手 负在身后 ,声音缓和,“先去东宫。” 东宫主殿,一阵琴音飘扬而出,琴声铿锵,仿佛置身于战场之上,挥剑四 方,谢无宴玉指掀开珠帘,琴声停,秦逸尘抬起清隽的 脸庞,接着,目光落到他手 上,“舅舅去了静云寺?” 算算时间,舅舅也 是时候去温国公府提亲了。 谢无宴唇角扯了扯,嗓音带着笑意,“是,静云师太说十一月二十是个好日子。” 十一月二十…… 秦逸尘盘算着这个时间,也 忍不住笑了,“那不刚好是温姐姐及笄的 第六日,恭喜舅舅得偿所愿了。”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秦逸尘还记得几年前 的 那个上元灯节夜,温姐姐在跟朝容,还有两个姑姑放花灯,他们几个人就站在河岸边看她们放花灯,那时他问 舅舅许的 什么愿,舅舅说他每年许的 是同一个愿,秦逸尘特别好奇,但是舅舅没告诉他,后 来在流放前 夕,舅舅告诉他,他一定 会重回京城,帮他的 母后 洗刷冤屈,这天下 之主的 位置不会落到别人手 里,秦逸尘从来不怀疑这个舅舅的 本事,同样也 相信自 己没有那么脆弱,定 能坐上九五之尊之位,只是他很担心 一件事,他问 :“那舅舅,你退还了定 情信物,温姐姐怎么办?” 重回京城,说起来容易,回来,用 什么理由回来呢,若是过 个三年五载,那温姐姐难道终身不嫁吗。 那是他第一次看舅舅红了眼,舅舅说:“娶她,是我年少时认定 的 事情,在她及笄之前 ,我一定 会重回京城。” 彼时,秦逸尘才知舅舅每年许下 的 心 愿是—— “盼与棠棠岁岁年年,不离不弃。” 所以秦逸尘是真为谢无宴高兴,谢无宴问 他林青可 有消息了,提起这事,秦逸尘也 是担心 ,因为在圣上召见林青回京的 那一日,秦逸尘就派了八名东宫武功最为高强的 墨羽一起去边关,其目的 就是为了防止皇室或者徐侑的 人对林青下 死手 ,但如今就是去的 人一点消息也 没有,林青是死是活也 不知道。 秦逸尘正准备张口,内侍叩了叩门 ,秦逸尘神色微敛,让人进来,内侍先是看了眼秦逸尘,然后 看了眼温文尔雅的 谢无宴,笑着开口:“殿下 ,成了。” 他告诉秦逸尘林青已经救下 ,只是受了剑伤,至于其他人,他们已经全部除掉了,只留一个人回去报信,这次大出血的 人不是他们,而是丞相徐侑。 秦逸尘抚掌大乐,“等林小将军伤势好一些,先将他接到东宫来,其他的 改日再议。” “是,殿下 。” “看来连老天也觉得舅父跟温姐姐的 婚事是个好婚事,又遇一大喜事。”秦逸尘面容疏朗,身姿犹如松竹,不卑不亢,“对了,舅舅打 算何时去温国公府提亲?” “十日之后 。”谢无宴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就在太子得到消息没多久,徐侑也 得到了消息,当 听到他们派去的 人全军覆没,而林青被 人劫走了,气得差点没咬断自 己的 舌头,这群人到底说是怎么办事的 ,他袖手 一挥,架子上珍贵的 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一群饭桶。” “相爷恕罪。”这些个奴才,还有回来复命的 人吓得跪了下 去,头不要命地往地上磕,还是军师冷静一点,问 :“相爷,咱们要不要将此事禀报给圣上,让圣上查清这幕后 之人是谁?” “不可 ,若是将此事禀报给圣上,那圣上为了服众,定 会对我有些意见,那我还要如何做这个万人之上的相爷?”徐侑抬起手 ,冷冷地瞥了军师一眼。 徐侑想除掉林青,一方面是为了向圣上展示自己出众的能力,另外一方面是为了让燕王能够上位,没想到最后 功亏一篑,林青没死,那得给他们惹来多大麻烦。 威远将军本就被 圣上所害,一直秘不发丧,为了保证事情不出纰漏,眼下 不是召林青回京的 最好时期,但是这个林青脑子一根筋,接连上奏只为回京,圣上没有办法,只能召他回京,但这样不听话的 人本来就没必要留着了,现在倒好,人不仅没死还被 人劫走了,这要哪天将威远将军身死的 消息给捅出来,那圣上的 颜面跟威信何在,只是这世 上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 事情吧,徐侑做事一向 坚决,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这么大的 难题,那跪着的 人偷偷抬起眼,见徐侑犹豫不决,咬紧牙关,心 一横,说:“相爷,林小将军中的 那一支箭有毒,说不定 根本撑不到救他的 时候,相爷也 不必太过 担心 。” 其实他骗了相爷,那支箭矢根本没有毒,但此次相爷派去了二十五个武林高手 ,最后 只剩下 他一个,难保相爷不会对他起杀心 ,他必须要想办法自 保,朱文这样想着。 徐侑本来还有些犹豫的 ,闻言也 没有犹豫了,“既如此,那我即可 入宫禀报圣上。” 一个时辰之后 ,徐侑在养心 殿痛哭流涕,口口声声称自 己对不起林小将军,派出去的 人竟这般无用 ,让林小将军就这么被 贼人所害了,如此他怎么对得起威远将军,听说林青已经死了,圣上心 里都要乐开花了,面上却是做出雷霆大怒的 模样,“竟有贼人如此大胆,公然行刺朝廷命官,那些人可 有留下 活口的 。” “有一个活口。”徐侑回答。 “那还不赶紧将他压入大牢,明日午后 问 斩,以慰林小将军在天之灵。”圣上根本就没有清查的 意思,反而欲盖弥彰,“边关不可 一日无将,爱卿可 有合适的 人选?” 徐侑自 然想推荐燕王,但眼下 不是提燕王的 好时机,“微臣听说节度使周大人的 小儿子精通武艺,还上过 战场,想必此人能够胜任将军一职。” “那就按爱卿的 意思办吧。”圣上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连下 两道圣旨下 去,一道是追封林青为定 国将军的 圣旨,一道是加封林夫人为一品安国夫人的 圣旨,并赏赐将军府不少金银珠宝。 圣上此举引起世 家的 怀疑,众人深知林青之死没有那么简单,但没有一个人敢挑明这个事实。 而林夫人在知道儿子身死的 消息时,激动地拿白绫要了结了自 己,可 第二日,林夫人就不闹了,只是卧床不起。 无人知道的 是那天晚上,东宫有一个黑影离开,将军府中多了一个人影。 林青“出殡”那日,谢无宴跟温棠去了将军府吊唁,一回来,林夫人两眼一黑,昏过 去了,太医院一半太医被 请到了将军府,连徐贵妃都派人去将军府关心 林夫人的 身子状况。 ==二更== 十日之后 ,刚好是朝廷官员的 休沐日,温国公正在庭院悠悠散步,管家面色焦急地往温国公面前 冲,嘴唇在哆嗦,话也 没说清,“老爷老爷。” “何事如此惊慌?”温国公皱眉,不明白他怎么这么激动,管家面色焦急,又不知道怎么说,上前 在温国公耳边说了句,温国公脸色瞬间大变,“当 真?” “奴才不敢撒谎,文老夫人已经到了。”管家疯狂点头。 文老夫人…… 那可 是清阳侯府的 老夫人啊,一品诰命在身,温国公要是敢在她面前 拿乔,那明日御史肯定 要参他一本了,但若不去…… 其实温棠跟谢无宴是指腹为婚,本来也 是会在一起的 ,但朝宁七年发生那样的 事,加上后 来温棠被 指婚给秦逸墨一次,现在谢无宴再上门 提亲,温国公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了。 “夫人呢?”温国公六神无主,脑袋混乱,连忙问 一句。 “ 回国公爷,夫人还在正房。”管家道。 “我先去正堂,你马上去夫人那,就说文老夫人来了,让她赶紧去正堂。”温国公匆匆忙忙地往正堂方向 走。 殊不知卢歆那边早就知道了,特地在屋内盛装打 扮一番,那喜悦都盈上眉梢了,奶娘看到自 己夫人高兴也 跟着高兴,“谢大人委托文老夫人过 来,是真真将咱们大小姐放在心 上了。” 清阳侯府世 代清流,家里也 都是明事理的 ,要换成一般人,此时还不敢跟谢大人走得太近。 卢歆对谢无宴那是一千一万个满意,点头道:“无宴对棠棠确实是有心 了,今日提亲怕是没有那么顺利,你先不要告诉棠棠。” 正堂,文老夫人衣着华贵,腕上戴着两串佛珠,嘴唇含笑,看着便很慈眉善目,她底下 站着两个身体板正的 小厮,一人手 中端着放聘礼单子的 红色拖盘,一人手 中拿着一双大雁,温国公视线飘忽,一时没有开口,直到卢歆的 到来,两人脸色才有所变化,卢歆态度客气地跟文老夫人道了一声“好”,因着昔年卢歆与谢无宴生母关系好的 缘故,文老夫人对她也 很有好感,这一大家子,也 就温夫人跟温姑娘是个明事理的 ,文老夫人笑道:“国公爷,温夫人,老身是受谢大人委托,前 来求娶贵府千金温棠,这是聘礼单子,还请二位过 目。” 温国公是国公府主人,卢歆是主母,这份聘礼单子最先送到温国公手 上,温国公是看过 谢无宴的 字的 ,是以在看到聘礼单子的 第一眼,他便猜到,聘礼的 内容极其丰富,已经不能用 “金银珠宝”来形容了,可 以说是什么奇珍异宝都有,更不用 说整整几页的 田亩铺子,看着像是新置办的 ,但包涵的 多啊,有珍珠铺子、饭店、卖胭脂香料的 铺子,什么都有,这拥有随便一家铺子,只怕十几二十年都吃喝不愁吧。 谢家已经失势,他竟然有这样的 本事拿出这么多聘礼,都不逊于燕王给嘉嘉的 聘礼了。 温国公心 情复杂,将聘礼单子递给卢歆,卢歆看后 也 是满意的 ,朝温国公点了点头,温国公心 一沉,对着文老夫人慢慢开口:“老夫人有所不知,小女性情娇纵,她的 婚姻大事我跟她母亲尚不好做主,不如等问 过 她的 意思才给文老夫人答复,还请文老夫人在正堂稍坐片刻。” 文老夫人哪里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眼神有些冷,面上却是笑容和蔼,“这是应当 的 。” 两夫妻一起出去,却没有去温棠所在的 芍药苑,而是去了正房,一进屋,温国公脸色彻底冷了下 去,他猛地拽住卢歆的 手 腕,出言质问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文老夫人会来温国公府提亲 ” 谢无宴回京才两个月不到,就来他们温国公府提亲,打 得他措手 不及,他不信卢歆什么都不知道。 卢歆看到他这张嘴脸就心 生厌恶,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慌张不解的 模样,甚至是寒心 ,她有些委屈的 质问 :“老爷,妾身从上个月起就一直在忙温嘉的 婚事,连喘气的 机会都没有,更别谈出府了,妾身如何知道今日文老夫人会来我们家提亲呢。” 卢歆是个什么样的 人,温国公最是清楚不过 了,她说没有那肯定 没有,只是温国公并不想答应这桩婚事,不为别的 ,就是觉得哪哪都奇怪,而且应了这桩婚事,那岂不是代表他们想跟徐贵妃作对吗。 想到此处,温国公越发不想让温棠嫁给谢无宴了,他目光闪烁,上前 扶住卢歆的 肩膀,犹豫道:“夫人,棠棠年纪还小,婚事倒是不急。” 卢歆简直要冷笑了,那温嘉比棠棠还要小上几个月呢,他还不是心 心 念念盼着温嘉嫁给燕王,好坐稳燕王妃这个位置,但她也 没指望这样冷漠无情的 男人会替她的 棠棠着想,卢歆低头叹了口气,露出一抹温婉的 笑容,顺势搭上温国公的 肩膀,一脸温顺地道:“妾身明白老爷心 疼棠棠,想为棠棠挑选一个家世 更好人品更贵重的 夫婿,但我们的 嘉嘉已经嫁给了燕王殿下 ,老爷又在朝中如此得力,若是棠棠也 嫁一个高门 大户,难保不会引起他人忌惮,而且对老爷仕途也 有影响,老爷之前 也 答应过 等嘉嘉嫁给燕王,就为棠棠挑选一个称心 如意的 夫君,既然棠棠也 喜欢谢大人,不如老爷就答应了吧。” 不得不说,卢歆这话说到温国公的 心 坎上去了,是啊,嘉嘉已经嫁给了燕王,温棠就算再嫁也 不可 能嫁给太子殿下 吧,所以她的 夫婿人选只能从京中的 世 家公子中选,她这样的 性子,一般人家怕是也 不要吧,也 是有那份青梅竹马的 情分在,所以谢无宴会娶她,反正谢家已经失势,想再回到往日荣华也 很难,思来想去,好像温棠嫁给谢无宴是最好的 选择了。 温国公目光忽然清明,想通了这一点之后 ,他将卢歆搂在怀里,笑道:“那就依夫人的 意思吧。” 两人又同时去正堂,告诉文老夫人他们同意这桩婚事,文老夫人“诶”了一声,说她这就去告诉谢大人。 卢歆也 让奶娘去告诉温棠这个好消息,奶娘将好消息告诉翠兰,翠兰脑子一热,激动地差点绊倒了,连忙进去告诉温棠这个好消息,“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今日文老夫人来府上替谢大人提亲,老爷跟夫人已经答应了。” 温棠脑子嗡嗡的 ,一时还没有回过 神来,翠兰笑,“姑娘这是高兴坏了?” 温棠后 知后 觉地反应过 来,维持着镇定 ,容颜清丽,笑意浅然,“今日芍药苑上下 都有赏。” 但从她有些僵硬的 身子跟尚不稳定 的 呼吸来看,她是有些紧张的 ,但她也 是欢喜的 ,因为这一日,温棠已经预设过 很多次了。 她慢慢抚上自 己的 心 口,心 跳声极快。 入夜,月明星稀,烛光昏暗,温棠早早就打 发下 人去歇息了,她一个人在靠窗的 炕上下 棋,亥时一刻,窗外起了风,少女眨了眨眼,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白色身影从窗外进来,谢无宴温润的 凤眸正好对上姑娘水盈盈的 狐狸眼,他脸不红心 不跳,问 :“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那谢郎君怎么深更半夜也 不睡,来做采花贼吗?”温棠无辜地眨了眨眼 ,反问 他。 “我来看望自 己的 未婚妻,何错之有?”这次,谢无宴没有回避她这个问 题,而是轻轻挑了挑眉,笑道。 如今,他们又是名正言顺的 未婚夫妻了,再没有半年,他们就是名正言书的 夫妻了。 谢无宴琢磨“夫妻”这两个字,格外期待。 温棠嗔了他一眼,偏过 头。 “这次让你受委屈了。”谢无宴笑着起身,俯身将她圈在怀里,目光定 定 地看着她,“棠棠,等一切尘埃落定 ,我们再办一次婚事吧。” 谢无宴想给温棠这世 间最好的 ,但现在京中有无数眼睛盯着他,他若是做得太“过 分张扬”,难保不会引起别人的 怀疑。 “那我们成婚之后 是不是还要再和离一次?”温棠被 他这话逗笑了,眉眼向 上扬了扬,故意打 趣道。 谢无宴失笑,忍不住刮了刮她鼻尖,温热的 呼吸喷在她的 脖颈处,吻顺势落了下 去,“我们就成这一次婚。” 第90章 温国 公府与谢家 结亲的消息很快传至大街小巷,各大世家 是心照不宣,毕竟朝宁七年温国 公府千金为了自己的未婚夫追到边关 ,京中人人皆知,若这样 两人最后还不能喜结连理,那只能证明小国 舅谢无宴就是个负心汉,至于宫中的圣上,虽不赞同这门亲事,但也未置一词,只是对温国 公有 了些许的意见。 提亲之后便是问名 、纳吉、纳征,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二十,温国 公对婚期倒是没什么意见,卢歆虽然有 点 舍不得,但想着女儿在府中反正也无人关 心,而且还不自由,便答应了。 温棠跟谢无宴婚事定下来之后,反应最大的便是朝阳公主了,在贵妃的坤宁宫又哭又闹,寻死觅活,把徐贵妃气得够呛,徐贵妃一气之下,便给朝阳公主定下驸马人选,是徐侑的小儿子徐辉,徐辉此人,身份高 贵,但是京中出 了名 的纨绔子弟,日日流连青楼,犯浑的事就没少干,因此得知徐贵妃要将朝阳公主许配给徐辉的时候,众人还是极为惊讶,但皇家 行事容不得旁人置喙,兴许徐贵妃是有 别的考量也不一定。 无人知道的是那晚徐贵妃故技重施,再次请求圣上赐婚太 子跟谢思琦,被圣上给徐贵妃拒绝了,徐贵妃深知此路行不通,便求圣上为太 子挑选一个家 世出 众的贵女做太 子妃,其太 子妃人选分别是清阳侯府文 姝郡主,荥阳郑氏嫡小姐郑婉怡,以及荣国 公府小姐慕晚瑶。 其中,荥阳郑氏小姐郑婉怡跟温棠有 几分交情 ,是温棠儿时的玩伴。 听说 温棠跟谢无宴即将喜结连理,周知晗给温棠寄了信跟礼物,祝她得偿所愿,她还在信中说 若不是因为她身份不便,不能随便离开边关 ,她定要回来看温棠出 阁。 春去夏来,秋去冬来,时光弹指间,便来到了朝宁十年冬月,梅花竞相盛放,因着温棠及笄,范阳卢氏的卢老 爷子跟卢老 太 太 半个月就来到了京城,暂住京城驿馆。 温棠的芍药苑已经堆满了一半聘礼位置还不够,另外一半聘礼被放在后院,总共有 一百六十六箱。 府中的下人原以为二小姐嫁给燕王是飞黄腾达了,没成想大小姐出 阁也那么风光。 温棠及笄礼前夕,卢歆带着奶娘来到芍药苑,“棠棠。” 锦棠玉华 第59节 “娘亲。”铜镜前,翠兰跟彩莲正为她拆卸头上的首饰,见卢歆进来,两个丫鬟欲跟她行礼,被卢歆拦住了,卢歆看着铜镜中肤色白嫩,朱唇皓齿的女儿,忍不住笑了,“我们棠棠长 大了,越来越好看了。” 卢歆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这个当娘的是真的想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 给她,但她还是没有 做到,这一转眼的功夫,女儿已经及笄了,还有 不到六日她的棠棠就要嫁为人妇,卢歆这心里是真的舍不得,眼角有 些红。 她从口袋里抽出 一个小册子,递给温棠,“这是你外祖父跟外祖母让我给你的,你收着吧。” 温棠眸光轻轻动了动,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各种名 贵布料,头面珠钗,还有 三家 茶楼,一家 钱庄,两家 饭馆,让人目不暇接,温棠问这些是不是太 贵重了,卢歆摸了摸她莹白的脸颊,“你外祖父跟外祖母一向心疼你,你要不收,他 们怕是要多想了。” 若非温棠跟谢无宴是两情 相悦,卢老 爷子跟卢老 夫人还不一定同意这桩婚事。 及笄礼,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确定给姑娘插笄的正宾跟赞者,卢歆纠结了许久,还是去了清阳侯府,清阳侯府文 老 夫人一听马上就答应了,于是温棠及笄礼上的正宾是文 老 夫人,赞者则是温棠的外祖母卢老 夫人。 及笄礼上用的头饰分别是如意金钗,金凤玉簪,以及用重金打造的一尊花冠,温棠是清雅脱俗的长 相,平日喜欢穿素色的衣裳,今日的她则是身着一袭红色芍药流苏烟罗裙,容颜姣好,肤色白皙,看着便是清婉动人,典雅大方。 前来观礼的谢无宴眼睛就没有 从她身上移开过,清阳侯世子文 墨见他 看得目不转睛,打趣道:“还有 六日便大婚了,谢兄不必急不可耐。” 谢无宴薄唇微抿,目光冷淡地 瞥了他 一眼,文 墨乐呵呵地 笑了一声,不说 话了。 三次插笄之后,文 老 夫人喊了声“礼成”,笑道:“望温姑娘日后事事顺遂,一世圆满。” 在场之人皆是眼光含笑,道了句“恭喜”,温棠这时才抬起眼,盈盈如水的狐狸眼望向了一个方向,准确地落到谢无宴眼里,谢无宴唇角轻轻上扬。 及笄礼成,连素娘都 忍不住夸赞一句,“大小姐将来定会富贵无双。” 到底是世家 从小培养出 来的姑娘,这骨子里的仪态当真是别人学都 学不来的。 温国 公呵呵一笑,低下头在素娘耳边道一句,“咱们嘉嘉已经够出色了。” 皇家 富贵,可要远远胜过普通的臣子之家 ,反正温国 公没觉得温嘉哪里比温棠差,闻言,素娘后背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去看卢歆,但卢歆的目光此刻完全在自己女儿身上,根本无暇注意到这边,素娘这才松了口气。 素娘抿了抿嘴角,笑着开口:“老 爷,嘉嘉是庶出 ,大小姐是嫡出 ,还是不一样 的。” 温国 公以为她是心生不平,不由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在我心里,嘉嘉跟棠棠是一样 的。” 温棠这个及笄礼之所以办得这么隆重,还不是因为卢歆爱折腾。 而且范阳卢氏一族有 权有 势,乃范阳一带最大的名 门望族,温国 公也不想得罪他 们,这才同意卢歆将这个及笄礼办得这么隆重。 今日温国 公府来的人比上次温嘉出 阁的人还多,因此女眷跟男人都 是分开坐的,文 墨摇开折扇,声音清扬,“今日高 兴,谢兄可要不醉不归。” 不过落座之后,谢无宴还是先敬了温国 公一杯,不知为何,温国 公每次听谢无宴喊他 “岳丈大人”,怎么听都 觉得别扭,但他 表面上没有 表露出 来,在外人眼里,这对翁婿相处的很是融洽。 这边,几个姑娘聚在一桌,因着不久之后温棠就要嫁给谢无宴,所以谢思琦向秦逸寒请示来温国 公参加温棠的及笄宴,秦逸寒因选太 子妃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倒是没有 为难谢思琦,这不,谢思琦跟谢禾蓁一左一右给温棠“护法”,谢禾蓁身子亲昵地 挨了过去,夸赞道:“温姐姐今日真好看。” 温棠微微笑了笑,谢禾蓁这番话落到谢思琦耳朵里,让她挑了挑眉,点 了下谢禾蓁的鼻子,“那等妹妹及笄,姐姐好好为你操办一番。” 谢禾蓁嘟了嘟嘴,“姐姐又笑话我。” 谢思琦眉梢微微挑了挑,“这算什么笑话,妹妹明年就要及笄了,长 姐如母,姐姐肯定会为你好生操办一番的。” 好像还是这个道理,谢禾蓁纠结地 皱了皱眉,乖巧地 像只小兔子。 温棠跟谢思琦对视一眼,谢思琦端起酒樽,笑容满面,语气透着真诚,“我敬棠棠一杯,祝棠棠日后事事圆满。” 温棠也端起鎏金酒盏,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谢谢思琦姐姐。” 谢禾蓁也站起身,“我也敬温姐姐一杯。” 温棠很干脆地 饮下第二杯,笑颜如花,嗓音轻细,“祝蓁妹妹早日心想事成。” 这是温棠跟谢禾蓁的一个默契,早在边关 之时,谢禾蓁便告诉她,她只有 三个心愿,而这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做谢时予的新娘子。 宴席之后,宾客离席,只有 陪着温棠的谢思琦跟谢禾蓁留下了,三个姑娘去了芍药苑,内室最显眼的便是挂在横架上的大红色霞帔,这是由宫里的十几名 绣娘联合绣成的,一针一线,都 很有 讲究,上面的鸾鸟图案不仅用的金线,连镶上去的小珠子都 是进贡的南珠,价值连城,谢思琦看着,问了一句:“棠棠,还有 几日就大婚了,你紧张吗?” 温棠姣好的面容浮上几分无奈,脸颊像桃花一样 绯红,如实说 :“紧张是有 些紧张,但也还好。” 谢禾蓁唉声叹气,扮鬼脸,“那可不是,温姐姐跟哥哥可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知根知底的,当然不用紧张了。” 谢思琦轻轻掐了掐她的小脸,“小丫头说 话口无遮拦的,那你跟时予也是知根知底的,你将来要是成亲也不紧张吗?” 谢思琦是个明事理的,谢禾蓁跟谢时予本来就是两情 相悦,这些年,也是谢时予一直在照顾谢禾蓁,三叔都 不反对了,那谢思琦自然不会反对。 一提谢时予,谢禾蓁脸色瞬间通红,跺脚往外跑,说 她不想离她们了。 谢思琦笑容带着几分无奈,让丫鬟们赶紧去追,她自己则是望向了温棠,笑着问:“棠棠你有 什么话就说 吧。” 温棠的确有 话要跟她说 ,她转头让翠兰跟彩莲都 退下:“思琦姐姐,我听说 贵妃打算让太 子娶荣国 公府慕小姐,思琦姐姐后面如何打算 ” 自朝宁七年,谢思琦被太 子秦逸寒强留在京城的那一刻起,她便身不由己,原本谢思琦与清阳侯世子文 墨是有 婚约在身的,但因太 子秦逸寒的缘故,两人婚约也一直搁在那里,以前也就罢了,如今太 子即将娶妻,谢思琦若再身处其中,怕是会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棠棠,姐姐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这最后的太 子妃人选怕不是荣国 府千金。”谢思琦看着她带着担忧的眸子,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 第91章 温棠有些不解地看 着她,谢思琦看 着她茫然的眼神,耐心与她解释,“棠棠你可能不知道,在太子妃人选的候选中 ,荣国 公 府大小 姐身份是最高贵的,但清阳侯府小 姐跟荥阳郑氏小 姐身份也不低,尤其是此前边关 动乱,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河东裴氏都出了力,这些个家族都是百年 望族,而且在当 地威震一方,受朝廷管控少,圣上的野心棠棠你不是不知道,你觉得圣上会任由这些家族这般随心所欲吗?” 范阳卢氏跟河东裴氏这一辈没有嫡出的姑娘,只有荥阳郑氏出了一个嫡姑娘郑婉怡,自然是从小 千娇百宠,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所以圣上有意择婉意姐姐为 太子妃。”温棠沉默了下,自言自语。 这样挑选出来的太子妃便不简简单单只是一个太子妃了,而是一种制衡世家的手段,这确实是当 今圣上会做出来的事。 “是。”谢思琦轻轻叹了口气,朝宁七年 ,她的家族发生那样的祸事,家里每死一个人,京中 多一个受他们谢家所累的家族,谢思琦都会心生怨恨,既怨恨徐贵妃心狠手辣,也怨恨当 今圣上是非不分,只听信徐贵妃的一面之词,连陪伴他多年 的发妻都可以弃之不顾,后来谢思琦明白了,当 今圣上哪是只听信徐贵妃的一面之词,分明是借徐贵妃来瓦解谢家的势力,这样外 人只会说圣上是被女色所迷惑,而去指责徐贵妃,论算计,谁能算计得过她们这位圣上。 谢思琦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太子娶妻之后,我会自请离开东宫,继续为 在宫里整理史册,修撰经史,其他的就靠棠棠跟兄长了。” 从上一次圣上召林少将军回京再到林少将军回京路上被害,谢思琦虽然参透不了这其中 的原委,但是她跟清楚这些事与棠棠还有她的兄长脱不了干系,这就是布的一场局。 温棠轻轻点 了点 头,她说她们心里有数,望谢思琦珍重自身,谢思琦心一暖,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边,谢思琦刚走 ,翠兰敲门进来,“姑娘,表公 子来了。” 温棠收回思绪,起了身,“请表哥去荷花亭,我马上来。” 冬日,院子里只有寒梅竞相盛放,梅花香气袭人,荷花亭中 坐着一个男人,懒懒地靠在石头上,温棠脚步轻盈地朝他走 了过去,“表哥。” “妹妹这下高兴了吧 ”卢范偏头看 她一眼,打 趣道,“去年 在边关 城跟妹妹打 的那个赌,妹妹赢了。” 彼时温棠打 赌她跟燕王的婚约一定坚持不到最后,卢范尚不敢相信,毕竟这门婚事是圣上亲自赐婚,没想到她回京没几日,燕王妃人选便换成了她那个妹妹温嘉,而再过不了几日,他的妹妹就要嫁给谢无宴了。 卢范一方面觉得时间太快有些不敢置信,一方面又 为 自己妹妹高兴,因为 他的妹妹跟谢无宴是两情 相悦的,温棠笑意清婉,亲自给卢范斟了一杯茶,她眉眼弯了弯,“表哥知道就成。” 卢范温柔一笑,“不过我很好奇,妹妹是如何预判燕王会喜欢上温嘉 ” 毕竟据他所知,这个妹妹跟温嘉只有一面之缘,更何况那时候姑姑还没打 算接温嘉入京吧,她又 如何预判后来发生的事呢。 “表哥,燕王此人看 似稳重有才学,实际就是个刚愎自用 的草包,他这样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受人追捧,他想娶我,是因为 温国 公 府跟范阳卢氏背后的势力,而不是因为 我这个人,一旦他后来发现如果不娶我,他也能得到相应的势力,并 且能继续被人捧着,他就不想娶我了。”温棠眉眼明媚,弯弯的桃花眼似有星光在闪烁,看 着极为 璀璨。 只是温嘉的出现,恰好契合了燕王秦逸墨的需求,所以后来的一切才能进行的这么 顺利。 “原来如此。”卢范眉尖微挑,笑了,“姑姑已经跟我还有祖父祖母提过温嘉了,事成之后,父亲跟母亲会收她为 义女,以作报答,妹妹就安心嫁给谢无宴吧。” 温国 公 府气氛一片祥和,太子府气氛却是一片凝滞,太子秦逸寒坐在主位,下首坐着军师,御史府二公 子南宫寒等人,军师面庞宽大,剑眉星目,率先开口:“太子殿下,温国 公 府与谢家一旦结亲,那不就等同于跟燕王结了亲家吗?这以后谢大人跟温国 公 府会不会向着燕王啊?” 吏部尚书立马接话,“是啊,太子殿下,现在的温国公是燕王殿下的岳丈,温国 公 府又 与谢大人结了亲,那今后不就是一家人了吗 万一谢大人他……” “不会,你们难道忘了东宫那位吗?”秦逸寒倒是不以为 然,白皙的指尖掀了掀茶盖,优雅地吹了口热气。 他早就看 出来了,谢无宴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废物秦逸尘,所以才对他的拉拢视而不见,只要秦逸尘一天没死,谢无宴一天就不会向着他,自然,有秦逸尘在,谢无宴就不会向着秦逸墨,这点 ,秦逸寒还是能看 出来的。 军师被他这悉听尊便的态度气得够呛,梗了梗脖子,耐心跟秦逸寒解释,“可是太子殿下不妨这样想一想,若是谢大人真在乎废太子的话,那他回京都快一年 了,怎么 不想着去东宫探望一下废太子,月前圣上寿辰,废太子给圣上送了以表孝心,谢大人也没想着帮废太子说一句好话,圣上已经年 迈,会不会谢大人知道求皇上无用 ,所以想等哪位皇子登基,求这位皇子将废太子救出来,再做进一步打算。” 秦逸寒顿时脸色大变,双手紧握,要是这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有储君在,普通皇子势必没有坐上皇帝的机会,有,那就是夺位,这个时候肯定要有肱骨大臣辅佐,他谢无宴都被贬为 庶人了,还能挣扎着重回京城,做了左将军,连讨厌他的秦逸寒都不怀疑他的能力,那秦逸墨自然也不会怀疑了,所以谢无宴要是辅佐燕王登基,燕王势必会许下谢无宴不少好处,说不定里面最关 键的一条就是许诺谢无宴一旦将来他登基,那就解了废太子的幽禁,反正那个时候他都已经登基了,给废太子一个王位也不打 紧,然后谢无宴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 天子重臣,表面上效忠上头的皇帝,实际上会背地里为 废太子盘算算计,然后再蛰伏个几年 十几年 …… 秦逸寒脸色铁青,当 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好你个谢无宴,竟然这么 会算计,难怪他对自己爱答不理,原来是他早就计划好了,还有秦逸墨,自己拿他当 兄弟,他竟然敢跟谢无宴合伙来算计他,好啊,既然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 秦逸寒气得重重捶了下金丝楠木桌,目光猩红,浑身的肉都绷紧了,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谢无宴跟秦逸墨那两个贱人。 “军师,那你说孤应该怎么 办?” 军师这才满意,“太子殿下,燕王跟温国 公 府、谢家的纽带全在于联姻,眼下殿下就有一个好机会。” “你是说 ”秦逸寒不是傻子,瞬间明白军师话里面的深意。 军师说:“太子殿下,荣国 公 府与温国 公 府实力旗鼓相当 ,荣国 公 府大小 姐名声在外 ,才貌双绝,这样的女子若是做了太子妃,定能给太子殿下如虎添翼。” 秦逸寒琢磨着这个话,觉得军师所言确实有理,便带人入宫了,桂嬷嬷引他入殿,徐贵妃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跟没骨头似的翻着书,实际书上没一个字入了她的眼,秦逸寒见状猛地跪了下去,脸颊耸动,言辞恳切,“母妃,儿臣想要求娶荣国 公 府千金。” “我儿想通了。”徐贵妃来了兴趣,一手搭上桂嬷嬷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荣国 公 府大小 姐慕晚瑶,也是徐贵妃心目中 的太子妃人选,不得不说,太子这话说到徐贵妃心坎上去了。 想到军师的那一番话,秦逸寒愈发觉得惭愧,她的母妃一心为 他着想,他竟还浑然不知,让母妃失望,他重重点 了点 头,“儿臣前段时间被女色所迷惑,辜负了母妃对儿臣的一番苦心,还请母妃勿要跟儿臣计较,儿臣日后一切都听母妃的。” “有寒儿这句话,母妃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徐贵妃笑容如百花绽放,娇媚不已,“那母妃这就去求你父皇赐婚。” “谢母妃。” 徐贵妃刚从软榻上下来,走 两步脚步又 停下来,她目光深然,“寒儿啊,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谢思琦 ” “任由母妃处置。”秦逸寒一脸的冷漠,想到谢无宴的那些手段伎俩,只恨不能将谢家人给碎尸万段,当 然,谢思琦,他还是舍不得的,但他知道母妃心善,肯定不会伤害谢思琦。 徐贵妃“咯咯”一笑,笑得花枝乱颤,“好啊,我儿长本事了,真是不让母妃失望。” ==二更== 朝宁十年 十一月二十,温国 公 府与谢家喜结连理,为 贺大婚之喜,谢家在品味楼摆了七天的流水席,百姓们早早地就去凑热闹。 温国 公 府上下张灯结彩,按卢歆的意思,梅花树上都挂上了红色的绸缎,红毯蜿蜒,处处透着喜庆。 温国 公 跟卢歆早早地就在府门口招待宾客,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喜糖不要钱的往外 撒,京城一半百姓都来凑热闹,直到太监拉长的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到,朝阳公 主到。” “燕王殿下到,燕王妃到。” 众人马上探头往外 看 ,纷纷道:“还是温国 公 府有面子,女儿出阁,连太子殿下跟燕王殿下都到了。” 普通大臣嫁女,身份贵重的皇子到场,那真是莫大的殊荣。 “那可不是,还是国 公 爷会培养女儿,小 女儿嫁给了燕王殿下,这燕王殿下看 在岳丈大人的面子上总是要过来的。” 其他人纷纷称“是”。 这些议论声尽数传到了温国 公 的耳朵里,温国 公 高兴地鬓发都竖起来了,急忙带着卢歆上前迎接,请太子跟燕王上座。 温嘉如小 鸟依人般地站在燕王旁边,向温国 公 跟卢歆问了声“好”,温国 公 一脸骄傲,让她去陪陪温棠,温嘉正求之不得,朝秦逸墨福了福身,带着丫鬟去芍药苑。 里间,温棠的外 祖母正为 她梳头,她一袭大红色鸾鸟锦绣霞帔,端坐在铜镜前,五官如画,眉若远山,肤色白得能掐出水来,旁边的喜娘夸赞道:“温姑娘颅顶高,将来肯定是有福气的。” 卢老夫人一脸骄傲,笑道:“那可不是,棠棠与谢大人那可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日后这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晌午过后,卢歆来了芍药苑一趟,先是认认真真看 了女儿一番,叮嘱喜娘迎亲队伍还有半个时辰就来了,让喜娘千万别误了时辰,喜娘让她放心,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锦棠玉华 第60节 谢禾蓁玩性大,说想去门口看 接亲队伍,温嘉其实也好奇,自告奋勇跟她一起过去,于是里间只剩下温棠,卢老夫人跟喜娘还有谢思琦,喜娘盘算了下时辰,“温姑娘,这离晚上洞房花烛夜还有好一会儿,要不姑娘先用 点 糕点 垫垫肚子吧。” 谢思琦也劝,“是啊棠棠,你还是先用 些糕点 吧,迎亲肯定还没有那么 快。” 今日温棠出阁,温嘉的亲兄长温承也回来了,新郎官今日想进门怕是没那么 容易,在几人的劝导下,温棠用 了几块梅花糕,她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比春日的海棠花还要艳上三分,没一会儿,前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到温棠的耳朵里,是迎亲队伍来了。 不到一炷香,谢禾蓁一脸欢喜的跑进来,“温姐姐,你是没看 到,刚刚在门口,卢家表哥让哥哥连作五首催妆诗。” 跟在她身后的温嘉轻喘着气,笑得温柔,“这还不止,大哥还问谢大人成亲之后会不会待长姐好,以后谢家谁当 家做主,问得可细了,他还说今日他是大舅哥,要是谢大人的答案不合他意,他就不让谢大人进来了。” 温棠有些忍俊不禁,温嘉的哥哥温承年 后便在国 子监进学,每个月只回来一次,但谢无宴曾告诉温棠,国 子监祭酒对温承赞赏有加,预测他明年 科考能榜上有名,此人面相极冷,别人跟他说话,他声音跟那冬日寒冰似的,冷冰冰的,但他跟温国 公 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脚踏实地,做事异常稳重,让人抓不到任何错处。 温棠与他只说过三次话,第一次他是过来向温棠道谢,说他将来定会考取功名,不为 维系温国 公 府满门荣华,只为 能给母亲还有家中 的妹妹一个依靠,这个妹妹不仅指的是温嘉,也是温棠;第二次则是温棠定亲当 日,他过来问温棠是不是真的喜欢谢无宴,他是哥哥,要是温棠真不喜欢他,他肯定求父亲推掉那门亲事,第三次是温棠及笄前日,他过来送了温棠一枚碧玉金钗,说是给温棠的及笄礼。 即便是温棠也不得不承认,素娘将这一双儿女教导的很好。 下一刻,鞭炮声再次噼里啪啦响了起来,震得人耳朵发麻,管家大喊一声—— “吉时到。” 温棠心脏在这一瞬间跳得格外 厉害,喜娘笑眯眯地将桌上的吉祥如意图案团扇塞到温棠身上,再三叮嘱,“这个团扇姑娘拿稳了,日后姑娘与谢大人定是夫妻和睦,相携到老。” 喜娘扶上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 走 ,屋外 ,拎着六扇的婢女已经在侯着了,谢思琦跟谢禾蓁等人跟在后面,前院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见温棠过来,有人忍不住感叹,“青梅竹马,两小 无猜,这可真是上好的姻缘啊。” 喜娘搀扶着温棠跟温国 公 和卢歆拜别,卢歆眼里已经有了水光,奶娘帮她擦了擦眼角,温国 公 轻咳一声,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棠棠今日就出阁了,以后去了夫家万不能再像在闺阁时那么 任性了,一定要性子柔顺,体贴丈夫,做个贤德的新妇,知道吗?” 喜娘暗自皱了皱眉,这话说得未免有点 难听了吧,她看 温姑娘很是端庄大方不过了,温棠一脸平静,嗓音更是冷静,“多谢父亲教诲。” 姑娘早就不对这个父亲抱有任何期待了。 “好孩子,娘亲没有什么 要嘱托的,只望你以后幸福美 满,夫妻和和睦睦的。”卢歆眼中 含泪,站了起来,冲到温棠面前,“去吧。” 温棠也不自由自主地红了眼,声音有些低,“多谢母亲教诲。” “好好,去吧。” 温承低下身体,让温棠趴上来,新娘子出阁,由家中 的兄长背着出门,温承背到一路,小 声道:“妹妹,虽然我现在还人微言轻,但我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的,要是成婚之后妹夫欺负了你,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谢谢哥哥。” 谢无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今日也是一袭大红色麒麟喜服,头戴翼善冠,眉如墨画,身姿颀长,唇角轻轻扬起,气质绝代 风华。 温承将温棠交给他的时候还是嘱咐了一句,“我今日就将妹妹交给谢大人了,希望谢大人能对她一心一意,不要欺负她。” “这是自然。”对温棠好的人,谢无宴向来是客气有加,他温和一笑,道。 喜娘正要搀扶温棠去花轿,谢无宴直接打 横将温棠抱起来,奶娘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忙跟了上去。 抱着温棠上了花轿,谢无宴转身上了马,奏乐声响起,司仪大喊一声,“新娘起轿。” 长长的队伍穿过巷子,朝阳公 主心里的不满跟恨意都快溢出来了,凭什么 她是金枝玉叶,她想要什么 ,什么 都得不到,而温棠仅仅只是一个国 公 之女,想要什么 就有什么 ,这老天简直太不公 平了。 温承感受到那抹不友善的目光,皱了皱眉。 卢歆盯着队伍回不过神,温国 公 想到太子跟燕王还在,连忙道:“夫人啊,这府中 还有宾客呢,我们先进去吧。” 迎亲队伍穿过半个京城到谢府,谢府门口不少小 孩围观,因为 谢无宴的父母已经不在,所以主位上坐着的人是谢三叔,谢三叔仪态儒雅,脸上带着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喜娘笑吟吟地将喜秤 递给谢无宴,谢无宴忍住内心的悸动,手一扬,盖头掀开,露出姑娘如画的容颜,她抬起如水的眸子,与谢无宴对视,谢无宴一时不知做出何种反应,喜娘马上大笑,“谢少夫人当 真是容颜娇艳,貌若桃花,谢大人真真是有福气。” “赏。” “谢大人赏。”喜娘笑得合不拢嘴,端来两杯酒,“请新郎官,新娘子饮合卺酒,从此百事合欢,恩爱到老。” 这次两人挨得极近,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谢无宴眉目染上一阵绯红,温棠的耳根泛着红晕,睫毛轻颤。 饮完合卺酒,新郎便要去前院陪客,谢无宴目光有些低沉,紧紧地锁着怀中 的姑娘,“等我回来。” 温棠轻“嗯”了一声,喜娘等人便又 笑了,温棠脸上热意更深了,等谢无宴离开正房,温棠指了下头上的凤冠,“你帮我将这顶冠卸下来吧。” 翠兰忙上前,“是,少夫人。” 少顷,下人过来说大人让厨房准备了些点 心跟膳食让少夫人垫垫肚子。 又 过了半个时辰,屋外 传来动静,两个小 厮扶着谢无宴进来,说大人喝醉了,温棠深知谢无宴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但还是配合地去扶他,语气温柔,“你喝醉了?” 谢无宴脸色潮红,闷闷地“嗯”了声,摆手让屋内的人都退下,于是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谢无宴目光瞬间变得清明,紧紧锁着怀中 的姑娘,温棠挪开眼。 谢无宴轻笑:“怎么 成亲之后还变得拘束了 ” 第92章 龙凤花烛,烛光摇曳。 红帐垂下,入目一片昏暗,模糊了温棠的容颜,谢无宴的手沿着她的脸颊一寸寸摩挲,感受到她身子的僵硬,轻笑一声,“紧张 ” “没有。”温棠闻言第 一时间否认,伸手拽了拽他腰间的红带,催促他。 谢无宴闷笑一声,双手捧着她的小脸,重重地吻了下去,姑娘方才沐浴过 ,身上是 淡淡的玫瑰花香,男人 的指尖也没闲着,不紧不慢地抚摸着她纤瘦的脊背,扯开她腰间的带子,价值连城的红色纱裙顺势滑落到地面,露出姑娘如雪的肌肤。 谢无宴眸光更深了几分,他自顾自地褪掉自己的喜服跟里衣,眼光自始至终就 没有离开过 怀里的姑娘。 与姑娘一样,男子身体 白得像上好的美玉,新婚夫妇面对面相拥,一人 目光迥然,一人 已经闭上眼,蝶翼般的眼睫不停的颤。 她越这样,谢无宴就 越想欺负她,舌尖一寸寸深入她的唇齿,嗓音低哑,调动着她的情绪,“夫人 ,我是 海水猛兽吗?” 帐中气氛缱绻旖旎,让人 喘不过 气来,姑娘身子已经软成一滩水,脸颊染上晕红,艳若桃李,但 听到谢无宴这话 ,她还是 不服气地睁开眼,狐狸眼中带着嗔怪,“谢无宴,你 要是 不想……” 话 还未尽,便被谢无宴给吞进了肚子里,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掐着姑娘的腰,声音哑得冒火,“等会不舒服了喊我。” 温棠“唔”了一声,有些东西到底只是 在画本子看过 ,她将脑袋埋到谢无宴怀里,谢无宴的吻从她的粉唇来到她的玉肩,在上面落下一个又 一个印记,接着是 心口,小腹,等再向下时,温棠拉住了他劲瘦的手腕,朝他摇了摇头。 谢无宴回之一笑。 屋外树影婆娑,屋内烛光泛着晕黄色,红墙上倒映着两 个人 紧紧依偎的身影,温棠双眼失神,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仿佛被人 架在火上烤,无法 控制地从喉咙溢出一声轻哼,额头直冒香汗。 男人 动作一顿,还是 没放过 她,少女呜咽一声,不知过 去多久,谢无宴才抬起头,容颜犹如墨画,眸子如黑曜石一样明亮,深邃,含笑道;“夫人 ,我这次动真格了。” 谢无宴一手重重地揉她的腰,一手抚弄着她的耳垂,去吻她漂亮的眉眼。 他狭长的凤眸里是 道不尽的温柔与爱意,时至今日,他喜欢的姑娘终于成了他的妻子。 人 生幸事,莫不如此。 此生,他谢无宴已经没有遗憾。 屋外,翠兰等人 脸上都带着笑,是 在为 自己小姐高兴,从朝宁七年 到朝宁十年 ,小姐所受的苦,她们都看在眼里,今日,她们小姐总算是 夙愿得偿了。 墨羽脸上也是 藏不住的兴奋,何尝不为 自己主子高兴,他笑眯眯地对二人 开口:“两 位姑娘,这里有我守着,你 们先去休息吧。” 龙凤花烛烧到一半,意味着时辰已经过 了子时,但 屋内的动静还没有停歇,帐中传出姑娘嗔怪埋怨的声音以及男人 的轻哄声。 —“谢无宴。” —“棠棠,再等会儿。” 只是 这个“再等会儿”温润郎君说了好几遍,每一遍嗓音都带着笑意,姑娘晕了又 醒,醒了又 晕,眼中跟脑海中全部被眼前之人 给占据,她无意识地踹了谢无宴一下,谢无宴握住她的小腿,温和诱哄,“最 后 一次。” 这次温棠是 真睡着了,只迷迷糊糊记得男人 抱她去后 面的温泉池给她沐浴擦干身子,再给她上了药,身子变得干爽,姑娘眉眼舒展开来。 谢无宴眼眸泛起涟漪,在她柔软的眼皮上亲了下,然后 伸手将她搂紧怀里,睡梦中的姑娘很自然地靠到男人 的怀里,男人 唇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喟叹一声,揽妻入怀,满足地闭上眼。 这是 三年 以来谢无宴睡得最 为 安稳的一个晚上。 温棠再醒来,已经是 日上三竿了,和煦的暖阳透过 红罗帐洒进来,刚醒来的姑娘觉得有些刺眼,拿手遮住自己的眼皮,屋内的动静传到屋外,翠兰跟彩莲马上跑进来,“少夫人 ,您醒了 ” 温棠问她什么 时辰了,翠兰告诉她已经午时了。 午时…… 温棠一脸的错愕,那岂不是 误了给谢三叔请安的时辰,她有些懊恼,挣扎着就 要起身。 翠兰见状连忙解释,“是 大人 让奴婢不要吵醒姑娘的,大人 还说少夫人 以后 是 谢府的女主子,想何时起身便何时起身,谢三叔也派人 过 来说谢家没有那么 多规矩,少夫人 跟大人 可以晚些过 去请安。” 温棠揉了揉脑袋,手还是 软的,“那他呢 ” 翠兰:“大人天没亮就去上朝了,现 在还没回来,怕是 被公务绊住了吧,奴婢服侍少夫人 起身吧。” 许是 因为 昨夜上了药,加上姑娘是 习武之人 ,温棠没有感到身子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只是 浑身乏力,手跟腿提不上劲,翠兰扶着温棠坐下,笑问:“姑娘今日想梳什么发髻 ” 温棠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残留着些许的红晕,看着比海棠花还要娇艳,声音也是 懒洋洋的,“飞仙髻吧。” 翠兰微笑,帮她梳头,彩莲进来替她更衣,因为 刚新婚,所以彩莲给温棠准备的紫色海棠花纹软烟罗裙跟红色珍珠绣鞋,二人 刚给温棠梳完妆,一袭紫色麒麟蟒袍,身影如玉树芝兰的谢无宴负手进来,他视线一下子落到妻子身上,目光温和地朝她走了过 去,“棠棠用膳了吗?” 见她摇头,谢无宴立马开口,“那先摆膳吧。” 于是 彩莲去传膳,而谢无宴接了翠兰的活,拿起眉笔替妻子画眉,温棠有些惊讶,抬眼看他,“你 还会画眉 ” “不会,但 棠棠可以教我。”谢无宴嘴角轻弯了下,微微俯身。 温棠一听便想让翠兰给她画,翠兰马上挪开眼,跑了。 这时谢无宴已经开始细细描摹,顷刻间,铜镜中姑娘的面容更为 娇艳,谢无宴从背后 将妻子拥入怀中,“夫人 可还满意 ” 温棠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容颜明艳,眉眼间宜喜宜嗔,很是 欢喜,“多谢夫君。” “再喊一遍 ”谢无宴指尖一顿,微微弯下腰,温棠不想刚成婚就 被他压一头,掐了下他的手臂,嗓音细细的,没什么 威慑力,“谢无宴,你 别得寸进尺。” 谢无宴笑一声,抱住嗔恼的妻子,替她揉着细腰,温和的眸子倏然变得暗沉,说:“你 这些日子都不要出门。” 温棠笑容微敛,想到他今日下朝那么 晚,揪住他的衣襟,试探问:“宫里出事了?” 谢无宴目光微冷,一字一顿道:“昨日晚上,圣上忽然吐血昏迷,高热不退,御医说可能是 时疫所致。” 第93章 “是从 宫外传进来的,徐贵妃已经让人控制了各宫出宫采买的宫人,徐丞相也已经奉徐贵妃的命出宫查探时疫究竟从 何处爆发,听闻半月前城西百姓已经家家关门闭户,但无人在意。” 温棠抿了抿唇,眉头 紧锁,电光火石间,她突然 产生一个 想法,“那殿下那边 ” 福之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1],兴许这是一个 契机。 锦棠玉华 第61节 温棠年 少时出入皇宫,自问了解徐贵妃跟太子秦逸寒的为 人,更何况当今贵妃并非盛朝人,她之所以来盛朝做贵妃只不过是为 了有朝一日南疆能够崛起,对 圣上能有多 少真心,至于太子,昔年 因为 爱慕谢思琦强留她在京中,又在太子储君之位不稳固时娶别的女子为 妻,若圣上真是感染了时疫,徐贵妃跟太子未必愿意亲自照顾,更甚至盼圣上早日殡天,如此秦逸寒一旦继位,徐贵妃就 可以把持整个 朝堂了。 相反,若是这时有哪个 皇子或者妃嫔亲力亲为 照顾圣上,一旦圣上化 险为 夷,那势必会对 此人进行嘉赏,将来之事不定,她们也只能赌一把了。 谢无宴目光微深,语气有些淡,“殿下还 在幽禁中,没有圣上传召,还 不能轻易出东宫。” “但徐贵妃已经张贴皇榜,若是谁能想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就 封他为 ‘医林圣手’,入太医院。” 可惜谢无宴虽文武双全,擅诗词歌赋,却不通医术。 温棠瞬间明 白他的意思,嗓音轻柔,“若圣上真是感染时疫,那皇宫上下定是人人自危,若是这个 时候有人能给出时疫的方子呢?” “你是说 ”谢无宴若有所思,低头 看她。 温棠微微一笑,眸光如水般清澈,定定地望着谢无宴,“二十 年 前,范阳一带曾感染过时疫,伤亡人数高达数百人,范阳知府也病倒了,当时朝廷派去的大官迟迟未到,所以外祖父连夜带着数十 名郎中钻研医典古籍,得 出了一张方子,起初也不知道这个 方子有没有用,但在朝中派来的官员到来前,范阳时疫已经被控制下来了。” 谢无宴掩在袖子里的指尖颤了下,“请卢公子过来。” 卢范听说谢无宴找他,一口 水呛了出来,新婚夫妇第一日不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吗,怎么还 请他过去。 在卢范到来之前,谢无宴带着温棠去给谢三叔请了个 安,谢三叔让人给了温棠一个 大大的红包,说温棠是谢家的女主子,以后谢家的事皆由她做主,听说圣上病重是因为 感染时疫,谢三叔目光闪了一下,唇角凛冽,“所以你们是打算先发制人,找到药方,若圣上化 险为 夷,平安无事,你们便跟圣上说这个 药方是逸尘给的。” 谢无宴一手扶着温棠的腰,一边语气温和地跟谢三叔说了自己的想法。 谢三叔:“无宴,这个 法子是好法子,但你们这种做法是在赌,你们知道吗?” 依着当今圣上的性子,等他身体好了之后,他未必会认,更甚至会怀疑谢无宴居心叵测,联合秦逸尘做这个 局,就 为 了能解秦逸尘的幽禁,若是徐侑卷土重来,栽赃时疫一事是因为 谢无宴一手主导,那谢无宴在朝中的地位可能会受到影响。 谢无宴姿态犹如清风朗月,唇角始终挂着温雅的笑容,“三叔,圣上当初对 谢家动手,纵然 有徐贵妃的缘故,但也未必没有圣上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当日大败南疆,我本可以很快回京,但还 是耽搁数月,有时,成与不成只是在人的一念之间。” 谢三叔目光微敛,所有想说的话都化 成一句叹息,是啊,荣华富贵与抄家流放何尝不是只在帝王的一句话,就 像徐贵妃,哪怕手上沾了那么多 鲜血,只要圣上愿意相信她,愿意宠着她,那她就 算做尽了坏事,也还 是那个 高高在上的宠妃,同样,只要圣上对 你心怀不满哪怕你什么错都没有,圣上要你死,你也不得 不死,既如此,那确实是可以赌一把。 当年 之事,谢家何错之有,圣上万死都不能弥补谢家一众人等跟朝宁七年 因与谢家交好被牵连的三大家族的亡魂。 夏家,何家,宋家,可怜宋家世代忠良,靠一长女撑起这个 门庭,只可惜到最后,不仅宋家长女也没保住,宋家小女也没保住,因此在听到圣上病重的消息,谢三叔心里升不起半丝波澜,但在听到谢无宴夫妇的打算时,谢三叔为 这几 个 小辈担心,他叹了口 气。 府中四处都是红绸带,红灯笼,看着极其喜庆,从 府外的巷子到府中正房,一路都是红地毯,还有些许的鞭炮残渣。 卢范一直待在驿馆,足不出户,是来了谢府之后才知道圣上病重昏倒的事情,“圣上怎么忽然 病倒了 ” 莫非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当今圣上跟徐贵妃的所作所为了。 “是因为时疫。”温棠容颜本就 清丽姣好,成婚之后更是多 了几 分 娇艳,像花一样,她抿了抿唇,开口:“表哥,我……” 她一开口 ,卢范就 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折扇一摇,似笑非笑开口 :“妹妹说的是那张方子吧?” “徐贵妃已经让人在城外张贴皇榜,若是有谁能拿出时疫方子,便封他为 ‘医林圣手’,入太医院。” 这只是徐贵妃给的赏赐,圣上龙体若是恢复,自然 还 有别的赏赐。 “那要是一直没人给出时疫的方子呢?” 时疫,是能要命的。 当今圣上冷酷无情,贪恋美色,昏庸无能,种种手段怎配做一国之君,卢老爷子手头 是有方子,但卢范…… 谢家有多 少条命是无辜被葬送的,他不信谢无宴心头 不恨,说句大逆不道的,既然 恨,又为 何要救呢。 “表哥你忘了,圣上病重,太子监国,把持后宫的人是徐贵妃,把持朝堂的人是徐丞相。” 言外之意是就 算皇上驾崩,秦逸尘也不可能坐上皇位,只有圣上在放秦逸尘出来,还 先皇后一个 清白,秦逸尘才可以名正言顺坐上那个 位置,因为 他本来就 该名正言顺登上那个 位置。 卢范理智逐渐回笼,他将折扇合拢,说:“刚刚确实是我考虑欠佳了,幸好祖父跟祖母还 在驿馆,方子现在肯定还 在范阳,但这个 方子是祖父联合他人想出来的,他应该还 记得 方子,妹妹跟妹夫随我走一趟吧。” “你们想要那张医治时疫的方子 ”卢老爷子已经云鬓斑白,方圆脸,八字眉,长相威严,但又透着股亲和,他捋了捋胡须。 温棠浅声回答:“是。” 卢老爷子翘起胡子看了她一眼,他对 这个 外孙女一向宠爱,她提的要求就 没有不答应的,“那棠棠,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温棠与谢无宴对 视一眼,谢无宴目光含笑,对 她点了点头 ,温棠便将自己的想法跟计划给卢老爷子说了一遍。 卢老爷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你们打算何时拿出这个 方子 ” 谢无宴不躲不闪:“后日。”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谢无宴面色淡然 ,温棠眸光轻轻眨了眨,卢范一颗心提了起来,卢老爷子视线移动一圈,摸摸下巴,吹胡子瞪眼,“棠棠来替外祖父磨墨。” 温棠莞尔浅笑,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好听,“谢谢外祖父。” “少贫嘴,你的要求,外祖父何时没有答应过。” 圣上病重,养心殿内室跟外间被隔离开,所有进内室的人脸上都蒙了一层面纱,除了后妃,御医,以及养心殿的人,朝中重臣,其余人想要进去必须得 到徐贵妃允许。 圣上昏倒的第一日,张妃便求徐贵妃前去侍疾,徐贵妃虽不喜欢她,但也“感念”她一片痴情,同意了。 但徐贵妃日日都会过来问及圣上的龙体情况,“徐太医,圣上龙体如何了?” 徐御医已经面容枯槁,脸色青紫,腰都挺不起来,“圣上昨夜醒了一次,又晕过去了,贵妃娘娘,圣上龙体欠佳,每日只能进些清淡的粥水,发热反反复复,长此下去不是法子,还 望贵妃娘娘想想办法。” “徐太医放心,本宫已经张贴皇榜寻找医术高明 的郎中,太医院的御医也是没日没夜钻研医术,相信很快就 能研制出药方。” 等回到坤宁宫,徐贵妃马上传召了朱砂,“你确定圣上昏迷不醒是因为 时疫,而不是因为 别的 ” 朱砂:“贵妃娘娘放心,圣上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确是时疫所致,若是中毒,定不会发热。” 徐贵妃悄悄松了口 气,仪态优雅地舀了一勺燕窝,燕窝还 没入口 ,伺候的婢女匆忙跑进来,“贵妃娘娘,谢大人他……” 徐贵妃眼皮跳了下,“他怎么了?” 婢女都要哭了,“谢大人求见了张妃娘娘,说有医治时疫的方子,张妃娘娘已经带着谢大人去太医院了。” “你说什么 ”徐贵妃失手打翻了燕窝,思绪乱了。 “贵妃娘娘摆驾太医院。” 贵妃来了…… 御医院的全体太医诚惶诚恐前去跪迎,“下官见过贵妃娘娘。” 徐贵妃开口 第一句话是—— “张妃刚刚是不是来过 ” 众御医对 视一眼,“是,张妃娘娘还 给奴婢看了谢大人的方子跟药丸,那上面的药材,确实是医书典籍上说的能够医治时疫的药材,所以下官们商讨之后一致觉得 ,从 其用量跟药材配比上来说,是能够医治时疫的好方子。” 完了…… 都完了…… 徐贵妃两眼一黑,腿一软,婢女连忙扶住她,“贵妃娘娘还 要去乾清宫吗?” 徐贵妃冷笑一声,“不必了。” 张妃这个 贱人已经在背后阴了她许多 次,徐贵妃怀疑这个 贱人说不定从 一开始就 是谢无宴的人,要不然 怎么回回都那么巧合帮到谢无宴跟温棠。 徐贵妃带着人风风火火回到坤宁宫,给朱砂下了个 命令,“你出宫一趟,找到父亲让他查一下朝宁七年 因谢家受牵连的几 个 家族中有没有年 纪在十 二岁附近的姑娘 ” 第94章 圣上病重,城西时疫蔓延,皇宫上下、京城世家皆是人心惶惶,温国公在 家中更是坐立不安,这份不安在 谢无宴向 太医院提供时疫药方时达到了 巅峰,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像是有一把秤在 来 回颠动 ,因为谢无宴本就极受圣上重用,在 朝中身兼两职,若是他这个 方子真的有用,让圣上逢凶化吉,解时疫之困,那圣上必定会再行嘉赏,假以时日,他岂不是要踩到他这个 岳丈大人头上来 ,但若是他这个 时疫方子无用呢,无用,那受牵连的恐怕就不止谢家人了 吧,他这个 做岳丈的也势必要受到牵连,一时之间,温国公这心里还真是七上八下的。 因着心里揣着事,温国公这两日时常精神恍惚,对素娘都没有往日的热情 。 “老爷、老爷。” 温国公猛地 回神,咳嗽一声,“怎么了” 一旁的卢歆默默翻了 个 白眼,素娘拿手帕掩了 掩嘴角,笑道:“老爷,姑娘跟姑爷来 了 。”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 温国公这才看到面前站着的二人,男子一袭青色云纹锦衣,外罩紫色松竹大氅,肤色白皙,五官如 玉,温和中透着一股疏离,女子身着一袭红色海棠蜀锦袄裙,云髻挽起,眉眼带着笑意,皮肤白里透红,一看就是成 婚之后过得很好,不知为何,看到这两人,温国公这心里总是膈应得慌。 温棠笑意盈盈地 给温国公跟卢歆请了 个 安,谢无宴拱手,“小婿给岳丈大人,岳母大人请安。” 卢歆马上让人给了 大红包,招呼温棠到她身边坐下,谢无宴坐在 了 温国公的下首,温国公以手抵唇,再次咳嗽一声,“无宴,听 说 您给了 太医院一道医治时疫的方子,您这方子从何而来” 之前,温国公府与 国舅府交好,温国公也没听 说 谢家哪个 医术高绝啊,连太医院那么多御医聚在 一起都没能 研究出时疫的方子,需要张贴皇榜寻找医术高绝的神医,他是从何得来 的方子。 谢无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笑容浅淡,“岳丈大人,这个 方子对皇上的病情 有没有作用还没有定论,此事无宴还不敢四处张扬,还请岳丈大人能 够体谅。” 这…… 温国公脸色一下子冷了 下去,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定论就不告诉他这个 岳丈大人了 ,太医院敢用这个 药方,那这个 药方肯定是有的,他这是把他这个 岳丈大人当成 外人来 防着了 。 温棠蹙了 蹙眉,正要开口,卢歆笑道:“棠棠今夜就在 府上歇一晚吧,陪娘亲说 说 话,你先带无宴去你的闺阁看看。” “父亲,母亲,女儿先行告辞。”温棠顺势起身,飞快对着上首的温国公跟卢歆福了 福身。 温棠跟谢无宴一走 ,温国公心口的火蹭蹭蹭的往上冒,出言责怪,“看看你选的好女婿。” “今天是棠棠回门的大好日子,老爷也不想将局面闹得太难看吧?”卢歆纹丝不动 地 坐在 太师椅上,嘴角抿成 一条直线,淡淡道。 她竟敢威胁他…… 温国公瞪大了 眼,想跟卢歆理 论一番却发现 她中气十足地 拨弄着她指甲上的蔻丹,温国公气得够呛,她这是有了 好女婿撑腰就不将他放在 眼里了 ,温国公又气又恼,重重地 甩了 下衣袖,“不可理 喻。” “老爷慢走 。”素娘颤巍巍地 站起来 ,柔弱道。 卢歆眼睛都不带眨的,语气缓慢,“奶娘,吩咐厨房,姑娘跟姑爷的午膳送到芍药苑去。” 这才是她们温国公府真正的相处方式,什么琴瑟和鸣,夫唱妇随,还不是她忍气吞声换来 的,卢歆忍这个 男人已经忍了 快一年了 ,也受忍够了 ,棠棠已经姻缘美满,就算现 在 让她和离,她也是愿意的。 奶娘去了 厨房,素娘还坐在 屋里没有挪屁股,卢歆猜到她有话要说 ,挥手让屋内的下人都退下,素娘急忙开口:“夫人,时疫之事……” 话没说 完便被卢歆给打断了 ,卢歆笑道:“朝堂之事并非我们一介妇人能 够做主,圣上病得突然,谁能 拿出时疫方子都于江山社 稷有功,时疫是从城西爆发出来 的,是天灾,绝对不会牵连到燕王,自然,也不会牵连到温嘉。” 素娘笑:“有夫人这番话,妾就放心了 。” 一进芍药苑,谢无宴便打横将温棠抱了起来 ,不让她踩地 上的雪,屋内的炭火烧得极旺,暖烘烘的,“累不累 ” 温棠语气幽幽的,道:“我不累,就是说话有点累。” 这个“累”针对的谁,大家心知肚明。 谢无宴唇角勾了 勾,声音很轻,“你今晚要是不想住在国公府,我们便回去。” “我想跟娘亲说 会话。” “成 。”谢无宴闻言低笑,拿起桌上的一个 柑橘,给她剥橘子。 温棠被他抱在 怀里,一抬眼便看到他眼底下的乌青,因着药方是谢无宴给的,所以这两日他一直在 皇宫,她抿了 抿唇,扯了 扯男人的衣襟,“怎么了” 锦棠玉华 第62节 “谢无宴,我困了 。” 谢无宴诧异,“怎么现 在 困了” 这外面还是青天白日…… 温棠眼睫一眨,声音软乎乎的,像在 跟他撒娇,“那你陪不陪我 ” 谢无宴已经剥好了 橘子,往她嘴里塞了 一块甜橘,“夫人之命,无宴不敢不从。” 帮妻子脱掉鞋袜,谢无宴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挂在 木架上,从背后将她抱到怀里,阖上眸子。 很快,温棠便听 到耳边传来 均匀的呼吸声,她睁开眼,手指碰了 下谢无宴高挺的鼻尖,然后飞快缩回手,闭上眼。 她不知道的是在 她闭眼之后,男人喉结剧烈滚动 了 下。 *** 在 服用谢无宴的方子之后,圣上清醒的次数多了 些,但清醒只是能 睁开眼而已,并非完全清醒,他好像坠入了 一个 很遥远的梦境。 朝定三十三年春,太子秦瑄的母后,也是当时的皇后接了 一个 姑娘养在 中宫,还派人去请太子入宫,太子一边带人入宫一边问这姑娘是何来 头,怎么被他母后养在 皇宫了 ,内侍急忙解释,“爷,被皇后娘娘接入皇宫的人是谢将军府的大姑娘,名唤谢无双。” “无双。”太子琢磨着这名女子的名字,笑了 ,“希望是人如 其名,天姿国色,貌美无双。” 而在 见到谢无双的第一眼,秦瑄知道他那句话说 对了 ,因为女子确实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倾城貌美,一举一动 皆是婉转动 人,说 话轻声细语,但尾音像是有一把钩子吊着你。 在 那之后,秦瑄很喜欢入宫给皇后请安,皇后也不遮掩她的想法,说 谢无双会是未来 的准皇后,秦瑄自然也不掩饰自己对谢无双的势在 必得。 这日入宫,秦瑄没有在 椒房殿看到谢无双,皇后笑着跟他解释谢无双回家看望家人了 ,秦瑄便想着去将军府,谁知半路听 到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给这位姑娘道歉。” “公子饶命啊。” 看着身穿一袭男子长衫的窈窕少女,秦瑄不由笑了 ,指挥小太监上前,小太监马上将那个 调戏民女的公子捉住,逼人道歉,那公子看出秦瑄不凡的身份,吓得屁滚尿流,急忙跟谢无双道歉。 谢无双接受那华服公子的道歉之后竟转身带着丫鬟离开,秦瑄被气笑了 ,哪有女子敢在 他面前这般大胆,她是真的一点也不顾及他的身份了 。 秦瑄一抬折扇,慢悠悠地 拦住了 她,“无双姑娘这是不打算说 句感谢就走 了” 谢无双瘪了 瘪嘴,一副心如 死灰的模样,扭头给秦瑄请安,“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起来 吧。”秦瑄笑笑,“孤竟然不知无双姑娘还有这一面,要是让母后知道,母后怕是要失望了 。” 京中之人皆称赞谢将军府谢大姑娘谢无双天生敏慧,温婉大方,很有可能 是未来 的太子妃,乃至准皇后,所以才被皇后接入宫中养着。 一听 这话,谢无双更激动 了 ,一时忘了 自己的身份,去拽秦瑄的袖子,那双眼睛比珍珠还要明亮,能 轻易勾走 男人的所有目光,“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 ,殿下能 否不要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 ” “大胆。”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呵斥。 “自然可以。”秦瑄抬了 抬手,竟在 大街上红了 脸。 接下来 的五年,陪伴在 秦瑄身边最多的人是谢无双,在 谢无双及笄之后,他娶了 她,新婚之夜,喝完合卺酒,秦瑄握住了 谢无双细腻光滑的手心,“无双,孤终于娶到你了 。” 谢无双也抬头看他,她的长相本就是艳若牡丹,一袭红衣将她称得更加好看,脸颊白的放光,她眉眼弯成 月牙,笑道:“妾愿意用自己的一生辅佐太子殿下平步青云,成 一代明君。” 秦瑄心神颤动 ,忍不住将谢无双揽入怀中,“孤对天立誓,此生绝不负吾妻无双。” 那年的太子礼贤下士,对圣上尊重,对底下的大臣和颜悦色,即便面对当时争夺储君之位的雍王也依旧不骄不躁,人人都以为太子秦瑄将来 会成 为一个 贤明君主。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秦瑄的父皇开始事事偏心雍王,太子秦瑄不得不反击,只能 靠纳妾来 拉拢世家的势力,那是他第一次在 谢无双面前张不开口,但谢无双伸手捂住他的唇,那双眼睛是温柔的,是有光的,她说 :“殿下说 的我都明白,只要是为了 殿下,妾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有些事,有了 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因皇家规矩正妻未有子嗣前府中的妾室不能 先怀有身孕,因此即便秦瑄宠幸了 一个 又一个 女人,谢无双还是第一个 怀有身孕的,可是有身孕又如 何,雍王的正室也有了 身孕,宫里的陛下对谢无双这个 孩子根本不重视,于是秦瑄生出一个 主意,那就是将谢无双的孩子作为一枚棋子栽赃给雍王,而事实是他们做得很好,谢无双肚子里的男孩没有了 ,这是皇室的第一个 皇长孙,但雍王正妃的孩子保住了 ,是一个 早产的小郡主,群臣联合上奏,陛下褫夺了 雍王的封号,罚他在 府中面壁思过,太子秦瑄则是在 陛下面前越来 越得脸。 而在 这件事情 之后,谢无双终于从那个 言笑晏晏,倾城无双的少女变成 了 温婉贤良的太子妃,为他照顾后院妾室,为他分忧解难,但她也变成 了 秦瑄最不喜欢的样子,只因秦瑄喜欢的从来 不是大家闺秀。 太子登基,谢无双自然成 了 皇后,他告诉谢无双不管他立多少个 妃嫔,她都是他的发妻,新皇登基,按规矩要每三年一大选,他是这么跟谢无双说 的,“无双,朕知道你痛苦,可你也该理 解朕,朕作为一国之君,不能 只顾儿女私情 。” 谢无双还是那副老样子,温婉一笑,“皇上的意思,臣妾都明白,臣妾有容人的雅量。” 也是在 那一段时间,徐贵妃入宫了 ,很快便为他生下一个 皇子,后又生下朝阳公主,再之后,谢无双怀孕了 ,生的是一对龙凤胎,那十年,他宠徐贵妃如 命,而谢无双执掌六宫,成 了 民间人人称赞的贤后,再后来 ,北翼来 犯,提出和亲,他定了 朝容公主。 那是谢无双第一次在 秦瑄面前哭,哭得都要晕过去了 ,圣上冷声,“朕知道皇后伤心,但一人和亲便可解盛朝之困,不用流更多将士的血,不用更多的百姓受苦受难,若皇后身处朕这个 位置,皇后会如 何选择 ” “那为什么是朝容呢?”那一日,谢无双已经哭得喘不过气,她跟个 泼妇一样跪倒在 地 上,字字哽咽。 是啊,为什么是朝容呢…… 明明朝阳公主比朝容还要大上一岁,对方又没说 要和亲嫡出公主,帝王也想问自己一句,他与 谢无双相识在 年少,他曾以为他们会白头到老,可他们就是这样走 到了 两相生厌的地 步,那个 温婉但又鲜活的少女最终自缢在 了 太极宫。 徐贵妃…… 对,还有徐贵妃,徐贵妃才是他心头挚爱,是他要宠冠六宫的人。 恍惚间,圣上听 到了 耳边的呼喊声,“皇上。” “皇上。” “皇上,您醒了 。” 圣上倏然睁开眼,突然忘记自己现 在 身处何方,一开口嗓子疼得要命,浑身提不起劲,“朕怎么了 ?” 徐太医激动 得几乎落泪,冲着帝王解释,“圣上感染了 时疫,已经高热昏迷数日,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是……五皇子在 东宫日夜翻看医术,苦心钻研,派谢大人给了 太医院御医一个 方子,圣上这才醒过来 。” “五皇子 ”圣上不解。 众御医面面相觑,徐太医稳着心神回答,“回皇上,是被幽禁在 东宫的五皇子。” 第95章 徐太医想 ,圣上 应该是不想 听到“五皇子”这三个字的,但他 不得不开这个口,因为 这个药方确实是五皇子给的。 养心殿烛光明明灭灭,圣上 眼 神晦涩不明,实在是没有那个梦,他 可能 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在幽禁,他 重重地喘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 徐太医对着圣上 行了个叩拜礼,言道:“回皇上 ,宫中时疫是因为 有一个出宫采办的宫女 去了城西买东西,城西半月前 就有将近一百个百姓感染了时疫,只是无人知晓,五皇子这个方子最先便 是给了宫中感染时疫的宫人使用,在确定有作用之后才给皇上 服用,老 天有眼 ,圣上 龙体康健,是江山社稷之福。” “是啊,圣上 龙体大愈,臣妾总算能 放心了。”一直跪在龙床边上 的张妃也不由流下两行泪,模样梨花带雨。 圣上 这才注意到张妃,看 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色,情不自禁抚上 她的脸,“爱妃一直在这守着吗?” 徐太医笑道:“从皇上 数日前 晕倒那天起,张妃娘娘便 一直在养心殿侍疾。” 圣上 猛地咳嗽两声,重新躺回到床上 ,他 看 着这张年轻貌美 的脸,恍惚间仿佛看 到了谢无双,他 承认刚刚那个梦对他 产生 了影响,他 面色灰白,喘着气问:“张妃,你不怕死吗?” 张妃匍匐在床边,紧紧握住圣上 已经苍老 的大手,“臣妾不怕死,皇上 如此宠爱臣妾,臣妾只怕自己以后再也见 不到皇上 了。” 美 人哭得梨花带雨,还如此言辞恳切,是个人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是大病初愈的圣上 ,圣上 重重地喘息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张妃娇嫩的脸颊,“爱妃受委屈了。” 徐太医本来是想 跟圣上 提一嘴贵妃娘娘也很关心圣上 ,日日过问圣上 的龙体情况,但见 圣上 丝毫没有提及贵妃娘娘,加之眼 前 的这一幕实在太过温馨,徐太医也歇了这个心思。 “李长胜。” “奴才在。” “传朕口谕,张妃性情柔顺,恭谨知礼,体贴君上 ,着晋为 贵妃,入住钟粹宫。” “圣上 。”李公公一脸震惊,身体僵硬,万万没有想 到圣上 会下一道这样的圣旨,张妃晋为 贵妃,那不与贵妃娘娘平起平坐了。 “臣妾谢圣上 。”张妃已经喜极而 泣,俯身叩拜。 李公公只得去传旨,后宫妃嫔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恨得咬碎牙根。 宫里的下人因怕得罪徐贵妃,所以徐贵妃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桂嬷嬷告诉徐贵妃的。 “你说什 么 皇上 醒了。” 桂嬷嬷脸色为 难,心一横,道:“是,而 且皇上 还下了一道圣旨,晋张妃为 张贵妃。” 徐贵妃一口气险些没提上 来,皇上 这是什 么意思,就因为 她没有亲自去侍疾,他 就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她的脸吗。 还有张妃这个贱人,别让她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是大有来头,否则她第一个不放过她。 一炷香后,一袭素色简单花纹宫裙的徐贵妃带着桂嬷嬷来到养心殿外,李公公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迎上 去,“老 奴见 过贵妃娘娘。” 徐贵妃姿态客气,“李公公,本宫想 见 皇上 。” 李公公立马进去给徐贵妃禀报,进去时李公公笑容满面,出来时李公公一脸的苦涩,“回贵妃娘娘,皇上 说里面有张贵妃陪着便 足够了,贵妃娘娘要不改日再来。” 徐贵妃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还是第一次,她这个宠冠六宫的徐贵妃第一次被圣上 拒之门外,比起失去面子,徐贵妃更担心圣上 是心怀芥蒂,她难得产生 一种名为 慌乱的情绪,好像隐隐之中,有什 么在慢慢失去控制了。 回到坤宁宫的徐贵妃下了一道口谕,“去请太子过来。” “母妃。”得到传召的秦逸寒很快来到皇宫,向徐贵妃行了个礼,“母妃这是怎么了 ” 徐贵妃强撑着从贵妃榻上 坐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脑袋,“你父皇已经醒了,就因这次在御前 侍疾的人是张妃,你父皇已经册立张妃为 张贵妃,本宫方才去看 你父皇,你父皇也不见 本宫,本宫知道,你父皇这是想 打本宫的脸,本宫虽然不知道谢无宴的那个方子究竟是不是东宫那位给他 的,但只要你父皇相信了,难保此次不是他 秦逸尘翻身的机会,本宫已经确定张贵妃是谢无宴的人,必然不会再给她作妖的机会,燕王虎视眈眈,若是秦逸尘再从东宫出来,太子你的地位可就危险了,你可有什 么好的法子 ” “儿臣已经有了一个好的法子。”秦逸寒双手紧握,脸部的肉已经绷紧了,他 咬着牙帮子,道。 徐贵妃有一瞬间的讶异,“什 么 ” 秦逸寒扯唇笑了下,朝秦贵妃说了两个字,秦贵妃笑容逐渐消失,身体慢慢靠在了雪白雪白的狐狸毛毯上 ,秦逸寒说的是—— 巫蛊。 === 朝宁十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天降大雪,更深露重,寒风朔朔,太傅府的大门早早就落了锁,屋外只留两个守门的下人。 “叩叩——” “谁啊 ”下人一边开门,一边问。 来人一袭明黄色五爪蟒袍,阴柔的脸庞上 是和煦的笑容,“是孤。” “太子殿下。”下人瞌睡一下子被吓醒了,手中的汤婆子也跟着掉到地上 。 秦逸寒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孤要见 太傅。” 太傅在书房接见 秦逸寒,给他 倒了杯上 好的毛尖,秦逸寒喝了口茶,直接开门见 山,“想 必太傅已经听到了朝中的种种传言,太傅是孤的老 师,也是五弟的老 师,想 来在太傅心里,五弟肯定比孤更重要。” “微臣不懂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傅亲和一笑,斟酌着太子的来意。 “此次父皇龙体大愈,京中时疫之所以得到控制,全是五弟的功劳,相信不日父皇临朝,朝堂上 就有大臣提出放五弟出东宫,难道这不是太傅想 看 到的吗 ”秦逸寒冷冷地瞥了他 一眼 ,“徐大人,念在你曾经教导过孤的份上 ,孤就不妨直言了,孤钦佩你前 半生 殚精竭虑,为 父皇、为 江山社稷分 忧,若你此番愿意向着孤,孤可以保你一生 富贵无双,徐氏一族中小辈世世代代享你庇荫,孰轻孰重,孤相信徐大人会明白。” 秦逸寒微微眯了眯眼 ,唇角笑容肆意,就差把“为 了一个废太子,将一生 的富贵荣华都赔上 去,值得吗”给说出来了。 太傅听出了秦逸寒的意思了,这是要帮他 阻挠圣上 给废太子解禁。 徐太傅为 官近二十年,从七品官员坐到当朝太傅,对朝中之事,他 何尝不知道如今徐贵妃跟太子殿下如日中天,深受圣上 宠幸,但在为 官之前 ,他 是个活生 生 的人,做人就要讲良心,太子萧逸尘被废,何尝不是因为 受先皇后娘娘牵连,遭人陷害,朝宁七年,尚只有十二岁的太子殿下何其无辜,国舅府一族又何其无辜。 徐太傅咬住自己的舌头,忍住了波涛汹涌的情绪,“太子殿下想 让微臣做什 么 ” 徐太傅如此识相,让秦逸寒非常满意,秦逸寒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两个木偶,上 面是人的生 辰八字跟银针,徐太傅瞳孔一缩,头皮发麻,整个人一动不动,偏偏秦逸寒还在说:“只要太傅明日入宫跟父皇说这两个布偶是在徐三姑娘闺房里搜到的,其他 的太傅都可以不用管,孤可以跟太傅保证,待孤登基,太傅府一族必定富贵无双,徐家必定有一姑娘可以入宫为 妃。” “微臣不明白太子殿下的用意。” 锦棠玉华 第63节 这是还向着秦逸尘呢…… 秦逸寒懒洋洋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人人都知道徐三姑娘心仪废太子,所以在废太子圈禁时不惜与自己的父亲断绝关系也要自请去东宫照顾废太子,结果有一天她突然被废太子赶出了东宫,难道不是因为 她手握了废太子什 么秘密,废太子才会赶他 走的吗,至于 徐三姑娘因感染风寒坏了脑子,会不会是因为 有人想 要杀徐三姑娘灭口呢?” 徐太傅:“那这布偶 ” 秦逸寒:“这布偶自然是徐三姑娘从东宫离拿出来的,只是还没来得及交给太傅,交给父皇,就被人害成了三岁痴儿,而 下人也是无意间从徐三姑娘屋子里找出了这个,所以着急忙慌地给太傅,太傅看 这上 面的生 辰八字不对,就入宫求见 圣上 了。” 这是打算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了,徐太傅有些想 笑,但笑不出来:“太子殿下心思缜密,微臣佩服。” 要不怎么说徐贵妃跟太子是亲母子呢,一个比一个会算计。 秦逸寒朗声一笑:“这么说,徐太傅是答应了?” 徐太傅扯唇笑了下,单膝下跪,抱拳道:“微臣还有一个请求,太子殿下,事成之后,微臣希望太子殿下能 花重金请来为 微臣的小女 儿医治身体的神医。” “这是自然,只要太傅明日入宫跟父皇说明这布偶的来由,太傅所求,孤都答应。” “多谢太子殿下。”徐太傅深深地看 了秦逸寒一眼 ,再次对着秦逸寒行了个大礼。 秦逸寒大笑一声,亲自扶徐太傅起来,于 夜色之中出了太傅府。 皓月当空,星星点点,徐太傅负手站在窗前 ,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边上 最亮的那颗星星,徐太傅永远忘不了小太子萧逸尘拜师那日先皇后娘娘跟他 说出的话,“一日为 师便 终身为 父,太子就交托给太傅大人了。” 先皇后娘娘跟太傅说,她什 么都不求,只求太子殿下日后能 成为 一个有理想 抱负、能 救天下百姓于 水火之中的盛世明君,这些太傅其实都知道,也都明白。 可是事与愿违。 不是太子殿下做不了这个盛世明君,而 是因为 这世上 邪崇太多,阻挠了太子殿下成为 一代明君,也是他 无用,救不了太子殿下,也救不了这乱世。 帝王昏聩,奸臣当道,他 又为 何要逆天而 行,为 了生 前 的荣华富贵,背负后世的骂名真的值得吗。 徐太傅紧紧地拽着手中的两个木偶,任由那木偶上 的银针插进他 的手心,鲜血淋漓,他 想 到他 刚做太子太傅时,小太子秦逸尘还只有三岁,格外贪玩,进学的时候总是盯着上 书房外面的御花园,下学之后太傅跟小太子说:“太子殿下,您乃一国储君,您不能 这样贪玩。” 彼时的小太子还没有徐太傅腿高,一脸的稚嫩,奶声奶气开口:“老 师,那我还只有三岁,要是当了太子就不能 贪玩,那我就不要当这个太子了。” 徐太傅忍不住笑了笑,小太子这还是孩子心性,后来先皇后娘娘跟小国舅跟小太子讲了很长时间的道理,小太子这专心进学。 再后来便 是朝宁七年,谢家被抄家流放,太子被幽禁在东宫,徐太傅偷偷去看 过他 一次,小太子小小年纪已见 傲骨,他 是这样与太傅说的,“老 师,孤已经十二了,这些事,孤都可一力承担。” 但太傅却没有那样的傲骨,因为 他 做了缩头乌龟。 徐太傅这一辈唯一的遗憾大抵是朝宁七年做了缩头乌龟,及时地撇清了与谢家的干系,没能 救到先皇后,也没能 救到小太子,甚至要把自己最小的女 儿,最疼爱的女 儿给赶出府,害得他 小女 儿成了一个三岁孩童,人不人、鬼不鬼的,徐太傅心脏一阵接一阵的疼痛,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落,他 抬手抹了把眼 泪,抹着抹着太傅就笑了。 他 想 ,他 已经做好决定了。 他 这辈子愧对妻女 ,愧对太子殿下,若有来世,他 想 做个好臣子,辅佐君王成为 盛世明君,做个好丈夫,与妻子恩恩爱爱到白头,做个好父亲,看 着儿女 日子圆圆满满。 *** 翌日,是个大晴天,暖阳的升起融化了屋檐上 、树梢上 、地面上 的雪,鸟儿叽叽喳喳立于 枝头,墨羽叩了叩门,压低声音道:“公子,大事不好了。” 谢无宴睡眠浅,一下子睁开眼 ,正要起身便 看 到同样睁开眼 的妻子,她睡眼 惺忪,狐狸眼 中有几分 茫然,谢无宴面容温和,摸了摸温棠的脸颊,“吵到你了?” 温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 ,“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谢无宴应了一声“好”,夫妻两穿上 衣裳,谢无宴打开房门,问是何事,墨羽低下头,语气沉重,“公子,少夫人,刚刚太傅府传出消息,太傅在府里饮鸩身亡了。” 第96章 带着谢家标志的马车很快来到太傅外。 太傅府门口挂满了白绸带,还未进去便听 到太傅府里面哭天喊地的声 音,温棠心脏一下子被拽紧,有些不敢进去了,谢无宴捏了捏她冰凉的手心,温棠垂了垂眼 ,跟着他一起进去,下人看到二人急忙上前迎接,谢无宴说他们是来看望太傅,下人抹了下通红的眼 睛,姿态恭敬,“奴才带谢大人,谢少夫人过 去。” 正堂里已经放了牌位跟棺材,徐夫人,徐凝涵,以及徐家的下人都跪在正堂里,徐夫人哭得几近昏厥,下人上前,“夫人,谢大人跟谢少夫人来了。” 徐夫人身体先 是一僵,然后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转过 身,跪着往谢无宴跟温棠的方 向 爬,温棠俯身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躲过 ,她十指用力地拽紧了温棠的衣袂,肩膀颤动,哭诉道:“谢大人,谢少夫人,你们一定要为我们老爷做主啊。” 温棠与谢无宴对视一眼 ,俯身将她扶起来,语气轻柔,“徐夫人,你慢慢说。” “采儿,将东西拿上来。”徐夫人哭了一早上,刚起身两 眼 一黑,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在温棠怀里,身着粉裙的采儿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两 个木偶拿上来,木偶的眼 睛、银针上都是血,徐夫人看着这 个木偶,又是一声 哽咽,哭花了妆,“昨晚老爷本来是在正房歇息,亥时三刻,管家忽然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老爷便来了书房,一直到早上还没有从书房出去,下人便想着进去看一下,谁知老爷身体都凉透了,地上是一个药瓶跟两 个布偶,这 事若是跟太子殿下无关 ,谁敢相信呢。” 温棠拿起那两 个木偶,两 个木偶上的生辰八字是不一样 的,但细看便知一个生辰八字是太子秦逸寒的,一个生辰八字是当今圣上的。 温棠手抖了一下,已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漆黑的瞳孔此刻没有一片光亮,秦逸寒这 是打算用巫蛊之 术栽赃陷害给秦逸尘,这 才连累了徐太傅。 历朝以来因巫蛊之 术受牵连的妃嫔皇子不少,一旦徐太傅将这 两 个木偶拿到圣上面前,那她们之 前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徐夫人见她们忽然不说话 了,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口:“太子殿下肯定是听 到了京城里的风声 ,担心五皇子出来会影响到他的储君之 位,这 才匆忙来找老爷,想借老爷之 手来对付废太子,历朝君主都容不下巫蛊之 术,太子也当真是每一步都算计好了,但他唯一没有算到的是老爷他一片赤子之 心,不会被他的小恩小惠所利诱,还请谢大人跟谢少夫人为我们家老爷做主啊。” 谢无宴眸底是一片寒凉,看不到一丝光亮,他神色微敛,动作温柔地将温棠手中的两 个木偶拿了过 来,他跟徐夫人保证,“徐夫人,无宴这 就入宫向 圣上禀明此事。” “多谢大人。”徐夫人激动地叩头。 谢无宴目光重新落回到温棠身上,问她要不要先 回府,温棠轻声 道:“我就在这 陪徐夫人。”谢无宴:“那我晚些来接你。” 徐夫人拉着温棠的手对她一阵千恩万谢,说之 前不该对她这 么冷淡,又说她已经知道错了,她情 绪激动,说话 颠三倒四的,温棠一边听 她说一边安慰她,良久,在温棠的开解下,徐夫人的情 绪才稍稍平静下来。 但这 也只是开始。 温棠又带着人去了徐凝芸的院子,还未进去便听 到少女 如银铃般的笑声 ,她没有记忆,所以是快乐的,温棠脚步一顿,仰头望向 天空,“我们还是回去吧。” 翠兰上前扶她,温棠走之 前又去了一次太傅府正堂,这 次她是安安静静地跪下,对着灵柩磕了三下头。 而谢无宴也已经乘坐马车来到皇宫,他在入宫之 前仔细整理了下衣裳跟袖口,养心殿一股汤药味,圣上靠在金丝枕上,张贵妃一口接一口的喂圣上喝药,好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谢无宴目不斜视,躬身一礼,“微臣给皇上请安。” 圣上脸色较之 前几日好看许多,他看了谢无宴一眼 ,“谢爱卿想说的话 ,朕都知道了,朕已经传召太子跟徐贵妃,他们稍后便会过 来。” 这 是已经知道太傅身亡的事了,谢无宴见当今圣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有些想笑,他双膝下跪,拱手道:“回皇上,微臣今日想说的不是太傅身死一事。”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张贵妃跟圣上同时抬头看过去,尤其是圣上,眼 中浮现奇怪之 色,“那爱卿想说什么 ” 谢无宴将两 个带血的木偶掏出来,张贵妃被这 血淋淋的东西吓了一跳,一把栽倒圣上怀里,声 音怯怯的,“皇上。” “爱妃莫怕。”圣上轻拍了下徐贵妃的后背,看着那带血的木偶,脸色彻底黑了下去,“这 是 ” 圣上眼 睛不瞎,不难发现那木偶上的生辰八字是谁的,脸色几乎黑成炭,恨不能将这 背后之 人大卸八块,谢无宴对上帝王黑沉沉的眼 ,不紧不慢解释,“微臣一早得知太傅饮鸩身亡的消息,因感念太傅昔年教导之 恩,便带着微臣的夫人前去太傅府吊唁,在徐太傅尸体旁边看到了这 个。” “可这不是诅咒吗?”张贵妃这 才敢抬起眼 ,从圣上怀里退出来,嘀咕一句,“圣上龙体康健,乃江山社稷之 福,何人心肠如此歹毒。” 这 个“何人”是谁,养心殿中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昨晚太子才去太傅府,今早太傅就死了,尸体旁边还有这 两 个布偶,这 天下哪有这 么巧合的事情 ,看着那血淋淋的木偶,圣上一阵恶心,恶心之 余是深深的愤怒,他自问待徐贵妃母子不薄,他猜到太子逼死太傅一事会对太子有影响,想着解开秦逸尘的幽禁以平息朝中大臣的怒气,谁知太子是恨不得将他这 个父皇取而代 之 了,太子当真是太令他失望了,难怪他病重的这 些日子,太子来都不来养心殿,原来是他早就想取而代 之 了。 圣上怒火难掩,看向 谢无宴,“谢爱卿,你怎么看 ” 谢无宴面如冠玉,表情 平静,“回皇上,太傅一生忠君爱国 ,乃是太子的老师,想必圣上也看过 太傅的奏章跟他写下的史卷,这 木偶上的字迹绝不是出自太傅之 手。” 这 字当然不是太傅的字,看着像是几年前秦逸尘的字,但也仅仅只是像而已。 圣上感染时疫,昏迷数日,被幽禁在东宫的五皇子心忧自己的父皇,日夜查看医书典籍,得出一个时疫的方 子,而太子秦逸寒备受君王宠幸,在自己父皇病倒在床时竟一心在朝中排除异己,甚至用巫蛊之 术来诅咒自己的父皇,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诅咒自己的父皇的,难怪圣上觉得他今年身体每况愈下,莫不是是受了太子的诅咒。 一想到这 个可能,圣上眼 里闪过 一丝狠厉。 圣上让李公公搬来一张凳子给谢无宴,一刻钟后,打扮朴素的徐贵妃跟憔悴不堪的秦逸寒来到殿中,向 圣上请安。 圣上压抑着心口的怒火,一边把玩着张贵妃的纤纤十指、一边跟话 家常似的问:“太子,听 说你昨夜去见了太傅 ” 他越表现的淡定,秦逸寒这 心里就越害怕,他用余光看了一眼 徐贵妃,见徐贵妃点头才敢小声 回答:“回父皇,儿臣昨夜是有一个书中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这 才去太傅府请教太傅,儿臣并不知道太傅会……还请父皇明查。” 这 时,徐贵妃也拿袖子掩了掩眼 角,那双含情 的桃花眼 要哭不哭地看着圣上,“皇上,会不会是有人想鹬蚌之 争,渔翁得利[1],故意害死太傅来嫁祸给太子,太子的为人,皇上是最清楚不过 了,还请圣上莫要听 信小人之 言。” 以前,圣上只要一看到徐贵妃这 双眼 睛便会心软,但今日,圣上的眼 睛是冷漠的,徐贵妃心一跳,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将头埋得低低的,贵妃往日机灵的很,怎么今日糊涂了,这 话 不是在故意引圣上发火吗。 下一刻,圣上便将带血的两 个木偶扔到秦逸寒面前,脸上是彻骨的寒意,“那就请太子帮朕解答这 两 个木偶是怎么回事 ” 秦逸寒脸一白,气血上涌,他竟还忘了这 两 个木偶,这 太傅是不是与他命中相克,故意想害他,因为忘了这 两 个木偶的存在,秦逸寒没有事先 准备好托词,一时说不出话 来,“儿臣,儿臣……” “解释不出来了是吧?太子,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竟然想要谋逆害朕。”圣上看他这 副模样 ,只觉得寒心,冷笑一声 。 “儿臣不敢,父皇明查,这 肯定是有人在故意陷害儿臣。”秦逸寒面色慌乱,对着圣上重重地叩了好几个响头。 徐贵妃姿态愈发柔顺,她竭力维持着镇定,替秦逸寒求情 ,“皇上,太子对皇上是一片孝心,天地可鉴,还望皇上不要轻信小人之 言,还太子一个公道。” 这 次,圣上只是深深地看了徐贵妃一眼 ,朗声 开口:“传朕旨意,五皇子秦逸尘天资聪颖,孝顺有加,面壁思过 期间 仍不忘为朕分 忧,解京中时疫之 困,功过 相抵,解其幽禁,暂住东宫。” 徐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圣上最恨的难道不是谢家人吗,他将谢家人一网打尽就是为了防止谢家功高盖主,怎么今日又会想着将秦逸尘放出来,秦逸尘解禁,那岂不是意味着带着谢家血脉的人有机会坐上皇位,圣上怎会如此。 徐贵妃担心圣上是疯了,委屈地喊了一声 ,“皇上。” 圣上看都不看徐贵妃,接着道:“另外,太子秦逸寒深受朕之 倚重,却不念及皇恩,居心叵测,陷害忠良,朕实感痛心,今剥夺太子储君之 位,在太子府面壁思过 三个月,反躬自省。” 这 道圣旨犹如晴天霹雳砸下来,秦逸寒腿一软,跌倒在地上,他不明白事情 最后怎么会变成这 样 ,不应该最后永不得翻身的人是秦逸尘吗,怎么会变成了他秦逸寒呢,他可是要做君王的啊。 至于徐贵妃,她头痛欲裂,已经一句话 也不想说了,显然这 一切都是秦逸寒的错,他太急功近利,忽略了太傅的为人以及执念,所以酿成今日之 祸,他不冤枉,但徐贵妃总觉得她们无时无刻不在被人算计,先 是张妃被晋为贵妃,与她平起平坐,再是秦逸尘幽禁被解除,可以继续暂住东宫,然后是秦逸寒的储君之 位没了,再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什么,她这 个宠冠六宫的贵妃不会也落得个跟谢无双一样 的下场吧。 徐贵妃一阵胆寒,已经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一旁坐着的谢无宴自始至终姿态都极其淡然,没有插一句话 ,但他心里是不平静的,至于殿中的其他人,已经不敢起身了,更甚者连吸口气都不敢。 李公公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宁十年十一月末,这 京城的天是要彻底变了。 第97章 这一日,京城注定是不 平静的,深受帝王看 重的太子 被废黜,原来 因中宫失德被圈禁的废太子 被解禁,继续暂住东宫,那岂不 是有了可以跟太子 还有燕王分庭抗争的机会 ,遥想当初徐贵妃是何等盛宠,在后宫呼风唤雨,偏圣上予其宠爱,如今这后宫又多了一个张贵妃跟徐贵妃平起平坐,要不 怎么说帝王家无情,这恩宠啊,说没就没了。 只是太子 秦逸寒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害得太傅饮鸩身亡,其手段当真是令人胆寒,太傅一生忧国忧民,倾心教导宫中的皇子 跟公主,最后却落得这个下 场,这样心性的皇子 兴许真不 适合做储君乃至君王,不 然不 知道哪日就同朝宁七年的几大家族一样大难临头 都不 知道。 简言之,太子 被废是罪有应得。 宫里两道圣旨一出,徐侑又悲又喜,悲的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太子 就犯了这么大的糊涂,被圣上废黜了储君之位,喜的是太子 储君之位没了,那岂不 是代表他的燕王有机会 坐上太子 之位了,为此,徐侑当日递了牌子 ,说想求见徐贵妃,他先是仔细宽慰了徐贵妃一番,说太子 此番行事实在太过鲁莽,不 然也不 会 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另外是这个谢无宴行事太过阴险狡诈,他怀疑宫中时疫跟谢无宴脱不 了干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在一番言辞恳切之后,徐侑提出要见贤妃,徐贵妃目光闪了下 ,同意了。 贤妃乍然见到父亲,还很高 兴,徐侑又何尝不 是,人心都是偏的,纵然是因为徐贵妃在圣上面 前 得脸,才有了丞相府后来 的风光,但徐贵妃终究只是他徐侑的义女,不 像贤妃跟燕王,是他的亲生女儿跟亲外孙,他当然要多问贤妃跟燕王考虑,徐侑先是问燕王近日好不 好,然后话 里话 外指示燕王这些日子 可以多带燕王妃来 宫里请安,太子 被罚在宫中禁闭三月,圣上龙体欠佳,朝政上的事情肯定还要燕王多费心。 贤妃是个笑面 虎,面 上和和气气的,实际心里也有自己的算计,徐侑将话 说到这个份上,贤妃自然没有什么不 明白的,她让徐侑放心,她心里有数。 谢府正房的院子 依山傍水,瀑布倾盘而下 ,泉水潺潺,谢无宴跟温棠,谢禾蓁与 谢时予,还有谢思琦跟秦逸尘围着一个小圆桌,今日的秦逸尘身着一袭浅青色金纹圆领袍,头 发 用 一顶玉冠束起,目若朗星,容颜清隽,唇角挂着一层笑意,明明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气度却极其稳重,他端起白釉高 足杯,声音低沉,“这杯酒,该我 敬舅舅、舅母,若非舅舅、舅母,我 也不 能有今日。” 秦逸尘被幽禁在东宫的这三年,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 里的雀,虽有一身蛮劲但没地方使,而谢无宴跟温棠就是那个可以来 救他出笼子 的人,只是在这个笼子 跟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们需要跨越无数艰难险阻才能救他出来 ,而边关只是他们闯关的第一步而已。 这些恩情,秦逸尘不 敢忘记。 “殿下 言重了,殿下 本就是众望所归。”谢无宴跟温棠也端起酒樽,,谢无宴眉眼微冷,淡淡道:“此番也是有些人太过急功近利。” 其实太子 秦逸寒是个什么样的人,众人心知肚明,只不 过是因为有帝王在背后纵容罢了,没了帝王纵容的秦逸寒其实什么也不 是,而这次是因为秦逸寒戳到了皇上的痛处,若不 然秦逸寒得到的又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惩罚,而其中最无辜的莫过于徐太傅了,谢无宴薄唇微抿,情绪有些淡。 锦棠玉华 第64节 秦逸尘知道他说的是谁,在他解禁的第一日,他就去了太傅府吊唁太傅,太傅为何会 死,他知道,所以他秦逸尘不 会 辜负太傅对他的一番期许,他日,他会 帮太傅讨个公道,定不 让太傅含冤负屈。 徐贵妃,秦逸寒,贤妃,秦逸墨,还有那个黑心肝的徐侑,他一个都不 会 放过,秦逸尘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谢时予见状捏了下 谢禾蓁垂在圆桌下 的小手,拉着她起身,“我 跟妹妹也敬殿下 一杯。” 内侍连忙给秦逸尘斟了杯酒,秦逸尘笑,“以前 只知道三表哥待蓁妹妹好,没想到三表哥另有心思啊。” 谢时予笑吟吟地看 了一眼身旁的少女,“殿下 还是莫要打趣了,小姑娘脸皮薄,容易害羞。” “谢时予。”谢禾蓁羞恼。 谢时予一摊手,马上又开 始哄她,温棠忍不 住笑了笑,秦逸尘也笑,说:“他日若有机会 ,我 给你们赐婚。” 谢时予跟谢禾蓁对视一眼,两人自然相信秦逸尘的本事,而且秦逸尘本来就该是盛朝未来 的新君,谢时予重重地点了下 头 ,一本正经抱拳,“那我跟蓁蓁就提前谢过太子殿下 了。” 不 多时,天空又飘起了稀碎的雪花,起了风,秦逸尘带着内侍回了东宫,谢时予护送谢禾蓁回她的院子,谢思琦作为宫中女官,带着丫鬟回了宫。 谢无宴则是撑伞带着妻子回屋,丫鬟们直觉地守在外面 ,屋内炕火烧得很足,跟外面 是冰火两重天,谢无宴先脱下 自己的大氅,然后帮妻子 解开 斗篷,抱着她在炕上坐下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 “张贵妃是你的人 ”温棠抬起如山的眉眼,轻声问。 这个问题温棠憋在心里很久了,从张贵妃引局让圣上去清平宫再到圣上感染时疫张贵妃没日没夜的守在圣上身边,以及当日谢无宴入宫张贵妃帮说话 ,这一切都巧合的过分,谢无宴摇了摇头 ,“不 是。” “那她每次都这么巧合地帮上咱们 ” 谢无宴面 色温和,摸了摸妻子 莹白光滑的脸颊,“你还记得宋家吗?” “当然记得。” 宋家是武将世家,满门忠良,嫡系之中只留下 两个血脉,一个宋家长女,一个宋家幼女,为此,宋家旁系虎视眈眈,但宋家长女宋悠然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门庭,成了宋家第一个女家主,并且扬言以后她的妹妹绝不 嫁为人妇,谁要是真心喜欢她妹妹,她就花万金聘请对方来 她们家做赘婿,宋悠然性子 高 傲,自然不 喜欢与 温国公府来 往,相反跟谢家还有清阳侯府走 得近一些,也正因为走 得近,又没有人庇佑,在朝宁七年的“连坐”中,两个风华绝代的姑娘…… 难不 成张贵妃是…… 见她陷入沉思,眉头 拧紧,谢无宴不 紧不 慢的肯定了她的答案,“张贵妃是宋家小女宋悠卿。” 原来 当年宋家出事之前 宋悠然早就预判到朝廷会 对她们姐妹两个下 手,所以她早早地就将宋悠卿给送出去了,朝廷的人其实最了解最熟知的那个人是宋家长女宋悠然,而不 是被她姐姐娇养在闺阁之中、大门不 出二门不 迈的宋悠卿,因此再怎么有机会 ,宋悠然都逃不 走 ,但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她的妹妹是有可能逃掉的。 谢无宴:“护送宋悠卿离开 京城的人是她姐姐最信任的表兄宴沉,因为宋悠卿要入宫,故意将她丢在大街之上,宋悠卿长相柔美,生得乖巧可人,被无意路过的江州刺史接回了家,收作义女,后来 宫中大选,她代替了张家刺史小女张小妹入宫,成为美人,这些是殿下 查到的。” 温棠已然明白了,眼睫一颤,拽住谢无宴的袖口,“所以她是想替她姐姐报仇 ” 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可能。 谢无宴轻“嗯”了一声,紧紧抱着怀中的妻子 。 渐渐的,谢无宴的手就开 始不 规矩起来 。 一个时辰之后,谢无宴抱着脸颊绯红,艳若桃李的妻子 去沐浴,温棠狠狠拍了一下 他的手,嗓音还是哑的,“我 要翠兰进来 。” 谢无宴自然不 让,还冠冕堂皇地进了温泉池,与 她十指相扣,“棠棠,夫妻之间,不 必客气,为夫很愿意为棠棠效劳。” 傍晚时分,跟谢时予闹着堆雪人的谢禾蓁来 到正房,想让嫂嫂去看 她的雪人,看 翠兰等人在外面 守着,谢禾蓁连忙问:“翠兰,嫂嫂呢?” 翠兰屈了屈膝,“回五姑娘,少夫人已经歇下 了。” 这个时辰…… 谢禾蓁先是一脸茫然,然后红了脸,匆忙道:“那我 改日再来 找嫂嫂说话 。” “五姑娘慢走 。” 谢禾蓁跟一阵风似的冲出院子 ,刚出门便碰到跟着她的谢时予,谢时予扶着她的手腕,皱了眉,“怎么风风火火的,也不 怕摔着。”谢禾蓁恼怒地拍他的胸口,“都怪你,你也不 拦着我 。” 谢时予哪有不 明白的,语气带笑,“唉,刚刚也不 知道是谁,拦都拦不 住。” 谢禾蓁瞪他,谢时予马上缴械投降,“成,小姑奶奶,都是我 的错。” *** 宫外气氛有多祥和,坤宁宫气氛就有多冷滞,桂嬷嬷捧着参汤来 到徐贵妃面 前 ,“贵妃娘娘,你可要想办法啊,五皇子 现在日日去给圣上请安,百般献殷勤,这样下 去万一圣上又记起了当年废后的好,重新重用 起五皇子 ,那可如何是好 ” “桂嬷嬷,本宫心里有数。”徐贵妃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哪还有娇媚,分明是一片冷静,跟夜间朝人吐信子 的毒蛇一样。 桂嬷嬷叹了口气,忍不 住埋怨一句,“这个贤妃娘娘平日也机灵的很,怎么事到临头 了,还不 见她帮贵妃娘娘想想办法,枉费贵妃娘娘平日对她那么好。” 贤妃这个孬货,也是靠不 住的,徐贵妃心想。 正说这话 ,圣上身边的人来 了,“贵妃娘娘,北翼跟南疆同时呈上奏章,年前 会 派使臣入朝纳贡,新年朝贺。” 徐贵妃面 色大变,“你说什么 ” 随着南疆与 北翼使臣入朝来 贺,揭开 了朝宁十一年的序幕。 第98章 在新 年的前一天,南疆使臣与北翼使臣是同 时到的京城,南疆派来的使臣是南疆王宇文相的亲王叔平湘王,北翼派来的使臣是禹王轩辕剑及王妃朝容公主,此事在京中 掀起轩然大波,朝容公主十一岁和亲北翼,至此京中 再无朝容公主的消息,时隔四年之久,朝容公主再回盛朝,众人难免好奇朝容公主如今是何模样。 早朝之上,谢无宴自请去城门迎接禹王跟朝容公主,上首的圣上面色灰白 ,眼周褶皱很深,但遮不住眼底的疲惫,他的目光在众朝臣身上转悠一圈,答应了。 谢无宴去城门之前先回了趟府,问温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在朝容公主和亲前,温棠与朝容公主白 日几乎是形影不离的,朝容公主和亲之后,温棠还偷偷哭了好几次,谢无宴猜妻子是想 去的,温棠一听这话,二 话不说,马上回屋重新 换了一件颜色鲜艳的袄裙,肤色看起来更加雪白 ,明媚而艳丽。 谢无宴笑 了声,牵过她的手。 因此朝容公主下 了马车之后便看到两张熟悉的脸,这让朝容公主身体一僵,忍不住潸然泪下 ,“舅舅,温姐姐。” 温棠再一次见到朝容公主,也是五味杂陈,红了眼睛。 轩辕剑是没 有见过谢无宴跟温棠的,但从朝容公主的话中 猜测出了眼前两人的身份,原本高昂的下 巴立刻低了下 来,态度变得客气,“谢大人。” “微臣奉圣上之命出城迎接禹王跟朝容公主。”谢无宴一抬衣袖,身姿修长 挺拔,仪态温润如玉,笑 着跟他介绍,“这位是我夫人,温棠。” “谢少夫人好,来之前本王便听说谢大人与谢少夫人喜结连理,真是可喜可贺啊。”跟仪容如玉的谢无宴不一样,轩辕剑长 相粗糙,身材粗犷,他招呼了下 身后的下 人,下 人马上捧着一个大锦盒上前,锦盒上镶着难得的红血玉,一看就价值不菲,轩辕剑道:“这是本王跟公主的一点心意。” “温姐姐。”朝容公主已经忍不住上前握住温棠的手腕,轻声道。 温棠上下 打量着她,朝容公主的长 相偏柔婉,但不失大气,只是现在的她哪哪都瘦,脸颊没 什么肉,跟捧心西子似的,她抿了抿唇,“公主瘦了。” “我只是太想 你们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呢。”两个姑娘聚在一起又哭又笑 ,倒显得旁边两个男人无所事事了,谢无宴与轩辕剑对视一眼,“圣上已经在养心殿等禹王殿下 跟公主了,禹王殿下 这边请。” 谢无宴跟禹王在前面骑马,两个姑娘牵手上了马车,朝容公主拉下 车帘子,一把握住了温棠的手,澄澈的杏眼牢牢盯着温棠,“温姐姐,你跟哥哥去年是不是去了南疆 ” “公主怎么知道 ”温棠有些 意外 她的话,南疆与北翼离得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她在南疆的那些 日子里,也没 见北翼的人到访南疆,是以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朝容公主错过了。 朝容公主噗嗤一笑 ,特意省略了轩辕剑为她去南疆求药的事情,说:“南疆与北翼都是依附盛朝而生存,关系自然是好,南疆王继位,北翼自然是要有人前去恭贺的,只是那个人刚好是我跟王爷而已,我跟王爷去了之后才知道温姐姐跟舅舅刚走 ,然后我们又急匆匆地 去追,追了一路没 追到。” 温棠恍然,她说她们当时去南疆是逼不得已,因为当时谢无宴已经有了官职在身,所以她们不能在南疆久留,很快就回了边关。 “我猜到也是这样。”朝容公主会心一笑 ,她的笑 容是发自肺腑的高兴,“知道温姐姐跟舅舅过得好,我就很高兴了。” “公主,禹王待你好吗 ”马车里有热茶,温棠倒了盏热茶递到朝容公主的手上,垂眸问。 朝容公主脸上带着欢快的笑 容,还是跟以前一样,叽叽喳喳的,但温棠心思细,观人与微,她能看出朝容公主眼底似有若无的忧伤,她整个人其 实是不快乐的。 好吗…… 朝容公主也在无数个夜晚问自己 这个问题,她以公主之尊和亲北翼,其 实也没 盼望夫妻琴瑟和鸣,只盼着能有一个安生日子罢了,但她名义上的夫君呢,和她的王兄同 时喜欢上一个女 子,为了这名女 子无数次置她于陷阱,每每只要她跟柳眉同 时遇到什么事,他相信的人只会是柳眉,而不会是她,他还在柳眉嫁给她王兄做王后的那一晚对她做那种事情,那个时候,朝容公主真是恨不得一死了之,但她想 到她那含冤而终的母后,还有她那些 亲人,朝容公主就不想 死了,但是她的心早就死了,结果这时,轩辕剑告诉她他喜欢的人一直是她,为了她他能做一切事情,要是她想 做王后,他就杀了他王兄跟柳眉,他唯一的条件就是她好好活着,朝容公主真不知道是她疯了,还是轩辕剑疯了。 朝容公主掀起眼皮,嘴角露出一抹笑 容,“温姐姐,你就放心吧,他对我很好。” “等天下 太平,要是公主想 呆在盛朝殿下 定不会拒绝。”温棠有一瞬间的沉默,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道。 这个“殿下”便是说的秦逸尘了,秦逸尘是朝容公主的亲哥哥,当然不会看着自己妹妹在外 受苦,朝容公主说了声“好”。 进城之后队伍兵分两路,谢无宴护送朝容公主跟轩辕剑回宫,温棠带着侍女 回府。 李公公老早就在养心殿外 等着朝容公主等人了,乍然看到已经嫁为人妇的朝容公主,李公公还晃了下 神,嘴皮在打哆嗦,“老奴见过公主,禹王殿下 ,谢大人,圣上已经在里面等诸位了,你们快进去吧。” 轩辕剑让朝容公主走 在前头,朝容公主一进去便噗通一声跪下 ,欲语泪先流,“女 儿见过父皇。” 朝容公主伏在府上哭得很是伤心,她不是哭她与自己 的生父多年未见,而是哭自己 和亲之后没 能陪在母后身边,不知母后会死的那样凄惨,她哭她的父皇竟狠心至此,为了一个妃子这样对她的母亲跟哥哥,不辨忠良,是非不分。 “李长 胜,快扶公主起来。”圣上愣了一下 ,按住疼痛的额头,对李公公道,李公公上前将朝容公主扶起来,圣上的目光落到朝容公主身上,随后便是一句叹息,“朝容,你长 大了。” 看着她那细长 的娥眉,圣上就不由想 起了她的母后谢无双,应该说这些 日子圣上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到谢无双。 谢无双的美是国色天香,惊为天人,她的一双儿女 也不差,尤其 是少时的朝容公主,当然,因为帝后不睦,圣上对这个女 儿也没 多少感情,但是在今日,圣上的目光跟态度忽然变得和蔼,说。 “女 儿还以为自己 再也见不到父皇了。”朝容公主一脸委屈,鼻尖通红,跟圣上哭诉道。 此言一出,圣上心尖跟眼神发柔软,“好孩子,你还没 见过你哥哥吧,李长 胜,你带公主跟禹王去东宫。” “是,朝容公主、禹王殿下 ,二 位这边请。” “公主别哭了,哭得我心尖都要化了。”一上马车,轩辕剑便用云锦做的袖子给朝容公主擦眼泪,叹了口气。 从认清自己 心意的那一刻起,轩辕剑就告诉自己 即便眼前的这个女 人一生都不会爱他,他也会一生一世待她好,因为这是他欠她的,但即便是她的父亲,她的家人,也不能让她流下 一滴眼泪,朝容公主任由他替自己 擦干眼泪,又跟个傀儡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轩辕剑早就司空见惯了,面上没 有一点失落,甚至更加放低了声音哄她,“知道你想 念家人,但等会去东宫见兄长 可别再哭了,哭了就不美了。” 提及哥哥,朝容公主跟葡萄一样大的杏眼才眨了下 ,点了点头,轩辕剑心尖狠狠一颤,心口溢出滚烫的欢喜。 这厢,温棠刚下 马车,春锦马上迎上来,“少夫人,公孙姑娘在屋里等你呢。” 正堂之中 ,公孙无暇正左顾右盼,打量着堂中 的布置跟院子外 的景色,温棠一出现,公孙无暇三步作两步的迎上前,“棠棠……” “不对,该唤你一声谢少夫人了。” 温棠眉眼弯成了月牙,笑 意盈盈开口:“给公孙姑娘上茶。” “好嘞。” 茶香袅袅,公孙无暇对着温棠抛了个媚眼,温棠无奈,轻咳一声道:“你们都退下 吧。” “是,少夫人。” 等正堂只剩下 温棠跟公孙无暇两个人,公孙无暇立马不掩饰自己 的心思,问:“你跟谢大人这是打算收网了?” 没 错,此番南疆之所以会派使臣过来,是因为温棠飞鸽传书 让宇文相还当年说的那个人情,要不然南疆绝对不会入朝来贺。 温棠当然知晓公孙无暇为何会过来,她低眸看着茶盏的花纹,说:“一月之前,太子想 利用巫蛊之术陷害五皇子,却害死了太傅,圣上一怒之下 废了太子储君之位,数日前,徐贵妃就开始称病不出,想 来是不想 见到平湘王。” 徐贵妃为何不想 参加除夕国宴,还不是因为宴席上有她不想 见的人,所以提早称病。 公孙无暇轻嗤一声,“不想 见到又如何,总是有机会见到的,棠棠,你太小瞧王叔的本事了。” “只是平湘王已经不问俗事,怎么这个时候会来盛朝 ” 温棠还记得那晚在南疆的明月第 一楼,平湘王说他已经不问俗事,她知道公孙无暇会来,但她没 有料到平湘王会来。 公孙无暇叹了口气,“这还不是因为表哥相求,表哥说他欠你跟谢公子一份情,要不是因为徐贵妃,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 事情,既然是南疆先王导致了今日的局面,那也该由我们南疆来了结这个事情,有王叔在,也算多了一重保障了。” “那就提前谢过公孙姑娘跟平湘王可。”温棠浅浅笑 了,端着茶盏跟公孙无暇碰了个杯。 锦棠玉华 第65节 === 因着南疆使臣跟北翼使臣的到来,朝宁十一年的除夕国宴办得分外 热闹,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年宴席上没 有徐贵妃在,圣上兴致缺缺,宴会过半便带着一众内侍回宫了,圣上这一走 ,宴席上便冷清了不少。 再等南疆使臣跟北翼使臣一走 ,众大臣便陆陆续续走 了。 谢府庭前摆放着许多烟花,谢无宴跟温棠站在庭院中 央,谢禾蓁闲不住,自告奋勇要去点烟花,口中 大喊着—— “放烟花咯,放烟花咯。” “妹妹慢点。”温棠笑 容灿烂,眉眼亮晶晶的,出声叮嘱谢禾蓁一句。 “知道了,嫂嫂。”谢禾蓁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在谢时予的“保护”下 点燃烟花,然后飞快跑开,捂住自己 的耳朵。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边炸开的那一刻,温棠想 捂住自己 的耳朵,她身旁的男人动作比她更快,带着薄茧的手掌牢牢捂住她的耳,嗓音比池中 的清泉还要温润,又带着三分笑 意,“棠棠,新 岁吉祥,新 年喜乐。” 温棠的一双眼睛比星光还要明亮,她的脸颊跟耳朵都红扑扑的,她回过头,一脸认真地 开口:“夫君新 岁快乐。” 朝宁十一年正月初一,有人在登闻鼓院前击鼓,声称丞相徐侑陷害忠良,残杀忠臣,其 罪当诛。 第99章 此事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众人哗然,圣上第一时 间召人入宫,击鼓之人正是朝宁十年就已经下葬的小将军林青,据说宫里的人在看 到林青的第一眼以为是撞到鬼,险些晕过去了 ,圣上在乾清宫单独召见了 林青,林青带着一封家书跟一个人叩见圣上,称自己父亲已经死在了 幽州,圣上若是不 信可 派人前去查探,他父亲的棺柩还在幽州,徐侑杀害了 他父亲不 够,还试图杀害他灭口,若非他父亲的麾下冒死将他带到幽州,他也不 会知 道这个惊天秘密,林青字字泣血,握着手中的家书泣不 成声,请求皇上给他做主 。 圣上脸色一片冷寒,不 动声色地看 了 林青一眼,让李公公将家书呈上来,圣上定睛去看 ,那张家书上只有 寥寥数语—— “吾儿林青,等你看 到这封信的时 候父亲可 能已经不 在了 ,徐丞相跟徐贵妃容不 下父亲,也势必容不 下你,父亲只嘱咐你,谨慎小心,万万要提防徐丞相。” 这张家书是用鲜血写的,上面还有 眼泪的痕迹,想 必是威远将军临终之前所书,圣上抓着家书的动作重了 几分,这个徐侑,当真是成事不 足的东西。 但圣上心口又 涌上几分庆幸来,只因 威远将军的那杯酒是他赐下去的。 圣上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拍桌而起,怒喝道:“徐丞相好大的胆子,枉费朕对他的一番信任,传朕旨意 ,即刻将徐丞相押解大牢,带上人证、物证等待大理寺少卿文墨会审,务必给朕将真相查出来,还威远将军公道,若此事属实,朕必将严惩不 贷。” 李公公夹着尾巴退下,带人去了 丞相府,不 出半日,京城人人都知 道深得圣上看 重的徐丞相锒铛入狱,成了 阶下囚,原因 是陷害忠良,谋害忠臣,京城不 少人来到街市上看 热闹。 正房,温棠盯着桌上的棋盘目不 转睛,忽然开口:“翠兰,你觉得今日的戏精彩吗?” 徐侑从一介布衣做到丞相之位,又 因 为培养了 两个“好女儿”在朝中一家独大,忽然被打入大牢,若是朝宁七年的徐侑一定想 不 到有 今日。 翠兰冷哼一声,“徐丞相为一己私欲,在朝中胡作非为,排除异己,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他罪有 应得,要是他进去之后再也不 出来就好了 。” 当然,一切的过错都来自于圣上,徐丞相要是成了 那个“替罪羊”,那徐丞相确实出不 来了 。 得知 父亲入狱的消息,贤妃感觉天都榻了 ,抹了 把脸便去坤宁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贵妃姐姐,你救救父亲啊,父亲他分明是遭人陷害,却被圣上打入牢狱之中,审案之人还是清阳侯府世子,清阳侯世子与 父亲一直不 对付,还跟谢家三姑娘是未婚夫妻,好不 容易逮住这个机会又 怎么会轻易放过父亲,臣妾求贵妃姐姐出面,向 圣上求情,圣上一向 宠爱贵妃姐姐,一定不 会对贵妃姐姐的请求视而不 见。” 这个没脑子的…… 徐侑当然是无辜的,可 他是替圣上办事的,他没办好事,不 仅捅出了 威远将军已经死在幽州的消息,还让林青“诈尸”在大年初一击鼓鸣冤,闹得沸沸扬扬,这事要是没有 处理好,那岂不 是应了 那句“陷害忠良,残害忠臣”,这个节骨眼上,徐贵妃哪好开这个口。 见徐贵妃一言不 发,贤妃忽然退后半步,冷笑道:“当年贵妃姐姐入宫说自己定不 会忘却父亲大恩大德,如今父亲有 难,难道贵妃姐姐忘却当年自己说过的话了 ?” “贤妃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姐姐这就去探探皇上的口风。”徐贵妃马上换了 一副嘴脸,心疼地拉贤妃起来。 贤妃心里的怨怼散得一干二净,哭着道:“那就好,我就知 道贵妃姐姐绝对不 会看 父亲遭罪却视而不 见了 。” 徐贵妃对着贤妃好一顿安慰之下,才乘坐轿辇大摇大摆地去了 养心殿,李公公大老远便看 到贵妃娘娘的轿辇,进去替徐贵妃禀报,出来的时 候却是垂头 丧气的,“贵妃娘娘,圣上说此事已经全权交给了 大理寺去办,相信大理寺肯定会秉公办案,贵妃娘娘还是不 要插手为好。” 徐贵妃拿着帕子掩了 掩嘴角,说那是她的义父,她怎么能视而不 见呢。 李公公叹息一声,不 明白贵妃娘娘是真不 懂还是假不 懂,他压低声音,说:“圣上还让奴才告诉贵妃娘娘句话,丞相大人万人之上,为官多年,做事竟然如此不 当心,这能怪得了 谁呢。” 徐贵妃心一沉,圣上这话已然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是啊,徐侑是为圣上办事,毒杀镇守边关十几年的威远将军,为了 防止事情暴露又 再次指使徐侑在林青回来的路上将其杀害,现在东窗事发,圣上只会责怪徐侑办事不 力,还要将所有 的过错全部推到他身上,要不 然怎么办,难道让圣上承认是他担心威远将军功劳过高会功高盖主 ,所以恨不 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又因怕受到天下人指责,边关军心不 稳,这才秘不 发丧,又 因 担心此事暴露了 ,所以想杀死威远将军的小儿子来将这个秘密彻底掩盖,而且事实是徐侑确实办事不 力,当日派去的那群人只回来了一个人,徐侑跟圣上禀报的是林青已经死了 ,那怎么半年之后,林青忽然诈尸了 呢,这一切还不是赖徐侑。 只是徐贵妃总觉得这一切的事情发生的太 过巧合,可 能和谢无宴还有 温棠脱不 了 干系,但她又 找不 到证据。 今日的局面让徐贵妃想 到了 朝宁七年,谢家因 中宫失德而获罪,谢无双也是想 找圣上求情,求皇上给她跟谢家一个公道,圣上根本不 见她,谢无双就是在这样有 冤无处述的情况下自缢了 ,但即便这样,圣上还是没有 放过谢家,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难道真是因 果轮回,报应不 爽[1],谢家的下场也轮到徐家头上了 。 徐贵妃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本宫知 道了 。” 李公公:“贵妃娘娘慢走。” *** 正月初二,京城的天色还是雾蒙蒙的,地面结了 一层厚厚的冰,踩在上面容易打滑,谢无宴带着温棠回温国公府给温国公夫妇拜年,他们前脚刚来,秦逸墨后脚就带着温嘉来了 ,温国公一整个注意 力都在秦逸墨跟温嘉身上了 ,先是整理了 下衣摆,然后轻咳一声,“燕王殿下,有 些话微臣知 道自己不 该说,但微臣还是不 得不 说。” “岳丈大人请说。” “徐丞相的事情微臣也听说了 ,微臣以为徐丞相肯定是遭人陷害,等大理寺调查清楚,圣上肯定会还丞相公道,此事燕王殿下还是不 要插手为妙。” 秦逸墨笑得意 气风发,自己外祖父是什 么样的人他是最清楚了 ,此事肯定是有 人故意 栽赃陷害,他怕什 么,“这是自然,本王也相信外祖父是被人冤枉的,外祖父一心为着圣上,为着朝廷,相信圣上最后会为外祖父讨个公道。” 说这话的时 候,秦逸墨还有 意 无意 地往温棠跟谢无宴的方向 看 了 眼,只是这一对夫妇目光完全在桌上的柑橘上,但见谢无宴剥了 个橘子,拿了 半个橘子放在温棠手心,秦逸墨在心里冷哼一声,全京城也就这对夫妻这么悠闲了 ,以前在边关还没恩爱够,到了 京城还要做出这样一副恩爱的样子来。 温国公满意 地笑了 笑,喝了 口茶,又 问:“对了 ,嘉嘉跟殿下成亲也有 大半年了 ,怎么这肚子里也没有 个动静 ” 这种事本来是不 该温国公问出口的,但目前朝堂局势诡秘,太 子被废黜,余下成年的皇子就只有 燕王一个,难保燕王他日不 会登基为帝,温国公还是希望温嘉能牢牢抓住燕王的心,若是能抢先一步生下皇室的皇长孙,这不 仅仅对燕王有 利,对温嘉自己、对温国公府也是有 好处的。 温嘉强忍着没去看 温棠跟上首的卢歆,作害羞状。 温国公看 向 温嘉的眼睛里却是掩饰不 住的慈爱,卢歆默默地翻了 个白眼,不 知 道的还以为这人有 多疼爱子女呢。 卢歆已经迫不 及待的看 这人计划全部落空的样子了 ,一定特别精彩,想 到这里,卢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卢歆懒得跟温国公在这周旋,听着他那假惺惺的话,直接告诉温棠她有 东西给她,温棠顿时 起身扶卢歆,她以为卢歆是找个由头 带她出来,谁知 卢歆是真有 东西给她,卢歆笑着摸了 摸她白嫩的脸,“棠棠,我让奶娘置办了 些阿胶、黄精跟海参,你带回去让翠兰她们熬给你喝。” 温棠唇瓣抿了 抿,小声道:“娘亲,子嗣的事情要靠缘分,我跟夫君还不 急。” 卢歆:“娘亲倒是不 着急,只是你之前在边关吃了 那么多苦头 ,身子肯定比一般女子要弱,这些补身子的东西吃了 又 没有 坏处。” 中午,谢无宴跟温棠在正房陪卢歆用了 个膳便离开了 ,看 妻子苦大仇深地盯着那些个补品,谢无哑然失笑,握住温棠的细腕,“岳母大人也是心疼你。” “我知 道。”温棠只是不 太 喜欢喝这些东西,就像她从小就不 喜欢喝汤药一样,“文墨哥哥审问的怎么样了 ?” 谢无宴意 味深长地看 她一眼,哼笑一声:“徐侑自然是什 么都不 肯招,他说自己从来没有 害过威远将军跟林青,但人证物证俱在,他撑不 了 多久的。” 陷害忠良,残害忠臣,这些年徐侑手里不 知 沾了 多少人的血,他晚一日签字画押,那他做的那些事就会一件一件的被挖出来,同样,只要林青还在这个世上,有 人就不 会允许徐侑不 签字画押,徐侑不 签字画押,那再查下去,难不 成要帝王写罪已诏。 谢无宴明白的道理,温棠也明白,想 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女子就不 免心神震动,她将脑袋埋在谢无宴怀里,死死地抱着谢无宴的腰,她等这一日也太 久了 。 谢无宴面色温和地垂下眸子,有 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柔顺的青丝。 他在心里说会很快的,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 *** 朝宁十一年正月初六,清阳侯世子文墨带着徐侑签字画押的字迹入宫,徐侑承认他是因 为想 为燕王争兵权,所以才想 除掉威远将军父子,圣上雷霆大怒,急召几位重臣入宫。 宫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 过有 心之人,秦逸墨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都是懵的,他提上裤子就要去皇宫,目眦欲裂,“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文墨那个贱人公报私仇,想 要为谢家报仇,这才试图陷害外祖父,我要去找父皇。” 这时 ,温嘉忽然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连一件衣服都没穿,匍匐在秦逸墨脚下,梨花带雨地抓住秦逸墨的腿,歇斯底里地喊,“殿下不 要。” “嘉嘉怎么了 ?”秦逸墨被她这一番举动给镇住了 ,弯腰想 将她扶起来,可 是温嘉就跟他较上劲了 ,她泪眼汪汪地注视着秦逸墨,一字一顿道:“殿下,嘉嘉请求殿下现在就去养心殿,请求圣上按盛朝刑法重罚徐丞相。” 秦逸墨简直不 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了 什 么,他脚步一个踉跄,怔然地往后退,然后一把捏住温嘉的肩膀,那力道仿佛要将她给捏死,他冲着温嘉大吼一声,“嘉嘉,你知 不 知 道你在说什 么 ” 第100章 秦逸墨一脸的 不敢置信,赤红着眼盯着温嘉,她难道 不知 道 丞相府是他、是母后的 后盾,要是丞相府没了,他跟母后还有谁能 依靠,她竟然让他入宫请求父皇重罚他的 外祖父。 温嘉不敢直视他的 双眼,因为没穿衣服,她赤裸的 身体在 发抖,颤巍巍地去扯秦逸墨腰间的 玉带,“殿下,妾身身为殿下的 妻子,如何会不盼着殿下好,可殿下要明白大理寺查案一向是大公无私,秉公办理,不然圣上也不会将此案交给大理寺,妾身也不愿相信外祖父会做这样的 事情,可外祖父已经签字画押了啊,殿下难道 就不想想外祖父为何会想着杀威远将军跟林少将军吗?” 秦逸墨痛苦地闭上眼,喉咙一阵干涩,是啊,外祖父这些 年手中不知 道 沾了多少鲜血,去年外祖父举荐他代替威远将军驻守边关,便是希望他能 从父皇那里拿到 四分之一的 兵权,可惜那个时候南疆来犯,竟让谢无宴跟林青出尽了风头,他自然什 么也没有拿到 ,外祖父为何想杀威远将军跟林青,他明白,因为外祖父要给他铺路。 可也正因为如此,让他入宫请求父皇重罚他的 外祖父,他又于心何忍,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外祖父在 朝中呼风唤雨二 十几年,父皇倚重,世人敬仰,怎么说倒就倒了呢,温嘉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掉落,“殿下,妾身想外祖父此时此刻一定希望殿下能 够珍重自身,殿下现在 入宫请求父皇重罚额外祖父,父皇兴许还会弥补殿下跟母妃,殿下此刻要是去跟父皇请求,父皇不仅不会饶恕外祖父,甚至可能 会对殿下跟母妃不满,殿下跟母妃是母子,一损俱损,妾身请求殿下以大局为重。” 秦逸墨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双阴沉的 瑞风眼忽然变得柔和,他弯腰将温嘉扶起来,抬手抹掉她眼角挂着的 泪珠,“嘉嘉,你的 心意我明白,刚刚是我错怪你了。” 他没有看错人,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的 在 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父皇是个什 么样的 人,他最清楚不过,要是他刚刚真去求情了,那他肯定要被迁怒的 。 他给温嘉披上衣裳,说他现在 就入宫,因为火急火燎地出门,所以秦逸墨没有看到 温嘉在 听 到 他要出门时眼里闪过的 一抹畅快笑意。 燕王入宫径直去了乾清宫,圣上自然没打算见他,而秦逸墨直接撩开衣袍跪了下去,朗声请求圣上按盛朝刑法重罚丞相徐侑,以儆效尤。 当时在 殿外候着的 李公公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度以为燕王是被鬼附体了,谁也没有想到 第 一个请求圣上重罚徐侑的 人是徐侑的 亲外孙。 因为燕王的 这句话,圣上召见了燕王,也是在 召见燕王之后,圣上下了徐侑三日后斩杀午门外的 圣旨。 宫里是最早得到 消息的 ,贤妃听 到 这个消息差点没晕过去,她死死地抓着进 来禀报的 侍女的 手腕,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那目光,仿佛要吃人,“你说什 么,是燕王去求的 皇上,请求圣上重罚父亲 ” “是。”侍女已经被吓哭了,腿一软,跌倒在 地上。 贤妃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她脸色一身青一阵白,指着宫门口怒喝,“你去把燕王给本宫找来。” 秦逸墨很快就入了宫,当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边站着的 人是温嘉,二 人同时给贤妃问安,“儿臣参见母妃。” 看着这两张淡然的 脸,贤妃简直痛心疾首,她拿中指指着秦逸墨,冷笑道 :“你还有脸来见本宫,你的 外祖父在 朝中步步为营,一心为你打算,盼着你有朝一日能 成大器,结果你就是这么对你外祖父的 ,你个狼心狗肺的 东西,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温嘉被这句话说的 抬不起头来,紧紧低着头,秦逸墨面色涨成了猪肝色,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但温嘉的 话重新在 他脑海中盘旋,他背一下子挺直了,说话也有底气了,“儿臣想问母妃一句,在 母妃心里,究竟是儿臣重要还是外祖父重要,母妃明明知 道 父皇下的 决定不会轻易更改,母妃却还是想让儿臣去给外祖父求情,难道 母妃就不担心儿臣会因为失去父皇的 欢心,再 也坐不上那个位置吗 ” “你说什 么 你难道 没知 道 没了你外祖父,我们母子以后日子会过得又多艰难 ”贤妃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嘴唇气得一直在 打哆嗦,重重地推了秦逸墨一把,余光看到一脸镇定的温嘉,贤妃更是气血上涌,跟个疯子一样在 殿中又哭又闹,“这话是谁教你的 是不是温嘉这个贱人,你为什 么这么识人不清,为什 么要这么听温嘉这个贱人的话啊 ” 秦逸墨一脸的 正义凛然,将温嘉护在 身后,“儿臣与 温嘉夫妇一体,是携手共度一生的 人,没有哪个妻子不盼着自己丈夫好,倒是母妃,一心一意为外祖父着想,却不体谅儿臣的 处境,明明是外祖父做错了事情,母妃却在 这里对儿臣大加指责,母妃可有真正为儿臣考虑过 ” 贤妃心尖一阵抽痛,脸色发白,她狠狠地扑上前,捶了秦逸墨好几下,“你给本宫滚。” 然后她将目光移到 温嘉身上,若说贤妃看秦逸墨眼里还有几分温情,那她看温嘉就是一点温情也没有了,全是厌恶跟恨意,“还有你这个贱人,你们都给本宫滚。” 贤妃对秦逸墨失望,秦逸墨心里又何尝好过,他直接带着温嘉走了,宫门口的 马车前,秦逸墨忽然将温嘉拥入怀中,“嘉嘉,本王现在 只有你了。” 不知 为何,他总觉得他好像一直在失去什 么。 温嘉双眼盈盈含泪,紧紧握住秦逸墨的 轴,“殿下放心,妾身会一直陪在 殿下身边,不管什 么时候,妾身都会在 。” 直到 送你上黄泉。 温嘉笑意温软,身子如弱柳迎风般地靠在 秦逸墨怀里。 徐侑被推到 午门外斩首的 那一天 ,京城下了一场好大的 雪,温棠站在 品味楼三楼的 雅间窗牖边,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公孙无暇见她看得这么认真,走上前来,“前几日你一直恹恹的 呆在 府里不出来,今日心情应该好多了吧?” 三日前圣上就下了圣旨要斩杀徐侑,公孙无暇以为她会很高兴,所以邀请她出来赏梅,但温棠没有出来,公孙无暇便又去谢府看她,结果她每日窝在 房里不出门,公孙无暇这才 后知 后觉察觉到 她这是担心圣上会收回成命,好在 帝王没有放过徐侑。 温棠肤色莹白如雪,一双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她有些 遗憾地垂了垂眼,“就是有点太晚了。” “什 么太晚了 ”公孙无暇一脸的 不解,没太跟上她的 思路。 锦棠玉华 第66节 只见温棠浅浅一笑,语气轻柔,“要是徐侑死在 去年的 深秋就好了。” 公孙无暇瞬间明白她这话的 意思,因为朝宁七年的 深秋,盛朝没了一个贤后,许多世家受牵连,那个时候午门外的 地面怕是没有干净的 时候吧。 即便是公孙无暇,也很心疼那个女人还有那些 受无妄之灾的 人,因为她们 真的 是无辜的 。 公孙无暇目光看向窗外,街市两边的 百姓已经开始在 骚动,押解徐侑的 车队马上就要从品味楼路过了,公孙无暇说:“打蛇打七寸,徐贵妃之所以能 够在 盛朝皇宫这么风光,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不就是徐侑在 帮着她为虎作伥,没了徐侑,徐贵妃不就少了一部分依仗。” 当然,这仅剩的 一部分依仗恐怕很快也没了。 徐侑在 朝堂排除异己,坏事做尽,徐侑的 儿子在 民间胡作非为,强抢民女,父子二 人所作所为早已让京城百姓深恶痛绝,更不用说徐贵妃在 宫里为虎作伥,迷的 圣上不理朝政,不顾江山社稷,看到 徐侑落得这个下场,百姓们 可谓是拍掌叫好,那臭鸡蛋、烂叶子跟不要钱似地往囚车里砸,徐侑想躲,但是他的 双手被戴着手铐,想躲也躲不了,只能 一脸仇视的 盯着这群人。 而不知 是不是心灵感应,徐侑忽然抬头,身影狼狈的 他跟品味楼上那个明媚清丽的 女子双目相汇,虽然隔得远,但是他能 透过他的 眼睛看出她是在 用看死人的 目光看着他。 这一瞬间,徐侑觉得胆寒,他甚至觉得他所遭受的 这一切都跟眼前的 女子脱不了干系,他是被人算计了,可是怎么可能 呢,一个养在 深闺里,看起来柔婉大方的 女子怎么会这么冷血,这么会算计,不对,还有谢无宴,他会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因为这对夫妻狼狈为奸,公然算计陷害他。 想通了这点,徐侑心里那叫一个悔恨啊,但已经于事无补了,因为他已经签字画押了。 押解的 车队消失在 道 路尽头,温棠也收回视线,给公孙无暇倒了盏茶,公孙无暇问:“怎么今日没看到 谢郎君 ” 往日这对夫妻可是形影不离,公孙无暇甚至觉得有时候她跟眼前的 女子走的 近一些 ,她的 夫君在 吃醋。 温棠垂下眼,“他在 午门外。” 若说温棠对徐侑是深恶痛绝,那谢无宴对徐侑是恨之入骨,只有亲眼看到 徐侑是怎么死的 ,才 能 稍稍平复谢无宴心中的 恨意,也只有这样,才 能 不辜负谢皇后还有谢家那些 无辜之人在 天 之灵。 午时三刻,谢无宴来品味楼接温棠回府,他脸色阴鸷低沉,在 看到 温棠的 那一刻变得温润随和,他大步走到 温棠面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鼻尖紧挨着她的 耳垂,在 她耳边轻声呢喃一句,“下一个便是徐贵妃了。” === 徐侑之死在 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狡兔死走狗烹[1],随着徐侑的 离世,丞相府被抄家,那些 曾经跟徐侑交好的 官员生怕有一天 这祸事会降临到 他们 头上,不少官员选择了告老 还乡,圣上有的 应允了,有的 没有应允。 上元灯节的 第 二 日,平湘王入宫觐见,圣上在 御花园见了他,平湘王陪着圣上说了几句话之后突然道 :“早问盛朝贵妃娘娘蕙质兰心、知 书达理,深得圣上喜爱,不知 本王今日有没有这个福气见一见贵国贵妃娘娘 ” 圣上对徐贵妃到 底是有几分喜爱,他私心里认为平湘王是因为垂涎徐贵妃的 美色才 要见她,极为不悦,“贵妃她年前便身子不适,一直卧病在 床,今日肯定是不能 来了。” 这话倒是不急,徐侑死了之后,徐贵妃精气神便有些 不好了,担心徐贵妃是郁闷于心,御医日日都去坤宁宫请平安脉,为徐贵妃调理身体。 平湘王丝毫都不介意,甚至慢条斯理地笑了笑:“那还真是不巧了,本王想给圣上看一幅画像,顺便给圣上讲个故事。” 第101章 一阵寒风带来刻骨的冷意,吹乱了 平湘王呈上来的册子跟画像,那册子的每一面都是很 贵重的珠宝首饰,是南疆以后每年给盛朝进贡的东西用 量,画像中呈现出来的画面则是一个身姿曼妙,浑身都戴着铃铛的女 子在扑蝶,看 起来极为天真浪漫,但有心人一眼便能看 出那画像上的女 子豁然是徐贵妃年轻时 候的模样,圣上看 到 那一叠厚厚的册子,尤其是那幅画像,脸色黑的跟平底锅一样,他眼底一片阴鸷,将那幅画揉成一团,撕成碎片,帝王粗喘着气,“朕知 道了 ,平湘王退下吧。” “是。” 平湘王这一走,留下的人自觉跪倒地上,像个雕塑一样动也不敢动,今日的天很 冷,但他们的心更冷,平湘王讲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是一个心有谋略的小国君主为了 能够一统江山,所以想用 一个貌美女 子来迷惑敌国君王,为此不惜将这个女 子收为义女 ,苦心培养,甚至为了 这个女 子能一心效忠于他们这个小国,给了 这个女 子襄国公主之位,襄者,襄助也,而 这名女 子也不负小国君主所望,来到 敌国之后被 敌国丞相收养,一舞俘获了 敌国君主的心,成为宠妃,之后在后宫跟前朝胡作 非为,为一己私利陷害贤惠淑德的皇后娘娘,害得中宫皇后含冤而 终,太子被 幽禁,她的义父则是在朝堂排除异己,陷害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父女 俩蛇鼠一窝,只为将盛朝江山掌控在她们手里,等到 这时 ,这个小国就可趁势而 上,这是一个谋划了 三十年的局,一个南疆细作 在盛朝帝王身边苦心孤诣的局。 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事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 了 。 圣上不开口 ,其他人也不敢开口 ,不知 过去了 多久,圣上才开了 金口 ,“回养心殿。” “是,皇上。”李公公咬牙站起来,膝盖跟灌了 铅一样的疼,但是他还 没来得及跟上圣上的步伐,圣上忽然弯腰,呕出一口 血来,众人顿时 慌了 神,“圣上。” “快,快请御医。” “快啊。” 平湘王出了 皇宫之后,没有坐马车,而 是带着侍卫徒步走到 驿馆,公孙无 暇正在驿馆二楼的房间百无 聊懒地看 风景,听到 脚步声,公孙无 暇冲了 出来,“平湘王叔。” “一切都结束了 。”平湘王眼里没有焦距,没有光亮,只是低声叹了 一句,南疆王室没有善待他的姑娘,他也不想让他的父王跟王兄得偿所愿,当然,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他们也不会得偿所愿。 “无 暇啊,你去告诉温姑娘跟谢大人,大王欠他们的人情,我已经还 了 ,我就先回南疆了 ,我只带两个人,剩下的人就留在京城,等着送你回京。” 在公孙云月去世之后,平湘王本 来就不想沾染凡尘俗世,这一次之所以会来南疆只是想给所有的事情来一个了 断,今后,他会一直守在那个小小的明月第一楼,守着他跟他心爱姑娘的回忆过一辈子。 想到 心爱的姑娘,平湘王脸上带了 笑容,公孙无 暇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但是她没将这份难过说出来,她重重地点了 点头,说她会将这话带给温棠的。 朝宁十一年正月十七,圣上再一次龙体抱恙,吐血昏倒,太医们束手无 策。 也是同一日,南疆平湘王离京,此后几十年,南疆年年纳贡,天下一片太平。 圣上吐血昏倒的下午,谢无 宴正在正房给温棠描眉,气氛清雅静好,直到 李公公着急的声音传了 进来—— “谢大人,谢大人。” 谢无 宴一脸平静地去开门,假装什么也不知 道地问:“李公公。” 李公公面色发白,带着明显的慌张,“谢大人,皇上龙体欠佳,怕是不太好,还 请谢大人即刻入宫。” 谢无 宴:“烦请李公公稍等片刻,无 宴这就过去。” 李公公“诶”了 一声,去庭前等着,门一关上,谢无 宴便捏住了 温棠的肩膀,他神色幽深,姿态也不复往日的云淡风轻,“等圣上醒来,宫中注定 会不太平,不管你听到 什么,亦或是有什么人来请,你都不要出谢府这个门。” 如今的羽林卫是太子身边的人,皇宫禁军有一半都是从羽林卫里面挑出来的人,谢无 宴不担心徐贵妃狗急跳墙,就怕徐贵妃使阴招。 温棠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她反握住谢无 宴的手,她只问了 谢无 宴一句话,那就是这次她们会真正的得偿所愿吗,谢无 宴修长的指尖一寸一寸摩挲她的眉眼,他说:“棠棠,我保证,这次我们一定会得偿所愿。” 温棠眉眼一弯,踮起脚在谢无宴的侧脸上亲了口 ,用 “行 动”告诉谢无 宴她的答案,谢无宴心里有暖流划过,他笑,“棠棠,等我回来。” “少夫人。”谢无宴这一走,翠兰立马担心地围上来,眼里充斥着担心。 圣上上一次昏迷不醒,是因为宫中时 疫,这才短短一个月的时 间,又再次吐血晕倒,这…… 因为公孙无 暇过来的时 候,屋里是没有留人伺候,所以翠兰不知 道平湘王入宫跟圣上说了 一个故事,还 将那幅在南疆送给温棠的画像送给了 圣上。 温棠面色沉静,冷静开口 :“宫中的事情,我们也做不了 主,翠兰,你去太傅府一趟,就说我这几日身子不适,想让三姑娘过来陪我几日。” 翠兰“哦”了 一声,乘着马车去太傅府,因为太傅的缘故,太傅府的徐夫人跟谢府关系明显亲近不少,在翠兰将温棠的话转告她之后,她急忙让徐凝芸跟着翠兰一起去谢府,徐凝芸被 安排在正房的西间,纵然外面已经闹翻了 天,她还 是一副无 忧无 虑的模样,缠着温棠跟她讲故事。 这边,谢无 宴已经跟着李公公入了 宫,养心殿一股浓浓的药味,他前脚刚到 ,秦逸墨跟秦逸尘后脚也到 了 。 徐贵妃在秦逸尘出现的时 候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秦逸尘面容清隽,鼻梁高挺,他年纪比秦逸墨要小上几岁,但气度比秦逸墨还 要稳重几分,眉目之中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严,他招来御医,问:“徐太医,父皇为何 会晕倒 ” 徐太医有些为难地看 了 一眼秦逸尘身后的徐贵妃,欲言又止,低下头,“回五皇子,圣上这是因为郁结于心,一时 气血不足,才会晕倒,下官已经给圣上服用 过方子,想来圣上很 快就能醒过来。” 徐贵妃接受到 徐太医的目光,心里顿时 起了 疑,声音柔和地问李公公,“李公公,圣上可是在见过平湘王之后才突然身体不适,吐血昏倒 ” “是。”李公公乍然被 徐贵妃点名,一颗心都提到 嗓子眼,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徐贵妃心更加沉了 几分,“可是平湘王跟圣上说了 什么 ” 平湘王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徐贵妃再清楚不过了 ,莫不是他跟帝王说了 什么。 李公公斟酌开口 :“回贵妃娘娘,平湘王入宫是跟圣上明确每年南疆纳贡的数额,圣上是在平湘王走之后才吐血晕倒的。” 圣上尚在昏迷之中,李公公也不敢贸然打草惊蛇,一切都得等圣上醒来再说,但不管如何 ,贵妃娘娘的下场注定 就那样了 。 徐贵妃虽然怀疑,但到 底没多说什么。 养心殿有皇子跟大臣侍疾,徐贵妃没有插手的机会,她带着人回了 坤宁宫,过了 年就是春天,但今年的春天来得太晚了 ,还 是大雪连绵,寒风凛冽,从太子被 废的那一刻起,徐贵妃越来越觉得她所预想的一切已经在慢慢脱离她的掌控,她脑海中有关南疆的人跟事的记忆已经在慢慢消退了 ,她心里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光凭一个女 子想要夺这万里江山真的太难了 ,又或许南疆的君主就做不了 这天下之主,桂嬷嬷过来给徐贵妃奉茶,说朱砂来了 ,徐贵妃让桂嬷嬷先退下,只留下朱砂一个人在正殿之中,这次她没有再问药的事情,而 是一边拨弄着琉璃灯盏一边问:“朱砂,你跟本 宫多少年了 ?” 朱砂一愣,冷静回答:“奴婢跟贵妃娘娘三十年了 。” 三十年了 …… 是啊,朱砂是徐贵妃从南疆带过来的人。 徐贵妃其实不姓徐,她其实也不知 道自己姓什么,只知 道自己从小就被 带到 一个特 别漂亮的王府里,王府的主人,也就是平湘王告诉她她以后的名字叫宇文南襄,每天都有人教导她规矩礼仪,然后在她懂事之后,她就被 送到 了 皇宫,做了 大王的义女 ,也成为当时 太子的义妹,在朝夕相处中,徐贵妃喜欢上了 这位青梅竹马的义兄,刚好对方也喜欢她,她们在无 人注意的角落日夜缠绵,但后来太子娶了 妻,成为了 南疆君主,为了 他的王后,他要把她送走,那一天他摸着她的脑袋说:“襄儿,寡人只能为你做到 这个份上,南疆地方太小,容不下你,也容不下我们,等将来天下一统,我就风风光光接你回来。” 到 了 那一日,宇文南襄哪里还 有不明白的,从她被 带到 平湘王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成了 南疆君主争夺天下之主的一枚棋子,这个王室对她好根本 就是在利用 她。 宇文南襄明明知 道所谓的“接她回来”只是在哄骗她,哄骗她去替他卖命,但是他爱那个男人啊,爱那个陪她笑陪她闹的义兄,爱那个跟她抵死缠绵的人,即便他有很 多女 人,很 多儿子,她也愿意为他卖命,刚来盛朝的每一天,徐贵妃都盼着能够见到 盛朝君王,因为只有做了 君王的宠妃,她才有机会帮他实现那个抱负,让她庆幸的是盛朝君王好像是个心无 城府的男人,一看 到 她出众的容貌便将她接到 了 宫中,做了 贵妃,然后日日歇在她宫里,她知 道君王的宠爱是后宫女 人最大的利器,也想看 看 自己在这位盛朝君王心中的地位,所以她开始恃宠生 娇,日日都跟太极宫的中宫皇后作 对,直到 有一天,她拿着事先伪造好的人证物证指责皇后入宫多年为巩固儿子储君之位跟她皇后之位害死了 不少子嗣跟妃嫔,圣上一怒之下,将谢无 双软禁,收回凤印,徐侑再趁机在前朝指出谢无 双的父亲不敬圣上,恣意妄为,圣上又再将谢无 双的父亲打入大牢,那时 宫中,京城人人自危。 但徐贵妃不怕,因为盛朝少一个贤后,少一个忠臣,就越有利于她们的计划,但徐贵妃没有想到 的是,在谢无 双死后的第三个月,圣上竟然会在睡梦中喊谢无 双的名字,徐贵妃当时 很 不解,不明白他心里到 底有没有谢无 双那个女 人的位置,若是有,又为何 眼睁睁的看 着她饱受冤屈,自缢在了 太极宫,若没有,那又为何 在睡梦中喊谢无 双的名字。 但是后来徐贵妃明白了 ,谢家权势多大啊,谢无 双的父亲乃边关武将,手握兵权,谢无 双的母亲也是出身名门,娘家权势滔天,谢无 双的三叔乃朝中重臣,其门生 遍布天下,谢无 双的弟弟少年入朝堂,妹妹更是自小出入皇宫,为宫廷正六品女 官,再不用 说谢家跟温国公府,清阳侯府,范阳卢氏,河东裴氏这些家族交好,互有来往,想必换成任何 一个帝王,都容忍不了 这样的家族吧,更不用 说谢无 双的女 儿嫁的是北翼君王的亲弟弟,儿子更是少年有为,天资聪颖,这些人的存在就是在威胁帝王的皇位。 徐贵妃便是在那个时 候察觉到 自己有可能做了 当今圣上的一颗棋子,一颗对付谢家的棋子,人人都说徐贵妃是祸国妖姬,迷得圣上不理朝政,昏庸无 能,但谁又知 道当今圣上就是个辣手无 情的呢,他担心他公然对谢家下手会招到 天下人指责,所以将她推了 出去,但是在那之后,徐贵妃表现得更加恃宠而 骄,原因无 他,只有这样,帝王才会对她卸下防备,这样也更方便她行 事,她其实每一步都走的很 好,就算南疆不出兵,只要最后秦逸寒能够登基,她就成功了 ,因为秦逸寒身上流有南疆皇室的血啊,但这一切都被 温棠跟谢无 宴这两个人给毁了 。 原本 南疆是能在朝宁九年的战事中大获全胜,但就是因为谢无 宴跟温棠,南疆被 打得节节后退,直到 呈和降书退兵,这还 不算,退兵之后宇文相那个贱种竟然直接发动兵变,夺了 他父王的王位,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徐贵妃的计划偏离了 原来的既定 轨迹。 当然,这还 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徐贵妃让朱砂给她配的那一个药方。 徐贵妃担心圣上此番晕倒并不是因为别的,而 是因为那个药的药效日积月累下发作 了 ,那个药既是个迷情蛊,又能削弱帝王的龙体,这个药方在徐贵妃入宫之后一直混在了 徐贵妃坤宁宫的香炉里,细心的人其实可以放心,徐贵妃宫里的香炉十几年就没有换过。 在成为细作 的那一刻,徐贵妃就没有想过她会活着回南疆,如果圣上这次真是因为她才会吐血昏倒,那她可能真的活不了 多久了 ,她只是遗憾啊,遗憾她这辈子就只是个棋子,却又因为南疆王室对她的那一点点好,自己亲自葬送了 自己的一生 ,临了 临了 ,什么也没得到 。 许是徐贵妃的表情太过奇怪,朱砂也后知 后觉察觉到 了 一些东西,她将头叩下去,说:“如果圣上龙体抱恙是因为奴婢,奴婢愿意一力承担。” 但这次,徐贵妃摇了 摇头,“朱砂,本 宫会让人护送你出宫,出宫之后你就不再是坤宁宫的贴身侍女 了 ,余下的日子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朱砂震惊,一脸不敢置信地看 向上首的贵妃娘娘,徐贵妃目光飘向别处,摆了 摆手,“将香炉处理掉了 吧。” “贵妃娘娘,徐小公子想要求见娘娘,说他在丞相屋里发现一封信,是关于张贵妃的身世。”少顷,桂嬷嬷一脸兴奋地走进来,手里还 拿了 一封信,“娘娘可要等圣上醒后将此事禀告给皇上 ” “不必了 。”徐贵妃眼神空洞,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桂嬷嬷,你退下吧,本 宫想静一静。” 桂嬷嬷不明白自家娘娘怎么突然一副看 破红尘的模样,“诶”了 一声,悄然退下。 圣上是在半夜醒过来的,入目是金黄色的帘子,他脸庞没有一点血色,肤色青白,眼神虚浮,又带着几分阴鸷,像个孤魂野鬼一样,他开口 的第一句话是:“请徐贵妃过来。” 第102章 李公公立马去请徐贵妃,两位皇子被 安排到正殿,几 位大臣得以暂时回府,唯有谢无宴被 留了下来。 徐贵妃在得到传召的时候几 乎没有意外,她对着铜镜整理红妆,她的容颜是妩媚的,其实是很有冲击性的长相,但为了做帝王的宠妃,她总是做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来,她这辈子,只有在她义兄身 边的时候,才第一次做自 己 ,徐贵妃笑 叹一声,做回自 己 又能 怎样呢,恐怕那个男人早就 把她忘了吧,如今南疆当朝做主的是他的七儿子。 寒凉的夜色之中,徐贵妃跟着李公公去了养心殿,养心殿烛光通明 ,能 看出来内侍跟侍卫都被 调走了,圣上睁眼,低沉的声音带着几 分虚弱,“李长海,你先退下吧。” “是。”李公公余光看了徐贵妃一眼,退下。 圣上瞧了徐贵妃一眼,见她盛装前来,满头华翠,忍不住冷笑 一声,徐贵妃已经什么都猜到了,自 然是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拿手捋了捋头发,俯身 行一礼,“臣妾参见皇上。” “徐贵妃,你在朕身 边二十年,为朕诞下一双儿女,此时此刻,朕是该唤你一声爱妃,还是一声襄国公主 ”圣上咬紧了后糟牙。 “平湘王都告诉圣上了?”所有的印证得到肯定,徐贵妃也不装了,她径直坐到了圣上身 边的矮椅上,叹了口气。 “是啊,他都告诉朕了,你们南疆真 是打了好大的如意算盘,是朕识人不清,竟没有看出来你徐贵妃只是个南疆的奸细。”见她态度如此无谓,圣上眉心皱得能 夹死苍蝇,怒目圆睁,眼里是藏不住的愤恨,“徐贵妃,你如此恶毒,不怕遭天谴吗?” “臣妾怕遭天谴 ”徐贵妃被 这话给逗笑 了,眼睛里是藏不住的讽刺,“难道该遭天谴的不是皇上吗?” “混账。”圣上怒喝一声。 “若非圣上一早就 起 了除去谢家的念头,臣妾的计谋能 成功吗?臣妾是提供了谢无双谋害皇嗣,谋害妃嫔的证据,但皇上不是也没帮谢无双主持公道吗。还是说在皇上心中,谢无双就 是那个会谋害别人的坏女人,所以皇上连查都不查就 直接断定了谢无双的罪名 ,逼得她求生不能 ,求死不能 ,只能 以死明 志 ” 这话传到偏殿秦逸尘的耳朵里,他浑身 一颤,眸底是化不尽的黑色,他微微弯下腰,谢无宴脸色更是一片冷然,他负手看向窗外,年轻郎君背影看起 来极为寂寥,内殿,随之而来的是帝王的一声暴怒,“徐贵妃,你放肆。” 徐贵妃已然知道自 己 活不久了,当然是什么都不怕了,她将 头上的凤冠,钗环一个个的拔下来,跟个疯子一样呵呵直笑 ,“当然,圣上还是存了一点良知,没有杀死谢无双的儿子,不然这盛朝江山真 是后继无人了?” 锦棠玉华 第67节 可能 是笑 得太用力,她忽然捂住自 己 的肚子,匍匐趴到地上,笑 着笑 着她豆大的泪珠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她是在笑 自 己 ,这辈子步步为营是为了什么,到最后她图谋的一切都化为虚有,她是真 恨啊,既恨南疆那些利用她的人,又恨当朝帝王拿她对付世家的棋子,当然她最恨的莫过 于谢无宴跟温棠两个人,要不是因为她们两个,她的计划怎么会失败。 心狠手辣如徐贵妃,还是没有跟帝王说坤宁宫香炉里的秘密,因为她想保住朱砂的命,谁不是生来就 想当坏人,可她生来就 是要当棋子的命,她别无选择。 谢无双啊谢无双,若你上天有知,知道我最终的下场比你的下场惨烈百倍,你应该会很开心吧。 在圣上眼里,眼前这个女人就 是个疯子,他目眦欲裂,扶着明 黄色的帷幔坐起 来,一边喘气一边开口:“李长海进来。” 里面那么大动 静,外面的人听的一清二楚,李公公俯身 进来,但听圣上一字一顿开口:“贵妃徐氏,敌国奸细,大逆不道,谋害圣上,今废除徐氏贵妃之位,打入大牢,今日 午时,除以腰刑,死后尸体拉入乱葬岗,不入皇陵,二皇子秦逸寒乃贱婢之子,朕实感痛心,宗室除名 ,赐毒酒一杯,朝阳公主贬为庶人,幽禁长秋宫。” 圣上到底是仁慈,留了朝阳公主一命,当然,等秦逸尘上位之后就 没有那么仁慈了。 “贤妃乃罪臣之女,又与奸细勾结,打入冷宫,徐氏一族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充公,燕王秦逸墨贬为庶人,押解大牢,永世不得出。” “先皇后谢无双一生贤良淑德,实乃天下女子之表率,却因贱人陷害畏罪自 戕,此乃朕识人不清,亦朕毕生之憾事,今为其正名 ,尊‘昭贤’皇后,待朕走后,与朕同葬帝陵,另着大理寺少卿、刑部尚书、五皇子重查朝宁七年夏谢何宋四家之事,若有冤情,必还其公道。”圣上每说一句都在喘气,心口跟钝刀子似的一样痛,他紧咬牙关,撑着最后一口气下令,“请五皇子,谢大人进来。” “老奴遵旨。” 李公公也红了眼,这京城的天是要彻底亮了,可那些无辜被 冤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无宴跟秦逸尘同时进入殿中,一个是仪态温润如玉,一个是气度浑然天成,圣上恍然想起 一句话,“皇上,太子殿下天资聪颖,行事张弛有度,身上又有谢家清流之风,他日 必成大器。” 可惜当时的圣上一心只觉得皇子太过 聪明又有强大的母族作为依仗,会对皇位有所威胁,却从 未想过 这是他的亲儿子,能 比他更有所作为才是最重要的。 是他,亲手断了与发妻的夫妻之间,与儿子的父子之情。 如今的他们哪有父子样,跟仇人还差不多。 圣上捂住想咳嗽的嘴,脸色比云雾还要灰白缥缈,他目光先是看向了谢无宴,沉声开口:“谢爱卿,五皇子是你的亲外甥,五皇子继位之后,就 交由你还有清阳侯世子,以及羽林卫之首景恒辅佐了。” “微臣遵旨。”谢无宴面色不变,他双膝跪地,拱手道。 谢无宴答应了,圣上眼里重新有了亮光,他的目光移向了秦逸尘,只可惜,他眼里的亮光还没维持一会,便变得浑浊无光,他气喘吁吁,像是在撑着最后一口气,“尘儿,朕知道你怨朕,其实朕也怨朕自 己 ,为何这般识人不清,是朕对不起 你,对不起 你母后。” 秦逸尘小的时候,他的母后谢无双总会跟他讲他的父皇是如何的礼贤下士,如何的贤能 ,所以从 那时,他就 很仰慕自 己 的父皇,他想着将 来有一日 他一定要成为像他父皇这样的人,所以在看到他父皇偏袒徐贵妃母子的时候,秦逸尘心里会失落,会想父皇为何不喜欢他,但是母后跟他说这是因为父皇对他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对他更加严格,因为他的父皇希望他能 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出色,所以小小的秦逸尘心里想的是他一定不能 让父皇失望,就 算他当不上皇帝也没关系,只要有一天能 帮父皇分忧就 好了,因为他有着世间最好的母后跟妹妹,还有一个对他严格要求的父皇啊,但上天何其残忍,他的父皇又何其残忍,为了几 座城池逼着他的妹妹去和亲,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将 他母后活活逼死,一夕之间,他秦逸尘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没有了,这让秦逸尘如何不去怨。 可圣上却还是要他这个答案,“尘儿,你怨朕吗?” 秦逸尘目若寒潭,用很轻的声音问 :“父皇是想听假话还是真 话 ” 李公公吓得无声跪了下去,根本不敢抬头,圣上好像也不在意了,对着明 黄色帷幔大笑 三声,闭上眼,“罢了,你退下吧。” “儿臣先行告退。” “微臣先行告退。” 李公公起 身 去看太医给帝王熬的汤药,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圣上幽幽开口:“李长胜,太极宫的梧桐树开了吗?无双她最喜欢梧桐树了。” 恍惚之中,圣上仿佛看到了一大片梧桐树之下站着的少女身 影,粉色衣袂,姿容国色芳华,他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圣上慌了,晃动 着手臂要去抓谢无双,“无双……” 鲜血一滴一滴从 圣上嘴角流出,可他很魔怔了一样,一直喊先皇后的闺名 。 李公公慌了神,“圣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但圣上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眼前全是那个梧桐树下的少女,那个名 唤谢无双的姑娘,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圣上也没有抓到他的无双,是啊,那个倾城无双的姑娘早已经被 他逼死在那个冷冰冰的宫殿里,早已经化成灰的人又怎么可能 出现在圣上面前呢。 朝宁十一年正月十八,圣上驾崩,享年四十三岁。 宫里撞钟的声音响彻云霄,整个京城都知道,圣上驾崩了。 谢府灯火通明 ,在听到这个消息,温棠如山的眉眼存在片刻的恍惚,既没有很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正如同先皇后娘娘临终前跟温棠说的那样,“棠棠,本宫不后悔,只是觉得不值得。” 因为那些离去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去了。 翠兰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少夫人。” 温棠从 床榻上起 来,嗓音柔婉地开口,“吩咐下人,即日 起 谢府上下白衣素斋,若有人生事直接送到官府。” “是,少夫人。” 片刻,谢府马上就 变了样,墨羽是在天亮回的府,她告诉温棠宫里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他还说公子让他捎给温棠一句话——“以后盛朝便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了,夫人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温棠如释重负地笑 了,这个笑 是发自 肺腑的,但在这一瞬间,她又忍不住想哭,女子眸光盈盈,像晶莹剔透的珍珠。 少顷,谢禾蓁兄妹,徐凝芸来了,膳房送来几 碗素面,徐凝芸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情,谢禾蓁兄妹倒是有满腹疑问 ,但什么也没说,温棠正要将 实情告诉她们,蓬头垢面的朝阳公主拔刀冲了进来,却被 下人拦住,“朝阳公主,你不能 进去。” 温棠眉头皱紧,“让她进来。” “都是你,都是你跟谢无宴害得我皇兄跟母妃被 处死,她们都是被 冤枉的。”朝阳公主头发散乱,绣鞋也只穿了一只,还有一只脚是赤着踩在地上,她一脸愤恨地盯着温棠,猩红着眼,“是你,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棠棠小心。”温棠刚要出掌,有人先她一步推开朝阳公主,她弯弯的杏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慌张,表情也是那样的鲜活,温棠愣住了。 谢禾蓁跟谢时予也愣住了,猛地起 了神。 徐凝芸自 己 也惊住了,有些慌张地去看温棠,但这次温棠没有看她,而是直接走到了朝阳公主的前面,一手按住她的肩,一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这巴掌直接将 朝阳公主打蒙了,“你……” “朝阳公主,害死你母妃的人是她自 己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妨问 问 你母妃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 “你竟然敢打本公主 ”朝阳公主想回手,却被 温棠死死按住,一动 也不能 动 ,她有些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反驳,“我母妃一心一意为着父皇,她能 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难道不是你跟谢无宴一直想置我,置我母妃于死地。” 温棠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正在这时,李公公带着数名 羽林卫过 来了,“公主让老奴好找。” “你们还将 公主带下去。” 羽林卫当然不跟朝阳公主客气,三两下就 将 朝阳公主给捆起 来了,朝阳公主歇斯底里,卯足了劲要脱离他们的掌控,“你们这群狗东西 ,你们难道不知道本公主是谁吗?本公主是贵妃娘娘的亲女儿,当朝最尊贵的公主,你们敢动 本公主,我让你们好看。” “少夫人,是老奴监管不力,让少夫人受惊了。”李公公先是乐呵呵的跟温棠赔罪,然后跟看死人似的看着朝阳公主,“老奴还忘了,公主已经是庶人了,这一辈子就 等着老死在长秋宫吧,你们还不赶紧将 她带走。” 朝阳公主的嘴巴被 厚厚的纱布给堵住,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 用恶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温棠。 李公公转头对温棠客气道:“谢少夫人,老奴就 先告辞了。” 以后的谢府只会比朝宁七年的国舅府还要热闹。 温棠浅浅一笑 ,客气道:“李公公慢走。” “徐姑娘,你恢复记忆了 ”等正堂只剩下她们几 个人,谢禾蓁迫不及待地起 身 问 。 徐凝芸有些无措,着急忙慌的想要跟温棠解释,“棠棠,我……” 温棠眉目盈盈,眼睛像是有星光在闪烁,她声音温柔地阻止了她想说的话,“你别说了,我都明 白,殿下眼下在皇宫,你若是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带你入宫。” 第103章 圣上突然驾崩,宫中上下 皆身穿缟素,目带悲伤,秦逸尘为 先帝祭礼忙前忙后,连用膳的 时间也 没有,余光见小太监趴在柱子后欲言又止,秦逸尘皱了眉,“做什么 ,鬼鬼祟祟的” 秦逸尘身后跟着的 内侍对视一眼,上前将小太监抓到秦逸尘的 面前,小太监腿一软,对着秦逸尘磕头,“陛下 ,奴才不 是 坏人,是 谢少夫人带着徐姑娘来了。” 徐姑娘…… 秦逸尘身影一僵,“请她们进来。” “另外,去乾清宫跟舅舅说一声,舅母来了。” 徐凝芸容颜俏丽,皮肤白嫩细腻,一双杏眼像小鹿一样灵动无辜,来之前她没有想 那么 多,等来了之后,她心里却是 格外的 慌乱,她捏住温棠的 手心,踌躇道:“棠棠,我 有些害怕,要不 我 们还是 回去吧 ” “你难道不 想 见陛下 吗?”温棠轻轻拍了拍她的 手背,给她鼓励,有些话即便温棠不 问,她多少也 能猜到一些,她了解徐凝芸,她是 敢爱敢恨的 性子,在自请去东宫照顾秦逸尘的 那几年,她未必没有对秦逸尘动心。 “可是 我 ……”徐凝芸小脸皱成一团,心里慌得很,她的 内心是 很想 见秦逸尘,可她又很害怕见到他,刚准备拉着温棠离开,秦逸尘派出的 小太监过来了,小太监弯腰,恭恭敬敬地开口:“徐姑娘,陛下 请您进去。” 徐凝芸咧了咧嘴角,求助地望向温棠,希望她陪着她一起去,小太监也 是 个聪明人,见状忙道:“谢少夫人,谢大人正 在乾清宫,老奴带谢少夫人过去吧。” 徐凝芸撅了噘嘴,只好委屈地进了养心殿,昨儿个京城还在下 大雪,今早却是 天晴了,细碎但和煦的 暖阳照在砖瓦上,小太监带着温棠去乾清宫,谁知刚走到御花园,仪态温润如玉的 谢无宴过来了,小太监不 由停下 脚步,谢无宴挥手让人退下 ,带着温棠去御花园凉亭,“用过早膳了吗?”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去觑他的 脸色。 “我 在宫里自然什么 都好,张贵妃的 身份已经暴露了,今早,她在自己的 宫殿里自尽了。”见她眼珠子咕噜咕噜转,谢无宴有些好笑 ,跟她说起宫里的 事 ,“她留下 一封信,死后不 想 葬入皇陵,陛下 已经联系了她在宫外的 表哥,看能不 能将她与她姐姐的 尸骨葬在一起。” 温棠瞳孔一缩,但并不 意外,张贵妃之所以入宫是 为 了替她姐姐报仇,而她姐姐之所以会死是 因为 先帝,在先帝驾崩的 那一刻,她入宫的 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 无情帝王家 [1],就因为 先帝 狐埋狐搰,不 惜借着莫须有的 罪名打压世家 大族,先皇后、宜妃、张贵妃也 不 至于落得这个下 场,是 这个皇宫没有善待她们。 温棠闷闷地“嗯”了一声,“那凝凝跟陛下 是 怎么 回事” 温棠一直担心徐凝芸失去记忆是 为 人所害,但未曾想 她一直没有失忆,现在想 想 ,她是 关心则乱了,在她回京的 第二 日,这人已经告诉她答案了。 谢无宴:“去年年底,在圣上召我 回京之前,徐贵妃单独传召了徐姑娘,以太子妃之位威逼利诱徐姑娘跟她们合作,可保太傅府一家 平安,不 然她就不 让太傅府好过,徐姑娘清楚徐贵妃的 手段,担心她真对太傅府下 手,便假意跟她达成合作,但她又不 想 真的 伤害太子殿下 ,于是 自请离开东宫,陛下 多少能猜到一些,便放她回去了。” 其实徐凝芸的 失忆是 徐夫人下 的 手,当初太傅府为 了能跟谢家 跟东宫撇开关系,不 惜舍弃了徐凝芸这个女儿,纵然心里是 满腔愧疚,但为 了太傅府的 兴衰跟长女的 幸福,她们不 得不 舍弃这个小女儿,而徐凝芸被 东宫赶出来,无疑是 开罪了东宫,徐夫人担心徐凝芸的 存在会对太傅府产生威胁,便想 着直接对徐凝芸下 手,再 借个由头说将她送到庄子去了,一了百了,反正 她们已经舍弃过这个女儿一次了。 但她没有想 到的 是 秦逸尘一直有派人在暗地里保护徐凝芸,所以徐夫人的 算盘落空了,暗卫当即问徐凝芸想 不 想 回东宫,徐凝芸说她已经回了太傅府,若再 回东宫肯定会给秦逸尘带来祸患,既如此,还不 如将计就计继续留在太傅府,于是 徐夫人送的 那碗药最后是 喂给了窗台的 花,而徐凝芸喝了东宫配的 药,当晚就发起了高热,再 之后,太傅府的 徐姑娘成了三岁痴童,徐贵妃对她、对太傅府同时失去了警惕,同样,徐夫人也 再 也 不 用担心徐凝芸会为 太傅府招来祸患了。 其实很早之前,秦逸尘便知道徐贵妃在对圣上下 手,只是 没有阻止罢了,当然,太医院的 御医有的 肯定看出猫腻了,但无人敢说,当然,说出来先帝也 不 会信。 徐贵妃还私心以为她不将实情说出来,那个朱砂就能桃之夭夭,殊不 知朱砂早就先她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她了,尸体早就拖到乱葬岗了。 “原来如此。”温棠喃喃一声,难怪徐夫人每一次跟她见面时都表现得这么 心虚,原来是 心里有鬼。 谢无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说:“陛下 感念徐姑娘痴情,会立她为 皇后。” 温棠细眉微蹙,把玩着谢无宴修长的指尖,问:“那只有感念,没有喜欢吗?” 谢无宴仪容如玉,笑 道:“朝夕相处,患难扶持,自然不 光是 感念,只是 我 不 是 陛下 ,徐姑娘要是 想 要这个答案,可以去找陛下 问,我 只负担地起自己的 夫人,那棠棠现在还有心事吗 ” 温棠轻轻摇了摇头,眉眼弯了下 ,“谢谢夫君为 我 解惑。” “夫人心系天下 ,有夫人这样聪慧过人的 妻子,是 为 夫之幸。”谢无宴低叹一声,抚弄着她的 脸颊。 先帝葬礼办得极其隆重,只可惜秦逸尘并没有让昭贤皇后与帝合葬,棺柩里面放的 是 一双玉佩,昔年的 太子送给将军府谢大小姐的 定情玉佩。 === 朝宁十一年正 月二 十四,新帝秦逸尘登基为 帝,下 的 第一道圣旨便是 为 朝宁七年蒙受冤屈的 谢夏何宋四家 平反,还其公 道,尊昭贤皇后为 太后,谢无宴为 丞相,兼太傅一职,众大臣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朝结束之后,一身紫色云鹤纹官袍的 谢无宴被 留了下 来,秦逸尘含笑 为 谢无宴倒了盏茶,“舅舅请上座。” 谢无宴笑 着拒绝了,声线低沉温和,“陛下 是 君,微臣是 臣,就算关系再 亲,也 不 能坏了规矩。” “朕不 是 父皇,朕能有今日,离不 开舅舅与舅母为 朕殚精竭虑,这一切的 一切,朕都感激在心,他日必定会成为 一个勤勉政事 的 好君王,朕今日找舅舅过来,是 想 问舅舅想 要什么 赏赐 舅舅辅佐朕登基,理应接受封赏。”秦逸尘剑眉星目,容貌清俊,浑然不 在乎这些,他说。 “回陛下 ,微臣所求皆已如愿,若陛下 实在要赏,微臣却有一所求。”谢无宴起身,在养心殿正 中央下 跪。 “哦 ”秦逸尘在金銮椅上坐直了身体。 谢无宴语气沉稳,一字一顿道:“微臣的 夫人与微臣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昔年微臣落难,微臣的 夫人不 离不 弃,若非她,微臣恐不 能走到今日,所以微臣想 要为 她求个恩典。” 秦逸尘朗声一笑 ,抚掌轻笑 ,“这是 自然,舅舅已经官拜丞相,朕这就下 旨封舅母为 一品诰命夫人,享朝廷俸禄,另赐宅院一座。” “多谢陛下 。” 不 出半个时辰,封温棠为 一品诰命夫人的 圣旨被 送到了谢府,朝中官员心思各异,新帝登基,只怕不 出数月,去谢府的 人又要络绎不 绝了。 而秦逸尘将谢无宴跟他求圣旨的 事 告诉了徐凝芸,徐凝芸笑 得眉眼弯弯,“棠棠跟谢大人就是 恩爱夫妻的 典范,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锦棠玉华 第68节 看着她笑 靥如花的 模样,秦逸尘喉咙有些痒,他一边剥着橘子,一边不 紧不 慢地开口:“凝凝,朕想 让你做朕的 皇后。” 徐凝芸以为 自己听 错了,嘴角的 笑 容有些僵,她挪开眼,挣扎着要从软榻上下 去,“陛下 ,你喝醉了。” 秦逸尘笑 容也 淡了下 来,直接扯住她的 手腕,将她拽到怀里,“凝凝,朕喜欢你,所以才想 立你为 皇后,让你做朕的 妻子。” 徐凝芸仓惶的 落下 泪来,不 是 为 那句“皇后”,而是 因为 那句“喜欢”,徐凝芸喜欢秦逸尘,只是 因为 他是 秦逸尘罢了,她从未想 过在秦逸尘这里得到什么 回报。 但他说,他喜欢她。 这种感觉像是 她在每天给夹缝中的 草浇水,盼望着这株草可以长出花来,但她知道这不 可能,可是 有一天,这株夹缝中的 草竟真的 开出花来,这既让她感到震惊,可震惊之余,她又是 真的 高兴。 夜色正 好,秦逸尘去亲徐凝芸眼角的 泪,声线是 前所未有的 坚定,“凝凝,誓言的 分量太轻,所以朕会用一生告诉你朕喜欢你这个答案。” 翌日,一道立后圣旨在早朝上宣布,不 少大臣纷纷以徐姑娘曾是 三岁痴童为 由请秦逸尘三思,殊不 知年轻帝王就不 是 能轻易被 他人左右的 主,他扯了扯嗓子,漫不 经心道:“徐太傅是 朕的 恩师,为 了江山社稷饮鸠而死,朕在东宫幽禁的 三年里,是 徐姑娘陪伴在朕左右,朕才有今日,试问从这样家 族培养出来、如此坚韧不 拔的 女子,如何做不 了我 盛朝皇后 ” “陛下 说的 是 。”谢无宴带头出声,语气平静但有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大臣只能跟上,但其实后糟牙都要咬碎了,当年徐贵妃何等得势,整个后宫都是 她在做主,谁能想 到一个被 幽禁的 废太子会活到最后,还会当上皇帝,若早知这样就能当上皇后,他们肯定也 不 吝啬让自己的 女儿去东宫陪伴太子左右,越是 这样想 ,众大臣心里就越悔恨,他们当日怎么 就这么 没有远见,到底还是 太傅府狡猾,知道废太子将来会出人头地,早早地就将女儿送到东宫去巴结。 可他们忘了,那年太傅府小小姐自请去东宫照顾废太子时,她的 父亲还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她是 被 赶出太傅府的 。 当然,听 到这个消息,最开心的 莫过于温棠了。 谢无宴笑 望着她,“高兴了?” “在凝凝还没有‘失忆’前,她就是 京城出了名的 才女,本来就适合当太子妃,将来也 一定会是 一个让世人称赞的 皇后。”温棠嗔了他一眼,说。 这个消息传到朝容公 主的 耳朵里,朝容公 主也 为 徐凝芸高兴,因为 很久以前,温棠,朝容公 主,徐凝芸三人是 闺中密友,见她高兴,轩辕剑大大地松了口气,偏偏他还嘚瑟的 耸了耸肩,“朝容,这下 你放心了吧?” “讨厌。”朝容公 主一脸的 恼怒,想 伸手打轩辕剑,轩辕剑坐着一动不 动,笑 着等她打,“我 如何讨厌了?是 昨夜伺候的 你不 够舒坦吗?” 殿中伺候的 人笑 着低下 头,朝容公 主没他这么 厚的 脸皮,腹诽一声说她先去找徐凝芸了,朝容公 主跟轩辕剑就住在宫里,徐凝芸被 立为 皇后之后,还是 跟帝王一起住在养心殿,原因是 秦逸尘不 想 让徐凝芸再 跟太傅府的 人接触,倒是 徐夫人带着徐凝涵来求见了徐凝芸好几次。 “凝姐姐,恭喜你。”朝容公 主来找徐凝芸,徐凝芸吩咐下 人准备几道公 主爱吃的 糕点上来,“恢复正 常”的 徐凝芸行事 很是 落落大方,她笑 着握住朝容公 主的 手,“多谢公 主,对了公 主,我 有一件事 想 问你。” “凝姐姐请说。” “公 主想 留在京城吗?” 朝容公 主一怔,一时不 知该做出什么 样的 回答。 徐凝芸:“上次棠棠问公 主的 话,我 都听 到了,也 跟陛下 提起此事 了,陛下 说,若是 公 主想 留在京城,陛下 可以为 公 主在京城建一座公 主府,公 主这次可以不 跟禹王回去,禹王那边陛下 会去说,当初公 主被 逼和亲,陛下 彼时年纪还小,自己力量微弱,无法为 公 主出头,因为 此事 ,陛下 这几年一直心怀愧疚,所以若是 公 主愿意留在京城的 话,陛下 一定会成全公 主。” 朝容公 主苦笑 一声,“凝姐姐,其实我 跟轩辕剑之间的 关系很复杂,刚嫁过去的 时候,我 是 怨恨的 ,不 仅仅是 怨恨他,还怨恨父亲,但如今的 我 却觉得好像就这样纠缠下 去也 没什么 不 好。” “我 看得出来,轩辕剑待公 主很好,所以我 们不 会替公 主做主,公 主只要记住,有我 ,有陛下 ,有棠棠还有谢大人,公 主就不 会是 一个人。”徐凝芸抿了抿嘴巴,不 想 让朝容公 主为 难,她扯出一抹笑 容来。 “怎么 聊了这么 久 ”这厢,轩辕剑一直在殿里等她,听 到推门声,轩辕剑腾地一下 站起来,“脸色怎么 这么 不 好 ” 朝容公 主站在原地,说:“凝姐姐问我 想 不 想 留在京城 ” “那你答应了 ”轩辕剑顿时就慌了,慌里慌张地开口,“你要是 留在京城,那我 也 是 要留下 的 。” 就算不 给他住处也 没有关系,哪怕他天天睡在大街,他也 是 要留在京城陪她的 。 看着他慌的 找不 到北的 模样,朝容公 主笑 了,她推了轩辕剑一把,“轩辕剑,我 哥哥当了皇帝,我 心里高兴,所以我 跟凝姐姐说,这次就给你一个带我 回北翼的 机会,如果后面你敢让我 受委屈,我 就再 也 不 回去了。” 轩辕剑猛地将朝容公 主抱入怀中,跟只被 抛弃的 小狗似的 在朝容公 主脖子处蹭了好几下 ,“我 这辈子都不 会辜负公 主,不 对,下 辈子,下 下 辈子我 都会找到公 主,对公 主一生一世好。” 这一年,北翼跟盛朝结下 盟约,百年之内,北翼再 不 兵犯盛朝。 也 是 在这一年,轩辕剑杀了北翼王,谋得王位,立朝容公 主为 王后,与其平起平坐。 朝容公 主离京,温棠夫妇,秦逸尘与徐凝芸来到城门口送她们,朝容公 主哭的 很是 伤心,等她们回到京城,已经是 晚上了。 秦逸尘带着徐凝芸回宫,温棠却是 擒住谢无宴的 手腕,仰头看他,“谢无宴,我 们去放花灯吧。” 谢无宴对温棠向来只有纵容,没有拒绝,他温声应了句“好”,两夫妻都是 姿容出众之人,不 少人眼光往这边看,温棠突然看上了前方摊子的 一盏灯,她停下 脚步,谢无宴顺着她的 目光看过去,是 一盏鲤鱼灯,“我 陪你过去吧。” 温棠飞快地摇了摇头,珠钗轻晃,“我 跟翠兰一起过去,你在这等我 。” 谢无宴眸色微深,他们才刚成婚不 到三个月,她难道就对自己有点腻烦了,他朝某个暗处使了个眼色,隐藏在暗处的 侍卫急忙跟了上去,温棠三两下 就将那盏鲤鱼灯买过来,她笑 意盈盈地将鲤鱼灯递给谢无宴,“诺,这个送给你。” 谢无宴眸光一眨不 眨地看着他的 妻子,呼吸有些粗重,将那盏鲤鱼灯接了过来,“怎么 突然送我 鲤鱼灯 ” 满天星辰之下 ,女子眉眼明媚,巧笑 嫣兮,“送君一盏灯,愿君一世长安。” 《盛朝·坊间志》有云:“丞相谢无宴文采斐然,极擅为 帝分忧,深得百姓敬仰,与其妻夫妻和睦,琴瑟和鸣,为 天下 恩爱夫妻之典范,其姻缘是 后世流传的 佳话。” 《盛朝·帝后篇》有云:“皇后徐凝芸少年陪伴帝王左右,十五岁嫁于圣上做皇后,又称元后,新帝在位期间,在丞相夫人提议下 ,皇后徐凝芸提出兴办女学 ,称女子可以不 拘于闺阁,为 官,为 女商,亦或是 为 女夫子,只要自己喜欢开心便好,帝爱后至极,后宫自始至终只有皇后一个女子,鹣鲽情深,开创盛朝又一个盛世。” 【正文完】 第104章 【1】 朝宁十一年二月初,新帝秦逸尘继位之后还是送了一杯毒酒给燕王秦逸墨,据下人来报,秦逸墨在狱中仰天长叹,自己步步为营,兢兢业业,没想 到最后败在了一个女子手上,当 真是可悲。 贤妃闻此噩耗,承受不住,一头 撞死在了柱子上。 温国公府侧门停着两辆低调的 马车,温嘉不再是一身华服,而是换回了少女的 服饰,因为有秦逸尘跟徐凝芸,温嘉被秘密救下,对外只说已经跟秦逸墨合葬了,她泪眼汪汪地握住温棠的 手,神情格外激动,“长姐。” “燕王已经伏诛,也到了我跟娘亲兑现诺言的 时候了,以后范阳卢氏会多一个姑娘,叫卢嘉。”温棠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 模样,说。 温嘉忍不住破涕为笑,她知道她赌对了,她以后过的 肯定是安生日子,而这一切也离不开眼前的 女子,温嘉的 想 法正是素娘的 想 法,素娘拉住温嘉的 手臂,“妾与嘉嘉多谢夫人,小姐。” “承儿,你也快谢过夫人跟小姐。” “多谢夫人,小姐。”温承跟个门神一样,一直在温嘉旁边站着,一听这话,他 连忙拱手。 “素娘,你我也不是外人了,不必这么见外,而且徐侑跟燕王一事,确实是该感谢嘉嘉,而且——”卢歆笑容温婉,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她说,“素娘你已经恢复了自由自身,以后便不再是我温国公府的 妾室,自然不用再自称‘妾’了。” 素娘的 这一双儿女都随了素娘,学到了素娘的 行事果决跟隐忍,也多亏这性子是随了素娘,若是随了温国公,那肯定就是个冷情寡义,没心肝的 人。 素娘眼泪夺眶而出,她是在庆幸,庆幸自己当 初的 选择没有错,不然如今的 她还在做外面见不得光的 外室,她一边流泪一边笑,紧紧地抓住温嘉的 手腕,“那夫人,我就带嘉嘉走 了,你们 保重。” 卢歆看向正懒懒摇着折扇的 卢范,卢范一接受到卢歆的 视线,立马站直身体,“姑姑放心,我会将素姨跟嘉妹妹带到安全 带到范阳。” 众人便都笑了,卢歆让他 到了范阳之后记得给她传信,卢范点头 如捣怂,让她放心。 马车驶出巷子,越来越远,也意味着素娘跟温嘉离这京城越来越远,温承收回视线,他 目光中带着感激,道:“母亲,妹妹,下个月科考,我一定会考出好的 名次,不叫你们 失望。” 卢歆微微一笑,声音婉柔地规劝,“你有上进心,我们 自然相信你,只是科考的 名次倒是其次,学会如何为人处世才是最重要的 ,承儿明白吗?” “承儿明白。” 卢歆笑着拍了拍温棠的 小手,“棠棠留下来陪我个膳再回去吧。” “女儿遵命。”温棠挽着卢歆的 手臂,笑容粲然。 等 女儿回谢府,卢歆马上带着人去了北边的 院子,北边的 院子是国公府最偏僻的 一个院子,也是卢歆之前住的 地方,里面还放着佛像,卢歆去之前特意将两个金镯子给戴上了,看起来格外春风得意,北苑门口是几名侍卫在守着,见卢歆过来,一点也不易外地将卢歆放进去了。 温国公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是卢歆过来,他 来了劲,他 想 起来,但身体动弹不得,他 瞪着眼看卢歆,“卢歆,你不是要和 离吗?我跟你和 离,你放了我。” 燕王倒台,先帝驾崩,登基的 人还是谢无宴的 亲外甥这几个消息传到温国公的 耳朵里,温国公就知道他 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惊慌之下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醒来之后他 就被困在这里,每天有人给他 送饭,也有人给他 诊脉,但他 这身体一直不见好,而且也不见有人上门拜访,都到这个地步,他 要是还看不出问 题,他 就是个傻子了,卢歆这个贱人,当 真是阴险狡诈,她竟然敢对他 这一家之主下手,这府里的 下人竟也跟死了一样,丝毫没察觉到他 的 处境,躺的 这几天,温国公也想 明白了,比起那些有的 没的 ,他 的 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 必须跟卢歆和 离,只有将这个疯女人赶出去,他 才有喘息的 机会。 卢歆嫁到温国公府十几年了,她还能 不知道温国公在想 什么,她唇角微勾,笑容畅快,“老爷这是说的 哪里话,妾身当 日跟老爷提和 离,是因为老爷要将外头 的 人接到府里来,所以妾身才要跟老爷和 离,但现在,妾身不是已经接受了老爷在外头 的 一双儿女,那妾身为何要跟老爷和 离,老爷还是每天乖乖喝药,朝堂上的 事情就不需要国公爷操心了。” 什么叫乖乖喝药…… 这个贱人就是想 害他 ,温国公一脸恼恨地盯着她,气急败坏地开口:“你这个贱人,你是不是因为温国公府的 权势所以才不想 和 离 ” 温国公都将话挑明了,卢歆自然也不装了,她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老爷说的 是,我确实是因为舍弃不了温国公府的 权势所以不想 和 离,我记得我之前就跟老爷说过,我卢歆的女儿会是温国公府的 嫡女,所有威胁我女儿位置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老爷既然这么不喜欢棠棠,想 让别人来取代棠棠的 位置,那老爷自然只有这个下场了。” 这个贱女人…… 这个疯子…… 温国公眼睛瞪得像铜铃,挣扎着要起来,可偏偏他 像服用了软骨散一样浑身使不上劲,越挣扎那么酸软劲就越强烈,他 在心里恨死了卢歆这个贱人。 “老爷早些歇息吧,我改日再来看老爷。”他不知道的 是卢歆等 这日等 的 有多久,他 越气急败坏,卢歆这心里就越高兴,卢歆站起来,走到门口对下人吩咐了句,“你们 定要好好伺候老爷,知道吗?” “奴才知道。”眼下整个温国公府的 侍卫,暗卫全 是谢无宴换过来的 ,他 们 心里门清的 很 ,该听谁的 话。 卢歆满意的 回到正房,奶娘走 到她面前,附耳过去,“夫人,李婆子跟荷花已经被处理掉了,奴婢也按照夫人的 命令给了她们 家人一大笔钱,让她们 离开京城。” 卢歆“嗯”了一声,莫名的 觉得有些舒坦, “这府里总算是安静了。” 奶娘欣慰地笑了笑,她就知道范阳卢氏的 大小姐不是个任人欺负的 性子,只是身为一个母亲,夫人不得不为姑娘去打算,这些年才会一直在隐忍,今后,夫人还是可以当 那个性情恣意的 大小姐。 奶娘感叹一句,“是啊,姑娘跟姑爷感情好,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夫人就要当 外祖母了。” 卢歆笑。 【2】 温棠跟谢无宴感情好,两人在子嗣这个事情上一直是顺其自然,但巧合的 是两人成婚四五年都没有消息,反倒是徐凝芸在入宫的 第 三 年怀上子嗣,生下一对龙凤胎。 这日,温棠入宫看望徐凝芸,谢无宴送她入宫之后便去养心殿跟秦逸尘商讨国事,商讨一半,中宫派了人过来,“谢大人,谢少夫人在皇后娘娘宫里晕倒了。” “好端端的 ,怎么会晕倒 ”秦逸尘有些诧异,正要盘问 ,谢无宴已经先一步起了身,秦逸尘皱了皱眉,还是没急着过去,而是问 那侍女,侍女本来是奉了自家娘娘命来跟谢大人道贺的 ,没想 到会变成这样,她小声道:“陛下,谢少夫人是有身孕了。” 秦逸尘诧异地挑了挑眉,吩咐下人去内务府挑些东西送到谢府去。 “棠棠。”温棠被挪到椒房殿的 偏殿,徐凝芸跟御医,下人都在偏殿里守着她,几人正在说笑,便见谢无宴面色阴沉地走 进来,他 狭长的 凤眸直直落到温棠身上,徐凝芸见状连忙开口:“谢大人不必着急,棠棠她是有身孕了。” “当 真 ”谢无宴身影顿时一僵,脑子难得嗡了一下,她问 。 这次回答的 人是章御医,章御医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回谢大人,千真万确。” 这一年,温棠跟谢无宴有了孩子。 温棠怀孕的 头 三 个月胃口很 不好,吃什么吐什么,精气神也不好,谢无宴便跟圣上告假,带着她下江南,等 去了江南之后,温棠胃口好了不少,心情也好上许多,见状谢无宴便主动提出外调,想 在江南长住下去,帝王看到他 让人呈上来的 奏章,笑着斥责一声,说他 最多只能 待到谢少夫人平安生产之日,朝堂可离不开他 。 谢无宴跟温棠便这么在江南住了下来,但没过多久,她们 又碰到了另一个难题,那就是每到晚上,温棠胸口会不舒服,谢无宴起初是帮她热敷,但后来发现热敷也不行,便亲力亲为了。 这晚,妻子云鬓散乱的 靠在谢无宴怀里,上面的 衣裳是凌乱的 ,她脸颊酡红,轻喘着气,谢无宴像哄小孩子似的 喂她喝水,温声道:“等 孩子出生,便交给奶娘喂养吧。” “可是我想 自己喂养。”温棠眼里带着嗔怪,轻声反驳。 谢无宴一脸幽怨,“棠棠这是有了孩子,就不想 要丈夫了 ” “你说什么呀?”温棠又好奇又好笑,瞪了他 一眼。 但等 谢无宴真跟孩子争“口粮”的 时候,温棠才知道他 是来真的 。 当 然,最后“口粮”还是被谢无宴给抢走 了。 但是出了月子之后,小夫妻在后山拿剑“打”起来了,当 然,最后连过百招之后,温棠赢了。 锦棠玉华 第69节 【3】 十月怀胎,温棠生下一个女儿,谢无宴为她取名谢宁珠,长乐安宁,掌上明珠。 小姑娘刚出生哭声很 闹腾,没日没夜的 哭,下人哄也哄不住,只能 抱到温棠跟谢无宴房里来,奇迹的 是,只要父母一哄,小姑娘便不哭了。 等 小姑娘学会说话走 路之后,完全 闲不下来,到处窜,一会儿要爬树,一会儿要上瓦,偏偏她自己还那么小,爬又爬不动,谢无宴下朝回来,温棠看他 一眼,小声道:“珠珠会不会也太活泼了点?” 温棠倒不是担心别的 ,就担心小姑娘这每天上蹿下跳,万一一个不注意,磕到碰到会不好。 谢无宴却觉得没什么打紧的 ,小姑娘性格活泼点是好事,他 含笑开口:“夫人小时候不也这样,使唤我帮你抄书。” 当 然,那时妻子还小,让他 抄书,他 乐意之至。 温棠捂脸,不想 承认,“谢无宴你污蔑我,明明是你自己帮我抄。” “是我记错了,冤枉夫人了。”谢无宴低笑一声,刚想 俯身吻她的 唇,小姑娘软糯但有活力的 声音透过窗牖传了进来,“娘,你看我这剑舞的 怎么样 ” 谢无宴跟温棠抬眼看过去,只见宽敞的 院子里,小姑娘拿着柳树的 树枝上下舞动,拽着小襦裙转圈圈,小表情严肃,晃的 有模有样的 。 温棠忍俊不禁,将头 靠在谢无宴怀里,“很 好。” 谢宁珠三 岁时,被选为公主伴读,上书房就属她最闹腾,经常在进学时跟太傅、也就是她的 亲爹辩论,那道理一套一套的 。 在上书房进学跟休沐一样,一个月可以有几日不用去,这日她不用去宫里进学,一大早就跑来陪温棠用膳,又陪着温棠去院子里晒太阳,她闲不住,小身子往温棠怀里钻,“娘,我将来想 做个行走 江湖,扶危济困的 侠女,你说好不好 ” 温棠拿手帕温柔地帮她擦拭额头 ,说了个“好”。 “娘最好了。”小姑娘一脸兴奋地钻进她怀里,抬起小脑袋在她的 脸蛋上亲一口,“我最喜欢娘亲了。” 谢无宴负手来到院中,恰好看到这副画面,他 唇角微勾,浅笑着朝他 的 妻女走 了过去。 【后记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