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村姑狠狠钓》 第1章 [gl百合] 《纯情村姑狠狠钓gl》作者:一支朵朵香【完结】 文案: 老实封建农村人 * 斯文败类城里人 如果问吴妹来做过的最疯狂的事,她一定会回答:和一个女人滚了床单。 作为大山里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吴妹来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六公里外的镇上。连绵的山脉阻断了她看向外面的视线,也隔绝了膨胀的信息进来。 她在小山村里偏安一隅,守着小小的羊肉粉店,迎来送往,经久不变。 没想到有一天,店里迎来一个女人,是个城里人,说话温和礼貌,在这座落后的小山村里显得格格不入,像……老旧默片里不该出现的彩色。 她的视线不自觉被她吸引,那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困惑、不解、迷茫,直到有一天,女人问她:做过吗?这样的事…… 禁忌与欢愉该如何选择?她挣扎、逃离,却在得知回城的女人有了对象后功亏一篑,追了出去。 她原以为自己堕进了地狱,却发现她的神使早已将自己拉入了天堂。 【2025.7.14】 原名:山村里的女人 阅读提示: -1v1 he 双初恋 -非掰弯,女主是弯不自知的天然深柜 内容标签: 田园 现实 主角:吴妹来,周千龄 ┃ 配角: ┃ 其它:禁忌,农村,乡村,乡土,小镇 一句话简介:生在山旮旯里也要当女同! 立意:缘分,没有距离 ================================================== 第1章 回乡 西南地区的冬天冷得刺骨,当地人基本猫一样窝在自家火炉边,嗑嗑瓜子,摆点龙门阵,不到万不得已是绝计不出门的。不过总有闲不住的孩子偷溜出来堆雪人、坐滑滑车。个个小脸通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高原反应。 周千龄往边上挪了两步,让坐在簸箕里头的孩子歪歪倒倒地从中间咻地滑过。 “今年的雪下得大嘞。”旁边人颇有些怀念地看着没控制好“滑车”侧翻倒地的孩子,感叹道:“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雪还是08年的时候。” 说话的妇人五十出头,慈眉善目,脸上不算少的皱纹未显老态,倒有几分雍容。 周千龄听母亲提起08年的事儿,随意点头。 她第一次,也就是上次来这个闭塞的小县城便是那时候。她还记得那年大雪封山,积雪压倒电站,停了许久的电。不知几个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和妈爸困在村里出不去。白天跟当地的孩子玩玩无聊的游戏,晚上就干坐在火炉边,盯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发呆。 枯燥,刻板。 周千龄弹弹肩上的积雪,搀着母亲在冻紧的路面碎步行走,避免滑倒。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车。”周芳看着不远处的“闭及北站”几个大字,有些担忧。 娘俩前天晚上就下飞机到黔阳了,因为雪灾的缘故,买好的车次延误,等了足足八个小时后,大屏的预计延误时间再次加长。 无奈只好出高铁站打算坐大巴,一推门,比冷气先到的,是一群拉客的黑车黑店。 说的是当地方言,又快又杂,周千龄不大听得懂,只看着母亲摇头,礼貌拒绝说不用,等会儿坐大巴。 “大姐你放心,我们这就是大巴,我带你克(去),马上就要发车了……” 男人喋喋不休地跟在她们身后,周千龄本就听不懂,叽里呱啦只觉得头晕。 “车站换地方了?”周芳有些惊讶。 “早两年就换了,你可能是经常在外面所以不知道。”男人接着说:“也不止你,好多人都不晓得。” 周千龄站在旁边看母亲和那人聊了一阵,然后由那人领路,跟着去新车站。 黔州没有平原,所以只要是人住的地方,就没有不挤的,那人带她们七拐八绕,又是走地下,又是穿马路,最后在一条没什么人的道上停下。 “啊(那)个就是我们班车。” 顺着他指的方向,周千龄看到一辆大巴,车窗后还有哄着孩子喂奶的年轻妈妈、抱着背篓的老人、提着鸡鸭的小伙。 “就是这里,我给你放行李。”男人打开侧边箱门,要接周千龄的密码箱。 皱眉,周千龄收手避开。 即便再不了解当地的出行方式,看到这辆外体坑坑洼洼的大巴,也该知道是辆废弃的车改造而成的。 “这不是车站。” 男人一愣,面不改色憨笑道:“我们大巴就在这儿。” 周千龄对他明目张胆行骗的行为生出些恼意,“不坐了,退钱。”早在过来前母亲就付了车费,一人300。 “我们这个不退的哈幺妹。”男人有恃无恐地看着她,就差在脸上写个你能拿我怎么办了。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周千龄本想报警,但天高皇帝远的,她人生地不熟,不清楚这边治安如何,以及这些人是否已经形成了错综复杂的产业链,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吃下闷亏。 “还在为黔阳被骗的事生气吗?” 周芳站在北站厅门前,看到玻璃门上映着嘴唇紧抿的女儿,“怪我,稀里糊涂就先给了车费。”她拉过周千龄的手,拍了拍。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人终于开口,她摇头,“只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妈你答应过的,祭完祖就回去。” 也不怪周千龄不喜黔州,她十岁左右来的时候,白天白茫茫一片只能在家里玩会儿躲猫猫,一到晚上黑灯瞎火连个电视都没得看,这是其一。其二,一出站就遇到拉客的黑车骗子,被平白宰了一笔,后来她们打车到汽车东站,正规买票才知道,一个人拢共也要不了两百。 “好,妈回去住两天带你看看姨妈舅妈们就走。” 周千龄没再说话,跟着母亲进了大厅。 周千龄到现在也记不得老家村子叫什么,所以站在一旁等母亲跟售票员买票。无聊地打量这个大厅:很小,从泛黄的墙壁看,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再一次感叹这个地方的落后和封闭,来一趟得转几次车。先是从炎州坐飞机到黔州黔阳,然后打车到汽车站坐大巴转到闭及南站,再从南站转到北站,最后从北站坐大巴下乡镇。 据她妈所说,到了镇上还得姨妈找车来接。 深吸一口气,周千龄寻了个地方靠着歇脚,暗想:以后再也不来了。 买完票,两人又等了两个小时,大巴才轰隆隆地启动出发。 现在天气冷,车窗关得严丝合缝,大巴里有股说不出来的臭味总也散不去,似乎是皮革,又好像汗臭,隐隐还能闻到酸辣味,周千龄有些受不了,掏出口罩带上,感觉好了许多。 大概是为了方便乘客,大巴并未上高速。 黔州的路许多建在山腰,而且窄,有些地方仅能通过一辆大巴,遇到没打沥青的路段,整个车身都在左右颠簸。 周千龄被猛地晃靠到窗上,感觉自己随着大巴倾斜了45度,一转头就看到车外深不见底的崖壁,惊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车子几秒后立直,周千龄依旧心有余悸,而反观车上的人,该聊天的聊天,该睡觉的睡觉,早就习以为常。 “别担心,这边路况就是这样,司机们已经得心应手了。”周芳知道女儿被吓到,出言安慰,同时也有些愧疚。 自双亲都去世后,周芳就没再回过老家,偶尔有点红白事也是叫人帮忙挂个礼了事。突然提出祭祖也是前几天梦到母亲了,所以一时想念想回来看看,不巧那老头子在外地,而正好女儿学校放寒假,就被她拉了过来。 “妈,你看看你,就是不让我来我也得跟着才放心啊。”周千龄挽着她妈的手,靠在她肩上亲近。 靠着妈妈有安全感,周千龄心里的不安也就削减了不少,有闲心听车上的人闲谈。 其实本地方言的很多词和普通话也差不多,就是声调不太一样,只要说得慢点也能听个大概。 有说今年霜打得好,来年开春洋芋大的,也有抱怨一年养个猪崽子出来,几天被儿女分吃干净的,还有愁儿子三十好几还在打光棍的,甚至有对自己邻居娶了个大两岁的老婆感到惊讶的…… 周千龄听着听着便没了趣,阖着眼皮打瞌睡。 无聊的县城,无聊的话题,以及…无聊的人。 大巴扑腾扑腾地驶了五六个小时吧,终于到了镇上,周千龄被母亲叫醒。 “师傅,刹一脚。” 司机闻言停了车,周千龄看向路边,不远处停着一辆灰黑的白色面包车,看到大巴车门打开,面包车上下来一个妇女,和自己母亲有些像,应该就是姨妈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姐,你总算到咯,我们都等一个小时了,还以为你们今天怕是到不了哩。” 说完,车上又下来一个男人,跟周芳打过招呼后问她们行李箱在哪里。 “后备箱蓝色那个。”周芳倒是不介意使唤妹夫,转头跟周千龄介绍道:“这是你三姨妈和三姨爹。” 第2章 周千龄有礼地问好,跟着她们坐进小面包车,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乘客和一个司机时,周千龄一愣,又扫了眼外面的“限载5人”,接受尚且良好地坐到后排。 超载两人让空间异常狭窄,周千龄最后只能起身佝腰站了一路。好在,目的地离镇上不远,听姨妈说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就到了。 不过连大巴都开不进去的村寨多是处于偏僻的高山上,泥巴路打滑不说,比之前的路崎岖陡峭了不少,周千龄被晃得胃里翻腾,脸色泛白。 “遇仙弯的两个,到了。”司机刹车,先前坐车里的一对情侣便开门下了车。 忽然的刹车让周千龄胃食倒流,强行闭住喉咙发现无法阻止呕吐欲,她推门下车捂着心口呕酸水。 擦擦泪,周千龄活动着四肢,呼吸新鲜空气缓解晕车症状。 “快到家了。”周芳给女儿拍着背,下定心丸。 “小龄晕车啊?”姨妈下车,让姨爹跟司机先走。 “没走过这种路,不习惯。” 周千龄也不是矫情,身体状况不允许她也没法。反正车已经走了,几人也不急,站在池边都缓缓。 这条路是个左拐弯,右侧是座山,路边有道约三米的土墙,上面便是人家户的地,再往上坐落两三间瓦房。路左侧拐弯内是个不大的水池,水面结了层薄薄的冰,立着几根枯杆残叶,想来应该是个荷花池。 遇仙弯。 周千龄望着池边枯败的柳条,猜测着这几个字背后的故事。 -- 遇仙弯村和老家相邻,几人步行十来分钟。看到路边立着的石牌,周千龄这才知道自己老家叫什么。 老蛙村。 比一路上遇到的鸭脚爪村、堆屎镇好听。 进村后,路边的建筑多了起来,除了老式的青瓦房和上年头的小平房,也能看到敞开门卖东西的杂货铺和猪肉摊。 “两母女怕都饿了,来们先随便吃点垫垫肚皮。”三姨妈热情招呼着,先几步走到土路对面,进了一家店。 周千龄抬头,看了眼苍蝇馆子上的招牌。 妹来砂锅羊肉粉。 二人昨天就吃了几口面条,现在确实有些饿。 “小龄来看看要吃哪样。” 周千龄扫了一眼墙上的菜单,要了碗小份羊肉粉,坐到姨妈对面。 店面不大,分了厨房区和用餐区,用餐区仅勉强摆了张圆桌和一排靠墙细窄折叠桌。 “要辣不?” 里面传来一道询问,声音清柔,像古琴耐人回味的尾音。周千龄抬头往取餐口看去,只见到晃动的马尾尖儿。 “两碗特辣,一碗微微辣。”周芳了解妹妹和女儿的口味,又补充道:“微辣那碗不要葱。” 说完,周芳继续跟妹妹话家常。 周千龄收回视线,无聊地掏出手机,已经只剩百分之十的电量,信号也由4g变成了2g。她点开常用社交软件,等了半天加载不出来后,锁屏放到一边,撑着脸无聊地描绘桌上的纹路。 几分钟过去,挡帘被掀开,周千龄懒散地抬起眼皮,待看清那人样貌时,指尖不由扣了扣木纹。 女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二十六七的样子,面容白净清秀,剪着齐刘海,留了两绺龙须,是一几年流行的学生发型。虽戴着围裙,但也能看出衣服是前几年时兴的毛领黄色长款羽绒服。 大概是周千龄的打量太过肆意,女人顿了一瞬后垂下眼皮阻断两人的对视。 “微辣。”她放下碗,说了两个字便转身回到厨房区。 周千龄起身要帮忙端剩下的,被周芳拉住笑骂:“那是砂锅,直接碰得烫掉一层皮。” 周千龄只得退回来,隔热垫上的砂锅内还在咕噜噜滚着水,她抽了双筷子,用尾部把砂锅勾到面前,一股奇怪的味道钻入鼻腔,似乎是薄荷的清香。 周千龄过去没吃过羊肉粉,但她有预感,或许以后的自己会爱上这个味道。 第2章 打湿 女人陆续将剩下的两碗端上来,说道:“海椒和泡菜在那边,自己去夹哈。”她指了指取餐区前的泡菜桌,便又要回去。 “你好。”周千龄出口叫住她,在对方回头时扬扬手机,笑道:“没电了,能借个充电器吗?” 女人看了眼她的手机,钻进厨房取出个充电宝给她,“你资(这)个、”她停下,换成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解释:“我用的是安卓,充电宝上什么数据线都有。” 周千龄弯起眉眼,冲她温和地道谢。 “不用。”女人依旧不见笑模样,看没有客人了,坐到一边玩消消乐。 贴了个冷屁股,周千龄在手机黑屏上照自己的脸:鹅蛋形,桃花眼,高鼻梁……客观来说,长得不错。 即便对方不是拉拉,应该也会对自己有点纯粹的好感才对。 周千龄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个弯的,反正当有这个意识的时候,她早就弯成蚊香了。不过弯归弯,她倒是一直没对哪个女生心动过。 所以她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其实是无性恋。 耳边不断响起的unbelievable仿佛在阴阳她的想法,周千龄又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人的侧面轮廓非常完美,睫毛又卷又翘,耳边碎发被吹到小巧的鼻头上,被她用尾指又轻轻勾回耳后。 好似一副岁月静好的美人图。 周千龄忽地就生出些破坏性的念头,她很想……打湿这幅画。 女人似有所感,侧侧眼,又不明所以地转回手机里,不再关注食客的视线。 这顿饭吃得很慢,原因在周千龄。 三姨妈嗦完粉,又把汤喝个干净,转眼一瞧,外甥女细嚼慢咽,连一半粉都没吃了,也不知是不合口味还是城里人的习性。 “小龄吃不惯吗?” “嗯?”周千龄回神,道:“没有,很香。” 见母亲靠着墙打盹,周千龄没再耽搁,几口吃完,又喝了半碗汤,才抢在姨妈前去付款。 本想跟店主搭句话,但见她专注地闯关,周千龄只得默默扫码。网速很慢,加载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到账消息。 她没话找话:“21对吗?” 对方头也没抬,“嗯。” 站了几秒,向来顺风顺水的人有丝挫败,最后在姨妈的招呼下离开。她没回头,所以也就不知道女人在塑料门帘合上后,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出来被冷风一吹,周芳的困意去了大半,她拢拢羊绒肩披,随口问道:“那是吴掰子家姑娘?变样了。” “对昂,还记得小时候那小脸儿红彤彤哩,她妈还打趣说给她换个名儿,叫猴屁股。” 想起一二十年前的事,两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哈哈笑作一团,“唉,这转眼小疙瘩都快变老姑娘咯。” 闻言,周千龄状似随意地问道:“她是本地人啊?没对象?” 在农村,女人早的十七八岁,晚的二十四五就找婆家了。 “没嘞,这姑娘眼光高得很,不晓得看得上啥样的,不过她有个店面做生意,吴掰子两口子也不敢催。” 周千龄没再问,但这一开口已经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了。三姨妈打量她的身段容貌,问道:“小龄是不是也还没对象呢?该找了,我堂亲那边……” 周芳瞥一眼皱着眉的女儿,截住三妹话头:“她还小,不着急,况且现在正是打拼的年纪,慢慢看吧。” -- 凌晨四点,周千龄被冻醒,她用脚探探被窝里的瓶子,已经凉了。这个地方没有暖气空调,冬天就往输液瓶里倒开水,用帕子包住放被窝捂脚,暖倒是暖和,就是凉得快。 蜷缩成一团,闭眼十分钟,发现睡不着了。 周千龄拿出手机打发时间,惯性打开视频软件,提示无网络,又打开平时玩的游戏,加载进度停留在0%,周千龄叹了口气。 这里的人们究竟是怎么过的。 真是无聊透了。 她漫无目的地点开各种软件又退出,最后在微信界面停住。 翻出付款记录,最近一条是付给商家“妹来砂锅羊肉粉”的,头像是一朵荷花,如果单看微信,可能会以为这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 姓吴吗? 周千龄翻了一遍,找不到加好友的地方,只得作罢。 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小时,她穿上衣服起床,拉开客厅的门,穿过堂屋,来到另一边的客厅,就见舅妈已经起床了,正在生火。 黔州农村瓦房多为对称的两户,中间由堂屋和后作连通,而每户又由一楼的客厅卧室,以及二楼储存粮食杂物的阁楼组成。 周芳在老家没有房子,所以都是在妹妹弟弟家住着,周千龄便是被分到舅妈家。 舅妈捅着火,闻声转头,客气道:“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睡不惯?” “昨天睡早了,所以今天醒得也早。”周千龄说完,自顾自倒水洗脸梳头,倒是没把舅妈当长辈,毕竟舅妈还比她小个两三岁。 第3章 周芳一共六姐弟,四个妹妹和一个小老幺,那些年代没有计划生育,人就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周千龄现在还记得周芳说高考完回家,发现自己多了个两岁弟弟的表情。 “舅舅今年不回来过年吗?” “工地春节期间缺人,工钱高,而且春节前车费也贵,他过完年再回来。” 周千龄点头,过完年她早就回去了。她现在睡的床还是两个表妹的,要是舅舅回来,床位肯定就不够了。 “你今天想吃什么?我去地里摘,这时节还有雪冻的大白菜和……” 周千龄对着镜子涂口红,闻言顿了一下,道:“我…去吃羊肉粉。”说完围上围巾出门,留下舅妈一脸疑惑。 今天没再下雪,不过依旧很冷,周千龄忘记带手套,只能哈着白气暖手,又搓了搓揣进羊毛大衣里。 冬天得好好捂手才行,她还记得上次过来,回去什么也没带,就带了一手的冻疮。 路上遇见一些村里人,小孩们羞羞答答地想看又不敢看,老人们就大胆多了,佝偻腰、背着手直愣愣盯着她,最后耐不住好奇问道:“幺羔你哪家嘞?”在周千龄说出母亲名字后,老人又会自言自语:“周芳?哪个周芳嗯?哦…啊个周芳啊。” 周千龄笑着应和,突然觉得,这里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镇下分不同的村,村里又分不同的寨,周千龄从周家寨步行到陈家寨用了十来分钟,路上还滑了一跤,所以当看到还没开门的羊肉粉店时,不免轻皱起眉头。 -- 吴妹来一早起床收拾屋子,煮了猪食,又给家里人做好午饭,看看时间还早,又下地砍了一篮白菜,才收拾收拾去老蛙村。 老蛙村名儿没有遇仙弯好听,但是那个村子人多热闹,也比其它村富庶很多,所以周围几个村的人平时都喜欢去那儿买东西,久而久之,老蛙村渐渐形成一个小集市,这也是吴妹来选择在那儿开店的原因。 不过村里还是不比镇上,愿意花钱下馆子的人不多,所以她通常中午十一二点才开张,即便如此,也是开门在店里干坐着的时候多。 她原以为今天也没什么不同,没成想见到昨天的客人不知从哪找了个凳子,在店门前翘着腿玩手机,长长的咖色大衣铺到地上也不管。 她翘腿的姿态跟她的人一样,端庄优雅得像电视里的明星,和那些个二流子完全不同。 “那个…让一下。”吴妹来和她说话总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大概是这个城里人太时尚了,她想。 玩手机的人停下,抬起头。 吴妹来没看她的脸,而是任由目光跟着她的发梢,从手机屏幕滑上圆润齐整的指甲盖,拂过突出筋骨的手腕,最后贴到胸前。 周千龄抬手将头发悉数撩到肩后,笑道:“老板,我等了你四个半小时。” 吴妹来这才看她,只是依旧不看她的眼睛,“不好意思,我一般中午才开门。” “这样啊……那你有没有什么客户群之类的,以后想吃粉了我先在群里问问你。”周千龄调出扫码,满眼都是最单纯的、对吃的渴望。 吴妹来看着屏幕上来来回回的扫描线,感到隐隐的愉悦,那是种劳动成果得到认可的满足感。 她解锁手机,点开自己的二维码递给她:“我没有群,不过你要是想吃的话可以直接问我。” 开店几年,除了几个常客,她很少加人,毕竟跟她要微信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混混。 吴妹来把跟她要联系方式的雄性统一归结为混混。在她的认知里,正经人不会这么轻浮。 她初中毕业后去胡建打过一段时间的工,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她就买了三百多的二手智能机。当时什么也不懂,稀里糊涂加上了老板□□,然后对方当天晚上就叫她老婆,跟她要裸照,看得她犯恶心。她那时候不会用,不知道还能拉黑删除,所以只能不去点那只企鹅。后来她捣腾手机琢磨出卸载功能,第一个就把□□卸了。 老婆……吴妹来自理解“结婚”的意思后,就暗自决定长大了绝对不结婚,这样的想法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坚定。 每当同学或是工友跟她讨论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时,她内心毫无波澜。她曾以为女生们集体编造了关于“喜欢”的谎言,就像人类凭空想象出神仙。直到看到某个工友恋爱时笑得幸福的样子,她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喜欢”这种情感。 第3章 搭讪 喜欢,是什么样的呢。 吴妹来看着手机屏上可爱的小猫头像发呆,被提醒后才点了同意。 “你喜欢猫?”吴妹来问道。 周千龄有些惊讶,她竟然主动跟自己搭话了。她笑着点头,“对哦,可惜我猫毛过敏。” “哦。”吴妹来也觉得可惜,因为有只野猫偷偷在她家楼上下了几只崽儿,她还想着,如果这人感兴趣的话带她去看看。 两人没再说话,吴妹来开了门,进后厨点火,“你吃什么?” “羊肉粉。” 周千龄坐到昨天的位置,翻开吴妹来的朋友圈,仅有的几条,都是店内优惠和涨价的动态。 退出,她点进自己主页,将上个月发的仅自己可见的emo自拍,改为仅“妹来砂锅羊肉粉”可见。 吴妹来关火夹着砂锅出来,就见城里人看着手机边笑边搓手,指头冻得白里透红。她将砂锅放到隔热垫上,从堆杂物的角落拽出一只暖手宝充电,然后坐到旁边玩游戏。 周千龄吃饭没声音,店内一时间只剩下good和amazing。 吃了三分之一,语音提示停止,过了会儿,面前出现一碟酸包菜和红酸萝卜,外加一个暖手宝。 “谢谢。”周千龄仰头,笑得异常和煦温柔。 “不用。”吴妹来对她突然绽放假笑有点摸不着头脑,城里人也太有礼貌了。 见人重新坐回原位,周千龄将暖手宝放到左边捂手,然后听那边又开始great了。 周千龄暗暗叹口气,店主应该是个淡人,好难接近。 不过,更让她想要接近了。 吃了口粉,周千龄发现里面没放葱和辣椒,想开口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但一想,昨天才吃过,搭讪意图未免太明显,她便忍了下来。 吃完一半,她夹了块萝卜,发现是甜的,想感叹:我以为它是酸的呢。但这话又过于无聊,她再次忍了下来。 眼见一碗粉快要见底,周千龄灵机一动,问道:“你玩的什么?” “消消乐。” “没玩过,能发我下吗?” 周千龄吃完擦擦嘴,长腿一迈,跨坐到她旁边。她补充:“我常用的软件在这边都好卡。” 周千龄面上保持合宜的微笑,接受对方略感困惑地打量。 “是要蓝牙发你吗?”不然为什么突然坐过来。 “哦,对。”周千龄打开蓝牙,盯着她指尖慢条斯理的动作出神。 “发过去了。” “谢谢。”周千龄看都没看,再次露出极其温柔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已经在她脑海里预演过许多次。 “……不用。”只是分享个软件而已,真的值得这样郑重地道谢吗。 实在是非常有礼貌的食客。 周千龄见她一如往常,不禁有些失望。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有魅力的,但接二连三没能得到反馈后,也开始自我怀疑了。 她默默将游戏安装,首次进入游戏需要加载登录,周千龄将手机放到一边,模仿着长辈们随意闲聊道:“这里好像就一家饭馆,平时生意很好吧。” “勉强糊口,大部分人都不舍得花钱在外面吃。” “哦。”周千龄就是张嘴说胡话,来了半天都不见一个人,生意能好到哪儿去。她动动嘴皮,找不到说的,于是话题再次终止。 她拿起手机,游戏还在加载,于是切到浏览器搜索“怎么向女生搭讪”、“跟女生聊什么话题”、“和女生聊天冷场了怎么办”等等。 预料中的,页面一直处于“请稍候,正在努力为您加载”状态。不过,装作很忙的样子确实有效地缓解了尴尬。 只是连游戏声都消失后,店内异常安静。 “我们好像见过。”页面终于加载出来,周千龄立马照着第一篇攻略念出口。反应过来时不禁蹩眉:好过时的搭讪。 她找补道:“我小时候来过,或许那时候见过面。” “你竟然还有印象。” 周千龄看向她,见女人终于露出些浅笑。像一片轻巧的羽毛,慢慢飘到湖面,荡起细小的涟漪。 “过年那天,听说你妈妈买了大烟花,我和几个小伙伴邀着去你家看烟火。”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见自己。 吴妹来小时候野,天天上山下田到处跑,某次和伙伴们在河里抓鱼时,碰见一对面生的母女,女孩穿着棉袄裙,两个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一蹦一蹦的,可爱得很。 村里很少有她这么干净的孩子,大多都和自己一样,一件衣服不穿个十天半个月不会换下来,头发也乱糟糟理也理不顺。 第4章 那女孩和她妈妈打着伞,站在岸上问:下雪了,你们不冷吗? 声音也软软糯糯。 小伙伴们大多和吴妹来一样,害羞地游到河中间的大石头上不说话,只有一个平时不怎么怕人的男孩游过去,大声说了句不冷后又迅速游回来,然后河中央的大家立马哈哈笑成一团。 其实这没什么好笑的,但吴妹来也跟着大笑了两声。 好像有个不那么明显的方式,让岸上的人注意到自己。 她觉得其她人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想要吸引谁的注意呢?她不能肯定。村里十个有九个是留守儿童,大家都会在潜意识里想要得到一位母亲的关注,吴妹来觉得自己也是如此。 两人离开前,她把串在茅草上的鱼递给小伙伴,叫对方游过去转送给她们。 “那次河边我还送过你们一串小鱼,不知道你们吃没吃。”吴妹来回忆道。 “嗯?油炸着吃了,不过我当时还以为是个男生呢。”周千龄想,还真是女大十八变。 “我还记得我妈给了你一块钱,那时候你笑得,有点贱。” “……那不是我。”而且那狗货竟然私吞了那么大一笔巨款,难怪当时回去舍得请自己吃两片辣条,足足2毛钱。 周千龄见女人抿起嘴,表情生动了许多,玩笑道:“那我现在补给你。”说着往她微信转过去一块钱。 “不用。” 下一秒收到退款。 店主是个有些刻板正经的人,所以周千龄也能预料得到。看着终于有对话的聊天框,她略感欣慰,然后才发现自己发给她的备注是:家长你好,我是高二1班的周老师。 所以聊这么久,对方还不知道自己名字...... “验证消息忘改了,我叫周千龄。”她发过去三个字。 吴妹来看着消息,半晌后轻声喃喃:“千龄吗……” “我叫吴妹来。”她笑道。 还真叫吴妹来啊。 周千龄把原备注删掉,只留下妹来两个字。 门帘响动,终于来生意了,吴妹来起身进后厨,周千龄帮忙把自己那桌收拾好,又坐回去。 游戏加载完,她用微信号登录,然后看到已经闯了两千多关的自己……她找到最近登录列表,发现吴妹来在八千多关。 应该,看不见自己吧。 一般来说,如果吴妹来的好友像她一样多的话,确实是注意不到的…… 算了,反正搭上话了。 游戏是大学那会儿无聊的时候玩的,已经快十年没登录了,所以系统开挂一样给她一堆小鸟,周千龄一路高歌猛进,倒是真玩进去了。 进来的食客被声音吸引,看着她打量半天,闲聊道:“这是哪个安?” 周千龄不知道这是问自己的意思,没答话。 吴妹来接茬:“她是周三嬢的外甥女。” “周芳家姑娘?” 周千龄听到母亲名字,抬头笑应:“嗯。” 妇女笑得开了些,惊讶道:“周芳姑娘都这么大了。” 她感叹:“我和你妈还是同学嘞,你妈厉害得很,是镇里第一个大学生。” 周芳不怎么讲自己以前的事,周千龄放下手机,饶有兴趣地听着。 从妇女口中,她知道母亲从小就聪明,次次名列前茅。她和所有同学一样下课就帮家里做农活,不一样的地方是,别人做完农活到处玩到处跳,她不一样,她会点着煤油灯学到深更半夜。 “还是读书好啊,上了大学,直接在学校找个本地老公,户口迁过去做个城里人。” 周千龄皱眉,母亲是个温婉但有能力的人,她工作上的成就是略胜于父亲的,即使不嫁人,她依旧能在炎州站稳脚跟。 周千龄知道,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而且也没必要去纠正,所以兴致缺缺地点着头。 吴妹来将辣子鸡粉端给她,“嬢嬢,海椒自己加哈。” 女人抽出筷子,看着她回厨房收拾的背影,惋惜道:“你要是当时继续读书,估计也是个城里人了。” 吴妹来一顿,随即笑道:“没有的事,上高中估计就跟不上了。” “唉,摊上这样的父母也是造孽,她们就是死脑筋,你说要是你上了大学,跟周芳一样找个大城市的……哎?快来吃粉。”女人对着店外招呼。 “哟发财了,还下馆子。”店外三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调侃着进门,“打麻将赢了?” “赢个鬼,昨天输了一百多。” “小心你家那个晓得打死你。” 几人分别要了羊肉粉和两碗蹄花粉,坐到一起大声说笑。 周千龄心不在焉地盯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每个动作都游刃有余到赏心悦目,嘈杂的环境将她衬得更加平淡安宁。 吴妹来将厨房收拾干净,转头就看到周千龄直勾勾看着自己。她擦擦手坐到她旁边,问道:“你好像很喜欢盯着人看?” 昨天也是,她一出来就见这人恨不能把眼睛粘在自己脸上。 吴妹来用手背摸摸脸皮,那短暂的对视让她莫名地害臊。 越来越小家子气了,她暗骂自己。 第4章 理想型 几人吃完,周千龄和她一起收拾满桌的狼藉。 “不用,你坐着吧。”吴妹来见她干净的大衣上已经贱了几滴汤水,抽纸给她擦拭。 周千龄没动,心里痒痒的。 吴妹来离她特别近,低头擦拭时,她发旋翘起的一根发丝擦过鼻尖,带来一股清香的橘子皮气味。 “好了。”吴妹来将她轻轻推到一边,给碗摞起来抬进后厨,又回来把桌上擦干净。 “刚听阿姨们说你妈不让你外嫁,你对象也是本地人啊?”周千龄藏了点小心思,明知故问道。 “没对象。”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吴妹来带上塑胶手套洗碗,随口道:“看感觉吧,你呢?” 周千龄走到后厨门边靠着,说:“我喜欢白净好看,性格温柔平淡点的。” “哦,这样的男生应该挺少的。” “但是女生里应该挺多。” “确实。”吴妹来没觉出一点问题,她清完第三道水,将碗倒扣在碗架上,转身又见周千龄盯着自己,她笑:“你是不是很无聊。” 店里偶尔会有小孩儿进来做作业,做得无聊的时候,她们就会呆呆地盯着自己忙前忙后。 “要不要玩会儿跳跳棋?”吴妹来踮脚从厨房顶摸下一盘旗盒。 “好啊。”周千龄坐到她对面,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对方会煮粉的话就更好了。” 吴妹来将两方珠子摆好,附和道:“的确,会做饭的男人会疼人。”至于是不是真的她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周千龄眉头微挑,吴妹来似乎完全没有,女人也能成为女人对象的意识。 周千龄心思不在棋盘上,除了首局被吴妹来让了一次,之后节节败退。 又一次铺满对面棋格后,吴妹来抬眼瞧她:女人秀气的眉毛颦起,似乎遇到什么难解的题。 在担心找不到理想型? 不知怎的,吴妹来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呢? 吴妹来的食指尖触着最近的珠子,轻轻转着,玻璃面与塑料棋盘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你会结婚吗?” 刺耳声戛然而止,几秒后,吴妹来反问:“你呢?” 她看向周千龄的眼睛,才发现对方竟一直注视着自己,让她再次生出一丝紧张。 这大概是城里人的社交礼仪。 周千龄恢复如常,深深地看着她,道:“如果允许的话,我确实想和她恋爱,然后结婚。” 咚,咚,咚。 吴妹来低头,指尖的玻璃珠不知何时被自己扣了出来,正在地上弹跳。 那股遗憾感又浓郁了些许。 她看着珠子一路滚到门外,没有收回视线。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说完,她觉得这是一句废话,因为周千龄先头已经说过了。 周千龄盯着她的侧脸,漂亮得不像话,让她几乎想不管不顾地摊牌,但是理智告诉她:这不行,还太早。 她慢慢地试探:“她是黔州的。” 吴妹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姓吴。” 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周千龄皱紧了眉,一时不确定这人是太过迟钝还是在装傻。 她直接破罐破摔:“今年26岁,家住闭及市堆……” 吴妹来凝起眉,周千龄及时住嘴,等着她的反应,如果她对此感到厌恶,自己就随便说个其它镇名。 只是,吴妹来的古板程度从不令她失望。 “他竟然比你小吗?” “有什么问题呢?” 吴妹来摇头,“只是觉得,结婚的话,男方要比女方大。” “不用,法律上没有规定不让结。”周千龄神色恹恹。 第5章 “这不正常,村里都是……” 这场本算得上欢快的重逢就这样以两相无言落幕。 晚上,吴妹来洗完碗擦着手回卧室,被母亲叫住。 “周家那姑娘今天在你店里待了一天?” 吴妹来点头,疑惑她妈怎么开始关注自己店里的生意了。 “吃了多少东西?给钱了没?” 吴妹来心头闪过不耐,“给了,人家也不缺这两个钱。” “那就好,她们那种人,平白无故示好,那句话怎么说?无故献殷勤,非歼即盗。” 吴妹来没应答,进了卧室。 说是卧室,其实也就是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 吴妹来家不像周千龄舅妈家那样,两户都是一家人在住,她家是和大伯家一块儿住。 左边是大伯家,右边是吴妹来一家,而处于中间的堂屋和后作就是公共区域。堂屋中间供了尊观世音菩萨,左右两边则各自堆放两家的水缸猪草等日常用品。而与堂屋一墙之隔后的后作,便被用为两家放腌菜坛、不舍得扔的塑料垃圾的地方。 因为大伯的儿女们都外出打工的缘故,后作就被她占了当卧室。至于她父母便是住在正经卧室,剩下她弟住在猪圈旁。 吴妹来进屋,将左右两扇门都关上,脱了鞋子衣服缩进被窝里,即便袜子和贴身毛衣尚有余温,她还是被冷得打了个哆嗦,好在她气血足,捂个把小时就热了。 外面两家人的电视都开着,时不时传来大笑。吴妹来睡不着,拿出手想玩会儿游戏解闷,但解开锁屏时,她翻进了几百年不看一次的朋友圈。 满屏都是某个初中同学的晒娃照,依旧没什么意思。 退出,余光里看到最底下的小猫头像。吴妹来重新进了朋友圈,滑到刚才的位置。 那是一张自拍照,女人单手支在桌上,肘边铺满试卷。 她披散着头发,细碎的刘海遮了一只眼睛,只能隐约瞧见底下的眸光,看上去可怜极了。 周千龄微抬着下巴,她的脖颈在镜头里一览无遗,往下便是精致的锁骨…… 吴妹来乱了一个呼吸,将视线又移回她的脸上。 虽只有一眼,但她却清楚地看见松松垮垮的吊带睡裙里,未能遮住的圆润白皙的弧度。 城里人,真的很大胆。 吴妹来不好意思再往下滑,退回桌面打开游戏,却怎么也玩不下去了。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跟周千龄说那样的话。 喜欢上比自己小的人不是她的错…… 吴妹来停住,她在思考,为什么女的不能比男的大? 是因为人们更喜爱年轻的女性吗? 或是更喜好年长的男性? 可是……吴妹来不禁有些烦闷,她觉得周千龄特别好,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这么认为。 年龄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别说26,就是16也配不上周千龄。 吴妹来心中忿忿,这股不满来得莫名其妙,让她对周千龄生出些不喜,以及对她想要结婚的对象有了细微的敌意。 剖析无果,她将这些凭空出现的情绪统统归为羡慕,她对周千龄的羡慕。 第5章 习惯 隔日一早,吴妹来照常中午开店,只是今天门前没人。 将店门打开,收拾了一遍还是没客人,她便习以为常坐到一边玩手机。 她对交换动物的脑袋渐渐感到麻木无趣,所以又取下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 有冷风进来,吴妹来看向门边,是周千龄的舅妈。 “嗯……”她抿嘴看着墙上的菜单,双手绞着,不太熟练地点餐,“那个,嗯,一碗小、大份羊肉粉和一碗小份,辣鸡粉。” 有些紧张的女人坐到门边,又加了一句:“不在这儿吃。” 吴妹来进厨房,问道:“海椒要多点不?” “辣鸡粉多放点,周千龄那碗她之前要不要辣?” 林悦说得语无伦次,但吴妹来听懂了,“她不要辣和葱。” 看来真的生气了,粉都叫别人来带。 “哦,那就不要辣和葱。”林悦重复着。 气氛有些沉默,她找话题道:“你们家哪时候看坟,我看遇仙弯好多人家都上完了。” “我家不兴这个。”她爸那脚不顶用,至于她弟…… “我们家之前也不兴,不过芳姐两母女特意过来看坟,我们这些女人们就都一起凑凑热闹。” 林悦说得有些激动,紧张感也就没了。 “两母女也是舍得花钱,找了工匠修坟,又买了好些上坟的玩意儿,明天背那些东西怕都是要累死。” 话虽如此,但眼里的笑意却是暴露了她的骄傲和跃跃欲试。 吴妹来将两份粉打包,又夹了两份泡菜和一份干辣椒一起递给她。 林悦数了15块纸币给吴妹来,提着出门前她看着两碗粉喃喃:“哎哟,要不是皮猴儿把火整熄了……这么两碗就是快二十。” 吴妹来听多了这样的感叹,没当回事,反而知道不是周千龄喊带的时松了口气。 不过,她以后还会光顾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周千龄昨天见林悦手都开裂还给几姐弟洗衣服,于是下单买了台洗衣机。本来是悄悄的免得林悦不要,不料被表妹看见问那是什么,周千龄就说了,还告诉她不能让妈妈知道。 然后就这样被激动的表妹缠着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等醒来时已是中午十一点。 她洗了把脸,一开门就见到林悦提着两盒粉进来。 “你醒了?”林悦笑着将粉放在火炉围盘上,“火被老幺搞灭了,你先吃点粉垫垫,我升起火再正经吃饭哈。” “谢谢……”周千龄解了围巾坐到火边。 打开盖子时,听林悦叫小老幺过来。 “好香。”小老幺咵一下打开盒盖,先喝了口汤,再不怎么熟练地使筷子撬粉。 两个表妹也自发地蹦到火边的板凳上,就坐她对面,趴在围盘上睁着大眼睛、微张着嘴看老幺嗦粉。 几姐弟年纪都还小,最大的那个不到七岁,两姐妹那小短腿还没凳子腿儿一半长。 “好吃不?”老二盯着里面的鸡肉,笑嘻嘻问道。 老幺夹进嘴里,连骨头一块儿嚼碎了吞下,“好吃!又香又辣。” 周千龄瞧见老大吞了吞口水,但乖乖地什么也没说,大概已经习惯了。 习惯,是一种慢性传染病。 听母亲说,林悦是被捡来的,她的养母婚后几年都没能怀上孩子,于是两人一合计就去捡个女娃带着。 那年头,女孩儿好捡。 先头两年,两口子对她倒还算好,后来养母怀孕,生下一个儿子,她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学也没上,天天不是做家务就是跟着上山务农活,直到现在,依旧大字不识一个。 她嫁给舅舅的时候才15岁,那时舅舅已经年近30。 八千块换来一座哭泣的花轿。 周千龄说不上来现在这样的日子对她算不算好,如果有选择,大概没人会选择这样的人生。 尽管如此,林悦也坚强地过了下来。当然,她并非特例,甚至都算不上遭受苦难的妇女,她只是山里再平凡不过的女人之一。 人们都说:习惯嘛,习惯就好了。 林悦习惯任劳任怨,并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予孩子们关爱。 比如手指开裂也要给几个孩子洗衣,做饭时七岁的大女儿能笑呵呵坐在旁边看电视,老幺想吃糖果她会买三根等等。 但是当资源有限的时候,她也会习惯先紧着小老幺,就像她一直让着弟弟那样。 一代的女人被迫染上“习惯”这样的病,便会传染给下一代的女人,代代相传,无穷无尽。 周千龄叫大女儿拿两个碗过来。 林悦猜到她要做什么,急忙解释道:“一会儿就吃饭了,她们不爱吃这个。” “我吃不了这么多,之前吃个小半碗就饱了。”周千龄笑着回道,一人夹了一筷子到她们碗里,又倒了汤水进去。 小老幺见状也想要,大女儿把碗推过去,被周千龄挡住,她看着老幺还没吃完一半的餐盒道:“还剩这么多,吃不完要打屁股的。” 小老幺哼哼唧唧,周千龄看着林悦好笑道:“妈妈可要秉公执法,谁剩下就要被打屁股。” “对,对,秉公执法。”林悦笑呵呵地应和,这件小事就这样揭过。 -- 祭祖当天,几个大人带着四五个小孩浩浩荡荡地往深山出发,就连嫁到其它镇的四姨妈也赶了过来。 周芳和三姨妈拿着镰刀在前面开路,周千龄、四姨妈和林悦则扛着花圈、纸幡、香烛、纸钱等祭祖用品,小的那几个每人或背或提着食材。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视线,好些人远远站在庄稼地里凑热闹,随地吐着口水,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也有些认识的村民上前打趣:周芳还是比小老六能干,光宗耀祖还得靠大姐。 第6章 周千龄听不出话里真假,但见母亲只是笑着,也就没有多言。好在出了老蛙村后,看热闹的人渐渐地没了。 进山的路前两天工匠们才走过,所以倒是没费什么劲,只砍砍枯枝杂草,象征性地扔几串鞭炮就到了。 舅妈家背后就是坟山,但早年间人们为了躲匪,都住在山顶,所以祖坟也多在深山老林里。 几姐妹在石碑前点上香烛,摆好贡品,又磕了几个头,就开始搭灶生火做饭。 周千龄不懂这些,就帮忙在旁边递个东西打下手。 三姨妈砍了干柴,把周千龄拉到一边,小声道:“别管了,去陪陪你妈。” 周千龄回头看,周芳跪在一座翻新的坟前,点完香后郑重地拜了几拜,膝行到老旧的石碑前,将香认真地插进香炉里。 周千龄上去,跪在她旁边,点香磕头。 墓碑上的卒年为:2009。 享年54。 这位就是她的外婆,不过,周千龄管她叫奶奶。 “我今年54岁,而我妈……” 周千龄拉过母亲的手,像她安慰自己一样,拍拍她的手背。 周芳不喜欢说自己的事,周千龄所了解的信息还是从父亲那听说的,只知道母亲能顺利读大学多亏了奶奶。 周芳长叹一口气,“你奶奶估计是因为我才亏了身子,可惜没能让她享享福。” “没见过这么犟的,叫她搬到我们身边方便照顾,就是不听,说什么习惯在农村,大城市过不惯。” “其实就是怕你外公赖上我,吸我的血。” “你奶奶啊,真的是天底下再难找的好母亲。” 周千龄安静听着,偶尔宽慰开解几句。 第6章 火棘 晌午,周千龄站在坟头固定纸幡,舅妈大女儿跑过来喊她吃饭。 周千龄一看,几个大人围坐在野餐布上,中间摆了五六道菜,小孩儿们绕着她们端个不锈钢碗边吃边玩。 林间几声鸟啼与水流声让人身心舒畅,仿若身处自然的怀抱。 这大概就是祭祖的意义。 周千龄拍拍手,站直身四处张望,想寻找水流声的方向洗个手。 却见水沟边蹲着人,那人一手抓住溪边水草,一手拿镰刀割断,攒了一把后丢进背上的篮子里,动作麻利。 “哎?那不是吴掰子家姑娘?”三姨妈起身长声吆喝道:“妹儿,讨猪草咋讨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咯?” 吴妹来闻声抬头,先是看了眼坟头上的周千龄,才对三姨妈笑道:“冬天草都死完了,不好讨。” “也是嘛,你家那个死老爹也不晓得多种点苞谷白菜,就晓得喝酒。”她招呼道:“快上来,吃完饭再讨。” “不了,我赶紧讨完,回去给我弟做饭。”说完她又低头继续割猪草。 周千龄跳下坟,来到燃尽的火灶边,从柴堆里面扒出几个土豆装到簸箕里,又倒了碗辣椒面,提着簸箕就往别人家地里跳。 “你小心踩到人家庄稼噢。”三姨妈见她一梗一梗地往下蹦,好笑道:“没想到小龄和吴家姑娘还玩得来。” 周芳没应声,看着吴妹来放下篮子,起身牵着女儿跨水沟。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半晌后低头吃饭。 “你怎么下来了?” 周千龄蹲下洗洗手,笑道:“听你没吃饭,给你拿几个土豆。”她在衣服上擦擦水,自然道:“正好我也还没吃,我们一起吃吧。” 说完,周千龄寻了块干燥的地儿,一屁股坐下。 她今天穿的是林悦平时干活的衣服,污渍入纱后即使洗过看着也黑湫湫的,所以不怕弄脏。 “吃啊,你不饿吗?”周千龄背靠长满杂草的土坡,伸长腿交叉着,悠哉哉地开始剥土豆皮,不忘招呼吴妹来。 吴妹来把镰刀插进篮子里,侧坐到她旁边,瞧一眼她的神色,也拿了一个洋芋,边剥边斟酌着小声道歉:“前天是我嘴笨,你别介意。” 周千龄一愣,回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愉悦的心情仿佛蒙了一层灰。 她扯起嘴角,轻声问道:“和村里人不一样的爱情观很难让你接受吗?” 周千龄的语气很温和,但掩不住其中的失落。 吴妹来急忙否认:“不是,你说得对,只要法律允许,那就是正规合法的,谁也说不得什么。” “那要是法律里没写允不允许呢?” 吴妹来停下手里的动作,目露不解。 “随便问问。”周千龄也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了,转移话题道:“你弟今年多大呀,还需要给他做饭?” 吴妹来本在思考什么样的情侣是法律里没写的,闻言便将其抛到脑后,默默咬了口土豆,含糊道:“25,脑筋不太好使。” 见她似乎不想提起她弟,周千龄也就没继续聊,只曲起一条腿,支肘撑着脸,瞧她将土豆摁进碗里,带起厚厚一层辣椒面,然后一口咬掉。 “不辣吗?”周千龄舌根分泌出唾液,感觉舌尖已经开始像火烧一样了。 她吃不得辣,周芳还为此调侃过她:亏你还是半个黔州人。 “不辣。”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周千龄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也蘸了薄薄一层。 吴妹来咀嚼的动作慢了些,看着同一个碗,有些别扭。 不知道那上面有没有蘸上自己的口水。 她们家倒是没这么讲究,但是城里人大概会介意的吧……她以为蘸水只是给自己用的。 周千龄半晌不作声,她侧眼去看,旦见她脸皮通红,双眼泛着水光,嘴张着,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辣着了?”吴妹来本该对她产生关切的担心,却毫无同理心地想笑。 “别吞。”吴妹来看她闭上嘴,猜到她想囫囵吞下,便及时制止。说完,起身从沟里掐了张芋头叶,捧到她嘴边。 “吃不惯会烧胃,我带回去喂猪。” 也不知是不是城里人养成不乱丢垃圾的习惯,宁可辣着也不随口吐掉。在地里,别说一口吃食,种苞谷洋芋的时候还会大老远从家背猪粪来用。 吴妹来将叶片合拢扔进篮子里,转头就见那人吐着舌头哈气,对着舌尖扇风,一边四处张望寻找能解辣的东西,一边嘶哈嘶哈。 有点可爱。 吴妹来看了眼水沟的源头。 不知道第一次喝山泉水会不会拉肚子,她摇摇头放弃这个念头。 忽然瞥见一抹红色。 这快地处于半山腰,怪石嶙峋,土地贫瘠,能种庄稼的面积少,除此之外不是荆棘灌木,就是崎岖不平的石头。 吴妹来拿起镰刀,翻过一米高、布满青苔的山石,砍掉缠在一起的枯枝,扒开荆棘,露出后面一丛火棘树,红艳艳的果子与未化完的雪交相呼应,可谓白雪皑皑一点红。 吴妹来手起刀落,辣手无情砍下一节,拖着回到沟边。 周千龄辣得连连吸气,已经醉氧头晕,起身跟在身后,见她将果子撸到手里,又爬到泉眼处涮洗过才蹲着递给自己。 周千龄现下满心只想解辣,直接抓住她的手腕,扳开她的手指,急切地张嘴贴上手心,啃吃里面的细小果子。 突然的举动让吴妹来心尖一颤,手指下意识收紧,触到软嫩滑腻的脸上肌肤时,又立马展平。 手心很痒,她能感受到两片唇瓣在手心张开又合上的动作,还有柔软的舌尖抵在生命线上舔过的暖意。 吴妹来不由抓紧鞋边的杂草。 酥痒好似蔓延到了心上,让她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周千龄将最后一颗火棘抿进唇内,野果的口味比她想象中要好,酸酸甜甜,不过水分不多,又面又沙。 辣是痛感,果皮沾染了冰雪和泉水的凉意,起到冰敷的效果,所以缓解了一些。 “还要吗?”吴妹来轻轻扭动手腕,从她手中挣开,背到身后。 “已经好多了。” 松了口气,吴妹来抓着草慢慢滑下来。 “我要回去了。” “哦……那好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吴妹来似乎听出些不舍的味道,让她心生隐秘的愉悦。 -- 临近年关,村中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们也陆续回来,平静到死气沉沉的村庄渐渐有了活力,同时,也会有一头头肥猪即将殒命。 周千龄坐在卧室,耳边是那面客厅里的高谈阔论。 “千龄姐姐,大伯娘叫你过去和她说说话。”周成花迈着小腿,从后作穿过来寻她。 “跟她说我在睡觉。” “哦好。” “别说是我说的。”周千龄补充道。 周成花就是林悦的大女儿,老二叫周成草,她家几姐弟都是按辈分取名,和自己一样是成字辈。 而周成花口中的大伯娘家是同村的异姓人,并非本家,因为祖辈关系近,所以按叔伯称呼。 大伯娘从周千龄来的那天起就对她异常热情,听林悦说,她家有个快三十还打光棍的儿子。 第7章 大家都知道她想做什么,周芳几次无意提起希望女儿找个炎州人,不舍得离自己太远,不过大伯娘并没放弃,只以找林悦聊天的由头上门。 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周千龄也就由她说,不搭腔就是。 但最近林悦家打算杀年猪,请了人帮忙宰杀。 村里一般有个会杀猪的村民,有些要付钱,有些纯帮忙,宰完给一块猪肉答谢就行。除了请这样的主将,还需要请些人按猪、拔毛和清理猪肠。请谁大家都有数,通常就那几个,而大伯娘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是杀猪前惯例请饭的日子,周千龄为免闹心躲进了卧室。 周成花小跑过来,给周千龄递来一支大牌的口红小样。 “千龄姐姐,这是xx哥给你的。” 周千龄反胃,“跟他说,这色号显黑,我不喜欢皮肤黑的。” 第7章 遇仙弯 跑腿小花又嘿咻嘿咻地离开,看得周千龄心情好了一些。 穿上衣服,戴上围巾帽子,周千龄起身从这边的客厅出门,到燕窝(瓦房两户相对的门之间的区域,在堂屋前面,宽度和堂屋一样)里时,那头屋子里咳痰和吹牛的声音更大了。 周千龄看看天色,眼下才六点不到,已经昏暗一片,不过也能看清。她想去姨妈家找母亲说说话,却鬼使神差地在岔路口选了另一边。 站在粉店门口,周千龄叹了口气,果不其然已经关店了,不过也或许今天根本就没有开店。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吴妹来的任性。 因为快过年的缘故,家家门前都开了灯,门外没装灯的也会挂个灯笼,所以即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路上也是亮亮堂堂。 周千龄也不急着回去,慢慢悠悠压马路散心,不知不觉出了村,来到遇仙弯的荷花池。 远远的,借着微弱的手机光,她瞧见池边坐着一人,双腿收拢曲起,下巴支在膝盖上,两手伸进腿与肚皮间捂着。 周千龄惊喜之余,发现她的情绪不高,于是慢慢走到她身后。 吴妹来听到声响,没有搭理,看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脚步声停下,过路人并未离开,而是站了会儿向她走近。吴妹来还未转头,便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 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遇仙弯了?”她看向四周,她母亲和姨妈们并不在附近。 周千龄坐到她旁边,很凉,又站起来。 “闲着无聊出来散散步,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她玩笑似的道:“我们还真有缘。” 吴妹来挪挪屁股,给她让了一半位置,扭身指着身后山腰间的一点灯火,道:“也不算巧合,我家就在那儿。” 周千龄扫了一眼,暗暗记下地址,又看向她让出的垫子,笑道:“你经常下来看荷花吗?”说完,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与吴妹来贴得紧紧的。 “嗯。”吴妹来有些别扭,又往旁边挪了挪,被一只手从后揽住腰间,又搂了回去。 吴妹来心跳微快,腰间的手并未收回,甚至放松地沿着她的腰线下滑,搭在髂骨上。 这,正常吗? 吴妹来心里暗想,既在思考周千龄的举动,也在审视自己加快的心跳。 女生和女生间亲密一点,正常的……吧? 至于心跳,她知道只是自己很久没跟人亲近,太紧张了。 腰上的手似乎不打算离开,吴妹来坐直了身,迫使自己忽略掉那轻微的重量。 周千龄恍若未觉,侧身曲起右腿,右手支在上边,撑着下巴看她。 距离的拉远让腰间的手指弯起,扣着吴妹来的衣服,很痒,让她皮下的神经缩了缩,连脊背都带着僵硬起来。 “你又盯着我做什么?”吴妹来有了些许恼意,只是出口时,语气却莫名得很,似嗔似怪,总之,不像责骂。 “你脸上好像沾了东西。”周千龄眉眼弯弯,食指点点脸颊。 吴妹来照着她的指点擦擦颧骨,什么也没有,见对方似乎要亲自上手,她胡乱地抹了把脸,确实蹭下点没洗净的泥。 在雪地里擦擦,吴妹来泄气驼了背,心里的不知名情绪散了许多。 “心情不好?” 吴妹来提提唇,看向水面,黑褐色的荷花杆在夜风里摇摇欲坠。 “你知道遇仙弯的由来吗?” 周千龄敛了笑意,安静地注视着她,认真倾听。 “听老人说这里原来叫山脚弯,因为这里仙子多,有些夫妻那方面不行就从这里抱一个仙子回去,久而久之,就变成了遇仙弯。” 冷风吹过,周千龄看着荷花池打了个寒颤。 “我问老人,仙子为什么喜欢这里呢。” “老人说,这里是仙子回天上的地方,仙子来人世间历劫,人们不忍看到她们受苦,所以送她们回家。” “那时候还小,没事时总要在这里玩会儿,期望着能遇见仙子,只是一次也没碰到过。” “直到某天清晨在荷叶下看到一名死婴,我就再也不敢靠近这里了。” “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我才晓得哪里有什么仙子,不过是一些无辜可怜的女婴。” 吴妹来皱紧了眉,“只是,女孩大概真的是来人间受苦的,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溺死更好一…” 陷入温暖的怀抱。 周千龄紧紧搂着她,“不是。”之前听食客的意思,她初中被迫辍学,而且她的双亲似乎在靠她开饭馆养着,再加上有个弟弟,所以周千龄之前就能猜到,或许她过得并不如意。 “任何人都没权利阻止女孩的出生,生命就是自然赋予人类活着的权利,女孩并非生来就合该受苦的,错的是让你受苦的人,如果该消失,那也应该是没良心的人消失。” 周千龄害怕她有什么消极的念头,继续道:“只有活着,你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有手有腿,你可以摆脱一切你不喜欢的人或事,只要活着就可以。” 她急切道:“我带你走,我可以现在就带你离开。” 夜晚是沉静的,冬夜更甚。 周千龄又紧了紧手臂。 半晌,耳边传来轻轻的低笑。 吴妹来手掌抚上她的背,慢慢滑到肩胛骨处,回抱住她。 “谢谢,我没事,只是今天有些气闷而已。” 中午她家杀了只鸡,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弟将嗦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扔她碗里,吴妹来捡出来扔回去,她弟往后躲,一下撞到墙上,砰地一声,然后她爸立马脱了鞋砸她脸上。 她妈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大碍,骂了她一句,摸着她弟的后脑哄。 吴妹来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早就习以为常,但有时依旧闷得慌,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来荷花池边坐坐。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生活不正常,毕竟村里的女人大多如此。 她也从没想过要逃。 就像周千龄说的,她明明有手有腿……到底是什么阻止了她呢。 “你真的会带我走吗?”她轻轻问道。 “嗯,我会,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周千龄立马拿出手机打算叫车,被吴妹来按住。 吴妹来见她这么实诚,笑得更加开怀。 其实在听到她说“带你走”这样的话时,她是抵触的。这句话通常存在于影视中男性邀请女性私奔的情节,而她与周千龄同为女人,有一瞬间,她产生了错觉:周千龄要与她私奔。 不过在抛开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后,吴妹来感到轻松与震撼,那是有人支撑、有后路的感觉。 她想,周千龄这人或许会是个不错的朋友。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自己离开。” 第8章 杀猪 腊月二十,林悦早早就起来生火烧水。 周千龄被屋外的嘈杂声吵醒,想起来今天是杀猪的日子,来了兴趣,起床出门。 天还没大亮,空气中飘着青烟,一股子柴火味。 坝子中央摆着一张又长又宽的板凳,周围是帮忙杀猪和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聚成一堆聊天,三姨妈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在给杀猪匠们发烟。 周千龄又看看周围,周芳没来。 “千龄姐姐,今天杀猪哦,一会儿我要吃猪大肠,你要吃什么?”五岁的周成草兴高采烈地在坝子里蹦蹦跳跳,发泄多余的兴奋。 周千龄看得好笑,招招手给她五十块钱,让她去买点零食几姐弟分着吃。 “哎,你别再给她们钱了,来一趟都花不少了,自己留着买件新衣服。”林悦提着提壶从巷巷出来,在坝子里接水。 巷巷也是瓦房的一部分,不过是和人的生活区隔开的,与客厅用一扇门打通,除此外也单开了一扇对外的门。 林悦家的巷巷从前到后分为四部分,分别是平时煮猪食的灶火区,鸡圈,猪圈和厕所。 “喜欢她们才给的,她们开心,我也高兴。” 周千龄进屋也拿了个盆跟着她接水,倒到灶火上的大锅里。 第8章 大锅是猪食锅,此时已经被刷洗得干干净净,而那头猪正在圈里嗷嗷拱着门要吃的。 “水烧好了没,开杀吧。”杀猪匠吸完最后一口烟,吹吹铁钩说道。 每个人都很兴奋,有经验的孩子已经笑哈哈地躲进屋内,周成花拉拉周千龄,周千龄见她又要跟自己说悄悄话,弯腰。 “千玲姐姐,我跟你说,杀猪好可怜,我去年就哭了。” 周千龄不以为意,摸摸她的头,“没事,一会儿别看。” 两人说着悄悄话,就听有个小孩儿急匆匆跑来报备:“xx哥说感冒了,来不了。” 周千龄一愣。 “这杂种早点不讲,主人家都准备好了,突然说来不了。”杀猪匠是个暴脾气,“现在差个人去哪里找人嘛。” 林悦闻言出门,“这咋个办。”她看向杀猪匠,“昨天听王老祖说她孙孙回家了,找找他?” “那龟儿迂酸得很。” 气氛陷入沉默。 周千龄看向林悦,略含歉疚。 那晚她回来后,听说大伯母的儿子聊嗨了,说等挣钱了,给她买各个品牌的口红,包她喜欢。然后周成花突然大声说:“千龄姐姐说不喜欢皮肤黑的,你皮肤好黑啊。” 周成草笑嘻嘻跟着嚷嚷,“千龄姐姐不喜欢你。” 小老幺也凑热闹,屋里一时间就只有几个孩子炸耳朵的嘻嘻哈哈。 几秒后,除了大伯娘两人,其她人哄堂大笑。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放宽心,而且也不关你的事,就她们几姊妹的大嘴巴闹的。”林悦想起那天的事儿,憋笑。几个孩子可能是平时听她们对大伯娘母子的吐槽听多了,所以“直言不讳”了。 “你家还没开始杀猪?” 土路上,吴妹来看着林悦问道。 “大老板要买猪肉?”杀猪匠接话调侃,“今天怕是买不成了,差个按猪的。” 只要做生意的,总会被打趣“大老板”,所以吴妹来也没在意,几步跨上来,扫过周千龄一眼,回杀猪匠:“我弟遭着要吃猪肝,我来看看。” 她沉吟片刻,说:“我家之前杀猪,我也帮忙按过。” 杀猪匠看看她的身板,有些不信,不过一时也找不到其她人,所以勉强答应,“那你注意不要被猪蹬了。” 凑齐了人,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林悦腾不开手,对周千龄道:“小龄,麻烦你帮老板找个围裙带起,在我床头那个箱子里。” 周千龄闻言立马进门,出卧室时,发现吴妹来也跟着进了屋。 她今天穿的一件白色羽绒服,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头发也散了下来,有两缕柔顺地垂在胸前,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温柔。 “你这身真好看。”周千龄想到什么就说了。 吴妹来心虚又别扭地伸手要接围裙,对方却没给她。 周千龄笑道:“我帮你带。” 见她没有拒绝,周千龄将围裙展开,双手握住裙头。 吴妹来配合地低头。 熟悉的香味浓郁起来,她的动作很轻柔,偶尔会碰到几根发丝,让头皮微微发麻。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怎的,吴妹来感觉她的手指擦过自己的耳廓时,速度尤其得慢。 心跳又开始紧张到乱了节拍。 吴妹来抓住系带,道:“我自己来吧。” 正好外面喊着赶猪了,吴妹来匆匆出门。转到巷巷门前,她回头看,周千龄正透过窗户注视着自己,对视上后,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朝她绽放笑容。 吴妹来扭头迈进巷巷。 这感觉很奇怪,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隐隐感到害羞。 更不明白,为什么出门前还专程洗了头,换了身衣裳。 不再多想,吴妹来跟着杀猪匠们进圈里抓猪。 一墙之隔,猪叫声响起,杀猪匠指挥着谁抓尾巴、谁抓耳朵……不一会儿,巷巷门后出来一人,手里抓着铁钩把,勾住年猪的嘴往外拽,紧接着,一群人又是推又是拉地将它彻底赶到坝子里。 听林悦说,这只猪喂了九个多月,有两百来斤,七八个人都差点按不住。 吴妹来在最后推它的屁股。 周千龄本是含笑盯着吴妹来的一举一动,却在不知不觉间放平了嘴角。 年猪四脚乱蹬,在众人合力下被侧扳到板凳上,前脚用一根绳子绑在凳角,挣着身子嗷嗷乱叫。 杀猪匠喊了声“盆”,林悦赶紧寻个大盆递过去。只见杀猪匠将盆放到凳子下,拿过另一个稍大的铁钩,利落地穿进年猪脖子。 猪叫声瞬间升高,哀凄的嘶吼在这个小山村里回荡。 周千龄听得心头难受,出了门,正巧见杀猪匠一刀捅进铁钩的位置。 鲜血如柱,水一般流进盆里,还飘着沫子。 叫声更加凄厉,高分贝的音量振得心颤,叫人也跟着悲戚万分。 好可怜。 周千龄不敢再看,胡乱寻个方向离开。 吴妹来看了眼她的背影,继续抓着尾巴按紧。 年猪挣扎了十来分钟,渐渐地没了力气,只剩下出气多进气少的哼哼。 第9章 退化 吴妹来松开,去洗了把手,将围裙解下往屋后的方向走。 “大老板去哪里?猪肝还要不要?”杀猪匠边吸烟,边问道。 “跟主人家说,给我留一半。” 林悦家往后还有几户人家,再之后就是种庄稼的地了,即便如此,小路也是四通八达。 好在这两天化雪,路上都是水。她寻着泥巴路的脚印,一路上了山,最后在一片竹林里找到她。 周千龄蹲在铺满地的竹叶上,食指推推冒出头的笋尖。 “心里难受吗?” 周千龄转头,对她扯扯嘴角。 “是不是很矫情。” 吴妹来摇头,慢慢走到她旁边,也蹲下和她一起戳可怜的小冬笋。 “你之前没见过这种场面,听到哀嚎、见到杀戮场景会感到害怕和同情,这很正常。” “如果你养过猪,就会发现,猪其实挺通人性的。” 她笑道:“我第一次看杀猪的时候,躲到屋里哭了半天,那只猪是我喂大的,后来饭做好了也不敢吃。” “足足半个月,最后见我爸妈吃着好香,我馋得不行,也跟着吃了。” 吴妹来开解道:“自然界就是弱肉强食的,我们是人,人是杂食动物,需要吃肉,所以圈养了猪,除非我们不吃猪肉,那家猪就不存在了。如果我们是猪呢?猪也是杂食动物,要么变得比人更强反过来圈养人,要么早些看清圈养的目的,闯开圈门跑到深山当野猪。” 周千龄听进去了,皱着眉道:“可是家猪早就退化了,没了坚韧的皮毛和锋利的獠牙,怎么闯得出去?” 吴妹来一愣,想不出招,只好说:“不想猪的事,我们是人。猪想猪的事,人想人的事。” 见她依旧皱着眉,但已经被分散了注意力,吴妹来一把把笋子拔了,眨眨眼说:“这片竹林是我同学家的,我带你偷笋。” 竹林一般都不需要打理,一到时节笋子就自己冒了出来。村里人不怎么吃这种笋,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冻烂在土里。 话虽如此,她还是提前跟同学打了声招呼。 最后两人一人掰了两三个。 回去的路上,周千龄才发现这里放眼望去全是坟,有新有旧。 瘆得慌。 “我还说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原来是来的时候没注意啊?本地人上坟山干活,一到傍晚都得赶紧收工回家。” 吴妹来低低笑道,将笋子都搂到一边,牵着她的手腕。 原意是安抚,但当摸到手心不同于自己的细腻触感时,她又开始莫名紧张,触电般松了手。 周千龄哪里肯放过她,笋也不要了,反手握住她的手掌。 吴妹来挣了一下,挣不开就不动了,抿着嘴由她牵着。 “那这里晚上都没人吗?会不会很恐怖?”周千龄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已经咕噜噜冒起了粉红泡泡。 “基本不会有人,至于恐怖…到是有些故事。” 吴妹来忘记了手心交握的温度,坏心眼地搜罗听来的鬼故事,通通讲给她听。 什么被红衣美女邀请到家里做客,等人发现,正在坟前喝茶的年轻人。或者每天醒来总是腰酸背痛、指甲带泥,后来发现是每晚梦游刨坟啃骨头的老者…… 周千龄听着听着,离她越来越近,双手都紧紧抓住她的手。 吴妹来见状,不由翘起嘴角,道:“也不用当真,都是谣传。” 她笑起来很好看,如残荷下新发的嫩叶,充满活力,还带点小俏皮。 周千龄害怕惊扰什么似的与她耳语:“嗯,但是还是有点害怕。” 她声音弱弱的,一听就让人想要欺负欺负。 吴妹来转头要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盯着她们旁边,问道:“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 第9章 周千龄疑惑地跟着转头,那里除了一座上年头的老坟,什么也没有。 “有鬼出来了!” 手被拉起,整个人被带着向前,两人跟个孩子一样在山野间畅快奔跑。 到山脚下,周千龄杵着膝盖弯腰喘气,吴妹来叉着腰,不明所以地低低轻笑。 两人额头都是热气,发丝粘了些到脸上,但谁都没有松手去理理。 周千龄歇息够了,直起身摇摇手,笑骂道:“好啊,你吓我。” “谁让你胆小。”吴妹来无半分歉意地反驳,触及对方暗含宠溺的眼神,被烫了一般转过头,呼吸微乱。 脸皮渐渐发烫,她低头抿着唇踢踢石子,自顾自往前走,只是没有松手,任由两人的手臂抬起后,将身后的人也一并轻拽过来。 周千龄心动不以,两步跨到她身边,轻轻甩着中间交握的手。 微风吹动树梢,松树上的积雪悄悄洒落,掉了一些在手拉手漫步的两人身上,发出细小的、咚咚咚的声响。 周千龄没谈过恋爱,但她觉得,两人现在像极了刚刚恋爱的小情侣。 或许,吴妹来并没有那么古板。 出了小径,再走几分钟便到寨子里了。 “两姐妹感情真好。” 吴妹来一惊,下意识将手甩开。 寻声望去,拐角处不知何时站着个大娘,六十出头的样子,端着碗笑看着她们。 若是以往,吴妹来肯定和她唠上两句,但现在,她像害怕从那笑眼里看出些什么似的,只随便说了句“老人家喂猪呐”后,快步离开。 周千龄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回到林悦家,年猪已经宰杀分割干净了,吴妹来也不见了踪影。 林悦在冲洗坝子,见到周千龄,她擦擦手,从围裙兜里掏出几张纸币,道:“小龄,这是吴老板给的猪肝钱,你说她辛苦帮忙按猪,连个杀猪饭都没得吃,哪还需要她付钱,你替我转给她一下。” 周千龄接下,林悦又问:“刚老大喊你吃饭,喊不应,你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做?” 周千龄笑道:“舅妈,不用这么客气,我饿了能自己找饭吃。 说完,周千龄回了卧室,数了数纸币数额,转账过去。 叮咚一声,还没到家的吴妹来收到消息,打开一看。 周千龄:舅妈不要。 吴妹来盯着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没注意,她的嘴角悄悄弯了上去。 只说“舅妈”,倒像是她们俩的舅妈一样。 来不及细想轻微的幸福感从何而来,便听见一声怒喝。 “去买个猪肝买到别国去了?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第10章 摔了 皱眉,收了手机抬头。 她爸坐在家门口,手上抬着麻麻赖赖的长烟杆,没好脸色地瞪着她。 偏头吐了口痰,他又怨骂道:“你那个鬼老妈也是,一大早说去挖蒜,到现在还没回来,不晓得的还以为偷人去了!” 吴妹来眉头皱得更深,进屋将猪肝放好,说:“我去看看。” “看哪样看,先整饭!缺脑壳的。”吴掰子一副朽木不可雕、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骂道。 “昨晚还剩得有汤和米饭,你们先热点吃着。”说完,吴妹来往种蒜的地里走,不管她爸的大吼。 她家种蒜的地多,基本一半的地都会在边上种上一排。 她先找了离家最近的两块地,没看到她妈的身影。又往另一座山上走,那边她记得有专种蒜的一小块地。走了近二十分钟,终于爬上蒜地,但依旧没见她妈,不过地里的蒜确实稀疏了很多,杂草也被除过。 吴妹来心道不妙,边沿路往回找,边喊着妈。 山里没有豺狼虎豹,但有野猪,尤其是冬天林子里没吃的,野猪就会到庄稼地里刨洋芋种。 吴妹来捡了根木棍以备不时之需,一路上仔细观察地面,没看到有野猪脚印才放下心。 她站在只能通过一人的小路上,左边是地,右边往下是溪沟,沟里都是乱石,两边周围植被茂密,稍不注意就会踩空摔下去。 吴妹来噤声,山间只有溪流声和鸟鸣。 “妈!”她大喊,声音在两座山间回响,久久不散。 她拿出手机,犹豫过后拨了号码。 “哪样事!” 因为不舍得话费,所以她妈都和她爸用一个老人机,平时手机都是她爸揣着。 吴妹来有些失望,又不死心地问道:“妈回去了没?” “没,还没找到?怕是真的偷人去了!” 吴妹来及时挂断,懒得听即将出现的羞辱词。 她看看山脚,还是觉得她妈应该是摔沟里了,所以又往上找,这次她走一段就喊一声,然后停下来听动静,最后在蒜地下来三四米处听到一阵细小的时断时续的呻吟。 “妈?”吴妹来扒开路边蕨草和密密麻麻的水荨麻,见刘桂艳平躺在沟底,头偏着,身旁撒着一提兜蒜和猪草。 吴妹来赶紧抓着草滑下去,离得近了,才听到她妈痛苦的呜咽。 “妈你咋子了?” 吴妹来不敢乱动,焦急地跪在她旁边,扯过水草挡在她头上,期望挡一挡溪水,还好冬季水少。 “咯着腰杆了,动不了。”刘桂艳边哭哼着边说:“要不是看这上面水荨麻长得嫩,也不会摔下来…” 吴妹来打电话给吴掰子。 “哪样安?挖个蒜都能摔倒,有哪样用…” “找人,我能找哪个?摔一跤扶起来嘛,这还用教?” …… 挂了电话,刘桂艳边哭边念叨:“怪我,要是不贪那点猪草就好了。” “妈,这是意外,除了腰杆还有哪里痛不?” “没有了,幺儿,把我扶起来,水里冷。” 她唇色发白,打着寒颤。吴妹来没有法子,这里太偏了,救护车这种东西离她们远得很。村里人遇到什么大小事,条件好点的就自己想方设法盘车送进城,条件差的就自生自灭看造化。 她家是后者,命贱的那类。 吴妹来跪在她旁边,一手搂过她的肩背,一手掌在她的腰脊处,将她推坐起来,然后蹲在刘桂艳身前,把她拉到背上。 山路崎岖,她担心又闪着刘桂艳的腰,所以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背回家时已近三点, 吴掰子双腿大开坐在门槛上,吐着烟。见到两人,先是横眉竖眼地骂道:“我还说怕是死了。”才拄着烟杆站起身。 刘桂艳还在轻声哼哼,想来脸色是不好的,因为吴掰子垮着的脸也僵了一瞬。 “吴憨!快来搀你妈!” 一道声音把两道门喊开。 吴妹来家对面的门被拉开,大伯娘见状急忙出来,“找到了?哎哟小艳这是咋个了?” 与此同时,茅房的门也开了,吴妹来她弟裤子都没拉就急忙要过来。 “吴憨懂哪样,搀他妈没轻没重的。”她对着茅房道:“你屙你的,别管你爸。” 说着她稳着刘桂艳,和吴妹来一起带她进屋。 把刘桂艳放平在床上,吴妹来托大伯娘照看下她妈,自己去借个摩托到镇上请医生。 出门时,她听吴掰子低声埋怨:“提兜安?又报废一个了嘛。” 吴妹来没说什么,他老婆的命还不值一个十来块钱的物件儿这件事,她早就看清了。 或者说,大概觉得刘桂艳不会死,总归疼不到他身上,自然比不得一个死物。倘若刘桂艳真的去了,没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没人去种地,那时候,别说一个,就是百十个竹提兜也抵不过一个刘桂艳。 吴妹来还小的时候问她妈,爸总是打骂你,为什么不回外婆家? 那时刘桂艳默了很久,嗫喏道:“多丢人啊……况且,会被你爸打死吧。” 吴妹来心里闷得慌。 手机通知铃响起。 周千龄:听说你们有固定的赶场天,好不好玩啊? 看看日期,今天就是赶场的日子。 吴妹来摩挲着摩托把手,没有回她,点火离开。 到镇上有两条路,一条是周千龄她们进村时的路,另一条就是吴妹来现在走的了。 这是政府拨款下来修的,听说连通了黔阳和临省省会,分几段同时动工,有些路段去年就已经完工。 黔阳到闭及这段也已经修到隔壁镇,剩下这点还只是路基。路面很宽,但中间凹凸不平,而且堆着许多蒙上防雨布的泥沙,所以一般车辆过不来。 吴妹来沿着这条路骑行,不到半小时就到了镇上。 她要找的赤脚医生已经六十好几,是治跌打损伤的一把好手,姓刘。也正因为是本家,所以才愿意一大把年纪跟着她回村给人看伤。 回到家,刘桂艳换了一身干燥暖和的衣服,床边已经围着几个看望的邻居和亲戚。 老医生吩咐把人翻过来,将衣服撩开后,观察了两分钟,上手从上到下轻摁脊椎骨,到腰间时刘桂艳大喊痛,老医生摸准位置按下去。 第10章 “哎哟!”刘桂艳哭喊一声。 “还好只是小地方错位了。”老医生拿出膏贴给吴妹来,吩咐好使用方法和时间后就要离开。吴妹来本想留对方吃个晚饭,见对方还有急事,又带着老医生回到镇上。 付了看病钱,吴妹来又在镇上买了好几百的补品和茶叶答谢。 谢绝医生女儿的挽留,在镇上加好油,骑着摩托回村。 路过赶场街,人已经散得差不多。 吴妹来打开手机,周千龄没再发消息过来,犹豫了会儿,又收回去。 晚上,折腾了一天的吴妹来早早上床睡觉。刘桂艳在隔壁时不时哼着。客厅里放着战争片,偶尔传来吴掰子斥骂吴憨滚出去玩的吼声。 吴妹来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摸过手机打算玩游戏。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刚解开锁屏就收到周千龄的消息。 周千龄:刚刚才知道阿姨摔了,我来看看。 周千龄:这里走哪边? 吴妹来一愣,随即起身穿着拖鞋就往外走。 第11章 送你一只猪脚啊 她家住在山腰,虽然打了水泥路,但现在路滑,不小心也是会摔的。 边走她边看消息,一分钟后才接收到迟来的照片。 妹来:我下去。 几乎是同时,周千龄见右边的岔路上下来一个人,只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和黑色棉毛裤。 她上前,“怎么这样过来了,多冷啊。” 吴妹来经她一提醒,才觉得冻人,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周千龄解了围巾给她围上,又抬手解大衣扣子。 “不用了,你也冷。我抗冻。”吴妹来及时制止。 周千龄停下,两人就这么站着。 吴妹来,没邀请她去自己家。 “我跟舅妈买了个猪脚,给阿姨补补。”周千龄将提了一路的口袋递给她。 “太破费了。”吴妹来脸埋进围巾里,呼吸间全是暖呼呼的、好闻的味道。 她看了眼透明塑料后的整只猪后腿,没有接,“心意到了就好了。” 吴妹来一向不习惯平白接别人的东西,而且她看不懂:明明两人相交也没多久,为什么周千龄会这样亲近自己。 反观周千龄,她以为当大娘说她们感情好,而吴妹来心虚甩手时,对方便已经意识到两人间…至少,自己对她不同寻常的感情。 默了会儿,周千龄牵起她的手,将袋子塞给她。 掌中的手很凉,周千龄自然地包住,见她并不抗拒,便大着胆子捧到嘴边呵气。 冻得没甚知觉的肌肤渐渐回暖,夹在两片掌心间,让人不禁想要握紧,躲避源源不断的热意。 吴妹来确实这样做了,还低头看着地面缩缩手,只是力道可以称得上欲拒还迎。 明明她搓的是手,为何连脸也热了? 吴妹来缩紧脖子,只将一双眼睛留在围巾外。 时间不过半分钟,但吴妹来却感觉过去了很久。周千龄放下她的手,笑道:“快回屋吧。” 看着自己红润的手指,那些酥酥麻麻的电流似乎还在,她不由曲了曲,小声道:“嗯,谢谢。” 回应她的,是一声从鼻腔发出的,轻轻柔柔的笑。 像一条条小蛇,顺着耳朵钻进心里,不时咬上一口。 吴妹来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得了靠近周千龄就会心悸的怪病。 她赶忙转身离开,连个招呼都忘了打。 爬上坡时,才想起来她的围巾还在自己这里。 转身。 女人还站在原地,似乎专程等自己回头一样,此时高高抬起手冲自己挥别。 下次再还她吧。 吴妹来回屋,她爸斜着眼睛盯着她脖子上的围巾和手里的一整只猪脚,难得露了个笑脸。 “哪个伙儿送的?” 吴妹来皱眉,否认道:“这是……” “我一个同学。” 说完她逃似的回到自己卧室。 不敢说出“周千龄”几个字。 好像……好像会被发现些什么。 就如同不敢邀请她来家里坐坐一样。 除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难堪的家庭外,似乎……更害怕让人窥见某种,陌生的,令人不安的东西。 -- 之后的几天,日子照旧,吴妹来没谈还围巾的事,周千龄也没再到她店里吃粉。 两人断了联系,之前那些令吴妹来别扭的、偷偷愉悦的相处,好似一场梦,亦或是空穴来风的错觉。 或许,周千龄对谁都这样。 突然的自来熟,过于亲昵的肢体接触,关心的探望…… 这些并非源于自己的特殊,而是她惯常的社交方式。 手背火辣辣地疼,吴妹来回神,是砂锅里滚烫的汤溅了出来。她关上火,到水龙头下冲洗。 “老板,一份微微辣不要葱的小碗羊肉粉。” 吴妹来顿了一下,回头。 林悦坐在靠门的那张圆桌上,仅她一人。 将煮好的那碗端给食客,吴妹来回到后厨。 打包时,她随口问道:“给周千龄的?” “对啊。” 将泡菜放进去,等了会儿,她闲聊着:“怎么不到店里吃,打包回去口感会变差。” “嗐,小龄现在也吃不出来,重感冒一个星期还不见好,每天饭也吃不了几口,别说她妈,连我都看得揪心。” 她提起袋子感叹:“城里人体格子也太差了……” 吴妹来站在门前,看着林悦离去的背影想:原来是生病了。 从那晚到今天恰好是一周,想来是那天着的凉。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探望探望才对。 所以等店里唯一的客人一走,吴妹来就关上门打烊。她先去杂货铺提了两箱牛奶,又称了半斤水果糖,才往林悦家去。 到的时候,周芳也在,愁眉不展。 “呀,吴老板,你怎么来了?”林悦惊讶。 吴妹来将东西放到她家桌子腿儿边,笑道:“来看看周千龄。”她朝周芳歉疚道:“她上周去看我妈,把围巾给我了,这才受了凉。” 周芳打量着她,摇摇头,没什么表情。 “她刚说困,才睡下没多久。” “哦。”吴妹来有些尴尬,道:“那我改天再……” “你先坐会儿,待会儿就睡醒了。”林悦热情地从外面抬了条板凳进来,擦了擦放她身后。 吴妹来只好留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周芳在时不时地审视着她,让她如坐针毡。 “幺妹今年26了吧?”周芳突然开口。 “嗯。” “没想找个男朋友吗?” “没……没合适的。”吴妹来无端紧张。 周芳面无表情的脸有了温度,问道:“那喜欢什么样的,嬢嬢看到有合适的给你留意着。” 松了口气,“也没什么喜不喜欢的,看感觉吧。” 周芳笑笑,“年轻人就喜欢看感觉,小龄也这么说。不过这样也好,新时代嘛,自由恋爱,女人是得找个喜欢的男人才行。” “你们俩还真是投机,那丫头倒是很少这么惦记一个朋友,说胡话也一口一个妹来妹来的。” 周芳笑呵呵地说着,吴妹来听得也高兴。 “什么时候结婚生子了,恐怕都得让孩子认你当干妈。” 笑意僵住,吴妹来忽略掉心里涌上的不适,笑道:“到时候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周芳眼底的犀利软化,柔和道:“人家都说,出了象牙塔后就交不到朋友了,看来也不尽然。” 两人又聊了些家长里短,便听堂屋一阵风风火火的哒哒声。 周成草捣腾着小短腿跑过来,“姐姐,姐姐,千龄姐姐叫你过去。” 第12章 要吃我啊 吴妹来如释重负,跟着她来到周千龄的卧室,周成花和小老幺正围在床边玩耍。 “小花,带妹妹弟弟出去玩会儿好吗?” 等几姐弟吵吵闹闹地出了门,吴妹来关上客厅和后作门,才掀开蚊帐坐到床沿上。 周千龄嘴唇开裂起皮,憔悴了很多。 “我隐约听见你的声音就醒了,来很久了吗?怎么不叫我。” 声音也是沙哑的。 “和你妈妈聊了会儿,也是刚来。” “量体温了吗?多少度?” “没什么事儿,只是咳嗽老不好而已。” 周千龄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灼热的温度让她心口一颤,但并未躲开。 不规矩的手指在她手背轻轻画着圈,很痒。 周千龄:“这里怎么了?好像有水泡。” 吴妹来低头,原来只是在摸自己的烫伤。 “被汤溅了一下,不碍事。” 她想起周芳的话,笑道:“你做梦梦到我了?” “嗯。”周千龄倒是坦然,就是浓重的鼻音让她显得有些可怜。 “梦到我什么了?” 第11章 手被她带起,缓缓放到自己的额头上。 “梦到你给我量体温。” 她覆着吴妹来的手背,食指搭在她的食指上,中指挑起她的指节,带着她的指尖从自己的眉心缓缓滑到鼻梁,再爬上鼻尖。 “然后摸我的鼻子。”她松开手,随意搭在腹间。 吴妹来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轻声问道:“再然后呢?” “再然后…摸我的嘴。” 食指轻轻下滑,点在干燥灼热的唇上。 呼吸稍稍急促起来。 “还有呢?”吴妹来如被蛊惑的信徒,盯着她的唇,等待下一步指令。 只是神使并未下达旨意,而是张嘴含住唇上的半个指节。 湿润,灼热,柔软…… 种种刺激全部汇聚到指尖,吴妹来触电般收回手指,紧紧蜷进掌心里。 她故作镇定,嗔怪道:“原来是做梦要吃我啊。” 周千龄盯着她渐渐变红的脸,意味不明地笑道:“对。” 吴妹来的脸越发红了。 “吃我”一词,在她含笑的眸子里似乎有着特殊的含义。 是什么呢? 思绪往危险的边缘试探,被她及时收住。 不会的,她和周千龄都是女人啊。 女人…… 心里有不知来由的丧意。 “你真的会结婚吗?” 周千龄摇头,“不会。” “你呢?” 情绪莫名转好,吴妹来也笑着摇头。 “为什么?”周千龄有些惊讶,当然,更多的是惊喜。 吴妹来沉思片刻,不确定道:“大概是……喜欢自由吧。” 像是佐证自己的观点一般,她一一列举:“结婚的女人总有操持不完的家务,还要应付随时会出现的拳打脚踢,嗯……一张钱要分两半花,赶一次场买的全是别人的东西……” 她回想着刘桂艳的生活,细细道了出来。 可是,也并非所有女人都是如此,譬如周芳…… 吴妹来不再细想,总归,想来想去也只有不想结婚一个选项。 思绪回笼后,她看见周千龄洋溢浅笑的脸,弯起的眉眼里,眸光亮得像夏日的凌凌波光。 吴妹来微怔。 自己不结婚让她很高兴吗? 或许,难得找到一个同类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眼见时间不早,吴妹来嘱咐她多喝热水,不要在外面吹风后,便要回家。 起身时再次被拉住。 周千龄捏捏她的指头,不舍道:“下次赶场天,我们一起去玩。” 吴妹来从小就觉得有些女孩儿可爱得让人想要呵护,此刻处于病中的周千龄更是如此。 她笑笑,将她的手放回被窝,又仔细掖好被脚,捏捏她的耳朵道:“如果到时候,你好了的话。” -- 农村交通不便,并且村寨分布分散,很难像老蛙村一样形成小集市,所以便有了“赶场”的风俗习惯。 所谓赶场,就是大家约定俗成地在某个固定时间去某个固定地点进行商品贸易。 每个镇的赶场日都不一样,像老蛙村所在的堆屎镇,每个月的赶场日在3、9、13、19、23、29号,赶场地点就是之前姨妈们等周千龄母女的那条街。 三姨妈听说周千龄要上街,当即问要不要给她找辆车。 “不,咳咳,不用。”周千龄换好皮靴,心情很好地对着镜子涂口红,还抿得啵啵响。 周芳坐在火边,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和吴妹来一起?” “嗯。”说完,她拉开门出去,走了几步听见周芳喊了她一声。 周千龄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沉默几秒。 “感冒还没好,多加件衣服。” “不用,今天出太阳。” 周千龄下到马路上,就见吴妹来已经过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天气好,她换了一件灰色冲锋衣,正无聊地插兜靠坐在摩托上。 听见动静,她转头,浅笑:“可以出发了?” “嗯,怎么不进屋?” 吴妹来错开视线,不自觉挠挠脸,道:“屋里闷,吹吹风。” 实际上是,她觉得周芳似乎不太喜欢……也不对,应该是在提防着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周千龄没多想,见吴妹来点了火,就自然地跨坐到她身后。 “原来你会骑摩托车啊。”周千龄不无遗憾地说道。她听姨妈说上街得走两个小时山路的时候,还想着怎么也能拉上手聊聊天,增加增加感情。 “嗯,需要经常上街买食材。” 摩托缓缓启动,凉风拂面,吹得周千龄又咳了几声。 “还说自己好了。” 周千龄轻笑,没答话。反正,也不能再把她送回去。 摩托车平稳地穿行在寨子里,路过几个穿苗族服饰的老奶奶和开裆裤的孩子,最后从一户人家的屋后爬上只铺碎石的大路上。 路边种着一排李子树,张牙舞爪的树枝已经隐隐有了绿意。 “春天会很漂亮吧。” “嗯,不止路边,满山都是酸百里和野桃树的花。” 吴妹来边回答边偏了偏头。 大概是怕她听不清,周千龄说话时离她的耳朵很近,湿热的气息铺在耳后,让她尾椎骨上一阵酥痒。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嘴唇散发的体温。 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但,有些羞涩。 也有些抵触。 第13章 技术 周千龄察觉到了,挫败之余,稍稍生出几分退却之意。 如果对方对此感到厌恶,她应该停止试探。 路上颠簸,她轻轻捏着吴妹来腰两侧的衣料,再没有逾矩半分。 两人沉默了十来分钟,直到开上盘山公路,由于坡度略微陡峭,周千龄不得不一手抓紧吴妹来的衣服,一手撑在后座,避免摔下去。 “你抱紧我吧。”吴妹来开口,打破让她尴尬的安静。 “你会不舒服吗?” “什么?” 周千龄解释:“我靠近你,你会感到不适吗?” 吴妹来直觉,这个问题或许并不简单,但她依旧诚实地摇头,“不会。” 周千龄弯唇,心想,是你自己允许的。 藏有一丝压抑的氛围重新活跃起来,吴妹来松了口气。 一个颠簸后,两只手交叉在自己腹前,力度不轻不重,带起恰到好处的痒。 摩托重新平稳行驶,腰上环着的双手却悄悄紧了力道。 “你的技术挺好的。” 耳边暧昧低语的同时,吴妹来的背部贴上软绵绵的东西。 她知道那是什么! 脸皮发烫,有丝奇异的感觉从心底钻了出来,很微妙,似渴非渴。她不自觉升了一档。速度加快,冷风带走脸上多余的热气后,那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才慢慢缩了回去。 这不正常。吴妹来暗自揣摩着。 不管是她说的……技术,还是,那里,那里挤着自己。 都不正常! 要问清楚吗? 吴妹来悄悄纠结着。 “在想什么?”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物理上的,空间距离的,耳边。 周千龄下巴支在她的肩膀上,双手再次缩紧,嘴唇擦过她红彤彤的耳朵尖儿。 吴妹来吞了口唾沫。 这绝对不正常! “技术。” “嗯?” 吴妹来恍惚了一瞬,那声简单的疑问传到她耳朵里时,好像绕着她的天灵盖转了几个圈儿,钓魂的小钩儿似的。 “你……说的技术,是什么意思。” 半晌无人回应,吴妹来转头瞟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来。 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似笑非笑,带着调侃的意味。 是自己想多了吗? “我指,你开车的技术很稳。” 吴妹来抿着嘴,脸皮又开始升温。 好在,已经到了街上,她时停时续地绕过来来往往赶场的人们,开到一家羊肉粉馆前停下,冲里面喊道:“叔,你摩托我放这儿了。” 她想到什么,转头问周千龄:“你要吃点东西吗?” “和你做的有区别吗?” “羊肉粉都差不多。” “要吃。” 不用她张嘴,吴妹来直接要了两碗小份羊肉粉。 这家店比吴妹来的店大,足有四张方桌,外加一个火炉。 吴妹来找了火炉边的桌子,让周千龄坐到靠近火炉的位置,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 店里除了她叔在嗦粉,还有一位五十岁上下的阿姨在她们斜对桌。 两人无话,却也没拿出手机玩。 等吴妹来她叔一走,周千龄放在桌上的手就开始不安分地握起,只留出一根食指,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爬到对面,啪一下趴在吴妹来的指甲盖儿上,不动了。 吴妹来不躲,但也没看,只垂眼盯着桌面的一点。直到感觉对方刮完自己的指甲,还待往手背上爬时,她才忍无可忍地……收手放回桌下。 第12章 周千龄:“你刚……” “不加辣的。”一碗粉咚地被放到桌上。 周千龄回头,老板已经回到后厨了。如果不是周千龄确定自己没做什么惹对方不快的事,她一定会以为老板在向她甩脸。 她想起来刚到老蛙村那天,吴妹来也是如此。 “你笑什么?”吴妹来奇怪地问道。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抽了筷子搅着粉,“那时候你对我什么看法?” 老板又将另一碗粉端来,吴妹来借着吃粉的动作,埋头避开她的视线。 “就觉得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她含糊道。 “那你对小时候的我是什么看法呢?”周千龄不依不饶。 “白净可爱的小姑娘。” “现在呢?” 绕来绕去,就是想听人夸她。 吴妹来不理她了,催促道:“粉泡久了不好吃。” 周千龄歇了心思,挑了一根粉小姐似的慢慢嚼。 味道好像是一样的,但似乎没有妹来砂锅羊肉粉的好吃。不知道是不是没用砂锅的缘故。 第14章 为什么有那种眼神 索然无昧,周千龄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她托着脸,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问道:“你刚才以为我说的‘技术’,是什么?” “咳咳,咳咳咳。” 周千龄勾唇,起身给她接了杯饮用水,“怎么呛着了?” 对面的人仰头灌水时,脸上的绯红暴露无遗。 周千龄笑意更深了些。 她真的想歪了吧。 周千龄当时的确只是纯粹的夸赞而已,嗯……虽然暗戳戳的勾引是事实。 “你以为是什么?”周千龄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被吴妹来一个眼刀斩断了话头。 媚眼如刀。 “你害羞了。”周千龄不识眼色地陈述,只是对方权当没听见,连头都懒得再抬。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当然,这只是周千龄给自己找的借口。 或许,她是时候表明她的感情了。 浅吸一口气。 再吸一口。 “妹来,其实。” 吴妹来执筷的手一顿:气氛好像诡异起来了。 “其实,我是女……” “幺妹。” 周千龄微微转头,斜对角那桌的阿姨握着筷子朝空中点了点。 “酸菜递给我安。” …… 将姜黄色的搪瓷盆递给她,周千龄和吴妹来面面相觑。 “你是什么?” 周千龄再次深呼吸,最终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长长叹了口气。 古人云,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 刚刚正是她吸的第三口气。 扯扯嘴角:“我是女的。” 吴妹来嘴角抽抽:应该感到惊讶吗。 之后的用餐,周千龄彻底老实了,挑挑拣拣地吃了半碗,起身结账时,吴妹来告诉她已经付过了。 这倒是正好,周千龄借着感谢的由头给吴妹来买衣服,可惜乡镇上的衣服实在是难看,最终她选来选去,只看上一条牛仔背带裙。 “这,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周千龄微微歪头打量着帘布后的人。 半掌宽的缝隙后,女人长发如瀑,墨亮柔顺的发丝倾泄在她前胸、肩颈、手臂,偶有几缕滑进薄款贴身灰色毛衣的沟壑间,被牛仔裙牢牢遮住。 周千龄移开视线饮了口矿泉水,再转回眼珠时,那布帘已经拉得严丝合缝。 试衣帘后的吴妹来捂着脸,心跳如鼓。 好热。 仅仅几秒的时间,她觉得自己在热锅里待了几年。 那是种什么眼神?像一头饥饿的野兽。 女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情,而且,是在面对另一个女人的时候。 掀开门帘时,吴妹来已经换回了自己原先的衣服。 “多少钱?”周千龄问老板。 “看你是城里人,第一次买我家衣服吧,便宜点,一百五。” 吴妹来皱眉,“我不要。” 周千龄扫码的手顿住,认真道:“我觉得很好看。” “我不需要。”吴妹来一扭头,出了店门。 周千龄见她真生气了,急忙追出去。她拉住她的手,沉思几秒,抱歉道:“怪我没问过你就自作主张,不过我确实觉得那条裙子适合你,我很喜欢。” 她晃晃她的手,撒娇道:“就当谢礼,好不好,你不收的话我心难安啦。” 店主见有戏,也出门,洒脱道:“哎哟幺妹,我看那条裙子确实好看,不怪你朋友非要给你买,我看着也合心,一百二给你了嘛。” 周千龄也不是非逼着吴妹来接受,是当时进这家店时,她注意到吴妹来盯了这件衣服大概两三秒的时间。 “好不好嘛。” 吴妹来觉得她撒娇的声音很可爱,酥酥的,可惜太过僵硬,让人不免失笑。 “买了我多半也是不穿的。” 第15章 冰淇凌 “没关系,你收下我就开心。”周千龄说着,向她扬起笑。 店主也是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边找口袋装衣服边说:“人生难得有这样一个好朋友,要好好珍惜。” “一百二对吗?”周千龄确认道。 “对,一百二,看你们两个姑娘长得俊俏嘛就……” 吴妹来拉住扫码的周千龄,没看她疑惑的眼睛,而是转头对店主淡淡道:“我也不是很喜欢,五十可以的话我就拿了。” 周千龄惊掉下巴。 这价未免砍得太狠了。 店主也是一愣,“妹儿,这价格进货都进不来,你要是诚心,我倒是可以再少十块钱。” …… 周千龄提着口袋愣愣出门,半晌才对吴妹来竖起大拇指,“原价一百五,砍到七十,厉害。” 吴妹来扬起下巴,“都这样,至少得砍一半后,再减一点。” 人越来越多,有班车扬起震耳欲聋的鸣笛,从熙熙攘攘的街道缓缓穿行。 吴妹来见傻呆呆的周千龄不知道让路,拉住她的手往两个摊位中间挤,贴在自己身前。 大巴带起一股热风和汽油味,不算好闻,不过因为其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橘子香,所以并不会让周千龄产生晕车感。 街道狭窄,两旁还摆满了小摊,班车的车身几乎是贴着头顶的遮阳伞过去的。周千龄此时才反应过来,后怕得心惊肉跳,又往后退了半步,紧紧贴到吴妹来胸前。 也是这时,车轮碾过两人右边摊位摆出来卖的竹编簸箕。摊主立时站起来追到前车门外,用少数民族的语言说些什么,从他的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来看,应当在骂街。 班车停下,看热闹的人群渐渐围了上来。 周千龄拨开好事者,拉着吴妹来离开包围圈。 “交通好乱。”周千龄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不过拉着的手却是未动分毫。 “听说等路修到镇上,赶场街会搬到新街去,那儿宽敞。”吴妹来解释着,也没顾上两人的手,无意识地被对方拉着走。 周千龄目不斜视,嘴唇悄悄弯起,暴露了牵到手手的好心情,甚至像小学生一样,轻轻甩着。 赶场街真的只是条街,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后,路两边的商铺已经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再多的就是种庄稼的田地了。 周千龄不想这么快回去,又拉着吴妹来往回逛,听到一家不知名奶茶店的音响里推销:冰淇淋限时抢购!情侣优惠!买一个送一个!赶快购买吧! 周千龄脑子里乍然出现两人手牵手吃冰淇淋的花前月下之景,于是脚下一拐,拉着吴妹来进了店。 在店员看过来前,周千龄感觉吴妹来的手又猛地缩了一下。不过这次她早有准备,提前握紧了,说什么也不放。 “要哪样?可以扫码点餐哈。”店员看了眼两人紧紧牵着的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吴妹来手心都在出汗,无端生出许多心虚。 反观身旁的人,气定神闲地看着菜单,还用拇指摩挲她的指节。 “你吃什么口味的?”周千龄转头轻声问道。 吴妹来只想赶紧走,所以只说了个和她一样。 周千龄看了半天,最后指着特价冰激凌对店员笑道:“那就……情侣的吧。” 轰一声,“情侣”两个字仿佛在耳朵里炸开,吴妹来猛地转头看她,头脑一片空白。 对方没什么反应,店员也没什么反应,街上人声鼎沸,音响里依旧不间断地喊着:情侣优惠买一送一。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只是为了买一送一而已。 心跳渐渐平复。只是掌心接触到的肌肤越发地烫了。吴妹来再次扯了扯,依旧没扯动。 店员做完第一个冰激凌,回头见两人都不在状态似的,问周千龄:“先给你朋友吗?” 吴妹来回神,用拇指指甲狠掐在正捏按自己指节的掰丁(不规矩的爪子)上,趁对方松手之际一把接过店员冰激凌,狠狠瞪了一眼周千龄。 第13章 周千龄:无辜瘪嘴泪汪汪.jpg 店员奇怪地看着吴妹来红彤彤的脸:怎么感觉这俩人怪怪的。 堆师中学离街上不远,所以夏天时每天都会有高中生结伴上来买冰淇淋吃,来了不用问,基本都买的情侣特价冰激凌,毕竟划算嘛,没谁像她俩这么别扭。 不过再一想,那群小姑娘还是未成年的学生,买特价情有可原,但是成年人的话,或许有担心别人瞧不起自己的自卑心理……吧? 摇头不再管顾客的私事,店员转头拿出甜筒壳转着圈儿接冰激凌,还特意多接了一圈。 出了奶茶店,两人并肩漫无目的闲逛。 周千龄斜眼瞧了旁边人一下,微抿起嘴。 她倒是如愿和吴妹来一人一个冰淇淋了,只是哪里有半分花前月下的影子,不仅手被甩了,眼下寒冬腊月的,咬一口都冻牙。 见吴妹来小口小口地,已经舔平了尖尖,周千龄心中一动,将手里没吃两口的冰淇淋递过去,笑道:“我这支好像没你的好吃呢?” 吴妹来眨眨眼,盯着靠在一起的一高一矮的两个甜筒,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尝尝你的。” 吴妹来轻翻白眼,又舔了一口自己的冰激凌,道:“一个机子出来的,不都一样。” “那哪能一样,你的先出,在最底下,兴许有什么特别的物质会沉底呢?” 吴妹来赞赏她瞎掰的本事,又赏了她一个白眼,自顾自往前。 走了几步,忽然听身后传来沙哑的祈求。 回头。 周千龄浅皱着眉头,盯着胸前。那里沾了一团白色污渍,而她的脚边正是摔成半圆的冰淇淋球。 “活菩萨求求您行行好,给点饭钱吧,求求您了。” 一名老妇佝偻地拄着拐,单手拉住周千龄,背篓里装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四五岁小童,听见婆婆的声音,揉揉眼睛号啕大哭。 “娃她爸死得早,她妈说去打工,三年了了无音信,家里实在没粮了。”老人脸上的褶皱堆砌在一起,泪珠全都洇了进去。 周千龄正在擦拭衣服的动作不知为何顿了一下,随后摸着衣服裤子的口袋,歉疚道:“我没现金。” 老人变魔术似的翻出一张二维码,“可以扫码。” “……” 周千龄扫过去两百,随后在对方的道谢声中,大方地摆摆手,向吴妹来走来。 她笑得温柔,像盘坐莲花宝座,执玉净瓶的观音菩萨。 可吴妹来分明看见,她眼中一开始的淡漠和凉薄。 “我脸上有东西吗?”周千龄擦擦脸。 吴妹来摇头,看着一老一少的背影,道:“现在骗子多,你……” 吴妹来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了解眼前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城里人。 “嗯……话虽如此,不过如果对方确实有困难呢?所以能帮就尽量帮一把。”周千龄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俨然一副热心善良的五好青年模样。 吴妹来避开她的视线,看着她被冰激凌弄脏的衣服,颦眉:“你衣服……” 周千龄叹了口气:“擦不掉。”她扫了眼几米远的旅馆,浅浅弯起唇,道:“得先找个地方洗一洗。” 吴妹来略一思索,傻傻地上了勾,拉着周千龄往旅店去。 镇上的旅馆除了老破小外,还得再加个脏 不过便宜,也不要身份证。 付了二十,吴妹来接过钥匙,领着周千龄上楼。 楼道拥挤狭窄,台阶上散乱丢着垃圾,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滩不知是狗还是人的尿液。 周千龄掩住口鼻,有了改主意的想法。 在301房门前停下,吴妹来将钥匙插进锁眼,旋钮,门开。 周千龄微讶,房间还算不错,虽然不大,但没什么太大的味道。 毕竟二十块也不能奢求太多。 屋子布置简陋,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外加磨砂玻璃隔出的卫生间。 吴妹来进屋开窗通风,就近坐到椅子上。转头便见周千龄缓缓关上门,并咔哒一声上了锁,靠着门板盯着自己。 开房。 这个暧昧的词突然就蹦进脑海。 吴妹来皱眉按下这荒谬的、不合时宜的联想,淡声道:“你……去洗洗吧。” 这话,似乎听着也不太对。 “衣服早点洗能早点干。”她补充。 “哦--” 周千龄拖着长音进了浴室,将门一拉,整个房间便只留下吴妹来,和磨砂玻璃上晃动的影子。 模糊不清的影子渐渐变为白花花一片,吴妹来惊地转正坐直。 不是洗衣服吗,怎么还洗上澡了! 哗啦啦的水声渐起,浴室里的热气仿佛渗透出来,熏得人脸热。 吴妹来打开游戏,将音量调到最大。 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滑动,实际上思绪已经飘到九霄云外。 吴妹来忆起那个除夕,听说周千龄妈妈买了烟花,她同小伙伴一道去看热闹,临行前,她专程理理毛燥的头发,梳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 那时她皮肤又红又黑,脸上因干冷开裂,看上去不算讨喜。所以只是站在离周千龄不远不近的位置,看她嘻嘻哈哈地点火,然后和同村孩子捂着耳朵等烟花炸开。 所有人都在看烟花,只有她在看放烟花的人。 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冲天炮醉歪歪地改了方向,往她这边窜来。 砰地一声巨响,烟花在她脚边炸开,吴妹来吓得摔倒在地。孩子们尖叫着散开,又叽叽喳喳地聚拢上来。 “你没事吧?” 第16章 她可真大胆 眼前是一只白嫩的小手,吴妹来抬头,一张清晰的脸庞映入眼帘,比远看时还要可爱几分。 她没递手上去,也没答话,只是低头翻咕噜爬起,匆匆跑开。 等第二天被吴掰子骂了一顿,并勒令不许再乱跑后,吴妹来这才知道,刚买的鞋子被炸黄了。 待解除“禁令”再去老蛙村时,小姑娘早就返回城里。 吴妹来没放在心上,只偶尔有那么几回,看到天上灿烂的烟火时,她会有些遗憾:要是当时不要跑开,就好了。 本以为余生不会再见,没成想过去十多年后,两人再次有了交集。 周千龄问她,重逢时自己对她什么看法。 吴妹来回答和小时候一样,这句话半真半假,周千龄的样貌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整个人的精神气质变了好多。直直盯着自己时,像极了年幼时看的,老版封神榜里惯会勾人的妲己。 漂亮,魅力,又掩着丝丝固有的冷漠。 水声停止,浴室门被重新拉开,游戏声在房间里尤为刺耳。 吴妹来退出游戏,短暂的时间里,周千龄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空气中都是带着水汽的热度。 “你要洗吗?水热得好慢,趁现在还温着。” “不、”吴妹来回头的动作戛然而止。 周千龄赤身裸体,单手抬起摸着后颈,脸偏到一边并未看向自己,濡湿的长发从她的小臂耷下,贴在锁骨处,淌着水。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吴妹来慌里慌张地站起身,移开视线。 “衣服裤子什么的,都洗了。” 吴妹来:? 咱不是只来擦擦冰淇淋污渍的吗?? 吴妹来:“哦。” 周千龄听见游戏声再次响起,终于转过头正视她。慌乱站起的人已经重新背对自己,头深深低着,一手撑桌,一手握手机玩游戏,屏幕几乎怼眼睛里。 果然害羞了吧。 原本所剩无几的羞耻心彻底消失,周千龄放下手,大咧咧走到她身边,弯腰拉开抽屉取吹风机。 直起身前,她抬起眼皮睨了一眼。 发丝的阴影下,吴妹来双唇紧抿,眼睛直直盯着屏幕。 害怕多泄出一丝目光似的。 吹风机的噪音盖过游戏声,吴妹来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悄悄坐下,吴妹来心不在焉地退出游戏,打开,退出,打开…… 她可真大胆。 吴妹来只听说北方的澡堂不避人,没想到华南地区也这样豪迈。 不过……女人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 吴妹来没看过别人,也没照过镜子,只洗澡时从上往下俯视过自己,看不出个美丑来。 如今她知道了,女人的身体确实是美的。 “美丽”这个词十分抽象,具体哪里美说不上来,就像看到荷花会让人感叹“哇好美!”,可仔细一瞧,不过是些花瓣和花心组成的而已,花瓣美在哪,花心又美在哪? 人也是如此,同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有些人为美,有些人为丑。 若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是美是丑,全在于个人的意识。 若是某样事物一眼看去让人心情愉悦,对其具有吸引力,忍不住想多看几眼,那便是美。 第14章 按这样的标准,对吴妹来来说,周千龄就是极美的。 但这份美丽里,似乎又有着与普通事物不一样的成分在,那是种让人感到口渴的、刻在基因里的冲动。 她尚且不知此为何物。 同样,周千龄也不知道自己给人造成的冲击,竟硬生生逼出个哲学家出来。她潇洒地揉揉头发,回到桌前,将吹风机放回去,就势单手撑桌,另一只手叉在胯骨上……嗯,颇有些卖弄风骚的嫌疑。 “你不洗吗?” “我……”吴妹来实在不好直视,脸颊通红地偏开头,正巧对着窗户。外面天幕已经灰沉了下来,看样子今晚得在镇上过夜了,吴妹来改口道:“要洗,你快回床上捂着,别又感冒了。” 说完扭头匆匆进了浴室,刷一下把门拉上。 稍缓片刻,脸上热度下来,吴妹来这才打量这间逼仄的浴室。总长不到一米,左边墙壁安置有热水器和花洒,脚下便是蹲坑,再往右靠墙放着纸篓、水盆和小小的洗手台,小池子上方贴着一块半身镜,镜中映着满脸通红抿着唇的女人。 吴妹来抬手。 明明已经不烫了,怎还这样红。 瞟一眼浴室门,门上并无人影。吴妹来对着镜子缓缓拉下外套拉链,双手交叉捏住毛衣下摆往上提。 呼吸有些急促。 她躲闪着镜中的画面。 女人的身体,似乎从出生开始就是禁忌的、不为人所见的。 第17章 思想塑造 记得约是一年级的时候,学校外面有个卖炸洋芋的阿姨,年岁几何,尚且年幼的吴妹来看不出来,只记得那阿姨生得像仙女,总穿着无袖连衣裙,将胳膊肩头等漂亮的曲线尽数展现出来,那时吴妹来就是不买洋芋,也喜爱一下课就跑她的摊位前呆一呆。 直到某天开始,阿姨再也没出现在校门外。 她听其它摊贩闲聊:打得狠啊,成天穿那么点,伤风败俗,该的。 活该……伤风败俗…… 吴妹来低头看自己的半袖马裤,露出半截手臂和小腿,她不晓得“伤风败俗”这个成语的意思,但她知道肯定是个不好的词。她忐忑地熬到中午放学,像没穿衣服一样遮遮掩掩地跑回家,换上长袖长裤。 从此她再也没穿过“暴露”的衣服。 吴妹来闪烁着目光转回头看向镜子,脖颈与肩膀的弧度、肩膀到手臂圆润的曲线、整条锁骨凸出的直线、两根锁骨交接处的小窝……每一处都很美。 她反手解开排扣,双目下移,直视着镜中的一点,思绪再次回到从前。 那时她已经四年级,大概吧,总之身体已经开始发育。 那时正值炎热夏季,她穿着一件轻薄雪纺长袖,与同学们在操场嬉笑打闹。在与一名同学的拉扯间,她忽然惊叫:“吴妹来,你怎么没穿小衣服!” 吴妹来不明所以。 “都看到那个了。”另外两个同学也震惊地附和着,表情好似知晓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 “哪个?”吴妹来在她们的视线中不自觉地弯腰佝着,让衣服不再贴着肉。 “就是,就是……那个啊。”女孩们有些着急,“你怎么不穿小衣服?” 吴妹来见她们齐齐点头,心中不安,抓住自己的长袖,解释道:“我穿衣服了。” “不是啊,我是说……”女孩凑近吴妹来,往侧边拉开领口,点点肩上的带子,小声说:“这种小衣服。” 吴妹来垂眸看了一眼又移开,心跳得很快。 之后吴妹来跟刘桂艳遭了几块钱去买了她们说的小衣服,起初觉得很不舒服,后来就习惯了。 吴妹来想,女人一生最不缺的就是教导。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总有人会直接或间接的告诉你,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认识的,不认识的......再怎么长,总能长成他们需要的样子。 将内衣挂到挂钩上,吴妹来第一次完整地直面自己的身体。 至今她也不知道“那个”具体是哪个,不过无非是生物书上的名词。 在还小的时候,她会有疑惑,明明河里有那么多露点的男生,为什么自己需要遮住,或是说,为什么鼓起来就需要遮住?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想这些扰人的问题。 她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女生的身体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如果有人看到我的身体,那我就去跳河。 吴妹来背过身子,闭眼洗澡。 出浴室时,一眼便看到房间里乱晃的周千龄。吴妹来已经平缓的心跳又开始乱了频率,迅速别开眼。 “你,你,你怎么还不捂着??” “床好脏,不想碰。”周千龄说得理所当然,还大有要过来和她勾肩搭背的架势。 吴妹来唯恐避之不及地一闪身,躲过她的手一溜烟出了门,只留下一句:“我去买床单。” 周千龄的手还伸在空中,皱眉。 果然,直白的色诱只会把人吓跑。 -- 被吓跑的吴妹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再待下去,一定会给周千龄带来压力,毕竟……好看的事物总是让人想多看两眼。 冷风袭来,吴妹来打了个寒颤,裹紧衣服快步往街头走。 现下早就散场,已经没什么人了,店铺几乎打烊,摊贩们也陆陆续续收摊,不知唯一的超市会开到几点。 想到这里,吴妹来再次加快了脚步,直到远远看到超市小门后的灯光,才放下心。 镇上唯一的超市有两个房间那么大,堆满了日用百货,因为价格比普通门店贵,买的人不算多,好些商品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吴妹来蹲下,在货架柜底层的一摞床单中抽出一袋,瞧着透明包装袋干干净净才起身。 超市里没人,只能听到老板影碟机里,战争片砰砰砰的枪声。 吴妹来在日用区闲逛,拿了两套洗漱用品和一套内衣裤,边走边看还差什么。 路过毛毯时,她停下,想着周千龄应该不止嫌床单脏,所以又提了床毛毯。 翻看价格,手写的数字因为时间太长已经褪色。 “老板……”吴妹来转头看向收银台,愣住。 光碟里正播放被日军侮辱的女子——衣衫凌乱、满面狼狈、双目无神地被丈夫抱住。 “搞哪样?” 吴妹来回神,“这床毛毯多少钱?” 老板转头看了一眼,“一百三。” 吴妹来心不在焉点头,耳旁是那丈夫说什么“你不脏”、“我们一起克服”等等的没营养台词。 许是周千龄给她的冲击确实有点大,吴妹来开始慢慢地,对习以为常的事情生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感觉。 这些呈现女子麻木无助的画面屡见不鲜,吴妹来从小看到大也能猜到走向:那女子受了伤害,身心的疼痛先放一边,首要恨自己失了清白的身子,让老*家蒙羞,让丈夫颜面无光无法做人。 提着一堆东西放到柜台上。 扑通。 背后的电视机里传来石坠井底的声音,想必那女子趁着夜深人静,无人关注时,偷跑出来寻了短见。 吴妹来没有回头,但她分明看见,是导演架着她出了门,她的丈夫家人推着她站到井边,他们同电视机前的观众一起蛊惑:你脏了,跳下去吧。 听一遍不以为然,倘若听一万遍呢? 假理自然变成真理罢! 吴妹来忽地就生出了无名火,茫然几秒,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将突兀的情绪掩掉。 老板数了数,道:“一共一百八。” 吴妹来扫码输入密码,提示零钱不够,于是换了银行卡。 接过袋子,将东西一一装进去。突然听见有人问老蛙村往哪个方向走。 吴妹来转头,超市外站着一人,短发,发丝乱翘,有种不拘小节的随意。穿一身宽大的黑色夹克和牛仔裤。 像个男人。 “老蛙村啊,从这一直往前走,遇到岔路口走右边那条,然后开十来分钟再走下面那条道……算了说不清楚,还挺远,你到时候再问问吧。”老板连比带划道。 “往这边走是对的吧?”女人礼貌问道,她解释:“这边导航不太好用,我担心开错了。” “没错。” “谢谢叔。”女人道过谢,又冲吴妹来爽朗一笑才回到车上。 车子离开,老板撑起身子探头看向外面,开始嚼舌根:“啧啧炎a啊,现在外面这些小姑娘,搞得不男不女像什么样子,伤风败俗。” 又是“伤风败俗”。 若说在吴妹来自小的印象里,这个词代表露了肌肤,那如今那女人只露个脸,伤哪里的风,败何处的俗? 实在是,令人厌烦。 “我看着挺好。”吴妹来提着袋子出了超市。 踱步至301门前,她徘徊几步,磨磨蹭蹭敲响。 叩叩声在走廊回荡,下一秒房门拉开,门后依旧是白花花一片。 第15章 “怎么这么久?” “多看了几家衣裳。”吴妹来垂首从她旁边经过,将粉摆到桌上,自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一套衣服和超市里买的贴身衣物,“穿好衣服吃饭吧。” 周千龄单手接着,却没收回,而是盯着她的侧脸,问道:“不敢看?” 吴妹来心下一慌,随即想:女人的身体不应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况自己也是女人。本人都不在意,自己如此别扭倒显得奇怪。 于是,她好似憋着闷气般转头,一眼看到她的肚脐和…… 太,太往下了。 她将视线上移几寸,强迫自己直视。 仅两秒,她的目光晃动,视线不受控制地、仿佛被拉扯般地缓缓向上,最后留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没,什么不敢的。”吴妹来悄悄捏紧了衣角。 周千龄轻笑一声,不再逗她,展开衣服一件件穿上。 “我身材怎么样?”系上最后一颗羊角扣,周千龄懒懒地靠坐在桌上,勾着唇询问观后感。 她唇上的口红早就洗掉了,却依旧盈润润一片,像春日新出的粉嫩桃花。 吴妹来迷了眼,嗫喏着动动嘴皮。 下一秒清醒。 “还不是都一样。”吴妹来垂下眼皮,转身不再理她,只管埋着头挑粉。 第18章 睡觉 翌日,吴妹来被热醒,仿佛被捆在热水桶里。她难受地扭扭身子,腰间的绳索收得越发紧。 使劲抬起眼皮,朦胧视线里是一截白皙脖颈。 ?! 吴妹来连忙要推人,发现自己双手早被拉到背后,两只手腕被这人一并钳住。 而此时,她才注意到两人的姿势:由于手被反剪,腰被搂握,她只能挺胸,与周千龄面对面紧紧贴着。 怎么……变成这样? 昨晚熄灯后,周千龄说冷。她一想:也是,两人中间还能再插个人,可不得漏风吗。所以她挪到周千龄身边,和她肩碰肩贴着。 原以为总能睡觉了吧,不成想没多会儿,自己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她看了一眼,是刘桂艳她们的手机号,不是发短信就是打电话,想也知道是什么事。 念及周千龄在旁边,她不好接,但多年顺从的习惯还是让她时不时起身翻看手机。 在又一次伸手够手机时,周千龄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忍不住玩手机啊?我帮你。” 她的嗓音微哑,在吴妹来听来就是浓浓的倦意,和她手上的动作一样轻柔慵懒。 周千龄将她翻转了身,从后搂着她,手掌也慢慢覆上手背,五指挤进她的指缝间,捏紧。 “这样,就不会再拿手机了吧。” 声音离她很近,几乎贴在耳后。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语调,被她硬生生听出点淡淡笑意,像小勾子似的,勾得她后腰窝上连着的肌肉都开始发麻打颤。 吴妹来忽觉这毛毯忒热,热得脸烫,又觉这夜可静,静得多说一个字都是扰人。遂只低低应了声嗯。 “感觉在捂暖炉,好舒服。” 周千龄浅浅打个呵欠,环在吴妹来腹上的手紧了紧,脑袋往她的后颈寻个舒服的位置,竟就这样靠着睡了。 平缓的呼吸打在脊骨上,一下,一下。 时而暖烘烘,时而又凉飕飕,让一颗心也跟着跳得时快时慢。 吴妹来自记事起没和人睡过,周千龄是头一个,事前她还担心会失眠,哪知竟一觉睡到天亮。 所以……到底为什么,醒来会是这样的姿势! 吴妹来挣着手腕,这人手指越发缩紧。 “千……龄?”吴妹来轻唤,这两个字在口齿间转了一圈,再由她缓缓吐出,带了丝莫名的羞耻。 农村人,尤其是吴妹来这样的古董,并不习惯只喊名,若是同学间就连名带姓喊,若是从小玩到大的便喊小名。 千龄,总觉得过于亲密了些。 再加之现在的形势…… 好在,现今的吴妹来并不懂得何为控制play。 她抬眼偷瞧周千龄,这人双唇抿着,眉心微蹩,并没有苏醒的迹象。 “千龄?”一回生二回熟,吴妹来喊得顺口了许多,音量也大了些许。 钳制的手微微颤动,周千龄的眉皱得更深。 魇着了? 吴妹来扭着手腕挣开她的钳制,要给她拍拍安抚,却在半空住了手。 周千龄睁开眼,眸光比腊月的水还要凉。仅一瞬,看清眼前人后,她弯唇浅笑:“早上好。”弯弯的眼中仿若盛满了柔和曦光。 好似,刚才不过是错觉。 吴妹来无心探究,因为她们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对方的鼻息能暖融融地铺到她的额头上。 她悬停空中的手转而推在周千龄的肩膀上,稍用了力将她推开些:“你再睡会儿,我下楼买早餐。” 随着起身的动作,柔顺乌丝从指尖划过,带起一阵瘙痒。 周千龄不由动动手指,待房门开合后,屋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周千龄握着手腕,起身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白,空旷,安静,冰冷。 后半夜下雪了。 她又梦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窗外突兀地出现一串脚印,推开窗朝下看,是吴妹来。她抖抖房檐掉落的积雪,冲周千龄扬扬手里的包子。 明明二十好几的人,笑容却干净纯澈如稚童,与周遭的雪被一样无暇。 周千龄缩回身子,摸摸鼻尖,难得生出些罪恶感。 昨晚上半夜,吴妹来大概嫌热,不住推搡她。周千龄自然不会放手,索性直接将两只抵抗的爪子拷到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紧紧搂进怀里。 温软的触感与橘子香味就这样让她……动了几丝情。 房门被推开,雪气裹挟着面食与橘子香味涌进屋内。 周千龄恢复温和无事的笑脸,轻柔地替她擦掉发丝上的水珠和雪粒。 咬了一口白白胖胖的大包子,里头芝麻馅儿的糖水就慢慢流出来,甜丝丝的。 周千龄就一口豆浆,提议:“我们待会儿堆雪人吧?” 吴妹来细嚼慢咽的动作停下,好一会儿才道:“我得给我妈拿药贴,今天应该用完了。” 她这次上街,主要任务是给刘桂艳拿药。 “这样啊……昨天拉着你逛街,没有影响吧?” 摇头。 周千龄放下心,几口吃完,随吴妹来退了房。 老医生家离街上有三公里左右,再加上回村的路程,两人从早走到晚才到家。走得周千龄腿都要断了,下次别说拉手,就是亲嘴她都不会再步行赶场了。 站坝子上同吴妹来挥手告别,周千龄拄着破树枝进了屋,一进门就见周芳盯着她。 “妈,你找舅妈说话啊?”周千龄被盯得心虚,随口扯了句招呼便回卧室打算休息休息,不料一躺下就压到块软软的东西。 -- 吴妹来走惯了山路,即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不见累。 爬上山腰,她弟正四肢着地,在坝子里跟大公鸡互斗,那公鸡打不过,看到吴妹来,扇着翅膀伸着头气势汹汹朝她叨来,飞身时被吴妹来一脚踹进鸡圈里。 “吴憨,你是要找死,叫你嫑打鸡!”吴掰子听到嘹亮的鸡叫,跛着脚大吼出门,手上还提着菜刀。 吴憨见状急忙起身跑远,嗯嗯啊啊地指着吴妹来,又指指鸡圈。 吴掰子看到吴妹来,也不管鸡的事儿了,破口大骂:“天收的,你还晓得回来,去买个药要两天?来来来,老子看哈你花几百买的都是哪些药!” 说完提着刀朝她一跛一跛颠过来,那架势着实吓人,吴妹来心下一紧,也跑开了几步。 屋内刘桂艳恰好哎哟哎哟地哼哼,“幺儿回来了?给我换药。” 吴掰子听见自己老婆的声音,骂了句不经事的懒货,把刀往地上一扔,找酒喝去了。 见他走远,吴妹来闷不作声捡起刀进屋。 第19章 她能图你什么 火上的甑?子冒着浓浓白气,吴妹来打开甑盖,里面的米饭东一块西一块,明显没有分好。火盘的砧板上,切了一半的土豆片也横七竖八躺着,厚薄不均,足以看出切菜人的不耐烦。 吴妹来进卧室随手放下手里的东西,从碗柜下拿出一个锅,将甑子里的米饭倒出来,洒水重新分了一遍,才重新回到卧室给刘桂艳换药。 床上的女人偏着头,不好动身子,只能伸手费劲地翻她带回来的东西。 皱眉。 “你买床单毛毯做什么?衣服,鞋……这是什么?”刘桂艳手里的,是一个八音盒。她翻看底座的价格,倒吸一口气,“四百多!” 她看向吴妹来,语重心长道:“姑娘大了买些衣服打扮打扮应该的,但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就别买了,浪费钱。” 她小心将八音盒塞回盒子,道:“明天退了。” 吴妹来将翻乱的东西都收好,抿唇道:“除了床单毛毯,其余都是周千龄送我的。” 第16章 她回身把东西放自己卧室,才将刘桂艳翻转过来趴着。 见她那药膏贴得乱七八糟,吴妹来抱怨:“爸就这么给你贴的?” 出门倒了盆热水给人擦干净,换好药,她又给她换了身衣裳,才抬起盆要出去。 “你爸昨天说银行发了短信,他卡里少了大几百,想来想去就你绑了那张卡。” 吴妹来没说话。 “就是怕你这样乱花,才给你保管起。” “毛毯床单要不了几百,你是给周芳家那个姑娘也买了东西回礼是不?” 吴妹来静静听着,没有回。 刘桂艳声音渐渐拔高,“加上没开店损失的,你这一趟相当于花了小一千。” “妈……” 刘桂艳越说越觉得亏,斥责道:“人家是城里人,逢年过节回来看看,游山玩水的,你别浪费时间跟她一道,把心玩花了。” 吴妹来垂眼,念及她妈还有伤,没顶嘴。 “以后少沾她,那姑娘打扮得妖里妖气,免得得病……” “妈!”吴妹来捏紧了水盆,厉声打断。 “人家好端端的老师,被你说成什么样了。” 触及女儿愠怒的眼神,刘桂艳也自知说得过了,轻声道:“不是说要故意中伤她,而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师又怎么样,人心隔肚皮的。不然咱们家这个条件,她一来和你混这么亲近,图什么,是吧。” 她继续道:“我想了又想,咱们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图的,左右几条烂命,也就图个人。反正,离她远点总是好的,咱也不图她什么。” 吴妹来反驳:“人和人相处就非得图个什么吗,有眼缘,交个朋友,就这么简单的事。” 说完,她离开,顺手把卧室门拉关上。 将剩下的土豆切片,吴妹来又去地里砍了白菜萝卜煮汤,把一家人的晚饭做好,她才洗了脚上床睡觉。 揉着酸疼的腿肚子,吴妹来盯着床头旋转的八音盒发呆。 舒缓优雅的音乐里,栩栩如生的芭蕾公主在雪中转着圈儿,公主头上的钻石皇冠被内置彩灯照得如梦似幻,真真假假分不真切。 “嬢嬢,嬢嬢,给我一个。” “还有我,我也要,我要公主。” “我要蓝兔。” “那个我先要了!” “谁先给钱就是谁的。” “哇哇哇那是我的……” …… 吴妹来从小摊最前面,被挤到最后,踮着脚瞧玩具堆最中间的小木盒。 嘈杂的音乐,旋转的五官不清的芭蕾女孩。 让吴妹来心痒痒,很想要。 小姑娘捣腾着步子跑回家,扭捏地问屋里收拾家务的女人要钱。 吴妹来知道那是她的妈妈,只是没见过几面,不熟。 “别人都有吗?” 刘桂艳停了擦桌的手,笑问。 “嗯……我同桌,班长,还有学习委员、小组长,爱放屁的倩倩……都有。” 刘桂艳擦擦手,从裤兜里抓出一卷钱,红的绿的,“要多少?” “七块。”吴妹来小声道,担心妈妈听不见,又抬起两只小手,一只展开,一只只翘起食指和中指。 刘桂艳从中抽出两张给她,吴妹来如今三年级,知道那是一张两块和一张五块,加起来刚好是七块。 欢天喜地地接过,却听身后一道风声,随后啪一声,一只布鞋砸到刘桂艳肩上。 “有钱给姑娘,不如给你儿子补补脑壳。” 吴掰子串门回来,烟杆尾在门槛上重重敲着烟锅巴。吴憨在旁边嗦着自己大拇指,咯咯咯直笑,不小心踩到他爸跛的那只脚,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原地转一圈后,张嘴哭嚎着拿后脑勺撞墙,砰砰响。 刘桂艳赶忙跑过去抱住他哄,等不哭了才对吴掰子解释:“回来两个月,这是妹儿第一次跟我要东西,买就买嘛。”她心疼地摸摸吴憨已经肿起的脸,“我带妹儿去,回来给幺儿带一板哇哈哈。” 她挠痒痒逗吴憨:“好不好?” 见吴憨咯咯笑才放下心。 “是了嘛,反正钱是你赚的,我又管不了。”吴掰子白眼翻到天上去,进屋把刚收拾好的锅碗又抬出来,开始吃一点的中饭。 刘桂艳抿唇静默半晌,才对吴妹来招手,温声道:“走,我们买唱歌盒盒。” 唱歌盒盒,是她跟刘桂艳描述时的称呼,在她心里住了很多很多年。 床头的芭蕾公主已经停止转动,精致的五官,优雅的形体动作,比记忆中蒙上迷雾的唱歌盒盒好看得多。 最终她没能买上那只八音盒,就差十几秒。如果她早点开口,如果没有她爸打岔,如果她弟没有哭闹,如果她妈再走得快一点,她就买到了。 “差点得到”比“得不到”难忘得多。 所以她在看到这只八音盒时,驻足了片刻。也就几秒的功夫,被周千龄注意到了,她拿起来笑道:“喜欢啊?我送你。” “为什么要送我?” 吴妹来那时候这么问。 周千龄歪着头,点着下巴思考一会儿,随后恍然大悟轻笑道: “你开心的话,我也会开心啊。” 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吴妹来抱着八音盒缩进被窝。 为什么我开心,你就会开心呢。 吴妹来没有问,心里充盈的感觉让她不愿多言。多一丝则漫,少一丝则亏。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她翻进周千龄的聊天框。 第20章 大胆自拍 聊天框内,两人的对话屈指可数。 输入框的“谢谢”两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吴妹来鲜少主动找人聊天,一来害怕打扰对方,二来她打字慢,总跟不上对方的话。 清空,吴妹来点进她的朋友圈,下一秒砰地扣上屏幕。 她怎么发这样的动态…… 那人最新的自拍极度大胆,吊带一边的肩绳已经散开,另一边被她用食指随意勾着,眼神极尽,妩媚。虽然吴妹来已经看……但欲露还休的样子更为勾人,像狐狸似的,毛茸茸的尾巴尖儿挠得人好不心痒。 老师原来会这样吗? 她一直以为老师都是温柔儒雅,或严肃刻板的…… 可怜吴妹来被勾得意动却不自知,照片是不敢重新打开了,其它的……自然是不懂的,只晓得自己跟喝了半壶茶一般,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三点的时候。 这时段的夜格外的静,空落落一片,让人无端生出许多愁绪哀思。 吴妹来想到周千龄,便想到她的母亲,那个雍容涵养的妇人,看向周千龄时,她的眼中有着溢满的慈爱。 刘桂艳以前也有这样的眼睛。 吴掰子自小摔了腿,干不了重活,所以全靠刘桂艳外出打工养家。九岁前的吴妹来只有在年后那段时间见过刘桂艳几次。也不是年年都能见到。 那时的刘桂艳年轻,好看,也爱笑。 九岁那年,她家安了座机,第一通电话就是吴掰子叫刘桂艳赶紧回家。他说,村里人讲她在外面乱搞。 长大后,吴妹来知道,这不过是借口。因为他懦弱无能,自卑自大,看不得刘桂艳在外自由“潇洒”,也怕刘桂艳真的和别人好上。 毕竟,他有多没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隔壁卧室,刘桂艳又开始哎哟哎哟地哼哼,被吴掰子骂没了声。 吴妹来蜷起身子,脑海里是现如今刘桂艳的模样。 明明比周芳还小十来岁,却比她老态许多。多年的磋磨下,不止样子变了,性子也变了。 好可怜。 吴妹来鼻头一阵酸疼。 浑浑噩噩睡了两三个时辰,吴妹来被吴掰子的吼声惊醒,没听清吵什么,她急忙掀被起身去看。 一开门就见吴掰子抡起拳头要往刘桂艳头上砸,吴妹来大惊,冲过去将他推开。 “你发什……”终是不敢骂,吴妹来缓了语气劝道:“妈腰杆都还没好。” 吴掰子被推撞到墙上,瞪着吴妹来咬牙切齿,但说到底全家都靠吴妹来养着,他也不敢太过,骂几句粗话后,穿上外套出门了,也不知又去哪家吹牛皮。 吴妹来松了口气,问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刘桂艳怕扰他睡觉,尿急也不敢喊人,就这么在睡梦中尿在床上。 吴妹来没怪她妈,毕竟她也怕吴掰子。 深入神经和骨髓的怕。 周千龄曾经问她,为什么不离开。 是什么阻止她离开呢。 她想,她找到了一些原因,是根深蒂固的她那没用的父亲的威慑。 吴妹来将床垫吹干,给她们换上新的床单被罩。 喂完粥,手机振动,吴妹来拿出来看一眼,愣住。 周千龄:想吃粉。 吴妹来看看时间,九点不到,离她以往开店的时间还早,所以让她等会儿。 话虽如此,她还是三两下喝完粥出门。 第17章 下来荷花池边,瞧见远处迎面跑来一个人。大冬天只穿件白色背心和运动短裤,脖子上挂了条毛巾。 胸前柔软的弧度明显,身上的肌肉线条也明显,不大但结实,尤其是双臂,总觉得能一拳打趴一头牛。 待那人离得近些她才认出,这就是昨天在街上问路的短发女人。 吴妹来没有多看,低头掏手机玩游戏。 擦身而过之际,肩膀被拍了下。 “嗨,又见面了。” 声音也是爽朗的。 吴妹来怔愣一瞬,矮了下肩膀,默默从她搭在肩上的掌心下离开。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冒昧,放在空中的手摘下蓝牙耳机解释道:“没想到这么巧。” 这次贴得近,吴妹来才注意到女人的脸其实挺小,单看脸像学校里文静听话的好学生。因为运动,此时脸上洋溢着活力元气的笑容,一头凌乱的短发也在晨跑的湿冷露气里翘得更加张扬。 吴妹来没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女人似乎并不在意,她曲肘抓起脖上的毛巾擦擦后颈的汗,笑问道:“请问遇仙弯就在这儿吗?” 随着她的动作,肱肌收缩,小臂被拉起,肱二头肌微微鼓高,充满力量的线条深了一些。 吴妹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心头有点怪异,一时忘了回话,等对方问了第二遍才点点头。 “很难看吗?”女人捏捏自己的手臂,并握拳用力,让所有肌肉群展现出最喷薄的状态。 有些女性确实会因为运动瘦身中练出肌肉感到烦恼。 吴妹来摇头,能让人警惕的事物都不会难看,因为比难看先抵达的,是恐惧。 “有点奇怪,像男人。” 一声轻笑。 吴妹来不解地看向她。 “它们是大自然赐给动物保命和狩猎的礼物,和性别没关系。” 吴妹来点点头,没放心上,见她没话说了,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周千龄还等着吃粉。 意料之内的,到店时,那人早就寻了张小凳守在卷帘门前,翘着腿,一手揣兜,一手支在膝上撑着脸,直直看着路边水洼结起的冰,应该在发呆。 吴妹来上前,踩在冰面上,细微的咔嚓声扰了人。周千龄掀起眼皮,见是她,浅浅弯起唇角。 吴妹来:“什么时候来的?” “发消息的时候。” 周千龄放下腿,站起身走到吴妹来面前,携带着冬晨的冰凉露气。 她们靠得很近,近到已经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兴许是一起赶场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也兴许是周千龄送她八音盒的缘故,吴妹来往日面对她的紧张感消去大半,只剩心底隐隐的愉悦。 “往后别这样实心眼,我到了会给你发消息。”吴妹来低头,盯着两人快要贴到一起的脚尖。 太近了。 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吴妹来一惊,旋即若无其事地错过身,抬起门,问道:“今天还是羊肉粉?” 第21章 梦到 “嗯。” 周千龄寻个位置坐下,听厨房里传来点火声,一阵叮叮当当的厨具碰撞后,整个世界只剩下抽油烟机嗡嗡响。 吴妹来娴熟地切肉洗菜,烧锅煮粉,动作行云流水,全忘了自己的食客,也就没看到对方一眨不眨,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是种稍具侵略性与破坏性的视线,也是莽撞的、直接的、不计后果的原始欲望。 不过这些通通在吴妹来转身后藏进眸底,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温和。 吴妹来放下砂锅,又往后厨抬出两碟子菜,一碟是凉拌拍黄瓜,一碟分类摆满了羊肉羊杂。 迎着周千龄疑惑的视线,她解释:“请你的,谢谢你的……八音盒。” 周千龄笑着点头,欣然接受。 较真起来,她也送了自己好些东西,早就两清了。不过嘛,无法两清才能有来有回。 见吴妹来又自己坐到一边,周千龄绞尽脑汁,问道:“阿姨好点了吗?” “嗯。” 对方头也没抬,随口应声,似乎那破游戏有什么值得沉迷的地方。 筷子在砂锅里搅动,薄荷味越来越浓。 “昨天耽误你拿药,你妈爸责备你了吗?” 吴妹来一顿,摇头,抬头宽慰道:“没有,不用在意。” 她的目光闪烁,始终游移在周千龄的视线之外,拒绝与其相接。 原以为经过昨天的相处,两人的关系应该会更进一步才对,怎么还退回到原点了。 周千龄眼底的笑意更加柔和,开口询问:“我昨天有什么地方……” 泛黄的塑料门帘被掀开,冷风灌进来,让人打了个寒颤。周千龄看到吴妹来仿若松了口气般,起身招呼道:“吃什么?” “大碗羊肉粉。” 吴妹来将手机揣兜,匆匆回了后厨。 放锅,加水,开火,做完这些,她小心转头,周千龄正埋头吃粉,没什么异样。 天知道瞥见周千龄“含情脉脉”的眼神,她有多恶心,不对,不是恶心,是心虚,也不对。 砂锅里的水沸了,吴妹来抓了把粉进去。米白的粉条在锅中翻滚,挣扎,让人眼晕。 一如昨日的梦。 旅馆,着吊带的女人,被拉下一边的肩带。吴妹来亲眼看着它垂落,露出左边乳/房。 雪白的窗,灰白的墙,柔白的光。 眼前尽是白色,吴妹来看得呆了,任由女人拉起自己的手,放到左胸前。心脏在跳动,掌心也在跳动。 梦中人温情地看着她,润泽的双唇一开一合: “我喜欢你。” 霎时,吴妹来心内翻起惊涛骇浪,她来不及回应便被吴掰子的怒骂惊醒。 梦中的事往往容易被遗忘,她原本也是忘了的,不知怎的见到周千龄后突然间又想起来了。 吴妹来凭着肌肉记忆放调料,加薄荷叶、酸菜,搅拌关火,夹着砂锅送出去,没敢看那人一眼。 她想,肯定是昨天刘桂艳那些图不图的话让她做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梦。倒是忘了昨夜周千龄的自拍带给她的刺激。 无事做,吴妹来见两张桌子都坐着人,看了眼周千龄的方向,又回厨房站着。 梦是自己的,不关周千龄的事,但依旧让她在面对她时别扭至极。 那样大逆不道的梦,不止让她恐慌,也让她对周千龄感到冒犯与歉疚。 吴妹来闭眼屏气,想将梦中的画面通通驱逐出去,不料却让每一个细节更加清晰起来。 心跳得很快,无所适从的情绪如潮水淹没口鼻,吴妹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她茅塞顿开般,“喜欢”本就是多样的,周千龄……自己梦到的周千龄明明是说像朋友一样喜欢自己而已。 没错,只是朋友的喜欢。 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吴妹来选择性忽略掉梦中女人惑人的神情与行为,达到了符合自己认知的自洽。 门帘的碰撞声再次响起,吴妹来如释重负地转身笑问:“吃点什……” “不是说带我吗?怎么自己先吃上了?” 门帘还未落下,短发女人已经搂住周千龄的肩膀,手掌自然地垂在她胸前。听见声音,她偏头,眼中闪过惊讶,“你就是老板啊?” 与她一起看过来的,还有周千龄。 吴妹来僵硬地维持着热情的弧度,重新问道:“吃什么?” “和她一样吧。”女人松开手,一屁股坐到周千龄对面,顺便把右腿搭在左腿上,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 桌下,周千龄踢她一脚。 女人止住话头,贱兮兮挑眉,转头说起了自己这趟长途跋涉的艰辛。 她的音量不吵,但也不小,虽然基本都是她在说,周千龄偶尔搭句话,但安静的小店瞬间热闹起来。 有时候,吃饭就吃个气氛,店里一热闹,好像饭也能跟着香上几分。吴妹来提粉出来的功夫,又有两个人进来报了粉名。 吴妹来将女人那碗放到她面前,聊得口渴的人仰头看她,张张嘴要说什么,但见她似乎很忙急着要走,只好自己起身去拿瓶矿泉水。 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人声鼎沸,将原先那两人的声音盖了去,只隐约漏出几丝不甚清晰的说笑。 吴妹来进进出出,偶尔看眼那边:周千龄已经吃完了,正单手撑着脸注视那女人,时不时随意笑着回应。 吴妹来被小小刺了一下。 周千龄很好看,尤其是笑着的时候,平直的唇线不经意的往上一勾,眼睛就微微弯了起来,让人看一眼就心生愉悦。 只是,她很少看到这样的笑。 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见惯了这人精致的假笑,以为这就是她的习惯。 原来只是人家和自己不熟罢了! 莫名有些生气,又觉得这股躁意来得太过奇怪,毕竟她和周千龄才认识一个月不到。 第18章 吴妹来压下这股情绪,招呼新进来的一伙人,看样子应该是一家四口。吴妹来扫一眼狭小的大厅,靠墙的长桌已经挤满了人,和周千龄仅两人的那桌跟有壁似的。 饭馆拼桌再正常不过,吴妹来张张嘴想先问问她们介不介意拼桌,但见两人聊得开心,便只问了那四人。 得到可以的答复,吴妹来抬过两个塑料凳插进一圈凳子里,让她们先坐着,转头回后厨忙活。 短发女人顺着周千龄的视线回头,只看到老板荡来荡去的马尾尖儿。 第22章 见友忘友 “是个平淡的女生。”蒋春梅评价。 平淡不是寡淡。吴妹来整个人散发着温和的气息,像春季缓缓而下的水流,没有丝毫破坏性,只悄然无声地滋润着途径的生命,包容一切。 周千龄收回视线,无聊地卷着一缕发丝,问道:“你过来,王姐肯放人?” 蒋春梅元气的小脸一垮,揉揉本就不规整的头发,道:“来前还威胁我要换私教呢。”她贱兮兮看向周千龄,“不过嘛,为我们千龄两肋插刀,所以今晚不许再抢我被子了。” 咣当一声。 是砂锅放到隔热垫上的声音。 “海椒泡菜在那边,自己夹哈。”吴妹来惯例告知食客小料的位置,瞟了眼周千龄顿住的绕头发的手,又回去端剩下的米粉。 蒋春梅悻悻嗦完最后一根粉条,擦擦嘴,“走吧,老板生意怪好。” 说完,又有一个村民扒帘进来,坐到蒋春梅的位置。 “支付宝到账,7元。” 女音结束,吴妹来也端了粉出来,往门口一撇,周千龄已经被女人搭着肩膀带出门,正巧扭头隔着泛黄的透明门帘看自己。 吴妹来一扫而过,并未有半分停留。 见到老朋友,就忘了新朋友。 见友忘友。 回到灶台前重复煮粉的动作,吴妹来的思绪又不知飘到何处。 她们……睡一张床的吗。 吴妹来暗笑自己发癫了,周千龄舅妈家就那几张床,不睡一起睡哪。 都是女人,有什么……她想起旅馆里,周千龄搂着自己的睡姿。 她们,平时也这样吗。 心里酸酸的。 吴妹来承认,她吃醋了,还记得上初一时,她结交了一个女孩儿,是她的同桌,她们一起吃饭上厕所,还会在课间跑到无人的草地里谈心说些私密话。 但初二的时候,女孩儿恋爱了,一度只顾着和对象卿卿我我,全然忘了被丢到角落里的好朋友。吴妹来每次看到她对象喊她宝儿、牵她手,都觉得刺眼得很。 后来长大了,她就晓得了这是对朋友的占有欲引起的吃醋。 可是自己有什么立场吃周千龄的醋呢。从她们的谈话里,吴妹来知道,那个女人一听她说想看炎州的花,当即撂下工作,驱车两千多里,只为给她带一捧三角梅。 这样的友谊真让人羡慕。 吴妹来收了心思,把最后一碗粉提出去。 过了饭点,人也基本走光了,吴妹来擦完桌子坐到一旁,打算等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再洗碗。 闲来无事,她又打开游戏,看到有人赠送自己体力。 点进去,是一个小猫头像。 城里连猫都跟农村的不一样,又圆又胖,还会跟人一样平躺着睡觉。 手指抚摸着猫头。 好几天没听见猫叫了,不知道楼巴上的几只小猫崽还在不在。 门帘声响起,吴妹来起身收碗,发现客人还在。 看向门边,是周千龄,手背在身后。 “你朋友呢?”吴妹来等了几秒,见她不开口,先问道。 “她……” “我在这儿呢。”女人从她身后歪出头来。 原是被挡住了。 “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吴妹来往两人刚才的位置看,什么都没有。 “刚才少付了瓶矿泉水。” “哦,一块五。”吴妹来见她俩紧紧挨在一起,酸水儿又冒了出来,“一瓶水而已,犯不着特意回来的。” 蒋春梅悄悄翻了白眼:可不呗。 她觉得周千龄就是想找个理由赖在人家店里,毕竟她跟着这人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见最后一个食客始终不离开才进来的。 斜眼瞥了一下身边人,蒋春梅忽觉牙酸:笑得也忒温柔了吧,这还是她认识的周千龄吗。 看两人都杵着不说话,蒋春梅大咧咧伸手:“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蒋春梅,拳击教练。” “啊,我,我叫吴妹来。”吴妹来在围裙上擦擦手,才握上对方的。 太正式了,她以为只有电视上才会这么干呢。 吴妹来的视线落到蒋春梅裸露的手臂上,真的好强壮,原来是打拳的。 周千龄见她一直盯着好友的胳膊,隐隐生出不妙,轻瞥眉,将身后的手伸出来。 “送你。”赫然是一枝弯垂的三角梅。 吴妹来惊讶,松手接过,倒是不知道该谢谁了。 “好香。” “香吧香吧,跨越几千里的花儿,可要好好珍藏啊,妹来姐。”蒋春梅笑嘻嘻抢答,想到什么,她兴奋道:“刚刚跟千龄去河边逛了会儿,看到好多红梅,咱们待会儿去拍照啊…哦…你还得看店。” 吴妹来轻笑,又深吸一口花香,才道:“后天吧,后天我要进城置办年货,打烊几天。”说完,她想起来店里有个罐头瓶,于是进厨房翻找。 她这一转身,周千龄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可以适当闭闭嘴的。” 蒋春梅贱兮兮挑眉,一屁股坐下,翘腿晃着脚,“拉不出屎赖茅坑啊你。” 周千龄嘴角抽抽,第一次见人把自己比作茅坑的。 她盯着这人搭在桌上的胳膊,上手捏了捏。 硬邦邦一坨。 吓得蒋春梅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双手交叉挡在胸前,“你干嘛?被王姐上身了??” 周千龄懒得管她的一惊一乍,坐在她刚才的位置若有所思,“你说,她到底是不是弯的。” “啥?你说啥?” 周千龄翻了个白眼,朝她勾勾手指。 …… 吴妹来终于找到罐头瓶,站起身,就见周千龄朝蒋春梅一勾手,对方便乖乖地往前几步,半屈膝弯腰佝在她身前。 好怪异的一幕。 她看着周千龄微微仰头凑到蒋春梅耳边,嘴皮蠕动,随后蒋春梅纠结地直起身。 “我哪看得出来,你知道的,跟我告白的大部分是异性恋啊。” 意信恋。 吴妹来听不懂她们的哑迷,洗净瓶子,默默回到大厅,把那枝开始枯萎的三角梅放进去。 兴许能多活几天,吴妹来兴致缺缺地看着泡菜桌上的,微微垂下的花儿,觉得也没多香了。 视频铃声响起,吴妹来下意识寻声看去,是蒋春梅。 “王姐,您吃了吗?”蒋春梅跨步走到一边,露出被她挡住的人。 周千龄看到吴妹来,勾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还是这样客气。 第23章 阿姨找你有事 吴妹来扯起嘴角回应,转头戳弄起大城市来的花儿。 过去一个月,她以为自己和这个城里人已经算关系亲密的朋友了,却没想到她自以为是的亲近竟这样不堪一击。 只消插个蒋春梅,两人就与陌生人无二了。 “小朋友,什么时候回来?”手机里传来一道十分成熟的女声,三分散漫,七分调戏。 嗯?调戏? 吴妹来摇摇头,甩掉奇怪的联想。 蒋春梅:“王姐,我朋友……” “小朋友,你知道姐对原因没兴趣。”那边应该是喝了水,因为吴妹来听到润喉的声音。 王姐:“给姐看看腹肌松了没,嗯?” “咳咳咳……” 蒋春梅转头看到咳嗽不止的吴妹来,脸刷就红了,以手挡在嘴边,将手机话筒凑近一些,边用胳膊肘掀帘边说:“王姐,那个……现在不太方便。” 吴妹来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得脸颊通红。没多久,背上传来轻轻的拍打感,让她脊柱僵了僵。 “那人叫王晓丽,是蒋春梅的学员。”周千龄见人不咳了,接了杯水放她面前,脚勾过椅子坐到她旁边。 “哦。” 周千龄没想到只等来个平平淡淡的哦,问道:“你没什么想法吗?” 吴妹来能有什么想法,她现在的想法只有:看吧,只有蒋春梅不在的时候,她才找自己搭话。 “王姐其实……” 吴妹来看向周千龄,等她继续,却见对方一脸期待地盯着自己。 吴妹来一愣,顺着她的话思考:“王姐其实……” 周千龄鼓励地对她点头。 “王姐其实把蒋春梅当男的了?” 周千龄僵住,随后转为无语,最后叹了口气,自顾自趴在泡菜坛前。 吴妹来完全没有女人也会喜欢女人的意识啊。 第19章 如果贸然表明自己女同的身份,肯定会吓跑她吧。 “不舒服吗?”吴妹来见人忽然没了精神气儿,关心道。 周千龄枕在胳膊上的脑袋微微偏了偏,长发散乱地垂盖在她眼睛上。 她能清晰地看清吴妹来的脸,但对方却看不见自己。 这样的想法让她大胆起来,她在遮掩下肆意打量对方,窥视女人的每一寸肌理。 周千龄伸出手,半死不活地耷拉在她面前。 吴妹来不明所以,双手虚握住。随后那只手卸了力气般往下掉,被吴妹来安安稳稳抓握着放到腿上。 掌心相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长年累月留下的薄茧。周千龄弯起唇,不过想到今天受到的冷落,又放平了下来。 “我昨天哪儿做错了吗?”有点委屈。 “没有。” “你今天一直躲我。” 不说还好,一说吴妹来又想到那个梦,只觉手中握着个烫手山芋,下意识要松手扔掉,但被周千龄及时抓紧,还得寸进尺地捏了捏。 看看,明明跟自己不熟,还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亲密事儿。 吴妹来恼了,这次可不由着她,噌地起身将她的手甩开,坐到另一张桌旁。 那厢,蒋春梅好说歹说,以答应晚上给王姐看个够为条件,结束了通话。一进门,发现店内气氛异常沉默。 “那个……千龄啊,刚刚阿姨说有事问你,咱先回去了?” 刻意放低的声音依旧很明显。 周千龄看了眼手机,周芳给自己发了三条信息,打了两个电话。 起身,吴妹来依旧低着头玩游戏。 “我晚上再过来。” “嗯。” 周千龄皱眉,回想自己哪里招人厌了,明明昨天分开前还好好的。 想来想去也就中间发了张仅她可见的自拍。 哦—— 茅塞顿开,自己不会被当成轻浮放荡之流了吧。 自以为茅塞顿开的人其实只有半开,也不想想自己都光着身子在人眼前晃了,还差一张色色自拍吗。 自认找到症结所在,周千龄暗做打算:以后都发禁欲照。 门帘打开,闭合,最后趋于平静。 吴妹来停下指尖忙碌的动作,盯着屏幕发呆。 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又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了。 晚上一定不能再跟人耍脾气。 吴妹来做好心理建设,默默等到八点,依旧不见人来。手机铃响,是吴掰子的催饭电话。 今天不来了吧。吴妹来又等了几分钟,打烊关门。 站在路上,吴妹来朝周家寨的方向眺望,天空已经完全暗下去,每家每户早就开了灯,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儿结伴游马路。 担心周千龄过来扑个空,吴妹来给她发了消息,告知自己已经打烊,随后才放心回家。 一进家门,首先看到的是吴掰子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冷脸,客厅角落蹲着吴憨,一张脸肿得像猪头,看来是又当了吴掰子的出气筒。见吴妹来吸引了吴掰子的视线,他凶狠地瞪了眼吴掰子后背。 “你再瞅!”吴掰子跟背后长眼睛一样,吐了口口水警告,吴憨被吓得一哆嗦垂下头去。 担心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吴妹来麻溜地拉开堂屋门,顺着木梯爬到楼上捡洋芋做晚饭。 打开手机光,吴妹来走到最角落,这里还剩下差不多一背兜洋芋,应该能撑到挖新洋芋。这还是去年种的,一年时间表面早就皱皱巴巴,发满了芽。 吴妹来捡了四个大的,下楼前她想到那几只猫崽,又转回去,寻到平时猫叫的地方,在堆旧衣服的箱子里看见一个小窝,窝里沾了猫毛,却没有猫,想来被猫妈叼走了。 有些遗憾,掏出手机,周千龄还没有回消息。 回到客厅,白炽灯已经有些年头了,给人又亮又暗的感觉,照得人发晕。 吴妹来蹲在一旁机械地削洋芋皮,一边是吴掰子啧啧的不满声,一边是吴憨嗯嗯啊啊的痴话,还有卧室刘桂艳时不时的哼哼。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做好晚饭,吴妹来盛了碗米饭,夹了土豆丝和酸菜盖在上面,端进卧室。 “幺儿,我这两天好点了,拉我起来,我自己吃。”刘桂艳阻止了吴妹来的喂饭,沉默看着自家姑娘面无表情地弯腰给自己垫靠枕。 她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将碗放到床边的储粮柜上。 “都怪我这死腰杆,怎么也好不起。” 有良心的人总是先怪自己。 吴妹来抬起柜上的碗,“别想这些,再吃点。” 刘桂艳扭过头,抬手擦擦眼角,接过,“你快吃自己的,不用管我。” 吴妹来没听,只转身坐在她旁边,打开手机,还是没有消息。 第24章 有副作用? 等一家人吃完,她洗完碗,收拾好一切,已是晚十一点。 夜间又起风雪,大伯娘挂在房檐上的风铃在妖风里发出似远似近的轻响,一阵一阵的,好像黑白无常的招魂铃。 吴妹来缩进被窝里,再次打开手机,光线在眼球表面反射出光泽。 为什么不回话呢。 她在输入框打下:怎么没来? 光标在瞳孔中跳动了十几下。 发送。 和我说说话,什么都可以。 -- 千里之外的炎州,漆黑空荡的大平层内。 女人单手插兜,倚靠沙发,纤长的指间夹一根细烟,一点火星几乎与落地窗外的火树银花融为一体。 香烟燃尽,女人食指轻点,烟灰被抖落进缸里。 复古时钟已近八点。 叮咚。 拳击私教-小蒋:王姐,求您帮个忙。 哼笑,拨打视频电话,几乎是下一秒接通。 王晓丽挑眉,调戏的话还未出口,入目的便是满眼通红的小狗,连发顶翘起的发丝都微微弯了腰。 “王姐。”经过电磁波的传播,小朋友的声音已经有些失真。王晓丽放平了眉,随意靠坐在沙发扶手上,静等下文。 “麻烦您帮我看看我爷爷,医院,医院打电话过来……”她抬手擦眼,画面微微摇晃。 原来不是失真,是鼻音。 王晓丽起身,在玄关换完鞋,套上风衣,才问道:“哪家医院?”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甚至可以说得上漠然,却奇异地安抚了蒋春梅。 “第三人民医院。” 挂了电话,蒋春梅垂头抠着手机盖。屋子里加上三姨妈一共七人,皆围坐火边静默地看着她,未发一言。 周千龄抬手抚上她的头,拇指轻轻摩挲,往常刺手的粗硬发丝此刻软趴趴一片。 “好在王叔躲得及时,吉人自有天相。”周芳宽慰。 手机壳上滴落两滴雨。 蒋春梅:“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奶奶说。” “先等等,奶奶心脏不好。”周千龄建议。 “嗯。” 手机振动,蒋春梅赶紧打开。 王姐:酒驾的男司机抢救无效去世,你爷爷现在还在昏迷,但医生说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大概明天就能醒。 王晓丽想了会儿,还是打下两个字:别哭。 不说不要紧,一说蒋春梅的眼泪就止不住了,起身就要夜行回炎州,被周千龄拉住。 “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走。” 蒋春梅哽咽着抽抽鼻子,最终还是听从周千龄的话,上床睡觉。 只是今夜注定不能安然入眠。蒋春梅抱着枕头,拉着周千龄的手,抽抽嗒嗒地讲妈爸离婚,讲没几年爸爸就去世了,都是奶奶爷爷拉扯自己长大…… 这些周千龄都知道,此时依旧耐心倾听。说到最后,蒋春梅双手握住周千龄,将她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不住忏悔说着对不起。 周千龄叹了口气,猫腰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下次不要再这样一声不吭跑过来了,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道德感高的人总会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翌日一早,周芳在车窗外千叮铃万嘱咐:“一定不要急,中途要记得休息,慢慢开。” “嗯我知道啦阿姨,我走啦。”经过一夜的发泄,蒋春梅又变回那只阳光小狗,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王晓丽发来的喜讯,她爷爷凌晨四点半的时候醒了。 小车缓缓驶离,周芳喊住要回屋的女儿,问道:“之前不是还说祭完祖就回去吗?” 昨天她叫周千龄回来,就是问的这个,她想着正好蒋春梅在,两人就跟着她的车回去。周千龄拒绝的答案她隐约能预料到。 还没问原因,医院那边就来电话了。 “你是不是……”周芳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谨慎地询问:“还没好全?或者,有什么副作用?” 周千龄打呵欠的动作戛然而止,半秒后,拍了拍嘴,伸着懒腰进屋,“好了,早好了,您放心吧。” 第20章 “小龄感冒还没好吗?看着已经不咳了。”林悦插话。 然而一向有问必答的妇人,此时只是礼貌笑笑,并未作声。 -- 吴妹来看到周千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早上。 周千龄先是回了没去店里的原因,又问昨天怎么没开店。时间是下午两点,周千龄补完觉,而吴妹来前脚刚打烊,她后脚到。 见人没回话,周千龄五点的时候又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自己能不能去她家找她。 彼时吴妹来正为了新年大扫除,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看到消息。 那股劲儿一过,吴妹来迫切想要和周千龄说话的心绪已经淡了不少,只简单解释自己没能看到消息的原因,以及今天要进城的事儿。 这次对方回复的速度很快:等我一下。 见状,吴妹来向包车司机道歉,从超载的空间里挤了出来。 周千龄没让她等多久,几乎是她刚坐到池边的空档,对方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大衣没有系上,围巾也只围了一半。另一半长长地在背后拖着。 “我也要去。”女人站在池边,理理乱掉的头发。 吴妹来伸手给她围好围巾,才想起来之前那条还在自己那儿。 略一思索,打算改天得空再还回去。 “你去做什么?很远的。” 周千龄被问住了,她哪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听人说要进城她就来了。 “你去做什么?” “办年货。” “我也办年货。” “……” “哦。”吴妹来不说话了,坐下屈膝,将手放膝窝里捂着。 周千龄手指蜷了蜷,想说我给你捂,但鉴于昨天才被冷落,此刻不敢造次。 两人一坐一立,气氛沉寂。 周千龄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被冷落下去,直到吴妹来重新喊的包车司机来接,她才和吴妹来再次贴贴上。 原因自然要归功于不断挤上来的人。原本两人分坐后座两边,随着人越来越多,她往吴妹来的方向越挪越近,最后直接被挤进对方怀里。 嘿嘿。 周千龄转头又往吴妹来肩膀处嗅嗅。 “你属狗的?”吴妹来好笑。 “不是,你身上有股橘子味儿,我晕车。” 好吧,被当做晕车药的吴妹来没理由把她脑袋推开。 第25章 进城 默了会儿,吴妹来垂眼看着她的发顶,问道:“蒋春梅现在还好吗?” “你还挺关心我朋友的哈。”周千龄小声嘀咕,随后回道:“她爷爷那边没什么事儿了,所以春梅现在的状态不错。” “哦。” 又没了话。 反正周千龄是不敢再问前天为什么不理自己了,再加上又闷又晃,没一会儿就靠着她的肩膀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还问呢:“我现在健身还来不来得及啊。” 声音嘟嘟囔囔,吴妹来没听清,不过也不打紧,不是问她的。 这车直接包到闭及市里,那边有交警严查,所以到了镇上,车里就剩下四个乘客和一个司机,空间一下宽敞多了。只是周千龄没醒,吴妹来也没把她推开。 感觉人又要往下滑,吴妹来抬着她的下巴,拖放到肩窝里。 她的初衷是这样稳当,但当对方的鼻息悉数打到脸上,嘴唇偶尔浅浅擦过脸皮时,她才后知后觉不自在起来。 偏开头,吴妹来想:都是女人,怎这样小家子气。 说归说,当热气撒到脖颈上时,她还是不禁滑了滑喉咙。 车辆开进城郊,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飘着绵绵细雨。离市中心越近,雨水越多越密,在黑窗玻璃上形成蜿蜒曲折的水柱,将窗外的风景挡个干净,也让车内人的倒影更加清晰。 吴妹来将车窗降下一丝,让冷风带走些脸上的热意。念及周千龄感冒没好几天,又将其闭拢。 邻近城关,路上开始变堵,听说有交警查车。 “一会儿问,记得说我们一伙的,是朋友。”司机转头提醒。 “喂,幺妹。”司机喊周千龄,被吴妹来止住,“我们晓得。” 肩头有点酸,吴妹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被周千龄哼哼唧唧地抱紧了手臂。 不自觉勾起唇。 这人睡着后倒是有小时候的影子了。 前面的面包车离开,一名交警拿着酒精探测仪过来。 司机老实吹了口气,要升窗时,交警看到后面的人,问道:“你们去哪?” “车站。” 吴妹来看向那边车窗的人。 交警往前敲了敲他面前的玻璃。 窗户降下。 交警:“你们都去车站?” “对的对的。” “她们我不知道。” 司机和那乘客异口同声。 几分钟后,周千龄被吴妹来叫醒下车。她一脸懵地看几人在路边扯皮,随后一名乘客笑嘻嘻打电话让朋友送他去车站,而司机骂了句什么,老老实实交完罚金,啐了一口倒车回乡。 “我们到了吗?”懵懵小猫问道。 吴妹来松了眉头,摇头道:“还有点距离,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记得前面有个酒店,先去躲躲雨。” 说话间,周千龄已经脱了外衣罩在两人头顶,爽快答应:“好啊。” 酒店,不错。 这边两人抬步离开,那边那乘客等的车也到了,正喜滋滋地炫耀自己占到几十块的便宜。 这下吴妹来确认了,这货就是故意的。 她不好说坐黑车对不对。禁止黑车是因为害怕出人命,以人为本。但屡禁不止的原因就是这样的出行方式适合她们这些偏远封闭地区的人,方便,省事。 吴妹来不再想这些,移步换到周千龄的另一边。一辆摩托嫉驰而过,在她衣服上留下一副泼墨画。。 周千龄低笑,将人往里边儿拉:“谢谢妹来姐姐挡水。” 吴妹来本就是担心她在路边被溅到,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道谢,不过还是纠正道:“我比你小。” “那春梅和你同龄呢。” 吴妹来想起来蒋春梅是叫过自己姐,没想到这人连这都计较。 确实有点幼稚。 大概是怕她淋到雨,周千龄又往她这边靠拢几寸,两人几乎是头挨着头,而周千龄现下又举着衣服,所以好似把她纳入怀中一样。 大衣领子垂下来,本就暗淡封闭的空间又闷了几分。 有点奇怪。 呼吸间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味道。 “我——” “妹来。” 想要移开的脚步定住,不知怎的,有点忐忑。 暴露在外的手背上落了雨点,像一只小虫缓缓往下爬,爬进指缝,又弯弯曲曲沿着食指滑落,湿漉漉坠在指尖。 微痒。 有车经过,车轮碾过水面发出粘稠的声响,经过布料阻隔,显得有些遥远。 衣摆晃动,周千龄侧身与她相对。 水滴落地,在地面溅出水纹。 往常温柔的掩色褪去,抑制的兽性在眼底甚嚣尘上。 阴暗不止会滋生潮虫,也会将阳光下不敢探头的秽物催生出来,是周千龄的,也是…… 谁的呢? 吴妹来呼吸乱了少许,后退半步,将自己重新投进光明的怀抱。 “雨好像小了。”吴妹来没话找话。 雨点将山间积蓄的雾气搅散。 周千龄将衣物折叠搭在手臂上,沉默地跟在后面。 “炎州有海吧?”话突然多起来的人仰头,从山体延伸到公路的枝丫已经长出绿叶,叶尖的雨水聚成一点,掉到她的眉心处。 “黔州遍地都是山,我还没见过海呢。” “有机会可以一起看海。”周千龄敛了情绪,换上温柔的皮囊,上前两步走到她身旁。 手背相碰,周千龄翘着尾指去勾,弯曲。 指间空无一物。 吴妹来抬手擦掉脸上的雨水,往边上迈开些,在两人间留出一线空隙。 周千龄斜睨了眼,将外套换搭在另一只手臂上,温和建议:“离市中心不远,不用去酒店,打车很快就到了。” 她拿出手机查看距离,静等自顾自往前的人回应。 闻言,吴妹来松了口气,“好。” 擦擦脸,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头顶传来嚓嚓声响,还未抬头,就听身后一声惊叫,随后一阵天旋地转,吴妹来被推倒在地。 -- “真的不用上医院吗?” 酒店内,吴妹来跪蹲在床边,用蘸着碘伏的棉签小心涂抹周千龄的小腿,将泥水擦净后又轻轻吹吹,撕下创可贴贴上。 “不用,只是擦伤。” 周千龄说得轻巧,但嫩生生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满刮痕,任谁看见都觉得疼。 吴妹来轻轻摸着她膝盖上的一小块纱布,喃喃道:“不要命了啊你。” 吴妹来还在后怕,如果不是旁边正好有辆小车经过挡了一下,她真的会死。 第21章 “这不是没死吗。”周千龄轻笑。 那时,大概是市区连日降雨的缘故,导致山土松动,一棵松树连根倒下,位置正好在吴妹来上方,她脑子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吴妹来推开,自己则趴在地上。 所以,她也没有特意想要救吴妹来。 不过,她并不打算澄清。 “手上的伤处理了吗?”周千龄看着吴妹来握起的手。 第26章 亲一下 混不在意摇头,“只擦了点皮。”吴妹来仔细检查周千龄身上,没有伤口了,但依旧不放心,问道:“还有哪里伤着的?” “没有了。”其实有些地方在隐隐作痛,当时一起滚落的还有些石头石子,所以后背大概会有些淤青,但并不碍事。 酒店的艾草香熏得人昏昏欲睡,吴妹来见她眼皮缓缓闭上又睁开,笑问:“要不要洗个澡睡会儿?” 看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进浴室,吴妹来想到她的伤,又颇有些不自在地问道:“能自己洗吗?” 门拉到一半,懒散的人侧身倚靠在门框上,挑起眼皮,眼里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能的话,你帮我洗吗?” 话音似乎是一颗暂停键,将两人周遭的一切静止,除了玻璃窗上缓缓滑落的水珠。 “可以。”如山泉般清凉的嗓音响起。 可以自己洗。 半开的浴室门合上,哗啦一声,消失的车鸣雨声姗姗来迟。 咚,咚,咚。 吴妹来轻轻拉开玻璃门来到阳台上,又轻轻关上,才敢稍喘口气。 她已经许久不曾与人来往,但她知道,朋友间不会这样。 应该吧? 听人说,桃花眼最是多情,周千龄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但她读不懂,毕竟,情话总不能说给她这个女人听。 兴许是城里人特殊的社交方式。 心稍安,吴妹来掏出手机,连上酒店wifi叫外卖。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点外卖,软件都是才下载的。 回想周千龄的操作,吴妹来照猫画虎地选了两条睡裙,担心对方晚上会饿,又买了些小零食,结算前看到十块的配送费停了几秒,最终咬咬牙下单。 果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贵,吴妹来如是想,并不知道只是机场酒店太偏了。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雨棚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随后又被掩盖在飞机引擎声里。 吴妹来看一眼浴室,缝隙间溢出丝丝白雾。 恍惚间,她又看到那场梦。 滑落的吊带,掌心的心跳,还有…… 电话铃兀地响起,惊地吴妹来下意识又往浴室看,白雾依旧,水声依旧。 松了口气。 接过外卖,吴妹来磨磨蹭蹭进电梯,按楼层时从锃亮的电梯门上看到一脸苦瓜的自己。 好端端地怎又想起那种不正经的梦。 刷卡进门,入眼便是大开的浴室门。吴妹来心下稍紧,待见到床头裹着浴巾吹头发的人,她才缓缓放下心。 长发在暖风下被吹起,又落下,偶尔露出隐隐绰绰的光洁肌肤,吴妹来默默移开视线,静坐床尾。 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沐浴露的清香,是陌生的味道,但细细感受,又能闻到熟悉的气息。 吴妹来就这么干坐着总觉不自在,坐不住,于是将裙子摆出来,自己拿了其中一套钻进浴室。 再出来时,那人已经换好睡裙,靠坐床头,双腿交叉看着酒店杂志,老气的玫红色长裙在她身上显出一股复古低调的味道。 大概是偷看得久了,周千龄手中的杂志放平了几度,轻轻抬起眼皮,嘴角微弯,一副笑模样。 被逮个正着,吴妹来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绷着脸问道:“空调冷吗?” “还好。”她双腿动了动,换另一只脚搭在上面,浅粉色的指甲油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波光似的。 吴妹来突然发现,好看的人连脚趾头都是好看的。 “还不睡吗?”周千龄突然问道。 “我,我先吹吹头发。”吴妹来躲开视线,取出吹风机回自己这头插上。 她们订的是大床房,原因无它,这间房特价,便宜。 半干时,她感觉床垫时不时微微弹动,转头去看,周千龄皱着眉,坐直了身捏肩膀。 轰轰的噪音停下。 “肩膀不舒服?” 周千龄停下动作,摇头。 吱呀声响,洁白的被面下塌。吴妹来膝行到对面,“给我看看。” 周千龄挑眉,打量她略冷的脸,半晌后侧身背对着她。 吴妹来轻轻扒开她的头发,待看清全貌后嘴唇抿得死紧。 肩头靠后的位置,赫然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淤青,中间还留着深深的紫色。 吴妹来伸出食指,触碰上前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颤着指尖轻轻抚上去,担心碰疼了她。 “这怎么能叫没事呢。”声音也微颤,“上医院。” “真的没事。”周千龄受不住痒意,转身抓住她的手腕安抚着,目光扫上对方眼睛时愣了一下。 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还带着浅浅水光。 好像,可以随便哄骗欺负的样子呢。 周千龄松开手,指腹按揉着泛红的眼角,薄唇微扬,诱哄道:“可以帮我亲一下止痛吗?” 转身,贴心地将重新散落的碎发撩至胸前。她知道,心怀愧疚和感激的女人不会拒绝。 如她所想,即便这样的请求如此奇怪,吴妹来也没有多想,或者说,她什么都没想,鬼使神差地弯腰,低头,轻吻。 说吻并不恰当,只是将唇上的肌肤与肩头的肌肤贴在一起。 一秒不到,离开。 周千龄说的是一下,吴妹来却擅作主张地又贴下去,似乎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大脑被不知名物质控制,昏昏沉沉乱成一团浆糊。 唇下温度比自己略低,触感如丝绸一样顺滑。鼻腔有丝不易察觉的奶香,或许是沐浴露的味道,又或许是夏日融化的奶油。 口渴。 吴妹来张开嘴,如水中的游鱼,在这片肌肤上开阖,试图获取水源。 肩袖被揉皱,两人浑然未觉。 肩背温柔的咬/吻令人颤动,周千龄放松脊背,弯成漂亮的弧度,轻笑着卷着发丝,哄道:“背上还有许多。” 吴妹来跪坐在她身后,恍若未闻,只凭着本能让双唇追随着滑落的衣料,手掌也从她的肩头滑下,摩擦着胳膊、小臂、手腕,最后撑在床上,弓着腰,远看是跪伏的臣服状。 这些,吴妹来一概不知,温暖细腻的触感如同尼古丁一样使人上瘾,她像喝了陈年米酒,晕头转向地用布满神经元的最软的部位感受她皮肉下的椎骨。 好像,还不够,还要再做些什么。 遵循着基因里的的本能,在到达腰椎骨时,她伸出舌尖抵在骨节处,用了点力吮吸。 “嗯……” 熟悉又陌生的哼声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色令智昏的“朴实”农村女人头上。 吴妹来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在干的事,瞳孔骤缩,如断弦的弓猛地弹开。 哗啦啦的碰撞木板声大合奏般响起,周千龄回头,只看到床边翘起的两只脚掌。 噗嗤。 吴妹来来不及管磕到地上的后脑勺,慌里慌张在空中乱蹬着脚,将倒立的身体蹭平爬起。 一抬眼便见一向温柔客气的眼里多了几分戏谑。 吴妹来急忙低下头,局促地整理乱糟糟的睡裙,看到踩在木制地板上的双脚时,不由翘起右脚踩在左脚上,脚趾不安地蜷起。 因为长年上山下田劳作,她的脚并不像周千龄的那样白皙纤细。 蹭蹭脚后跟,是粗糙的茧子。 “怎么这样不小心?”关心的询问里有隐隐笑意。 垂头的女人探究似的掀起眼睫,触及床上人时被烫了一样再次看向自己的脚背。 “你,穿下衣服。” 一声轻笑,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音。“好了。” 第27章 周千龄真奇怪 吴妹来小心抬眼,对方已经穿戴整齐,一腿伸直,一腿曲起靠在床头。 抛眼过来,素手抬起,轻招了招。 吴妹来盯着往内弯曲的四指,被勾了魂儿似的跪到床上,一步一步膝行到她身侧。 剩一臂的距离时,周千龄起身倾斜身子,翻手勾住呆头鹅的脑袋,掌心轻揉她的头。 “疼吗?” 猝不及防的触摸让吴妹来头皮发麻,酥痒的凉意从后脑的位置瞬间冲到头顶,让她舒服得差点翻了白眼,哪还感觉得到什么疼痛。 在哼哼出来前,吴妹来抿唇躲开。 周千龄笑盯着她的脸,慢慢收回手。 吴妹来被看得脸热,主动问道:“你呢?还痛吗?”但答案肯定是…… “痛。”周千龄绕着一缕发,眼里似乎在问:还帮止痛吗? 唇线抿得更紧了。 第22章 又是一声轻笑,视线缓缓滑到抓紧裙摆的手背上。 真好欺负呀。 周千龄打了个呵欠,关上主灯和自己这边的台灯,窝进了被子里。 房间暗了一半,仅剩的一盏台灯只照亮了那一方天地,偶尔泄出的暖橙也都被挡在吴妹来背上,看不清侧躺之人的神色。 静坐半晌,吴妹来也小心翼翼爬到另一边钻进了被窝。那么大个人就占了床边小小一坨的位置,显得可怜兮兮。 拉被子盖住头,吴妹来这才空出了脑子回想短短时间发生的事。 周千龄为救自己受伤,让自己给她亲一下止痛,她怎么想的先不说,但自己的做法实在是轻浮,甚至称得上变态,她不是没意识,她只是……那时候不想管那么多。 换句话说,她脑子抽疯了。 一想到自己从人肩头一路亲到屁股(并没有),吴妹来既尴尬,又心慌,心里升腾起害怕、不真实、雀跃、满足、等等杂糅成一锅八宝粥的情绪。 一定是被鬼迷了,吴妹来想起她在来的路上指了一座堆满花圈的新坟。 坟是不能乱指的,尤其是刚下葬的那种。 吴妹来找到了原因,忐忑的心终于放实了,暗想改天得上上香去去邪。 她的心理活动,周千龄不知道,只能看到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要是谈恋爱算得上异地恋的大床那边,鼓起的小包不时抖一下。 本来只想逗逗人,没想到看着白白净净老实巴交的女人还挺色。 有一说一,挺舒服的,她的吻。 周千龄心里叹了口气,动了动换成趴卧姿势。再舒服还是痛。 不过她这下放心了,吴妹来确实是个弯的,毕竟直女大概无法忍受亲另一个女人的屁股(没有啊!) 失神地看着幽幽复古台灯,视线渐渐模糊,周千龄困顿地闭上眼。 不一会儿,眼皮上暗了一下。细小的脚步声,开门,关门。 周千龄想,这人今天受了刺激,大概需要静静。 似乎过去好久,又好像才片刻,传来遥远的呼唤。 “千龄,千龄。” 周千龄悠悠醒来,张开干涩的眼皮,眼前是一张模糊的暗含关怀的脸。 吴妹来扯出僵硬的笑容,摇摇手里的红花油,“刚买的,我,”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帮你抹。” 带着迷蒙雾气的眼睛渐渐清明,嘴角又挂起温和却不失揶揄的弧度。 在跪坐的人快维持不下去尬笑时,周千龄双手趴到枕头上,侧脸靠在手背上,默许了。 吴妹来轻轻咽了一下,悄悄吐口气。明明很正常的一件事,偏被她看得不正经起来,吴妹来心里吐槽。 看了眼直直趴着的人,她盘算着姿势,将被子掀到一边。软塌塌的衣料垂到床面,将每一根线条勾勒得清晰可见。 吴妹来抿唇,将被子又给她盖上,换为从上往下折,单将后背露出来。 提裙时,吴妹来像时刻警惕的猫一样停下,抬头看周千龄的后脑勺。 不知是不是幻听,她好像听见周千龄笑了一下。 “怎么不继续了?” 吴妹来一动不动,默了几秒,才干巴巴解释:“我没想别的。” 对一个女人解释这种话就已经够奇怪了,偏偏周千龄还要问:“‘别的’是什么?” 吴妹来说不出口,当做没听见,将她的裙摆抽出推到肩上,不多的羞涩在看到块块淤青时消失殆尽。 将油倒在掌心,搓了搓,才按在斑驳的背上。 “谢谢。”迟来的感谢闷闷的。 红花油涂抹的地方,开始时有点烫,后来只剩暖暖的热意,痛感也削减了下来,再加上吴妹来按摩的力度刚好,周千龄这次舒舒服服睡了过去,不知听没听到对方的道谢。 翌日,周千龄闻到米香,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才醒。 吴妹来将买来的小米粥和咸菜摆到她的床头柜上,头也不抬道:“刷牙吃早饭了。” 周千龄这一觉睡得很沉,神清气爽地伸懒腰,不知扯到哪根筋,嘶了一声。 “还痛吗?”吴妹来顿住看她,眼底透出丝丝紧张。 痛肯定是痛的,但在承受范围内,周千龄眼尾一挑,似含着深意:“你关心我。” 要是往常,吴妹来肯定就不搭理她了,但现在,她努努嘴,咕咕哝哝解释:“你是为了救我,要不是你把我推开,我指定被砸了,正常人都会关心自己的救命恩人。” “解释这么多,很奇怪的。”周千龄下床,丢下这么一句进了洗手间,留人在床边绞着手指,忐忑不安。 哪里奇怪了,自己说的是事实。 城里人的想法真是莫名其妙的。 关心一下救命恩人有什么不对吗。 她才奇怪吧。 周千龄真奇怪。 吴妹来并没有因为给周千龄扣上帽子感到心安,相反,她生气地将自己那份早餐换到远处的餐桌上,默默吃了起来。 周千龄才奇怪,跟她这个女人说什么喜不喜欢的。 在梦里,在床上,在她勾着自己脑袋的时候。 身后传来脚步声,吴妹来忙喝半碗米粥,把漂浮不定的心脏填稳当了。 但粥里的水好像从胃里跑到眼睛里了,吴妹来想哭,她想她真的变态了,怎么做这种梦呢,做了一次不算,接着做了两次。 第28章 打架 “到了。”司机停在路边,报了车价。 周千龄看向吴妹来,对方扫完码径直推门下车,周千龄紧跟其后。 市中心的行道树上挂满了中国结和红灯笼,路边满排的商店张灯结彩,装扮得喜气洋洋,大喇叭里喊着新年促销,优惠多多。 不过两人并没有心思感受邻近新年的欢快。 吴妹来指了指对面,说那就是闭及市最大的超市后,转身爬上天桥。 周千龄抬步要跟上,听见司机喊她。 “幺妹,你们包。” 周千龄伸进窗户拿上吴妹来的包,向司机道了谢,直起身发现那人已经到天桥上了。 周千龄稍稍反思了自己,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来前她洗漱完,见对方像个鹌鹑似的缩成一团喝粥,于是再次嘴贱,问她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然后就见对方猛地转头,红着眼泛着泪否认。 之后,她就不理自己了! 周千龄撇撇嘴,将小皮包挎上,悠悠爬楼梯。 这座天桥好似一张破铁皮,每爬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的震颤。 爬到一半,脚下的颤动更剧烈,不,更准确点说,应该是整座天桥都在颤,与其同时,上方传来一道模模糊糊的“对不起”。 周千龄警铃大作,一步两阶爬上平台,就见两个不三不四的年轻男人流里流气地叼着烟,一个偏胖,一个偏瘦。 两人不时推着吴妹来的肩膀,而吴妹来则被围挤到天桥栏杆边,低着头恐慌地连连道歉。 “干什么!”周千龄的声音不算尖利,甚至有些冷沉。 那俩人急忙转头,见又是一个女人,忌惮的神色褪去,换为轻浮的调笑:“这妹妹撞了我哥们儿,陪我俩吃个饭道个歉不过分吧。” “对不起,我陪您医药费可以吗?”吴妹来颤声问道。她没遇到过这种事,心里恐惧不已,只想拿钱消灾。她只怪自己刚才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到别人后背。 “可以啊,两千。”那俩货对视一眼,挑眉弄眼,仿佛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周千龄眼神更冷一分,碰一下两千?呵,那些碰瓷的老大爷都需要冒着生命危险躺车轮下呢。 还不待她开口否决,那瘦子又说:“但哥哥们精神受了损伤,你不得陪我们喝两杯安慰安慰吗?”他脚步往边上一挪,挡住女人想要离开的步伐,嬉皮笑脸。 吴妹来咬着唇,无所适从地从两人的间隙间看向周千龄,嘴角不受控地往下弯。她想叫周千龄别管她,又怕她真的就此离开后,留她独自面对未知的恐惧。 被欺负地泫然欲泣的样子让周千龄更觉烦躁,捏着包的手都开始发抖,那是肾上腺激素起作用的反应。 周千龄不怒反笑,说道:“要不我来陪你们啊。” 那俩人眼睛发亮。 “千龄!” 周千龄睨一眼,不耐地挥手撵她。 见那两人二流二气地朝她过来,周千龄提唇,全身都抖得更加厉害,呼吸也徒然重了很多。 “让我来陪你们!” 她突地将手里的包砸出去,棱角正好砸到瘦子眼睛,那人痛呼出声。两人气愤地撸袖子,恶狠狠道:“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 周千龄冲上前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这傻屌还没反应过来,周千龄好笑地又给了他一拳,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 这下俩人都反应过来了,另一人大骂一声,一手抓住周千龄的头发,周千龄本来也想抓住瘦子的脑袋,奈何对方头发太短抓不住。 第23章 胖子的力气很大,直接将周千龄从地上提起来,疼得她只觉头皮都要被扯下来,掐着瘦子的手也被迫离开。 见此,周千龄用力踹踩在瘦子身上,忍痛转身一爪子招呼在胖子脸上,那胖子吃痛,一巴掌扇在周千龄脸上,同时地上那人也吼叫着爬起,一拳砸到她脑袋上。 周千龄脑子嗡嗡响个不停,头脑一片空白,但,她的脑子早就一片空白了,甚至此时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缓了两秒,她不要命地踹打在胖子身上,紧紧死咬着对方胳膊。胖子尖叫一声,甩动胳膊,另一只手拽着周千龄的头发将人往后扯,待对方松口后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将人踹出半米。 周千龄被踹飞到瘦子身上,刚起来的男人再次被摔砸到地上,后脑勺重重磕到天桥铁皮上,带起轰隆一声巨响,鼻子也被周千龄后脑勺重重撞到。 几乎是一瞬间,周千龄重新爬起来再次冲到那胖子面前,将他扑倒。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红着眼狠狠咬在对方的脖颈上,一手死死掐着对方脖子,一手用劲按住对方肩膀,整个人跨伏在对方身上,有力控制防止他翻转的同时,死咬不放。 杀猪般的惨叫仿佛胜利的战歌,周千龄满眼兴奋,咬着皮肉的牙齿几乎要抑制不住地打颤。 女人的哭泣声,男人的咒骂声,天桥底汽车的鸣笛声。 “臭娘们!疯婆子!你快把她拉开!啊啊啊好痛啊啊!” 瘦子发了狠地踹在周千龄身上,但对方像没有知觉一样死咬着不放,他扯她头发,但拉扯让撕咬更强劲。 “你别打她!”吴妹来哭喊着去推瘦子。 瘦子急地眼红耳赤,一脚将她踹开,咬咬牙:“长痛不如短痛。”随后抓着周千龄的后衣领,使劲将她拽起。 随着凄惨叫声越来越响亮,嘴中的肉慢慢滑出齿缝,但也能让她更好地使力,待几乎只剩一层皮时,周千龄像犬科动物一样使劲咀嚼撕咬,最后在一声破空吼叫中扯下一块肉。 瘦子双目瞪圆,手一抖,将周千龄扔到栏杆边。 周千龄靠坐在围栏下,冷笑地看着捂脖像蛆一样在地上翻滚挣扎的人,偏头将嘴里的皮肉吐掉,很小的一块,离动脉还远得很。 “我要你死!!!”胖子缓过来,起身眦目欲裂地冲周千龄跑来。 周千龄抬起眼皮,还是一副笑模样。 胖子与她对视,不由止步。 那双眼睛里,没有害怕或是慌乱,只有彻骨的冷,仿佛随时都会反扑鱼死网破。 第29章 皮实 “先去医院看看吧,不跟疯子计较。”瘦子拉人,脸上衣服上全是鼻血,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 似觉失了气势,他朝周千龄身……旁边啐了一口才离开。 耳鸣慢慢消失,痛觉如潮水般涌来,周千龄卸力靠着铁栏,仰头看天桥雨棚。 今天没有下雪。 手上传来温热。 周千龄一顿,转头:吴妹来抓着自己的手流泪。 “你没走啊。” “谢谢,谢谢。”吴妹来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地表达内心的感谢。 周千龄此时的模样实在是惨极了,一向干净温柔的人…… 吴妹来虚虚地抚摸着她肿起的脸颊,不无心疼道:“太莽撞了,不该这么冲动的,要是他们有刀怎么办,要是他们誓不罢休怎么办。” 周千龄轻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吴妹来瞳孔微震。 半晌,吴妹来转移话题,“我已经打120了。”她轻轻梳理着对方杂乱的头发,“他们照着你脑袋打,打坏了怎么办。” 在她的抚摸下,周千龄觉得脑袋竟然委委屈屈开始疼了。 吴妹来想到什么,又道:“我也报警了,下次遇到这种事要报警,白白遭了一顿打,多疼啊。” 见对方不应,她轻揉着周千龄的太阳穴,哄道:“硬碰硬讨不到什么好处。” 周千龄现在脑子不好使,但也没答应,她用食指点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通其中关窍,道:“但他们再看到其她女性时,就会产生忌惮的心理吧。” 晕晕乎乎间,她在脑海里看到以前浏览过的视频,一个大爷当街拿着刀砍一个阿姨的头顶,而女人全程只是跪着磕头求饶,直到她失血过多死亡。期间那男人砍累了还停下来歇了会儿。 周千龄知道人类两万年前就将狼驯化成犬,但如今要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砍一只狗依旧会遭到反抗,被咬下一块肉。同样的,十三岁女童持刀反抗,亦能砍倒三名成年男子。 头越来越晕,周千龄起身抱着吴妹来,脑袋昏昏沉沉地搭在她肩膀上,“至少,对那两人来说,会忌惮吧。” 她说的没错,或许这两个小瘪三以后不敢再对女人性骚扰,但老天奶显然不给他们证明的机会了。 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后,吴妹来看到远处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侧翻,将两个人影盖住。 尖叫和鸣笛徒然响起,街道一片混乱。 两三分钟后,120到达,车上下来两人,围着卡车看了约半分钟后又回到车上…… “是你叫的120?” 吴妹来点头,此时才发现周千龄已经晕过去了,催促着赶紧看看她。 随行医生评估了状态,给出没有生命危险的诊断后,才喃喃道:“我就说嘛,都成泥了,捞都捞不起来,打120有什么用。” —— 在医院待了两天,周千龄除了脑子有轻微脑震荡外,没什么大毛病了。 吴妹来笑着打趣,“看你像娇生惯养的,原来这么皮实。” “可能天生欠抽吧。”周千龄叹气。 电话响起,吴妹来接听,看了周千龄一眼,她回道:“我们再在城里玩两天。” 挂了电话,周千龄问道:“你家里催你回去了?” “嗯。”吴妹来小心给她擦脸,“不管她们。” 周千龄拿过镜子照照脸,猪头脸已经消肿了,不过还有点胖,一看就知道被人打了。 为了不让周芳担心,她现在都不接对方的视频电话。 收了镜子,周千龄向吴妹来勾勾手。 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吴妹来眨巴眼,爬到病床上。 双手撑着腿间洁白的被子,身子前倾。 周千龄手指轻轻磨着她额头上的血痂,这不是那两个瘪三砸的,是瘪三的老爹,瘪二或瘪四,姑且称瘪二吧,扔手机砸到的。 彼时警察调查事故,走访时从一个围观群众口中得知,她从桥底看到那俩人和自己二人发生过冲突。 于是其中一个瘪二摸到了医院,称是因为自己拖延了俩瘪三时间,导致他们正好遇到侧翻卡车,要求赔偿,还找来了民警。 赔偿是不可能赔偿的,甚至周千龄当即表示需要他们支付自己的医疗费,不多要,一家一千,一共两千。 那段路没监控,路人只看到她们发生了冲突,谁先出手的……谁知道呢,就是知道也是互殴。俩渣滓是真碎成渣渣了又没法鉴定伤情,当然,能鉴定伤情也是周千龄伤得更重。所以,作为伤者的周千龄理所当然能索要赔偿。 瘪二见周千龄云淡风轻的样子,气急,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一手机扔过来,然后喜提拘留五日,罚款二百。 “下次别挡了,砸到我还能再多讹他二百。”周千龄憋着笑,轻轻扣边缘的细小血痂。 有点痒。 吴妹来忍着没动。 “其实……他也挺可怜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千龄无所谓道:“狗不教父之过,再说,再可怜他儿子也是卡车压的,找咱们干嘛。” 周千龄本还想趁热打铁,劝她少对不相关的人释放同情心。不过转念一想,冷血的自己才是异类,便没有多言,只随口道:“要是那两千是给你的,估计你也不要了。” 是的,吴妹来没要那二百,放在平常这不足挂齿,甚至善良的女孩子不倒给二百都不叫有善心。 不过有自己这个紧咬两千不放的恶毒女人衬托,那瘪二在拘留所稍稍动容,夸道:“还是你这样的女娃儿会做人,不像有些女的。” “你笑什么?”鼻息铺洒在额头上,有点痒,吴妹来退开,就见周千龄平白无故发笑。 “我笑这些瘪一二三四五挺懂pua和内卷。” 批优a?内卷?批卷子的意思吗? 吴妹来迷茫地看着她,显然没听懂。 这就是没经历过工作摧残的样子吧。周千龄也不指望天天玩消消乐的吴妹来接触过这些,揉揉她的头道:“收拾完了吗?咱们出发吧。” 第30章 千龄 两人计划这两天先在城里玩玩,再买点年货回村。 不过闭及市没什么有名的景点,出名一些的都离得远,交通也不方便,所以只能在市里逛逛公园商场,对周千龄来说也别有一番滋味。 第24章 吴妹来带她吃了烙锅、丝娃娃,糯米饭,晚上回酒店后,这人一直惦记着她说的酸汤粉,所以又点了两份外卖。 “很辣的哦。” 周千龄放松地靠在床头,双腿交叉,笑盈盈地滑看两人拍的照片。 “好啦,我到时候不蘸蘸水……你看,你怎么这个表情。” 周千龄身子一动,扑到床尾,连带着端坐的吴妹来也跟着上下弹了弹。 偏头低眉看去,屏幕上两人面对镜头,脸贴着脸,一人笑得灿烂,一人脸都皱成一团,背景是开了一个门洞和几个窗孔的泥瓦房。 这是十年前烘烤叶子烟的烤烟房,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种烟了,所以要么荒废,要么改做它用。 很显然,这家改成了茅厕。 “你怎么知道?” 吴妹来抿唇,双指搭在屏幕上,拉开放大。 周千龄笑意凝住。 泥瓦房没有门板或布帘挡着,昏暗的阴影里赫然是一位盯着镜头在上厕所的老奶奶。 “没事,老人家一般不太注意这些。”吴妹来见她删掉后,安慰道。 周千龄皱皱眉,翻过身平躺着,举着手机一张张往回翻看。 “那这又是什么?” 照片里是红砖垒起的馒头状鼓丘,已经破损,顶部开了直径约三米的口,从该口往下看,内里漆黑,隐约能见儿时装辣条的食品袋。 二十年过去,鲜艳的包装早就褪成白色。 时光匆匆,当初随手丢下垃圾的幼童如今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吧。 “这是个废弃的窑子。” “烧砖瓦用的。”吴妹来有些怅然,童年的记忆已经被蒙上一层昏黄陈旧的滤镜,恍然如梦。 不过有一人却清晰起来。 吴妹来看着等比例放大的脸,突发奇想,“我给你编辫子吧。” 周千龄虽不知她为何突然想起来这么做,但还是翻身起来,背对她盘腿坐起。 吴妹来撑着身子扭转过来,跪到她身后,见她在跟人发消息,便将视线挪开。 将手指轻柔地插进她的发间,从头顶慢慢往下梳。 周千龄拇指点在照片上,一动不动。 她的力道刚好,指腹触到头皮、以及根根发丝细微的拉扯感,都让人舒服得好像飘在云端。 可惜身后人是懂煞风景的。 “你头发掉得好厉害。”吴妹来看着指缝间的发丝,一梳一把,让人忧心。 “现在还好,高考那会儿掉得才狠。” 吴妹来将头发搓成一个球扔进垃圾桶,跪直身子。从中间分发时,看到头顶秃掉的一块,那里的头皮比周围的颜色白了一度。 这是被那两个混混硬生生薅下来的。 “千龄……” “嗯?” 吴妹来张张嘴,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在心里暗暗发誓: 我会对你好的。 没有发绳,吴妹来就没给她扎高辫儿,而是照着电视里知青的样式扎麻花辫,编到最后,她抓着余下的小尾巴才反应过来,没绑的,既扎不了高辫儿也扎不了低辫儿。 这本没什么,但周千龄见她顿住,一脸呆样,就莫名觉得好笑,两人再一对视,皆都忍俊不禁。 这奇怪的笑点。 周千龄更是笑得仰躺下去,半个身子都探出床边。 怕她摔下去,吴妹来急忙往前趴,左手肘撑在她身边,右手勾着她肩膀。待她缓下直直盯着自己时,吴妹来才发现自己貌似将人搂进怀里。 隔近看,更漂亮了。 “别摔了。”吴妹来告诫了一句,垂眸要起身,被她勾住脖子。 墙壁后隐隐传来弹簧的吱呀吱呀声。再加上两人现在的姿势,总觉得,有点奇怪。 勾着脖子的手臂动了动,吴妹来一时没注意,被压低了两厘米。好在及时稳住了。 吴妹来见周千龄嘴皮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不由紧张起来。 好在,手机铃及时响起。 吴妹来双臂用力,撑起身,离开前被周千龄抓住了手,示意不用回避。 “你要的摩托有什么特殊要求吗?”蒋春梅刷着牙,头发呈一缕一缕的块状,随着她吐水的动作晃个不停,应该是刚洗完澡。 “耐造吧……你没住自己家?” 蒋春梅拇指擦掉嘴角的泡沫,拿起手机往外走,坐到沙发上,画面中一闪而过的柜子上,立着一个女人的老旧相框。 “没呢,我在王姐的公寓,她刚好在医院附近有一间。” 说着她朝手机外看了一眼,那道熟悉的成熟女声再次传来,“给谁打电话?” 蒋春梅舔舔唇,看一眼画面里的两个脑袋,老实回道:“千龄。” 吴妹来瞪着大眼睛,奇怪地看着蒋春梅讨好地咧起嘴,眼珠子在关门声后微微转动,“王姐……” 视频中她的领口往下掉了一点,嘴巴突然抿住,唇角也挂了秤砣似的忽地往下坠。 好像被欺负了似的。 一声短促的嘤咛,手机掉落,坠地前,踩在原木地板上的两只脚从画面中闪过,右脚拇指勾抵着左脚背,蜷着脚趾忍耐地翘起脚尖。 “王姐……”蒋春梅又喊了一声,声音略高,仔细听还能听出点哭腔。 吴妹来皱眉,张嘴想询问发生什么事了,被周千龄捂住。 她将视频挂断,笑道,别打扰她们。 姐妹间有什么需要避人的呢?吴妹来脑子里有什么倏地过去。 “我,我睡觉了。”吴妹来起身跨到另一张床上,还未躺下,就听身后一道询问:“和我一起睡,可以吗?” 周千龄斜撑着床,睡裙领口往低的那边掉,柔顺的发丝从雪白的肩头滑落,垂在空中轻轻晃动。 “不可以吗?”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但隐隐透着失落。 吴妹来悄悄掐了自己的大腿,垂下眼睫,低低应道:“可以的。” 她发誓会对周千龄好,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的。 “你很紧张吗?” 今夜很静,周千龄的声音也轻轻的。 屋内只剩一圈暗淡的灯带,微弱的光线散落在床上,也洒在相对而眠的两人鼻尖。 吴妹来眼睫轻颤,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被子微动,搭在腿上的手背覆上略凉的掌心。 吴妹来不自觉多了一个呼吸。 她可能知道蒋春梅和王姐要做什么了。 如果周千龄把自己当男人…… 吴妹来思绪烦乱,先回想自己的外形,既不像蒋春梅那样强壮,也没有她那么高。再看性格,也和寻常女人一样没什么攻击性。 这些都在一瞬间从她脑子流过,最后只留下一堆电视剧画面:男人搂着女人亲。 吴妹来悄悄瞄一眼周千龄。 也有女人亲了男人后,脚一跺,羞涩跑开的。 周千龄应该不会害羞,那还是自己跺脚跑开吧? 第31章 实验 “你想什么?很入神。” 吴妹来眼神聚焦,“没。”烫着脸缩进被窝,让被子挡住下半边脸。 周千龄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捏捏她的手指问道:“明天新上映一部电影,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不好。” 如果吴妹来早知道要看的是什么,她一定会这么回答。 漆黑的影院内,墙壁上的所有音响发出“咚咚,咚咚”的心跳声,背景是细小的哗啦啦流体音,在鸦雀无声的空间里,令人生出许多遐想。 吴妹来屏住呼吸,盯着同样漆黑的屏幕的方向。 “为什么还是不离开。” 一道温柔的女声轻叹。 荧幕渐渐亮起,入目的不再是铺满鲜血的地下室,而是明亮的公寓内。 绵绵细雨从窗外飘进,在百合花上蓄着水珠。 “已经来不及了。”红裙女人跪在主角身前,无力地环抱着她。 “我只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姐姐。”垂头靠在墙角的女人回答。 电影散场,有人哭兮兮感叹这两姐妹好感人,转头给了自家妹妹一个爆栗,“要是你,估计看到我就吓尿了。” 妹妹不满,反驳道:“要是你,才懒得管我死活!” 吴妹来从厕所出来,洗洗手,目送这俩姐妹离开,感叹有姐妹真好啊。 这部电影给吴妹来最深的印象是恐怖的氛围,随时都在担心下一秒鬼就蹦出来,对她们说的姐妹情深没太大感觉。煽情戏看多了,有点麻木。 不过,结尾那对姐妹总让她感觉哪里怪怪。 正巧,有相同感觉的,还有周千龄。 夜半时分,周千龄洗完澡,坐在吴妹来的床头吹头发。 水珠从后颈窝缓缓流下,淹没于裙内,不消片刻,玫红的布料上渐渐洇出条条深红水痕,并持续往下延伸。 吴妹来侧卧着,视线随着它们滑动,嘴无意识地轻轻嗫动,还抿唇舔了舔嘴皮。 第25章 周千龄吹完头发,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她发现了,这小村姑是真好色,之前脱光了给她看,扭扭捏捏不敢看,就喜欢偷偷瞧。 周千龄随手把吹风机扔到自己床上,掀被挤进吴妹来的被窝,同样侧卧着,与她面对面。 好色之徒完全没有偷看被抓包的窘迫,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问道:“今天也一起睡吗?” 周千龄没有回答,而是突然说起了白天的电影。 “片尾那两个女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吴妹来思索一会儿,回答:“很少在电视里见到这么亲密的姐妹,姐姐真的很关心妹……” 吴妹来停下,周千龄盯着她的眼神,让她有些慌。 也有些热。 “空调好像有点高了。”吴妹来起身去寻遥控器。 “她们是拉拉,同性恋。” “嗯?”吴妹来将温度调低两度,又躺了回来,顺便用脸拱了拱柔软的枕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周千龄,一副彻夜长谈的架势。 “没听见吗?”这毫不意外的样子给周千龄整不自信了。 “听见了,你说她们拉拉,同信念。” 周千龄抿唇,默了片刻,问道:“你听得懂什么意思吧?” 吴妹来点头,猜想可能是网络用语,试着理解道:“她们曾经拉过勾,信念和意志必须一致……不过我看漏了吗?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周千龄:…… 如果可以,真的很想把无语菩萨贴脸上。 吴妹来自顾自道:“我就觉得她俩有点奇怪,可能是真看漏、” “她们是隐晦的情侣,对象。” 周千龄见对方双眼微微睁大,轻声问:“明白了吗?” 吴妹来心里猛地一跳,否认道:“不可能的,她们是两个女人,而且也没有哪个像……” 吴妹来住了嘴,因为她看到周千龄眼里划过的失望。 可是两个女人怎么能在一起,这不正常的,要是被人知道,脊梁骨都会被戳断的。 但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况且那是电影里的,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吴妹来不想因为这种事败坏周千龄对自己的印象,扯扯嘴角,笑道:“女生和女生在一起也挺好的,我看电视上那些人亲嘴还伸舌头,恶心死了,更别提还要光着身子睡一个被窝。”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因为周千龄正撑着身子朝自己过来。 吴妹来不知怎么想的,缩着脑袋紧紧闭上眼。 沐浴露的香味将她包裹,柔软的睡裙擦过鼻尖,不到两秒又离开。 滴滴。 吴妹来睁眼,就见周千龄手里拿着遥控器,空调的温度又降了两度。 “看你还是很热的样子。” 周千龄回头,拉拢滑肩的领口,躺下。 已经22度,但吴妹来还是觉得热,脸忒烫。她想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不然周千龄为什么要摸自己的脸呢。 弯曲的指背滑过颧骨,微凉的滑腻触感很舒服。 “女生和女生也能接吻。”指尖停留在唇角,周千龄眼底带笑,冷不丁说这么一句。 吴妹来心提了起来。 幸好,周千龄又换了话题,讲起了化学。 “在化学实验中,主体是烧杯和溶液。”周千龄的手往下,虚虚绕着吴妹来的肩膀画圈,继续道:“当不需要试剂时,滴管毫无用处,只有蠢货才会觉得一只输送工具是实验中心。” “搅拌时,可以使用玻璃棒甚至是筷子。” 吴妹来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这个,但赞同地点头,回想自己初中做过的实验,企图融入她的话题。 谁知周千龄再次话题一转。 “所以女人……”周千龄收回手,注视着她道:“只需要手就足够了。” 所以? 两者有联系吗? 吴妹来放回的心又重新缓缓提起,她不由将女人、烧杯溶液、拉拉等词联系在一起, 轰隆一声,脑海炸裂。 吴妹来好像闪过一个不得了的想法。 吴妹来对性/交没什么概念,只知道电视里一对男女结了婚就要脱光了睡一个被窝,期间女的会痛,所以她猜放下床帘后会被男的咬。 至于生孩子……由于生物老师不好意思讲,所以她一直不清楚精子是怎么进入子宫的。 当然,她现在也不知道。 但她隐隐感觉,周千龄的话肯定不简单,手,只要四肢健全的人,都有。 第32章 该不会喜欢女人吧 吴妹来的心,跳得很重,一下,一下。 不敢深想,她闭上眼打哈哈,“困,困了,快睡觉吧。” 封闭了视觉,吴妹来更紧张了,她不知道周千龄在干嘛,会干嘛。 床垫晃动,吴妹来的眼皮闭得更紧,如果不是动作太大显得太刻意,她一定会缩成一团抱着脑袋。 盖着下半身的被子被掀起,吴妹来几乎要忍不住睁眼。 状况外的事情并未发生。盖子被轻轻盖在肩膀上,随后床垫一轻。 吴妹来眯开一条缝,只看到周千龄上床的背影。 似有所感似的,她停下,身子微转,吴妹来赶紧重新合上眼。 沉静几秒,啪嗒一声,落在眼皮上的光线瞬间暗下去,又是一阵弹簧声响后,整个夜晚彻底迎来属于它的宁静。 今夜与前几夜并无两样,只有吴妹来知道,她心里有处地方,多了个不为人知的、隐秘的、一碰就会碎的东西。 —— 第二天,吴妹来一睁眼,就见周千龄枕在床边看着自己。两人订的是标间,两张床中间只有一臂的距离,她在左边床的最右边,周千龄在右边床的最左边,所以倒像是同床共枕似的。 经过昨天的一番话,吴妹来隐隐有个猜测。 周千龄,该不会是喜欢女人吧。 心慌的同时,又有点欣喜。 “那个……今天你还想去哪逛逛吗?”吴妹来和她说话突然有点害羞。 “你定吧。” “我妈她们发好几个消息催我了,所以……” “那办完年货回家?” “好。” 两人重新回到闭及市最大的超市,买了好些海产和镇上不易看到的瓜果零食,又零零碎碎添了好多,才打车到北站坐车。 因为过年的缘故,车站的车次都加了好几班,两人正好赶上经过镇上那班。 吴妹来坐到后座,想到周千龄晕车,又出来让她坐窗边,顺手给车窗推了条小缝。 汽车缓缓启动,离开车站,窗景从热闹的街市渐渐过渡成堆满玉米杆堆的土地和绵延的山脉。 翠雾朦胧,烟雾缭绕,令人神清气爽。 吴妹来第一次觉得,家乡的山水是美的。 路过一段崎岖狭窄的土路,班车晃了晃,吴妹来立马抬手扶住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 从车窗上看,这人睡着的样子乖乖巧巧的。 还真是一上车就睡觉啊。 吴妹来捻起飘到她发梢的枯叶,思忖着,周千龄怎么变了这么多呢。 吴妹来虽只见过两次,但也能感觉到,小千龄是个活泼热心的女孩儿。 她不是觉得现在的周千龄不好,她只是,想要多了解她。 和她喜欢女人有关吗? 吴妹来一愣。 她怎么就认定周千龄喜欢女人了呢。 可是,她对自己……吴妹来摇摇头,即使对方喜欢女人也不会看上自己吧。 班车一路颠簸,终于驶到镇上,吴妹来背上背着,肩上挂着,手上提着,磕磕绊绊下了车。周千龄倒是轻便,帮她拿着包,一手一袋雪饼糖果瓜子之类的。 车门关闭,吴妹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街边店铺的台阶上歇息。 “我就说你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吧。”周千龄伸手去捞其中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的鱼还在甩头摆尾。 “哎!你别碰,等下水蹭你身上。” 吴妹来急着去抢她手里的袋子,突然听见一道慈蔼却不失气势的声音。 “回来了?” 吴妹来转头去看,周芳站在店铺门口盯着她们,看不出情绪。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两个女人抓握的手上。 吴妹来咻地收回手。 她站在街边,仰视三级台阶上的妇人,喉头发紧,硬着头皮喊道:“大孃来赶场?” “嗯。”周芳淡声应着,视线移到周千龄的脸上,愣了一下,“脸怎么了?” 周千龄心虚地摸着右边还未完全消下去的浮肿,扯着谎道:“摔了一下。” 周芳微微皱着眉头。 不待开口,身后店内,穿着一身大红长款呢子衣的三姨妈一脸高兴地跨出来拉她,“姐,你看……” 余光扫见俩小孩,三姨妈惊讶道:“你俩玩够了?”也不等人回答,她张张手问道:“来帮姨妈看下这身二马驹合适不?” 第26章 说完稀罕地摸摸袖口。 “好看,很合适。”周千龄笑答。 “我看着也洋气,那就这身了!”说完进店,周芳也跟着进去,两人在里面拉扯着,应该是在为谁付钱而争论。 收回视线,吴妹来趁周千龄不注意,将鱼拿了回来。 两人一时无话。 半晌,吴妹来打破沉静。 “你待会儿和周孃她们一块儿回去吧,我先走了。” 说着,便去接自己的包和零食。 周千龄两手迅速往后背起,不满道:“我们一起。” 吴妹来拿她无招,不无担心道:“那你能走回去吗?”上次周千龄和她一起回村,嘴上不说,但最后一瘸一拐的样子她还记得清楚。 周千龄也犯了难,正巧屋内两位长辈买好衣服。周芳见吴妹来大包小包的,问道:“你着急吗?不急的话等下午两点和我们一块儿坐车回去吧。” 她看了眼时间,“也就一个小时左右了。” 周千龄替她回答:“不着急,我们不着急。” 周芳一顿,略严肃的眼里多了丝柔和,弯腰拍她后脑,笑骂道:“跟你娘我分家了呀。” 周千龄揉揉脑袋,埋怨,“哎呀妈~我脑震……等下给我拍脑震荡了。” “就你娇气。”周芳没当回事,再次将视线移到吴妹来的身上,神情柔软了许多,“我昨天看你爸妈带你弟去走亲戚了,你现在回去也没人。” 吴妹来知道她这是劝自己和她们同乘的意思,忙答应道:“那麻烦了。” “不麻烦。”周芳打量着她的脸,突然夸道:“真俊俏。” 吴妹来被看得不自在,手中黑色塑料袋发出嚓嚓响,她连忙将东西放下,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拿出山竹招呼道:“孃孃们吃点水果。” 自来熟的三姨妈不客气地接过,边剥边抱怨买点年货要那么久。 吴妹来知道她说的是她老公,笑笑没评判。 说曹操曹操到,几人闲谈间,街头出现一辆老旧面包车。 “来了。”三姨妈一眼看到,将果皮和果核往边上一扔,站起身去接。 第33章 坏种 农村不比城里几步一个垃圾桶,吴妹来本也想将垃圾往地上一扔了事,毕竟山里的果子没人摘不也直接掉地上吗。但要撒手时,她又有些松不开手:周千龄就在旁边呢。 于是她把几个菠萝放山竹里,腾出袋子给几人装垃圾。 这车应该是借的,三姨妈钻进副驾对老公一阵抱怨,周芳劝说着拉开后座门。 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吴妹来只好将东西放在靠窗的座位上,和周千龄挨得紧紧的。 在班车上,她俩就贴得这么近,但此时周千龄靠着她的肩膀,让她如坐针毡,脊背挺得笔直。 不时用余光去瞧周芳,发现她并没看过来才稍微定了神。 为什么慌张得像在偷情呢,吴妹来如此唾骂自己的异常。 小车离开长街,在一个拐弯处,周芳突然直起身转头朝窗后看。 “那是老李家的姑娘吧,也买了好一堆东西。” 她的意思明显,想让对方也跟着她们一同回村。 三姨妈回头也看了一眼:“她呀,别提了,大过年的沾晦气。” 三姨妈兴奋八卦道:“去年闷不作声就带了个三岁的姑娘回来,男方是谁都不知道,把她妈气够呛,要是老李还活着不给她腿打断都不错了,哪还能让她住家里丢人现眼……” “司机”鼠眼扫过后视镜里的一排人,咳了一声打断三姨妈的话,道:“再加个人,吴老板的东西就没地儿放了。” 面包车一路转弯,吴妹来从后车窗看着那个背大包年货压弯了腰的瘦弱女人,渐渐被山体挡住,心里五味杂陈。 肩上的重量似乎越来越沉。 未婚先孕尚且如此,那,女人和女人恋爱呢。 不易觉察的害怕始终在心间弥漫,久久不散。 回周家寨会先经过遇仙弯,吴妹来收拾东西推门下车,周千龄也起身要跟上,被三姨妈揶揄笑话:“看不出来小龄这么粘吴妹儿,城里玩好几天了回来还舍不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吴妹来顿觉脚底生寒,忙否认道:“千龄想帮我提东西呢。”她将座位上拿不了的几个袋子一水儿堆挂到肘弯处,对除开周千龄的几人道:“麻烦了,你们慢走啊。” 说完,脚勾着门底,迅速将车门关闭。 车开出一段距离,周千龄还在窗后笑着向她挥手,吴妹来忙扭头回家。 周千龄不满地撇撇嘴,收回手就见她妈又静静盯着她。 “妈~你老这么看我怪慎人的。”说是这么说,就是嘴角就没下来过。 周芳轻叹了口气,摸她的脸,问道:“你这到底怎么弄的?” —— 刘桂艳几人是下午回来的,还给她带来打包的酒席菜,吴妹来应付吃了两口,将年货分门别类放好,开始贴窗花春联、大扫除。 进城前她给自己和刘桂艳她们的卧室,以及客厅仔细清洁了一遍,这次的区域主要在门前的坝子和她弟的卧室。 坝子好扫,把落叶和垃圾扫掉,再用水冲一遍就干净了,麻烦的是吴憨睡的地儿。 吴妹来戴上塑胶手套和口罩,提了满满一桶水进了巷巷。她家巷巷格局和林悦家的不同,最里边是猪圈,中间是吴憨的床,再外就是猪食灶和柴火堆了。 一进门,一股恶臭争先恐后从口罩的边边角角钻进来,混合着猪和人的屎尿味,令人作呕。 吴妹来先给猪粪掏出来抬到门外鸡圈旁的粪包上,等发酵后来年当肥料,又从屋后的苞谷杆堆里抱了一捆铺到猪圈里。 圈里变得干净清爽,两只有洁癖的小猪崽哼哼叫着在上边跑来跑去。 猪圈里都比吴憨床边香不少。 吴妹来打扫干净猪圈周围,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长吁一口气,提着水桶往吴憨的床边走。 床上床下洒满吴憨搜罗来的乱七八糟的塑料、枯枝等垃圾,吴妹来掀开被子,不由干呕一声。 早几年刘桂艳还给他换下来洗洗,但架不住这憨包不长记性,到处乱拉屎,所以后面索性不管了。 吴妹来揉揉心口缓缓想yue的冲动,琢磨着:要不算了,这陈年屎炕任她再任劳任怨也碰不了一点。 仅需0.01秒她就做了决定,提着桶往外走,路过床头时余光一瞥,瞳孔骤缩。 —— 卧房内,吴憨气耸耸地瞪着他妈,伸着手啊啊啊地叫唤。 刘桂艳将吴妹来买来的零嘴吃食藏到柜顶,哄着他道:“吃一个就够了,明天再吃哈,憨儿。” 吴憨狰狞着脸,“啊!啊!啊!”边吼边拿拳头使劲砸碗柜。 待瓷器碰撞的声响停下,他朝刘桂艳伸手,变着调地嗯嗯啊啊。见刘桂艳还是不依,他声音越来越大,有继续发狂的趋势。 吴掰子在客厅看电视,被扰得烦,怒喝道:“你再叫!” 里头瞬间安静了下来,下一秒窗外又响起急重的脚步声。 吴掰子呵斥道:“风风火火的发什么疯!” 吴妹来没搭理他,跨过门槛径直走进卧室里,一拳锤在吴憨肩上。 “幺儿你咋子?他是你弟!”刘桂艳大呼。 吴憨噤声隔墙仇恨瞪着他爹的表情还没收回来,突然被揍慌了一瞬,发现是吴妹来后扬手就要打,被刘桂艳拉住。 吴妹来摊开手,尖叫吼道:“这是你干的?!” 她手心里的,是两只死相惨烈已经干巴的奶猫。 吴憨见自己枕头下的“玩具”在他姐手里,伸手就去抢,被躲开后啊啊啊地跺脚。 吴妹来又要去揍,同样被刘桂艳拉住,她转头问吴憨,表情复杂,“憨儿,这是你整的?” 吴憨只闹着要拿回来,对自己犯下的杀孽全不在意,或者说,他残缺的脑子对生命毫无概念。 姐弟对峙,火药味浓烈。 刘桂艳走到吴妹来身边,劝道:“算了,你弟他又不懂这些。”她拍着吴妹来的肩膀,喃喃自语:“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晚上吵得人睡不着。” 吴妹来胸口起伏,再难压抑,“啊——!”大吼一声夺门而出。只留吴掰子的“真是疯求了”在身后,让她再次发泄似的大叫出来。 她脚步没停,但也没有加速,她发誓,如果吴掰子要出来收拾她,她一定会像周千龄一样咬死他! 第34章 应该保持距离 一直急步到路上,吴妹来才听见大伯母出门担忧地询问,“妹儿这是咋个了?” “几只烂猫儿,不晓得发求疯。”吴掰子的声音平平淡淡,似乎这真的只是吴妹来在无理取闹。 吴妹来没有下山,而是直往上走,钻进林子里,自虐似的徒手刨坑。 挖着挖着,滴滴温热的水珠打在手背上。 将猫崽们放进浅坑里,吴妹来将土填回去,又捧了把雪盖在上面,但很快被热水融化。 第27章 她知道自己不是为小猫们哭泣,她在为自己感到悲伤,为这个糟糕冷漠的家庭感到恶心。 不知多久,吹在身上的风更冷了,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周的树木隐隐绰绰,似远似近的地方传来一串野狗的狂吠。 吴妹来这才发现自己坐得够久了,前方四五米外已经辨不清轮廓,只有黑洞洞一片。 吴妹来想起传说中的“老熊婆”,好像那东西就站在那片阴影里盯着自己。 打个寒颤,吴妹来照着来时的方向提心吊胆地走出林子,待回到水泥路上,才加快了脚步奔下山。 见到窗内投射出的光线终于舒了口气。 吴妹来踱步推门。一家三口坐在大板凳上看电视,火上温着洗脚水,想来已经吃过饭了。 刘桂艳转头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愣了一下,扯起笑,道:“幺儿回来了?刚收好饭,汤还是热的。” 她解释:“想喊你,你又没带手机。” “白天不是狠得很?还以为有胆子不回来了。”吴掰子讥讽。 想咬死他的勇气已经消耗殆尽,吴妹来抿唇默默洗了脚,也没吃饭,直接上床睡觉了。 她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是头骡子,但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样强烈。 但能怎么办呢,房子是她爸的,等她爸死了是她弟的,即使吴憨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即使她家的收入全是她挣的,但她没有宅基地,她只能住在“别人”家。 那股胸闷感再次袭来,吴妹来打算玩玩游戏转移注意力。 打开手机。 周千龄:明晚舅妈放大烟花,来看吗? 时间是下午七点左右,那时候她还在大扫除。 吴妹来在输入框停留片刻。 她应该和她保持距离。 两边的客厅内响着不一样的声音,大伯娘家看相亲综艺笑得开怀,她家放着战争片,“杀啊!”的嘶吼喊得热血沸腾。 翻了个身,床板的吱呀声在黑暗里同样明显。 热闹,也冷清。 吴妹来回复:好。 她放下手机,阖眼安睡。 是地狱她也要走一遭,不然她会被溺死在孤单里。 —— 大年三十,吴妹来在一篇鞭炮声里醒来,掀开窗帘,屋后的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颜色,大伯娘家传来一阵喧哗,应该是有人走亲戚来了。 吴妹来下床,突然觉得一阵心慌腿软。 她这才想起来昨天忙活一天,就吃了点酒席菜。 打着颤出门找吃的,发现刘桂艳已经起了,正坐在火边包汤圆。 “醒了?锅里还有挂面,你弟闹着要吃,煮了就吃了几口。” 吴妹来掀开锅盖,一股肉香扑鼻而来,里面酸菜、青椒、猪肉、土豆片、折耳根、海带样样都有,大概是把昨天的剩菜通通倒里面儿做了臊子,导致表面析出一层不浅的油,这样的虽然看着像猪食,但是最好吃! 吴妹来饿得慌,等不及拿碗,直接抽了双筷子抱着锅开吃。 面条软滑入味,几乎与汤汁融为一体,酸菜汤里的红豆软烂出沙,将所有口味融合在一起,粘稠而浓郁。 不过这些吴妹来没时间品尝,她执筷的手都在发抖,只想赶紧把胃填满。 不消片刻,满满一锅面条连菜带汤被消灭,吴妹来将最后一块姜片都塞嘴里嚼吧嚼吧咽下。 虽然胃里已经很胀,但还是觉得饿得慌,好在不再像个饿死鬼一样满脑子吃的。 吴妹来坐到刘桂艳旁边,见还有大半坨面团,起身洗了手跟她一块儿包。 火上的汤圆水咕噜噜冒着泡,刘桂艳放了几个芝麻汤圆进去,看了她一眼,说道:“没吃饱的话再吃几个疙瘩(汤圆)。” 吴妹来没说话,只顾着手里的活儿。 刘桂艳笑道:“这么喜欢猫儿,改天从四奶家捉一只过来,她家黑咪前阵子刚下了一窝。” 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捉来给吴憨玩死?” 刘桂艳皱眉,“好了幺儿,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弟的脑壳有问题。” “就是脑壳有问题才要教啊!今天杀猫儿,改天就敢杀人!” “说什么鬼话!他敢!”刘桂艳保证道:“憨儿他晓得的。” 晓得个屁。 吴妹来不想跟她吵,将手里的圆疙瘩丢锅里,起身道:“我讨猪草去。” 背上篮子后,她听刘桂艳问:“你去城里一趟,咋个变烈了?” 吴妹来一愣,随即拿上镰刀出门。 她没有变,她只是把想说的、想做的,表现出来了而已。如果这就叫“烈”,那吴掰子和吴憨算什么? —— 晚八点,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吴妹来洗完头发,又选了身白色羽绒服穿上,在火上烘干头发时,大伯娘推门进来,“你妈呢?你们两娘母都去啊?” “她上厕所。”吴妹来没问她们要去哪,却听吴掰子吸着烟杆轻蔑道:“一个火炮有什么好看的?周家那个就是装。” “你们去林悦家?” “对啊,听老蛙村的人讲那儿今天要放大几千的烟花呢。” 那还真是巧了。 见两人没理他,吴掰子又吐了一口口水到脚边。 不多久又有几个女人邀着来催刘桂艳。 “来了来了。”刘桂艳出了茅房,跨步洗了把手。 吴妹来没跟她们一块儿,等人走了一段距离才涂了润唇膏出门。 到的时候林悦家坝子下的土路围了好一圈人,吴妹来挤进去,看到林悦和周千龄在摆烟火盒。 明明层层叠叠、吵吵嚷嚷好些人,周千龄却一眼看到了她。 吴妹来有些担心她会向自己走来,往后隐退到人堆里。 周千龄扫了一眼,把一帮小孩哄开,待将人清干净才一一点了火,往林悦家坝子上跑去。 引线缓缓燃烧,众人边交谈边等待。 黑暗里,一只略凉的手突然交缠进吴妹来的指缝。 吴妹来没有甩开,连盯着烟花盒的眼睛都没往边上动一丝一毫。 “我家附近不让燃放烟花爆竹,所以这次我妈让我放个够。”周千龄略带调皮地说。 “嗯。” 烟花被点燃,接二连三发射到空中,吴妹来仰头,心脏随着烟花绽开而振动。 手上传来力道,吴妹来顺从地被她拉出人群。 第35章 告白 周千龄没有停,而是避开村民绕到林悦家屋后。 吴妹来也没问,只默默被她牵引着跟在后头。 她的心跳得很忐忑,空中的烟花明明灭灭,让偷偷离开的两个身影时隐时现。 从屋后又爬到小路上,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小。 吴妹来的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腔,她捏紧了周千龄的手,抵抗着想要退缩的念头。 这条小路她和周千龄走过,现在却让人害怕,不知下一步是否就会踩空。 烟花声结束,吴妹来抬头看天,今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无际的黑。 周千龄打开手机灯光。 “关了吧,我害怕。”吴妹来眼皮瞬间酸胀,连声音都开始轻微颤抖。 明亮的光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手机屏的暗淡荧光。 “这样可以吗?” 说话间,身旁坟头的纸钱被吹到吴妹来脸上,被她一抹放了回去。 “别怕,这里是坟山,晚上没人敢来。” 周千龄将吴妹来的话送回给她。 若平时怕鬼,现在对吴妹来来说,她更怕人。 又往上走了一段距离,周千龄四处扫视,带着吴妹来跳到一块荒地里,又拉着她往荒地里侧走。 那里有两座上了年头的坟,杂草丛生,已经至少五六年无人打理过的样子。 她踩着枯草走进两座坟中间,转头,看到吴妹来正不安地四处探视。 周千龄心一颤。 好想,欺负她。 拉着她跪坐下来,两座坟完全挡住她们的身影,将她们圈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 “别害怕好吗,妹来,我们不是在犯罪。” 低矮的视线让人只能看到对面的人,以及小小的天。 吴妹来稍稍安定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吴妹来心跳漏了一拍,她虽有这样的猜想,但是当周千龄真的这样说时,她还是会感到不可置信。 “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我也是,但喜欢就是喜欢。” 吴妹来沉默。 在来的路上,她担心害怕不已,可当周千龄将她一直躲避的东西直接点明时,她又觉得,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至少,对现在的两人来讲。 “嗯。”吴妹来再次低声应道。 除此外,她不知该回应些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雀跃的。 夜风穿林,周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猫头鹰如鬼泣的啼叫。 第28章 当最害怕的事变得没那么可怕后,吴妹来又开始怕鬼了。 阴森森的风直往她后脖里钻,吴妹来打了个寒颤,道:“回去吧,挺吓人的。” 她转头要起身,被周千龄拉住。 “可是,我想做的事还没做完。” 明明已经平缓的心跳又开始忐忑起来。 不是已经……告完白了吗。 吴妹来跪直了身,双手揪着衣料。 模模糊糊地,她看到周千龄往自己又靠近了几厘米,随后倾着身子慢慢向她凑近。 吴妹来的脑袋往后移了几毫米,又止住。 唇瓣相贴。 吴妹来脑子里噼里啪啦放着烟花,那是一根根神经相继断裂的声音。 呼呼冷风还在不断往她衣领里灌。 吴妹来觉得这风便是鬼,才会让她迷了心窍,张开嘴应和着那条舌头的入侵。 思绪粘糊成一团浆糊,吴妹来双手抱着周千龄的腰,任那条小舌在自己口腔里探索闯荡。 --我看电视上那些人亲嘴还伸舌头,恶心死了。 她想起自己不久前才对周千龄说过的话。 她要收回这句话。 不恶心,很舒服。 抱腰的手收紧,吴妹来难耐地轻哼。 她还想要更多。 周千龄会意,兴奋地加重了吮吸的力度。 吴妹来抓紧了她后腰的衣服,右手沿着腰侧缓重地上移,寻到她的胸部。 厚重的衣物隔绝了应有的触感,那只脱离主人意志的手又来到纽扣处,着急地将其解开。 伸进去的刹那,一道电光从吴妹来脸上晃过,吓得她顺势在周千龄心口上一推,两人分开。 那道电光又小心翼翼照了过来。 “哎哟我嘞妈!嗐死我了!”是刘桂艳舒气的声音。 吴妹来被强光刺得转过头,随后听见跳下土埂的声音。 刘桂艳大步过来,边走边骂,“死姑娘不在屋头待着,大晚上带周千龄来坟山上玩!” 她手里的手电筒照到吴妹来的嘴上,骂道:“嘴是咋个了?吃核桃割着了?” 吴妹来看向周千龄。 周千龄心虚移开视线。 她也是第一次亲嘴,不小心给人磕破了。 一点小伤,刘桂艳自然没放心上,两步走到两人面前。 “阿姨好。”周千龄笑着打招呼。 刘桂艳看了她衣衫不整的领口两秒,露出客气的假笑,“妹儿和你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看得跟天仙一样。” “没有,您过奖了。”周千龄温和有礼地回应。 刘桂艳扯了下嘴角,揪着吴妹来的耳朵,对周千龄歉声道:“吴妹来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人,你不用跟着她到处跑。” 不等周千龄回话,一把把吴妹来揪走。 边走边大声骂道:“你怕是得了失心疯,为了陪城里人耍,连店都不咋个开了,晚上也带人到处鬼混乱跑,以后到婆家,人家要怪我没教好你。” “什么婆家?我才不、嘶——妈你轻点!” 刘桂艳将手电筒往后照,见看不到周千龄了,才放下手,气愤道:“叫你别跟她鬼混你就是不听,你看看她那个衣服穿的,好好的扣子不系,乃乃(一声)都看到了。” 吴妹来脸刷就红了,不敢反驳。 被判定为不正经之人的周千龄低头,将衬衫和大衣的扣子系好,打开手电光回家。 这个年,过得真好。 回到舅妈家,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只留了几个熟识的,围在火边嗑瓜子聊天。 联欢会演着小品,把几个小孩儿逗得哈哈笑。 周千龄跟几位婶子打过招呼,和周成花几姐弟坐一块儿看电视。 小花最粘周千龄,见她回来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坐到周千龄怀里。 周千龄盘腿坐着,见此双臂搭在膝上,把小花圈起来,像个不倒翁一样带着她左右摇晃。 “姐姐你今天很开心?”周成花仰起小脸,问道。 “嗯?很明显吗?” 周成花两根手指使劲将嘴角往上顶,道:“你嘴巴是这样的。” 第36章 拜年 “过年了,当然开心。”周千龄轻笑。 冗长的晚会迎来尾声,主持人们喊着:“5,4,3,2,1——” 周千龄将新年快乐发过去,几乎是同时,对面也发来一条新年祝福。 周千龄:喜欢你,妹来。 吴妹来看着这条简短的信息,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截屏,移到私密相册,删除记录...... 新年初一,吃完早饭,林悦就带着几个孩子拜年去了。周千龄收拾好碗筷,洗了把脸,穿上皮靴大衣,走前又狗屁地戴顶贝雷帽,也拜年去了。 她在杂货铺买了一提牛奶、一箱果汁和一条烟,要不是拿不了她还要再带一箱苹果。 昨天吴妹来妈妈就差把不喜欢她几个大字写脸上了,所以她得创造机会表现表现。 爬上山腰,周千龄难得有些许紧张。 这还是她第一次上吴妹来家。 山腰的人家不多,也就几户,周千龄站在别人坝子外挨家挨户看,运气好,在其中一家看到吴妹来在喂鸡。 踏上坝子,首先发现她的不是吴妹来,而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男人,一身脏乱,典型的23体综合征长相。 周千龄停下,皱眉。 那人跑到她面前,带来一股屎味。 “啊,啊。” 见他手舞足蹈,周千龄退后一步,警惕着他暴起伤人。 又啊了几声,这人突然面色狰狞,粗矿短促地吼了一下。周千龄一惊,就要将手里的牛奶果汁甩过去,但见他向下弯臂握拳,重重地踏步跑到路上。 “吴憨!”吴妹来听这发狂的声音立马转头,就见吴憨追赶着路上的小孩,四五岁的样子,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带着。 如果这些孩子有等级,那这个孩子就处于最底层。 吴憨虽然傻,但他好像也能分清高低,平时只敢欺负这个孩子。 那男孩被锤了一拳头,哇哇哇哭着往家跑,吴憨在后面紧追不舍。 “吴憨!你再打,我跟爸讲!”吴妹来把玉米一股脑撒鸡圈里,丢下碗要去拦,这才看见坝子边的周千龄。 脚步顿了一下,吴妹来抿唇,没打招呼,低头从她旁边跑过。 在她的拉扯威胁下,那孩子挣脱吴憨的钳制,连滚带爬地回家找奶奶。 没了乐子,吴憨又跑回周千龄身边。 周千龄僵硬地扯起笑,尽量不在吴妹来面前露出嫌弃她弟的表情。 不过这完全是多余。 “走开。”吴妹来将吴憨推离周千龄,她知道这憨包有多脏多臭。 但吴憨朝她吼了两声又往前凑,吴妹来没法,从兜里掏了一块钱给他,这憨包才咧着嘴下山买吃的去了。 “让你看笑话了。”吴妹来在身上搓搓手,觉得不够又走到水龙头下洗干净,然后将脏黑的外套一脱,扔到晾衣绳上。 她本是因为难堪才将平时干活的衣服脱了,没想一转身就见周千龄直勾勾盯着自己身子。 难堪改为羞涩,转念一想,亲都亲了,看看也没什么。 她走近,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 “给阿姨叔叔拜个年。” “两家八竿子都打不着。”吴妹来佯装嗔怪,但眼睛里却在笑,将人领进屋。 屋内刘桂艳在洗碗,见到周千龄,先看了她的两只手,才擦擦水热情招呼道:“小龄怎么来了,吃饭了没?” “吃了。”周千龄礼貌笑着:“吃完看我舅妈拜年,就想着上来看看您二老。” 吴妹来听着文邹邹的问候,莫名想起一些上门提亲的影视片段,生怕被她妈看出个好歹。 “哪个?”卧室里传来吴掰子的询问。 “小龄,周芳家姑娘来跟我们拜年。”刘桂艳笑呵呵道。 房门被拉开,吴掰子随便披件外套就出来了,第一眼也是先看她手里的东西,看清楚后眼里的热络消减一些,客气道:“来就来,带什么东西。” 吴妹来给她接过放到三抽桌上,就听周千龄继续道:“之前也没见过阿姨和掰子叔,不了解您二老喜好,所以乱买了点,还望不要嫌弃。” 闻言,吴掰子的脸立马黑下来,刘桂艳也有几丝尴尬。 周千龄暗想不好,但又没觉出自己哪里说得有问题,求助地看向吴妹来,却见她正抿着唇,憋笑。 瞧出周千龄的无助,吴妹来咳了一声,走到她身边轻声解释,“我爸叫吴二狗。” 虽有疑惑,但周千龄没问,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改口道:“第一次见面,这是给阿姨和吴叔叔的添岁钱,还望不要嫌弃。” “你这孩子,怎么喊舒服就怎么喊。”刘桂艳接下,笑得真心实意,“带这么多东西还给什么红包,心意到了就行了。” 第29章 边说边挤着其中一个红包的两条棱往里看,足足五百! 刘桂艳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拉着周千龄好一顿夸赞,什么模样好啊,有财运啊种种。最后对吴妹来感叹:“难得小龄回来一趟,你们两姐妹好好叙叙旧,不然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面了。” 父母的市侩样吴妹来已经见怪不怪,但此时直觉脸烧得慌,话音一落就将周千龄拉进自己卧室。 周千龄没有刻意打量,只随意扫了一眼,东西多,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尤其是小床上干净整洁。 不过大概年代久远,一坐上去不止硌屁股,还会吱呀吱呀响。 吴妹来关上门,见她新奇地在床上左右晃,笑问:“要吃橘子吗?” 不知想到什么,她见周千龄狡黠着说好。 吴妹来蹲在墙边,从水果堆里寻出又大又黄的橘子,回头时见这人已经等不及自己过来了。 “给。” 周千龄并未接下,而是蹲在她旁边往她嘴上靠。 今日无云,亮堂堂的阳光直接穿透窗户照进屋内。 橘子在地上骨碌碌一直滚到床底。 窗帘晃动,一缕阳光泄在两人脸上。 周千龄并未吻上吴妹来,而是落在她的手背上。 “为什么?”周千龄离开,不解。 “太亮了。” 太亮了,这样的事,只适合在阴影里,在没有光的地方。 周千龄沉默片刻,轻缓地拉她起来,没有对此纠缠,而是询问起她爸名字的事转移话题。 说起这个,吴妹来又想到她爸黑下去的脸,在看到红包时变得不阴不阳的表情。 笑道:“掰子就是瘸子的意思,因为小时候摔了腿,所以就有这么个外号,虽然大家在背后这么叫他,实际上当面还是喊吴二狗。” “那我……”不仅没刷上好感,还减值了…… 第37章 荒唐往事 周千龄暗骂自己直接叫叔就行,非得显得亲近叫掰子叔。 当时她还为此纠结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吴妹来母亲的名姓,还担心这样的称呼会不会有些顾此失彼。 “没事别担心,吴掰子只敢窝里横。”显然吴妹来会错意了。 不过她这句话倒是传达了一个重要讯息,“你和你爸关系不太好?” “不太好”实在是委婉,说是敌人也不为过。 吴妹来没说她爸脾气暴躁爱打人的事,而是说起了自己名字的由来。 “我其实不是第一个孩子。” 头先,刘桂艳还生了一个女儿,刚出生就被吴二狗扔进了开满荷花的池子里,因为这样做的人实在太多,除了承受生育痛苦的母亲,人们对此已经感到麻木,顶多换来一句“可惜了”。 还不太晓事的年纪,吴妹来看到过刘桂艳床底摆着个香炉,偶尔她会又哭又笑地抱着它到山脚荷花池边磕头上香。 那时吴妹来还不知道自己差点也变成祭奠的亡魂之一。 有一年家里来了个道人,没说几句就被吴二狗轰出门去,大伯娘对吴妹来说: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哩。 吴妹来这才知晓了那些久远的荒唐事。 杀了她姐姐的第二年,吴妹来出生了,同样地,她被吴二狗抱下山。 要扔掉时,路过一云游道人,称和他有缘,掐指给他算了一卦,说着一堆晦涩高深的玄机,吴二狗听不懂,只问了一句,“她有什么用?” “此女有接子之福。” 这句他听懂了,所以吴妹来活了下来,并得到蕴含他们期许的名字:无妹来。 第三年,吴妹来未满周岁,刘桂艳生下了她的第三个孩子,是个男孩。 她喜极而泣,夫妻俩请了好些教书人为他取名。听说每个字都是从古籍里来的,引经据典,意义重大。 可惜耀祖无福消受。耀祖三岁时还不会说话,流着哈喇子连爬都爬不稳,于是他继承了他爹的荣耀,获得自己的外号:吴憨。 若说原本还有人记得他的本名,在五岁后,他彻底变成了“吴憨”。 那年大规模上户口,刘桂艳二人忙着农活,叫吴妹来带着弟弟去登记。 当工作人员询问她弟名字时,吴妹来老实回答:“他叫吴憨。” 吴妹来不知道“憨”是什么意思,也不懂怎么写,但工作人员会,她看了眼留着口水鼻涕啊啊啊的憨包,啧啧称奇:“竟然有这么贴切的名字。” 这些是几个月后户口本发下来才被发现的。 但好在,夫妻二人终于意识到吴憨真是个憨的,准备放弃他忙着备第四胎,所以只是饿了吴妹来两顿了事。 “这一胎流产了,我妈也坏了身子丧失生育能力,这才结束这场荒唐行为。” 说完,周千龄面露怒意,气愤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给她们包红包了,我这就去要回来!” 走到门边,她回头,“你怎么不拦我?” “我觉得你说得对。” 周千龄抿唇,又走了回来,黏黏糊糊抱着她,“要回来她们就不让我俩接触了。” 吴妹来耳朵被她的头发蹭得痒,哈哈直笑,将她推开一些。 “不过我可以帮你骂她们,嗯……偷偷的,不当她们面。” “我骂得可难听了,信我。” “那你骂吴二狗吧,开始。” 收到指令,周千龄运用自己毕生修为开骂:“这死爹死爷的狗烂吊子就该千刀万剐*#%……” 窗外阳光明媚,屋内鸟语花香,小小的房间仿佛开出朵朵鲜花,让人如沐春风。 闭麦,周千龄走到墙边薅出大水梨咬了几口润喉。 又坐回床边,道:“好了,接下来骂……你妈叫什么?” “刘桂艳,不用骂她。” 周千龄不解,“你不生气?” 吴妹来摇头,给她擦掉嘴角的梨水,道:“生气,我不喜欢她,但不恨她。” “我妈挺怪的,明明不姓吴,却一直致力于生男孩为老吴家传宗接代。” “原先我想不通,后来就琢磨出了些隐由,除开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不生出男孩她就得一直承受生产的痛苦。” “传宗接代在她看来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都是不需要思考的真理,所以她将对痛苦的抵触附加到女孩身上。” “就像学生要是被圆规刺伤,很多人会厌恶排斥圆规,而不觉得是生产商的设计问题。” 周千龄撇撇嘴,她可不管这么多,对自己不好的,管你是人是狗,通通骂个够! “看不出来你脾气这么暴?”吴妹来捏她的脸。 周千龄不赞同地否认:“没有,我其实是个斯文人。”担心吴妹来觉得自己和吴二狗是一类人,她撇清道:“我那是打抱不平,可不是没人性的超雄牲口。” 屋外刘桂艳直接推门而入,看到紧紧抱着的二人愣了一下,心下有了计较:看来这周家姑娘是真乐意跟自家闺女交好。 想她没嫁人前也是有这么几个成天粘一块儿的闺蜜的。 “妈,你,怎么不敲门?”吴妹来后怕,周千龄的嘴巴在她脸上蹭着蹭着,差点就蹭到嘴上去了。 “敲什……下次敲。”刘桂艳端着盘子递给周千龄:“幺妹吃点水果。” 周千龄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礼貌道谢。 刘桂艳看她是越看越满意。 这就是一千块的滤镜。 她把盘子塞给吴妹来端着,才语重心长说明了来意:“两姐妹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我刚在猪圈都能听到这里面好像在吵架,生怕你们打起来,所以进来看看。” “没有,我刚在跟妹来骂一个臭烂贱货呢。” 刘桂艳略惊讶,没想到看着假正经的周千龄还会说脏话。当这些人没想象中那么高高在上后,刘桂艳反而打心底里没那么讨厌她了,她笑着附和:“贱人是该骂。” 她拉门关上前问道:“小龄喜欢吃什么,今天别走了,留下来吃晚饭。” 周千龄听得心动,眼睛都亮了一度,“都行。” 能跟吴妹来过夜,就是姜丝炒土豆丝她也吃得下。 瞧她这兴奋样,吴妹来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看着斯斯文文一老师,没想到这样好色,吴妹来心想。 留是不可能让她留下来的,不然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心不在焉地捏了一牙苹果喂给她,喂第二牙时才发现这人一直叼着前一块,咬都没咬。 “嗯——”周千龄咬着苹果一端,送到吴妹来嘴边。 这人,净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吴妹来张口咬了点尖尖。 周千龄不依,将另一端抵在她的唇上,垂眸看着软软陷下去的软肉,慢慢地、一步一步啃食着苹果。 第38章 你们到底吃了多少辣椒! 沙沙声中,果食渐短,呼吸愈近。 棕榈叶轻晃,墙上的影子微动。 “不行。”吴妹来后仰离开,偏头看向窗外。 第30章 屋后只有一只野猫坐在石磨上舔爪子,似乎察觉到视线,抬头冲她们喵了一声。 周千龄刷一下把窗帘拉上,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 只是几秒后,人眼就适应了暗淡的光线,将屋内的每个细节探照得清清楚楚。 周千龄跪在床上,床板嘎吱声后,被子轻轻盖在两人头上。 “这样可以了吗?”她抵着吴妹来的额头缱倦询问。 眼前一片黑暗,四周被挡得密不透风,狭小的空间里只剩彼此。 黑暗里,所有礼义廉耻、伦理纲常皆被隐没,只有人类心底最真实的欲望在疯狂生长蔓延。 吴妹来撑着床微微扭过身子,没有回答,而是倾身压上周千龄,她的唇颤抖地在对方脸上亲吻。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掀开被子后她一定会后悔的。 眼皮再次酸涩,泪花瞬间浸湿眼眶。 仿佛心有灵犀,周千龄温和地搂住她,轻抚着她的后背,浅啄着她的眼皮。 被子将空间分成了两个世界。外面的世界里有吴憨的哭闹,吴二狗的怒骂,刘桂艳的温哄。 而里面的世界,她在和一个女人做着无媒苟合的事情。 吴妹来抓紧床单的手都在发抖。 门没上锁,如果此时她们推门进来……不会的,别人看不到。 吴妹来寻到周千龄的唇,焦躁地、赶时间一般地在上面又磨又舔。 周千龄没想到被子一盖,她变得这么急切,一时不备,被她撅地一样的吻撅退后仰,幸而及时后撑住才没被压倒。 吴妹来毫无吻技可言,发现舔舐不能发泄那股躁意后,她又不得章法地在她嘴上胡乱啃咬。 周千龄单手撑床,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腰。 在她的引导下,吴妹来会亲嘴了。 吻声经过被子阻挡稍显沉闷。 空间内的氧气在不知不觉间消耗完毕,缺氧的状态让脑子更加不清醒。 周千龄...让吴妹来... 她想起昨夜被打断的事,再次抬手要去... 啪嚓一声。 突兀刺耳的瓷器碎裂声让两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周千龄掀开被子,发现是吴妹来手里的盘子碎了,果切散落一地。 房门被敲响,刘桂艳没等回应自顾自进门。 “出什么事了?我听见东西碎了……”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 两人红霞满面,香汗淋漓(闷的)。 嘴唇水润,表面有些微红肿,透出不正常的艳红。 周千龄没什么情绪波动,微笑着说明声音来源。 吴妹来则不然,她的脸色渐渐变白,含胸驼背,将大开的领口藏挡进头发里。 她懊悔不已,暗骂自己色欲熏心,设想着她妈会怎么做。 是哭天抢地,让全村人围观她家出了个怪物? 还是将周千龄赶出门去,小声啜泣,生怕被第四个人知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或许不过须臾。 刘桂艳在大脑宕机后,重新恢复运转,她斥骂道:“你个死姑娘,知道炎州人吃不得辣还带周千龄吃海椒!” 吴妹来一愣,随后是如蒙大赦的喜悦,这是后怕和庆幸夹杂的情绪,让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见她眼含热泪,刘桂艳也是一怔,随即大呼:“你们到底吃了多少,连你都辣得眼泪花子长淌,一个嘴巴红通通哩!” …… 当晚,周千龄没能留宿,被吴妹来骑摩托送了回来。 唉。 “宝宝,你为什么叹气?” 周成花在跟妹妹弟弟扮家家,几人炒了八菜一汤,玩得有模有样,期间小老幺还假装被油烫伤,周成草薅了一块苔藓给他包扎伤口。 周成花没能得到回答也不生气,一把将周千龄含着的奶嘴扯掉,取了一双柳条做的筷子,端起装满杂草泥土的果冻盒哄道:“小宝宝是不是饿了,快吃饭饭。” 周千龄捧场地“yum yum”吃了两口,然后周成花把杂草扒到地上,假装被周千龄吃掉后,又把奶嘴塞回她嘴里。 周千龄吸咬了几口,余光瞥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立马站起身往那边走,要开口时顿了一下,往回把奶嘴放周成花手里,才快步跨过小沟打招呼:“好巧,过来打水呢?” 听见声音,吴妹来首先不是看来人,而是四处张望。 远处山顶冒着一缕白烟,白烟下有个蚂蚁大的人影。除此外,目之所及只有周家几姐弟。 “老蛙村新水井的水管也堵了吗?”吴妹来问道。 周千龄倒是也没藏着掖着,坦白:“没有,我猜你要过来,所以特意在这等你呢。” 老蛙村和遇仙弯村原本共用一个水井,用的人多导致一到夏天水就不够用,所以老蛙村又凑钱在更远一点的山上修了个新水井。 今早林悦在外洗衣服,发现没水了,就喊几个孩子从屋里接水倒到洗衣机里,周千龄这才知道老蛙村实际上用的是两股水。 “所以我一想,你肯定得来打水。”周千龄跪在井边,边和她一块儿舀水,边说。 吴妹来沉默不语。 那天的事对周千龄来说算不得什么,却真的让她怕了,所以之后她不许周千龄上她家找自己。 但任谁被一个人这么惦记着都会心软幸福吧,更何况,这个人是周千龄呢。 水满了,吴妹来扛上扁担,钩起两桶水起来,扁担两端弹动了几下,看得周千龄心惊胆战,怕她把腰闪了。 临走前,吴妹来抿着唇,不太自然道:“我……今晚在村公所等你。” 说完,稳稳当当挑着水离开。 待人下山,周千龄再难抑制嘴角的弧度,哼着小曲儿跳下土埂打算回家,却被周成花喊住。 “姐姐,你要说话不算话吗?”周成花小嘴一瘪,两个大眼睛泪汪汪一片。 旁边两个小点的也跟着把下嘴唇高高撅起。 “你答应上这儿扮家家就当宝宝的。”周成草控诉道。 …… 晚上十点,确认好接头时间,周千龄把奶嘴往几个孩子的锅里一吐,双手张开撵鸡似的把几姐弟往卧室赶:“好了好了不玩了,妈妈喊你们睡觉呢。” 周成花不情不愿地转头:“明天我们再来。” “好好好。” 小孩子都是三分钟热度,明天不是跳板就是跳皮筋了。 应付完,周千龄带上手电筒出门。 第39章 村公所私会 吴妹来说的村公所在老蛙村村尾,几乎处于两村的交界处。初一那天后,两人偶尔见面都选在那儿。 虽然对吴妹来这样谨小慎微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有些无法苟同,但“偷情”的刺激感还是很让她兴奋的。 路过一户人家,主人家在门外洗脚,看到周千龄,友好地打招呼:“幺羔这么晚去哪?” “大奶洗脚呐,我去……”周千龄顿了一下,朝前面仰仰下巴模糊道:“去前面逛会儿。” 受到吴妹来的影响,周千龄也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过完年,村民们为节约电费,不再时刻把房外的灯开着。晚上的路漆黑冷清,真有种前去私通的感觉。 到了村公所外面,里头只有“安全出口”标识泛着绿光。 周千龄踏阶上去,走到侧边,从窗户翻进去。 “你来了?” 电筒扫到房间最里侧,吴妹来正坐在办公桌上。 村公所几乎是个摆设,平时里面也没人,村里有个大事小情的,才会打开用用。 是以里面只是象征性地放张桌子凳子,除此外听吴妹来说原先还有些空文件夹笔记本之类的,不过被人偷走,甚至连那张凳子的两只腿儿都被卸下来带走了。 周千龄几步上前,啪一声,手握着电筒放到吴妹来臀边,按钮碰到桌面,灯光闪了一下。 周千龄双手撑在两边,微微踮脚,浅吻在吴妹来的下唇。 轻啄渐深,那可怜的下唇被轻咬着下拉,微微张开,然后又随着对方的释放而弹回。 吴妹来低头,将两双唇完全贴合。 经过几次的实践,她已经不再那么生涩,会主动与另一条软舌戏耍交缠。 电筒在周千龄的手下开关个不停,最后轻响一声,彻底暗下。 今夜的月亮又圆又亮,暗淡而清亮的光斜洒进来,却没能有一丝闯进喘息不止的阴影里。 窒息前,吴妹来抬起头,结束这个悠长的吻。 周千龄却没有就此止住,她挤进吴妹来的双腿//间,倾身与她贴得更近,嘴唇从她的下巴啄吻到喉间,亲了一口滑动的喉咙。 不过瘾,她又开始吮吸着平滑的颈部。 “哼啊……”吴妹来难耐地仰起头,鼻腔中带着哭意。 周千龄真的爱极了她的声音,她轻轻咬着唇下的皮肉。这使得吴妹来想起城中的事,让她抖得更加剧烈。 不过周千龄并未在她的要害处停留太久。 第31章 她有条不紊地解开吴妹来的衣扣,嘴唇便顺理成章地向下移动。 之前的三次,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可今天,周千龄却不想停下。 她想,她们可不就是在私通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私通到底呢。 于是她将吴妹来的毛衣掀起推到锁骨处。 骤然的冷意让吴妹来清醒过来,她忙撑着身子后退,“别这样。”说着,将毛衣拉下来并紧紧捂住胸口。 周千龄沉默,几秒后笑道:“那你亲我的。” 说完,她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衬衣纽扣。然后,她看到吴妹来的手轻轻放了下来,咬着下唇紧紧盯着自己一颗颗分离的扣子。 真是又纯又色,这人。 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吴妹来咳了咳将视线移开。 下一秒,手被拉起。 再下一秒,掌心接触到软腻的肌肤。 平心而论,吴妹来可以称得上爱不释手,但羞耻心又让她不得不挣扎着收手。 还好,周千龄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让她可以“被迫”地留在上面,还能假装不经意地捏一捏。 “哼……” 不是周千龄。 吴妹来不好意思地想要并起腿,无奈被周千龄卡住。 自从遇到周千龄她就开始变得奇怪,每每想起镇上旅馆的时候,她都会想上厕所,并且……憋不住。 该不会是什么病吧,吴妹来忧心忡忡。 周千龄见她竟然分神,不满地勾着她的头,压到自己胸前。 吴妹来倒是乖巧。 倒不如说,她早就想用脸贴上试一试了。因为已经“挣扎”过一次,所以她不再“白费工夫”。 不过老实说,吴妹来确实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 她像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周千龄甚至能感觉到,小村姑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怎么行,要是一直这样胆小,还怎么私通到底? 所以周千龄轻声蛊惑道:“亲一亲。” 说真的,吴妹来是真想亲,但也是真不好意思。 “要不……还是……算了吧?” 瞧瞧这纠结又担心对方真就算了的语气。 “不亲就绝交吧。”周千龄憋着笑道。 那就……没办法了,不得不亲了! 周千龄将双唇紧紧抿进嘴内才抑制住笑声。 胸前,吴妹来在卖力地当着宝宝。而她却在思考,到底是怎么把一件色情的事变得这么……儿戏的呢。 事已至此。 先结束吧。 周千龄将仿佛饿死鬼一样、一拱一拱的脑袋推开,自己把衣服重新扣上。 吴妹来还待去啃,就见人一转身跳坐上桌子,纽扣也已经系到最顶部。 吴妹来心里痒痒的,却没好意思对周千龄说没吃饱,只能像只舔毛的猫咪一样舔舔嘴皮缓解。 女人,只要尝过女人的好,就很难戒了。周千龄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年一过完,夜里就开始出现些鸟叫,周千龄伸出手,月光照在她的指尖,渡上一层银白光晕。 她歪头轻靠在吴妹来肩上。 “现在的月亮没有以前亮了,还记得小时候我常常在大晚上和小区里的小伙伴们躲猫猫。” 吴妹来侧头,只能看到她高挺的鼻梁,也发着光似的。 “我小时候也这样,尤其是正月十五,大家还一起偷白菜煮稀饭。” 说到这里,吴妹来轻笑,“我记得有一年我抱着白菜被主人家追了好久,后来煮好,还没吃两口就被我妈拿着条子抽回家了。” 肩膀在颤,是周千龄在憋笑,笑够了,她擦擦眼角的水汽,宽慰道:“躲猫猫那些孩子也躲着躲着被家长揪耳朵回家了。” “那你呢?”吴妹来猜想,周芳应该会陪她们玩个够吧。 静了一会儿,周千龄道:“等朋友们都走光,我也回家了。” 安静。 吴妹来绞尽脑汁打破寂静,“嬢嬢很放心你。” 短暂的轻笑声响起,周千龄抬起头,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倾身吻上她的唇,离开。 “想什么呢,我妈她们经常去外地参加研讨会。” “哦。”不是她猜测的家庭不和就好。 周千龄跳下桌,看向窗外,皎皎月光将远处的平地照得清清楚楚,隐约还能瞧见几个黄豆大的人影在田间地里游荡。 第40章 被骗 “十五咱们偷白菜吧,听着好有趣。” “嗯。” 吴妹来不情不愿地跟着跳下来,走到她身边,“我们……” 周千龄已经翻过窗,疑惑地“嗯?”了一声。 看了眼时间,两人才待了一个小时不到。 平时总在微信上念叨着“我们见面吧我们见面吧”,真见面了又急着走。 “没什么,待得无聊,想赶紧回家睡觉。” 是谁破防了,只有吴妹来知道。 周千龄终于憋不住,哈哈笑出来。 “今天有点粘我呢。”在对方从窗户上下来的那一刻,周千龄将她抵在墙上。 今夜亮得像只电力不足的白炽灯,看得清人,又不完全明晰,不真切地仿佛处于梦中。 “别在这里……”吴妹来以为她又要…… 但周千龄只是低头亲吻她的脸颊,而后抵着额头呢喃,“我妈找我有事。”她又吻吻她的额头,戏谑道:“明天继续。” “谁跟你继续。”吴妹来把头一偏,嗫喏嘴皮小声道:“不害臊。” “是我不害臊……不过你刚刚啜得好用力,现在有点疼。” 吴妹来脸皮烫得慌,甩锅道:“明明是你,逼我的。” 后面几个字显然语气不足。 路上有手电光晃过,周千龄放开她,轻笑:“那我先走了。” 路上遇到来找她的周芳,周千龄愣了一下。 “妈,什么事这么急?” 周芳神情低沉,扬起手停在空中。半分钟后,气得跺脚,刷地将手放下。 “我之前问你,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跟我怎么说的?” “你说吴妹来被小混混骚扰,你跟对方争辩时被扇了一巴掌。” 周千龄抿唇不答。 “只是这样?” 周千龄垂眸。 见她哑巴了一样,周芳恨得牙痒痒,良好的素养让她只能长长地叹气。 今天下午,她六弟说要回来了,周芳想着他要是回来,林悦那儿的床铺就不够了,所以让周千龄吃完晚饭来三妹家,商量看要不要回炎州。 左等右等不见人,她就自己上林悦家去,结果听说这姑娘大晚上出门了。 她一猜肯定是去找吴家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打算在那儿等她。 约莫一刻钟,她接到个陌生电话。那头先表明了身份,说是闭及某某区的警察所,称联系不上周千龄,所以找到了她的号码。 这通电话的目的,是已经给俩混混家属做好思想工作,愿意支付医药费。 周芳这一细问,才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周千龄的伤势。 她后怕啊,所以当即出门往遇仙弯赶,正好看到归来的女儿。 周芳被她闷不作声的态度气笑了,却也不能如何,只好无奈地摸着她的头,似乎在揉之前的伤口,然后说道:“明天进城复查一下。” “不用了,轻微的,没什么事。” “没看过怎么能放心……”想起找她的初衷,周芳道:“你舅已经买好票了,咱们万天(大后天)回去。” 她没有商量,而是用已经确定好的语气。 周千龄皱眉,“妈,这么早回去做什么?我,咳,我自己找夜宿的地方。” 周芳盯着她,仿佛要从她平淡却执拗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僵持一分钟,周芳叹气,退了一步,“明天必须复查。” “好嘞。”周千龄挽着她妈的手,问道:“对了妈,偷白菜好玩吗?” 周芳斜瞪了她一眼,“就那样,我可告诉你啊,偷着玩玩可以,别乱踩人家庄稼,这时候辣椒应该生芽了。” …… 这边,吴妹来避着人回到家,一推门就见刘桂艳坐在火边,面前放着一本作业簿和圆珠笔。火已经填好,火盘子也全都盖上,应当是要睡觉了。 吴妹来做贼心虚,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刘桂艳苦着脸,看着她问道:“去哪了?” 视线飘忽,“游会儿马路。” 刘桂艳并不关心她大晚上出去干嘛,只是随口一问,她挤着笑对吴妹来招手,“幺儿你过来。” 这口气,这态度,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吴妹来沉默地坐到她对面。 刘桂艳把身前的本子推过来,焦虑道:“你看,过年卖了一头猪得了七千,前不久买的两个毛猪儿就花了两千九,开了年种苞谷买肥料又是一大笔开销。” 吴妹来皱眉,心头烦躁。 “煤炭又用完了,回头得再拉一车,少说也要三千。” 第32章 “还有随礼人情……” 为难的语气让吴妹来心头火气,她打断道:“爸让你问的?我微信的余额已经转卡里了,别的没有。” 刘桂艳:“也不是谁让谁问的事儿,咱们一家人分那么清干嘛是吧?你爸那腿你也知道,指望不上,我呢……憨儿也离不开人照顾……” 吴妹来长吐一口闷气:“妈你到底要说什么?” 刘桂艳停下,垂着眼皮看着身前,在火盘上扣着漆皮。 墙上不准时的钟表啪嗒啪嗒走着。 “家里入不敷出,所以想着,咱家就你有本事能赚点钱,所以……我和你爸都觉得你那粉店是时候开张了。” 吴妹来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平息躁意,她听出点问题,“哪来的入不敷出?咱家除了爸爱喝酒请客,还有什么支出?” 她指着本子上写写划划的数字,“即使卖猪的钱不够,我绑的卡里也有不少啊。” 刘桂艳支支吾吾,一会儿你爸,一会儿朋友的,在吴妹来耐心告罄前,终于捋顺了。 吴二狗不知从哪儿认识个湾岛的大老板,那老板阔气又仗义,请他到镇上下馆子喝酒撸串等等。吴二狗呢,虚荣心作祟,见这种大老板和他称兄道弟,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听人说啥是啥。 前不久,那大老板说自己公司资金周转不开,要他投资入伙,让他当股东,年底分红保底都是百万。还给他看了其它股东在群里晒得分红截图。 所以这没脑子只会窝里横的蠢货,直接把卡里的五万全转过去了。 “这不是明摆着骗子吗!要回来啊!我爸呢?” 刘桂艳安抚:“幺儿你别急,那个杀千刀的把你爸拉黑了,人也不见了。至于你爸……去你大爷家吃酒了。” 吴妹来气得头晕,五万,那是她这几年的积蓄! “吃酒吃酒!怕不是躲我!” 第41章 办卡 刘桂艳也跟着骂了几句,“幺儿消消气,现在讲这些没用,主要是看看能不能开店赚点,屋里连个买煤炭的钱都没了。” “你这不叫人的爹哟——!”那个“哟”被她拖得咬牙切齿。 吴妹来觉得这白炽灯亮得刺眼,一屁股坐回板凳上。 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她问:“报警了吗?我听说微信能追回转账。” “报警……咱们庄稼人哪懂这个……至于说微信,听老不死的意思是直接转银行卡。” 吴妹来被她们这种被骗了还一问三不干的态度气到没脾气了。 哼哼,不是自己赚的不心疼是吧。 吴妹来打算报警,在心里整理了一下需要的信息,发现太少,于是直接电话给吴二狗。 吴妹来语气当然不好,那吴二狗开头还带着点讨好,后来直接不耐烦:“没了就是没了,你现在怪你老子有什么用?” 气得吴妹来后槽牙磨得嘎吱响。 报完警,吴妹来实在懒得再听刘桂艳隔着几十公里口头讨伐吴二狗,直接上床睡觉。 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小时,吴妹来那股子气终于是散了。 其实吴妹来对钱被骗光没什么实感,总归那钱也不在她手里,她最气的是吴二狗那老货拿着她的辛苦钱随意挥霍。 吴妹来打开微信,看着里面几十块的余额,琢磨着:有一就有二,这钱以后可不能再给她俩了。 吴妹来也就十六岁辍学出去打过两年工,之后一直在家里,思想停留在孩童时期,所以潜意识里对她妈那句“一家人分那么清做什么”是认同的。 是以她心甘情愿把钱交给当家做主的吴二狗保管,用于全家人的开销。 但现在,她不想这么做了。 一是怕再出现被骗走的情况。 二是……从城里回来,两口子追着细问了每一笔支出和用途,以后要是给周千龄送个礼物什么的,不好解释。 想到手里要有钱了,吴妹来倒是忘了先前的肉痛,期待起来。 ——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起来,吴妹来就带上身份证,借了摩托上镇上了。 镇上只有一家银行,吴妹来走进绿政,照着别人的操作取号排队。 坐在蓝色光滑的靠凳上,吴妹来有些紧张。 这还是她的第一张银行卡。上胡建那年,因为还没满十八岁办不了卡,所以她是用吴二狗的身份证办的,一直用到现在。 “请089号顾客到1号柜台办理。” 吴妹来捏着取号条起身,路过玻璃门时往外看了一眼。 进城的班车停下,传来噗呲的开门声,带着一股机油味。 “请089号顾客到1号柜台办理。” 吴妹来回头坐到柜台前。 班车的另一面,周千龄皱着脸上车。一闻到里面机油皮革和汗臭混杂的味道,立马晕车。 周芳转头就见她捂着胸口好像快吐了的样子,担忧地给她拍着背,“以前好像没这么严重,是不是脑震荡后遗症?” 周千龄开窗透了口气,无奈道:“妈,那只是轻微的。” 从昨晚她妈知道这件事后,她放个屁她妈都觉得是后遗症。 不过周千龄的晕车确实是越来越严重了,好在,车一开,她倒头就睡。 进城做了ct,等报告的功夫,周千龄又到处逛了逛,想送吴妹来点礼物。 衣服?送过了,不要。 包?除了上次一块儿进城,好像没见吴妹来用过。 周千龄回想她身上,好像没什么首饰。 耳钉?她没耳洞。 手链和戒指又影响她干活。 想来想去,只能送项链了。 周千龄直往项链区走,手不小心勾到个东西,她转头看,嘴角不由弯起。 好,就它了。 …… 吴妹来办完卡,心情大好,回村就把店清洁了一遍,准备明天开张。 太阳西沉,吴妹来看眼手机,周千龄发了张在城里的自拍,对着镜头微笑,风将她的衣领和头发吹起。 明明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衬衣扣子都系到最顶,却依旧让她觉得色色的。 那边的天与这里一样,已经快黑了,吴妹来看着她底下的发布时间:刚刚。 看来“明天继续”只是说说而已。 吴妹来不由得胡思乱想,她还记得周千龄对她说过,她有想要结婚的人。 吴妹来不会认为这个人就是她,因为那时两人才见过两面呢。 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周千龄还说过,对方也是闭及市的。 找那人去了吗。 吴妹来有些不好的猜想:这人是不是对谁都这样,或者,只是把自己当做消遣。 玩弄一个什么都不懂、也不需要负责的村姑,确实是一件新奇又没有风险和成本的事。 吴妹来抿紧了唇。 …… 周千龄手机通知响起,立马打开来看,是蒋春梅的点赞和评论:哇塞,上次看你发生活动态还是四年前,不过你怎么突然走禁欲风了? 往下拉全是一些学生的欢呼和询问:老师是不是谈恋爱了? 周千龄这才发现忘设置仅吴妹来可见了。 她在众多点赞中寻找,并没有看到吴妹来的消息。 这人从来不给自己点赞,也不知道看没看到自己发过的照片。 在车站旁的路边摊吃完两片臭豆干,周千龄起身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周芳,道:“班车应该快发车了吧。” 过完年,车站的车次恢复以前的排班,两人已经在这等了四个小时。 周芳接过,视线移到她的另一只手上:“送吴妹来的?” “对。”周千龄不动声色将它背到身后,生怕她妈好奇。 周芳不再关注那袋子,只是看着周千龄欲言又止。 车站内响起汽车引擎声,有工作人员从大厅出来,站在门前大喊:“堆屎镇的,发车了!没上车的快上车!” …… 吴妹来心事重重,半夜收到周千龄的消息:明天村公所见? 妹来砂锅羊肉粉:明天开店了。 她想了会儿,发过去:别去店里,我们以后别联系了。 发完,吴妹来紧紧盯着聊天框。 半分钟过去,没有回复。她心里开始咚咚跳,长按最后那条消息,不小心点了删除。 吴妹来轻呼一声,将手机一锁,丢到床尾。 她也不知道自己着什么魔要发那种话,可能觉得周千龄会挽留吧。 跟家里人都不敢耍小脾气,偏偏要跟没见过几面的人作怪。 算了算了,回归正轨挺好。吴妹来这样说服自己。 就是心里有点难过。 不知道周千龄看到这句话是不是也会难过。 第42章 书信传情 闹钟响起,吴妹来蓬头垢面地坐起来,眼底青黑,眼皮耷拉着。 看眼微信,周千龄没有回信息。 吴妹来鼻尖有点酸,揉揉脸掀被起床。 第33章 刘桂艳早就起了,正在烧火煮猪食,听见动静,起身进屋,抓起围裙搓着手,“臊子整好了,等水开下挂面就能吃,饿的话先吃几个烧洋芋?” 她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让吴妹来有些不是滋味。 吴妹来知道她是对前天让自己开店的事有愧,也为钱被骗而心虚。但钱不是她管的,也不是她转给别人的,她却下意识替吴二狗担罪。 她的灵魂已经被紧紧拴在吴二狗身上,会自然地从他的角度看事情,而她的躯壳则被丢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只有吴妹来偶尔注意到那些枷锁在慢慢勒紧。 吴妹来有种预感,刘桂艳总有一天会疯的。 “我等会儿吃面条。”吴妹来说着,自己抓了把挂面撒到锅里,抽筷子搅散。 刘桂艳却没回灶边,而是犹豫着说:“我下午去你三伯家走亲戚,你晚上记得早点回来给憨儿做饭哈。” 三伯是大爷的儿子,吴妹来一听就知道,走亲戚是假,请吴二狗那个祖宗回家是真。 吴妹来对此没什么表示,只是对照顾吴憨这件事一直是不耐烦的态度,她道:“多煮点面条,他饿了自己找饭吃。” “你又不是不晓得他爱跟鸡打架,前天还拧死一只。” …… “那你把他关巷巷里一整天,不怕他无聊把小猪儿也打死?” 刘桂艳语塞,关屋里也不行,家私遭不住糟蹋。 最终,刘桂艳决定带着吴憨一起去。 面煮好了,刘桂艳立马进屋给吴妹来拿碗,“够不够?要不要再煮点。” “够了。”吴妹来挑了面条一边吹一边吃,耳旁又响起刘桂艳的碎碎念:“你那个鬼老爹昂,真是不叫人,也不想想好事怎么会落到咱们头上……” 吴妹来吃面的动作加快,最后喝了口汤,涮完碗去老蛙村。 昨天发了开张的动态,所以今天门口难得提早来了几个熟客。 吴妹来扫了一眼,没有周千龄。 “老板,你终于开门了,我想这碗粉想好几天了。” “怕不是放哪样东西咯?”有人调侃。 吴妹来笑着回应,打开门。 昨天已经熬好锅底泡好粉,所以不用食客等多久,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粉就端到食客面前。 门帘声响,吴妹来微微后仰,从取食窗口看过去。 是周成花。 “姐姐,我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小孩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店内响起,手里举着一个纸封。 吴妹来心里猛地一跳,忙扫视店内食客:所有人要么低头吃粉,要么交谈两句,并没有注意进来的孩子。 吴妹来急忙出去,一把将信封塞进围裙前的钱兜里,又从里取出一张纸币,把小花赶紧支走。 心痒难耐,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她并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等中午过后,店里没人了,才背着窗悄悄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苍劲好看的字。 开头一段是一些古诗词,吴妹来看不大懂,但知道是情诗。 第二段就是大白话了,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她喜欢自己,想自己的意思。 第三段则是道歉和询问,没有过多的修饰,只是简单询问原因,是自己惹她厌烦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或是听到了风言风语。 吴妹来久久看着最后一句话:妹来,我希望你能开心,自由。 纸张被捏皱,吴妹来轻轻抬手擦擦眼。 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她不是在关心你。 泪珠子啪嗒嗒打在纸上,字迹模糊不清起来。 若说没人关心她,那是假的,刘桂艳会关心她。 她会教自己怎样熬,却不会关心自己开不开心,毕竟连她自己也无法开心。 被吴二狗打了,刘桂艳会给她做一顿美味的饭菜,低声骂道:“你这个鬼老爹迟早要遭天收去!”然后安慰她:“他说话你不要跟他顶嘴,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不吃眼前亏。” 吴妹来想,如果是周千龄……不,不需要如果,答案已经有了。 吴妹来将纸张折好塞进信封,找了塑料袋包着,压在坛子底。 她心想,现在就很开心。 厨房外,清脆的童音再次响起,吴妹来擦干水渍,回头招呼小信使。 小花朝她神秘兮兮地勾勾手,吴妹来意会地弯下腰,见她双手呈喇叭状附到自己耳朵边。 “姐姐说:想好答案了吗。” “跟你姐姐说:昨天的话就当没说过。”吴妹来默了片刻,笑道。 小花得了话,嘿咻嘿咻又倒腾小短腿跑了。 不一会儿,她含着棒棒糖又跑回来,“姐姐说:你爸爸打工回来了,我没地方住,能不能去她家借宿。” 吴妹来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周成花这是原封不动把话搬来了,于是回道:“跟她说:我……吴姐姐床小,不嫌弃的话,可以。” 两人就这么一来二去地聊,可把小花给累坏了,给多少钱都不干,只得换成咋咋呼呼的周成草。 ...... 要说吴妹来确实没什么志气,昨晚还辗转反侧发誓一定要赚大钱,把周千龄的救命之恩还完后,和她桥归桥路归路。 现在却早早打烊回家,将本就干干净净的卧室又打扫了一遍,并且扛了床软被做床垫。 真是没出息得很。 想到此处,吴妹来铺床的动作一顿,随即将这样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 看眼窗外,棕榈树轻轻晃着扇叶,再往后约三米的土埂上,是大伯娘家的李子林,有些花苞已经开了。 再过几天,整片林子都会是白花花一片,周千龄一定会喜欢的。 吴妹来有些迫不及待,她很想让周千龄看看那副场景。然后,她会带她爬上去,和她一起在花瓣雨中漫步。 …… 周老六晚饭饭点才到的家,周千龄不好提前离开,所以又在林悦家待到十一点,见几个小孩儿喊困要睡觉了,她才借口开溜。 下来土路上,又见到靠坐摩托车的熟悉身影,这次不像上次那样潇洒,她整个人几乎缩进厚重的棉衣里,冻得像个鹌鹑。 笨拙得让人心软。 第43章 共尝禁果1(清) “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周千龄走到她身边,跨坐到她身后。 吴妹来的身上带着浓重的凉气,果然早就到了。 “这么想我?”周千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勾着唇。 摩托声瞬间轰隆隆响起,将笑声掩盖在噪音里。 摩托沿着小路爬到山腰,最后在坝子里缓缓停下。 到了这时候,周千龄才想起来问道:“不会打扰你家人吧?” “不会,她们走亲戚了,估计过两天才回来。” 吴妹来眼光瞥见周千龄手里的礼品袋,虽好奇,却没有过问。 “你要吃夜宵吗?” 吴妹来回想家里的食材,有洋芋、卷心白、豆腐、猪肉、鸡肉、火腿肠等等。 是炸是烤都好吃。 问完,她下意识打了个呵欠,泪眼婆娑。 “没睡好?”周千龄问。 “昨天睡得晚。” 实际上,她根本没睡着。 “我也有点困了。”周千龄道。 吴妹来又打个呵欠,掏出钥匙开门,眼皮子打架得厉害,摸了会儿才对准锁眼。 这时候确实该睡觉了,吴妹来也没多想,迷迷糊糊地边和她扯着闲,边进卧室。 衣服一脱,鞋子一蹬,换上睡衣,爬进被窝合上眼。 睡着前,她感觉到周千龄紧紧地往她身边贴,凉凉的。 这个冬天是有点冷。 吴妹来站在雪地里,白茫茫一片,没有方向。 雪下得越来越大,她在广袤无垠地冰原奔跑,却怎么也躲不开满天的雪花。 最后她变成一个雪人,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啊嚏!” 吴妹来被冻醒,才发现自己的被子被扯走一半,半个肩膀露在外面。 吴妹来偏头想看看周千龄盖没盖好,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僵住。 月光经过窗帘的阻挡,并没有那么亮堂,只有几丝固执的光线穿透进来,浅浅打在紧闭双眼的女人脸上。 她喘着气,呼吸的频率又重又急。 吴妹来离得近,看到她的睫毛随着眉头微动而颤抖。 做噩梦了吗? 吴妹来只能想到这样的答案,却又不能完全确信。 因为她的表情似痛苦又似欢愉,不时舔着唇。 不知怎的,看得她好生心痒。 那种憋不住尿的感觉又来了,吴妹来心里咚咚咚跳个不停。 周千龄微张着嘴,额上的汗珠滚落,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吓得吴妹来赶紧闭上。 强烈的快感过后,周千龄静静看着天花板,等待胸口起伏慢慢平缓。 第34章 一分钟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睡不着。 她转头,才发现吴妹来的眼皮正在快速跳动,很明显在装睡。 自/慰可能被发现了这件事,对周千龄来说算不得什么。如果是别人,她或许觉得烦躁,但对方是吴妹来,反倒让她起了逗弄的心思。 “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一般来说,二十六岁的成年女性应该懂得,但吴妹来嘛…… 周千龄轻笑:“别装睡了。” 吴妹来见被识破,犹犹豫豫地睁开眼。 虽然不懂,但她有些隐隐的羞耻感。 周千龄翻身,侧躺面对着她,又问:“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吴妹来心里一颤,抿起唇轻点了头。 离得更近,她才发现周千龄的脸上似乎被热红了。 好,勾人。 失神间,她的手被周千龄抓住,有点湿润。 吴妹来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随后被她带着搭在自己腰上,然后慢慢地...... 吴妹来不自觉蜷起了手指。 周千龄满足地喟叹一声。 吴妹来被她狐狸精似的轻哼又勾出尿意,咬着唇要哭不哭的样子。 吴妹来不懂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放到那样的地方。 “反感吗?” 吴妹来摇头,眼里悄悄冒了泪花。 在泪花溢出来前,她将手抽出来,握拳背在身后。 “做过吗?这样的事。” 吴妹来再次老实摇头,还未憋回去的水光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 周千龄重重咽了下口水,压抑着声音问道:“想不想学?我教你。” 吴妹来心跳如鼓。 这是不对的,她不该让别人教自己这样的事。 这比接吻更加……出格。 她一向不习惯做选择,或者说,不敢做具有风险的、会后悔的决定。 不过,当她在犹豫的时候,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吴妹来躲开对方炽热的视线,低眉,细若蚊声:“你,想教我吗?” 周千龄摇头。 吴妹来一顿,嘴角不由向下弯了半度,心底有丝隐隐的钝痛,很轻微。 床板吱呀声响起,周千龄撑起身子,长发软塌塌堆在枕面上。 “我想帮你。” 她的声音是温柔的,但只要仔细听,就会发现里头参杂了少许的颤抖。 隐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羞意。 吴妹来低低嗯了一声,还有礼貌地小声说了句:“谢谢。” 周千龄眉眼弯起,被子一掀,将两人暴露在空气中。 吴妹来下意识缩紧身体,被周千龄轻轻放平,“放松。” 半分钟后,衣服上提,吴妹来配合地让她脱下自己的衣服。 乖巧地让人想要多欺负一点。 “别看。”吴妹来极其小声地提建议。 在周千龄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吴妹来恼了,稍加高了音量道:“不要看。” 周千龄怎么可能听从,她弯腰,朝着右边下去,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她耳后的几缕发丝垂下,落在吴妹来的肌肤上,痒痒的。 想到什么似的,周千龄下床。 吴妹来松了口气,却好奇地坐起身,眼巴巴看着周千龄背对着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么。 几秒后,周千龄拿来礼品袋,从中取出一只木盒。 打开,周千龄勾起一条……,不,应该是一堆细小的链子。 月光下,铁链泛着银光,吴妹来看到上面还挂着一颗颗的小铃铛,正随着周千龄的摆弄发出细小的声响。 “这是什么?” 周千龄回到床上,“胸链。” 听名字就知道是戴在哪的,吴妹来闭了嘴。 “送你的。”周千龄跪在她面前坏笑,细心的将链子系在她的脖颈上,“我帮你戴上。” “有点小。”周千龄看到被勒出的一条细细凹痕,评价道。 吴妹来羞耻心爆棚,不自觉动动身子,带来一阵哗啦啦铃铛声,脸皮更烫。 周千龄将她的头发撩到背后,猝不及防地吻在脖颈上的链子上,激得唇下的身子一抖,荡得铃铛哗啦啦响,让吴妹来的一举一动暴露无遗。 吴妹来气恼,要将这扰人的东西摘掉,却被周千龄抓住反剪在身后。 这场景异常熟悉,吴妹来下意识挺胸...... 剧烈的酥麻与羞耻感让她挣脱周千龄的钳制,按住她的脑袋往外推。 迎着困惑的眼神,她嗫喏着:“我,不要了,不舒服。” 很显然,她将未体验过的快感认定成了不舒服。 第44章 共尝禁果2(清) ...... 第45章 共尝禁果3(清) -- 第46章 共尝禁果4(清) ~ 第47章 妹来揍爹 正午时分,未拉上窗帘的窗户外晴空万里,炽热的阳光倾数照到床上赤裸的两人身上。 吴妹来被周千龄紧紧抱着,眉心抖动,面容痛苦。 她此时正被捆吊于一根木棍上,底下是熊熊烈火,如烤乳猪般被全村人怒骂围观。 想要开口呼救,却如何也张不开嘴。 浓烟外,她看到村里那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同情地看着自己。 吴妹来曾经也觉得她甚是可怜,而如今她只被压弯了腰,而自己却要命丧黄泉。 她挣扎,呜咽,作用到现实里也只是轻哼了两声。反引得周千龄更紧了手臂。 窗外磨盘上的黑猫餍足地舔舔爪子,蜷成一团准备午休,忽地被一道震天响的匡匡砸门声惊地尖叫一声,仓皇逃走。 吴妹来眼睛突地一睁,直直坐起身,这才惊觉两人的身子就这么暴露在青天白日下,于是猛地将窗帘拉上。 屋外砸门声又重又急,活像勾魂的阎王,吴妹来走马灯般一帧帧回忆起昨晚的细节,只觉惊恐万分。 门声不止,连窗户都在震颤,吴妹来匆忙穿上衣服,将周千龄盖严实后,急急去开门。 离得越近,那声音越是刺耳,吴妹来一颗心惶惶不安,不知是不是被发现了。 拉开门,外面是流着脓鼻涕的吴憨,只见这憨货见到吴妹来,手臂一横,将鼻涕蹭到衣服上,转头朝着山下的方向啊啊啊指个不停。 吴妹来看去,刘桂艳坐在路上叫苦连天,水果沙琪玛撒了一地,而吴二狗正拿手指戳着她的头。 怎么了这是! 吴妹来踏出门要去劝架,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将吴憨拽出屋子,把门锁上。 路边已围了几个同村的过路人,吴妹来只听见刘桂艳在里面哭道:“老天耶,我不活了耶——” 走进,才发现刘桂艳鼻青脸肿,是被打了。 吴妹来走到她身边,见她拍地哭嚎,好不可怜,于是跪下给她抚背,询问缘由。 原来两人走前,三伯娘给她们装了个榴莲当拜年的年货,刘桂艳没吃过这东西,觉得新奇想赶紧回家尝尝,提着年货就走就快了些。 吴二狗腿不好跟不上,上坡的时候就摔了一跤,明明是对自己是个残废感到自卑,却将一肚子火撒到刘桂艳身上。 “老天你把我收了算了,不活了——”刘桂艳哭天抢地,撕心裂肺。 周围人劝道:“老夫老妻的要和和气气,忍忍就过了,吴二狗天生就这德行,别跟他一般见识。” 刘桂艳不做回应,只长声吆吆地哭喊,反倒是吴妹来听不下去,反驳道:“天生这德行怎么不敢对别家人发火,只敢打老婆孩子?” 她看向吴二狗,气愤道:“你是个瘸子是妈害的?别人喊你吴掰子你当听不见,妈好好地去接你回家还做错了?着你这样打?” 众人沉寂一秒,随后责怪道:“妹儿你咋个这样讲话,他怎么讲也是你爹。” 吴二狗更是气得面红耳赤,他腿瘸他可以说,但别人,尤其是一直活在自己权威下的自己的崽敢这样讲,简直是反了天了! 他咬牙切齿,四处找棍子,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我今天不打死你我不叫人!” 吴憨见状立马跑到十米开外,刘桂艳也停了哭喊,周围人立马劝道:“有话好好说,妹儿还不懂事。” “不懂事?人家26的姑娘娃娃都好几个了,还不懂事?!” 刘桂艳见他真从草堆里捡起一根两指粗的棍子,忙推吴妹来道:“幺儿快跑!” 吴妹来见到吴二狗气势汹汹过来,虽然表情狠厉,但跛着脚身形一高一矮,摇摇晃晃,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为什么要那么怕他呢? 她站起身,吼道:“来啊!以为我不敢还手啊!” 围观的几人走开了一点,嘴里说着一家人要和和气气,实际上眼睛里全是看热闹的兴奋。 吴二狗也愣了一瞬,这才恍然发现吴妹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甚至站直了还高个一两厘米。 退意一闪而过,察觉到自己怂了时,他怒火更旺。 第35章 反天了!老子还怕小子!还是个姑娘! 仗着以前窝里横惯了,吴二狗啪啪点了两下地,一瘸一拐跛到吴妹来面前,抬手就是一棍子。 吴妹来没躲,这一棍子结结实实抡在她胳膊上,顿时如火烧般从骨头到皮肉火辣辣地疼。 吴二狗见状,解了口恶气,看她只是嘴上厉害,想收拾她一顿的心态更强烈,癫狂一样咬牙照着她的脸上又是一棍子。 吴妹来这次没站着白挨打,而是抬手挡头,同时一脚踹到吴二狗的肚子上。 哎哟一声,吴二狗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到地上。 “是你先打我的!”吴妹来即便到现在还要师出有名,见她爹要爬着站起来,自己也跳到一旁地里捡了一根婴儿胳膊粗的棍子。 “你敢打你老子!”吴二狗怒目而视。 “打的就是你!你把我几万块霍霍掉,我还没找你说清楚!”吴妹来握着木棍朝吴二狗跑去。 吴二狗看她那棒子,要是挨一下可不好过,于是立马站起来往家跑,但跑两步瘸腿不给力,又摔跪下去。 他也顾不得丢不丢人了,直接四脚着地,真像狗一样爬着逃,嘴里还不忘放狠话:“反天了!敢打老子!老子迟早整死你!” 看戏的几人哈哈大笑。 刘桂艳也忘了痛,起身追着叫吴妹来别把她爹打死了,而站在远处的吴憨则是边锤着旁边果树,边兴奋地啊啊啊大喊。 吴二狗一路爬到自家坝子里,被吴妹来连劈几棍子到背上,登时发出一长串猪叫。 “杀人了!杀人了!小子杀老子了!”吴二狗见逃不掉,高声大喊。 吴妹来确实是怒气蒙了眼,双手抡起棍子又要劈下去。 劈到一半,突然听到大伯娘家开窗的声音,她转头,大伯娘伸出头大呼:“妹儿,你咋打你老爹!” 吴妹来双眼瞪大,顿时全身发麻,大脑一片空白,棍子也直直掉到吴二狗身上。 为什么? 大伯娘为什么会在家?她不是上隔壁镇吃酒去了吗? 一想到昨晚自己和周千龄暗度陈仓的时候,她就在一门之隔外,吴妹来就觉得头昏脑胀。 一阵眩晕,她往后跌到地上。 第48章 大梦一场 吴二狗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见她势弱还当她意识到了错误,抄起那根胳膊粗的棍子就要狠狠打她一顿。 吴妹来抬眼就瞧见一副小人得志的脸,急火攻心下,士气更是翻了几番,怒吼道:“来来来!你今天不打死我,我就弄死你!” 比起自己和一个女人苟合的事被揭穿后遭人指摘,她想:还是早死的好,还是早死的好。 她起身,像个拉人垫背的水鬼,满眼阴鸷。 吴二狗咯噔一下,不知她吃错了什么药,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认真的。 眼见没谁能拉住她,吴二狗啐了一口,一瘸一拐忙往屋里赶,嘴上不饶人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叫你老妈赶紧带你去看看。” 他哆哆嗦嗦开门,迎面便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门后,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周家的姑娘。纵使现下情况狼狈,好面子的性子还是让他强扯出笑来,“幺妹来找吴妹来玩啊?” 周千龄没理他,而是担忧地看向吴妹来。 眼神相触,吴妹来猛地将头转开,她身后便是出门查看情况的大伯娘,满心的恐慌几乎要让她昏厥。 “脸是咋个了?”大伯娘询问刘桂艳。 刘桂艳只是叹气,“造孽啊造孽,一个家没有家的样子。”随后便是呜咽。 大伯娘见从刘桂艳这里问不出什么,便走到吴妹来身边,看了她和周千龄一眼,低声安抚道:“你朋友还在这儿呢,别让你爸坏了心情。” 她看向周千龄,道:“我昨天感冒睡得早,睡前就听见你们在说话,到大半夜,模模糊糊听到你们两个还在聊,来我家继续摆,不用管她爸。” 她朝周千龄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和吴妹来说说话劝劝她,哪知话刚落下,就听小的也开始呜呜咽咽了。 吴妹来双手捂住脸,泪水哗啦啦止不住往外淌。那是溺水后发现只是大梦一场的庆幸。 “咋个了,这么委屈?”大伯娘惊讶,顺着她的背安抚,吴妹来泣不成声,只管埋首摇头。 大伯娘见此只当她被吴二狗气得狠了,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小叔子,道:“你这个当爹的天天就晓得喝酒乱耍,有点钱还遭别人骗跑了,要是别家的姑娘早就逃得远远的,哪还管自家老人的死活,妹儿这样乖的姑娘哪里找?咋个不知足啊!” 吴妹来听大伯娘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维护,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不停。 吴二狗对别人不敢大小声,只梗着脖子嘀咕着辩解:“是谁养她这么大的?”总之,声音是越说越小。 大伯娘没搭理,而是放轻了语调安慰:“哭出来也好,一直憋在心里总有一天要出事。我看你一天天没点精神气儿,难得交个朋友,谈谈心还是有好处。” 她还以为吴妹来今天的爆发,是因为昨天和周千龄彻夜长谈,开了窍。 周千龄见她哭得伤心,走过来想安慰,被她一侧身躲过要搭上肩膀的手。 手掌僵在半空,皱眉。 “你先回去吧。”吴妹来哑着嗓子,语速极快,说完低着头钻进大伯娘家。 大伯娘向周千龄道了歉,说她今天情绪有点不对,希望别见怪后,和刘桂艳一齐进屋看她。 刘桂艳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话,骂吴二狗,然后劝她忍让。大伯娘则是,骂吴二狗,然后告诉她今天做得对,就是打的那几棍子太吓人了。 吴妹来心不在焉听着,知道她和周千龄的事情没有败露后,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了,后怕之余,她也下了决心要和周千龄彻底断了,断得干干净净。 否则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的。 惶恐不安的心绪一直持续到傍晚,吴妹来迷迷糊糊被大伯娘摇醒。 入目便是一张焦急的脸,“妹儿,妹儿,快带你妈上镇上看看。” 说得又急又快,吴妹来心下一咯噔,忙问:“咋个了?”说着,起身去往客厅。 刘桂艳躺在地上,一身米和水,脸肿,眼睛肿,嘴巴也肿,木呆呆地说着话,前言不搭后语。 “妈。”吴妹来喊道。 没有反应。 大伯娘:“刚刚还好好地和我摆龙门阵,看天快黑了说做晚饭,米淘着淘着就一跟斗摔到地下。” “怕是今天伤到脑壳了。伯娘,你给我搭把手。” 摩托还没还回去,两人把刘桂艳扶到吴妹来身后,担心刘桂艳摔下去,特意找了绳子和吴妹来绑在一起。 虽然危险,但也没有办法,先不说这时候找不找得到车,就是能找到了也等不及。 还好刘桂艳只是木木地胡言乱语,并不乱动。 摩托在昏黄的夕阳下缓慢行驶,路边的李子花已经全开了,白茫茫一片。 吴妹来无心欣赏,一边看路,一边注意刘桂艳的状态。 “你怎么就这么能忍呢。”她低低呢喃。 打不还手,对着老天宣泄也只说让收了自己。明明自己不舒服,还要安慰别人、若无其事和人聊天、做晚饭。 “你怎么就这么能忍呢。你是工具吗。你不会痛吗。”吴妹来气道:“活该你命苦。” 身后人没有反应,只傻呆呆地说些乱七八糟的字词。 镇上的医院不在街上,吴妹来抄了条近路,颠簸的路况差点翻车。 好歹到了医院,偌大的建筑空空荡荡,打电话问,说是医生看没人,回家了,马上过来。 吴妹来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中间催了两次,那医生才珊珊回来。 照了脑部ct,说得含糊其辞,只说哪里哪里有阴影。吴妹来听不懂,问要开什么药,就说先输液看看情况。 知道多半是看不出什么了,吴妹来当即打电话找车进城,正巧有辆车就在镇上,两个返校的学生听她们事情紧急,当即下车给腾了位置。 吴妹来感激涕零,但时间紧急,只简单交换了号码就上车了,连摩托车也托两个姑娘帮忙开到她常进货的屠宰场代为保管。 到城里的三甲医院时,已经是大晚上,医院里没什么人,但大厅里亮堂堂一片,值班人员也在岗位上。 没耽搁什么时间,刘桂艳的ct结果就出来了。是少量瘀血压迫脑神经导致的,目前看不需要开颅手术,但需要住院药物治疗。 第49章 回炎州? 吴妹来放下了心,心疲力竭地去挂号,抬手时一整刺痛,反应过来是今天被吴二狗抡那一棒子导致的。不过还好,她连斩了好几棍,吴二狗不在床上趴个十天半个月,决计是好不了的。 住院费三千多,以前的银行卡上已经一分不剩,吴妹来打算向大伯娘借点,打开微信就看到周千龄的聊天框有几条新消息,她顿了一下,略过。 第36章 等到夜深人静,刘桂艳睡着时,她才慢慢靠坐到走廊座椅上,点开对话框。 周千龄:好点了吗? 周千龄:想你。 吴妹来眼皮一阵酸痛,熄屏靠墙,盯着灯管发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和周千龄走上这样不合常理的道路。 是第一次见面就被她吸引的时候,还是借口割猪草上周家祖坟看她的时候? 摇头。 是她在旅馆裸露身体的时候,也是她带自己观看藏有隐晦感情影片的时候。 吴妹来后知后觉:从头到尾,都是这个不知底细的城里人在引诱着自己。 她像伊甸园里的蛇一般,蛊惑自己吃下了禁果。 吴妹来找到了“合理”的原因,将自己从荒唐的行为里摘了出来。 没错,自己是被迫的。 只要将蛇赶跑,自己就会回归正常。 至于救命之恩,吴妹来说服自己:周千龄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和自己上床吗?她成功了,自己的身子已经给她了。 吴妹来将一场双方都乐在其中的性/爱扭曲为单方面的掠夺,以此消除自己的愧疚感。 她打开手机,在输入框打下:不要再招惹我。 删除,重新输入:我们结束了,各自安好吧。 光标闪了好一会儿,输入框内容再次更换:你是好人,祝你找到真正合适的人,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拇指久久悬在发送按钮处,迟迟不落。 —— 周千龄坐在沙发里,盯着手机,眼神很冷。 三姨妈将果盘推给她,小声问周芳:“谁惹小龄了?一脸气冲冲的样子。” 周芳勉强笑着摇头:“她天生就这副臭脸。”说着,又将果盘推过去一点,道:“你昨天晚饭就没吃,早饭也说不饿,总要吃点东西垫肚子。” 周千龄指尖点着聊天框,闻言转头,便见到周芳眼里的担忧,愣了一下,抬手叉了一块苹果塞嘴里,放下手机看电视。 只是任凭人物在她虹膜上兜兜转转,她硬是看不进一点。 衣兜里叮咚一声,周千龄掏出手机。 是学生家长发来的红包。 周千龄皱眉,这家长自加上后就总找理由给她发红包。周千龄不厌其烦地回复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后,将红包退回。 返回首页,吴妹来那栏一片冷寂,周千龄发消息过去:阿姨好点了吗? 等了半晌,这条消息依旧同前面的十多条一样石沉大海。 自那天已经过去一周,吴妹来一条消息也没有回复过,周千龄不知道是不是那晚自己做得不够好,让她不舒服了。 焦虑下,她无意识地咬着指甲。 周芳眼中忧虑更甚,出言打断她的沉思,“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 周千龄顿了下,才翻看日历,“还有十三天。” “那是时候回去了,好好休息几天,也好为开学备课。” 见周千龄皱眉,她又道:“就明天吧,你爸也回家了,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不待周千龄回话,三姨妈便惊呼一声,“这么急?再待两天嘛难得回来一趟。”她想到什么,问道:“是不是你们俩娘母挤一张床不好睡?” “没有。”周千龄看向周芳,直言:“我还不想走。” 周芳默了会儿,没有执意回去,而是道:“也好,我看山间田野的花都开了,你陪妈到处散散步,回去可就不知多久才能看到了。” —— “回去?回哪里……” 刘桂艳靠坐在病床上,接过吴妹来的包子,满面惆怅哀愁。 “回你娘家。”吴妹来给豆浆插上吸管,试了热度递给她,微恼道:“难道你还要回遇仙弯给吴二狗打吗?” 刘桂艳接过,将手轻放到腿上,喃喃低语:“家?娘家是我兄弟的,婆家是我男人儿子的,我哪有家。” 她抬头强展笑脸,似是解释,也是劝己:“再说现在老夫老妻的,跑回娘家躲一两天,再被舅子送回来,平白招人笑话。”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没必要纠结跑不跑的事了,刘桂艳认命道:“天底下的女人家就是这样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顺畅多了,“大家都是一样,忍忍就过去了,你爹还算好的,下手知道轻重,脾气也不算差,你不晓得有些,啧啧,稍有一个不顺心就拿火钳打呀,那才叫惨哩。” 吴妹来见她把自个儿劝开心了,也不多话,默默在一边啃包子。 她总觉得刘桂艳这套逻辑有问题,只是一时说不上来症结出在哪,便不再多想。 说话间,一个护士照例进来查看下她的心电图和状况,叮嘱记得缴费后就出去了。 刘桂艳眉头紧锁,道:“幺儿,我好了,我们回去吧,住个院简直是花钱如流水。” “嗯,再观察两天。” 说起钱,吴妹来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想赶紧开店赚钱,但眼看开春该挖洋芋了,吴二狗和吴憨又指望不上,只靠刘桂艳又不知得挖到猴年马月,况且医生叮嘱这段时间都不能太劳累。 越想吴妹来越气,这才惊觉自己和刘桂艳竟一直在养两个没用的东西,恨得她只想把这俩玩意儿卖了算了。 想归想,等回村后,吴妹来还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劳作。 遭了一顿打,吴二狗成天趴在床上哼哼,更有理由偷懒了,倒也不敢再对吴妹来颐指气使,有气就骂刘桂艳和吴憨,父女两人皆都视对方如空气。 吴妹来苦中作乐,好歹这一通下来,自己不再受制于吴二狗了,且忙起来也就没时间想周千龄的事。 第50章 你们怎么了 这天,母女俩背上篮子,带上提兜锄头,往樱桃坳去。 樱桃坳,顾名思义,一个长满野樱桃的山坳,是吴妹来家最远的一块地。 两人从天微微亮出发,直到太阳冒尖儿才到地里。 不过也有庄稼人早就到了。 吴妹来放好篮子,听那人跟自己打招呼,随口迎合,随后往两只手吐了口唾沫,拿起锄头埋头开挖,而刘桂艳则是跟在后头捡洋芋。 挖了两沟,听那人长吁了口气,直起腰休息。想是无聊,她闲聊道:“听说你把你爸打个半死哈哈,要不得啊幺妹。” 农村人亲往来密切,一点稀奇事不出两天就人尽皆知了。 吴妹来笑说只是发生点儿矛盾,继续干活。那人八卦欲一上来,自顾自道:“你爸那个小家子气性,不定要怎么整你呢,你可得当心点儿。” “他敢!”刘桂艳厉声喝道。 山坳放大了她的音量,仿佛如此就能让话中的警告更有力几分,“他怎么说也是个当爹的,怎么能跟自家孩子计较。” 那人哈哈大笑,“保不准啊,他可是连自己亲老子都敢阴的。” 眼见一小块地里的洋芋都挖完了,那妇人背着小背篓唱着山歌下山。樱花簌簌,倒有几分桃源美景之意,不多时,山歌转为招呼寒暄。 刘桂艳在土推里扒着洋芋,始终对妇人的话耿耿于怀,道:“你以后别惹你爸,离他远点。” “嗯。” 吴妹来本来还想说:他不惹我,我肯定不去惹他。 但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离远点就是了。 又挖了一沟洋芋,吴妹来累得满头大汗,丢下锄头从篮子里拿了两瓶水,递给刘桂艳一瓶,自己则就地做在土埂上吨吨吨灌去一半。 刘桂艳倒是不渴,只是一直弯腰有些疼,是以站起来在地里来回走动活动活动。 忽然,她“欸?”了一声。 只见小溪的野樱桃林里,两个女人闲庭逸步地抚花弄草,衣着是电视里常出现的款式。 不是周家母女还能是谁? 刘桂艳嘁了一声,见周芳一把年纪还坐在石板上“搔首弄姿”,心下不舒服,讥讽道:“这两母女成天妖里妖气,臭显摆。” 吴妹来偏头看去,周千龄半蹲着给周芳拍照,片片樱花落在发丝间、衣摆上,相映成趣。 心灵感应般,手执相机的女人停下,轻转头,遥遥望进吴妹来的眸子里。 许久不见,即便相隔甚远,也能从她的微动作里瞧出喜悦之情。 吴妹来鹌鹑般地忙把头别开,生怕被外人看出些什么似的。抱着大水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周千龄扫了眼刘桂艳,面无表情地转回,提醒母亲看镜头。 “你和周千龄怎么了?”刘桂艳随口问道。 吴妹来呛了一下,矢口否认:“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当然知道,一个山咔咔的小麻雀,一个大城市的金凤凰,能有什么关系?” 刘桂艳猜,周千龄大概是和吴妹来玩腻了,所以不搭理她了。 “哼,跟这些不正经的人也没什么……” “妈。”吴妹来打断即将出现的一连串消极词汇,拧上瓶盖起身,“继续挖吧。” 第37章 见她白了对面一眼,回身继续干活,吴妹来突然想明白了刘桂艳在医院里的一番话,问题出在哪。 固然她对两人的恶意有护短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她自身对周芳的忌恨。 她用比自己惨的人安慰自己,让自己能麻木地承受痛苦,当发现并非人人如此,她便不能再继续催眠自己。 山风吹过,满天樱花飞舞,飘落在那对母女身上,构成一张惬意优美的画卷。 与自己和刘桂艳的灰头土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吴妹来生出些羡慕,一向封闭无聊的视野也忽然变得开阔了起来。 为什么不跟好的比,偏要和坏的比呢。 在周千龄注意到前,她低头专心翻土。 —— 耽搁了一周,吴妹来的羊肉粉店终于要重新开张了。 离粉店越近,她心里就越是忐忑。早在两天前她就发了动态,有心人应该能猜到她今天会过来收拾打扫。 果不其然,远远就看到门前靠着一人。 吴妹来心跳如鼓,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边,弯腰开锁、抬门,目不斜视。 掀门帘时,两人一同伸手,周千龄的手正好覆在她的手背上。 吴妹来手臂一抖,迅速收回来。 周千龄抿唇,移步到她面前问道:“是不是那天不舒服?” 吴妹来吓得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左右张望,发现没人后又被掌心柔软的触感烫得缩回手。 她不敢看周千龄的眼睛,只盯着对方的脚尖道:“什么‘那天’,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有人路过,她脚步侧挪,绕开她进了店内。 她的行为很伤人,她就是想让周千龄知难而退。 乒乒乓乓清理完后厨,她提着拖把出来,看到那人还没走,好好地坐在圆桌边,拖把拖到脚下时,不用问,自己抬起脚,乖巧地不像话。 吴妹来有些不忍,却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外头也收拾干净,汤也正熬着,实在无事可做,吴妹来只得坐到另一张桌旁玩游戏。 “那天让你不舒服了,是吗?” 她又这样问了,毕竟在她看来,前一晚还在欢好,第二天就被冷落,除了这个理由,周千龄想不到其它的了。 吵闹的游戏声塞满了整个空间。 吴妹来动动嘴皮,她应该和她摊牌:她们没有未来,自己也不想再做出格的事情。 但她总也说不出口。 第51章 有点想你 屋内一暗,门外走进一个熟客,吴妹来如蒙大赦,起身进往后厨。 “还是小碗蹄花粉?” “对。” 吴妹来掀开熬蹄花的锅盖,用筷子戳了一下,果然还没煮好。她出来向食客表达歉意:“蹄花汤底还没熬出来,下次过来我给您多加点蹄花,实在不好意思。” 挥手送走食客,吴妹来看向圆桌,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第二天,吴妹来没再做家务,而是早早上老蛙村。 许久没做生意,门前罕见地排了几个人,她扫视一圈,不见周千龄。 应该以后也不会来了。 吴妹来无悲无喜地想着。 到了晌午,小店内陆陆续续挤满了人,店内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再一看店外,也散乱站着食客。看着这些生面孔,吴妹来有些诧异,怎么有这么多外乡人? 照往常,她一定会委婉赶客,自己不紧不慢地出餐。不过现在有债务在身,而且绑的是自己的银行卡,吴妹来赚钱的动力满满。 她向周围村民借了桌子椅子,窄的塞进小店内,宽的摆在外面土路上,热情招呼着,忙得不亦乐乎。 吴妹来脚不沾地地进进出出,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到账提示,心里别提多美。 过了晌午,就没什么人来了,吴妹来收拾干净店外的桌凳,坐在门口看着逼仄狭小的店面若有所思。 适才有好几位客人夸赞她的手艺,走前还特地打包带回去给工友尝尝。 从谈论里,吴妹来知道这群外乡人都是修路的工人,年一过完就开工了。前不久刚修到镇上,听说老蛙村有“苗族采花”的活动,就约上三五好友过来看看热闹。 这些人常年漂泊,不说尝遍天下美味,至少黔州各地的羊肉粉是吃过不少的。能让她们赞不绝口,自己的手艺应该还不错。 思及此,吴妹来有了个想法:要不换个地方开店,毕竟老蛙村再热闹,客流总比不过镇上。 以前她总惦记着家务,早上起来先煮好猪和人的食物,再杂七杂八收拾好家里,才慢吞吞开店挣个三瓜俩枣。 如今她开窍了,与其绑在家里跟着刘桂艳养那俩废物,不如自己一心一意开店,给自己攒点积蓄。 什么“都是一家人”,她家根本就不是个家。 正想着,里头有人激动道:“开始了,苗族人们开始对山歌了,走走走,去看看!” 声音渐行渐远,店内只剩下几个本地人。吴妹来看着她们的背影,思维又飘到了其它地方。 不知道周千龄知不知道这个风俗,她应该会感兴趣。 说曹操曹丕到。 周成花含着棒棒糖,蹦蹦跳跳地向她跑来,手中的信纸被小手攥着,张扬得甩来甩去。 吴妹来一双眼睛紧紧锁在那张纸上,心头直冒冷汗,就怕掉了,或是被别个先看见了。 她赶紧起身去接,背着店门打开,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有点想你 吴妹来愣怔片刻,听见身后传来到账提示,胡乱将纸张塞进围裙里。 “走好啊。”她朝食客笑着欢送,下一秒嘴角耷拉下来。 她此刻的心情有点复杂。 这张纸条让她再次慌乱不安,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也对此感到愉悦。 捏着纸伫立片刻,吴妹来弯腰在周成花耳边说了句话。 小孩儿歪头看着她,困惑地张嘴。 “嘘——你直接照着念给你姐姐就行。”吴妹来打断她想重复的行为,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把她哄走了。 周成花倒是听话,小短腿倒腾着又往回跑,只是边喊着“窝屎”,边咯咯偷笑。 也不知听成了什么,她笑得肩膀抖得厉害,撞到了人也只捂着肚子挥挥手离开。 吴妹来沉重的表情也勉强露出一丝笑来,转身要进店里,却见被撞到的小孩只微微挪了挪身子,不看周成花,只呆呆地站在远处望着店里。 吴妹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村里那名未婚先孕女人的孩子。 那女人只种种庄稼卖点苞谷洋芋维持生活,应该鲜少有余裕给孩子买零嘴。 吴妹来对她招手,那小姑娘一步一挪地慢慢踱步过来,也不说话,只睁着大眼睛瞧她。 吴妹来进屋,煮了半碗粉,又加了个卤鸡蛋,打包出来,弯腰递给她。 小姑娘眼睛紧紧盯着外卖盒,却不动作。 “送你的,不要钱。” 圆圆的小眼睛一亮,小姑娘伸手接过,“谢谢嬢嬢。”说完提着袋子跑了。 “小春花家这姑娘还挺孝顺,有点好的都记着她妈。” 吴妹来掀帘进店,默默从谈话的几人旁经过。 只听另一人道:“啧啧,有这样的妈,以后怕是要走老路。” “这种女的放以前是要浸猪笼的。” “世风日下啊,你听说没,小春花在外面是做那个的……” 长舌夫的污言秽语透过每丝缝隙钻进后厨,在狭小的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需要任何证据和理由,单凭一张张如出一辙的臭嘴,就能将人狠狠踩进泥里。 吴妹来无暇顾及别人,一颗心惴惴不安,担心周千龄收到那句话后,不管不顾地上门寻她。 她不敢想,在这芝麻大的事都能传得满村皆知的小地方,如果被人发现两个女人私下胡搞,会发生什么。 会被当成怪物的。 会被胡乱造谣的。 会被排挤遭人诋毁的。 吴妹来坐立难安,等店内客人全都离开才敢稍微放松。 如此一来,她便又开始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和一个女人稀里糊涂上了床。 她就知道她会后悔的。 好在,等到深夜打烊,吴妹来都没见周千龄上门。 一连三天,那人仿佛接受了现实,不再差人送信来。店内的客人也比以往更多,吴妹来忙得无心烦恼别的,店内店外的招呼着。 眼见座位又被坐满,而门帘声再次响起,吴妹来抓着粉朝外头笑道:“现在没位置了,可能……”需要等等。 门外是周千龄。 吴妹来笑容僵住,手没抓稳,一把粉直接掉到地上。 回过神,接着未完成的话:“可能得下次早点来。” 说完,她回头又抓了把粉放进砂锅里,才摘了手套把地面收拾干净。 提粉出来时,周千龄靠在门边,悠闲地不像等吃的食客,好似临时驻足观光而已。 第38章 “吃点什么?”存在感太强,吴妹来无法忽视。 “小碗羊肉粉,不要辣。” 话落,正好有人吃完起身,周千龄见缝插针地挤进人堆里。 吴妹来绷着脸收拾她面前的碗筷,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还有……” “砰!” 吴妹来手中的砂锅掉到地上,四分五裂。 “不要葱。”周千龄冷着脸道。 “好。” 第52章 摊牌 默不作声去门边拿扫帚,一个男人殷勤地起身递过来。 吴妹来随便扫了那人一眼,是上次过来看“苗族采花”的其中一人,皮肤黝黑得发亮,像过年熏的腊肉。 “谢谢。”接过,将碎片汤水扫拢,吴妹来提着簸箕丢到路对面的垃圾桶里。 周千龄的视线在她的背影和那男人间来回打量,眼神越来越冷,却在吴妹来转身前恢复如常。 一碗做过上千次的羊肉粉,吴妹来失误连连,也不知味道如何,反正周千龄没有评价。 吴妹来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实际上她只是安静地吃完,再默默离开,等吴妹来再看向那边时,只有半碗冷掉的汤。 接连几日,妹来砂锅羊粉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吴妹来一问才知道国道已经修到隔壁村子了,工人们听说这里有家好店,每日骑着摩托过来。 而周千龄,也每天前来打卡,除了报菜名,没说过其它的,吃了就走。 只是剩下的汤水粉条越来越多,不知是不是不合口味。 吴妹来确实在她在店期间失误频频,想来味道也确实不会太好。 这天傍晚,过了饭点,吴妹来得闲坐到店外纳凉,不多时便见周家寨的方向慢慢走来一个笔直的身影。 吴妹来忙起身躲进后厨。 不多时,便听外面传来帘子碰撞声,却是半天不见声音。 她疑惑朝外看,周千龄只坐在靠门的位置,无甚表情地盯着她。 吴妹来心里揪了一下,总觉得悬在头顶的闸刀会在今天落下。 客人不开口,她便要主动询问:“吃点什么?” 周千龄不说话,而是微偏过脸看向一边。 顺着看过去,一个男人正做起身状。 是那腊肉男,没想到他今天也来吃粉。 腊肉拿起一个棕褐色的盒子,不善言辞般递给她。 “送你,好像城里兴这个。” 吴妹来皱眉,总觉有些反胃,也不问是什么,伸手推拒道:“谢谢,我不要。” “拿着吧,只是几块巧克力,城里的女孩子都喜欢吃。” “我不喜欢吃。” 她把盒子再次推过去,腊肉却很坚持,最终把盒子放到桌上,憨厚地笑着离开了。 吴妹来感觉被硬塞了坨屎,恶心地不上不下,但对方态度挺好,她也不好说什么,便将这盒巧克力放到厨房顶,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归还。 放好,转身就看到周千龄冷冷的视线,似乎还有些委屈和无助。 吴妹来好似被刺了一下,忙又问道:“要吃什么?” 周千龄不答,只垂眼看着桌面的纹路。 吴妹来自知不能再和她有多余的牵扯,便不问了,转头收拾餐具。 待日落西山,远处山际上的天空又由湛蓝变为深蓝,后又浓成墨蓝。 周千龄依旧坐在原处,似乎在较着什么劲。 吴妹来见不会有客人来了,轻坐到她对面,问道:“我让小花带给你的话,没收到吗?” 周千龄一顿,抬起眼皮正视她,嘴角是强起的笑,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她僵硬地温和笑道:“收到了,我是你珍藏的。” 吴妹来一愣,待要开口,却在看到她的表情时,住了嘴。 那天她哪里说的是“珍藏”,她明明说的是: 我是正常的。 周千龄知道,自己分明在自欺欺人,良久,她突然道:“熏腊肉天天来。” 不是疑问,也不是质问,只是一句陈述。 吴妹来没注意过那人是不是天天来,但这并不重要,她沉默不答。 又过半晌。 周千龄平静地开口问道:“你会嫁人吗?” 声音尾部的频率有些不稳。 这个问题,她们曾经谈论过,那时吴妹来的答案是不会。 现在亦然,但如果肯定的答复会让两人彻底结束的话…… 吴妹来握紧了手,胸口起伏渐快,约过去两分钟,她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凳脚与地板的摩擦声后,周千龄平静地离开。 …… 之后周千龄没再来过,偶尔在路上遇到,两人都默契地移开视线,各走一边。 吴妹来对此说不上是欢喜还是难过,只是偶尔会无故生出些悲伤和孤寂。 这也让她染上个怪癖。 虽令她羞愧不已,却能很好的缓解近日来的压力。 这压力不止源于客流激增的应接不暇,还有吴二狗三不五时的撒泼耍横和村里的闲言碎语。 吴妹来收拾好桌凳,还给主人家,转过去租借费后,那大娘笑着留她吃晚饭。 “不了,我妈让我今天早点回去。” 走到门口,大娘忽然问道:“妹儿,你真的没和修路的谈朋友?” 吴妹来皱眉,随即客气回道:“没有,拢共就说过几句话。” 大娘展颜:“哦,那男娃儿伙儿(相貌)不行,我跟你讲,我大哥家大儿子,哎,就是你小时候过来还……” “我妈喊我了,我先走了,劳累你家桌子了哈。” 吴妹来借口离开,心里烦闷得很,有股气总是上不来下不去。 大娘说的修路的,就是那个熏腊肉一样的男的。本来看他老实巴交的,就想着下次把巧克力还他,结果这货第二天直接邀了几个兄弟过来,一进门就喊嫂子。 一问才知道这狗皮膏药觉得收了他的巧克力就是答应做她女朋友的意思,气得吴妹来一转身拿下那坨屎一样的巧克力,直接丢到外面马路上。 那狗货竟还好意思觉得面子挂不住,上前要打她。 吴妹来从周千龄那别的没学到,发疯这一块大有青出于蓝的意思,当即拿过一个砂锅就往他脸上砸。 还好腊肉闪得快,不然吴妹来指定得赔医药费。 “个臭烂吊子,死皮赖脸硬塞屎的时候没想着你那不值钱的面子?” “臭烂吊子”也是从周千龄那学来的,此时骂起来也是出口成章。 周围村民听见动静纷纷围过来。 农村有一点好处,就是团结。几个外乡人知道讨不到好处,骂骂咧咧走了。 不过之后也出现了风言风语,都说她和修路的谈崩了,吴妹来先头还耐心解释,后面随便了,只要不是和周千龄有关就行。 毕竟那才是真的。 但这一出好像打开了许多人的媒人开关,总有吃饱了撑的要给她介绍对象。 第53章 缠绵的芭蕾 吴妹来叹了口气,看着自家朱红掉漆的门,知道刘桂艳要说的事,大概也是这个。 门自己打开,刘桂艳站门后,笑道:“回来咋个不进屋。” 吴妹来往她身后看,是坐在沙发上板着脸抽旱烟的吴二狗。 他瞪吴妹来一眼,命令道:“吃饭。” 吴妹来好笑,没什么本事在这演什么严厉的慈父。 她坐到火边,没动筷子,问道:“有什么事?” 她看着刘桂艳,当另一个人不存在。 刘桂艳讪笑,看眼吴二狗,道:“我听你爸说,这久他的卡里都没进账。但店里这段时间的生意不是很好吗?” 吴妹来笑,“最近生意确实还不错,但我店里收的钱当然直接到我的银行卡。” 刘桂艳尴尬,弱声道:“你这姑娘,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吴二狗接茬,“你别作得很,一直提起那件事,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吴妹来不说话。 见此,吴二狗大吼大叫,“老子养你几十年白养了是不是?” 吴妹来表情都不带一丝变化。 吴二狗气得脸涨红,随时要发狂似的。忽然,他眼珠一转,冷静下来,“是了嘛,现在大了,翅膀硬了,老子管不动你了。” 他继续,“我也养不起你了,赶紧趁早嫁出去算了。” 她知道吴妹来最怕的就是嫁人。 吴二狗也不是傻的,吴妹来嫁出去赚的钱就是别人家的了,就那点几万的彩礼钱,照现在的生意来看,吴妹来不出两年就能赚出来。 他这样说就是想杀杀吴妹来的锐气。 果不其然,话刚说完吴妹来就皱起了眉。思虑半晌后,她对刘桂艳道:“钱还是放我这里保管,家里需要什么开销我来出,另外,我会每个月往那张卡里转500。” 刘桂艳连连点头,“好,好。” 吴二狗却不满足,“500打发叫花子?你不算算我把你们姐弟俩拉扯大花了多少?” 第39章 吴妹来懒得反驳他的抢功和胡搅蛮缠,丢下一句“多的没有”后,饭也不吃回自己卧室。 拉开窗,今晚的月亮依旧很圆,月光温柔地铺在屋后的李子林里。 李子花已经谢了。 吴妹来之前还计划着带周千龄上去游玩的。 她拿起那只八音盒,打开放在窗台上。 彩灯亮起,漂亮的小人儿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让她暂时忘记债务、催婚、亲缘等种种烦恼。 看着看着,她将假人幻视成了周千龄。 “周千龄”穿着白色芭蕾裙,踮着脚尖转圈。吴妹来伸出指尖,触碰她的脸。 一遍播完,小人静止,余音绕梁。 吴妹来纠结半晌,拿出手机,翻开藏起来的一个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周千龄那张欲露还休的自拍照。 她将它存下来了。 吴妹来的视线极其冒犯地扫视着屏幕上的每个噪点,恨不得钻进照片里把她要掉不掉的睡衣扒下来。 她将拇指放到她的脸上,脖颈,肩膀,胳膊,最后虚虚悬在雪山之上,与她勾人的眼睛对视,不敢摁下。 熄灭屏幕,手掌慢慢往下…… 吴妹来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正轻吻她肩上细长的肩带。 这便是吴妹来染上的怪癖,她对那晚上瘾了,每每遇到烦闷的事,她总忍不住回想甚至联想更多的画面。 新年的坟间,没有乱入的刘桂艳,只有周千龄对自己的悉心指导。 李子林里,洁白花瓣散乱飘落在她的酮/体之上。 小店后厨,自己为食客们准备食物,而她却跪在自己身前…… 吴妹来满头大汗,皮肤已然变成红色,许久,胸中的闷气终于短暂地散了。 睁开眼,失神地看着芭蕾公主。 她有点想周千龄了。 -- 舞台上,白天鹅与黑天鹅交颈缠绵,清扬的乐声下,她们旋转着分分合合。 电话铃响,周千龄的视线从电视机上离开,看了眼来电显示。 “春梅。” “你之前说的摩托已经发货了,确定地址没填错吗?我记得你老家叫……” 周千龄抬眼看了林悦母女几人,捂住出声筒,出门。 “没填错,在遇仙弯。” “啧啧。”蒋春梅打趣道:“回趟老家都能找到女朋友。” “没有。”周千龄随手折下一支李子花,轻轻一吹,雪白的花瓣纷纷落下。 “你还记得初中的事吗?”周千龄突然问道。 电话里沉默。 良久。 “对不起。” 周千龄摇头,“不是那件事,我是说,同学们误以为我喜欢你的事。” 她斜靠在树干上,继续道:“那件事后,总有人在私下讨论我是不是喜欢女生,虽然出发点是错的,但结果对了。” 话筒里安静无比,只偶尔传来细小的拳击喊声。 周千龄轻笑,“不要这样严肃,我只是……” 看着光秃秃的树枝,自言自语道:“突然觉得,我可能一直都错了,我不应该喜欢女生。” “为什么?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蒋春梅徒然拔高音量,“我那时候……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发生什么了吗?我马上过去接你。” 语无伦次的话语显示出她的紧张。 周千龄让她别担心,挂了电话。 她眺望远方,重峦叠嶂的山脉将视线禁锢在这方圆之间,仿佛天空也只有碗那般大小。 推门进屋,电视机里,舞台已经落幕。 看了小半天,周千龄大概知道这是部拉片。 林悦家用的是特大号的天线锅,有时候会收到其它国家的电视台信号,这部片子说的应该是法语。 镜头转到幕后,两个女人用眼神互相试探后慢慢靠近彼此…… 屏幕瞬间黑屏。 林悦放下遥控器,赶几姐弟,“别看别看,少儿不宜,怎么两个女的也亲嘴,玩得再好也不能亲嘴吧……” 周千龄散漫地靠着窗,随口解释道:“她们不是朋友,都暗恋着对方呢。” 林悦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千龄看过去,只见她一脸惊恐。 好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周千龄不由坐直了身,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心脏绷紧,好像自己真的在坠入深渊。 “哦,原来左边那个是女的,我一直以为是个男的呢。”她撒谎道。 林悦呼了口气,“你吓死我了,我就说嘛,女的怎么可能暗恋女的,外国人就喜欢亲这里亲那里……” “嗯。”周千龄应和,突然觉得很累,没有力气。 第54章 回城 国道终于全线接通了,村里人稀罕地在干净平整的沥青路上这摸摸,那瞧瞧,有的小孩儿甚至直接躺在路面上当床睡,被家长拉起来骂道:“不要命了,车一过来压不死你。” 吴妹来背着竹篮从旁边经过。 “吴老板今天不开店了?” “嗯,把我家地里的杂草除一下。”路修好后施工队一走,店里的生意又淡了下来。她看了眼背着新书包赖在路面不起来的小姑娘,笑道:“带孩子报名呢?” “对,寒假一个字没写,昨晚边哭边补的,不晓得人家老师还收不收。” 吴妹来笑笑不再寒暄,从公路旁的土路上爬到自家地里,埋头干活。 到中午饭点时,吴妹来不仅除干净地里的草,还割了满满一大篮猪草。 背着篮子起身,就听见一声悠长响亮的鸣笛。 是途径村里的第一道班车喇叭声。 还在干活的庄稼人纷纷丢下锄头,跑到路边去看,兴奋道:“以后进城就方便了。” 另一人道:“何止,去哪儿都方便了。” 吴妹来也发自内心的高兴,抓着土埂上的杂草,小心下到公路上,沿着人行道往家走,不时期待地看看前方。 不一会儿,班车在拐角处出现,缓缓开过来。 吴妹来站定,视线紧紧跟着迎面而来的大家伙,眼睛里充满喜悦。 兴许是难得受到这么多人的注目礼,班车司机的行驶速度远没有以往快。 这也让吴妹来在它经过自己身边时,看清了最后一排车窗后的人。 周千龄带着耳机,闭目靠着座椅,只留给车窗外一张生人勿近的侧脸。 吴妹来死死盯着她,身子随着车辆转动,直到车尾巴消失在另一个转角,她才意识到: 周千龄,走了。 吴妹来感觉自己好像松了口气,因为心里空落落的。 “哎哟,我应该叫它停下来的。”有人后悔道。 “得了吧,坐上车你的锄头篮子咋办。”另一人回答。 车已经离开了,但她们热情不减,依旧兴高采烈地谈论着。 吴妹来却没了开始的喜悦,愣愣地迈开腿回家。 她打开手机,周千龄的头像并没有红点。 而自己的输入框内还保留着没发过去的信息: 你是好人,祝你找到真正合适的人,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她将这句话清空。 已经不需要它了。 吴妹来面无表情地想:这样很好,不必担心被发现了。 —— 新的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吴妹来的小店照旧不温不火,家里照样是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周千龄”也似乎变得模糊,那些月下的耳鬓厮磨终究变成了一场荒唐的露水情缘,被生活琐事渐渐淹没,直至遗忘。 她们相识不过俩月,吴妹来对她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她相信周千龄也是如此。 锁好店门,吴妹来骑上路边的摩托。 这辆二手摩托是她在镇上买的,周千龄送她那辆被她拒收了。 不到半个小时,她就抵达新街。将摩托停在一家空荡的店面前,一个女人笑着迎了出来。 “看好了吗?我家这里是性价比最高的了,诺,前面就是各个村寨上街的入口,一进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这儿。” 吴妹来没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这些她早就考察过。 除了人流量大、地方宽敞外,吴妹来还相中店后附带的厕所,她看了一下,也挺大,还能再隔出一张床的位置。 近几个月吴二狗吃相是越来越难看了,自认拿捏了她,时不时给她介绍乱七八糟的人,叫她赶紧嫁到别家去,而她也确实不得不拿点钱堵住他的嘴。 “想好了吗?”房东等了半天不见回应,再次问道。 “一年两万还是太贵了,我卖一年粉怕是都赚不了这么多。” 房东见她有意向,更加热情了,“看你有缘,少收两千,一万八怎么样,先头有个过来看的小伙子,我是一分都不降的。” 吴妹来进店又看了一圈,指着墙壁道:“你这里面什么都没有,还有这些都掉了,你看,砖头都能看到,我到时候还要再重新补墙粉刷一遍。” 第40章 房东也知道这价格在乡下确实贵,又降了一千,“不能再少了。” 吴妹来讨价还价道:“一万五吧,我出来做生意的钱还是到处东拼西凑的,就凑了这些。” 你来我往半天,两人最终以一万五千八敲定了价格。 签完合同,吴妹来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能赚更多钱了,忧的是盘店面的钱确实是四处借的,再加上之后还得装修,债务真是越积越多了。 忙完一天,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吴二狗那老货果然又等在客厅了。见到她,扯起满脸褶子的笑,“来看看这个男娃儿。”刘桂艳也跟着笑,看来对那人确实满意。 她随便看了眼刘桂艳递过来的手机屏,挑刺道:“应该挺老了吧,长得又丑,头发还少,不喜欢。”说完回自己卧室,一关门,把骂骂咧咧的声音锁在门外。 躺在床上,她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李子林,已经绿油油一片,叶片间挂着颗颗饱满的青李。 转眼已经到了夏天。 吴妹来拿起手机翻看朋友圈。 若说周千龄在她生活中还留下什么痕迹,应该就是偶尔刷到的高考倒计时。 她没再发过自拍,只有严肃正经的鼓励式名人名言。 吴妹来翻开私密相册,里面唯一的一张照片早就被她删掉了。 在她意识到周千龄确实是个斯文教师的时候。 闭眼,没有多余的动作。 吴妹来不敢再联想其它的场景,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在冒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她只是一遍遍地回想那晚的每一个细节,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拿脸蹭自己的小腿。 吴妹来的呼吸渐渐加快,双腿紧紧夹住被子。 她在尝试戒掉怪癖,可是每在这时,她又开始无比想念周千龄,后悔将她推走。 她总是在后悔,不推开会后悔,推开了依旧在后悔。 “千龄,千龄,千龄……” 吴妹来抱紧被子,每喊一声都压抑无比。胸中的渴望需要宣泄出口,但残存的理智又让她不敢将这个名字大白于天下。 每次低喊都是在禁忌边缘拉扯。 ...... 妹来砂锅羊肉粉在七月正式开张,她没有赌错,镇上的客流量比村里不知大了多少倍。尤其是每个赶场日,她店里的四张方桌从十点开始就坐满了人,客流高峰甚至需要另在店外支张折叠桌,让她恨不得变成八爪鱼干活。 平时非赶场日,也会有镇上的高中生上来吃饭,再加上附近有个村子在搞旅游化,每天都有外乡人从店门前经过。 吴妹来整天从早忙到晚,晚上沾床就睡,渐渐地没了世俗的欲望,令她烦恼的怪癖也自然而然戒掉了。 这天,店里来了个女生,吴妹来看她眼熟,以为是附近高中的学生,随口问道:“今天要吃什么?” 女生抬头看她,眼里有些欣喜,道:“您还记得我?” 第55章 只是喜欢女人 吴妹来有些愣,盯着她的脸回想两秒,老实回答:“有些眼熟,你暑假没回家吗?我听说高中得九月中旬才开学。” 女生有些失望,道:“我下半年就大二了。”见吴妹来还是一脸莫名,她抿唇,补充道:“之前您送您母亲进城的时候,加过我微信的,我叫何晓。” “哦……”吴妹来恍然大悟,那时候是她和另一个女孩下车腾了位置,自己才能及时带刘桂艳进城看病。 “之前实在太感谢了,后面给你转钱你也不收。” 吴妹来对“何晓”这个名字很熟悉,每次发动态,点赞好友里都会有这两个字出现。 “之前的事一直没机会谢谢你,你想吃什么我请你,不能再拒绝了。”吴妹来笑道。 “那我要大碗羊肉粉,加煎蛋和卤豆腐串。”何晓调皮笑道。娃娃脸显得她像个初中生。 “好。” 何晓很健谈,吴妹来煮个粉的功夫,她已经把自己的个人信息交代个干干净净。 吴妹来提粉出来,见没有新客人,便坐在她对面和她闲聊。 “所以你是来黔州旅游的吗?” 何晓小口吃着粉,看了她一眼,摇头,“不是,我表妹高考完,我过来找她玩儿呢。” “这样啊……”吴妹来不疑有它,低声附和。 高考啊……周千龄一直鼓励的学生们也各奔东西了吧。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很久没看朋友圈了。 “姐姐?” “嗯?”吴妹来回神,温柔地询问。 何晓长得太可爱,总让她不自觉把对方当差辈的小孩儿看待。 何晓吞下口中的食物,扯过纸巾擦擦嘴,有些拘束地问道:“我看你发过动态,你现在很缺钱吗?” 吴妹来回想,之前选店内摆设的时候,自己确实提过一嘴:等还完债换成贵的那一款。 吴妹来点头,“刚开店那会儿借了点,不过好在生意还可以。” “哦。”何晓看着门边的绿植,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义的光。 “要不要喝点饮料?”吴妹来起身走到冰柜前。 “嗯……”何晓点着下巴,指着一瓶饮料笑道:“我要酸梅汤。” …… 何晓长得可爱,说话也好听,连吴妹来这种淡人也很快和她熟络起来。 小姑娘话多,基本都是她在说,吴妹来偶尔给个回应,不过气氛倒是很融洽。一直待到傍晚她表妹过来找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暑假期间客人不算多,吴妹来开到十点就打烊了。 将店内清扫一遍,推开后厨一侧的铁门。入目的是仅能通过一人的狭窄玄关,玄关右侧是一堵活动隔板,隔板上与前方一米处均有一扇门。右边门后就是她的卧室,而前方便是仅有一个蹲坑的厕所。 吴妹来关上后厨门,开灯后先进厕所接了一桶水提到玄关处,再跨过水桶走至卧室门前,拉开,斜挤进里面拿出一条睡裙和洗脸巾返回。 玄关实在狭窄,吴妹来磕磕碰碰的擦拭完身体,套上睡裙将玄关和厕所冲洗干净,才一身轻地上床休息。 卧室同样狭窄,仅够放下一张一米五的床,不过有窗也有灯,也算是五脏俱全。 吴妹来伸手把灯关掉,窗外的月光便洒在她的身上。 今夜没有蝉鸣,异常安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平白让她惆怅。 想到白天的话,吴妹来打开微信,犹豫片刻后点进周千龄的朋友圈。 这一看让她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周千龄最新的动态在一个星期前,是她和一个女人的合照,定位是黔阳某火锅店。 【时隔多年,再次和大学同学相聚】 照片里她在前,那女人在餐桌另一面,披着长直发,带着眼镜,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 吴妹来记得周千龄说过,她有想要结婚的对象,那人也在黔州。 虽然这样想没有依据,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认为:就是这位大学同学了吧。 她为她来黔州了。 吴妹来退出,默默看着窗外,觉得手心和胸口一阵一阵疼。 眼皮有点涩,她闭上眼。 那张照片在脑海越加清晰,于是再次睁开。 赶紧睡着,赶紧睡着。她默念。 只是越想睡着,就越睡不着。 吴妹来向下伸手。 失眠时,她喜欢用这种方式助眠。 她已经习惯回想那个月夜,闭眼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周千龄撑在自己身上,边与自己对视边在禁/地抚/摸。 她的嘴角总噙着温柔却狡黠的笑。 她喜欢自己的声音,喜欢自己的表情…… 吴妹来猛地睁眼,收回手,起身接了一盆水,从头顶浇下。 明明已经是陌生人,明明别人已经忘了这回事,为什么自己却像只臭虫一样一直在意/淫对方。 难道我就非她不可了吗? 不知是出于不甘,还是真的为周千龄着想,总之吴妹来是不许自己再幻想她了。 睡衣湿透,她将其一脱,摆烂地散着湿发就倒在床上,看着窗户一动不动。 她想,她并非周千龄不可,也并不喜欢周千龄,她只是喜欢女人,而周千龄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所以她总记着她带给自己的感觉。 任何女人都能让自己开心,周千龄并不特殊。 她喋喋不休地想着,眼皮渐渐合上。 可是她既然到了黔阳,为什么不再多走几步,来闭及看看呢。沉睡前,吴妹来如是想。 —— “姐,你不是特地赶过来带我去大学报名的吗?” 何晓扯开表妹的手,跳到马路上,生怕她再跟上自己,边跑边道:“不急,再等两天。” 离砂锅粉店越近,她就越紧张。 她何晓从小就是尊老爱幼、乖巧懂事的三好学生。但她这次来黔州的目的却极其不单纯。 没错,她就是冲着吴妹来来的。 第41章 半年前见到她的第一眼,何晓就感觉到,她和自己是同类。并且与自己的理想型完美契合。 外形具有浓厚的女人味,气质温润如水,看上去十分单纯,好欺负。 按捺住紧张,推开玻璃门。 里面已经有两三个客人,何晓并没有点餐,而是静静等她出来。 不一会儿,后厨珠帘声响起,她抬头看去,一愣。 吴妹来穿得严严实实,带着口罩。 “你怎么了?” “有点感冒。” 透过口罩,嗓音又闷又哑。 何晓丢了句“小碗羊肉粉”后,跑出店去,直奔超市,买了一瓶蜂蜜和一个柚子。 等吴妹来提粉出来,就见她正拿筷子在碗里怼吧怼吧,推推碗,朝自己笑道:“我听说蜂蜜柚子茶清热解毒。” 吴妹来放下粉,朝她碗里看,一碗茶水底散着一堆柚子粒儿。 第56章 邪恶女大 “这么简陋的柚子茶。”吴妹来嘴上调侃,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孩儿心底真善良。 她进厨房夹了个卤鸡腿端出来送她,才坐她对面端起碗品尝。 很甜,茶水里也没有柚子味儿,但吴妹来还是不扫兴地喝光了,顺便夸赞她的手艺。 “妹来姐,你好温柔。”何晓知道味道肯定不怎么样。 吴妹来一愣,温柔吗…… 她又想起周千龄。 “姐姐,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啊?” 吴妹来顿了下,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吴妹来想了会儿,“温柔有礼的吧。” “这样的男生不多。”何晓评价。 “是。” 何晓:“但女生里应该挺多?” 对话似曾相识,吴妹来来不及回想,就见何晓直直盯着自己。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眼神里暗含着期待。 恰好有客人进门,吴妹来赶忙起身招呼,自然地忽略掉何晓的问题。 小孩儿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开,吴妹来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 许多次,在她俩对视时,何晓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应该不会吧…… 吴妹来暗想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才会看谁都像女同。 但何晓第二天给了她答案。 那是在十点半,她正锁门。何晓匆匆跑过来,看上去好像有什么急事儿。 她打开门让她进店,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何晓抓紧手机,视线飘忽不定,道:“我明天要离开黔州了。” “嗯。”吴妹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想这小孩儿不会真要和自己告白吧。 哪知她的下一句话让吴妹来惊掉了下巴。 何晓说:“我给您五千,您陪我一晚。” “可以吗?”面对吴妹来惊愕的脸,她双手交叉握于胸前,仰着头做祈求状:“五千太少的话,八千,一万,我卡里除去车费只剩一万了……” 吴妹来很快镇定下来,她没觉得受到侮辱,也不为何晓也是女同感到惊讶,而是问道:“为什么?” 何晓见她没发火,也没赶自己,放下心,回答道:“因为我喜欢女生,而我能感觉到您也喜欢女生,对吧?” 吴妹来不答,何晓挠着后颈,不太好意思道:“而且您长得很,嗯……总之让我很想亲一下。” 吴妹来依旧没有回应,皱着眉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何晓继续加码:“您欠了多少钱?我可以分批付的。” 吴妹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挑挑眉,道:“我欠了一百多万。”然后看到何晓张大了嘴巴。 “逗你的。” 何晓松了口气,而且对方既然肯跟自己开玩笑,说明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的,她紧追不舍地问道:“那姐姐需要多少钱?”她保证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不……” “不伸进去。”何晓的音量低了好几度,脸也有些热,这真的是她第一次做这样令人唾弃的事。 沉默半晌,吴妹来问道:“你很想和我做/爱?” “嗯!”何晓忙不迭点头。 “你能让我快乐吗?” 何晓抬头瞧她的神色,除了平静看不出别的。 “我可以。”她信誓旦旦道。 吴妹来点头,将店门锁上,转身慢步至后厨,倚在铁门边,朝外面呆立的人道:“不过来吗?” “啊?哦!”何晓喜笑颜开,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 铁门打开,何晓没想到她住的地方这么小,卧室的门拉开后只开出一个角就被对面的墙挡住,从门缝里挤进去直接能碰到床。 床上堆满衣物,只留出一人宽的位置,但井然有序,并不杂乱。 何晓心颤颤,拘谨地坐在床上,小心问道:“姐姐你究竟欠了多少?”她怕把自己卖了都不够还的。 吴妹来跪坐在床上,平静道:“不收钱。”说着摘掉口罩,抬手解衣扣,却被一双手按住。 抬眸。 “我,我帮你脱。”何晓只觉心都要跳出来。 吴妹来垂下手臂,低眸瞧着她颤抖的手,心里没什么情绪。 外衣很快被褪下,何晓也跪上床边,开始解里衣的扣子。她的手越来越抖,连衣服都捏不稳,最终在色胆加持下哆哆嗦嗦解到胸下。 “我能摸吗?” “可以。” 话落,立刻传来一股并不轻柔的力道。 不痛,也没什么旖旎的感觉,只有痒,痒得她想笑。 而她也确实笑了。 何晓忆起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好生尴尬。她回想着搜索的教程,硬着头皮问道:“可以接吻吗?” 空间安静几秒。 “嗯。” 吴妹来没有动作,静静看着何晓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接吻。 湿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周千龄并不特别。 两双唇距离一厘米。 她并非周千龄不可。 灯光熄灭。 借着朦胧月光,只见何晓身子略微前倾,而吴妹来则大幅后仰,肩背紧紧贴着墙壁。 何晓坐回身,“姐姐?” 误触的开关被打开,房间内恢复明亮。 吴妹来系好衣扣,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可能……不太能接受别人。” “您有喜欢的人了?” 吴妹来不答,而是下床,笑道:“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 浅笑着向何晓挥手,吴妹来脚尖点地转动车头,和来时一样,平静地返回到店里。 这件事对她的心态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只是让她确认了一件事而已。 是的,她就是非周千龄不可。 并不是只要女人就可以。 她只对周千龄有感觉。 吴妹来翻看朋友圈,周千龄已经回到炎州了。 她果然只是为了大学同学来的。 当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几乎板上钉钉时,吴妹来反而又开始寻找各种理由否定它。 1.周千龄说对方是大学同学,说明并不怎么熟悉,所以喜欢对方的可能性并不高。 2.周千龄只待了一个星期就回去,说明她并不热衷于与对方相处。 3.还有…… 她记起何晓跟自己的对话,与她和周千龄下跳跳棋那天的对话极其相似。 现在她知道何晓是在暗示她对自己有兴趣。 那么,周千龄呢? 周千龄从始至终都对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她口中想要结婚的对象,有没有可能就是自己呢。 仅仅一个假设,都让吴妹来有些心潮澎湃。 她起身,理理头发,找好角度照了一张自拍。发图配文:今天感冒,店里来了个女大学生,不仅给我做蜂蜜柚子茶,还夸我好看[呲牙] 她将何晓和一溜会说污言秽语的头像设置为不给ta看,发送。 通知声响起,吴妹来赶紧点开。 第57章 朋友圈的暧昧 应该是几年前打工的工友评论: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又过一会儿。 大伯娘:好看,赶紧找婆家了。 吴妹来皱眉,关上手机睡觉。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先看新消息,再看评论,最后看点赞头像。 然后将动态删掉。 她承认自己幼稚,发自拍、故意提起何晓,皆是希望引起周千龄的注意。 但很明显,意图失败了。在她发出动态的一个小时后,周千龄公事公办地转发了xx高中的高考喜报。没有在她的生活里留下任何足迹。 吴妹来忽然想哭,她不承认是意识到真的和某个人形同陌路了,她只告诉自己:是因为感冒还没好。 不管感情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吴妹来揉揉眼皮,起身洗漱开店,短暂地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 再次刷到周千龄的动态,是在一个多月后。 吴妹来发布完国庆特价活动的朋友圈,随手往下翻。将晒娃和微商都屏蔽后,没刷几页就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 第42章 周千龄随意看向窗外,带了副眼镜,长发规整地盘在脑后,白衬衫的纽扣整齐系到最顶。 衣冠楚楚,严肃禁欲。 吴妹来心脏砰通砰通跳。 她看了眼发布时间,正好在自己发自拍后的第二天晚上。 人总有一种错觉,就是“关注的人正好也在关注着自己”。 吴妹来觉得心脏处有丝酥酥麻麻的电流,正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 她自恋地想,或许,她也是发给自己看的呢。 于是在第二天得了空闲,她关店骑上摩托去往附近的旅游村。 这座村子除了乡土人情外,主要旅游景点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窟。 吴妹来买票进洞,洞厅足有几十米高,衬得里面的游客像一群蚂蚁。 吴妹来到处找角度拍照,拍了几张觉得手里啥也没有太刻意,又往烧烤摊买了根烤面筋。 拍完照,背景里路过一个穿改良版苗族服饰的女生,吴妹来觉得好看,又去租了一套。结果又发现手里的烤面筋太煞风景,于是几口吃掉,换成鲜花,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发布时她依旧费了半天时间,把该排除的人排除掉。 【给自己放个假[呲牙]】 发完将手机一扔,开店做生意。 等到深夜休息,她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微信,同样扫了眼新消息,都是垃圾信息,又打开朋友圈,一眼看到周千龄十分钟前的自拍动态。 吴妹来呆愣片刻,随后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仿佛中奖一样,升起莫大的欣喜与满足感。 几乎可以肯定,周千龄确实在关注着自己。 照片似乎只是随手一拍,她悠闲地躺在沙滩椅上,发丝散乱,对着镜头轻笑。 吴妹来小鹿乱撞,总觉得她是在对着自己笑。 之后两人便这样心照不宣地在朋友圈搞起了暧昧。 吴妹来开始期待着寒假的到来。她如今在镇上并没有熟识的亲朋好友,也就不必担心被人撞破。 ——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高中生们也考完试放寒假了。 出于一些不可说的目的,吴妹来也闭店带了年货回家,回村路上特地拍了张被速度模糊的风景照:回家过年。 但这张照片发出后并未得到回应。 实际上,一个月前,周千龄就不再发生活动态了。 吴妹来总免不了自恋地想,或许某一天,她就突然蹦到自己面前,问自己有没有感到惊喜。 这样的想法实在让她脸红,却又控制不住。 不过惊喜没有,吴二狗那老货先给了她惊吓。 在家里住了几天后,他有意无意提起山那边的老鳏夫:五十多岁,年轻时打死了自己的老婆,后来没谁再敢把自己女儿嫁过去。 “他家底挺厚的,听说为了娶老婆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足足十五万……” “想得美!哪个敢把自家姑娘嫁给他是要遭唾沫淹死的!丧良心不要脸的才敢这么干。”刘桂艳打断,极尽鄙夷道。 吴二狗没想到她这么说,一张脸五颜六色,最后讪笑说起其它事。 “妹儿老大不小了,也是时候看婆家了吧。” 这次刘桂艳也附和,“快三十了,再不找,好的都被别人挑走了。” 屋外细雨绵绵,吴妹来嘴里的菜没了滋味。 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意,她抬头,发现竹楼巴正在滴水。 “家里漏雨吗?”她转移话题。 提起直接的切身利益,两人没再继续吴妹来的终身大事。 吴二狗鼠眼一转,道:“秋天的时候,大风把好些瓦片吹下来了,再加上前几天下冰雹,屋顶好多洞洞眼眼。” 他感叹:“要是有个女婿就安逸了,直接叫他重新换瓦片。” 吴妹来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等天气好,我请人翻修一下房子。”说完,几口扒完饭菜出门。 自从去镇上独居后,她越来越难忍受她的家庭氛围。 有时候回想起来,吴妹来甚至会感到惊奇,自己以往是怎么做到任劳任怨当个受气包的? 不过今天的对话也让她产生了危机感,她不能总是花钱堵住吴二狗的嘴。 该怎么做呢? 思考间,她听到有人在喊吴老板。 吴妹来回神望过去,看到林悦跪在石臼前,侧抱着一个锡锅,离她不远处,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踩在捣臼的踏板上。 “你家打糍粑啊?叔回来啦?” 吴妹来没注意自己竟然漫步到老蛙村来了。 “对,现在回来的车票便宜,等除夕再走。” 走? 吴妹来闪过一丝念头:离开黔州,让刘桂艳二人找不到自己。 但想法很快被否决,她在这个小地方待了近三十年,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根本没有勇气出去。上一次离开闭及,还是十年前被迫跟着村里大人,坐长途汽车外出打工。 她曾经对周千龄说过,如果有需要,她会自己离开。 可是,并非那么容易。 孤身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她害怕。 她连火车都不知道怎么坐。 吴妹来泄气地想:只有吴二狗去世才能摆脱他的吸血,可惜还要等几十年。 ! 吴妹来被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惊了一跳,赶紧摇头将它晃出去。 她跨过水沟爬上林悦家,看她们一个踩踏板捣糯米,一个沾水把捣臼上粘粘的米糕扒回臼窝,问道:“你家糍粑卖吗?我想称两斤。” “什么卖不卖的,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吴妹来也没推脱,和她家常两句,随意问道:“周千龄今年还没回来呢?” “嗐,母女俩去年是专程回来祭祖的,下次再来恐怕又是十几年后了。 不过小龄谈对象了,不知道办喜酒的时候会不会回来。” 轰隆。 天边一声惊雷。 “哦,这样啊。”吴妹来转头离开。 “吴老板,糍粑还要不要啊?” 不管身后的喊声,吴妹来越走越快。 对啊,对小山村来说,周千龄是短暂出现的一抹亮色;但在周千龄看来,老蛙村或许只是她五彩缤纷中不起眼的一点浅灰。 吴妹来回家,坝子里,吴二狗不知什么原因又在打吴憨,刘桂艳尖叫着劝阻。 吴妹来从她们旁边经过,骑上摩托。 “你去哪里?!换瓦的人找好没!” 嗡嗡引擎声响起,车子已经窜到山脚。 雨水落下,吴妹来面无表情提档。整个盘山公路上,形单影只的摩托风驰电掣,枯叶翻飞。 她已经有恋人了,那那些自拍又是什么意思。 纯粹的分享? 还是看自己笑话? 大雨滂沱,雨水压在睫毛上,滴进眼眶,又流出。 冷风将面皮吹得生疼,吴妹来毫无所觉。 她一定觉得自己很可笑吧。 或许还会和她的爱人分享自己不敢搬上台面的勾引。 第58章 妹来进城 吴妹来在小隔间躺了几天,店面不开,饭也不做,饿了就干啃方便面,整个人颓丧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这些沮丧,是为自己出糗多一点,还是为周千龄有对象多一点,或是因为…… 对方已经彻底放弃自己。 那天回来后,她鼓起勇气询问,才发现周千龄早就悄无声息地把她删掉了。 一瞬间,她如遭雷击,抖着手将所有动态删得干干净净,仿佛多留一秒都是自己自甘下贱的陈堂罪证。 窗外寒风呼啸,夹杂着孩童的摔炮声。 又一个新年到了。 吴妹来爬起身,披上外套,慢慢出门。 街上挨家挨户已经贴上窗花春联,大人小孩围在门前安放烟花,只等跨年点火。 吴妹来本想借着别人的热闹散散颓气,但当站在人群里时,孤寂感反而更加明显,于是又退回店内。 她自小便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总会在濒临崩溃前自我排解。在池边散心是一个,运动也是一个。 她提着拖把水桶,开始打扫。 店外,人们喊着新年倒计时。吴妹来没有去看,而是更加卖力地擦洗地板,将每一丝缝隙的污垢全都抠洗干净。 额头上渗出汗珠,仿佛将心里的污泥也一同带了出来。 烟花爆炸,一声声在头顶响起,欢呼声绵延不绝。 吴妹来蹲在床边,弯腰拉出旧衣箱,将它们打乱又重新叠好。 看到底部的八音盒时,她愣了一下。 叮咚。 是何晓的微信消息。 【姐姐,新年快乐[可爱]】 捏紧八音盒。 她可以找其她人,我为什么不行。 吴妹来眼里闪烁着微弱的疯狂。 我不仅找一个,还要找很多很多个。 —— 下课铃最后一声结束,周千龄对面的女人扶扶眼镜,起身。 第43章 “还不走呐?” “嗯,一会儿有个会。” “班主任就是累。”说罢,女人一溜烟跑了。 周千龄看向手机,高一班主任群里的公告显示:会挪到周一。 周千龄将公告关掉,继续批改作业。 圆珠笔与纸张摩擦的刷刷声被打断。 皱眉,拿起手机。 妈:今天没有晚自习吧?回家吃顿饭,我和你爸都想你了。 周千龄没有回话。果然,两秒后又发来一条消息:顺便带男朋友过来,给我俩认识认识。 周千龄叹气,发过去:出差了,得在墨西哥待个一阵子。 妈:翻译就是这点不好,成天满世界跑。 周千龄没有回,有些烦闷。 批完一半,她把剩下的放包里,起身回家。 她没住教职工宿舍,而是就近租了一间小公寓,离学校就十分钟的路程。 出校门,跨过一座天桥,往前走就是小吃街,周千龄没进去,而是拐弯朝另一个方向走,前面是个菜市场。 买了几样蔬菜,路过肉食区时,她顿了下。 最近饭点后,总能闻到数学老师身上飘来一股薄荷味。 不是牙膏的味道,很像…… “麻烦割一斤羊肉。” “好嘞。”摊主撑过重量包进塑料袋,“18.3,给18就行。” “谢谢姐。” 接过羊肉,周千龄又回到蔬菜区,挑了点薄荷和粉条。 回到家已经八点半,天已经黑了下来。 周千龄打开窗户,备菜架锅。先烫了一遍羊肉,再另起小砂锅煮粉。等米粉熟透,下羊肉,再从壁橱的瓶瓶罐罐里挑出油辣椒、糟辣椒、花椒、盐等调料,搅转关火,放上薄荷。 熟悉的羊肉粉香味瞬间溢出。 周千龄戴上隔热手套,将砂锅抬到饭桌上,开始吃饭。 尝了一口,她放下筷子。 难吃,怎么做都不像,连味道也变得难闻起来。 她起身将阳台门打开,靠在围栏上等散味。 无聊地眺望模糊不清的天际,周千龄想,这时节,黔州的天应该全黑了,小饭馆最忙的点已经过了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自己把她删了。 大概是没有,如果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她的动态是发给自己看的,在发现自己没有回应后,应该会重新加回来询问吧。 但她依旧为她高兴,她能感觉到,吴妹来在慢慢活出自我,享受生活。 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周千龄向下扫过楼底街道。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最近总有被人注视的错觉。 沙发上的手机响起,周千龄进门接听。 “喂,千龄啊,你男朋友这次又去哪了?” “墨西哥。”她默了下,问道:“我妈又跟你核对了?” 电话里,蒋春梅咦了一声,“阿姨真是老谋深算,还说加拿大诈我呢。” 沉默。 蒋春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喜欢……” “春梅。”周千龄打断。 电话里安静几秒,蒋春梅低低道:“怎么回一趟老家变得这么封建了。” 周千龄将冷掉的羊肉粉倒进垃圾桶,涮干净,笑问:“吃饭了吗,一起吃羊肉火锅?” “好,呃……今天恐怕不行。对了,我前几天看到……嘟——嘟——” 王晓丽将手机放回蒋春梅的的外套衣兜,从衣摆下伸进去,勾住她的运动内衣,勾唇笑道:“不是答应了今晚的时间都给我的?” 蒋春梅清楚地看清她眼底的危险,讪讪道:“我,我习惯了而已,而且千龄对我很嘶——” 胸口的外套起起伏伏,蒋春梅厚着脸皮问道:“王姐,你是不是太……” 王晓丽五指深深陷进荞麦面团里。 “嗯?太什么?” “太饿了……” …… 周千龄批改完卷子,饿得头晕,打算到出门买点吃的。 任教高中有不少学生住校,并且不是全封闭的,所以每到周五晚上,校外小吃街挤满了人。 周千龄买了碗馄饨,继续往里打算再买点烧烤,路过一个小推车时突然停下。 转头,推车顶挂着横幅:黔州闭及羊肉粉。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周千龄口齿生津,站在推车前等摊主回来。 五分钟过去,周千龄换了只手提馄饨。 旁边烤冷面的摊主看不下去了,道:“美女,你还是换别家买去吧,羊肉粉摊主上厕所去了,没俩小时回不来。” 周千龄:…… “好,谢谢。”说完转头就走。 在厕所腌了两个小时,纵使这粉再正宗也不太有胃口了。 她这边甫一离开,大姨忙给蹲在推车后的女人使眼色。 “走了,我说老妹儿啊,你这是欠了她多少钱,怕成这样。” 吴妹来从小推车下边钻出来,没回答,只看着周千龄的背影道:“谢谢姐,回头请你吃饭。” “嗐还是算了吧,别让姐姐我请你就不错了。”摊主开玩笑道。 吴妹来笑笑,见周千龄买了几根串儿回身,忙又躲进车底。 不一会儿,她又看到车缝后出现一双皮靴,驻足两秒,离开。 “我说老妹儿啊,我看那妹妹是个通情达理的文明人,你不如跟她说说,宽限点时间,你也不像欠钱不还的人,她应该能理解。不然每次看到不是跑就是躲的,也不是办法呀。” 吴妹来理理凌乱的头发,“我想想。” 第59章 推车留下! 摊子一直开到十一点过才卖完,吴妹来推着小车回家。 她也是租在学校附近,一室一厅,房租六百。 按理说这地方寸土寸金,还是一室一厅,不会这么便宜,但吴妹来运气好,不对,应该是胆子大。 这间房年前发生一起碎尸案,受害人是个做鸭的,因为抢了另一只鸭子的富婆,被怀恨在心,临近年关惨死在出租屋。还是年后有周围住户闻到臭味找物业,才被发现报了警。 算下来,吴妹来住进来的时候,离清理消杀完现场才过去两个月不到。 把小推车停稳当,仰头,三、四、五层只有零星几户灯光。 案件性质太恶劣,导致周围的住户陆陆续续搬离。 走进电梯,吴妹来按下4楼。 走廊很暗,也很静,鞋底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说实话,吴妹来是怵的,但她预算实在不高。来炎州前她把店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清债务后只剩下两万多,又买了推车、锅碗瓢盆、生活用品等杂项,手头就更紧张了。 在401前停下,吴妹来输入密码,没有感情的“密码正确”机械音显得有几分诡异。 吴妹来赶紧推门进去。 迎面便是一阵肉香。 是她定时炖的羊肉汤。 讲真的,她觉得自己挺不道德的,在这种凶宅里煮汤卖给别人。 不过比起用地沟油、厨房里蟑螂耗子满地爬的商贩来说,自己真材实料、干净卫生的制作环境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用勺子舀出一碗羊肉汤,尝了一下,满意地关火盖紧,上卫生间简单洗漱后上床睡觉。 她很少忙到这么晚,累坏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所以没有听到,午夜零点时,门外响起一声没有感情的声音:密码错误。 —— “这段描写从侧面表达了作者的……” 下课铃响起,周千龄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合上书本冷冷道:“下课。” 转身擦黑板的一瞬间,身后桌椅声哗啦啦响起,门口挤满了人。 周千龄目不斜视,从上往下严丝合缝地将板书擦干净。 短短几分钟,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人。 周千龄拿起书要离开,被一个学生叫住。 垂眼看向台下的人。 是语文课代表,十分好学的女生,课上回答问题积极,课下也爱问问题。 周千龄难得柔和了语气,“有什么问题吗?” 课代表低头,指着课文,“这段在全文的作用是承上启下吗?” 周千龄弯腰细细给她讲解,十几分钟后,她问道:“听懂了吗?” “嗯嗯,懂了,谢谢老师。”说完又低着头小跑回到座位上。 和她总爱发红包贿赂的家长完全不一样。 周千龄见不再有人问问题,出门回宿舍。路上遇到学生问好,也只浅浅点个头。 数学老师每次抢饭最积极,现在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床上看电影。 两人都只是中午在宿舍午休,所以陈设简单,床帘之类的也没装,再加上数学老师的床位在门口,因此周千龄一打开门,,就闻到她身上的薄荷味。 “你中午吃羊肉粉?” 数学老师有些惊讶,“对,味道很大吗,我刷过牙了。” 第44章 两人都默契地不在宿舍吃东西,周千龄也成天冷冰冰地基本不主动开口,所以她以为对方是不满宿舍有味。 “小吃街上的?” “对。” 周千龄门还没关,又慢慢退出,合上房门。 …… 吴妹来的推车四周围满一只只饥饿的手,她将粉刷一下倒进塑料盒,递给其中一只手,连个打哈欠的时间都没有,顶着黑眼圈又赶紧煮下一锅粉。 “老板快点啊。” “到我了吧。” “饿死我了啊啊啊。” …… 吴妹来歪头擦擦汗,安抚道:“别急别急同学们,一个个来。” 生意太好也很烦恼。 随意往左边一瞥,就见小吃街入口进来一个高挑的人影。 吴妹来警铃大作,当即拨开重重学生,推着小车往右转,“让让啊同学们,突然有点急事。” “我的粉呢?” “推车留下!” “我自己来啊!” 吴妹来哪还听得见这些,冲破人群拔腿就跑。身后学生紧追不舍,不明真相的路人皆满眼震惊,紧紧靠在边上让道。 不知是哪个商贩大呼一声:“咋了这是?是不是城管来了?” 又一人突然大喊:“有城管来了!” 这一嗓子,让商贩们纷纷熄火,乌泱泱四处乱窜。 转眼间热闹的街道只剩下几个滚动的塑料凳。 周千龄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央,环顾四周看不见一点吃的,挠头,夹着书转身回去。 这边,吴妹来连跑出两条街才停下来喘口气。回头看,发现还有几个坚持不懈的学生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老板,呼,呼,”跑得最快的学生撑着膝盖喘气,“大碗羊肉粉,咳咳,不放辣。” 这锲而不舍、势必要吃到自家粉的态度让吴妹来自己都不免怀疑起来:我加什么违禁品了吗?没有吧? 将几个女生送走,吴妹来看着大半锅汤汤粉粉陷入沉思。 周千龄是她离开黔州的主要原因。 那天,她任性地想要放纵、堕落,但这一切能换来什么呢?在意自己的人感到懊悔、伤心吗? 八音盒清脆的乐声唤醒了她,她不需要周千龄的痛惜。 “差点得到”比“得不到”更难释怀。 她不希望自己以后想起周千龄时,只会惋惜如果当时如何如何她们就在一起了,所以她决定争取一次。 她一路磕磕绊绊地踏上千里之外的土地,在她学校附近落脚。 原本躲她只是想先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有对象了,但随着观察越久,吴妹来渐渐心惊,她发现实际的周千龄与自己看到的判若两人。 她开始怀疑,周千龄会想见到自己吗?她……真的喜欢过自己吗? 有个念头一直在她脑中盘桓:周千龄,是不是也在放纵着自己。因为山村封闭,没有人认识她,所以她放纵地发泄自己的阴暗面,勾引自己,玩弄自己。 种种猜疑让她不敢面对周千龄,害怕得到令人不堪的真相。 吴妹来推着车,没回小吃街,而是另寻一处闹市继续摆摊。 晚上九点,夜风渐大,看上去会有一场暴雨,吴妹来赶紧收摊回家,过十字路口时,看到个熟人。 第60章 深夜危机 是蒋春梅,笑嘻嘻打着电话。 应该又是特地过来找周千龄的。 想到这里,吴妹来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上上周意外和蒋春梅撞过面。那天收摊回家,路过一条小巷子时听见几道男声,听上去是在威胁一个女生,只听见什么“有病”、“女老师”等等。 吴妹来瞬间想到自己在闭及城遇到的事,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像周千龄一样硬碰硬,还是先报警。 女生的声音越加颤抖,吴妹来刚想横下心站出来制止,就听一个男的厉喝:“滚一边儿去,少管闲事!” 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吴妹来以为正义人士要吃亏,冲进去喊道:“别打了,我报……” 结果就见一个宽衣宽裤的身影单方面压着几个男的打,一拳一个。 霎时间,小巷里哀嚎不绝。不大功夫,窄窄的巷道里便已随意散落着四五具人。 其中一人嘴硬,骂了句“臭婆娘”,被那人抓起衣领就哐哐往墙上撞,到最后只剩哼哼。 吴妹来砸砸嘴,把余下的“警”字憋了回去。 警察来了,很难说被带走的会是谁。 巷子太黑,吴妹来看不清人,只看到那人走近女生,问道:“你好像有点眼熟,是千龄的学生?” 话一出,吴妹来就知道了,这人是蒋春梅,于是偷摸溜走,不过离开前,她好像听见蒋春梅“咦?”了一声。 吴妹来收回思绪,停好推车后习惯性仰头,四楼楼道的灯光熄灭前,她好像看到有个影子从窗上一闪而过。 吴妹来拿起钢勺,紧紧攥进手心。 要不是太穷,她指定搬走。 吴妹来一向对鬼神是保持着敬畏之心的。 电梯缓缓升到四楼,吴妹来握紧了钢勺,默念:冤有头债有主,报仇就去监狱吧,我帮你查过了,那只鸭子关押在炎州监狱呢。 电梯门慢慢打开。 门口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双不知谁放在这儿的男士皮鞋。 吴妹来松了口气,脚一扒,把皮鞋踢到一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隐听到安全楼梯间传来敲击铁质扶手的声音,三短一长。 吴妹来加快脚步,输入密码赶紧进屋。 建国后不让成精,但好像没说不让变鬼。 吴妹来乱七八糟地想着,把被狂风吹得咣当作响的窗户关严关实,躲进被窝。 这两天一直在做噩梦,导致睡眠不足,吴妹来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间,她被一阵声音吵醒,好像是隔壁在输密码,输了几遍都是密码错误。 想到什么,混乱的脑子一个激灵。 隔壁没有住人啊! 吴妹来一下子清醒过来,再一细听,才发现是从自己这道门后传来的!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 机械音越来越快,吴妹来整颗心砰砰乱跳,呼吸也不由加速。 来不及多想,她下床奔到厨房,抄起菜刀。不管是鬼是人,手里拿着武器总要安心一点。 —— 蒋春梅和周千龄吃完饭,已经十二点过。 “那我走了。”她过来主要是确定周千龄的状态。 “太晚了,今晚住我这。” 蒋春梅想到王姐的占有欲,打了个哆嗦,摆手谢绝。 蒋春梅下楼,步行到道路旁,开始打车。 突然眼前一黑,随后脖颈被紧紧勒住,紧接着背上传来重量,她一时没注意直接被压倒,背上的重量也越来越重。 “谁?” 蒋春梅知道至少有两人在压着她。 背上的人不说话,但能听到幸灾乐祸的偷笑。 蒋春梅没有惊慌,迅速抬手要撕开脑袋上蒙着布袋,却被一只脚踩住,并用力碾压。 她甚至能听到骨节发出的嘎吱声。而另一只手也被一双手紧紧按住。 “往死里揍。” 几人似乎是计划好了不暴露身份,沟通只用低弱的气音。 真是够蠢的。 “你们是隔壁技校的?”她最近得罪的,就那几个勒索千龄学生的技男。 技男们眼见暴露,却也没声张,只泄愤地开始拳打脚踢。 顿时,蒋春梅全身巨痛,疯狂摆动却也无法挣脱。 黑布在她急促的呼吸中一下一下贴近鼻下又鼓起。 其中一个技男见她反抗不得,小人得志地一脚踩在她的头上,没忍住出声嘲讽道:“不是横得很吗?怎么不动了?” 其余几人也跟着讥讽,控制的力道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蒋春梅没回应,自知今天得吃大亏,却也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心里暗暗计划着怎么报复回去。 她不说话,这几个坏种就以为她怕了,嘿嘿笑道:“你要肯跪下来喊我一声爷爷,我就放了你。” 声音耳熟,是被她揪着衣领框框撞大墙的那个。 蒋春梅笑道:“好啊,那你们先放开,不然我怎么跪。” 话一出,几个技男都是一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可没谁敢松手。 认识到自己的胆小,几人更是恼羞成怒,对着她的头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恐吓道:“知道xx公寓碎尸案吧?我哥们儿干的,嘴再硬老子剁了你!” 蒋春梅只觉头晕目眩,吐掉一颗牙,依旧谈笑风生:“知道,我还知道你哥们儿是个做鸭卖屌的,你们哥几个生意应该都不怎么样吧。” “啊!贱人!臭货!” 蒋春梅哈哈大笑。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蒋春梅立时住嘴。 第45章 说时迟那时快,在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前,那人已经猛冲过来将按住蒋春梅的两个技男推开,不要命地按住其中一人狂扇巴掌。 控制腰腹的重量消失,蒋春梅立刻跪起,腰腹用力直身将手抽出扯掉布袋,左脚踩地发力,旋即一个旋转侧踢,右脚背绷紧直直踢在身边一人的脖子上,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那人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就已经随着脚尖的弧度瞬间侧倒,头重重砸到地上昏了过去。 其余人见此,没有救他们的小兄弟,而是纷纷拔腿四散,蒋春梅急步上前,抓住跑得最慢的那个,提起衣领就地转了两圈,松手扔出,直直砸向奔逃的一人,两颗脑袋发出咔嚓的碰撞声。 蒋春梅还待去追剩下的,被周千龄叫住,“别追了,我报警了。” 她松开两颊红肿的技男,甩了甩手,也不管屁滚尿流爬跑的人,就近坐到石墩子上。 蒋春梅却不肯放过他,劫道揪住衣领一拳把他揍晕,扔到一边,笑嘻嘻道:“你看,我可以保护你了。” 周千龄斜眼撇她一眼,调侃:“那怎么说话还漏风呢。” 蒋春梅一噎,舌尖顶顶空荡荡的侧切牙牙床,哀嚎:“我的牙啊!” 第61章 相见 派出所大厅,一群人分坐两边。 周千龄和蒋春梅静坐右边,另一边是技男和他们的监护人,眼神好像要吃人似的。 一个个做完笔录后,民警也大致了解了起因经过。 就是技校一群不务正业的男学生勒索一中的学生,被人收拾一顿后心怀怨恨,暗地计划教训她们。 不过因为还未满十八岁,又没造成重大伤害,只能口头批评教育,反而是被打掉一颗牙的蒋春梅会被判定防卫过当拘留。 “主要是几个男学生都跑了,你还追着打,这肯定不能算正当防卫。” 民警从业几十年,深知法律无情,这种情况,她一般倾向于让双方私下调解。 还不等她开口,一个中年男人呛声:“我们家不调解,看把我儿打成什么样了。” 民警最怕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泼夫,压着性子耐心解释,“起因也是你儿子一伙人暗地埋伏这位女士。” “我不管,他还是个孩子,那么大的人了,还和一个孩子计较。” 蒋春梅不禁失笑:“哈哈十七岁一米八的‘孩子’。”她无所谓道:“我可不乐意调解,这几位同学踢打了我多少下,视频拍得清清楚楚,我现在是头也疼,手也疼,哪哪都疼,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 原来周千龄发现蒋春梅被围殴后,先报了警,再找到合适的位置放好手机,才冲出去帮她。 一妇女起身,歉意道:“实在对不住,我这男人胡子多脑花少,说话不过脑子。这件事怪我教子无方,回头一定好好教育教育。” 她话头一转,道:“但我儿被你一脚踹晕,也算得了教训,我看还是……” 技男一听激动了,“医药费、精神损失费难道不是你赔给我?”他朝他妈告状:“妈,就是她!拿我头撞墙!”说到这他又怒上心头,咬牙切齿道:“我就该直接一刀捅死你们!” 民警和蒋春梅皆是一惊。 民警惊的是,这男的恐怕有狂躁症和反社会人格,得做个精神鉴定。 蒋春梅则是直接问道:“我们?你要报复的还有谁?” 技男幸灾乐祸,“就你的弱鸡同伙呗,现在估计……” 话音未落,警察厅外响起一阵粘腻的男声:“大姐,我错了,饶了我吧,好痛啊。” 周千龄转头看去,瞳孔一震,端正的坐姿更加笔直。 大厅玻璃门被脚推开,吴妹来一手拿刀,一手揪着一个男的后衣领进来,没有看在场的人,而是对着民警礼貌报案:“我家半夜进来个陌生人。” 民警扶额,今晚这是咋了? “大头?!你怎么也……”技男看到自己同伙脸上衣服上全是血,不可置信。 吴妹来闻声望去,这才注意到大厅里目不斜视的周千龄。 她心里一抖,随即涩意蔓延。 周千龄肯定看到自己了。 “欸?妹来姐?他们要报复的是你?”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足够让人推测出当前现状,吴妹来跟蒋春梅打了句招呼,看向周千龄,那人连余光都没分过来一丝。 她从来没想过,相见时会是这样的情况。 不管心情如何复杂,吴妹来看上去冷静自若,将擅闯者推到他几个小兄弟旁边,跟着警察做笔录。 事情很简单,小瘪三不知运气好还是怎么,试对了密码,而吴妹来当时就握刀站在门后。门一开,她以为是鬼,大喊一声,扬刀就砍。得亏瘪三听到声音吓得一缩,菜刀没直接砍到他的脖子上,而是堪堪擦过颧骨。 就差那么一点,鼻子都得给他削掉。 “等等,你以为是鬼,怎么还拿刀砍?” “我也没见过鬼,没准儿能砍到呢?总比坐在地上尖叫有用得多。” 审问的警察觉得有理,让她出去。 折腾一夜,整个事件终于理清。 千龄新带的高一语文课代表和其中一个瘪三是初中同学,瘪三应该是知道课代表的什么秘密,以此要挟勒索。被教训一顿后,以为吴妹来是和蒋春梅一起的,所以分了一个人,也就是被叫大头的瘪三,踩点教训她。 大头知道那间屋子的事,恶劣地想先对吴妹来进行精神摧残。不是半夜在门口走动敲门,就是在电梯门口放鞋。 哪知吴妹来每天倒头就睡,敲门声和脚步声通通听不见,鞋子直接踢到一边。 不过他提前在门上安置了微型摄像头,大致看清了吴妹来输入密码的手指走向。所以在瘪三们要对蒋春梅下手时,他打算直接进门凌虐一顿,他甚至还设想过,如果再出现一场碎尸案,这间房子是不是就永远租不出去了哈哈。 当然,这些他不会老实供述出来。 甚至还得到一笔医药费,成为此事件唯一的受益人。他那些小兄弟们倒是得赔大几万的费用。 至于蒋春梅,因为拒不调解,拿到赔偿的同时,因防卫过当需要在局子里蹲几天。 被拷走前,她还吹吹额前的头发,嘱咐周千龄:“记得帮我跟王姐说一声,课程延后一周。” 相关人员渐渐散去,大厅里只剩下吴妹来、周千龄,以及几名警察。 两人都不说话。 以往便是如此,吴妹来几乎只在周千龄开启话题后开口。而如今,周千龄只偶尔向警察询问拘留所的规矩、环境等问题,见了解的差不多,她转身推门离开,仿佛根本不认识厅里的另一个人。 警察见吴妹来一直待在大厅,以为她是为处理结果不满,于是温声宽慰道:“你这个情况上诉的话,也是能追回医药费的,但耗时耗力,不如花点小钱破财消灾。” 吴妹来从门外的背影回神,勉强笑道:“谢谢警官,我知道。” 玻璃门开阖,大厅再次肃穆下来。 几个警察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法不容情,她们办了这么多年案子,总能遇见这种对犯罪方面惩罚力度不足甚至没有的情况,除了叹息别无它法。 —— “7号,有人看你。” 蒋春梅一身蓝衣,闭眼对着墙壁背监规,闻言眼睛一睁,穿好布鞋跟在一名警官身后。 见到铁窗外的人,她愣了一下,“王姐,怎么是你?” 王晓丽冷笑,“真是抱歉了,浪费你的时间。” 蒋春梅讪笑:“没有,你能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头上缠着纱布,还掉了一颗牙,说话漏风明显,看上去有些滑稽。 王晓丽不见一丝笑模样,只静静盯着她,好像真的只是过来“看”她而已。 蒋春梅被盯得屁股在凳子上左挪挪右挪挪,忒不自在。 “坐好了。”狱警出声规范她的坐姿。 蒋春梅登时挺胸抬头,端得四平八稳。 “身上还有伤吗?”王晓丽突然问道。 “不严重。”蒋春梅回答得一板一眼,跟向长官报备似的。 王晓丽难得破笑,起身道:“受苦了。”然后在窗台上留下一朵虎刺梅,离开。 花没有做过登记,所以大概会被扫进垃圾桶。蒋春梅看着暗色调里的一点红,心里有些触动。 第62章 还记得xxx吗? 下晚自习,周千龄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讲台前给一名学生看作文。 讲完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周千龄起身,发现课代表站在讲台下,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还不回宿舍吗?姐妹俩都这么好学。”周千龄感叹。 课代表的姐姐是上届学生,也是她带的。 女生摇头,小心问道:“老师,听说勒索我的xxx坐牢了?” 周千龄一顿,摇头,“关了一天就放出来了,以后他们再威胁你,一定要告诉老师家长,好吗?” 第46章 “那他……”她又看了周千龄一眼,低头嗯了一声,“老师再见。” “好,回去注意安全。” 出了校门,周千龄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消息不多,其中几条是周芳发的,意思就是她那对象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千龄脑海里浮现吴妹来的样子。 好像比以前硬气了不少,只是脸色不太好,黑眼圈很重。 视频电话打来,周千龄挂断,回复:回不来了,惹到当地黑/帮,被丢进海里喂鱼了。 妈:…… 周千龄退出聊天框,看到住户群里说断电了,犹豫一下,前往小吃街。 经过警察局那晚,她已经猜到,之前看到的羊肉粉摊位就是吴妹来的。 会是为了自己才来的炎州吗? 周千龄没有深入小吃街,只是在街头要了碗馄饨。 等餐过程中,她忍不住看向街里头,羊肉粉摊位的位置围了许多学生,吴妹来有条不紊地抓、煮、搅、装,不见忙乱。 递粉时,吴妹来抬眼往街口扫来一眼,与她视线相接。 周千龄似随意打量般转头看向自己右后侧的火鸡面小摊,硬着头皮上前买了一份。一直到离开小吃街,都没往那边再看一眼。 —— 蒋春梅被关了一周,终于换下狱服,重见天…… 刚出拘留所大门,又被两名穿制服的人拦住。 “你是蒋春梅?” “是啊。” “我们是炎州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刑警。”说着,她掏出证件,“市内接到报案,今早海边发现几具男尸,死者均为xx技术学院的学生,几天前和你发生过冲突。” 蒋春梅一脸莫名:“我才刚被放出来。” “我知道,只是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就这样,蒋春梅又坐上了警车。 到达公安局,周千龄、吴妹来、死者家属都在。 蒋春梅来不及问些什么,就被推着往审讯室走。到门口,课代表红着眼睛出来,一头扎进妈妈怀里,明显是被这阵仗吓到了。 蒋春梅敛了心神踏进,这次严肃压抑的氛围和之前简直天壤之别。 幻灯片里播放着案发现场照片,两具尸体面朝下,漂浮在水上,三具被冲到岸边,尸体没有明显浮肿,应该刚死不久。 “死者你认识吧?” “认识。” …… 蒋春梅回答得一五一十,因为案发前就一直在拘留所,所以只是例行询问,没多久就结束了。 临走前,警察问道:“你觉得,有没有人会为你出气杀了这几个男学生?” 蒋春梅乐了,“警官,别说笑了,我无母无父,心疼我的只有我年迈的奶奶爷爷。没准儿这几个男学生就是半夜飙车摔进海里的呢。” 她说的也不无可能,案发点几十米外确实发现一辆破损的摩托,但海域附近的路上并没有车祸痕迹,调取所有路段监控也没发现这几人的身影。 几名死者前一天晚上也没什么异常,但均在监控盲区后消失…… 蒋春梅回到大厅,几个哭嚎的家属见到她边嘶喊着“是你杀了我儿”,边上前要打她,被看守的警察制止住。 周千龄几人均有不在场证明,十二小时一过,被放了回去。 到大厅门口还能听到几人呐喊:“不能放她们回去!还我儿公道!” 蒋春梅嘿嘿一笑,回头喊道:“杂种死翘翘才叫公道。” 周千龄拉住她,不赞同道:“还想按寻衅滋事罪蹲几天吗。” 蒋春梅哼哼两声,没再说话。 到站台,蒋春梅上车离开,只留下吴妹来和周千龄。 两人住的公寓是同一个方向。 长长的等候椅,二人默契地各坐一头。 良久,周千龄突然开口:“附近这一年总发生命案,最好换个地方住,没钱我可以借你。” 吴妹来本来也在想话题,闻言喉头一紧,说不出话,只能低低应个嗯。 公交停下,周千龄看了一眼,起身走到门前。 吴妹来也跟着站起来。 “这是去我妈家的。” “哦。”吴妹来又坐了回去,鼻尖酸涩。 -- 因为警方传唤问题,学校给周千龄放了一天假,避免和吴妹来同车尴尬,她临时决定回家一趟。 两老人都在家,周父见到女儿回来,高兴地进厨房打算亲自下厨。 周芳则坐在沙发上拿着老花镜看书,听见的声女儿音合上书本,眼里也是欢喜。 “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千龄坐到她旁边,三两句解释完,道:“所以过来看看你们。” 周芳也确实想女儿,拉着手拍着她的手背:“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唉,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是真不放心。” 周千龄猜她下一句就是催婚,自黔州回来后,周芳开始频繁劝她赶紧找个男朋友。 “你也别想着找翻译空哥的了,分离多还危险,我看我几个老同事的儿子都挺好,有时间你们聊聊。” 周千龄皱眉。 周父端了一盘水果给娘俩,责怪道:“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说这些了,小龄吃水果,别管你妈。”说完又进厨房看汤。 “爸,你别忙活了。” “你爸就是闲不住。”周芳笑呵呵道,“今晚还回去吗?你房间你爸每天都在打扫,随时都能住。” “不了,明早还有课。” 开饭前,周芳问道:“你状态还好吧?” “您别操心了,我没事。” 吃完晚饭,周千龄又和二老聊了会儿,打道回府。 车上,周千龄收到蒋春梅的消息:还记得xxx吗?今天和我一个初中同学聊,听说他死了,好像惹到黑/道上的人[星星眼]死得老惨了 周千龄靠在椅背上,轻笑:那恭喜你,解恨了。 蒋春梅:是“我们” 蒋春梅:不过,你应该更恨我才对[大哭] 周千龄没有回,熄灭屏幕看向窗外。 第63章 往事 她不恨蒋春梅,只是这家伙似乎一直耿耿于怀,要自己恨她才能好受一点似的。 那是一起校园霸凌造成的,源于初中。 那天下大雪,同学们早早归家。周千龄因为值日晚了一些,出校门时天空已经昏暗。 她背着书包路过一条巷子,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全都给你们了。” 女生扎着麻花辫,靠墙,唯唯诺诺地绞着手。 她对面是几个壮实的男生,穿着同款校服,中间最高的那个翻她书包,找不出一丁点有钱的东西后将书包一扔,扇了女生一巴掌,揪住她的衣领道:“我们昨天就放过你了,今天依旧没带钱过来,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土包子。” 见他们扯着女生头发要打人,周千龄想也没想制止道:“你们干嘛?再不放开我就告老师。” “看不见吗?收保护费呢,滚远点。” 带头那个看了周千龄一眼,穿得干净高档,这种都是娘疼爹爱的,他们一般不轻易招惹。 “收保护费是违法的。”周千龄进去拽住女生手腕,但蒋春梅的另一只手被带头的拉住,他威胁道:“我警告你,最好赶紧滚蛋,不然我xxx天不怕地不怕,不管你是谁照打不误。” 他们表情凶狠,周千龄是怕的,但她没想过丢下女生离开。 她走了的话,女生会很害怕吧。 于是她强装镇定,拿出翻盖手机道:“是你赶紧放开她才对,不然我就打电话叫我妈,不,我要报警。” 这句话仿佛导火索,瞬间引爆带头混子,他一把抢过周千龄的手机砸到墙上,“有妈了不起啊!就你有妈是吧!”说完抓住周千龄的头发就往墙上撞。 周千龄还没感觉到痛,额角的鲜血就已经顺着鼻梁流进嘴里,是铁锈味。 她从小活在温室里,没经历过这种事,吓得全身瘫软,一动不敢动。 混子没有放过她,把她踹翻在地,又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对着蒋春梅,哼笑:“逞英雄是吧。” 他朝蒋春梅喊道:“喂,土包子,朝她踹一脚,我就放了你,以后也不向你收保护费了。” 闻言,周千龄瞪着眼睛,紧紧盯着蒋春梅。 不要,不要丢下自己一个人。 小巷里只留下一线天空,仿佛一条裂缝,鹅毛大雪纷纷飘进,覆在周千龄的睫毛上。 天色黑去多时,蒋春梅喊来了保安。 那是让蒋春梅愧疚一辈子的画面。 周千龄的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露出的校服满是污泥黑迹,双唇乌紫,眼睛睁着一眨不眨。 她甚至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在周千龄的病床前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周芳两人匆匆从外省赶来,才将她赶去睡觉。 她不知道周千龄的伤势怎样,只知道她休了一个月的假。这一个月里她看到周芳多次来校交涉,最终几个霸凌者被开除。 第47章 她也结束了长达两年的被霸凌生活。 等周千龄再回到学校时,人人都说她变了,她依然爱笑,但文静了很多。 也是那时,蒋春梅剪掉了自己的长发,开始强迫自己变得开朗,让自己勇敢。 她要保护周千龄。 可是,她依旧懦弱无用。 她还是没能保护她,不管是别人以为她喜欢自己的时候,还是高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蒋春梅脸部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球布满红丝,双手在求生本能下抓住颈间勒紧的皮带,动脉胀起跳动,一直延伸到耳下。 在瞳孔开始涣散时,皮带骤然松开。蒋春梅直直跌到床上,张着嘴急促喘气。 但是她的意识仍然沉浸在回忆里,双手抱头蜷成一团。 “千龄,对不起,对不起。” 床尾,王晓丽点燃打火机,烟蒂火星骤起。 她没有吸,而是侧身,平静地将烟灰抖落在紧缩的虾米身上。 蒋春梅肌肉颤动,却没有躲闪,只是将自己缩得更紧。 王晓丽眼中狠厉乍现,徒然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扳平,不由分说俯身咬上她的唇,强势挤进她的齿间…… —— 吴妹来没有回家,而是在海边下车。 海滩已经用警戒线围起来了,所以吴妹来又往右走了几十米,才停下靠着栏杆吹海风。 今天的夕阳很好,将海面也映照得黄澄澄一片。 自来炎州后,一得闲,她就过来看海。广袤的大海看得多了,就觉得自己那点芝麻大的事都不算事儿。 可不是嘛。 吴妹来长长吐了口气。 自己来炎州也不过是想要争取一下,即使是未能得偿所愿,至少尝试过,不至于抱憾终身。 手机振动,吴妹来看了一眼,无甚表情接听。 “幺儿,在那边过得还好吧?” “还好。” 她听到吴二狗小声在旁边教刘桂艳问自己的收入,心里已是厌烦,又听刘桂艳道:“李家的小儿子今天又问起你了,你通过一下他的好友。” 吴妹来刚散好的心又堵得慌,留下一句生意忙后挂断。 她看向剩下的半轮太阳,是了,离开黔州还有一个原因。 隔壁的隔壁村有个姓李的,不知怎么看上她了,托了人过来说媒。 那是个样貌不错,性格老实的庄稼人,读过高中,谈吐斯文,家底也算殷实。 刘桂艳对他印象很好,婚也催得更紧更急。 叹了口气,吴妹来打开【新的朋友】,确实有个好友验证消息,吴妹来回消息婉拒后,为免麻烦,将这个账号拉黑。 如释重负。 离家就是好,以往总是瞻前顾后、或不得不面对的事,直接拉黑了事,眼不见心不烦。 她收好手机返回,警戒线外的人少了很多,海水一波一波拍打在沙滩上,吴妹来看到远处一点红色被海浪慢慢推到脚边,她弯腰捡起,是一片虎刺梅花瓣。 第64章 周老师 吴妹来与周千龄再次见面是在两天后的清晨。她早早前往菜市场买食材,拖着一大袋粉条退出门时,撞到过路人。 “对不起。”她下意识说道,赶忙将对方滚落的西红柿捡起,回身递过去时愣了一下。 周千龄带着口罩,露出的眼里也有几分意外,转瞬恢复冷漠。 “谢谢。” 早上的集市并不冷清,几名阿姨说笑着从二人中间穿过,待她们离开,那道修长的身影也没了踪迹。 吴妹来捏着手里被遗留下的西红柿发了会子呆。 擦了擦一口咬下。 她感冒了,一定是不想传染自己。 吴妹来从来不擅长主动,她照常在小吃街摆卖粉,唯一称得上主动的,大概就是将摊位挪到街口,为此还和原摊位的摊主发生了几句口角。 但她再没见周千龄前来小吃街。 大概连老天也看不过去,一个月后,因为路段维护,周千龄回家的路被挡住,只能从小吃街绕行。 乍见周千龄,吴妹来眼睛轻轻亮了一度,扯扯衣摆想要打个招呼。 刚张开嘴,周千龄便加快了脚步,匆匆穿行离开。 吴妹来合上嘴,她想,周千龄一定是有急事吧。 只是接下来的每天,周千龄都不曾向她投来半分目光。 而吴妹来也旁观了她的生活,有时她是独自一人,有时围绕三两学生,有时身旁伴着一位爱笑的戴眼镜的女人。 如果不是还保留着记忆,吴妹来一定以为自己和周千龄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两碗羊肉粉。” 吴妹来回神,将视线从周千龄的身上移回摊前。 是戴眼镜的女人,她转头将周千龄拉过来,安利道:“这家粉味道很不错。” 吴妹来低头调味,没有听到周千龄的声音。 女人脾气很好,和吴妹来话些家常。 “老板是黔州人啊?” “嗯。” “离炎州很远呢,对了千龄,你老家不就是黔州的吗?” “嗯。” …… 数学老师挠挠头,仰头看天。 要下雨了吗,怎么这么凉。 接过粉,转身时,数学老师问道:“你们认识吗?刚刚老板好像看着你发呆?” “不认识。” 擦台面的手一顿,吴妹来抬头看向二人。 两个贴近的身影在行人缝隙间闪烁。 心口好像有块小小的刀片划过。 …… 晚间,周千龄灯下备课。 这一页她已经看了半个小时。 起身来到冰箱旁,一杯冰水下肚,胸中的闷意也稍稍削减。 视线扫到餐桌,停下。 打包的粉没有开封,甚至塑料袋的结都未解开。 周千龄靠在冰箱旁,又回想起傍晚的对话。 她听到了吧。 会难过吗。 即使认识,别人也不会直接联想到:你们是同性恋。 但她还是下意识否认了。 她变得怯懦了,比吴妹来更胆小。 当经过街口时,她的心跳在加速,她不敢多看吴妹来一眼,但她享受对方或许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 下完晚自习,周千龄再次踏入街口。 今天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学生们像饥饿的雏鸟围着小吃摊嗷嗷叫,余光里,羊肉粉摊位依旧火爆。 迈到第二个摊位的前方,周千龄好像听到一声“周老师”。 脚步顿住,往回看,身后并没有熟悉的人。 “周老师。” 声音大了些,明显来自右后方。 看向粉摊,吴妹来直直盯着自己。 “请您等一下。” 周千龄咽了口唾沫,昨夜的胸闷感再次席卷而来。 没问为什么或什么事,她面无表情地挪步到摊位边上等候,仿佛自己只是排队的食客。 米粉消耗速度很快,不到十一点就卖得干干净净。 吴妹来随意擦了几下,便推着推车离开,周千龄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走到一段安静的路段,吴妹来聊天般开口:“我来炎州是为了一个人。” 周千龄心尖一颤,指尖都变得酥麻。 “我之前推开了她,但当她真的离开后,我又时常想着她。” “嗯。”周千龄心里暖融融的。 吴妹来继续:“所以我来到她的城市,想要告诉她……” 吴妹来站定,认真看着周千龄,“我喜欢她。” 晚风拂面,灌木丛发出细小的嚓嚓声。 吴妹来看着对面的人犹豫地张开双唇,又合上。 她没有回应。 吴妹来黯然垂眸,“来炎州后,我发现她和我认识中并不一样,所以,我会猜想她是不是根本没有认真看待过我。” “会不会看我是个村野愚妇,故意勾引我,睡我,拿我当乡下消遣的乐子。”吴妹来的声音渐渐升高,又被她有意压制。 她承认,这段控诉大部分是气话,为了迫使周千龄反驳,辩解。 然而,除了干巴巴的“不是”,对方未再多说一个字。 …… 车轮骨碌碌滚远,直到消失在夜色。 周千龄垂头,手心是一块围巾,去年她替吴妹来围上的那条。 她眼睁睁看着吴妹来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然后平静地从推车里拿出包好的围巾。 “这条围巾一直忘记还你。” 说完,她短暂地弯了下唇,推着小车离开。 第65章 妹来去哪儿了 周千龄回到家,将围巾挂进衣柜里就开始备课。 她无法向吴妹来解释:因为害怕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受到影响,所以她不敢和她继续。 她不敢说:她们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这些本应该在招惹她前就考虑到的。 第48章 笔尖的划痕越来越深,直到戳出一个洞,周千龄才回神。 又走神了。 她起身到阳台透气。 自己为什么变得这样懦弱了呢。 她以为离开那座小山村后,那些侵蚀自己的陈腐思想也会被她一同丢下,却没想到腐朽的种子被她一同带了出来,并肆意生长裹挟。 掏出手机,已经凌晨一点。 周千龄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蒋春梅的号码。 铃声罕见地响了三声才被接通。 “千龄,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里的声音鼻音有些浓,呼吸虽然有意放缓,但依旧粗重。 “在忙吗?” “没,呼,没有。” 默了片刻,周千龄道:“你好好休息。” “等一下,我去找你,啊!” 周千龄听到她小声地喊了句王姐,有点尴尬。 王姐不愧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好像每次打电话都在…… “没事了,你……注意身体。” 周千龄摁灭通话,找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大概只是为了聊聊她从恐同到接受自己是同的心理。 关于性向的认知,她们俩可以说截然相反。 当时在她养伤一个月返校后,低自己一个年级的蒋春梅开始在自己身边跑前跑后,她觉得烦,但出于礼貌还是同意了和她一起吃饭、上下学。 初中正是懵懂的荷尔蒙萌芽时期,两人的亲近以及蒋春梅的短发,让同学们开始猜测,她们是女同。自己为她出头就是最好的佐证。 周千龄对此不以为意,她确实喜欢女生。但显然蒋春梅很在意,于是她又慢慢和自己保持距离。 然后某个课间,她在厕所听到几个女生的对话: 女生:“你和周千龄真不是蕾丝边?” …… 女生:“她喜欢女生啊,她自己承认了。” 蒋春梅:“我不知道,我不是。” 女生:“可是你们经常一起吃饭,放学也一起走。” 沉默了会儿,蒋春梅低声道:“她,太那个了,我才不想和她一起走。” 勇气并非剪掉头发就有了。周千龄推开隔间门,从几人身旁走过,只看到缩头缩脑的短发女孩睁大眼睛盯着自己。 她本可以等她们离开再出来,但她就是故意让蒋春梅知道:自己听到了。 周千龄并非想让她感到羞愧,她只希望对方能彻底远离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厌倦了朝这些人露出没有意义的笑容,讨厌和她们聊无趣的话题。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坐在天台上看着天空发呆。 周千龄眺望万家灯火,支着围栏心想:太那个是哪个?恶心吗? “我才恶心,对不起,我真恶心。” 蒋春梅双腿折起倒吊在支架上,最长的发尖随着摆动的动作刷过地板。 王姐翘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闻言眯起眼,起身拿过一支蜡烛走到支架后,倾倒。 “又错了,再做二十个。” “啊!” 蒋春梅的脸已经因为血液倒流涨红,大脑一片混乱,听到命令听话地重新计数。 她全身发力,腰腹与腿部肌肉鼓起,胸/乳也处于用力的紧绷状态,整个人以垂直倒立的姿势做仰卧起坐。 “我不恶心。”做完一个,蒋春梅吐出一口长气。 王晓丽淡淡道:“谁不恶心。” “我不恶心。” “名字。” “蒋春梅不恶心。” “很好,继续。” …… 周千龄记不起来蒋春梅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在意别人说自己是女同的,但她知道,这需要时间。 她想,她也需要时间绞杀掉附着的怯懦。 下午的课结束,她罕见地迅速收起课本,和抢饭大军混在一起。 她将自己隐秘在人群中央,随着人流挤进街道。 今天吴妹来的生意并不好,余光里并没有多少学生驻足。 吵嚷中,好像有人抱怨道:“羊肉粉又去哪儿了。” 周千龄一愣,回头看向街口,又往街道两边搜寻,并没有见到熟悉的摊位。 她今天没有出摊? 实际上,第二天,第三天……都没再看到吴妹来。 周千龄隐隐有些不安,在屋内徘徊许久,最终抵不过担心,出门。 站在公寓楼下,仰头,401黑漆漆一片。 凶杀案,碎尸等词条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周千龄摇头将自己吓自己的想法压下。 或许是换地方摆摊了,也或许生病了、睡觉了。 无法心安,她绕到物业前台。 “您好,我是19栋401住户的朋友,我……好几天联系不上她了,能麻烦您帮我看看她的状况吗?” 女人看了周千龄一会儿,似乎在辨认话里的真实性,然后在电脑里噼里啪啦输入一顿后,啊了一声。 “她今天下午已经退租了,押金都没要。” 周千龄怔愣,“她说了去哪儿了吗?” “没有呢。” 十几分钟后,周千龄出来。 吴妹来的所有联系方式已经被周芳删了,她们也没有共同好友。 周千龄随手摘了片绿叶碾着,嚓嚓的对折声显示她心里的焦躁。 不安并未消失,反而在一步步的猜测下越来越烈。 吴妹来会去哪儿呢?回家了,还是以为自己在玩弄她所以想不开? 回黔州的火车不会出事吧?她又没出过省,会不会下错站? 有些站台没有挡板,她不会被风吹到铁轨上吧。 越想周千龄越觉得吴妹来的周围危机四伏,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最近的火车站名。 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任何吴妹来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 大姐见她急切,问道:“几点的车次?” 周千龄摇头,“找人。” 大姐热心,问道:“车站那么大怎么找?你和那个人联系了吗?” “没有,我把她删了。” “哦,以前加好友的信息也删了?”大姐随口问道。 周千龄突然看向她。 出租车停下,离开。 周千龄站在路边,翻出以前的加好友消息,复制微信号搜索。 此时的她哪还想得起来同不同的,只请求道:通过好不好。 过去十秒,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接着发送验证消息:“你现在在哪。” 又过去十秒,她马不停蹄地发送下一条消息,仿佛晚一秒吴妹来就会遭遇不测似的。 就在她发了十几条,没得到回应想要不要报失踪时,对面终于通过了好友申请。 黔州羊肉粉:...... 第66章 我喜欢你,千龄 吴妹来丢下手机上个厕所的功夫,就收到十几条验证消息。她不知道周千龄有什么事,只老实发了所在地址,回复她自己很安全。 她花了两天时间变卖家私推车,下午才办了退租手续。 吴妹来不回黔州,但炎州的生活成本太高,既然和周千龄已经没有可能,她就需要换个城市。 它省的几百个城市里,吴妹来就去过胡建胡州,还好和炎州挨得近,坐大巴半天就能到。 票是明早十点的,所以她今晚在汽车站附近的旅馆凑合一晚。 其实那天质问前她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第二天就能退租出省,但她却一直靠着变卖那点锅碗瓢盆拖延时间。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盼着周千龄能上门找自己。 但她没有来。 就是现在,她也在隐隐期待着周千龄能挽留自己。 但她依旧没有,甚至没问自己为什么会在旅馆,或是要去哪。她只是客气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吴妹来感觉一颗心一坠再坠,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那么急切的加回自己好友。 【吃过了。】 肚子应景地咕了一声。 吴妹来这才想起来今天就吃了碗肠粉。 外面人声鼎沸,时不时有大巴鸣笛与飞机起飞的轰隆声响。 吴妹来下楼买了几串烧烤,又进便利店拿了一罐可乐,结账出店时扫了眼路对面,愣住。 有摩的按喇叭,她回神退后,靠在墙上。 绿灯亮起,周千龄穿过马路,略微匆忙的脚步在离她五六米时放缓。 吴妹来直起身,心头温热,她压住嘴角,只轻声说道:“你来啦。” 说完自顾自转身漫步,手里的口袋轻轻摇晃。不一会儿,塑料蹭到另一人的牛仔布料,发出细微的嚓嚓声响。 市井的烟火气仿佛驱散了两人的隔阂,时间好似倒退到初识的那段时日。 汽车站附近人流量大,喧哗热闹的氛围让神经也跟着振奋起来,周千龄垂眼看她手里的烤串,笑问:“不是说吃过了吗。” “嗯,嘴馋再吃点宵夜。” 咕~ 吴妹来:…… 第49章 周千龄轻笑,“我也没吃饭,我们……”她看了一圈夜市,“吃烤鱼吧?” “好。” 吴妹来的性子虽说硬气了不少,但在周千龄面前依旧是那个任人捏扁搓圆的面团子。什么也不问,稀里糊涂先跟人吃了一顿烤鱼。 直到回到旅馆,看着唯一的一张床,她才迟疑问道:“你今天睡哪?” 周千龄一脸茫然,显然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收到吴妹来的消息后,她一秒不耽搁地追了过来,根本没想过来了做什么,更别说住哪儿了。 “我,要不,我再开间房?” 吴妹来走到浴室门前的脚步停下,咳了一声,“不介意的话,可以挤一晚,这个点开房不划算。” 吴妹来关上浴室门,打开花洒,却没动作,而是试图从水流声里分辨出开关门的声音。 “那就打扰了。” 吴妹来没回,只脸上有些发烫,仰头将旋钮调到冷水区。 她也不是有什么想法,纯粹想为周千龄省点钱而已。 不过孤女寡女的会发生什么,不是她能控制的。 咳咳,咳咳。 “怎么了?” “没,咳咳,呛到了。” “洗个澡也能呛到。” 浴室门后的身影离开,吴妹来关水摸了摸鼻子。 还好,只是水,还以为流鼻血了。 穿衣服时,她才想起没有干净衣裳。 脑海里蓦然浮现镇上小旅馆里,周千龄赤裸站在自己身后的样子。 她那时候是在勾引自己吧。 吴妹来学着她的样子,右手勾着后颈,脸偏向左边。 应该挺好看的吧? 反正周千龄挺好看的。 似下了决心,她缩着背推开浴室门。 周千龄闻声转头,只见门开出一条缝,然后一只雪白的脚踏了出来。 两秒。 又缩了回去。 窸窸窣窣半晌,浴室门重新被推开,吴妹穿着先前的t恤和阔腿裤出来。 “到你了,水还热的。” 她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拽出一条睡裙递给她,“洗干净的。” 周千龄盯着她,欲言又止,最终接过去洗澡。 吴妹来没看她,又翻出床单被罩铺套上。 她自己比较随意,但既然周千龄来了,她就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坐在床尾,吴妹来叹了口气。 真是有色心没色胆。 对于欲望,她喜欢那种感觉,却羞于启齿,为何要以此为耻,她不明白,眼下也不想探究。但她知道,即便再怎么遮掩,她心里都希望今晚周千龄能带给自己欢愉。 吴妹来换上睡衣,将领口拉下一边露出肩头,靠坐在床头,有些紧张地盯着浴室门。 水声停下,浴室内传来拧动把手的声响,吴妹来心里咚咚咚跳个不停。 门开。 吴妹来往下一挪屁股,窝进了被窝里。 唉—— 吴妹来听到周千龄从浴室走到电视柜前,取出吹风机又返回浴室,吹完头发,将吹风机放回,朝床走来。 吴妹来闭上眼。 她能感受到周千龄停留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半分钟后,被子被掀开,盖上。 室内彻底安静,只能听见夜晚发车的大巴从楼下经过。 吴妹来睁开眼,周千龄背对着她,两人中间隔了很宽的距离。 她们同床共枕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场景。 吴妹来委屈,抬手戳戳她的背脊,“你今天来做什么?” 周千龄没回,问道:“你是去胡州?” “你怎么知道?” 沉默。 “你洗澡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你妈给你发的消息了。” 吴妹来惊诧,“我妈怎么知道我要去胡州?” 这下胡州可去不成了。 周千龄提了提被子,“她就说李什么的上胡州打工了。”声音闷闷的。 吴妹来理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什么的是谁。 心情变好,又戳戳周千龄,“吃醋了?” “没有。” 吴妹来往前挪,伸手从后搂住她,周千龄颤了一下,却没动。 “那人我早就拉黑了,我不结婚,也不想和除你以外的人恋爱。” 吴妹来用额头抵着她的背,低低呢喃:“我喜欢你,千龄。” 细若蚊声的一句话,却让周千龄全身酥麻到发抖。 她想要覆上吴妹来的手,却在半空停下,缩回。 “你不害怕了吗?” 吴妹来收紧手,“我更害怕你和别人在一起。” 周千龄吞咽着,张张嘴说不出话。 她确实比以前的吴妹来胆小多了,连害怕都不敢说出口。 吴妹来再次收紧手臂,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你真的有恋人吗?” 她不应该将周千龄搂得这样紧,但她不想放手。 告诉我,没有。 周千龄:“是。” 第67章 威胁(清) 那是种什么感受呢?吴妹来觉得四肢凉到发麻,心口紧接着传来丝丝缕缕的痛。 “那你来干什么!”她将周千龄扳过来,“我明明就要离开了,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借着窗外黯淡的霓虹光线,吴妹来看见周千龄有些惊讶的眼睛,以及一秒后弯起的唇角。 “笑什么!”吴妹来翻到她身上,将她的一只手按在枕头上。 周千龄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你和我的恋人一样可爱。” 吴妹来鼻尖酸痛,随即怒意上涌,将她的这只手也一起按到枕头上。 她使的力并不小,周千龄却始终眼含笑意。 “你在嘲讽我。”吴妹来咬着牙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爱人?” 周千龄敛起笑容,状似在思考,“那……我就不笑了吧。” 见此,本就醋意不止的人更是牙痒痒,只觉眼眶温热,随时要下雨。知道失了士气,她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对象是个戴眼镜的女人吧,我知道的,我还知道她住在哪儿。” 周千龄眉毛一挑,配合地惊慌求饶:“你不要伤害她。” 手腕上的力气更大,周千龄感觉下一秒就要折了,偏偏继续拱火:“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求你别伤害她。” “啊!” 吴妹来见她这样在意别人,心里又闷又疼,无计可施只能大吼一声,手上也不知轻重地又紧了几分。 常年干农活的,手上力气本就不小,这一用劲,周千龄真觉得手断了,疼得她皱了眉。 饶是如此,她依旧“好心”提醒道:“小点声,隔音效果不好。” 这毫不在乎自己情绪的样子真让吴妹来没招了,她瘪着嘴想哭,瞧见她依旧忍俊不禁的轻松模样,又换了副嘴脸,恶狠狠指责:“是你自己来找我的。” 往往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恶向胆边生了。 周千龄情不自禁弯起唇想说些什么,刚开口就被堵住。 吴妹来低头含上她的唇,吸/舔了会儿,她小心翼翼试着撬开周千龄的牙关,没想到对方很配合地张开了嘴。 她咽了口唾沫。 不会打算咬我舌头吧。 色壮怂人胆,吴妹来做贼似的快速伸进去一截舌尖,又迅速缩回来。 给周千龄整笑了。 “你不会咬我吧。”吴妹来起身询问。 周千龄忽略她的问题,遗憾似的叹了口气,“你还是不会嘛,我找我女朋友去了。” 说完便要起身,又被吴妹来按了回去。 “谁说我不会!” 她也是被气狠了,不管不顾地与她深吻,觉得不够,又将她的双手一并按在头顶。 睡裙粗糙并不舒服,周千龄下意识挣了一下。 这一动仿佛打开什么不得了的开关,或许是对她抵抗的不满,也或许是对她反抗不得的兴奋,吴妹来用力抓着她的肌肤。 周千龄眼睛咻得睁大,脑袋左右挣扎只想腾出嘴骂人。 她越反抗吴妹来越兴奋,往下吻至锁骨、…… 周千龄眯眼享受,本来打算既往不咎了,哪知一阵刺痛。垂眼看,气笑了。 这狗女人竟然......! “吴妹来!你可真是一年了也不见长进啊!”说完,一脚把她踹地板上。 吴妹来爬起来,看到周千龄的模样,脸红通通一片。 “还好意思脸红。”周千龄是真恼了,说话都夹枪带棒。 吴妹来跪行到她旁边,不好意思道:“我轻点。” 接受视线洗礼半晌,周千龄终于开口,眼中狡黠,威胁道:“再不好好表现,我就找我女朋友去。” 心里又一阵一阵地揪着疼,吴妹来抿唇抓紧了被子,轻轻嗯了一声,耷拉着嘴角靠近。 她跨坐在周千龄的腿上,右手搂住她的腰,轻柔地亲吻她的肌肤,不时抬眼瞧服务对象的反应。 第50章 “ha……”周千龄仰起头,喟叹一声,唇角翘起,不怀好意道:“感觉和我对象一样呢。” 感受到短暂地嗫咬,她抬手抚摸女人的脑袋,轻笑出来。 没有看到对方颤动的睫毛下,闪动的水光。 第68章 你喜欢这样的?(清) 较劲般的,吴妹来吻得更卖力,腰间手收紧,将人紧紧按到自己身前。 “嘶——” 周千龄皱眉倒吸,还不待她制止,吴妹来已经及时放轻了力道,沿着胳膊吻着往下,背脊也慢慢弓起,跪伏在她的小腹前。 周千龄偶尔会健身,所以小腹上有两条浅浅的马甲线,包着稍稍隆起的小肚子。 吴妹来亲了亲中间,又移到旁边,亲吻微凹下去的线条。 “好看,我没有。” 周千龄一手撑床,一手覆在她的头顶,并没有说话。腹间那两片张合的又温又软的唇瓣让她只想细细感受。 “你喜欢这样的吗?你女朋友也是这样吗?” 吴妹来停下,却也没抬头,用脑袋轻轻顶着她的肚子。 沉寂。 飘落的树叶从窗前划过。 “我做不下去了,我好难受。”吴妹来低声道。 周千龄微怔,覆盖在她头上的手缓缓往边上滑,指尖扫过她的耳廓,沿着下颚线滑到下巴,轻勾。 臣服在身前的女人便顺从地仰起头。 她的眼睫上沾了少许水雾,眼眶微红。 周千龄心里一紧,用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安抚似的,“怎么了?” 或许她的表情太温柔了,让吴妹来想起两人在乡下的、她还属于自己的日子。 泪水积蓄,模糊了视线。 “我没有。” 周千龄的手几乎覆上她的半张脸,她用拇指擦去女人眼角的泪渍,“就因为这个?” 吴妹来双唇紧抿,沉默片刻,“嗯。” “你喜欢这种?蒋春梅的更明显呢。” 吴妹来摇头,“我喜欢你。” 心,被温柔地捏了一下。 周千龄正了身子,弯腰吻她的唇,“即使我不敢承认我们的关系,即使我们只能躲躲藏藏,也喜欢吗?” 吴妹来眸光黯淡,跪坐起身,半晌后,她擦泪泣道:“我不知道,我不想伤害你的女朋友,但也不想放开你。” 周千龄的眼里柔成一片温暖的泉,“通常这样说的时候,就是知道了。” 她拉下吴妹来的手,轻吻她的眼睛,“所以,你打算怎么伤害自己呢,我的女朋友。” 泪水戛然而止,吴妹来呆愣地看向她。 周千龄笑着向后倒,慵懒地靠在床头,“我的女朋友变傻了吗?” 说到这份儿上,吴妹来还愣愣地问:“你说的女朋友,是我?” “如果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会考虑换一个。” 吴妹来在她笑意盈盈的目光中破涕为笑。她扭捏道:“我会让你满意的,有学习过。” 周千龄不信,抬脚戳她的肩膀,“让我看看。” 吴妹来抓住她的脚腕,用脸蹭她的脚踝,“好滑。” “你的脸滑。”周千龄动动脚,“别蹭,好痒。” 吴妹来听话地移开了脸,转头亲吻她的足弓。 “吴妹来,你都看的什么,搞这么变态。”周千龄说话时依旧像平常聊天一样。 吴妹来从足背吻至踝关节,闻言老实回答,“还有更变态的,她们□□趾,我不舔了。” 周千龄动动脚趾,“那你也舔,不舔分手。” 闻言,吴妹来没有半点迟疑,自然地拐了个弯回到脚背上,要含住周千龄的脚拇指时,听对方又说:“算了,你待会儿还得和我接吻,我受不了。” “哦。” 吴妹来换了个姿势跪直,将周千龄的腿近乎九十度地抗在肩上,细细从踝关节吻到小腿、膝盖。 “有感觉吗?” “不太强烈。” …… “你说谎。” 周千龄毫不留情道:“和我女朋友比起来,确实不太强烈。” 吴妹来一听,撇嘴,“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不喜欢。” 说完埋头亲吻她的脖颈,越想越气,开始用牙咬。 咬完又觉得反正是自己,不气,又给她吹吹。 周千龄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只顾着享受,偶尔摸着她的头称赞:“妹来好乖。” 吴妹来也是好哄,得了夸赞,郁闷也消了,勤勤恳恳地取悦女友。 “乖妹来,换个地方,啊——” 吴妹来不乖地咬她的侧颈。 她也不是为了惩罚,而是因为周千龄揉着她的头顶,当她刺痛时,她的手指会缩紧,轻轻按压扯动自己的头皮,很舒服。 周千龄一把将她推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问道:“你不是问我来做什么吗?” 吴妹来:“做……什么?” 周千龄:“坐你。” …… 第69章 同居 吴妹来又回到小吃街上,原先的手推车卖了,现在换成小三轮。 看一眼时间,学生们已经快放学,她加紧摆好调料,依次摆出三个砂锅置于小灶上,又从车头取出两张折叠椅展开摆在摊子前。 买三轮车就是好,带什么都方便。 下课铃还没响,已经有学生翻出闸机只为吃到第一口饭。后面保安骂骂咧咧,听到铃声响起后放过了她。 学生冲进小吃街,一眼见到街口的吴妹来,惊喜道:“阿姨,你回来了?” 吴妹来从闸机后收回视线,笑应。 “小碗粉,”女生是熟客,且自来熟,“可想死你了。” 吴妹来听她嘴甜,在另一个砂锅里煎了个蛋送她。 “谢谢阿姨,你遇到好事了吗?” 还不待吴妹来回答,女生又看了眼她的新餐车,再次惊喜道:“哇哦,有三个火灶了,这下不用排队了。” 吴妹来是看出来了,这学生是真话唠,也不管别人回不回答,于是轻声嗯了一声,又看向校门口。 高中生们如过江之鲫乌拉拉一片从闸机口挤泄出来。 她在其中看到了周千龄,头发盘起,戴着无框眼镜,穿一身白色无袖真丝衬衣加黑色西装裤,表情冰冷,一眼就让人知道:这是位严肃的教师。 硬生生将周围的学生逼开半个身位。 那学生本在单方面和吴妹来说笑,随意往后一瞥,说了一句“怎么老班也来了”后赶紧闭上嘴,脚步一挪藏到餐车的支撑顶棚的细柱子后。 周千龄听见下课铃就起身下来,职工办公室离校门比教学楼要近一分钟的路程,所以在看到羊肉粉摊后露出的马尾时也是有些微讶。 待走进看清柱子后的脸,她批评道:“张慧,你是不是又早退,数学老师已经向我反馈过三次了。” 张慧一抖,探出头来嬉皮笑脸,“没有啦老班,我就提前了两分钟出教室,不是早退。” 周千龄板着脸看着她。 张慧心虚挠头,“好吧是五分钟。” “不要仗着数学好就骄傲自满,你看看你这次的化学……” 张慧小鸡啄米似的嗯嗯点头。 “你的羊肉粉好了。”吴妹来将泡菜筷子都装上递给她,收获一个感激眼神后,看着她迅速溜回校内。 转回头,周千龄推了推眼镜,朝她眨了个wink,两人相视而笑后错开视线。 “老板,两碗羊肉粉。” 一会儿功夫,小摊上已经围了四五人,周千龄退到外围,像个无聊的食客般注视着摊主的一举一动。 等人渐渐少了,她才要了碗粉坐到旁边小桌细嚼慢咽。 饭点过去,吴妹来擦拭干净台面,坐到还没吃完的周千龄对面,问道:“凉了好吃吗?” “你做的都好吃。” 吴妹来咦地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周千龄几口喝完,脚尖撞撞她的鞋,撑脸笑道:“今天有晚自习,你等我。” “嗯。”吴妹来轻声答应着,闹铃响起,她推推周千龄,“一点了快回去午休。” 周千龄看了眼周围。 余留的摊贩们都在收拾摊子。 倾身快速亲了她一口,周千龄笑着起身道:“那晚上见了。” 她说秘密般地压低音量,“女朋友。” 吴妹来弯起眉眼,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后,才起身将桌凳放进车头,开着小三轮回家。 嗯……周千龄的家。 推开门,一股羊肉粉的味道扑鼻而来。吴妹来皱眉,将窗户打开,又拉开阳台门,味道稍稍减了些。 看向楼下的小公园时,吴妹来眼神变得柔和。她刚来炎州时,偶尔会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看向这边,运气好时能看到周千龄出来透气。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上来坐坐,不,住进来。 因为原来的住处涨价了,附近也没有合适的房源,所以周千龄提出让她搬进来。 第51章 --情侣住一起很正常吧。 她是这么说的。 所以吴妹来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不过既然做流动摊贩,就免不了在家里熬汤处理食材,导致原本充满书卷气的地方现在被羊肉味占据。 还是得开个店。 吴妹来思索着,眼睛眺望远处,一眼看到xx中学几个大字,才发现这里离学校的直线距离竟然十分短。 手机振动,吴妹来看了一眼,将其摁断。 进屋,吴妹来把手机往沙发一丢,进厨房开始准备晚上的汤底和小料,还心情很好地腌了几块牛肉,想着晚上回来两人烤肉吃。 弄完回到客厅,拿过手机看时间,才发现刘桂艳又打了十来个电话过来。 不可否认,她现在看到一切属于原生家庭的人或事都会莫名沮丧烦乱,但又无法真正绝情地与那个家一刀两断。 她来到阳台,即使屋里没人,还是习惯性把阳台门拉上。 视频恰好再次打来,吴妹来接听。 “幺儿,你还好不。”刘桂艳的头发有些乱。 吴妹来心里更闷了,“嗯。” “你在哪里?” 吴妹来沉默。 “唉,你爸又打我了。” 吴妹来攥紧了手,半晌后,应了个,“哦。” “找婆家别找你爸这样的。”她说着说着开始唉声叹气,诉说自己小时候在家招人嫌,长大了想着嫁个掰子以为对方就能疼自己了,结果…… 吴妹来胸口又疼又堵,想大声嘶吼宣泄,但她没有,她冷着脸打断,“没事的话我挂了。” “慢点,幺儿,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说李家那个,今天又找人来说媒了,那小伙子真不错,每个月挣八千,性格又好,你……” 挂断电话,看着聊天框里两分钟的通话时间,吴妹来突然想歇斯底里地将手机砸了。 她靠着围栏慢慢蹲下,将脑袋埋进腿.间,双手死死抓扯着头发。 和我说有什么用呢。 和我说有什么用呢! 吴妹来鼻尖酸涩,种种情绪一股脑地涌进心间。 愧疚,心疼,愤怒,无可奈何…… 半晌,她起身,蔫蔫地拉开阳台门,倒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泡发呆。 什么摆摊,什么宵夜烤肉,似乎统统没了意思。 这就是她不喜欢接刘桂艳电话的原因,再好的心情,通完话后就都全部耗光了,转而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为什么她处于痛苦之中,而自己却在逍遥快活? 有了前车之鉴,吴妹来不可能将她接过来,更不可能告诉她自己的地址。 她不会再帮刘桂艳的。 第70章 都过去了 十七岁时,她在胡建,在全年无休地干了一年半流水线后,吴妹来存了点积蓄,也开始有了自己供自己上学的想法,所以往吴二狗银行卡里存的钱逐月减少,最后直接全存到自己微信里。 吴二狗隔三差五打电话过来骂她白眼狼,吴妹来本就对他没什么亲情可言,被骂就被骂了,权当狗叫,天高皇帝远的,还怕他过来咬自己不成? 她想的没错,吴二狗确实来不了,他在家称王称霸惯了,一出门就沦为遭人白眼的废物,他不想也不敢离家,除了骂骂咧咧让她回家嫁人外,拿她半点办法也无。 这样过去半年,吴妹来也乐呵呵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有一天,家里一连打了几十个视频电话,吴妹来忐忑地接听,屏幕里瞬间出现刘桂艳肿起的脸,眼皮也肿得老高,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哭的。 刘桂艳在那边嚎啕哭诉,听着可怜极了。吴妹来听得着急又气恼,“你跑啊,你怎么不跑!” “我还能跑到哪儿去,要是被抓回来会被打得更惨。” 吴妹来终究还是年轻气盛,当即请了假,也不等批准,直接连夜坐大巴回去打算带她离开。 离家两年,摆脱控制的女孩就这样大无畏地又回到瓮中。 刘桂艳被打是真,向她哭诉是真,一起将她困在山里,也是真。 十八岁的年纪,被赋予的最美好的年纪,说媒的人踏破门槛。吴二狗每天忙于挑选利益最大化的人家,刘桂艳则带着她讨论嫁给谁日子好过。 她试过离开,最远的一次,她已经坐上进城的大巴,却被家中的几个叔叔伯伯半路拦下。 他们站在车门前和司机谈笑风生,说她不懂事,眼光高不想结婚,所以自己偷偷坐车进城。 司机接下一个伯伯的烟,夹在耳朵上,打开车门笑着宽慰:“现在的好多小姑娘确实自私。” 在几人与吴妹来的拉扯中,所有乘客不显恶意地看着热闹,三言两语地告诉吴妹来:“你叔叔伯伯是关心你,女人再晚点就不好嫁了。” 整个过程中,吴妹来的抵抗与怒吼仿佛没人能看见听见,他们讨论着吴妹来的未来,却不约而同地忽略她本人的意见。 仿佛在抓一只野猫,它的想法、情感,不,它没有这些东西。 吴妹来被惊醒,天花板的灯光太刺眼,她偏了偏头,发现阳台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起身洗了把脸,撑在洗手池边看着镜中的自己。 嘴唇发白,眼皮耷拉,一脸憔悴。 应该感到庆幸,那天被架着回村时,几人钻进一家馆子吃粉,也正因如此,她有了谋生的手段。 大概是店主看她可怜,按远远高于当地市场价的五千工资招她做帮厨,并手把手教她手艺。 这五千是全部存进吴二狗的银行卡里的,所以这狗货暂缓了将她嫁出去的想法。 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又开始响了。 吴妹来喘着气,她不知道再接刘桂艳的电话,她会说出什么让自己事后后悔的话。 十秒后,客厅恢复安静。 她拿起毛巾擦干脸,又回到沙发上躺着。 手机再次响起。 吴妹来等了十秒,还在响,她筋疲力尽地伸手去摸,另一只手挡住眼皮。 “还有什么事。”她冷漠问道。 电话里很安静,半晌后,一道温柔的询问传来:“心情不好吗?” 是周千龄。 吴妹来坐起身,有些无措,“对不起,我……” “没事,不要紧张,我不生气。” “嗯……” 她没有回答周千龄的问题,这种事并不想对她讲。 好在周千龄也没追问,她应该是进入一个安静的房间,因为吴妹来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周千龄解释道:“我在小吃街没看到你,所以打电话问一下。” “当然,也是因为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她轻笑,声音像具有镇静安神作用的沉香。 吴妹来胸口堵的那口气忽地就散了,嘴角不自觉翘起,将手机紧紧贴着耳朵,小声问:“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我不知道说什么。” “你现在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 “那,是站着还是躺着?” 吴妹来笑出声,“都不是,我坐着。” 两人就这样有的没的聊了两个小时,直到周千龄要看晚自习纪律,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吴妹来斜靠在阳台围栏上,眺望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一个个小小的身影或埋头刷题,或在走廊嬉笑打闹,充满青春的活力,叫人也跟着对未来充满了想象。 吴妹来深吸一口气,扬起大大的笑容。 都过去了,她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她伸伸懒腰,又活动活动筋骨,将阴霾一扫而光。 出摊去了~ —— 难得的节假日,周千龄终于能睡个懒觉。 吴妹来的生物钟一向准时,八点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周千龄卷翘的睫毛。像只静止的蝴蝶。 她坏心眼地轻轻吹了吹,蝴蝶煽动,周千龄慢慢睁开眼,轻哼一声,搂紧了人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怎么醒这么早?”声音还带着浓浓倦意。 吴妹来吻了回去,笑道:“习惯了,吵醒你了?” 周千龄闭眼嗯哼应着,手习惯性地从腰背滑到她的屁股,揉着。 …… 吴妹来不笑了,平静问道:“周千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破坏氛围。” “氛围是什么,能吃吗?”周千龄闭眼打着哈欠,又在她颈窝里拱了拱。 既是如此,吴妹来也不管什么贴心女友了,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别睡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嗯~我再睡会儿。” “劳动最光荣,起来干活儿。” 今天劳动节,两人从好几天前就计划好了,先把全屋清扫一遍,然后一起做顿大餐犒劳自己。 “不要。” 吴妹来停下,她发现自家女朋友赖床的时候还挺可爱,所以就不扰她了,哦,换个方式扰。 周千龄原本半梦半醒,突然感觉嘴上软软的,好像是果冻,于是张嘴咬了咬,接着果冻自己流进了嘴里,还活了一样四处乱窜,吓得她一激楞,猛地睁眼。 第52章 “终于醒了?”吴妹来坏笑着。 周千龄反应了半秒,弯唇勾住她的脖子,压到自己锁骨处,“没有呢,不舒服醒不来。” 第71章 “今天手累坏了吧” 下午四点,菜市场除了歇凉的摊主们,只有寥寥无几的顾客在其间穿行。 卖蔬果的摊主躺在太师椅上,手拿一把蒲扇,悠哉哉地边摇边扇,赶耳边的苍蝇时,瞥见菜市口的两名年轻人。 一个无精打采打着哈欠,另一个满面笑容。 她蹭地一下坐起。 笑着的那个她认识,是高中老师,苦哈哈那个她也认识,卖羊肉粉的。 见两人看向这边,她扬起笑脸,“这么早就做饭呢。” 吴妹来笑着点头,走到摊前边挑菜边问周千龄:“有没有想吃的菜?”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吴妹来瞪她一眼,随手抓了一把小米辣。 “那个……”看到吴妹来的坏笑,周千龄转口,“能吃。” 两人的互动都被摊主看在眼里,她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笑呵呵道:“你们感情真好。” 周千龄挑菜的手一抖,理理衬衣领口,将颈边露出一半的红痕挡住。 “我和表姐从小一起长大的。”吴妹来回答。 “难怪看着这么像。”摊主接过菜称重,随口说道。 两位客人付完钱离开,摊主八卦地朝隔壁卖鸡蛋的摊主使眼色。 “你也看到了吧?我上次还在市口看到她们在大榕树后抱一起。” 鸡蛋:“不会吧,可能就是关系好点。” “说了你就是不信,现在好多女的都有这种癖好,就我隔壁那家,天天催她刚毕业的姑娘找对象,结果今年说找到了,带回来一看,是她老娘的大学舍友。” 鸡蛋:! 两人的闲言碎语没有传进当事人的耳朵,两人又买了些海鲜和牛杂,打算做个海鲜汤和干锅牛杂。 周千龄一马当先接过老板的袋子。 “这么多提得动吗?分我一点。”吴妹来说着便去拿她手里的袋子。被周千龄藏到身后遮住,笑道: “今天手累坏了吧,待会儿我做菜,你休息着。” 闻听此言,吴妹来脸都皱成一团,“周千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骚呢。” 周千龄挺委屈,“关心你呢。”想到什么,她又道:“话也少说,舌头肯定也累坏了。” “……” 吴妹来又狠狠拍她的屁股,“你信不信我给你抖落出去,让你们班同学好好看看冷冰冰的班主任私底下是什么样的。” “都叫你别动手了,偏不听。” “……那我动脚行不行?”说完抬脚就要踹。 “老师?” 两人回头,远处一个背着书包的女生看着她们。 吴妹来默默收回脚。 “回学校拿东西?”周千龄问道。 课代表摇头,“我在附近补课。” “嗯,赶紧回家吧,时候不早了。”周千龄又端起班主任的架子。 女生站了片刻,看吴妹来一眼,向她们挥手,“老师再见,姐姐再见。” 看她背着硕大的书包离开,吴妹来感叹:“现在的孩子太累了,放假了还得课外补习,会很压抑的吧。” “嗯……”周千龄看着女孩的背影,思绪飘到十年前:“很累。” 吴妹来偏头,女人似乎想到什么不开心,甚至可以说痛苦的事,皱着眉。 微微踮脚,她轻吻对方的眼角,“都过去了,以后我们的苦累可以平摊。” 思绪被拉回,周千龄回吻,煞风景道:“那不行,我吃亏了。嗷!” 收回来的脚最终还是踹了出去…… —— 七月中旬的午后,下课铃缓慢响起,今天的学生并不多,只偶尔有几个拉着行李箱出来。 吴妹来也没有出摊,而是在校门口踱步。 几分钟后,周千龄拿着一支太阳花走到面前,送给她,“中午这里有卖花,买了一朵。” 吴妹来一身雪白的衬衫和黑色长裙,接过花后四处找兜。 周千龄失笑,抓住她的手,将花朵推近她的鼻尖。 “闻一闻。” 吴妹来深吸一口气。 “好闻吗?” “嗯。” “这朵花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说完,周千龄将花扔进路边垃圾桶,顺便招了辆出租车。 上车后,吴妹来还没反应过来,“就扔了?” “你想一路拿着?” “不是很想……” 车发动,吴妹来又问:“我们去哪?” “我妈家啊。” “直接去?” 周千龄轻轻靠在她的肩膀,笑问:“你今天问题好多,很紧张吗?” 被戳中心事,吴妹来直言,“你妈不太喜欢我。”她还记得去年周芳对自己的态度,那时她没概念,后来回想,对方应该在试探自己和周千龄的关系。 那时她俩的关系好歹还算纯洁,现在…… “她是让你暑假回家,我跟着不太合适,再说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师傅,停一下。” 出租车靠边,周千龄推门出去,半分钟后拿了一瓶雪碧和一包薯片回来,塞到她手里,憋笑道:“好啦,两只手都不空着了。” “……” 吴妹来将东西放到一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只是想带你见见我妈,还是说……”她停下,眸色微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喜欢只是用朋友的身份见她。” 吴妹来摇头,“我明白,我不介意。” “那就好了,别担心,我妈凶你我就给你凶回去。” “……这倒不用。” 司机往后视镜看一眼,笑道:“俩闺女怎么跟对象见家长一样呢,我闺女的朋友也是,凑钱跟她一起买了套市中心的房子,隔三差五带我们几个老的四处旅游。” “哈哈。”吴妹来干笑,心里想说:大姨啊,其实你有亲家了。 今天放暑假,路上堵得慌,到周芳家已经过饭点了。 周父欢天喜地开门,看到吴妹来时明显愣了一下,“这是……” “这是我朋友,妹来。” “哦,好,好,好。”周父连说了好几个“好”。自高中后,自家女儿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再也没带朋友到家里来过。 背身擦了泪,他看向吴妹来,慈爱道:“来就来,还带什么……”视线移到雪碧和薯片上,“带什么零食,叔马上就去做饭,少吃点垃圾食品。” 说完转头朝厨房走。 “我说你,又哭什么。”周芳站在吊笼边逗鸟,对没点稳重的丈夫埋怨道。 转头看向门口,微怔几秒,随即客气寒暄:“妹来怎么上炎州来了?” 第72章 晚餐 “妈,她……” 吴妹来拉住她的手,半真半假道:“家里一直逼我嫁人,我不想嫁,所以自己跑出来了,想着和千龄认识,就来了炎州。”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现在借住在千龄的公寓。” 闻言,周芳盯着吴妹来半晌,混浊的眼睛涣散开,大概是看到了久远的记忆。 她意味深长地拉过吴妹来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柔和了不少,“受苦了,有困难记得找阿姨。” “谢谢阿姨。”吴妹来虽不知周芳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变,但依旧荣辱不惊地道谢。 “她爹,多烧几个好菜,今天咱们都开心开心。”说完,拉着吴妹来往客厅走,说些家常话。 “哎。” 周千龄进厨房要帮忙,被周父二话不说赶了出来,“我这里用不着帮忙,多去陪你妈说说话。” 周千龄无奈,逛了一圈无事可做,洗了把车厘子端出去,坐到吴妹来身边,自然地塞她嘴里。 周芳看在眼里,笑骂:“你娘我养你这么大,连颗车厘子都吃不到?” 吴妹来闻言赶紧拿出一颗递到周芳嘴边,又觉得自己拎不清,又给收回来,总归是一个手足无措。 “别紧张,我说笑呢,跟家里一样就成。”意识到吴妹来家里的情况,周芳又道:“就当在小龄家。” “嗯,谢谢阿姨。” “跟我就别这么见外了,一个镇上的,都是自家人。”她感叹道:“能出来就是好事,我上大学那会儿差点儿走不出大山,还连累了我妈,唉。” 周芳长长叹了口气,像想到什么,神色哀愁。 “你看你,都过去几十年了”周父端盘子出来,“妈是心甘情愿的,临终前还对老三她们说呢,这辈子做得最对的,就是顺了你的心意。” 吴妹来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想宽慰几句也无从入手,只能迷惑地看向周千龄。 周千龄也是一无所知地摇摇头。 “好啦,吃饭吧,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了。”周芳入座,周千龄和吴妹来坐在一起,腻歪地给她盛了小碗汤,吴妹来也没推辞,舀起一勺吹凉喂给她。 第53章 “没试过温度的我不喝。” 吴妹来:无语.jpg “周千龄,你信不信我给你两脚。” “你这人一点情趣也不懂。”周千龄撇撇嘴,张口喝完,习惯性凑到她脸上要亲一口。 临到嘴边想起来这不是自己家,瞄眼周芳二人,皆都旁若无人地安静用餐,并未注意到她们。 不过她还是不敢再造次,接过吴妹来的小勺,笑道:“该我喂你了。” 周芳咽了口菜,时不时用余光瞥向嘀嘀咕咕的二人。只见自家女儿像块胶布似的粘在吴妹来身上,被推开又巴巴粘上去。 她打了个哆嗦。这还是我女儿吗?别是给掉包了吧。 —— 吴妹来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就怕被两位长辈看出些什么。偏生周千龄这家伙推还推不开。 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害怕被发现了。 用完餐,周千龄见吴妹来尴尬,说带她看看自己卧室,推开门,她一拍脑袋,“对了,今天你和我睡。” 周芳捏着老花镜远远地拿着本名著看,闻言头也不偏,淡淡道:“有客房。” 直到房门被重重关上,她才往那边看了一眼,宠溺地骂了一句:“孩子气性。” …… 卧室里只剩两人,吴妹来终于放下了拘谨,随意打量周千龄的房间。 陈设很简单,一个衣柜,一排书架以及一张摞满书籍的书桌,仅此而已。 吴妹来搂住她,轻吻她的唇角,“还以为会是粉粉的公主房。” “小时候是,长大后觉得粉得刺眼,就给去掉了。” 她回吻,舌头与吴妹来交缠,安静的室内一时间满是啧啧水声。 几分钟后分开,吴妹来吻净她嘴边的津液,问道:“我们要在这儿待几天?” “你不喜欢?” 摇头,“我就是有点,嗯……不适应。” 除却自己是个外人外,吴妹来还因为自小的生活环境,对周千龄家和睦有爱的氛围感到不知所措,总在莫名提着心,担心将这样的氛围破坏掉。 周千龄大概能猜测到她的心理,她腻腻乎乎地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道:“那我们明天就回家吧,正好冰箱里的菜还没吃完呢。” “嗯,谢谢。”吴妹来低声应和。 “你今天怎么这么乖?想亲。” 吴妹来仰头,两人再次拥吻到一起,吴妹来急切地解开她的扣子。 在陌生且让她焦躁的地方,她需要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 周千龄也被勾起了性/欲,往前一步,两人跌到床上。 咚咚。 两人停下。 “妹来,小龄,出来吃西瓜了。”周芳隔着门道。 周千龄扣回扣子,皱眉道:“要不今晚就回家吧。” …… 晚上,吴妹来坐在床边吹头发,听见敲门声,她关了吹风机坐正,“请进。” 房门打开,周芳抱着一本书进来。 “阿姨。”吴妹来连忙起身。 周芳和蔼地拉她坐下,“不用这么拘谨。” “好的。”吴妹来回答得一板一眼,她其实有些忐忑,不知道周芳是不是打算敲打自己。 比如,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女儿? 她不觉得周芳会像刘桂艳那样,嘴都亲红还觉得两人吃辣椒了。 周芳静静打量她半晌,笑道:“你和小龄的关系很好。” “千龄性格好,和谁都处得来。” 周芳笑着摇头,随即叹气,“小龄小时候的性子确实可爱。” 吴妹来默了片刻,反驳,“现在也可爱。” 闻言,周芳眼角的皱纹深了些,看着她低笑了几声,随后才认真道:“看来她确实变了很多。” 吴妹来不明所以,但周芳没有继续解释,而是问道:“她应该没和你说过以前的事吧?” 回想一下,周千龄确实不怎么讲自己的过去,于是点头,“嗯。” 周芳抚摸着怀中的书本,吴妹来扫了一眼,才发现那不是书,而是一本老旧的相册。 “既然……你们是朋友,就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吴妹来有些不安,正襟危坐起来。 然而周芳只是翻开相册,指着被裹成蛆的胖胖小婴儿笑道:“这是她五个月大的时候,最闹人,抱住我就不撒手,捆成这样才能让我偷会儿闲。” 吴妹来从来都觉得小孩儿难看,不过看这个小圆球是越看越可爱。 周芳翻到下一张,“这个是我们在……” 吴妹来在周芳的讲解下围观了周千龄的每个时期,还在一张背景里看到从小孩堆中露出半个脑袋的自己。 那时候的周千龄扎着两个马尾辫,笑得开朗又可爱。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照片里的人渐渐变得文静,吴妹来觉得她笑得有些刻意。 那时应该还是初中生吧。 周芳翻到最后一页,相片里的人毫无征兆地长大了好多,拿着毕业证站在高中校门口,看着镜头,一脸冷漠。 吴妹来咯噔一下,转头要问发生了什么。却见周芳眼睛通红,拇指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小龄生病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都猜测,根源可能是初中遭遇到的那场霸凌…… 第73章 蠢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千龄看到的世界仿佛蒙了一层灰,脑子也总是昏昏沉沉,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比起和朋友们玩游戏,她更喜欢坐在天台上,静静地看看蓝天白云。 她也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脚下同学们的嬉闹与她无关,而空中翩翩起舞的落叶却让她潸然落泪。 这些没谁知道,与朋友们的相处也没什么变化,她打起精神与她们说笑,但……好累。 所以在大雪那天,她借值日为由打发了聚餐唱k的朋友们。 也是那天她帮了一个被霸凌的女孩,而女孩却弃她而去。 大雪冻结了痛觉神经,拳打脚踢与辱骂仿佛是发生另一个世界的事,在她心上留不下一点痕迹。 仅有的一丝波动,大概是想揪住女孩的衣领,质问她为什么丢下自己。 我帮了你啊。 善良没有意义。 为了合群而刻意开朗的自己也没有意义。 世界没有意义。 …… 休学回校后,周千龄看着围在桌边关心自己的朋友们,再没了以往的耐心。她客气地与她们寒暄,在大家捧腹大笑的时候适时微笑。 但这还不够,她很累,她已经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不耐。 还好,叫做蒋春梅的女孩找上了她,她剪了头发,用拙劣的演技扮演着开朗的学妹邀请自己,怯懦的眼神在直视自己时总是漂移不定。 想要弥补吗? 说实话,我讨厌她。但如果有用,我也可以对她和颜悦色。 我们一起上下学,吃饭上厕所,我用她的名义拒绝了朋友们的邀约。 很好,终于不用再耗费精力了。 还有蒋春梅? 不,这家伙不需要多余的心力。 果然,不出所料,蒋春梅在性向漩涡里再次懦弱而可耻地将自己摘了出来。 这蠢货,呵。 我在她的“佐证”下坐实了居心叵测接触她的传言。以往与我有过肢体接触的朋友都用探究奇怪的眼神打量我,所过之处必定带起一阵闲言碎语。 我不在乎,这没什么可在乎的,或者说,正合我意。 但蒋春梅就不这样认为了。 她真的是个蠢货,坏又狠不下心,善又没有勇气。 我常常在食堂里、操场上捕捉到她投向我的目光。 自责吧?愧疚吧? 我唉声叹气,可怜地向同学发出同行邀请,遭拒后偷偷抹泪。 而心里却对着默默关注我的人狂笑:再多羞愧一点吧。 这是我唯一的乐趣,观察蒋春梅的愧疚、痛苦。 不过上高中后,我失去了乐子。 蒋春梅比我低一个年级,我想她也不会上我所在的高中,就像我说过的。 她很蠢。 高中是枯燥乏味的,生活只有刷题刷题不断刷题,书桌上积攒了一摞摞书籍试卷,仿佛世界只有一方书桌那么大。 同班同学们皆是如此,但或许也有一些不一样。 大学是她们学习的动力,欺负同学是她们压力下的调剂品。 这些我都没有,学习只是满足我双亲的期待,至于欺负同学…… 我就是这个同学。 初中的谣言被一起带到了高中,换言之,我被霸凌了。 初三时大家只在背后窃窃私语,上高中后便不止于此了。 所以当面临对自己直白的恶意时,我很纠结,是应该恶言相向还是哭诉求饶?哪种更能让她们满意呢。 实在是伤脑筋,于是我决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微笑友善地做出回应。很显然,霸凌者对此并不满意,她们像被彻底激怒,行为更加激烈。 第54章 随着时间推移,我开始感到腻烦,难道要一直这样吗。 高二开学,我在升旗仪式上以高一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获得五千元奖励,与隔壁班第二名收获一片掌声不同,我出列时班里鸦雀无声。 我听到其它班的学生讨论,“这人人缘好差,平时一定仗着成绩很傲吧。” 很好,又是一堆蠢货,我心想。 同时,我有预感,班级级别的霸凌即将扩散到整个年级,甚至全校。 礼貌地接过奖金,我隐隐感到害怕。 啧,好烦,好想发疯。 不出所料,当天放学我就被几个人堵在厕所里,不是我们班的。 “你是女同?喜欢女的?” 微笑,“是的,劳烦借过一下。” 那女生并不动,走近一步,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说着她吐出舌头,上面打着舌钉。 “应该会很痛。”我感觉舌头也被刺穿。 “哈哈。”女生朝她的同伙挥手,几人上前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控制住,“痛不痛试过才知道。” 她捏住我的下巴,笑道:“你怎么不反抗?” “反抗你能放了我?” “不会。” 我垂眼看着她缓缓拉下我的拉链。 “很有料。”她轻蔑道:“她们说你很傲,嗯,确实。”说完伸进校服。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当皮肉之苦无法将我打折,她们便开始尝试其它的方式。 我承认,这有效。 “放开。”我冷声警告。 然而并没有用,只引得几个女生哈哈大笑。 好无趣,好想发疯。 “你们放开她!” 最靠边的厕所门猛地被推开,砰地一声撞到隔壁门板上。 蒋春梅双拳紧握,我看到她的双腿在发抖。 “你们,放开她。”她又重复了一遍,牙齿也开始打颤。 我有些惊讶,她竟然真的来这所高中了。 “小学妹,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或许,你可以马上跑去告老师,没准儿回来的时候还来的及。”说完,她挪到一边,让出个口子。 几人又在笑,女生抓住我的头发让我被迫仰头,“实话告诉你,这破学我早就不想上了,退学前拉一个虚伪的好学生垫背也不亏哈哈。” 丑恶的样子看得让人反胃,所以我朝她脸上吐了一口。 下一秒腹部传来刺痛。 “啊啊啊啊啊啊!恶心东西!”女生将我踹翻在地。 唉,又来,好烦。 砰砰砰的拳头声不绝于耳。 不过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我讶异转头,蒋春梅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弯身抱着女生的腰将她顶出几步,拳头正一下下砸在她的背上。 其余几个女生反应过来,把她拉开推到我身上。 几人恼怒,围着我俩猛踹。 蒋春梅眼泪直流,抱头嗷嗷大哭。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狼狈样,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想笑。 嘈杂的怒骂声里,我道:“蒋春梅,我不讨厌你了。” “呜呜呜呜,什么呜呜呜呜……” 第74章 “你不恨我吗?” 暴行终于止息,女生最后踹了周千龄一脚。 “以后别让我碰到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周千龄起身,笑着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才肯结束呢?” 几人一愣,周千龄此时头发毛燥,衣服凌乱不堪,却还笑得如春风拂面。 好像在嘲笑她们对自己的伤害——不过尔尔! 女生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怒从心起,怀着满腔恶意诅咒道:“等你死了的时候吧!” 是吗…… 学校早就放学,今天周五没有晚自习,周千龄将蒋春梅拉起,拍拍她衣服上的泥土,笑道:“我请你吃饭吧。” 蒋春梅被拍得嗷呜一声,闻言不可置信,询问道:“你不恨我吗?” 摇头,“不恨。” 蒋春梅嗷呜哭得更大声,周千龄简直就是宅心仁厚救慈悲为怀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两人整理一下着装,周千龄用奖学金请她吃了顿牛肉火锅,席间蒋春梅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家里就靠奶奶爷爷的退休金和低保生活。 所以分别时周千龄将剩下的奖学金塞给了她,还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鼓励道:“以后也要再勇敢一点。” “嗯!”蒋春梅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吸吸鼻子回家,想到周千龄的话,她擦干泪,“不能哭。” 蒋春梅到家后,不待奶奶询问,先说了句“路上摔了”后跑进卧室。 她拿出周千龄塞给她的红包,放在心口,感觉烫烫的。开心地在床上滚了几圈,不知硌到什么东西,腰上一痛,嗷呜大叫出来。 “你看你,怎么又摔成这样,不是已经两年没伤着了吗。” 蒋奶奶边给她抹着红花油,边念叨。 “奶奶和爷爷没用,年纪大了帮不了你。”奶奶叹气,“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什么摔了,她能不知道是被坏孩子欺负了吗。 原本以为孩子间打打闹闹就过去了,哪知道上高中的大姑娘了,还招人欺负。 孙女自小性子内向软糯,等以后自己两个老的百岁归天了,连个帮衬的亲戚都没有,叫她怎么放心得下。 “上个月xx路开了间拳击馆,咱也去学学吧,我看隔壁小张家的女儿学了几天,现在说话都响亮了不少。” 蒋春梅乖巧地趴在枕头上,眼睛眨了眨,最终拒绝道:“我还要上课呢,现在读书最要紧。” 蒋奶奶擦擦手,给她把衣服拉好,摸摸她的一头短毛慈蔼道:“要是担心学费,奶奶还供得起。” “什么时候想学了,跟奶奶说。” 卧室门被轻轻拉上,发出细微咔哒声。 蒋春梅翻身,又拿出红包摸了摸,幻想着自己在厕所像个盖世英雌挡在周千龄面前,三两下将几个女生揍趴在地上。 呆望着天花板咧嘴嘿嘿笑了两声。 随即又撅撅嘴,自己只是送上门让她们多揍一个而已。 蒋春梅懊恼地又开始滚来滚去,几分钟后坐起身。 欸?不痛了。 —— 楼下扫大街的声音响起,蒋春梅立马睁眼。 噔噔噔跑下楼梯。 蒋奶奶在蒸包子,闻声夹出一个,“饿了?先将就吃一个。” 蒋春梅急促地原地踏着步子,“奶奶,奶奶,红花油。” “我床边第一个柜子里……哎哟慢一点。” 砰一声,房门被拉关上。 蒋春梅小跑到车棚里,骑上自行车,叮铃一声,连车带人已经窜到马路上。 蒋春梅知道周千龄家在哪,几公里的距离。 周六早晨车流不大,二十分钟后,自行车在一座小独栋前急刹住。 看了眼手表,六点不到,蒋春梅盯着安静的房子,下车捂手坐到她家台阶上,也不管过路人奇怪的打量。 时间一圈圈走到十点,蒋春梅起身跺了跺脚。 周阿姨她们怎么也跟着睡懒觉啊。 徘徊片刻,她犹豫着敲门。 没人应。 “小妹妹,你找她家大人还是小孩?” 蒋春梅回头,是街对面的屋主,“这家的大人基本不回家,小孩可能上补习班去了。” “哦,谢谢阿姨。” 蒋春梅又敲了两下门。 “千龄。” 还是没人回应,她遗憾地骑上车,略一思索又下来。 她六点就到了,上补习班也不会这么早。 她觉得周千龄就是在睡懒觉。 目光四下搜索,锁定在二楼小窗边的桃树上。蒋春梅嘻嘻一笑,手脚并用爬上去,树杈离窗户还有两臂宽的距离,她过不去,不过能看到打开一扇的窗户,与飘动的粉色窗帘。 一看就是周千龄的卧室,她心下大喜,喊道:“千龄,我给你送药来了。” 窗帘晃动。 她加大音量:“千龄别睡了,给我开门。” “千龄,千龄,千龄~” 一阵风吹过,布帘被掀开一角。 “千龄!!!” 蒋春梅眼睛瞪大,手臂发软没抱住树干摔了下来。 “千龄!救命!救命啊!!” 蒋春梅没管摔脱臼的手臂,跌跌撞撞跑到对面疯狂拍门,“阿姨!救命啊阿姨!啊啊啊” 四下邻里纷纷开门出来。 “妹妹别急,怎么了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血,全是血,啊啊啊救救她啊啊!” 众人顿时嘈杂起来,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报警的报警…… “哪儿有血?别哭慢慢说。” “那儿,千龄,手,地上都是血啊啊……” 滴呜——滴呜—— 房门被暴力拆除,蒋春梅被拦在下面,等看到担架上满目苍白、双眼紧闭的人,终于忍不住大哭着冲了上去,被人及时抱住拉进警车。 第55章 手腕上白肉外翻的画面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阴影。 红花油不知掉到了哪里,蒋春梅在警车里呆愣了半晌,突然抱头放声嘶吼。 如果能将她们打趴下,如果能保护她,就不会这样了。 都是因为我…… 窗帘飘摇,偶尔露出窗外开得正好的桃花。 周千龄看得入神,不知在想什么。 手机铃响起,她回过神,轻笑着接听。 “暑假快乐呀。”蒋春梅洋溢着爽朗的笑容,像只……傻乐的金毛。 周千龄懒散地靠在床头,看着她的一排大白牙,笑道:“怎么镶了颗金牙。” 闻言,蒋春梅对着屏幕咧起嘴,将大金牙凑近摄像头,显然在自己观赏。 “这个呀,王姐让镶的,她说,咳,缺颗牙刮舌头。” “啊,她打我电话了,记得要开心哦~先挂了。” “我其实有件事一直没……” 通话已挂断。 周千龄看着十几秒的时长,有种……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惆怅。 房门敲响,听频率和响度,是吴妹来无疑。她起身去开,却见对方眼睛微红,一言不发紧紧抱住自己。 第75章 不速之客 周千龄扯起嘴角,“我妈告诉你了?” “嗯。” “不要担心,只是一件小事。” 腰上的手臂勒紧。 “不是小事,怎么能是小事呢,我差点遇不到你。”吴妹来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即使声音极小,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姨说,那之后你总是好像没有情感一样冷冰冰的,好像随时会……” 吴妹来轻吻她的脸颊,“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千龄,你不能那么自私。” 周千龄回吻,“早就好了,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接着之前没做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吴妹来的身体在颤抖。 “你在转移话题对吗?” “你根本还没好。” 周千龄没再说话,她确实没按医院的疗程治完。 那段时间她整日浑浑噩噩,疑神疑鬼,手仿佛得了帕金森连拿筷子都做不到,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一切都让她烦恼恐慌,所以她谎称自己好了。 只要表现得积极乐观,测试时选择正确的答案她就能出院,很简单。 周千龄轻啄她的唇,“你就是我的药啊。” “我不想听情话。” “啧,吴妹来,你还说我煞风景。”说完拍她屁股。 “你又在转移话题。”吴妹来倔强地瞪着她。 “……” “好吧好吧,你要我怎么做嘛,我觉得我好了。” “我们明天上医院老老实实检查一次。” “好好好,都听你的。” 担心她再揪着不放,周千龄忙道:“之前不是说过一起看海吗,我们过几天上海岛玩吧,可以抓螃蟹,浮潜,划船……你又这么看着我。” 吴妹来拉她坐下,摸着她的脸,轻声问道:“被同学欺负的那段日子很难过吧。” 周千龄摇头,“只觉得烦,好啦,很多年前的事了。” 周千龄从没和别人说起这些,难得别扭紧张。 “我要亲你。”说完不等回应,捂嘴一样猛地撞在吴妹来的嘴巴上,两人一同倒下。 “你不好意思了呀。” “谁说我不好意思。”周千龄不满。 吴妹来轻吻她的脸,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周千龄下楼签了快递,回屋就见吴妹来看着手机愁眉不展。 她上前吻她的额头,“你妈又打电话了?” 吴妹来强展笑颜,“嗯,还是催我回去相亲。” 灶火上的炖汤噗嘟噗嘟顶着陶盖,两人都没说话。 吴妹来的家庭仿佛一把砍头刀,时刻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落下来。 啪嚓一声,两人齐头望去,水汽将盖子冲起,摔碎在地上。 “我看看汤。”周千龄几步走进厨房,心不在焉搅着炖盅。 她不知道两人这样的时间还能维持多久,也不敢想如果吴妹来真的结婚了,她会是什么心情。 不,她知道自己会疯,会死。 手背微痒,回过神来,吴妹来正给自己擦着飞溅出的汤汁。 “不痛吗?” 周千龄摇头,嚅动着嘴皮,没问出口。 她问过吴妹来两次,会不会结婚,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吴妹来一愣,随即笑着点头,“别担心,她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气氛太沉重,她轻快问道:“泳衣到了?我们试试。” 吴妹来也没回卧室,直接当着她的面脱衣换上,等真正穿上后,又因为布料太少生出羞意。 “怎么比不穿羞耻……”吴妹来抱臂问道。 周千龄上前将她翻掉的肩带勾平,“因为没穿习惯,不过……你害羞起来让人好想欺负。” 周千龄卷着她耳边的碎发,慢慢跪在她脚边。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比起患得患失,更应该珍惜现在的每一天。 …… 阳光在窗帘飘动中时隐时现,不时窥得地上散乱一片的衣物。 静谧的晌午被门铃声打破。 吴妹来慵懒地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喊道:“谁啊?” 门铃再次响起,叮咚声一次比一次急促。 周千龄还未清醒,拱着枕头哼哼唧唧,让吴妹来想笑。 门铃不止,吴妹来打了个哈欠,随手捞起周千龄的衬衫,边走边扣扣子,“来了。” 开门看清门后的人,她猛地将衣服合拢。 “你还真住这儿啊?”来人伸头打量屋内,啧啧咋舌,“要不少钱吧。” 说罢,挤进屋内,看清全貌更是肉痛,“这电视,这沙发……是房东家的还是自己买的?” 吴妹来从惊诧中回神,这才皱着眉问道:“妈,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啊,打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怎么回,我都担心是不是被骗进传销了。” “房东来了?” 闻声,吴妹来心下骤紧,盯着刘桂艳。 刘桂艳站在卧房前不远处,乍听见声音吓一跳,也看向吴妹来,这才发现女儿只穿了一件到大腿根的白衬衫。 再看向卧室,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满地的狼藉,于是又将视线转回吴妹来,皱眉。 吴妹来在她来回扫视中咽了口唾沫,抓领口的手也越来越紧。 “妈,我……” 吴妹来心口砰砰跳,不知道会迎来什么。 卧室内传来床垫的弹簧声,窸窣十来秒,周千龄一身t恤披西装出来,温声问候:“阿姨,您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你们怎么住一起?难怪之前和你视频看到xx高中。”她又转向吴妹来。 “这边房租贵,我就暂时在千龄这儿借住一段时间。”吴妹来解释,心底暗恼:就不该和她视频,为数不多的几次视频就让刘桂艳找到了自己的住处。 “阿姨您吃饭了吗?” 知道房子是周千龄的,刘桂艳在这屋里都拘谨了起来,连忙道:“吃了,刚下汽车就吃了桶方便面。” “我们妹来这段时间劳烦你了,过几天我就带她回去。” 周千龄拧眉。 “妈,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一直在外面漂着干嘛。” “我喜欢。” “再喜欢有什么用?难道你要在这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找婆家啊?到时候被欺负了谁帮你?” “谁说……” “妹来,阿姨坐一天车应该累了,先让她休息一会儿吧。”周千龄眼见事态即将升级,及时打断。 她从卧室抱出一床被子,抵开不常用的客卧门,开始铺床。 刘桂艳哪好意思劳累她,也没再说回不回去的话,抢过被子,“我自己来就行,真是太打扰了。” 不过她倒是觉得有点奇怪:有多余的床,她俩怎么还非挤一张床睡? 这天儿也不冷啊,她一下车就迎来一阵热腾腾的湿气。 两个人关系真好,她之前还一直以为闹大矛盾扯皮了。 第76章 识破 晚上,刘桂艳做完饭,周千龄立马站起来端菜。 “哎哟不用不用,幺儿你把千龄拉开,用不着帮忙。” “阿姨您别这么见外,跟家里一样就成。” “嗐,那家里也是我做饭,我们娘俩在你这儿白吃白喝,实在是过意不去。” 周千龄无奈,和吴妹来坐到桌前,看刘桂艳端碗盛饭。 说实话,有点尴尬。 饭桌上只剩瓷器碰撞声。 “对了,你是要出门吗?”刘桂艳望向玄关处的行李箱,“我看看买什么时候的大巴比较好。” 周千龄看向吴妹来。 她们本来打算明天出发去海岛。 第56章 “我不回去,我在炎州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你看看你多少岁了?不趁早找个好婆家,等老了怎么办?” “老了就死还能怎么办?!”吴妹来的音量增大。 一说起这个两人就剑拔弩张,周千龄又开始当和事佬,“妹来现在生意正好,一天能挣两千。不趁着年轻多赚点也可惜。” “什么?两千?”刘桂艳膛目结舌,熄火,一天就两千这对她来说想都不敢想。她再三确认道:“真的?” “是。”吴妹来没说并非每天都能赚到这些。 听到答案,刘桂艳消停了,嘀嘀咕咕算了半天,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一天两千,一个月就是六万,除去生活开销少说也能存下五万五。 啧啧,镇上那些个穷男人哪配得上自家姑娘。 “那也不能光想着赚钱,平时闲着多物色物色一些盘靓条顺脾气好的小伙子,不然老了没人照顾。” 刘桂艳语气软和下来,边说边给吴妹来夹了块肉。 …… 就这样,刘桂艳暂且住了下来,吴二狗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骂人:让你把人带回来,你到是出去就不回来了?? 刘桂艳拿着吴妹来给她买的手机,解释:“幺儿现在赚大钱了,回去搞哪样?”她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一天两千。” “真的假的?”吴二狗将信将疑,“她做的什么这么赚钱?” “还不是卖羊肉粉,十二一碗。” “真的?卖个羊肉粉能这么赚钱?” 刘桂艳皱眉,随即破口大骂:“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个当爹的老阴屌不盼孩子点好!!” 吴二狗一愣,随即也是大吼:“刘桂艳!你怕是皮痒了!!还敢跟我大呼小叫了!” 说完捞过手边的小板凳用劲一砸,视频里立马传来一声嘹亮的雄叫。 “你是做什么?憨儿招你惹你了?!”刘桂艳急了,但也没法飞过去看看情况,只能咬牙切齿道:“没良心的,你再这样打他,等你老了动不了了看他不打死你!” 视频那头还要说些什么,但刘桂艳听见门外有人说笑,立马把电话挂了。 门打开,吴妹来和周千龄一起进来。 “我就说你傻吧。” “你才傻。” “我不傻,你傻。” “你傻,就你傻。” …… 刘桂艳上前的脚步停下,看着两人挨在一起换鞋,旁若无人地说着没什么营养的废话。 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感觉黏黏糊糊的,看得让她不得劲儿。 “回来了?”忽略那股子奇怪,她利索收拾好桌子,“马上能吃饭了。” 等两人走进客厅,刘桂艳才发现周千龄的衣服上都是汤点子,劝说道:“千龄不用和吴妹来一起出摊,要是被你学生看到,影响不好。” “阿姨不用担心,卖个粉而已,没什么影不影响的。” “换这件黑的吧。”吴妹来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周千龄答应着进屋,反手将门关上。 刘桂艳给俩人盛了米饭摆好,自己先端碗开饭,听着里边儿时不时的说笑声若有所思。 从小玩到大的亲姐妹怕是都没这么亲热吧?换衣服都不避着? 她又想起前天早晨在卫生间看到两人刷牙,周千龄屈指刮掉女儿嘴角的泡沫后,撒娇似的用额头抵着吴妹来的额头。 看得她心惊胆战,总觉得下一秒就要亲嘴。 刘桂艳打了个寒颤,就算是好闺蜜,这也太黏糊了。 卧室里,两人换完衣服出来,坐上桌就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夹一筷子,看得刘桂艳欲言又止。 “妈,你怎么不吃?”吴妹来也给她夹了一块肉。 “中午的饭还没消化。”刘桂艳随口回答,发现吴妹来嘴角有颗米饭,刚想提醒,就见周千龄给她舀了碗汤,顺手摘下米粒放进自己嘴里,又舀了一碗递过来。 “劳烦了。”刘桂艳压住心头突然而至的不适,扯起嘴角笑着接下。 转头对吴妹来道:“幺儿我看千龄这几天都没睡好,你还是别打扰她了,搬过来跟妈睡,正好妈也好久没跟你说说话了。” 两人齐齐抬头看她,吴妹来犹豫道:“这……” “就这么说定了,妈也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面面相觑,老老实实埋头吃饭。 …… 洗完澡,吴妹来擦着头发进入客卧,“妈,你要说什么?” “你以后和周千龄保持点距离。” 擦头发的手一顿,吴妹来试探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 “不是不喜欢,而是你们……”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俩关系太近了,虽然都是女儿家,但到底也大了,别跟小孩儿一样腻腻乎乎,像什么样子。” 没听到回答,刘桂艳又问道:“听到了吗?” 吴妹来心不在焉的,心底有一丝丝想要坦白的冲动。 她将不切实际的想法按下,问道:“妈,你什么时候回去?” 刘桂艳被问得懵了一下,沉默一会儿才佯骂道:“死姑娘,还赶你老妈啊,放心,下个月10号我就走。” 她又问了一遍,“刚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 吴妹来算了一下,周千龄22号开学,这样看两人还有至少一周的时间游海岛,心下稍霁。 不就是十五天吗?她能忍,于是满口答应,“听进去了,我以后离千龄远点。” ——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去,虽然不厚道,但吴妹来确实是数着日子盼着自家老妈赶紧回去。 自被“警示”后,两人的言行举止是注意又注意,平时想说点“想你爱你亲亲”都得躲在被窝里发微信。 这天,刘桂艳吃坏肚子,所以没和她们一起出摊。不过也没闲着,给房屋里里外外收拾得锃光瓦亮。 在沙发上歇了会儿,看天色两人也该卖完了,所以去菜市场买菜做晚饭。 今天菜场的人不多,她买了点肉,又顺道挑了些两姑娘爱吃的菜递给老板。 称重时看见其中一个辣椒蔫儿了,她忙道:“唉老板,劳烦那个坏的挑出来一下。” 老板随手拿出来,闲聊:“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 “不是,黔州的。” “住这附近吗?这地儿可不便宜。” “嗐,哪儿住得起,借助在别人家呢,xx公寓。” 老板一听名字,眼睛都亮了起来,将塑料袋递给她,压低声音说秘密般:“那你平时有看到一个老师和一个卖羊肉粉的没?” 刘桂艳有种不好的预感,“有,怎么了?” 老板急地拍腿,“你没发现不对劲吗?” “哪儿不对劲呢?” “她们是……”老板抬手,竖起两根拇指碰在一起,“这个,懂了吗?” 蔬果坠地。 刘桂艳不可置信,颤着音反驳,“我认识那两个是女孩儿。” “噫,就是俩女的,女同嘛。” 第77章 不理解 吴妹来收摊回家,提着蛋糕进屋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刘桂艳。 “是不是买菜去了?”周千龄猜测。 “不能吧,咱每天差不多这时候回来,她应该知道啊。我打电话问问。” 拨号过去,门外响起“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 随后把手转动,刘桂艳眼眶微红地进门。看到两人,先是皱眉,接着强笑道:“今天没做饭,我打包了几个菜。”说着扬了扬两手的塑料袋。 看到吴妹来手里的大盒子,她问道:“你们点外卖了?” “不是,我路过蛋糕店想起来今天是你生日,所以买了一个。” 周千龄看着她轻笑,明明从早上就惦记着了。 见母女俩杵着不动,周千龄上前将两人手里的东西接到桌上,边打开边说,“那我们先吃完蛋糕再吃饭吧?” “给我过生?”刘桂艳反应过来,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个姑娘插蜡烛。 她出了市场后在大榕树前坐了好久。 女的喜欢女的,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女的怎么可能喜欢女的。 她生下来的女儿她还能不知道吗?从小到大正正常常的,怎么就变成变态了呢。 一定是周千龄传染的! 可是,会不会误会了呢?她们俩就是关系好,玩得来而已。 “阿姨,您许个愿吧。” 刘桂艳回神,面对周千龄温和尊敬的视线,有些不是滋味。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过什么生日。”她颇不自在入座,学着电视里的人双手握起放在胸前,心里默念着:我姑娘是正常的。 如果不是今天过生日,她或许会感动无措,但现在只有烦乱。 草草地吃完蛋糕,刘桂艳借口身体不舒服进屋躺着了。 周千龄收拾着残渣,怼怼吴妹来,“我一个人收拾就行,感觉阿姨好像遇到什么事了,你去问问。” 第57章 “嗯,辛苦你了。” “跟我还说辛苦。”周千龄想亲亲她,但忍住了。 这边刘桂艳也没睡着,睁着眼睛发呆。 她真想不通,怎么会有女人喜欢女人呢。 听见门开的声音,她也没转头,兀自想着事儿。 “妈,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 闻言,刘桂艳才慢慢看向她,眼神复杂。 半晌后,她几乎是恳求道:“幺儿,我们回家吧,家里的苞谷该打了。” “让爸打呗,我估计也是你一个人种的,就几块地的事儿。”吴妹来又问道:“你今天就是想着这事儿呢?” 刘桂艳摇头,她仔仔细细看吴妹来,左看右看都是一个样儿,正正常常的一个女孩儿。 “幺儿,我问你个事,你老实跟我讲。我听别个说,你……” 刘桂艳说不出口。 要不是呢,如果两人本来就只是好朋友,然后自己说了,让她们知道还有女生和女生在一起的事,再好奇试一下…… 她背过身去,问道:“你真的不回家?” “不回。” “那我也不回去了,我留下来照顾你,等再赚点钱我们自己租个房,老住在别人家也不是事儿。” 吴妹来梗住,住下来自己还怎么恋爱呀…… “妈你怎么突然不回家了?” 刘桂艳半真半假回道:“不想回,你爸爱打人。” 吴妹来没话说了,能离开超雄,没谁想回去。 —— 周千龄觉得刘桂艳有些奇怪。 昨天半夜上完厕所,就见刘桂艳静静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 “阿姨您没睡呢?” “嗯,年纪大了睡不着。” “那我明天提箱牛奶,您多补补。” “你怎么对我们母女这么好?” 周千龄推门的手顿住,回道:“妹来是我朋友嘛,她妈妈就是我妈妈。” 吴妹来坐在小板凳上摘着豆角,解释道:“我妈一辈子没遇到过什么好人,再加上穷怕了,一点善意她都得琢磨琢磨动机,别多想。” 周千龄给煎蛋翻面,表情认真,“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了?” “不能吧,咱们不是连肢体接触都都尽量避免了吗。” 说到这个,两人一齐叹气。 周千龄回头看了眼客厅,边翻着锅边侧弯腰道:“好久没亲亲了。”说完,闭上眼,嘴角翘起。 吴妹来窃笑,也回头看了一眼,起身飞快在她嘴上碰了一下,又坐回小凳上。 只是小小的一个触碰,两人都像吃了糖般笑意绵绵。 “你们在做什么?” 刘桂艳称了点水果上来,一进门就见两人对视,笑得灿烂。 刺眼。 那股恐慌感又涌了上来。 “做个豆角焖面。” 吴妹来会错意,刘桂艳也没追问,提着苹果挤进两人中间,冲洗完对周千龄笑道:“千龄先去吃点水果吧,做饭这事交给我和妹来就行。” “……好。” 转身进客厅前,她听刘桂艳道:“我这两天在附近转了几圈,看到几间价格和采光都合适的,咱娘俩吃完饭再去看一下。” “妈我们在这儿住得不是挺好的嘛。” “那哪能一直住在千龄家啊?” 周千龄转身解释:“没关系的,人多也热闹。” “那也不能一直住别人家啊,像什么样子!” 室内寂静。 吴妹来皱眉,语气责备,“千龄也是好意,你冲她发什么火?” “我发火?我到要问问你,怎么就不舍得搬?” 吴妹来语塞,支吾道:“哪有不舍得?” “没有不舍得就搬!”她软了语气:“幺儿,你要是怕房租,妈来交,这么多年妈其实也偷偷存了点私房钱,实在不够,妈进厂打工也给你交上。” 吴妹来看看她,又看看周千龄。 “听阿姨的吧,闲暇时间我们也能串串门。”周千龄扯起笑,她几乎可以肯定:刘桂艳知道了。 第78章 感冒 吴妹来还是在小吃街摆摊,和刘桂艳一起。 “姐姐,不要辣。” “好。” 吴妹来将辣椒放回,抓了薄荷进去直接装盒递给女生。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刘桂艳如被惊扰的蛇,立马转头,警惕地看向她。 是个戴眼镜的学生,低着头唯唯诺诺道:“我哥让我问的。” 刘桂艳喜笑颜开,笑呵呵道:“她叫吴妹来。妹妹的妹,来去的来。” “好的。”女生接过小跑着离开。 吴妹来看着她的背影发呆,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周千龄她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高中开学已经一周了,自搬离公寓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算下来,也有一个月了。 “哎哟,你看看你,怎么汤也没加就放粉了。” 吴妹来愣愣地回神,慢吞吞从汤锅里舀了一勺。 “你今天怎么木呆呆的?脸也红彤彤嘞。”刘桂艳摸了下她的额头,大惊,“这么烧也不讲,快回去躺起,这里用不着你。”说罢将人赶出小摊。 吴妹来也没犟,她现在的脑子确实是一团浆糊。轻飘飘走了两步,才回头道别,“那我先走了。” “快回去吧,路过诊所记得开点药。” 诊所不远,出了这条街往右拐就到了,还没进门就被人撞到。 “哎对不起,我……欸?你是千龄朋友吧?那正好,你把解酒药给她吧,聚会结束就一直嚷嚷着找你。” 吴妹来头重脚轻地趔趄几步,提着药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人是千龄她们班的数学老师。 她喝酒了吗? 吴妹来看了看药,转头摇摇晃晃地往周千龄的住处走。 敲了敲门,没人开,她弯腰从地毯下拿出备用卡。 进客厅看了一圈,周千龄正四平八稳地坐在沙发上,哪有喝过酒的样子。 周千龄迟缓地看向她,轻轻笑道:“她真的把你喊来了。” 大概是数学老师看她不老实坐着,骗她说出来找自己。 吴妹来走到她身边,笑答:“嗯,先吃药吧……我看看这药怎么用的。” 腰被紧紧抱住。 吴妹来低头看,周千龄正仰着头,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的脸上有些红,看来是真醉了。 “不想吃药。” 她抬手勾住吴妹来的脖颈,抿着唇。 袋子坠地,乌云遮月,吴妹来单膝跪上沙发,撑着靠背俯身。 …… 刘桂艳在摊位拿着手机不知咋办。 刚才一个学生说不小心多转了个0,她也弄不懂这些,钱也是直接进的吴妹来账户,学生让她把多余的转回来,一百多的事她拿不定主意。 想了想请眼熟的学生帮忙看会儿,自己回家问问。 到了出租屋,四处找个遍也看不到吴妹来,她顿感不妙,女儿这不会是又和周千龄勾搭上了吧。 于是立马往周千龄那边赶。 走到一半就下了雨,她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是赶紧回去收摊还是探探虚实? 天边一颗滚雷炸响,犹疑片刻,她跺跺脚转向小吃街。 …… 吴妹替她系好皮带,又扣好衣扣,擦擦嘴亲吻她的眼皮道:“可以吃药了吗?” 周千龄还是摇头,拉起她的手,将脸放进手心,“你好烫,感冒了?” 她含住吴妹来的指尖,看向对方,“我帮你降温。” 声音含混不清,但倔强,且不带一丝情欲。 仿佛真的只是想为发烧的病人分摊热意。 事实上,指尖的温凉确实让她感到舒适。 “好。” 屋外下起了雨,初秋的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丝丝水意,洒在高热的肌肤上,让人舒服得叹息。 雨点时缓时急,盖住所有声音。 空中积蓄已久的闪电划过,照亮一双瞳孔成点的眼睛。 “你们在做什么!!!” 震耳欲聋的雷霆紧随而至,仿佛世界末日。 刘桂艳腿脚发软,踉跄靠在墙上,惊愕地看向两人。 她的女儿,衣衫不整地靠坐在沙发上,而另一个女人,则垂首跪在她的身前。 “妈……”吴妹来从欲望里脱离,声线颤抖。 “周千龄!你不要脸!”刘桂艳大步冲上前,在两人震惊的表情里一把将人推开。 砰一声,周千龄的脑袋撞在茶几上,她愣愣喊道:“阿姨?” “谁是你阿姨?!”刘桂艳一下骑在她身上,抓着她的头发大骂道:“周芳是这样教你的吗!男人你不舔,你舔女人!”,她眦目欲裂,疯狂吼道:“不要脸!找谁不行!为什么找我姑娘!!变态!恶心!” “妈,”吴妹来胡乱穿好衣裳,跪在旁边拉架,“你放开她……出血了,出血了!” 刘桂艳这才发现手上全是血,一愣,理智回笼后猛地往后退。 第58章 喃喃:“活该,你该的。” 吴妹来抖着手爬到沙发旁找手机拨打120,被周芳一把抢过,拽住衣服往外走,“回家,跟我回家!” 周千龄头脑空白地坐起身,木讷地看着吴妹来被拖走。 “还好意思哭,还要不要脸,让女的给你添……” 斥责渐渐被哗啦雨声代替。 脖子有点痒,周千龄迟滞地摸后颈,拿到眼前才发现是血。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后脑勺的刺痛,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找到手机,拨通120,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 …… 周千龄在病床上醒来,盯着窗外明媚的天空看了半晌,渐渐回忆起昨日种种。 猛地起身,翻箱倒柜找到手机拨打吴妹来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靓女,你别打电话了,直接找警察要赔偿。” 病房里还有一个阿姨,周千龄看了她一眼,继续拨打电话发短信。 阿姨见此嘟囔一句“一张冷脸难怪被打”后,不再理她。 周千龄不知道是被拉黑了还是真关机了,又指尖不稳地打开微信。 她其实不冷静,她现在手心里都是汗。昨晚在酒精作用下,脑子反应迟钝,现在酒醒了她才意识到闯大祸了。 界面一打开,99+的新消息争先恐后往出蹦,周千龄愣了一下,先打开吴妹来的聊天框。 【死变态 你尽管告我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周千龄心微惶,发过去:阿姨? 只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周千龄能感受到心跳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加快,她慢慢点击左上角的“〈99+”返回键。 第79章 回校 你在哪?怎么没来上课? 校外人士……大闹…… 你是同性恋? ……勾引…… 变态……恶心…… 师德……作风 一个个词在脑海里飘动闪烁,周千龄头晕目眩,跌坐到床上。 护士路过进来查看了一下,温声叮嘱她不要碰到后脑,情绪也不要太大。 周千龄无意识地点头,在护士离去时,她抓住对方的手。 护士转头,不解。 “我能住多久的院?”周千龄仰头,指尖轻颤。 “你只是磕破了后脑勺,再加上昨天喝醉了所以给你安排了一个床位,想出院的话今天就能出院,平时小心一点不要沾水碰到伤口。” “谢谢。” 周千龄办了出院,却没回校,而是请了一天假在公寓里睡了一天。 第二天闹铃一响,她缓慢起身,对着镜子刷牙时才发现眼底乌黑一片。 她不知道事态发展得如何,刘桂艳又闹了多久,怎么闹的。 但,总是要面对的。 出门时,她盯着门边挂的口罩,犹豫了一下没有戴上。 临近十月,炎州的清晨已然开始凉了。 周千龄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光里的行人见到自己总会退出半步,注视着自己。 她稍微加快了脚步。 保安大姨看到她,照常笑呵呵打招呼,“周老师啊,来上课啦?头是怎么了?” “磕了一下。” “怎么磕的?” 周千龄没有回,板着一张冷脸刷卡进校。 还没到早自习的时间,校园里已经有不少买早餐的学生。 有眼尖的学生一眼看到周千龄,拉着同伴小声询问,“诶诶诶,你看,是她吗?” 周千龄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时期。 “不会吧,这么好看用得着费尽心思勾引人吗?勾勾手指我直接跪上去汪汪叫好吧?” 周千龄崴了一下。 这就是新时代吗? “咦你能不能少看点百合。” “不是,你都没发现她简直是拉圈天菜吗?手指又细又长……” 周千龄抱书的手蜷了一下,挡在书本后。 感觉手指被性骚扰了…… 不过,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糟糕吧? 带着这样的心态,她走进办公室。 原本热火朝天的氛围瞬间安静下来,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老师们偶尔聊聊学生和家庭。 周千龄走到工位,放下书,照例拿起保温杯泡了杯茶坐下。 她觉得自己的每个动作、每寸肌肤上都粘着数道视线跟随,但抬头扫去,每个人该干嘛干嘛,并没有往自己这边多看一眼。 事情没有那么糟。 课间铃声响起,数学老师满头大汗冲进门,反手把门锁上,靠着门板擦了把汗。 “呼,这帮学生也太八卦……”看到座位上的周千龄,她停顿后补了个“了”,不好意思地坐到她对面,提醒道:“那个……你应该知道了吧?待会儿去上课,记得最大限度发挥你冷脸唬人的本事,不然整节课都没法儿上了。” “好。”周千龄对她笑道。 “快别笑了,怪瘆人的。” ……看吧,确实没有那么糟糕。 第三节课打铃,周千龄抱着卷子,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 嘈杂的吵闹声一如往常地安静下来,若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打量自己的视线多了许多,没有遮遮掩掩,纯粹是好奇。 有的同学喊了个老师,等她看过去时又胆怯地闭了嘴。 “好,开始上课,课代表发下试卷。” “老班,课代表昨天下午就请假了。” 周千龄看向第二排最边上,从不缺席的位置确实空了。 “那班长发一下。” 早上的课周千龄没有浪费在讲卷上,而是带着学生回顾了上节内容,紧锣密鼓地开始讲新课,尽力把缺的两节给补回来, 她的节奏比较快,再加上同学们想着其它事,好些已经在底下交头接耳。 周千龄随机点了一个聊得眉开眼笑的同学念课文,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顿时消失,尤其是对社恐内向的学生来说,巴不得把眼睛粘在课本上,就担心下一个轮到自己。 周千龄站在讲台后,看着可爱的学生们,放下了心。 她又点了几个同学回答对刚才这文字中,作者使用某些词的用意。 同学们的注意力渐渐进入课本。 离上午下课还有十分钟,部分同学又开始蠢蠢欲动,甚至外面有些班级已经提前下课。 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开始陆续有学生趴在窗外看好戏一样看着自己,周千龄才意识到不对。 刘桂艳又来了吗? “安静看书。” 周千龄冷声提醒,拉开教室门跨到走廊上。 楼梯口正好拐出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个气势汹汹,后面跟着两个警察,她们边走边安慰着中间的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语文课代表! 周千龄站在原地满眼困惑。 “就是这个衣冠禽兽,败类!”女人两步冲上前要打,周千龄来不及躲,下意识抬手挡头。 巴掌没扇下来,被一位警察抓住了。 “张涵妈妈,先冷静一点。” “冷静?!这杀千刀的畜牲强歼我女儿!你让我怎么冷静!” “妈!别说了……”课代表低头擦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千龄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张涵同学……”周千龄尽量维持着以往的语气想要询问,哪知一出口,她哭得更大声了。 见状,张涵母亲更是恼怒,“我要刮了你!” 一名警察赶紧拉住她,另一名警察则上前出示证件后,解释道:“周老师,有人举报你强制猥亵未成年学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又开始眩晕了,周千龄望着张牙舞爪的家长、拦住她的警察、哭泣的女孩儿以及围观的老师学生,只觉得天旋地转。 为什么会这样? 她后知后觉地摇头,“没有,我没有做过。” 她的声音被议论和咒骂淹没,没人听见。 头又疼了,周千龄抬手去摸,警察以为她要反抗,一个擒拿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翻转压到围栏上,迅速从后解下手铐利索拷住。 周千龄听到关节的咔擦声,痛感让她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怒意上涌。 “我没有!我没有做过!”她再次转向课代表,控制着表情不吓到她,问道:“张涵同学,老师是不是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 张涵本已经没了声音只剩抽噎,被这一问又没憋住,抽泣的频率渐渐加快,“我,我……”她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抽气与哭声,委屈极了。 第80章 邪恶女高 见这情况,本来有过点头之交的老师们也都开始怀疑起来,更甚者直接骂道:“死变态。” 张涵妈妈以为她要狡辩,当即质问道:“高一刚开学那天,你是不是单独带我女儿去废弃的教学楼了?” 第59章 此话一出,众人皆鄙夷地看向周千龄。 周千龄皱眉回想,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我不太记得起因,只记得带张涵进楼里看了什么东西。” “臭不要脸的,是不记得还是没脸说?你说带她看花!”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张涵大叫一声,埋进警察怀里痛哭。 警察赶紧拍她的背安抚,不赞同道:“张涵妈妈,公众场合说这些是对孩子的二次伤害。”她朝扣住周千龄的同事道:“先带回局里。” 审讯室。 “你说你是带她进废弃教学楼看鸢尾花,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证据。”强光下,周千龄神色淡然,甚至可以说麻木,“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废教楼并没有监控。” “你为什么偏偏带她看花?” 这个问题也问过很多遍,周千龄机械回答:“因为放学后在小花园里遇见她,她说过喜欢鸢尾,我记得废教楼里有许多野生的鸢尾蝴蝶,所以提议带她去看。” 她不用对方提问,继续道:“我在张涵同学入学前就认识她,她姐姐也是我带的学生,高三补课那段时间,她经常给她姐姐送午餐,时间长了,她和老师同学都有些交流。” 周千龄坦然地盯着警察,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写我给她看我的……实际上,我们看了几分钟的鸢尾蝴蝶就离开了。” 警察: “对于她日记里描述的,你首次在她家……” 周千龄有些疲惫,“警官,我统统没有做过,请您允许我和张涵沟通。” 审问的警察默然片刻,走出审讯室。 监控外,张母咬牙切齿地盯着屏幕里坐得端正的周千龄,尽量平静对警官道:“光这么问她怎么肯承认,这种畜牲就得用刑。” 屏幕前的警察若有所思,转头看向垂头坐在角落里的张涵,有了些猜测。 据张母描述,这位老师被爆是女同的时候,她就在微信群里说担心孩子被带坏,当天下午就给女儿请了假,旁敲侧击地询问周老师对她们女学生有没有不一样的动作行为。 没想到真给她发现端倪,那天张涵的情绪就不太对,后来更是每问一句眼睛就红一分。 她知道女儿有写日记的习惯,察觉到异常,当晚就摸进屋,从书桌左边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日记本翻看,最新的日记依然是一些摘录的诗句歌词,再加上当天的心情:不好。 张母看不出异常,把日记放回去,又顺便给她盖好被子。 打算离开时绊到什么东西,她低头从床底扒出来,发现也是一本日记本。 随便打开一页,瞳孔骤缩。 她不可置信地往后又翻了几页,每篇记录的文字都让人触目惊心。 她的女儿,竟然从初三开始就被一个女人猥亵。 更可恨的是,只是语言骚扰的畜牲竟然假借大女儿成绩下滑的原因家访,趁她们不注意时,闯进张涵的卧室……自从女儿上了高中后更是方便她以问题答疑的借口将人扣留侮辱…… 审问的警察进入监控室,喝了口水,与一直在观察审问过程的同事交换了眼神后,她蹲在张涵身前,温柔地问道:“你想和你老师谈谈吗?” 张母搂紧女儿,“我不同意,她的情绪刚刚才恢复。” 说完,搂紧的肩膀又开始抽动。 警察看了强势专制的张母一眼,对张涵道:“这件事对周老师的影响很大,或许她一辈子都会在监狱里度过。” 张涵抬头,“不是罚,罚”她不受控地抽气,最终还是勉强将一句话说完了,“不是罚款就行了吗?” 警察摇头。 “我,”张涵脸色惊惶,又开始掉眼泪。 “张涵,你在看着吗?老师不怪你,跟老师聊聊吧。” 几人循声望去,周千龄正仰头对着其中一个监控摄像头,没什么表情。 “我,”张涵看了眼妈妈,想到什么似的又要哭。 警察了然,让张母暂且回避,为了让她放心,又叫了一位同事一起带张涵进审讯室。 留下来的警察将监控声音关掉,突然问了一嘴,“您说还有一个卖羊肉粉的女人也在刻意接近您的女儿?” “是,前天问了我女儿的名字和号码。” 警察不再说话,回身看着屏幕。 张涵坐在木椅上,两位警察分护两边。 “能跟老师说说为什么那样写吗?”周千龄询问,还是和上课时一样包容。 张涵张嘴,呼吸急促,直到脸上变得血红,她才鼓足勇气快速吐出:“因为我喜欢老师。” 说完,她低下头,双手捂脸抽泣,“自从初中被同学看到后,我就藏好了,没想到还会被发现……” 想到自己意淫老师的文字被公之于众,并且当事人就在自己面前,张涵羞愧、尴尬、胆怯等感觉通通达到顶峰,不真实到以为在做梦。 要是被妈知道可怎么办啊…… 周千龄沉静的表情裂了一瞬,眼神也有一丝尴尬。 她原以为自己太严厉了,所以张涵用这种方式污蔑自己。 两位警察抿嘴憋笑,又觉得不道德,弯腰安抚,“没事的,我小时候也喜欢过老师,一会儿我们跟你妈妈好好沟通沟通。” 张涵摇头。 她有些崩溃,如果在妈妈逼问那些是不是真的时候否认,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张青早年丧夫,独自一把屎一把尿把姐妹俩拉扯大,她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她知道这些是好东西,所以她拼尽全力将最好的送到姐妹俩面前,每年花在补习班、兴趣课、家教上的钱数不胜数。 张涵被压得喘不过气,在难熬的中考阶段,她认识了姐姐的班主任。 一个成熟、松弛有度的女人。 这样的人,如果是妈妈就好了。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渐渐的,“妈妈”安慰自己的话语变了味,在一次模拟考试考砸后,她开始幻想周千龄强迫了自己。 张涵在写下每一个字的时候,笔尖都在颤抖。 考砸了就被狠狠惩罚吧。 如果妈妈看到这些会疯的吧哈哈。 我不是好学生吗?看啊,好学生在写不堪入目的文字哦。 说不清在报复或是发泄什么,张涵放下笔后短暂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舒畅。 “我还是不敢让我妈知道。”张涵趴在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不算成熟的思维只考虑到自己的行为会让母亲失望,恼怒,丢面,但不知道,孩子没有受到伤害才是一个母亲最想看到的。 第81章 后续大纲 刘桂艳从闲言碎语里知道两人的关系,在学校大闹。 周千龄被迫出轨,描写她遭遇的困境和压力,她工作受影响被打压,学校明里暗里说她影响学校声誉,她辞职。 吴妹来和她妈大吵一架说要断绝母女关系,刘桂艳回家,但两人的关系出现严重隔阂,上床时周千龄看着吴妹来和她妈几分相像的容貌直觉反胃,两人很痛苦。 吴妹来她妈三天两头打电话辱骂她是怪胎,自己生了怪物,哭诉怎么生了个不男不女的东西,让她快回来,嫁了人生个孩子就正常了,吴妹来一边摆摊,一边遭受亲情的逼迫,一边和爱人互相折磨。 周千龄提了分手,她把钥匙留给她,自己回了家,那天下雨,她落汤鸡一样站在家门口,脑海里回想刘桂艳痛苦的哭喊,不知道怎么面对双亲。但母女连心,周芳深夜惊醒开了门,看到她的样子把她抱进怀里,说你的事情没处理好吗?周千龄道歉说自己只能喜欢上女人,周芳心疼的不行,说我知道我知道,后来周千龄在双亲的鼓励下去找工作,找到个女校。 周千龄回到自己的小屋,门上已经结了蜘蛛网,她开门,里面早就不住人了。 她又一次回村祭祖,班车经过羊肉粉馆时,早就倒闭了,连窗户都破了。周千龄去她家,房门紧闭,一片萧条,她们问周围人这家人呢。那人说:惨呐,半年前一家两个男丁掉厕所淹死了。然后另一个人说,这不好说,吴掰子那阵一直念着怪胎怪胎家门不幸,怕是早就想把憨包打死了。描述憨包拉屎被踩到,两人被淹死,刘桂艳吓傻不晓得喊人帮忙(暗示是刘桂艳故意的,但是,是不是有预谋的作为开放式),然后有人说差点享清福了,隔壁镇一个六十岁老鳏夫打算出十五万彩礼娶吴妹来,然后另一个人说他享清福,造孽的就是姑娘了,那个老鳏夫二十年前把婆娘打死,还有哪家敢把姑娘嫁过去,不怕遭天谴,另一个人说:这不就是遭天谴了。 周千龄没问出吴妹来现在的住处,以为两人缘分已尽,此生再也见不到了。某个午后,她见到了吴妹来,她抓住她,笑问:“看到女朋友跑什么。”,原来她一直在这个城市,她跟着她去了破百偏僻的城中村,看到了刘桂艳,她蜷缩在一个黑漆漆的箱子里,看到周千龄没什么反应。吴妹来给她妈喂饭,刘桂艳小心翼翼爬出来。周千龄知道她在怕什么,说:村里人都说吴叔叔是惹了神仙遭了天谴,吴憨是仙子,渡完劫回天上了,阿姨别伤心了,以后我和妹来给你养老。 第60章 刘桂艳看了她半晌,然后喃喃自语:嗯,是遭天谴了,天谴……然后正常了,两人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