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节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作者:朵朵舞 文案: (非女强,双重生,追妻火葬场) 肖稚鱼这个皇后当的真是累,和昏君的白月光暗斗多年,才刚占上风得到后位,天下突然大乱。 昏君带着白月光跑了,肖稚鱼愁了一整晚,第二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委身于造反进宫的藩王。 太平日子没过几天,藩王手下的将军又反了。 稚鱼毫无心理障碍地对将军温柔笼络。 谁知后来昏君又打回来了…… 肖稚鱼明白,这回要玩完。 就在昏君率军入京的前一晚,她突然重生了。 回到十年前的肖稚鱼简直要笑出声来,真是老天助她,现在开始重新规划皇后路线。 可是她很快发现,昏君也重生了。 世人都道她是祸水 肖稚鱼回答:呸! (本文同一时间双向感情线只有一对,女主前世都是情势所迫下的阶段性选择) 宫斗难,赢了当皇后更难,恰逢乱世的皇后是难上加难。 这是一个清醒自私的女人在乱世的艰难求生之路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重生 狗血 万人迷 追爱火葬场 主角:肖稚鱼 李承秉 一句话简介:昏君滚开点 立意:通过描述古代时期的女性的人生经历,让人理解现代社会的美好 第1章 ◎宫门◎ 永宣四年十月,入秋的时候连着几日下雨,天气渐渐阴寒,好不容易放了晴,云散雾消,秋高气爽,让人心情都跟着亮堂起来。 肖稚鱼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坐在立政殿外的回廊上,看着不远处凋敝的花枝草木。外面突然响起脚步铿锵,甲胄摩擦的声音,大将军杨杲走入宫中,他一路摘了盔甲,露出浓眉凤目,棱角分明的一张脸,脚下踩过零落的枯叶,大步来到廊前,“稚鱼。” 一旁侍立的宫人听见外臣直呼皇后的闺名,身形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肖稚鱼被杨杲伸手搀扶起来,抬眼朝他看来,“外面如何了?” 杨杲面色略黯,道:“陛下带着勤王大军已至京畿,若不称降,不出三日就他们就要攻城了。” 肖稚鱼面色微白,唇轻轻发抖,“他若入城,必先杀我。” 杨杲心疼不已,只见她眼角泪水滚落,从美玉无瑕的脸颊肌肤划过,顺着精致小巧的下巴滴下,蘸湿了胸前一小片衣襟。 杨杲心想,如此美人,便是做错事也让人生怜,坏就坏在皇帝逃离长安前已下了诏书封肖稚鱼为后,一年前齐王叛乱杀入宫中,旁的美人杀了不少,却留下肖稚鱼性命,冒天下之大不韪占了这位皇后,也就是他的皇嫂。 后来军中不平,杨杲起事,趁夜带兵逼入宫中,囚了齐王,将肖稚鱼夺了过来。 立于权力之巅,身旁美人相伴——哪个男人不为之迷醉。只是外间传言难听,说皇后三易其夫,还说红颜祸水,齐王造反全是为了她。杨杲心中念头一转,目光沉毅坚定,握着肖稚鱼的手道:“齐王谋逆,你也深受其祸,如何能怪罪到你身上,陛下若非要取你性命,我愿以命相抵。” 肖稚鱼双眸微湿,垂了眼,轻唤一声“杨郎。” 杨杲道:“齐王之乱是我平定,怎么也算份功劳,等陛下回来,我便以这份功劳换赏,别的不求,只要饶得你性命,日后就算没有高官厚禄,我们去乡间做一对寻常夫妻,此生也算满足。” 肖稚鱼不由动容,依偎在他的怀里,身段柔软,玲珑曼妙。杨杲在她耳旁说了许多话,有诉衷情的,也有赌咒发誓定要护住她的。等到侍卫来催,他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眼看着杨杲背影走远,肖稚鱼回到殿内,唤来心腹婢女岁红,脸上已没有半点羞怯情深的模样,她压低声音道:“杨杲要害我。” 岁红瞪大眼,道:“杨将军对娘娘一往情深,便是多落几根头发他都心疼,怎会……” 肖稚鱼却撇了下嘴角,“这两年宫中那么多事,你还没瞧出来,什么狗屁的山盟海誓,情深如许,全不及自己荣华富贵身家性命。” 岁红服侍肖稚鱼几年,听她骂出狗屁这等粗俗字眼,知道她是气急了,咋舌道:“可杨将军方才还说要以命相抵保全娘娘。” “那是要稳住我呢,前些日子还叫着昏君,这两日却已经改口称陛下了,”肖稚鱼道,“杨杲根基浅薄,不能服众,扳倒齐王折腾快半年了,依旧稳不住局势,他难以自立,眼看昏君又杀回来,只好俯首称臣,昏君最恨的是齐王,最厌烦的则是我,杨杲想要卖个好,自然是将我与齐王一并交出。” 岁红越听越是胆寒,“这可如何是好?” 肖稚鱼问:“让你备着的东西呢?” 岁红道:“都收拾好了,就在寝殿里。” 肖稚鱼点了点头,将殿外的宫人叫进来,做出愁闷不乐的样子,让众人陪着说笑解闷,宫人们也听说皇帝带兵杀回来的消息,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哪里能说出好玩的笑话,主仆心不在焉地打发时间。入夜,肖稚鱼和岁红都换了一身内侍衣裳,腰配令牌,她对着铜镜左右照看,见并无太过显眼之处,又将一串金珠揣入袖中。 岁红道:“是不是该多带些财物?” 肖稚鱼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及性命重要,带多了累赘,快走吧。” 外面的宫人早被肖稚鱼差使开,两人悄无声息从殿中离开,到了殿外,就见有外面看守的宿卫多了好几个,肖稚鱼心头一沉,微垂了脸,双手交叉在袖中,像寻常宫人那样垂着肩走动。禁卫扫了一眼过来,见两人穿着举止,又在她们腰间令牌宫绦打量几眼,移了开去。 自齐王作乱,入宫时杀了一大批内侍宫婢,皇后身边也折了不少旧人,只能调用一些年少的内侍,在立政殿进出,宿卫也不觉得奇怪。 岁红离了立政殿,长出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问下一步该去哪里。 肖稚鱼打量四周,很快辨明方向,指着北面说,“朝那个方向。” 天色漆黑,宫中几处殿室亮着灯,其余地方灯火稀少,倒是方便肖稚鱼与岁红走动,她们选择宫苑中偏僻小径,一路有惊无险来到宫禁北门。此处有一道偏门,日常由内侍宫婢进出宫掖,也是宫中采买运输物资的通道。离得近了,只见宫门前守着一队宿卫,皆着戎装,腰佩长剑,目光湛湛望着周围,显见十分警觉。 岁红又冒出虚汗,扭头看向肖稚鱼。 “再等等。”肖稚鱼拉着岁红,一起躲在一块背着灯火的假山石后。 她的目光在守门的宿卫脸上逐一扫过,心突突地跳着,只是脸上强作镇定——这是她最后一步棋。无论是齐王,还是杨杲,她都无法真正将性命相托,趁着宫中混乱的时候,她早就看中了看守宫禁北门的一个守将。多次暗地拉拢,又让心腹太医救下他病重老母,恩威并施,这才在北门留下一条后路。 等了半个多时辰,夜风寒峭,肖稚鱼手脚发凉,几乎有些麻木之时,这才见着宿卫换值,她见着熟悉的那张脸,心中大石落了一半,她让岁红等着,自己从大石后走出。岁红大急,拉住她的衣摆,“人心难测,还是我去吧。” 肖稚鱼道:“当初与他言明只认我一个,只有我去才行。”说着她捋了下衣摆,不疾不徐走上前。 到了门前,宿卫全看过来,火光摇曳中只见一个白面少年内侍靠近,当即有人高喊停下。 肖稚鱼拱了拱手,道:“可是罗郎将当面?” 领这一队的人正是罗贤,他从宿卫中排众而出,漫不经心上下扫视肖稚鱼,忽然见她抬头,刹那间一瞥,他神色微变,又很快恢复,“原来是内官,请到一旁说话。” 罗贤率先走到墙根处,在宿卫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关切的神情,“娘娘怎乔装深夜到此?” “罗郎将,我今夜要出宫。”肖稚鱼开门见山道。 罗贤面露沉思,随即点头道:“本是约定之事,不成问题,只是现在刚入夜,城门外还有人守着,娘娘过我这关容易,出去却容易被发现,请娘娘先去一旁屋舍休息,等再过一个时辰,宫中会有运送秽物的马车出去,娘娘可一同随行。” 肖稚鱼蹙起眉头,“我等不及了。” 罗贤面色严肃,“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出身草莽,字识的不多,却也知忠义怎么写,请娘娘安心,我守此门已有一年多,保管让娘娘安然无恙的出去。” 他一张方脸,浓眉大眼,身上自有刚强正直的气质。 肖稚鱼深深看他一眼,又看向城门,终究是点了点头。 罗贤安排她去一旁屋舍中休息,这本是宿卫歇脚之所,里头杂乱,肖稚鱼目不斜视,谢过罗贤之后便目不转睛盯着外面,见罗贤回到门下并无异动,别的宿卫也没有离开,心中疑虑稍减。就这样枯坐许久,也未见有输运秽物的马车来到,肖稚鱼正有些焦急。 这时假山石后的岁红突然跑了出来,喊道:“娘娘快跑。” 肖稚鱼大惊失色,霍然起身。 罗贤快步跑来,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娘娘,宵夜露重,还是快回立政殿休息吧。” 肖稚鱼此时已无暇与他计较,目光越过他,看到杨杲脸色黑沉带着几十宿卫正从穿过长廊朝这儿疾步跑来。肖稚鱼手脚冰冷,身体凉了半截,见罗贤作势拦在自己面前,她勃然大怒,自知今夜功败垂成,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力,她面色惊慌地扑向罗贤。他不由一怔,胸前一片温软,还没回过神。肖稚鱼已从他腰间拔出佩剑。 杨杲面色森寒。 罗贤笑出声,“娘娘这样柔嫩的手,如何能舞刀弄剑,若砍我一刀能让娘娘解气,我站着不动,还娘娘恩情就是。” 肖稚鱼啐了他一口,“闭嘴,你也配谈恩情。”手中将剑一挽,周围两个宿卫往后稍作避让。却见肖稚鱼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灯火照在剑上,银光粼粼,将她的脸映得一片雪白。 杨杲已赶至,放柔了声音道:“你这是何意?” 肖稚鱼不屑地扫他一眼,“你已打算以我为进身之阶,又何必惺惺作态。”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撒花 第2章 ◎重生◎ 杨杲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逝,依旧挂着温和的笑,道:“白天还好好的,怎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气性,莫非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些什么,娘娘也不想一想,自从我来到宫里,哪件事不曾听娘娘的,纵万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肖稚鱼面上冷笑,“所以外面传我的名声比你要恶上十倍。” 杨杲道:“管外面那些是是非非做什么,稚鱼,难道这些日子你待我的情意都是假的?” 他神色诚恳,看过来的目光有些伤感,肖稚鱼却扑哧乐出了声,暗骂一声虚伪。剑锋微微抖动,反射的银光也跟着摇晃。杨杲突然伸手朝她握着剑柄的手抓去。 肖稚鱼早有提防,但奈何是个柔弱女子,往后躲避时不及他动作迅猛,还是被擒个正着。杨杲行伍出身,一身武艺非凡,手掌稍用力,便如铁钳般,肖稚鱼被抓着几乎无法动弹。 杨杲将剑夺下,扔在地上,凑近在她耳边轻语:“我心里有你——真的,若陛下未能带大军归朝,我也想与你长久相伴。将你交与陛下,我心如刀割一般,可天意不尽如人意,只我一条命就算了,还有跟着我的将士军户,他们跟着我犯险,我如何能看着他们丢了性命。稚鱼,你与陛下到底夫妻一场,说不定陛下一时心软,会留下你的性命。” 肖稚鱼定定看着他,目光却透着一丝怜悯,“你以为将齐王与我交出去,昏君就能饶了你的命?笑话。难怪外间会那般传你。” 杨杲抓着她,此刻离得极近,看着她一张芙蓉面,肌肤如玉细腻剔透,听她语气讥讽也不动怒,反而颇有风度地问:“哦?传我什么?”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节 肖稚鱼喟然,“排兵布阵全不行,蝇营狗苟争头名。” 杨杲勃然大怒,手猛地一掼,将她摔在地上,脸上半点温情也无,喝道:“请娘娘快些回宫。” 当即就有两个宿卫上前,左右抓着肖稚鱼的肩,动作粗鲁将她提了起来。肖稚鱼刚才被杨杲摔地重,腰背皆刺痛,此刻被宿卫抓着,倒抽一口凉气。杨杲却撇过头去,眉宇间一片漠然。 肖稚鱼被宿卫押走,她走得慢,宿卫也不敢如何大力推搡。才离开城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震动,仿佛如滚雷般,渐行渐近。 杨杲骤然变色,一声“不好”脱口而出。 宿卫具是露出慌乱神色。杨杲命左右示警,将宿卫守军调来,带着几个宿卫拔腿就往城墙台阶走去。 肖稚鱼冷眼旁观,听几人交谈,知道外面是大军行进的声音,只片刻功夫,那声音已潮水似的逼近,兵士齐声高喊着“开门迎驾,陛下回宫”,那声音穿破黑夜,透过城墙,让阖宫上下都听得清楚分明。 宿卫全乱了,不知所措。 杨杲站在墙头上,脸色煞白,他算着日子,大军该在两三日后抵达,却不想今夜就已到了宫外。避开他的耳目,进城都没让他知晓——可见城中早有官员与皇帝联系。 杨杲心头烦躁,却不得不尽快做出决定。 他没有过多犹豫,当即跪倒对着墙外叩首,拔高声音道:“迎陛下回宫。”又吩咐将士“速开城门”。 肖稚鱼站在不远处,看着宿卫纷纷奔向城门,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宿卫此刻已顾不上她。宽阔沉重的城门在一阵令人肉酸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露出外面黑压压齐集的军士。 几匹快骑奔入宫中,肖稚鱼一个激灵,抬脚就往回跑。 昏君回来,她必死无疑,心中明白躲不过,可能多活一刻总是好的。 肖稚鱼健步如飞,刚要逃到山石后,耳边恍惚听见身后有道破空声,突如其来的剧痛从背脊穿透到胸前,她站住脚,眼泪滴落——早已是注定的结局,为何还是感到悲伤。 —— “小鱼儿。” 肖稚鱼猛然睁开眼,怔怔看着上头青色的床帐,素色料子,顶上破了个洞,勾起她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肖稚鱼不知想起了什么,呆愣不动。有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额上,清脆的声音响起,“怎哭成这样,是魇着了?” 肖稚鱼转动眼珠,看见一张极熟悉的脸,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杏眼桃腮,穿着竹青色素绸衣裙,发髻如丛,正担忧地看着她。 肖稚鱼这一惊非同小可,“阿姐?” 这是她的长姐肖如英,取名自魏风中的“美如英”,人如起名,生得俏丽多姿,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肖稚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泪水奔涌而出,“阿姐,真是阿姐?” 肖如英蹙了下眉,伸手在她脑门上屈指一弹,“你睡糊涂了?阿姐都认不出?”又从床边拿了帕子,给肖稚鱼擦脸,动作温柔,嘴里却如倒豆子似的,道,“都是那几个林氏子,混账东西,竟敢拿你取笑,别听他们胡说,便是家中穷的揭不开锅,也不会将你卖了做奴婢。呸,什么林氏子弟,没个轻重,吓唬个孩子,亏他们还自称诗礼传家。” 肖稚鱼听她絮絮叨叨,埋怨郭氏。她先是诧异,随即又震惊,抬起手翻来覆去看着,又掐了自己掌心一下,刺痛传来,才让多了一份真实感。 “你这是怎么了?”肖如英说了半晌,越发担忧起来,“莫非林家子还说了其他难听的?小鱼儿,你莫吓阿姐。” 肖稚鱼听她关切,鼻尖一酸,张开手臂,扑上去抱住她,口中直呼“阿姐,阿姐。” 肖如英慌了,拍着她的背,咬着银牙道:“你放心,就算阿兄不在,阿姐也不能让他们平白欺侮人,明儿天一亮,我就去林家找他们长辈评理。” 肖稚鱼感觉到肖如英身上的温软,哪里还听得进什么林氏子的事,心中酸甜苦辣诸般滋味都翻涌上来。她狠狠哭了一场,吓得肖如英不知所措,只抱着她不撒手。 肖稚鱼哭够了,抹了抹泪,环顾四周,见桌椅摆设都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她那个在齐王叛乱中被杀的阿姐,肖如英,也俏生生就在面前。 肖稚鱼痛哭一场后又大笑了几声,她竟又重活过来,回到了十年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今天感冒鼻塞,暂且这点 第3章 ◎阿姐◎ 见幼妹先是哭得稀里哗啦的,突然间又放声大笑,肖如英是真慌了,忙伸手拍着肖稚鱼的背,一个劲地问“怎么了?” 肖稚鱼还记得在城门下背后中箭的痛苦,昏睡过来居然又重获新生,这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滋味,实在难以与外人道,就算是至亲骨肉也是一样。肖稚鱼笑了一阵,心情逐渐平复,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道:“阿姐,我渴。” 肖如英忙倒了一杯水来,喂她喝下。 肖稚鱼喉咙里干发痒,喝水却仍是慢条斯理的,这也是前世在宫中教养多年养成的习惯。 肖如英瞧着感觉有几分新鲜,幼妹本就生得玉雪精致,现在一举一动更见优雅,观之悦目。她揉揉肖稚鱼的头,道:“刚才是怎么了,和阿姐说说。” 肖稚鱼轻轻摇头,道:“做了个噩梦,实在吓人。” 肖如英放下茶碗,掀开被子躺了上去,睡在肖稚鱼身侧。她比稚鱼年长五岁,今年虚岁十七,前几日长兄肖思齐外出拜访师长,家中只剩下姐妹两个和婢女潮落,肖如英不放心,搬来幼妹屋中同睡,到了夜半肖稚鱼睡梦中苦恼将她惊醒。 肖如英掖着被子,将肖稚鱼塞地严严实实的,又轻拍了两下,哄着道:“有阿姐在呢,什么都不怕。” 肖稚鱼躺着睡不着,又盯着床帐上的破洞看,死后逃生的感觉仍在,她看着这个记忆中的小洞都觉得亲切。 肖如英顺着她目光看去,道:“再等等,阿兄那里月底如有结余,就给你换顶帐子。” “阿姐不必如此,阿兄正是需要应酬走动的时候,家中银钱应先紧着他用。” 肖如英瞪圆了眼,忍不住摸她的脸,“你……这是怎么了?” 家中兄妹三人,靠着微薄家业,过得不算富裕,但稚鱼在兄姐精心照顾下长大,不知生计艰难,有几分稚气骄纵,时常撒娇讨要新衣裳和用物,今夜突然说出这样懂事的话,让肖如英又喜又惊。 肖稚鱼抱住肖如英的手臂,道:“一顶帐子算什么,日后我让姐姐用鲛纱金丝帐,珍珠为坠,赤金为勾。” 肖如英在她额头上一点,“也不知哪里听来的,拿来卖舌。” 肖稚鱼笑了笑,阿姐自是不知,再过几年她还真有这么一顶鲛纱金丝帐,奢华之名传遍都城。可见世事难料——肖家既会经历富贵泼天,转眼又家破人亡。 说起他们这一支肖氏,起源东郡。本朝已废弃前朝之法,不再以士庶定籍,但旧法虽除,旧习却难改,各地豪强士族仍以出身论人。肖氏祖上也是士族出身,家中收有不少书籍字画,肖氏在东郡家世不显,是士族末流。肖稚鱼的父母早年感染疫病而亡,长兄肖思齐支撑门楣,带着姐妹两还有仆从三人从族中分出来,到登丰县定居。 登丰县靠近都城洛阳,地产丰饶,人物秀丽,容易进学。本地有林姓大族,肖思齐当日迁来之时上门拜访过林家,不知谈妥什么,从此肖家三人托庇在林家之下,在此处安家。原本相安无事,大家族照顾落魄士族之后也算一段佳话。 但几年过去,肖如英到了豆蔻之年,貌美之名远扬周里,林氏年轻子弟经常结伴来到肖家附近转悠。这些人自视甚高,又觉得肖家受林家庇护,便低了一等,时常说些轻佻话来撩拨。肖如英自幼照顾家中,性子刚强泼辣,不受那些林氏子弟的闲气,偶尔还会告到林家长辈面前去。林家一向自诩家风清正,自然要严管。如此以来,那些林家子不敢明面上放肆,但背后弄一些事却是不少。 肖稚鱼搜肠刮肚,终于想起,应该是那些林家子又来肖家附近,见她年幼标致,看起来又不如肖如英那般强硬,便说要将她买去家中做奴婢。 肖稚鱼想起这段往事,心中冷笑。林氏这样县中家族实在算不了什么。日后洛阳长安的那几家门阀才叫厉害,她与兄长姐姐不知吃了多少亏才在都城中立足。前世肖家才有起色,朝廷就起了动乱,齐王造反,她的兄长为了她这位皇后奔走,死在去调兵的途中,她的阿姐,在齐王入京那日被乱兵所害。 双目微红,一股泪意又涌上来,肖稚鱼将这股伤痛强压下去,暗自赌咒发誓,绝不会让这些祸事重演。她在城下被捉住之时,自知已是绝路一条,但现在重活一世,就是她气数未尽。 把眼泪咽回去,肖稚鱼在心中对自己说,这些血泪,迟早要让那些辱过她弃过她害过她的人流。 肖如英轻轻哼着小调,肖稚鱼感觉到久违的安心,渐渐睡了过去,这晚她睡得沉,肖如英也没叫她。一直到日上三竿,肖稚鱼才转醒过来。婢女潮落端了水进来,给她梳洗,手脚麻利地将肖稚鱼地头发盘成双髻,从镜匣中拿出一对梅花簪,分别插在髻上。 潮落打量肖稚鱼,满意点头,然后牵着她到外面用饭。 等吃完早饭,肖稚鱼坐到书案前,拿着墨研,然后提笔写字。 潮落是家中唯一的婢女,自幼就在肖家,她好奇地看着肖稚鱼,平常都是肖思齐严压下,肖稚鱼才会去看书练字,现在肖思齐不在,肖稚鱼居然这么乖,主动练字,让潮落极为意外。 可惜她不识字,并不知肖稚鱼写的是人名,一连串,到最后几行,是罗贤,杨杲…… 肖稚鱼提笔蘸墨,最后又写下李承铭,李承秉。她低头看着这些名字,片刻过后,抬手将纸笺撕得粉碎。潮落见状阻拦不及,惋惜道:“写得好好的,何必撕了,留给阿郎看多好。” 肖稚鱼将那些名字写下,只是怕时间长了会忘记,日后每隔一段日子,她都要把这些名字重复记忆,不能错漏一个。肖稚鱼抹了摸胸口位置,皱起眉头,那晚的箭,不知是谁所放,但利害关系总脱不了那几个。 “幺娘,你想什么呢?”潮落问。 肖稚鱼回过神来,“我阿姐呢?” 潮落道:“二娘子去林家了,说是要为幺娘讨个说话。” 肖稚鱼心知阿姐误会她昨晚痛哭是因为林氏子弟的戏弄,所以又去找林家长辈了。她刚重生回来,虽然前世已经历一回,但细节也不能全记住,早上无事可坐,往日那些小玩具,以她经历两世的心智,也不会去摆弄,于是叫潮落搬个小椅过来。 肖稚鱼坐在家中小庭院中,看着云彩天空,偶尔还有飞鸟振翅而过,她也不觉得无趣,看的津津有味。 快到中午的时候,肖如英回到家中,她两颊生晕,不知是走路赶的,还是气的,进门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肖如英的动作不如世家女那般讲究,但直爽不扭捏,她又生得俏丽,越发增加一份朴质天然,美得极生动艳丽。 “林家三公病了,无人主持公道,说什么累世都读圣人文章,知礼知节,呸,说得倒是好听,明明是那些个无赖满嘴胡诌,却还怪我将小事闹大。” 肖稚鱼见她生气,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肖如英心中越发过不去,道:“让我家小鱼儿委屈了。” 肖稚鱼道:“我忘性大,他们说得我早不记得了,应该和阿姐说的,累得阿姐还为我特意去一趟林家。” “你这孩子说话的样子怎么突然像阿兄了?” 长兄肖思齐说话最是礼貌圆滑,面面俱到。 肖稚鱼眨巴两下眼,脸上扬起笑,凑到肖如英身旁,道:“阿姐今日去见着什么说给我听听。” 肖如英想起林家就一肚子气,但经不住肖稚鱼磨,还是说了出来。林家在登丰县颇有威望,但其实家中并无高官,只有两人外放为官,如今家中子弟也不见有成器的,倒是林家四娘子,秀外慧中,两年前嫁给郑县郭家。这郭家是太原郭氏的分支。 “说起来林家如今行事越发张狂,也全是因为郭家。我刚才去的时候,看见林家内外都在打扫,要迎客的样子,听说就是郭家的人要来。” 肖如英说完,见肖稚鱼神色怔怔的,心又提起来。 肖稚鱼将脸上闪过的异色收起,咬牙说了句,“郭氏。” 肖如英以为幼妹年纪小,便有意解释,“太原郭可就厉害了,家中出过皇后,不过郑县这一支还要差些,等过些日子郭家的人来了,县里都会热闹。到时阿姐带你去吃缠丝糖。” 肖稚鱼连连点头,伶俐可爱的样子逗地肖如英心情转好。等肖如英转头找潮落去忙着去做午饭,肖稚鱼笑容立刻就淡了,郭家她怎会不知,前世她能做皇后,还是依靠太原郭氏之力。只是这份助力,却不是那么容易换的。 她的阿姐嫁给郑县郭家二郎,三年后又遭休弃,受尽折辱。 肖稚鱼想起郭家在前世拿捏他们兄妹的那些伎俩就犯恶心。她记于纸笺上的名字,其他的还能徐徐图之,但是郭家,却是当下就要面对的。 第4章 ◎长兄◎ 肖如英和潮落很快做好饭,一盘肉片,两盘蒸菜,还有什锦汤。肖稚鱼姐妹坐下用饭,潮落则将饭菜单独分了两份出来,去找蒋叔一起吃。蒋叔是潮生潮落兄妹的叔父,当初肖家搬到这里,只有他们叔侄三人跟着。蒋叔看家护院,潮生跟着肖思齐,潮落则照顾如英稚鱼两姐妹。 肖稚鱼想着郭家的事,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肖如英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口中劝着多吃点。 “阿姐,郭家的人你可曾见过?这次要来的又是谁?” 肖稚鱼刚才想了许久,也没记起来肖如英是如何嫁去郑县郭家,前世这个时候她才十二,家中有什么事兄长与姐姐也不会特意与她商量。等到三年后肖如英被郭家休弃,肖稚鱼就记得很清楚,回到家中的阿姐消瘦憔悴,大病一场,等病好后连性子都变了许多。 那时她将要入豫王府,日日都要学规矩,身边总有人看着,姐妹两个连贴己话都说不了几句。等豫王登基为帝,她好不容易在宫中立足,向皇帝讨恩典阿姐接入都城。哪知皇帝听了却冷笑,道:“你阿姐的名声我倒听过,倩妆盈巷,轻狂放浪,所作作为让人羞于启齿,你若珍惜脸面,这话永远休提。” 肖稚鱼被他训斥一顿,托人私下打听,才知肖如英在家中这些年,与当地几位士族郎君过从甚密,还有富商才子也有往来,家中日日宾客盈门,笙歌达旦。 听了这些,肖稚鱼不嫌弃阿姐的名声,只是为她心疼。又等了两年,她还是派人将阿姐接入都城,姐妹两个见着一面,肖稚鱼这才知道,肖如英在郭家流过两胎,伤了身子,再难生育。而她之所以落胎,一回是撞见郑家二郎与婢女私情,第二回 则是被家中妾室算计。 等大夫为她诊断再无怀胎的可能后,郑家又很快为二郎相中另一家士族女郎。肖如英被休弃后曾相看过不少人,却也没遇着合心意的,她经过郑家的事,心灰意冷,也干脆就想开了,寂寞时召人来相聚饮酒作乐,偶尔也与年轻士子亲热。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节 那时肖如英红着眼道:“阿兄说你将要为后,我这般作为让你蒙羞,我已想明白了,这回来了,就找个姑子庙清修,省得叫你为难。” 肖稚鱼拉着她的手道:“阿姐从小照顾我,我熬到今日,不能让阿姐过得畅意些也就算了,怎能要你为我去姑子庙苦修。外面的那些人,你做的事让他们看不惯,便要骂你辱你,但只要站得足够高,他们反而会羡慕你夸你。阿姐,等着瞧吧,等我成了皇后,定要为你谋一纸封夫人的诏书。” 肖如英抬手在肖稚鱼面前晃了两下,道:“怎么喝汤都发起了呆?你这两日到底怎么了?刚才听潮落说你还练字来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肖稚鱼从记忆中回过神,笑了一下,将剩下小半碗汤喝了,想起刚才问的事,“阿姐到底认不认识郭家的人?” 肖如英道:“刚才和你说的全没听进去,不认识,我也没去过郑县,如何能认识郭家的人。” 肖稚鱼又问:“阿兄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算算日子应该再过两三日吧。” 肖稚鱼心中有计较,定要阻止阿姐与郭家的婚事,这事要等肖思齐来才能做主。 过了两日,肖稚鱼在门前张望,肖如英见状逗她,“以前阿兄不在,你不是最高兴的?说没人管着看着了。” 肖稚鱼道:“我已经懂事了,知道有人管着看着才是件好事呢。” 肖如英扑哧笑出声,又觉得这两日幼妹真是好像懂事不少,也更爱娇,晚上睡觉时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睡久了半个身体都有些麻。 肖稚鱼这时看见一匹乡间小路上出现熟悉的人影,身形如松,长身玉立。 “阿兄。”肖稚鱼重新活过来这几日很快就熟悉了周遭,但见着兄长缓步走来,心情仍是抑制不住地激动。 肖思齐稍稍加快了步伐,潮生背着一个包袱紧跟在后。 回家进门,肖思齐先是看了看姐妹两人,然后净手饮茶,在堂中坐下,问起家中的情况,肖如英一五一十地告知,连幼妹晚上噩梦痛哭的事都没落下。 肖稚鱼则在旁边看着,她这位阿兄今年也才十九岁,他年少时当了家,内外皆需他操持,因此性子沉稳,没有寻常士子子弟的浮躁,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肖思齐招手道:“幺娘过来。” 肖稚鱼走到他身边,肖思齐摸了摸她的头,道:“人心有大有小,林家子弟说得那些捉弄话,你若心小,耿耿于怀,心便被堵着徒留难受,你若心大,不过是阵风,刮过就没了。” 肖稚鱼自幼听他教育,此时倍感亲切,道:“阿兄放心,我如今心可大着呢。”她早已见识过更多,林家算得什么东西。 肖思齐点点头,又对肖如英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去林家告状可一可二却不可再三。从来都是疏不间亲,你占个理字,他们却是血脉至亲,谁说理字能胜过亲字?告的多了,就算当着你的面敷衍主持些公道,背地里肯定还是怨你多事。” 肖如英道:“我也知这道理,只是看小鱼儿哭得厉害……” 肖思齐皱眉道:“都是我不在家的缘故,林家的事还是交给我来处理。” 肖如英连连点头。肖稚鱼抓着肖思齐的袖子。 “怎么了?”肖思齐对着年纪更小的这个妹妹,语气还是温和。 肖稚鱼道:“阿兄,不必再为此事费心。闲话几句也伤不了人,日后等我们家比林家强了,他们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现在形势不如人,该忍时就要忍。” 肖思齐双眼微微一睁,瞧向肖如英,“你教的?” 肖如英忙摆手。 肖稚鱼道:“何须阿姐教,所见所闻都是师长,经此一事我也倒是明白不少阿兄教过的道理。” 肖思齐脸上诧异一闪而过,半晌叹道:“是阿兄没照顾好你们。” 【作者有话说】 前文略做修改,姐姐是做妻,不是妾…… 第5章 ◎本心(刷新)◎ 是夜,天色漆黑,秋风如诉,如钩新月将将挂在树梢之上。 潮落起来如厕,经过庭院时见书房的灯火未熄,门前站着个黑影,她吓了一跳,揉揉眼再细看,个头不高,身量纤巧,正是肖稚鱼。潮落走过去,正要拍她肩膀唤一声幺娘。肖稚鱼却先侧过脸来,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摆摆手,让潮落站她身后。 肖稚鱼耳朵紧贴门扉,万籁俱静中,肖思齐的声音清楚传出来:“……这次访师所获颇丰,路上还遇到族兄,他代传口信,说伯母经常念着你,想要接你回去小住,你怎么想?” 今日吃晚饭的时候,肖稚鱼听肖思齐让肖如英到书房来,就猜到他们要说家中事,便有意过来听一听。肖思齐提起的族兄伯母是肖家另一支,但自从他们兄妹三个出来单过,与族中也只维持着年节往来这些表面人情。 肖如英哼了一声道:“这么多年怎么就突然想起我了,说不定又打着什么主意,阿兄直接拒了就是。” “伯母说想你,我如何能代你出面,你回头写封信给伯母客气婉拒就是。” “阿兄做事还是这么顾全脸面,”肖如英道,“阿兄难道忘了,当初从族中分出来时他们是怎么对咱们的?” 肖思齐声如金质,在夜色中尤为沉稳有力,“我当然没忘,今日幺娘说的那句半点没错,该忍时就要忍,摆在明面上的事不能让人揪出错来。” 房中安静了一瞬。肖思齐又道:“我想过了,如今咱们身上可没什么值得别人的图的,唯一值得族里念着的,你如今也十七了。” 肖如英语气恨恨道:“我就知道他们没憋着好,竟还想着算计我的亲事。” “你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咱们兄妹之间不必说外道话,家中没有女眷长辈,议亲时难免有所疏漏……” “就算没有长辈相看,我也更相信阿兄,族里那些倒是长辈,但也各自都有女儿孙女的,真有什么好亲事能想着我?再说,若我回去肖家,被他们安排亲事,这姻亲的好处也全被族里占了,阿兄这里又能落什么好?” 肖思齐道:“其实这两年来找我为你说亲的有不少。” “让我猜猜,可是县里那些个纨绔?”肖如英没半点害羞,他们兄妹早早就出来单过,互相之间说话没有那么多规矩。 “也有林家的人。”肖思齐道。 肖如英一对秀长的柳眉微微蹙起。 “林家四郎,七郎,皆对你有意。” “我却看不上他们,整日招猫逗狗,瞧不出有什么本事,倒是每日寻了由头到咱们家门口转悠,这样的郎君我瞧不上。”肖如英缓缓道,“不求他们如阿兄般刻苦攻读,饱读诗书,便是多几分眼界见识,借祖上蒙荫上进些也好,可惜全没有。” 肖思齐道:“若还有两种选择,富家商户,吃穿不愁,或是家境清苦,有心苦读的,你又怎么想?” “阿兄莫非在考我,两种全不行,嫁去商户,给士族蒙羞,阿兄最多得些钱财,对幺娘日后议亲也有碍,我不信阿兄目光如此短浅。家境清苦,却肯苦读的,这世上多的去了,可真正出头能有几个,我不怕苦熬,只怕熬不出头。” 肖思齐点头道:“我知道了。” 肖如英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走,看了兄长一眼,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家中的日子,使奴唤婢不用说,族中还请了琵琶圣手来教习。如今家道衰微,小鱼儿识字与五音由兄长和我教导,帐子破了她说不用换……我瞧着都觉心酸,既然我到议亲的年纪,不妨趁这个时候好好争一争,阿兄有大才,不输那些名门子弟,只缺了家族助力,若我能入高门,相信用不了多久阿兄很快就会是我的依靠。” 肖思齐道:“你为我和幺娘想,这份心很好,但日子是自己过的,入高门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都明白,”肖如英道,“我如今唯一能拿出去说道的就是士族出身与我自己,不搏这一次,我终究是不甘心。” 潮落捂着嘴打哈欠,里面说的话她听的半懂半不懂,心里还觉得奇怪,肖稚鱼比她还小两岁,莫非她听得懂? 肖稚鱼这时头转过来,拍了下潮落,努嘴示意走了。两人轻手轻脚离开,潮落回去睡觉,肖稚鱼仰头看着月色,小脸愁闷,心想莫非郭家还是阿姐挑的? 第二日她找了个机会与肖如英道:“阿姐精通音律,就没想过如何能琴瑟和鸣?” 肖如英斜她一眼道:“若你说的是音律,要去找个乐师才是。” 肖稚鱼道:“若不只是音律呢?” 肖如英沉默片刻,道:“世上两全其美的事本来就少,我不求两全,只求能实实在在能抓着的。” 肖稚鱼原本藏着一肚子要开解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前世今生的事她不敢提,所有的事只能暂时憋着。 过了几日,肖思齐出门一趟回来,将肖如英叫去,道:“郭家有个子弟与我同门读书,他说下月会来一趟登丰县。” 肖如英点头,她前两日去林家时已听过这个消息。 “林家已经在做准备,听说表亲都来了几个,到时候县里为凑热闹,也会叫我们兄妹一起去,”肖思齐正说着,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花木后的衣角,眉头一拧道:“幺娘,出来。” 肖稚鱼从一株矮木后钻出来。 肖如英给她掸了掸衣裳,问她为何要躲着。 肖稚鱼没有半点被抓着的羞赧,反而问:“阿兄,来的是那些个郭家子弟,你可清楚?” 肖思齐对她的大胆和直率有些意外,道“郭家人多,来的有好几个。” “你怎么也关心这事来了?”肖如英却是没好气道。 肖稚鱼不能明说,便道:“林家举宴,我也要去。” “你年纪还小,去做什么?” “阿姐一个去太孤单了,我去帮衬阿姐。”肖稚鱼脆生生说着,拉着肖如英的衣袖摇晃。 肖如英对她从来心软的很,只好去看阿兄。 肖思齐招招手,让肖稚鱼到面前,低头认真道:“说实话。” “就是实话,”肖稚鱼道,“我知道阿姐去是为了相看个郎君,我去帮着一起看。” 肖思齐笑了一下,俊秀的脸少了两份老气,仍当她是孩儿心性,要去看个热闹。 肖稚鱼却正色道:“那些郎君若对阿姐有意,在你们面前自然扮得样样都好,我年岁小,别人没有那么重的防心,总能听到和看到些不一样的。” 肖思齐一怔,对上肖稚鱼的眼,真是极漂亮的一双眼,点漆分明,明亮而清澈,能把人全映进去似的。肖思齐突然意识到,这个被他和肖如英呵护保护下的姑娘突然就长大了,一时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释然,外面的人都以为高门大户的女郎养在闺中该是天真不知事。实际上识字音律女工理家都需从小培养。对门阀世家而言,郎君是枝,女郎是叶,枝繁叶茂花团锦簇才能让家族长盛不衰。 “也好,”肖思齐笑着微笑,“看幺娘的眼力如何。” 阿兄同意,肖稚鱼暂时定了心。前世她也是吃了许多亏才知道,一件事要成功,细节尤为重要,只要其中一环出问题,结局就会变得难测。既然她能去郑家,就有更多的机会一探往事究竟。 此后一段日子里,肖思齐应酬不断,没有家族为靠的士族子弟更多需要依仗师长和同窗,这点肖思齐做得很好,他学问出众,又做事周到,在师生同门及邻里间名声极好,因而消息也很灵通。 肖思齐告诉两位妹妹,林家原本宴客的日子突然往后延了一个月,听说是郭家耽误了行程。这对肖家来说倒是件好事,姐妹两个都裁剪了一身新衣裳。肖思齐掌家也并非一昧地省,该用的地方从不吝啬。 肖稚鱼被阿姐唤去试新衣裳,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套骑装。前朝士族女郎擅长骑射者不少,风气遗留至今,如今民间风气比前朝更为自由,女子少了诸多拘束,上街举宴骑马等事都是平常。 肖稚鱼换上骑装,肖如英抚掌赞叹,“真是好看。” 潮落也笑嘻嘻的道:“像龙女。” 龙女侍奉观音座前,是极貌美的童女。 肖如英也换上一身骑装,带着肖稚鱼出门。 肖家住在县城以西,出城方便。城郊不到二里有一片平坦开阔的平地,草浅而微黄,肖思齐和潮生各牵着一匹马等着。潮生手里所牵的马高大健壮,四蹄修长。肖思齐手里的则是一匹低矮的小马。 等肖稚鱼走到跟前,肖思齐慢条斯理道:“太原郭家的人要来,听说阵仗颇大,前些日子还派人来问林家附近可有狩猎的地方,你这次既然跟着同去,就需要先学会骑马。” 肖稚鱼这才知道裁身衣裳的原因,不由暗叹阿兄考虑仔细。她前世早就习得骑马,也正是肖思齐所教,现在只不过提前了三年。 肖思齐让她抓住辔绳的一边,说出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幺娘,别怕,再雄健勇猛的马,只要法子得当,总能驯服,但若是你自己先怕了,就容易被它甩下。” 肖稚鱼被他搀扶上马背,她如今身弱手小,两手抓着辔绳,仍觉得极难控制。她想起前世学骑马整整让阿兄教了半月有余,不由莞尔。 肖思齐牵着马头缓缓走着,让她习惯马上的感觉,还一边说些宽慰的话。他回头一瞧,见肖稚鱼脸上没有畏惧之色,反而含着笑,脸上也不由跟着笑出来,“不怕?”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节 肖稚鱼道:“阿兄说得对,便是豺狼,手中有箭,也不害怕。” 肖思齐却摇了摇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豺狼交给可以对付它们的人,你要做的,是把那些人找出来。” 这句话让肖稚鱼想起前世在城门前身死的一刻。她在豫王府三年,入宫两年,所经历的风浪也不少,最后却死在识错人上,终究没能离开宫城。 “怎么了?”肖思齐见她面色微微发白,好奇问道。 肖稚鱼感叹道:“阿兄,识人可太难了。” 肖思齐笑道:“你才多大,朝廷里那些臣子,混迹半生也有识错人的。” 在两人说话的功夫,肖如英骑着马已经跑了两圈回来,她姿势优美,衣袂飘飞,如一道彩云,携着风声来到肖稚鱼身侧不远,“我刚瞧见那边树下似乎站着人。” 肖稚鱼坐在马上眺望而去,远处有几株高树,枝叶半染,落叶飘零,隔着段距离巧不太清楚,似乎是有团影子。 肖思齐道:“潮生,去看一眼。” 潮生应了一声,撒腿就朝远处跑去,他平日不仅是跟着肖思齐,还会干些农活,跑起来跟狡兔似的,又像匹马,一眨眼就到了肖如英指的地方,在附近转了转又跑回来,道:“没见着人。” 肖思齐点点头,继续牵马带着肖稚鱼熟悉。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肖稚鱼见时机成熟,便道:“阿兄,让我自己试试。” 肖思齐见她脸上全然不怕,动作也不拘谨,略想了想,觉得马匹温和,便道:“不要拉得太紧,只在附近走动,我们在旁边看着。” 肖如英笑道:“我在后头跟着,小鱼儿莫怕。” 肖稚鱼转过头来对她展颜一笑,然后轻轻抖动辔绳,肖思齐放手后,她骑着马在草地上缓步走动。兄姐潮生三人盯着瞧,过了许久,见她稳重,马儿悠闲,没有异常,逐渐放下心来。 肖稚鱼骑马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远了些,到了树旁,见这儿就是阿姐刚才指的位置。肖稚鱼心里一动,勒住了马。 身后马蹄声踏踏,肖如英跟了过来。见肖稚鱼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她不由低呼一声。 肖稚鱼将辔绳牵在手中,走到树下,在几株树周围转悠一圈,忽然在其中一株树下站定。 肖如英见她盯着地上瞧,出声问道:“瞧见什么稀罕?” 肖稚鱼道:“刚才还真有人在,这儿有脚印。” 肖如英骑马过去,树根旁有块地方土有些湿,上面果然留了小半个脚印,她暗叹一声幼妹眼利,却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此处临近官道,许是有路人经过,她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再不回去天要暗了,上马,我们走。” 就在两姐妹骑着马慢悠悠回去的时候,相距十余丈的林中,侍卫陆振轻吐了一口气,眼角余光朝身旁看去,正对上一双冷峻的眼。 陆振心一抖,试探道:“殿下?” 青年男子站在树后,宽肩阔背,挺拔如松,枝叶间斑驳光影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让人瞧不太清楚。 肖稚鱼练了几日骑术,兄姐见她已颇为娴熟,只当她天赋过人。这日肖思齐特意嘱咐姐妹两好好休息,三日之后赴宴。 到了这日,肖家三兄妹清早起来,收拾妥帖,将家交给蒋叔看管,带着潮生潮落前往林家。 林家在县南,车马离着还有一条街就听见了喧闹声,等到了近前,马车行速渐渐慢下来,肖稚鱼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只见林家门前宾客如流水般,车架见头不见尾,热闹非同一般。 等肖家兄妹下车,仆从将人迎进府中,肖思齐低声叮嘱小心些,便与姐妹二人分道而走。 林家是土生土长本地人,世代积累,终成了本地大族,林宅占地极广,庭院经三代修葺,房屋错落有致,景色雅致。肖如英被奴仆带到后院偏厅,已有好几位年轻女子端坐其中。 姐妹两个进入,有数道目光过来,居中坐着个十六七岁,面如银盘,长眉细眼的女郎,她抬眼看过来,脸上微笑,客气招呼:“原来是如英来了,坐。” 在座女子都是差不多年纪,最小也有十五岁,见肖如英俏丽明媚,艳若桃李,立刻交头接耳悄声打听起来。 肖如英只当未知,与居中女郎招呼,“希真。” 林希真点点头,她与肖如英见过几次,也算熟识,看向她身后道:“这是你家小妹?” “小妹稚鱼。” 肖稚鱼在家时就听肖如英提过林家人,知道林家这代女郎中,只有两位还在闺中,眼前这位是林家七娘,已许了人家,尚为出阁。还有一个八娘,今年虚岁十三。 肖稚鱼脸上扬着笑,上前行礼,还对着周围也拜了拜,称女郎们姐姐。 众人见她肌肤白嫩,生得精致,但到底年岁还小,瞧着有些讨喜,大多都回以微笑。 林希真笑招手让肖稚鱼上前,问了几句闲话,又让婢女拿鲜果糕点来给她,对肖如英道:“她与我家八娘年岁相仿,等会儿倒可以一处说话。” 肖如英笑着点头。 肖稚鱼慢条斯理地吃着糕饼,一面听着厅中众女郎说话。她通晓人情,看了没一会儿就明白,在座女郎与林家都是沾亲带故,有姨表亲,也有同县之内其他士族。这些女郎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到底年轻,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向林希真打听情况,“听说这次太原郭家郎君一起来了?” 林希真斜睨那女郎一眼,依旧含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是昨日刚到的。” 女郎笑道:“不知是太原郭家哪一位郎君,我姨母与郭家是表亲,说不定还认识呢。” “倒也不必心急,等会儿就见着了。”林希真含糊过去。 接下来众人又闲聊说笑,只是与肖如英搭话的女郎却没几个。肖稚鱼已打量过周围,在座女郎大都相貌清秀,有几个长得标致出色的,气质却稍逊肖如英一筹。众女显然都得了家中吩咐,知道这次为了什么而来,便不太愿意在肖如英身侧,被她比下去。 第6章 ◎宴客◎ 林希真是个眉眼通透的,见状便时不时与肖如英说上几句,未露冷落之意。 这时一个仆妇从外面进来,来到林希真身旁,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林希真放下手中茗碗,对厅中众女郎道:“今天来的姐妹多,在小厅坐着气闷,这两日正好院子里的菊花开了,不如一起出去赏玩。” 林家仆妇在前头引路,将众女郎带去庭院。肖稚鱼注意到林希真却说要去更衣,跟着刚才进来的仆妇往后面内堂去了。 她抬头看了眼阿姐。肖如英隐晦地朝她眨了下眼,表示知道情况。两人跟在众女郎之后,来到院子里。林家的庭院山水皆有,靠近一处高约两丈的山石果然种着几株菊,花瓣似金丝,密密扎扎,开得正艳。众女郎见了不由要夸几句。 正赏着花,忽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音传来,夹杂着郎朗笑声,听着是年轻男子。众女郎循声看去,只见庭院另一头小厮领着路,后面走来七八个郎君。最小的看着未及弱冠,年纪最长二十出头。 相貌最为出众的,就是肖思齐,面若敷粉,长眉入鬓,端是个美男子。其余人都不如他,不过他穿着一身素色绸袍,也是郎君中最朴素的。 除了兄长,肖稚鱼还认出其中三个,有两个是林家的四郎,七郎,每月总有那么两三日寻着由头到肖家附近转悠。剩下的人里,有个长相极斯文,比起肖思齐稍差一些,见着一群女郎在赏花,他瞥一眼过来,却很快又移开目光,显得有礼克制的,正是郑县郭家二郎——郭世辰。 瞧见他,肖稚鱼心里一股怒意升腾而起,前世阿姐被休弃回到家中憔悴模样,便如同烙印刻在她心里,怎么也忘不去。她偏过脸,见肖如英仍在低头看花,似并未在意从另一条路走过的几个郎君。 其余女郎就没有这么好的养气功夫,议论纷纷。 “前面走着的是林家郎君,其余皆面生。” “我认得那是郑县郭家的郎君,是二郎还是三郎?那两位应该就是太原郭家的吧?果然是名门公子,腰带上的宝石……咳,举止就是气派。” “那位郎君好样貌,不知是哪家的?” 当下男女大防并不严苛,郎君几个缓步走来,到了山石前,朝众女浅浅作揖,女郎们也纷纷回礼。打了个照面,并无闲话,几个郎君便又走了。 众女郎自是又不免小议一番。 穿过院子,来到游廊,几个郎君目光交接,当下便有人忍不住开口问。 “秀堂,刚才赏花女郎里,有个年纪最小的,就是你幼妹吧?” 秀堂是肖思齐的表字,他点了点头。女郎们都是差不多岁数,肖稚鱼站在其中十分显眼。 刚才开口询问的也是郑县郭家的郎君,排行第五,与肖思齐是同窗好友,平日亲近,说话也没那么多忌讳,他咳嗽一声,又道:“你家幼妹身旁,就是你家英娘?” 肖思齐乜他一眼,“英娘也是你叫的?” 郭五郎哈哈笑出声,道:“你阿妹自然也是我阿妹。” 两人说着,其他几个郎君听见,你一句我一句也攀谈起来。刚才别看只是路过,几人早已将庭院中女郎看了个仔细,肖如英身姿样貌皆出挑,比花更娇艳,光彩照人。这些都是年轻郎君,还没练出八风不动的沉稳性子,便一同议论起来。 肖思齐见刚才自恃身份性子颇有几分高傲的太原郭氏两兄弟此刻也主动相询,心下冷笑,脸上却丝毫不露,与众人相谈甚欢。 几人坐下饮了一会儿茶,肖思齐佯作不经意问道:“刚才见那边小院,有侍卫把守,是府中来了什么贵人?” 林家兄弟面露惑色。 肖思齐见状心下更为惊奇,连林家的人都不知道府里来的是什么人。 只有太原郭氏兄弟神色不变,道:“是有位来自都城的贵人,身份不便透露,明日行猎会现身,大家只需知道敬着就行。” 听他这样说,其他几人越发好奇,郑县郭氏仗着同姓还要追问,都被太原郭氏兄弟岔开话题,眼看两人讳莫如深,众人只能作罢,暗自猜测贵人到底是何身份。 庭院中气氛热闹,林希真此时走进内堂。林家二夫人坐在榻上饮茶,见女儿进来,屏退仆妇,只留了个贴身服侍的婢女,便迫不及待道:“我可算是打听到了东院那位贵客的身份。” 林希真没想到被母亲派人急急唤来,说的是这件事。前日郭氏陪同贵人一起抵达登丰县,林家在县里颇有势力,但与郑县郭氏相比还是有所不如,更别提已称得上是高门贵胄的太原郭氏。可就算是太原郭氏,在来的那位贵人面前,态度也如仆从般恭敬。林家上下都大为震撼,将人迎进门后,单辟了个独院给贵人落脚休息。 这两日来林家人都战战兢兢,总是担心哪里服侍不周。原本打算等郭氏来人之后,林家在县中举宴,在本地几个士族面前涨涨脸面,消息传出后,就有不少人动了些心思,让家中待嫁之龄的女郎前来。 林家在接待贵人之后就想将宴会取消,和郭家郎君知会了一声,还没动作,那位贵人就派人来传话,说一切照旧。林家没有二话地照做。 此时二夫人表面镇定,眼神却藏着一抹激动,道:“贵人从长安城来的。”说着她凑到林希真耳边,蚊吟似的又说了句,“刚才有人听见侍卫喊了声殿下。” 林希真大吃一惊,登时瞪大眼,“真的?” “千真万确,”二夫人说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激动,道,“我的儿,这可是天赐的好机会啊。” 林希真心刚才狠狠震颤了一下,只觉得此事超出预料,听母亲这样一说,她瞪直了眼,道:“母亲糊涂了,贵人身份如此尊贵,该小心伺候千万别出岔子。” 二夫人拉着她的手道:“这些自有人安排,在登丰县,有哪家能比林家。这可是天大的气运,明日郭氏那几个郎君要去县郊游猎,贵人也会露面,你自幼骑术就学的好,我那时觉得女子该淑静些才好,没想到这份运气是应在这儿了,你明日好好露一手,若让贵人看中……” 林希真听母亲越说越不像话,打断道:“我已经许了人的,母亲难道忘了。” “若能得贵人青眼,一纸婚约算什么,”二夫人横她一眼,“八娘太小,家中只有你一个。” 林希真深深呼吸两口,道:“母亲糊涂,贵人这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女儿除了骑术还算拿得出手,其他皆是平平,别说长安,就是在这县内,都不算拔尖。母亲还是别多想了。做好本分事就是了。” 二夫人顿时着急,“胡说,你身段样貌差在哪了?” “别的不说,肖如英那样的才叫美人。今日她带着幼妹一起来,年岁还小,瞧着又是个少见的美人坯子。” 二夫人道:“我见过肖家女郎,样貌的确不俗,可惜家里如今落魄,说是士族,和寒门都快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她,我另有安排。” “母亲你……” 林希真目光异样,二夫人道:“亏你还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想什么呢,我这把年纪,还能去为难个年轻女郎,我这儿有一桩顶好姻缘要说给她呢。” 林希真来了兴致,她与肖如英虽不算亲近,但同县之内走动,也算有几分交情,她不想母亲老说贵人之事,便追问这桩姻缘。 二夫人耐不住女儿磨,说了出来,“郑县郭家二郎,她母亲正托人到处相看,要赶紧寻一门亲,只要女郎有样貌才情,不拘家世,我看肖家女郎就合适。” “郭家夫人为何如此着急要定亲?” 二夫人笑道:“还是四娘写信回来我才知道,原来这郭二郎恋上家中婢女,迷得神魂颠倒,郭夫人要将婢女卖了,他寻死觅活地拦着,听说前些日子都怀上了……咳咳……”她说得兴起,这才想起女儿还未出阁,立刻又含糊过去,道,“反正这事闹得郭家上下都不安宁,郭夫人没法子,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赶紧寻一门亲,让郭二郎收收心。家世也不强求,但有一点,样貌要顶好的。我瞧这天就是桩天赐良缘,肖家如今的境况,能嫁去郑县郭家,想也是愿意的。” 林希真心下有些唏嘘。 二夫人话锋又转回来,“肖家女郎那里我会找机会去说,除了她,我看其他的都不如你。明日好好表现,争取让贵人另眼相待。” 林希真也不与母亲多说,只说外面还需招待宾客,赶紧脱身出来。刚才听见贵人身份,她瞬间心紊乱,前日虽然只远远看了一眼,瞧不太清楚,但贵人身形高大,仪表堂堂还是能看出来,如今更知道他是这样尊贵的出身,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轻轻摇了两下头,暗想还是让母亲说得心乱了,贵人再好,若强求着去攀附,未必讨得好,还是各安天命吧。想着就往庭院去了。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节 肖家姐妹在林家待了一天,晚间宴席过后才走。林家在庭院中设宴,又请了人来唱曲,宾主尽欢,气氛热闹。肖稚鱼跟着肖如英未曾远离,除了在院中与郭家二郎打了个照面,宴席上郎君女郎在院中以假山石相隔,又有仆从往来,并无接触。肖稚鱼又防心不少。 宴席过后,肖如英正要带着肖稚鱼去找阿兄,忽然被一个三十多岁的仆妇拦住,看她穿着就知是林家夫人身边的。仆妇笑着道:“我家夫人请肖家女郎过去说话。” 肖如英又问哪位夫人,仆妇道二夫人。 肖稚鱼跟在肖如英身后,走到小厅门前,仆妇叫来婢女,让她带着肖稚鱼去玩。肖如英便嘱咐妹妹等着,她与二夫人说完话就出来。 婢女也是二夫人身边的,脸圆圆的,语气温柔,她将肖稚鱼带到院子里,问她在家做什么平日玩些什么。肖稚鱼肌肤雪白,脸上又总带着一丝笑,瞧着乖巧伶俐,婢女心下也觉得喜爱,两人说着说着便话多了起来。肖稚鱼见她没什么防心,便用好奇的语气问些林家事,旁敲侧击问起郭家二郎的事来。 她问得巧,东一句西一句,就像孩子没定性似的,婢女也没起疑,可时日太短,来的又是太原与郑县两家郭郎君,她也说不清楚什么。 肖稚鱼没打听到什么,也没有失望,又等了片刻,肖如英出来了,神色与进去时一般无二。但肖稚鱼看了一眼,就知道阿姐多了心事。 肖如英走过来,牵起肖稚鱼,轻声道:“回去说。” 肖思齐就在门外等着,接上姐妹两个和潮落,坐着马车回去。 离开林家不久,肖稚鱼忍不住就问肖如英刚才进去说些什么。 肖思齐也看了过来。 肖如英提起林家二夫人的话,“她要为我说一门亲事,是郭家二郎。” 肖稚鱼脱口而出:“什么?” 肖思齐则问:“哪个郭家?” 肖如英道:“郑县郭家。” 肖稚鱼心底漫起一股寒意,她提防一整日,还为郭家二郎与阿姐并无半点接触而心安,哪知林家二夫人突然会来说亲。 肖思齐脸色平静,瞧不出是不是高兴,问道:“说了为什么要为你说亲吗?” 肖如英点头,道:“说见我才貌出众,人品又好。” 肖思齐沉吟片刻,道:“这些都是场面话,宴会来了这么多人,哪里就能看出人品,虽然家中并无长辈,也该先于我通气才是,林家二夫人却急着先和你说,这里面只怕没那么简单。” 肖如英点了点头,刚才林家二夫人态度亲切客气,她却隐隐觉得有丝异样,可再一想又觉得肖家没什么可图的。 她正想着,就听见阿兄声音,“幺娘?” 肖稚鱼脸色已耷拉下来,道:“林家与我们家只是平常往来,郑县郭家这些年与太原郭家走得很近,眼看是越来越好,这门亲事若真是好事,怎么就突然找上阿姐了,我看今天还有好几个林家的姨表亲眷在呢。” 肖如英没说话。 肖思齐道:“幺娘说得对,来的急的未必是好事,明日还要去郊外行猎,别多想,回去好好歇息。” 肖稚鱼有许多话要和肖如英说,劝她未知事情全貌,不能轻易答应。但她身子还未长成,见兄长又稳得住,一路颠簸着,紧绷一日的身体倦意涌上来,便有些扛不住,身子一歪一歪往前倾。肖如英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道:“睡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肖稚鱼眼皮沉重如铅,慢慢合上,糊里糊涂的时候听见阿兄的声音,“……林家招待了长安来的贵人,看阵仗非同一般,明天行猎的时候你们要当心些……” 后面的没听清,她彻底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第二日清早肖如英早早将肖稚鱼唤起,两人梳洗换衣裳,又吃了些东西垫肚子,与肖思齐一起前往县城外的郊野。 林家前两日就派人来将附近查过,圈了一块林子出来,又命人备了些活鸡兔子,若是他们猎不到野禽,便可以放些出来凑趣。林家处处都考虑周到。 肖稚鱼兄妹三人到城郊时时间还早,但已有不少人到了。 【作者有话说】 先更,明天再改错字 第7章 ◎咳嗽◎ 林家四郎七郎迎了上来,两人过来时都是先不露痕迹打量一眼肖如英,她发髻高挽,露出修长玉颈,身上穿着燕颌红的窄袖胡服,着山鸩色的裤儿,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靴。肖如英性子本就有股爽气,今日穿的利落,更增别样英美。两人暗自惊艳,对肖思齐越发热络,口称肖兄。 肖思齐笑着与两人寒暄,指着女郎聚集的位置,对姐妹两个道:“去吧,行猎就图个乐,小心着些。”又叮嘱肖如英看好妹妹。 肖稚鱼临走前瞥了林家兄弟一眼,这两人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他们样貌才学皆是平平,林家也远称不上大族,她阿姐值得更好的。 肖如英带着肖稚鱼找到林希真,她今天穿着一身深枣色的衣裳,袖口金丝绣纹,打扮颇为华丽。已有不少女郎在她身旁,如众星拱月般。有人指着林外十几顶帐子道:“县里也只有林家有这样的手笔。” 林希真笑了笑,将一丝得色掩了下去,道:“都是亲戚故交,难得行猎一次,来的人多,家里也是怕没地方休息,昨日就让人来准备了。” 众女郎讨论着如何分配。林希真微笑听着,有不妥的地方再委婉指出。 忽然有人指着远处道:“那顶帐子瞧着最大。” 林希真不用看也知她说的是哪个,话锋一转道:“那是给几家郎君留的,咱们就选在这儿,离得近些方便照应。” 附近的几顶帐子很快就分完,肖家姐妹两个的帐子就紧挨着林系真,这倒是有些出乎众人所料。肖家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虽说肖思齐听说才学出众,不少人都说肖家迟早要起来,但如今还是落魄,肖如英刚才已经准备选靠树林边缘的位置,没想到林希真开口,为她点了一个紧邻自己的位置。 林希真语气颇为亲昵道:“你还带着妹妹,离我近些,也好叫人帮着你一起照看。” 肖如英笑着道一声谢,带着肖稚鱼先去帐中稍作整理。 林系真的东西早有婢女仆从收拾好了,婢女将一柄轻弓拿来,她拉了拉弦,问道:“那位贵客呢?” 婢女道:“听说一早就出林家往这儿来了。” 林希真叹了口气,便没再说什么。 肖思齐与林家兄弟也分了帐,经过那个占地明显大了许多的帐子,肖思齐打量过去,见帐外有人守着,身形魁梧,手掌宽大,身上露出悍勇之气。 肖思齐若有所思,却没有打听什么,与林氏兄弟一起,先和郭家兄弟几个碰头。太原郭氏兄弟今日面色不虞,林家四郎年长一些,便关切问了一句。太原郭氏中的兄长道:“昨日说的那位贵人,今日一早就先来了此处。” 有人不解:“提早来了,这是为何?” 旁边立刻有人用手肘撞他一下。 肖思齐暗道:自然是贵人不想与众人照面,没想到太原郭氏将人请来,却连引荐的脸面都没有——这位贵人身份着实不一般。 其他几位却没想那么多,立刻就有人劝慰道:“或许贵人喜欢行猎,早早就来了,等会儿入林说不定就要碰上。” 太原郭氏兄弟也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点了点头道:“正是,咱们正好一展身手,莫让长安来的贵人小瞧了。” 林家七郎问肖思齐道:“肖兄,我的那匹马壮,行走如风,你可要试试?” 肖思齐知他讨好用意,客气回应一句,侧头看见郭世辰站在众人之中话很少,想着林二夫人昨日说的亲事,他上前主动寒暄,谈及今日行猎。 郭世辰客套几句,道:“我的身手可不如几位族兄,等会儿就只能等再后面捡个漏了。” 郑县郭氏对太原郭氏皆以族兄弟称呼以示亲近,太原郭氏兄弟在一旁听见他这句自谦,也觉高兴,左呼右唤,命人将弓箭马匹备好,这就要入林。 肖思齐笑而不语,看了眼郭世辰——这个年岁的少年人大多心高气傲不易心服别人。他却能坦诚自己不足来捧别人,不知是真的性子谦让,还是世故圆滑。 肖稚鱼与肖如英收拾好出来,正看见一群郎君带着奴仆驰马入林,浩浩荡荡,声势不小。一眼看去,肖稚鱼觉得还是阿兄最为显眼出色,她高高摆手。 肖思齐骑行间回以一笑,背影很快没入林中。 马蹄声渐渐远去。 林希真从帐前走来,招呼肖如英和其他几个女郎,“不能让郎君专美于前,我们也去罢。” 肖如英不放心让肖稚鱼单独骑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肖稚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手,便也没辩驳什么。坐在肖如英身前,听周围女郎说话。 并非所有女郎都喜欢行猎,入林没多久便悄声埋怨有虫蚁,渐渐便有几人慢了下来。 林希真兴致却浓,只是入林好一会儿都未见着猎物,有些打击士气。她转过头来与众人商量,“定是刚才那些郎君经过惊了猎物,我们聚在一处动静太大,不如散开走。”众女郎商量几句,各有各的主意,很快就散了。 有两个女郎仍是跟着林希真,继续往林中深处去。 肖如英带着妹妹,并不想太过冒险,骑马缓步而行。 肖稚鱼前世春猎秋狝都经历过几回,对眼下这样的场面也不觉得新鲜。 肖如英忽然勒住马,从马鞍后侧抓起弓和箭。 肖稚鱼也看到前面草丛边缘露出一点土灰色的绒毛。 肖如英箭搭弓上,飞快射出,嗖的一下扎入土中,惊起一只兔子,后腿一蹬飞快窜走。才跑出没两下,林中一箭闪电般追至,贯穿兔子脖颈处,它两腿抖动几下就不动了。 一个灰衣的仆从快步跑来,对姐妹两行礼,将兔子捡起,回头扬声道:“郎君,猎着兔子一只。”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姐妹两的面前,那是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穿着墨绿色袍衫,腰间束着雕花玉带,他二十许岁,五官周正,脸庞却微圆,瞧着不十分出彩,却有几分儒雅和气。他看见肖如英姐妹两,怔了一怔,随即拱手作礼。 仆从喜滋滋提了兔子过去,道:“还挺肥硕。” 男子看了眼草丛里射空的箭,道:“原来早有猎手,是我多余出手了,兔子还给这位娘子吧。” 仆从一听这话,转身将兔子递过来。 肖如英摆手道:“我一箭射空惊走猎物,是郎君猎得,自然归郎君所有。”说罢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仆从将兔子双脚吊起,捆在马鞍一侧,忽然笑道:“郎君别瞧了,那女郎已经走远了。” 男子一瞪眼:“休要打趣。” 仆从却不怎么害怕,道:“从没见郎君这么主动跟别人送东西,也难怪,刚才那两个女郎,一大一小,嘿,可真是好看。” 男子抿了下唇,并未说什么,仆从却挤了挤眉,道:“如此漂亮的女郎,等出去一打听就知道是谁家的。” “就你多事。”男子呵斥,却不痛不痒。 肖如英骑马缓行,路上射出两箭,却都慢上一线,让猎物跑了。幸而两姐妹都不执着于狩猎,笑笑也就过了。肖稚鱼见四下无人,正好将藏了一晚的话说了,“阿姐千万不要答应林家二夫人,郑家二郎不是良配。” 肖如英道:“为何?” 肖稚鱼道:“我们与林家非亲非故,若真是良配,如何能这样巴巴送上门来,阿姐心中就不起疑?可惜我们家没有长辈,可以代为打听。” 肖如英道:“打听又如何,小鱼儿,如今家中只有我们兄妹三个,族中难靠,阿兄独木难支,我年岁也到了,若这桩亲事能成,便能添一份助力,再过几年,对你也有好处……” “阿姐。” “你听我说,只要郑家肯出力助阿兄入仕,别说郑家二郎人才样貌过得去,就算他真有什么缺陷,我也认了。” “不能这么说,”肖稚鱼拉住肖如英的手,“阿姐处处为阿兄和我考虑,难道我们就忍心让你受委屈?我听人说,亲事不睦,结亲如结仇。你与夫婿要处的日子还长,比我和阿兄都长,若郑家二郎真有什么恶习恶状,你过得不如意,阿兄和我又怎能接受郑家的好处。” 肖如英昨日听林二夫人提过亲事之后,心中犹豫不定,再听肖稚鱼劝的这番话,摸了摸她的头发,沉吟半晌,才又叹一声道:“小鱼儿长大了,比姐姐看的都要远了。” 肖稚鱼听她口气,对这门亲事会再考虑,悄悄松了口气,又道:“阿姐刚才说郑家二郎有什么缺陷也能忍了,实在太过妄自菲薄,将自己摆低了,这两日我看那些女郎,样貌谈吐处事,无一人能比得上阿姐。” “咱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 “那又如何,”肖稚鱼道,“阿姐可知,当今贵妃还是寒门出身,一朝得宠,兄弟姐妹皆一步登天,连宗亲都要争相去讨好,阿姐貌美如花,不输贵妃,谁能说日后没有个远大前程……” 肖如英听她提起贵妃,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忽然林间传来一声咳嗽。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节 肖稚鱼神色骤然绷紧。 第8章 ◎杀意◎ 这一声很轻,只是林间寂静,这才遥遥传了过来,声音有些耳熟,瞬间让肖稚鱼浑身绷紧。前世豫王府三年,她所思所想,就是怎样讨那人欢心,等入了宫,又琢磨着怎样固宠,因而对那人的声音极为敏感。 刚才咳嗽的声音,似乎就是他——肖稚鱼不由恍惚,扭头朝林间望去,可林中树木众多,远处更有一层薄雾,朦胧难辨。 肖如英听那一声咳嗽隔得远,也没听见有马蹄或是脚步声靠近,她皱起眉,环视周围,道:“何人在暗处?” 并无人回答。 肖稚鱼心砰砰地猛跳两下,慌过一瞬后,她又迅速冷静下来,地上有草叶,若真有人靠近不会一无所觉。再说那人此时应该在长安,怎会在县郊林中,是她太过多心。肖稚鱼长吐一口气,定了定神。 肖如英道:“走吧。”调转马头,认了一下方向,朝林外去。 肖稚鱼略有些不安,不知怎么回事,被那一声咳嗽惊到后,她隐隐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可左右张望,又什么都看不到,她只好催促阿姐快些走。 此时,密林深处,陆振一面紧紧拉着缰绳,不让马乱动,一面紧张地看着身旁。 豫王手里的弓已经拉开,箭搭在弦上,冰冷箭簇对准的方向,正是刚才那对漂亮姐妹。 林间凉气袭人,陆振却起了虚汗,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总觉得,豫王箭真正所指,并不是那位骑马的女郎,似乎是她身前那个更小的。可这怎么会?堂堂豫王,拿箭对着一个半大小娘子。他心中着实不安,见那姐妹两走远,他松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发声,“殿,殿下,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豫王李承秉放下长弓,面若寒霜,一双眼黑沉如夜,仍是死死盯着刚才肖稚鱼离去的方向。 陆振知道自从月前豫王夜里发狂醒来,性子变了许多。他跟随殿下多年,又是亲兵近卫,有些话却不得不规劝,“那小娘子口无遮拦,谈及贵妃,尽是无知之语……” “无知,”李承秉道,“她哪里是无知,全是肺腑之言,年纪小小,就已想着家中以裙带上位,心思险恶。” 陆振听他语气冰冷嫌恶,心下嘀咕,那小娘子稚气未脱,说话清脆悦耳,听着颇为大胆,但孩子嘛,说话夸大也是正常。如今贵妃得宠,陛下疏于朝政,这些年更是纵容贵妃及其家人,有意无意打压太子,豫王身为太子胞弟,对贵妃一党自是痛恨厌恶,刚才小娘子对贵妃满口称羡,这才惹到了豫王,还落下心思险恶的评语。 想到此处,陆振轻声道:“就算说错了话,也罪不至死,殿下若不想见着她,回头告诉郭家林家一声,让那些孩子避远些。” 李承秉听了这话,沉着的脸并无半点好转。他手抓着弓柄,紧了松,松了紧,心中一股恶气难以疏解。 别人只当她是童稚之语,他却清楚,日后她所引来的祸患,比今日的贵妃更甚十倍。 想起此事,李承秉目光不善。 自那一夜他带兵杀入都城,闻听皇后身死的消息,一时恍惚不慎坠马——睁眼醒来却回到十年前。 前世种种恍若荒唐梦境一场,可梦中有些人却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利刺,他早早已想好要将这些刺一一拔除,但这其中,最让他介怀的就是肖稚鱼——他未来的皇后。 她嘴甜心毒,蛇蝎心肠,与齐王勾连,谋逆篡位,几乎害了他的性命。 李承秉面沉似水,眼中戾气如刀。如今父皇太子尚在,他不能杀齐王,就连这样的念头都不能露,但肖稚鱼却才十二岁,只是个黄毛丫头,不如趁早杀了痛快。 抱着这样的念头,想着当初肖稚鱼正是太原郭家送到他身边,李承秉便和太原郭氏招呼一声,往登丰县来。路上他有意甩开郭家人,先到县郊走了一趟,不想就见着了肖稚鱼学骑马。 他来时就动了杀心,可真见了肖稚鱼第一眼,她稚气未脱,与兄姐说话时一派天真浪漫,让李承秉浑身上下都不舒坦,难以动手。 方才她提起贵妃,表露攀龙附凤之意,李承秉听见之时面色骤然一沉,举起了箭,对准了肖稚鱼——前世她便满口谎言,多次蒙蔽他,与齐王杨杲的私情,令他这位皇帝被天下人耻笑。 死不足惜。 弓弦勒在掌间,他却引而不发,直至人消失在面前。 李承秉闭了闭眼,掩住眸中复杂情绪。 陆振仍在絮絮叨叨劝着,似是怕他戾气上来,真杀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对豫王名声有碍。 李承秉默然片刻,先前骤然涌上来的怒气渐渐消了,却多了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无力感。他将长弓扔给陆振,翻身上马,说了声走,便往林中深处去。 陆振立刻跟上。 肖稚鱼跟着肖如英回到林外,好几个女郎正围坐在帐前说话,见她们来了便有人招呼她们一起过来。这些女郎大多性子恬静,不喜骑马行猎,所谈也都是些诗词文章,肖稚鱼在旁听了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 她左右张望,打量四周,忽然见有一骑马从林中出来,马上骑士面白斯文,正是郑县郭家二郎,郭世辰。他下马来,奴仆迎上去,接过缰绳,又有人将马鞍后吊着的两只野鸡取下。 郭世辰对身边随从说了句什么,兜着手往帐子里去了。 肖稚鱼对郭世辰本就十分在意,悄悄注意了一阵,心下有些奇怪,郭世辰一手兜在胸前,似乎拿着什么。她想了想,低声对肖如英说要回去歇歇。肖如英这就要带她回去。 肖稚鱼却道:“阿姐还是留下与她们多聊聊,也好多了解些各家情况,就几步路还不放心我吗?” 肖如英见帐子离的不远,自家幼妹又是聪明伶俐的性子,点了点头,便任她去了。 肖稚鱼与众女郎乖巧话别,往自己帐子方向走,进去之后让潮落倒了杯茶水过来,一饮而尽后,她又悄摸摸遛了出去。 今日参与行猎的郭家林家及其他几个郎君帐子都在一处,肖稚鱼一路走过来,看见一顶格外大的帐子,好奇地也多看了两眼,随即又在周围找起来,很快就发现郭世辰帐子是哪一顶,门前有个随从守着。 肖稚鱼刚才来时只是有点疑心,此刻见帐前帘子紧闭,随从却巴巴守在门前,反而更怀疑这里头有些事了。 她佯作赏玩的模样,绕着帐子转了大半圈,郭家仆从看过来,见她年纪小,便没放心上。肖稚鱼竖起耳朵,也没听见帐子里有什么声音,怕留的久了惹人疑,只好走到靠近林子欣赏草木,实际上却一直看着帐子方向。 此时郭世辰在帐内,将一只雪白的兔子从怀里放下,道:“刚才在林子看见的,身上一点杂色都没有,我想着你必是喜欢,如何?” 他面前站着个一身奴仆打扮的人,身材苗条,胸前隐隐有些起伏,一张脸儿生得白皙,尖尖鼻梁,樱桃小嘴,分明是个标致女子。她低头看着毛茸茸一团的兔子,面露欣喜,将兔子抱起,道:“二郎行猎时还记着奴家。” 这一声嗔怪又柔又娇,郭世辰心酥了一半,揽着人就亲了一下道:“郎君不想着你又想着谁。” 两人挨坐一处,说了一阵亲昵话,你侬我侬,情深意切。原来这女子是郭家婢女,名叫若燕,与郭世辰年岁相当,不知何时郭世辰动了心思,将她从祖母身边讨要过来,两人关了门过得如同夫妻般,后来被郭家夫人发现,怒极之下要将婢女发卖,却被郭世辰以命相胁拦了下来。 这次行猎他怕若燕留在家中被母亲刁难,日子难过,便偷偷将她带了出来,扮做随从模样,有外人在时不叫她露面,省得让人说三道四。 两人说了回话,郭世辰起身要走。若燕挽住他的手,撒娇道:“奴家一人在这儿实在无聊,也没个人说话,郎君再多留片刻。” 郭世辰道:“大家都在林中行猎,我已是偷了闲回来,再不回去,等晚上清点猎物,你也不怕你家郎君丢人。” 若燕无奈,只能放他离去。 肖稚鱼在林子边缘走来走去,百无聊赖,都快把地上的野花都要数出来了,才看见郭世辰从帐子里出来,帘子掀开,他站在门前与人说着话,神色柔和。肖稚鱼凝神看去,只见帐子里露出半个人影,穿着奴仆的衣裳。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郭世辰将要离去时伸手拍了一下那仆从的屁股。 这一幕看得肖稚鱼目瞪口呆。 直到郭世辰走了,带着仆从上马,重新入林,她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心想刚才那一眼莫非是眼花,可她眼睛都未眨一下,看得清清楚楚。 回想前世所知的事,肖稚鱼越想越是糊涂,她只知郭世辰有个爱妾,待她极不一般,她阿姐有一胎就是被那爱妾害没的,可事后那爱妾竟安然无事。 肖稚鱼刚才见郭世辰与随从亲昵,心道莫非除了以后有个爱妾,他竟还好男风?这念头才起,肖稚鱼一阵犯恶心。 她盯着郭世辰的帐子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女郎们围坐说话的地方。 肖如英见她回来,道:“怎么不多歇歇?” 肖稚鱼笑着道:“我等着阿兄回来,看他猎着什么了。” 众女说说笑笑,又用了些吃食,等到未时,各家郎君狩猎而归。太原郭氏兄弟的猎物最多,其中还有一只褐红色的狐狸。脖子被箭矢洞穿,身上的皮毛却完整无伤,众人皆交口称赞。 肖思齐是和林氏兄弟一起回来的,也猎得几只野鸡。肖稚鱼和肖如英走上前观看猎物。肖稚鱼本想和肖思齐说话,可见他风尘仆仆,还有些疲色,想了想道:“阿兄,我借潮生一用。” 肖思齐点头道好。 肖稚鱼将潮生叫到一旁,低语几句。 潮生眼睛慢慢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幺娘当真?” 肖稚鱼点头,“你去弄来就是,我有用。” 潮生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想去找肖思齐问,肖稚鱼似看穿他所想,道:“有些事我做了,别人看我年纪小,不好计较,但若让阿兄知道了,反而不好收场。” 潮生跟着肖思齐多年,是看着肖稚鱼长大的,原来当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可听刚才两句话,却让他有些看不懂了。潮生无奈点头,道:“倒也不难,林子里就有,幺娘稍等,我这就去捉几条过来。” 肖稚鱼嘱咐他小心,便躲开人多的地方在林边等待。 潮生跑进树林,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手里揣着个布包跑了回来。 肖稚鱼见那布包表面微微起伏拱动,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9章 ◎惊雷◎ 潮生用绳索扎紧布袋,走了过来,见肖稚鱼满脸紧张,便道:“幺娘要吓唬哪个帐,我去做就是。” 肖稚鱼摇头,“不行,叫人看见不妥。”若潮生被郭家人发现,恐怕当场就要被打死。 潮生道:“捉了三条,就在这里头,幺娘放心,瞧着凶狠,都是没毒的。” 肖稚鱼从他手中借过布袋子,里头的蛇正扭动,布袋表面拱起几段,她浑身汗毛直竖,手不自觉地发颤。潮生见状没松手,担忧地看着她。 肖稚鱼深深吐了口气,主意是自己出的,哪有半路退缩的道理。她心中念道:肖稚鱼啊肖稚鱼,都已经死过一回,还怕些什么,只是几条无毒的蛇而已,难道还能比人心更险恶? 她咬牙,将布袋抓在手里,挥手让潮生快回阿兄身边。潮生一步三回头,脸上全是担忧。肖稚鱼跺脚做出生气的表情,他这才赶紧走了。 等潮生走远,肖稚鱼手牢牢抓着布袋束口,她左右张望,在林边摘了些野花野草,又等了片刻,天边余晖尽收,暮色渐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袋子里的蛇还在扭动,她心怦怦直跳个不停,但脸上半点也没显露,仍是个笑模样。 走来的路上见着两个林家仆从,丝毫没察觉异常。 肖稚鱼来到帐子附近转悠,在天暗之前,行猎的人都已经回来,刚才已清点完猎物,最后果然还是太原郭氏兄弟两所猎最多,郭氏兄弟稍作商量,叫仆从将猎来的野鸡烤了与众人分食。林家准备充分,当即就有人搭柴烧火,这就烹弄起来。女郎们觉得新鲜,也凑着来看个热闹。 肖稚鱼目光遛了一圈,见郭世辰正在太原郭氏兄弟两的身后,她提着布袋,走到郭世辰的帐子前,悄悄转悠到背后,傍晚时分,暮色昏沉,她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蹲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那是肖思齐给她地,刀长两寸,作防身用。肖稚鱼用力将帐子角落割开条缝,又怕帐中的人发觉,因此小心翼翼,缓慢动作。 不知是不是外面嬉闹喧哗声太大,帐里并无反应。肖稚鱼还需时时注意周围,没一会儿身上脸上就起了虚汗。眼看帐子划开半尺长的口子,她放下小刀,将布袋拿起,对准帐缝,慢慢解开束口。 肖稚鱼活了两世,也没亲手碰过这类蛇虫鼠蚁,刚才她拿定主意要让郭世辰藏在帐里的人显露出来,仓促之下想了这个法子。她害怕的双手颤抖,险些抓不住布袋,眼角瞥见黑黝黝一片蛇身鳞片,她害怕之余心一横,将袋口塞入缝中。 蛇信嘶嘶,蠕动着从袋口慢慢往帐中爬去,肖稚鱼心高高悬着半晌,等到袋子彻底空了,额头上已汗珠密布,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只听背后有人冷冷出声:“你在做什么?” 仿佛一个惊雷劈了过来,直落在身上——肖稚鱼身子僵硬,猛地扭头。 李承秉站在她身后两丈远的地方,穿着一身玄色云纹夹袍,袖口束起,他身形高大,因居高临下看着她,越发像巍峨大山似的。此时他目光犀利,面色冷峻至极。 他身上气势太盛,如笼着一层寒冰,肖稚鱼屏住呼吸。 他怎会在这里? 这一瞬她几乎疑心是自己做坏事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可她揉了下眼,豫王李承秉正站在那,两三步远的位置还站着陆振,正是他心腹侍卫之一。 “问你话呢?在做什么?”李承秉语气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肃杀。 肖稚鱼察觉他身上怒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管他为何会在这里,反正如今两人并无瓜葛,她强作镇定,抬起头,壮着胆子去看他,就像寻常孩子那般,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说着她蹲着去将地上洒落的野花野草全捡起,就要放入布袋之中。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节 李承秉忽然大步朝前迈来。 陆振有意阻拦,“殿……郎君。” 肖稚鱼见他来到面前,心下骇然,手脚都发软。 李承秉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肖稚鱼当然躲不过,只觉得他手如铁掌般,抓得她手腕几乎都要碎了,她忍不住叫出声,眼泪唰的一下就往下淌。 李承秉拿起落在地上的布袋。 刚才天色将黑,他为了避开人耳目,在林中又等了片刻,直到外面全暗了才从林中出来。他对这几家郎君女郎的热闹没兴趣,正要趁人不注意回帐中。陆振忽然盯着一处看,脱口而出道:“那不是方才那小娘子?” 李承秉看过去,就见肖稚鱼蹲在帐外,不知在做什么。她身量矮小,背影单薄,若不注意看便发觉不了。他看了一会儿,发现她左顾右盼,手上拿着个布袋子,在倒些什么。 瞧她小心模样,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李承秉骤然窜起怒意,还未细想,脚已经大步朝这里走来。 见肖稚鱼要将野花野草塞入布袋中,他越发起疑,,此刻将布袋翻转过来,正要仔细查看。 帐内突然传出惨叫,一声接一声。 李承秉微怔,只见帐前帘子一甩,从里面跑出个仆从,发出的声音尖锐高扬,却是女子。 “蛇,蛇,”若燕泪流满面,惊慌失措,大声喊,“二郎救我。” 刚才的叫声实在太过凄惨,正看仆从烹烤野鸡的男女皆循声看了过来。见帐中跑出个不男不女的人来,仿若疯癫,嘴里喊着二郎。 有人反应过来道:“二郎?今日这儿只有一个二郎吧?” 郭世辰面色乍红乍白,见众人都朝他打量,心里也一阵慌乱。若燕受了惊吓,仓皇逃出帐时头发都未挽起,此时朝众人这里跑来。他见了又羞又怜,若燕见着他,眼睛一亮,直扑进他怀中,呜咽道:“郎君,帐中有蛇,我被咬了……” 说着她撩开衣袖,让郭世辰去看她手臂上的伤口。 几个郎君面面相视,皆含笑不语。 郭世辰原还想板着脸训斥两句遮掩一二,但听若燕被蛇咬,他脸上绷不住,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低头看去,见若燕如雪皓腕上果然有泛红咬伤,心下顿时一紧。身旁仆从瞥了一眼,赶紧道:“郎君,无毒。” 郭世辰放下心来,赶紧将她衣袖拉好,道:“胡闹。” 若燕方才六神无主,所能依靠的只有他,此时便掩面小声哭着。 太原郭氏兄弟两个,一个道:“行了行了,无事就好,你小子倒是藏的深,这两日身边还跟着佳人呢。”另一个也调侃道,“难怪一路上你都不爱应酬。”说着拿眼去瞧若燕,心道这一身随从打扮倒还别致新鲜。 郎君们都打趣郭世辰。 女郎这里反应却大为不同,原先郭世辰斯文有礼,又是郑县郭家出身,虽不及太原郭,也称得上是良配。可刚才那一幕,郭二郎还未婚娶,就藏着个女子在身边,充做随从打扮,朝夕相伴。 年轻女郎当着面没说什么,私下三两个却私语,“这郭家二郎行事糊涂,不辩轻重,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又说,“刚才瞧见没?粮情妾意,谁嫁去他家才是倒霉。” “呸。” 肖如英瞧着郭世辰与若燕,这时才明白林家二夫人急着来说亲的用意,她目光一转,见肖思齐看过来,兄妹两目光交接,略略点头,只当看了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角落,李承秉脸色铁青,“你放蛇咬人?” 肖稚鱼行事前就想过,咬死不认,却不想会被李承秉看见,她心慌过一阵,听他语气觉得不妙,心狠狠一抽,却瞪着眼道:“不是我。” 李承秉气极反笑,冷冷看着她:“哦?与你无关,这些东西不是你弄的?” 肖稚鱼手仍被他拽着,疼的几乎都要麻了,她不由暗恨,此人真是与她犯冲,前世弄得那样一个下场,今生偏又在这里撞见,眼看帐中跑出女子,郭二郎的情况大家都已看见,她目的达到,何必再和李承秉歪缠。 她了解李承秉,他与太子同母所出,太子受规束颇多,皇帝对他却极纵容,因而李承秉年少时意气飞扬,性子狂傲。他眼高于顶,向来不理会闲事,对胡搅蛮缠向来厌恶至极。 肖稚鱼忽然一撒腿,就地往下坐。 李承秉一时未察,也往前倾了一倾。肖稚鱼忽然张嘴,猛地咬在他掌上。 李承秉嘶的吸了口气,松开了手掌。 肖稚鱼将布袋从他手中猛地一下抽出,张嘴就是嚎哭。 “哇”的一声惊天动地。 众郎君女郎都听见了,问道:“谁在哭。” 肖稚鱼拔腿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哭泣,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肖思齐与肖如英同时色变,快步冲来,“幺娘。” 肖稚鱼泪流满面,哭的狼狈又伤心,她回头看去,见李承秉并没有追出来,心稍定,她哽咽着伸手指向郭世辰帐子方向,道:“蛇……蛇。” 众人只当她也见到蛇,被吓哭了。 肖思齐眼角瞥到帐外有两道黑影离开,他若有所思,声音沉稳道:“先带幺娘回去。” 肖如英心疼不已,忙牵着肖稚鱼回帐内,让潮落去问林希真要些驱蛇虫的药粉,又打了水来,给肖稚鱼擦脸。 “都是阿姐今日疏忽了你。”肖如英自责。 “与阿姐何干。”肖稚鱼道,她此时哪还有刚才在外面哭的昏天抢地的模样,只是面上虽冷静许多,心里依旧乱糟糟的。刚才见到李承秉,吓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 前世她虽然未曾跟着兄姐来此处,但李承秉也绝不该出现。 肖如英正说着今日她不在时发生的事,肖稚鱼胡乱点头,全没听进去。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难道李承秉和她一样,都从前世醒来。 肖稚鱼立刻惊出冷汗,以他的性子,若真有前世记忆,只怕一见面就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就像城门前的那支箭。 不会,不会,肖稚鱼安慰自个儿,见面还活着,李承秉应该不是二世而生。 肖如英见她又在发怔,脸色还发白,摸摸她的脸,叹了口气道:“先吃点东西。” 潮落拿了药粉回来,撒在帐子外,拍了拍手进来道:“听外面在说,今天就要连夜回去。” 肖如英点头,开始收拾行囊。 肖稚鱼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很快跟着一起收拾。 就在两姐妹忙碌的时候,帐外忽然来了人,高声问:“可是肖家娘子?” 第10章 ◎离开◎ 这个声音各外陌生,肖稚鱼心又猛跳两下,她对李承秉出现在此处心存疑虑,患得患失,突然听到有人来,又不是这两日熟悉的林家仆从,脸色不由微变,就怕是李承秉派人来拿她。 潮落对外应了一声,然后掀开帘子出去,问来人何事。 肖稚鱼听见外面的人道:“我家郎君听说有蛇进了帐子,派小人来送驱蛇粉。” 潮落便先谢过。那仆从又补充道:“这可不是寻常药粉,是我家郎君找人特意配的,家里有人外出,就算歇在荒郊野外,也从没被蛇咬过。” 听此人与李承秉毫无关系,肖稚鱼心已经落回原处,同时又有些好奇,潮落不擅交际,别人说了那么多,她也只翻来覆去谢了几句。仆从见状只好自报家门,对着帐子稍稍拔高了些声音,“我家郎君姓郭。” 肖稚鱼与肖如英对视一眼。 潮落提着个纸包回来。 肖稚鱼唇角勾起,突然开口道:“这么大一包,分量还挺足,肯定不是每个帐都有,不然得带多少药粉。” 肖如英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走过来,将纸包拿起仔细看了一遍,上面没留任何字,她道:“这倒是奇怪。” 肖稚鱼道:“应该是太原郭家才对。”仆从的口音一听便知。 肖如英有些疑惑,这两日看下来,太原郭氏两兄弟颐指气使,眼高于顶,不像是会做这种体贴事的。 肖稚鱼前世见过不少高门士族子弟行事,主动来献殷勤,不问而自报家门,显然有结交讨好之意。她对肖如英眨眨眼,笑得别有深意,“管他是哪个,若是有心自然还会再来。” 肖如英脸颊飞快闪过一抹红。 这时潮生过来了,站在帐前为肖思齐传话,差不多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回去了,让她们仔细收拾,别遗漏了东西。 肖稚鱼她们带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姐妹两和潮落坐着喝茶又吃了点果子糕饼。肖稚鱼掀开帘子一角,向外张望,主要看的就是那个最大的帐子。现在她已经知道,那个帐子住的就是李承秉。难怪林家知道有位贵客,但身份成谜,除了太原郭氏兄弟,其他人都说不清贵客身份。 她想看看那边的动静,刚才情急之下她咬了李承秉手掌,现在再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太冒失了,当时她又惊又怕,记忆里这个时候根本不会出现的人突然出现,她脑子里一片纷乱,没法细想,本能就想快些摆脱他。 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刚才她已经偷偷将藏过蛇的布袋处理了,若李承秉事后再来问罪,她就装傻充愣到底,反正她如今年岁还小,是可以装傻的年纪。 “在想什么事?”肖如英注意到幼妹的出神,问道。 肖稚鱼摇摇头,往她身边靠了靠,道:“就是有点累了。” 肖如英抱住她道:“再熬熬,等会儿路上就让你睡。” 肖稚鱼点点头,想着到现在还没什么消息来,李承秉那儿应该不会有动作了,想想也是,堂堂豫王,被个乡下小娘子咬了,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以他傲气的性子,只要不是和她一样有前世记忆,应该不会追着这事不放。 肖稚鱼长吁一口气。 又干坐小半时辰,外面仆从跑动,通知各帐子的人出来,上马车准备离开。原本林家安排行猎两日,今晚就在帐中歇息,郭二郎的帐子里进了蛇,让大家觉得不安全。都是士族子弟,又有太原郭氏的人在,没人想要冒险,于是趁夜就要回去。 天色已经黑透了,一轮弯弓似的银月高挂着,月华如水,落地成霜。林家的仆从点着火把,守在各家马车前,远远看着如一条火龙。 肖稚鱼被姐姐拉着上了马车,她前后张望一圈,没见着李承秉的车驾。 肖如英将行礼包袱塞到角落,空出一块褥垫,让肖稚鱼躺在上面,她就坐在一旁。肖思齐带着潮生来了,没有进来,站在外面问了一声,知道姐妹无恙,肖思齐上马守在车外。等众人都上车准备好,林家管事呼喝一声,仆从催动马车,一辆跟着一辆,从郊野山林离开。 山路不平坦,路上颠簸,肖稚鱼开始感觉有些难受,肖如英伸手轻轻拍她的背,渐渐的,肖稚鱼飘忽不安的心,就在这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安抚里变地踏实起来。 她白天身体和精神双重消耗,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就算车颠地厉害,她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段往事变成了梦境。 耳边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逐渐嘈杂和凌乱,隐隐约约变成一种令人恐惧的厮杀声。 肖稚鱼心跳的很快,说不出的恐惧紧逼而来,但她还是要佯作镇定,在宫女内侍的面前不能露怯。 “外面怎么吵成这样,快去问问怎么回事?”肖稚鱼对左右道,声音却不自觉有些颤。 内侍跑出去,很快就哭着跑回来,入门时还摔了一跤。 “娘娘,不好了,齐王谋反,宫门就要破了。” 肖稚鱼大震,前几日才听禁卫统领说宫中至少能守十日,这才一夜过去,怎么就突然形势急转直下。她浑身发冷,掌心冒汗,起身就要往外跑,“陛下,快去找陛下。” 她这一句说完,宫女内侍却没有动,脸色惊慌地看着她。 肖稚鱼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再也无法假装镇定,问:“陛下呢?” 岁红几个跪在地上,哭道:“陛下和沈妃昨夜已经走了。”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节 肖稚鱼脸上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干净净——他带走了沈妃,却将她这个皇后撇下,这个选择说明什么,已经再明白不过。 她脑子一片空白,颓然坐在榻前,宫女内侍统统都看着她,眼里同情,绝望,嘲弄不一而足。 肖稚鱼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失去皇帝为依靠的皇后,她自身难保,又能对身边人说什么。 恐慌和死亡压垮了人心,宫人们很快四散而逃。 肖稚鱼看着空荡荡的殿室,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她摸了摸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第11章 ◎两边◎ 马车剧烈颠簸了,似磕到道上的石头。肖稚鱼一下醒了过来,伸手摸了下湿润的眼角,她朝身侧阿姐看去。肖如英身子伏在包袱上,正打着瞌睡,潮落窝在角落,身子坐着,头垂得很低也是睡着了。 肖稚鱼松了口气,擦干梦中流的泪,睁着一双眼,反而有些睡不着了。外面是行车的声音,偶尔也有人交谈,夜深人静,都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的。肖稚鱼翻了个身,马车晃动间,帘子飘动,如水般的月光透进来一线——和前世那个夜晚极其相像,让肖稚鱼重又想起往事。 她与李承秉,从豫王府相识到成为帝后,五年的时光,肖稚鱼有时也会觉得,李承秉对她是不同的——士族高门送去豫王府的美人,只有她获得了宠爱。他不是个重色之人,床笫之间对她却热情。 再者,李承秉相貌英俊,威仪尊贵,情浓时偶尔几句软语,能叫人心都跟着酥了去。肖稚鱼不能免俗,身处那样一个战战兢兢的环境里仍是生出少女情思,将他看作了依靠。 直到沈霓出现,她才逐渐清醒过来,可到底还是年轻气盛,非要与沈霓论个高低出来,她智计百出,手段用尽,终于在王、郭等高门支持下得了皇后之位。 她志得意满,自觉压了沈霓一头,却在李承秉日益冷淡的态度中知道,她终究还是输了。 齐王攻破宫门那日,她也明白了心死的滋味。 肖稚鱼目光掠过车帘缝隙,眨了眨眼,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又见着李承秉的缘故,竟又想起前世那些事来,实在是糟心。 身侧呼吸声重了些,肖如英醒过来,神色怔忪,她扭头看来,正好和肖稚鱼对上,她拧眉,“怎么哭了?” 肖稚鱼道:“没啊,阿姐看错了。” 肖如英坐直了身体,再仔细看去,肖稚鱼脸上笑吟吟的,哪里有她刚才一眼瞥见的悲伤。 肖稚鱼往边上挪了挪,道:“阿姐过来躺一会儿。” 肖如英挪过来,卧在褥垫上,伸手将肖稚鱼揽住,姐妹两个靠在一处。刚才乱七八糟想了一通,马车又一路颠着,肖稚鱼闭了眼假寐,也没睡着,忽然听见身旁一声叹气,她睁开眼,看向肖如英,“阿姐?” 肖如英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睡吧。” 肖稚鱼却是立刻就明白什么,抱住肖如英的手臂道:“阿姐莫愁,郭二郎非是良配,咱们另寻就是。” “谁想这些了,就你想的多。”肖如英不想在幼妹面前表露愁思,又道,“夜里行车实在难受,骨头都要被颠碎了。” 肖稚鱼顺着她的话咕哝一句:“碎了也不怕,重新揉起来,捏一捏,说不定比原来还好呢。” 肖如英笑她童言稚语。 肖稚鱼与阿姐说笑着,又迷迷糊糊睡了两回,丑时回到了家中。 夜半时分,天色漆黑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就在登丰县各家上马车离开之时,另有二十几个侍卫牵着马站在林边。太原郭氏兄弟垂手站着,神色谦逊恭敬道:“帐子里见了蛇,全是我等准备不周之故,扰了殿下的雅兴。” 今日行猎的众人之中,只有太原郭氏的人才知豫王身份。帐子里出现了蛇,又是无毒的,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豫王身份高贵,郭氏兄弟又年轻,自问担不起豫王安危之责,因此决定夜里就走,刚才侍卫来传话,说豫王这就要回都城。 郭氏兄弟立刻跑来请罪,他们之前也曾打听过,知道豫王性情高傲,在他面前犯了错,若是推诿隐瞒,罚必加重,若是坦然认错,责罚则要轻一些。所以他们一上来就先认了错。 李承秉面无表情,听他们说完,道:“与你们无关,有些事需回去处理。” 他说回去,肯定就是长安,郭氏兄弟不敢问缘由,只好又说些应酬话送豫王。 侍卫举着火把,火光一闪,郭氏中的弟眼利,看见李承秉手掌上有红痕,吓了一跳,还以为也是蛇咬的,脱口而出道:“殿下手上有伤。” 李承秉脸一黑,将手侧了侧。 郭氏中的兄长眼皮一跳,刚要说找大夫来,对上李承秉凛然的脸色,又将话咽了回去。 陆振牵了马上来,说都备好了。 李承秉上马,目光扫来,看了郭氏兄弟一眼,道:“那蛇……”两个字才出口,他就没再说下去,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恼色,不等郭氏兄弟看明白,他便一勒缰绳飞奔离去,侍卫立刻跟上。 郭氏兄弟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因为蛇扫了兴致。 李承秉行夜路,马不停蹄一个多时辰,路过登丰县未入,而是到了下一个县城才停马歇息。陆振拿了一小盒药膏来,双手递过来。 李承秉看见了,摆手不耐烦道:“不用。” 陆振立刻就将药膏收了。别人不知李承秉手上的伤如何来的,他却是知道,是那小娘子狠狠一口咬的。这事实在荒谬,若非亲眼目睹他也无法相信。 大概是他打量的目光有些明显,李承秉面色不怿,低头朝手上看,掌边有半圈红痕,被咬的时候油皮破了,沁出丝血,此刻却显得颜色有些深了。李承秉见着伤,冷笑道:“你可曾见过这样生性歹毒的女人?” 陆振心说那分明还是个小娘子,口中道:“许是年岁小了点,不知轻重。” 李承秉道:“三岁看老。秉性出自天然,哪里是能改的。”说了这一句,他脸色依旧不好看,道,“从未听闻哪家女郎会用蛇去害人,还是这样小的岁数。” 陆振嘴巴动了动,叹了口气。离开前他特意去检查过,帐子被划开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若推断不错,就是那小娘子放的蛇。他当时也极为意外,没想到小娘子长得那么漂亮,做的事却叫人不寒而栗。 原本他还想打听打听那小娘子与住这顶帐子的人是否有仇,恰巧这时长安来传信的人到了,李承秉当即决定回去,他也就没去问情况。幸而蛇无毒,只咬着个婢女,也没闹出大事来。 “殿下往常所见女子都是高门贵女,虫子都没怎么见着,何况是蛇,”陆振道,“那小娘子村野长大,或许知道蛇没有毒,只是吓唬人而已。” 李承秉却不吝将肖稚鱼往坏处想,觉得她小小年纪就手段狠辣,他面露厌色,望着远处,过了半晌,才露出个冷硬的笑来,不管肖稚鱼是什么性情,今生绝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出现在他身边。 在县城中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李承秉又收到长安的急信,看完之后他将信笺放到灯前引火烧了。神色平静无波。 陆振却暗暗纳罕,连着两封急信,全来自太子。近日长安城中暗潮涌动,宰相处处针对太子,似已准备了雷霆手段。太子与豫王是一母所出的兄弟,感情深厚,太子为宰相所忌,对外行事多有不便,很多事便由豫王出面,若是往常,太子接连来信,说明情况危急,豫王早就急着回去为太子出头,可现在却不急不缓,身上多了一份让人看不懂的高深莫测。 传信之人是太子心腹,在外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不由着急。好不容易等到豫王回复,却是让他给太子带回口信,稍安勿躁。 太子心腹垂着头,道:“殿下,太子如今处境艰难,能信的唯有殿下。”语气很急,隐隐有些怨怼。 陆振瞪直了眼,“你这是何意?” 李承秉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道:“你回去告诉皇兄,这次什么事都不要做,任由宰相施为。” 太子心腹倒抽一口凉气,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豫王。 李承秉双眼黑且沉,神色冷峻。太子心腹这一刻觉得豫王瞧着比太子更深沉,不像是弱冠之年。 “可是……”他着急要解释宰相几乎已经要查到太子头上。 李承秉道:“你回去告诉皇兄就是,等。” 太子心腹无奈,行礼后退了出去,当即骑快马回长安。他想不通,宰相都欺到眼门前了,豫王却要太子等,等什么? 陆振也有同样疑惑,他跟随豫王时间最长,为人又爽直,直接就问出了口,“殿下要太子等什么?” 李承秉看他一眼,道:“等陛下反应。” 他重活两世,上一辈子经历过几回朝堂动荡,藩王作乱,如今阅历眼光早有不同。当年他为太子奔走,觉得宰相勾结朋党,蒙蔽圣听,如今再来看这件事,却觉得太子如此处境——是他们那位父皇,有意要剪除太子羽翼。 李承秉看透这一点,便让传口信回去提醒太子什么都不要做,只要父皇确定太子并无藏着的力量,宰相做的太过分,他就会出手维护太子,这便是帝王心术。 看着烛火摇曳,李承秉冷嗤一声。 肖家兄妹回到家中,等收拾好要歇时,天已经快要亮了。肖思齐坐在堂屋里,让潮生潮落下去休息,等人走了,肖稚鱼打个哈欠,也打算要回房睡觉,肖思齐忽然沉了脸,道:“跪下。” 【作者有话说】 因为牵扯出朝堂的事,昨晚写得不满意,所以又大修一次 第12章 ◎良机◎ 丑时三刻,正是困倦难捱的时候,肖如英被肖思齐这突如其来一声喝吓得睡意全无。 肖稚鱼已扑通跪倒在地。交代潮生捉蛇,她就没想过这事能瞒过阿兄。 肖如英不知发生了何事,肖思齐对姐妹两个来说如兄如父,是她们最大的依靠,他也知道这一点,将她们保护的很好,极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 “阿兄。”肖如英轻唤一声,要为幼妹求情。 肖思齐道:“你先听着,让她自己说。” 肖稚鱼方才也被肖思齐的冷脸吓得怔了一怔,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阿兄不是守正迂腐之人,前世不是,今生当然也不会是。 她对着兄姐两人并无隐瞒,老实交代了前因后果,“……我瞧见郭家二郎藏着个随从在帐中,行止狎昵,就想着把人吓出来,让大家瞧明白。” 肖如英万万没想到行猎帐子里有蛇居然是幼妹的手笔,一时间眼都睁圆了。 肖思齐眉头皱起:“你看见了,告诉我和英娘就是,为什么要冒险自己动手,稍有不慎让蛇咬着自己怎么办?” 肖稚鱼听他的口气,知道阿兄更担心她的安危,笑道:“咱们家并无长辈,各家内宅中的消息难以打听,若我告诉阿兄阿姐,一则我只是个孩子,说的话不够分量,二则,阿兄阿姐知晓内情,当着林家二夫人的面也很难拒绝,旁人背后还要说咱们家不知好歹,如今闹得人尽皆知,再拒这门亲事便是理所应当。” 肖思齐微微眯起眼,低头看她。 肖稚鱼老实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她身子未足量,单薄的像是一朵在夜风中瑟缩的花儿。 肖思齐道:“若是让人当场拿住,又该怎么办?” 肖稚鱼笑起来,脸颊若隐若现有个浅浅的涡,“有男子在帐外游荡,自然会惹人疑,换做是我这样年纪的,谁又会多心呢。就算是当场捉住,我哭闹一番,谁是谁非又怎说得清。” 肖如英听到此处,忍不住道:“你才多大,就敢这样?”在她心中,肖稚鱼还是个半大孩子,是贪玩吃喝的年纪,没想到她闷声不响做出这样的大事。 肖思齐沉吟不语,好半晌,他才开口:“你很聪明,想的也周到,我很高兴。” 肖如英忍不住道:“阿兄……”肖稚鱼才十二岁就这已这般大胆,若不约束,日后不知会不会更加无所顾忌。 肖思齐未做理会,他嘴里说着高兴,表情却很严肃,继续道:“可是比起聪明,我更希望你谨慎。这世上聪明的人很多,你若是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轻视他人,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份聪明所害。” 肖稚鱼早已将前后都考虑过一遍,听到阿兄这样说,仍是忍不住有些发虚。她的确被人抓了个现行,还是个身份极不一般的人。 她的声音没有刚才那么清脆,“阿兄,有的事时机很重要,错过了实在可惜。” 肖思齐道:“那就尽量不要自己动手。” 肖如英听刚才一番话,神色从惊讶逐渐变得有些复杂,轻轻叹了口气。 肖思齐目光在姐妹两人身上转过,道:“你们要记着,保全自身比什么都重要,便是一时受些委屈也无妨,能屈能伸才是真本事。幺娘如今还小,这是你今日能成事的关键,但是这点好处很快就要没了。那些被称为转机,时机的东西,都意味着冒险,我宁可你们错过机会,也不希望你们因为冒险将自己搭进去。” 说完他将肖稚鱼从地上搀起来,温和道:“不早了,去睡吧。” 肖稚鱼回到房里,上床盖上被子,眼圈渐渐红了——阿兄向来信奉谨慎行事,前世几次少见的冒险全是为了她,最后一次,齐王起兵,消息传来,朝堂之中有许多人不当回事,她听说阿兄在朝中接了无人愿去的调兵差使。大为着急,命人在宫门前拦住阿兄。 肖思齐站在宫门前,含笑看着她的神情似乎仍当她是个需要疼哄的孩子。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节 “娘娘什么都不需要做,外面有我在。”说完这一句,他便催促她快些回去。 肖稚鱼心中酸楚——他早看出她在宫中处境艰难,支持她立后的世家,只想打压沈家,并不在意她的安危死活。 真正记挂她的,只有她的阿兄。 可这一走,竟成永别,肖思齐再也没能回来。 眼泪滚滚而落,肖稚鱼将脸埋在被子里,藏了片刻才重又探出头来。她本就不是那种多愁善感,自怨自艾的女人。很快擦干眼泪,肖稚鱼心道老天让她重活一回,这次说什么都不能重蹈覆辙。 上一辈子她熬心费力,将李承秉放在心上的沈霓都压了一头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后位,仅仅半年多的时间就死了,心中委实不甘。 今生有不同的路可以选择,或是择一户士族嫁了,相夫教子,安稳一生。想到此处,肖稚鱼慨然长叹,她已见识过这个王朝最富贵繁华之处,吃穿用具都曾享受过最好的,自重活过来,她从未想过为求平安,便庸碌过一生。 肖稚鱼前世死的糊涂,不知凶手是谁,还有许多仇怨未了,她自认心眼不比针眼那么小,但也绝非能撑船的大度,将过往恩仇全忘了。 她还是要做皇后——这一回,定要站稳于权力之巅,保家人平安无恙,富贵一生。 只是要成为皇后并非那么容易,前世她能入豫王府,是太原郭氏出的力。皇帝与太子先后亡故,豫王得登大宝,郭氏立刻就想着来拿捏她,肖思齐也被卷在其中,令她两头煎熬,苦不堪言。 如今肖稚鱼知悉先机,不想再走老路。 她不愿再受人摆布,况且前世与沈霓相争她吃尽苦头,疯了才想再来一遍。李承秉与沈霓两情相悦,从前她是没有办法,今生她就成全他们。 思来想去,太子才是她成为皇后的上佳之选。 受宰相一党攻讦,太子妃韦氏之兄与边关镇将私下见面,让皇帝不满,因而贬官,可韦氏兄长不服,另找了朝臣代为讼冤,这下彻底惹怒皇帝,全家召罪流放岭南,宰相还想将此事攀扯到太子身上。宰相势大,情势所逼,太子与太子妃和离,韦氏出家为尼,与边关镇将私会密谋的案子这才算完。 肖稚鱼算着日子,长安此时应该已经事发,韦氏被废后,三年之后太子会另立太子妃。 肖稚鱼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前世她曾见过太子几面,那是个儒雅温和的男子,多年来受宰相势力的欺压,他性情依旧平和大度,对宫人都十分和气,极少责骂。皇帝驾崩,他本该继承皇位,却遭毒杀丢了性命。肖稚鱼经历过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记忆深刻。 只要到太子身边,她便能帮他度过死劫,如此一来,太子继位,她也能入宫。与太子共经生死,以他性情自不会亏待于她。 肖稚鱼想着,这样成为皇后,日后史册上必将留下贤名。 李承秉与沈霓入宫来,还要拜她——实在爽快。 第13章 ◎难◎ 肖稚鱼在脑中将前世太子之事前后又想了一回,只觉得有心算无心,成算极大,她辗转反侧,到天明才合眼。第二日便起得晚了,潮落端水进来服侍她梳洗。 肖如英穿了一身青绿色衣裙进来,见肖稚鱼睡眼朦胧,困乏无力的模样,“没睡好?” 肖稚鱼点了点头,昨天行猎突然见着李承秉让她受了惊吓,晚上又想太多事,此刻头还发沉。 肖如英给她梳头发,手中握着她乌黑柔顺的如云发丝,暗自感叹妹妹又长大了些,出声道:“真是一天一个样,再过两年就要成大人了。” 肖稚鱼照在铜镜中的脸对她笑了笑。 肖如英动作麻利地给她挽成丱髻,道:“可只要你一天还没长大,就该乖乖听话,有我与阿兄在,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们,千万不能再如昨日那般去犯险。” 肖稚鱼转过身,见肖如英眼下有些青影,知道她担忧自己未曾睡好,便张手抱着肖如英的腰身道:“知道了。” 肖如英手指不轻不重地点她的额头,“也不知你哪来的胆,连蛇都敢去碰。” “阿姐快别说了。”肖稚鱼想着布袋里滑腻扭动的感觉心有余悸,脸皱成一团。 肖如英点了几句,见肖稚鱼是记着教训了,这才作罢,牵着她出去吃饭。 肖稚鱼见肖思齐不在,便问阿兄去了哪里。 肖如英道:“阿兄卯时起来,一大早出门去了。” 肖思齐习惯早起读书,头日夜里睡得再晚,第二日也从不睡懒觉。肖稚鱼对阿兄向来敬佩,也知他勤奋苦读,在外行走应酬一样不落,全为了要出人头地。她低头小口喝粥,心道:再等等。 等吃完饭,肖如英带着肖稚鱼一起在院中走动消食,然后又去书房练字读书。到了日落时分,肖如英拿了琵琶来,教肖稚鱼音律曲调。 肖稚鱼前世弹得一手好琵琶,便是肖如英手把手教授,入豫王府前她还曾跟着名师又学过一段时日,技艺越发精进。可惜李承秉此人实在没什么情调,她曾在月夜对他弹奏过一曲,乐声与景色皆美,哪知他听过转身就走了,好脸色都没给一个。 肖稚鱼后来才知,当今贵妃也擅琵琶,皇帝与贵妃是曲乐知音,贵妃得宠后,皇帝沉溺私情,少理朝政,疏于政事,这才让宰相与贵妃族人肆意揽权,因这个的缘故,李承秉对女子以曲乐争宠极为厌恶。自打知道此事,肖稚鱼便再也没有弹过琵琶。 肖如英手指一面在弦上拨弄,一面讲解乐理,抬头一看肖稚鱼似在出神,便重重弹了个音,“教你的可曾听进去?” 肖稚鱼忙点头,肖如英将琵琶递过来。肖稚鱼将琵琶抱着,她身子还未长成,琵琶对她来说显得过大过重。她轻轻抚弄,手指勾弦,利落几声。 肖如英眉梢一抬,听弦辨音,这几声不成曲调,但手势却见熟练,只是手上劲道还小。 她面露欣喜道:“果然有几分天赋。” 肖稚鱼不敢表现太多,将琵琶还了过去,又催促着阿姐弹奏,学了一个多时辰。天黑之前,肖思齐回到家中。 兄妹三人吃过晚饭,肖思齐叫肖如英去书房说话,他看了肖稚鱼一眼,稍作犹豫,道:“你也一起来。” 肖稚鱼顿时高兴,省了她去偷听的功夫,经过昨日的事,肖思齐也不全拿她当个孩子看待。若是家中以后遇着什么事,她还能光明正大地出主意。 肖思齐的书房十分简洁,书案,插架,笔墨等物都显陈旧。肖稚鱼目光遛了一圈,心下却有些几分怀念。 肖思齐将姐妹两个叫进来,没绕圈子,直接说起了肖如英的亲事。 肖如英“哎”的一声,看看肖思齐又看看肖稚鱼。哪有让幼妹来听姐姐亲事的。 肖思齐道:“昨日若非幺娘,郭二郎的亲事还难以回绝,家中只有我们三人,规矩没那么多,有些事不需隐瞒。” 肖如英轻轻叹气,道:“郭家的亲事不成,我听阿兄的。” 肖思齐二十不到的年纪,却已有些老气横秋的习性,他沉吟了一下,道:“郑县离的不远,与太原郭氏沾亲带故,原本是不错的选择,可惜了。咱们县上这几家,人物品貌都差了些,我打算写信回族里,也让他们帮着一起相看。” “阿兄。”肖如英顿时有些不乐意。 肖思齐道:“嫁人不是小事,只要能选到合心意的,你又管它是通过什么来的。” 肖如英紧抿了下唇。 肖稚鱼在一旁听着,她对东郡肖氏族人没多大印象,前世她成了皇后,倒是收到过肖家来的信,虚头八脑一堆恭贺之词,末了又介绍了几个族里年轻人,大有举荐之意。当时她看过就扔到一旁,不做理会。 她对族人冷淡,后来也曾让人去打听,看肖家那些人有没有打着她的名号做事要好处。结果倒让她有些意外,他们行事颇有分寸,未曾有什么出格之举。 只是不知她这位皇后后来声名狼藉,族人有没有受到牵连。 肖稚鱼想的有些远了,立刻又拉了回来,她听肖如英口气,当初阿兄带着她们出来讨生活,她对肖氏早有不满。 “当年的事不必再说,”肖思齐劝道,“若是肖家能为你找一门好亲事,过去一笔勾销也没关系。英娘,现如今没有什么比你的亲事更重要。” 肖如英刚才还气愤一一数落当初他们离开东郡的艰辛,听了这话便闭上嘴,将脸撇到一旁。 兄妹两刚才争执肖家的事,没有肖稚鱼插嘴的份,离开东郡时她还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不过她倒是理解肖思齐的难处。肖如英美名远扬,有意求亲的人真不少,但合适的却又不多。正和如今他们的处境相同,虽然是士族之后,但又没有什么家底,甚至还不如县中富户。 肖稚鱼跟着蹙起眉头,避开郑县郭家,她阿姐的亲事好像也成了一桩难事。 第14章 ◎煎茶◎ 肖如英不愿意让东郡肖家来干涉她的亲事,却没能说过兄长。 肖思齐口才极好,擅长说服人,何况他本就是一心为肖如英打算。 兄妹三个讨论了大半个时辰才散。第二日肖思齐写了两封书信,一封寄往东郡,另一封却是给他同窗好友,那是个士族子弟,常在外走动,消息灵通。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草木凋零,天气渐冷,已到了入冬时节。这日肖如英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大翻领披袄,正在肖稚鱼身上比对尺寸,商量着哪里需要改,忽听院外有人叫门,潮落双手拢在袖里跑了出去,很快拿着一张帖子回来。 肖稚鱼将披袄放下,凑到肖如英身边去看是谁送来的帖。 肖如英看过之后,递给肖稚鱼,是林希真下的帖,请她们去林府品茗赏梅。 自行猎回来,林家派人来走动过几回。郭家二郎将婢子乔装做随从,外出行猎都不忘带在身边,这事传开之后,一时成了风流笑谈。郭家原就想着要给郭二郎配个绝色妻房,知道这事后越发着急,托林家二夫人来探肖家的口风。 肖思齐客气招呼林家人,却是态度坚决给拒了。没过多久,林家二夫人陆续送了两回东西来,有绸缎布匹和一些小娘子用的精巧物,显然有安抚之意。肖如英本不想收,肖思齐却笑了一声道:“收下无妨,当初她瞒着郭家的事撮合这门亲事,如今结亲不成,也不想落下埋怨,这才补偿示好,你收了还算卖个人情。” 肖如英收了帖子,晚上与肖思齐提起,肖思齐支持她们去走动,又问两人是否要添置首饰。肖稚鱼摆手道:“给阿姐多备一样,我不需要。” 兄姐两人不约而同侧目看来。 肖思齐道:“以前幺娘老是长不大,让人忧心,可突然变得这样懂事,我这心里怎么也有些过不得。” 肖稚鱼抬头灿烂一笑道:“金银玉翠对我太老气了些,阿姐才是应该好好打扮的时候,等再过三年,我也要问阿兄讨要首饰戴呢。” 肖思齐摸了摸她的头,“都有,不会少了你的。” 几日之后,肖思齐给两姐妹都带了首饰,肖如英得了一套蝴蝶金钗,肖稚鱼的是一朵宝石花簪子,大约是她那日嫌金银老气,这支簪子上镶着各色碎宝石,虽不是十分名贵,却各外精巧。 到了去林家那日,肖稚鱼便换了身新衣裳,戴着宝石花簪子跟肖如英出门往林家去了。 林希真在家门前亲自相迎,牵着肖如英的手道:“下帖请你才几日功夫,天越发冷了,今天一早我就让人剪了梅花,等会儿我们就在屋里赏玩,省得出去冻坏身子。” 肖如英没想到她如此热情,暗自惊讶,两人过去交情只算是平平,行猎时走近了一些,还是因为林家二夫人有意给她说亲,如今亲事肯定结不成了,怎么瞧着林希态度反而更加热络了。心里如此想,她脸上仍笑着与林希真寒暄。 林希真又夸肖稚鱼道:“登丰县里再没有比你家幺娘更水灵的小娘子了。” 一行人说着话往里走,穿过游廊的时候,迎面却和两个年轻郎君碰上。正是林家的四郎与七郎,林家人丁兴旺,子孙众多,岁数相近的好几个都外出游学了,留在县中的只有这四郎与七郎,原因无他,这两人资质平庸,都不是读书的料。 四郎年岁稍长,今年十九,七郎十六岁,两兄弟样貌生得还算周正,只是七郎脸上生着几个红色面疮,有些难看。肖稚鱼重生之后,从前的许多事都陌生了,看到林七郎,她突然想起来,之前两兄弟到肖家附近晃悠,肖稚鱼看见林七郎脸上面疮,朝他做了个鬼脸。林七郎生气,便指着她说,等肖家日后养不起她了,便把她买去林家做奴婢。 肖稚鱼前世长安多少名门贵胄的子弟都见过,如今看到林家兄弟两故作矜持,硬撑出一副公子的模样,不由暗自发噱。 林四郎道:“真娘,院子里开得最好的那株梅花是你让婢女去剪的?” 林希真道:“不过让婢女剪了两枝赏玩,兄长怎还关心起这事?” 林四郎与林希真说着话,眼角余光却在打量肖如英,见她落落大方,头上发钗轻轻颤动,真如活的蝴蝶一般,衬得她越发容色照人,光彩熠熠。 林四郎心里发热,他听说郑县郭家有意与肖家结亲,却被拒了,他清楚肖家情况,心道肖如英定是不舍得离开兄长与幼妹,若她真是不愿远嫁,那同县之内岂不是希望极大? 林希真道:“我还有客在,就不和兄长多说了。” 说着便要带着肖家姐妹过去。 林七郎道:“阿姐待客必是用好茶,我与阿兄无事,正好去讨一杯好茶喝。” 林希真目光扫去,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一家兄妹,她也不能明着拒绝,只好干巴巴道:“咱们姐妹说话,你们不觉着无趣就跟来吧。” 林四郎林七郎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 到了林希真待客的小厅,里面果然早就摆着几株插瓶的梅花,花瓣淡黄色,香味若有若无,清香怡人。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节 肖稚鱼坐下后,跟着肖如英先赏看了梅花,婢女奉上帕子,众人净手。林希真叫人将煎茶的茶具拿来,当着众人的面,碾茶,择水,煎茶,然后分至茶碗,请众人饮用。 她姿势优雅,煎茶技艺上佳。林家兄弟两个见了连连点头,面露赞叹。 肖如英喝了茶,也出口称赞。 林希真笑着道:“练了许久,才敢在你们面前献丑。”说着她低头饮茶,放下擦茶碗时不动声色朝窗口瞥去一眼。 肖稚鱼觉得有趣,屋里烧着火盆,暖意融融,有一扇窗却打开小半,冷风窜进来,吹散不少热气,有婢女站在窗旁,角度恰巧挡住她们的目光。 一杯茶饮完,林希真请肖如英过去煎茶。 肖稚鱼忽然有个猜想,窗外有人正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第15章 ◎受气◎ 她朝窗连连看了好几眼,仗着年纪小,出于好奇多做打量也不失礼。 林希真的贴身婢女走上前将窗户合拢了些,笑着道:“方才烤火太闷了,娘子吩咐开窗透气,肖家小娘子别被冷风吹着了。” 窗边站着的婢女便挪了些位置,挡在窗旁。 若她们没这番动作,肖稚鱼还不确定,如今心头雪亮,确定窗外定有名堂。 另一头肖如英与林系低声说了几句,她无意抢主人风头,林希真再三邀她煎茶,语气神情俱是真挚,不见半点勉强,肖如英这才应了,坐到几案前取了茶饼筛滤。她微微垂目,举止专注,风炉上茶水煮沸,腾起缕缕白气,飘过她的面前,真个儿肤白若雪,香腮檀口,仿若一副上好的仕女图。 林四郎林七郎都暗暗看呆了去,直到分茶到面前才回过神来。 肖稚鱼去接茶时,林七郎也伸手,险些碰到,他这才发现拿错了茶碗,林希真与婢女暗自抿嘴偷笑。 林七郎脸上微红,自觉举止失措,失了风度,他虽没什么过人才识,脾气却不小,侧过脸瞪了肖稚鱼一眼。 肖稚鱼默然无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众人饮了茶,少不了又夸赞一番。肖如英只推说是茶饼品质上佳。林希真听了格格笑道:“再好的茶,也需懂行的人才能煎煮出味,总归还是英娘的手巧。” 众人在厅中围坐,梅香缭绕,暖意如春,林希真又是个极会照顾场面的,没一刻冷落,先是聊了一会儿梅花,说些诗词,又将听来的都城趣闻说出来给大家听。众人都三两句发表意见。 肖稚鱼因年纪最小,不需多言,就拿了块糕点慢吞吞地吃着。 林七郎有意在肖如英面前展露些才识,奈何肚子里实在没什么货,还不如林四郎表现稳妥,对他这个岁数的少年郎来说,面子是一等一重要的,如今挣不到面子,他便有些心气不顺。打眼一瞧,肖稚鱼倒十分悠闲自在。 一个多月前肖如英来家中告过状,就是他随口一句调侃肖稚鱼的缘故,家中三叔公知道了,将他叫去好一顿训。他憋闷好几日,私下不忍怪责肖如英,如今瞧着肖稚鱼倒又勾起了这段旧事,心里别扭,压低声音讥讽道:“肖家小娘子吃慢些,莫非是早上没吃过饭,狼吞虎咽的?” 肖稚鱼眨了眨眼,心想这厮刚才就无端迁怒,如今心气不顺来找自己的晦气?看来也是个喜欢柿子挑软的捏。她自重活一世醒来,根本没打算和这些前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计较。可林七郎实在有些讨嫌,常言道可一不可二,他这都一天之内第二回 找她不痛快了。 肖稚鱼眼眸微动,看来是该让你认识一下人间险恶。 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扑通落到地上,肖稚鱼蓦然瞪大眼,含着一汪泪,站起跑到肖如英和林希真的身边,小脸涨的通红,微微垂了下眼,两颗晶莹的泪水缓缓滚落下来,挂在脸颊上。 “阿姐,林家阿姐,四郎兄长说不许我吃他家东西,要不就要把我卖了换银钱。” 肖如英脸上的笑顿时没了,脸色铁青,碍着还在林家并未当场发作。 林希真柳眉横竖瞪向林七郎,“七郎你混说什么。” 林四郎也赶紧道:“上回不过一场误会,你怎还记在心上,说玩笑话也不看场合。”说着便一拉林七郎,“快和肖家小娘子道歉。” 他们都知上回肖如英曾来告状的事,因此对肖稚鱼说的丝毫不作疑。 林七郎目瞪口呆,刚才他不过没按耐住脾气,随口讥讽一句,寻常小女郎上门做客,听了这话也只能干受委屈,哪知肖稚鱼却装出这副可怜样去告状,还编出恶毒话来污蔑他。林七郎顿时怒道:“你满嘴胡吣。” 肖稚鱼啪嗒啪嗒直掉眼泪,身子抖如筛糠,一面哭一面打着嗝道:“是……是我听错了……” 听她囫囵话都说不清,显然是害怕极了,林希真还真有几分心疼,今日是她请人到家中品茶,林七郎分明是折她的面子。林希真板着脸道:“七郎,莫要胡搅蛮缠,快来赔个礼认个错,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林七郎险些拍案而起,“她胡言乱语,你也当真,气死我了,你,肖稚鱼,给我过来说清楚。” 林四郎抓住他的手腕,“七郎,你这么多年的书读哪儿去了?出言不逊在先,不知悔改在后。赶紧认错,难道真要闹到长辈面前不成?” 林七郎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涨的面色发红发紫,他甩开林四郎的手,环顾四周,看见肖稚鱼可怜兮兮伏在林希真的身旁,肖如英则冷冷注视着他。 林七郎一向对美貌俏丽的肖如英心存爱慕,只是年少脾气有时又拉不下面子,可如今好不容易让她看着自己了,却是这样怒目而视,满眼厌憎。林七郎气得脑子一片空白,就要忍不住发作脾气。 这时厅外传来声音道:“夫人请四郎,七郎过去。” 林四郎忙答应一声,拉着身体僵硬的林七郎离开。 林希真让婢女将糕饼果子都拿了一些过来,对肖稚鱼柔声哄了几句。肖稚鱼见好就收,抹着眼泪,对着林希真挤出笑道:“林家阿姐真好。” 林希真忍不住对肖如英道:“幺娘真是招人疼,难怪你时时都要带在身边。” 肖如英道:“我家人少,我家幺娘又是个老实性子,我就怕她吃亏受难。” “你放心,今日这事是我家七郎不对,等会儿定要让他给幺娘赔不是。”林希真道。 看她态度如此坚决,肖稚鱼趁着抹泪的功夫,朝窗口飞快扫去一眼,心下又多了些猜测。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林四郎和林七郎回来了,刚才离开时林七郎一脸愤愤不平,回来时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进门拉着个脸,双手作揖道:“刚才是我胡言乱语,不知轻重,肖家小娘子别跟我计较。” 肖稚鱼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林家阿兄客气了。” 林七郎听她声音软和,说的又客气,抬头看去,只见众人并未注意的时候,肖稚鱼动作飞快对他翻了个白眼,嘴巴上下合动,分明是“蠢货”两个字。林七郎只觉得一口气涌上来,憋得他眼前发白,险些当场晕过去。 肖稚鱼将林七郎气个半死,就不再理会,拉了肖如英袖子一下,悄声说要去如厕。肖如英牵了她离开小厅。婢女在前面领路,姐妹两稍稍落后一些。肖稚鱼往院子左侧望去,肖如英问她看什么。 肖稚鱼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我猜有人刚才在外头看姐姐呢。” 第16章 ◎见面◎ 肖如英牵着她的手稍紧了一下,“我看婢女着紧窗户也觉得有些奇怪。” 肖稚鱼道:“不止这些,刚才林家七郎被叫出去,回来时脸色那么难看还服了软,我觉着这窗外偷看的人身份应当不一般,至少要强过林家许多。” 肖如英知道幼妹机灵,所说的猜测不会无的放矢。今日到林家来,林希真态度热络,内外皆透着些不同寻常,她心里也有些疑惑,只是一路都被林希真拉着说话,看的不如肖稚鱼仔细。 现在知道窗外有人,肖如英心头不免惴惴,深深呼吸两口气,将不安的感觉强压下去。 她见领路的婢女没有回头,声音又低了些,道:“你方才是不是戏耍林七郎?” 肖稚鱼在林希真面前装可怜,别人瞧不出来,肖如英与她朝夕相伴,怎会不了解她的性格,当着外人的面前只能陪着一道装傻生气。现在出来便忍不住要说她两句。 肖稚鱼抬脸讨好地笑道:“不怪我,都是他太讨嫌,再说那两句也不算是冤枉他,还不都是他当初说的。” 肖如英手指在她额头上一点,道:“在林家做客,可别做的太过分了。” “我晓得分寸。”肖稚鱼和阿姐保证。心里却没怎么当回事,她早看出来了,这林七郎是个没脑子的,脾气又大,在家却说不上什么话。 前面婢女已经停下来等姐妹两。肖稚鱼借口出来是为了和姐姐说话,提醒她可能有外人在暗处观察。这时候做了个样子,磨蹭片刻,出来和肖如英往回走。 院子里有段铺着石头的小路,靠着院墙有个养鱼的池塘,旁边斜着一株杨柳,枝条几乎垂到水面上,此时却有个男子身影站在树旁。 肖如英脚步缓了缓,和肖稚鱼对视一眼。 男子转过身来,对她们拱手作揖道:“肖家娘子。” 此人面熟,正是在城郊林子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郎君,他举止有大家之风,样貌虽不见出众,但气质儒雅随和,倒也不俗。 肖如英颔首回礼,心微微紧了起来,猜到在窗外看着人就是他。 肖稚鱼上下打量他,知道阿姐有些话不能直接问,便歪着头,笑吟吟如孩童般问道:“你是谁?” 男子道:“在下郭令,家中行四。” 肖稚鱼听他口音已知他来路,却仍是问一句,“是郑县郭还是太原郭?” 男子微笑道:“太原郭氏。” 肖稚鱼脑中飞转,想着太原郭家的人和事。前世大多时间出面与郭氏周旋的是肖思齐,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郭家在朝中的两个老狐狸,其他几个出众的子弟也有所耳闻,但是这位郭令,郭四郎,她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她想着事没说话。肖如英想着也不能干站着,开口道:“我们先回去了,郭家郎君自便。” 郭令往前迈了一步,道:“听说你们是来赏梅的,我刚折了一枝,给肖家娘子赏玩。”他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果然拿着一枝梅,花瓣娇嫩,幽香阵阵。 肖如英怔了下,抬眼看过去,正对上郭令的一双眼。他五官其余皆平平,唯有一双眼,和煦如三月春阳,令人心折。 肖如英没动,郭令神色不改,依旧微微笑着,手调转个方向,递向肖稚鱼,“小娘子收着也是一样。” 肖稚鱼想了想,将梅花接下,道:“驱蛇的药粉是你送来的?” 郭令点头。 “有心,多谢了。”肖稚鱼说着一拉肖如英,往小厅去了。 等离开小池塘,拐了个弯,肯定是看不见人了,肖稚鱼将手里的梅花晃了两下,塞到肖如英手里。 肖如英脸微微发红,郭令现身,明摆来示好,是什么意图她当然清楚,就是因为如此,她此刻心里颇为乱糟糟的。他不像之前林四林七,或是县中其他纨绔,示好的手段幼稚粗劣。郭令则要坦然自若的多了。 肖稚鱼似是猜到她想些什么,道:“不过是一包药粉一枝梅花,阿姐不必想那么多,若真有诚意,日后自会有其他表示,若不是,扔了就是。” 肖如英暗叹自己还不如妹妹豁达随意,进入小厅前就将心情收拾好,如离开时一样。 林希真看见她手里的梅花,目光微动,却什么都没有提。婢女又送了新做的点心上来,林希真招呼着众人吃。 肖稚鱼捻了一块,和林七郎目光对个正着。林七郎脸皮一抽,扭过头去。 林四郎年纪最长,见气氛有些冷淡下来,便起了个话题,道:“要说最近天下也出了不少大事,长安城里,宰相向陛下告发,说太子妃之兄与边将密会,构谋规立太子,如今被贬官,牵连的人不少,唉,如今宰相势大,东宫根本不能敌。” 年轻郎君对议论朝局天然便有冲动,林七郎立刻忘了刚才丢面子的事,道:“我也知,如今长安两种人活得最是滋润,一是贵妃的亲朋故右,二是跟着宰相的人。” 林希真听了,对宰相没什么想法,反倒是叹道:“如此说来,太子妃真是可怜,兄长被构陷贬官,她说不定也要被太子埋怨,日子难过呢。” 林四郎笑道:“你这小娘子,太子妃金尊玉贵的,还用你担起心来。” 林希真道:“难道我说的不是?”说着她去问肖如英,“英娘怎么看?” 肖如英不想评论国事,含糊道:“太子妃的难处我如何能体会的,许是胸襟气度与常人都不一样。” 林四郎与林七郎起了个头,却是又议论宰相诸多行事针对东宫,“太子被欺成这样,满朝官员都不敢出声,听说只有豫王与太子交好。可惜豫王在这事上也说不上话。” 肖稚鱼默默听他们说着,这些事她早就知道,半点也不觉得新鲜。 只听林七郎道:“那日我听长辈说,太子与太子妃去陛下面前跪了半日,才让陛下生了怜惜之心,宰相听到风声,查案收敛许多,不然还不止是贬官这么简单。” 肖稚鱼心突地蹦了一下,脱口而出:“什么?”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节 厅中众人闲说长安城的事,肖稚鱼一直都是乖巧听着,这一下突然出声,让林希真几个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肖稚鱼追问道:“太子与太子妃在陛下面前跪了半日?” 林七郎看她不顺眼,哼声道:“你这小娘子忒是无礼,我刚才说的明白,太子与太子妃不惜颜面,跪了两个多时辰,才让陛下有意维护,不然以如今宰相权势,太子只怕也落不了什么好。” 林四郎到底还是沉稳些,赶紧道:“长安宫中的事,我们也都是从别处听来,切莫深究。” 肖如英微微侧过身来,低声问肖稚鱼,“怎么了?” 肖稚鱼见林家兄妹也都看着自己,将心头的惊诧藏了起来,脸上漾起个笑道,“我不知太子也有犯难的时候,所以才惊讶。” 林希真与林四郎一听,心里想的都是,到底还是半大孩子,看法着实天真。 等众人说笑着又议论其他话题,肖稚鱼微微垂目,手里一块糕点被她刚才不小心捏碎了,她将饼屑扔进空碟之中,拿了帕子擦手。这一番动作慢条斯理,掩盖了她心底一阵翻涌而上的惊诧。 太子的事竟和她所知的经过不同了。 前世皇帝骤然病故,不到一个月时间,太子又中毒而亡,朝廷内外皆动荡不安,李承秉在宗亲与重臣拥护下仓促登基,他对太子之死耿耿于怀,命人将东宫所有人全看押起来,前后审了三回,找到在庖屋中投毒的宫人,此人却早已自戕,自此太子之死成了宫中一桩悬案。 肖稚鱼能知道太子诸多旧事,也是因为宫中有个曾在东宫服侍多年的宫人。她记得很清楚。这个时候的太子被宰相打压的最厉害,太子妃韦氏娘家被诬告之时,太子无力反抗,整整一个月闭门不出。根本没有去陛下面前长跪请罪的事。 关于皇帝与太子的关系,不仅是朝臣,便是长安城中百姓都知皇帝对太子过于严苛。前世肖稚鱼曾与肖思齐私下讨论过,肖思齐评道:“本朝接连几代宫中皆有血亲相残之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陛下也是从血海里厮杀出来才得的皇位,对兄弟子侄都不能信,怕的是儿子有样学样。尤其是太子,若妻家强盛些,或是与朝臣关系亲近,陛下尤其不能忍。国之储君,是离陛下最近也是最危险的位子。” 皇帝宠信贵妃,对宰相也极为倚重,长安城中人人都知道宰相欺压太子,皇帝又怎能不知,他却一直放纵宰相行事,便是要确认太子并没有任何外力相助及隐藏的实力。 肖稚鱼当初闻听太子遭遇,只觉得荒谬难言,天底下地位最尊崇的父子,竟是这样互相试探及戒备。如今她眼界想法与当初又不可同日而语,自是明白其中的关键。 宰相却因为当年确立东宫时属意别的皇子,与太子之间早有心结,想趁着大权在握时废了太子另立,皇帝却无废立太子之意,若太子在朝堂中有拥趸,他便任由宰相去打压,但若是相反,太子孤立无援,宰相做得太过,皇帝也会出手维护。 帝王心思深沉难测,太子多年惶惶不安,每次面对宰相诬陷栽赃,只能舍车保帅,免得引火烧身。但总有拥护东宫之人,会为他抱屈叫冤,暗自维护于他,便要引起皇帝猜忌,其中局势复杂难解,几乎是个困局。 但这一回,太子和身边人却是半点都没有作为,宰相构陷太子妃的兄长,罗列不少罪名,却无一人出来为太子说话,等相关之人落罪贬官,宰相还想将罪名往太子身上引时,太子带着太子妃到宫中殿前长跪请罪。堂堂东宫被逼到这个份上,皇帝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制止宰相。 肖稚鱼只听只言片语,就能猜到太子这次的举动,无论是时机,还是那样卑微姿态,正和当今陛下之意。如此一来,陛下出声阻拦,宰相也不能再继续对付太子。太子妃韦氏也暂时无恙,并未受娘家牵连。 不对,肖稚鱼心想,这时朝廷中应该已经有人在为韦氏之兄喊冤,惹皇帝勃然大怒,这一世为何会不同? 她心中惊疑不定,搜肠刮肚想着前世关于太子之事,大事小事都想了个遍,又和她记忆中其他事相互印证,确认并非是自己记错。 世上的事,从来因果相连,稍有偏差,后果便会变得不可预料——倘若今生与前世并不相同,那她所依仗的抢占先机便彻底没了用处。 肖稚鱼心慌意乱,背上都起了一层虚汗。 别人未曾察觉她显露的些微异常,肖如英拿了绢帕,给肖稚鱼擦手,轻声道:“想什么事发呆。” 肖稚鱼轻轻摇头,心中难言的沮丧,她图谋着三年后接近太子,那时他身边并无正妃,她又熟知他脾气喜好,想要投其所好不是难事。再说为了避免陛下猜忌,太子要立的太子妃不需如何显赫出身,反要家世平平的才好。肖稚鱼处处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料到,太子妃韦氏如今还安然无恙。 她紧抿着唇,轻轻摇头,对肖如英道无事。心却跳得飞快,突然一个惊人的念头跳了出来——莫非太子身边有人和她一样,是重活一世的? 一念闪过,肖稚鱼面色煞白。 林家另一个小厅内,郭令刚走进去,窗前坐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妇人,正摆弄着身前鎏金卧龟莲花纹香炉,她抬头望过来,笑道:“见过那位肖家娘子了?” 郭令摸了下鼻,坐在案几前,含笑道:“阿姐亲眼见过她,觉得如何?” 此人正是郭令同胞阿姐,名叫郭笙,一年前夫君过世,如今孀居在家。她淡淡一笑,道:“是个少见的美人,难怪你这样巴巴地找我来瞧。” 郭令轻咳一声道:“貌美还在其次,她人品也是极好。” 妇人道:“才见两回,所说的话都没几句,你如何知道她人品好?” 第17章 ◎愿意◎ 郭令道:“肖家人少,兄长需时常在外走动,她在家中教养妹妹,只看她们姐妹两个言谈举止,一身娴雅气派,大家风范,便知她人品才识在这附近都是顶尖的。” 妇人听他满口夸赞,扫了一眼过来,“看来你早将她家中打听清楚了。” 郭令也是坦荡,道:“合该如此。” “我也让人打听了些肖家的事,这兄妹三个早早离了东郡来登丰县讨生活,虽说是士族之后,却比寻常人家强不了多少。” 郭令一听口风不对,赶紧道:“肖思齐是个有才学的,为人处事也周到,比许多大家子弟还强几分。” 妇人叹了一声道:“听说他们几年前来的时候,肖思齐才是个少年郎,只凭他撑起门楣,没让两个妹妹吃什么苦,还能在这儿立足下来,可不仅仅是几分才学就能做到——已算是个人物。” 郭令暗喜,他这位阿姐一向眼光高,少有夸奖他人的。能称肖思齐是人物,可见是真的赞赏他。 “阿姐说的是。” 妇人瞥他一眼,叹气道:“可他再有本事,无家族支撑,又能走多远。你想娶肖家娘子,日后便没有得力的岳家,反要你分出力去支持肖家,家族之中,你又要落于其他兄弟之后,看人脸色了。” 郭令听了这话,脸色微沉下来,道:“我们这一支多年不振,我早已习惯了,难道找一门贵亲,就能在族中挺起腰杆?再说那些高门世族出来的女子,难道就不图家世?日后见我并无仕途,反倒要惹些不痛快。” 听他这番话,妇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却没有说什么。 “阿姐,这几年我走南闯北,也去了不少地方,所见女子也不少,”郭令脸上罕有的闪过一丝羞赧,“唯有肖家娘子,令我一见倾心。阿姐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如今肖家缺的是门路途径,我觉得以肖思齐之才,只需稍稍帮衬一把,必能出头。日后两家互为依仗,岂不是更好?” 妇人沉吟片刻,道:“我看肖家娘子的妹妹,年纪小小,已见姝丽,我们家那几位早就有意往几位殿下府中送人,只是家中女子并无姿容出众者,还需从外寻来,再等个几年,肖家这位小娘子长成……” 郭令打断她道:“阿姐想的太远了些。往哪位殿下府中送人,便是长辈都拿不定主意,如今朝中多事之秋,局势未明,这种打算还是暂且不提。再说肖家小娘子,日后如何,该是她兄长安排才是,我们如何插得了手。” 妇人轻摇头,“你呀你,还真是被肖家娘子给迷住了,我说的这些全是为你打算,罢了罢了,你既然想要这门亲,我这找族中长辈商量。” 郭令大喜,站起身就作了个揖,“多谢阿姐费心。” “从来结亲,两家若差太远,时间长了必惹是非,你可不能只看肖家娘子就算,还是该与肖思齐好好接触一下,从旁人那听的话难免有差错,唯有自己亲眼去看亲耳去听,才知此人到底如何。” 郭令忙不迭应下。 ———— 花厅之中,肖稚鱼心神不宁陪坐半日。林家四郎与七郎不能一直在女眷待客的花厅,饮茶说笑过一阵后就已走了。 到了申时,肖如英开口告辞,林希真道:“今日回去不便,留下歇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肖如英谢过她好意,只说家中兄长还等着,带着肖稚鱼要走。 林希真将两人送出院子,还没出门,林家二夫人笑吟吟出现,拉着肖如英一顿好夸。肖如英知道,上回拒了郑县郭家那门亲事,林家二夫人虽说派人送来东西安抚肖家,但实际上态度却有些冷淡下来。 今天再见,她满脸含笑,态度热络更胜当初向肖如英介绍郭二郎亲事那回。肖如英想到院中见着的那位青年郎君,不知怎的,脸上有些发热。 林家二夫人道:“要说面相真骗不得人,你生得这样好,肯定少不了要富贵,如今一瞧果真如此。”说着叫人将一个木匣拿来。婢女递给潮落收着。 木匣沉甸甸的,潮落没注意,双手托着便往下一沉。 肖如英见状立刻就要开口婉拒。 林二夫人拉着她的手不放,抢先道:“千万别同我客气,这是一位亲朋托我转送,你好好收着,定能体会她一片心意。” 林二夫人和林希真将肖如英姐妹送上车,见车行远了,林希真脸上笑意一收,道:“母亲刚才送了什么,看着分量不少。” 林二夫人道:“我也没看过,肯定是好东西没错。” 林希真惊讶,随即问:“可是哪家看上了肖家英娘。” 林二夫人抬手捋了下她的鬓发,道:“往常我听说哪家娘子貌美,也不觉得能如何,如今才知道,这样貌长得好,还真是不得了。你与肖家英娘多走动走动,我瞧着她日后是个有造化的人。” ———— 回去的路上,潮落将木匣子放在车上,肖如英低头看了两眼,心头竟有些忐忑,她长吐一口气,伸手将木匣打开,里面白色光华闪耀,竟放着满满一盒珍珠,每一个都如拇指大,浑圆匀称,光彩熠熠,一看就是贵重至极。 肖如英脸色微变,当即就要叫车回去。 肖稚鱼一直想着事,刚才也被匣中珍珠吸引着回过神来,忙拦住道:“阿姐刚才没听林家二夫人说,这是别人借她的手送的。现在回去,让她难做,也让送礼的人没面子。” 肖如英将匣子合上,心犹自快跳着,“这也太过贵重。” 肖稚鱼道:“不过一匣子珠,他想要的是我的阿姐,我还觉得远远不够呢。” “大言不惭。”肖如英脸上泛着微红,又轻轻点了下肖稚鱼的额头,“你如今说话怎口气如此大了,对了,刚才无暇问你,你心不在焉在想些什么,都不怎么说话。” 肖稚鱼心里还乱糟糟的,太子或是太子身边有与她一样重活两世之人——这个猜想一闪出,吓得她悚然一惊,坐立难安。 她将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唯有太子的事与前世不同,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应和陛下的心思,可见此人一定是帮太子的。肖稚鱼将从前太子身边亲近的一些人都想到了,甚至是豫王李承秉。 她心重重一跳,随即又否了这个念头。若李承秉是重生,她早就死了,如今她与豫王身份悬殊,他若有前世记忆,还不在这个时候收拾了她? 肖稚鱼才不信李承秉能有胸襟气度,能容得下那般奇耻大辱——重活一世的决计不是他。 但若是其他人,就更难猜了,她也不知现在太子身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肖稚鱼袖下手攥成拳,偷偷掐着自己的掌心。之前的筹谋算计全落空,韦氏无恙,三年后就算她能接近太子,得他喜爱,做个孺人、良娣,日后太子即位,入宫之时最多也只能封个妃位。 前世她尚且还做了半年的皇后,今生莫非要熬到韦氏亡故,她才有望登后位。 肖稚鱼越想越是沮丧,干脆闭上眼在车内假寐。 回到家中,肖如英立刻拿着木匣去给肖思齐看。肖稚鱼强打起精神,与兄姐说笑几句,回去收拾梳洗。晚上她饭也没吃几口,肖如英只当她在林家糕点果子吃得多了,便也没说什么,嘱咐她早些休息。 肖稚鱼回房看了一会儿书,心里烦躁,半日都没翻一页。她重生以来自觉占得先机,改天换命,能让阿兄阿姐过上富贵荣华的日子,可如今还有其他人也重生了,就在太子身边,日后她所知的一切都会增添变数,倘若这重生之人厌恶她前世作为,会不会提前来对付她,也尚未可知。 这一晚肖稚鱼睁大着眼难以入睡 ,她经历诸多世事,养成了敏感警惕的性子,心中既生疑,就不能轻易放下念头。如此她在兄姐面前佯装无事,背地里却焦躁难安,到了月末竟还小病一场。 肖如英从林家回来之后,心里就跟揣了个兔子似的,时不时要蹦跶几下,那一匣子的珍珠当夜她就给肖思齐,肖思齐让她收好,却也没另外嘱咐什么。 肖如英想着前后两次遇见郭令的经过,心道他倒是与其他士族公子不同,不见倨傲之气,瞧着应当是个温和的性子。只是送一匣子珍珠的举动有些孟浪,让她受宠若惊,又觉不安。 没过几日,这天夜里肖思齐喝了半醉回到家中,潮生扶着人上榻,肖如英和潮落端着水拿了帕子进来,潮生接过来绞了帕子给肖思齐擦脸。 肖思齐应酬也有分寸,极少有吃醉的时候,肖如英问潮生他和谁一起喝的酒。 潮生道:“是位姓郭的郎君。” 肖如英“嗯”的含糊应了一声,没再多问,见潮生还在忙着帮肖思齐脱下外衣,她就赶紧走了出来,在门外望着月色站了片刻才回屋去。 第二日清早,肖如英给肖稚鱼熬了一晚药汤,趁热端进屋里,让她赶紧饮下。 这些日子她怀揣心事,忽略了肖稚鱼隐秘的情绪变化,还当是入冬天气干寒引了病症。肖如英盯着肖稚鱼把药喝完,从碟子里拿果脯喂她,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两日已经好多了,还是要注意,别吹着风。” 肖稚鱼神色恹恹,有些提不起精神,她朝窗户方向看了一眼,问道:“阿兄呢?” 肖如英道:“喝醉了酒,没睡几个时辰他又要清早起来,被我拦着了,让他再睡一会儿。” “阿兄可不容易烂醉,是遇着什么事了?” 肖如英道:“没什么大事,你呀,还这么小,怎就开始操心起这么多事,还是好好歇着养身体。” 肖稚鱼重又躺下去,这几日她昏昏沉沉,夜里睡很不踏实,做了好些个梦,梦见什么想不太起来,依稀只记得身后似有人在追赶,她只能慌不择路地逃跑,醒来时她只觉心慌,和肖如英聊了许久,心情才转好了些。 这时潮生在门外说,肖思齐叫肖如英过去。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节 肖如英掖了下被子,起身要走。 肖稚鱼道:“阿姐,可是太原郭家派人来了?” 肖如英没好气横她一眼,“刚才还叫你少操心呢,这就忘了?” 肖稚鱼却不怕她凶模样,拉着她的手摇晃,“家中的事别瞒我,我也能帮着一起出主意。” 肖如英低头,见她小脸没什么血色,病了一场看着精神也不太好,便有些心疼,“等我去听阿兄说些什么,定不会瞒你,行了罢。” 肖稚鱼这才放人走。 肖如英来到书房,肖思齐招呼她坐,问道:“幺娘好些了吗?” “她身体底子好,病症去的快,但我瞧着她似乎事有什么心事,话也比平日少了许多。” 肖思齐猜不到年仅十二的妹妹能有什么烦恼,他沉吟片刻,道:“过会儿我找她问问。”说着他话锋一转,又说起正事,“郭令找过我了。” 肖如英听到“郭令”这个名字,心仿佛漏了一拍,想佯作无事,可到底是至亲骨头,肖思齐一眼就看出她神色间的不自然。 “他倒是个实诚人,托人与我认识时,便直说是来了解我的性情,也让我看看他是什么样的。” 肖如英不好插话,此时说什么都不恰当,就听肖思齐继续道:“他是太原郭氏子弟,但他家那一支在家中地位不显,他刚弱冠之时,家中长辈就让他去学行商买卖,管郭家的生意往来。” “所以虽有太原郭氏的名头,他自个儿却没什么前程,”肖思齐道,“若说还有什么好处,就是亲事他比其他郭家子弟都能自己做主。英娘,他有意求娶,你可愿意?” 肖如英垂着脸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她才抬起脸,目光直直对上兄长的眼睛,“阿兄,我愿意。” 肖思齐挑起眉头,“我见他样貌普通,论才学也不算十分出众,你可想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 两更合一,今天暂时这些,明天再多更一点 第18章 ◎故人◎ 肖如英笑了一下,容色淡淡的,“太原郭家祖辈曾出过尚书右仆射,实为次相,在长安城中都算是一等人家,若郭令是家中出息后辈,有前程,脾气好,这门亲事又怎会落到我头上。” 肖思齐蹙眉。 肖如英又道:“如今这样也好,他到底是太原郭氏出身,纵然不出仕,门路人脉总少不了,对阿兄也有帮助,等家中情况转好,小鱼儿的亲事不愁找不到高门第的。” 肖思齐道:“不用管我和幺娘,嫁人之后便是你自己的日子,不能仅凭一时意气,还是该慎重考虑。” “我早就想清楚了,先前郑县郭二郎的事没露出来时,我想过答应那门亲,如今有了更好的,能有什么不愿意,”肖如英脸上带着笑,没有半点勉强,“阿兄为我考虑,处处迁就我,我也相信阿兄眼光,郭令你也见过了,觉得他如何?” 肖思齐道:“瞧着性情不错。” 肖如英略颔首,“只这一点就胜过许多人了。那些脾气暴烈,几句不顺心就要翻脸的,或是油嘴滑舌,轻薄浮浪的世家子弟可不少,他脾气温和,以后日子就已经舒心一半。” 说到日子舒心,她脸不禁又红了些,只看着兄长不说话。 肖思齐道:“你既想清楚了,我再看两日。” 肖如英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再观察郭令为人处事,她对此不好评论。两人谈了一会儿郭家的事,又说起其他,聊的最多的还是肖稚鱼。 肖如英道:“我也不知她小小的年纪,怎好像藏了好多心事似的,问她也不说。” 肖思齐眼里闪过忧色,当即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兄妹两个来到肖稚鱼屋里。 肖稚鱼身后垫着引枕依坐着,潮落手中拿着个香囊正和她说话。进门之时,肖思齐听到两人说着安神助眠等话语。等他走进去,潮落立刻起身站到一旁。 肖稚鱼喊了一声“阿兄”。 肖思齐心里有些发软,想起当初离开东郡的时候,肖稚鱼才只有七岁,尚是懵懂不知事的年纪。一路颠簸吃苦,跟随的仆从散了大半,连懂事的肖如英都忍不住愁容满面,只有肖稚鱼,整日笑吟吟的,在他心有彷徨时拉着他的手说,阿兄快些走,就要到新家了。 若没有妹妹,肖思齐也不能支撑到现在。 他坐在床边,低头看了眼绣工精美的香囊,问道:“最近睡不好?” 肖稚鱼道:“吃了药,这两日已经好多了。” 肖思齐回头看了肖如英一眼,她招呼潮落出去,屋里就留下兄妹二人。 “你有什么难言的心事,尽可以说给阿兄听。”肖思齐语气温柔道。 肖稚鱼心尖尖似被揪了一下,她轻轻摇头,双眸却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不开口,肖思齐便坐着,脸上没有半点不耐。 过了许久,肖稚鱼轻声道:“阿兄,我梦见有人追着我,好像要害我。” 肖思齐暗想她的岁数,正处在一个将要长大成人的敏感时期,外面一点风吹草动,兴许在她眼里就成了莫测的危害。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严肃道:“有阿兄在,就绝不会让人害你们姐妹。” 肖稚鱼微怔,随即鼻间一酸,眼泪轻轻掉落。 肖思齐苦笑,从一旁拿了帕子给她擦脸,“都快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哭啼啼的。” 肖稚鱼吸吸鼻子,看着面前阿兄的脸——他面容俊朗年轻,眉心还没有因习惯皱眉形成的褶皱。肖稚鱼几日来惶惶不安的心,此刻却豁然开朗起来。前世肖思齐便是如此,他从不在妹妹面前喊苦,若肖稚鱼向他央求了什么事,他想方设法也要做成,就因为这样,他行事狠辣,在朝中名声极恶。 肖思齐只重眼前,从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担忧,想着肖思齐行事作风,肖稚鱼突然明白过来,就算有人同样拥有前世记忆,难道她躲在家中长吁短叹就能安然无事?还不如打叠起精神,过好眼前的日子,尚有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做足准备。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连谋都不谋,枉她重活一世。 肖稚鱼从肖思齐手中拿过帕子,自己擦干净脸,对着肖思齐灿烂一笑,道:“是我想岔了,庸人自扰。” 肖思齐目光认真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后点了点头,喊肖如英进来陪她。 肖如英见阿兄来坐了片刻,幼妹就恢复精神,心里也高兴。让潮落拿茶水进来,陪着肖稚鱼说了半日的话。 肖稚鱼好奇郭令的事,肖如英也无隐瞒,将刚才肖思齐说的全告诉了她。 “若郭令只管些家中生意往来,阿姐嫁去太原郭家,只怕要受闲气。”肖稚鱼对太原郭家全无好感,有意提醒。 肖如英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神仙日子,这里若好些,他处便要缺些,全看取舍。既攀了郭家的高门,受闲气又有什么要紧。那日在林家你也听道了,便是太子,做事都不得自在,还要看人眼色,更别说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肖稚鱼见她说得坦然自若,低头思索,避开郑县郭二郎,却不想这回来了太原郭令。她前世也未曾听过见过此人,如今也不知他日后会如何。 “阿姐,俗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遇着什么事,你都先顾着自己,等时间长了,未必没有翻身的时候。” 肖如英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要去虎穴狼巢一般。” 肖稚鱼靠在姐姐身旁,闻着她身上如兰似菊的馨香,心想郭家和虎穴狼巢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如今是郭令有意上门求亲,若是肖如英嫁过去,两家倒成了姻亲,与前世肖思齐前去投靠,郭家利用他们兄妹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肖稚鱼心道:再看看吧。 肖思齐连着几日外出,与郭令见面接触了几回。郭令知道他们兄妹情深,也有意展现诚意,倒是袒露不少事。见他态度诚挚,肖思齐颇为满意,回来对肖如英道:“到底是高门世族出来的,我看他行事极有章法,结交来往的人也都不凡,就算不走仕途,有郭家为靠,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名堂。” 肖如英听兄长赞他,心里生出几丝甜滋滋的感觉来,口舌都不如平时伶俐,只听着不说话。 肖思齐又道:“我与郭令已商量过,若是求亲,还需往东郡族中跑一趟。” 肖如英抬头看过来。 “太原郭氏再不重门第,面上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咱们是东郡肖氏出身,无论离开几年都改不了,若你要嫁的是普通人家就算了,对太原郭家,若真从登丰县出嫁,于你也不是好事。” 肖如英心里对东郡心里总有些过不去,但听了这话却也无可辩驳,只好点头应了。 肖思齐便拿主意,年后开春就回东郡肖家一趟。 肖稚鱼听说要回族中的消息,心情倒有些复杂,肖如英亲事的改变,很多事都已与前世都有了差异。前世她嫁给郑县郭二郎,亲事催的急,也没那么多讲究,不需要回东郡族中。现在换成太原郭氏就完全不同了。肖稚鱼从未去过东郡,心下还有些好奇,见阿姐怏怏不乐,她凑上前问缘由。 肖如英道:“那时你年纪小不知事,当初父亲在外丢了性命,母亲病亡,族中给我们家分的银两只有多少,还是阿兄去吵了几回才拿回一些,我们要离家的时候,他们没一句挽留,尽是冷言冷语,还有人想要将你留下给族叔收养。” 肖稚鱼听得眼皮都跳了两下,对东郡肖氏顿时生出恶感。 却听肖思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主持族中事务的伯父亡故已有两年,临终前还托人送书信来劝我们回去,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知你心里还有旧怨,如今正好回去瞧瞧。” 肖如英听说伯父已过世,神情有些复杂,许久过后叹了口气,再没抱怨什么。 肖稚鱼看出来阿姐嘴上利害,实则已经有些心软。 转眼就到了年节,家中内外都收拾了一趟,又添置了不少东西,家具器具,衣裳首饰,还有鸡鸭鱼肉等吃食。肖思齐给了银两之外,肖如英还将匣子里的珍珠换成银钱贴补家用。 肖思齐发现后觉得不妥,肖如英态度却极坦然,道:“阿兄上次不是告诉我,这是郭令阿姐借他人之手赠我,一匣子的珠,做首饰却是太多,她应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有意资助,送金银太过露骨,这才送的珍珠。我们还需回东郡去,这吃穿用的也不能太寒酸,阿兄还是听我的吧。” 肖思齐难得开了个玩笑,“亲事还未定下,我怎么已有走了裙带的感觉。” 肖如英闹了个大脸红。 肖稚鱼笑道:“这又有什么,不怕有人相助,就怕想走还没得走呢。” 肖思齐在她脑门弹了一下,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叫人听见笑话。” 兄妹三个说笑一阵,肖思齐看着两个妹妹,心道英娘瞧着泼辣爽利,实际上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肠很软,而幺娘则相反,看着娇美柔弱,却极有主意,轻易打动不了,有时偶尔一句戏语,能叫人心惊肉跳。 肖思齐决定与郭家的亲事后,对肖如英行事没有不放心的,便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肖稚鱼身上,见她把从前喜欢摆弄的精巧玩具全收拾起来,每日看书习字练琵琶也不需人催促,偶有外出,举止有度,待人接物分寸拿捏的正好。肖思齐听肖如英说过在林家做客时,林七郎被肖稚鱼捉弄的事。 他暗自感叹,他已看到幼妹身上的不凡,也不知未来要配什么样的人家,才不会屈了她。 很快元日的热闹过去,肖家兄妹又在县中走动几日,如今林家及其他几家有头脸的都已听到风声,知道肖如英要嫁去太原郭家,态度热络远胜过往几年。 等全家收拾了行礼,准备去东郡。家中留了蒋叔一个看家,潮生潮落随行。 这日清早,肖稚鱼跟兄姐出门,看见门外有两辆马车早就候着了,赶车的人瞧样貌就是一对兄弟,对肖思齐恭敬称呼郎君。 肖如英上车,掀起车帘朝外张望了两眼。 肖稚鱼问道:“阿姐在看谁?” 肖如英道:“还有谁,看阿兄呢。” 肖稚鱼捂着嘴轻笑,“刚才那兄弟两个看着就是世族出来的豪仆,绝不是阿兄临时找人雇的,阿姐是在等着瞧郭郎君罢。” 被幼妹戳穿心事,肖如英一阵羞恼,对着她腰上狠狠挠了几下,肖稚鱼一面笑一面忙求饶。 此去东郡需要走半月车程,马车晃悠悠离开县城,肖稚鱼坐了一阵,忍不住掀开帘子看外面,瞧见挑担进城的樵夫,也有挎着包袱来往的路人,到了城外,行人渐渐稀少。两辆青色马车等在官道旁,另有四个奴仆,两个健硕的侍卫等候在侧。 郭令从马车下来,喊着肖思齐的表字,“安贤兄,久候多时了。” 肖稚鱼听见外头声音,立刻来了精神,笑眯眯地看着肖如英道:“果然来了。” 肖如英端坐着佯作镇定,手却已经捏在一起,聚精会神听外面的声音。 郭令与肖思齐寒暄几句,便说自己有事需出门,方向正是往东郡去,又担心肖家兄妹路上能用的人少,便在这里等着可以一起走。 肖思齐明白他的意图,也不会去故意拆穿,见他准备充足,带的人也多,态度上对肖如英很重视,他心里也觉满意,便招呼郭令一起上车。 四辆马车汇集成一队,继续出发。 肖稚鱼刚才掀帘子好几回,这时却动也不动。肖如英心中羞涩,不好自己去掀帘子看,让潮落找了几根丝绦出来编弄。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3节 虽说已是春日,但寒意未消,马车走了小半日,车上的人手脚难以舒展,渐渐便感觉身体有些凉。这时马车忽然又慢慢停住,仆从递了两个暖炉进来,道:“给肖娘子和小娘子暖手。” 肖稚鱼去看肖如英,她唇角微微翘着,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外道了声谢,取过手炉塞了一个到肖稚鱼的怀里。 肖稚鱼摸了摸热乎乎的手炉,笑道:“郭郎君这份细心真是难得。” 肖如英仍旧专心编丝绦没接她的话,耳根却控制不住有些泛红。 肖稚鱼想着前世郭二郎对肖如英冷淡,从没有这样体贴过,不禁有些唏嘘,现在看来,郭令找着理由要来相送,做事又周到,显然对亲事很重视,她为阿姐感到高兴。 肖稚鱼拉着潮落,让她用手炉暖了一会儿身体,三人说些闲话,路上歇了几次,入夜前赶到城中休息。 这一行走的是淮南道,走了四日,抵达光州。郭令安排了一家客栈入住。 肖稚鱼姐妹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赶路,十分疲倦,到了楼上屋里,赶紧打了热水来梳洗。肖稚鱼正任由阿姐擦脸,忽听后院一阵吵闹,几日相处下来,郭令身边几人的声音都已经熟识,刚才有一声喊叫,好像就是郭令的随从。 肖如英推开窗户朝下张望,肖稚鱼也凑过来看。 后院大门敞开,场面乱纷纷的,仆从都站在马车旁,只听有人喊着“有贼”,客栈小厮拱手哈腰,道:“诸位别急,刚才我瞧见有人去追了,咱们再等等。” 肖思齐与郭令听到动静,从堂里出来,问是什么事。 奴仆赶紧过来禀报,原来刚才他们牵马车从后院进来,几人着急搬东西,这才刚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袱,门外不知从哪窜来个人,身手快如闪电,劈手夺了包袱就跑。仆从吓得腿软,尖叫着喊有贼,侍卫跟着郭令进堂里去了,并未在场,正当奴仆慌乱的时候,院里原本就有个看马的小厮站了出来,道:“你们等着,我去捉贼。”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奔出去。 郭令听仆从说完,面露讶色,问客栈小厮道:“刚才跑去捉贼的也是你们这儿的?” 客栈小厮迎来送往见过不少人,只看谈吐衣着就能猜出他人身份,他看出郭令身份不凡,擦着头上的汗,道:“回这位公子,去捉贼的那个是给我们看马的小子,叫杨杲。” 第19章 ◎糊涂◎ 郭令闻言略点头,也并未放在心上,让仆从收拾包袱,清点少了些什么。 正是手里被抢了包袱的那个仆从站出来,一脸懊恼颓色道:“回四郎,是两件新做的衣裳,还有条青玉金带銙。” 这几样东西,尤其是青玉金带銙,对寻常人来说已是豪奢之物,但郭令听了神色如常,只嘱咐两句小心,转头便招呼肖思齐进去,“遇到个毛贼,别坏了心情,进去稍歇,晚上我与安贤兄小酌。” 他说着话,若有所感,抬起头,正对上二楼窗里探出的脸,肖如英唇红齿白,柳眉凤目,神态带着两分关切。郭令一时惊艳,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肖如英见肖思齐也看过来,立刻就有些羞了,忙拉着肖稚鱼回屋。 两人刚才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因隔着有段距离,并未听清下面说些什么。 肖稚鱼笑道:“不看别的,遇事不慌,气定神闲,郭家兄长就很不错。” 肖如英刚才悄悄观察一回,心下也觉满意,笑笑未提。 姐妹两洗了把脸,重新换了身衣裳,仆从在门外请她们出去用饭。 客栈内堂有两个包间,已被郭令定了,屋内燃着香,桌上放着一盘酥饼与果脯。 肖如英与肖稚鱼刚坐下,郭令就叫人上茶。 没一会儿,小厮端着热茶进来,放下茶后他并未走,堆着笑躬身对郭令道:“公子,刚才丢的包袱被寻回来了。” 郭令露出意外的神色,道:“哦?在哪里?” “请公子稍候。” 等小厮走后,郭令便将刚才偷盗之事说给肖如英姐妹知晓。肖如英讶然,“天还未黑,竟已有盗贼出没?” 郭令道:“淮南道上向来太平,少有匪盗,偶尔出现个小贼而已。” 肖思齐怕两个妹妹受惊,也出言安抚。 正说着话,小厮在外提醒一声,然后带着个人进来。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比小厮高了一个头,身板挺直,眉眼端正,双目有神,虽穿着身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舒朗开阔的气度。 “在下杨杲,见过诸位公子娘子。” 肖稚鱼刚才在饮茶,见这少年进来后,呼吸一瞬间都变得急促起来,手不自觉紧攥着茶碗。脑中浮现出立政殿前,杨杲身着甲胄大步走来的模样,转眼就成了城门下,他似笑非笑贴在她耳旁低语,“将你交与陛下,我心如刀割一般”。 这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 肖稚鱼闭了闭眼,悄悄吐了口气,才将胸口的窒闷散了去。众人皆看着杨杲,倒没人注意到她片刻的异常。 肖稚鱼放下茶碗,也看过去。眼前的杨杲可没有十年后的威风,面上虽镇定,但仍有几分少年稚嫩与局促,他外衣污脏,狼狈不堪,右手绑着布带,外层渗着血丝,左手则提着个包袱。 杨杲将包袱往前递来,仆从接了去,打开翻看,回头道:“正是这几样,没少。” 郭令颔首,目光在杨杲右手上遛了一下,道:“是你独自追回?” 杨杲道:“正是。” 郭令道:“你懂武艺?” 杨杲道:“练过几年腿脚。只是还练得不到家,虽追回了失物,却没能逮住盗贼,让他跑了。” “已是极为不易,”郭令笑了笑,话锋一转道,“练武比识字更耗钱财,看你年纪,若从小练武,还需用药材打熬,才能幼练拳脚而不伤身。这可不是寻常人家开销得起的。” 杨杲脸上露出为难,似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道:“先祖郡望弘农。” 众人皆想道,弘农杨氏。 肖稚鱼嘴角轻轻一撇,目光在杨杲磨破的衣袖上扫过,心道:真会扯名头糊弄人。 想两人曾经密谋反齐王之时,杨杲喝醉了酒,和她吐露过真言,“若非假借弘农杨氏之名,别人岂能高看我一眼,不过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 肖稚鱼当时怕他酒后记起此事心生芥蒂,便也跟着一起装醉,此后再也未曾提过此事。 她心下冷笑,原来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借弘农杨氏名头了。 郭令道:“原来也是士族之后。”说着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拿个绸缎袋子来,塞到杨杲手里。郭令道:“你为我追回东西,这是酬谢你的。” 杨杲拿在手里便已感觉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他脸上并无惊喜,脸皮忽而有些涨红,朗声道:“方才是我牵马走得慢了,才让盗贼有机可趁,我追回失物乃是应当,不该受赏。”说着他将绸缎袋子双手奉回,摆在桌上。 这时他听见极轻的一声冷嗤,似有若无。 杨杲眼皮掀起,看到一位小娘子,瞧着尚年幼,乌发雪肤,五官精致,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眸正盯着他瞧。杨杲过往所见的人里,哪有这么标致的小娘子,不禁呆了一呆。只是她眼神有些异样,隐隐带着冷意,杨杲不敢多看,放下袋子后便退后到小厮身旁,沉默不言。 郭令道:“弘农杨氏出身,也难怪不将这些俗物放在心上。我看你受了伤,安平,去将带着的伤药分给他用。” 安平是郭令心腹随从,答应一声后站了出来,领着杨杲离去。客栈小厮见状,有心要说什么,却又不敢,看了桌上绸缎袋子一眼,也跟着走了。 肖稚鱼看出郭令对杨杲颇有赏识之意,心下大急。杨杲此人太会伪饰,刚才他言谈举止舒朗有礼,手上有伤,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追飞贼时受的,郭令不提,他也不曾主动表功,后来郭令用金银酬谢,他没接受,却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好一个急公好义,不贪钱财的落魄士族之后——肖稚鱼肯定这是他故意表现,博取郭令好感,或许还想得到一个投靠机会。 肖稚鱼心头冷笑,若是没遇着倒也算了,这么巧碰上,绝不能让他如意。 吃饭之时,她一直转着脑筋,连饭菜滋味都没尝出。等吃完饭,肖稚鱼漱口净手之后,忽然开口道:“郭家兄长,刚才那人衣袖都破了,怎么还不收银钱呢?” 郭令知肖稚鱼是家中最小的,受兄姐娇宠,他早视她为妻妹,当即笑着应道:“大概是他不爱钱财。” 肖稚鱼笑的一派天真淳朴,“不贪财,不失信,不自是,可为圣人了。” 肖思齐蹙眉,道:“幺娘。” 郭令微怔,肖稚鱼口中这三条可为圣人,听似在说理,但话里的意思,分明暗暗指杨杲表现出来的不是真实性情。 肖思齐道:“信达别理她,刚学会几句就要卖弄。” 肖稚鱼还要说什么,肖如英在桌下轻轻拉了她一下,肖稚鱼便闭上嘴,点到即止,言多必失。 郭令郎朗笑道:“我倒觉得幺娘说的在理。” 饭毕回到屋中,肖如英静静看着肖稚鱼。 “阿姐,”肖稚鱼软声唤她。 肖如英不为所动,道:“刚才那些话不该你说。” 这时敲门声传来,是肖思齐过来了,他进门时脸色微沉,往椅上一坐,道:“我们两家亲事已差不多要议定,但到底还不是一家,郭家郎君如何做事,还不需你来提点,幺娘,你逾矩了。” 肖稚鱼垂了头,极小声辩驳,“我也是怕他被蒙蔽。” 肖思齐哼了一声道:“他接手家族生意已有几年,游历各地,见识能比你少?你既看出郭令是有招揽之意,又何必多嘴去阻挠。刚才那杨杲,举止谈吐皆不凡,今日帮着寻回被偷之物,是义举,又是弘农杨氏之后,若郭令不施以援手,日后被其他士族知晓名声不好听,帮他一把又能如何,不过是在郭家安排个差事,太原郭家还怕多养个人?” 肖稚鱼暗道这就是杨杲狡猾可恨之处,他向来擅于揣摩人心。 “阿兄难道不觉得此人样样皆是恰到好处,他追盗贼受了伤,先卖了个好,又拒钱财赏赐,让郭家兄长欠他个人情,杨杲到底是不是弘农杨氏现在也难考证,自他出现,每一桩都像是设计好的,”肖稚鱼道,“对了,他将盗贼追到何处,又怎么受的伤,可以叫人去现场瞧一瞧,看他是不是说了假话,若盗贼与他是同一路的,这份心机就太过可怕。如何能让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肖思齐长叹一声,神色严肃道:“幺娘,刚才那些话出了这屋你不许再提。” 他看了她一眼,道:“叫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你心术不正,恶意度人。这本就是郭家的事,你又何必去趟这浑水。” 肖稚鱼见阿兄脸色铁青,只好点头。 肖思齐缓了缓脸色,道:“凡是家道中落,处境落魄之人,有难得的机缘都想要表现得好些,这是人之常情,你不能只学清醒看人,还要学会糊涂待人,懂吗?” 肖稚鱼知道肖思齐所说皆是良苦用心。可惜前世的事她不能透露,杨杲此人没那么简单。不管是跟着齐王,还是帮她,都是为自己谋权,他反复无常,从无忠诚可言。 他能白日与你互诉衷情,晚上却要将你逼上绝路,嘴上说有苦衷,行动却是再无情不过。 前世旧仇未消,今生竟然在他未发迹前就碰上——肖稚鱼可不想这样容易就放过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明面上不能动,她还需要另想法子。 第20章 ◎小事◎ 肖思齐稍坐片刻便走了,因这次出行由郭令安排,肖家兄妹各住一间,肖如英平日在家对妹妹照顾惯了,看着肖稚鱼梳洗完毕,见她说笑如常,放下心来,将潮落留下照顾她,自己回对面屋歇息。 客栈二楼有郭令带来的侍卫值守,生人难以靠近。 肖稚鱼在窗前站了片刻,见外间云稠夜色浓,庭院中已点灯,枝叶横斜,寒风吹过,便晃动着一片凌乱的影。她看见郭令身旁随从来到院子里,招手将客栈小厮叫了过去,不知在说些什么。 肖稚鱼露出思索的表情。 潮落出去倒水,进屋来赶紧关了窗户道:“幺娘前些日子才病过,可不能再吹冷风。” 肖稚鱼招手叫她过来,窃窃私语一段。潮落眼睛睁大,摇头道:“幺娘还是快睡吧,莫玩了。” “我睡不着,就帮我这一回,好潮落,我记着你的好。”肖稚鱼拉着她的手,道,“若是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出去找人。” 潮落面露为难,她自幼便陪伴在肖稚鱼身边,感情深厚,拿她看作亲妹妹般。听肖稚鱼半哄半劝半日,已是有些心软,这时又听肖稚鱼说“不过说些闲话,又能出什么事”,潮落觉得有理,心想肖稚鱼只是有些顽皮,最终耐不住她磨还是答应下来。 肖稚鱼笑起来,俯首帖耳教潮落说话,这才放她离去。 潮落从内堂出去,站在门前左顾右盼,就听旁边有人道:“潮落,是不是肖家娘子有什么吩咐?”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4节 问话的正是郭令贴身随从安乐,他生的面白,总是笑嘻嘻的,瞧着十分随和可亲。行路几日下来,潮落早就知道他和安平两个都是从小就跟着郭令的,颇为倚重。她想起肖稚鱼的吩咐,道:“是我小娘子睡不着,说屋里有些怪味,我出来看看院子里是不是有花,摘两支回去放在床头。” 安乐道:“这些客栈年头久了,许是木头腐朽生出味来,天气这样冷,院里也没开什么花,我去找些好闻的香,过会儿就给小娘子送去,保管她睡的安稳。” 潮落笑道:“那就多谢了。” 安乐忙摆手道不必,等潮落走了,他赶紧转身去了房中,在包袱中翻找,很快找出一盒熏香。这是去年郭令从长安带回来的,听说是新调的方子,价值不菲,当时他私下克留了一些,想着日后或许有什么用处——现在可不就是机会来了。 安乐跟着郭令,最清楚他心中如何重视肖家娘子,这次为了陪着肖家回东郡,还推了不少正事。他用这香来讨好肖家小娘子,或许未必有什么大用,但能讨个好总是不错的。等日后肖家娘子嫁过来,他寻机会提一嘴,这香就值了。安乐想了想,将盒子塞入怀中离开屋子,穿过内堂上楼梯。 来到二楼,最内侧的一间就是肖家小娘子住,安乐捋了捋衣袖,见门虚掩着,正要敲门,这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他动作就是一顿。太原郭氏规矩甚严,主客说话时不能打断。他听见潮落说着:“……都是民间把戏,要说这种法子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两个合起伙来,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小娘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一个做坏事,另一个则出面阻拦,人当然是不能捉住的,但对着那些达官贵人,就是立了功,这时若是再花言巧语说番好话,说不定就让人赏识收纳,从此就是大不同,这些人通常有几分小聪明,又有手段,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重用,可惜那些原本衷心的,却要比不过……” 安乐听到这里,心咚咚直跳,立刻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他正是手里包袱被抢之人,若说他为何急着讨好肖家人,也有犯错这个缘故在里头。安乐脸色幻变,这时里面却静下来,他赶紧神色一敛,重又摆出一副笑脸,敲了敲门。 肖稚鱼拿着安乐送来的熏香,谢了一声让潮落拿赏钱,不过几枚铜钱,安乐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等走出了门,他却笑容骤然一收,随手将铜钱收好,从楼梯下来的时候,差点因为分心踩空。他站在内堂中,心想什么民间把戏,可不就是今日的情形吗? 安乐知道,刚才郭令还叫安平去找客栈中的人的打听杨杲为人。摆明有将杨杲收入府中任用的意思。安乐此人虽然生得面善,举止神态也有意向郭令学,对外处事一派和气,但实际上却是不容人的,气量狭小,今日他自觉丢脸,对杨杲找回失物并不高兴,反而有些厌恶。再听刚才那一番话,越想越觉得蹊跷。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巧的,若杨杲有意做戏,日后入了府,只怕很快就要得到郭令赏识。 安乐有自知之明,他虽然跟着郭令时间很长,但论才干和识眼色,他都不如安平,这两年郭令对安平的倚重远在他之上,若再来个厉害的……那个杨杲会拳脚,谈吐见识都不凡,出身也比他好许多。安乐站在廊下,身体几乎隐在阴影中。 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宵小之辈,也敢往太原郭家凑 。 安乐快步回房,又从自家包袱里找出两贯钱,出去隔壁屋,将刚要躺下睡觉的仆从叫起,道:“几位哥哥,我有件要紧事要劳烦大家,这钱就是酬劳,做的好了,日后兄弟记着这份情,做的坏了,我一力担了,绝不叫大家为难。” 仆从几个知道他的脾气,什么一力担了全是虚话,但钱倒是实在,于是纷纷问什么事。安乐说了几句,仆从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心想这可不是个好东西,但面上还是热情道:“小事一桩,咱们这就过去。” 安乐笑眯眯的,知道这几人也都练过拳脚,所以这回才能跟着郭令出来,他跟在几人身后,他们一行穿过院子,来到一排仆从所居屋舍,几人数过去,很快就来到其中一间。有人道:“可是杨杲主在这儿?” 屋里立刻有人来开门,“正是我。” 门刚打开,几人就一拥而上。 【作者有话说】 在构思的时候,我就知道女主会引起争议 和大家打个预防针,这次的女主,是个自私自利,贪图荣华富贵,万事先从自己出发的人,说实话,我都有种在写反派的感觉,所以大家慎重哦,她是我所有作品里,最自私和小坏的女主了,宁可她负别人,也不会让别人负她的那种,小坏就是她不会大坏。虽然她有种种不足,但也是我用心创作的女鹅,还是希望大家对她尽量宽容 我一直觉得,虽然写的是纸片人,但又不想他们真的变成纸片人,尽量希望有人性在里面,而不是追求完美,所以各有缺点……我好怕评论区的血雨腥风,大家骂我吧,别骂纸片人,呜呜呜 第21章 ◎不见◎ 杨杲大惊,方才听门外问声,他猜到是郭家仆从,还暗自欣喜,没想到开门却被冲进屋子的四五个人制住。杨杲错愕一瞬后里立刻便要反抗,但他手上有伤,这几个仆从又身板结实,人数占优,很快就四手八脚将他困住。 “你们做什么?”杨杲被扣住手脚,面色涨红,“莫非郭家公子要恩将仇报?” 安乐这时从外面走进来,嘴角含笑,上前却毫不客气“啪”地甩了杨杲一记耳光,“无耻小儿,竟还敢攀咬我们郎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敢以恩情自居。” 屋内只点了一支蜡烛,杨杲的脸迅速肿了起来,他是聪明人,一听安乐口气,就知道此事与郭令无关,当即就要张嘴喊人。 安乐却先一步拿出块破布,塞进他的嘴里,冷笑道:“好呀,你这小子,找人做戏哄骗到太原郭氏头上来,我就让你知道下厉害。” 杨杲双目瞳孔一缩,剧烈挣扎起来。两个仆从险些按不住他。 安乐站起身,挥手道,“好好找找,这小子与人勾结玩做贼拿脏的好戏,除了我们这一回,之前的好处应该也拿了不少。” 除了看押的两个,其余几个仆从当即就在房中搜起来。杨杲在客栈所住不过一个单间,豆腐点大的地方,除了木床木桌,就只有一个木箱,仆从打开一看,里面不过几件粗布衣裳,郭家就是最下等的仆从也看不上。 当即有人悄声和安乐道:“是不是弄错了?” 安乐脸上笑没了,瞪了仆从一眼,自己上前查看,他绕着床走了一圈,蹲下身去看床底,又叫仆从将蜡烛拿近些。仆从手里举着蜡烛,趴着看床板底下空无一物,摇了摇头。 安乐却突然笑出来,笑骂道:“你真是白长一双眼,去看那根床脚柱子。” 仆从费力将床拖开些,发现贴墙的一根床脚上挖了个洞眼,外面还垂着根绑树枝的细绳。 安乐见状大喜,刚才搜不到东西,他还觉得此事难以收场,现在却是心头大定。 “什么东西藏的这么好,”他得意笑了两声,将细绳抽起,很快就从床脚里拉出三根拇指粗细的黄金。他眼睛一亮,道,“好个小贼,果然藏了贼赃,来,哥几个,好好招呼这烂心黑肺的东西,竟把主意打到我们郭家来了。” 仆从几个进门的时候还知道分寸,一看真搜出东西,立刻不客气,对着杨杲一顿拳打脚踢。杨杲抱着自己的头,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他嘴里还塞着破布,也无法叫喊。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骨头似乎都被打散架了,才听到安乐道:“行了,教训一顿,也不能闹出人命。” 他说话时口气也是笑的,杨杲睁开眼,在昏沉的烛火中盯着这个人影。 安乐手里拿着三根金条,得意不已,对着杨杲的肚子又踹了一脚,“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以后听见郭家躲远些,别硬凑上来,还玩贼喊捉贼,呸,下作东西。” 他招呼一声,仆从几个跟着走了。出门时还有人夸着安乐慧眼识人,又说等回去吃酒。 杨杲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不知道多久,蜡烛都快烧灭了,才有人走进来,正是客栈的小厮,他大惊失色,赶紧过来扶起杨杲,“发生什么事?我去叫人。” 杨杲睁开眼,半张脸已肿的老高,他拉住小厮道:“别惊动人。” 小厮急道:“到底谁打得你。” 杨杲道:“郭公子的随从。” 小厮瞪直了眼,面色既惊讶又有一丝惶恐。 杨杲道:“不是郭公子的吩咐。” 小厮将杨杲扶到床上坐定,见屋中狼藉,箱子被翻得乱糟糟的,几件衣服都被扔地上,他赶紧去箱子里翻动,找到一瓶伤药,过来给杨杲敷上。 “都没一块好肉了,你说的那人我知道,是安乐,刚才我在内堂没走,安平就在郭公子跟前没走开过,准是安乐没错。不如咱们现在就去找郭公子,告他一状。” 杨杲面色沉沉,摇头道:“不行,我今晚就该走了。” “为何?那贼又不是我们安排,安乐那是妒忌你受郭公子赏识,日后表现胜过他,这才有意害你……” 杨杲道:“我藏着的金子被他发现了。” 一句话就让小厮脸上忿忿不平全消失了,脸色骤然变得灰白,“这、这……本就是我们的金子,他如何能拿得?” 杨杲道:“就凭他是太原郭家的豪仆,就凭我们说不清金子来历。” 小厮如丧考批,“难道这亏吃定了,实在可恨,早知当日去做匪贼,也比在这儿受闲气还被人抢金来的好。” 杨杲动了动手脚,站起身,将地上的衣服收起,道:“我怕那个安乐再使坏,今夜就要走。” 小厮陪着他收拾,还有些不甘道:“白日见郭公子,我就想为你说话,那时若让他收留下来,现在未必会有这事。” “过犹不及,”杨杲受了一身皮肉伤,憋着一肚子的气,却仍能强压着怒火,冷静道,“像太原郭氏这样的出身,他就算要招纳,也不会听你这种身份的人,说多了反而坏事,算了,现在再说也是无用。趁现在无人发觉,我还是快走。” 小厮愁眉苦脸,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帮杨杲拿了刚收拾的包袱,送他从后门离开。两人到了外面,小厮说你身上有伤,我再送你走远些。 夜深人静,街上无人,两人挑僻静小路走着,小厮见四下无人,道:“杨杲,如今你投靠高门失败,金子也没了,在客栈里整日吃苦受气,干脆我们还和上次一样,找个肥羊……”他声音轻下去,做个手刀的动作。 原来这两人在穷困潦倒之时在野外劫杀过一个过路客,金子就是从此人身上所夺。杨杲聪明,计划到光州来找个活路,最好能接触到南来北往的贵客,有机会能攀附上世家高门。 要说客栈遇贼的事,倒真不是他们安排,但他们两个在客栈待了小半年,对附近三教九流早就熟悉,那毛贼正是他们有意放进来,后来也是杨杲去找着人,威胁着讲失物讨要回来,杨杲拿刀划伤自己,就是为了把握住这个机缘——太原郭氏。 这也是杨杲被殴打抢金后不敢声张的缘由,身上不干净,自然经不住查。 “不是说了这件事再也不提,”杨杲打断他道,“杀人夺财岂能长远,上回是我们运气好才无人追究,行了,若不想沦为匪盗日后被官府杀了,这事就要烂在肚子里,郭家这次是我们运气不好,郭公子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身边却有这等刁仆,这仇我先记下了。” 小厮摇头道:“就算记着又能如何。” 杨杲道:“天下又不是只有郭家这一个出路。” 小厮闻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沉默走了几步,他忽然又道:“我想起一事,也不知是不是有用,那个安乐之前也没什么异常,后来去了一趟肖家小娘子的屋里,出来的时候有些魂不守舍的,随后便去找人打你。” 杨杲猛然站住脚,“什么?” 小厮道:“兴许是我想错了,那小娘子才多大。” 杨杲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但眉头皱得死紧,没有半点放松。 这事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他脑中浮现出那小娘子点漆分明的一双眼,突然就有种玄之又玄的直觉,此事或许真与那小娘子有关。 杨杲向来理智,甚至理智到了近乎冷酷的程度,他摇头将那丝异样抛之脑后,道:“你就送我到这儿吧,我找地方等到天亮就出城,等我找着落脚的地方,再与你联系。” 小厮将包袱递过去,“对了,前阵子我听同乡人提过一句,说齐王正招咱们这个岁数的随从,要识字会武的。要不你去试试?” 杨杲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将包袱背在身上,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 肖稚鱼教潮落说那一番话,有意让安乐听见,等人走后,潮落催促着她上床睡觉,肖稚鱼闭上眼心里却诸多杂念,一时间根本睡不着。 这两日她在旁看着,郭令身边两个随从,安平更受倚重,安乐做的都是些不紧要的事,况且今日犯错的正是安乐。肖稚鱼在后宫那些年,对那些借力打力的法子最为熟悉,思来想去,身边能用上的只有安乐,她就试了一试。 饵已丢下,就不知鱼儿是否能上钩。 肖稚鱼心想,就算不能立刻见效也是无妨,杨杲想进郭家,给他先埋个钉子,安乐虽然瞧着和气,但她能看出,那不过是豪仆做派。这样的人,若是心存不对付,手段才叫人难受。 日后时间还长,她再想其他法子,让他在郭家为奴为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出不了头。 肖稚鱼想着,轻笑出声,这才困意上来,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众人吃着早饭,郭令吩咐安平,“去将那个杨杲叫来。” 安平出去片刻后回来,道:“杨杲夜里走了。” 郭令讶然:“走了?去了何处?” 安平道不知,只是问了客栈里的人,都说他给老板留了信,说有急事就走了。郭令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在座的人却都明白他有惋惜之意。 安乐道:“这人倒是奇怪,昨日还赶着露面,今天就不见了,莫非身上有什么事?” 安平看了他一眼,安乐笑嘻嘻的,转而去叫仆从送茶水进来。 肖思齐若有所思,朝肖稚鱼看来,却见她神色诧异,他暗笑自己多心。 肖稚鱼此时是真有些意外,她没看安乐,心里却更加高看他一眼,还以为在他心里扎根刺,要等日后才会慢慢发作,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能解决杨杲。昨天那情形,要说杨杲无意太原郭氏主动放弃,那就是笑话。 郭令早上问过一句杨杲后就不在意了,杨杲是有几分人才,但也没到他需要去刨根问底的地步。 这日上马车时,安乐跑到肖稚鱼和肖如英的车前,早叫人备了茶水糕点等物,殷勤送过来,他笑地甜,嘴里说的更甜,哄地肖如英都笑了,拿了铜钱赏他。 等安乐走后,肖稚鱼让潮落将昨日的香找出来。 她昨夜不过是找借口让安乐听见那些话,对那盒香并不在意,如今将巴掌大的木盒拿在手里。 肖如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肖稚鱼笑了笑,将木盒打开,一股如如兰似麝的香味传出。 “咦?这香从未闻过,”肖如英对香料也是有见识的,凑近仔细看,“还有几层香,倒是别致。” 肖稚鱼细细品了一下,心中悄然一叹:倒是小瞧了安乐,这分明是贵妃最爱的香,里头有麝香、龙脑香,甲香种种,是极名贵的方子,可谓是价比千金,寻常仆从哪能用此等香料。算算日子,这香才调出没多久,在长安也是贵重货,安乐必是背着郭令偷偷克下。 “好大胆。”肖稚鱼评论。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5节 这样胆大心黑的人,难怪能行动这么快,让杨杲都不见了。 肖如英奇怪看她一眼。 肖稚鱼将木盒关上,塞到她的手里,“送给阿姐。” 肖如英摆手道:“这么好的香,你拿着就好,给阿姐做什么。” “这样的香,最是美人适用,”肖稚鱼笑道,“原本就是借花献佛而已,阿姐收好,若日后有人对阿姐提起这盒香,阿姐记着,对这人要防着些。” 肖如英对这香一闻就觉得倾心,也不客气,当即收下,听肖稚鱼这样说也没太放在心上。 碍眼之人不见,肖稚鱼心情大好,一路上妙语连珠,逗得肖如英和潮落笑声不断。 马车从客栈离开,却不见旁边巷子里冒出个人来,正是夜里走的杨杲,他一夜未睡,想来想去心头仍是发堵,原本就差一步就能进太原郭家,他觉得以自己的本事,日后要得到重用出头并不是难事。正是这点不甘心,他清早又回到客栈附近,正看见郭家与肖家兄妹离开。 肖稚鱼上车之时,安乐上来扶了一把,他身子微躬,不知说了什么,肖稚鱼噗嗤笑了一声,小脸雪□□腻。 杨杲呆了一呆,只觉得这小娘子实在漂亮,跟戏文里说的仙童仙女似的,长大还不知会是何等姿容。旋即又生出一股怒来,他没有凭据,但就是觉得她与昨晚的事脱不了干系。他偷盯着肖稚鱼狠狠看了一眼,转身悄悄离去。 第22章 ◎肖家◎ 三月十七,肖家兄妹一行抵达东郡。 正是初春时节,天气转暖,处处草木勃发,绿意盎然。 封丘县城外,郭令正与肖思齐话别,他从登丰县一路送到这儿,再跟着去肖家却已是不适合,今日一早就出言告辞。 肖思齐与他说着话,见他眼角余光频频打量马车,知道他心意。便叫潮生去请肖如英。 郭令感激地拱手,“安贤兄。” 肖思齐拍了拍他的肩,道:“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肖如英听潮生问话,有片刻的犹豫,可她到底是直爽的性子,想着一路同来,也没什么需要特别避忌的,当即整理衣裙,从马车下来。 肖稚鱼好奇探出头望去。 只见郭令儒雅温和,肖如英窈窕貌美,站在一处如画般悦目。 肖稚鱼翘起唇角,她虽不知郭令日后会如何,但看他一路上处处体贴,与兄长相处融洽,比前世郭二郎不知强了多少。虽说郭令在族中并不受重视,肖稚鱼觉得这并非坏处。前世她见过阿姐落寞寂寥的样子,纵然日日笙歌,斛筹交错,也非真正欢乐。倒是这些日子,肖如英偶尔目光追逐郭令,眸中藏着几分娇羞与情意。 肖稚鱼撩开车帘看了片刻,肖如英与郭令并未多说,很快就转身回来。 郭令带着侍卫仆从离去。 肖思齐则带着肖如英姐妹两个入县城。 城门口站着十来人,为首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形瘦长,面容古朴,身后还跟着几个神色各异的青年,年纪小的十六七岁,年长的看着二十出头,几个奴仆围在一旁。 肖思齐的马车在前,很快就被人拦下,有人上来问:“可是登丰县肖家?” 潮生应了一声,肖思齐推开厢门,那人上下看了好几眼,面露惊喜道:“对了,这就对了,三伯父,这不就是安贤,可算是回来了。” 男子快步上前,肖思齐已下车来,对着老者恭敬行礼,道:“三伯父。” 中年男子见肖思齐气质沉稳,举止风雅,欣慰点头道:“好,几年不见,瞧着倒越发成才了。”说着目光一转,又看向后面的马车。不等老者发问,肖如英带着肖稚鱼下车行礼。 他露出和蔼笑容,赞了一句,“你将妹妹照顾的很好。”摆了摆手,对姐妹两道,“风还大,你们别站着了,等回去再说。” 旁边几人见肖思齐兄妹出去几年,没有家族庇佑,半点不露落魄,看起来鲜润亮丽,还胜过本地族人,心中暗自称奇,等叙旧过后,就催促着上马车回去。 肖稚鱼刚才下车时将众人扫了一圈,除了中年男子之外,其余人一时也记不清,便在车里问肖如英。 “当年离开东郡的时候你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东郡族中的事我还是详细和你说说,省得你什么都不知道,露了笑话。” “我们的祖父曾任左司郎中,三十多年前宫闱大乱,朝中局势复杂,祖父怕受牵连,为了保命辞官回到东郡,后来等陛下登基,朝廷安稳,祖父已过世,大伯父有意出仕,他明经科考了两回都没过,便想借着祖父当年的旧人情举荐为官,四处托人,才在县中为吏,得上峰赏识,多次提拔,如今官至司勋员外郎。” “至于二伯父……”肖如英嘴角往下撇了一点,道,“做了县丞十年,是个严厉的性子,前两年生了场重病没救回来。如今东郡族中由三伯父主事,他并没有出仕,但听闻学问是很好的。我们父亲原是排行第五,”肖如英长叹一声,语气低沉,“只是走得太早了些。” 肖稚鱼年幼时父母接连病亡,她记忆中也都模糊了,不愿勾起肖如英伤心,便岔开话题又问些其他族中的事。肖如英一路上将自己所知拣重要的说给她听。 肖稚鱼听了许多,记着几处关键,祖父这一支有四子一女,大伯父肖明海在长安为官,东郡肖氏原由二伯父肖明河做主,现在二伯父死了,则交到三伯父肖明川手中,他们兄妹曾经离家就是在二伯父掌家时期,肖如英出门在外不能直言长辈不是,只婉转说二伯父是严厉性子。 三伯父是刚才来城门迎他们的中年男子,瞧着对他们颇为亲近。 四姑姑是祖父唯一的女儿,远嫁河西,每年与族中只有书信往来。 肖稚鱼他们的父亲是上一辈里最小的一个,但过世的也最早。 肖如英说了许多话,这时马车却慢了下来。东郡地处中原入东之要道,历代驿道皆通往此处,因而十分繁华。肖稚鱼掀开帘子,见路旁商铺紧凑,人流如梭,十分的热闹,孩子嬉笑玩闹,往来跑动,马车不能快行,只能慢下来,等路过这条街,才又快起来。 等走到大街东头,拐弯入巷,来到一座宅邸面前。 肖稚鱼下车来,抬头看向肖府,只见府门宽阔,宅邸占地极广,从门前就可以望见里面屋舍楼宇,竟是有大族气象。 肖如英悄悄道:“这是祖父在世的时候修建,你忘了,小时候还在这儿住过。” 肖稚鱼两世都经过了,那些更早的幼年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她笑笑道:“好像是有些模糊印象。” 三伯父下车来,招呼他们兄妹进府。 肖家内院极大,有假山流水,草木葱茏,院子分置各处,层次分明,错落雅致,足见当年建造时的用心,但肖稚鱼眼力过人,早就看出有不少地方老旧磨损,却没有得到精心修缮,只在最显眼的位置略作修补。从这一点,就看出如今肖家衰弱,远不如建宅当年。 三伯父肖明川在堂屋中坐下,招呼肖思齐三兄妹坐下,仆从奉上热茶。刚才在城门前寒暄,只寥寥说了几句,此刻就可以问的详细些,他问三人这些年生活,又问他们平日看什么书学了些什么。 肖思齐一一作答,还有些话则由肖如英来答。 肖明川颌下须长三寸,他抚须面露微笑,原本担心三兄妹在外讨生活不易,未曾好好向学,学些乡野间习性,可现在观察了片刻,觉得在外经一番历练,肖思齐比同龄人多一份干练,肖如英肖稚鱼姐妹落落大方,又生得好样貌,比之世族出来的娘子也不差。 他招了招手,让肖稚鱼到面前来,笑着问她,“兄长平日对你可有责骂?” 肖稚鱼笑吟吟的,声音清脆,“长兄如父,阿兄便是责骂,也必是我有了差错,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只要我日后改好了,阿兄也会奖赏我。” 肖明川笑道:“赏罚分明,治家严谨,看来安贤已明其理,你这两个妹妹都是是聪慧明理的,小娘子比不得郎君,教养不可太过严苛,”又对姐妹两道,“你们兄长年纪不大,这些年尽力照顾你们,为家中遮风挡雨,便平日有些不足之处,你们也该多体恤,兄弟姊妹便是这样,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们心往一处,才能支撑起门楣。” 肖思齐站起身,与肖如英肖稚鱼一起行礼。 肖明川摆摆手,让随从上前,给兄妹三人送了见面礼,每人一块上好的玉石。他道:“也不知你们喜欢什么式样,就从族里挑了这几块玉,你们拿去自己找人雕。” 这三块玉石比巴掌大,只看侧面就知玉质极好,这份礼着实贵重。 肖思齐坦然自若收下,也叫肖如英姐妹拿好。 肖明川叫人领姐妹两个去后院,留下肖思齐和其他几个族中年轻一辈说话。 肖家后院的小厅里,坐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一面吃着茶一面聊着天,这时婢女笑着领肖如英肖稚鱼进来。两人立刻停下来,扭头看过来。 肖稚鱼从未见过东郡肖家族人,心下好奇,见这两个小娘子容貌肖似,都是鹅蛋脸,丹凤眼,五官标致,其中稍年长的脸颊上一对梨涡,笑得有几分可亲,年纪小些的则是眉眼更艳丽凌厉些。 婢女在进门前向肖稚鱼姐妹轻声提点,这对姐妹,年长的叫肖秀旬,年幼的叫肖秀邻,是三伯父肖明川的女儿,因她们之前三个皆是儿子,肖明川对这对姐妹极为宠爱。 “如英姐姐?”肖秀旬迎上来,也不见外,拉着肖如英的手道,“姐姐一进来,把我眼都照亮了,难怪父亲总念叨着要你们回来。” 肖秀邻则牵起肖稚鱼,道:“呀,你离家的时候才多大,小时候我还带你去街上玩过,你可还记得?” 肖稚鱼当然不记得,不过她最是会装傻充愣,对着肖秀旬肖秀邻笑道,“两位都是我姐姐吗?怎么像画里出来的。” 肖秀邻噗嗤笑出声,赶紧招呼婢女将糕点拿出来,有刚蒸好的白糖糕,她用帕子净手之后,拿了一块,掰开吹凉了些,亲手喂肖稚鱼吃。 肖秀旬与肖如英很快就寒暄上了,从前在家时两姐妹就处的好,隔着几年没见,如今说了几句就记起小时候,一时又是伤感又多出亲近。 婢女道:“两位娘子才见面可不能流泪,快看秀邻娘子。” 肖秀旬笑道:“往日在家可没见她这么乖巧过,竟还会照顾妹妹了。” 肖秀邻道:“谁叫家中也没有妹妹,这才来了一个让我体贴。” 肖稚鱼依偎在她身侧,不知是不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不记得年幼之时,见着两姐妹也觉隐隐有种亲近感。仗着年纪小,她干脆就做出孩子样,满嘴好话不要钱往外掏,哄得肖秀旬肖秀邻十分开心。 肖秀邻点了点肖稚鱼的额头,让婢女去房中拿了一盒钗来,里面有一对打成飞雀的珠钗,她拿起来就往肖稚鱼头上戴,又给肖如英挑了一把金梳簪子。肖如英没推辞这番好意,让潮落将准备好的香囊拿来,里面放了几颗珠,圆润光华,可以打首饰,也可以绣在衣服或鞋上。 肖秀旬与肖秀邻姐妹都有些意外,这几颗珠比她们送的价值只高不低。两人对视一眼,还以为肖家姐妹在外,首饰上或有短缺,她们得到父亲嘱咐,要待两姐妹如亲姐妹,所以才借着见面礼的时候给她们贴补一些,此时见肖如英回礼,姐妹两人对肖如英肖稚鱼更添敬重,一时气氛融洽,欢声笑语不断。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清清冷冷,如六月饮冰似的,直透心底去。 外面走进来个梳锥髻的女子,年约十六七岁,身材高挑,身上穿织锦背子,下面是一条粉色挑丝裙,她容长脸蛋,一双长眉,眼角略有些上挑,原本是清冷的相貌,却因这一点显得有几分风情别致。 肖秀旬在肖如英耳边道:“如英姐姐可还记得,这是二伯父家的如梦姐姐。” 肖如英自然记得,她生得早些,取名如英,同年二伯父家生了个女儿,取名如梦,两人年纪最接近,小时候也是相伴过。只是后来父母病故,兄长肖思齐带着他们出去单过,肖如英恨二伯父有意打压他们这一支,避而不想旧事,对这位堂妹也忘了大半,如今见着才又重勾起回忆。 肖如梦进门来,对着肖如英福身一礼,道:“刚才在门外就听见里面热闹,进来才知道是姐姐来了。” 肖秀邻挑了一下眉,道:“前日就让婢女去请过六姐,六姐说身体不适,我们这才不敢去打扰。” 肖家这一辈娘子之中,除了已出嫁的,还在闺中的几个,肖如英排行第五,肖如梦第六,肖秀旬和肖秀邻分别是□□,肖稚鱼则排行第十。 肖如梦淡淡道:“我也不知今日是如英姐姐回来,就算身上有些不舒服,也是也要来迎一下的。” 听她们姐妹说话口气有些不对付,肖如英便主动打了个圆场,道:“你来的正好,刚才我还想问六妹去哪了,正是念着你就来了,可见白天真是不能念人。” 潮落机灵的又拿出个香囊,和刚才给肖秀旬和肖秀邻的一样,也给了肖如梦一个。 她接到手里,道:“难为姐姐还记着我。”说着就褪下手上一只玉镯子,道,“这是我在长安买的,还衬肤色,这些年长安妇人娘子都爱带镯,我身上也没别的好东西,这个还算拿得出手,姐姐别嫌弃。” 话说到这份上,肖如英当然不能嫌弃,笑着收下。 肖秀邻道:“六姐可别偏心,这儿还有个妹妹呢。” 肖如梦看过来,她眸色偏淡,是琥珀色的,看着人时仿佛有几分情意似的,姿容甚美,她随手摘下头上的珠花摘下来,送给肖稚鱼,“来的时候没准备,这个我也是头回戴……” 肖稚鱼不等她说嫌弃什么的话,抢先谢过。她瞧着这三位风格迥异的堂姐,对东郡肖氏倒是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另一边,肖明川已经将肖思齐单独叫去书房说话。听肖思齐说已经与太原郭氏说亲,他先露出讶色,等听明白郭令情况,又露出惋惜之色,“先前你书信回来让族中帮着相看适婚的士族子弟,我急着叫你们兄妹回来,其实正是有一桩天大的好机缘在面前,没想这么短的时间,你这儿就定下了。” 肖思齐先前也猜到些,笑着摇了摇头,出于好奇问道:“什么机缘?” 第23章 ◎两章合一◎ 肖明川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 “你行事稳健,原本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但这事并未有十足把握确认身份, 说出来徒增烦恼,再等着看看吧。” 见他言辞含糊,肖思齐暗自惊异, 听这口气, 连对方身份都未确认就急着将他们兄妹都叫回来, 足见其中有特殊之处。 他又试探道:“家中未嫁的娘子还有好几个,未必就会错过这份机缘。”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6节 “是有几个,你二伯父家的如梦,还有秀旬秀邻,年纪都适合, 可我早前与张家约定过儿女姻缘,两女必要嫁一个去, 而如梦,性子被你二伯父宠的太过娇气,”说到此处, 肖明川蓦然长叹一声,“你没有长辈帮衬,将两个妹妹都教养如此出色,实在不易, 如英稚鱼都是一身气派,可惜稚鱼实在小了些。” 肖思齐脑子飞转,按三伯父所说盘算下来, 撇去不适合的, 若要去投这机缘, 秀旬与秀邻之间只能选一个出来,也难怪三伯父为此而愁恼,听他话里藏着的意思,明知肖如英与太原郭氏已有议亲,还有些不死心。 他赶紧转了话题,问起大伯父情况。 肖明川道:“如今瞧着太平无事,但这暗中风起潮涌,宰相与太子之争几乎已经摆在明面上,若没点根基和背景,要堤防着被卷进去已是费尽全力,更别提要更进一步,你大伯父就是如此,这几年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得罪。瞧着贵妃那些兄弟族人,全无才学本事,却能身居高位,堪比宗室,贵妃姐妹,出入宫闱,行事比公主更张扬,这世道早就变了。” 这本不是什么秘闻,关于当朝贵妃的传说世人皆知。 肖思齐道:“陛下年迈……” 肖明川一听就明白意思,道:“陛下元日还在花萼相辉楼宴百官,通宵达旦,瞧着身体还健朗,只怕这几年长安局势不改,如今外间都已在传唱,生儿不如生女,若家中能出个如贵妃这样的女子,家族起势不过弹指之间的事。” 说着他语重心长对肖思齐道:“诗词文章不可落下,但帮衬路子也不能少,你为如英张罗的亲事不错,与你也是一道助力,千万别觉得借姐妹联姻获得好处非正途,日后你就知道了,在官场上,任你才高八斗,单打独斗都走不远,这家族,姻亲,师承……都是少不了的。” 两人又谈了一个多时辰,肖思齐从书房中出来,长吁一口气,仆从过来领路,带他去休息。 肖思齐问起肖如英姐妹,仆从笑道:“几位娘子还在一处说话呢。” 肖思齐点了点头,抬脚往前走,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又想着先前在书房中所谈,神色也不见放松。 肖稚鱼和肖如英在小厅中用过饭,午后容易困倦,她们告辞走出来。 为了迎他们回来,肖家将原本空置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正在府邸朝西的位置,又配了婢女仆从十数人。肖稚鱼刚走进院子,就有婢女迎上来,端茶倒水,擦脸净手,态度殷勤周到。 肖如英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肖思齐已经先一步回来,她立刻带着肖稚鱼一同去找。 这里是肖家,对他们来说却很陌生,她想着先和肖思齐说说所见的情况。 肖思齐坐在软榻上,让人先收拾了一部分行李出来,他拿着一本书正看着,看到两姐妹进来,招呼她们坐下,让潮生到门外守着。 这是要闭门谈话的架势,肖如英忙问是不是刚回家三伯父就说了些什么。 肖思齐道:“先说你们的,其他姐妹可好相处?” 肖如英说了方才见面的情况,道:“秀旬秀邻待我们很是亲热,应该是得到长辈指点,半途二伯父家的如梦也来了,陪着坐了一会儿,听说她曾去长安大伯父家住过两年,性情和其他姐妹有些不同。” 等她说完,肖思齐又看向肖稚鱼。 “姐姐几个送我好些东西,又喂我吃糕点,我也觉得不错。” 肖思齐笑了,眉心稍稍舒展。 肖稚鱼道:“阿兄别老是皱眉,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与我们商量。” 肖思齐说了句“还真有事”,就将刚才书房中说的那些事告诉她们,包括三伯父对长安城的时局议论,说完他便看着姐妹两个。 肖稚鱼刚才已听出来,三伯父着重提起贵妃,便是暗示要走这条路。肖家在他们祖父那辈,已算是出头,但与那些显赫家族相比仍差得太远,若想要靠家中子弟耕读,科举出仕,振兴家族,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年才有希望,这些年里还不能行差踏错,站错队,或是跟错了人,顷刻间就要大祸临头。偏偏本朝自开立起,每代都有腥风血雨,宗室朝臣不知多少人栽在其中。 富贵显达的捷径,就是贵妃的例子,各家族都想效仿,目前所苦的,就是难以择定目标,陛下年迈,太子岌岌可危,其他皇子的情况更是不分明。 “大机缘,到底多大的机缘?”肖如英突然开口。 肖稚鱼侧过脸看去。 肖如英手里的丝帕被攥成一团,她当然也听懂了三伯父的言外之意。肖家与太原郭氏差着远,但他暗示这份机缘还在太原郭氏之上,她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阿兄,我听你的,”肖如英道,“若阿兄有意……” 肖思齐打断她道:“你别多心,刚才告诉你们的全是三伯父说的话,你与郭令的亲事已谈到这个地步,哪有反悔的道理,我希望你嫁得好,但也没全指望着靠妹妹做进身之阶,安心在家住着,等郭家的人来提亲,定下就安心了。其余的事你们看着就好。要我说,这种机缘遇见少,能抓住的更是少之又少,长辈们是太过心急。” 肖如英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眼角都有些泛红。 肖稚鱼悄悄握住她的手。 肖思齐看见姐妹两小动作,微微笑了一下。 兄妹说了一阵,都是族中的事。二伯父当年掌家时手段严苛,为人又有些刻薄,现在他死了,几个儿子又不成器,看着没什么出息的,如今在族中算是彻底失势了。三伯父膝下三儿两女,为人处世可要强多了,现在族里族外都是称赞居多。 肖稚鱼听了一脑门子肖家的事,头晕脑胀的,那么多人根本记不清。幸而到了晚上家宴时,众人一团热闹,兄弟姊妹这个来那个去,她年纪最小,只需要喊人,也不需要应酬,囫囵蒙混过去,等晚上散席,肖思齐喝了个半醉,被仆从扶着回院子。 肖稚鱼疲惫不堪,婢女给她洗了脸,散了头发,她眼皮都抬不起来,一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被潮落叫起的时候,肖稚鱼还在打哈欠,这时才有空去猜想三伯父所说的大机缘是什么。虽并未说明,听着应该是与长安有关,更有可能是宗室,可惜她只是多了一世记忆,并非全知全能,猜来猜去也没个头绪,只好作罢。 肖家三兄妹回到族中,对肖家大小也算件事,连着几日都是应酬不断。肖思齐跟着肖明川外出,整日早出晚归。而肖稚鱼姐妹则是和肖秀旬肖秀邻常在一处,虽说也见了不少人,比肖思齐还是轻松不少。 那日姐妹闲话,肖如英谈了一曲琵琶,肖秀邻双眼放光,央着要学。肖如英也不吝啬,每日抽一个时辰,叫肖秀邻与肖稚鱼一起学。如此一段时日相处下来,肖秀邻与两姐妹最是相洽,越发亲厚起来。 肖如梦偶尔会来坐上一坐,也是挑她们学琵琶的时候来的居多。 这日她坐在一旁喝茶,听肖秀邻弹琵琶。初学者手疏,弹不成曲调,切切几下,倒像弹棉花似的。肖如梦不知想到什么,笑出声来。 肖秀邻顿时恼了,放下琵琶道:“我知六姐是擅诗词的才女,只是不知这音律上如何精通,不如小露一手给姐妹听听。” 肖如梦收了笑,绷着脸道:“你管你操练,我也未曾说什么,怎么就把气撒我头上来了。” 肖秀邻冷笑,也不练琵琶了,叫婢女端茶过来,她抬着脸和肖如梦大眼瞪小眼,气氛紧绷,还是肖如英出言调和场面。 肖稚鱼知道肖秀邻是面子下不来,凑到她身边道:“才学几日就能弹成这样已是很了不起了,我才上手的时候,家里附近一里的人都跑光了。” 肖秀邻一听乐了,笑道:“你知道一里多远吗?”心里到底还是舒坦不少,轻轻捏了她脸,“还是幺娘贴心会疼人。” 肖如梦见她们三个说说笑笑,站起身就告辞走了。 肖秀邻对着她背影轻哼,忍不住和肖稚鱼姐妹抱怨,“六姐这脾气也不知谁受得了。” 肖如英不是多嘴的人,肖稚鱼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肖秀邻起了话头便也没停下,继续道:“前些年二伯父送她去长安住了两年,有心为她找一门贵亲。长安的青年才俊是不少,可大伯父的官不大,两年下来都没什么消息,后来二伯父生了重病,就把她叫回来了。守孝一年,我父亲想着不能蹉跎了她,便留心为她相看。哪知她却半点不领好,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附近的士族子弟都挑遍了,竟没有一个入她眼的。” 肖秀邻越说越气,“九天玄女都没她这么挑剔,更离谱的是,我父亲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她说了四个字。” 她卖了个关子。 肖如英都被勾起好奇,猜测,“才貌双全?” 肖稚鱼道:“高门世家?” 肖秀邻摇头,“她说,京兆沈郎。” 肖如英还迷糊,肖稚鱼却是心头微微一震,想到一个人——沈玄。 肖秀邻见两人神色,猜她们不知道,解释道:“自然是京兆沈家的沈玄,听说他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且才德皆高,年少就已经在长安扬名,还写了不少诗,有什么‘柳絮千万缕,燕来春还去’,还有‘楼外烟雨楼里灯,空阶滴滴到天明’……反正还些诗我也记不得了,那么个人,她居然想要嫁去沈家,是不是疯了?长安满地都是高门女郎,咱们家如何和别人比,说是痴心妄想也不为过,我父亲差点被她气死。” 肖如英听的也是瞠目结舌,没想到看起来气质清冷的肖如梦还有这样的念头。她如今与郭令也算情意相通,心肠更软了几分,听见这样的女儿家心事,唏嘘不已,想了想,便道:“六妹在长安的时候是不是与这个沈玄有旧?” 肖秀邻道:“父亲也曾这样猜过,还写信给大伯父,让他打听。大伯父写信回来,说只是有次宴会上见过一面,大约是说了句话,沈玄夸六姐诗念得好,别人只是一句客套,她倒是放心上了。大伯父信里还说,沈家对这个沈玄是倾力培养,绝不会让他随便定亲。这不是明摆着让六姐死心,我父亲转述给她听,她还当场甩了脸子,好几个月了,说话都是这样阴阳怪气的,实在气人。” 肖如英跟着叹息。 肖稚鱼对沈玄的事一点都不陌生,他便是前世贵妃沈霓的兄长,后来更是成了李承秉的左膀右臂,年纪轻轻权柄在握。她听着沈家的名字心下就有些烦,这个沈玄在宫外帮着沈霓,多次与肖思齐对上,从宫内带朝外,两人成了政敌。想到此处,肖稚鱼还心疼自家兄长,沈玄背靠家族,还有长久积累的名声,而肖思齐为了帮她,在朝中拉拢结营,留下的是奸臣恶名。实际上肖思齐只是在朝堂争斗中手段狠辣,并未祸害过百姓,自出仕以来,政务也从无耽搁错漏。 可这世间的事就是荒谬,沈玄与肖思齐无论才干手段都伯仲之间,就连行事目的都差不多,名声却是天差地别。 肖稚鱼揉了下额角,心想这沈家人莫非和自家相克?如今已毫无相干了,还能听到沈玄的名字,真是晦气。她思绪飘飞,等回过神来,听见肖秀邻正为自己父亲抱屈,“若我父亲不顾她意愿就指一门亲,她闹起来,家里都要跟着没脸。如今是愁也愁死了。这沈玄到底多好看,能叫她这样想着不肯忘。” 肖如英也跟着叹了几声。 晚上等肖思齐回来,三兄妹如往常那般坐在一起说话,肖如英将肖如梦想嫁沈玄的事说给兄长听,“当年离家时二伯父嘴脸可恶,但没想到六妹倒是这样一副性情,倒是有些可怜可叹。” 肖思齐也是一阵无语,他不懂这些女儿心思,评了一句,“难怪三伯父难做,她这样的性子,便是有机缘也不能让她去,况且三伯父刚接手掌家没多久时间,亏待了侄女也容易落人口舌。” 肖稚鱼这时却道:“阿兄,听说三伯父还在为你要看一门亲事。” 原来这几日肖明川正有意为肖思说亲,通常下面妹妹都要谈婚论嫁了,兄长也不能空着,但肖思齐的情况有些不同。肖明川的意思是暂时观望,等他科举有了功名,或是通过郭家举荐出仕,可以再选更高门第的姻亲,比现在随便选一门亲好的多。 他这些日子打算让肖思齐先了解一下附近的士族人家。 消息也是肖秀邻透露的。肖稚鱼当时就十分好奇,前世肖思齐娶的是郭家的表亲姚家女。两人婚后感情十分冷淡,肖稚鱼成了皇后之后,有意要让两人和离,再给兄长找一门合心意的亲事。这事却被肖思齐自己拒了,他道:“我们夫妻不睦,全因是郭家在背后影响,错不在我,也不在她。现在和离,让她如何自处?” 肖稚鱼已知道肖思齐不会走从前老路,却也好奇,这一回不是通过郭家,而是由肖家长辈做主找一门亲事,会不会情况就大不相同。 肖思齐见两姐妹已是八卦到自己身上,哭笑不得,难得露出一丝窘迫,道:“还没影的事说什么。” 肖如英也道:“阿兄不急,我们却急着想见未来大嫂。” 肖思齐被两人打趣,脸上挂不住,咳嗽一声,将两人赶出书房。 ———— 暮色四合,长安城里灯火渐起。一阵尚带寒意的夜风扫过,几匹快骑如雷急奔。 马背上如矫龙似的身影,在路过宫门前时,勒马停了下来。 几名官员看见是豫王李承秉骑在马上,纷纷行礼,口称“殿下”。 李承秉见这几人全是宰相一系的官员,心中厌烦,脸上却还笑着,问:“诸位大人这么晚还要进宫?” 几人面面相觑,言语支吾。 李承秉道:“可是为了韦参之事?” 为首官员神色惊讶,他们搜罗太子妃之兄韦参酒后失言,为贬官喊冤,还要找人去陛下面前申辩的一些证据,受宰相授意,他们正要入宫禀报,此事分明机密,没想到却被豫王一口道破。 正在官员心下不安之时,内侍从宫门中走出,道:“诸位大人快些进去吧,陛下在催了。”几人忙避开李承秉朝那走去。 李承秉抬手一指,将内侍叫了过来,“陛下在何处?” 内侍迟疑片刻,道:“陛下方才在贵妃宫中,已经听说了韦参之事,刚才发了一通脾气,殿下这个时候还是别管了吧。” 李承秉脸上笑意淡了,目光深邃地朝宫门看了一眼。内侍看见他的目光,霎时心惊胆战。却见他骤然调转马头飞快离去。 夜风刮在脸上,李承秉心头一片冰寒。他已劝阻过一回太子约束韦家人,这一次拦不住,不仅仅是宰相的手段,背后真正藏着的是父皇的意思——剪除太子羽翼。 李承秉一路快马回到府中,脸上的冷意已消失无踪,神色已如往常一般。 仆从都觉得豫王脾气比从前软和许多,只有几个近随亲兵才知,他威严日重,脾气越发沉凝难测。 李承秉进了书房,将陆振与王应青找来,这两人都是他心腹亲兵,私密事可以交由他们处理,不虞有泄密之险。 两人进来后,见李承秉坐着想事,便肃立在侧。 李承秉来的路上已想过,时间比前世延缓了些,太子终究还是要走老路,与韦氏和离,彻底断绝关系,才能撇除与边将有密谋的嫌疑。 这些日子他私下劝谏过太子。有些话别人说了不妥,他是太子胞弟,直言无妨。太子也听得进劝,行事与前世已有所不同,几次都投了父皇所好,可就算如此,帝王心思深沉难测。 韦参一案重又被提起,比前世晚了半年时间。 李承秉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越发警惕,宰相耳目众多,他行事也需小心,前世登基之后他曾重用的谋臣吴载并非士族出身,算算时间,现在还是个白身,正好可以提前寻来做事。 他抬头看向王应青,道:“有一个人你去寻来,不要声张。” 王应青答应下来,听李承秉所说姓名郡望,他当即牢牢记着,领命出去。 李承秉双目如电对陆振看来,“让你盯着齐王,他去了何处?” 陆振道:“到了河南道,听说他有意去东郡的广济寺。”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7节 李承秉蹙了下眉头,“他去做什么?” “为死去淑妃娘娘礼佛安魂。”陆振将探听的情况如实禀报,他心中也有疑虑,不知从何时起,豫王对齐王格外关心,派人盯着齐王一举一动,竟如防范大敌。陆振回想,过去殿下与太子亲厚不用多说,但与诸王也并无龃龉,为何会一反常态,对齐王如此警惕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又是匆忙入v的一天,还有一章,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4章 ◎山门◎ 肖稚鱼兄妹在东郡住了大半个月, 肖思齐得三伯父看重,时常带在身边指点学问,姐妹两与肖秀旬肖秀邻交好, 三伯母邱氏性子温和,又忙于内务,空暇至于对两姐妹的吃穿用住也很上心, 时常打发贴身婢女来问询。 肖如英私下也感叹“当日离家之时我心里真是恨透此处, 没想到这次回来, 感觉又不同了。” 肖稚鱼笑道:“阿姐最近怎么多愁善感起来?莫非是定亲在即,待人接事特别宽宥?我还记得从前阿姐在家门前驱赶林家那两个愣小子的泼辣模样。” 肖如英大怒,抓着她一顿挠,“让你提旧事,还敢说泼辣。” 姐妹两笑闹着, 没一会儿,肖秀旬肖秀邻相携而来, 脸上是同一个表情,笑吟吟的,进门之时, 肖秀邻还对着肖稚鱼一阵挤眉弄眼。 肖如英见状心别别跳了几下,若有所觉。 肖秀旬笑道:“给五姐道喜。”住的日子长了,肖家姐妹也习惯以排行称呼,肖稚鱼最小, 大家仍是叫幺娘。 肖秀邻也跟着道:“郭家提亲的人已经来了,正在堂前议事呢。” 肖如英红了脸,心中似久悬的石头落了地, 又隐隐有丝怅然, 只觉得从今往后, 日子似又有所不同。她将百般复杂滋味压下,招呼姐妹饮茶。肖秀邻是个活泼性子,有些坐不住,让贴身婢女去前面打听情况,婢女来回跑了两趟,身上都热出一层汗,但也没能听见里面说什么。但她会绘声绘色说见到堂前进出的人都是面带喜色。 到了下午,潮生跑回来传口信,肖家已许婚,只等收了婚书,接下来就是拟定日子。 郭家来提亲让肖家上下热闹了两日,太原郭氏名门之后,世家望族,无论怎么看,这门亲都是高嫁。一时族中还有不少人都闻风来看肖如英,见面就是从头到尾夸了个遍。肖如英打足精神应付两日,很快精疲立竭,最后还是伯母邱氏发话,不让人轻易来打扰,这才恢复平静日子。 可这一门亲给肖氏族中提了气,能与太原郭氏结成姻亲,不少人都说这是时来运转的征兆。三伯父刚掌家不久就有这样的喜事,心里也是高兴,背后一琢磨,觉得气运一说不可忽视,错过那桩机缘太过可惜,还是要尽力试上一试。 最近肖稚鱼发现接连两日肖秀邻都没有来学琵琶,便问肖如英缘故。 肖如英笑道:“你去瞧瞧吧。” 往常都是肖秀邻来找她们,姐们之间走动也有人情世故在里头。她叫婢女装些糕点,让肖稚鱼带上。 肖秀邻坐在院子里,手持一卷经,眉头紧锁,看书犹如看仇人,脸黑的似锅底一般。肖稚鱼见状差点笑出声。肖秀邻见了她却欣喜万分,道:“幺娘快陪我说会儿话,真是闷死我了。” 肖稚鱼走到桌边,看见她刚才扔开的是一卷佛经。 肖秀邻苦着脸道:“父亲让我这几日就要诵读通顺,还不如干脆要我命算了。” 肖稚鱼恍然,看来三伯父两个女儿之中选了肖秀邻,她也不能说什么,就陪着肖秀邻说了一会儿话,不露痕迹地安抚她。 肖秀邻也觉得奇怪,幺娘年纪还小,每回和她说过话都觉得舒坦,心想这大概就是投缘。 肖秀邻佛经到手里十来天,读来读去,别说个中三昧,就是皮毛都没蹭到一点,表现的毫无慧根。肖明川暗自心急,每日将她叫去说些佛理给她听。这日清早他收到外面送来急信,看完之后脸色骤变,匆匆来到后院,见肖秀邻还在那颠三倒四地念经,一句没念完,却已是错漏七八个,肖明川听得头大,赶紧叫她停下。 “快收拾一下,这会儿准备准备,马上去广济寺。” 肖秀邻一听不用念经了,也不管去哪,提着裙子就要往屋里跑。肖明川又嘱咐,“穿的素净些。” 肖秀邻意识到什么,回头看过来,想了想道:“父亲,只我一个去太过扎眼,不如叫上幺娘陪我。” 肖明川皱眉,但见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他道:“她比你小,出门在外还需你照看着。” 肖秀邻笑道:“幺娘懂事,实在不需多操心。” 她进屋去,两个婢女翻箱倒柜,找了件浅青撒花半臂,粉白下裙,只简单梳了个高髻,露出修长脖颈,略一打扮,便比平日瞧着成熟两分,韵致非常。 肖稚鱼被叫了来,上了马车,见肖秀邻一身用心打扮,这才猜到是怎么回事。 肖秀邻还当她孩子哄,“今日有空闲,我带你去广济寺玩玩。”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有人道:“这话糊弄谁呢?还不如直说给她听。” 肖秀邻柳眉挑起。 车帘掀起,肖如梦扶着婢女的手坐上来,她也换了身新衣裙,蓄意打扮过,头上除了一支金钗,还簪着一朵半开的芍药,衬着她面容妩媚,浑身那股清冷都少了几分。 肖稚鱼喊了声“六姐”。 肖如梦颔首,道:“等会儿去了寺里别乱跑,今天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肖秀邻道:“我自会看紧幺娘,你怎么也来了?” “自然是三叔父让我来的,”肖如梦瞥她一眼,翘起唇角笑道,“看来是信不过你。” 肖秀邻哼了一声,想到她能在这儿,定是肖明川开口允许的,肖秀邻只觉得这几日的佛经全白读了,撇开脸不去搭理肖如梦,一路只和肖稚鱼说话。 广济寺建了有百年,香火鼎盛,往来信客每日都络绎不绝。肖家的马车出发的早,可上山的时候,已经是近午时了。寺门前停着不少马车,肖秀邻掀开帘子,一看就拧了下眉头。 肖如梦却不怎么在意,拿出靶镜照了照脸,道:“肖家能知道这消息,其他人家也行,都知道是好机缘,不来看一眼都不死心。” 肖秀邻听她一张口就没什么好话,一股气上来,道:“六姐看得这样透彻,怎么也要上赶着来呢?不是非京兆沈郎不嫁?” 肖如梦脸沉下来,将靶镜收好,朝后唤了一声,婢女听见,立刻从后面跑来,肖如梦提起裙摆慢慢下车,这才回头来道:“我来可不是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念头,只是三叔父答应了我,这次来了,日后亲事需我自己点头才成。” 见她往前走,肖秀邻道:“父亲怎如此偏心。” 肖稚鱼劝道:“这才是亲疏有别呢,只有最亲近的才会诸多管束,八姐瞧不出来?” 肖秀邻听了,心里那点别扭散了大半,她钻出马车,道:“我们也下去吧,前面就是山门,也没几步了。” 山门前堵着十几辆马车,道路狭窄,要挪出位置都不容易,已有几位年轻娘子,像肖如梦她们一样,下马车步行过去。 肖稚鱼粗粗扫了一圈四周,就见锦绣华衣的小娘子有好几个。 肖明川送出门前叮嘱过,让肖秀邻她们照常上香,在寺中多走走,看有没有年纪十七八岁专心礼佛的公子。肖秀邻当时还大为不满,道:“身高样貌一样像样的提示都没有,这样的公子若有好几个,又该怎么说?” 肖明川板着脸道:“若你连这点分辨的眼力都没有,那这桩机缘就不该是我们家的。” 因此肖如梦和肖秀邻也不知这次要见的贵人是谁,这时两人前后脚进山门,肖稚鱼走在最后头,她本就是陪着肖秀邻来的,心中全无负累,她左顾右盼,见广济寺各处殿室宽宏雄伟,四周树木幽森,檀香混合着香火味弥散在空气中,闻着让人心静。 肖秀邻与肖如梦经常言语不对付,可真到了外面,两人却没再斗嘴,先去大雄宝殿,天王殿,毗卢殿等各处拜了,再去找迎客僧添香油钱。这一趟前前后后走下来,用了大半个时辰。肖秀邻捋了捋衣裙,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见着的香客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有好几个年轻小娘子,并没有肖明川所说的贵人。 婢女道:“娘子们先在这儿稍歇,我去找人打听。” 肖秀邻想了想,道:“别急,我看还有好几个和我们一样打算的,她们都还没动,我们也不用急。” 肖如梦神情淡淡的,道:“让人问问还有没有斋饭,我们可以到后面客堂稍作歇息。” 广济寺里本就有留客的地方,待客的僧人听了她们的要求,面色为难,道:“今日人多,斋饭都已经吃完了,诸位都是女客,去客堂也不方便。” 肖秀邻还要再说,肖稚鱼伸手牵住她,捏了一下。肖秀邻还没反应过来,肖如梦适时开口道:“我家小妹自幼身子不好,我们也是为她来拜佛祖,她这一日都没喝水用食了,我们两个还能撑住,就怕小妹伤了身子。请小师父容个方便。” 僧人低头看来,肖稚鱼一双眼水汪汪的,怯怯地依偎在肖秀邻身边,瞧着真有病弱的楚楚之态。 僧人犹豫半晌,终于点头,道:“请几位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呼……先更后捉虫 打个明牌:沈玄是重要男配,嘿嘿 第25章 ◎木雕◎ 广济寺后院客堂依山而造, 共有屋舍二十余间,十分冷静清幽。僧人将肖家人带到最偏僻的一处小院,再三嘱咐不可乱走。这才出去给她们安排茶水吃食。 肖秀邻四处打量一圈, 从窗口望出去,见四周屋舍掩映在树木之间,露出飞檐翘角, 铁马叮当, 不由感叹一句, “此处景色雅致。” 肖如梦扶了扶发上的芍药花,道:“是还不错,在这附近找找,好过比在外面白耗力气。” 肖秀邻揶揄道:“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想得到。” 正说话间,两个小沙弥端着茶水和糕饼果子进来。 肖秀邻见这两人年纪小, 悄悄使了个眼色,婢女就向小沙弥套起话来, 问他们最近寺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人来。 小沙弥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只说这两日来上香的人比平日多,其他的一概不知。 肖稚鱼见婢女问不出什么, 提醒道:“六姐,这里的师父心善,再多添些香油钱罢。” 肖如梦看了一眼过来。 肖秀邻略想了想,道:“说的对, 是该添一些。” 小沙弥生性单纯,见肖家人举止穿着就知道香油钱不会少,高兴的领着婢女出门。 屋中再无外人, 肖秀邻笑着对肖稚鱼道:“还好带着你来。” 三人方才在寺里走累了, 喝热茶吃些糕点垫肚子, 又叫婢女几个分了去吃。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婢女回来,将刚才出去一路走过哪里,见着什么都一一说出来。肖秀邻听说有个堂屋院子关着门,路过的时候小沙弥还有意放轻脚步,她眼睛一亮道:“这就对了。” 她理了鬓发,补了口脂,站起身随口道:“屋里闷,我出去走走。” 肖如梦抿着唇笑了下,也没在意。 肖稚鱼捻着一块素饼小口吃着,见肖如梦坐着没动,她略感意外地看去一眼。 肖如梦道:“看什么?以为我要和她一起去?” 在家中,肖稚鱼和肖秀邻姐妹走动的多些,和肖如梦还没怎么说过话,听姐妹间议论也知她脾气说话都有些特别。 “六姐不是冲着机缘来的?”肖稚鱼道。 “什么机缘,不过是族里长辈的痴心妄想,”肖如梦放下茗碗,朝窗外望了一眼,目光淡淡的,“再说以家中现在的光景,攀上了族里蹭着好姻亲能得些好处,我却落什么好?难道日日看别人脸色,做低伏小也算好?” 肖稚鱼微怔。 肖如梦扭过头来,忽然道:“我知道父亲管家时得罪不少人,你们兄妹不也厌憎他,这么多年不肯回来。如今他不在了,族里没人说他好,我那几位兄长,只懂吃喝玩乐,正事上半点靠不住,我真去攀高枝,还要担心他们多了依仗行事无所顾忌,反过来连累我,这种日子想想都累的慌。” 肖稚鱼万分意外,出来时听她说广济寺是和三伯父谈了条件,还以为她是寻了个借口,现在一听倒是真的。 肖如梦身后婢女听着有些着急,道:“梦娘,幺娘还小呢,说这些做什么。” 肖如梦不在意道:“有什么关系,家中谁不知道我说话难听,便是有人背后说嘴我也不怕。”说着,笑着看向肖稚鱼,“怎么不吭声,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却听的懂,不是八妹那样自作聪明的。” 肖稚鱼眨了眨眼,不去接这话,问道:“那京兆沈郎呢?”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8节 肖如梦噗嗤笑出声来,“八妹告诉你的?” 不等肖稚鱼回答,她道:“不过才见过一面,他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了。” 听她口气冷淡,提起沈玄也无半点波动,不像是怀春少女,更没有肖秀邻所说的情根深种。 肖稚鱼想了想,有些明白过来,盈盈笑道:“原来六姐同大家玩笑呢。” 她心想:六姐从长安回来的时候,二伯父病故,兄长不得力,若叫人随便安排了婚事才是冤枉,她将沈玄抬了出来为难长辈,也是为了谈婚论嫁上争取更多挑选转圜的余地。 肖如梦嘴角含笑,看了她一眼,突然冒出一句话,“我就知道你心眼多,能明白的。” 肖稚鱼轻咳一声,低头喝茶。 肖如梦轻哂道:“是夸你呢,谁没点心眼,多点才活的好。记着以后可别犯傻,什么家族兴旺啊兄弟前程的,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还是先顾着自己畅快。” 婢女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道:“娘子吃了好几块糕,都是不易克化的,还是出去散散的好。” 肖如梦刚才一时口快,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妥,放下茗碗起身,留下个婢女照顾肖稚鱼,自己则出门去了。 屋中一下子就静下来,肖稚鱼今日出来没带潮落,眼下跟着的婢女还是肖秀邻身边的,名叫鹊喜,她给肖稚鱼添了杯热茶,道:“六娘子真是胆大,什么都敢说。” 肖稚鱼笑道:“六姐是同我说笑呢,可不能真放心上。” 鹊喜点头,附和一声,拿帕子来给肖稚鱼擦手,给她理了理衣裳,问她是不是要一次茅房。出来的时间久了,肖稚鱼又喝了好几杯茶,便带着婢女出门。后院中并无闲人,草木繁盛,两人一路走来,也没碰见什么人,便是肖秀邻和肖如梦也不见踪影。 从茅房出来,从原路返回,路上却见后院桃花开了,枝头一簇簇粉白鲜嫩,娇艳可爱。肖稚鱼停下,抬头赏花,鹊喜道:“我给幺娘攀折两支?” “到底是佛门清净地……”肖稚鱼悠悠叹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眼,道,“要折就快些,莫让人瞧见。” 鹊喜捂着嘴险些笑出声,她几步上前,正要寻一支开得最艳的,脚下忽然踢到什么,扑的一下摔倒在地。肖稚鱼朝她脚下看去,有一截木头露在草丛里。鹊喜捡起来,只见这是个仕女木雕,发髻高耸,鼻端面正,是个娟丽无双的美人,只是除了面容,其他地方却雕的并不精细。鹊喜将木雕拿给肖稚鱼看,“这可是上好的黄花梨,这么一块也不算小了,怎么就雕得如此粗糙。” 肖稚鱼轻轻摇头,“放回去吧。” 鹊喜将木雕放了回去,伸手去折桃花,只见有一枝粉白匀称的花枝,就在踮脚往上还差着一点的位置。她干脆踩在木雕身上往上一够,将花折了一小枝下来。此时却听身后有道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肖稚鱼回头,只见一道灰色身影已风一般卷过来,冲到树下,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贱人。” 鹊喜“啊”的惨叫一声,摔在地上,捂着脸满面惊色。 此人穿着沙弥衣裳,戴着僧帽,可以看出并未剃度,头发掩在帽中,身形颀长挺拔,气度不凡。 肖稚鱼赶紧过去扶起鹊喜,怒目看过去,却在看清此人面容时,面色骤然苍白。 鹊喜眼泪滚落下来,见这沙弥修眉俊目,鼻若悬胆,容貌俊朗,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只是他现在手里捧着木雕,脸上勃然怒色,身上如笼罩着一层寒气。 “幺、幺娘,他……”鹊喜看此人不像普通沙弥,又被他当头一巴掌,实在害怕,泪流满面。 肖稚鱼看着李承铭,心中惊涛骇浪般震颤,恍惚间好像见着十年后,他身着甲胄,手提长剑,杀入宫闱的模样,飞溅的鲜血顺着他的脸滑落,行状如修罗,她吓得浑身瘫软,站不起身,直到他大步走至面前,灯火照在他的身上,投出一道黑影,几乎将她笼罩其中。 肖稚鱼不记得那晚是哭得眼前都模糊了,还是根本已哭不出来,她颤颤巍巍搭在他的握剑的手上,求饶道:“我和那些人不同,我是皇后,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李承铭冷冷看着她,肖稚鱼却抬起脸来对他微笑。 她想起前世那个夜晚,至今仍觉得光怪陆离,荒诞不已。 此刻李承铭正拍着木雕上的泥土,肖稚鱼走到他面前,取出丝帕,给木雕擦拭。李承铭正在气头上,反手一推,“滚开。” 肖稚鱼踉跄摔了出去。 鹊喜捂着嘴:“幺娘。” 李承铭这才注意到她年纪还小,身上蹭了一身泥,却慢慢爬起来,没整理衣裳和头发,两眼含着泪,也不敢哭,瞧着真是狼狈可怜。 她伸手用丝帕在木雕的脸上仔细地擦着,轻声道:“是我们做错了事,打罚都是应该的,我们不知这是你心爱之物,这里是佛门地,万物有灵,若她是你珍重之人,切莫在她面前生气。” 李承铭怔住,手上一顿。 肖稚鱼趁着这个时候,将木雕从上到下擦拭得干干净净,她小心翼翼捧着木雕递过来,道:“你别生气了,我给她念经赔罪好不好?” 她身子纤弱,又乖巧懂事,每个举动,每一句话都说的要往人心里钻似的。 李承铭罕有的生出一丝怜惜之情,脸色渐渐缓了过来。 这时有人从远处快步跑了过来,隔着老远要张口喊,却见这里不止李承铭一个,等到了面前,道:“长安来人了。” 第26章 ◎香◎ 来人中等身高, 一双大眼,两道浓眉,肩背比寻常人厚实, 举止干练有劲,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肖稚鱼认出他来,此人正是李承铭心腹近卫高衍。此时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下巴冒出一层青色胡茬, 瞧着还有些戆直。肖稚鱼心跳又快了些, 想起前世高衍死于杨杲算计,死于乱刀之下,死前对着肖稚鱼与杨杲怒目而视,目光凄厉而渗人。 此时想起,仍觉得心惊肉跳。 肖稚鱼脸色有些发白。 高衍脸微微一侧, 见地上有个婢女捂着脸涕泪直下,而站在李承铭身前的小娘子生得甚美, 刚才见他过来,身子有些发颤,瞧着娇怯可怜。高衍对眼下这幕觉得奇怪, 不敢当着外人透露名号,刚才含糊喊了声长安来人,这时凑到李承铭身边轻声又说了两句。 李承铭眉头略紧了紧,道:“他怎么来了?”却也不得不立刻去处理, 他拿着木雕正要走,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 手朝着肖稚鱼一指, “你过来。” 肖稚鱼上前, 李承铭将木雕放到她手里,“捧好了,敢弄坏一点我原样在在你身上弄出来。”低头见她点头,小脸如白玉似的,他眉宇间又略松了点,道,“不是说要念经赔罪,拿着这个去小佛堂,念足两个时辰就放你走。” 他还穿着一身沙弥衣裳,说出来的话却颐指气使,还有几分凶狠。 鹊喜被打之后这时却回过神来,此时要说两句求饶,肖稚鱼却知道李承铭脾气,不喜人当面顶撞。她不等鹊喜出声,赶紧应了下来。 李承铭满意,看了她一眼后带着高衍就走了。这小娘子确实引人怜惜,但他疑心刚才那一下推的没那么重,不能轻易放过她。 等人走远瞧不见影了,肖稚鱼将木雕用帕子包住,赶紧去看鹊喜。 鹊喜半边脸肿得老高,可见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多重,她抽噎着,“幺娘,那人到底……” 肖稚鱼手指放在唇上,“嘘,别去打听他的身份,赶紧先去洗把脸,回家再涂药,过两三日就彻底好了。” 鹊喜又呜呜哭了两声,她自幼在肖家为婢,肖秀邻不难伺候,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与责打,哭过之后,她想起肖稚鱼年纪还小,面对那个凶神恶煞的沙弥几乎独自应付过来,鹊喜赶紧擦了泪,起身给肖稚鱼整理衣服,拍去泥尘,“幺娘怎瞧出那人身份不凡,现在没人,我们赶紧回去找六娘子八娘子,找人去和寺里的主持求情,虽说刚才是我们不对,可不知者不怪,幺娘还如此小……” 肖稚鱼打断她,道:“我去找小佛堂,你回去和两位姐姐说清楚,记住,不可多添什么,见着什么说什么。” 鹊喜也从未见过如李承铭年纪轻轻身上就有这样威势的人,不是寻常的富贵气度。她没什么主意,听肖稚鱼安排就照着做了。 肖稚鱼抱着木雕,在院子里找路的时候见着个扫地的僧人,问小佛堂位置。僧人面色诧异,看了她好几眼,这才指明方向。 肖稚鱼穿过后院小径,找到客堂角落的小佛堂,里头并无佛像,摆着张供案,各色供物摆得整整齐齐,地上有个半新不旧的蒲团。肖稚鱼将木雕拿出,放到供案上,见一旁摆着香,便顺手点上,做完这一切,她坐到蒲团上。 仰头看着木雕,肖稚鱼长长叹了口气,这应该就是淑妃娘娘,齐王的生母。当今陛下年轻时就是个风流性子,后宫妃嫔众多,淑妃得宠的日子不长,听说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肖稚鱼知道,这样柔弱的性子在宫中最难长久。 看齐王穿着僧衣,私下为母雕刻木像,其中或许还藏着什么隐情。 她东想西想好一会儿,看见木雕上还沾着尘土,站起身仔细擦干净,重又坐下后,低声念起佛。 肖稚鱼本不信神佛,可重活一世,心中便多一层敬畏。还有更重要一则原因,以李承铭的性情,不知什么时候来看一眼,若让他发现她敷衍其事,只怕即刻就要发火。别看李承铭相貌俊朗,却是个实打实的阎王脾气,火气上来不管不顾,刚才在后院里,踩淑妃娘娘木雕被发现,若再狡辩几句,一个不慎,只怕当场就要搭半条命进去。 她正是知他吃软不吃硬,这才硬着头皮凑上前挨他一记打——果然起效。 抬头看着供案,供香白烟袅袅升起,化作幽远宁神的味道,笼罩在肖稚鱼的四周。她凭记忆念出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双唇合启,艰涩的音节发出,不知何时起,她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见着李承铭勾起她前世回忆,尤其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半年,他起先待她冷淡,也堤防。身体靠得再近,她也恍惚有种感觉,下一刻他就能抽刀而出,取了她的性命。幸而后来摸清他的性格,她便投其所好,让他逐渐卸了心防。有一夜,他曾带她来到星月楼,牵着她站在玉台上,双目沉沉,如蕴宝光,看着她道:“我要立你为后,再等等,就是跪死几个谏官在宫前,我也一定要封你为后。” 那晚天色如墨,肖稚鱼的心和比夜风更乱。可她早已没得选,杨杲已设下埋伏暗算高衍,她还有姐姐的仇要报——生死皆是注定的结局。 肖稚鱼已停下念经,定了定神,她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肖稚鱼啊肖稚鱼,一笔烂账又去想它作什么,全该忘个干净……前世他的兵杀了她的阿姐,她也设计害了他,最后通通化做烟云。 她对着木雕轻声道:“淑妃娘娘,今生我和他无拖无欠,没有仇怨,日后希望也莫再有牵连。”说完,她对着木雕认真磕了个头,头碰到冰凉的青砖,她脑中一片清明,规矩坐好,继续念经文。 客堂中,肖如梦和肖秀邻前后回来,两人话不投机,在屋里坐着各自饮茶。肖秀邻刚才出去没找着人,等了一阵心头已有些急躁,正打算叫人去外面找肖稚鱼。这时鹊喜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肖如梦和肖秀邻两个同时一惊,异口同声道:“发生何事?幺娘呢?” 鹊喜将在后院中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不敢添加也不敢错漏一点。 肖秀邻怒道:“你闯的祸,让幺娘替你善后?” 肖如梦则问道:“那僧人为何气性如此大,来找他的侍卫是什么模样,你仔细说。” 鹊喜方才慌乱,记得不是很清楚,只含糊说了个大概。肖秀邻在房中来回踱了两步,道:“不行,还是去找方丈说说,肖家再是不济,也没让个僧人如此欺压的道理。” 肖如梦道:“你急什么,幺娘说要念经,肯定有她的道理,对了,让人去送些茶水和点心。” 肖秀邻心烦意乱,只觉得今日诸事不顺,心中又记挂肖稚鱼,想着出门前她还和父亲保证今日看住妹妹,现在却让她被个陌生僧人打骂,肖秀邻腾地一下又站起,道:“我们同去小佛堂看看。” 肖如梦拦住她道:“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先送些东西去探探路。” “幺娘还不知如何伤心,你倒是沉得住气。”肖秀邻没好气瞥她一眼。 “光是意气有何用,”肖如梦道,“幺娘机灵,也知轻重,她让鹊喜回来报信是让我们安心,不是让你自乱阵脚。” 肖秀邻气咻咻地重又坐了下去,稍稍冷静片刻,她也承认肖如梦说的有理,面上却不肯拉下来,焦急地等了片刻,她倏地突然又再站了起来。 肖如梦和婢女皆看过来。 肖秀邻道:“糟了,幺娘会念佛吗?那也委实太难了。” 肖如梦:“……” ———— 李承铭来到后山,远远就看见一队人,走近些,便看见众侍卫围着树下两人,其中年老枯瘦的僧人,正是广济寺主持弘导,另一个宽肩阔背,身材高大的,则是豫王李承秉。 李承铭脚步稍缓,来到近前,笑着问:“七哥怎么来了?” 李承秉稍侧过脸来,打量他两眼,道:“在长安待得烦心,出来走走,听说你在此处,干脆就来看看。你莫不是有什么出世的念头,穿上这一身,差点让我没认出来。” 李承铭见他脸上明明挂着笑,可不知为何,刚才他第一眼看来,却叫李承铭心头凛然。 这种感觉不过一闪而逝,李承铭没有深究,道:“穿上这身我才觉得心静。” 李承秉道:“这么说平日有不静的时候?” 李承铭微微皱了皱眉头。 主持弘导这时开口,招呼两位殿下去客堂休息。后院宽阔,这几日因李承铭要来,将外客全请走,再多住些人也不在话下。李承秉吩咐左右下去安排,自己则和主持李承铭两个从院中穿过。 李承铭与李承秉年龄相仿,幼时在宫中也并无不和,兄弟之中两人的关系还算亲近,也算互相了解。但此刻李承铭却觉得有些奇怪,李承秉给他的感觉与从前大不相同。 【作者有话说】 男配要改名,不然我怕看着头晕……我猜马上要诞生齐王党了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9节 第27章 ◎老实◎ 住持弘导亲自领路, 请李氏兄弟到客堂静室,叫小沙弥奉上热茶。他坐下陪着说了一回话,见李承秉脸色始终淡淡的, 便很快识趣退下。 角落里一尊鎏金三足香炉里燃着沉香,既沉静又宁神,桌上摆着几盘素点, 李承铭喝了一口香茗, 笑道:“听说七哥前一阵御前带队打马球赢了, 得了父皇的重赏。” 李承秉也笑了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只是场游戏,还没风光几日,我把罗希那狗东西给打了, 宰相在御前找我的麻烦,这才赶紧出来避避, 省得有人不停在面前啰嗦。” 他口气漫不经心,李承铭心中却是一紧,宰相把持朝政多年, 宗室贵戚都是避之不及,罗希是御史台酷吏,是宰相得力手下,李承秉将人打了, 却也安然无事,看他神色就知,说出来避避只是句玩笑, 要此事真是闹大了, 岂是躲避就能解决的。 李承铭笑着作了个揖, 神色拜服道:“还是七哥厉害,宰相爪牙说打就打,别人能有这份底气?父皇一向最护着七哥,就在这儿玩几日,回去就无事了。” 李承秉摇了摇头道:“打了朝廷命官,总要有所责罚,不过这次我是故意为之,这些人上蹿下跳,欺压太子到这个份上,我不过打一顿出气,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李承铭虽不在长安,但消息灵通,也知前阵子太子妃韦家之事,深知其中藏着不知多少算计与博弈,他却不想多说这些,李承秉与太子是同胞兄弟,又深得圣心,同样是皇子,他的处境却远有不及。李承铭想了想,避开宰相政务等话题,只说了些近日见闻。 李承秉问道:“刚才上山的路上,有不少车马都赶过来,是怎么回事?” 李承铭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脸色微有些黑,“七哥遇上什么事了?” 李承秉并未回答,守在一旁的陆振道:“有两个年轻娘子来与殿下搭话,还有个一个扭了脚,摔在殿下面前。” 李承铭嘴角动了动,想笑又忍住,道:“难怪七哥从后山过来,这事全赖我,去了一趟滑州刺史府,不知哪里漏了风声,这两日来寺里的人就多了。” “还全是小娘子,”李承秉笑道,“这些士族打的什么主意,一看就知道,你穿僧衣倒是避开了,不然还可以收几个回去伺候。” “我可不喜这些算计,倒是七哥你,听说父皇正在为你物色名门闺秀,想是不久就有喜事了。” 李承秉道:“刚打了御史,就是父皇也不好做安排,肯定是要往后推了。” “不过多等些时日罢了,长安有的是娘子愿意等着,我听说的,就有薛,杜,沈这几家。” 李承秉谈及亲事也并不十分在意,神色平淡。说了几句后,便有僧人来问摆饭的事,寺中只有素斋饭,寻常的香客吃的是罗汉斋,但李氏兄弟在此,庖屋做更精巧的素菜饭食,主持便叫人先来询问口味。 客堂里用饭之时,高衍从屋里走出来,在后院中走了一圈巡查各处值守,远远看见小佛堂的灯还亮着,忽然想起李承铭吩咐过一个小娘子念佛经的事。他想着便过去看了一眼,果然见佛堂里有个纤弱的背影,他走地近了些,听见她嘴里声音很轻,但仔细辨认,还真是佛经。 高衍算了下,已经差不多要两个时辰了,他暗自感慨这小娘子实诚,小佛堂也无人看守,她竟在这儿认真念佛。他转身就要走,脚一动便引起肖稚鱼注意,她扭头看过来,眼眶红红的,瞧见是他似有些发怔,随后便问:“这位大哥,我已经念足时辰了,可以回去了吗?” 高衍这心就被揪了下似的,他家中也有姐妹,看到肖稚鱼如同看见自家小妹似的,怜惜心大起,他声音都跟着低了几分,道:“小娘子莫急,我这就去问问……主上。” 虽说这事已经做到,但因是李承铭亲口安排,高衍也不敢代他发话就放了人,还是需要去禀报一声。 肖稚鱼点头,轻轻道:“好。” 有气无力的模样让高衍心里越发过不得,路上叫住小沙弥,让他送些热茶和点心去小佛堂。 肖稚鱼撇了撇嘴,悄悄摸出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吃下后,她拍了拍手,过去将靶镜从供案角落拿出,方才她便是借着这个观察外面动静。高衍是一根直肠子性格,说什么便会做什么,既然他已过来看过,接下来就等着他去如实禀李承铭,这事便彻底没了后患。 高衍回到客堂,里面已经用完饭,他走进去,趁机在李承铭耳边说了几句。李承铭眉梢微微挑起,脸上掠过一丝讶色,他挥了挥手让高衍退下,过了片刻,他站起身,对李承秉说一声出去散散,便离开了客堂。 李承秉看着他的背影,刚才还说笑的脸顿时一敛。他来看李承铭是并非临时起意,长安城中形势紧张,太子已下定决心与太子妃和离,李承秉有意打了处理此事的御史罗希,皇帝摆了个样子,将他叫去责骂一顿了事。经过此事,李承秉知道朝中大势并未改变。宰相此时虽然咄咄逼人,实际上寿数将尽,没两年好折腾了,他并不真正在意。倒是前世李承铭在他清理朝堂时突然谋反,兄弟阋墙,霸占兄嫂,他自重生来,心中便埋下一根刺。 如今父皇仍在,李承秉不能在他眼皮子下对兄弟动手,只能先派人暗中监视,这次趁着离京,他便有意亲自来看一眼,刚才几次试探李承铭对长安政局的看法,都被他巧妙避了开去,对太子他也始终恭敬有加,半点都看不出以后会是起兵作乱的样子。 李承秉暗自冷笑,此时没起心思,或是心思藏的还深,日子长了总会露出马脚。 他将陆振叫来,问他在外面注意到什么。 陆振道:“刚才看见高衍从小佛堂过来,脸色还有些着急,刚才九殿下去的也是小佛堂方向。” 李承秉想着刚才李承铭的神色,嘴角挑起,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却依旧发冷。 ———— 李承铭往小佛堂去,他倒并非对这事真的上心,只是与李承秉说了这么久的话,他感觉到几次试探,趁这个时候出来透个气正好。 来到小佛堂外,果然如高衍所说,肖稚鱼坐在蒲团上,还在念佛,只是没什么力气,声音轻如呓语。李承铭在门外听了几句,发觉她竟没错一个字,且声音清软娇脆,他的心也逐渐安静下来。 肖稚鱼念完一段,停下稍歇,此时听见背后传来李承铭声音,“两个时辰到了。” 她转过身,从蒲团上起来,动作略有些缓慢,站定后她便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李承铭心道还真是个老实巴交的,也不在这个时候表个功什么的,话都不会说。他走到供案前,看见木雕摆在中间,被擦拭得片尘不染,香也换过几回,炉里积着不少香灰,他目光一时柔和不少,又看向肖稚鱼,道:“做的还不错,行了,这件事就算了。” 肖稚鱼松了口气,心中腹诽他这个时候就如此挑剔难伺候,她做了个礼便要走。 李承铭看见她脸笼罩在烛火中,眼角眉梢瞧着稚气,却精致难言,尤其是一双眼,乌溜溜的,如黑色宝珠似的。他心下一动,又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肖稚鱼只好站住,露出惨兮兮的表情,道:“我没吃没喝,都念足时辰的佛经了,你还要跟我姐姐们告状吗?” 高衍在一旁瞧着,这时却忍不住,道:“殿……主上,她还年岁小呢,已是很不容易了。” 李承铭见她没报名字,脸色微微不悦,但听她口中提起姐姐们,他想起这两日到寺里的各家女郎,又生出一股烦意,摆了摆手道:“赶紧走吧。” 肖稚鱼就等着这话,抬脚就往外走。 还没走出佛堂小院,高衍从后面赶了上来,道:“小娘子莫急,我带你出去。” 天色早就黑了,后院中客堂因无人居住,很多屋子都没点灯,还有李承秉的侍卫等人,高衍也是可怜这小娘子受了半日的苦,有意主动给她带路。 肖稚鱼立刻感谢,说了一些好话,夸得高衍心都飘了起来,路上他仔细盯着前面,看到石子路都要提醒声注意脚滑。肖稚鱼告诉他,两位姐姐还在寺中等她。高衍知道那个客堂正是最偏僻的一处,带路的时候有意绕过两位殿下所住的。正当两人穿过小径,拐角有个侍卫叫住高衍。 高衍对肖稚鱼道:“小娘子稍候,我去去就来。” 肖稚鱼点了点头,她对高衍十分信任,此人为人正直,忠肝义胆。她自己没有这类高尚情操,但对这种人却由衷敬重。就算前世高衍指着她骂过“妖后”,她也没有半点记恨。 站在院子里等了片刻,背后有脚步声靠近,肖稚鱼笑着回头。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下午出门被耽搁了,更新还是只能放晚上 第28章 ◎花猫◎ 新月如勾, 夜色朦胧,一道高大的黑影从院中走来。 肖稚鱼看清来人,顿时惊得浑身发冷, 脸色苍白如纸。 李承秉背着月色缓步而来,身子大半遮在黑暗中,脸上半明半暗, 周身如同笼罩着厚重的寒霜, 目光冰冷地盯着她看, 眉眼英俊却没有表情,真如修罗一般。 肖稚鱼立刻就察觉到他冷峻神色之下藏着的一抹隐隐的杀意,腿肚子不自觉打起颤来。 李承秉几步就来到肖稚鱼的面前,他手指动了动,在腰侧摸了空, 这才想起进寺时将佩剑卸了下来,若非这样, 刚才看见高衍为她带路的时候,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李承秉咬着牙根,瞧着脸色还算好, 实际上气得他眼前都恍惚了一下,将尚稚气的肖稚鱼看成了二十多岁的模样。 “好,好,原来这么早就认识了。”李承秉心火直往上烧。他堂堂豫王, 父兄死后更是登基掌天下,唯一让他吃了大亏,险些断送江山与性命的, 就是齐王与眼前这个女人。前世他百般抬举, 甚至让身贫微又与门阀背后勾缠的她为皇后, 他以为她只是贪图荣华富贵,哪知她竟还藏着这那样的歹心,意欲至他于死地。 今日他不过想起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就见着她与李承铭竟有联系,两人难道早就相识? 抑制不住的怒火,直要将他的胸膛烧穿,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肖稚鱼听到他口中这句,骇然瞪大眼,背脊窜起一股冰寒,迅速漫入四肢百骸。她对李承秉怎会不熟悉,此刻一道灵光骤然闪现,吓得她几乎要魂飞魄散——他也有前世记忆。 一霎时,许多事便想通了。为何在登丰县会见着李承秉来,还有长安的形势竟与她所知有所不同。先前她猜测太子身边有人知道前世之事,可若仔细想想,太子身份何等尊贵,能影响到他的人少之又少,李承秉正是其中之一。况且这个时候的李承秉受皇帝宠爱,少年意气飞扬,他是经历朝堂动荡,登基之后性情才逐渐变得冷峻沉稳。 眼前这份骇人气势分明是帝王时才有,不该出现在年轻的李承秉身上。 其实之前她也并非完全没想过他重活二世的可能,只是心中始终存着一丝侥幸,想着若他恢复记忆,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眼下,死路是真的近在眼前。 肖稚鱼看着李承秉的脸色便心知不好,此时逃跑反而要让他暴怒。她冷汗涔涔,见他身上戾气如有实质,又想着刚才他那句话,分明是误解了她与齐王的关系。这时他阴寒的目光在她脖子上一掠而过,肖稚鱼打了个激灵,一咬牙,扑通跪在地上,冰冷坚硬的地面痛得她眼泪落下来,她干脆借着这股痛劲,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刚才赔罪都赔过了,怎么还要派人寻上来,莫非为一个木雕要我赔命不成?”肖稚鱼一面哭,一面偷眼看李承秉脸色,嘴里飞快道,“我只是不懂事,也不是故意弄脏他的木雕,看他也是在寺中修行,怎么半点慈悲之心都没有……我要找主持,我要找阿姐……” 李承秉刚才闪过一念,杀了她算了,脑中有片刻空白,这时就听肖稚鱼哭闹起来。他眉头皱地死紧,在听到她说因为木雕被李承铭处罚,口中称呼僧人师父,摆明不知李承铭身份。李承秉怒火往下压了压,又见她毫无形象就地撒泼,他额头青筋一跳,“哭什么?站起来。” 肖稚鱼仍坐地上,只抬起头,一张脸如花猫似的,全是泪水鼻涕,全无形象,瞧着却十足可怜。 实在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李承秉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冷笑道:“当初不是捉了蛇去害人,现在却在这儿给我装什么。”说着他伸手抓着她颈后衣裳将她提了起来,动作粗鲁。 肖稚鱼敢怒不敢言,脸上还要继续装作刚认出他来的无辜模样,“……原来是你。” 李承秉语气冰冷:“这回又打什么主意,莫非是有意要来寻什么人?” 肖稚鱼头皮发紧,上次行猎时被他当场抓到,她想着今生不用讨他喜欢,随他怎么想,可如今知道他有前世记忆,她实在害怕,就怕一个举动就引他起杀念。她垂着脸,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往下掉,呜咽道:“那蛇全是无毒的,我只想吓吓帐里的人,并不是害人。” “你当然是赖个干净了。” 肖稚鱼哭得头都有些疼了,却也只能继续装可怜,“如果是毒蛇我不怕咬着自己吗?” 李承秉被她哭声搅得脑仁发胀,回想行猎那次,他虽没特意打听,好像并未听说有毒蛇害人,眉头稍松了一些,但脸色依旧冷硬,“就算不是毒蛇,你存的也是害人的念头。” 肖稚鱼不与他继续说下去,只捂着脸做哭模样。 高衍这时却摆脱了有意阻拦的侍卫,跑了回来,对外不敢暴露李承秉身份,他脸色焦急道:“公子,是我办事不力,带人扰了公子清净,这就把这小娘子带走。” 李承秉神色一敛,又恢复平静,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高衍见肖稚鱼裙子上变得脏兮兮的,又哭得厉害,刚才他被侍卫叫走说话时就听见她哭声,心里愧疚不已,道:“我也不知,许是附近几县的,她年纪尚小,粗野不懂事,公子别与她计较了。” 李承秉“嗯”的一声,便移开了目光。 高衍忙来到肖稚鱼身旁,示意她跟上一起走。 肖稚鱼往高衍靠近些,心惊胆战,等走出一段路后,她才借着抹眼泪的动作,飞快朝后一瞥,只见李承秉站在院中未离开,黑暗中也瞧不出脸色,只是他的目光似乎仍盯着她的背后。 肖稚鱼心一阵乱跳。 “不用怕,”高衍道,“公子不会与你一个女娃儿计较。” 肖稚鱼心想就是这个理了,李承秉性情高傲,能放过她多半因为她现在岁数还小。幸好她从未打算走前世老路,不然今生去豫王府就是找死。 想着刚才度过那关,说错一句,没解开与齐王认识的误会,只怕性命都要交代当场。 肖稚鱼望着夜色心中忐忑,既然知道李承秉和自己一样,她要成为皇后,只怕比预想的更要难上许多。正乱想一气,前方传来肖秀邻与肖如梦的声音,“幺娘。”两人带着婢女跑出小院,团团围着肖稚鱼,见她狼狈,不禁又朝高衍责怪地看来。高衍不便多解释,赶紧告辞离开。 肖秀邻忙问怎么回事,肖稚鱼说在小佛堂念了半日的佛。 肖如梦见她哭的眼睛红肿,问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肖稚鱼摇头道:“都是烟熏的。” 李家两兄弟都在寺中,肖稚鱼实在不敢多逗留,便催着回家去。 肖秀邻与肖如梦在客堂里干等半日,此时心才算落下来,也不想多留,一合计立刻就要走。等一行人到寺外,点上灯笼走夜路下山。肖稚鱼筋疲力尽,在车上脑子如灌了铅似的发沉,思绪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无法冷静想事。她靠着软垫褥子,闭上眼打盹。 肖秀邻有两次想问话,嘴巴动了动最后却什么都没问。 一行人回到家中已是夜里,肖明川正等着消息,等肖家姐妹回来就叫去问话,肖稚鱼只得强打起精神陪着。肖明川得知是婢女惹事,脸顿时沉下来,沉吟许久,忽然想到:“如此脾气,不像是普通僧人,莫非这里头有什么玄机?”第二日他有意再打听,派去的人却被寺中的人赶了回来。肖明川知道其中厉害,长吁短叹一阵,自觉这桩机缘是错过了。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0节 第29章 ◎命◎ 这日肖稚鱼几个从寺里回来已是半夜时分, 肖如英在院里等得心急,虽说白天肖秀邻让人往家送过口信,但也没说清到底是什么事。这一等等到天色漆黑肖稚鱼回来, 肖如英见她衣裙上脏了一片,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叫来婢女备水。 肖稚鱼沐浴洗漱出来, 已是三更天。肖如英给她擦干头发, 柔声道:“快些睡吧, 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肖稚鱼睡到床上,看着肖如英取了银勾,放下帐子,四周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她头疼脑胀,闭上眼却许久未曾睡着。又见着李承秉, 他竟也记着前世之事,她又惊又怕, 方才假意哭闹一场,才打消他那身上所透露的一瞬杀意。 此时夜深人静,她也不必再装傻充楞, 压抑着的不甘与愤怒这时才从心底慢慢浮上来。前世他弃都城而走,置她不顾,却又嫌弃她不曾守节,委身他人求生。 他的脸面, 非要她用命成全不成——笑话! 肖稚鱼心道:谁的命不是命,他出身高贵,便觉得人人都该顺应他的心意。她出身微末, 能成为皇后万般不易, 才不会为那些虚名舍命。就是重活一世, 她也不曾后悔前世选择。 可如今知道李承秉和她一样是重过一世,先前的盘算坑可能全要落空。肖稚鱼着实头痛,只觉得李承秉前世今生都是可恨至极。 她心底深处更有一层隐忧,李承秉今日能绕了她全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过了几年,他再想起前世旧事,或是如前世那般登基为帝,未必不会突然想起与她清算旧账。 肖稚鱼一阵胸闷气短,她摸了摸胸口位置,被箭射穿身体的感觉太痛苦,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尝试。越想越愁,她翻来覆去许久,熬过大半个夜晚,外面天色微亮,窗棱泛白,她重又鼓起劲,“到底还是权势最重要,离李承秉登基好多年,还有机会。” 又胡思乱想一回,直到天色大白她才睡着。 肖家三姐妹去广济寺到夜里才回来的事,家中上下都传遍了,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肖明川更是不死心,派人去寺中打听她们所说的僧人身份。 肖家仆从给寺中迎客僧塞了两贯钱,可僧人先前还笑着应付,进去一趟回来,面无表情将钱还回,还将仆从赶出山门。陆振在后面看得清楚,转身回到客堂,在院中等候。 李承秉今日起的比往常稍晚,近随听见里头动静,立刻端了水盆帕子等物进去。陆振等近随收拾出来,才走进去。就见李承秉坐着擦拭长剑,皇室宗亲男子有旧例,十四五岁开始练武习射,原只为强健体魄,并不求身手如何出色。陆振发现,自从去年秋,不知哪一日起,李承秉便开始勤练不缀,身上更是透着一股狠劲,让身边的亲兵都暗自心惊。 长剑锋刃上反射而起的亮光在李承秉脸上掠过。他没抬头,问:“什么事?” “殿下昨日吩咐,今儿一早我就在山门看着,”陆振道,“果然有肖家的仆从来问消息,已经打发回去了。” 李承秉将剑锋擦得铮亮,收入鞘中,脸上神情让人瞧不出喜怒。 陆振心里本有些奇怪,昨夜他守在院门外,看见那个肖家小娘子被吓哭的经过,当时他险些都忍不住要冲进去阻拦。 李承秉天之骄子,向来眼高于顶,什么时候会欺负个小孩儿。陆振看得最是明白,李承秉本是出来看一眼李承铭去小佛堂做什么,却在看到肖家小娘子时面色骤然变得阴沉。叫人去将高衍引开,他当时吩咐的语气,让陆振心都吊起来,险些以为他要取那小娘子性命。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陆振朝李承秉看去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还是将打听来的事告知:“这两日来礼佛的人不少,附近人家的娘子居多,肖家昨日来了三个……” 这里头打的时什么主意李承秉一听就知,肖家另两个娘子的年纪正适合,肖家有心攀附富贵,也不会让个还年幼的来。 “行了。”他打断陆振谈论肖家的事,将剑放到一旁,道,“寺里清净地,不宜动刀剑,就活动下身骨。” 李承秉在亲兵几个作陪下练了一回拳,等擦洗换过身衣裳出来,李承铭已找了过来,他今日没再穿僧衣,换了一身圆领蜜合色绫缎袍子,长身玉立,眉目俊雅。 主持弘导做完早课,来到客堂给兄弟两个讲了一回经。李承铭还听得进去一些,李承秉只坐在那脸色淡淡的,弘导擅于观人,可瞧了几次,也没能看出他情绪,弘导放下经书,问两人有没有什么疑惑未解。弘导是当世高僧,李承铭便问了几句经书上不解之处,弘导都一一为他解释。 李承秉在一旁漫不经心听着。 等弘导释完经文,脸色平静,对两人道:“老衲今日课毕,明日起就要去坐关,与两位殿下有缘,有一语临别相赠。” 李承铭好奇道:“哦?是什么?” 弘导抬起眼,双目如潭水般深幽,“殿下谨记,怒为万障之根,忍为百福之首。” 李承铭闻言只是一笑,这类规劝收敛脾气的话他听的多了。 李承秉没有发问,弘导侧过脸来,道:“殿下的脾气倒与我曾听闻的大为不同。” 豫王在诸皇子中是最受宠的,性情飞扬跋扈更在李承铭之上,可自从昨日他来到寺中,弘导旁观,只觉得他如利剑归鞘,锋芒内敛,让人瞧不出深浅。 “大师也有话要劝我?”李承秉问道。 弘导认真看了他片刻,道:“殿下福缘深厚,老衲修为太浅,看不透。”他顿了一顿,微微含笑,道,“只望殿下莫与老衲一般,观人与微,却忘观全貌,容易一叶障目。”说罢,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便缓缓起身离去。 李承秉闻言皱起眉头,看着弘导背影不语。 李承铭为淑妃雕刻人像留在寺中,叫人四时供奉日日念经,他本还要多留两日,但看李承秉的架势也要留下,他暗自琢磨,总觉得李承秉这次来的态度不同寻常,兄弟两个从前就算不是无话不说,但也可以说是脾气相投,如今却有些做表面功夫的意思。李承铭在寺中住了两日后让人收拾行礼,准备回长安去。 ———— 肖稚鱼自广济寺回来,连着几日都精神不济。 不止是她,肖秀邻也有有些不爽利,她消磨多日攻读经书,却根本没发找着人,觉得全白费了功夫。她跑来找肖稚鱼,道:“鹊喜我已经罚过了,这回委屈你,我全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补偿你。” 肖稚鱼心中的忧虑根本无法与外人说,听了这话回道:“全是为我摘花而起,鹊喜还挨了打,八姐还是别罚她了,姐妹之间有什么补偿不补偿的。” 肖秀邻摸了摸她的头,感慨她的懂事。 转眼到了五月,太原郭家去请好了日子,婚期就在半年之后,时间上略仓促了些,但两家都算满意,金秋之后没有什么黄道吉日,若要等到明年,太原郭氏还有另一桩喜事要办,挤在一起太过耗费人力,还容易分出个高低厚薄来。两家议定之后,肖思齐便决定留在东郡,等肖如英出阁后再回去。 肖如英在家中备嫁,每日开始做些针线女红,肖稚鱼陪着她也少有外出,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她与姐妹说笑时偶尔望向远方的天,恍惚间也会觉得前世那些愤恨悲伤都已经渐渐消失。 可等她回过神来,却又很快将那一种软弱的心情收拾了起来。 这日肖秀邻来了,坐在院子角落和肖稚鱼说悄悄话——她现在和肖稚鱼处得最好,几乎已经赶上肖秀旬。 她道:“自从和太原郭氏结亲,父亲跟入了魔似的,整日盘算着要找什么样的姻亲,也不想想高攀有那么容易。” 肖稚鱼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肖明川有心要为女儿配高门的事现在全家谁人不知。早先定下张家的亲事,已经确定是肖秀旬,张家的人特意来看过,极为满意,张家就在邻县,与肖家是通家之好,这门亲事家世相当,不算高攀,却是最省心。可在张家之前,还有肖如梦的亲事需要定下,家主肖明川头疼许久,到处打听才貌双全的士族郎君,就怕别人说他亏待了侄女。 肖如梦前阵子终于松了口,从那些有意提亲的郎君里选了一个,她私下对肖稚鱼露过口风,“让我那两个兄长去打听过了,他家中殷实,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学问一般,但相貌是极好的。” 肖稚鱼当时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六姐就看相貌?” 肖如梦摆了摆手道:“都不求他学问前程了,若还长得不入眼,我图什么?” 肖稚鱼心道好看顶个屁用。肖如梦却像明白她所想,道:“嫁高门的好处人人都知道,可这选个没什么大用,徒有其表的,未必就是坏处,若以后事事都听我的,日子也算畅快。” 她这里一拿定主意,肖明川发现,家中只剩下肖秀邻两个还未决定亲事的小娘子,肖稚鱼还小,肖秀邻成了他头等心头大事。 肖秀邻这时还在与肖稚鱼说,“我也不知父亲是不是为我好,如今是没有门路,不然我真怕他要将我送宫里去。谁不知贵妃一家权势显赫,可瞧瞧太子妃韦氏,听说已经削发为尼了,可见弄权也并非想的那般容易。”说着她长叹一声。 肖稚鱼久在家中,听见太子妃韦氏的消息怔了一怔,晚了大半年的时间,依旧还是如此,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肖秀邻抱怨几句,很快又换了话题,道:“你可知道前几日我父亲派人去广济寺找弘导大师。” “哦?找来做什么?” “说是要给我们看看命,”肖秀邻撇了下嘴,不能评说自己父亲鬼迷心窍,她道,“弘导大师会批命,但他已经坐关去了,请不到人。可我父亲还不死心,昨日不知从哪里找来个算命的,听说昨日站在门前,说我们府里清香阵阵,远观仿佛有金莲,是有大贵之人呢。” 第30章 ◎三年◎ 肖如英走过来正听见这句, 嗤笑一声道:“这话说得倒是讨巧,屋檐相叠,从外面看可不正如金莲, 这贵人到底能贵到何种程度,却又全看听的人如何想。” 肖秀邻苦着脸不迭点头,“正是如此, 算命什么的说到底不过是些观面相察眼色的观人之术而已。” 姐妹几个并未将命理之说当真, 但却有人将相士的话记在心间, 肖明川早就觉得肖家时运不济,衰弱多年,有道是人生起落,落到低处也该到了转运的时候。他对肖秀邻的亲事寄予厚望,卯着劲要寻一个不亚于太原郭氏的显贵姻亲。 可这一找, 用了一年多时间都没能挑中心仪的姻亲,不是这个家里不够昌旺, 就是那个家族有旧望却落败了。挑挑拣拣的拖延许久,后来发现门阀贵胄攀不上,再来提亲的人渐渐已不如之前的。肖明川被邱氏埋怨许久, 收了结贵亲的心思,这才匆忙为肖秀邻择了一门亲,并州判佐高家,门第与肖家相当。 日月如梭, 春去冬来,匆匆又是一年过去,永宣七年春, 两辆马车入了登丰县, 穿街走巷, 停在肖府门前。 看门的蒋叔一见来人,咧嘴笑道:“原来是姑爷来了,快请进来。” 郭令下车来,脸上含笑,与蒋叔寒暄几句,让仆从将车上的东西往里搬,这才缓步进入肖家。这两年肖家变化很大,院中遍植草木,朝南处搭着木架子,下方有石凳石桌,周围铺陈着碎石子的小路,颇见雅致。郭令从外进来,路上几个仆从见了,皆行礼问好。 郭令到了堂屋门前,肖思齐已听到通报,走出来相迎,“怀杰,收到书信还以为你过两日才到,好叫人去城门迎你。” 郭令笑道:“英娘催着我出门,路上不敢耽搁,走得快了些,咱们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外面冷,走,进去说话。” 两人走进里面,屋里烧着炭盆,暖意融融,窗下摆放着两盆兰花,此时都开着花,草叶碧绿如玉,花瓣雪白玲珑,一缕若有似无得的清香飘了过来。郭令坐下,接过婢女奉上的茶,暖了下身子,双手作揖,郑重道:“还未恭喜兄长明经及第。” 肖思齐道:“明经易取,及第也是什么难事,远不如进士。” 郭令摇头道:“虽说外面皆说‘少明经老进士’,但你这样年轻明经就过了,也是少见的很。英娘在家中听闻喜讯,高兴的还哭了一场。” 听到妹妹的消息,肖思齐神色柔和了几分,道:“英娘和溪郎可好?” 肖如英嫁给郭令的第二年生下一子,取名为溪。 郭令满脸含笑,道:“都好,小子身体强健,哭声都比别个响亮。英娘也好,就是心中挂念你和幺娘。对了,她还有东西让我带来给幺娘。” 肖思齐马上让潮生去请肖稚鱼过来。潮生应声,转身去后院传话。三年前肖如英出嫁,身边不能没有体贴得力之人,便将潮落带走。朝生见郭令来,知道妹妹如今跟着肖如英过得极好,心里也高兴,他快步来到肖稚鱼小院前,让婢女景春进去报信。 景春原名叫鹊喜,正是当初在广济寺里为肖稚鱼摘花时险些闯祸的那个婢女,肖思齐携妹要回登丰县时,东郡肖家赠了几个仆婢,其中便有这个鹊喜,肖稚鱼将她改名景春,也应了原有名字之意。 肖稚鱼听说郭令来了,高兴地站起身就往外走,还是景春拉住了她,给她稍稍捋了捋衣袖裙摆。 郭令与肖思齐坐着议论这次明经科与进士科考取情况,潮生先一步进来,道:“幺娘来了。” 肖思齐略点了点头。 郭令抬头朝门前看去,只见个袅娜身影走进来,正是豆蔻年华的女孩,一张瓜子脸儿,生得雪肤凝脂,鬓发如云,双眸水润明媚,望过来时仿佛含着一泓秋水。郭令为家族生意奔走过几多地方,见识极广,只觉得所见女子中能有这般颜色者,不过二三。他惊叹过后很快将目光移开,让安平将肖如英准备的木盒拿来,递到婢女景春手里。 肖稚鱼听说这是阿姐送的,对着郭令行礼道谢。又问了几句家中情况,知道肖如英生子之后身体恢复的很好,溪郎建康可爱,她不由欣慰,又叙旧说了一阵才离开,留给肖思齐与郭令说正事。肖稚鱼回到屋中,打开肖如英送来的盒子,只见里面摆着好几支钗环首饰,镶嵌各色珠玉宝石,流光溢彩,贵重无比。 景春惊叹不已,肖稚鱼也觉得高兴,她前世好东西见过不少,知道这些贵物难得,可更难得是肖如英从经郭令的手送出这些东西,足见他们夫妻相谐。她叫景春将首饰收好,拿出纸笔给阿姐写信。 这三年时间里,肖家娘子先后出阁,肖稚鱼往东郡送嫁就去过两回,肖秀旬嫁给张家郎君,夫妻感情不错,只是成亲到现在还未有生养,急坏了邱氏,正偷偷为她延医问药。肖如梦出嫁之后书信回家的极少,只知道她所嫁之人性情软弱,没什么主见,自打她嫁过去,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做主,也算称心如意。 肖秀邻是姐妹中最后一个出嫁的,去年嫁去并州,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肖稚鱼提笔将家中事全写下来告知肖如英,想着阿姐与小郎,让景春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些衣裳玩具等物收拾出来,也理了整整一箱子,又叫人抬去给郭家仆从,捎给肖如英。 堂屋内,郭令正一脸正色问肖思齐:“兄长是要继续考进士,还是要出仕?” 肖思齐并未多想,直接道:“若有好的空缺,倒也不必非要考进士。” 郭令点头道:“兄长想的是,进士及第是清贵,可要苦读出来,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年,不如趁着年轻出仕为官,取些政绩,再有人帮衬,迟早能有个好前程,依我说,不如就想法子谋个长安的官职。” 【作者有话说】 先更后捉虫 第31章 ◎街上◎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1节 肖思齐闻言微微一笑道:“明经及第就要去长安为官, 并非易事。” “我倒知道有几个补缺,”郭令道,“不与兄长见外, 我家在吏部也有些门路,谋个位子不是难事,我早就将兄长之才告知过家中, 这次出来, 叔父还嘱咐过我, 既是姻亲,就该勤走动,兄长何不随我往太原走一趟,去看看英娘与小郎。” 肖思齐一听便知,郭令只说家中有门路, 显然是家中资源,并非他一个便能决定, 太原郭氏的姻亲有不少,若想要在朝中得到帮扶,还需往太原给郭家长辈看一看, 他们也要看过人后才知道帮一把是否值得。 “我考虑一下,这两日就给你答复。”肖思齐道。 这晚,肖思齐将肖稚鱼叫来书房,将白天议论之事说给她听, 问她怎么看。 自从肖如英出嫁后,家中事务都由兄妹两个商量着来。肖稚鱼因前世记忆,对太原郭氏并无好感, 但这两年观察下来, 郭令对肖如英体贴入微, 对肖思齐也是尽心尽力,书信中时常主动告知朝中消息,更不说送来的四时节礼丰厚。在成亲后不久,郭令知肖家服侍的人少,还特意送来过几个仆从,全是身价清白人品正直,比东郡肖家选的人还要用心些。 肖稚鱼想了想道:“为官最怕就是朝中无人,阿兄既然决定出仕,该借的力就要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阿姐。” 肖思齐点了点头,“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肖稚鱼不放心,又提醒道:“郭氏家大,并非个个都如姐夫一样,愿意倾力帮忙,阿兄也该小心些。长安城中局势正乱,听说贵妃家中的人都与宰相生了龃龉,郭家若想从这乱局中谋利,阿兄还是该小心着些。从来城门失火,先遭殃的就是池鱼。” 肖思齐笑道:“趋利避害的道理我很清楚,咱们家也并非全靠郭家。倘若他们有什么要求藏着风险,我也不会帮他们做事。” 肖稚鱼听了这话,暗自唏嘘,不知不觉今生与前世已有了这么大的差别。前世肖思齐忙于奔波,没有科举出身,由郭家举荐入仕,处处都需要借助郭家,日后就算谋得高位,也难以摆脱与郭家的关系。 肖思齐没注意到她片刻的出神,道:“明日你就叫人将行李收拾起来,与我一起去太原,若要去长安,还需提前准备,这一路就不回来了。” 肖稚鱼答应一声,又聊了别的就回去休息。 她梳洗过后散了头发,坐在床上,刚才听见突然听见阿兄提起长安,她心漏跳一拍。若往太原这趟顺利,算下日子她去长安的时间竟与前世差不了多少,一时间心里竟有些纷乱。肖稚鱼怔怔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些深藏在心底的念头,这两年似乎淡了不少,可看着窗纱上月色浅白的一层光,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动着,越来越清晰。 第二日郭令听到肖思齐要去太原的答复,顿时高兴,叫着仆从一起帮忙收拾整理。 肖思齐要走的消息,没几日便传遍县内,他本就有才名,年纪轻轻明经及第,这一走是什么意思,附近士族人家都有猜测,赶着来上门来道喜,肖家宾客迎门,接连热闹了好几日。这期间还闹出个笑话,林家七郎跟着长辈上门来,在院门前见着肖稚鱼走过,惊为天人,呆立半晌,后来宴席时喝醉了酒,还嚷嚷着要为几年前得罪肖稚鱼的事道歉。 郭令见着林七郎酒后胡言乱语,事后对肖思齐道:“为着幺娘,兄长也该去长安为官才是。” 肖思齐也觉得附近这些士族子弟实在不入眼。等行李全收拾好,他将登封县的宅子交由蒋叔看管,带着肖稚鱼,与郭令一起往太原去。 从登封县前往并州,路程十来日,这次带着肖稚鱼同行,肖思齐一路求稳并不急着赶路,或许还要多走几日。 途中路过王屋山,此地道教兴盛,有几千修道之士。郭令在有交情深厚的旧友就在此地修道,他便打算拜访旧友,所以车马停下修整两日。 肖稚鱼在驿馆中睡了个懒觉,连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起床梳妆毕,她听着婢女谈论外面的事。修道讲究天人合一,又有炼丹辅助,行事作风便有些狂放自在,外间行走的狂人怪客有不少,都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论。他们一行刚到,婢女仆从在驿馆中就听见不少。 肖稚鱼听她们说的也觉得有趣,听得津津有味。这时肖思齐派潮生过来请她过去。 “阿兄找我有事?”肖稚鱼去找肖思齐,问道。 肖思齐道:“换身出去的衣裳,我们出去走走。” 肖稚鱼顿时眼睛一亮,“真的?” 肖思齐笑道:“还能有假?以前没有空闲,极少带你出门,”他略一顿,又道,“便是高门大户的女子,若只养在深闺之中,不见外面世情,也会短了见识。今日机会难得,正好出去见识一番。” 肖稚鱼笑着应了一声,回去重新梳头换了身出去的衣裳。此时正值春日,天气转暖,换下冬日厚衣,春衫单薄。她穿一身翠绿绣花衫裙,披杏黄绣栀花帔子,带着景春去驿馆门前。肖思齐带着潮生已等候着,另还有身强力壮仆从四人。肖思齐见肖稚鱼打扮出来,道:“等会儿出去需在我身边,不可离得太远。” 虽说如今天下还算太平,但民间拐带之事时有发生,最易走丢的就是孩童和美貌女子。 肖稚鱼笑吟吟的走在他身边,兄妹两带着人离了驿馆,朝街上走去。 因各地修道之人都往此处齐聚,街上商铺极多,沿途皆有叫卖声,往来行人如织,他们一行走得慢,路过卖糕点果子的,肖思齐还会停下来,问肖稚鱼要不要。两人说说笑笑,说些杂文轶事,颇得趣味。 这时拐角一条小巷里,却有几个壮汉正盯着街上,其中一人眼珠溜转,朝角落啐了一口,道:“没看见姓方的,倒是瞧见个好看的小娘皮,长得真是招眼。” 旁边一人拍他两下道:“瞎看什么,别误了公子正事。” 几人身后,正有个青年男子站着,他穿着一身绛色衣衫,直背劲腰,仪容俊美,他朝街上扫了一眼,立刻就知道这几个手下在议论的是谁。他淡淡一笑,瞧着斯文,说出来的话却粗俗:“这种姿色长安有的是,这件事做成了,回去让你们好好畅快。” 几个大汉心照不宣地笑出声,继续盯着街上。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上班太累了,年底会议特别多,开得我脑袋发空,这是昨天一章,晚上还有一章 第32章 ◎开门◎ 肖稚鱼跟随肖思齐在城中逛了一圈, 糯米糕,胡饼,糖丸子都卖了些, 到了申时二刻,日头偏西,肖思齐便带着肖稚鱼回驿馆休息。他问仆从, 知道郭令访友还没回来, 只道他今夜有应酬。 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 郭令却匆匆赶了回来,身后还带着两个道士打扮的人。这两人来与肖家兄妹见礼,一个姓刘,一个姓方。肖稚鱼略有些奇怪,姓方的道人脸色憔悴, 眼下一圈青黯色,瞧着像是许久没有休息好了。他比刘姓道人年长, 对着众人却不怎么开口,全由刘道人出面寒暄。 郭令吩咐仆领他们去休息,随后便对肖思齐解释道:“刘兄曾与我有大恩, 这一回遇上些难事,今夜在驿馆借住一晚,明日就走。” 肖思齐知道他行走在外,往来结交的不止是士族, 外头形形色色的人皆有,也没多说什么。两人另聊了几句本地风俗逸闻,吃完饭后各自回去歇息。 肖稚鱼白天出去走了不少路, 晚上沐浴出来, 景春先给她绞干头发, 用梳子梳顺,双手蘸些茉莉花油,动作轻缓地给她按揉头发。肖稚鱼路走得多,身上疲乏,此时放松下来,渐渐就有些犯困,眼皮合上,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外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似有人踢翻了什么,让她骤然惊醒。 景春奇怪道:“不知是谁毛手毛脚,砸坏了东西。” 用过晚饭,驿馆内堂各处都静下来,这时突然有一群壮汉闯了进来,驿馆仆从见状不好,上前阻拦,却被壮汉推搡到一旁,有机灵的已经去找驿长,这些壮汉分了两拨,前后院门皆看守住,其余人则上楼去。 很快敲门声一阵阵地响起。 外面的动静不小,肖稚鱼越听越觉得不对,坐了起来。景春立刻道:“我去瞧瞧。”说着便走过去,将门稍打开些,朝外张望。 二楼楼梯口垫着两盏灯,影影绰绰照着一群人,皆是虎背熊腰的壮士,他们正一间间敲着门。 景春第一眼还以为来了匪贼,吓得直瞪眼,再仔细一瞧,这群瞧着凶悍的人是在搜房间,从楼梯依次过来。 驿长这时急匆匆从后院跑了进来,怒目圆睁,发怒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胡来。” 他叫上仆从护卫,正要赶人,驿馆外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有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从门外进来,他二十出头,剑眉高鼻,五官深刻,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男子气定神闲,眼风扫来,招手让驿长过去。驿长镇日迎来送往,见过的人多,练就出一双利眼,这一打眼就看出此人气度举止不凡,他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走过去。 男子低声说了几句,驿长脸色大变,再一看外面,见一队衙役守在外面,他眼珠动了动,将仆从叫来,吩咐道:“赶紧上去,说有盗贼藏了进来,每一间都要搜。” 驿馆仆从立刻跑上去,正好有被吵醒开门的住客,还没发火,仆从就陪着笑脸解释。 在驿馆留宿的都有些出身背景的,各家仆从出来,都要先怒斥几句,一时间楼上全是喧哗吵闹声,十分热闹。 郭令身旁的随从安平安乐两人挡在门前,板着脸喝道:“太原郭氏所在,哪有什么盗贼。” 太原郭氏是名门望族,无人不知,也是今夜驿馆内名号最响的,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壮汉对视一眼,面露犹豫。 安乐见状哂笑一声,道:“我家公子居所绝不会有盗贼,去别处看吧。”说着就要将人驱走。 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不知是太原郭氏哪位公子在此,莫非是固仙?” 固仙是太原郭氏大公子的表字,这样被提起,明显是认识。安乐刚才心头轻视一扫而空,抬头一看,从楼梯走来的男子样貌如此出众,他更不敢怠慢,拱手作揖道:“是郭家四公子。” 男子但笑不语。 这时房门打开,郭令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郭令讶然道:“原来是沈公子。” 京兆沈家的沈玄。 郭令心念电转,暗自惊异,沈玄在长安城中声名远播,年纪轻轻就在大理寺为官,他既有才名又有家族支撑,非一般高门士族子弟可比。心中稍作计量,郭令主动先迎上去,“沈公子怎在此处?” 沈玄抬手做了个礼,道:“惊扰郭四公子了,我有公务在身,不得已之举,还望见谅。” 郭令听他说的客气,没有放松,对安平安乐呵斥道:“还不快让开。” 壮汉推门进去,走了一圈,将可以藏人的地方全看过,没有碰里头的行李摆设等物,出来后轻轻摇头。 肖思齐也早被吵醒,此刻听见声音已经到了门前,让潮生打开门。郭令先过来说了两句,同样让人进来查看。肖思齐见来的这群人全是身材粗壮的男子,不由皱起眉头。郭令指着靠内的一间房对沈玄道:“沈公子,这里面住的是女眷,不便让人进去搜罗,不如我找人进去一瞧。” 沈玄淡淡道:“若是私事,郭四公子说什么都行,但今天是公事,不能随便含糊过去。” 肖思齐眉头皱地更紧,郭令脸色也不太好看。 沈玄笑了笑,他本就长相俊美,这一笑更是眉目生彩,他挥手让壮汉退到身后,道:“里头既然是女眷,将门打开,我在门前看一眼无事即可。” 肖思齐与郭令见楼梯前后皆有壮汉守着,知道眼下形势不由人,也只能答应。 “舍妹年纪小,我先去说清楚,别吓着她。”肖思齐走到门前,轻叩三下,等景春来应门,他将捉盗贼的事说了,嘱咐里面打开门。 肖稚鱼刚才已经听见外面说话声音,在听见来的人是沈玄时,她心头一震,随即又起了疑,不知什么样的盗贼需要沈玄来捉,此刻听见阿兄说打开门,她咬了咬牙,点头让景春打开门。 沈玄缓步来到门前,听着门扉嘎吱轻响,一缕极淡的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 第33章 ◎偷听◎ 沈玄在房中缓缓扫视一圈, 在容易藏身的地方稍作停留,床榻,衣桁, 画屏等处,等看到站在屏风旁的少女,另有个婢女侍立一旁。他目光略停了一息, 见那少女十五六岁模样, 想是刚才仓促开门, 衣裙还搭在衣桁上,身上只罩了件披风,露出格外纤细的脖颈。她有意站在暗处,灯火只照着一截雪白|精巧的下巴和淡色的唇。 只小半张脸就能瞧出是个美人,沈玄闻着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香, 目光在刚才可能错漏的地方转了一转,便走开了, 对郭令和肖思齐道:“多有得罪。” 他做事坦荡,虽然行事强势,嘴上却十分客气, 郭令与肖思齐也不好责怪。 景春见他看完了,赶紧过来关门,就在门被掩上的刹那,沈玄眼角余光看见房里的少女转过脸来, 未着脂粉白皙如玉的一张脸,唇若红菱,水光滟滟, 他嘴角不着痕迹地挑了挑, 原来这就是下午在巷口被侍卫提过的那个招人的小娘子。 几间房都已搜过无事, 郭令心下大定。二楼的房间没几个,壮汉很快来到最靠里的一间房前。 沈玄问:“这里面是谁?” 郭令道:“两个出家道人。” 沈玄脸上笑着,目光却已变得有几分锋利。郭令与人打交道多了,极擅察言观色,见他神色有异,立刻又警觉起来。 沈玄下巴对着走廊尽头一抬,几个壮汉已是对着里头房间围过去,也不像之前那样敲门询问,直接抬起一脚踹开房门。 郭令皱眉,知道这里头有些蹊跷,口气也变得严肃起来,问道:“沈大人要捉的盗贼是什么样貌?” 沈玄道:“等会儿便知。” 壮汉冲进房中,立刻传来动手的声音,随即还有一声尖锐的喊叫:“在太子府上所写经文早已烧了,与我无关……” 这句喊声在夜里尤为分明,二楼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郭令与肖思齐对视一眼,面色顿时变得沉重起来。这个声音虽然陌生,但正是从郭令让友人留宿的房间发出来。 壮士很快押着两个道人出来,全被绑地严严实实,嘴里塞着布团。刘道士是郭令旧友,出来后拼命挣扎两下,面色哀求看着郭令,嘴里发出含糊的“啊,啊”声。 沈玄却盯着另一旁头发披散的方道人看了两眼,这才侧过脸来问道:“郭四公子认识这两人?” 郭令此时后悔万分,白天他去见刘道士,见他身旁方道士失魂落魄,问了一句,知道他刚授箓,便没有多问,还好心招待他们一晚,哪知道这里头竟还能牵涉到太子。这些年,凡是卷入太子与宰相之争的,无不遭殃,就在去年,长安柳,杜两家,正是因柳家郎君告发太子藏有私兵,姻亲杜家被牵连进来,满门获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可谁都知道,这柳家郎君不过是酒后失言,胡言乱语了两句,却被宰相手下人听见,利用写成诬告的纸状,这才酿成冤案。 郭令面色有些发白,看也没看刘道士,道:“沈大人,我与刘宫有些交情,几年未见,今日叙旧,他身边的人我并不认识。” 沈玄笑道:“郭四公子的话我当然信得过,此人居心不良,想借着郭家的名声躲过去,等回去一审便知。”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2节 郭令心里清楚这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但就怕有人胡乱攀咬,他出身门阀世家,知道有太多的事不是能说的清的,尤其是遇到有人蓄意将别人卷进去,但凡与宰相太子有关,就是一滩浑水,谁沾上便要倒大霉。 他想着前些年长安的乱局和其中被波及覆灭的家族,神色都有几分紧绷。 沈玄命人进去搜索,一群壮汉冲进房里翻了个底朝天,见这架势,刚才还有人不满夜里闯进驿馆捉人的那些住客,此刻早就没声了,聪明的已经躲回房间当无事发生。 一群人押着道士下楼梯,沈玄也要走,临走前对郭令道:“固仙与我在长安吃酒,还跟我提过,说你做事最是稳妥,家中实务交给你很是放心,郭四公子交游广阔,有时还是该多注意。” 郭令苦笑,固仙是郭家大公子,他的族兄,与郭令不同的是这些年受家族栽培,如今为校书郎,官虽不大,却是清官正统,日后稳步擢升就可入三省六部,前途远胜于他。郭令抱拳道:“幸好今日沈大人来了,免我受歹人蒙蔽。” 等沈玄走后,郭令脸色已黑沉的吓人,他对肖思齐道:“兄长,我一时心软,没想到竟与长安的贵人牵连上关系,此事事关重大,我要马上赶回家中将情况告知长辈。” 肖思齐知他难处,点头道:“你去吧,我带幺娘随后赶来。” 郭令命仆从收拾,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连夜坐马车离开。肖思齐送至门前折返,外面一片漆黑,马车前的灯笼不住摇晃,逐渐远去。他回到驿馆二楼,想起刚才搜房间,便来到肖稚鱼房门前问了一声。 房门打开,景春请他进去。 肖稚鱼没有睡,坐在榻前,见肖思齐来了,倒了杯热茶奉上。 肖思齐喝了一口,将郭令先走一步回家报消息的事告诉她,叹道:“没想到顺手而为一件小事,竟能惹出这么大祸。” 肖稚鱼刚才在里面将外面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别人或许还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前世有名的东宫巫蛊案,起因是东宫孺人信道,为求符特将道士叫去东宫,如今佛道两家都是昌盛,长安信者众多,原不算什么大事,但宰相的人听说此事,却说这是道人交构东宫,巫蛊乘舆。 巫蛊是唐律中的十恶重罪,还牵涉到太子诅咒皇帝之嫌。京兆府受宰相指使要将这罪名落实,捉拿了当时去东宫的道人,严刑逼供,捏造出一份口供。这事闹得很大,据说让长安城的道士们都不敢轻易上街。 今日沈玄抓的,应该是当日去东宫两个道士中的另一个。 肖稚鱼道:“阿兄不必担心,沈玄绝不会拖郭家下水。” 肖思齐知道幼妹时常有惊人见解,道:“哦?为何?” 肖稚鱼道:“宰相所辖,应由京兆府奉命执行,沈玄是大理寺的,他不是为宰相做事。” 肖思齐想了想,“沈家从前行事一向趋利避害,在宰相与太子之间左右逢源,从未表露过立场,这次却突然出手,未必不是看宰相胜券在握,所以才有意相帮。” “看他行事,有意遮掩身份,没有大张旗鼓,若是宰相一系,明着查案,何需如此,”肖稚鱼嘴角撇了下,道,“宰相势再大,难道能父传子,代代相传?沈家要想保住几代富贵,才不会将棋下在宰相这儿。话说回来,若他们是为太子做事,就不会将郭家牵扯进来,如今太子的处境,拉拢那些门阀都来不及,哪有主动往外推的道理。” 肖思齐道:“你对沈家竟如此了解?” 肖稚鱼心下暗哼,心想前世对付的时间久了,可不就是要琢磨沈家上下,“只看他们图什么,就能猜着为何这样行事。刚才沈玄提起郭家大公子,称其表字,这是有意亲近卖好的意思。他那种人,一句话里藏着好几层意思,回头再想想就明白了,看着凶险,实则无忧。” 她说着眉毛轻轻挑起,骤然想到一个可能,“说不定沈玄已发现那方道人的行踪,见他与姐夫扯上关系,本该早就抓人,故意等到现在,就是有心要卖郭家一个人情。” 听她将沈玄说的如此狡诈,肖思齐若有所思。 这时忽听得门外潮生大吼,“谁在那?” 肖稚鱼一惊,肖思齐将人叫进来。潮生道:“刚才我好像看道有个人影在门前。” 肖思齐脸色铁青,站起身来,亲自到门外看了看,却没见着什么人,他想着今夜情况百出,嘱咐肖稚鱼休息,带着潮生离开,又叫仆从过来守在门前。 深夜,驿馆后门悄悄打开,一个矮小的人影轻手轻脚地从门里出去,东张西望一阵,很快来到后巷一辆马车前,周围守着几个大汉却是瞧也不瞧他,只盯着四周警戒。那人影正是驿馆仆从,他将刚才偷听到的话转述给马车里的人听。 灯笼火光照着车内的沈玄,他依着引枕,听着仆从所说,身子不知不觉坐直,脸上显出一丝玩味的笑,问:“那小娘子是哪家的,叫什么名?” 第34章 ◎小儿◎ 入住驿馆皆有记录, 仆从消息灵通,还有其他打听门路,将肖家兄妹情况大致说了几句。沈玄让手下打赏了仆从一贯钱, 打发人走。他摸着下巴,想起刚才一眼瞥到的那个少女,生得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没想到竟有如此精明锐利的眼力。 肖稚鱼猜的没错, 沈玄早就派人盯着方道人, 今儿下午本要将人抓走,可后来见他竟借他人与郭家有了联系。沈玄便拖延时间,入夜才来拿人,先示以事态严峻,再卖个人情, 不过就晚了几个时辰,郭家与东宫之事有所牵连, 再由他出面将郭家择出来,这份人情郭家必须得承。沈玄心里清楚,别看这些年宰相一系冒出不少新贵, 可论根基深厚,还得是那几姓世家,太原郭氏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念头是他临时所起,连身边跟着的手下都不曾透露过。他做事向来稳妥, 收买驿馆仆从,一则要看看郭令与方道士到底有没有关系,二则也想探知他反应, 没想到郭令早一步离去, 却无意间听见肖家兄妹说话, 他的心思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娘子道破。沈玄眯了眯眼,面色有几分古怪。 驿馆内折腾了一晚才恢复安静,肖稚鱼睡在床上,想到方才出现的沈玄,不由感慨两世差别甚大。肖思齐说的一点也不错,沈家做事明哲保身,远避太子与宰相之间的纷争。现在沈玄却参与到东宫巫蛊案中,完全不像从前做事作风,她想了一回,觉得应该与李承秉有些关系。 说来奇怪,这几年她未曾听说豫王娶妻的消息。 沈霓比她年长三岁,貌美多才,豆蔻之年在长安城中就有不小名气,有传言说她要嫁给宗室皇亲。前世豫王年少意气,为太子出头,多次与宰相冲突,卷入一桩御史被刺案中,因而议亲的事被耽搁,迟迟未立正妃。沈霓的年纪却耽误不起,只得另议亲事,就在快要下聘时,男方却因当街快骑坠马身亡,此后便有传言,说沈霓命格极贵,于寻常人家有碍,还需嫁贵人才行。 如此蹉跎几年,她到二十岁才入豫王府。 这些前世纠葛如今全未发生,肖稚鱼还以为今生李承秉重生回来,沈霓必能以正妃身份嫁入豫王府,几年时间,她没去打听长安消息,只听肖思齐偶尔提起,前几日郭令也说了不少长安的事,无意间让她知晓,李承秉行事比前世同一时期沉稳不少,没有卷入御史被刺案,圣眷不减,他竟也没有将沈霓娶回去。 想了片刻,肖稚鱼没能明白其中缘由,很快就抛至脑后,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床,肖思齐已吩咐仆从收拾离开。郭令昨晚留下几人继续照料肖家兄妹,一行人重又出发,六日之后,抵达太原。此处乃西河重镇,本朝龙兴之地,繁华实不下洛阳。离城门有段距离,就已经听见往来人声嘈杂。 郭家仆从手持信物,带着车马越过排队人群,先入城中。肖稚鱼掀开帘幔,看见宽阔雄壮的城门,想着前世来到此地时,和兄长投靠郭氏的忐忑心情,和现在有如天上地下之别。 郭家在太原安居,历经三朝,百余年时间,早已是当地豪族。此处宅院是祖宅,门第开阔,占地极广,墙院又高又厚,两侧还有两层高的哨楼,远看如坞堡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车马缓慢驶入大门,停了下来,肖稚鱼扶着景春的手下车。就见一个华衣锦服的女子在婢仆簇拥下走来。她发髻高耸,因步履稍快,衣袂跟着摆动,头上的钗环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阿兄,幺娘。”肖如英唤了一声,满脸喜色,眼角却不知不觉微红。 肖思齐上下打量她,见她衣饰皆簇新贵重,左右婢女小心顾着她,四周仆从无不殷勤周到,暗自满意,含笑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该稳重些才是。” 肖如英对着兄长行礼,拿着丝绢蘸去眼角的泪,“还未恭喜阿兄高中。” 肖思齐略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得色,仍是那般冷静自持。 肖如英又转向肖稚鱼,伸手便拉住她,眼泪却是忍不住落下来,“幺娘长大了。”她出嫁时肖稚鱼还是个女娃儿,短短三年,却已是长成少女,姿容美丽,豆蔻含香,让她心生感慨。 “阿姐。”肖稚鱼屈膝道。 肖如英又喜又泪,心情激动。潮落道:“娘子莫站着说话,快请郎君和幺娘进去。” 肖如英道:“我高兴的1糊涂了。”说着就请人进去,仆从接过马车,牵去马厩,又有人来为肖家人安置,肖思齐带着潮生,肖稚鱼身旁留着景春,一行人跟着肖如英入后院。 郭令在家中居所是绿杨园,处于宅中西边。沿途经过院子所见有山石木亭,九曲回廊,此刻春意正浓,花木皆发芽抽枝,一派勃勃生机。 肖如英请兄妹到花厅内。三人才坐下,就有仆从来传话:“四郎请肖家公子过去。” 郭家三房的人都住在一起,因而家中仆从皆以排行相称。肖如英知道郭令将阿兄叫去定是给长辈引荐,笑着答应下来。肖思齐走时嘱咐潮生留下,这才跟仆从离开。 肖如英笑着问了潮生几句,叫潮落带他下去,让几年未见的兄妹相聚说话去了。 安排过后,肖如英屏退奴仆,只留两个贴身服侍的婢女,与肖稚鱼聊起来,问的都是这几年家中情况。 肖稚鱼事无巨细都说给她听,阿兄读书刻苦,有东郡肖家帮衬,省去不少麻烦,又说了肖家几个姐妹的情况。 肖如英听着感叹道:“什么因种什么果,当初若不是三伯父偏信相士之言,也不会耽误了八妹的姻缘,如今这样,已算是好收场。”说着,她又想到肖思齐,道,“如今阿兄明经科过了,家中就该安排议亲,这些年为功名家计耽误了他。” 肖稚鱼知道东郡肖家已在相看人家,陪着肖如英闲聊家常,一旁婢女凑上来轻语两句,肖如英笑道:“溪郎醒了,我让人抱来给你瞧瞧。” 等了片刻,便有仆妇抱着个白胖的孩子进来。这孩子刚过周岁,脑袋略有些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正好奇东张西望,在乳母怀中也不安分,手里紧紧抓着个布老虎不住摇晃。 婢女在厅中铺上厚实的毯子,乳母将溪郎放下。 肖如英满面笑容,拍着手唤了声溪郎的名字。 溪郎抬着脚,慢慢往前走动,嘴里清晰地喊:“阿、阿娘。” 等他几步走到面前,肖如英早就心软成一团,伸手抱住了他,又将他往肖稚鱼面前凑,“这是你姨母。” 溪郎见着厅中多出来的陌生人,眼珠子盯着瞧个不停,他也不怕生,将手中沾着口水的布老虎往肖稚鱼身前扬了扬。婢女仆妇皆笑起来,纷纷道:“到底是血脉之亲,一点不生分。”又说,“小郎仿佛见过姨母似的。” 溪郎见周遭热闹,咧着嘴笑得欢快,又听肖如英不断教着“姨母,姨母”,他歪着头跟着道:“姨母……” 软糯的声音叫得肖稚鱼心口发热,伸手去摸溪郎的脸,娇嫩的皮肤让她动作不禁小心翼翼的。 肖如英将孩子往她手上送来,“你抱抱他。” 肖稚鱼手足无措,将溪郎抱在怀里,溪郎觉得她身上温软又好闻,便没有挣扎,还觉得有趣,格格笑了几声。 肖稚鱼两世经历,都未曾抱过孩子,前世他们兄妹三个,唯独兄长有过一个孩子,她曾让人抱到宫中远远瞧过一面,却也未曾亲手抱过。此刻将溪郎抱在怀里,亲近的感觉全出自本能天然,心仿佛被热水泡着,软绵绵的。 抱了片刻,溪郎生性活泼,便要自己下来走,肖稚鱼将他放在毯上,叫景春将准备的见面礼拿出,那是一个赤金的长命锁,打好后送去广济寺开光。肖如英笑着收下,两姐妹坐着看溪郎玩闹一会儿,这才叫乳母将孩子抱走。 时隔许久未见,肖如英有许多话要与妹妹说,闲话说着倒聊到了郑县的郭家。肖如英道:“你可还记得那个郭二郎?” 肖稚鱼点头。 肖如英神情唏嘘,道:“他房中藏着个爱妾,郑家为给他定亲费劲心思,选来选去,后来定了潭州张家的娘子,自从成亲以来,妻妾不和,整日吵闹,听说去年张娘子掉了胎,不到半年妾又摔了一跤没了孩儿,张家派人来责问,族中也有不满,郑县郭家不得安宁,郭二郎也无心读书,考了两回明经都落地。” 肖稚鱼许久没听见郑县郭家之名,听肖如英如此说,再想起前世过往,她哼了一声道:“妻妾不合全是因他之故,科举不力全是该得的。若他还要糊涂下去,日后说不定还有更惨的呢。” 肖如英拍了她一下,心想幼妹还是这么敢说,谈起郑县郭家的事不过是一时感慨,她又转而说起其他。 这时有婢女来到花厅前道:“二夫人请娘子与肖娘子过去。” 第35章 ◎筹谋◎ 肖如英眉心蹙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着招呼婢女进来,道:“我与妹妹收拾一下就去。” 婢女名叫燕儿, 天生便是一张笑脸,进门后目光遛了一圈,不动声色瞧了肖稚鱼两眼, 道:“二夫人前两日听说娘子的妹妹要来, 早就等着见上一见。” 肖如英客气应付, 叫身旁婢子给了赏钱又送出去。 燕儿离开绿杨园,手悄悄颠了颠刚得的赏钱,心下满意,一路不耽搁,很快回到郭家二夫人面前, 将刚才传话所见情形说了一遍。 郭家二夫人周氏生得圆脸凤目,乍一眼看着和气, 可细瞧眼睛又觉得其为人精明。 周氏问道:“听说是个美人?” 燕儿叹道:“万里也挑不出一个。” 周氏道:“四郎娘子生得好样貌,我猜她姐妹也是不差,过一会儿正好瞧瞧到底如何出色。” 那边肖如英等人走后, 脸色淡淡的,叫婢女进来,稍整了整衣裳,就带着肖稚鱼去拜见周氏。 郭家老太公致仕多年, 深居简出,在家中养老。几子都在外为官,就连孙辈也开始陆续出仕, 如今留在家中的主持家务的就是二夫人周氏。 肖如英出门之前和肖稚鱼简单说了些郭家情况, 提起周氏, 压低声音道:“二伯母是个和气人,待人接物在外没有人不夸赞的。” 肖稚鱼闻言险些笑出来,眨了眨眼,表示听明白了。实则她对郭家人的熟悉不在肖如英之下,周氏能说会道,瞧着慈霭,内在却是极精明。肖稚鱼前世还曾认周氏为义母,对她手段哪里会不了解。 周氏安排在庭前的花厅会客,肖如英带着肖稚鱼穿过游廊和花园,来到南边的一处小院,院门前种着枣树,临屋还蓄了个水池,几尾红色鲤鱼游荡其中,动静相宜,雅致非凡。 肖稚鱼还没跟随姐姐进去,就听见花厅那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肖如英脚下放慢,回头提点道:“家中还有九娘未嫁,其余几个都是家里亲戚。” 肖稚鱼点点头。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3节 婢女迎她们入内,厅中布置着红木家具,一壁柜架皆是古玩摆设。周氏坐在正中,左右依次往下坐着五个小娘子,年纪与肖稚鱼相仿,都在十五六岁上下。 肖稚鱼目光轻轻一遛,认出坐在左首第一个的女孩,个头较矮,腰长腿短,生得一张马脸,其实她五官秀气,皮肤也白,却因身材脸蛋显不出好处,正是郭家尚待字闺中的九娘。 其余四个小娘子则生得好看多了,肖稚鱼却有些想不起来她们具体身份,只记得全是郭家亲戚。 周氏在肖家姐妹进来之时,就盯着肖稚鱼仔细打量,心下赞叹一声,笑着对左右道:“原来还觉得四郎娘子是少见的美人,没想到今日全被比下去了。” “我瞧也是,真是跟仙女似的。”婢女应和着,在座几个小娘子也都说着凑趣话。 周氏摆手让肖如英和肖稚鱼坐下,问起肖稚鱼在家看的什么书,平日做些什么,又问路上吃食可习惯,她语气温柔,瞧着完全是位敦厚长者。肖稚鱼笑吟吟地作答,偶尔一两句妙语连珠,逗得周氏笑个不停。 郭九娘看过来,在肖稚鱼脸上转了一圈,却是很快扭过脸去,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 其他几个小娘子心思各异,脸上却仍是笑模样,时不时说句俏皮话,场面上其乐融融,十分热络。 周氏与众女说着长安城内流行的绸缎首饰,偶有小娘子提到了贵妃宰相,很快就被周氏不动声色岔了开去。 婢女奉上茶点果脯,众人热闹过一回,到了中午,周氏留下众人用饭。席间她态度上对肖稚鱼比其他几个娘子更亲近,问她口味,又特意叫婢女去庖屋拿一份太原极有名的肉汤来给她尝尝味道。 在座有个小娘子,与郭家九娘看着最亲近,这时看看周氏又看看肖稚鱼,用撒娇的口吻道,“肖家小娘子一来,伯母眼里就瞧不见我们了。” 周氏笑道:“肖家小娘子才头一回来,我自然是要多照顾些。”她嘴上如此说,又吩咐婢女去多拿两道菜,都是几个小娘子平日爱吃的。 饭毕,肖稚鱼又陪着喝了一盏茶,饭后易困倦,周氏说了一声,众女这才散了各自去歇息。 肖稚鱼跟着肖如英回绿杨院,肖如英坐下立刻长吁一口气,将婢女屏退,又叫潮落去守在门口,脸上笑容收敛,道:“也不知周氏打着什么主意,今日竟待你如此亲厚。” 肖稚鱼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能显露出来,便问了句缘由。 屋中只有姐妹两个,说话没什么顾忌,肖如英别有深意道:“我刚来郭家的时候,所有长辈之中最亲近的便是这位二伯母,看她待人诚挚,处事也公正,后来才明白过来,真正厉害的人,不是如何凶悍,正是那些温言细语,全然瞧不出锋芒的。” 肖稚鱼听了这话蹙眉,又问:“阿姐可是吃过什么亏受了什么气?” “别说高门大户,便是寻常人家,也有磕绊的时候,”肖如英笑了笑,道,“我已有了溪郎,你姐夫虽然整日奔波忙碌,对家中却极体贴周到,如今阿兄又有好前程,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别的琐事再烦心也不算什么,难道你还怕我应付不来受欺负?” 见她脸上笑容没半点勉强,眉宇间更是露出几分曾经有过的泼辣干练,肖稚鱼彻底放下心来。 太原郭氏与前世并无太大改变,唯一的差别的便是她的阿姐。 肖稚鱼想起前世的阿姐所受的苦,全是因为身边没有亲近人,身后又无依仗,只能靠自己,再厉害的人也经不住那样的日子磋磨。 既已说到这里,肖如英索性摊开说道:“今天你在花厅见着的几个小娘子,都是这半年亲戚家送来郭家的,说是陪伴九娘,我瞧着他们许是听了什么风声,这才把家中长相标致的小娘子送来。今天周氏待你格外好,你要当心些。” 肖稚鱼乖巧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周氏在打什么主意,说起来,这应该是郭家主事之人的决定。皇帝年迈,宰相病重,哪个高门世家不为将来打算。自打贵妃得宠,外戚的好处天下人都看的明白。 郭家在朝中经营三代,郭太公曾任吏部尚书,如今他长子也在吏部,照理说父子两代根基,应该得到更多权势。可惜这些年宰相一手遮天,各部尚书只能俯首帖耳,不敢违逆,实权并没有多少。眼看朝中又有风云际变的征兆,郭家也想趁势更进一步,便把心思移向了诸皇子。 太子身边风波最多,让长安许多名门贵胄都望而却步,其余几位皇子倒是不错的人选。 皇帝儿子众多,其中才智平庸者居多,剩下的几位皇子,又以豫王最佳,他与太子一母同胞。这些年来,太子多次受宰相打压,全是豫王为其张目出头,可几番争斗下来,豫王也并未吃亏,皇帝依旧最偏爱他。 郭家私下盘算过,有两种可能,一是太子继位,豫王受信任重用,二是太子不能继位,豫王身份贵重,无论出身才能都胜过其他皇子,有继位可能。 郭家看好豫王,想要家中出一个王妃,可郭家并无适合的小娘子,唯一未嫁的九娘,才貌又太过普通。郭家在族中寻了许久,实在没办法,只好暗示几家亲戚,将家中最美貌的小娘子送来。 肖稚鱼已经历过一回,对郭家的心思最清楚不过。前世她先是拜周氏为义母,后被郭家带到长安送给豫王,这才有了后来事。 如今她对豫王可半点兴趣都没有,郭家自觉高明,却不知道如今的豫王知晓先机,脾气也大为不同,算计到他头上就是找死。 肖稚鱼这一回就冷眼瞧着郭家如何收场。 ————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周氏午睡小半个时辰,醒来重新梳头发梳妆。看着铜镜,她想到今天见到的肖稚鱼,便问起几个小娘子。 婢女燕儿很快便详细告知情况,除了肖稚鱼在绿杨院中没出来,其他几个做了什么说些什么婢女都能说出一二。 周氏看着窗外,对燕儿道:“这几日仔细看着,肖家小娘子是什么脾气?” 燕儿应声,随后又问:“夫人是不是相中肖家小娘子?” 周氏叹道:“那样一张脸,若九娘生成这样,便没什么可愁的了。她是四郎娘子的妹妹,与郭家沾亲带故,眼前有这样好一条出路,当然要给合适的人。” 第36章 ◎心思◎ 肖稚鱼第二日跟着肖如英去周氏院中请安, 周氏待她格外慈爱,一阵嘘寒问暖,又将一对上好的黄玉穿云纹玉镯给她。 肖稚鱼要推辞, 周氏却拉着她的手道:“看着你就像看着我家三娘似的。”不由分说就将镯子套在她手里,又叫身旁婢女看。婢女们都说好看,还有人道:“难怪昨日看肖小娘子觉得眼熟, 原来是和三娘像呢。” 肖稚鱼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氏这番作态, 就连婢女凑热闹说的话,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她已猜着,接下来一段时日周氏待她另眼相看,关怀备至,婢女看准时机提出周氏认她做义女。若只是亲家小娘子, 周氏出面为她指亲不妥,但换了义母身份, 便在情理之中。 从周氏的院子出来,肖如英脸上的笑就淡了,看着肖稚鱼手上的镯子道:“她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 肖稚鱼安慰她道:“我心里有数, 不会让她算计,只是我担忧,她没称心,日后叫阿姐难做。” 肖如英悄悄眨了下眼睛, 道:“你姐夫没有官身,在兄弟之中矮了一头,可管着生意也有别的好处, 面上也无人敢轻易得罪。” 肖稚鱼心领神会, 最后一点顾忌烟消云散, 放下心来与周氏周旋。周氏摆出一副慈母面孔,肖稚鱼便示以天真淳厚,每日闲谈说笑,气氛融洽,外人瞧着她们是一日比一日亲近。 周氏对肖稚鱼另眼相待,对她如亲女儿般的消息在郭家内院传开,几个早来的小娘子暗暗着急。她们离家时都被长辈叮嘱过,一切听郭家安排。这几人都是从自家姐妹中选出来的,不仅相貌出众人也机灵。来到郭家没几个月,小娘子们或多或少都打听到,郭家有意选人送去皇子身边。 这样的泼天富贵,谁也不愿错失。小娘子们暗自争斗,今儿这个露手才艺,明儿那个念首好诗,若是才识不足,便在女红茶艺下功夫。没想到几女还没分出个高低,突然冒出个肖稚鱼来,得了周氏青眼,隐隐压了众人一头去。 “她有什么好的,也不见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白长一张好脸。”姜敏之是郭老太公族妹家的,此时正坐着和郭九娘抱怨,“几句花言巧语,就哄得二夫人把她当做宝,我可听说肖家如今不过有个员外郎,长安城里扔块石头,砸到的都要比员外郎官大些,实在上不了什么台面。” 郭九娘听她说的粗俗,眉心蹙了蹙,又觉得说的在理,便没有吭声,任她发挥。 姜敏之见郭九娘听了进去,又道:“郭家只你一个女郎,她来了这么多年也没上门来见你,可见真不懂礼数,或是个目中无人的。” 郭九娘道:“前两日四嫂那里有人送了两把绣扇来,说是肖小娘子送的,我身子不适,没叫人进来。” 姜敏之心里有数,肖稚鱼生得太好了,郭九娘样貌平平,不喜与貌美之人在一处,她当初来的时候,也是吃了不少闭门羹,热脸贴着冷屁股,磨了许久,才和郭九娘亲近了些。姜敏之自问才貌皆属上乘,与郭家虽然亲戚关系远了些,但她知书达理,眉眼通透,又能说会道,最适合嫁去高门。 她放柔了声音,道:“九娘,这些日子下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心思,她们几个上窜下跳的,妄想一步登天,我却没那么大的心,论出身,你做王妃才是应当,我只盼着能与你一起嫁过去,咱们姐妹合力守着后院,比只想着靠男人可实在多了。” 郭九娘啐了她一口,“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 姜敏之看出她只是脸上佯作怒,便笑着又扯了两句,哄得郭九娘笑起来,姜敏之见时机到了,口风一转道:“我就怕二夫人看上肖家小娘子,夺了本就属于九娘你的大机缘。” 郭九娘刚才还笑着的脸顿时往下一拉,她瞪了一眼过来,道:“你这点心思当我看不出来,撺掇着我去对付肖家那个,你既然看不惯她,自己想办法收拾去。” 姜敏之神色闪过尴尬,很快又恢复如常,“肖家什么身份,哪用九娘你出手,等过几日她们几个办茶宴,想请肖小娘子过来掂掂她的斤两,九娘你只需在旁看着就行。” 郭九娘见她安排妥当,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姜敏之说完此事,陪着郭九娘赏玩字画,磨蹭了许久才离开,她走得离郭九娘的院子远了,脸上早没了笑脸,回到郭府朝西的一个院子,进了屋,婢女关上门,姜敏之拿起一个蒲团狠狠砸在地上,又从长颈瓶里抽出掸子,对着地上用尽力气抽打,“马脸丑怪,若不是投了个好胎,谁稀罕捧着你,也不照照镜子自己生得什么模样……” 婢女看得心惊胆战,站在门前望风,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姜敏之骂完郭九娘又骂肖稚鱼,直到力气都用完了停下。婢女走过去将掸子收起,又将蒲团放回原处,道:“这里是郭家,娘子还是收些脾气吧。” 姜敏之脸色微微有些涨红,坐到窗下,打开镜匣照了照,见铜镜之中自己青春秀丽,如花儿一般,心头突然泛起一丝苦意,心想自己是没投个好胎,家中早早就败落了,兄弟姊妹还不少,祖母从姊妹中挑了她来,就是看她伶俐。她费心熬力将郭九娘哄好,自觉在几个小娘子中也算拔尖的,那桩好事肯定要落到她头上。姜敏之对九娘说的那些话并非是虚言,她出身寒微,不求正妃之位,有郭九娘去占那个名分是好事。反正凭九娘相貌性情不可能获宠,偏偏半路杀出个肖稚鱼,实在惹人烦心。 姜敏之抬头四下一望,又想起家中破败陈旧的屋舍,银牙一咬,荣华富贵的机会稍纵即逝,她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过去。 这日午后,肖稚鱼与阿姐一起正逗弄溪郎,外面来了个婢女,请她赴两日之后的茶宴。 【作者有话说】 暂时还没到男主出场,别急,他的重头戏在后面呢 第37章 ◎茶宴◎ 肖稚鱼应下邀约, 肖如英手中抱着溪郎,侧过脸来道:“你没来之前,那几个小娘子可没处得这么好过。” 肖稚鱼当然知道这场茶宴存着点来者不善的意思, 但她前世经历过后宫倾轧,朝廷动乱,没把几个小娘子的手段放在心上, 只笑了一下便说起其他事来。 肖如英却不放心, 安排那日潮落陪她一同前去。 两日后, 姜敏之在后院设宴,郭九娘发话,茶宴摆在水榭,此处位于林园中央位置,临湖而建, 视野开阔,四周遍植花木, 郁郁葱葱。 肖稚鱼将景春留下,带着潮落前去赴宴。 近些年茶宴盛行,或吟诗作对, 或赏景谈笑,操办比寻常宴席简单,深受士族女子喜欢。 肖稚鱼穿沙绿色折枝半臂,下面一身粉色绸缎裙子, 披碧桃花杏色披帛,到了水榭前。婢女将她迎入内。肖稚鱼来的稍早,但有人比她来的更早, 五个小娘子俱已坐在席间。郭九娘和姜敏之凑在一起, 窃窃私语。另三个则稍隔得远些, 看姿态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肖稚鱼刚一露面,姜敏之飞快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一圈,悄悄皱了下眉,看肖稚鱼这身打扮并不如何隆重刻意,头上也只有一支釵,身上绿粉两色本就娇艳,越发衬得她肤白如玉。郭九娘今日上了厚厚一层脂粉,眉间贴着金色花钿,将脸上缺点掩盖大半,刚才还觉满意,此刻却有些心烦,朝姜敏之使了个眼色。 姜敏之上前,笑着招呼肖稚鱼,“我们几个来的早,今日办茶宴特地为了与小娘子亲近。” 肖稚鱼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见郭九娘撇开脸也不在意,另外三人目光各异,她都回以浅浅一笑。 姜敏之最了解郭九娘心思,将肖稚鱼请到最边上一席,问她家中之事。肖稚鱼说了两句,姜敏之捂着唇道:“听说你兄长明经及第,明经十取一二,着实不易,我家祖父乃进士及第出身,为官几载就因病致仕,后来常是悔恨,若早去考了明经科,也不用苦熬十余载。” 头上戴着金步摇的温柔女子道:“姜娘子这话说差了,明经可元如不进士,就算三岁小儿都知,为官若不为进士出身,终为不美。” 另一个也跟着道:“正是如此,明经十取一二,进士百里也难取一个,这其中学问才识是云泥之别。” 几女说着话,却都悄悄余光注意肖稚鱼,看她如何反应。 肖稚鱼举起茗碗小口饮着,神色从容淡定,仿佛听不出她们言语间的奚落。 “肖娘子,你如何看?”姜敏之问道。 肖稚鱼道:“我听说的都不错,妇孺儿童皆知,明经出身比不上进士。” 几女不想她如此坦然承认,也没半点恼怒,都觉意外,这时又听肖稚鱼继续道:“我阿兄二十有三,明经及第,可以明证才学,他未及弱冠时便照顾我们姐妹,也足见本事。若我家世代簪缨,满门清贵,阿兄自然可以再闭门苦读,进士及第再出仕。如今阿兄选考明经也全是为我们姐妹着想,我心满意足,再无苛求了。” 她声音清脆,娓娓道来,坦诚家中不足,又将兄长难处说出。 几女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心情便有些复杂起来。她们抬出进士科贬损明经科,是早就商量好给肖稚鱼一个下马威,可听这一番话,她们反倒有些羡慕肖稚鱼有这样一个有担当又爱护姊妹的兄长,就连郭九娘都注目过来。 肖稚鱼说完,又呷了口茶。十五六岁的年纪,不论郎君还是娘子,都是年少爱面子的时候,凡事有五六分对外都要撑做十分,倘若被人落了面子,便难顾后果要争一时意气。可她早就明白,于微末时,面子争不到,于富贵时,面子不争自来。 肖稚鱼看淡这些,不在意这些言语交锋的胜负。 但几个小娘子看法却有不同,听她自承家中不足之处,反而觉得她诚挚。 郭九娘道:“你倒是个实诚的。” 肖稚鱼仍是笑吟吟的,“阿姐常与我说,郭家上下皆和善有礼,我又何须虚言欺瞒。” 姜敏之笑着道:“科举是郎君们的事,我们也不过闲说两句,肖娘子没有放在心上就好。”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4节 肖稚鱼比她笑得更天真烂漫,摇头说不会。 姜敏之又换了话题,聊起长安时兴之物,从脂粉额黄说到香露等物,她笑道:“我前些日子刚托人从长安捎来一种香露,采了鲜花,辅以三梅片,再以烧春的法子取出,一小瓶就值一贯多钱。”说着她叫婢女取来,四个瓷瓶放在木盘上。她拿了一瓶打开,先走到郭九娘身前让她闻香,依次而下,最后来到肖稚鱼面前。 “肖娘子雅量,我不知你会来,这香露只买了这几瓶,今天要委屈你了。” 肖稚鱼看出来,几人之中,唯有姜敏之对她敌意最深,看她身段容貌在五女中是最好的,就能猜出她藏着什么心思。肖稚鱼淡笑回道:“本就应该如此。” 姜敏之将香露分给大家一人一份,看见肖稚鱼真的不在意,她脑中闪过念头,莫非这世上还真有这样大度的人,无论奚落还是可以冷落都能淡然处之,可想了想仍是不信,便又开始让婢女煮茶,她展露一手煮茶的手艺,问肖稚鱼道:“我们几个平日玩闹,陈娘子擅诗,王娘子擅画,不知你可有长技?” 肖稚鱼道:“我学过琵琶,只是技艺不精。” 姜敏之想着要探探她本事,道:“九娘是最懂音律的,肖娘子不如给我们露一手?” 肖稚鱼道:“就怕弹的不好,露一手变成显一丑。” 几个小娘子闻言都笑起来,对她又生出些好感,也不去跟着姜敏之起哄。郭九娘这时开口道:“今日茶宴本就是为你办的,就我们几个,若真弹的不好,也无人会取笑你,是不是?”众人目光交流,跟着应声。 肖稚鱼脸上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姜敏之转身吩咐婢女去取琵琶。 郭九娘道:“就拿我房中那一把。” 婢女点头快步离去。 肖稚鱼和几女继续闲谈说笑。只见一个婢女匆匆从外走进来,双手空空,并不是先前去取琵琶的,她站在门前报:“九娘,听说大郎和沈家郎君来了。” 郭九娘一怔,“沈家郎君?” 婢女道:“京兆沈郎。” 几个小娘子面露讶色,随即立刻问:“沈郎?燕来春还去的那个沈郎?” “不是他还有谁。” 沈玄是长安出名的美男子,几女面露喜色。 郭九娘却有几分得意,问道:“大哥与沈玄同来,是有什么事吗?” 婢女摇头说不知,又道:“他们刚拜见了二夫人,正要往后院来。” 【作者有话说】 我也很想把沈玄来的这段写完,时间太晚,先放一章,我继续码 第38章 ◎夜遇◎ 众女闻言脸上或多或少都是露出惊喜之色。沈玄丰仪才气早已传遍南北, 尤其是两年前,惠安公主为他所倾,皇帝在一次酒宴后试探他是否愿为驸马, 被沈玄婉拒。皇帝当时已有怒意,说他既有才,就当席做一首诗, 承于公主, 若公主点头, 便不强招他为驸马。 沈玄作揖,在席间迈步,作诗曰:“寄语洛水美人妆,毋将幽梦托陈王,吾心已作来时燕, 不逐桃花春色藏。” 皇帝闻听诗句转怒为喜,郎朗大笑, 赞道:“果然有大才。”此后便不再提要他做驸马的事。更有传言,惠安公主在看到宫人送来的诗句后泪如雨下,伤心多日, 在归真观内授箓做了道姑,从此成了方外人。 沈玄因此名声更盛,又得皇帝几次夸赞,年纪轻轻就入大理寺掌了实权。 名门出身, 才貌出众,身居高位,三者得一都算是难得, 沈玄三者皆备, 他二十出头, 还未有妻房,听说也是因为惠安公主意难平,几次议亲都被阻拦下来。年轻小娘子们对沈玄充满了好奇,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肖稚鱼听她们说起沈玄拒惠安公主作诗一事,借着喝茶掩饰,暗自撇了下嘴。沈玄不肯做驸马,可没有诗里“来时燕”“春色藏”的浪漫,分明就是怕做了驸马便不能掌实权。沈家想要做外戚,只不过不是驸马,而是贵妃罢了。何况肖稚鱼当年和沈霓已斗了许久,吃过几次亏,都在惠安公主来宫中见过李承秉之后,她对惠安起了疑心,派人偷偷去打探过,才知沈玄曾乔装入归真观内几个时辰不出,分明与惠安公主有私。 郭九娘此刻暗自庆幸今日用心装扮又换了新裙子,转头见众人都是目泛异彩,她面上却端出矜持道:“我长兄与沈公子是好友,又同朝为官,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还特特走一趟家中。” 姜敏之笑道:“九娘是什么身份,见长安贵人机会自然比我们多。” 其余几女也跟着奉承。 郭九娘心中舒坦,这时注意到肖稚鱼在专心品茗,没有什么华贵装扮,却叫旁边的人黯然失色,她不禁皱眉。 这时婢女匆匆赶回,手里抱着琵琶,正是郭九娘房中那把,琵琶扶手油亮,可见被人时常抚弄。姜敏之的心已经转到了郭家大郎与沈玄的身上,也没了针对肖稚鱼的心思。 肖稚鱼怀抱琵琶,随意拨了几下弦,调音后问道:“弹一首六爻可好?” 众女都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肖稚鱼手指抚动,乐声嘈嘈切切地响动。六爻曲调舒缓,极为柔美。 婢女早将窗户打开,几个小娘子不时望向外面,倒没怎么在意琵琶声。郭九娘于音律上颇有造诣,特意转头看了肖稚鱼一眼。 婉转优美的曲调中,婢女提醒道:“大郎和沈公子来了。” 不知是哪个小娘子低呼一声,众人皆来到窗前张望。肖稚鱼见席间已无人,手指飞快挑捻,速度骤然加快,将曲子后半草草收场。 郭申和沈玄从前面正厅出来。 郭太公这些年颐养天年,已经很少见人,今日却特意见了一面沈玄,又嘱咐郭申好好招待,郭申便领着人往园子中来,一路所见花木扶疏,怪石嶙峋,处处楼宇皆规整有序,错落在树木之间,幽静雅致。 他赞了几句,郭申自觉面上有光。两人是年少游学时相识,这些年先后入仕,在长安宴席上也是称兄道弟的。前几日他回太原路上正巧碰见沈玄,夜里喝酒,他不过客气邀了一句,哪知沈玄就答应下来,说刚办好一件公务,不便立刻回长安,正好可以到太原走一趟,于是两人结伴而行来到郭府。 两人闲谈说笑,忽听见一阵悦耳乐声,郭申点了点头,道:“我家九娘擅于琵琶,听着倒比去年更精进了。” 沈玄笑着点头。 郭申循着乐声穿过院子,来到水榭前,抬头就看见窗前站着好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子。他笑道:“辅文,你的名气太大,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沈玄道:“这是你家中,说不定全是迎你来的。” 郭申摸了摸鼻子,对这半年来家中的小娘子也不认识,一眼扫过看见自家妹妹,便喊了一声:“九娘。” 郭九娘应了一声,目光从自己兄长移到了沈玄身上,只见他五官深刻,容貌俊美,穿着一身茶色圆领袍衫,挺拔如青松,将一旁相貌周正气度不凡的郭申都比了下去。 郭九娘道:“大兄何不上来一叙?” 郭申侧过脸来,问沈玄意下如何,却见沈玄目光似乎在水榭窗户角落定了一定,他也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娘子,似看了一眼外面就走开了,隐约只看见半张雪白的脸。 “走,都快走累了,正好上去讨杯茶喝。”郭申道。 本朝男女大防不严苛,同席相对是常事。郭申和沈玄来到水榭上,就见坐着的好几位妙龄小娘子,还有一堆婢女仆妇。郭九娘上前,主动将郭申与沈玄请到主位坐,亲手奉了一杯茶给郭申,姜敏之见状也赶紧倒了杯热茶递到沈玄面前。沈玄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姜敏之抬起眼飞快看他一眼,脸上微红。 郭申扫了一圈席间众女,在肖稚鱼身上略停,问道:“刚才哪位小娘子弹的琵琶,颇为动人。” 郭九娘道:“是四嫂家的妹妹,肖家娘子。我们姐妹正办茶宴,小娘子说会弹琵琶,只是不精于此道,我们听着都觉得好,可惜后半曲稍嫌短了些力。” 郭申道:“你也练琵琶多年,可以与肖娘子多切磋技艺。” 姜敏之道:“许久未听九娘弹琵琶,今日茶宴,琵琶都拿来了,何不不弹奏一曲?” 郭九娘羞赧推辞,却经不住姜敏之催促,从婢女手中接过琵琶,坐在席间,微垂着脸,拨弦试音,一曲霓裳倾泻而出,犹如珠玉落地,明快动听。 等郭九娘一曲完毕,郭申问沈玄道:“辅文觉得如何?” 沈玄道:“郭娘子技艺娴熟,声声动人。” 郭九娘容貌差了些,便在才艺上下了苦功,刚才听肖稚鱼前半曲她还有些悬起心,直到后半曲才放下心来,如今一曲稳稳当当,胜过肖稚鱼弹奏,又得沈玄赞赏,她脸庞微红。 肖稚鱼陪坐末席,自郭申与沈玄进来,她一句话都没说,看着众人殷勤相问,此刻见郭九娘面露羞怯,不由腹诽,这些小娘子也太容易被皮囊欺骗,沈玄看着翩翩公子,内里最为阴险狡诈,更别说还有个惠安公主。 她看好戏似的,沈玄目光扫来,眼神雪亮一撞,肖稚鱼移了开去。沈玄道:“固仙,坐的久了,别耽误小娘子茶宴聊天。” 郭申也觉得久坐无趣,陪着一群未出阁的小娘子说话还需注意分寸,他便也站起来,和沈玄一同离去。 两人走到院外,郭申道:“我那妹子从小就乖巧,静得下心,琴棋书画没有不精的,刚才那曲不是我自夸,比前面肖小娘子的可高明的多了。” 沈玄笑道,“你也知我处境,你家九娘蕙心兰质,日后该择门好亲才是。” 郭申一路说了郭九娘不少好话,到底什么用意,沈玄猜的出来,现在点明也是省得日后郭家有所误会。 郭申脸上闪过尴尬之色,可到底已经入仕两年,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笑了一声,轻叹道:“刚才只夸九娘,也不知是不是落了肖家小娘子的面子,实在非我本意。” 沈玄道:“你倒是怜香惜玉起来,莫非是看上了那个小娘子。” 郭申想到肖稚鱼模样,犹豫片刻,摇头道:“你想哪儿去了,那些小娘子都是……”他顿了顿,没再说说下去。 沈玄双眼微眯,似并未察觉到他话里藏着别的意思。 等两人走后,茶宴生出鸡肋之感,又闲聊一阵,众人便没了兴致,各自散去。 晚上郭家办了宴席,肖稚鱼跟着肖如英出席,其他小娘子也全都来了。郭九娘又换了一身绯色衣裙,头发妆容也与茶宴时不同。肖稚鱼知道眼前这幕与记忆又有偏差,变数还是沈玄,她心头生出一丝烦躁。 宴席上,郭令喝得半醉,肖如英扶着他先走,肖稚鱼被周氏拉着说了一回话这才离开。 回绿杨院的路上,经过后院一条小道,山石后面突然走出一个人,景春提着灯笼站住脚,问:“谁在那儿?” 沈玄站在山石旁,长身玉立,他脸上含笑,招呼道:“肖娘子。” 【作者有话说】 沈玄是直球型选手 第39章 ◎用意◎ 肖稚鱼循声看去, 见他一半站在暗处,脸露在灯笼光下,丰仪俊美。她心下警惕万分, 并没有动,等沈玄又招了招手,这才恍惚反应过来, 眼前这人还没有成为她与兄长的心腹大患, 她便藏起刚才心头涌起的复杂念头, 往前走去,离着三五步,行礼道:“沈公子。” 沈玄道:“在光州时多有得罪,今天在郭家见着,才想起上次驿馆中我束缚手下不力, 让肖娘子受惊了。” 肖稚鱼闻言抬起眼,睫毛纤长微翘, 望过来的一眼。沈玄只觉得她年纪虽小,但眼眸却像是会说话似的,伶俐动人。 “不记得了?当日下令搜人的正是我。”沈玄破天荒的主动提示。 肖稚鱼心道怎么不记得, 前世她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听着他的名字就心胸气堵。只是眼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章程,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面上只好装作无知, 道:“沈公子当日也是公务在身,怪不得你。” 她见沈玄脸上挂着笑,眉眼柔和, 暗自啧啧称奇, 便又问道:“我姐夫牵连进那件事真是无辜, 不知沈公子可调查清楚了?” 沈玄道:“早已查清楚了,小娘子放心。” 肖稚鱼点了点头,可想着他此时出现在郭家的时机,当即就明白其中的玄机。原来他帮太子做事,又不想显露人前,拿住人后定是交给其他人带往长安。她心下冷笑,沈家做事从来都是这样滑不留手。 沈玄不知她在想什么,眼里因含着笑意,一双眼显得有几分桃花。他道:“今日我在外面听见你弹的琵琶了。” 肖稚鱼道:“技艺不精,见笑了。” 沈玄眼中掠过一丝犀光,道:“后半曲加快了节拍,却一个音都不差,这哪是技艺不精,分明是太精于弹奏,才能有这等功夫。” 肖稚鱼面露讶异。 沈玄道:“你是为了避开郭家娘子锋芒,才有意藏拙,对吗?”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5节 肖稚鱼暗骂一句,亏他长得一张风光霁月的好面孔,心思却七拐八弯,什么事都要放在心里猜测一番,也不怕思虑过多早早秃了头。她的目光飞快在他头上扫过,然后就垂了眼,睫毛细密如小扇,藏住眼中情绪。 沈玄看着她削背蜂腰,身形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心下一动,觉得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又道:“我知你初来乍到,不清楚郭家内情,以为处处让着郭家娘子便能平安度日……” 他只说了半句,脸上露出郑重之色,等肖稚鱼看过来时又道:“郭家有些事,等我打听清楚再告诉小娘子。” 肖稚鱼猜他话中未明说的就是郭家要往皇子府送人的事,可为什么要特意来提醒她一声,肖稚鱼觉得奇怪。 景春提着灯守在一旁,这时发出一声低呼,肖稚鱼回头看了一眼,见景春超院子深处努嘴,意思是有人,肖稚鱼对沈玄道了声谢,带着景春要走,走了没几步,她脑中一个激灵,沈玄今夜这番举动,若说要为沈霓铲除隐患,应该还不至于,且他惯于背后谋划,不会主动现身,难道…… 沈玄看着肖稚鱼离去背影,见她停下来,又扭头看来,腰肢纤细折成一个诱人的弧度。沈玄和她目光对上,和在水榭中不同,她并未躲避,而是盈盈一笑,眉眼间仿佛蕴藏着湖光山色,清丽秀美难以描绘,沈玄望着她竟是微微有些发怔。 肖稚鱼加快脚步离去,回到绿杨院中,见肖如英与郭令已经歇息,便回自己房中。景春给她梳洗,正擦着脸,肖稚鱼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景春不解,“幺娘想着什么了?” 肖稚鱼眨了眨眼,狡黠笑道:“冤家路窄。” 等夜里房中再无他人,肖稚鱼在床上翻来覆去转了个身,她原先只将沈玄往坏里想,无论怎么阴险揣度他都不为过,所以刚才不明白他怎会主动示好,等她回头才确认过来,原来他竟是想来招惹她。 前世两人之间已是生死真章,今生竟有这等变化,世事真是玄妙——肖稚鱼心眼骨碌碌转着,想着能从中谋得什么,再损他的利。 夜深人静,本就是思绪乱飞的时候,她想着要不干脆勾得他娶了自己,闹得沈家鸡犬不宁。念头才一闪过,她自己就立刻呸了几声,沈玄这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真要嫁给他不知要受多少罪,她才不会傻得赔上自己。 何况她早就明白这一家子擅钻营,又极会看朝廷风向,不是那么好对付。 肖稚鱼一连想了好些法子,可一来风险高,二来容易暴露她知道太多的事实,她便沉下气来,打算徐徐图之。从来心急成不了事,反而会坏事,她这几年都能等,有足够的耐心。 沈玄今晚手段不错,她可不是那些贪图皮囊的小娘子,干脆陪着他做一场戏,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 肖稚鱼对将要利用沈玄一事没半点心理愧疚,还将前世对他所知的又梳理一遍,对症下药,才能攻心为上。 深夜,月明星稀,姜敏之带着婢女从院子角落走出,她问:“可看清楚,是沈玄与肖娘子?” 婢女不迭点头。 姜敏之啐了一口,暗道:名闻天下的郎君,也不过是个见色眼开的。可心里又有些泛酸,她自认也是美人,往常在外行走,有不少郎君来献殷勤。可现在沈玄却对她根本没多瞧一眼。 婢女道:“若沈公子瞧上了肖家娘子,她就不会与娘子你争去长安的机会,这岂不是好事。” 姜敏之道:“去长安是好事,但到底能不能成谁也不知,郭家不过拿我们当旗子试探,沈玄的家事学问都是好的,日后前程也远大,往常能遇着这样的人家,我也想一试,但现在却不行。” 婢女小声问道:“这又是为何?娘子美貌动人,只要下些功夫,未必不能叫他回心转意。” 姜敏之脸上露出冷笑,“瞧今天弹琵琶就知道,郭家可能对沈玄有意呢,九娘自打从水榭回来魂不守舍,打量谁猜不出她心思。我还住在郭家,又怎么争得过她,今晚的事,你记得明日装作无意,露个口风过去让她知晓。” 第40章 ◎奇怪◎ 是夜, 凉风轻叩窗扉,婢女关上窗,点了烛火, 便出去在门外守着。 周氏在郭九娘屋中说话,“这两年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照看,三娘早嫁, 我心里就拿你看做女儿。” “二伯母一向都对我好。”郭九娘宴席上喝了两杯酒, 脸色微酡, 倒增添了几分姿色,她见周氏示意下婢女全避让,便知是有要紧事说。 周氏轻拍她的手,神态慈祥,“晚上看你穿了那身绣了三月才成的凤尾裙, 头上簪的是凤穿牡丹,那两颗珠跟龙眼那么大, 还是你母亲从长安派专人送来,一年到头没见你戴几回,今天一瞧, 果然很衬你。” 郭九娘被她两句夸红了脸,又觉得有些不安,她仔细装扮,周氏全看在眼里。她嘴巴动了动, 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周氏道:“女儿家大了,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可沈玄不是良配, 以后不必在他身上花心思了。” 郭九娘脸上的红霎时褪了个干净, 双眼都睁大了些,“二伯母。” “说句实话,你大兄原也有这个想法,可没试探几句,沈玄就开口拒了。这事就在今天,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郭九娘脸上红了白,白了又红,双眼湿润。 周氏叹气道:“沈玄是少有的才俊不假,有才学也有见识,这回不知领了什么差事离开长安,瞧着是个堪大用的,可论家世,京兆沈家还不如我们郭家,前些年眼看着已有衰败之相,还是因出了个沈玄才有起色。你当他年纪轻轻为何名声能那么响亮,还不是家族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这种人瞧着外面光鲜,背后不知要用多少力,细想来也未必是良婿之选。” 郭九娘眼眶一热,泪珠已经落下来,她想着今日在水榭向下望,看见沈玄的第一眼,如诗中所写的谪仙似的,俊美无俦,是她所见过的男子之中最卓尔不凡的一个,连一向被太公夸赞的大兄与之相比都差了许多。她弹琵琶,得他一句夸奖,她的心满满当当,说不出的畅美,这才明白戏文和书中才子佳人相遇是什么滋味。可周氏告诉她,沈玄已经拒绝。刚种下的情思,就要拔除,让她心里乱成一片。 “二伯母莫非要将我送去长安贵人府中,豫王?齐王?还是其他……” “闭嘴,”周氏脸色骤然变得冷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都不明白了?不过只是见了一面,长得稍好一些的男人,就叫你昏了头,不知轻重。” 郭九娘知道周氏精明厉害,不敢再提皇子,软声道:“不是已经找了好几个小娘子来,不愁没人用,我……” 周氏看着她眼泪婆娑,心下也有些软,不过依旧是板着脸道:“这事不需你操心,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你父母正留心为你相看,我郭家的娘子,还愁不能嫁个好人家?比京兆沈家更富贵的都有。你也别将沈玄看得太重,会写几首诗,入仕不过两三年,家中并无权柄,若无那张脸,如何当得起这般虚名。” 说着又劝了许久,郭九娘流泪不止,周氏耐心用尽,便开始有些心烦,到底只是侄女不是亲女儿,她能掏心窝子说到这个份上已算尽了伯母之责,于是软硬兼施,又扔下句硬话,让郭九娘彻底绝了沈玄这条心。 等周氏离开,婢女进来为郭九娘卸妆换衣裳,她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少女心思,情窦初开,却又立刻被掐断,且听到是沈玄拒绝,让她更多了一份难堪。这晚郭九娘睡的不安稳,第二日起来,脸色都变差许多,这时听外面婢女在小声说着什么,她冷着脸问了句谁在说话,婢女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郭九娘手掌骤然收紧,捏住了裙子,脸色也变得苍白,她转过脸去,目光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外面,久久不语。 肖稚鱼发现,自那晚筵席过后,接连两日郭九娘的态度变得些不同寻常。在周氏面前,郭九娘说了几回她的好话,夸她性情乖顺可人,私下一改前几日的冷淡,待她亲热起来。另几个小娘子都觉得奇怪,姜敏之态度未变,仍如过去一般。 肖稚鱼看得出郭九娘做的全是表面文章,当着郭家上下的面却也只能笑着应付。郭九娘连着两日都将她邀去自己院子小坐,东拉西扯地攀谈,偶尔眼神藏不住,露出厌烦。 肖稚鱼从她态度转变的时间猜测或许与沈玄有关,顿时诧异,看那日情形两人分明才见一面,这就有了心思? 她自己是个将男女之情看淡的人,对郭九娘的心思分外不能理解,冷眼旁观她对自己假意亲近,不由觉得好笑。 如此又过两日,她与沈玄未碰着面。 沈玄与郭申连着几日应酬,与太原士族人情往来,郭令与肖思齐也有出席,沈玄见肖思齐言谈风雅,且行事圆滑,暗自点头。他对肖稚鱼有意,趁着酒醉和郭申套话,郭申稀里糊涂将家中有意要往皇子府送美人的事说了,他醉眼朦胧,没看到沈玄面孔骤然变得冷厉,眸光更是深沉难测。 郭申被随从扶着回去,沈玄慢悠悠往自己所住的院子走,想着刚才郭申透露的打算,心下冷笑。郭家的目标应该就在豫王齐王身上。他的妹妹沈霓,自幼就是美人胚子,性情聪慧,家中上下都寄于厚望,太子娶妃时沈霓年纪嫌小了些,配豫王齐王正好。 沈玄年少便有才名,又识眼色,几次出入宫闱,与太子诸皇子皆有来往,豫王出身高贵,与太子是最亲近的,他早就有意在豫王面前有意无意提起自家妹妹的好。原以为到了豫王娶妻的时候,家中再使一把力,自然水到渠成能让沈霓成为豫王妃,哪知豫王亲事几次受宰相所阻,沈家未能如常所愿。这些年豫王性情越发不可捉摸,难以讨好。 沈家筹谋多年未成,郭家竟也打着同样的主意,沈玄心头一阵厌憎。他又想到肖稚鱼,犹豫片刻,将身后随从叫上前,低声吩咐。 ——— 这日肖稚鱼从绿杨院走出,就听见有人站在一株桂花树后喊:“肖小娘子。” 肖稚鱼走上前,见这人十六七岁,生得面白斯文,穿着一身靛蓝随从打扮。不知为何,此人给她一种极其面熟之感,她疑惑地上下打量他。 随从道:“娘子安好,我叫青芽,我家郎君请你今夜就在此处说话。” 肖稚鱼已猜出来,但仍问一句:“你家郎君是?” 随从声音很轻:“京兆沈郎君。” 肖稚鱼点了点头,目光却停留在他的脸上。她记性已算不错,若是前两日见过此人,不会没有印象。可若没见过,这种熟悉感又从何处来。 她记着这件事,下午与几个小娘子一处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郭九娘今日将新买的脂粉分给诸位小娘子,其中肖稚鱼拿到的竟是最好的,一盒宫中常用妆粉,原叫珍珠玉粉,渐渐被外面称作贵妃粉。郭九娘似起了兴致,和小娘子们聊粉的来历,话里话外都是长安的好处,又拿出自己从长安购得的珠钗给大家赏看。她随手拿起一支鎏金花鸟纹发钗,狀似亲热地插进肖稚鱼的头间,道:“肖娘子仙姿玉貌,日后去了长安,富贵相衬,才不负你这般容貌。” 众人听她如此夸肖稚鱼,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姜敏之目光在郭九娘与肖稚鱼之间往来,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竟有些苍白。 在郭九娘院子里坐了快一个时辰,众人都被郭九娘口中长安的富贵所迷,向往不已。肖稚鱼中间出来方便,在院子里被姜敏之叫住。这些日子,除了茶宴那次两人说过话,平日连寒暄都是应付了事。此女摆明了要讨好郭家谋求那个机会,肖稚鱼看出她隐含敌意,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姜敏之走到她面前,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周围并无他人,这才开口:“你知为何九娘对你特别好?” 肖稚鱼笑看着她,并没有回答。 姜敏之也不等她的答案,便又道:“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事有反常必有妖。”说着往她跟前凑了凑,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她怕你与沈玄好了,这才急着要把你送到长安去,昨日我听见她对周夫人说,若你不愿意,就拿你姐姐和孩儿拿捏你,不怕你不从。” 肖稚鱼微微眯了眼,朝她看去。 姜敏之见她生得如娇花一般,可不知为何,此刻身上竟有凛然之势,她退后一步,道:“信不信由你。” 第41章 ◎记起◎ 肖稚鱼回到屋里, 陪着诸位小娘子又说笑一阵才散去。这期间姜敏之佯装若无其事,却偷偷瞥了她两眼。肖稚鱼谈笑风生,像是从未在听见那两句话似的。 回到绿杨院的时候, 肖稚鱼进门前收拾了心情,笑着走进去。肖思齐坐在堂屋中,手里拿着一只锦缎八角球弯腰与溪郎说话。都说外甥似舅, 溪郎白净可爱, 与肖思齐果然有三分相似。 肖如英见她来了, 叫人将溪郎抱下去。 往常这个时候肖思齐该在外头,肖稚鱼过去坐在兄姐跟前,问有什么事。 肖思齐道:“我的任命已经定了。” 肖稚鱼与肖如英同时一喜,异口同声道了一声“恭喜阿兄”,又赶紧问是什么官职。 肖思齐淡笑道:“度支主事, 下月就要去长安上任。” 肖如英道:“度支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 还有水陆道涂,八品实缺,是份好差事。”她说着脸上喜不自胜, “上月我在寺中许愿,明天就叫人去添香油还愿。” 兄妹三个说了一回话,都是为去长安做准备。肖思齐起身要走,将肖稚鱼单独叫了出来, 两人来到门外,肖稚鱼如有所思问道:“阿兄可是有话要说?” 肖思齐道:“听说周氏待你很好,这些日子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肖稚鱼道:“送了些首饰绸缎, 也有吃喝, 不光对我如此, 对其他小娘子也都很笼络。” 听她直言不讳说“笼络”,肖思齐道:“今天有郭氏的族老,问我可有为你安排亲事,又说郭家在长安人脉广,不如将你认做郭家的义女,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我没同意,他马上就拉了脸,说户部度支的差事没那么好做,若朝中无人,最容易受挂落牵连。” 肖稚鱼蹙起眉头,盯着肖思齐脸上看。 “怎么?”肖思齐问。 肖稚鱼问道:“就没说些更难听的?” 肖思齐笑道:“无非是些敲打话,就不说给你听了。” 肖稚鱼知兄长性子最是藏得住事,那些说话定是刺耳至极,他才会如此轻描淡写带过。只是前世郭家这些话她听过不知多少,稍一想就知他们能说些什么,她压着声音道:“是不是还用阿姐来说你了?” 肖思齐脸色稍严肃了些,左右看了一眼,道:“郭令是郭家子弟,英娘又生了孩儿,他们嘴上说些厉害话,只不过想叫我这个晚辈低头,把这些日子安稳度过,我们就要去长安,毋需事事计较。” 肖稚鱼一听明白了,郭家果然想拿用肖如英拿捏肖思齐,还想摆布她的亲事。姜敏之在院中说的那两句话用心不良,但并非全是捏造。她嘴上噙着一抹冷笑,“阿兄我知道轻重,不会生事,等离了郭家再说。” 将肖思齐送到院外,肖稚鱼回来歇息没一会儿,周氏派人将她叫了去。进门时周氏仍如过去一般待她亲热,说了没几句,婢女几个便起哄,说周氏与肖稚鱼有缘,不如认了做母女。肖稚鱼脸上笑着,却死咬着没开口。周氏见她油盐不进,脸色渐渐拉下来,嘴角含笑,眼神却冷,对左右道:“肖家娘子这是眼界高,寻常人都不入眼,你们可别逼她,生得叫别人说我强人所难。” 肖稚鱼仗着年纪还小,只做听不懂,道:“都是亲戚,原也是断不了的关系,认不认的不过口头称呼,我心中待伯母是最亲近的。” 周氏自己是个嘴甜心苦的,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肖稚鱼却像毫无芥蒂,嘴上依旧这么甜,反把周氏给噎住了,她干脆一摆手,说累了要休息,让人把肖稚鱼送出去。 厅里婢女几个纷纷说肖稚鱼不识抬举,周氏沉着脸,片刻过后开口道:“这两天沈玄来了,似乎是看中了她?” 不管是郭九娘一反常态,还是其他几位小娘子明里暗里的议论,周氏心里门清。她掌管郭家老宅多年,早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对肖稚鱼花了那么多功夫却不见成效,她饮了一口茶,道:“你们给我盯紧了,既然她不听郭家安排,不愿去长安贵人府里,只要她和沈玄私会,就叫她去给沈玄做妾好了。” 周氏冷笑两声,打定主意要给肖稚鱼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这日深夜,晚风习习,各院灯火渐熄,沈玄带着随从来到后院墙角,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没见肖稚鱼现身。随从偷瞥一眼沈玄的脸色,有些着急道:“奇怪,白天明明说好的,怎么肖娘子没来,莫非是认错了地方?” 沈玄环顾四周,脸上并无愠色,又站立片刻,道:“走罢。” 随从不解,却不敢多问,立刻跟上。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6节 此时,肖稚鱼正在绿杨院内散步,抬头看见今晚云沉月隐,天色如墨,她从墙上镂空的花窗朝外看去,远远的似乎看见两道人影从花园离开。景春因在绿杨院中,内外都是肖如英的人,便壮着胆问:“那个应该就是沈家郎君,幺娘白天还答应去的,现在怎么不去了?” 肖稚鱼气定神闲道:“都和周氏撕破脸了,我可不敢小瞧了她。” 景春道:“郭家这样的人家,还是亲戚,不至于使龌龊手段吧。” 肖稚鱼轻轻摇头道:“使什么手段可不看门第,只看心够不够狠。” 景春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肖稚鱼目光穿过窗棱,这时看到沈玄的随从回头张望。这个年轻小伙一张脸斯文秀气,他飞快转了一圈又扭头回去。肖稚鱼心头骤然闪过一道电光,霎时照得她心头一片雪亮。 难怪觉得眼熟——她终于明白心头萦绕大半日的不安从何而来了。 刚才夜色中远远看到随从的脸,让她想起前世身边的宫女,岁红。这两人的五官有七八分相似。 肖稚鱼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凉。 郭家会如何行事,她早就知道该如何防范,但沈玄身边这个随从,究竟是巧合,还是藏着什么玄机? 她从不信巧合。 第42章 ◎算计◎ 肖稚鱼看着沈玄主仆彻底消失在夜色花园里, 耳边听景春关切问道:“是不是吹着冷风了,幺娘你脸色差了许多。”肖稚鱼心中又惊又疑,更有愤怒后悔等情绪错乱交杂, 她咬紧了嘴唇,对着景春摇头说无事,拉拢衣襟她便说要回去休息。 这夜肖稚鱼心潮翻涌难以入睡, 想起前世宫中大乱, 身边得用的人也没剩下几个, 最倚重的就是岁红。肖稚鱼私下赏不少金银给她,许诺等局势安稳便放她出宫去与家人团聚,又问她家中还有何人。岁红感激涕零地谢恩,犹豫片刻才道双亲病故,只有一个兄长在外面。 肖稚鱼心中大呕, 暗想,若无血缘, 世上岂有如此相似的相貌,只怕这两人正是兄妹。况且这个随从跟着沈玄,她不敢视之为巧合。前世她在宫中根基浅薄, 孤立无援,又经历过几番争斗,拔除郭氏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她更多倚重毫无背景的宫人, 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时隔太久,她已想不起当初岁红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或许是一两句话, 影响了她的想法, 又或是将她的消息透露出去, 帮着别人算计她。睁眼看着床帐,肖稚鱼的心仿佛被油煎似的难受,与沈家的前仇旧恨尽数都勾了起来。过了许久,她深深吸一口气,才将这口恶气压住。 前世的恩怨难以算清,如今换了一世,她未必还能再遇着岁红,这份怀疑便如一根扎在她心头的刺。 当初身为皇后之时还有诸多行事不便,如今她只不过是个普通士族小娘子,藏着前世诸多回忆与不甘又能如何?这些年她因为对重活过来的李承秉心怀忌惮,也不敢过多去想长安的事,偶尔也曾有过念头,家中境况转好,不如就谋个好人家嫁了,过太平日子,可她心里藏着上辈子太多事,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今日被周氏话里话外地敲打,她还得撑着笑脸,忍气吞声,如今发现沈玄身边随从的可疑,她也只能佯作无事——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肖稚鱼抹了把脸,还以为两世为人,该看开了些,可她本性到底还是个俗人,过往恩怨一桩桩的都记得分明,根本不能忘。权势富贵她必须要争,唯有将前世痛苦根源化解,她才能活得痛快。 肖稚鱼并非是自怨自艾的性格,这几年平静安稳的日子是让她软了些心肠,可如今骤然记起前事,她立刻飞快盘算起来,想了许久,曾经那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拂尘的镜子,重又清晰明亮起来。 第二日周氏听婢女说昨夜沈玄到后院逗留片刻又走了的事,她冷哼一声,面色不虞。这日开始,府中众人都知道周氏态度改变,从前隔三差五叫肖稚鱼去说话,时常还赏些东西,如今却只叫那几个小娘子,对肖稚鱼极冷淡,连带着对肖如英都不怎么待见。肖如英猜着几分其中原因,并未放在心上,她嫁来郭家几年,郭令虽然没有官身,但掌着银钱,身边也有得用之人,顶多就是在院中少出去走动。 肖稚鱼这几日偶有碰着沈玄两次,都没有说着话,她早已练成表里不一的本事,心里对沈玄藏着恨,碰着的时候,却能装着一副明媚可爱的模样,在别人说话的间隙,偶尔与沈玄的目光相撞,她若有似无地笑,眉目间仿佛含着情意,可细瞧又仿佛全是错觉。 沈玄在郭家做客,也听说了一两句闲言碎语,知道后院起了风向变化,他对随从瑞儿低声吩咐几句。 这日景春端茶路过花园的时候,被容貌周正还有些斯文的瑞儿叫住,他道:“那日我家郎君等了许久,也未见着肖娘子,可是娘子有什么难处?” 景春道:“难道你家郎君没瞧出来,郭家上下待我家小娘子大不如从前。” 瑞儿忙问缘故。景春重重叹了口气,含糊道:“这里头的事……可不能对外说。” 瑞儿得了沈玄嘱咐,见问不出个详细,便说晚上让沈玄与肖稚鱼见一面。 景春摇头道:“府里正盯着我家娘子呢,再过几日我们就要走了,这个时候可不敢惹事,若你家郎君真要与我家娘子说话,只能在那儿。” 瑞儿见她指着墙根,吃了一惊,再要说两句,景春已经端着茶走开了,最后还说了时间。 瑞儿回去禀报沈玄,他闻言笑了笑,心下觉得有趣,肖稚鱼确实貌美,他也有点心动,但更紧要的,他想从她这儿探一下郭家要往皇子身边送人的打算。上一回约着未见到人,他已经猜到其中有什么事。如今再约,除了好奇,他心下还觉得有些有趣。 这夜,沈玄来到绿杨院外的墙下,此处偏僻,附近没有几盏灯,他在外行走多年,预到过不少娘子妇人示好,却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透过花窗看院子里面,这样的经历少有,沈玄觉得有些好笑,这时一缕清冽的香飘过来,他朝窗内看,才看见肖稚鱼不知何时已经走近,站在墙那另一头。 “肖娘子,”沈玄开口,声音不禁有些低,“听说这几日你遇着难事了?” 肖稚鱼倚墙而站,只露出一点头发和背影,道:“我得罪了郭家二夫人,家里上下都盯着,上回我也是怕连累了沈郎君。” 沈玄道:“如何得罪的,或许我可以帮着说和?” 肖稚鱼摇了摇头。 沈玄透过花窗缝隙,只见她乌黑的头发轻轻摇晃,轻白的月光勾勒出她的腰身纤薄如柳。他心下一动,仍问着肖稚鱼与郭家的事。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一丝关切,双眸漆黑,挺鼻薄唇,在月色下越发显得俊逸。肖稚鱼侧过脸来瞥他一眼,脸微微有些红了,似是经不住他催问,张口道:“其实是那天我听到郭二夫人在屋里说话,叫人看见了,郭二夫人便对我生了恶感。” 沈玄顿了一下,问道:“你听见了什么?” 肖稚鱼道:“我也没听明白,好像是与宰相有关,”她声音又轻了些,犹豫道,“其实我也并非故意偷听,只是正好路过才听见,哪知郭二夫人竟发那么大脾气。” 沈玄皱了下眉,心想莫非真让她听见了什么要紧事。 肖稚鱼在他几次追问下,才终于耐不住开口道:“长安城西丰庄……我就听见这个。” 沈玄问不出其他,将这个地址记下,又安慰了肖稚鱼几句才走。 肖稚鱼等他离开,刚才说话时委屈可怜的样儿全没了,看着沈玄背影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第43章 ◎时机◎ 景春在院里守着, 等肖稚鱼回来,见她眉角眼梢舒展,心说莫非幺娘真是看上了沈家郎君?可细瞧着又觉得不像, 便试探问道:“我看沈家郎君对幺娘格外上心……” 才说了一句,肖稚鱼就笑出声来,道:“我给他找了件更上心的事。” 景春没怎么明白这句, 两日过后, 她听说沈玄已告辞离开郭家, 走的匆忙,那几个小娘子身边婢女背后议论纷纷,私下取笑肖稚鱼,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景春听了几句, 气得变了脸色,回来忍不住和肖稚鱼抱怨。 肖稚鱼听到沈玄离开的消息, 不怒反喜,她扔下的饵,沈玄终于还是没忍住上钩了。 只看沈玄私下为太子巫蛊案奔波, 就知沈家一改往日圆滑作风,已偷偷倒向太子,这里头最大的原因,外人不知晓, 肖稚鱼却清楚,宰相病重,恐时日无多。此消彼长, 长安城里的勋贵高门都在衡量局势。 她昨天含糊透露长安城西丰庄的地址, 是宰相的产业, 沈玄稍一打听就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如今宰相病着,贵妃之兄杨忠已经偷偷瞄上了宰相之位,再过不久,就要借丰庄炮制出一桩谋逆案诬陷宰相。 肖稚鱼有前世记忆,知道这个案子的凶险,从丰庄中搜出许多兵器,宰相党羽被牵连者众多,都被杨忠清算,便是不相干的人牵连进去,也要脱一层皮出来。她昨天语焉不详,在沈玄看来,误会郭家与宰相之间有什么往来。沈家背地里谋着从龙之功,自然是要做些什么实绩出来,最好能在这个时候给太子雪中送炭,能探到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可只要这个关口,沈家派人去丰庄打探消息,必然会被卷入这桩谋逆案中。 况且李承秉也重活两世,绝不会错过这桩案子,这些年肖稚鱼从肖思齐这儿听到一些长安的消息,太子境遇比起前世已是好多了,背后应是李承秉使了力。如今陛下仍在,他身为皇子行事需处处谨慎,但几桩影响朝廷的大事背后他定会关注,肖稚鱼心道这回只要沈家敢去查丰庄之事,提早将倾向心思暴露在李承秉面前。想着那样的场景,她睡着都能笑醒过来。 肖思齐也听见了后院传来的风言风语,他见肖稚鱼并不在乎,这才放下心来,可还是命人收拾行李,提早和郭家打了招呼,要携妹前往长安。 周氏这些日子见肖稚鱼沉得住气,再看另几个小娘子在她面前争宠,便到郭老太公面前,说道:“看来看去,还是肖家娘子样貌性情最适合,不如用些手段,阻一阻她兄长前程,或是将她姐妹叫来道明厉害,家里若能出一个皇子贴心人,诸多好处谁不眼馋,她们真能矜持的住?” 郭老太公当年曾任吏部尚书,如今归乡养老,一身积威仍在,他听了这番话后,眼皮老垂,搭着眼沉吟片刻,道:“若是外人用些手段无妨,可到底还有层亲戚关系,四郎这些年为家中生计奔波,不可寒了他的心。裙带好处人人都看得见,可家中和睦也不容忽视,内外一心,才是家族长久之计。都城如今局势未明,送人过去也要讲究时机,还有时间。这几个小娘子你觉得不好,再花心思找找就是。” 郭老太公发了话,周氏也只好作罢,等肖氏兄妹前来告辞时,她又重换一张笑脸,嘘寒问暖说了几句,叫婢女送上些干粮糕点,将两人客气送走。 肖稚鱼临行前与肖如英话别,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为了溪郎的前程,阿姐也该多劝劝姐夫日后往长安来。” 肖如英道:“如今开始打算也没那么快就能成的,长安富贵,险阻也多,你与阿兄还需小心谨慎。” 肖稚鱼坐上马车,频频回首,在姐姐目光中起行,郭令这一趟将兄妹两个送出太原便打马回去。出太原至长安,日行两百余里,路上需走半月多的路程。 一路无事,进入到关内道后,肖稚鱼渐渐沉默起来,肖思齐还以为她是要入长安心情有异,特意来开解,说了许多长安趣事,肖稚鱼听了一阵笑。这日傍晚,马车已快到长安城外,肖稚鱼突然身子不适,说要休息。肖思齐便未急着入城,带人在城外驿馆住下。 肖稚鱼连着两日都未起床,肖思齐要叫人去请大夫来看,肖稚鱼阻拦,道:“突然换了地方,我肠胃不适,阿兄再容我休息两日就好。” 肖思齐注视于她,动作温和地摸摸她的头道:“再留一日,若是还不好,就要叫大夫来看。” 肖稚鱼答应下来,心中却砰砰直跳,转着一个念头。 时机到了。 这日入夜,她掀开被子起来,叫景春从行李中找一套杏色衣裙出来。 景春很清楚这两日她身上并无任何不妥,此时见她梳妆打扮,不由担忧:“幺娘,都已经要入夜了,你还要出去?有什么事吩咐人去做就是,何必亲自操劳。” 肖稚鱼道:“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去,天亮前定会回来,你给我看好此处,应付阿兄。” 景春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应承下来。 肖稚鱼梳妆打扮,外罩披风出门。她到了楼下,牵了一匹马从后门离开驿馆,骑马直奔郊外河边而去。 前世她从东宫旧人口中得知一件隐秘,五月初七的夜里,太子曾出城散心,在渭河以北,失足落于河中,险些酿成大祸,幸而很快被救起,当时正是宰相病重,其麾下官员正盯着太子错处的时候,因而太子此事秘而不宣,所知者甚少。 肖稚鱼自从太原出发就算着日子,前两日就到了长安城外,却拖延着不肯入城,她便是有意等着这个时机。 就在今夜—— 既然正好碰上,肖稚鱼只当这是天意,她等到今夜来试试运气,能救下太子,她便要借此机会入东宫。 快马来到城外河边,肖稚鱼按辔徐行,前世宫人曾说过那段河边有一排柳树,她趁着疏淡的月色找着,果然看到柳树。她将马栓在岸边,看着蜿蜒而过的河水,黑暗中如一条幽深不见尽头的长道。 第44章 ◎恩◎ 河水流淌, 月色如霜,浅淡一层照拂着水面,反射着粼粼波光。 肖稚鱼左顾右盼, 将柳树周围看了仔细,又与前世记忆中宫人所说的印证。夜风微寒,吹了片刻, 肖稚鱼手脚发冷, 可周围并无挡风之处, 又怕错过关键时刻,她拢了拢领口继续等着。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黑云遮蔽了月光,四周漆黑,只有河水潺潺的声音。就在肖稚鱼想着前世今生或许已有改变, 就要放弃之时,耳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惊呼。肖稚鱼隔河朝着上游望去, 远远的依稀有人影站在河边。她的心一下拧紧了,立刻低头盯着河面。 一个黑色人影被水浪裹挟而来,他伸手挥舞, 嘴里含糊地不知喊了句什么,沉进水里又浮起来。看不清此人样貌与身材,肖稚鱼心下却觉得肯定就是太子。 这么长的时间并没有白等,她刚才就看准了地形, 站在河道弯曲的折口,还有一块巨石挡在中央,若要救人, 此处最佳。肖稚鱼几步本至大石旁, 看见人顺着河水冲流过来, 赶紧伸手去够。 太子李业在水中起伏,被灌了一肚子的水,头晕眼花时,忽然感觉水流放缓,他睁开眼,迷蒙间见到一片杏色衣裙,还有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臂,手掌正朝他面前伸来。李业抓住那只手,咬紧牙关,趁着稍缓的水势,另一只手去攀住突出的大石。 这一段河流缓和,但他整个人的冲劲,仍是将肖稚鱼直接拖扯过去,她用尽力气,一脚踩入河中,半个身体都被打湿,幸而太子这时稳住了。 李业大口呼吸,手脚并用爬上岸来,浑身湿透,头发披散,他张嘴吐出河水,深深呼吸,被冷风一吹这才想起出手相助的人,扭头朝肖稚鱼看去,“多谢小娘子相救。” 肖稚鱼拍着身上湿衣,看清李业与李承秉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上,心下大定,果然是太子。她暗喜不已,面上却做足姿态,“公子无事就好。” 李业打了喷嚏。 肖稚鱼刚才匆忙解下扔在岸上的披风捡起来,递过来道:“公子先披着挡风。” 李业性情温和,明明已经被冻得抖如筛糠,仍是摆手道:“我无事,小娘子刚才为救我涉险,莫冻着身子,快些披上吧。” 衣裳湿哒哒沾在身上,夜风吹来,冷意直透肌骨,肖稚鱼心下一时回转,想着若是奉承太过,未免落了痕迹,何况她湿了半身衣裳,不想冻出毛病,于是也不客套,将披风系上。眼看太子李业冷的脸色发白,双唇发紫,她面露忧色道:“这位公子家住何处?” 李业抬起眼,借着一点月光这才看清肖稚鱼,不由怔了一怔,当此黑夜,星月朦胧,眼前少女仿若戏曲话本里的精怪所化,他一个愣神,倒没听清肖稚鱼问的什么。 这时岸边已经有几匹快骑追了过来,还有人高声喊着:“殿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7节 肖稚鱼佯作吃惊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 李业从石头上站起身,喊了一声“我在这儿”,转过脸来又安慰肖稚鱼道,“小娘子莫怕,是来寻我的人。” 肖稚鱼期期艾艾道:“殿、殿下?” 李业见她睁圆了眼,娇怯可爱,神色越发柔和,“我叫李业,小娘子是哪里人,夜里怎会在此?” “我到河边散心……”肖稚鱼并未透露姓名,心中盘算着是立刻告知身份做实了恩情,还是此时仓促离去,给太子留下个深刻印象,下次出现再打动他就容易多了。念头才闪过,几名侍卫快马已奔至,匆匆跳下马,俱是一脸惊容。 “殿下。” 其中一个脱下大氅,罩在李业身上。又有内侍骑马也赶了过来,满头大汗,大哭小叫,“幸而殿下无事。” 李业道:“石桥断裂,与尔等无关,莫要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内侍见他无事放下心来,又见他身上还淌着水,当即就有人要脱下自己身上衣裳。李业又打了个喷嚏,指着肖稚鱼道:“这位小娘子将我救起。”其中一个长相精明的内侍当即过来谢过肖稚鱼,又问她姓名出身。 肖稚鱼元低声说了。内侍不着痕迹上下看她,心下啧啧称奇几声,道:“小娘子身上也湿了,快随我们一起走,先换身干净衣裳。” 肖稚鱼道:“我夜里出来散散,阿兄还在驿馆等着,该回去了。” 内侍忙拦着道:“小娘子这样回去不免叫人担心,还是先跟我们去换衣裳,若是冻着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肖稚鱼神色为难。 李业听见两人说话,心道这小娘子真是人美心善,若换做他人,知道对当朝太子有恩,肯定不会急着要走。他刚才听见肖稚鱼自报家门,便道:“你若是怕兄长担心,我先派人去驿馆给肖大人传信。” 肖稚鱼垂了脸,经不住众人相劝,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突然夜色中又有几匹快马飞奔而至,她还以为又是东宫侍卫,抬头看去,只见为首一匹马上的骑士身形高大,宽肩阔背,一张脸冷峻英挺,双目如电正扫过来,见到太子脸上神情略松了松,正是豫王李承秉。 肖稚鱼脑中仿佛响了个霹雳惊雷,吓得心都漏了两拍,他怎会在这儿?她之前也曾考虑过,若要去太子身边,总会与李承秉碰着,但这个时机越晚越好,等她在东宫站稳脚跟,李秉承也未必能拿她如何。但是现在,她才与太子初见面,他怎么就出现了,肖稚鱼暗道时运不济,忙垂了头,对内侍道:“我还是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李承秉对太子说了一声无事就好,眼角余光见着杏色衣裙,只是个背影,窈窕多姿,却莫名有一丝熟悉之感。李承秉对太子落水之事尚有疑虑,见着个陌生人出现在此,皱起眉头,道:“站住。” 肖稚鱼恍若未闻,反而加紧了步子。李承秉大步追上来,挡在她面前,“叫你站着。” 他目光下垂,脸色骤然一变。 【作者有话说】 看到上一章的疑问,这里来回答一下,小鱼儿透露丰庄的事,让沈家掺和进去,这招实际上非常毒辣。丰庄一案是即将要上台的新宰相杨忠对付现在宰相的杀招,诬陷他谋逆,丰庄一案,此时参与进去的,只可能属于两方,现宰相与未来宰相杨忠的人,所以沈玄哪怕只是派人去打听,都是惹了一身腥,尤其是李承秉前世当过皇帝,还经历过叛乱,对臣子都不能放心的情况下,沈家这时候暴露,想再博取他的信任就很难了。所以小鱼儿这里,是四两拨千斤 再解释一下太子落水的疑问,小鱼儿前世是宫中收纳了一个东宫旧人,听他说起旧事才知道这个隐秘。李承秉与太子虽然是亲兄弟,也不是事无巨细都知道的,而且他当皇帝之后重点查的是太子之死,不是太子生平所有事,这是一个信息差的情况。至于这次李承秉为什么还是来了,下一章会解释。 第45章 ◎疑心◎ 肖稚鱼脑子嗡嗡的, 长睫轻颤,抬眼去看他。 李承秉脸色还算平静,可内里一股怒气上涌, 气得他眼前刹那发黑。站在他面前的肖稚鱼披风下衣裙湿了大半,发丝上还垂落着细小的水珠,她领如蝤蛴, 肌肤雪白, 不再是前些年女童模样。李秉承看着她, 却是想起前世旧事,额头青筋紧绷,“你怎么在这里?” 肖稚鱼和他打了个照片,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禁往后退了小半步。 李业面露诧异道:“七郎, 你竟认识肖小娘子。” “认识,早些年就见过。”李承秉对着肖稚鱼阴恻恻笑道, “你一个人深夜怎么跑河边来了?” 肖稚鱼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有个槌在敲动,别人不知李承秉底细, 她却知道他也有前世记忆,心里不由害怕,轻声道:“出来散散。” 李承秉冷笑,“如此夜里, 一个小娘子跑来这种偏僻地方散心?骗鬼听呢。” “七郎,”李业道,“小娘子方才救我性命, 你客气些。” 肖稚鱼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儿遇到李承秉, 还以为救了太子, 她孤身在这儿的事不会有人在意,哪知李承秉一来就追着问。她心虚气短,手藏在袖里却是掐了自己一把,吃痛之下微红了眼眶,她道:“我心中烦忧,排遣不过,所以才到河边来散散……” 李承秉眯起眼打量她。 李业想着今夜出城是临时起意,就连侍卫宫人都无人实现得知,对肖稚鱼所说并不在意,对李承秉道:“你莫黑脸吓着人了,没半点怜香惜玉之心,肖小娘子为救我险些落水,险急救人做不得假。这份恩情该好好回报才是。” 肖稚鱼心道:太子果真性情温和,比李承秉容易说话。且有河中相救的恩情在,她面色可怜兮兮地朝太子看去。 李承秉眼里掠过冷光,伸出手,将肖稚鱼猛地一拉。 李业眼睛都睁大了些,虽说李承秉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但从未对小娘子这般无礼过。他正要张口说两句。 李承秉抢先道:“太子先回去,天这么黑,我亲自送肖小娘子回去。” 肖稚鱼肝胆皆颤,有心要拒绝,却不想李承秉盯着她,双目如电,“小娘子孤身行路,万一遇着危险就不妥了。你才救太子,这份恩情不能不报。” 李业闻言点头称是。一旁侍卫宫人都劝他赶紧回去换衣裳。李业又叮嘱李承秉两句,让他好好谢过肖稚鱼,说着连打两个喷嚏,被众人簇拥着离去。 肖稚鱼被李承秉牢牢抓着手腕,挣脱不开,一张脸都涨得红了,有心要说什么,可众目睽睽她也不敢阻拦太子去换下湿衣,脸色十分可怜。 太子带着人走了,眨眼河边没剩下几人,李承秉看着肖稚鱼冷笑,“肖娘子好大神通,到河边散步竟还能救太子,这份恩情是该好好算一算。” 肖稚鱼被他神情吓得头皮发麻,心里最怕就是重活两世的事被揭穿,李承秉立刻便要算旧账。她不敢用性命去赌他心头的恨意,便道:“机缘巧合,我不过顺手而为,实在称不上什么恩情,天色已晚,殿下放我回去罢。” 李承秉目光从她的额头慢慢往下,直落到她的唇和下巴处,双眼如藏着刀似的,直要刮下她一层皮来。 肖稚鱼打了个哆嗦,不禁有些后悔今晚来救太子。 李承秉不由分说,拽着她往前走。身后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只觉得豫王今日言行举止都有些反常,却又不知该不该劝。 “天黑路上不明,太子都吩咐了,我当然要亲自送你回去。”走到岸边柳树旁,就见一匹栓着的马。李承秉下巴一抬,侍卫去解开缰绳,牵到肖稚鱼面前。 肖稚鱼感到李承秉松开手,赶紧翻身上马。 李承秉和侍卫几人骑马就在她身旁。 肖稚鱼环视周围一圈,心下叫苦。 “走吧。”李承秉道。 当前有侍卫提着灯笼带路,一行人骑马缓行,马蹄落在地上,发出答答声。 李承秉脸色紧绷,目光落在前方黝黑的路上,心里的火一阵又一阵往上拱。今天华灯初上,他去到太子府上,听说太子悄悄去看了废妃韦氏,心情低落,出城散心去了。李承秉忽然想起前世太子曾有一次夜里出城回来病了几日,据说是因落水受冷,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次。他带着人出来之后找了一阵,碰到慌乱的宫人,这才知道太子落水,立刻赶了来,却不想见着肖稚鱼。 相比几年前,她已是长开了,肤如凝脂,容貌娇美,与他记忆里的模样重合。李承秉胸膛仿佛被重重捶了一下,堵着恶气,他面色如笼寒霜,恶狠狠盯着她。此刻见她湿衣狼狈,多了楚楚之姿,心里那股戾气几乎快压抑不住。 从河岸回驿馆不过两里地,李承秉一路面色不善,肖稚鱼心知肚明,也不敢吭声,直到远远看见驿馆门前挂着的灯笼,她悄悄松了口气,面上礼数做足,道:“谢谢殿下一路相送。” 李承秉忽然勒马停在肖稚鱼身前,道:“小娘子随谁一起来长安的?” 肖稚鱼心下一咯噔,轻声道:“跟阿兄一起来的。” 李承秉道:“肖家郎君有官身?” 肖稚鱼越发不安,抬起眼偷偷看一眼他,对上他嘴角噙着的冷笑,她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一个字。 李承秉见她低眉顺眼极其老实的模样,心中怒气稍消退,但另一层怀疑却渐渐浮起,他微眯着眼,上下打量她,语气却变得温和起来,问她家中有几人,打听她兄姐情况。 肖稚鱼一听就猜出他用意,心揪着,脊背窜起一股凉意。可李承秉拦在马前,摆明了要问清楚,不会轻易放她过去。肖稚鱼还只能佯作无事,将家中情况告知。 李承秉听她说肖思齐明经及第入长安为官,面无表情,双目深沉,他盯着她看,忽然轻笑一声,踩镫下马,几步走到肖稚鱼马上,忽然伸臂,将她从马上捉下来。 第46章 ◎试探◎ 肖稚鱼心狠狠拧成一团, 面色煞白,双眼泛起泪。 几个侍卫跟着下马,为首者正是陆振, 他想起前些年在广济寺的事,心里嘀咕,豫王碰上这小娘子似乎脾气总是格外的暴, 便往前走了两步, 有意相劝。 李承秉扭过头来, 铁青着脸喝道:“滚远点。” 陆振和侍卫提着灯牵马往后退开,面朝外远远守着。 李承秉抓着肖稚鱼,脸背着光,透着一股子阴沉,他双目死死盯着她, 缓缓道:“原来你也重活过来。” 肖稚鱼听见这句,惊得三魂丢了两魄, 瞪直了眼,可心底一根紧弦崩着,告诉她绝不能认。若她不认, 还可以装作无辜再做打算,但若是认下,李承秉岂能放过前世恩怨。 她深深呼吸一口,眼泪串串掉落, 直视着李承秉的双眼道:“殿下说的何意?刚才虽然涉险,并未危及性命,谈不上重活。” 李承秉胸中憋着恶气, 咬着牙根, 一把捏住她的脖子, 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与齐王勾连,私开城门,你可真对得起我,桩桩罪行,便是杀了你也不冤枉” 肖稚鱼险些呕血,暗骂他颠倒黑白,恨不得当场和他掰扯清楚,可理智尚存,她惜命,只能顶着他凶狠的目光,委屈地哭,“我全不明殿下所指……” 泪水滴在李承秉手背上,让他动作稍顿了顿,冰冷看着她,似在辨别她话里的真伪。 肖稚鱼哭得一抽一噎,抬起脸来,直视着他道:“殿下对我陈见已深,无论说什么都是不信,干脆杀了我算了。”她嘴上说的英勇,神色却委屈至极,泪流满面。 “殿下。”陆振回头看了一眼,见李承秉抓着肖稚鱼不放,手上稍一用力就要折断她脖颈,陆振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太子吩咐送小娘子安然回来。” 李承秉皱着眉头,长长出一口气,手上稍松。肖稚鱼赶紧从他手里逃出,躲到一边马的身旁,手抹着泪,警惕看着李承秉,像是受惊过度的小兽。 李承秉道:“过来。” 陆振劝道:“殿下,她救了太子殿下,便是言语上有什么冒犯,殿下也别同她计较了。” 李承秉横眉立目,面色不虞扫他一眼,“啰嗦什么。”他转脸看向肖稚鱼,“还不过来,要我过去请你?” 肖稚鱼挪了两步,从马儿身侧露出半个身体,眼神畏惧,“殿下有何吩咐?” 李承秉“呵”地低笑一声,眸光深沉,道:“你救了太子,这份功劳必须要赏。” 他刚才还恶言恶语,恨不得捏死她,突然之间语气变得温和,肖稚鱼打了个寒颤。 李承秉凝视着她,目光一错不错。她身上疑点众多,虽然刚才哭得伤心委屈,却不能叫他相信,但她救下太子是真,当着侍卫的面,李承秉不能逼迫太过,将心头诸般复杂的情绪都暂时压下。 肖稚鱼抬起头,和他目光触到,顿时一个激灵,想要避开,可自知不妥,只要硬着头皮没避,道:“是太子洪福齐天,我不过搭了把手,不敢居功。” “行了,这些虚话不必多说。”李承秉笑了一下,笑意却并未达眼底,“你今年几岁了?” 肖稚鱼道:“十五。” “我看太子对你另眼相待,干脆送你一场富贵造化……” 肖稚鱼心高高提起,还以为他要说与东宫相关之事,却不想他话锋突转,道:“我府中还缺人服侍,看你还勉强入眼,不如跟了我去。” 陆振目瞪口呆。 肖稚鱼暗自咬牙,知道他这仍是试探,若她有两世记忆,当会断然拒绝。她面露惊讶与害怕,垂了头思索,神情似有所动,但又因刚才他的行为惧怕,没有轻易答应。等了一会儿,才道:“我要回去与阿兄商量。” 李承秉点了点头,见她既害怕又意动,展露虚荣姿态,挪开了目光,叫陆振过来,“就这几步,你送她回去。” 肖稚鱼重新上马,陆振牵着马去了驿馆,将门叫开,并未惊动旁人,悄悄将她送了进去,这才回来。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8节 李承秉看了一眼驿馆,带着侍卫骑马离开,路上陆振几次想开口,见他面色沉沉,只要把话憋在心里。 长安城门关闭,李业就歇在城外庄子,李承秉快马来到庄里,内外灯火通明。太子落水一事不小,幸而今天跟着出来的全是东宫心腹侍卫,下了封口令便无人敢对外透露。 李承秉叫来仆从问情况,知道太子服用汤药刚睡下,便没去打搅,自顾回房,简单梳洗换了身衣裳,他并未休息,而是命人将太子身边的宫人叫来,问今日落水前后发生的事。宫人一五一十告知,这些年太子受困许多事都由豫王代为出头,兄弟亲厚,所以宫人并无隐瞒。 李承秉沉思不语,将心腹王应青叫来,冷声道:“去将肖稚鱼这些年身边发生的事给我查明白,一桩都别漏。” 王应青满头雾水地答应,出来去找陆振打听,这才知道刚才豫王所说的肖稚鱼是哪一个,自去想法子去探听。 李承秉又独坐片刻,今日太子落水之事是突发状况,背后无人使坏,想着想着,他又想到肖稚鱼身上,她无故出现在河边,让他起疑,刚才一应试探,她的表现没有破绽,尤其是他最后让她入府,她脸上神情既虚荣又胆怯,和前世简直一模一样。 李承秉揉了下发胀的眉心,阴着脸心里极不痛快。 这时陆振声音从外传来:“殿下,有丰庄的消息。” “进来。” 陆振走进来,行礼之后将一张纸条呈上。李承秉打开看了一眼,眸光闪动,面无表情,随后就将纸条攥在掌心捏成一团。房中静谧,须臾过后他问道:“吴载与沈家还有联系?” 陆振道:“两三月会有吴家亲戚上门,那家的儿子经常去沈家借书看,说是从小有些才名,受沈家资助功读诗书。” 李承秉冷笑,“手伸的倒长。” 陆振并没有接这话,垂手肃立。三年前李承秉命人去找一个名叫吴载的文士,王应青根据几句提示就找到了,正要将人带回豫王府,无意间却发现这个吴载并非士族出身,私下与沈家往来密切。陆振知道李承秉夸吴载有才,有意重用,这才寻人,在知道吴载与沈家有联系之后,李承秉仍是将此人找来,却只当个普通文吏用着,给的差事都不痛不痒,无关紧要。 陆振隐约还察觉到,自那之后,外面几次有意将沈家娘子沈霓说给豫王为妃,都被李承秉推了。有一回宴席上两人见着,沈霓让婢女来请李承秉,想要单独见一面。李承秉未作理睬,一副淡了心肠的模样,沈霓当日散席时不知是饮多了酒还是伤了心,离开时眼圈泛红,叫不少人都看了去。 李承秉神色肃然,对陆振道:“继续盯着,丰庄是杨家留的后手,沈家想掺和,就看看到底他们到底想要如何。” 陆振领命而去,李承秉径自回房。前世离开都城后身边能用的臣子并不多,不得不倚重沈家,今生醒来之后,他不动声色慢慢谋划,要应对前世之难,现在沈家还没有显山露水,他却已看出不少问题,曾重用的幕僚与沈家私下往来,投效忠心皆成疑,他只觉得如今所见与前世记忆已有了偏差。 那个女人呢,懵懵懂懂的模样似乎与前世已完全不同,可偶尔露出脾性却又并未有改变。 他目光幽暗,忽然脸色又是一沉,诸多筹谋还需徐徐图之,哪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等薄情寡义之辈。 第47章 ◎打算◎ 肖稚鱼回到驿馆, 在门前轻轻敲了两下,景春来开门,见着人这才松了口气, 等迎着肖稚鱼进去,见她头发和披风里的衣裙湿了大半,惊得低呼, “幺娘。” “别声张, 快找身干净的衣裳给我。”肖稚鱼道。 景春忙去张罗, 不一会儿就打了盆热水进来。肖稚鱼简单擦洗一番,绞干头发。景春收拾着湿衣,打听她晚上去了哪里。 肖稚鱼只含糊道:“去办了件事。” 景春忙道:“虽说此处是天子脚下,离长安不远,但娘子晚上一个人出去实在太过危险。” 肖稚鱼见她几乎都红了眼, 忙安慰说绝没有下回,这才哄着景春安心离开。她则在床上辗转难眠。回来路上李承秉的试探, 她应对还算恰当,未露纰漏,到底能不能瞒过他, 她心中着实没底。现在的李承秉,已是经历过前世朝政动荡,城府极深,心思更是让人难以揣测。 她心中苦恼, 今日冒险行事,还真救下太子,原是好事一桩, 却不想遇到李承秉, 好事差点成了坏事。如今只希望太子仁厚, 能记着这份恩情,才不白费了她这份苦心算计。她一时懊恼一时惆怅,过了许久才觉得疲惫睡去。 第二日清晨,肖思齐早就叫人收拾行礼备好车马,带着肖稚鱼出发去长安。 此时春日已过,夏木阴阴,阳光在长安巍峨高耸的城墙上洒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下午来到城门前,肖家的仆从缓行马车,对守城军士递上符传,查验过后放行。马车正要随着人流入城,一旁忽然有小吏跑来,对着守城军士说了两句,军士忙喊住马车。 肖思齐听见外头动静不同寻常,掀开车帘,只见有小吏恭敬站在车前,行礼问道:“可是东郡肖郎君与娘子当前?” 肖思齐见此人举止气派,显见有些来历,下了车来查看。 小吏微笑迎上来道:“肖娘子对我家主人有恩,特命小人将谢礼送上。” 肖思齐吃了一惊,不知肖稚鱼做了什么,更不知对方身份,只含糊说了两句客气话,不动声色打听对方身份。 小吏并未明说,让身后仆从过来,将两个箱子送到肖家马车上,和肖思齐寒暄几句后道:“肖娘子可在车上?” 肖稚鱼早就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小吏得到肖思齐应允,来到车旁,行了个礼道:“肖娘子这番恩情主人都记在心上,若娘子在长安城遇着什么难事,使人到永兴坊来说一声便是。” 肖稚鱼听见这一句,便觉得昨日冒险还算值得,太子命人转达的这句已算是承诺,她灵机一动,捏着鼻子,嗡声嗡气对外道:“多谢你家主人。” 小吏送完礼没有多逗留很快便走了。 永兴坊紧邻皇城,当今陛下兴建十王宅,太子与诸王皆住在此处,太子居所就是太子别院。李业昨日落水,今日回到府上,喝了药发一身汗,祛除了身上的湿寒。李业年近三十,相貌端正儒雅,只是精神略有些不济。小吏回到府中,到李业面前复命。 李业便问起肖家是什么情况,小吏如实禀报,说肖思齐相貌堂堂,行事周到,又道:“听声音肖娘子似乎着了风寒。” 李业想到昨天肖稚鱼几乎被他拉进河里,颔首道:“夜里水凉,她一个小娘子身娇体弱,今日又要赶路,实在不易。”想了想又道,“明日再送些好药材过去。肖家才来长安,人生地不熟,派人去看着些,给他们行些方便。” 小吏与内侍闻言都暗自吃惊。这几年皇帝放任宰相攻讦太子,太子妃都被逼得出家,太子平日行事小心谨慎,从不与朝臣走得过近,没想到到肖家初来乍到,却得了太子如此关照。 站在李业身后的内侍笑着说道:“殿下似乎对这小娘子格外上心。” 李业道:“昨夜幸亏她在河边救起我,这份恩情深重,不可不还。” 内侍名叫静忠,服侍李业多年,深得信任,道:“听说这小娘子生得甚美。” 李业笑着摇了摇头,道:“是少见的美人,昨日七郎送她回去,路上都说过有意让她入府。” 静忠露出惊讶之色,“豫王殿下?” 不怪他如此吃惊,豫王年过二十还没有正妃,固然是这些年他为太子多番与宰相作对,耽误了亲事,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陛下向来偏爱豫王,曾有过指婚的念头,还是豫王自己去推了亲事。先前听说有几家高门出身的娘子有意豫王妃之位,蹉跎两年,如今却都已经嫁人去了。 李业道:“七郎到这个岁数还未成家,这些年也没见他对哪家娘子上过心,难得这一回露了心思,我当然要为他上些心。” 内侍与小吏听了都点心,谁不知太子豫王兄弟感情深厚。 肖家马车缓慢驶过长街,路上所见屋舍鳞次栉比,人流如梭,沿途绢布,瓷器,铁器铺子,是世间一等一繁华城池。仆从驱马进入宣平坊,此处临近东市,住着不少官吏。肖思齐月前就写信给肖家大伯父,请他代为租赁宅院,就在宣平坊内。 长安市价贵,肖思齐租住的院子不大,早有人收拾停当。等马车穿过一条宽巷,来到宅子面前,肖思齐和肖稚鱼下车进入院中。肖思齐让仆从将行李搬进来,对各个屋子做了安排。这时潮生带着人搬着今日城门前小吏送来的两个箱子进来。 肖思齐让人把箱子拿到面前,打开一看,面色微变,他合上木箱盖子,神情严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对人有恩,这人又是什么来路,送来的东西如此贵重。” 肖稚鱼让仆从离开,屋里只剩下兄妹两个,她才开口:“我昨天晚上出去,在河边救了太子性命,这是他给的谢礼。” 饶是肖思齐已有不少想法,仍是被这个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目光略带奇异地看向肖稚鱼,“你有什么打算?” 第48章 ◎闲事◎ 肖稚鱼沉吟片刻, 道:“阿兄,这是天赐良机。” 肖思齐叹了口气,半晌才又开口, “凭这份恩情某些好处容易,若你还有其他打算……” 肖稚鱼道:“救下太子性命,只图些金银财帛未免太过短视, 借此良机入太子府, 才能谋得长久富贵。” 肖思齐看着肖稚鱼, 想起几年前她曾在家中放言要做皇后,当时只当做戏言一笑置之,眼下却不得不郑重以对。他皱着眉,语气肃然,“入太子府可没那般容易, 京兆韦氏这样的门第,当年也保不住太子妃, 太子处境微妙,弃妻自保,如此软弱, 又岂能视作依靠。” 肖稚鱼道:“此一时彼一时,宰相沉疴难治,恐时日不多了,陛下年迈, 再熬些时日说不定就要改换一番天地。” 她不能对兄长详说此后几年间朝政变化,只能含糊提示。 肖思齐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太过冒险, 真去了太子府, 家中对你无力庇护, 你可知其中会有多少艰险。” 肖稚鱼闻言心头一暖,道:“阿兄苦读考取科举,十取一二,其中艰辛也不少,而那些门荫入仕的,大多都是尸位素餐之辈,贵妃之兄不学无术,只会阿谀奉承,已被视为未来宰相,说到底,无非是朝中或是宫中有人,有所依仗罢了。阿兄你样样皆不输人,费尽心思,奔走这么久才谋了支度主事的差事,所缺的就是机缘。如今有这样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我已下定决心一搏,为的就是日后不仰人鼻息,能活得自在些。” 肖思齐一怔,抬眼看她,只见她神色认真,神采奕奕,他脑中不禁想起肖稚鱼小的时候,长得玉雪可爱,常说些童言稚语逗人喜爱,他知道肖稚鱼一向是聪明伶俐的,前些年就已显露出心机城府,她又生得貌美,若是去宫中,说不定真有一番富贵造化。 可看她单薄的双肩,想到前太子妃韦氏的下场,他顾虑未消,又有些心疼,道:“这条路不好走,若你决定了,阿兄便是你的倚靠。” 肖稚鱼盈盈一笑。这句话的分量她最清楚,无论前世今生,唯有兄姐至始至终从不曾舍弃她。肖稚鱼拉住兄长的手道:“有阿兄这句话,前头便是有刀山火海,我也敢去闯一闯。” 兄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肖思齐对长安时势的判断极为精准,肖稚鱼暗自点头,越发觉得肖思齐所缺的只是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肖思齐将太子送来的木盒打开给她看,珠钗宝石等物闪耀出一片金晃晃的光彩,刺人眼目。肖稚鱼见这份价值不菲,着实贵重,心想太子肯定是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了。如她先前所料,太子果然脾气温和稳重,又念旧情,更多好处还在后头。有了河边一事做铺垫,要接近太子容易许多,太子妃空悬两年,陛下再是铁石心肠,也不会允许这个情况长久下去。肖稚鱼算了下日子,一个月后,说不定就要再次见到太子。 在昨晚被李承秉拿话试探过后,她反而更是心急要入太子府上,唯有这样,才能杜绝后患,就算有一日李承秉知道真相,也只能忍着她。 肖稚鱼如此盘算,心下稍安。 肖家兄妹入住新宅,内外收整,忙了两三日才算安顿下来。肖思齐命人往大伯父肖明海府上递了拜帖,等家中安置妥帖,又得了回信,这日他便带着肖稚鱼前往光福坊。 肖明海如今官升一级,任司勋郎中。 肖思齐兄妹到了伯父家中,肖明海特地亲自迎了出来,这些年东郡肖家子弟有好几个参加科考,却没一个及第的,肖思齐年纪轻轻就到长安为官,肖明海收到老家书信,认定这个侄子是个人才。肖明海身形不高,大腹便便,满脸含笑,瞧着倒是和气,他见过肖思齐与肖稚鱼,抚须不住夸奖,“你们阿父阿母若是活着,福泽比我深厚的多。”说着他将两个儿子叫来与兄妹两相见。 大伯父肖明海长子名叫肖适志二十有六,样貌端正,但好像读书伤了眼,瞧人时总眯着眼,性子也沉闷,俗话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除了出来时对兄妹称呼过,陪坐半晌连句囫囵话都没说过一句。肖明海幼子肖知鹏十六岁,与他兄长截然相反,性子极是活泼,拉着肖思齐问了许多东郡与登封县的事,还从身上掏出一只草编的蚂蚱,随手赠予肖稚鱼,气得肖明海吹胡子瞪眼直呼无礼。 肖明海留肖思齐兄妹吃饭,席间教授不少官场上的门道给肖思齐。等吃完饭,他又将肖思齐叫去书房,谈起他的亲事,“这两年都给你留意着,先前觉得时机不好,现在你已入仕为官,就该早早安家才是。” 肖思齐也知家中早有这个打算,并不意外,便问大伯父可有人选。 肖明海道:“谏议大夫赵堂之女,芳龄十七,才貌皆属上乘,等过些日子我就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肖思齐这样的岁数的郎君大多已成家,他再是冷静自持,听到娶妻一事,心头忍不住一热,又与肖明海说了几句,这才带着肖稚鱼回去。 肖明海说安排,没几日就传了信来,让肖思齐三日后去慈恩寺,到时赵家娘子去上香,两人正好可以见上一面。 到了这日,肖思齐带着肖稚鱼一同前往慈恩寺。此寺造得虹梁藻井,丹青云气,十分华丽雄伟,地处晋昌坊内。肖家车马到了山门前就不得不停下。门前车水马龙,山道被堵了个严实,肖稚鱼下车来一看,香客有不少,很多锦衣华服,使奴唤婢,一瞧就是富贵出身。 肖思齐让马车在外候着,带着肖稚鱼入寺,两人在大雄宝殿敬了柱香,就绕道后面,去往大雁塔附近。肖明海和赵家通过气,让赵娘子在塔前稍候。 大雁塔高七层,佛脚石刻,高耸雄伟,此时塔下正站着个背影窈窕的娘子,身旁跟着两个婢子。 第49章 ◎相看◎ 肖思齐停住脚步, 肖稚鱼笑道:“还是我为兄长先去探探。” 今日来寺中烧香的人多,高门贵女也不少,她先去打听身份也不显失礼。肖稚鱼带着景春走上石阶, 离得近了,这才看清塔前的女子头戴芙蓉玄冠,身着黄裙绛褐, 是个出家的女冠。 那女冠观看塔前装饰, 侧过脸来与婢女说笑, 只见她头上金灿灿一朵芙蓉冠,层层花瓣金片打造,左右配花丝凤凰,又镶着各色宝石,耳上垂着白玉坠儿。她生得鹅蛋脸, 细眉凤目,眉宇间隐含妩媚, 身段更是玲珑有致,胸鼓腰细,虽穿着一身女冠衣裳, 却更有几分韵致。 肖稚鱼看清女冠的脸,竟是她前世的熟人——惠安公主李云萱。 她立刻便站住了,目光扫过公主婢女三人,很快又移了开去。肖稚鱼前世与惠安公主十分不对付, 惠安公主生母是贵嫔刘氏,并不受宠,只得惠安一个孩子, 她身体不好, 曾将惠安公主托给同为贵嫔的杨氏照料过几年, 杨氏是太子与豫王的生母,惠安因此与两人关系亲近。太子这些年谨小慎微,除了豫王,其他兄弟姐妹都有意躲避,惠安出家修行,也算是躲开这些纷争。等皇帝病重,她便立刻与太子联系密切起来,皇帝驾崩太子中毒而亡,她四处奔走,支持李承秉继位。 肖稚鱼记得,前世自从李承秉登基后,惠安一跃而成了朝中贵人,所居道观每日迎来送往皆是高门望族子弟,她时常出入宫闱,将外面的事说给李承秉听,颇有为新帝耳目的意思。这位公主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的本事实数一流,虽遁入道门,却仍是过得潇洒自在,时常召年轻俊彦喝酒作陪。 若惠安只是如此,肖稚鱼与她并无瓜葛,除了暗自羡慕她行事潇洒,别无他念。但惠安每次入宫,肖稚鱼便敏感觉着李承秉态度有所转变,偷偷查了惠安一回,这才疑上了她。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29节 前世惠安虽然明面上与她没有利益冲突,但早就成了她想拔除的一根刺,只是没等她想办法去算计惠安,齐王便反了。想着这些,肖稚鱼心往下微微一沉,佯作无事地打量大雁塔,转身回去找肖思齐,告诉他并非是赵家娘子,而是个女冠。 肖思齐和肖稚鱼在高塔周围走动,饶了一圈回来,惠安公主带着婢女下台阶迎面走了过来。她随意一扫,看见个相貌堂堂,俊逸不凡的郎君,眼睛顿时一亮。她身形略顿了一顿,眼波流转,将肖思齐从上至下看了一圈,她摸了一下耳垂,这时才注意到肖思齐身边还有肖稚鱼在。她脸上笑容淡了些,带着婢女径直从肖家兄妹身边走过,听见他们以兄妹称呼,眼角余光又瞥了眼肖思齐。 肖稚鱼不动声色,在惠安走过之后,过了片刻,才往她背影看去,心中却猜测着她到慈恩寺来做什么。 肖思齐在塔下兜兜转转一圈,没见着年轻小娘子,倒也不觉得急躁,心平气和看着塔内供奉装饰,不时与肖稚鱼探讨几句。这时一个婢女跑来,走近了问道:“这位郎君,刚才我家主人落了耳坠子,不知郎君可有见着?” 肖稚鱼蹙眉,这个婢女正是惠安身旁的,去而复返,却直奔肖思齐问这句。惠安是有些风流习性的,她自诩美貌过人,又有世间一等的出身,得男子爱慕奉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当今陛下对儿女大多感情淡漠,惠安公主现在行事还算内敛,等日后才叫恣意纵情。不过那么多高门望族的子弟之中,沈玄却是她最在意的。 肖稚鱼心道:婢女这般作态,莫非刚才惠安路过,对她阿兄还起意了? 不等肖思齐回答,肖稚鱼抢着道:“女子首饰,我阿兄如何能见着,你这婢子倒是有趣,不好好替你家主人去寻,却跑来问不相干的人,是何用意?” 婢女脸色微变,愠色一闪而过,想到什么又忍住,道:“小娘子何必如此,刚才只见你们经过,这才来问,没有别的意思。瞧两位好像不是长安人,不知从哪里来的?” 肖稚鱼笑吟吟道:“长安的规矩是主人丢了东西,婢不急着找,却要与别人闲话的?” 婢女又被她一句话噎住,自知不能打探出什么,悄悄一跺脚,装模作样在附近地上看了一圈就走了。 肖思齐对肖稚鱼问道:“今天说话怎如此不客气?” 肖稚鱼道:“阿兄今日来相看赵娘子,与那些不相干的人纠缠什么,她家主人就是刚才过去的女冠。” 肖思齐刚才并未仔细看惠安面貌,听肖稚鱼这么说,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在塔下慢慢走着,又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婢女快步过来,规矩行礼道:“可是肖家郎君当面?” 肖思齐说了一声正是。婢女面露喜意,道:“我家赵娘子请肖郎君和小娘子过去饮茶。”说着对着后院客堂方向指去。 两兄妹跟着婢女前去,到了寺院后方客堂院子,石桌旁坐着个少女,十七八岁年纪,发髻高耸,身着白底织锦褙子,下面一条翠蓝色绣金裙,她眉端目正,樱桃小口,皮肤细嫩,四肢修长,是个美人模样。她起身对着肖家兄妹屈身一礼,道:“刚才塔下有人,我觉得不便说话,这才让人请你们过来,两位莫要怪我失礼。” 肖稚鱼见她说话不急不缓,气质淡雅,心里已生了几分好感,哪里会怪罪。 肖思齐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两人坐下后,婢女立刻就奉上热茶。 赵家娘子名叫葳蕤,态度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扭捏,与肖家兄妹寒暄几句后便聊起来。说的虽然都是些无关既要的闲事,但观她言行举止,正是高门士族教养出来的娘子,绝非小门小户女子可比。 肖稚鱼稍坐片刻,见两人相谈甚欢,寻了个借口带着景春就便离开院子。 景春笑道:“看赵娘子人品相貌与郎君十分般配。” 肖稚鱼心下赞同,道:“还需兄长自己喜欢才好。” 有意给肖思齐与赵葳蕤留下单独相处,景春便建议去看寺中菩提树,两人穿过客堂院子,深入寺院后,穿过几株海棠,临近夏日,树上的花谢了一大半,景春忽然拉了肖稚鱼袖子,下巴朝树林深处一努。肖稚鱼顺着看去,只见不远处有男女站在树下,姿态十分亲密。 她正要离开,这时忽然看见女子头上金色亮光闪动,是日光照在芙蓉冠上。 肖稚鱼拉着景春就近往树后一藏,偷偷向外张望。 惠安与男子亲密说着话,粉面酥容,目中含波,她抬手在男子领上轻掸了一下。 男子微微低头,直鼻薄唇,眉目深刻,肖稚鱼看得分明,正是沈玄。 第50章 ◎男女◎ 两人在树下说话, 隔着几株海棠树听不见说的什么,肖稚鱼心下冷笑,沈玄与惠安果然早就有所勾连。惠安虽为公主, 如今却不受宠,将来能有那般奢靡潇洒的日子,依仗的是与李承秉的兄妹情分, 只是她背地里如此倾力帮助沈玄, 不知是情根深种, 还是有别的图谋。 肖稚鱼又想到本朝宗室皇亲内斗不断,自立朝之初便是杀兄弑弟,逼父退位,此后为了帝位,每代都有血亲相残之事, 公主参与谋反也能数出不少,宫中离奇荒谬之事更是远超前朝, 可见李氏一族从根上就乱了。她想了一回,随即暗笑自己想得远了些,前世敌暗我明, 她发觉的太晚,这才让惠安背后多次使绊子,如今明暗相易,她绝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肖稚鱼又朝前方男女望了一眼,带着景春悄悄离开,绕远路去赏看寺中菩提古树。 景春神色忿忿, 道:“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沈郎君, 私下与女冠如此亲密, 实在气人,当初在太原,我看他知情识趣,还以为是个可靠郎君。” 肖稚鱼仰头看着枝叶繁茂的菩提,轻笑道:“凡是知情识趣,都是善于察言观色或是揣摩人心才能达成,这种人的心思就没有浅的。” 景春又唏嘘两句,见肖稚鱼谈笑如常,根本没把沈玄女冠的事放在心上,转而专心赏景,两人走了一会儿,觉得出来的时间足够长,这才又回客堂去。 海棠树下,惠安指间撵着一朵枯萎凋谢的花,漫不经心道:“过去邀你十次都见不到一回,今儿怎么有兴致出来了?” 沈玄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裳,腰系蹀躞,站在树下显得身姿挺拔,气度高华。惠安目光在他身上流连,脸上含着笑,说出口的话却隐隐透着埋怨。沈玄淡淡微笑,他本就是好相貌,这一笑越发俊逸出众,“殿下,我今日遇到一桩难事,无人可排解,只能来向殿下讨教。” 惠安眼角本就微微有些上挑,上妆时又有意渲染,眼底飞红,斜里眼波睇来,别具风情,“哦,长安贵女就没个能帮你解惑的?” 沈玄道:“此事除了殿下,他人恐无能为力。” 惠安见沈玄肩上有片飞落的花瓣,伸手去拂,见他未曾躲避,心里也有些欢喜,轻声道:“我知道你前些日子离开长安办的事,时机把握正好,太子肯定要记你的情,耐心等等,迟早有重用你的时候。” 沈玄听了这话,眼底掠过一丝精芒,惠安面上看着出家不问世事,实则与太子联系颇深,不然也不会知道他前些日子去办的事,他心中对此衡量了一番,又道:“都是为臣本分,这些年太子屡次被构陷冤屈,我也不过尽力去寻真相。只是前两日我见着太子,却觉得有些不妥,太子客气疏远,让我不安。” 惠安挑眉:“有这样的事?”按理说,沈玄刚为太子办成一桩要紧事,如此已算是表明立场,他既年轻又有才,太子向来爱重人才,怎会态度疏远。她想了想道,“你回来之后可曾做了什么?” 沈玄看了惠安一眼,见她神色关切,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回长安有意调查城郊丰庄之事。 惠安眉头紧紧皱了一下,道:“我记得丰庄是宰相的庄子,太子与宰相势同水火,你此举或许是让太子有别的想法,这也不难,等我遇见太子,与他解释几句。” 沈玄道了声谢。 惠安瞥他一眼,“何必如此客气,换做别人我才不理会此事,也就是你,我才愿意出力。” 沈玄听了这话,面露动容,但目光却没有丝毫变化。 惠安又与他调笑几句,沈玄应付老练圆滑,远一分则嫌冷淡,近一分太过狎昵。惠安颇为无奈,转而说起其他事来,“我听说你家中正为沈霓相看人家,怎么,已不打算做豫王妃了?” 沈玄道:“豫王无意,强求不得。” “你们家也太过心急了些,父皇已不能忍着豫王如此下去,近日就要为他和太子选妃,沈霓已熬了这么久,难道就不能再多等一阵?” “陛下有此想法?” “韦氏出家去了,太子妃空悬,豫王前两日议亲,都被宰相一党的人所阻,如今这个岁数,还没娶妻岂不让人笑话。父皇早有指婚的念头,宫中传出消息,下月将在梨园设宴,陛下要将长安名门的郎君娘子同来。这就是在为太子与豫王选妃,”惠安说着,别有深意道,“你没瞧见杨忠是怎样上位的,后宫若有个得力的臂助,胜过千军万马。” 沈玄听她这番话,心头一跳,他的胞妹沈霓,若不是为了嫁豫王,耽误至今已是年岁偏大,家中长辈已忍不住要为她安排其他亲事。现在看来,下个月就是最后的机会。 他道:“若她有这份造化,绝不会忘记公主提点之恩。” 惠安笑道:“我要她记着做什么,你该好好记着才是。她真要出头了,我也要和她多走动走动,以后的好处多着呢。” 沈玄记下此事,又与惠安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摆脱了她的纠缠,从海棠树林子出来,他到前面敬香奉上香油钱,这才带着随从要走,到了山门口,等着家中马车过来的时候,随从忽然开口道:“那好像是肖家小娘子。” 沈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肖家兄妹正与人话别,随后肖稚鱼上了自家马车,她坐在车里,转头对着肖思齐说了句话,脸上笑盈盈的,娇如三月春杏。他微微一怔,对身边仆从吩咐,没等他说完,肖家马车开动,已经顺着山道缓缓离去。 肖稚鱼回到家中,忍不住立刻问兄长,“赵家娘子如何?” 肖思齐还从未与妹妹讨论过自己的亲事,不由脸上微红,道:“是个有见地的女子。” 肖稚鱼微微笑道:“若只有美貌家世还不出奇,阿兄说她有见地,足见不凡,这事就该成了。” 肖思齐道:“还需看赵娘子如何想。” 肖稚鱼对兄长有信心,果然没过几日,伯父肖明海就将肖思齐叫去商议纳采之事。肖稚鱼为肖思齐感到高兴,给太原肖如英写信告知喜讯。虽说那日慈恩寺里她与赵葳蕤说的话不多,但这一个照面,就觉得赵葳蕤处处都要胜过前世那位嫂子。她想着以肖思齐的性情学问,也没沾染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只要赵葳蕤有心,这门亲事定能比前世更为和美。 肖思齐亲事仕途都已安稳,肖稚鱼就开始考虑自己的事。这大半个月里,太子府上派人送了两回药材,肖稚鱼暗地里也有些得意,那夜没枉费她精心打扮,太子如此表现,还不是已上心了?她趁着兄长为亲事准备时也添置了两套衣裳,为下个月的梨园盛会做准备。 太子若真是有意,定会想办法让她参加。 当今陛下精通音律,又酷爱法曲,特意选了三百坐部伎子弟在梨园习曲练舞,自从迎了贵妃入宫,两人时常在梨园消遣时光,这一次,陛下有意为太子与豫王指婚,白天要在梨园打马球,晚上饮宴,将四品官员家的郎君女郎都请了去。 以肖思齐的品级,肖稚鱼没有资格参与梨园盛会,便是借伯父肖明海的名头,也只有从四品。她却有信心,只凭那日救下太子和太子府随后的表现,她肯定能去梨园。 过了三日,太子府果然又派了个内侍来,此人长相有些丑,正是静忠,他代太子来传信,“下月十六陛下在梨园办一场马球,还有法曲宴会,太子殿下请小娘子去。” 第51章 ◎梨园◎ 肖明海张罗着与赵家议亲之事, 很快就选好了日子纳征。肖思齐当年离开东郡时分了一份祖产,多年来经营有道,前几年与族中修好后三伯父私下又给他一些田产铺子, 也算族中对他们兄妹的补偿。肖思齐将手上家业分了三分,除了给姐妹两个的嫁妆,剩下一份便是他成家之用。 这份聘礼在长安城不算贵重, 但赵家见了却觉满意, 谏议大夫赵堂私下对女儿道:“若是富贵人家, 再多一倍都不稀罕,但我听说他未及弱冠便独立支撑门楣,殊为不易,既知生计之难,读书也没有懈怠, 吃得了苦,内外兼修, 是个大才,胜过许多高门子弟了。” 如此肖赵两家定下亲事,倒也让宣平坊热闹议论过一阵。 转眼到了六月, 皇帝在梨园设宴,召长安城内高门官宦子弟同去打毬。这位皇帝年轻时就爱打毬,且技艺出众,在长安城内颇有名气。如今他年纪大了, 不再亲自下场,便喜欢看人击球。这一场打毬早就传出风声,士族年轻子弟应者如云, 很快便组了两队, 分别记在豫王齐王名下。 景春在肖稚鱼面前提起此事, 又将外头的流言蜚语说给她听,言语间对豫王齐王颇多夸赞,见左右无人,她笑道:“幺娘如此样貌,去梨园走一趟,说不定就有造化。我可听说,豫王没娶妻,这回是陛下要为他指婚。” 她见肖稚鱼半晌没应这事,而是专心挑着钗环,便不再提这话。 第二日清早,肖稚鱼起来梳妆打扮,上着月白绣云霞衣衫,下面是八彩团花纹裙,肩批紫帔,这一身并不十分华丽,却衬得她肌肤若雪,鲜亮明媚。 肖思齐亲自送她去梨园,马车到了长安东郊。梨园占地极广,远远看去,宫殿,楼阁,廊榭星罗棋布,气象万千。 就在入门处,车马如流水络绎不绝,四处都有锦衣华服的士族子弟和女郎,呼朋唤友,寒暄嬉闹,气氛极其热闹。 御林军守在门前,内侍则在登记迎客。偶有越过等候人群先入园的,都是高官名门。 肖稚鱼在车厢里等了小半时辰,才缓缓到门前,内侍将她名字记下,将兄妹两请了进去,他悄声道:“太子府里的人来打过招呼,你们兄妹都进去吧。” 肖稚鱼高兴地道一声谢,这便拉着肖思齐进去。 梨园入内,绕过影壁,便是一个宽阔广场,此时正有穿着绛色衣裙的宫女穿梭其中,代为招呼来客。肖家兄妹刚入园,就有不少人目光扫来,但肖家并非高门,无人认识,只因两人丰仪出众,这才注意的人多了些。 这时有宫女上前,指引肖稚鱼往后面去,肖思齐被户部度支部的同僚叫住,兄妹两便分开走。 宫人将肖稚鱼领到后面花园中,指了一些珍惜花木给她看,肖稚鱼一路赏看,很快穿过园子,忽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起哄声,如响雷一般。宫女道:“前面便是击毯场,定是有人击过毬门了。” 肖稚鱼随着她穿过院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居中偌大一块平地,两头各设有毬门,此时十几匹快马正在奔驰,有人手中持长杆,一挥而下,正击中毯,飞射而出。四周观看的人便发出一阵唏嘘。 正对着毬场建着楼宇高台。两侧皆有长廊相连,此时站在廊间,各色华服,都是年轻娘子。 宫女将肖稚鱼带到廊前,行礼之后便走开了。 景春跟在肖稚鱼身后,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东张西望,兴致浓郁,这时有球击飞,她捂着嘴,轻声和肖稚鱼道:“我怎么瞧见有娘子上马了?” 景春从前只在东郡与登丰县待过,甚少见击毯,长安的风气跟随陛下喜好,女子击毯也是常事。肖稚鱼低声和她解释。 主仆正说话着,宫人又小跑过来,道:“肖娘子,中书侍郎家的赵娘子请你过去。” 肖稚鱼才来长安,根本不认识几个人,但听见是姓赵,又是中书侍郎家,她心立刻明白缘由。一路跟着宫人过去,很快来到游廊一处小桌前,有几个女郎围坐着,桌上摆放着几盘果子点心。 几人朝肖稚鱼看来,居中而坐的女子柳眉凤目,只是颧骨有些高,少了几分柔和,她盯着肖稚鱼上下看了两眼,对身旁一位衣着淡雅的女子道:“她便是你家亲戚?” 女子扭头看过来,展颜一笑,招手道:“肖家幺娘快过来,让我瞧瞧。” 席间其他几个女子都笑起来,说什么“你自家亲戚竟不识”。 肖稚鱼走到女子身旁,屈膝行礼道:“见过赵家姐姐。”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0节 女子闺名唤琼林,是赵葳蕤的堂姐。这一回肖赵两家联姻,赵葳蕤备嫁未能来,便托了堂姐照顾肖稚鱼。赵琼林生得秀丽娴雅,她拉着肖稚鱼的手道:“原先葳蕤和我说你比天仙还俏,我还不信,今天才知道她半点没夸大。” 她语气亲热,肖稚鱼回道:“姐姐才跟画里仕女似的。” 赵琼林见她脸上含笑,说话也好听,主动和周围几个女子介绍。众人或陪着说几句好话,或是招呼一声便撇开脸去,并不把肖稚鱼这样的身份放在眼里。 正位上的女子忽开口道:“你这一身裙子好看,瞧着有些相冲,搭配在一起却别有韵味。把我身上的裙子都比下去了。” 肖稚鱼抬眼一扫,见她穿着一身绣牡丹金丝裙,“这位姐姐身上的绣花没有一两个月的功夫绣不出,精巧别致,我穿的料子普通,只好在颜色上用些功夫了,取得是个巧字,可不敢和别人相比。” 女子笑道:“是个爽快人,别站着了,让人添个座,你与琼林沾亲,就坐她一旁。” 肖稚鱼坐到赵琼林身边,听她轻声介绍,这才知道坐在正位的是杨十娘,是贵妃家中远亲。杨十娘幼时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夭折不少,只活下姐弟两个,贵妃得宠后,将杨十娘姐弟接到长安来。杨十娘过去吃了不少苦,突然乍富,受杨家上下奢靡攀比之风影响,花钱也是大手大脚没有收敛,又爱摆阔,长安城中士族小娘子碍着贵妃娘家的面子,在外不得不处处捧着她,背地里笑话的却是不少。 毬场里骑马演练的几个都是军士,这时周围忽然一声惊呼,原来是有个小娘子,身着窄袖衣衫,下着红裙,手持马杆直奔场内,她马术娴熟,从两个军士之中穿了过去,抬手挥杆击中飞球。那球弧度一改,正巧奔向毬门,只可惜力有不逮,未入门就落下来。 观球的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议论,肖稚鱼隔着远,见那小娘子红裙猎猎,风姿潇洒,暗自叫了声好。这时却听旁边有人道:“那是沈霓吧?” 肖稚鱼立刻把刚才叫的一声好默默收了回去,垂眼喝了口茶。 沈霓会骑术她是知道的,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手击毬之技。肖稚鱼看着场内,见红裙女子骑马绕到近前,她身材高挑,发髻高挽,只简单戴一只蝶钗,额上贴着金黄花钿,如灿烂金菊,更显娟丽无双,十足一个美人,不是沈霓是谁。 肖稚鱼不由将沈霓与记忆里对比,相比前世端庄雍容的贵妃,眼下的沈霓活泼轻巧,显得更好看些。 她心道:皇帝要为豫王指婚,全长安官宦人家都知道了,沈霓想嫁李承秉,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等皇帝来了便要正式开始比赛,沈霓趁着现在露个脸正好。 肖稚鱼猜沈霓不会无的放矢,目光在场外遛了一圈,没看见李承秉,却看见了太子一行进来。沈霓这时已追上球飞落的方向,一夹马腹又加快速度追上去,旁边的军士不敢太过追赶,眼睁睁看着她一球击中门中。 周围无论是年轻郎君还是娘子,纷纷叫好。 太子李业走到场边,周围气氛热烈,只有几个瞧见太子,纷纷行礼。 沈霓停马转身,满面含笑,一张脸儿白里透红,光彩夺目。她挥动马杆,忽然看见太子,便从马背跃下,裙裾飞扬,身姿轻盈如乳燕,她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业道:“沈娘子击毬技艺精湛,不输男子。” 沈霓手指轻轻在鬓边擦过,匀了一下呼吸,道:“我跟着兄长偷偷学了一阵,刚才见大家演练,手痒这才想着一试,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李业笑着摇了一下头,身旁侍卫凑到他耳旁说了句话,李业对沈霓道:“御驾已至,沈娘子快去收拾一下。” 沈霓刚才打了两球,身上冒汗,发髻被封吹得有些乱,她眼睛睁大了些,然后提着裙子唤了一声婢子,赶紧跑开了。 李业见她举止活泼可爱,脸上含笑,随即带人前去迎驾。 肖稚鱼在廊下看见两人说话,眼皮直跳,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莫非沈霓的目标是太子? 可想着前世沈霓对李承秉一片深情,肖稚鱼又很快否了这个想法,说两句话而已,或许只是巧合。 这时浩浩荡荡一群人入园,众人尽皆跪地行礼,口呼“万岁”。 第52章 ◎击毬◎ 肖稚鱼也跟着众人规矩行礼, 等内侍对四周喊平身的声音传来,她看向御林军和内侍团团围拢在其中的人。当今陛下六十许岁,头发仍是乌黑, 穿着一身赤黄色常服,身形偏瘦,腰板挺直, 看着比实际年轻许多。他一张脸鼻端目正, 双眸深沉, 闲步走来,气度雍容威仪。他不时与身旁贵妃说话,神态温和。 肖稚鱼看过皇帝后就很快挪到一侧贵妃杨氏身上。她身量不高,略显丰腴,婀娜多姿, 行走如弱柳扶风。几个小娘子凑在栏前,将贵妃身上穿着打扮都仔细瞧了个遍, 纷纷赞叹不已。贵妃实在貌美,如仕女图上走下来似的,五官肌肤身段无一处不美, 更难得她一颦一笑仍如少女,令人心折。 皇帝携贵妃到楼台上。还有两个貌美妇人随驾而行,一路说笑,不见拘束, 正是贵妃的姐妹,如今都已被封为夫人,是长安显贵。 肖稚鱼朝着高高的楼台望去, 上面人影绰绰, 瞧不清楚。 皇帝与贵妃并坐在御座, 毬场里演练的军士都已经牵马离开,长安勋贵子弟围绕在毬长边,或两三个交谈,或是抬头瞻望圣颜。 贵妃发髻如云,戴着一对翡翠坠子,顾盼之间耳下如漾清波,她对着下方空旷场地看去两眼,笑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三郎从前的风姿。” 皇帝笑道:“今日他们若是打得不好,朕亲自下去助阵。” 旁边噗嗤一声笑传出,陪驾的内侍与官员却并未露出丝毫异样。贵妃扭头看去,发笑之人是她三姐——燕国夫人。她生得艳丽无匹,如今已入夏日,衣着单薄,露出小半□□,目含秋水,眼中似有若无藏着媚意。 贵妃眉头微蹙,见皇帝嘴角含笑并不在意,便又松了开。 皇帝与左右官员谈笑,其中口齿伶俐,最懂揣摩的上意的就是杨忠,燕国夫人笑出声时,他却拍着胸道:“陛下若要下场,臣立刻就取球杖来,陪陛下同去,长安谁不知陛下技艺高超,直到现在还有人传唱着陛下打毬而归的歌谣。” 皇帝闻言郎朗笑出声,又命左右下去问豫王齐王可准备好了。 军士骑马绕场跑了一圈,确认并无异常,很快离开复命。 肖稚鱼与赵琼林低声闲话家常,赵琼林有意指点,将长安城内一些风俗人情说给肖稚鱼听。肖稚鱼一面听着,一面目光飞快在毬场梭巡。沈霓换了一身银红绣玉兰的衣裙回来,与两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娘子坐在一处说话。 “你在看沈霓?”赵琼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 肖稚鱼道:“她击毬好看,我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赵琼林笑道:“长安有不少娘子玩击毬,从前没见过她。背后苦功用了不少,应该是特意为今天练的,可惜刚才来的不是豫王。”她当肖稚鱼初来乍到,不知长安城逸闻趣事,便将沈家有意让沈霓做豫王妃的事说了,“沈家是什么心思,长安城里长了眼的都知道,这两年豫王这儿没松口,我听说沈家前一阵子要为沈霓安排一门亲事……” 肖稚鱼听她说了几句,与前世记忆里相差不大,与沈霓议亲之人堕马而亡,随后长安便有一则流言,说沈霓命格非常,于寻常人家有碍,唯有嫁给命格贵重之人才能保平安。 两人说着话,突然听见一声锣响,如平地炸起的惊雷,楼上和场外都骤然安静下来。 皇帝吩咐一句,内侍手持令旗,站在高台上左右挥动。毬场两头同时传来马蹄奔走的声音,每一声响都像是踩在心口上,游廊里各家小娘子齐刷刷看向场内。 只见红衣蓝衣两队骑士快马绕着毬场奔行,红衣一队当前之人是齐王李承铭,生得一张白净的脸,高鼻深目,身姿挺拔如松,引得不少小娘子注目。 而蓝衣为首的是豫王李承秉,他身材高大,神色冷峻而平静,比齐王多了一份不怒而威的气度。 赵琼林和肖稚鱼悄悄说话,“这样放在一处瞧,应是豫王的赢面更大。” 肖稚鱼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神色略有些恍惚,不过一瞬就清醒过来,想着前世吃过的苦,她暗哼一声,伸长着脖子扭头看高台上,却没能看见太子的身影。 眼下众人都关注着场上,豫王与齐王来到楼台下方,翻身下马,跪地行礼。 皇帝起身扶栏而站,从内侍手中接过令旗,声音洪亮,笑道:“今日谁得胜,朕重重有赏。” 李承秉兄弟应声抱拳,重新上马,一旁侍卫递上丈余长的球杖,杖身漆黑,呈偃月型。两队人马各奔一头,都是一般打扮,头戴与衣裳同色幞头,左手执缰,双腿夹紧马腹,各自分散开,目光炯炯盯着对方。 肃杀严酷的气氛顿时笼罩在毬场上。 李承秉兄弟两队选的都是长安城年轻官家子弟,再配两个军中老手,每队各十人,蓄势待发,又是一声锣响,彩画球被令官投入场中。两队如闪电般冲入场中,直奔球落地的方向而去。 马球风行已久,长安城内官宦子弟几乎人人都会,知道击毬重点有三,眼利,手稳,骑术精湛。众人议论纷纷,不知谁会先抢着落点先机。这时球已落到地上,两匹马抢先赶至。 高台上,有官员道:“豫王殿下与齐王殿下身手不凡,比别人快了不少。” 皇帝抚须笑道:“他们两个都曾问朕讨教过击毬之技。” 立刻便有老臣接口道:“臣还记得当年陛下与吐蕃比毬,正是东西驱突,所向无前啊。” 皇帝面露怀念之色,略点了点头,道:“若朕是七郎九郎这个岁数,当一扫全场。” 众臣皆知这些年皇帝是越发不服老了,嘴上则是奉承不断。 这时两队已争球至一处,李承秉比李承铭快了一步,将球击飞,落在无人空位,蓝队有一人飞马赶到,又是一击,将球往红队半场推进。 这一球来回传动,足见同队默契,不少人叫好出声。 李承秉手握缰绳,调转马头。 李承铭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苦笑,“七哥今日可要为我留些颜面。” 李承秉笑道:“九弟可不是这么快就认输的人。” 两人并骑而行,迅速又分开。李承铭看向李承秉背影,只觉得这个七哥的心思越发让人难懂了。 李承铭生于皇家,打小就知道父子兄弟关系与寻常人家不同。父皇是尸山血海里争位而出,对兄弟子嗣都有防范。从前他们兄弟之间感情和睦,并无龃龉。李业被立为太子之后,过得战战兢兢,就怕行差踏错丢了性命,行事还不如其他皇子潇洒自在。李承铭旁观太子处境,心戚戚然,心里还未燃起的火苗,早早就已熄灭,对那个位置没了想法。 这两年他隐约觉得李承秉改了行事作风。他几次与宰相作对都没有吃亏,揣摩圣意处处都能讨好,背地里行事果断狠辣,颇得朝中老臣赞赏。对外瞧着颇为张扬,实际上老练圆滑,在复杂诡谲的局势中周旋还有余力。 李承铭佩服不已,却又隐隐觉得李承秉对他有所防范。 他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到球飞过,立刻回神,持杖追上。 场面十分热闹,你来我往,各有进球。 蓝队领先一球,场面上渐渐将红队压制下去。李承秉纵马如飞,手中一杖打出,砰的一声巨响,却是两根球杖击打在一处,球被碰飞转了位置,对准游廊激射而来。 观战正酣的小娘子们惊呼一声如鸟雀散。 肖稚鱼几个紧挨着飞球方向,也被这阵慌乱波及。众小娘子纷纷站起躲避。肖稚鱼向来谨慎惜命,对危险避之不及,赶紧拉着赵琼林走到一边。 一匹通体乌黑,高壮大马来到廊前,遮挡住日光,投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肖稚鱼抬头看去,只见李承秉坐在马上,一张英挺硬朗的脸上满是汗水,他双目幽深,扫了一眼过来,有侍卫将球捡起奉上。李承秉接过,一拨马头,动作骤然一顿。 众多避球而走的小娘子,肖稚鱼站在其中,肩上淡紫色帔子轻轻拂动,如远山芙蓉一般。 她怎会在此? 李承秉身上热气腾腾,目光却冷,狠狠盯了一眼肖稚鱼,他夹紧马腹,急奔入场。 击毬重新开场,李承秉第一下挥杆,竟打了个空。这叫紧跟在他身旁的红衣骑士大喜,抢着空档将球击飞到己方,随即几轮渡球,最后击进毬门。红队大喜,挥舞球仗呼喊。 两队打平。 场面又陷入胶着,李承秉催马急奔,半圈跑动下来,又到游廊附近,他情不自禁投去一眼,今日小娘子们都穿得姹紫嫣红,一眼望锦绣成堆,压根分不清谁和谁。可他这一眼,飞快在肖稚鱼身上一扫,瞧见她与身旁人说着什么,眉眼弯弯,似说到什么喜事。 李承秉眉头一皱,朝着落球方向疾驰而去,电光火石之间,脑中闪过前世的记忆。 那时皇帝与太子先后亡故,李承秉仓促登基,戍边镇守掌着重兵,已生反心,他明面上下旨安抚,暗地里却已在募兵备战,朝中各大世家心思各异,更有人与戍边私下勾结,面对如此复杂诡谲的形势,李承秉几月忙于军务政事,连后宫都甚少踏足。 这日他驱马来到禁苑。 先帝爱好法曲,镇日流连梨园,荒废政事,李承秉登基不久就下旨遣散安置梨园宫女,只留了看守苑门的宫人。梨园几经修缮,内设殿室,酒亭,毬场。李承秉来到毬场,命宫人拿球杖。不一会儿便有身着灰色衣裳的宫人将一柄球杖奉上。李承秉伸手接过,翻身上马击毬。宫人左右看了看,也骑上一匹马,紧跟在他身后。 李承秉单骑击球,一路攻入毬门,他望着远方怔怔出神,神色晦暗不明,让人有些看不清。这时听见背后有马蹄声追了过来,他面露不悦,扭头看去,灰衣宫人骑马靠近。 他面色阴沉,正要发火,却在这时看清对方的脸,神色稍缓,语气却仍是生硬,“你来做什么?” 肖稚鱼头发全束于帽内,露着一张不施粉黛的脸,肌肤白净仿佛美玉,她骑马到他身边,脸上含笑,却又带着几分嗔怪,“月余都不见陛下,难得半日空闲,我来陪陛下散心。” 李承秉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 肖稚鱼则如随从般跟在他身后。 李承秉球杖轻轻挥动,球便在马蹄下方寸点的地方滚来滚去,犹如被无形的网困住。他耍得腻歪了,球杖点拨,一下就将球击飞,直落毬门。他侧过脸去看,肖稚鱼盯着球飞落的方向,眼睁得微圆。 李承秉嘴角微勾,招手道:“过来。” 肖稚鱼握着缰绳驱马上前,他却是飞快下马,换到她的身后,将球杖塞到她手中,手握着她的手腕,“上一回你不是赏了杜家娘子,说她击毬高明,既然喜欢,怎么自己不学?” 肖稚鱼一怔,随即笑道:“她们都是长安贵女,我如何能比,小时候我还在山野间嬉戏,从没见过击毬,还是到了长安才头回得见。” 李承秉沉吟不语,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便揽着她,教她如何挥杖,又怎样判断落球位置。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1节 肖稚鱼刚上手不适应,挥舞球杖熟练之后,一记将地上的球打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个高高的弧度。她渐渐得趣,提马追了上去,又一杖用力挥动,却没注意动作太大,杖柄猛地撞在李承秉脸上。 李承秉嘴里“嘶”的一声吃痛,肖稚鱼赶紧将球杖扔开。转头去看身后人不便,她先跳下马,李承秉也跟着下来。他揉着眉梢,摸到些许潮热,放下手一看竟是见了血。便是他年少时与兄弟几个学击毬,也从弄伤过脸。 肖稚鱼心道不好,手忙脚乱捂向他的眉梢,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陛下,我、我手里没个轻重……” 李承秉额角一抽抽地疼,可看着她水汪汪的眼,伸手抹去伤口沁出的血丝。 内侍这时觉得不对劲,已小跑过来,见到李承秉脸上的伤,大惊失色道:“陛下怎么伤着了?” 李承秉淡然道:“久未击毬,刚才不小心伤着,莫要声张。” 内侍立刻去取了伤药来,小心翼翼地上药,李承秉透过身旁围着几个内侍,余光注意到肖稚鱼站地不远,垂着脸似乎还在害怕。他心下一软,推开身前内侍。 肖稚鱼抬头,见他眉毛被伤药糊着,一时没忍住,噗嗤低笑出声。 李承秉心想,刚才可怜的样子果然是装的,这小狐狸。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至,李承秉有片刻恍惚。 就在这时,毬场四周人群骤然发出惊呼。 【作者有话说】 今天稍微多一点字数了,我才敢冒头说话,男女主的鱼饼cp我觉得取名得敲可爱,谢谢大家 第53章 ◎各异◎ 李承秉有片刻恍惚, 忽听周围惊叫呼喊,耳边听见一记刺破空气而至的微弱声音,他双眸一凝, 身体已做出反应,翻转躲避。 马蹄未停,豫王却骤然消失, 像是落下马去。 场外众人大惊失色, 都未去注意球落下的位置, 离马近些的人才能看见,李承秉一脚踩在马镫上,人贴在马身一侧,躲开飞球后,他脚在地上一点, 重又跃起上马,立刻引起一阵轰然叫好。 高台上, 皇帝抚须而笑。 贵妃刚才没看清马上情况,掩唇低呼一声,此时见豫王无恙, 笑道:“难怪陛下整日夸豫王,果真不凡。” 皇帝道:“诸子之中,七郎与朕年轻时最是相像。” 靠的近的几位大臣听了,倒也没有别的想法, 只陪着应和几句,夸豫王身手了得。杨忠面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时红队已将球传击到毬门前,李承铭挥动球杖骗开拦截之人, 然后一击得手, 进球比蓝队多出一个。 红队上下挥舞球杖呼喊相庆, 立刻便增添几分气势。 此后一炷香的时间,两队你来我往,各有进球,但蓝队追赶不及,始终差了红队一球,直到结束的锣声敲响,内侍挥动令旗让两队退至两边,回禀道:“陛下,红队胜了。” 皇帝自年轻时就爱击毬,刚才全程都未曾移开视线,与贵妃臣子说所也都是场上两队形势变化,他眯了一下眼,道:“九郎赢了,该赏。”内侍弯腰,听他嘱咐两句,又到栏前,对下方高声喊道:“陛下赐红队绢五百段,钱三百贯。” 红队齐呼万岁,李承铭翻身下马,带着红衣骑士到楼台上行礼谢恩。 皇帝面上含笑,勉励几句,等回到御座上,却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别人都未听见,贵妃却察觉到,侧过脸,柔声问道:“三郎叹什么?莫非是可惜豫王未曾胜?” 皇帝道:“七郎击毬之技更高一筹,却不知是何缘故,竟分神失了先机,刚才若是七郎得胜,朕便有由头赏他一门好亲事。” 豫王二十有二,府中却还没有正妃,成了皇帝一桩烦心事,贵妃最是清楚不过,略想了想,道:“今日还有筵席,陛下等席上再说也不迟,”说着她一顿,见到杨忠在不远处悄悄使了个眼色,话锋一转,又问道,“不知道陛下看中哪家贵女?” “朕看今日来的小娘子都不错,”皇帝说着,看了一眼下首坐着的李业,他正襟危坐,比旁边诸位大臣都显得拘束,皇帝眉头微皱,唤了一声,“太子。” 李业立刻转过身来。 皇帝道:“豫王到现在还没娶妻,你身为兄长半点不上心?” 李业面露一丝苦色,这些年他明里暗里都劝过几回,李承秉总是敷衍而过,对娶妻并不上心。李业拗不过兄弟,也不能将情况明说,这些年皇帝对他总是苛责多于褒奖,李业心里很清楚这是身为太子的代价,他道:“刚才七弟去捡球回来就有些分神,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先去问问清楚。” 皇帝听他顾左右而言他,板起脸正要呵斥,可目光一转,看见太子垂着头,发顶上露出丝丝白发,皇帝心下微微一动,轻叹一声,并未说其他,只道:“去罢。” 李业领命从高台离去,拾阶而下,到了毬场外,他也悄悄松了口气。这个时候红蓝两队都已经散了回去,几个长安子弟便三两个邀约,呼朋唤友,要在御前赛上一场。 李业叫内侍来,吩咐将陆振喊来。不一会儿,人就被叫来了。 李业把人带到偏僻角落,问:“击毬的时候七郎怎么失了魂似的,还险些被球击中,是有什么事?” 陆振身为豫王亲兵,击毬比赛时一直站在场外留意情况,他面露犹豫,说话便有些支吾。 李业板起脸,“对我还有什么隐瞒的?” 陆振只好坦白,“我觉得殿下是瞧见肖家小娘子……才有些异样。” 李业怔了一下,朝游廊看去,他目光遛了一圈,很快就看见肖稚鱼。她似有所觉,看了过来。 李业赶紧移开眼,暗自感叹,真是个美人,难怪他那个冷峻高傲的七弟也要生出心思来。可惜肖稚鱼出身上差了些,实在难以配豫王,他心中想着,缓步往回走,一时觉得这些年李承秉身边都没个妥帖人,难得对女子有意,该成全才是;一时又觉得皇帝既有意亲自指婚,必是已有打算。他心中举棋不定,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等会儿要向李承秉问明白他是什么打算。 毬场里一群年轻子弟很快便组了两个队击毬,可论配合和技艺,都不如刚才红蓝两队,不过也算玩个热闹,边上更是有好事者不时喝彩嬉戏,场面十分热络。 皇帝见状心情舒畅,命身边诸人点评击毬场面。 杨忠趁着众人都观看下方,悄悄来到贵妃身边,亲手斟了一杯茶,奉上道:“娘娘可以将十娘叫上来。” 贵妃美眸一转,看过来,只是一个眼神就明白其用意,她蹙起眉头,轻声道:“豫王的亲事,陛下相中的是沈家娘子。” 杨忠道:“事在人为,比起旁人娘娘的话陛下还是听得进去的。” 贵妃并未接话。这时忽然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贵妃的袖上,“就该听阿兄的,家里再出一位皇子妃再好不过,娘娘若不去,我去说便是。” 贵妃面色微沉,看着她不语。 燕国夫人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花草彩绣帔子往下垂,露出更多一点肌肤,她笑起来眉眼有细微的纹,但如此却让她更添成熟风韵,“娘娘如今这样的身份,何须瞻前顾后,徒惹人笑话。” 贵妃道:“家中的富贵还不够?我不爱折腾,你们想做什么也不不必来问我。” 杨忠听两人口气已有些不对,忙转了口风道:“娘娘别恼,不过叫十娘上来,让陛下见见人。” 燕国夫人却已经不耐烦,径直走到扶栏前与皇帝说话。 皇帝听她说了两句,畅快大笑,命人下去将杨十娘请上来。 第54章 ◎奸情?◎ 杨十娘和赵琼林肖稚鱼等小娘子说说笑笑, 听到内侍说皇帝穿她上去,杨十娘嘴里含着半块甜糯的米糕,赶紧咽下, 茶水漱口,这才跟着人去。 席间众女议论纷纷,都是羡慕杨家如今威势富贵。十娘是杨家隔着辈的远亲, 竟也有这样的排面。 杨十娘跟着内侍到了高台上, 一看上面守卫森严, 高官内侍众多,她心里打了个突,幸好这时听见有个尚算熟悉的声音唤道:“十娘,快过来叩见陛下。” 杨十娘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美妇人陪伴在御驾身旁, 正是燕国夫人,她立刻过去, 扑通跪倒,口呼万岁。 皇帝将杨十娘上下打量,心下微叹, 虽然是个美人模样,但行礼生疏的模样就知是才学不久,仪容举止远不如长安各家贵女。他说了一声平身,语气温和地问她读过什么书, 平日在家做什么。杨十娘跟着杨家好日子没过几年,过去哪曾正经读过书,字还识不全, 因此支支吾吾说不清。 贵妃适时出声, 将杨十娘叫到身边, 让宫人给她倒一杯热茶喝。 皇帝又去看场上击毬,燕国夫人见他神色淡淡的,也知他并未看中杨十娘,嘴上陪着热闹说几句,暗地里给杨忠使了个眼色。 周围全是朝中权贵,杨十娘十分不自在,和贵妃告罪一声便要回去,刚下楼梯就被杨忠叫住。杨忠道:“申时筵席,必有法曲歌舞相伴,你快准备准备,到时安排你在御前表演。” 杨十娘咬着嘴唇,“我不成的……” “不成也得成,杨家在长安城里如今只得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听叔父的安排准没错,等你成了豫王妃,日后披金挂银,富贵泼天,就能记得叔父姨母的好处。” 杨十娘知道这位叔父,从前就是个泼皮,但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又擅钻营,借着贵妃兄长的名头行事,百般奉承陛下得了不少好处,为了稳固杨家权势,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杨十娘内心对杨忠颇为畏惧,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杨十娘回到游廊上,不少小娘子趁机打听上面情况,她神色微僵,并未回答,又坐了片刻,场上精彩的击毬半点都看不进去。杨十娘想着御前献艺之事,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她环顾四周,这几个平日吃喝玩在一处的小娘子背后如何议论自己她略有耳闻,犹豫半晌,她将赵琼林单独喊出来,将杨忠要她御前献艺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只隐瞒杨家有意豫王妃一事,她道:“你可得好好帮我,这回若丢人,只怕杨家都容不下我了。” 赵琼林想了想,“我只会些书画,这一时半刻也不能教会你,还是要想些其他法子。” 两人商量好一会儿仍是苦恼,赵琼林提议找多找个人想主意,要将肖稚鱼叫来。杨十娘想着肖稚鱼才来长安不久,与杨家也并无瓜葛,倒也不担心她使坏,便同意了。 肖稚鱼原本见两人在角落里说话就生了几分好奇,等听两人说明缘由,她微怔,看了杨十娘一眼,顿时猜到这里头的猫腻。杨家将杨十娘叫去给皇帝相看,定是有意将杨十娘许给太子或豫王,刚才太子就在上面,杨忠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倒是豫王更有可能。 想明白这一点,她便打起精神为杨十娘出谋划策,“诗画难作,听说陛下好音律,不知十娘可有学过的?” 杨十娘长叹道:“那些排箫,笙,笛什么的,我只听别人吹过,至于琵琶,箜篌更是不懂,要学也是晚了。” 肖稚鱼立刻就明白刚才赵琼林的难处,杨十娘并无才艺,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杨忠是个极精明的人,此前竟没叫自家人先做准备,莫非也是临时起意?陛下爱宠贵妃,杨家人就算敷衍一二,他应该不会生气,但面上总要过得去才是。 肖稚鱼又道:“不擅音律,可让别人代劳,十娘或许可以用鼓。” 赵琼林点头,“这倒是个法子。” 杨十娘正要答应,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会甩几下剑。” 肖稚鱼眼睛一亮,“耍得如何?” 杨十娘道:“从前我在蒲州时,隔壁就住着个会唱戏的,教了我几手耍剑的功夫,我瞧着和西市卖艺的相差不多。” 赵琼林险些笑出声来,正经士族女郎,哪有将自己与西市卖艺相比的。 肖稚鱼也忍着笑意道:“这不叫耍剑,是剑舞。” “对对。”杨十娘忙不迭点头。 肖稚鱼又道:“剑舞还需曲乐相合,十娘不如再叫上几个精通器乐的小娘子同行,如此不会丢了场面,陛下与诸位大人看在各家面子上也会有赏赐。” 杨十娘闻言大喜,她对豫王并没有多少想法,只怕给杨家丢人,遭杨忠贵妃嫌弃,日子不好过,若按如此安排,她就是表现得再平常,也不会落人口舌。她笑逐颜开,拉着肖稚鱼的手道:“幸而有你在,我不会忘了你这份恩情。” 肖稚鱼忙谦虚几句,又说自己会弹琵琶,可以给她配乐,杨十娘又从相熟的几家小娘子中找了两个出来,分别擅吹笛与弹琴。这两人知道是御前献艺,满口答应下来。杨十娘领着几人离开游廊,在梨园找了一处空置的殿室练习。如今贵妃得宠,杨忠又将是宰相,内侍不敢为难杨十娘,很快就将各色乐器备齐,还找来一把未开锋的长剑。 杨十娘说会耍剑倒不是大话,她身形修长,细腰柔骨,使了几招剑式有模有样,更显英气别致。 肖稚鱼见识过不少剑舞,给她指点几处,成效明显,没一会儿,杨十娘便舞动长剑融入乐声,配乐的小娘子也越发用心。 肖稚鱼看着杨十娘手中银龙剑舞,红缨翻飞,脑中忽然闪过朦胧画面,原来杨十娘的名头她前世就曾听过,还是一桩震惊长安城的大事,杨十娘嫁给莱国公,杨忠成为宰相后,权倾朝野,杨家上下皆行事跋扈霸道。莱国公置了一房外室,听说是歌姬出身,爱宠的不行,还偷养了个孩子。杨十娘知道后杀上门去,莱国公闻讯赶紧去拦,却被杨十娘提剑追了两个坊市,闹得沸沸扬扬,长安无人不知。 肖稚鱼偷摸着一阵乐,刚才她帮杨十娘出谋划策,也是为自己打算,图的是御前露脸,引太子注意。如今想起旧事,她更是打定主意要帮杨十娘一把,若是让杨十娘成了豫王妃,李承秉与沈霓以后可有得麻烦。 杨十娘又练了小半时辰,自觉有几分把握,便停下让大家休息,留着力气放到筵席上表演。内侍又来传信,说击毬已经散了,陛下与贵妃正在殿内休息,等申时再摆宴饮乐。 肖稚鱼和赵琼林从殿室中出来,在花园中散步,路上见草木葱茏,便停停走走,赏玩说笑。因今日来梨园的都是长安城显贵人家,她们有意往园中僻静处走。这时忽然赵琼林忽然顿住脚,道:“你听见没有,好像有哭声。” 肖稚鱼张望左右,仔细聆听,果真听见年轻女子哭泣的声音。 赵琼林绕过山石,只见一对男女在说话。她瞧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退了几步,拉了肖稚鱼就走。 两人走远了些,肖稚鱼好奇地问:“刚才是谁?”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2节 赵琼林道:“是太子和沈霓。” “什么?”肖稚鱼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赵琼林道:“我也以为看错了,怎么会是他们两个,沈霓还抹着泪儿,真是奇怪。” 肖稚鱼脑中闪过念头,莫非沈霓也记得前世?可想想还是觉得不对。沈霓和李承秉到现在亲事没成,反而与太子有所牵连,难道沈霓八字和她相冲,无论前世今生非要相争不可。她心里不安,立刻找个借口单独带着景春出来,快步往花园僻静处走去。 来到方才听见哭声的附近,肖稚鱼看见假山石后有一片衣角露出来,她捋了捋裙子,打定主意要破坏太子与沈霓相会,对景春使了个眼色,佯装着寻找什么,嘴上道:“快找找,是不是落在这附近了。”说着她不小心往山石后站人的位置撞了上去。 景春见山石后真有人,低呼一声:“娘子小心。”脸上焦急万分,脚下却纹丝不动。 肖稚鱼撞上一片硬邦邦的胸膛,鼻间闻到青松和皂角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让她熟悉的男子气息,她身体一僵,陡然生出一丝不妙之感,掀起眼皮偷偷看去,对上一双锐利的双眼。 李承秉! 肖稚鱼头皮发麻,又想,莫非他也是来捉奸的? 【作者有话说】 年,大家新年快乐呀! 虽然废材但也还在坚持的我,已经写文好多个年头了,感谢一直相伴支持我的读者,要健康快乐……爱你们哟 第55章 ◎石后◎ 李承秉不防突然有人从石后撞来, 入怀一片香软,他动作粗鲁生硬将她推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肖稚鱼站定, 惊慌的神色一闪而过,稍退后行礼道:“殿下。” 景春察觉不对,赶紧过来查看, 见着豫王大吃一惊, 跟着行礼。 李承秉目光冷冷掠过两人, 道:“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肖稚鱼刚要张口,李承秉指着景春道:“你来说。” 景春垂着头道:“我家娘子丢了东西回来寻。” “丢了什么?” 景春听豫王语气平淡,却似隐约藏着责难的味道,刚才肖稚鱼临时起意,两人也没对过说辞, 她心里发紧,偷眼朝前看去。肖稚鱼不动声色摸了摸耳垂, 景春心领神会,道:“是丢了耳坠子。” 李承秉目光下移,在肖稚鱼耳朵上打了个转, 只见她白嫩小巧的耳垂上果然空着,又很快挪开,面色冷淡如笼寒冰,又扫了眼四周, 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一旁陆振赶紧跟上。 等人走远,景春身子发软, 长吐口气, 道:“幺娘日后还是小心着些, 刚才差点说破……”她自觉失言,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又叹道,“豫王殿下看着真是威风。” 肖稚鱼心道他前世皇帝都已经做过一回,远比现在的年纪要深沉许多,口中却道:“兴许是击毬输了心里不爽快罢。” 景春一听却更是有些后怕,催促着肖稚鱼离开。 肖稚鱼无奈叹气,这一趟扑了个空,太子与沈霓不见影踪,反倒碰着李承秉。自从发现李承秉有前世记忆,她心中便多了一层隐忧和惧怕,只想躲着他走。这也是肖稚鱼急着想要进入太子府的原因。李承秉与太子兄弟感情深厚,她若成为太子的人,便多一层保障。等日后她能站稳脚跟,巩固权势,再来同他清算不迟。 肖稚鱼有这样的打算,对太子便格外注意,沈霓两次与太子相谈,若说只是时机凑巧,她是万万不信的。只是如今身在梨园,又有御驾在此,内外皆戒备森严,她也不能到处走动寻找太子踪迹,只好先回去。 —————— 李承秉从花园幽静处出来,穿过一片矮林,只见前面有人匆匆走来,正是太子李业。 “七弟。”李业招呼一声,走上前来,道,“你来了。” “兄长何事急着找我?”李承秉正是收到内侍传来的消息,太子约他到此处说话,这才来了。 李业拉他一把道,“是有些话要和你说,走,后面院子里清净。” 李承秉站着没动,道:“这里也无人,兄长放心说就是。” 这些年李承秉行事稳健可靠,李业只匆匆一扫周围,身后侍卫与陆振都远远站着戒备。 他便开口道:“你与九郎击毬之时,杨忠与燕国夫人对父皇说杨家十娘诸多好处。” 李承秉一听就明白,挑眉冷笑,“宰相之位还没坐稳,主意就打到我头上来了。” “父皇没答应,那杨十娘我刚才已见着了,只样貌还过得去,其他样样不行。” “只要她姓杨,我就绝不会娶。” 李业道:“父皇这回不会再由着你任性,打定主意要为你定一个王妃,九郎都已经完婚,你身为兄长后院还没个体贴人,成什么样子,今天长安贵女几乎都来了,你若有心,就尽快拿主意,筵席之前和父皇说一声,省得到时候真强塞一个不合心意的人给你。你该知道,妻室与姬妾不同。” 李承秉听着眉头紧皱,心头一股燥郁。 李业见他不啃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其实先前有好几家都不错,也都是咱们认识见过的。”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刚才院子里见着沈霓的情形。 李业处处受皇帝监管,与兄弟说话都要处处小心,他有意避开梨园众多朝臣与御林军士,让人传信过去,约李承秉在偏僻地方说话。刚才他来的早一些,正等着,依稀听见女子哭声,往茂盛花木后望去,只见有个婢女正在与银红裙子的年轻女子说话。 侍卫正要过去赶人,被李业拦住。他性情温和,又不想露面,这就要走,这时却从婢女嘴里听到与李承秉有关的话来。 “……从前都不能与娘子坐同一席,如今竟背后编排娘子,说什么娘子卖弄风情,可惜豫王却瞧不见,生了张好脸有什么用,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还说娘子攀附富贵不成,已是沈家的笑话。” 沈霓垂着脸,似盯着地上一株花木瞧得出神,道:“我与豫王本就是没根没影的事,却传得到处都是,我百口莫辩,也不能逢人便解释,清者自清,随她们怎么说罢。” 她话虽这样说,声音却是颤抖的,藏不住的哭腔。 婢女早就气哭出来,道:“娘子被人看轻,我恨不得上去撕了她们的嘴。” 主仆两个委屈相对,沈霓反要来劝几句。李业听了,心中对这个小娘子有些刮目相看,看她击毬时动作利落,颇有几分英气,现在听她几句话,明明自己才最委屈,却能规劝婢女,着实聪慧大气。 他听了两句,刚转过身,这时沈霓抹着泪转过头来,瞧见山石旁有人,掩着嘴低呼一声。 李业走出来,沈霓拉着婢女跪倒行礼。李业将两人叫起,语气平和。沈霓不知他刚才听进去多少,一张脸儿涨得通红,如布红霞,更觉得丢尽脸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李业也略有些尴尬,想着若李承秉这时过来,场面越发难以收拾,便有意将沈霓引开,等将沈霓送走,他这才重又回来。 这里头缘由不便细说,李业心头有一丝异样,恍惚了一瞬,道:“沈家娘子如今年岁不小,你若是有意,就别耽搁了。” 李承秉不耐烦道:“和她没有关系。” 李业瞥他一眼,道:“说起此事,击毬时你怎么分心了?九郎刚才高兴坏了,说要在府中宴请。” 李承秉道:“击毬胜负都是平常,今日是他运气好。” 太子摸了摸下巴,道:“我让人将肖家小娘子也请来了,方才就在廊下看毬……” 他还没说完,李承秉侧过脸来,“兄长莫非看上她了?” 第56章 ◎各方◎ 他脸上含笑, 似随意相问。 李业道:“她与我有救命恩情,我府中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哪里能有什么别的念头。”说着他别有深意笑了一声, 道,“再说她年岁尚小,该配个少年郎君才是。” 李承秉脸色淡淡的, 瞧不出喜怒。 李业打量他一眼, 又转了话题, 谈了几句,侍卫来传话,说陛下与贵妃到后殿歇息,梨园上下都在准备筵席,李业这就要回去, 临走时仍不忘嘱咐一句,“父皇对你一向亲厚, 但这些日子燕国夫人风头正盛,打主意让你娶杨氏女回去,日后必是麻烦, 还需早做打算。” 李承秉与李业分头走,刚离开花园,脸色就沉了下来。他脚下加快,来到所居殿室, 将近身内侍林守叫进来,吩咐几句,又让陆振取了一对红色玛瑙杯来, 另还有两张契书交到他手中。 林守捧着东西出去, 很快就来到陛下所歇殿室外, 御林军进去传话,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位身着靛蓝衣裳的内侍,此人身量中等,长眉细眼,眉发都已雪白,但走路仍是精神,正是皇帝身边内侍冯元一。 林守跑上前去,躬身行礼,将李承秉吩咐的话转述,然后将盛放玛瑙杯的盒子双手恭敬奉上。 冯元一微眯着眼,略犹豫片刻,将盒子接过,道:“豫王殿下的意思我知道了,当尽力而为。” 他转过身回去,到僻静处,将盒子打开,见里面不但有一对少见的红玛瑙杯,下面还夹着两张地契。冯元一心道:外面都说豫王张扬跋扈,可这一出手,就知道其行事周到。他将东西收好,随后到茶房端了两盏热茶出来。 正殿内,皇帝端坐榻上,与一个年轻军士聊击毬。冯元一将热茶放在矮几上,再一看贵妃并不在殿中,应该是去内室休息了。 军士所说正是刚才豫王与齐王那一局,他道:“……豫王殿下将毬拿回时心不在焉,这才错失先机。” 皇帝哈哈大笑,道:“廊下都是长安贵女,莫非他是瞧见什么人分心了。” 军士含糊其词,被追问再三,才说廊下有杨十娘和其他几个小娘子。 皇帝又与他闲聊两句,便摆手让他离开。 门外又有内侍进来,低声禀了一句。冯元一束手垂立在皇帝身后,听得清楚,内侍说的是,刚才太子与沈家女郎相伴在院中走动,被不少人瞧见。 皇帝脸色未变,拿起热茶呷了一口,沉吟片刻,道:“沈家娘子怎么与太子走到一处去了?” 殿中并无他人,冯元一便接口道:“今日梨园来的人多,总有无意碰上的时候。” 皇帝不语,将茶缓缓饮尽,冯元一正要叫人来换茶,皇帝却已经站起身要去殿外走动。 殿外草木葱郁,闲静雅致,若细听,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皇帝喜好音律,侧耳听了片刻,忽然又叹了一声,道:“七郎向来心高气傲,不会因杨十娘失神输了击毬,朕本已为他择定王妃,如今倒有些为难……” 冯元一沉默不语,如一块老石。 皇帝道:“你跟着我多年,也是看着七郎大的,就没什么说的?” 冯元一道:“陛下心疼豫王殿下无妻,其实太子殿下……也是如此。” 皇帝皱着眉头,旁人都不敢这样直言。冯元一似是没看见皇帝复杂的目光,继续道:“两位殿下兄友弟恭,感情亲厚,实在不易。陛下对太子从来都是历练磨砺,别人不知陛下苦心,怕就怕有宵小生事,从旁挑拨,若让他们兄弟生了龃龉,于朝廷也是不利。” 皇帝盯了他一眼,随后又挪开目光,道:“就你敢说。” 冯元一垂头道一声不敢。 皇帝在外逛了一圈,回到殿内,燕国夫人匆匆赶来,陪着他用了一盏茶,好说歹说,为杨十娘求了一个御前献艺的机会。皇帝见燕国夫人百媚千娇,使尽手段,又想着刚才“兄友弟恭”之语,却是拿定主意不能让杨氏女嫁给豫王为妃。 到了申时三刻,梨园内外张灯结彩,装点有如仙境。皇帝端坐在御座上,贵妃相伴,文武官员则分列两侧。 筵席开始,丝竹声悠扬而起,几十名宫女乐人持各色乐器演奏,身着彩衣的窈窕女子如彩蝶起舞,飞入场内,长袖飘飘,各展所长。 长安年轻子弟也很少见识如此美轮美奂的歌舞,且梨园内许多舞曲都由皇帝与贵妃相商编排,因此众人待乐曲结束,都是纷纷道好。 皇帝与几位近臣谈笑风生,燕国夫人几番劝酒,他连着饮了几杯。贵妃见状,却婉转劝道:“三郎莫多饮,明日该头疼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 燕国夫人趁此机会又提杨十娘献艺之事。 皇帝道:“让她上来罢。” 肖稚鱼与杨十娘几个坐在一处,等了大半个时辰,刚才梨园的宫女乐人奏完乐曲,几个小娘子听了都十分紧张,唯有她还算淡定。杨十娘不解,问道:“你不怕被人比下去?” 肖稚鱼心想梨园这些宫女乐人都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日日操练,才有这般娴熟的曲乐技艺,杨忠和燕国夫人若是聪明,也不会让杨十娘现在上去。她道:“再耐心等一等,不会现在就去。” 正如她所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内侍快步来叫杨十娘几个过去。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3节 杨十娘换了一身茜素红的窄袖衣裳,背手持长剑,刚入席间,便引起众人目光注视。刚才燕国夫人当众夸口说杨家女郎善舞,众人都被勾起几分兴趣。 肖稚鱼跟在几名小娘子身后,她年纪最小,身量单薄,并不引人瞩目。各人按下午排练时呈扇型各坐其位,杨十娘回头看了一眼,举手一个剑花。这一招有模有样,顿时有不少人喝彩。 肖稚鱼抬起头来,手指拨动,铮铮几声,如银瓶乍破。 皇帝喝的微醺,听到琵琶声响,所谓听弦听音,明显比旁边的乐声高明不止一筹,他打量看去。只见抱着琵琶的女孩儿肌肤雪白细腻,一张脸儿秀丽娇美,如海棠花似的,如今还有几分稚嫩,若再过几年,必是绝色无疑。 李业也看见肖稚鱼,怔了一下,又见杨十娘剑光舞动,他扭头看了眼对面席上的李承秉,他根本不看席间表演,自顾饮酒。李业暗叹一声,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走到御前,低声道:“父皇,弹琵琶的是肖家女郎,司勋郎中肖明海是她伯父,七郎刚才好像就是见着她才分了心。” 第57章 ◎权衡◎ 皇帝先瞥了眼太子, 重又看向席间,如此容色,难怪能叫七郎动心思。只是家世不显, 差着太多。长安显贵门庭几个出色的未婚娘子他心中有数,也曾问过李承秉的意思,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推了。像他这个岁数的郎君, 儿子都该有了, 豫王府却还未立正妃, 皇帝经过多少风浪,见过多少阴私,暗地还怀疑过儿子或许是有什么怪癖。 今儿一瞧,原来还是喜欢美人。皇帝心下一松,能识得美人总比全然无动于衷的好。 皇帝眼风往李承秉处一扫, 他眼观鼻,鼻观心, 作态与旁边各人都望向几位小娘子截然不同。皇帝了然于心。 冯元一躬身给桌上杯盏斟酒。皇帝拿起酒,又往太子看去,他躬身坐在御座下, 背脊微弯,三十许岁的人,已显出几分老态。皇帝有一瞬的动容,想起刚才在殿外的谈论。 这些年太子的处境他都清楚, 宰相种种行事,也有他纵容的缘故,本朝宗室从来不太平, 他当年为太子时也经受多番暗害, 不经历这些, 如何在兄弟之中显出来,也算得上是一种磨砺。 皇帝并未有过换太子的念头,但这两年,已有不少人在他面前提过其他皇子的好处,说豫王的最多,一来他偏爱豫王,二则豫王为太子出头,与宰相几番争斗,处事圆滑老道,也让不少朝臣另眼相待。 皇帝默然一叹。太子性情温和内敛,虽然处事平平,但多年来谨言慎行,并无过错。如今朝中有些人心思浮动,他若是立高门贵女为豫王妃,保不齐有人会多想。就算豫王没有想法,身边人生了其他心思,也会推着他往那条路上走去。皇帝最清楚皇室内部倾轧有多残酷。他自己是在兄弟相争之中胜出,却不想自己的儿子也互相暗算相害。 杨十娘长剑挥动,如银蛇游走,全场的目光都投聚过去。 肖稚鱼十指拨弄弦丝,手腕转动,一阵急促音响,乐曲结束。 杨忠抢先高呼一声“好”,众人也跟着纷纷响应。 他抬头看向御座。 皇帝蹙着眉心,目光悠远,竟是并不在意席间剑舞。 燕国夫人巧笑嫣然,问道:“十娘这番剑舞连我都不曾见过,陛下觉得可好?” 皇帝微微颔首,不等她继续说,目光一转,问贵妃道:“爱妃觉得刚才的曲乐如何?” 贵妃一怔,随即道:“我听着刚才的琵琶弹得极为出色。” “朕也觉得是。” 燕国夫人道:“都是十娘精心准备的,陛下既觉得好,就该赏才是。” 皇帝微微一笑,道:“燕国夫人说的是,如此剑舞曲乐难得一见,朕观杨十娘秉性端淑,才貌俱佳,赐婚尚乘奉御冯焕。” 席间坐着一个年轻郎君,蓦然瞪大了眼,直到身边有人推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至席间,跪倒行礼,口称领旨。此人正是莱国公长子冯焕。 杨十娘也怔住,手紧紧攥住裙子,她抬头飞快朝杨忠看了一眼,仓促间却也瞧不出他喜怒,当此关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过来,她不敢多想,赶紧领旨谢恩。 皇帝脸上含笑,摆手让他们退下,似是做了个无足轻重的决定。 肖稚鱼见皇帝手指点过来,明知不是自己,却也忍不住心怦地重重跳一拍。她刚才用心弹奏,一曲结束时有意望向太子方向,可太子垂着眼,未曾注意到她。 肖稚鱼不禁有些沮丧,只要是精通音律之人,就能听出她弹奏的曲子出众之处,拒她所知,为迎合皇帝喜好,太子于音律上的造诣并不低,可刚才他似全然没注意到这里。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倘若太子全然无意,为何多番派人送礼,又特意嘱咐让她来梨园。 肖稚鱼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时目光一转,见到面色冷淡的李承秉,她赶紧移开眼,这时感觉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借着怀抱琵琶的掩饰,扭头飞快瞥一眼过去,和沈玄对了正着。他头发束起,挺拔俊逸,脸上含笑,对着她微微一点头。 皇帝赐婚之后,燕国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可话已经说出去,她平日再怎样爱撒娇卖痴,此刻也不敢当着重臣的面反对,只能暗自一咬银牙。 皇帝这时却招手让杨十娘到近前来,问她剑舞何时准备的,身边又是哪几家的小娘子。 剑舞耗气力,杨十娘头上满布一层细汗,突然被御前赐婚,她脑子里嗡嗡的,也想不到其他,老实交代道:“我也不会旁的,还是肖娘子点拨,我才想到剑舞。因我是突然决定,在梨园中也无人可帮衬,只好找了几个识音律的娘子作伴。”她说了几句,对肖稚鱼倒是夸赞较多。 皇帝道:“倒是个心善的小娘子。” 肖稚鱼忽觉得场中目光朝自己这儿投来,心下一凛,抬起头,才发现是皇帝正看着自己,她挺直脊背,抱着琵琶微微躬身。 贵妃轻“咦”一声。 皇帝好奇看过来。 贵妃道:“这小娘子风姿独秀,举止也大方,倒是难得。” 皇帝笑了一声道:“这倒让朕想起头一回见你的时候……” 这话才起头,贵妃的脸色微变,皇帝察觉到,立刻转了口风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她弹琵琶的样子,与你有几分肖似罢了。”眼见贵妃眼里有几分古怪,他无暇多想,脱口而出道,“这是七郎相中的小娘子。” 贵妃仍是有一分疑虑。 皇帝招手示意肖稚鱼到面前来。 肖稚鱼心头惴惴地过去,到了近前,她规矩行礼,先称万岁后称娘娘。 皇帝扶着长须,神色和蔼,问她家中还有何人,又问她读书喜好。 肖稚鱼心跳加速,心想难道是太子刚才和皇帝说了什么,她一一作答,态度落落大方。 皇帝暗道:这般美貌与性情都不可多得,除了家世,王妃也勉强做得。他沉思片刻,想到豫王府中空虚,到底还是心软,便问道:“豫王二十有二,尚未娶妻,你看他如何?” 肖稚鱼蓦地睁大眼,怔怔看着御座,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耳疾。 第58章 ◎赐婚◎ 皇帝看见她无措的神情, 淡淡一笑,只觉得这样才符合她岁数,倒并未生气。 肖稚鱼咬牙, 埋下头去,将眼底纷乱的心全掩住,道:“豫王殿下龙姿凤章, 德才兼备, 是天子之子。” 皇帝又道:“豫王相中你了。” 这话传进肖稚鱼耳里, 恍若一道惊雷,劈得她头脚发麻,心里更是打颤,立刻磕头道:“我出生低微,与殿下有如云泥之差, 不敢妄想。” 皇帝见她磕得结实,额头通红一片, 确实是惶恐不敢攀附的模样,反倒是生出一丝好感来,心道这小娘子看着伶俐, 倒是个实诚性子,半点不浮浪。 贵妃忽然问道:“你的琵琶弹得出众,是跟谁学的?” 肖稚鱼正害怕皇帝继续谈论豫王,连忙回答贵妃, 说幼时家中境况不好,音律全由姐姐教导。 贵妃目光柔和不少,又想起自己幼时寄居叔父家中的日子, 道:“琵琶容易上手, 但要练至这般却也不易, 日后莫要荒废了。” 肖稚鱼应了一声,刚才抬头见贵妃娇姿艳质,恍若天人,且贵妃性情温婉,刚拜见时隐约有些戒备,听她说了几句,此时语气与目光已带上几分怜惜。 两人聊了几句,说的都是琵琶技艺与曲乐。 肖稚鱼前世与贵妃没有交集,但也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在琵琶一道上两人倒颇为投契。 皇帝见状不由暗自点头。 燕国夫人在一旁听了,却有些不耐,笑道:“娘娘一聊琵琶就忘时辰,仔细冷落他人。” 皇帝这才开口让肖稚鱼退下。 肖稚鱼抱着琵琶回到几位小娘子身边,几女都艳羡地看着她,她们一同演奏,除了杨十娘,只有肖稚鱼被召到御前。刚才隔得远,她们并未听见皇帝贵妃与肖稚鱼说的什么,但看情形,皇帝与贵妃都是一脸和颜悦色,准是好事无疑。 肖稚鱼却没有半点欢喜之色,心中仍后怕不已,等歇了片刻,情绪渐渐平复,她顿生懊恼。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叫她一番算计都付诸流水。皇帝既已开口,太子在一旁肯定是听见了,以他温和守礼的性子,绝不会与兄弟相争。 肖稚鱼朝御座方向望去,心灰了一半。前世受苦不说,今生竟还与豫王扯上关系,她是倒了什么霉——如今只盼望皇帝是一时戏言,过了一阵就会忘之脑后。 她在那儿思绪乱糟糟的,御座之上,皇帝与贵妃笑着说话,很快被席间动静吸引注意力。几位朝臣正为今日筵席助兴赋诗,难分高下,有人特意将沈玄叫过来,皇帝闻言也与众人一同品评起来。 燕国夫人趁着众人论诗的时候,坐到贵妃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贴耳低语,“娘娘糊涂,皇帝看着那小娘子都快移不开眼了,你怎还说那么多好话,助长她威风?” 贵妃蹙眉道:“陛下是为豫王相看。” “这话你也信,”燕国夫人道,“陛下就是个情种,那小娘子擅琵琶,与你相似,你也不想想当初如何入得陛下的眼,别说豫王有没有那个意思,就算是儿媳……” 贵妃骤然变色,目光转利,“三姐慎言。” 燕国夫人自知失言。贵妃原是寿王妃,出家后被皇帝纳入宫中,这事世人皆知,却无人敢在皇帝与贵妃面前提起。燕国夫人纤手抬起,在嘴上轻轻拍了一记,目光盈盈地看向贵妃,“是我情急说错了话,娘娘,话说的不好听,可我一心只为你考虑,如今家里都指望着你,宫里内外谁不巴巴看着,娘娘还是该小心些。” 贵妃挪开脸,看着皇帝与朝臣几个说笑,眸光微转,悠然长叹。 这晚沈玄所作“金杯满酌春酒香,香辇灯火照人红”一诗夺得头筹,皇帝含笑,连声道好,却没提赏赐,旁人只道陛下是酒醉忘记,为沈玄惋惜。可御前亲近人却觉得这里头别有玄机。 筵席过后三日,皇帝特意将司勋郎中肖明海召来,问他官员迁任与功赏之事。 肖明海从未有过单独面见陛下,战战兢兢,听见发问,立即将任事说的清清楚楚。并非他有所准备,实则是司勋属吏部,里头牵扯极多,他一无背景二无投靠,只能将自己手头上的事理得干净清楚,省得沾惹麻烦,不想今日在御前答话却正好用上。 皇帝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微微颔首,转而又问起肖稚鱼兄妹的事来。 肖明海心头剧震,隐约猜到什么,他藏在袖下的双手狠狠攥紧,将激荡难耐的心情往下压住,面上镇定地说起肖稚鱼兄妹之事,只说当初族中不公,兄妹三人艰难讨生,后来肖思齐带着姐妹两个回乡,与族中修好。 他双眼含泪,道:“只怪我多年未曾回家,不知他们兄妹受委屈,幸好这几个孩儿明事理念旧情,非我自夸,我那侄儿侄女聪明乖巧,比臣在长安见过的那些高门子弟半点不差。” 他这一句夸口并不叫人厌恶,皇帝道:“如此说来,这侄儿侄女比你儿子更出色?” 肖明海毫不犹豫点头,“正是。” 皇帝哈哈大笑。 贵妃这时从殿后款款走出,皇帝神色意外,却并未责怪,招手让她来到身旁。 原来皇帝在殿中召见肖明海,燕国夫人将贵妃拉了来,道:“都过了几日,你看他还想打听肖家事,还不是为了那小妖精。” 贵妃在殿后听了几句,听见肖稚鱼年少便失了父母,与自己果真有许多相似之处,又经不住燕国夫人在旁边劝说:“若真配给豫王也是不错,既不让十娘作王妃,就给他一个出身寒微的。” 贵妃主动现身。 肖明海头也不敢抬,耳边听见皇帝问:“你怎么来了?” 贵妃道:“陛下还记挂着肖家小娘子的事?” 皇帝轻咳一声,说了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又道:“还不是为七郎的事操心。” 贵妃嗔视他一眼道:“我看这肖家小娘子才貌皆好,与豫王极相配。” 皇帝觉得家世上有所欠缺,可对上贵妃的目光,他不禁想起往事,蓦然一声长叹,心中已拿定主意。 且说肖稚鱼自梨园筵席回到家中,着实不安,整日无精打采。肖思齐只觉得她精神不好,有意劝解,可他刚上任不久,公事烦扰,抽不出空闲。肖稚鱼等了三四日,见外面并无动静,心忖那日只是皇帝一时兴起,随口所说,她心渐渐放松下来。 这日宦官携圣旨忽然到了门前。 肖家兄妹摆香案迎圣旨,官宦缓缓展开圣旨,颂读道:“……豫王质器冲远,风猷昭茂,东郡肖氏,清白流庆,含章秀出,伫闻六行之美,以引三善之德,是用册尔为豫王妃,往钦哉……”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4节 肖稚鱼听到这里,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第59章 ◎郁闷◎ 宦官诵读完圣旨, 双手奉于香案上,随后满脸堆笑与肖思齐攀谈。 肖思齐做事向来最是细致周到,悄悄塞了一小块金子过去, 这才将宦官送走。他转身回到院子里,一看肖稚鱼脸上怔怔的,眼角泛红, 哪里有半点欢喜模样。他面色逐渐严肃, 将仆从撵退, 拉着肖稚鱼去书房。 “怎么不是太子,反成了豫王?”肖思齐刚才听见圣旨时心头就惊诧不已,再一想从梨园回来妹妹的举止就有反常,这时忍不住要问个清楚。 肖稚鱼摇头,将皇帝在筵席上问话告诉肖思齐, 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解,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肖思齐摸摸她的发, “就算豫王不能与太子相比,日后也是个藩王,论岁数样貌, 豫王与你更相配。” 肖稚鱼轻轻摇头。 肖思齐以为她盯着宫中的位置,如今希望落空,这才沮丧失望,却不知她是为性命担忧。 李承秉有前世记忆, 这一指婚,如入虎穴无疑。肖稚鱼原想着入太子府,谋长久富贵, 换了豫王, 她只有担惊受怕, 日后说不定还要遭李承秉算前世旧账,如此日子哪里还有盼头。 想到这儿,肖稚鱼眼泪簌簌而下,又不能和兄长说实话,伸手擦去泪水,道:“阿兄不知,豫王厌憎我,日后恐怕……” 肖思齐眉头紧拧,不等她说完丧气话,语气温和地劝道:“你样样皆不输人,便是长安贵女里也没几个及得上你,豫王也是肉眼凡胎,如今只是还不了解你,日子长了,哪里还能真厌你。” 肖稚鱼说不出话来,烦闷忧愁全压在心里。 这时仆从又来报信,说肖明海来了,兄妹二人忙迎出去。 肖明海满面红光,进门后让兄妹一左一右分坐身旁,口中称赞道:“好孩子,现在东郡肖氏的运势全落在你们身上了。” 肖思齐忙谦虚道:“幺娘能有这番造化,还是因伯父在长安打下根基。” 肖明海连连摆手,“一家人不是说两家话,我已得到信,陛下有意任我为襄州刺史,这也是沾了幺娘的福气。” 襄州刺史是三品官,更难得是主政一方,实权在握,难怪肖明海一脸喜气。他在吏部看人脸色多年,这才算彻底出头了。 肖明海将昨日御前对答之事说给兄妹两个听,“我就知道陛下突然传召必有缘由,只是宫中还没消息,我也不敢胡乱对外张扬,现在圣旨已下,再无意外。当年你三伯父写信给我,说请了方士来观望家中气运,说什么金莲朵朵贵不可及,我还当是遇着江湖骗术,现在才知是高人独具慧眼,全应验在幺娘身上。” 肖明海让仆从将准备的木箱抬来,当着兄妹两个的面打开,里头都是金器古玩和钱帛。他神色慈祥地说道:“这一去襄州,你们兄妹要使钱的地方还多,这是我多年积累,就留给你们使。” 肖思齐站起身,还没等他开口婉拒。肖明海摆出长辈威严道:“莫做扭捏之态,我在长安十多年苦熬都没能出人头地,若非幺娘被选中为豫王妃,哪有机会入陛下的眼,这些你们安心收下用就是。” 肖思齐再三拜谢,肖明海又嘱咐几句,这才乐呵呵准备要走。 肖稚鱼见伯父脸上喜色掩都掩不住,喉中泛起一丝苦味来,临走时对肖明海道:“伯父去襄州是好事,只是人生地不熟,大伯父行事需小心,切莫做过激之事。” 肖思齐暗自扯了她一把,眼中略带责备。 肖明海却没有怪罪她没大没小,依旧笑着,道:“幺娘年纪虽小,心性却稳重,把心放回肚子里,你大伯父我在长安风浪也经了不少,能安然到今日,别的不敢说,耐心却是足够的。” 将肖明海送走,肖思齐回头刚要说肖稚鱼两句,仆从又跑了来,说宫中赏赐到了。两人又谢一回恩,半个时辰过后,太子也派人送来一份礼。 上门来的内侍正是在城门前迎过兄妹的那位,他规矩行礼,连声道恭喜,将礼物放下后,他笑道:“肖娘子真是天生贵人,梨园那日太子殿下提了小娘子的名字,陛下心疼豫王殿下,这才有这样一桩好姻缘。” 肖思齐连忙道谢,请内侍转达太子。 肖稚鱼听了,这才知道原来全是太子进言,有了这桩指婚,她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恩将仇报四个字在肚子里打转,脸上还得强打笑容,将人客气送走。 兄妹两个所在宣平坊,周围住的都是各署衙官吏,肖家几回动静,引得不少人来探听热闹。皇帝贵妃和太子轮番赏赐,一箱箱抬入肖家。闻讯而来的左邻右里齐来恭贺,门前一时喧闹嘈杂,仿若市井。 肖思齐忙于应酬,肖稚鱼则回内院休息,听着外面传来的热闹声音,她心中闷闷不乐。刚才宦官暗示,肖思齐已经在陛下这儿挂上名号,等着日后有机会定会提拔重用。以她的身份要做豫王妃实在还差着远,为着皇家的面子,皇帝有意提拔肖家人。照今日情形,可知东郡肖家还有不少好处。肖稚鱼看得出兄长心中欢喜,只是性格老成,这才稳住了。 她知道指婚的好处,可李承秉对她并无半点好感,全是仇恨,这门亲事一开头就错了,她实在难以想象嫁过去之后会遭遇什么。 肖稚鱼坐在书案前怔怔出神。 不一会儿,景春就从外面小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外面实在热闹,原来不止一桩指婚,京兆沈家的娘子被指为太子妃。” 肖稚鱼蓦然瞪大眼,“沈家娘子?沈霓?” 景春点头,“正是她。” 肖稚鱼越发觉得气不顺,现在情况竟与构想完全相反。等到日后太子登基,去宫中将要跪拜沈霓——她憋闷得胸口发疼。前世争宠明争暗斗多年,今生不成想一开始她就输了个彻底。 与此同时,永兴坊十王府正是热闹纷呈,指婚的圣旨先后传至太子府与豫王府。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 第60章 ◎诸多◎ 已是入夏时节, 太子府中几株石榴树开得正盛,花红似火。 宦官传旨离开,李业脸上的笑敛起, 抬头看着远处碧翠枝叶,悠然长吐一口气,吩咐内侍, “去看看豫王可在府中, 传旨的人是不是已经去了。” 内侍一遛小跑去了。 静忠端上一盏热茶, 道:“殿下要见豫王?” 李业道:“没想到定的是沈家娘子。” 先前宫中就传出过消息,陛下要为豫王指婚,可太子身为兄长,自韦氏出家后,太子妃空悬, 极为不妥,皇帝便趁着这回一起定下两个儿子的亲事。 让李业感到为难的是, 前两年沈霓还被视为豫王妃人选,如今却被指为太子妃。他与李承秉兄弟情深,不想因此心生隔阂, 便想见一面说清楚。 静忠道:“我瞧着是好事,沈家系出清流,是京兆名门,沈家娘子聪慧明理, 又生得美。豫王妃肖家娘子家世不显,又是才来长安,与沈家差着远呢, 说起来, 这也是陛下为太子考虑的缘故……” 李业瞥他一眼, 道:“日后这些作比的话不要再说。” 静忠垂着头,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内侍跑了回来,说豫王并不在府中,太子在院中踱步,将侍卫叫来道:“快去一起找找。” 宦官与侍卫在永兴坊内找了一阵,都没见着豫王。近日落时分,李承秉才带着随从侍卫回来,几匹马上绑着野鸡兔子等猎物。 李业闻讯匆匆赶来,在豫王府门前见着李承秉,“去郊外打猎了?” 李承秉翻身下马,见门前有不少人候着,还有宫中宦官,皱了下眉又松开,“怎么都在此处?” “快进去吧,圣旨在里面,等你许久了。” 李承秉大步入内,稍作梳洗,在院中接旨。在听见皇帝将肖稚鱼指给他为妻之时,李承秉猛地抬起头,神色惊诧,双眼锐利冰冷。 李业忙使了个眼色过来。 宦官读完圣旨放下,王府中立刻有人招呼他去饮茶歇息。 李承秉脸色铁青,说不出的难看,将圣旨拿到手中展开逐字逐句看完,他将黄纸一卷,道:“我要去趟宫里。” 李业拉住他,“父皇亲下的圣旨,何时有改过,再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能去宫中。” 李承秉面上如笼寒霜,气势迫人。李业将他拉去书房,好言相劝:“我知肖家娘子出身差了些,为你正妃,面上有些过不去,但到底是你相中的人,过日子知冷知热比家世什么的更要紧。” 李承秉眉头皱得死紧,“谁相中她了?” 李业吃了一惊,“不是你是谁,那日夜里你送她回去,还对人家小娘子动手动脚。” 李承秉咬牙,道:“那是有原因的。”他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太子,“莫非这桩赐婚是你……” 李业苦笑接话,“梨园那回杨家人想将杨十娘嫁给你,我只好告诉父皇,你已经相中了肖家娘子。不过也并非我一个就能说动父皇,听说贵妃对肖家娘子也颇有眼缘,说她一双巧手,必将成琵琶大家。或许有这一层关系在,父皇才破格将她许给你。” 皇帝这些年对贵妃的偏宠世人皆知,贵妃一句话,可抵千金。 李承秉听太子道明前后缘由,想起梨园那日,杨十娘带着几个小娘子御前表演,他远远的一眼就认出肖稚鱼,当即收回视线,半个眼神都不给。听见陛下为杨十娘另指了婚事,他便克制自己不去看席间,只闷头与几个宗室子弟饮酒说笑。 他掀起眼皮,瞥了眼李业,虽未明说,眼里却分明是“多事”的责备。 李业摸了下鼻子,面色有些讪讪的,道:“还有一件事,父皇将沈霓指为太子妃了。” 李承秉“嗯”的应了一声,神情也有些意外,反应却极平淡。 李业道:“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李承秉心中烦躁,随口道了一声“恭喜”,心思仍绕在自己这桩亲事上。一想到要娶肖稚鱼,仿佛心上扎了根尖刺,令他无比难受。 他手指在桌上敲击两下,想着是否有让圣旨收回的法子。 李业朝他看来,立刻就猜出他几分心思,道:“父皇什么脾气你很清楚,以往再偏向你,若是要违背他旨意,你该清楚什么后果。” 李承秉绷着脸不语。 “肖家娘子是个难得的美人,又是伶俐可人的性子,你为何会心生厌弃?”李业不解,又问道。 李承秉道:“长得好看心思不正的人多的是,娶妻岂能只看皮囊。” 李业道:“肖小娘子夜里听见我呼救,就敢冒险来救,心性善良自不必说。” 李承秉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提起沈家,“先别说我,长安高门不少,父皇却定了沈家娘子,沈家还真有本事。” 李业想起梨园里沈霓委屈安慰婢女的样子,慨然叹道:“沈家世代诗书传家,想父皇也是看重这点,沈家娘子年纪虽小,心胸开阔,有大家风范。” 说到此处,让他想起另一桩事,“前一回沈玄为我奔走,所立功劳不小,你让我别行重赏,这下却有些难办了。” 沈玄若只是寻常臣子,冷淡处置还说得过去,突然之间,他已成太子妻兄,于公于私都该厚待。 李业想到此都觉头疼,连连叹气。 李承秉道:“沈玄从太原回来,马上派人打探丰庄之事,与宰相杨家脱不了干系。” 李业沉吟片刻,道:“这些年宰相势大,朝中望风而动的人不少,沈家始终未曾投靠,行事也算中正。那些嘴上说着忠的,只能欺瞒一时,时间长了装不了,丰庄的事或许另有蹊跷。” 李承秉看了他两眼,忽然问道:“是不是有人在兄长面前说过什么?” 李业怔了一下,笑道:“是惠安,前几日她来找我,说了沈玄许多好话,还说现在忠心可用之人太少,要有些能力本事的,更是如凤毛麟角。” 李承秉眸光微动,冷笑道:“她倒是长本事了,出家还不忘插手俗事。” “她出家是如何情形你也知道,也是因我的缘故,”李业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们都清楚,沈家如何,日后看着就知道了。” 听他口气,已是暂时放下发现丰庄一事时对沈家的猜忌,李承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两兄弟又说了一会儿话,李业不放心,再三叮嘱定亲之事不可怠慢,这才回太子府。 李承秉看着兄长走远的背影,心里对沈家警惕有增无减。活了两世,他早已没有年少轻狂的姿态,不会轻信于人,沈家这么多年不显山露水,左右逢源,好处拿了不少。长安众多高门贵女,沈霓脱颖而出被皇帝指为太子妃,若说这背后没有人使力,李承秉绝不相信。 回想过去,自沈玄成了长安新贵,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沈霓跟着也名气不小,背后议论的都是她该嫁给哪位皇子。李承秉有意避开,拖了几年,原以为沈家应该歇了这份心,没想到现在反而成了太子妃。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5节 李承秉揉了一下额角,心道不管藏着什么心思,狐狸尾巴迟早要露出来。 外面暮色四合,内侍轻叩门,在外轻声问是否摆饭。李承秉起身,接过随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便叫人送饭过来。 不一会儿屋里就摆上饭菜,李承秉夹了几筷子,也不知怎的,入口皆没有滋味,又喝一口汤,汤是刚火上煨出来的,上面浮着一层油,不见半点热气,入嘴却是滚烫。李承秉皱了下眉头,手中筷子往桌上“砰”地一拍。身旁内侍皆是一惊,只见他已经豁然站起身,几步跨到门前。 “叫王应青马上过来。”李承秉厉声道。 王应青急匆匆赶到书房,左右看了一眼,只见侍卫严守在门前,这是往常都不见的阵仗,他心下一紧,又听李承秉的声音传来,“还不滚进来。” 他赶紧进去,李承秉坐在书案前,神色沉凝,头也不抬,劈头盖脸就问:“上回让你查的肖家事怎样了?” 王应青大吃一惊,抬起头来。今天圣旨到府里,指婚的事无人不知。肖家娘子——肖稚鱼已是豫王妃,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便有些庆幸自己行事谨慎,调查肖家的事做了,但派去的人隐藏行迹,没让人察觉出来。他想着当初的命令应该不算数了,没想到还没入夜,豫王就来问此事了。 他见李承秉脸色冷肃,不敢隐瞒,将这些日子所查到的事全说出来。 李承秉听着,眉宇间的惊疑越来越浓,与前世相比,肖稚鱼身边事改变的实在太多。虽说两世之事未必完全一样,但他也清楚,在长安城中有改变的事大多与他有关。刚重活过来,他忍不住去了登丰县,可要说此后肖家之事变化是因他而起,实在太过勉强。 李承秉太阳穴一鼓鼓地跳动,他深呼吸一口气,将呼之欲出的强烈念头压下去。 若没有这份指婚的圣旨,他自可以随心所欲行事,但现在肖稚鱼被定为王妃,他只能先忍着。 王应青禀报了肖家之事,心下打鼓,可想了想觉得肖家并无什么出奇的地方,等了半晌不见任何回应,他悄悄看去一眼,只见李承秉面色如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叫人看了心里发寒。 太子豫王两桩亲事让长安城中议论纷纷。肖稚鱼一下子进入长安权贵的眼中,她与沈霓不同,初来长安,只在梨园里露了一面,被召到御前问话,没几日就成了天眷。论出身,她在众多长安贵女中称不上号,唯一足为人称道的就是一张好脸和琵琶技艺,因此背后不少人都说她肖似贵妃。 燕国夫人频繁往来宫中,正是在风头上的时候,近些日子听了不少关于沈霓与肖稚鱼的传闻,她掩唇一笑,对左右婢女道:“上一回她抱着个琵琶,畏手畏脚的,也没瞧清楚是什么模样,过几日府里不是要举宴,干脆把未来的太子妃豫王妃都请来,让我看看是是怎样的美人。” 肖家自从接旨后,家中每日都有来客,肖思齐官场人情往来也多起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肖家根基尚浅,突然得势,贺喜的人多,观望和暗藏讥讽的人更多。家中上下都不敢怠慢,肖明海借了一些仆从过来,帮着肖稚鱼兄妹两个理家,让他们不至于忙中出错,惹出笑话。 转眼一个月过去,按宗室规矩,太子府与豫王府都该遣人往沈,肖两家纳采择之礼。太子早就叫人备足礼,又分心来关心豫王府中情况。 长安李氏皇亲众多,宗室安排两位皇叔出面帮着太子豫王操持。到了送礼求亲这日,太子早小半时辰出发。李承秉离开王府的时候,永兴坊内看热闹的人几乎已堵住街道。御林军开道,各色礼物一箱箱被抬着往外运,骏马成列,浩浩荡荡。 李承秉坐在马上,身旁侍卫如林,簇拥着他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穿一身玄色衣裳,头发束起,宽肩阔背,体格俊伟高大。 穿过坊市大门,队伍一路行进,很快来到宣平坊,肖家大门敞开,肖明海与肖思齐已等候多时。 肖稚鱼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动静传来,来到窗前,一脸担忧地看向外面。 这些日子她过得仿佛是个算盘珠子,别人怎拨,她就怎么动,全听伯父与兄长安排。在人前做出欢喜模样,实则心里的惶恐一日赛过一日。 这时忽听见外面声音变大——豫王上门了。 她心倏然高高悬起,手指绷得有些僵直。 第61章 ◎狡辩◎ 艳阳高照, 万里无云。 豫王府的队伍穿过崇仁平康等坊市,进入宣平坊,很快来到肖家。礼官站在门前, 各站一头,手中举册,将采择之礼一一核对送入门中。 肖明海脸上挂着笑, 拿帕子擦了额头细汗, 远远看见李承秉, 抬脚就迎过去。 李承秉下马,手中缰绳交给侍卫。 陆振小声提醒他肖明海的身份。 李承秉前世没见过几个肖家人,对肖明海没半点印象,他略略点头,道:“肖郎中。” 陆振心里咯噔一下, 官场来往,官职相称是正常, 但如今陛下指婚,肖氏女将是王妃,按说肖明海长了一辈, 豫王便是此刻提前称呼一声伯父也是应当。 肖明海似并未察觉什么,仍是笑得一脸和气,将肖思齐叫上前来。 李承秉目光睇去,神色淡淡地道:“原来是肖主事。” 肖思齐规矩行礼, 刚才目光对上,他只觉得豫王眼中似有审视之意,心里对肖稚鱼所说讨了豫王的嫌更信了几分, 只是脸上半点也不露。 肖家叔侄谦和有礼, 既无谄媚之态也不倨傲。 李承秉心里也不禁高看两人一眼, 只这沉稳性子,就可以算得上是人物。肖明海浸淫官场多年还不稀奇,肖思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不见半点年轻人的浮躁。他转念又想起前世,肖思排挤拉拢的本事那才叫厉害。 李承秉眸色微沉,抬脚进入门中,随肖家叔侄一同前往正厅。 宾主落座,婢女奉上香茗,礼官此时已核点完采择,肖思齐收下礼册,并未查看,坐着陪伯父和豫王说话。 肖明海早已看出豫王神情冷淡,似有不虞,他暗自叹息,心想是不是肖家门第不显,这才招豫王不满,但他见多识广,知道与皇室联姻从来都不是件简单事,也半点不摆长辈架子,主动开口寒暄,李承秉听得两三句才应一句,肖明海也丝毫不觉难堪。只听他一个侃侃而谈,场面倒也没显冷清。 饮了两盏茶,李承秉将茗碗放下,道:“我想去后院走走。” 肖思齐眉心紧了下,肖明海给了个安抚的眼神,道:“此处坐着有些闷,殿下出去散散也好。” 李承秉起身带着近随离开。 屋里没有王府的人,肖思齐低声道:“豫王这样的脾气,幺娘只怕要吃亏。” 肖明海神色一敛,喝了口茶,道:“便是吃亏也没法子,这门亲事是陛下亲指,没瞧见豫王也只能奉旨行事,哪有我们置喙的余地。” 肖思齐面色越发担忧。 肖明海板起脸道:“就是嫁一户寻常人家,也未必就能保证夫妻相谐,日后如何全看幺娘自己的了。” 肖思齐刚才近处观察,只觉得豫王威仪过人,周身透着冷意,不由为自家幼妹担心,脸上露出一丝郁闷来,道:“陛下指婚太过突然,家里全无准备。” “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肖明海道,“也别小看你的妹妹,她伶俐着呢,与其白白为她担忧,不如用心想想如何借着这门亲事在长安立足,你看杨家。” 肖思齐立刻明白大伯父的意思,杨忠不学无术却身居高位,为人所不齿,但他与贵妃后宫朝廷互为依助,使家族昌旺,令长安多少望族世家艳羡。 肖明海看了肖思齐一眼,没再多说,拿起茶慢悠悠地喝着。 肖稚鱼在房中心神不定,几次想让景春出去打听情况都忍了下来,她猜李承秉今日不会给人好脸色,但大伯父与兄长应该能应付下来。 敲门声突然响起,景春问了一声,外面传来婢女略带慌张的声音,“豫王殿下来了,请幺娘过去。” 景春脸色微变,扭头看向肖稚鱼,她怔了一怔,神色很快就变得平静,站起身来,问道:“他在哪里?” 肖家宅子不大,后院挖了个水池,靠水建石亭。已是入夏时节,天气炎热,日光白花花的一片,李承秉此刻坐在亭内避着日头,他头戴玉璧缠丝金冠,身着绛红色斜襟长衫,闻听动静,转头看过来,眉眼英挺,目光却有些晦暗不明。 亭子狭小,肖稚鱼站在石阶外行礼。 李承秉勾了勾嘴角,“进来说话。” 肖稚鱼听他语气温和,无来由地心惊肉跳了一下,踏上石阶,迈步进亭。 李承秉双目微睐,在她身上飞快划过,“肖娘子气色瞧着不错。” 他语气平平,听不出息怒,肖稚鱼深吐一口气,将脑中诸多纷乱念头抛开,她抬起头,绵密细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露出明媚双眸,“殿下夸赞了。” 李承秉道:“入长安不到三月时间,先是施恩于太子,梨园为杨十娘伴奏一曲,得了陛下与贵妃的青眼,赐婚给我,真是了不得,那么多世家大族的贵女,一辈子做成的事还不及你这几个月的得利。” 肖稚鱼沉默听着他说。 李承秉挑眉,漫不经心道,“如何练的这份本事,不如和本王说说。” 肖稚鱼神色平静,道:“我并没有什么本事,能有如今的造化,只是运气比旁人好一些。” 李承秉“呵”地讥诮地笑了一声,“运气,”顿了一顿,又道,“你是记着上一世所有事,处心积虑,趋利避害,才能谋来这么多好处,真是好算计。” 他身子前倾,盯着肖稚鱼的脸,目光陡然锐利,如淬寒冰。 肖稚鱼心揪起,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冒险救下太子,让李承秉起疑,她早就猜到这天或早或迟总会来,李承秉等到现在才发作,自然是已去查过她的事。 今生与前世差别太大,根本瞒不过去。 她为此忧心许久,真事到临头,那一瞬的紧张过去后,反而渐渐平静下来,脑中飞转,想着自发现李承秉重活后困扰她许久的一个问题,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她是否该坦白。 不,不能坦白。 若是说了,她与李承秉身份便立刻不同了,他是弃她而走,携贵妃逃命的昏君,她是委身反王,为活命毫无廉耻的妖后,如今两人才刚被陛下指婚,还未成亲就已承继前世恩怨,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肖稚鱼是个最现实的性子,过去固然不能忘,但将来更是重要,撕破脸皮容易,可全无好处,她事绝对不能认的。 迅速权衡出利弊,做了决定,可现在还有一个难题在眼前。 李承秉认定她也有前世记忆,她不能像广济寺那次那样哭闹,那时她还是年少孩童,撒泼卖痴是平常,也不能像救太子那夜完全装傻充愣,因为肖家诸多变化都与前世相差太大。 肖稚鱼垂着眼,脸色青白。 李承秉直直看着她,目光如刀,“怎么?说不出话……” 他脸上的笑已有几分阴森冷酷,肖稚鱼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不避不让,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她道:“殿下似乎已认定我记得什么上一世的事,自打头一回见面,对我不是骂就是训的,都说有前世记忆者是宿慧,殿下有两世记忆令人艳羡,我却没有这样福分。” 李承秉语气森寒,“装什么傻,你兄姐与前世命运大为不同,若是没有人插手,怎会变得这么多?救太子那回就更说不过去了,天时地利不可以或缺,这么巧偏偏你能遇上?” 肖稚鱼道:“阿姐与郭家结亲之时我才十二,哪有这样的本事能说动太原郭氏,阿兄阿姐皆是有主意的,肖家能有现在这般光景,与我并无关系,全是阿兄支撑下来。至于救太子那回,实在是凑巧,我轻狂不晓事,只是听说长安城外的河边杨柳依依,是难得一见的景色,白天错过,只想着去瞧一眼。” 她说着眼睛渐渐水润微红,目光却清亮,没有丝毫躲避,“殿下口口声声说前世之事,难道前世我与太子亲密至此,能知道这样的隐秘事?” 李承秉脸色顿时一沉,沉吟片刻,大步往前,肖稚鱼不由往后躲避,亭子狭窄,她背抵倚栏,眼前是李承秉高大的身影。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冷笑道,“说的再天花乱坠,本王也不信!” 肖稚鱼心高高吊起,狠咬舌尖,吃疼之下泪水涟涟,语气依旧坚定,“要如何殿下才能相信?莫非要逼我以死明志?” 李承秉嗤笑,“你敢么?” 肖稚鱼抬起手,作势去拔头上的金钗,在他微微意外的神情中,却是扭身往后一避,几步来到亭外。 “身体发肤皆授自父母,我不会伤自己去证明那些虚无缥缈之事,”肖稚鱼缓缓道,“殿下视我为仇敌,若我真有前世记忆,躲还来不及,何必出现在殿下面前。”说完不等他反应,愤愤转身就走。 景春跟上来,神色十分紧张。 陆振去看李承乾,他站在石亭中日光照不到的阴影处,面沉似水。 两人在后院见了一面,说话情形却不太好,这消息很快就让肖明海与肖思齐知道了,两人神色如常送走李承秉。 肖思齐立刻去找肖稚鱼,却见她坐在窗前乘凉,见他来了,神情自若,“阿兄要说什么我知道,不必担忧,更苦更凶险的事我都经过了,还怕受些委屈?” 第62章 ◎见面◎ 肖思齐微怔, 看着她沉吟片刻,道:“莫说丧气话,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 今儿是这个想法,明天或许就变了,豫王也不会例外, 日子还长着呢。” 肖稚鱼暖暖笑了一下, 不谈豫王, 转而说起与赵家定日子的事。 话题到自己身上,肖思齐轻咳两声,向来老气横秋的性子也露出几分少年意气来。说了一会儿话,肖思齐见她果然并没有半点沮丧灰心,便也放下心来。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6节 肖思齐坐下没多久, 潮生从外面拿了几封帖子来。近日肖府在长安城内也算露了一回脸,争相上门的邀约不少, 因肖家不是大族,有官身只有两个,肖思齐又是刚出仕, 许多事需亲力亲为,他站起身就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向肖稚鱼笑道:“前两日陛下和高尚书相谈时提到了我。” 肖稚鱼眼睛微亮, “能叫陛下记着名字就是好事。” “全是沾你的福,”肖思齐道,“家中上下皆受了好处, 你也别怕没有依靠, 无论什么事, 大伯父与我都会尽力帮你。” 肖稚鱼笑着点头,看着肖思齐离去的背影。刚才她在李承秉面前表露出愤怒表情,借机离去,正是为将来留几分余地。两人毕竟是要成亲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彻底撕破脸皮。李承秉是天潢贵胄,可以依着性子行事,她不过是小门户出身,为了自己,也为兄姐家族考虑,豫王妃这个位置先要坐稳,至于以后会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如此一想,肖稚鱼反而想开了,拿着扇轻轻摇着风,将先前的苦恼愁闷统统吹散了。 采择之礼过后,没几日宫中命太史局算吉日,很快又有旨意下来,命太子在四个月后的吉日完婚,而肖稚鱼与李承秉的婚事则定在来年春,距离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肖稚鱼知道后悄悄松了口气,几日下来,豫王府没有动静,李承秉没再来找什么麻烦,离成婚还有一段舒心日子可以过。 转眼一个月过去,肖明海任襄州刺史的任命下来了,他将肖思齐肖稚鱼兄妹两个叫了去,仔细托付。肖思齐将在年内完婚,但他这一走,就无法主持婚事,于是一封书信去东郡将老三叫来。肖明海原还想将儿子留下,可考虑到肖家兄妹如今情况,未必能顾着堂兄,又想着自家儿子并没有十分出众才干,留在长安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肯定要吃亏,反过来拖累肖思齐兄妹,于是不再犹豫,命仆从将行李收拾好后,带着一家老小去襄州上任去了。 大伯父一家走后没多久,天气转凉,枝叶渐黄,已是要入秋了。 这日外面送来帖子,递到了肖稚鱼面前,素色的纸,笔墨里却掺着金粉,展开时还有一阵浓郁的香风,肖稚鱼没看上面落款已猜到是何人发帖——燕国夫人杨氏。 要说燕国夫人,近些在长安城里的风头几乎都要盖过贵妃,她的车辇贴着金箔,四角系驼铃,所过之处香风阵阵,铃声飘扬,出街时时常有好事者围观,因此每次出行都阵仗极大。如今她与皇帝之事风声已传到民间,杨家却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行事越发张扬。 燕国夫人以容貌自傲,时常不用脂粉,素着一张脸示人,以彰显美貌。她在长安的宅子刚修了个新园子,这次宴席邀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将要成为太子妃沈霓和豫王妃的肖稚鱼。 拿着帖子,肖稚鱼心里有几分古怪的感觉,她与燕国夫人只在梨园见过一回,她抱着琵琶弹奏,不敢贸然看上面的人,想是燕国夫人也没认真看她,能下帖请她,全看是看在豫王的面子上。 肖稚鱼心道,果然还是身份权势才最有用。 燕国夫人风头正盛,既下了帖子来,肖稚鱼当然不能拒绝。让人出去一打听,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都被邀了。想到那一日要与沈霓遇上,肖稚鱼心头还有些异样,细想一阵,两人如今还没有恩怨,只是前世的事她无法忘怀,心底更是不能将沈霓完全视作陌生人。 到了赴宴这日,肖稚鱼略施脂粉,换了一身芙蓉色夹缬裙子,前世她就擅长辨别搭配各种颜色,便是相冲的颜色搭配,也能显出艳丽来,但今天是去见燕国夫人,她有意收敛,便只简单做了打扮就带着景春出发了。 燕国夫人的宴席果然热闹非常,马车缓慢移动,到了门前,她下了车,马上有管事人物上前迎接,将她接入府中。一路走过来,不少人都打量她,窃窃私语讨论一阵过后,也有许多人争相过来套近乎。肖稚鱼脸上含笑,客气应对,有些人前世也是认识的,该说什么拿捏尺寸如何她心中都有数。 等进入宅子后头的花园里,肖稚鱼已算得见多识广,可目光四下一扫,仍是惊叹此处奢华,所见屋舍,山石,树木都建造的精巧不凡,几乎已快赶上宫中。院子中央已摆放了几席,锦衣华服的年轻郎君与女郎众星拱月般围着居中的美妇人,正是燕国夫人。 肖稚鱼抬眼看过去,燕国夫人正好也看过来,她抬起胳膊招了一下,道:“肖家娘子过来。” 周围人见怪不怪,丝毫不觉得燕国夫人如此随意的态度有问题,许多人还有些好奇,沈霓在长安城中原就有些名声,但这位陛下亲指的豫王妃像是突然蹦出来的,正好要看看有什么特别之处。 肖稚鱼缓步走过去,对着燕国夫人行礼,道贺新园子建成。 燕国夫人身上穿着一身翠色洒金短衣和绣花草杏黄色裙子,她身段丰腴,胸前一勒,越显风情。身边也有几个长得好的小娘子,与她一比,却显得太过稚嫩。 肖稚鱼如此想着,燕国夫人也在打量她,微微眯了下眼,笑着招呼她坐下。 立刻便有人过来招呼肖稚鱼过去坐。 一群人围着,看得眼有些花,肖稚鱼初来乍到,客随主便,被几个小娘子拉到席上,坐下时才发现有一人端坐未动,她看过去,两人目光对上,对方含笑点头。 第63章 ◎宴◎ 沈霓一张鹅蛋脸, 柳眉秀目,肌肤雪白,身量高挑匀称, 是个处处都挑不出错的美人儿。她此时脸上带着春风拂面般的笑意,主动先开口道:“肖娘子。” 肖稚鱼看向她,目光凝了一瞬, 心下感觉十分别扭不舒坦, 但脸上没露出来, 还笑得更甜,道:“沈娘子见安。” 沈霓示意身旁婢女奉茶,招呼肖稚鱼坐下饮茶吃点心。一旁坐着的几个小娘子家中都与沈家交好,对肖稚鱼也表现地十分殷勤,说说笑笑的, 席间气氛十分融洽。 沈霓头侧过来,将一碟甜糯的糕点稍稍往肖稚鱼面前推了推, 轻声对肖稚鱼道:“这是透花瓷,只在燕国夫人府上才有,你快尝尝。” 肖稚鱼低头看去, 见碟里盛着几块花型糕点,手艺火功皆上乘,外面一层糍糕呈半透明,将里头豆沙馅料呈现出来, 精巧真如花瓣似的。沈霓笑着和她介绍长安几样有名的吃食,语气温和,明摆着有亲近拉拢之意。肖稚鱼拈起一块, 慢慢吃了, 顺着她口风称赞。 既起了话头, 两人便聊起来,谈些闲事。 说了一会儿话后,沈霓笑道:“肖娘子莫怪,我家中只得一个兄弟,同辈姊妹极少,往常见别人姊妹热热闹闹心里都是羡慕的,今天一见你,不知怎的心里就感觉亲近,又虚长你几岁,这才多说了几句。” 肖稚鱼听了这话,赶紧拿起茗碗喝口茶压惊,前世两人在背地互相算计斗法,没过几日安宁日子,听着沈字她都觉得心烦。如今形势变幻,沈霓竟主动与她来讨近乎。肖稚鱼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一时好笑,一时又觉荒谬,仔细看了沈霓一眼,她语气真挚,说的话如发自内心。 肖稚鱼拿帕子擦手,然后轻轻拉住沈霓道:“我初来乍到,也不懂那么多,这才头一回见,沈娘子就如此照顾,我心里也拿你当姐姐看。” 同席几个小娘子见了,笑道:“什么姐姐妹妹的,日后还会更亲近呢。” 沈霓先红了脸,淬了她们一口。 肖稚鱼跟着笑,听几个小娘子谈笑风生,偶尔跟着说两句,并不抢出风头。 临近午时开席,外面的来客络绎不绝,园子里越发热闹起来。 沈霓看着园子门口,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好大的排场,有头有脸的人家全来了,我瞧着和宫中宴席也没什么差。” 肖稚鱼连连点头,眼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场面,谁能想到几年后朝廷便内忧外患齐齐冒出来,搅得江山社稷不稳。她朝燕国夫人方向飞快瞥去一眼,周围人不知说了什么笑话,逗得她笑个不停,头上珠翠反射着日光,闪烁不停。 仆从这时高声传齐王携王妃到。 燕国夫人等到人走进园子,才慢慢起身相迎。 齐王李承铭身量挺拔高瘦,眉眼俊朗,头戴云纹金冠,身着墨竹丹青长袍,腰系雕花扣金銙带。齐王妃宋氏生得纤细,修眉俊目,十分清秀,只是近瞧脸上胭脂用得稍重,显得皮肤略有些憔悴苍白。 小娘子几个悄悄议论,“齐王妃身子不好,日日不可少药。” “我倒是听说才嫁去一年,太医都去看过两回了。” 肖稚鱼知道她们说的并非空穴来风,齐王妃宋氏身体不好,前世难产血崩而亡,拼死留下个孩子,可很快也夭折了。她前世没见过宋氏,偶有宴席,宋氏都称病不出。如今见她脸色,似有些先天不足之象。 沈霓显是早听过关于齐王妃的各种消息,神色如常,对肖稚鱼道:“看来夫人是连永兴坊的都请了。” 永兴坊内十王宅,是皇子们的住所。肖稚鱼心下咯噔一下,心想豫王不会也要来吧? 她不好直接提豫王,只能婉转问:“太子殿下也要来吗?” 沈霓摇了下头,道:“他有事在身,不便过来。”脸上适时露出一丝羞赧。 齐王携王妃在燕国夫人身旁一席坐下。燕国夫人想着什么,对宋氏道:“有两个人正要介绍给你认识。”说着转头朝沈霓与肖稚鱼这里看过来,招呼她们过去。 沈霓手指在袖下轻轻捏紧了。她是未来太子妃,自圣旨下来,遇着的人都热络殷勤,处处捧着她,便是从前几家世家大族的娘子,如今待她也十分客气谦逊。今日来之前,她还想着不能太过张扬,需谦虚内敛些才显得雍容大气,哪知燕国夫人这般抬手招呼的模样,竟也没把她这个太子妃太当回事。 她心头暗生恼意,笑着起身,拉着肖稚鱼一同过去。 燕国夫人和宋氏介绍两人。 宋氏并未怠慢,含笑对两人颔首示意,又主动寒暄。 眼看三人气氛融洽,燕国夫人掩口笑道:“你们三个是该亲近才是,要我说,沈娘子有这般造化倒不稀奇,只是没想到……啧” 她话只说了半句,笑得别有深意。 沈霓脸色微变,却不好发作,只能装作没听懂。 肖稚鱼更是不上这当。 反倒是宋氏听了有些尴尬,很快将话题转开。 齐王听几个女人说话有些烦,让宋氏坐着,他起身去园子别处走动。 燕国夫人这个新建的院子占地极广,宾客来了许多,分开各处招待也半点不显局促。他才刚起身,仆从便来传报,豫王到。 燕国夫人闻言倒不像刚才,笑吟吟地就已经起身等着人来。 李承秉大步走进来,看见燕国夫人席前几人,怔了一怔,目光掠过众人,没有什么表示,只对燕国夫人道了一声贺喜,又让仆从将礼物抬上来。 燕国夫人喜笑颜开,豫王受皇帝偏宠,与别的皇子又有不同,今天准备厚礼,这份面子可不寻常。别看她胸脯大些,心胸却并不宽广,之前盘算将杨十娘嫁给豫王并未成功,心里早有不满,眼下见着几大箱子的东西,笑道:“七郎如此客气。” 李承秉脸上挂着笑道:“全是父皇赏赐,我不过顺路捎带过来。” 第64章 ◎冷淡◎ 燕国夫人脸上的笑一僵, 很快掩了去,让仆从将皇帝送来的赏赐收起来,连箱子放的是什么都没看。每年她所得皇帝赏赐脂粉钱都有千贯之数, 四方奇货见多了,寻常金银绸缎还未如何看重。刚才她误以为这是豫王所送之礼,有心显弄, 如今知道是误会, 心里却又添了气。 燕国夫人目光一转, 笑道:“七郎瞧瞧我这个园子如何?”说着她手一指,却是有意点向肖稚鱼和沈霓的方向。 李承秉神色淡淡的,未多做理会,嘴上敷衍一句,“燕国夫人的府邸, 长安城谁人能比。” 如今杨家正在风头上,别人说这话大多是奉承, 但李承秉语气冷淡,透着讥讽。 燕国夫人道:“今日是好日子,知道七郎你要来, 你看我把肖家娘子都请来了。”说着,她招手让肖稚鱼靠过来些,笑道,“还是陛下有眼光, 这样才貌双全的小娘子,我瞧着都喜欢。” 肖稚鱼知道燕国夫人的性子,最最欢争奇斗艳, 压人一头, 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曾经还让仆从鞭打过公主,那是不受皇帝宠爱的女儿,事后公主到御前哭诉,皇帝也只打杀了动手的仆从,并没有对燕国夫人有其他责罚。因此事杨氏声名鹊起,在长安城中横行无忌。刚才李承秉让她损了脸面,她现在摆出长辈姿态,就是要把脸面撑足。 肖稚鱼心知自己是遭了池鱼之殃,在燕国夫人目光注视下也只能过来,对着李承秉行礼,轻声唤一声“殿下”。 李承秉视线掠过她,并无任何表示,又四下一顾,对燕国夫人道:“来的时候行马急了,这里太闹,就去后面找个安静地方喝两盅酒。” 燕国夫人见他与肖稚鱼两个连眼神都没碰过一下,若所有思,将贴身侍婢叫来领路,让李承秉到后面花厅去。今天来的皇亲宗室不少,也有不愿在院子里凑热闹的,大多都安排去厅堂中。李承秉转身就走,大步走了两三步,忽又回头,对着齐王李承铭道:“走罢,刚才你不是要找地方去?” “七哥好眼力,”李承铭起身,对王妃宋氏低声吩咐一句,也往园子外面走去。 眼看李氏兄弟两个走了,席间一时有些安静,也有几人偷眼望向肖稚鱼。刚才李承秉的态度冷淡,虽说明眼人知道是针对燕国夫人,但对未来王妃他连多余一眼都不给,可见这桩赐婚并不合豫王心意。 燕国夫人媚眼含笑,待肖稚鱼却比刚才还要热情几分,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殷勤劝酒。等肖稚鱼回到席上,沈霓亲手将一杯热茶端到她面前,柔声劝慰道:“别放心上,豫王脾气一向都大,长安城里也只有他敢在这儿摆脸色。” 肖稚鱼笑着接了茶,轻轻呷了一口。 一旁几个小娘子听了,暗地里目光交流,心想听口气分明是沈霓更懂豫王,可见前几年说她与豫王亲近并非只是流言。肖稚鱼是生得好看,但比沈霓还是差了时机与身份,不得豫王的喜欢。 肖稚鱼喝了半杯热茶,对刚才丢了面子的事没放心上。李承秉对她更凶戾的时候都见过了,现在不过冷脸相对,她还不至于为此弄没了好心情。 她想的开,旁人却不那么想,沈霓劝她的话最多,只说是豫王瞧着冷峻傲气,有什么都摆在明面上,等日子长了,就能知道他实则是个用情念旧的人。 肖稚鱼越听越觉得不对,抬起眼,和沈霓打量过来的目光一撞,她怔了下,立刻挪开眼。 这时院子一处高台上几个身着纱裙的女子伴随丝竹起舞,为园中宾客表演,琴声袅袅,香风飘飘,又有婢女送了酒水来,一时席间极为热闹。这时有婢女来到燕国夫人身边,蹲着低语两句。燕国夫人以丝帕掩唇,对左右说了一声,便带婢女走出园子,到后院一处偏僻地方,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着,样貌风姿不俗。 燕国夫人笑道:“怎不进去喝酒?莫非我这儿还缺你郭郎君一杯酒吗?” 年轻男子转身过来,正是太原郭家郎君郭申,他对着燕国夫人深深作揖,道:“夫人今日宴客,还能拨冗来见我,实令我喜不自胜。” 他是个翩翩君子模样,朝燕国夫人看来,眼中藏不住的惊艳与倾慕。 燕国夫人与皇帝有说不清的牵连,但对这些年轻郎君也是愿意亲近的,见他嘴里说的甜,表现也叫她心理满足,媚眼如丝,笑道:“别拿迷汤来灌我,有什么事不到前头去,非要在这儿说。” 郭申一面说着夫人慧眼如炬,一面靠近了,几乎就站在燕国夫人身侧,俯首帖耳说了几句。 两个跟着燕国夫人的婢女只当做不知。 燕国夫人蹙起眉头,斜他一眼道:“你们郭家也想着打豫王主意,并非易事。” 郭申听她透露一个“也”字,和前阵子听到的风言风语佐证,也明白了几分,道:“还要夫人成全,此事成了,郭家不会忘记夫人的恩德。”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7节 燕国夫人想着郭申知情识趣,又听他许诺了诸多好处,颇为心动。这些年谁见了杨家人不退避三舍,唯有豫王软硬不吃,皇帝偏宠这个儿子,贵妃没有孩子,杨家也不敢真往死里得罪豫王,这才想着将十娘嫁给豫王拉拢,偏偏这个谋算也没成功。燕国夫人想了片刻,道:“我瞧豫王也并非好色之人,肖家娘子如此一副好容貌,他都没放眼里,你们所谋恐难成事。” 郭申道:“男子能有几个不好色的,几杯酒下去,自然就迷了眼,这女子韵味,也并非只看脸。成不成总要试一试,夫人只需给我行个方便,若是不成,夫人只当不知道就是,不会牵连到夫人头上。” 燕国夫人笑道:“这回就当卖你太原郭氏一个面子,什么牵连,长安城里难道还有我怕牵连的,你准备的人先候着,等到了时机就试试。我也想看看这豫王到底是不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两人又讨论几句,这才各自散开。 燕国夫人回到席上,听高台上几名伎子高歌,只觉得这样的唱法听着寡淡,哪有里头将要发生的热闹好玩。她举杯饮酒,与身边几人说笑,目光一转,又看到沈霓与肖稚鱼两人,嗤笑一声,心道这两个假惺惺,见面处得跟姊妹似的,一个是故作雍容,还没进太子府,恨不得就要摆出母仪天下的端庄样来,另一个则是装乖卖傻,不知藏着什么心眼。 她看着两人,忽然又生出个念头来。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这几天我经历了一些事,职场上遇到比较大的变动,非常耗精气神,躲避了好几天,什么事和人都不想看到,事情躲总是躲不过去,还是要面对,我又回来了 第65章 ◎讨好◎ 后院一处厅堂, 四周种着几株桃树,位置偏僻,却是格外清奇幽雅, 秀丽宽平,里头摆了几桌酒,坐着的大多都是皇亲宗室, 李承秉手持杯盏, 脸上含着若有若无一丝笑, 听几个年轻李氏子弟说笑。 酒喝了几杯,言谈无忌,气氛热闹起来,几个年轻郎君过来和李承秉碰杯敬酒,嘴里说的都是贺喜之词。 同席吃酒的除了齐王李承铭, 还有杞王之子李茂,新昌公主驸马萧恒等人。 李茂是个混不吝的性子, 又素喜拈花惹草,在外花名远扬,他喝得微醺, 对着李承秉挤了挤眼道:“听说七哥亲事定了,我还为七哥不平,这肖家什么来路,听都未曾听过, 与杜家可差远了……” 萧恒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李承秉漫不经心道:“一切都听父皇安排。” 萧恒笑道:“圣上亲自掌眼看过的人,岂能有错。” 齐王李承铭跟着道:“今日见着人,我觉得七哥日后有福。” 李承秉手里的酒杯轻轻摇晃两下, 微眯着眼道, 仍是笑吟吟的, “哦?九郎刚才看仔细了?” 李承铭听着这句问话有些奇怪,朝他看去,见李承秉嘴角含笑,并无异色,便道:“刚才在院子里见着一面,举止做派在长安城中都是拔尖的。” 李承秉饮了一口酒,神色如常,“还是你有心。” 李承铭无端心头一凛。 这时李茂一手持酒壶,一手捏着酒杯,挤到两人身旁,脸上酡红,道:“刚才说了一半,九哥说什么言谈举止,我看都是虚的,院子里那么多人,在燕国夫人面前依旧不失颜色的,也只有这肖家小娘子……” 话还未说完,就被萧恒拉住袖子,“才喝了几杯,都醉得糊涂了,尽说胡话。” 李茂摇头晃脑道:“谁醉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身边人什么最要紧,当然是赏心悦目,若是换个丑的,看着都糟心,便是家世再好又有何用……” 萧恒见李承秉脸上笑着,眼中却似乎有些晦暗,他赶紧在李茂的肩上拍了一记,说:“正有桩要紧事和你商量,跟我来。” 李茂被萧恒拉着踉跄走了。 李承秉将酒杯放下,脸上笑意半点不剩,眼角余光扫了眼李承铭,他扭头与身后一席说笑。刚才李承铭谈论肖稚鱼的那句话似是无心之语,却叫李承秉怫然不悦。 婢女为桌上空盏添酒,因蹲着身子,倒是露出胸口一片雪白,她垂着眼,温柔道:“殿下已饮了不少,可去后头院子里散散酒气。” 李承秉起身就往外走。 后院种着几株桂花,淡淡馨香漂浮。此时萧恒正低声和李茂说,“太子娶京兆沈家的娘子,七郎的亲事却只定了个小门户出来的,陛下这是防微杜渐,省得叫一些人生出别的心思来,七郎对这门亲事不满,你难道看不出来?何况娶妻娶贤,你说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吹风静静心,进去别再胡话了。” 李茂听他这番话,又散了会儿酒气,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在外兜转片刻,这时听见有人唤他,转头一看,是个平日走的近的酒肉朋友,也是长安纨绔之一。他把李茂叫去,说了几句话,李茂眼睛一亮,道:“真的?”对方连连点头,李茂搭着他的肩道:“你小子颇有门道,郭家这点事都这么清楚,来的正好,刚才我喝醉好像说错了话,此事正好弥补一二。” 他拔腿就往回走,在院子里见着李承秉,赶紧迎上去,道:“七哥,有桩好事,快去瞧瞧。”他拉了一把李秉承,却没能拉动。 李承秉目光斜睨过来,“还没醒酒呢?” 李茂道:“瞧我这张嘴,刚才不知胡诌什么,七哥别往心里去,刚才我可是听说一件好事,太原郭氏有大礼孝敬,与七哥有关,过去一瞧便知。” 李承秉听他提起太原郭氏,立刻就想到什么,晃神的片刻,已经被李茂拉着往前去了。 正在一墙之隔的小院里,几个妙龄女子正练着法唱,锦衣华服,摆手弄姿。李茂在女色一道上向来精通,透过院门看见里头情形,笑着道:“七哥你看,这些小娘子都是有些出身来历的,举止与外头那些可不同,七哥就要娶妻,后院也该多添些人,这几个都是从太原选来的美人,七哥这就瞧瞧,可有能入眼的。” 李茂是个好色之徒,想的也简单,既然知道李承秉不满意陛下指婚,对正妃已生了恶感,另外挑几个可心的放在身边才是正途。他刚才知道太原郭家打算,反正人已经在这儿了,借花献佛说几句好话,就算揭过刚才无心说错的话。 他笑嘻嘻的,话里话外都是讨好。 李承秉面无表情,却瞧不出喜怒。 这时院子里几个练唱的女子,说说笑笑,忽然有人抛了个皮制的毬出来,穿过半开的门,落到了外头。 李茂顺势捡起,低头看了一眼,就马上塞到李承秉的手里。 李承秉皱眉,嫌他多事,正要扔还回去。一个身着碧霞纱袖裙的女子款款从门那走出,是个姿容上佳的美人,径直朝李承秉走来,笑盈盈地行礼,道:“劳郎君将毬还回。”说着一双白皙玉手朝李承秉伸来。 李承秉见她眉眼姣好,含羞带怯,虽姿态故作落落大方,但微颤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平静,显见是知晓他的身份。将毬随意放她手里,他转身就要走。 女子大急,她来到这儿之前,已经在郭家练习了许久,知道自己何种姿态何种角度最美,但刚才这番作态,没能叫豫王意动,她咬了咬牙,佯装脚下不稳,却是直接扑在李承秉的身上。 李承秉眸光微沉,蓦然想起前世,肖稚鱼也是突然冒出来,佯作跌倒,直接冲他胸前来,他抬手就要推开,却被她双手抓住衣袖,一双眼儿水汪汪的,泫然欲泣道:“求殿下给我留一分薄面,不然回去我兄长阿姐都要被连累。” 李承秉心头不禁一软。 第66章 ◎提醒◎ 后院里, 仆从支起帐子,纱布绵密精细,席间妇人贵女皆识货, 一瞧这些料子便是裁做衣裳也属上乘,眼下却只拿来挡风,不由暗自感叹燕国夫人府上豪奢。 席间几个乐者在抚琴弹唱, 众人说说笑笑, 气氛融洽。 肖稚鱼如今有未来豫王妃的名头, 沈霓又是一副有意结交的模样,长安贵女们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对肖稚鱼皆是客客气气,殷勤备至。婢女送上几盅好酒,肖稚鱼与众人凑趣小酌几口, 才放下杯子,这时案几前来了个高挑气派婢女, 身着簇新的碧绿色衣裳,是燕国夫人近身侍女,叫做绿澜。她在席间做了个礼, 走到肖稚鱼身旁,弯腰悄声道:“肖娘子,豫王殿下在后头有些事,还请您过去瞧瞧……”她含糊其辞, 脸上做出为难之色。 肖稚鱼心生提防,微微侧倾着身子,没有去接话茬, 脸上露出羞涩, 道:“莫非是喝醉了?” 绿澜道:“娘子过去一看便知。” “殿下身边有个叫陆振的, 行事稳重,快叫他来。” 婢女看了她一眼,道:“唯有娘子去才妥帖。” 肖稚鱼脸上只做扭捏模样,坐着纹丝不动。 婢女又劝两句,嘴里说着豫王,却始终未曾言明情况,她见肖稚鱼不动,脸上的笑淡了,道:“娘子如今身份贵重,事关豫王,燕国夫人命婢来请都请不动了。” 肖稚鱼皱起眉头。 沈霓刚才就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眼角余光一瞥又收了回去,与身旁亲近的两个贵女说话。等肖稚鱼起身跟着绿澜走了,沈霓饮了口酒,放下杯盏时又似无意间朝两人背影看去。 青亭是沈霓贴身婢女,刚才在席间伺候,将绿澜与肖稚鱼说的话听了大半,趁着斟酒的功夫,她便将听来的那些话偷偷传给沈霓听,又轻声道:“肖娘子不肯去,绿澜却将燕国夫人抬了出来,瞧着不是待客之道。” 沈霓怔了一下,面色依旧平静。 青亭趁着左右没注意,又道:“娘子是不是要相帮肖娘子?” 沈霓略一沉吟,几不可见摇头道:“与我等无关。” 青亭便退下,沈霓从盘中拈起糕点,吃了一小口。她在长安城中长大,与太子豫王也早就认识,知道他们兄弟感情一向深厚。圣上赐婚下来,太子府与杜家礼节往来,太子亲信还特意转达过太子的意思,让她与肖稚鱼多些亲近,也照顾几分。沈霓今日摆出与肖稚鱼一见如故的样子便是为了太子的缘故,可真要论私心,她见着肖稚鱼便觉着有些不舒服。 未赐婚前,长安城里都传她要嫁去豫王府。李承秉出身高贵,雄姿英发,是诸王之中最得圣宠也最意气的。家中长辈兄长近年来有意促成此事,她面上虽不显,心中也认定自己将是王妃。可世事难料,李承秉态度冷淡,明里暗里都拒了杜家。沈家百般谋划,沈霓终于成了太子妃。 太子是国之储君,论身份比豫王更尊贵些,家中上下皆是满意。可沈霓到底还是年轻,仍是少女心性,太子虽然身份贵重,但无论样貌人才还是行事手段,都不如豫王。她听到赐婚的消息,既松了口气又隐隐有股不甘——论才貌人品,长安贵女里她都是拔尖的,为何豫王却不愿娶她。 沈霓拿起酒杯饮喝了一口,微甜带酸的滋味留在嘴里。肖稚鱼是有几分姿色,但论出身比她差着远去了,现在一飞冲天成了豫王妃,让沈霓心中颇不是滋味。又想着这样的女子无甚见识,燕国夫人若心存恶意,还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若日后太子问起此事,她只需推脱燕国夫人势大,又在风头上,谁敢阻扰。肖稚鱼真露什么丑也怪不到她身上来。如此计量一番,沈霓心里反而还畅快了些,仍与其他贵女们闲话说笑。 绿澜领路,带着肖稚鱼穿过小花园,往更深一个院子走去。刚拐过假山石,迎面见着几个锦衣公子走来。绿澜是燕国夫人身边伺候的,进出皇宫外出应酬都跟着,认识的人也多,行事举止学了几分燕国夫人的做派,她见着人脚步缓下来,笑盈盈地打招呼。几个年轻公子停下来,语气熟络,眼见是认识绿澜的,其中还有一个语气格外温柔,眉眼间含着几分情意似的。 肖稚鱼原本无意掺和,有意后退两步,听他们寒暄时忽然感觉身边有人靠近,抬眸望去,只见几个年轻公子已来到近前,杜玄就在其中,站在最边上,脸上含着一丝客套的笑,目光并不往肖稚鱼这儿看,往前走时却似无意稍离了两步。 绿澜说笑几句,还记着正事,便告辞一声要走。 有年轻公子调笑似的还要挽留,绿澜媚眼含波,笑着横了一眼,却是推开人往前走。 肖稚鱼从几人身边走过,忽听见旁边很轻地传来一声,“别去,有人正给豫王献美人。” 听声音就知是沈玄。 肖稚鱼睫毛轻轻一颤,头未抬,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年轻公子里有人问沈玄,“刚才那美人眼生,你认识?” 沈玄语气平淡说了声“不认识”,众人也不疑有他,只讨论猜测肖稚鱼身份。沈玄侧了脸,对着刚才离去的背影盯了一眼,面色无波,让人瞧不出情绪。 肖稚鱼跟着绿澜走到一个院子门口,门半敞着,里面静悄悄没什么动静。绿澜忽而站定回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肖娘子,这事真不知该如何说,你还是快进去瞧瞧吧。” 肖稚鱼刚才听见沈玄说的那句,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前世她怎么到李承秉身边的,不正是也是献美一途。她心中并无波澜,反而倒因着记忆生出一丝惆怅来。 绿澜得了燕国夫人吩咐,怕差事办不好,说了这一句后,伸手拉住肖稚鱼,往门里推了推,道:“我家夫人也是好心,娘子快去吧。” 肖稚鱼心知这番安排非是好意,但在燕国夫人府中,她迈步走进院中。 第67章 ◎做戏◎ 院里种着几株桃树, 厅堂四面窗都开着,里头什么情形一目了然。肖稚鱼抬眼望去,就见堂内摆着酒席, 李承秉身着一身绛紫色圆领澜袍,意态闲适,同席两个锦服男子, 瞧着也是身份不凡, 美人们在席间抚琴弹唱, 更有侍酒的美婢,身子半搭在男人身上,场面颇为旖旎。 肖稚鱼站在树下,探着半个身子朝里张望。心想燕国夫人安排她来,又让绿澜一路上说些什么诸如“娘子是圣上钦定王妃”等言语, 分明是想挑拨着她闹出些事来。 前世之时肖稚鱼就听过燕国夫人的名头,知她心高气傲, 得了圣宠后在长安更是横行无忌,半点不把她这个没有家族背景的豫王妃放在眼里,有意要看豫王笑话。 肖稚鱼揣度着燕国夫人想法, 垂了眼思索如何表现才能应付过去。 她还没动,堂里的李茂听着曲儿摇头晃脑,一眼扫过外面树下。他怀中正搂着个美人,低头喝酒时看见肖稚鱼, 怔了一下,随即眼睛便亮起来,狠灌一口酒, 对着萧恒挤眼睛道:“快瞧……那个不是七哥将来的王妃?” 萧恒身为驸马, 没他这般放浪作态, 闻言扭头看去,赶紧重重干咳一声。 李承秉察觉左右异样,顺着两人视线看去,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微沉。 琴声恰在此时一曲结束,姜敏之含羞带怯地朝李承秉递去眼波。她本就是郭家安排赠予权贵,半月前来到长安,辗转各处,今日来到燕国夫人的府邸,才算明白什么是泼天富贵。 姜敏之心道,这些日子里也算见过不少长安贵人,论出身,哪个及得上豫王。况且眼前男人英俊伟岸,一身贵气,她暗自心旌荡漾,从婢女手中接过酒壶,斟满一杯双手奉至李承秉身前,又想着他虽没有表示,但也并没有拒绝她的讨好献艺,胆子又大了些,柔声道:“这酒不醉人,殿下请饮。” 李茂瞧瞧外面又看里面,表情有几分古怪。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8节 萧恒要劝,刚开口:“殿下……” 话音未落,就见李承秉已接过酒杯,动作潇洒,一饮而尽。 李茂与萧恒对视一眼,心想肖家娘子就在外面,豫王竟半点面子都不给,可见心里对这门亲事是真的不满。 萧恒有意打个圆场,对美婢道:“你们先下去。” 席间众女闻言也不敢多问,纷纷起身行礼要走。姜敏之不舍就这样离去,脚下慢吞吞挪了几步,忽然注意到鱼院子树下有人,细眼一看,认出肖稚鱼来,姜敏之暗自冷笑,心里泛酸。当初在太原郭氏时,两人无论处境地位相仿佛,可转眼肖稚鱼来到长安,竟成了圣上亲指的豫王妃,如今再见,两人身份已是云泥之差。 姜敏之心头不自在,脸上也露出几分,想起在长安所见的繁华富贵,旋即脚下顿住,扭身又走回李承秉身边,盈盈含笑,娇声软语道:“诸位贵人在此,怎能无人侍奉。” 萧恒皱眉看她一眼,正要开口,见李承秉一摆手并不在意,便也不再说什么。 姜敏之暗喜,脸上越发笑得甜媚,添酒布菜,服侍殷勤,她有意对着站在院子里的人展露,在李承秉左右不肯稍离,身段柔软,几次就要依偎到他身上。 李茂是个喜欢热闹的,身边没有婢女服侍,便觉无趣,时不时拿眼去看院子。刚才进府时他曾远远看过肖稚鱼一眼,知道是个美人。此时认真打量,只觉得她年岁尚小身材纤薄,看着娇弱堪怜,又垂着头似掩面垂泪,露着小半截脖颈肌肤如雪一般。 他多瞧了几眼,萧恒便不住对他使眼色。李茂转过头,见李承秉正面无表情地看他。 李茂眯着醉眼:“七哥不常与我等出去玩耍,原来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只是这眼光……”说着瞥一眼姜敏之,嘿的笑了一声。 萧恒道:“你这浪荡子,喝多了就开始满嘴醉话。” 李承秉拉着个脸,斜了李茂一眼并不说话。 萧恒连忙说些场面话,又敬一回酒。 一旁侍立的姜敏之听出李茂话里的揶揄,涨红了脸,暗自咬唇。可转念一想眼前几人的身份,什么忍不得,便又重拾起笑,眼角余光瞥一眼院子,见肖稚鱼还站着没走。姜敏之心下隐隐有些快意,便是钦点的豫王妃又如何,豫王不喜,还不是只能眼巴巴看着。 她取出丝帕,伸手去擦李承秉的衣襟,道:“殿下饮酒慢些,都淋在衣裳……”她动作温柔体贴,可话还没说完,李承秉毫无预兆地将她推开,豁然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李承秉离了厅堂,来到桃花树前,目光瞟向肖稚鱼,“还嫌不够现眼丢人,留着不走要看什么?” 肖稚鱼半垂着脸抬起,眼圈泛红,眼眸水润,是一脸哭过的模样。 李承秉唇角勾起,目露讥诮,“这就瞧不过眼?”见她满脸委屈不说话,嗤地笑道,“既然你说不记得前世之事,是该认真瞧瞧,前世你与她也无甚分别,也是这般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肖稚鱼原本哭兮兮的只是做个样子,可此刻心里忽然堵得有些难受。她拭了下眼角,道:“殿下只瞧见别人讨好献媚便觉着虚情假意,可殿下代圣上送礼,燕国夫人引我来这儿,难道是出自本心,可见无论身份高低,谁都少不了要敷衍作态的时候。” 说完这句,李承秉的脸色已是比寒冬腊月更冷,肖稚鱼见堂屋里有个富贵公子抻着脑袋往这处张望,她还不想和李承秉当着人前撕破脸,低声道:“都是燕国夫人的把戏,殿下也不想让她如意吧。”说完捂着脸,大声嚎哭一声,不去看李承秉如何表情,扭身就往外跑。 李茂惊道:“七哥说了什么难听话,三两句就把人吓哭了。” 李承秉听他咋呼出声,太阳穴突突直跳两下,铁青着脸回到堂内。 姜敏之瞧他脸色,不敢像面前那般献殷勤。 萧恒将婢女仆从又叫了回来,席上换了菜肴新酒。 吃喝一阵,李承秉仍是气闷,对应酬颇为不耐,左右招呼一声便要走。 姜敏之眼睛溜过去,见李承秉走得利落,心下一紧,眼下的机会难得,错过了什么时候才能再碰上。她咬唇,几步追上去,“殿下。” 李承秉微侧了头。 姜敏之红着脸,神态柔媚,“还有几曲未奏,殿下何不听了再走。”说完偷偷看了李承秉一眼,见他眉眼冷峻并无表示,她扑通一下跪倒,眼里水光隐现,“还请殿下怜惜。” 李承秉皱眉,姜敏之打的什么主意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上辈子有肖稚鱼的前车之鉴,他如何会再带一个入府,况且真要比较起来,姜敏之手段浅显,哪里又比得了肖稚鱼。李承秉越发心烦,见李茂正看热闹,指着道:“这不是有留着听曲的。” 姜敏之大急,还欲纠缠,李承秉已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李茂大笑着过来,伸手去拉姜敏之,调笑道:“美人快起来,七哥不听,我听。”姜敏之无奈,看着李承秉背影扼腕不已,在李茂注视下也只能收了泪,叫来俏婢几个,准备弹唱。 —————— 绿澜守在院门外,听不见里头吵闹动静,正觉不耐烦。这时肖稚鱼哭哭啼啼地跑了出来,她赶紧将人拦下,打听内情。 肖稚鱼向来是做戏做全套的,当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诉苦,将里头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说了。 绿澜脸色复杂,再看肖稚鱼又有几分轻视,只觉得她空长一张好脸。绿澜还记得燕国夫人的吩咐,劝慰几句,又鼓动着肖稚鱼进去哭闹。 肖稚鱼却不迭摇头,不劝还好,一劝泪珠越发止不住。绿澜暗骂一声窝囊废,却也只能作罢。 两人原路回去,绿澜半路叫来一个婢女,让她服侍肖稚鱼,自己去寻燕国夫人复命。 肖稚鱼早就哭烦了,等绿澜离开,她眼泪一收,重又洗脸梳洗回到前院席间。 沈霓仔细她一眼,面露惊讶道:“你去了何处,脸色怎如此难看,是受了什么委屈?” 肖稚鱼脸色如常,但眼圈未退的微红瞒不过有心人。一旁坐着的几个贵女妇人心中便有不少猜想,齐王妃宋氏都朝这儿看过来,对上肖稚鱼的眼,她微微一笑,颇为温柔可亲。 肖稚鱼口中说着“无事”,沈霓却不信,拉住她,亲热和她说话:“我知你定是受了委屈,豫王样样都好,就这脾气大了些,如今你们相处时日不多,等成婚后熟悉彼此性情就好了。” “多谢,”肖稚鱼反手握住沈霓的手,道,“我才来长安没多少时日,许多事都不懂,就怕惹人笑话,也只有沈家娘子与豫王相识多年,知他脾气,还愿意与我说这些贴心话。” 沈霓听得眉心一跳,疑心这话里有话,看了看肖稚鱼,见她神情诚挚,反倒像自己多心了。 第68章 ◎各方◎ 沈家当初想将沈霓嫁给豫王的事长安皆知。两人说话时, 一旁贵女仆都在打量,沈霓略有些尴尬,立刻转了话头, 避忌谈论豫王,转而说起长安时鲜事来。 直到筵席结束,沈霓与众人话别, 来到马车前, 见着兄长沈玄, 立刻便拉了脸道:“那肖家娘子若不是个乡野愚妇,便是个心里藏着奸的。” 沈玄扶她上车,道:“莫非是她说什么得罪了你?” 沈霓等马车驾动,离开燕国夫人府邸,这才将筵席上的事说了一遍, 又道:“她口中说的全是好话,可又不避讳, 当面挑明我与豫王早就相识的事,我才不信有如此赤诚淳朴之人,定是在和我装傻。” 沈玄严肃地看她一眼:“你如今已是太子妃, 当着外人不可再提豫王。” 沈霓道:“这点轻重我心里清楚。” 沈玄摇了摇头:“真知轻重就该多笼络肖家娘子,你也知太子与豫王兄弟情深,若与肖家娘子交好,显出你心胸气度, 太子自然会敬重你。” 沈霓皱眉,低头想了一回道:“要笼络也不难,今天她不是受惊了, 等回头挑些绸缎首饰送去。” 沈玄道:“应酬往来你把握就好, 不过既打定主意要交好, 财帛上就不必吝啬。” 沈霓一听这话就知礼不能轻,心里越发烦闷,不再多言,闭上眼睛休息。 沈玄拿起茗碗,喝了一口茶,想起之前在院中见着肖稚鱼的情形,嘴角微勾,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要说那小娘子是愚妇,他是不信的。燕国夫人有意要给豫王难堪,肖稚鱼这样的身家背景注定要被拿捏戏弄,他本无意掺和此事,但刚才见她与绿澜一同走来,却鬼使神差地提醒了一句。她明明听见了,举止神态没有丝毫变化。 沈玄心下微微有些异样,与众人宴饮说笑仍不时关注这处院子,后来远远瞧见她哭哭啼啼出来,直到绿澜走后,她捂着脸的手放下。沈玄讶然,虽隔着还有些距离,也能看出的肖稚鱼身上没半点伤心模样。 再听沈霓说筵席上的事,沈玄立刻就明白,肖稚鱼可不如表面看着那样软弱可欺。只是这个岁数的小娘子,正是最重视脸面的时候,就连他的妹妹沈霓,家中着力培养多年,涵养功夫过人,遇上事了也难免要露出些真性情。肖稚鱼却能半点不计较面子,示弱与人,着实让他觉得意外。 沈玄又饮了口茶,放下茗碗,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釉面,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李承秉离开宴席时被燕国夫人拦下,他嘴角噙着一丝笑,看着她打什么算盘。 燕国夫人道:“听说刚才殿下在后头院子里赏看歌舞,那几个小娘子是我请来,太原人氏,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身,难得能入了殿下的眼,我便做主赠予殿下。” 李承秉挑眉,语气讥讽道:“正经人家出身还能如奴婢一般相赠?” 燕国夫人笑道:“平常人自是不能,可殿下什么身份,我到底也算殿下的长辈,送的人当然要千挑万选才行,不然让陛下知道了也要怪罪我。” 李承秉见她以长辈自居,还将抬出皇帝的名头,心中厌恶,回头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李茂本就与李承秉走一处,刚才见着燕国夫人有事才有意避开,这时立刻跑了上来。 李承秉笑道:“刚才你不是瞧着那两个小娘子才艺出众眼睛都挪不开,你我兄弟,夫人这番盛情,你就代我受了吧。” 李茂嬉皮笑脸的,他本就是李氏宗族子弟,与太子豫王亲近,并不畏惧杨家,还是个喜欢美色的,家里养着一群姬妾,也不怕再多一两个,于是先谢过李承秉,再对着燕国夫人拘礼道:“还是夫人疼惜晚辈,多谢夫人。” 燕国夫人言笑晏晏将两人送走,转身回院子瞬间面显怒色,将仆从送上来的茶水打翻在地。身旁几个婢子知她脾气上来,都不敢劝,只小心翼翼侍奉。 一个时辰过后,天色已是黑透了,外间传来马车声,仆从几个举着灯笼引着个中年男子进来,正是杨氏如今掌家之人杨忠。他来到近前,从婢女手中接过热茶,坐到燕国夫人面前道:“谁让三妹生气了?” 燕国夫人不说话,一旁站着的绿澜赶紧将今日府中种种事都说了出来。 杨忠闻言只是一笑,杨家人都生得好样貌,他天庭开阔样貌亦是俊朗,只是精于算计,笑容也是精明外露,“你也太心急了些,十娘的事不成,豫王什么脾气,哪是那么容易拿捏的,日后再从族里挑个样貌出众的找机会送去。” 燕国夫人恼恨李承秉不给她脸面,咬牙道:“他油盐不进,如今尚有陛下庇佑,日后若是太子继位,这兄弟两还不知会如何对我们杨家。说到底,贵妃若能有个孩子,便谁的脸色都不用看了。” 杨忠在她说第一句时已是目光恶狠狠扫向四周,婢仆皆已退开,听燕国夫人一通埋怨完,他眉头皱起,道:“贵妃入宫多年,子嗣之事是天定,难以强求,我们与太子豫王的关系不可弄得太僵。我看豫王是还不识得温柔乡的好处,等娶了妻,再多几年,再送人去他身边不迟。陛下当年也是英明神武,遇见贵妃照样迷了眼,不惜坏了伦常也要纳进宫,豫王与陛下年轻时极为相似,现在只是还没遇上心仪的,将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好了,这些都是日后之事,现在挡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太子豫王,还有更紧要的。” 燕国夫人经他一通劝,怒气渐消,闻言眼波如水,斜着看来,道:“你不是已准备了许久,是该要发作了吧。” “我早在城西丰庄做了准备,只等找个时机抖落出来,这事还需你与贵妃在圣上面前出些力。” “只要是为杨家好的,我哪次不尽力了?” 这两人越说越是贴近,姿态亲昵远胜寻常兄妹。 第69章 ◎偶遇◎ 肖稚鱼宴毕归家, 肖思齐到门前来迎,潮生举着灯在前面走,兄妹俩缓步往里走。 肖稚鱼将在燕国夫人府上的见闻说给兄长听, 肖思齐含笑听着,拐过回廊时,他停住脚, 开口道:“长安遍地都是贵人, 我们家没有根基, 能与豫王结亲,必是碍了许多人的眼,你这一趟去,听着见着的可不仅仅都是说的这些好的吧?” 肖稚鱼在宴席上哭了一场又与众人敷衍说笑,也觉得烦闷, 听兄长这么说,心里一股郁气倒散了大半, 道:“杨家原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只是如今狷狂,连宗室子弟都要避让, 我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阿兄不必担心,我应付得来。” 肖思齐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带倦色, 有些心疼,道:“杨家势大,幸好豫王受陛下重视, 等你嫁过去就好了。” 肖稚鱼听到兄长说“嫁过去”, 暗自深吸口气, 今日见着豫王又是不欢而散,他们历经两世芥蒂太深,说实在的,她并不惧怕燕国夫人的为难,杨家的风光就在这几年,起的快败的也快,大不了她躲着些。而李承秉则不同,成亲之后更是避无可避,她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头疼。 肖思齐抬头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发,“快去歇着吧,再过半月三伯父就要来了,到时家中也有个长辈照看着。” 肖稚鱼和他又说了两句家中事,便回房休息。 这日过后,肖稚鱼收到不少贵女邀约帖子,皆是长安城里官宦人家。肖思齐一向为妹妹操心惯的,怕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有意指点一二,后来见肖稚鱼对这些交际深浅十分熟稔,便安下心来,放任她去处置。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天气转凉添上了秋衣。这日肖明川携家带口来到长安,肖思齐肖稚鱼亲去城门口相迎。 肖明川一家住在肖明海的宅子,家婢仆从用的都是肖家旧人,倒也便利。肖明川在东郡时对肖家兄妹就颇为照顾,如今再见态度更见亲近,叙旧闲话半日,到了午时又留下两人一起吃了顿饭。 家中摆饭,席间上酒,等酒足饭饱,肖明川抚着须,忽然笑着说道:“当初在东郡请来的看相人,说我们家中将出贵人,如今全应验了。” 肖思齐知道这位三伯父为人庸碌,却对玄理命学十分信服,心下不以为然,他道:“走江湖的哪有不说好话给人听的,三伯父可莫要挂在嘴边,幺娘年纪还小,夸得太过则损福,如今有不少人正看着我们肖家,让有心人听去也不好。” 肖明川连连点头,“有些时日不见,你处事越发沉稳了。” 又说了一阵话,肖明川让亲随将几封信件拿来给肖稚鱼,道:“除了这些信,还有几样东西,都是你族中姐妹这次托我一起捎来的。” 肖稚鱼道了声谢,肖明川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她们都已成家脱不开身,你出嫁时未必能到长安来看你,你可别怪她们。”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39节 “三伯父才说一家人不说客套话,怎么自己先说上了。”肖稚鱼佯作生气地嗔怪。 肖明川哈哈大笑,接着闲话几句,他叫上肖思齐去书房,留下肖稚鱼查看信件和姐妹几个送来的东西。 来到书房里,肖明川挥手让仆从退下,与肖思齐说起与赵家婚事操办事宜,因太史局为豫王算定的吉日在来年三月,肖思齐便与赵家商量早日完婚,不然幼妹出嫁,家中只有长兄不成家,面上也不好看。 肖明川来京主要就为了兄妹两个主持婚事,于婚礼事无巨细当都要一一过问,确认家中筹备还算有序,肖明川将早就准备的一个梨花木箱子取来,交给肖思齐道:“你娶的是京中贵女,幺娘的亲事虽说有太常寺操办,但我们家该有的花销也不能省,否则叫人笑话成小门小户,这些是族中给你们兄妹的贴补。” 肖思齐一怔,低头看了眼箱子,起身行了一礼。 肖明川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庸腐的性子,好,既能稳得住,该爽快时也该果断行事。我肖家日后前程,还是要看你与幺娘。” 等诸事议定,肖思齐起身要告辞,肖明川面露犹豫,还是叫住了他。 “三伯父有事直讲。”肖思齐道。 “我知你不信那些命理之说,但这事不可轻忽,”肖明川道,“当年我以为那道人算的不准,便给了些钱打发他走,临走时他却说,我们家这位贵人之命相如金莲,贵不可言,但就是水上之物,飘无根基,璨璨生辉,却不能久远。” 话音未落肖思齐已是脸色微变,目露怒色。 肖明川叹气道:“这命数之说已对了一半……” 肖思齐打断他的话头:“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岂能当真,再无根基,幺娘也还有我。” ———— 肖稚鱼翻看书信,堂姐妹几个性格不同,信中有谈及家中趣事,有写了诗句鉴赏的,也有夸她荣耀显贵的,看完几封信,倒让她想起住在东郡的那段日子。等肖思齐从书房出来,兄妹两与肖明川道别归家。 肖明川来了长安后,肖家与赵家的亲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家中屋墙是新刷的,便只添些新家具,摆件物什,另有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等等。 日日都有仆从匠人进出,家里一片繁乱,肖稚鱼反倒无事闲了下来。这日仆从拿了赵家帖子进来。是梨园相识的赵琼林请她去玩。 自从在燕国夫人宴席上露面,肖稚鱼就收到不少帖子,大部分直接推拒了,剩下几个则亲笔写了信去,她心里清楚,自己并非在长安长大,根本不认识几家,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奔着豫王的名头来的。还有更紧要的一点,眼下瞧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她势单力薄,绝不能被卷入是非之中。 帖子里头,只有赵家与肖家是姻亲,关系非比寻常。肖稚鱼和肖思齐说了一声后,便收拾打扮带着婢女出门赴约。 赵琼林在门前相迎,亲热地拉着她到花厅,婢女端茶倒水,又奉上糕饼果子等点心。 坐下寒暄过后,赵琼林道:“葳蕤一直也念着你呢,只是这些日子不好出门。” 本朝对女子规矩束缚较少,高门第出身的女子更是自在,但仍有前朝遗留旧俗,婚前女子避见夫家人。所以赵葳蕤最近一段日子在家已鲜少见外客,赵琼林出面请她,也是表明赵家亲近的态度。 两人说笑一阵,赵琼林提议道:“你来长安这些日子,家中忙乱,还没去过东市吧,听说最近新来支胡商队,有不少时兴物,我们同去瞧一瞧可好?” 长安东西九市,南北十四街都是有名的,肖稚鱼前世也曾去过两次东市,只是来去匆忙,未窥全貌,听赵琼林这个建议,她立刻应了下来。 赵琼林见她爽快,脸上笑意更盛,叫人备马车,另有婢女将点心茶水等物带上,一行人很快便离了赵府往东市而去。 路上肖稚鱼掀开帘子打量外面,只见街面宽阔,道路通顺,来去车马人流不绝,一派繁华景色。赵琼林等她看了片刻回过头来,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里,坐到窗边,对着路边所见一些屋舍楼宇指指点点,向她介绍起来。 马车过了坊市槛道,放缓速度,车马如流水般进出东市,一时间车声人生叫卖声如浪潮般从车外传来,赵葳蕤命婢女将车帘卷起,抬头只见街市两边都打着旌旗,各色各样,被风一吹,高高飘举,如遮天蔽日一般。 沿街的绸缎铺,瓷器铺,胭脂水粉铺都敞开大门,还有吃食铺子门前站着小二,满脸堆笑着吆喝。马车经过一家酒铺,门口围着不少人,肖稚鱼从车上眺望过去,看见有个穿着五彩舞衣的胡女扭着腰肢跳舞,妖娆柔软,勾动人心,经过店门前的人不由就放慢了脚步朝里张望。 肖稚鱼左顾右盼,一时去看胡姬舞娘,一时又去看售卖稀罕器物的铺子。 赵琼林见她如孩童般,掩嘴笑道:“前面就有我常去的珠宝行,说贵妃都喜欢那的首饰。”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口,停在了宽巷口,赵琼林先下车来,正要将常去的铺子指给肖稚鱼看,却见有四五个健壮的卫士拦在门前不许人进去。当即就有仆从前去打听,很快跑回来道:“是齐王妃在里头。”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听说刚才心疾发作,店家不敢让闲杂人进去惊扰,便关了铺子。” 肖稚鱼下马车的时候正听见这句,讶然朝铺前望去一眼,齐王妃宋氏前世早逝,难道就是因为心疾?她虽然与齐王颇多纠葛,但那时对他这位先王妃所知并不多。 赵琼林眉头皱起,道:“走,我们去瞧瞧。” “齐王妃身子不适,我们这个时候去,岂不是添乱。”肖稚鱼早就打定主意不再掺和齐王的事,赶紧劝道。 第70章 ◎认出◎ 赵琼林听了, 脚步没半点缓下来,一边走一边道:“你不知道,齐王妃与我表姐在闺阁时就交好, 要是我路过不闻不问才失了礼数。” 肖稚鱼没再说什么,长安高门官宦人家有联姻关系的不知凡几,沾亲带故半点不稀奇。 两人来到店铺前, 仆从上前通报, 卫士很快放行, 赵琼林也怕人多碍事,与肖稚鱼各自只带了一个婢女进去,其余仆从仍在门外等候。 店堂里十分宽阔,两侧摆着木架,上面皆是琳琅满目的珠玉。此时却无人欣赏。齐王妃宋氏靠墙依坐在圈椅上, 她身着一身碧城色衣裙,发髻高耸, 戴着珍珠步摇,打扮靓丽,两颊却泛着白, 额头上满布一层细汗,婢女打湿帕子绞了水给她擦拭。 宋氏见人进来,虚虚一点头,一手捂着胸口却难以说出话来。一旁仆妇上前招呼了赵琼林与肖稚鱼, 面上略有焦急,却仍是老成持重,礼数周全。赵琼林主动询问, 仆妇回答道:“王妃方才心痛发作, 已服了药, 歇息一下就好。” 赵琼林和肖稚鱼静候一旁,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宋氏面色渐有好转。这时,店铺主人满头大汗领着个布衣郎中进来,让他为齐王妃诊脉。这位店主平日迎来送往都是长安富贵人家,就怕齐王妃在这儿有个好歹,刚才见机跑去将最近病坊的郎中请来。 郎中净手之后为宋氏诊脉,放下手后脸色慎重,欲言又止。 仆妇面露不悦。宋氏却摆手道:“这病症我心里清楚,你不必下方,只看我此刻是否转好。” 郎中悄悄松了口气,道:“贵人用的药极好,气血运行已无碍,回去再细心调养就是。”说着又说了些益气温养之法。 宋氏命人递上赏钱送他出去,含笑转过脸来,扬手招呼赵琼林与肖稚鱼,“刚才我胸闷,想说话也不成,虽是无意,却也怠慢了你们,莫怪罪。” 赵琼林连说不敢,又关心问她情况。 宋氏额头上还有几缕被汗沾湿的发丝,笑容依旧温柔,道:“都是旧疾了。”她扶着婢女的手坐直身子,伸手捋了鬓发,对肖稚鱼称呼了一声“肖家娘子”。 肖稚鱼回了个礼。 宋氏道:“上一回见面太匆忙,都没能说上话。其实那日见到娘子,就知圣上为何会亲自指婚了。” 肖稚鱼听她这句夸赞,心道宋氏身子病恹恹的,可瞧言谈举止却无弱气。刚才她病痛难受,对来看诊的郎中始终客客气气,可见是个温和宽厚之人。想到这里,倒越发惋惜她的早逝。肖稚鱼笑吟吟回道:“是我那日运气好罢了。” 宋氏闻言也笑起来。肖稚鱼明年就要与豫王成亲,两人将来身份相当,而且就她观察,上一回在燕国夫人府上,肖稚鱼应是背地里受了刁难,但此后并没有闹出什么风波,席间表现如常。宋氏心里有计量,态度上便也表现得更亲近。 谈笑一阵之后,宋氏知道她们两个来东市闲逛,让店家将首饰玉器拿来挑选。 珠宝首饰向来是长安贵女喜好之物,聊起来气氛融洽。 宋氏忽然想起一事,低声对肖稚鱼道:“宫里已有消息传出来,月底陛下就要游幸华清宫,你也可以准备起来,令兄得陛下赏识,这次肯定是要随驾同行。” 肖稚鱼一怔,随即就想了起来。当今陛下自继位以来就着人扩建修缮华清宫,对这处行宫极为喜爱,每年入冬时就会带着妃嫔宦官,朝臣勋贵前往,直至年关才返回长安。前世李承秉每年这个时候也都要随驾,她却一次都没去过,华清宫宫阁宏伟,华丽非常,她也曾偷偷期盼过李承秉能带她一同去。后来好不容易等到李承秉继位,宫中多变故,她再想去华清宫也没了机会。 她在心中暗啐一口,只有垂垂老矣之人,才会总忆过往。如今身份已大不同,她与兄长定当可以随驾而行。 “多谢王妃指点。”肖稚鱼听宋氏提醒后道谢,见她脸上依旧没有血色,轻声劝道:“王妃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宋氏轻叹口气,也不逞强,慢慢站起,对两人道:“见着你们,我心里高兴,今日不巧我身子不好,不能陪你们再逛逛。” 肖稚鱼与赵琼林送她走到门前,看着她被婢女扶上马车。 仆从卫士簇拥着马车,缓缓前行。 赵琼林长长吁了口气,道:“幸而王妃无事。”身边并无回应,她侧脸,见肖稚鱼眉心微蹙,便问,“怎么了?” 肖稚鱼很快舒展了神情,道:“无事。” 心跳却怦怦加快了速度,刚才她看见了谁…… ——杨杲。 就站在齐王府的马车旁,虽然这些卫士都是一样的武士服打扮,杨杲又站得靠后一些,脸都看不清,但她只需一眼,就能从身型轮廓认出来,绝对是杨杲无误。 没想到他竟如前世一般混到了齐王身边。 肖稚鱼指甲掐了下掌心,将心中一丝强烈的不快掩住,盯着齐王府远去的马车看了一眼,转身和赵琼林回铺里继续看首饰。 车轮辚辚,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四周人声嘈杂,往来东市的都是富贵人家,齐王府的车驾也并未如何显眼,此时,跟在末尾的两个年轻卫士正在悄声交谈。 “奇了,往常你一向喜欢在殿下与王妃面前露面,刚才将郎中请来,还是你与那店主同去,怎么回来的时候反而不进去邀功了?”面色黝黑的卫士好奇问道。 杨杲生得俊朗,在王府众多卫士中也算拔尖,刚才却好像刻意隐藏,站在队伍最后面。 他面色沉静道:“我也未曾与你们抢过功,只不过见机行事。” 黑脸卫士道:“我也不是与你说这个,只觉得刚才你有些反常。” 杨杲道:“路上人多,别分心多事。” 说了这句后就不再与其他卫士交谈,他身形笔直,目视前方,直到走到街市口,估算着已离得很远,他才飞快回头一瞥。 他帮着请来郎中,为何在进入铺子前立刻退了出来,因为他看见了那个肖小娘子。 她正与人说话,神情温和,一身打扮与在光州时截然不同。 那个时候他受恶奴欺辱,趁夜逃跑,对客栈里所见郭肖两家的人都记忆深刻,尤其是那小娘子,她微抬着精致的下巴,朝他看过来的目光似笑非笑,似乎还藏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冰冷,可他却被惊艳地挪不开眼。 第71章 ◎暗流◎ 前方一声令喝, 马车又放慢,原来是路口有几辆拖着货的车驾通过,按规矩该是他们让路, 只是几辆车货物多,又已占了一大半的路口,再退回去也耽误事, 宋氏性子好, 并未以势压人, 示意让对方先行。 王府卫士原地站定,看着前方马车通行,只见车上密密匝匝堆着布匹,不是寻常粗布,而是绫罗绸缎, 光泽细腻,色彩斑斓。 长安本多富贵, 东市更是多奇珍。黑脸卫士感叹道:“这样一匹交织绫,我便是不吃不喝,一月才能够买一匹。” 一旁有卫士听见了, 笑道:“都是给贵人用的,凭你也想。” “就是,与其空想,不如等着府里喜事, 王爷王妃或许能赏赐一匹素绸。” 杨杲听他们几个闲话,并未吱声,没来由的心烦气躁。直到路口恢复通畅, 卫士们护卫着车驾继续走。杨杲眼角余光扫过刚才那几辆运货的车, 暗道:这样一匹绫罗, 与我等如宝贝,对那些贵人娘子来说,不过是寻常穿戴。 一时间,他想到在光州时被没了的金子,刚才同僚所说的话,还有肖小娘子越发富贵的打扮,百般滋味混在在一起,他面色无波,只是双眼犀光闪动,如鹘鹰一般。 穿过东市槛道时,杨杲冷笑着朝地上呸了一口,心底腾腾燃着一簇火,他自己知道,有个模糊念头,从前就有了,如今只是更清晰了。 ———— 几匹快马从通化门驰入,直入兴宁坊,马蹄哒哒,如雨点落于地面。 兴宁坊是十王府所在,紧邻安国寺,正是十余年前皇帝下令为众多皇子兴建,诸多王府相连,楼阁高耸,飞甍麟次。自皇帝为太子豫王指婚,兴宁坊比往日热闹许多,礼院为筹备婚礼,派了官员往来太子府与豫王府。 太子这是第二回 娶妻,府里宦官仆从皆已知如何应对,准备的有条不紊。豫王府则不同,礼院官员来了几回都扑了个空,豫王不是外出击毬,就是约了三五好友外出游玩,对一应婚礼事物皆不闻不问,全交给府内管事处置。因此没多久兴宁坊就传出流言,说豫王不喜肖家娘子。 此时快马来到豫王府门前,正是豫王李承秉带着亲卫几人,只见他们马鞍后还绑着两三只野兔和鸡。立刻便有人迎了上去,此人是太子府上的宦官,笑着行礼道:“殿下,太子请您过去。” 李承秉点点头,跨下马,命左右将刚从城郊打来的猎物收拾好,掸了掸衣摆,穿过长街,拐弯又走一段,来到太子府。 太子府与豫王府邸本就相连,尤其是十王宅的宦官都是从宫中选来,往来十分熟悉。李承秉进太子府,很快被领至书房。 太子李业坐在窗前饮茶,见李承秉来了,立刻招呼他坐。一旁静忠命人奉上一壶新茶,然后带着宦官离开,走时掩上门扉,自己则站在门外守着。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0节 “快坐,你又跑哪里去了,我可听说,礼院的人去你府上几趟都没见着你,”李业道,“外面已有些不好听的流言。” 李承秉呷了口茶,道:“都是些繁琐规矩,有的是人操持,只要到时候不出错,谁还能说什么。” 李业听他谈起成婚口气平淡,摇了摇头,“别说坊里,就是整个长安城,谁不识得看眼色,你如此敷衍,将来肖家娘子可是要为难了。” 李承秉心下哼了一声,道:肖稚鱼比塘里的泥鳅还滑,哪里会为难。 李业还在劝:“这些日子父皇已提了肖思齐两次,又提了肖明海的官,想是知晓肖家门第太低,看在你的面上有意弥补,你可别太不当回事,伤了父皇的颜面。” 李承秉脸上淡笑着,握着茶碗的手却一紧,道:“他的颜面现在不全落在杨家身上?” 李业脸色微变,朝门的方向飞快瞥去一眼,“这些话你也敢乱说。” 李承秉沉着脸道:“兄长可知,如今羽林尚可,神武,龙武已不足员,宰相领朝十余年,用胡人掌兵,三镇节度使,早已成了拥兵自重之势,若此刻边军作乱,长安如何自处?” 屋中骤然一静,李业脸色发白,沉默片刻,道:“这些日子你总往外跑,还查了什么?” 李承秉想着前世朝廷变故,面沉似水,说出三军详细情况。自从皇帝迎贵妃入宫,这些年越发耽于享乐,朝政几乎全托于宰相李林诲一人之手。此人最擅逢迎谄媚,揣摩圣意,气量极狭,妒贤嫉能,打压有才之人,又在朝中广植党羽,凡是与他不合的,都被编排罪名,不是贬官远走就是获罪下狱,原太子妃韦氏一家也是如此。 “朝中如何不用多说,只说宫中花费巨大,却不知各地均田之策早已施行不下去,百姓无田,只能流亡他地,布政使统领一方,尤其是那些手握几镇的,既有兵甲,又守财赋,时间久了,能指望他们忠心如初?” 李承秉知道将来朝廷会乱成什么样,藩镇跟着齐王起兵造反的不少。自两年前他就开始透露些情况给李业。只可惜李业受打压多年,被逼休妻,变得越发谨小慎微,不敢与朝臣联系,更不敢对朝政指手画脚。 李业长叹一声,虽满脸愤懑,说出来的话,却是有气无力,“父皇信任宰相,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倒是贵妃能进言,对了,前阵子你说过杨家已做准备,将要对宰相动手?” “杨家的布置就在城外丰庄,应该等不了多少时日了。” 李业对宰相厌恶至极,闻听这话,稍稍松了口气道:“杨家真能铲除宰相,倒也少了个祸害。” 李承秉冷笑:“少了一祸,也多了一害,杨忠又算得什么好东西,于朝廷的危害未必就弱于宰相。” 李业眉头紧皱,想到一直以来杨忠的作为,觉得李承秉说的半点不错。只是皇帝对臣子节度使都放任,唯独对儿子疑心甚重,严加看管,尤其是他这个太子,处境简直可以用窝囊来形容。他如今能依仗信任的,还只是豫王这个兄弟。 他拿起茶壶给李承秉倒满茶水,“我也知外面情况肯定不如长安这般富贵,但父皇的脾气你也知道,就说你我的府里,有多少人是奉命来看着我们的?再耐心等等。你想做什么我也猜到几分,记住行事千万小心,绝不能让父皇知道……” 李承秉知道太子说到这地步已算是交心,但对“再等等”的言语大为皱眉,“就怕几年就有大祸。” 李业苦笑:“不等也得等。” 李承秉道:“听说兄长几次找杜玄来探讨诗文?” “他文采出众,又是我内兄,”李业顿了顿,又道,“况且与韦兄不同,他家并无人掌兵,往来也毋需过多避讳。” 李承秉道:“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去打听丰庄的事。” 李业一怔,“你怀疑他与宰相或是杨家有往来?” 李承秉默然不语。 李业沉吟片刻,道:“我叫他来也并不只为了太子妃的关系,惠安也曾对我举荐过他,从前看他在御前应对得当,颇得父皇赏识,就知他才能不凡,先前我府中出了巫蛊之事,也曾让他秘密找出一个人,事情办的不错,替我解了难。他不会是宰相那边的人,至于杨家,本就不会轻易信外人。” 李承秉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他对杜玄还有几分信任,不再多劝。 兄弟两又说了些其他事,直到静忠进来换茶水,李业笑着想起一件事,命人将个大箱子抬进屋,道:“婚姻大事,也就你还不放心上,这是我特命人准备,这一份你拿去送给肖家娘子。” 李承秉眉头紧蹙,“何必多事,你拿去送太子妃就是。” “杜家那里我早就命人送去了,这份是给你备的,别不识好歹,就算你如今有事要做,无心他顾,也不能怠慢未来的妻子,等日后就知道了,有个温柔待你好的妻子有多重要。” 李承秉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李业却不由分说当着他面命人以豫王名义送去肖家,安排妥当,这才又转过头来,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了,肖家娘子心善,就在你来之前,九弟来找我借了孟大夫过去,还谈起肖家娘子。” 他话音才落,就见李承秉脸色微变,目光锐利,“哦?谈了什么?” “齐王妃去东市时犯了心疾,肖家娘子正好路过碰见,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是个极体贴的人,”李业说着,朝李承秉看去,语重心长道,“这肖家娘子除了出身差点,其他都是不可多得,先前又救过我一回,看这一点份上,你也该善待她。” 李承秉拧着眉道:“只是陪齐王妃说话?” 李业不解其意,笑了一声道:“她又不是郎中,还能给齐王妃诊脉不成。” 李承秉从书房出来,离开太子府时意态闲适,只是走到外面,他脸上笑一收,额角紧绷,走了一路回到豫王府,他还是招手让亲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72章 ◎呸◎ 肖稚鱼陪着赵琼林在东市一路逛了许多衣裳首饰铺子, 她本就喜欢打扮,兼有两世眼光,随手搭配也足以出彩。 赵琼林见状暗自啧啧称奇, 她带着肖稚鱼来,原是长辈曾吩咐过,肖家底蕴不足, 怕是初来长安短了见识, 日后露怯, 但这一圈走下来,穿衣打扮上的事反倒是她听肖稚鱼指点的更多。等日头西沉,两人离开东市,赵琼林又留肖稚鱼回家吃了顿饭,这才依依不舍送她出府。 肖稚鱼回到家中, 见肖思齐所住的院里还未点灯,问看门的仆从, 才知兄长出去会客还没回来。她自回屋休息,景春将新买的胭脂与香膏盒子都整理放到一处,转身要出去叫人打水, 却见两个仆从抬着一个木箱子进来,她忙叫停,问是什么。仆从道:“今儿哺时送来的,说是豫王府给娘子备的。” 景春一边让人抬进屋一边快步进内间来给肖稚鱼报信。 肖稚鱼今日在东市逛得有些累了, 卸了钗环正倚着窗台休息,将景春与奴仆的话全听在耳里。心道:莫非日头打西边起,李承秉竟会送东西来? 景春笑道:“好大一个箱子, 豫王殿下有心了。” 肖稚鱼起身绕过屏风去看箱子。李承秉有前世记忆, 每回见面都是冷眼黑面, 目光狠厉,突然没事送箱子来,也不知是藏了什么东西。一想到此处,她还觉不安,让人将箱子打开一探究竟。 仆从打开木箱,景春将里面的毛料子拿起来,赞赏道:“好大一整块皮子,毛也顺滑。”说着又将箱子里面的东西点了点,皮料就有好几张,灰的银的红的,还有熏炉扇坠等小物件,零零总总十余样,镶珠带宝,精巧贵重。景春一样样拿出来。肖稚鱼看到摆放熏炉的小匣子,忙叫她拿近些看。景春只当她最喜欢此物,笑着捧上前,道:“镶着五种宝石,我还从没见过再比它做的更巧的。” 肖稚鱼却没去看那熏炉,反将匣子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回,然后松了口气,道:“这是从太子府送出来的。” 景春一怔,将一肚子要夸豫王的话又缩了回去。 肖稚鱼却如释重负,将箱子里将最大最好的几张皮子选出来,准备转赠兄长与阿姐,剩下的一些也可以送给族里的姐妹亲戚。景春记下后,依次分好收拾。 没一会儿,暮色四合,天已是快黑透了。肖稚鱼不时朝窗外张望,突然有个仆从跑到屋外道:“郎君回来了,喝得大醉。” 肖明海离开长安时特为兄妹两留了几个仆从,来报信的这个叫做泉儿,身上有一半胡人血脉,生得高壮,留着看家的。 肖稚鱼闻言忙带着景春往大门去。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潮生正从厢内扶着肖思齐出来,他喝得大醉,手脚软绵。潮生只能转过身蹲下,要将人背起来。他怕磕着肖思齐,手忙脚乱,硬是憋出一头汗来。 肖稚鱼从没见过肖思齐喝成这样烂醉如泥过,从前兄妹几个在登丰县住着的时候,肖思齐也经常要外出游学交际,可每次回来都收拾得清爽齐整。她心忖只能是因为长安的富贵场与别处不同。 这时潮生已是背着人要站起,偏他脚下有些虚浮,肖思齐身子陡然一晃,几乎要滑下来。 肖稚鱼连忙几步冲过去,要扶却是来不及。 潮生也是心惊,幸而那一刹那厢内伸出一只大手,扶住肖思齐。潮生长吐一口气,稳住身体,口中称谢,又对肖稚鱼道:“我送郎君回屋。”泉儿也过来跟着,快步进门去了。 肖稚鱼看他们进门,转身要道谢,只见车帘子高高撩起,露出里面的人,她不由一怔。 坐在车里的竟是沈玄。 他两道目光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脸上还挂着一丝笑,却让肖稚鱼暗生警惕。 “多谢沈郎君送我阿兄回来。”她笑着行礼道谢,做足礼数。心中却在想,阿兄怎么会和沈玄一起出去喝酒。两家并没有什么交情。因前世之事,她对沈家实在厌恶,即使今生已没了利益关系,见着沈家兄妹,她仍会忍不住心生恶感。 沈玄道:“今天我与令兄喝酒,相谈甚欢,还约着下次一起去城郊饮乐。” 肖稚鱼不想和他多说,正要敷衍打发,就听沈玄压低了声音,道:“……去的城郊那处宅子,就在丰庄边上,肖小娘子,你可听说过那里?” 肖稚鱼刚迈出半步,骤然站定,抬眸看他。 沈玄意态悠闲,一双眼从上至下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见她头上钗环皆无,一张脸素净,显然刚才闻讯匆忙就出来了,他眉头一挑,目光藏着一丝晦暗不明与打量。 肖稚鱼心念如电,杨家告发宰相谋反,私藏兵甲在丰庄的事现在还没露出来,他怎么好像已经知道了内情似的。当初她装作无意透露消息,引沈玄关注丰庄,是为了将沈家拉下水,离间李承秉与沈家的关系。涉及宰相与杨家的争斗,一旦牵连上了就很难脱身,沈玄却能在事发之前就察觉不对,眼下诘问她,到底是怀疑,还是确定了什么? 别慌,肖稚鱼心道,面上做出迷糊模样,“丰庄,不就是上回在太原郭家听过,我初来长安,很多地方都还不知在哪里。” 沈玄笑容一敛,冷声道:“我已问过郭申,他根本不知道丰庄的事。” 肖稚鱼道:“从太原回来也有不少时日了,当初在郭家听了这一句没头没尾我也不知什么意思,沈郎君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了?” 沈玄紧盯在她脸上,见她稍稍退后了些,似是无措,并没有心虚与慌张。 误会?巧合?沈玄心中并不十分相信,脸上却又是笑起来,语气也柔和几分,“当初与娘子在太原相逢,我一心想着等回长安到长辈面前谋划,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娘子成了豫王妃。” 肖稚鱼看他神情,暗骂:呸。 第73章 ◎其人◎ 沈玄双眸湛湛, 如蕴宝光,仿佛藏了些情意似的。 肖稚鱼心下不屑。她又不是真的情窦初开对男女事尚且懵懂的女郎,沈玄比之旁人也不过皮相更俊秀些, 说什么回长安谋划的话,含糊其辞,怎能骗到她。 男人的花言巧语, 肖稚鱼前世不知听过多少, 豫王齐王, 就连那个脑后生反骨的杨杲,浓情蜜意的时候都能许诺后位。肖稚鱼暗自哂笑,李承秉倒是应了诺,可后来弃城而走,不照样把她一样抛下。 所以说, 男人的嘴,欺人骗鬼。 肖稚鱼心中一片清明, 沈玄摆出这么一副虚情假意的样,肯定是心里疑惑还没完全打消。其实当初在太原算计沈玄这么一手,她就有过考量, 一则是私下透露口风,事后沈玄无处对证,二则她盘算好了来长安入太子府,日后能稳稳压沈霓一头, 可惜这份打算终究还是没成。 以她前世对沈玄的了解,此人是个口蜜腹剑城府极深的,若他已经知道丰庄一事全貌, 今天反而不会来试探。想到此处, 肖稚鱼心里那一点慌张也全没了, 既然沈玄要装腔作势,她就陪他演一场,看谁做戏的道行更高。 她微微侧过身,脸却是一下就红了,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还说什么。” 沈玄微怔,视线不由在肖稚鱼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耳垂上,那里光溜溜的没带耳环,只一点殷红,衬得肌肤若雪,如桃花一般。 他笑容又更深了些,正要说什么。 潮生却急匆匆从门里跑出来,“娘子快去看看,郎君醉得吐了。” 肖稚鱼趁机脱身,对沈玄道:“谢沈郎君送我阿兄回来,今日不便留客,改日让阿兄亲自谢你。” 说着转身,几步走到门前,一股子戏弄的恶念突然冒出来,肖稚鱼转身回眸,马车果然停在原处未动,门前只有灯笼透出两团晕黄的光,看不清车内人的脸。她长睫微颤,目光有些迷蒙,不知对着马车或是更远暗处,浅浅一笑。 马车又稍停了几息,车夫这才听见沈玄的声音吩咐走。 肖稚鱼进门,加快脚步往院内走,潮生提着灯笼忙道娘子慢些。 如今肖思齐还未成家,门前只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着,肖稚鱼进门来,朝南开了小半扇窗,房中并没有浑浊的酒气,她原以为兄长醉酒呕吐狼狈的场景也并未出现。 肖思齐坐在床前,泉儿拿帕子在铜盆里过水绞干了递过去,肖思齐拿着帕子擦脸,脸上虽留着些微醺红,眼神却明亮镇定。 肖稚鱼讶然道:“阿兄,你没醉?” 肖思齐将帕子放下,屏退泉儿,这才道:“长安富贵场里的应酬,我如何敢真的喝醉。” 肖稚鱼笑道:“刚才装的真像,连我也骗过去了。” 肖思齐道:“沈玄在外面说了什么?”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1节 肖稚鱼正想着该如何提醒沈玄的事,还未张口,却听肖思齐突然又道:“此人城府极深,明明眼高于顶,却能和那群纨绔子弟玩到一起,今日好像是有意冲着我来的。” 肖稚鱼为兄长这份敏锐真正吃了一惊,“阿兄如何看出来的?” 肖思齐道:“明面上不是他劝我酒,还偶尔有劝阻,但那些世家公子与我过去并无交情,还左一杯右一杯来敬酒,我看他们暗地还有眼神来往,等我装醉,沈玄又提起太原同在郭家的交情,特意送我回来,足以说明他是另有目的。” 肖稚鱼听他说起今日宴席上的事,心道:别的纨绔子弟还在受长辈庇护时,阿兄就已经掌家,虽说不是富贵乡里长大,但论识人辨人,是远胜那些人的。 她仍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方才听沈玄说还约了阿兄去城外庄子上饮宴?” 肖思齐虽说并非真的喝醉,但喝进肚子里的酒也有不少,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道:“我没有答应,此事是沈玄提起,也有几个嚷着同去,我总觉得这事来的蹊跷,以公务忙推却了。” 肖稚鱼这下算是心彻底踏实了,沈玄说的那些话果然是试探,若她因为担心肖思齐牵涉而露出慌张,定会被沈玄看穿自己知道丰庄背后的内情。 “阿兄,沈玄为人到底如何,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件事。”肖稚鱼不能透露两世的事,便将前世探知的一件事说给肖思齐听。 从来围绕世家望族是非就不少,沈氏是京兆名门,接连两代子弟才学平平,沈玄父亲与他叔父都是才智平平,他祖父难以从中选定继承家业人选,倒是沈玄幼时聪明过人展露头角,得到祖父倾力培养。沈玄时常对其祖父说,哪天叔父带他出去游玩,或是叔父带了些奇淫技巧的玩物送他。祖父起先不以为意,听沈玄提起次数多了,便渐渐对沈玄叔父多了些看法,觉得他气量褊狭,有意耽误侄子成才。自此之后行事就有了偏颇,让沈玄父亲承袭了家业。 肖思齐听幼妹说完,道:“如此看来,小小年纪就心思狡诈,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沈家根基深厚,原先他家女郎可是要嫁给豫王的,上回见着我时神色就有些奇怪,阿兄没见他家还特意送礼来。”肖稚鱼添油加醋道。 肖思齐点点头,对沈玄更增警惕。 肖稚鱼本就是要兄长对沈家重视起来,见目的达成,又说了几句,泉儿送解酒汤进来,她看着肖思齐喝下,这才回屋休息。 过了两日,宫中果然派人来传话,圣驾将前往华清宫,命肖家兄妹随行。 于是家中仆从开始准备行囊。正值入冬,天气寒冷,鞋袜冬衣少不了,但华清宫内有热汤池,轻薄衣裳也得备几件,还有梳洗器具等,圣上每年都要去华清宫,一住两个多月,直到岁末前才回长安,那些平日用惯的物什也不能少。 到了十月二十二这日,御驾起行,率百官前往华清宫。 昨天夜里刮了一晚的寒风,天气又更冷了些。四更起,金吾卫,千牛卫的军士便把守住通化门沿途。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有一段时间没写文了,目前正在寻找感觉中,断章有点问题 第74章 ◎别宫◎ 天光大亮之时, 宫掖四门之外的路上便已是人声躁动,相邻的坊市内所住勋贵官员都各自往此处赶。当今天子登基后,几次扩建骊山别宫, 又改名为华清宫,自宫殿扩建大修完成,每年游幸, 从未落下。 清早肖稚鱼与兄长赶至景冈门外, 只见偌大一个广场, 挤满了随驾的官员及家眷从属。太常寺的官员正核对名册,安排车驾队列。因皇帝每年去华清宫都会带上文武百官,勋贵宗室,人员虽多,倒也还算有序。 等了大半时辰, 肖家的马车按礼官指示入列,肖思齐官位不高, 所处的位置却还算靠前。肖稚鱼在车内吃了块糕点垫肚子,正听着外头动静,这时赵家马车从前方空地经过时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 露出赵琼林的脸,她头梳锥髻,面绘花钿,穿着葡萄纹深碧色衫子, 正是上回在东市时买的。赵琼林微笑颔首,与肖思齐行礼道:“肖郎中,此去骊山路途不短, 不如让稚鱼与我同行, 解路上独行苦闷。” 肖思齐稍作考虑就答应了, 他本就担心头一回随驾有诸多考虑不周行事不便,让幼妹跟着赵家娘子,既可以作伴又有人看顾。 肖稚鱼与赵琼林同车,又往前行了一段,重归于队列中。 赵琼林跟着父兄去骊山已有过几回,刚才路上指指点点,将从前见闻说给肖稚鱼听。婢女在车里给两人倒茶。赵琼林笑道:“先前我们族里还有人闲话,刚才见着令兄,我佩服叔父着实有识人之明。” 肖稚鱼听她夸奖兄长,自是高兴,笑着回道:“也是我阿兄有福气,才能娶赵家女郎。”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自恭维,然后忍不住笑一阵。 等随驾队伍集齐,等了片刻,忽然人生躁动,原来是禁卫整装待发。 玉辂从宫门驶出,正是皇帝所用舆辇,行驾有五辂、五副、十二从,十二属,禁军身着银色甲胄,映在日光里的万点细碎银光,威严凛冽,让人不敢逼视,拱卫着御驾,橐橐蹄声让道路都为之轻颤。随后便是后妃,太子,诸王宗亲,百官及从属缓行在后。 肖稚鱼和赵琼林在车里远远看到舆辇起行,不免感叹一声气势非凡。等了片刻,马车跟着前方队伍出发。 闲坐无事,赵琼林起了话头,“你猜我刚才瞧见什么?” 肖稚鱼好奇看过来。 “燕国夫人的马车,就跟在舆辇后头,气派的很。” 肖稚鱼这些日子不知听过多少燕国夫人的传闻,她的衣着妆容,她的马车,还有她的一些香艳传闻,便是坊间百姓都能说上两句。 “杨家风头正劲,长安不都在传‘宁生女不生男’了。” “陛下宠爱贵妃,当初不惜坏了伦常,杨家这份泼天富贵,谁见了不眼红?”赵琼林唏嘘一声,又道,“可一个贵妃不够,还要多个燕国夫人……” 肖稚鱼道:“兴许是平常事不足以挂心,唯有特别点的才叫圣上丢不开,贵妃和燕国夫人不都如此?” 赵琼林眼睛微微瞪大,听出这句话言外音是说皇帝喜好悖逆人伦之事。 外面车轮辚辚如潮水涌动不息,她深呼吸一口,道:“说起来,吴王最是无辜,你是不知道,当年在京中,吴王也曾风光过好几年,丝毫不亚于豫王。” 许是行路枯燥,赵琼林起了谈兴,压低了声音和肖稚鱼说起当年的长安秘闻。 说是秘闻,其实全天下皆知——现在的贵妃杨氏,原是吴王之妻。 吴王的母亲惠妃,曾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盛宠十年不衰。惠妃活着时,吴王早早就被封王。先太子因罪被杀后,吴王得宰相支持,当年隐隐已有储君之相。可事有不巧,正是立储的要紧时候,惠妃生了一场大病过世了。 吴王失去惠妃这个依靠,皇帝很快立了当时的忠王李业为太子。对吴王来说,这还不是最糟的,惠妃死后,皇帝对后宫妃嫔都无兴致,却看上了吴王妃——他的儿媳。 吴王妃杨氏年轻貌美,冠绝天下,又擅音律,让皇帝都为止倾心,于是命她出家做了女冠,一年后又接回宫中,后来更是晋封贵妃,成为后宫第一人,圣眷正浓,杨家也因她而飞黄腾达。 皇帝坏了伦常,吴王因此蒙羞,从前的意气风发全没了,成了诸皇子中最低调老实的一个。 赵琼林与肖稚鱼说了好些个宫中传闻,大半都是关于贵妃的,在车上只她们与两个贴身婢女,不担心让人听了去。她也是考虑肖稚鱼将要嫁给豫王,皇帝与贵妃的忌讳总该知道些。 一路上说说笑笑,时间打发的也快。 舆辇日行二十里地,停下稍作休整。此行跟随御驾的官员不少,还有眷属仆从等,队伍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如一条在山野中蜿蜒的长龙。 休息半个时辰重又起行,日行五十余里,直到天黑歇在就近县城,第二日又行四十余里,御驾抵达骊山。 华清宫南依骊山,北面渭水,殿宇依山而建,掩映在山林之间,从上而下,层层叠叠,楼台亭阁不计其数。皇帝每年都要到此小住,为了不耽误朝政,便在宫外设置百司区署,安纳官员及眷属。 正是太阳西落之时,山间晚霞如炼,余晖灿灿。肖稚鱼下了马车,抬头见骊山上各处殿宇馆阁都已点起了灯,如明珠点点,星罗棋步,看起来比长安皇宫更秀丽壮阔。 肖稚鱼转身与赵琼林话别,打算去找肖思齐安置之处。正说话间,一个宫女并两个宦官找来,传话贵妃请她去宫中小住几日。肖稚鱼对宫中的事一向谨慎小心,先谢过,让景春塞了赏钱过去,然后再打听贵妃娘娘的意思。 宫女见她出手大方,笑着道:“不止请了肖娘子,还有沈家娘子。” 肖稚鱼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给太子和豫王的面子,于是让景春赶紧收拾了个包袱,叫人给兄长留了口信,随后跟着宫女去了。 从津阳门入宫,沿途皆是禁卫把守,宫女是贵妃所派,自然不会受到阻拦。一路上还为肖稚鱼指点,何处是汤池何处有景致等等。 两人穿过宫内以西七圣殿,宫女转头看了肖稚鱼一眼,绕墙而走,路过角门,指向前面几座连绵的宫殿道:“这是太子与诸位殿下所住。” 肖稚鱼扫一眼看去,“嗯”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 本朝风尚开放,未婚男女除了出嫁前月余有避忌风俗,其他时候却是自由。 宫女有意卖个好,这才特意绕了圈子,往诸位皇子所居殿室来。 等走近些了,才看见各殿宫人进出奔走,忙碌异常。原来华清宫闲置大半年时间,虽早前就得了信,里里外外收拾干净等御驾亲临,但留下照看的宫人的数量少,总有照料不周之处。诸位皇子入住后,带来的宫人便忙着收拾布置起来。 肖稚鱼记住方位后便没了兴致细看。宫女见状便要领路离开。这时却有几道人影从花园那头走来。 正是冬日时分,花园内草木凋敝,视野无遮,来人步子大,很快就和她们打了个照面。宫女忙行礼,口称七殿下。 李承秉一身束袖绑腿的武士服,身后跟着亲卫几人,都未穿厚衣,身上热气腾腾,一看就知是练武刚回来。 李承秉与亲卫正说着刚才操练身手的要领,并未注意一旁的人,路过时目光却不由自主瞥过去。 肖稚鱼侧着身子,脸上脂粉未施,穿的也素淡,垂眸看着地面。 李承秉脚下一顿,“你怎么在这里?” 宫女闻言,心道这口气哪里像是将要成亲的夫妻。 肖稚鱼道:“贵妃娘娘叫我来的。” 李承秉盯着她的脸,略一沉吟,脸色微沉,“此处和宫中并无差别,需谨言慎行,莫惹差错。” 肖稚鱼腹诽:真如老□□似的,嘴上却乖巧应答一声。 李承秉见她这模样微眯了眼,未再多言,带着人很快走了。 宫女不敢带着肖稚鱼再四处逛,赶紧领路,朝东来到一处殿室,门前另有两个宫女相迎。 领路宫女走时留下话,“这是玉衡殿,离月华,日华两道门都近,进出方便,且安心住着。贵妃娘娘几次都对人夸过你琵琶弹得好,或许得了闲空就会叫你去。今日走了这许多路,该是疲惫了,肖娘子快进去歇息吧。” 肖稚鱼客气将人送走,门前守着的两个宫女立刻迎上来,帮着景春拿包袱,殷勤备至引着肖稚鱼往殿内去。刚进门,只见沈霓带着婢女,笑吟吟的迎面走来,“肖娘子,你来了就好,咱们也好做个伴,这么大的地方只我一个人,心里还真有些不踏实。” 她身着织金折枝花纹裙,外罩灰色狐裘,头上簪着金雀,随着她缓步走来,金雀上的珍珠轻颤,袅娜动人。 肖稚刚才已有些疲了,此刻见着沈霓,立刻打叠起十二分精神。 第75章 ◎事起◎ “有沈娘子在我可安心多了, ”肖稚鱼笑吟吟地挽住她的手,“华清宫从前我只听别人提过,这是头一回来, 有什么不懂的,还要劳沈娘子多多指点。” 沈霓笑道:“你这样聪明伶俐,身份又不同, 有什么一看就会, 实在毋需操心, 旁人绝不会为难你。” “宫里人多眼杂,我是怕闹出笑话丢了面子,若是人人都如沈娘子这般性情就好了。对了,上回你给我送的东西,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和熏香, 我还不知该如何还礼。” 沈霓道:“都是些寻常东西,哪有你夸的那么好。说起来那日还是我疏忽, 不知你在燕国夫人府里受了刁难。” 婢女青亭在一旁劝两人进去饮茶。 沈霓便道:“我比你早来了一会儿,让她们先替你收拾,你去我这儿饮杯热茶吧。” 肖稚鱼含笑答应。 两人说说笑笑往里走, 婢女奉上热茶。肖稚鱼喝茶的功夫,见沈霓满面含笑,神色颇显亲近,心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前世哪想到她们两个还有这样相对而坐饮茶说话的日子。 她想着,神情莞尔,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 问些华清宫的情况。 沈霓含糊应对。 稍坐片刻, 两人喝了一回茶, 景春很快来回话,房里收拾好了。 肖稚鱼起身与沈霓话别。 青亭叫人进来收拾,道:“看着肖娘子是个好说话的。” 沈霓坐在榻上,眉头微蹙,“好说话?”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2节 青亭将新沏的茶端过来,道:“她年纪小,处处都尊着您,不比那些高门出来的女郎矜贵傲气……” 沈霓道:“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寻常人得了富贵,不是骄傲外显,就是忍不住要露怯,肖稚鱼嘴里示弱与人,实则上举止落落大方,分寸恰到好处。” 青亭心下有些讶异,道:“娘子不喜欢她?” 沈霓没说话,若肖稚鱼性情上真露出些小毛病倒好了,两次见面肖稚鱼都十分嘴甜,未有惹人厌的言行,可她心中就是喜欢亲近不起来,直觉肖稚鱼是精明深藏,偏又生得那么一副春花娇艳的容貌。 她双目微垂,抚着腰间玉佩的手指紧紧蜷了起来。 肖稚鱼回到房中,四下打量一圈,陈设器物都与沈霓房中一样。景春让宫女打来热水给她梳洗,一边松了头发一边道:“娘子赶路一天已经很疲惫了,何必还要费神和沈娘子喝茶。” 肖稚鱼打着哈欠道:“她可是未来太子妃,亲自出来迎,我怎么能毫无表示。” 景春轻声叹气,道:“娘子已是贵人了,做起事来还总是有诸多顾虑。” 肖稚鱼并未多说什么,梳洗完换寝衣睡下,被褥松软暖和。 景春将缎面锦被往上掖,将她裹得严实,又道:“听说玉衡殿里引了汤泉,墙摸着都是暖的,不需烧炭,屋里也温暖如春,若非跟着娘子来此,我还当这样的地方是法曲里唱的,神仙住的地呢,希望明年冬天也能来这儿住。” 肖稚鱼闻言翘起嘴角,笑着让她赶紧去歇着。 等景春吹熄了灯掩门出去,肖稚鱼虽然疲惫,却一时没有睡着,外面能听见山间夜风的声音,房中仍是暖融融的。她暗自唏嘘,从来由俭入奢易,享受过富贵,就再难甘于清苦。她本就是自私自利,贪慕虚荣的性子,自重活一世回来,心里想着念着,就是拼命往上爬。 她不以敷衍应付为苦,别说和沈霓做表面文章,就是和李承秉两厢厌憎,硬着头皮也得嫁。 不过全为了这一世的荣华富贵而已。 胡乱想了一回,她眼皮渐沉,这才渐渐睡了过去。 ———— 漆黑夜色中,长安城郊,丰庄内灯火通明,将里头照得如白昼般。 几十名披甲卫士将庄子包围,阻拦的仆从大为震怒,大声呵斥:“你们可知这是谁家宅子?” 卫士们却是不理,口中喊着捉拿盗贼,强冲入府中,金戈交击,不多时卫士便打开丰庄后院一处库房,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副军制甲胄,陌刀长弓角弓若干。卫士大喜,为首两人窃窃私语一阵后,将满院仆从都看守起来,另派了一个聪明精干之人,嘱咐道:“速去骊山报信,途中不得耽搁。” 卫士骑快马迅速消失于夜色之中。 御驾抵达骊山,上下皆是舟车劳顿,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下了一阵雪子,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如难散的白雾,将骊山笼得一片轻白朦胧。 李承秉起得早,换了一身劲服正欲舒展拳脚,陆振敲门快步进来,道:“报信的人已在宫外,丰庄的事发了。” 李承秉眉头一挑,道:“这样沉不住气。” 陆振道:“杨家早就盯着宰相的位置,现在宰相病重,骊山未能随驾,忠心宰相的那些人,这次也只来了一半,不一定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这正是杨忠动手的好时机。我听说,报信的卫士还遭了阻拦,浑身是伤才赶到骊山脚下。”说着偷偷朝李承秉瞄了一眼,他心中所知内情更多,无论是丰庄之事,还是杨家的动作,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在豫王掌握之中。就连这次杨家突然动手,背后挑唆之人,与豫王也脱不了干系。 陆振自学武有成便多次进出宫中,对皇家那些事都有所了解,陛下年迈老去,诸王都渐长成,豫王在陛下猜忌心如此重的情况下,私下动作频频,做了不少事,若是被陛下得知,注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他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寝食难安。可就算如此,殿下吩咐之事,大逆不道的他也尽数去做了。 李承秉道:“陛下可醒了?” 陆振摇头道:“昨日陛下与贵妃饮了些酒,今日会起晚些。” 李承秉站在窗前,窗开了一道缝,冷风往里钻,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他面色无波道:“肯定会有人阻拦,帮他一把,尽早面见陛下。” 陆振领命要走,李承秉叫住他,“杨忠想要宰相之位,也不能让他轻易就成了。” 第76章 ◎私会◎ 在玉衡殿内一夜安睡, 翌日清晨,景春来唤醒肖稚鱼,宫女几个鱼贯而入服侍她洗脸梳妆。 肖稚鱼神色困顿, 掩嘴接连哈欠,耳边听宫女絮絮说着话。 皇帝来骊山是为了避寒,又因他喜好法曲歌舞, 每年御驾游幸至此都带着两百余名梨园宫女与乐工。通常这几日华清宫都会暂搁政务, 享汤泉之乐, 听法曲之音。 历年都是如此安排,宫人们知道肖稚鱼与沈霓是贵妃请入宫,梨园奏乐定会请两人去,所以早早就来叫醒她收拾妥当。 等肖稚鱼梳妆打扮好,用过早饭, 宫女几个陪着她闲话。正说话间,外面有急匆匆脚步跑进玉衡殿。 宫女听见动静出去查看, 不一会儿折回,脸色却不如刚才那般轻松欢快。 肖稚鱼便问缘由。宫女面露犹豫,左右看了看, 想着几人连她自己在内,都是留守华清宫的,每年只有入冬两月才能见着长安贵人,肖稚鱼年少貌美, 一派天真烂漫,或许真是个脱离此处去长安的机缘也说不定。 宫女将其余几人叫出去,回禀道:“刚才来的是飞霜殿的人, 今日圣上雷霆震怒, 恐难有兴致听曲, 贵妃娘娘应该也不会请娘子过去了。” 肖稚鱼问道:“何人惹陛下生气?” “奴婢打听了一些,听说是司法参军麾下在捉拿盗贼时闯入宰相在京城郊外的宅子,发现军中才有的弓箭刀兵,有谋逆之嫌,”宫女说到这里,声音都低了两分,道,“送信之人路上遭遇拦截,到圣上面前时浑身浴血,甚是惨烈,圣上见了便发了火。” 肖稚鱼听得眼皮隐隐一跳,丰庄的事发了,比前世又提早大半年时间。 要知道宰相把持朝堂多年,势力如老树盘根,遍布长安,前世杨忠一直等到宰相几乎快咽气了才开始夺权。现在突然提前发动,她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背后到底是谁在推动。 宫女见肖稚鱼沉吟不语,还以为她是年纪太小,没经历过事被吓着了,于是又温言安慰道:“娘子莫惊,安心在玉衡殿住着就是,等过几日这事过了,一切都会照旧的。” 肖稚鱼又与宫女聊了几句,知道现在陛下召了几位大臣入宫议事,宰相是否谋逆还没有定论。她示意景春取银饼赏给宫女,又说些笼络安抚的话,嘱咐宫女有什么消息及时转告。 宫女欣喜着收下去了,景春在紫铜香炉里添了些金凤香,劝道:“我给娘子梳头,今日起得太早,趁着无事再睡会儿罢。” 肖稚鱼松了头发,又躺回床上,刚被叫醒时她睡眼惺忪,此刻睡意全消,脑子格外清明,翻来覆去想着宫女所说飞霜殿里发生的事。 宰相重病将死,杨忠急不可待就要谋求宰相之位,可这两个都并非什么良才,钻营谋私,打压贤良,前后两个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别看长安现在繁华热闹,有盛世之相,可过几年,藩镇勾连齐王作乱,几乎要倾覆江山。 据她所知,朝堂局势与前世并无差别,突然有此转变,定是李承秉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止是她对前世心有不甘,李承秉也是如此。只是肖稚鱼没想到,他如此大胆,当今圣上对儿子的猜疑心可不轻,太子能被宰相如此欺压,也全是皇帝纵容之故。别看李承秉在诸王之中最受宠,一旦让皇帝知道他背后的动作,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肖稚鱼双眼空濛濛地看着帐外,重活一世,她原还想李承秉会舍不下前世仓促离京都要带着的沈贵妃,要再续前缘,可这一路看来,他对沈霓归宿并未强求,一心只扑在政事上。 肖稚鱼暗自一哂:前世两人都做了夫妻,可她似乎没有真正看透过李承秉。 一时之间,心绪浮动。 这时却听见宫女极门外路过,极轻地说了句“下雪了。” 肖稚鱼闭眼小憩了半个时辰左右,起来的时候,雪还没停。殿里内外,屋檐砖瓦都匀称地撒上一层轻白,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肖稚鱼推窗赏看了片刻美景,感觉冷风几乎要将殿中暖气吹散才关上窗。宫女进来传话,齐王妃宋氏刚才遣人送来些东西。肖稚鱼让人拿进来,打开看,里面放的是香料香膏,分别是甘松,丁香,沉香等,有助眠之效,香膏则是汤泉后润肤用的,送的东西不多,却极为实用贴心。 宫女道:“齐王妃待娘子真是亲厚,刚才来的人说,王妃本是要亲自来玉衡殿看娘子,因着下雪才回去了。” 肖稚鱼让景春将东西收好,想着宋氏身子病弱,雪天不宜外出,这趟该她过去才是。可心下还有另一重顾虑,那便是齐王。肖稚鱼想了一回,让景春从行李中将新近从东市买来的镂空银香囊找出来,添了些凝心安神的香片,作为回礼送去。 骊山断断续续落了两日的雪,肖稚鱼大半时间都留在玉衡殿内,出去走动两次,都在最近的两处花园,冬日萧瑟,山间只有松林还见青色,其余皆是一片白色。 宫女们怕肖稚鱼无趣,又见她脾气好容易说话,倒是不少人主动往她面前凑,说说笑笑,玩闹取乐。 华清宫中人多眼杂,消息传得快,皇帝对宰相有谋逆之举半信半疑,并未立刻定罪,而是召了几位朝臣进宫来,商议半日,皇帝从御史台,刑部各抽调几人即刻赶往长安查明情况。 这日午后,齐王妃宋氏又派人邀她游园,肖稚鱼盛情难却,又听宫女说几位皇子都去了开阳门外晨辉馆,安心收拾一番,带着景春赴齐王妃约去了。 主仆两人离开玉衡殿时与沈霓打了个照面,笑着寒暄几句各自分开。 青亭扭头看了一眼,等人走远了,这才开口道:“齐王妃与肖娘子怎么走得这么近了?这两日来来往往不少人。” 沈霓道:“齐王妃身子不好,闲着找人说说话罢了。” 青亭不以为然道:“有道是拜佛也该看山门,娘子可是太子妃。” 沈霓脸上也闪过不自在的神色,只是她心中另有事,便把这股情绪压下,道:“闲事少管,刚才来传口信的人真是阿兄派来的?” 青亭道:“我亲眼看过了,拿着家中的信物,准没有错。” 沈霓蹙眉,脚步又快了几分。 “地上有雪,娘子慢些,”青亭提醒着,见沈霓不好,又劝道,“那人说了与丰庄的事有关,让娘子在宫中谨慎处事,不过郎君做事一向稳妥,应是无事。” 沈霓心猛地一跳,这两日提起丰庄谁敢多嘴,兄长怎么会与这件事有关。百思不得其解,她必须要亲自见一面才能安心。 肖稚鱼和景春从西侧墙走,穿过一个池塘园子,远远就看见几处壮阔殿阁依山而建,正是诸位皇子居所。 大约是下雪的缘故,此时虽然停了,天依旧是云层厚重,一片白茫茫。 正走着,肖稚鱼瞧见景春忽然顿了顿,盯着墙根瞧。她也顺着目光看去,只见有个宫女脚步匆匆,从角落偏僻小道走着,似是有意避人。来到山石旁忽然站定,与一个侍卫说话。 肖稚鱼原以为是宫女侍卫偷着私会,一眼瞥去就要收回视线,忽然觉得眼熟,再一看,侍卫不是别人,正是豫王近随陆振。 两人见面不知说了什么,短短一刻,立刻分开各走一边,若非肖稚鱼刚才就注意看着,恐怕也要以为这两人只是偶然碰到。肖稚鱼心下奇怪,又看了两眼,将那宫女模样记下,她衣裳色泽艳丽,看着不是普通出身的宫人。 肖稚鱼到了齐王妃这儿,闲话一阵,陪着宋氏到亭子走了一圈,赏看梅花,又留下喝茶吃点心,快到日落时分,听说齐王就要回来,她赶紧告辞离开。 第二日一早,宫女便来传信,贵妃召肖稚鱼沈霓去明珠殿。 肖稚鱼很快梳洗换了身衣裳,宫女为她整理衣裙时,朝外张望一眼,轻声道:“昨日沈娘子带着婢子出去半日才回。” 肖稚鱼浅浅一笑,带着景春出门。 沈霓身着碧波色夹裙,外罩狐毛翻领披袄,厚重冬衣也不掩其身形窈窕,站在殿门前十分醒目。肖稚鱼含笑走过去,唤了声“沈家娘子”。 沈霓转过脸来,不动声色在肖稚鱼身上一转,见她身上罩着斗篷,只露出一截紫色葡萄纹裙子,帽子上一圈毛领,黑里夹着银灰,颜色并不十分纯正,却衬得那小脸莹白粉嫩,眉目若画。 “走吧,别让娘娘久等。”沈霓招呼道。 领路的宫女笑道:“两位娘子不用急,贵妃娘娘待人宽厚,不会因为这等小事怪罪,路上还在清雪,我们慢些走。” 去往明珠殿的路上,果然有不少宫人埋头清雪。沈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肖稚鱼说话,神态举止瞧着与往常无异,肖稚鱼却觉得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经过游廊,离得还有些距离,就已能听见热闹,丝竹缱绻,鼓声如雷。 到了明珠殿前,两三个宫女笑着将肖稚鱼和沈霓迎了进去。 第77章 ◎连理◎ 迈过门槛, 殿内宽阔明亮,一股暖意夹着悠淡馨香扑面而来,如春风沐人。刚才在外面已听见嬉闹与乐声, 进来才知气氛热闹,奏乐的宫女乐工十数人,两侧坐着的妇人贵女皆是锦衣华服, 珠宝绫罗, 一眼望去真是姹紫嫣红, 锦绣成堆。 可在群芳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依然是居中而坐的贵妃。 贵妃体丰,本就不畏寒,殿内又温暖,她身上只穿着件薄薄的杏黄薄衫, 一袭褐红色纱长裙,肩上搭着彩绘流云帔子, 微斜着身子,胸前隆起如雪丰腴,腰肢却细, 越发显得玲珑有致。 肖稚鱼对玉座上稍稍注视,和沈霓同时行礼。 贵妃笑着招手让两人近前,然后给左右介绍身份。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3节 沈霓是京兆名门沈氏出身,在座无人不知, 肖稚鱼却是面生,不少妇人女郎从头到脚将她暗自打量。 这一瞧都有些意外,先前皇帝突然为豫王指婚, 却是从未听说过的人家。如今看来, 肖稚鱼生得唇红齿白, 十分出色标致,论姿容风仪,满座女子之中,唯有她与贵妃可以并论。贵妃芳龄二十有六,正处在女子丰润成熟的年纪,肖稚鱼尚在豆蔻,身形纤瘦,已有海棠初绽之姿。 众人啧啧称奇,转念一想,又觉得依圣上这些年行事,若只看样貌,为豫王找这么一门亲也不算稀奇了。 肖稚鱼对殿中各色目光佯作不知,她四下看了一圈,倒看到个认识的。杨十娘坐在贵妃右下位置,瞧见她看过来,笑着点头示意,看其神情表现,似乎并未介怀当初皇帝指婚的事。 肖稚鱼回以一笑,随即跟着宫女入席。 左侧席上一位高髻妇人,头上钗着金步摇,容貌秀丽,也是位美人,微笑对着这个方向点了点头。 她面朝这儿,却并不是看肖稚鱼,目光只对着沈霓。这时有宫女低声提醒,原来这妇人是太子良娣潘氏。 三年前太子妃韦氏被迫和离出家,潘良娣成了太子府后院位分最高的。这两年里也曾有过她将扶为正妃的传闻,直到皇帝指婚后这等传闻才彻底消散。潘良娣陪伴太子多年,生有一对子女,分别是六岁与四岁,颇受太子喜爱。 肖稚鱼也曾打过太子的主意,对太子府内情况了如指掌。此刻见着潘良娣,余光不由朝沈霓瞥去。 沈霓微微一怔,心下隐隐觉得不舒服。家中也早就教过该如何应付太子府的姬妾,但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非那么容易。此次来华清宫,太子身边只带了个潘良娣,可见其特别之处。 沈霓出身京兆身世家大族,自幼便因出众长相与聪明伶俐备受长辈宠爱,若不是将要嫁的是太子,何必要受这样的委屈。 她暗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对潘良娣回以婉然一笑,并未让旁人瞧出丝毫不妥。 肖稚鱼看着这幕只觉得莫名熟悉,细细一想,前世她对着沈霓这位贵妃,可不正像眼下沈霓对潘良娣。一时都乐了,若非在人前,她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贵妃杨氏开口,和颜悦色问沈霓与肖稚鱼是否习惯宫中吃食穿用。肖稚鱼挑了几句好话说,沈霓也赞了几句引汤泉入殿的好处。贵妃笑着道:“汤泉的妙用可不只是驱寒强体这般简单,几处池子都已经收拾出来,这几日你们尽可试试。” 肖稚鱼与沈霓躬身道谢。 宫女手持一卷曲谱走至案前请贵妃观阅。 杨氏螓首微垂,认真查看,不知看到何处,眉头微蹙,叫了两个乐工过来商量。 肖稚鱼听了几句,原来是梨园新谱了曲子,刚才已在殿前演奏,可贵妃听了觉得不足,与几人商议修改曲谱。 席间妇人女郎或多或少都懂音律,但说到如何谱曲,却难以指点,只顺着贵妃的口气,或嫌这儿不够婉转,那儿不够激昂。乐工几个绞尽脑汁,一时之间却也改得不尽如人意。 殿内热闹一阵,说笑不断,贵妃又听乐工将曲调弹了一遍,仍不见满意。她目光一转,看到正与杨十娘说笑的肖稚鱼,便将她叫过来,道:“这曲子用的是琵琶,你是此中好手,快来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乐工将曲谱双手递了过来。肖稚鱼接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暗道一声“巧了”,难怪刚才听着有些耳熟,这曲子前世她曾习过,名曰《卧云》。 眼看贵妃为曲子着恼,肖稚鱼脸上做思索状,实则暗中飞快权衡了利弊,贵妃擅歌舞,醉心曲乐,且还有几年盛宠,宫中无人可及。她立刻拿定主意,指着曲谱中一处道:“娘娘,我觉得此处可改。” 贵妃杨氏叫怀抱琵琶的宫女听肖稚鱼所说弹奏,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改得好,你真是识曲人。” 乐工又听肖稚鱼指了两处,皆改了过来,再奏曲时就已经和前世的曲子一致。 众人满口称赞奉承,贵妃得了新曲,欣喜不已,让宫女上酒,饮了几杯酒,殿中气氛越发热闹。 沈霓抬头见贵妃与肖稚鱼相谈甚欢,俨然如知己般,脸色有些不大自在。青亭倒酒时悄悄说了句,“娘子自幼便跟着郎君学,文才曲乐哪有不会的,该显露的时候千万别藏着,不然风头全让人给抢走了。” 沈霓横她一眼,“就你话多。”虽是训斥,但并无责怪。又饮了一盅酒,潘良娣频频转向此处,有亲近的意思。沈霓心中暗恼,只觉今日诸多不顺。贵妃身份尊贵,家中千叮万嘱不能得罪只能讨好。她目光四下一转,见坐着的不论身份高低,都是殷勤奉承居中而坐的女人。一时间,不知是对贵妃还是那个玉座生出浓浓的艳羡。 这股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沈霓很快便冷静下来,心道何须去羡慕贵妃,那不过是一时昙花,日后,她才该是身居正位,受人尊崇。 沈霓原先还自持身份,不想学那些乐人献艺,但看着肖稚鱼独自出风头,心里着实不悦,于是很快转了念头,向贵妃敬酒道:“我家阿兄去年寻着个谱子,是从蜀地传来的民间小调,正愁没有机会献给娘娘。” 贵妃幼时寄居蜀地叔父家中,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沈霓又道:“曲谱未曾带在身上,不过我练过几回,正好娘娘有兴致谱曲,我吹给娘娘听罢。” 贵妃当即应允。 宫女取了笛来,沈霓悠悠吹了一曲,缠绵婉转,别有韵味。 贵妃连连点头道:“我知你素有才女之名,没想到吹笛也如此好。” 沈霓忙谦虚道:“我是跟着阿兄学了些,论技艺不及他万分之一。” 贵妃谈起曲乐十分投入热情,问了她不少事,又命乐工将刚才的曲子弹奏助兴。 等宴席散了,肖稚鱼与沈霓各拿到一份赏赐,正要离开明珠殿,宫女快步走来叫住两人,道:“娘娘请两位娘子同去游园。” 肖稚鱼与沈霓跟着宫女去了殿后,稍作收拾。贵妃刚才饮酒,口脂淡了,重又理妆,换了身裘衣,这才带着宫女缓缓前来,后面还跟着杨十娘。 肖稚鱼行礼过后抬眼看去,看见贵妃身后几个宫女,微微一怔。那宫女二十出头,长眉细眼,正是那日被她偶然撞见与陆振私会之人。肖稚鱼视线一扫而过,对贵妃迎了上去。 这几日因为宰相丰庄藏械一案,宫内气氛僵硬,到了今日贵妃才出来走动,饮宴过后仍不减兴致,这才叫上几人作陪,杨十娘本就是杨家人,而肖稚鱼与沈霓刚才在殿中表现颇合她心意。 一行人说说笑笑先往望京楼而去。此楼高十丈,又建在山间搞高处,登二层可以眺远,正对长安方向,所以名曰望京,楼中早有人备好了炭盆手炉等物。一路走来身上正有些冷了,贵妃在一楼稍歇,杨十娘拉著肖稚鱼往二楼走去,上梯时下巴一抬,对着沈霓方向道:“瞧瞧,真不愧是长安才女,这眉眼通挑就谁都比不上。” 来的路上,杨十娘和肖稚鱼说的话多,沈霓则陪着贵妃,半步不离。不过沈霓言谈举止有分寸,奉承话也说得巧妙,不让人生厌,反而有如沐春风之感。 肖稚鱼没有争锋之意,心下想的却是另一层,沈霓平日行事端庄大方,尤其是被指为太子妃后,穿衣打扮都往雍容处靠,今天对贵妃却主动热络,还几次提到沈玄,后面必有深意。 不过此时最惹她在意的还不是沈霓。 肖稚鱼与杨十娘在楼上转悠一圈,极目远眺,所见景色果然巍巍壮阔。吹了一阵冷风,杨十娘拢紧衣襟,说要回去。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这时正听见宫女对贵妃道:“陛下去年叫人移了连理枝,也不知如何了,娘娘不如去长生殿瞧瞧。” 肖稚鱼看过去,说出这番话的正是那个宫女。 贵妃闻言意动,起身便叫上几人一同去。 肖稚鱼冷眼旁观,快到长生殿时,有个宦官想要劝阻,却被那宫女不动声色地支开。 肖稚鱼顿时一咯噔,心想等会儿莫非真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追妻有……小鱼儿磨搓昏君的日子在后面呢 应该很明显了,这是仿唐,所以男女关系还是很开放的,小鱼儿也是万人迷设定 第78章 ◎主动◎ 一行人走着, 已能看见长生殿的屋檐,此处比其他宫殿更幽静,四周种着松树, 枝叶蓬蓬,又盖着一层未化的雪色。 肖稚鱼心想谨慎些总是没错,踩着地上一小块冰打滑崴了脚, 立刻皱着眉呼痛。贵妃在前面听见动静, 扭头看过来, 肖稚鱼推说需要先歇一下,过会儿就能跟上,莫扰了娘娘兴致。 贵妃留下两个宫女照看,继续又往长生殿去。 杨十娘停下问道:“怎么如此不小心,还是叫人抬你过去吧。” 肖稚鱼道:“你先去吧, 若是等的时间长了我还没来,就叫人来找我。” 杨十娘一路顶着寒风, 手炉也冷了,确实有些受不住,能留下问一句已是客气, 顺势便道:“好,你歇一下就快过来,莫冻着了。” 景春扶着肖稚鱼到背风的山石旁,蹲下身去捏她的脚, 担忧道:“娘子哪里痛,可要找大夫瞧瞧?” 当着宫女的面,肖稚鱼不能透露实情, “刚才疼的厉害, 现在好些了。” 她一面和景春说着话一面却朝长生殿的方向看。 若是猜错了无事发生, 她可就要马上改口说可以走,骊山虽有汤泉,室内温暖,可外面山风冷冽,吹得人遍体生寒。 又过了片刻,就在肖稚鱼忍耐不住就差要开口时,长生殿内忽然呼啦啦出来一群人,贵妃杨氏扶着宫女的手快步走来,几个宦官匆匆追上,要拦却又不敢真拦,嘴里不停喊着“娘娘莫走。” 贵妃身上罩着厚重裘衣,将脸也掩了大半,看不出神色,但脚下却有些慌乱,全靠身边宫女护持。宫女推开拦路的宦官,一行人走得飞快,几乎是夺路而走。 肖稚鱼几个本就站在山石旁,贵妃一行走过,未朝这里看来一眼。 留下照看肖稚鱼的两个宫女一看这情形就觉不好,向肖稚鱼告罪一声就追上去。 景春站在肖稚鱼身侧挡风,眼睛都瞪圆了,“发生什么事了?” 肖稚鱼心中已有猜测。 沈霓与杨十娘先后也从长生殿内出来,脸色各自慌张。沈霓原是跟在贵妃后头,出来被寒风一吹,想到什么,脚步渐渐慢下来,刚才长生殿里发生的事,她避之不及撞了个正着,心情正糟。这时又看到路边站着的肖稚鱼。沈霓面色复杂,不由多出一丝怨气。 青亭脸色苍白,忍不住嘀咕出声:“她倒是避了开去。” 沈霓并未招呼,带着婢女径直走了。 杨十娘快步来到肖稚鱼面前,脸上憋着股异样的潮红,道:“刚才出了大事,你没进去真是走运了。” 肖稚鱼神情迷茫地看着她:“出什么事?刚才娘娘过去,喊都不喊不住。” 杨十娘忙道:“千万别喊,再是好脾气娘娘现在也在气头上,可别上去找不痛快。” 肖稚鱼追问情况,杨十娘叹了两声,脸上有为难,欲言又止,“这可……实在是难说。” 肖稚鱼没催她,动了动脚说不疼可以走了。 杨十娘立即说一起走。 如来时一样,两人同行,走得却比来时更快些。杨十娘自顾想着事,未曾注意到肖稚鱼的动作,穿过游廊,她唉声叹气,终是忍不住开了口:“这事宫里恐怕是瞒不住的,我就和你说了罢……” “方才进长生殿,外头静悄悄,里头却有两个宦官守着,一看见贵妃娘娘便大惊失色,瞧着就不对,娘娘冲进去,圣上……和燕国夫人在里头……” 杨十娘说到关键处含含糊糊,但肖稚鱼已全听明白,事情与她猜想的也差不多,又听杨十娘为难道:“这可怎么办,都是杨家的,又是我长辈,偏还让我撞上了,早知道再冷我也该在外面陪着你。” 肖稚鱼劝道:“怎么闹也怨不到你身上,都是你长辈,说谁不是你都落人口舌,还不如装傻就当不知,从前怎么样日后也怎样。” 杨十娘怔了下,自从见着长生殿里皇帝与燕国夫人搂作一团衣衫不整的样子,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听了这两句觉得有道理,再想也没别的法子,既然已张了口,后面又和肖稚鱼抱怨了一阵,实在觉得冷,才带着婢女离开。 肖稚鱼回到玉衡殿,沈霓所住的一边紧闭着门,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回到屋里,肖稚鱼换下斗篷,擦了脸和手,喝过一杯热茶,身子渐渐暖过来。景春不放心,脱了她的鞋袜,在脚掌脚踝处都查看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什么。 “幸好娘子没卷进是非。”景春轻声道。 肖稚鱼只是笑笑。从看见贵妃身旁宫女与陆振私会说话,到今天长生殿闹的这出,她早就猜出李承秉的目的——不想让杨忠做宰相。所以将丰庄的事提前引发,这是要将现在那位宰相最后一分力都激出来,这是朝堂上的。至于宫里的,他这一出,让杨家内部先闹出矛盾。 杨忠凭着裙带关系上位,从一个不学无术的混球成了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依仗大半来自贵妃。 今天这出,明着是后宫争斗,实则是冲着杨忠去的。 肖稚鱼想起今日贵妃仓皇奔出的模样,却觉得无论是离间陛下与贵妃,或是让杨家内先乱起来,两者都未必能如愿。 这日过后,华清宫气氛又变得有些紧张起来,皇帝连着哄了贵妃三日,各色珍品都往飞霜殿里送,又让梨园的乐工以新曲奏乐,取悦贵妃。这日更是将杨忠叫进宫里,也不知他劝了什么,到了晚膳的时候,贵妃重展笑颜。 一桩风波似乎就这样揭了过去。 肖稚鱼暗道果然如此。 又过了两日,贵妃听法曲时将她叫了过去。 肖稚鱼看贵妃脸色如常,好像半点不计怀长生殿发生的事,可她瞧了瞧席间,作陪的人里没有沈霓和杨十娘,肖稚鱼若有所思。 饮酒听曲,肖稚鱼半途离席出来更衣,在廊下僻静处叫住宫女,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她。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4节 宫女是贵妃身边最得用的几个宫女之一,在宫中极有脸面,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的小娘子,她心里打了个突。 “娘子有何事?” 肖稚鱼道:“你刚才劝贵妃娘娘的那几句话说的不错,看着句句为娘娘着想,实则是挑动她火气。” 宫女瞳孔微缩,手脚都僵硬了一瞬,幸而她低着头,并未让肖稚鱼看见,可她还没来得及辩驳,耳边又听得石破天惊的一句。 “再高明的话,说多了也会露出破绽,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有法子可以办到。” 宫女张口,强忍着惊惶,“娘子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肖稚鱼微微一笑,“你若不懂,就去问问陆振。” 第79章 ◎传话◎ 听到陆振的名字, 宫女迅速恢复镇定,躬身道:“娘子出来已有些时候了,快些回去罢。” 肖稚鱼转身离开, 回到席间,乐工正弹奏前几日新改的曲子,宫女在殿中翩翩起舞, 曲调忽而缠绵忽而明快, 众人皆是赞叹不已, 贵妃当场定下曲名,便叫“卧云”。 肖稚鱼拿起茗碗喝了一口,微微垂着眼,想起这两日宫中流传的诸多消息。要说李承秉如今只是个闲散皇子,能避开皇帝耳目, 使出诸多手段,说实话她还是有些佩服的。短短几年, 就在朝堂和宫中安插人手,行事隐蔽不为人知,连带着太子的处境都比前世好了许多, 全是因他的缘故。 重活两世,谁不想更日子更好过些。 她不也竭力避开郑家,让兄姐改了前世命运。之所以能成事,除了她的谋算, 少不了兄姐的支撑。可李承秉的环境就大为不同了,身为皇家子弟,事关朝堂宫廷, 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就肖稚鱼看来, 他如今图谋的,还不仅仅只是改天换命,而是延续皇朝气数。 前世李承秉登基时内外皆是隐患,内有杨氏一族遗祸外有藩将作乱。连带着肖稚鱼这个皇后也不得安宁,富贵日子没享受几日,此后便是无休止的担惊受怕,都没能睡个安稳囫囵觉。 肖稚鱼思虑两日,现在处境是比前世好些,可要是顺应朝局发展,好日子也过不了几年,为了富贵更长久,她的目的实际上与李承秉不谋而合。 肖稚鱼将瓷盖轻轻合在茗碗上。原本她就犯愁,前世两人早已成了怨侣,如今因为指婚不得不又做夫妻,心里已经打算,只维持着豫王妃的体面,其余不去管他。可现在她又有了其他想法,反正做不成寻常夫妻,这回若是帮李承秉一把,改做个搭伙过日子的帮手,说不定还是条好出路。 想通这点,肖稚鱼便开始筹谋如何把这件事做成,找上宫女时心里已经有了些把握。 这时宫女也回到贵妃身边伺候,目光偶尔瞟过肖稚鱼,心中各种念头纷呈,脸色却无丝毫异样,这日宴毕,贵妃回飞霜殿中歇息,宫女换值出来,她同左右说要去尚食汤瞧瞧,那本就是为内侍宫女开凿的汤泉。 一路出殿,宫女一路小心走着,到了尚食汤附近,她从粉墙角门拐入,来到诸皇子所居殿阁。她在小花园中穿行,只是脚步稍稍放缓,在旁人看来似乎只是在逛园子。宫女找到豫王亲兵传话。 才小半刻过去,陆振快步赶来,见着宫女横眉立目,“你怎么突然来了,让人瞧见了多生事端。” 宫女道:“来的路上我已经仔细瞧过了,实在是有急事要禀。” 陆振也知她性情沉稳,忙问什么事。 宫女将肖稚鱼说的几句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陆振脱口而出,“上次竟让小娘子看见了,又猜出这么多事来?” “最近我劝娘娘的时候也被她看到,留心之下或许就猜到几分,”宫女犹豫了一下,又道,“将来她就是王妃,便是看穿也没有大碍吧。” 陆振脸色越发复杂,其实他性子直爽,有什么都是直来直去,并不适合做这些事,但当年豫王突然决定要在宫中安插人手,身边又无可靠之人,只能先让他来做联络,这些年得用的人更多了,但宫中的暗线不方便让更多人得知,陆振便还是承担下来。 这回的安排并无差错,但杨忠并未受影响,朝中还有不少人为他说好话,有意要将他推上宰相之位。 陆振苦恼了好几日,豫王的安排全是对着朝局变化而去,宫中这步棋若是下不了,则全要仰仗朝堂上。这些年陆振早看出来,当今圣上早已非年轻时那般英明神武,宠信佞臣,悖论夺媳,只怕是大臣的规劝也听不进去。 他实在不想坏了豫王的大事,这一沉思,脸上露出苦恼之色来。 宫女道:“我看娘娘对肖小娘子倒是各外亲近,或许她真有法子也说不定。” 陆振突然想起一件事,那还是四年前头一回见肖小娘子,她布袋藏蛇去吓唬帐子里的人,被豫王抓个正着,她便耍赖哭闹。事后想起来,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小娘子,实在记忆深刻。 他想了又想,一咬牙,心想肖家娘子小时候就如此心狠手辣,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再说她是未来王妃,说什么也不会害豫王。 “你且听肖娘子的吧,若是发现什么不妥,马上来告诉我。”陆振万分艰难说出这句,吩咐宫女赶紧回去。 他则背过身,回到殿中。 李承秉这两日和兄弟几个一起四处闲逛游玩,将华清宫外的逑场舞马台等地都跑了个遍,此时刚从筵席回来,正坐在榻上散着酒气。 陆振走进来,见李承秉一手拿着醒酒汤喝,一手却拿着纸笺看着,眉头紧紧皱着,脸色似有不虞。房中还站着王应青,面无表情。 李承秉看完信笺,扔在盘子上,“这些尸位素餐的狗东西,都该杀。” 王应青和陆振都垂下头去。 外人皆道豫王少年意气风发,形式张狂,他们却知道,豫王外狂内稳,实则极为深谋远虑,只是掣肘太多,不能彻底放开手脚。 王应青道:“京中多方还在纠缠,听说宰相气得吐血,要亲来骊山面见陛下,但连床都爬不起来,两个儿子要代父来,却被杨忠的人缠住。谋反的罪名暂时定不下来,只是陛下多年的宠信恐怕就要没了,殿下安排的人,倒是可以帮宰相陈情,只是杨忠这里,从来不在于有没有领政之才,全看陛下如何想。” 李承秉脸色铁青。 子不言父过,纵然皇帝荒唐,可谁也不敢说出口。 陆振踟蹰道:“殿下,或许还有个法子。” 王应青诧异,李承秉则看了一眼过来。 陆振既开了口,硬着头发继续道:“肖娘子说有法子。” 第80章 ◎开弓◎ 说完没听见回应, 陆振抬头对上李承秉阴沉的脸色,心里顿时发慌,忙将刚才宫女禀报的说了, 末了又道:“宫中事之向来难插手,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没几个,拖的时间长了, 恐怕真要让杨家谋划成了, 属下是实在没办法, 才甘愿冒险。” 李承秉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将碗重重搁在案上。 王应青对陆振语气责怪道:“肖娘子如今是什么身份,你竟让她去冒险?” 陆振立刻跪地认错。 李承秉仍沉思不语,低头扫了陆振一眼,难辨喜怒, 片刻后摆手让两人出去。 出了门,陆振深深喘了口气, 只觉得豫王身上威仪越发压人,就刚才那般情形,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等离得远些了, 陆振忙问道:“殿下这是何意,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王应青没有马上回答,他与陆振皆是豫王亲卫中最受重用的,不过两人性格差异极大, 他平日所做,是豫王不方便出面料理的,为人处事也更为机变灵活。他道:“殿下不说话, 自然是让你自己拿主意。” 陆振一听越发犯难, 又听王应青道:“外面都传殿下已恶了肖家娘子, 你瞧着忠厚老实,做事倒挺大胆,连将来的王妃都敢利用。” 陆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是肖娘子自己提的,我不过……” “顺水推舟?”王应青接过话头,眼珠子一转,若有所思道,“殿下虽没说什么,可方才听了肖娘子……” 陆振道:“到底如何,你说清楚。” 王应青啧的一声,道:“贵妃与燕国夫人生隙,风波也没闹大,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好法子了,殿下刚才的反应,我看着倒像是相信肖娘子有手段能做成此事,你说奇怪不?” 陆振不由怔住。 —————— 玉衡宫中,另一半侧殿熄了灯,沈霓所住的屋中却还点着火烛,青亭埋头在行囊中翻找,好一会儿才掏出个巴掌大的梨花木匣子,她面露喜色,双手奉至沈霓身前,“娘子,找着了。” 沈霓打开匣子,低头轻闻,点头道:“就是这个香料,明日给娘娘送去吧。” 青亭叹气道:“这还是两年前郎君从西域商人手中重金购得,一寸香一寸金,满长安都找不出多少来。” “再是金贵的东西,能让贵妃娘娘放下心中芥蒂,也就值了。”沈霓微微失神,上回她陪着贵妃去长生殿,撞见那尴尬一幕,当时就知不好。贵妃向来受宠,少有这般脸面丢尽的时候。 此后几日便没有再召她前去,沈霓倒也明白,若是易地而处,换作是她在人前露短丢脸,心中也不会舒坦,对冷眼旁观之人少不了要迁怒。 青亭将匣子放好,转身伺候沈霓换衣,嘴里却忍不住发牢骚,“说起来真是气人,贵妃娘娘不过上回没叫娘子却叫了隔壁那位,殿里伺候的人竟开始背后嚼舌根。” 沈霓默然不语,暗道:宫人拜高踩低是常事,根本无从计较。她自问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只是无辜受牵连难免觉着倒霉,又听了些难听的闲话,宫人私下将她与肖稚鱼做比。沈霓不由心浮气躁起来。 只能暗暗宽慰自己,处境艰难只是一时,等到圣上百年,才是她真正出头的日子。 青亭铺了被褥,沈霓趟下,睁着眼却难以入睡。别的暂时放下,当务之急还是要与贵妃多亲近,替兄长说些好话,从丰庄这事中择出来。京中为了查明宰相谋反一案,各方争斗,就差要掘地三尺,在这之前沈玄曾派人去探查过丰庄,难免惹眼。沈家做事一向圆滑,从不主动站边,就怕这次查案的时候被殃及池鱼。 她与兄长的前程是连在一起的,世家大族就是如此,太子妃能仰仗的从来不是太子,看前太子妃韦氏的下场就知道了。她必须为兄长仕途尽一份力,日后才能坐稳太子妃之位。 沈霓想了片刻,将要送贵妃的礼和要说的话再三揣摩,这才闭眼睡去。 —————— 转眼又过两日,这夜骊山又下了一场雪,天色昏沉,铅云如坠。第二日却放了晴,漫山遍野皆白色,淡金色的阳光一撒,格外素净好看。 肖稚鱼起床的时候,就听景春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片刻过后,宫人进来,说贵妃召她同去赏景。肖稚鱼朝窗外看去,笑着答应下来。用过早点梳妆打扮一番她带着人出门去。 近些日子时常出来,对宫中各处都熟悉起来。这回去的是看花台,园中极大,遍植花草,冬日里有大半花草枯了,唯有梅树盛放。 到了看花台,已有几个妇人到了,肖稚鱼粗粗一扫,都是宴席上见过,且在音律上有些见解,贵妃亲口夸过的人。众人聚着寒暄,不一会儿贵妃带着宫女款款而来。 肖稚鱼等人上去迎接,宫人在看花台上摆了屏风火炉御寒等物,又另设桌榻。贵妃入席后,众人便一面赏景一面陪着闲话说笑。 肖稚鱼问起左右席汤泉的事,妇人知道她是头一回随驾到华清宫来,热心介绍起汤泉来。今日天气正冷,不少人都说是泡汤泉的好时候。贵妃也听到席间议论,对肖稚鱼道:“后殿向东建着好几个池子供内宫所用,你既是喜欢汤泉,便去那儿用吧。” 肖稚鱼行礼拜谢。 宫中各处池子都有规矩,皇帝用莲花汤,贵妃用芙蓉汤,太子汤,少阳汤则是太子与皇子所属。贵妃所说的汤池则供宫中女眷使用。 有宫女俯身弯腰在贵妃耳边低语几句,她皱了下眉,旋即又松开,开口道:“叫她来罢。” 众人还不知她说的是谁,片刻后沈霓跟着宫女来了,满面含笑地向贵妃行礼。贵妃原来心中还有些芥蒂,但她平生最好曲乐和熏香。前日沈霓送来的香料颇合她心意,今日被宫女提醒,便让她来了。此刻见她态度温婉大方,和平日无异,贵妃也当之前的事不曾发生,叫她入席。 等到中午,贵妃设宴,众人用完饭,又歇一会儿。 有宫女从外走来,来到贵妃身边添茶,趁着众人未曾注意,对着肖稚鱼略点了点头。 肖稚鱼放下茶碗,笑着和左右说要去试试汤泉,有两三个宫眷应和,另几个妇人有小憩习惯,贵妃也不以为意,摆摆手让众人随意,很快席间各自散了。 肖稚鱼带着景春来到昭阳门附近,在院子偏僻山石后,见左右无人,她解开披风,与景春互换,动作飞快将头上钗环取下。 景春早已知安排,临到事了却心如鼓擂,接过首饰时抑制不住抖着声道:“娘子……” 肖稚鱼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81章 ◎赏梅◎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5节 景春收好收拾, 弯身朝山石凹洞中摸去,从中拖出个布包袱,打开露出一把琵琶。 肖稚鱼接过琵琶, 弹几个音,拧轴调弦,随后吩咐景春去刚才路过的一处偏僻小楼等着。她抱着琵琶绕过山石, 认准方向快步而行。 未时太阳藏在厚重云层后, 天渐渐阴了。肖稚鱼穿着一身朱青袄衣, 手抱琵琶,走的都是偏僻小道,偶有遇见宫人也无人在意,只当她是梨园的宫女。 肖稚鱼来到后殿的花园中,朝南有个小亭, 她坐在兰凳上,先看了看左右, 周围无人,昨天下了雪,宫人都急着去几个重要的殿室园子扫雪, 这里偏僻却没什么宫人来。 远眺能望见几处殿室连绵的檐角,肖稚鱼定了定神,轻轻拨弦。自古谋事要成,看天时地利人和, 现在前两者已齐备,至于人和,却要看运气了。 她就在亭中, 徐徐弹起了曲子。 一曲, 两曲…… 连弹四曲, 肖稚鱼手指被冷风吹得都有些发僵,正放下手轻轻搓着,忽听见一道踩在雪上吱吱作响的脚步声靠近,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你是梨园的宫女?叫什么名字?” ———— 吴王今日与太子等人清早离开华清宫,过望仙桥去了一趟山下昭应县城。他们这些皇子在长安时受诸多限制,甚少离京,到华清宫居住反倒更自在些。吴王李承瑁行事一向低调,在兄弟几个当中不起眼,这回见兄弟几个都去,还有闲散宗室子弟作陪,也就一同去了。 在县城中逛了一圈,又在酒楼中用饭,杞王之子李茂是个最喜欢热闹的,召了两个唱曲的歌姬来,在酒楼中玩起了唱吟传酒的游戏。大伙都是出来玩的,见太子与豫王没反对,宗室子弟越发大胆,杯来盏往,一时都喝了不少酒。 李承瑁也不知怎的,今日玩耍游戏轮到他停下喝酒的次数最多,当着太子的面他也不好赖酒,一杯跟着一杯下肚,直喝得脸胀红如关公般,上马车时他脚都有些打飘了。 一路回到宫苑,各自回去,李承瑁强打精神与太子与诸皇子道别,虽同在西面居住,宫殿也有差别,太子,豫王在中心位置,而吴王所居殿室则挨着宫墙。 宦官见吴王脚步虚浮,扶着他走近道,到了花园附近。李承瑁王胃中一阵翻滚,其实他在酒楼中就饮得过量了,刚才在兄弟几个面前强撑着面子,一路回来颠簸得难受,再被冷风一激,他弯腰便呕出来。宦官手忙脚乱为他擦拭。 李承瑁摆摆手让人走开,两个宦官都被呕了一身,一个去叫人帮忙,另一个则赶紧去找些干净帕子。 坐在大石上歇了片刻,李承瑁却稍醒了两分酒,这时耳边忽然听见琵琶声。 天下皆知当今天子精通音律,却不知吴王也是识曲人,只听了泠泠几音,他就听出弹奏的是蜀地民间小曲。冷风袭面,他骤然一个激灵,立刻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他脑子昏沉沉的,只有几分清醒,若是往常,听见这个曲调,他只怕掉头就走,可现在一股酒劲还在,他踉踉跄跄循着琵琶曲声而去。梨园乐人会琵琶的有不少,但京中流行曲乐多融入胡乐,来自蜀地,又是民间小调的极少。 李承瑁听了一曲,正是他初遇王妃杨氏时,她在筵席上弹奏的。她雪肤花貌,是他生平仅见的美人,当时他母妃仍在,还是宫中最为受宠的妃嫔,所以他能娶到自己中意的女子。 遇见杨氏时,正是她年少最得意,彼时觉得不仅是美人,便是江山…… 一想到此,李承瑁忽然停住脚步。 沁骨的冰寒从脊背窜起,他茫然四顾,什么杨氏,他的王妃已成了韦氏。 这时一曲琵琶已近尾声,嘈嘈切切,似撩心弦。他抬眼一瞧,远远看见亭子里坐着个女子,怀抱琵琶,身上穿着袄衫,发上却无装饰,是寻常宫女打扮。李承瑁虽还醉着,一个打量就猜出对方身份,又见她背着身,身段不掩袅娜,发丝乌黑柔亮,只看身形就是美人无疑。 李承瑁站着听她弹完一曲,酒意掺和着一些难言的情绪,忽然化成了热流,直冲脑顶。他大步朝亭子走去,还没走到,便出声问道:“你……你是梨园的宫女?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似乎惊到了女子,她站起身,快步离开亭子。 李承瑁大急,快步追去,并喊了声“站住”,女子却更快,灵活地从园子小径中行走。李承瑁吐着酒气,大步飞迈,险些在雪地里绊上一跤。 这反激起他气性。实在是窝囊太久,他平日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却没想如今连个宫女都没将他当回事。 李承瑁一脚深一脚浅地追着,天上竟开始飘起了小雪,每当他以为要跟丢了,前面的女子总是露个影。不知不觉入了宫苑后面的林子。 已经好一会儿没见着前面的女子,李承瑁正觉得奇怪,这时忽见一群人从花园另一边走来。 “娘娘,你看这儿的梅花开得正好。” 听到声音,李承瑁惊得定住,双脚沉重如灌铅,再也迈不了一步。 宫女几个也看见了他,一时目瞪口呆。 “吴……吴王?” 被簇拥在中心的贵妃猛然掀开兜帽,朝林中看来,隔着几株梅树,吴王站在那,神情迷茫又震惊,他的样貌和身形,与初遇时相差仿佛,只是此时他的眼中不是惊艳,而是震惊与畏惧。 杨氏心蓦地一酸,有什么话已涌到嘴边,犹豫片刻,出口却是:“吴王怎一人在这儿赏花,身边也没人伺候?” 若说此刻在场中最为震惊的,还是沈霓。 她好不容易又哄好了贵妃,众人都散了的时候,她听宫女建议贵妃去赏梅,便主动请缨陪着同行,一路不着痕迹地说些好话,哪知到了林子里,还没看清梅花,就见着吴王。 沈霓眼前一黑,险些脚软栽进雪里——上回长生殿还不够晦气,竟让她又撞上贵妃与吴王相见。 第82章 ◎闹僵◎ 谁不知杨氏与吴王的关系是个禁忌, 当年父夺子媳,冒天下之大不韪,虽然杨氏出家稍作遮丑, 但丑事向来传得快,尤其事关天家。皇帝做得出,却不许别人在跟前提, 平日吴王与贵妃也极为避忌, 每逢宫中大宴, 吴王或是避而不出,或是坐在诸皇子末席,因此这些年来下来,贵妃与吴王从未有过私下接触。 随行宫女也都被眼前场景吓住,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忙劝着贵妃回去。 杨氏却未动,看着吴王勾起往事的记忆, 又想到前几日长生殿里皇帝与她三姐厮混一处,事后皇帝自是百般补偿,她只能将委屈埋怨全强压下去, 此时见着少年做过夫妻的吴王,心中百般滋味翻涌,一时难以抑制,眼圈腾地一下红了。 吴王残留的六七分酒意此刻是完全醒了, 整个人仿佛被浇了盆凉水似的,寒彻入骨,他根本不敢多看贵妃, 拱手作揖, 行了个礼, 转身就走,半步都不敢停留。 贵妃背过身,蘸去眼角的泪水。不少人都看见了,只能装作不知。 一行人哪还有赏梅的兴致,在林里稍转了转就往回去了。 沈霓后怕,忖道:怎么这么巧,贵妃来赏梅,就遇上了吴王,让圣上知道了,只怕要出大事,是非之地早点脱身避嫌为妙。 她想找个理由赶紧溜,可回去路上,宫女几个将贵妃围住,贵妃又是一副出神想事的模样,沈霓找不着开口的时机,回到看花台,只见多了许多侍卫与宦官,皆是御前守卫之人。沈霓心里莫名一沉,扭头看去,只见贵妃脸色略显苍白,慢慢走了过去。 ———— 陆振收到宫人传来的消息怔了怔,随即立刻转身直入内殿,在门前站定,轻轻敲门。听见里面豫王说了声进,他这才推门进去。 李承秉陪着太子及兄弟几个去昭应县,回来时也喝不少酒,歇下睡了一个时辰刚起,此时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歪坐在榻上。 “殿下,成了。”陆振进门便嚷了一句。 李承秉散漫的神情顿时一收,双目如电朝他看来,“仔细说说。” 当日他并未明说,全部交给陆振处置,不知详细。 陆振当即将肖稚鱼让宫人传信准备的东西说了,一是要知诸皇子这几日行程打算,二是要将琵琶准备在指定的园子里。陆振也是今早收到消息念才知可行。 李承秉听到这里,再问清琵琶放置的地方,立刻便猜到肖稚鱼的打算,他冷哼一声,道:“这些算弄人心的伎俩她用的倒是纯熟,这样说来,吴王果然被引去了?” 陆振连连点头道:“正是,贵妃与吴王在林子里碰见,不少人都看到了。回去的时候,正好陛下来看花台,也不知怎的,就让陛下知道了吴王与贵妃私下见面之事,听说贵妃还哭过了,这才引得陛下大怒,刚才在看花台大吵了一架。贵妃娘娘是哭着出来的,说是要出宫去,被人拦了下来。” 李承秉皱眉,陆振谈及皇帝都含糊其词,他却很清楚,他这位父皇,年轻时经历过太多争斗,皇位来之不易,因此别看年纪大了喜欢抚琴弄乐,实则是个再凶狠不过的性子,他夺了儿媳,却还觉得不放心,时时刻刻都防着两人。今天这事犯了他的忌讳,便是贵妃如何受宠,也被斥骂,竟是与皇帝闹翻了。 陆振道:“自贵妃入宫,杨家顺风顺水,还从未听说有闹僵成这样的……肖小娘子实在厉害,只是这样三两下,就还真叫陛下与贵妃离心,给杨忠也添了乱,倒给殿下争取了几日时间。” 他原以为这事成了,李承秉应该高兴,但望过去,见他面上依旧冷冷的,便不再多说。 李承秉手指轻轻在案几上点了两下,忽然又问道:“吴王如何了?” 陆振道:“回去后已经把殿门关了,说是接下来几日都不会客。” 李承秉道:“她用这么阴损的法子,害得吴王日子要难过了。” 陆振不好非议皇子,但想着肖稚鱼这次冒险把事做成,却也是为他分担了压力,陆振想了想,道:“肖娘子年纪还小,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已是不易,如何能面面俱到。不过肖娘子确实机灵,将自己择出去了,上午赏花,下午去汤池。” 李承秉却是不怎么在意,摆手道:“叫王应青来,”在陆振要出去时又叫住他,“这两日你多盯着点。” 陆振去将王应青叫来,知道豫王要趁着杨家为贵妃焦头烂额之时,争取朝堂布置。他出去转了一圈,又收了两个消息,这才又回来,进去禀报,“圣上气头上,连燕国夫人求见都拒了,听说这会儿正要去后殿。” 后殿有后妃宫眷用的汤池,随驾同行的后宫嫔妃也有好几个,皇帝此举,摆明与贵妃吵了过后要寻其他妃嫔。 李承秉揉了揉额角,正要叫人进来添茶,突然间,他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她去了哪?” 陆振愣住,一时反应不及,“谁?” 李承秉目光凛冽看过来。 陆振立刻领悟过来,“是……是肖娘子?她去的汤泉,是陪贵妃赏花时就说好的,肖娘子谨慎,肯定会去。” 李承秉猛然站起,面色铁青,拔腿就往外跑。 陆振懵了,转身跟上,却见豫王大步流星,直冲出殿门,朝着南面而去。 门外亲卫几个也从未见豫王跑得这么快过,寒天冻地,他身上连裘衣都没罩着一件,服侍的宦官进门去拿外衣再出来,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 吴王被引进梅花林中,肖稚鱼提前躲到山石后,先是将琵琶扔进山洞中,她矮着身子躲了一阵,远远依稀能看见贵妃与吴王已撞上,这个时候她更不敢出去,只好等着所有人走干净了,这才出来,去找景春。 两人又将外衣换回来,景春摸摸肖稚鱼的手,心疼她这一趟冻的手脚僵硬。 肖稚鱼想着谋划顺利,笑着道:“去泡汤泉暖暖身子。” 第83章 ◎闯入◎ 虽事已做成, 肖稚鱼为着稳妥,带着景春先回玉衡殿换了身衣裳,让宫人准备些泡汤泉的东西, 这才往后殿方向去。刚走出玉衡殿,先前那个耳目灵通的宫女小跑着过来,凑在肖稚鱼跟前耳语道:“方才陛下去看花台, 听说与贵妃娘娘生了口角, 沈家娘子留在那还没回来。” 肖稚鱼赞她机灵, 朝玉衡殿东面瞥了一眼,心想,沈霓今天蓄意讨好贵妃,若是一路跟着,现在可就要尴尬犯难了。 不过沈家人倒霉, 她是半点不亏心。 到了后殿汤泉,此处共有十几间, 呈井字排列,每个池子挖的不大,仅供一人用, 汤泉藏于地下,源头先经莲华,芙蓉,太子, 少阳等,依次而下才到后殿。 掌事的宫女向肖稚鱼介绍几句汤泉的好处,说有“活血养肤”之效, 泡过之后体润肤滑, 又叮嘱泡用不可以超半个时辰, 过则对身体不利。 后殿池子是为妃嫔和皇子宫眷准备,肖稚鱼虽还未与豫王成婚,但贵妃既开了口,便也能用此处汤泉。宫女领着她去右首一间,请她进去。 推开门,玉石所砌的台阶往下,有个半丈长的池子,水质清澈,泛着淡淡热气。一旁摆着长榻,屏风,案几。宫女又将刚泡好的茶和几盘点心果子端进来,放在木盘上,道:“汤泉泡久了容易口渴,这些都是早备着的,娘子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肖稚鱼含笑点头。 宫女接着又要安排几个宫女留下伺候,并介绍其中两个有按揉的手艺。肖稚鱼婉拒了,宫中隐秘她知道的不少,宫人背地里编排,将服侍过的贵人身上特征当做玩笑往外说,就连贵妃都不例外,她实在信不过,只留景春一个守着。 等宫女离开,肖稚鱼先拿起热茶喝了一盏,仔细打量四周,暗道:“只这处就已经如此精巧,还不知莲华与芙蓉两个汤池该如何奢华。” 景春过去试了试水,道:“温度正好。” 肖稚鱼解了衣衫长裙,先用脚踩水,试过温度果然舒服,慢慢躺进池子里。景春将她一头乌黑的发丝用玉钗挽起。 “刚见娘子的时候,还如孩童般,一眨眼也长大了。”景春感慨道。 肖稚鱼侧过脸来朝她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泡进汤泉里,“等会儿我泡完了换你来。”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6节 景春忙摆手,“都是娘娘与贵人用的,我如何能用。” 肖稚鱼却不在乎,道:“就我们两个在,谁能知道。”她经历的太多,知道贫富贵贱不仅是出身,还是机缘,时运到了,农家女也可以做贵妃皇后,时运没了,大好江山也能顷刻葬送。 景春笑着摇头,将茶水果子等物拿了过来。 泡在汤泉之中,暖意熏熏然,身体如置身云端,的确舒坦畅快,肖稚鱼缓慢吐出一口气,惬意闭上眼。想到在亭子里弹琵琶时她冻得手指都快失去知觉,幸好吴王还是来了。依着皇帝的性子,贵妃这一趟没那么容易度过。 她忽而一叹。 这些日子贵妃多邀她去饮宴谈曲。肖稚鱼也看得出来,杨氏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她容貌绝丽,许多事不需如何费力就有人能为她达成,从前有吴王,现在有皇帝,待她都是百般宠爱,但磨难同样来自于此,世人不敢说皇帝悖逆人伦,只说她妖媚惑主。 可哪个女子遵从本心,宁舍弃少年郎君,却选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杨氏从来都没得选。 肖稚鱼想着这一回来华清宫,杨氏待她算是不错,但这一趟出手,首先连累的就是杨氏。肖稚鱼这个念头闪过,旋即又很快抛了开去,身处宫廷之中,既享了这份富贵,也逃不过这背后的凶险,杨家可称不上是良善之家。 她想着那些七零八碎的事,有些是前世的,有些是今世的,那些杂乱的片段像是交错在一起,变成一个复杂而迷离的梦,脑子昏昏沉沉,几乎就要睡去。 门外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肖稚鱼懒洋洋的,半梦半醒地道:“谁在吵?” 景春轻手轻脚起身,出门查看情况。 汤池外的宫女原本井然有序,现在却三两个聚在一起说着话,掌事宫女带着人匆匆朝殿外去。景春忙拦着路过的宫女问了几句,宫女踌躇道:“圣驾将至。” 景春愣住,还在追问,宫女一溜烟已经跑走。这时前面又有动静,接连有宫女惊呼之声。景春循声看去,不同于女人的沉重脚步声,旁边有宫女想拦,却又不敢拦,大步迈来的是豫王李承秉,他薄唇紧抿,神色冷峻,仿佛罩着层冰霜似的。目光四下一转,双眼如闪电朝景春射来。 “她在哪,马上带她出来。” 景春先前远远见到豫王只觉得贵气,眼下却被他眼风一扫,腿都有些发软,含糊答应一声,转身就进去。 她走得匆忙,门只掩了一半,李承秉站在门前,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景春肖稚鱼唤醒,说该走了。肖稚鱼泡了好一会儿,还迷瞪着,刚才听见外面吵闹,却不知发生什么事,没急着起来,拨了拨水道:“急着出去做什么,都是是非,还不如在这儿多待会儿,避过这阵风头。” 景春压低声音道:“豫王来了。” 刚被半拉半哄起来的肖稚鱼脚下一滑,扑通一下又滑回池子里,水溅起,景春揉眼。 李承秉刚才一路急奔而来,被后殿汤池房里的热气一哄,脸色虽平静,实则脑子都有些发胀。听见里面各种声音,他早已不耐,额角青筋跳动,此时一推门就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啰嗦什么……” 他挟怒而来,却没想到屋里只有一扇窗,日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映照着池子里的水,粼粼泛着光彩,景春拿罩衫慌忙挡在肖稚鱼身上,可忙中总有疏漏,少女身子湿淋淋的,脖颈,胳膊和小腿全露在外面,肌肤润泽,白皙如玉,犹如一尊玉做的美人。 她扭头看过来,脸上泛着淡淡一层浅淡的红,眼梢眉角都是湿润的,鬓角的水珠随着动作滑落,滴在肩膀上。 第84章 ◎无题◎ 水珠很快蜿蜒而下, 消失在罩衫内,不知会滚落至哪片肌肤之上。 在这光线并不十分通透的室内,李承秉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 微眯了眯眼,立于青玉台阶,眉心紧拧, 脸上尽是不耐之色, 居高临下道:“收拾好马上出来。” 他语气冷硬, 景春赶紧取了换洗衣裳来,眼角余光注意到豫王并未出去。她不敢开口驱逐,神色为难。 肖稚鱼虽不知外头到底什么事,但也猜到能让李承秉这样大喇喇直冲进来,肯定不是玩闹。她微微抬了头, 直直地看向李承秉。他站着位置背光,让她瞧不清面上神情。 两人前世再亲密都有过, 可不知是不是已隔着好几年,她又装着不知前世,眼下竟也觉得陌生别扭起来。她轻轻眨了下眼, 仍踩在水池里的那只脚迈上一阶,道:“殿下,你我虽有婚约,到底还未成婚呢。” 李承秉冷哼一声, 绕过屏风,站至门前,目光并未朝里看, 而是对着外面, 催促道:“动作快点。” 景春赶紧拿了帕子给肖稚鱼擦身, 然后穿诃子,衣裳,长裙,一层层匆匆换好,再解开头发重新梳。 豫王站在门前,脸上一层凶色,自然没有宫女敢过来帮衬,只得主仆两个忙碌。 李承秉不知女子穿衣竟这样麻烦,偏耳中能听到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包括衣物摩擦,发髻松散垂落,甚至就连水珠滴落,砸在玉石地板上——汤池里的水似乎更热了,蒸腾而起的水汽从背后一阵阵地扑来。 李承秉面色愈发紧绷。 忽然轻巧的脚步声来到身后,肖稚鱼道:“殿下是要出去叙话?” 李承秉本不想看她,可只是斜里一扫,面色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更黑沉了些。她头发梳得简单,衣裳也平常,但一张脸儿白里透红,长睫轻轻抖动,掩着的双眸清亮水润,是刚泡过汤池的好气色。 他冷声道:“外衣呢?” 毛领斗篷正挂在景春手里,她一怔过后赶紧道:“里面还暖……” 李承秉一伸手强把斗篷抓在手里,然后兜头兜脑往肖稚鱼身上罩去。他动作粗鲁,肖稚鱼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李承秉一肚子无名火,一手如铁钳抓着她的肩膀。 肖稚鱼脸立刻拉了下来,瞪眼看他。 景春看得直皱眉,忙道:“殿下,我来罢。”说着伸手,抢先将斗篷系好,又给顺了顺衣袍。 李承秉冷着脸,根本不理会肖稚鱼的脸色,将那兜帽往下一扯,遮住半张脸,在她伸手要去掀的时候,冷笑道:“怎么?急着要作死?” 肖稚鱼一听这话微愣,“什么意思?” 这时只见门外有喧哗声传来,李承秉不及说什么,目光飞快在她身上一转,道:“跟紧些,记着别乱说话。”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肖稚鱼快步跟上。 刚走出后殿汤池,便见有御前宦官已守在外面。 陆振站在殿门一侧,手上挂着大氅,见李承秉出来,他立刻将大氅递了过来。李承秉穿戴好,抬脚要走,这时御驾穿过花园正走过了过来。皇帝年纪老迈,面有风霜,但精神倒还好,缓步走来身上仍有威势。 李承秉站在一旁,肖稚鱼回避至他身后。宫女与宦官皆跪了一地。 皇帝看见李承秉,原本阴沉的面色稍缓,“七郎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承秉道:“随意走走,正好来这儿找人说话。” 皇帝已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肖稚鱼,只是全身罩得严实,一眼看过来也认不出是谁,倒是身后宦官提醒了一句,皇帝恍然,脸上又多了些笑,指着李承秉道:“你啊你,别的地方都像我,唯独成家太慢了些,行了,现在身边总算也有贴心人了。” 李承秉顺着他这句应下,说了两句,便请告退。 皇帝颔首。 李承秉伸出手,将肖稚鱼扯着往外走。 皇帝抚须含笑,外面传言都说豫王对指婚不满,他心中偶尔也有些后悔,豫王妃不必选高门大户,但挑中的这个身世也太差了些,事后多番抬举肖家人,也存着几分弥补的意思。今天见豫王来这儿见肖小娘子,看来对指婚并非那般排斥。皇帝心下也多了几分满意。 他年纪大了,对待儿孙的态度已比从前软和许多。只是想到其他几个儿子,不由就想到吴王,脸色立刻又沉下来,转身进了后殿,问左右宦官有那些妃嫔在用汤池。 李承秉大步往前走着,唇角紧抿,一言不发。 肖稚鱼走得不及他快,眼见已离得后殿远了,赶紧抽动手腕。 李承秉立刻撒手,看了她一眼,道:“今天你做的这出闹的不小,这两天老实点别出来瞎晃,等风头过去了立刻出宫去找你兄长。” 肖稚鱼在殿外遇上圣驾时就已明白为什么李承秉心急火燎地赶来。不过她心中也并无多少欢喜,说到底,皇帝为老不尊,他这是怕步了吴王的后尘,并非是对她有什么另眼相待。宫中是非多,杨家的事还多着呢,肖稚鱼早就想要及时脱身,听他这么说,便从善如流答应下来,“我会找时机尽快离开。” 李承秉听她应的乖巧,眉梢一挑,没说什么,抬腿大步往前。 肖稚鱼还以为李承秉就要离开,哪知他才走两步就停下来,忽然视线又直直看过来,“你才来宫中几日,怎么就算准了这样就能挑得他们闹起来?” 兜帽仍是遮着眼,她并未抬起,垂目看着地上的雪,道:“不是他们,是陛下。” 李承秉面无表情。 “贵妃娘娘再受宠,也不能真正和陛下决裂,这就是长生殿那件事毫无作用的原因,”肖稚鱼缓缓道,“贵妃的怒气岂能和天子之怒相比,所以关键从来不在贵妃,只在陛下身上。” 陆振站得稍远,却也听得清楚,顿生恍然之感,他还奇怪,都是些争风吃醋之事,怎么结果差那么多。 李承秉嗤笑一声,对陆振道:“这样以小博大,不择手段,你好好听着些,日后就算学不来,也该多防着一二。” 陆振冷汗险些嗞出来,多少觉得这话对肖小娘子太轻慢了。 肖稚鱼微微一笑,眉眼本就染着一层粉,瞧着既无辜又天真,“只要是能帮着殿下,什么样的手段又有多大差别。” 仿佛一心为夫君考虑的痴心模样。 李承秉拧着眉,凝视着她,恍惚觉得她似乎又露出前世他不曾见过的一面。很快将这份怪异的感觉压下,他指着陆振道:“送她回去。”转身大步走了。 第85章 ◎隐瞒◎ 陆振送肖稚鱼主仆回玉衡殿, 路上先行礼道谢,今天的事,说到底弥补他之前未完成之事。 肖稚鱼知他性子, 并不擅长人心弯绕之事,客气宽慰两句。 冬天日短,酉时天已擦黑, 宫阁各处都已点上了灯。 三人在宫苑中缓步而行, 肖稚鱼刚泡了汤泉, 身上发热,半点不觉得冷,等李承秉一走立刻掀了斗篷兜帽。 到了月华门附近,肖稚鱼远远就瞧见除了守门侍卫,门下还站着几人, 等走近了才发现都是熟脸,沈玄沈霓兄妹正站着说话, 另还有婢女仆从两三人。 两方打了个照面,陆振抱拳作揖,沈玄年少成名, 与太子诸王都有往来,与陆振也是认识多年了,两人客套打招呼。 肖稚鱼目光一溜,先注意到沈霓。上午在看花台见她打扮得鲜亮, 现在虽然还是同一套衣裳,身上却好像黯了一层似的。肖稚鱼稍稍一想,就猜她跟着贵妃说不定是没讨着好, 反惹一身腥。其实沈霓思虑周到, 行事也有章法, 在贵女之中样样都算出众。但有的时候,并非你想的万全,就一定能得好,也要看运气命数。 肖稚鱼心生促狭,几步走到沈霓跟前,语气亲热,“沈家娘子去了哪里,瞧着脸色有些不大好,可是吹了冷风受了寒?”说着她让景春将一个半冷不温的手炉拿来,塞到沈霓手中。 沈霓脸色发红,眼中闪过尴尬之色,强笑着说不用。 肖稚鱼佯作不知,又道:“娘娘说的汤池当真好用,我才泡了小半时辰,便觉得轻快舒畅,你也该去试试,”说着笑盈盈的,又道,“沈家娘子切莫笑话我,我从前没见过汤池,你在长安自是早见识过了。” 沈霓抬头看她一眼,手不自觉攥紧,往后稍退半步,“长安也不常见的。” 肖稚鱼看她脸色,心里直乐,还要说两句去刺她,这时沈玄却走了过来,将沈霓收也不是拒也不是的手炉拿起,递了回来,“肖娘子客气,泡过汤泉最忌受冷,还是赶紧拿回去吧。” 他脸上挂着笑,一双眼直直看过来。 肖稚鱼对上他的眼,一触即转开脸,侧身让开,景春识机上前接了手炉。 陆振在一旁并未察觉什么,他先前与沈玄说话,没有听见肖稚鱼与沈霓说话,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多想。 沈玄道:“肖娘子用汤泉由陆兄护送,豫王殿下真是细心周到。” 陆振却想着他们兄妹有话要说,便拱手道:“我送肖娘子回去,沈郎君自便。” 肖稚鱼又与沈霓亲亲热热道了一声别,转身就走,半记眼风都没给沈玄。 沈霓脸色立刻垮下来,“你看看,我早说过她不怀好意,刚才说的那些,你难道听不出来?”她扭头,却见沈玄盯着前面远去的背影,“阿兄?” 沈玄在外一向君子之风,刚才的眼神却让人陌生。 “好了,御前行事少不了风险,今天的事也算给你提个醒,省得你把别人都想简单了。贵妃现在自顾不暇,不会对你有所怨怼,过了这段时日就好。” 沈霓道:“我做事你还不清楚,要怪只怪运气不好,两回都让我撞着,我最清楚女人心思,谁愿意让人瞧见丢丑模样,贵妃这里日后肯定再难讨好。”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7节 “你是太子妃,又有家族支撑,无论贵妃怎么想,以后对你都会是客客气气的。” 沈霓思索片刻,道:“杨家势大,结交总无坏处,我也是想为阿兄分忧,这才主动示好,哪知惹一身晦气。”说着心底委屈又涌出来。今天她陪着贵妃赏梅,遇到吴王,当时就觉得不好,一路回去没找到机会开口,结果回到看花台,皇帝不知是察觉到贵妃不对劲还是有宫人说了什么,才坐没一会儿便借故发火,贵妃自辩了几句,言语间提到长生殿,惹恼皇帝,两人便争吵起来。 沈霓当时在外面听见里面漏出来的只言片语简直要晕过去,贵妃身边人乱做一团根本无人理会她。正当她举棋不定,循机要走时,皇帝已经掀开帘子走出来,临走时看见她在外候着,面露厌色,挥袖离去。 想起当时场景,沈霓心里发堵,懊悔不已,“阿兄,我招了陛下贵妃的烦,日后可还有好日子能过,倒是肖稚鱼,不知哪来的运气,两回都避了开去,实在气人。” 沈玄眉头微皱,“她是怎么避开的?” 沈霓便把详细情况说了,语气含怨。 沈玄听完,脸色瞧不出什么,道:“行了,你和她犯不着去比什么,我的事你也不用插手,我自会处置。接下来行事需更小心,不要想着出头,只要与太子完婚,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好日子,”沈霓脸上露出丝讥笑,“太子能有什么担当,我遇着事也没人来看过我,可肖稚鱼呢,不过用汤泉,豫王竟让人护送回来,真当是什么金贵人了,我就不该听你们的,如果当初……” “住口。” 沈霓低下头。沈玄表面瞧着似乎好说话,她却最清楚这个胞兄的城府和手段。 沈玄面上冷色一闪而逝,语气重又温和下来,道:“事已既此,还去想那些徒劳有什么用,陛下并无易储之念,你想着这一点,就知道日后该怎么做。” 沈霓深藏心间的懊悔没有因一两句话就打消,私下早不知将太子与豫王比较过多少次。她原先听外面都传豫王对指婚不满,还曾隐隐欣喜,暗道原来他待哪个女子都是如此。可刚才见陆振送肖稚鱼回来,她顿时感觉像是心被狠狠拧了一把,说不出的难受。 她神色倦怠,懒得再说什么,与沈玄道别后带着婢女回玉衡殿。 沈玄目送沈霓走远,伸手捏下眉心,很快便离开宫门回到家中。百官衙署及宅院皆环绕华清宫而建,就在骊山脚下,品级高低一目了然。沈家此处远不及长安的宽敞开阔,只是个三进的院子。 沈玄进家门,未收拾整装,先去后院拜见祖父。 沈老半躺在榻上,脚旁跪着个婢女,正为他泡脚捏揉。他头发花白,满脸沟壑,听见动静睁开眼,双目浑浊,却仍有一股精明气势,他挥手让婢女出去,开口道:“回来了?你妹妹那里出了什么事,要你这么急着去?” 沈玄将宫中发生的事说了。 沈老听完,白眉深皱,道:“都说你们兄妹两个相像,照我看,你妹妹跟你只学了皮毛,这般沉不住气。长安丰庄的事岂是她能掺和的。” 沈玄道:“我已经劝过她了。” 沈老轻轻摇头,“还是太年轻,你多照看着点,莫让她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太子是处处受制,可到底是储君。” 沈玄点头应是。 沈老一抬眼,忽然道:“你行事一向稳重,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派人去查丰庄,现在被人翻出来,惹出这么多麻烦,难道你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背后是谁?” 他口气已变得严厉起来。 沈玄面不改色,道:“我在太原郭家听到的消息,许是当时听错了。” 沈老却嘶哑地哼了一声,“笑话,难道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太原郭氏,这些年往永兴坊里送了不少女人,所图非小,莫非受了谁的挑唆,故意与我家为难?” 沈玄听他将郭家意图猜了个遍,这才道:“背后到底如何我会查清楚,祖父莫要劳心费神,我已经用了些门道,托人给杨家送了重金,我们家与宰相本就没有什么瓜葛,在朝多年也未受过宰相提拔,这些都是摆明的事,杨忠贪财,破财可消的灾祸就不算大。” 沈老闻言长叹一声,“这些天你早出晚归,忙的就是这件事?好,比你父亲叔父都能拿主意。杨家要钱,就给他们钱,只要家族无恙,这些钱迟早都可以赚回来,莫要学那些短视之人,要财不要命。杨家就这点眼界,一时得势也长远不了。” 沈玄附和两句。 沈老将郭家杨家各骂一阵,喝了一口沈玄亲递过来的茶,缓过一口气,又道:“辅文,家中养晦十余年,你叔父被我赶去河东,成了大都督心腹之人,你妹妹要做了太子妃,圣上年事已高,这些年朝政都少有过问,朝堂里诸多乱相,我看着恐怕过不了几年,就要生乱了,到时候,是我们沈家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沈玄面色微变,目色深沉,过了片刻,点头道:“祖父放心。” 又商议一会儿朝中事,沈老露出困意,沈玄这才告辞出来,在院子里走动,想着祖父刚才说的话,他神色沉郁。又想到沈老刚才喝问郭家背后藏的谁,沈玄刚才没露出半点异样,心中却忍不出跳出个人来。刚才在宫里见着的时候,那小娘子对他妹妹表面亲热实则挤兑,藏着一肚子的坏水,对他更是冷淡,跟不认识似的。 明明可以说出丰庄的事全是受肖稚鱼误导,虽说并无任何证据,可他对一向敬重的祖父隐瞒了真相,宁可让太原郭家来受这份记恨。 沈玄想着与肖稚鱼见面的几回,只觉得如迷雾相隔,有许多含糊难以解释的地方,还隐隐藏着凶险。 可他偏偏,很想揭开这层迷雾,看个清楚。 第86章 ◎夜(刷新)◎ 陆振将肖稚鱼主仆送至玉衡殿, 回去复命。到了殿内见书房灯亮着,亲卫严守,他知道里面正在议事, 便站在外面等候。 李承秉此次出行,带着两个书吏。其中有个叫吴载的,来豫王府已经有四年了, 刚来时踌躇满志, 豫王每次问策, 他的筹划都颇有见地。可几年过去,吴载却并未得到豫王重用。 今日被召来书房,一进门李承秉就问他:“京兆沈家一贯左右逢源,这回可会被丰庄藏械的事牵连?” 吴载心猛地一震,竟不知该如何说。 李承秉慢条斯理道:“你与京兆沈家向来熟稔, 平日足智多谋,怎现在反倒什么都说不出了?” 吴载噗通跪倒在地, 几年来积压在心中的郁郁不得志与不甘全消散地一干二净,唯独剩下惶恐与不安,哆哆嗦嗦开口道:“我家中贫寒, 读书时受沈家恩惠人,还有子侄受沈家照顾提拔,但沈家行事,我确实不知。” 李承秉笑起来, 摆手让他起来说话。 吴载越发战战兢兢,这几年他不受重用,却也仔细观察, 心想外间对豫王诸多传言真是大谬, 豫王行事看着张扬跋扈, 实则背后深思熟虑,行事又雷厉风行。眼下突然将他与沈家关系道破,吴载更觉得豫王心思深沉难测,站起身后微躬着腰。 李承秉瞥他一眼,道:“当初你来我府上,也问过沈家?” 吴载额头沁出冷汗,再不敢隐瞒,点了点头。 “这些年可与沈家通过消息?” 吴载腿软差点又跪回去,好容易强撑住,道:“从无通过消息。” 李承秉好整以暇看着他,半晌才道:“吴先生多年为我出谋划策,功劳我都记着。” 吴载嘴巴动了动,喉咙发干。功劳记着,若自己背后有动作,自然更要记得。他越想越是胆寒,听豫王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他支支吾吾应着。 从书房出来,吴载身上内衫已被冷汗打湿,被寒风一吹,不禁打了个激灵。 陆振奇怪地看他一眼,擦肩而过进了书房,禀报已将肖稚鱼送回。他行事爽快,说话也简洁,从不说多余的话。 李承秉听着,忽然问道:“她与沈霓说了什么?” 陆振将肖稚鱼给沈霓递手炉的事说了。 李承秉默然不语。 陆振替肖稚鱼说了句好话,“肖娘子幼时顽皮,现在待人宽厚有礼,有大家之风。” 李承秉不置可否,想着前世肖稚鱼与沈霓水火不容的状态,眉峰猛地一跳。等陆振说完出去,他维持刚才坐着的姿势未变。直到宫人进来换烛,李承秉站起身,这才发觉外面天已黑透了。 他心中烦躁,缓步走回寝宫,原本这个时候该想着安排谁去御前进言宰相之事,但他脑子里却生着其他念头,肖稚鱼或许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前世之事。这些年关于她的消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会传来,与前世大相径庭,他心中疑虑不少,但看她待人接物,对沈霓都能亲近,与前世又截然不同。 李承秉迈步进屋,宫女剪了蜡烛,转身要伺候他换衣,手还未触到衣襟,李承秉不耐挥手让她退下,宫女满面涨红,转身要走时在门槛绊了一下,发出声响。 李承秉回过神来,没看向门口,脸色骤然发黑——刚他竟隐隐盼着肖稚鱼是真的不记得前世。 寝宫的灯到了后半夜才熄。 宫人都知道豫王在诸王之中不算特别好伺候的,但也没有刁难人的古怪脾气,只是不怒而威,让人难生亲近。这夜灯才黑了一个多时辰,寝殿中忽然传出砰的一声巨响,似重物落地,值夜的宫人在门外询问,里头久无回应,过了半晌才传来豫王沉闷的声音,叫人进去收拾。 没一会儿,宫人收拾出来,陆振听见动静,披衣而起出来查看情况。掌事宦官在殿前踱步,见他来了立刻凑过来,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可要派个人进去伺候?” 陆振愣了片刻才明白意思,面露犹豫。 宦官见状来到寝殿门前,开口试探,“殿下,今夜寒凉,可需人暖被?” 话音才落,就听一声厉喝传出: “滚!” 李承秉眼睛盯着黑暗深处,脸色变幻莫测,想着刚才梦中迷雾水汽中透出的旖旎春色——还以为白天随意瞥了一眼,也没看清什么,下意识只觉得她胸前还不如前世峰峦,可不知怎么的,梦里他却不由自主想伸手去量,看是不是与前世一样。 她双眼氤氲着一层水汽,看着他,道:“只要是能帮着殿下,什么样的手段又有多大差别。” 说的情真意切,情意绵绵。 心底腾地窜起一股怒意,李承秉暗骂:这小骗子,满口谎话。 …… 此后一段日子,宫中气氛又变得有些异常,每日都有不少朝臣入宫来。长安城中查证宰相一案已有定论,丰庄私藏军械是真。皇帝到底宠信宰相多年,且如今宰相身患重病,一时未有定罪。 相隔两日,又有新证送来,是戍边镇将的上书,说宰相曾送过谋反的书信。皇帝闻言大怒,在殿中砸了砚台。当日便有金吾卫快马回长安传旨,命彻查宰相府。 宰相为官二十余载,顺风顺水,权倾朝野,却没想临终却遭军士闯入府中,当夜挣扎要起来手书一封呈于圣上,提笔写了一半吐血晕厥过去。全家惊魂不定,哭哭啼啼守到半夜,忽见宰相睁眼坐起来,怒喝一声“竖子杨忠,大奸之相。”话音未落,人便咽了气。 宰相一死,朝中培植的势力也化作云烟,再无人为宰相喊冤,反避之不及。不到三日,若干证据呈堂,谋反一案盖棺定论。趁此机会,杨忠铲除几个宰相提拔的官员。 皇帝虽在华清宫中避寒,长安城中的风波却不断。与此同时,后宫也并不安稳,贵妃与皇帝争吵过后并未马上修好,晚上回去狠狠哭了一回,宣泄积压已久的委屈,第二日一早她便带着几个亲信宫女离开华清宫回杨府去了。 皇帝听说贵妃真个离宫,脸立刻耷拉下来,又为宰相谋逆的事烦心,也未派人去寻,只冷淡撂下一句“随她去”。 自贵妃入宫,与皇帝相处如夫妻,浓情蜜意更胜当年的惠妃,没想到这一闹竟是一副决绝之态,倒让宫中上下都摸不着头脑,后宫几位随驾的妃嫔这些年早歇了争宠的心思,这个时候恨不得避着皇帝走,少惹是非。 杨忠也满肚愁肠,与宰相党羽好一番争斗下来,表面看着形势大好,但朝中众多大臣背后议论他下手太狠,生出戒备之心,转而在皇帝面前开始推举裴少良为宰相。裴少良出身河东裴氏,原为兵部尚书,外放过亳州,申州等地,在地方上勉顺时政,劝督农桑,时任中书令,颇有才干,非是夸夸其谈之辈。 皇帝在宫中召几位大臣议事时,便有人荐他为相。 杨忠听说此事后大急,一番苦心算计宰相,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他一面私下会见几位朝臣,让他们在代为举荐自己,一面回家劝说贵妃回宫,可惜贵妃先后经历长生殿与吴王之事,正在伤心头上,根本听不进劝,杨忠多说了几句,贵妃便哭道:“全家皆想着富贵,却没一个为我考虑,若是家中容不下,我就出家去。” 杨忠劝不动她,找燕国夫人想办法,却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燕国夫人自觉丢了面子,多日来甚少露面。 华清宫里气氛诡谲,肖稚鱼已经盘算着如何离开。贵妃不在,按位份现在该是贤妃理事,她写了封书信派人送去,先谢诸位娘娘款待之恩,又说想家云云。贤妃当日就让宫人回话,让她自去。 得了贤妃允许,肖稚鱼马上叫景春收拾东西,又让宫女去隔壁探听情况,知道沈霓比她还早走半日。 肖稚鱼忍不住腹诽一句:溜得倒快。 临出宫前,肖稚鱼想了想,还有一人需道别,那便是齐王妃宋氏。在宫中住着这些日子,宋氏待她一直很好,嘘寒问暖,又时常派人送东西来。她想着该亲自去说一声,便带着景春往齐王所居殿室来。 宋氏这两日身体正虚,脸上用了脂粉才遮去病弱之色。见肖稚鱼来道别,她露出笑颜,低声道:“做得对,还是出去自在些,这两天宫里没个消停,不知还要闹多久。” 肖稚鱼低头见她握着暖炉仍觉得冷,手指略略发紫,不由一怔。 宋氏顺着她目光垂头道:“一到冬日就是如此,是气血不足淤堵之故,喝了药也没什么大用,等天气暖了自然就会好转。” 肖稚鱼心头恻然,沉吟片刻后道:“我知道长安有两位妇科圣手,擅长调理气血,你可以请来一瞧。” 宋氏久病在身,看的郎中多了,太医令也曾来问诊,对寻医问药不敢抱有十分希望,但对肖稚鱼一番心意仍是高兴受下,立刻就有宫女拿了纸笔过来记下名医名字。 肖稚鱼说的详细,连名医住所一并说了。 宋氏身旁仆妇道谢一番,又好奇道:“肖娘子也是才来长安不久,怎对长安郎中如此熟悉?” 肖稚鱼微怔,随即笑道:“我也是听别人提起记下的。” 宋氏只道她是特意打听来的,心下越发感激,两人闲话一阵,宋氏让婢女把最近做的一些刺绣工工拿来。婢女很快取了个竹簸箩来,里头放着各色香囊和彩丝。 宋氏道:“都是闲着随手做的,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8节 肖稚鱼没拂她好意,伸手在簸箩里挑拣,香囊大多用色鲜艳,唯独有个墨绿锦缎的,上面绣着一尾红鲤。肖稚鱼看着这个目光一凝,宫女忍不住“哎”的低呼一声。 宋氏道:“无礼。” 肖稚鱼不明所以,宫女轻轻道:“这是我家王妃为殿下做的。” 仆妇紧跟着解释道:“娘子不知,其实我家王妃闺名常瑜,小时候的乳名就叫鱼儿,能与肖娘子如此投缘,可都是缘分呐。” 肖稚鱼恍然,难怪香囊上绣鲤鱼,原来是与宋氏乳名相合。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她身子一颤,突然想到了什么。 宋氏道:“怎么了?可是觉得冷?” 肖稚鱼摇头。 宋氏拿起个藕色荷花的香囊和编好的彩绳,道:“这个好配衣裳,你觉得如何?” 肖稚鱼看着宋氏,脑里乱糟糟的,想起前世种种。 【作者有话说】 熬不住了,明天再努力多更点 第87章 ◎大胆◎ 她也曾觉得费解, 齐王带兵入京那夜,她已连着几日寝食难安,面色憔悴, 不曾好好打扮,衣衫凌乱,在殿中坐着如孤魂野鬼一般。齐王什么样身份, 所见美人不知凡几, 当日杀得性起, 却单留下她一条性命,此后对她更是心生怜惜。 肖稚鱼从未去细究过前世齐王想法,只是本能察觉他生性怜悯柔弱,便在他面前装足样子,今日无意间倒好像弄明白几分了。 莫非正是因为病弱早逝的宋氏的原因, 偏巧肖稚鱼名字里也有个鱼字。 宋氏与宫女拿彩丝商量着如何搭配,齐王李承铭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立狮宝相花圆领袍, 长身玉立,脸上含笑。进门便问宋氏:“今日觉得如何?药可吃过了?” 宋氏忙起身相迎。 肖稚鱼也跟着站起来行礼。 李承铭这才看见殿中还有个小娘子,容色极美, 他眼角余光一瞥认出那是未来豫王妃,便避开目光不再多看。若说兄弟之中最让人敬畏,莫过于他那位七哥,便是太子也有不及。他当然不会去冒犯。 宋氏笑着回话, 说有肖稚鱼陪着说话,身体感觉也好些。李承铭微微颔首,转身去后殿更衣。 肖稚鱼趁这个机会赶紧告辞。 到了门口, 她回头看了一眼, 见宋氏令宫女将竹簸箩收起来, 只单独将做好的墨绿色香囊拿在手里,笑容温柔。 肖稚鱼收回目光,心想就算重活一辈子,也不是所有事都能知晓。若是以为两世为人就可将他人玩于鼓掌,那才是糊涂。 前世齐王和她的那些恩怨,她也惨烈的报复了回去,两人都没落个好下场。 这一生,她早就打定主意远着齐王,更要紧的是,有李承秉在,占领先机,齐王休想再有机会与镇将联合造反。 如今朝堂上的事已与前世大为不同,肖稚鱼愈发肯定,就算是为了日子安稳,也该彻底视齐王为路人。 她向来是懂得权衡利弊,稍稍一想,已经知道怎么选对自己是最好的。 况且宋氏娴静温柔,待她很好,肖稚鱼也想回报一二,刚才说的那两位名医应该能有些用。 宋氏进内间齐王佩上香囊,出来看见外面天色晦暗,皱了下眉,对左右道:“看着要下雪了,肖娘子没带伞,赶紧送一把过去。” 宫女拿着伞到殿外,见天上云乌泱泱聚拢,风也急了几分,便想着叫侍卫帮忙。殿前侍卫知道是齐王妃的意思,目光一扫,指着其中一个道:“杨杲,你去送罢。” 杨杲相貌俊朗,行事说话比其他人都高明,一年功夫就得到齐王欣赏,提拔为亲卫。 杨杲本想要推辞,侍卫已经将伞塞进他怀里,“肖小娘子已走了一会儿,你脚程快,跟的上。” 杨杲接了伞,往外大步追去。 一眨眼的功夫,天更暗了些,杨杲习武,并不觉得身上寒冷,穿过花苑,在池塘边赶上了前面的人。 肖稚鱼和景春往玉衡殿走着,一路说着话。 就要离开华清宫,景春心里既有些不舍此处奢华又觉得放松许多,指着池塘将从别处听来荷花盛开的景象说给肖稚鱼听。 肖稚鱼方才想了许多事,正是想静一静的时候,看着池塘上结起的薄冰微微出神。 杨杲远远看着,周遭草木凋零,寥落寂静,唯有她云鬓雪肤,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杨杲的心不知怎么的,就跟被黄钟大吕撞了下似的。 其实侍卫们背地里闲话,少不得要评说女人,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对贵人也敢议论,春兰秋菊各有偏好,但若提到贵妃与肖小娘子,只要长了眼睛的,都得赞一声美人。 杨杲握紧伞柄,几个大步上前,忽的一下撑开伞,挡在肖稚鱼身前。 零星的雪花飘落。 景春没料到突然有人从后面赶上,动作贸然,被吓了一跳。 肖稚鱼扭头看来。 对上她的目光,杨杲心里有一种极隐秘的难以言说的雀跃。原本在光州那一回他视为奇耻大辱,有意避着郭肖两家的人,可肖稚鱼与齐王妃宋氏往来,他几次偷偷打量,心情又起了些细微变化。 当日被恶仆欺辱只能狼狈逃走,今日他已是齐王亲卫。 “下雪了,王妃命我送小娘子回去。”杨杲道。 肖稚鱼飞快皱了下眉,暗骂一声晦气,当即撇开脸道:“把伞留下,你回去罢。” 杨杲没有把伞给景春,他身形高壮,手往上稍稍一抬,景春就拿不过伞。他目光始终盯着肖稚鱼,见她皱眉,心微微一提,却见她始终没有认出自己的样子,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暗自一哂:当日才见一面,她如何会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奴仆样貌。 “王妃之命不敢违。”杨杲道。其实齐王妃只说了送伞,却被他拿来做挡箭牌。 肖稚鱼没想到今天接二连三遇着前世的那些人和事,不过杨杲此人,前世背主忘义,小人行经,还卖她性命博取富贵,上一回在光州让他跑了,混到齐王身旁,若是以后再算计他,就必须想个少疏漏的好法子。 现在齐王已没了造反的机会,杨杲一时也称不上危害,肖稚鱼也不着急,总要寻找个好机会收拾他。 杨杲自是不知她所想,撑伞领路,又忍不住偏过头去瞧她。 “看什么?”肖稚鱼察觉到,眼露厌色。 杨杲道:“娘子仔细路上。”略顿了顿,他又道,“小人出身弘农杨氏,不知何处惹了娘子厌烦?” 肖稚鱼心下嗤笑,面上却笑道:“弘农杨氏,不知是哪一房?岂不是和贵妃同族?” 杨杲不疾不缓,将杨氏几支情况说了,与事实半点不差,随后又道:“前朝时就已经分家,如今各家都远了,不敢与贵妃攀亲。” 他掩饰的很好,举止谈吐都像是有些家底的,半点没有泥腿子出身的痕迹。 换个人听他如此坦荡一番话,恐怕早就信了,肖稚鱼挑了挑嘴角,“既是杨氏,该投奔御史大夫才对,怎跟了齐王殿下?” 杨杲正色道:“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 肖稚鱼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此人皮厚真是少见,两世都是如此,实在是不想和他说话,渐渐冷了脸。 杨杲闲聊几句,表面看着平静,实则精神格外亢奋,他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见识过不少,自然听出肖稚鱼话里藏着的一丝古怪,可他并不在意。 快要到达玉衡殿时,杨杲倏地停下脚。 雪比刚才又大了些,如撒面似的,细细密密落下一层散白。 他手里的伞全遮着肖稚鱼,自己的身上肩头白了一片。 肖稚鱼目光扫过他肩膀,半点没在意,“怎么不走了?” 杨杲略作沉吟,忽然道:“那日殿下从昭应县回来,我从吴王所住之处经过,在花苑中见着个路过的宫女,手中抱着琵琶,与娘子有几分相似。” 景春听到这句,蓦然瞪大了眼,意识到什么,忙垂下头去。 肖稚鱼神色未变,冷笑着看他,“你在说什么,可敢当着齐王与王妃的面再说一次?” 杨杲作揖道:“娘子莫怪,我也只是匆匆一眼,并未看清,许是美人总有相似。” 这话已有些轻佻,肖稚鱼立刻沉了脸,抬手“啪”的一下,拍开他手中倾向自己的伞,退了一步,目光冷冷看着他,舌尖吐出一个字,“滚。” 景春赶紧过去将她披风系紧些,快步往玉衡殿走去。 杨杲站在原地,望着肖稚鱼离去的背影。其实刚刚说的那几句,全是真话,当日瞥见宫女背影,一个晃眼,他就眼利地辨认出她身份。 杨杲稍稍转动手腕,方才肖稚鱼打在伞柄上,指甲划过他手背,只是刹那间的感觉,微微的刺痛,似乎已经从手背皮肤上蔓延开。 他原先看肖稚鱼只觉得她长得招人,试探了几句,突然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对她格外关注。她与那些世家长大优雅从容的贵女不同,骨子里藏着一股狠劲,遇着威胁才会稍稍显露出来。 杨杲像是丛林中蛰伏的野兽,嗅到了一丝隐藏的同类气息,他眸光微闪,看着肖稚鱼进入殿门,这才收回视线,打着伞往回走。 肖稚鱼进了内室,换下披风,景春神情担忧道:“刚才那个杨侍卫什么意思?” 肖稚鱼回想当日行动前后,确定近处没见过人,杨杲或许真是看了一眼,刚才是有意试探。她想了想,安慰道:“就是真看见又如何,这件事不止关系到贵妃,还有豫王,吴王,齐王,要是敢说,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是聪明人,把自己身家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重,绝不会往外透露半分。” 景春连连点头,华清宫中谁不知贵妃与吴王的事不能提,顿时心定不少,进内屋将收拾好的行李拿出来。转了一圈,她突然回过味来,想到杨杲刚才言行举止,暗自啐了一口道:吃了豹子胆的下流东西。 肖稚鱼在殿中等了许久也不见雪停,索性冒着雪离开华清宫。 第88章 ◎重聚◎ 雪渐渐有些大了, 绵绵撒撒如扯絮似的。 肖稚鱼走出宫门,回头看向连绵起伏的殿阁高台掩映在茫茫白色,长吁了口气。前方空地上停着辆马车, 车夫高声喊“娘子”,车帘掀开,肖思齐身着大氅下车来。 “阿兄。”肖稚鱼笑着小跑过去。在华清宫里才住半个月, 竟有隔了许久之感。 兄妹两个毋需多寒暄, 坐上马车先回家。 肖思齐官阶不高, 在骊山安置所居的宅子就在衙署旁,拢共就东西厢房和正房,内外各一个小院。肖稚鱼进门四处打量,当年兄妹三个在登丰县日子清苦,许多家务都需姐姐肖如英亲自操持, 等和族中修好,日子才好过起来, 眼下这院子虽小,她也不觉得简陋。 肖思齐早叫人打扫了东厢房,当夜兄妹两个简单聊了几句歇下休息。 第二天肖思齐清早出门去衙署, 到了申时回来,这才有空和肖稚鱼详聊近况。 肖稚鱼将华清宫的情况告诉他。肖思齐初涉朝堂,对宫中之事所知不多,不过他心思细腻又擅揣度人心, 如今在自己那块公务上也算如鱼得水,听到的各种风声消息不少。再听肖稚鱼所说关于皇帝贵妃真实情况,他沉吟片刻, 道:“难怪, 杨忠正在风头上, 这两日朝堂上唇枪舌剑的往来却没占着上风,陛下分明看到了也没发话,原来是因为贵妃的缘故。”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你这个时候回来也好,宫里的事太过复杂,还是避开的好。” 肖稚鱼乖巧点头,没说出自己扮做宫女去引吴王与贵妃相见的事,省得让兄长担心。 肖思齐也将朝堂上的事说给肖稚鱼听。本朝风气开放,他无意拘束妹妹,所以遇着有的政事公务也会告知,趁机给她分析局势,就怕肖稚鱼嫁给豫王后对朝堂一无所知,反倒是麻烦。 “杨忠铲除宰相党羽干净利落,但手段太狠,已得罪不少人,这十年来长安的宗亲贵戚谁能说与宰相毫无关系,我倒是听说,杨家还趁机收受不少钱财。这个关口,杨家最需要的就是圣上撑腰,贵妃与皇帝不睦跑出宫来,时机太巧了。像是要故意要成全裴大人。”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49节 这说的就是如今最有希望晋中书令的裴少良了。其实本朝官制,中书令与侍中为三品,手握实权,都可以称之为宰相。中书令为右相,侍中为左相。只是前任中书令把持朝政,一支独大,所以朝内朝外提起宰相,都只想起他。 肖思齐说起前任宰相家中情况,也不仅唏嘘,权位再高,倾覆不过旦夕之间。 肖稚鱼又问起关心的一件事:“关于丰庄一案查出不少人家,有没有京兆世家被牵连的?” 肖思齐将京兆世家盘算了一下,笑道:“和我说话都这样拐着弯来,你说的是沈家吧?并没有听说他家有什么事。不过他家一向长袖善舞,沈家娘子又是太子妃,谁会故意与他们家为难。” 肖稚鱼暗自叹了口气,想单靠这件事就打击到沈家,确实太过小瞧他们了。 两兄妹聊了一阵,肖思齐道:“宰相之位这几天必须要有结果了,今早范阳大都督的上书从长安过来,说两月过后他要入京,为太子新婚庆贺。” “什么?”肖稚鱼大吃一惊。 肖思齐奇怪望向她,“大都督一想深受圣宠,先前与宰相往来密切,如今宰相突然倒了,他想来长安来探下情况也是正常。” 肖稚鱼心却突突直跳。范阳大都督康福海,正是前世暗地与齐王勾结,出兵襄助齐王谋反之人。 他本是突厥人,幼时随母颠簸,十多岁就从戎,一身蛮力,骁勇善战,得到幽州节度的赏识,收为义子,从此官运就亨通起来。 康福海生得高壮肥胖,看着忠厚,却有一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狡诈心肠,他带兵打仗的本事不小,大大小小胜仗打了不少,是个难得的将才。康福海在官场上惯以金银厚礼开道,四处笼络官员为他美言,名声直传到长安来,几年前他曾到京中,官场上钻营有道,与宰相也走得很近,以至于圣上对他愈发信重,官至大都督,节度平卢,范阳,河东三地,手握重兵,实际上已经是镇将之中第一实权人物了。 朝中太平的日子过久了,无人相信一个突厥人会有异心。 肖稚鱼想着前世长安被攻破时的惨状,一听大都督的名头,心不禁往下沉了一沉。 肖思齐皱眉道:“你怕大都督?” 肖稚鱼道:“听过一些传闻,我总觉得他城府极深,不是什么好人。” “在朝中为官,有几人能做好人,”肖思齐闻言笑道,见肖稚鱼蹙着眉头,伸手揉了揉拍她的头,道,“不过他节度三地,是圣上信任太过,几年还看不出危害,等时间久了,难免要养出其他心思……” 肖稚鱼心道,到底是阿兄,她才稍作提示,他便能看出其中关键。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大都督与齐王勾连造反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朝堂变数多,将来到底会如何还说不定。她现在就去担心这场祸患,只是平添烦恼罢了。还不如见机行事,就算旧事重蹈,她也能做好万全准备,在战乱中保全自己和家人性命。 又聊了许久,肖思齐将肖如英的书信拿来给肖稚鱼看,里面说郭令有意到长安落脚。 “英娘带着孩子也会一起来,正好能赶在你成亲前。”肖思齐道。 “离了太原是好事,咱们兄妹又能齐聚了。” 兄妹说着话,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外面天就黑了,到了用饭时间。吃过之后各自歇息。 正如肖思齐预料的一样,没几日皇帝便下了决定,裴少良晋为中书令,成了新的右相。杨忠忙前忙后,多年谋算,最终却没能成事。再加上裴少良出身世家,自有拥趸之臣,接手政务后不起波澜,朝中相安无事。 肖稚鱼在家中闲了几日,接到赵琼林的帖子,左右无事,就跟着一同去了趟昭应县城。此县就在华清宫不远,每年入冬都迎来不少长安贵人,街上铺子极多,显得十分繁华热闹。 赵琼林这回叫了几个官宦人家娘子作伴,一行人到县城中走走玩玩,也颇得意趣。肖稚鱼听她们提起宫中事,倒是知道贵妃出宫后的情况。杨忠失了原本视作囊中的中书令一职,自是懊悔,回去后不知与贵妃说了什么,竟是将贵妃劝住。 皇帝料理了朝堂的心烦事,在宫中又生出寂寞之感,转而念起贵妃的好,只是暂时搁不下面子,杨忠最会察言观色,趁机劝皇帝出宫走动。 等出了宫来,贵妃与皇帝见面,勾动旧情,自是哭哭啼啼一番,皇帝当日就将贵妃接回宫中。 几个小娘子谈起此事,感慨到底还是贵妃得宠。她不在宫中,皇帝是处处都觉得不合意,这一回去,皇帝又有了兴致,召了梨园乐工奏曲取乐,还要宴请众臣。 肖稚鱼听着她们议论,想到再过不久大都督要入京,皇帝胡子都白了,却只沉迷与贵妃享乐,对朝廷上藏着的刀光剑影再没有年轻时的分辨,不由暗暗叹息一声。 赵琼林突然扭头过来,促狭地对她眨眨眼,道:“你看前面。” 肖稚鱼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看见酒楼里有个胡姬在跳舞,正值冬日,她穿的很少,腰上系着条薄纱,随着身子摇摆飘荡。 “酒楼老板说她跳得好看,是得到太子豫王重赏的呢。”赵琼林笑道,将豫王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几个小娘子都去瞧肖稚鱼脸色。 肖稚鱼哪里会把这种招揽生意的伎俩放在心上,笑眼盈盈地看了一会儿,也让景春赏了舞姬半贯钱,这才和众人一起回去。 小娘子们见她爽快大气,相处又亲近几分,时常相邀出行。 就这样日子一晃,到了季冬。皇帝在宫中举宴,请百官去听梨园新排的法曲,席间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 皇帝在骊山悠闲度日已有两月。临近年关,该到了回长安的日子。 如来时那样,百官车驾依次排序,禁军开道,浩浩荡荡往长安进发。 沿途山峦叠雪,银装素裹,白茫茫的大地上留下无数车辙印,仿若一条蜿蜒巨蛇匍匐在雪里。 ———— 长安城内与御驾离去时相比更显热闹,各坊市内皆挂有彩灯,尤其东西两市,不管富贵贫贱,这些日子都有采买,于是人头攒动,吆喝喊麦声震天。 回到家中,第二日起肖思齐就开始忙于公务,度支郎中负责每年赋税统计与支调,每年元月总是最忙的,家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肖稚鱼。家中清扫,置衣添物还有仆役婢女的赏赐,年节人情往来都需仔细安排。幸好家中管事仆役都是肖明海挑选留下的,知道肖家兄妹才来长安,又有前途,府里内外人等都干劲十足,元月前就将宅子收拾干净,一些琐事也不需肖稚鱼操心。 家中过了个热闹的元日,肖稚鱼与兄长换上新衣,祭拜父母祖宗,然后坐下饮酒吃饭,应了团圆之意。 到了元宵这日,长安一百零八坊皆大开放坊门,彻夜点灯,如不夜之城。 皇帝在花萼相辉楼宴请众臣,通宵达旦吟诗听曲,观花灯,撒铜钱,引无数百姓围观,一时附近宽街小巷里都是人,伸长着脖子等铜钱落下好争抢,堵得是寸步难行水泄不通。 肖稚鱼趁夜也出去看了一会儿花灯,但路上摩肩擦踵,实在太过拥挤,肖思齐带着四个高壮奴仆护着肖稚鱼,也差点被人流冲散。倒有几个胆大的登徒子,偶然见到肖稚鱼披风下露出的半张脸,死皮赖脸凑过来,仆从摆足凶恶模样,才将人赶走。只逛了一会儿,肖稚鱼便感觉有些累了,和肖思齐一说,他立即拍板回家。 等元宵过去,长安城的喧闹气氛才渐渐褪去。 二月初六这日,肖稚鱼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和肖思齐一同吃过早饭,就在家门口的巷子等待。 郭令与肖如英元宵过后就从太原出发,前几日还有捎来口信,算算日子,今日应该到长安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郭家的马车果然到了。 前头一辆早早就掀开车帘,潮落从车上下来,对着肖思齐肖稚鱼喊“郎君”“娘子”。随后是个中年仆妇,伸手先将一个白胖小儿抱下车,站在一旁规矩行礼。 郭令搀扶肖如英下车来,抬眼看见兄妹,肖如英先红了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阿兄,幺娘。” 肖稚鱼鼻子一酸,忍不住跟着掉眼泪,快步过去揽住姐姐。 郭令与肖思齐抱拳见礼,见她们姐妹话没说几句,两双眼睛俱都哭红了,连忙劝着进去叙旧。 肖稚鱼擦着泪,转头看见仆妇手中抱着的孩童,白嫩嫩一张圆脸,眼睛也是滚圆,看着虎头虎脑,十分可爱,此刻双眼亮晶晶正好奇望着她。 “溪郎。”她喊他的名。 溪郎嘴里啊呜啊呜,一脸欣喜,似是明白喊他,然后嘴角流下一串口水。 肖如英道:“先别逗他,谁叫他都能笑上半天,也不知随谁的性子。” 众人闻言莞尔。 一行人进了门,在堂屋里,仆妇要将溪郎抱下去,肖思齐招了招手,让她先将孩子抱到跟前,摸摸他的头,让人把准备的见面礼拿来。一套上好的笔墨砚台,留作日后开蒙读书用。肖稚鱼也拿了长命锁和玉饰几样。 肖如英让潮落收起来。兄妹三个说着话,一面逗弄孩子。溪郎平常不见那么多人陪他,兴奋极了,摇头晃脑,半点不怕生。但听乳母和婢女教他喊人,他张嘴叽哩哇啦一通,却没人听得懂。如此说笑一番,溪郎小鼻子里忽然冒了个泡。肖如英怕冷着孩子,这才让人抱着下去照顾。 刚才兄妹叙旧,郭令并未插嘴,只笑呵呵坐在一旁饮茶,这时见孩子抱下去,便对肖思齐说到书房议事,留姐妹两个单独说话。 堂屋里婢女与仆役全退了出去,肖稚鱼打量姐姐虽有些风尘仆仆,但气色极佳,这是日子过得闲适舒心的表现,骗不得人,穿戴打扮反倒还是次要。 肖如英道:“我在太原收到你和兄长的信,一来长安,阿兄与谏议大夫赵家定亲,你要嫁给豫王,这富贵来的太快,我简直不敢信,心里七上八下好些日子不平静。今天见着你和阿兄,气派十足,已经有贵人的样子了。”说着,她展颜一笑,道,“先前在太原我与你姐夫还时不时要受些闲气,这回来长安,家里的仆从婢女都抢着要来服侍,全是你和阿兄的面子。” 肖稚鱼知道郭令并无官身,出身名门不假,但在家中地位却不高,她道:“郭家有人为难姐姐?” 肖如英摇了摇头,可见肖稚鱼目光笔直看着自己,又长长叹了口气,“郭家几个长辈也不知想些什么,整日把亲戚家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往家里领,过一阵又送长安来,说是给她们找了好人家,你们来太原探我的时候,我还替你担忧过,等你被圣上指婚的消息传了来,家里那些长辈又有想法……” 她声音轻了下去,握着肖稚鱼的手道,“我们家人少,直到嫁给你姐夫,我才知道世家大族里人多是非多,理都理不清。” 肖稚鱼一听姐姐这样说,想到郭家行事作风,立刻就猜到几分,“郭家是想借着姐姐与我这层关系,搭上豫王?” 肖如英道:“我和你姐夫都没答应,这回出来,其他几房的人也没敢用,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拿那些麻烦事来为难你。” 肖稚鱼心里一暖,阿姐半点没变,处处为她考虑。 她哼一声道:“郭家的那些不上台面的算计,从太原算到长安来了,我看他们家大郎生得不错,又会讨燕国夫人的欢心,既然是使美人计,何不舍了那些小娘子,让他们大郎屈身相就。” 肖如英杏眼圆睁,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呀你,胆子越发大了,什么都敢说。” 姐妹俩絮絮叨叨半日,分享各自在长安和太原的生活。 肖如英听得一时惊一时叹,道:“这么多事,亏你和阿兄都能应付得来。” 等肖思齐与郭令回来,仆役提醒,她们才发觉已到了用饭的时候。 郭家在长安另有宅院,提前半月就让人收拾出来。用过饭后他们就该回去安置,可肖如英有些不舍得走,恰巧溪郎犯困打瞌睡,乳母带着先去歇息,夫妇两就又多留了一阵。 肖如英来到肖稚鱼的闺房,坐到床边,看着妹妹道:“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一句也没提到豫王?来长安之前我就听说了,豫王英武,是陛下最受宠的儿子。” “传言大多失真,”肖稚鱼慢吞吞张口,见肖如英脸色微变,话锋立刻一转,道,“不过这两句倒没唬人。” 肖如英像小时候那样伸手点她脑门,“你这调皮鬼。” 肖稚鱼便靠着她撒娇道:“阿姐,管他如何,反正亲事已经定了,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肖如英听这口气觉得不对,伸手扶正肖稚鱼的肩膀,笑容一敛,正色道:“幺娘,任他身份如何,夫妻之间至亲至密,是最难分的关系,若是夫妻和美,那遇着什么难事也不怕,自能携手共度,若是夫妻失和,泼天的富贵也难熬。” 肖稚鱼见她严肃,不敢嬉笑,赶紧应下来,但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肖如英说了一声“等等”,转身亲自从行李里翻出个小包裹,塞到肖稚鱼手中,“这个你拿着,回头好好翻看,若是遇着难解之事,可以来找我说,千万别害羞抹不开面子。” 等肖如英走后,肖稚鱼将包裹打开,里面有个黑皮册子,什么字都没有,她翻开一瞧,眼睛默地睁大,只见册子里图文并茂,生动丰富…… 肖稚鱼有两世经历,翻了几页都不由脸红,赶紧收拾藏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这是肥章吧 第89章 ◎迎亲◎ 光阴抛旧岁, 年关一过,转眼就到了三月,太子大婚。 长安城中着实热闹一阵, 这并非是太子第一回 娶妻,但京兆沈家是名门之后,累世簪缨, 沈玄更是才名远播。婚仪没有半点马虎怠慢, 礼节场面样样周全。原本要来观礼的范阳大都督康福海因河东有外族异动, 暂缓抵京,派人送来了重礼,一时成了京中热议的焦点。 肖家这时却无暇他顾,内外忙的不可开交,四月便是肖思齐娶妻的日子。肖如英自打来长安, 往娘家就跑了好几回,郭令也来帮忙, 帮着肖思齐往来应酬。三伯父肖明川更是将这次迎娶视为头等大事,凡是婚礼相应之物皆一一过目检查,不敢丝毫放松。 肖家兵荒马乱地筹备, 到了迎娶之日果然办的井井有条,场面热闹漂亮,肖赵两家皆是脸上有光。 如今赵堂已官晋一级,为右谏议大夫, 已迈入高官之列。赵葳蕤嫁来肖家是板上钉钉的下嫁,但赵家仆从行事半点不见倨傲,十分规矩有礼。新婚过后, 赵葳蕤将肖家内务接手过来, 瞧着温柔面软, 做事却干净利落,几天功夫,就让奴仆收心,事事料理妥当。 肖稚鱼瞧着嫂子来了之后,家中琐事都理顺,肖思齐原先总是一副少年持重,老年横秋的模样,可如今皱眉的时候都少了许多,反倒更合他的年纪。 肖稚鱼坐在廊下望着院中枝叶碧绿的石榴,想着家中与前世已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心绪起伏,颇不平静。六月十七就是太史监选定大婚的好日子,满打满算,能在家中逍遥度日不到两月时间。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0节 她在屋里长吁短叹,只听婢女在门外说赵葳蕤来看她了。 肖稚鱼站起身,赵葳蕤走了进来,拉着她重又坐下,闲话起家常来。赵葳蕤出身高门,谈吐优雅不俗,说起家中小事也颇有意趣。聊了一阵,她起了话头道:“这几天我看你总是心不在焉,可是因为成亲的日子将近了?” 肖稚鱼脸耷拉下来。 赵葳蕤莞尔笑道:“我猜就是如此。”她是新妇,成亲之前也曾经历过忐忑难安的心情,又想着长安好几家原有望与豫王结亲的,背地里传些酸话,说豫王不喜这门亲事,她便想着来为肖稚鱼开解心情。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豫王相貌堂堂,文才武功在皇室宗亲里是最好的,虽然外头都说他嚣张跋扈,可真说起来,谁还没个毛病,比起那些混不吝又喜胡闹的,已算得是不错了,”赵葳蕤缓缓道,“我父亲都说过,这些年豫王做的那些出格混账事,大半都是为太子出头,究其根本,其实是重情义又护短。只要能入豫王的眼,他自会保护你周全。你与别个不同,将是他的妻子。” 肖稚鱼知道嫂子的意思,可听她一番劝,不由苦笑连连——李承秉对她犹有前世的恨意,今生是休想入他的眼了。自从圣上指婚,她想做皇后雄心壮志熄了大半。夫妻恩爱这种事更是做梦都未曾梦过,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抓着豫王妃这份体面与尊荣,能幸免几年之后的战乱之苦。 赵葳蕤又说了些夫妻相处之道,到底是新妇,凡事皆点到为止,说得深了自己倒先脸红。坐了一下午,说了不少话,论本心赵葳蕤挺喜欢肖稚鱼这个小姑,自从她嫁过来,料理家中事务肖稚鱼从无二话,处处支持。为人处世半点不见小门小户的偏狭,从前她只觉得肖稚鱼容貌出众,一瞧就有富贵前程,如今却希望她能过得更平安顺遂些。 到了六月,夏木茵茵,花草芳菲,长安城中已都换了夏衣。 到了十七那日,李承秉清早就被叫起,穿衮衣,戴金冕,垂白珠十二旒,腰配革带白玉双佩,前往太极殿。 皇帝端坐殿中,见到豫王前来,面含笑意,命礼官传唱,“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李承秉在殿前跪拜,接旨之后离开太极殿,带着礼官侍从前往宣平坊。 今日肖家早早就有侍卫将门前一条街巷全看守起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礼官早在几日前就来到肖家,指点礼仪与陈设。 宣平坊位置不错,临近东市,住着不少官吏,但大多是品级较低,高官勋贵少见。今日坊里喧闹,锣鼓震天,看热闹的人来了不少,都听说肖家将要出一个王妃,不由啧啧称奇。 “从未听过肖家之名,想来不是世家出身,竟能出个贵人。” “你是没见过肖家娘子,长得跟画上的天仙似的,合该有这份富贵。” “世道真是变了,养个小子还真不如生个女儿,若是貌美如花,说不定就能捞个妃子当当,那荣华富贵还不是享之不尽。” 鼓吹的乐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侍卫开道,执烛前马,豫王骑马缓行而来,路人方才议论纷纷,这时目光齐刷刷转向豫王,只见他身形魁梧高大,眉眼英挺,在日光照耀下金冕垂珠皆熠熠生辉,更添威势。 肖思齐在门前相迎,神色瞧着稳重,实则心下也颇为紧张,时值六月,已是入夏,他背上起了层细汗,一抬头看见豫王下马走来。 礼官唱喝,令双方行礼,一套规矩完成,这才到内院将肖稚鱼请出。 这便是大婚亲迎之礼。 李承秉脸上并无欣喜之色,礼官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等一阵鼓吹之乐结束,肖稚鱼在婢女簇拥下款款走了出来。她身着青色礼衣,袖口、衣缘及大襟为朱纱,戴的宝钿花叙,以扇遮面。 门外有不少人争相张望,恨不能亲眼看一看王妃模样,却只能瞧个依稀轮廓,起哄着喊美。 一阵风吹过,肖稚鱼鬓边的珠翠金钿微微颤动。 李承秉目光落在她身上,只一瞬又飞快移开。 礼官引路,将肖稚鱼送到马车上,肖思齐在门前相送,眼看车轮转动就要起行,他忍不住追了两步,被礼官拦住。 李承秉上马,神色冷峻而从容,一手紧握缰绳,轻轻一挥,马蹄前行,带着迎亲队伍往王府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说】 洞房……头秃 第90章 ◎洞房(上)◎ 锣鼓吹吹打打, 沿途百姓皆驻足观望,直到迎亲队伍入了永兴坊。 豫王府里早就摆好喜宴,从清早到傍晚, 上门的宾客络绎不绝。正堂里坐着的全是宗室皇亲,比外间更为热闹,就连从华清宫回来就一直称病少有出门的吴王都来了。各桌都已呈上菜肴和酒水, 杞王之子李茂从外面小跑进来, 来到太子这一桌, 笑着道:“来了来了,已经接回来了。” 当即便有几个年轻李氏子弟嚷嚷着要去见新娘子。如此大喜日子,没人扫兴,又有个最喜看热闹的李茂在,领头凑了一群人往内院去了。 太子见状摇头轻笑, 这时却听旁边有人唤了声“太子哥哥”。 惠安公主李云萱举酒坐到他身边,笑盈盈道:“今日瞧你这脸色都红润许多, 想来是太子妃得你心意,到底是京兆名门家的娘子。” 太子李业知道这位妹妹一向作风大胆,却也不想与她讨论内院之事, 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 李云萱说了几句沈霓的好话,话锋一转,又道:“太子妃的兄长沈玄,原先不肯听逆相吩咐, 也没逢迎杨家,在大理寺压着不得迁升,如此良才放着只去管那些刑案实在太过可惜, 豫王妃那种不上台面的出身, 她兄长如今娶了赵家女郎, 上月竟升任殿中侍御史,为官才一年不到,谁有他升的快,不过是沾着裙带关系才冒出头,太子哥哥,沈玄是你妻兄,如此下去倒要让人小瞧了你。” “惠安,慎言。”太子皱眉,明眼人都瞧的出,肖思齐升官是皇帝的意思,摆明了是要抬举肖家。他正要说两句李云萱。刚才去后院看新娘子的一群宗室子弟跑了回来。 堂中顿时又热闹起来,李茂与众人夸口道:“可惜你们没瞧清楚,我曾见过一回,豫王妃那样貌,啧啧,真是少见。” 原来刚才几个宗室子弟刚才跑去后院,在花园入口还真碰上了迎亲队伍,可肖稚鱼被婢女围着,不曾停留直接往寝殿去了,有胆子大的要往前凑,却见豫王亲兵往那一杵,气度森然,到了跟前他们反而不敢再闹,灰溜溜地回来了。 在座的一群人里,没几个见过肖稚鱼,听李茂形容的跟仙女似的,有的信有的不信,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起哄。 李云萱见太子与众人说说笑笑,刚才说的也不能继续,耳边又听几个宗室纨绔在那夸豫王妃貌美,她心下不喜,拢了拢头发,对李茂道:“你呀,见着个齐整点的就能夸成天仙,不然能往家里收那么多个?我瞧着都是些庸脂俗粉,要说美人,太子妃那等样貌气度,才是长安女郎里最拔尖的。” 李茂一撇嘴,知道惠安公主看着是出家了,实则性子极厉害,也不与她争辩,喝了一口酒道:“反正我见过的女子,就属豫王妃最美。” 李云萱愈发觉得不舒服。 这时堂前一阵喧闹,李承秉来到席间回礼,李茂蹭地一下站起,提着酒壶就去敬酒了。 这些宗室子弟前两个月刚参加过太子婚宴,不过太子是储君,又比他们年长许多,闹腾不起来。几人打定主意要闹豫王一回,敬酒的人一窝蜂全拥了上去。李承秉来者不拒,来敬酒的他都回一杯,席间推杯换盏,不知上了几回酒。 太子心疼兄弟,眼见外头天都黑了,赶紧过去劝阻,“平时不见你们几个这么能喝,要灌醉七郎不成。” 众人哈哈直乐。 齐王见状也过来挡酒,道:“我代七哥喝。” 众人便起哄道:“这岂有代的。” 李承秉摆摆手,让开齐王的手,手持酒杯,一口气连饮三杯。 宗室子弟又喝道:“好。” 太子吩咐人准备醒酒汤,借着斟酒的空当,将李承秉拉到一旁,见他一身酒气,没好气道:“成亲第一天,你就这样去见王妃,也不怕她嫌你。” 李承秉漫不经心“呵”地笑了一声。 太子觉得有些不对,亲自出面挡了两回酒,这才把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宗室子弟给挡了回去,又叫来陆振,让他扶着豫王回去,别耽误了洞房。 陆振没想到豫王喝了个酩酊大醉,扶着人往后院走,路上正遇到宫女送醒酒汤来,赶紧停下。 宫女见豫王醉着,大着胆子将醒酒汤喂到他嘴前。 李承秉喝了两口,手一挥,将醒酒汤连碗打翻,抬脚往寝殿走去。 肖稚鱼坐在榻上,身边有宦官与宫女各四人候在殿前,瞧得出豫王府规矩不错,没人打量她,也无人说话。倒是前面厅堂不断有热闹的声音传来。景春和两个婢女将她的妆奁和衣物都收拾摆放好。 此时已入夜,宫人急步到殿前,道:“殿下来了。” 肖稚鱼重又坐正了,只听一阵略沉的脚步声靠近,在殿前停了一停,然后迈步进来。陆振送到门前止步,侍从徐云见豫王醉眼惺忪,忙上前搭把手,道:“殿下慢些。” 李承秉在搀扶下坐到长榻另一头。 迎亲入后院的时候,已完成却扇礼,现在肖稚鱼不用举扇遮面,视线毫无遮挡地看向李承秉。 他满身酒气,垂眼斜依着榻,没看她一眼。 宫女从外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分为二的匏瓜,中间以丝线各系一头,瓜中盛酒,名曰合卺。 徐云与宫女各将一头递给李承秉和肖稚鱼,嘴里说着喜庆吉祥话。 低头看着匏瓜,酒水清冽,肖稚鱼低头看着,想着前世竟还没喝过合卺酒,心下一哂,双手端着匏瓜,就着喝了。 李承秉也浅饮一口,将匏瓜放下。 侍从徐云已觉得气氛不对,全无婚嫁的喜意,幸而合卺酒已饮,他使了个眼色,让宫女退下,然后服侍李承秉梳洗。肖稚鱼到屏风后,将首饰衣裳都换下,洗脸卸妆,穿上寝衣。 六月天热,到了夜间才多一丝凉气。 肖稚鱼从屏风后出来,侍从宫女退得一干二净,景春端着水盆,行礼过后也很快离开。 内室之中,烛台点着一对烛,灯火朦胧地照在床前。 肖稚鱼知道这对烛有吉祥和美之意,需彻夜长明,不可熄灭,她盯着烛火看了片刻,这才挪动脚步,朝床走去。 李承秉闭眼躺在床上,许是喝太多酒,梳洗过后仍是有股浓郁酒味,将屋中的熏香都冲淡了。 肖稚鱼离床越近脚步越轻,走到近前,低头看他,只见李承秉双眼紧闭,脸色比来迎亲时温和许多,没了那股迫人的威仪,倒像个英俊优雅的公子。 对于今夜,她虽早有各种猜想,却依旧没想到是现在这样的景况,一整日的规矩和礼数足够磨人,她已有些倦了,懒得再去细想什么,这时又觉得有些口渴,于是转过身,想去找杯茶喝。 突然一只大手擒住她的手,用力一拽。 肖稚鱼顿时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扔到被褥上,并不如何疼,却让人有些害怕,抬头只见李承秉俯身压着她,一双眼漆黑深沉,居高临下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剑,直要刺穿人心似的。 肖稚鱼心突突直跳,喉咙发干,也不知说什么,干巴巴唤了声:“殿下。” 李承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脸上的神情藏着一丝玩味,“洞房花烛,要去哪?” “我口渴,想饮茶。” 李承秉见她脸色微微泛白,一双眸子却有所躲闪,似乎是慌张,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点,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只能看向自己。 【作者有话说】 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第91章 ◎洞房(下)◎ 她的头发散乱在床褥上, 乌鸦鸦的一团,衬得皮肤越发莹白,李承秉隐约还能闻到一阵暗香, 幽然如兰,他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不由低头朝她颈间嗅去。 肖稚鱼全身发僵, 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肌肤上, 夹着酒味似乎都变得滚烫起来。 李承秉察觉到她的僵硬, 低沉地笑了一声,板着她精致小巧的小巴微微一抬,直接亲了上去。 这个吻强迫的意味太浓,肖稚鱼感觉不舒服,浓郁的酒气传来, 熏得她头脑发胀,想躲也躲不开, 眼睛渐渐湿润。 李承秉不轻不重地纠缠她的唇舌,手直往下探。 在走入寝殿之前,他还犹豫是不是该好好冷着她。外面都传他对这门亲事不满, 无论人前背后,李承秉都未隐瞒这点。若非皇帝亲自指婚,他怎么会将前世背叛自己的女人再娶回来。 前世的记忆骤然涌上来,李承秉心中一阵难言的疼痛。 肖稚鱼大口喘着气, 憋着泪见他脸色阴鸷,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用力撑开他的身体, 手忙脚乱往后缩。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1节 李承秉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将人拖了回来。触碰到的肌肤白嫩细滑, 他并未松手,呼吸粗重,将人牢牢困住。 去前头宴席敬酒时,李承秉在厅外就听到李茂在对人夸耀她的美貌,心中莫名冒出些火气,进去之后将所有来敬的酒都喝了,身上有几分飘飘然,但脑子却格外清楚。 就在她在床前犹豫又将要转身的时候,他还未想清楚,身体却似有本能,已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李承秉心里似有火在烧,低头见她衣裳已乱,露出的纤细的小腿仿佛轻易就能折断,脚掌小巧可爱,他猛地喘一口气,酒意全化作烈火,浑身的血液似乎都燃了起来。 其中滋味销魂——这一刻他别无他想,前世之事也尽数暂抛脑后。 何必瞻前顾后,他是豫王,天潢贵胄,何必要屈着自己。 何况她本就是他的妻—— 若是前世之事重现…… 想到这儿,他目光一狠,面色骤然狰狞。 肖稚鱼吃疼,眼泪忍不住唰唰往下掉,李承秉就像一块石头,硬邦邦的有千斤重,她几乎喘不过气,但凡有所挣扎,他就会变本加厉。 比前世不知粗鲁野蛮了多少。 肖稚鱼原先想着软言好语的示弱,或是干脆相敬如宾互不相犯,统统都没用上。刚才她惊惶失措,七分是真,另有三分便是有意表现。李承秉对她是否有前世记忆还存疑,她不敢露出丝毫熟悉的感觉。 可她没想到,到底两世之别,上一辈子身死时已是二十多岁,现在这个身躯还稚嫩,根本无需刻意作态,她与李承秉也已陌生了。 更为可恨的是,他肆无忌惮,手掌贴着她,声音暗哑地笑了一声道:“小了。” 肖稚鱼满脸通红,有羞又臊又气,抬脚便往他身上踹去,只是这个动作却让他眸色更暗。 过了不知多久,肖稚鱼身上酸疼,睁开眼睛,昏昏沉沉望向外面,只见一对长明烛已燃了大半,滴露的烛泪堆积了一团。她实在累极,嗓子眼干得生疼。 入夜前便觉得口渴,直到天快亮了也没能喝上茶,肖稚鱼又渴又累,忍着身上不适睡了过去。 才睡得片刻,迷糊感觉身边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她勉强掀开眼皮,身旁李承秉已先一步醒过来。 门外侍卫声音压低了禀报:“……大都督连夜赶路,清早至城门,着人喊开城门,此时已有人赶去宫中。” 李承秉听得这话,原本散漫的神情一敛,坐直身体,一掀帐幔下床。寝殿内并没有留人值守,他只穿着一条单薄绫裤,袒露着结实精壮的上身,也没叫人进来伺候,大步走到屏风后换衣。 肖稚鱼听提到大都督,不自觉便留心起来,这时李承秉穿上外衣,从屏风后走出来,她忙闭上眼。 李承秉回头朝床上瞥去,烛火暗淡,映照着里头朦胧一团。他一眼扫过,抬腿就往外走。侍卫见寝殿门从里头打开,忙将头垂下,不敢多看,张口还要继续说事,李承秉挥手打断他道:“出去再说。”说着就朝书房走去。 范阳大都督康福海在去年年关前就上书,说要来京城庆贺太子大婚,四月被河东的事耽搁,迟了两个月才抵京。李承秉对康福海最是戒备,早让人盯着他的举动,侍卫天不亮收到消息,不敢耽误,壮着胆子来殿前传话。 去书房的路上李承秉已命人去叫了幕僚严全规过来和几个亲信过来。 严全规布衣出身,五年前年前来长安到处找世家自荐,却找不到什么门路,蹉跎近一年光景,正当他钱财耗尽不得不回乡之际,突然有一日被王府的人请了过来,自此便为豫王做事,这几年早就为李承秉过人的眼光及谋略城府所折服。刚才严全规在睡梦中被侍卫叫醒,听到是豫王召他去议事,一时还恍如梦中。谁不知昨夜豫王新婚,天才亮就已经开始处置政事。 一时之间,严全规也不知是错愕还是惊叹,赶紧批上衣裳赶来。 李承秉坐在书案前,严全规,王应青,陆振几人进来时看见他头发及衣裳,就知道是没好好收拾过,能让豫王如此匆忙,可见大都督康福海的份量着实不轻。 李承秉问道:“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他来叫门时是谁代为宫中传话的?” 侍卫道:“属下听闻是监门将军去宫中通传,路上曾在沈家停留片刻。” 李承秉面色沉静,眉心轻轻拧了一下。 王应青道:“不到时辰要开城门,需城门郎,监门将军和中郎将三个对勘合符,此事谁也拿不准主意,唯有去宫中请旨。若是别人来叫门,只怕没人理会,大都督节度三地,深受盛宠,到底是不同。” 严全规刚才一直听着众人说话,想到李承秉洞房之夜都不多留,他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微变,道:“殿下莫非担心大都督有异心?”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大都督康福海这回上京的意图大家都明白,他原是任平卢兵马使,节度两地,领范阳大都督还是前年的事,当初康福海与宰相多有往来,与杨忠不对付,如今宰相谋逆病死了,他是为了探查朝廷情况,稳固圣心。 康福海善于钻营是不假,但要说他有反心,几人心里俱是打鼓。 严全规想着过去几年间,豫王目光长远,所料之事无有不中,他神色肃然,道:“陛下信重大都督,殿下打算如何做?” 李承秉淡淡看向众人,默然片刻,语气阴恻恻道:“我想叫他有来无回。” ———— 李承秉走后,寝殿内静悄悄的,肖稚鱼稍稍一动,便觉得浑身骨头都像刚拼凑的,脑子也昏沉,什么都想不起,没一会儿又睡过去,直到外间传来景春叫起的声音,她开口应了一声。 门被轻轻推开,景春先进门来,走到床前将肖稚鱼扶起来,见她脸色发□□神也不济,再一看凌乱的被褥,扭头叫婢女进来。 端着水盆梳洗等物鱼贯而入两个婢女,都是这回肖稚鱼从肖家带来的,豫王府的宫女只守在外面并未入内。 肖稚鱼见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心里也就没那么别扭,起来梳洗擦身,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舒坦许多。 宫女在门外提醒,今日要去宫中拜见。 肖稚鱼瞧了眼外面天色,不知李承秉去了哪里。 第92章 ◎入宫◎ 方才天亮时她听见有人来禀大都督的事, 只是迷糊间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此时静心一想,她猜许是大都督要入京了。 景春为肖稚鱼梳拢头发, 另两个婢女将备着的衣裳拿来,花枝绣纹朱罗衫,下面是八彩绫裙, 裙料各一色, 八幅缝成裙, 极为艳丽夺目。衣裳在熏香架子摆了一夜,料子平整顺滑又带着馥郁香气。 肖稚鱼才换上衣裙,李承秉就从外面回来了。 宫女侍从有的打水拿帕子,也有的端茶送新衣。等了片刻,他便换了一身绛色袍衫出来。宫人已摆上早饭, 有八仙盘,桃仁粥, 还有胡饼和羊汤。李承秉坐下,朝内间看去。 肖稚鱼梳妆打扮完毕,听见外面动静, 起身出去,坐到桌旁。 李承秉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却没说什么, 拿起筷子用饭。 屋里没有声音,只有碗碟偶尔轻触,肖稚鱼身子酸软, 想到李承秉昨晚那股狠劲, 心里不禁有些发怵, 她能感觉到李承秉还藏着对前世的恨,千万不能让他发觉她重生的事实。不然以他如今狠厉手段,还不知会如何。 肖稚鱼心里打了个突,没了胃口,很快放下筷子。等李承秉吃完,她这就要起身,他忽然开口:“去把衣裳换了。” 肖稚鱼低头看了眼衣裙,这是她出嫁前请了绣娘做的,前后用了一个多月,便是嫁衣都没那么用心,为的就是今日在宫中露面。本朝风气崇尚奢靡华美,有道是先敬罗衣再敬人,宫里宫外那么多双眼盯着,自然要用心打扮,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她看不出哪里不妥,坐着没动。 李承秉道:“花里胡哨的,太过繁杂,去换身素净的来。” 肖稚鱼有些恼:“长安如此用颜色的满街都是。” 李承秉眉梢一抬,“让你去就去,快点。” 肖稚鱼暗自咬牙,在他目光注视下慢吞吞站起来,到里头去换衣裳。景春刚才在旁候着已听见了,动作飞快在箱笼里又找了条樱草色流云绫裙出来。 肖稚鱼重换了裙子,照镜时轻叹了口气,很快将心里那点不快压下去。她已是豫王妃,所想的长久富贵也离不开李承秉的身份,何必为件衣裙就恼,素就素点吧。 等换了一身出去,李承秉上下打量她,似仍有些不满意。 侍从在外面道:“殿下,王妃,辰时三刻了。” 李承秉吩咐一声备车,提步就往外走。肖稚鱼也跟着出去。 太阳出来已有一会儿,渐起一层热气,来到马车前,肖稚鱼踩着马凳上车,刚坐下,就见李承秉掀开车帘也坐了进来。她刚想着歇会儿,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一路无话,车到了望仙门停下。 车外有宦官的声音传来,“陛下在含元殿等着殿下与王妃呢。” 李承秉刚才坐着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嘴角已是微微含笑,道:“怎是冯公公在这儿候着。” 肖稚鱼立刻就明白这宦官的身份,是皇帝最为亲信的内侍冯元一。 李承秉掀开车帘先一步下车。 冯元一是个白胖圆脸,身材也是微福,笑起来极为和气,不见半点锋芒棱角,道:“陛下记挂着豫王殿下,老奴这才来看看,听说大都督也快要来了。” 肖稚鱼随后从车里出来,还未下来,冯元一立刻瞧了过来,她含笑点头示意。 冯元一对李承秉夸道:“殿下与王妃真是一对璧人。” 李承秉站在车轴旁,伸手过去。 肖稚鱼没想到他会来扶自己,微微一怔,见他又看了一眼过来,忙将手搭上去。 冯元一脸上堆着笑,心想豫王成亲是晚了几年,王妃家世不好,可眼下瞧着这门亲还过得去,尤其王妃这般姿容,难怪当日能被圣上指婚。 他在前面领路,李承秉和肖稚鱼在后跟着。 冯元一自年轻时便开始服侍皇帝,已有二十多年,对皇帝脾性喜好了如指掌,外间甚至戏称他半个宰相,就知他对皇帝的影响。路上冯元一与李承秉说话像长辈似的,多有亲近关心。 到了含元殿,冯元一客气请两人稍候,然后进去禀报,没一会儿,传召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肖稚鱼跟着李承秉入殿。 殿内铺着雕花青砖,两侧梁柱以沉香木筑,雕梁画栋,如真龙盘踞,栩栩如生。正中摆放御座,四周屏风,山河锦绣尽绣在上。皇帝高坐龙椅,贵妃陪伴在侧。 李承秉与肖稚鱼双双跪地行礼,口称“万岁”。 皇帝笑声郎朗,让两人起身,又赐座。他这些年行事越发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对身旁贵妃道:“佳儿佳妇,很是般配。” 贵妃想法更是简单,与肖稚鱼谈过几次曲乐,便觉得她人不错,笑着点头附和。 皇帝对李承秉道:“耽误这些年,别人儿子都有几个了,你才娶妻。如今也该收收性子,千万不能和从前一样胡闹。” 这个胡闹自然是指李承秉曾为太子出头,殴打过宰相从属。 李承秉答应一声,神情闲适,也不见有什么惶恐或不安。 皇帝并无不满,反而笑意更深,几个儿子见他都是战战兢兢,唯有李承秉最是坦荡自然,倒有几分寻常父子相处的感觉。他知道李承秉的脾气,说教两句后就开始问他府中之事,言语间颇为体恤,大有要重赏的意思。 肖稚鱼在旁听着这对天下间至尊至贵的父子说话,却觉得有些怪异。皇帝慈父模样浮于表象,李承秉的对答分寸得当,显然是精心算计。 不过想来也是,前太子就是皇帝所杀,后又不顾伦常夺儿媳,又怎会是真的慈父。 皇帝与豫王闲谈片刻,外头来了个宦官,在冯元一耳边说了几句。皇帝瞧见了,便问什么事,冯元一低声说了。 “这个康福海,性子居然还这么跳脱,还跟年轻时候一样,”皇帝笑了一声,对李承秉道,“太子大婚时他就想来,被河东的事耽搁了,这回进京,他原本打算赶上你的婚期,哪知路上又病了两日,紧赶慢赶,今日天亮才到。” 李承秉面露意外,“大都督竟已到长安了?” 皇帝道:“朕特让城门早开半个时辰,就是为了他。刚才又说要来谢恩。” 李承秉点了点头,并未在意。 皇帝心下越发满意,豫王在外有张扬跋扈之名,但在御前从未主动拿过主意,他扭头与贵妃说了几句,贵妃掩唇笑了出来。 皇帝道:“这个康福海,送了两份贺礼来,又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传他申时入宫罢。” 当即就有宦官领命而去。皇帝起了热闹兴致,便又命人去将太子夫妇请来。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2节 不到半个时辰,太子携沈霓就赶来了。皇帝今日高兴,对太子也是和颜悦色,只是太子素来谨慎小心,言谈举止远不如豫王洒脱,说了几句后,皇帝拧了下眉头,习惯便要呵斥,想起今日是豫王成亲来拜见,终还是没说什么。 中午皇帝留太子豫王在宫中用饭,没一会儿,杨忠又来求见。 肖稚鱼心道:外间都传康福海与杨忠是水火不容之势,康福海一有动作,杨忠这不就急赶着来了。 杨忠向来口巧擅言,做事最能体察上意,皇帝对他也觉得满意,对贵妃笑语,“你这个堂兄实在机灵,挑着好日子就来了。” 贵妃私心并不想理会朝堂事,不过杨家的人她总要照拂一二,说道:“兴许他有什么急事要禀。” 杨忠来到殿中,跪拜依次行礼,提的却是今早叫门之事,“长安乃国之都城,康福海身为节度使,不曾将时辰安排妥当,却来叫门坏了开城门的规矩,此举瞧着是小事,实则有损长安,却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肖稚鱼倒有些意外,杨忠在外名声早臭透了,可这一番话倒是切中要害。 皇帝听了却并未在意,道:“你为官时日尚短,不知这些胡人就是如此,不知礼节,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倒是没有什么坏心。好了,你既来了,等会儿康福海来的时候说他几句就是。” 杨忠闻言,知道皇帝没有半点追究的意思,再一看太子与豫王都在,他最会察言观色,知道皇帝在兴头上听不进劝谏,当即话锋就转了,不再说正事,只谈些风花雪月逗趣。 到了申时,康福海进宫来,他生得肥胖,一个人有两个人那么宽,五官深刻,双目深陷,满脸短虬胡须,别人进宫都是谨小慎微,他人还未到,却已经在高呼“陛下”。 肖稚鱼前世知道这位大都督就是背后出兵的主导,却始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好奇地朝殿门看去。 李承秉微微侧过脸来瞪她一眼。 康福海腆着肚子来到殿前,扑通一声跪倒,重重磕头,道:“臣在范阳日日都思见天颜,万岁万万岁。” 杨忠脸色微变。 肖稚鱼心下咋舌,节度三地,手握重兵,不说身上没有半点将军威势,还能做出如此谄媚之态,这份心机城府实在令人心惊。 【作者有话说】 饼子为什么这样呢,我提前告知:康福海好色,皇帝又有抢儿媳前科 第93章 ◎胡旋◎ 殿中众人神情各异, 太子面色沉稳,李承秉嘴角挂着笑,可眼底却藏着森然冷色。 皇帝看着康福海头发卷曲, 跪着时身上的肥肉微微颤抖,被逗得直乐,官位做到节度使的, 哪个不是一身气派, 唯有康福海, 在御前丝毫不掩饰谄媚讨好,令他大为开怀,口称“康卿”,又命人给他添座。 康福海起身坐下,先后又向太子与豫王贺喜。 寒暄过后, 皇帝问他河东之事,康福海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道:“藩族在河东侵扰百姓,祸害更胜恶蝗,臣带着人击退了几次, 河东已平定下来。” 听着戍边打了胜仗,皇帝不住点头,这也是他能将三处要地交给康福海的原因,确实是个少见的将才。 “康将军此言, 应浮一大白。” 康福海恭敬道:“陛下托付重任,臣夙夜兴叹,不敢有负。”说着便真的要酒喝。 贵妃听他虽官话说的流利, 言语直白, 偶尔正经, 用词却有些不伦不类,令人发噱,贵妃忍不住轻笑出声。 皇帝笑着让人拿酒上来。 一坛美酒被宫人捧进来,正要打开盛放碗中,康福海却豪气起身,将坛开封,直接提着,对皇帝作揖道:“臣本来想以驱逐藩族的喜事为太子与豫王庆贺,可惜晚了些,当是罚酒。”说着仰头就饮,姿态豪迈。 烈酒的醇香弥漫在殿中。以往来御前的大臣都讲究举止风度,哪有这样浅薄直白的。在众人注视下,便见康福海咕噜噜一坛全饮尽。 皇帝高声赞道:“这才是朕旷达豪迈的康将军。” 肖稚鱼环视一圈,见杨忠的脸色跟开了磨坊似的精彩,却还硬扯着笑。 杨忠与康福海积怨已久,且他正是拼命想要捞权的时候,天下节度使那么多个,康福海是地盘最大兵权最大的,却摆明与他不和,这不单单是扫他脸面,更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 可惜康福海太会做戏,皇帝视其为赤胆忠臣,偶有粗鲁失仪之处只是不通礼节。杨忠一时也拿他没法子。 康福海喝了酒,与皇帝说话时更显得随意,眉飞色舞说些戍边之事,皇帝听得颇为入神。康福海一通夸耀战绩,转而又说陛下是古往今来少见的圣君,这才能让四方拜服,万国来朝。 这话正说中皇帝心坎,他年轻时能在血雨腥风的朝廷争斗中胜出,从宗室子弟成为皇帝,励精图治多年,天下太平富庶,便在帝王之中,也唯有秦皇汉武才能相比。 君臣相宜,冯元一在递茶过来之时低语一句,皇帝心情大畅,对众人道:“今天是豫王的好日子,恰逢康将军在此,晚上设个家宴,再叫些人来,一同饮酒庆贺。” 无人敢扰皇帝兴致,纷纷答应下来。 康福海脸色酡红,揉了把脸道:“饮酒不可无曲,臣愿献舞一曲。” 皇帝哈哈大笑,道:“朕也许久没见将军跳舞,”说着又看向他的肚子,“还能跳得起来?” 安福海一拍肚子,“只要陛下想看,臣必定能舞。” 皇帝在含元殿坐了半日已有些累了,命人去备宴后起身带着贵妃先去休息。 杨忠面色不虞,本想跟上去却又停了脚,和太子豫王行礼后快步离开。 康福海刚才猛灌一坛酒,此时酒劲上来,肥胖的身躯就地往梁柱一靠,全然不顾仪态。 太子忙叫人扶康福海去醒酒,随后和李承秉招呼一声去别处说话。 皇子年少时也在宫中居住,到了十四岁才搬去永兴坊。宫中殿室仍留着,以做入宫时暂歇之所。 太子与豫王说话,沈霓与肖稚鱼去后殿喝茶。 在含元殿坐了大半日,肖稚鱼早就腰酸腿疼,苦不堪言,面上还不敢露出分毫,强撑着笑,脸皮都觉着有些酸。 一进门,景春就拿了个银丝绣花软枕放在肖稚鱼腰后。 沈霓与太子分头走之前说了几句话,这才落在肖稚鱼后面,她刚才有留意,李承秉只简单交代一句就走了,丝毫没有你侬我侬新婚情意。 她目光稍稍在软枕上一停,再看向肖稚鱼,两人自从离开华清宫就没再打过交道,半年不见,肖稚鱼又长开了些,眼角眉梢染着若有若无的媚意。 沈霓坐在桌子另一头,拿起茗碗,慢条斯理地饮茶。 房中安静,肖稚鱼喝茶歇了片刻,四下打量一圈,家具摆设半新不旧,并不如何奢华。 这时宫女送了糕点果子进来,沈霓招呼肖稚鱼一起吃,这才打破屋里的宁静。 沈霓不像过去那样,嘴里姐姐妹妹的热情,只维持了个表面客套。 肖稚鱼也没精神做口舌争锋,一时两人倒是相安无事。 肖稚鱼吃了半块蜂蜜荷花糕,倦意涌上来,眼皮发沉,悄悄和景春说了几句,景春出去很快带着两个宫女进来,在内间收拾出一张软榻。肖稚鱼和沈霓打过招呼,进去躺下小睡。 沈霓干坐片刻无趣,她也有些累,但不想和肖稚鱼同处一屋睡觉,干脆站起身,出去透透气。 在外面小园子里转了一圈,沈霓看见太子与豫王在凉亭中说话,脚步一停。兄弟两个年纪差了八岁,外表瞧着却像隔着一轮。太子样貌身量都是中等,站在身形挺拔的李承秉身旁,便显得平庸了许多。 沈霓怔怔看着前方,似有些失神,直到婢女青亭提醒,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快步走开。 肖稚鱼睡了一觉,直到景春过来将她唤醒。 宫中筵席已备好了。 皇帝摆宴是临时起意,宫人匆忙打扫殿阁准备吃食,幸好一应物资俱全,准备充足。冯元一知道皇帝的习惯,去梨园调来宫女乐师若干,以作娱宾。 已是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肖稚鱼稍作收拾,李承秉与太子一起过来。沈霓含笑相迎,太子语气温柔地问她累不累。 李承秉来到肖稚鱼身前,神色淡淡的,没说什么。 宫人来请太子豫王入席。 六月正热,入夜才有凉风,宴席摆在花苑湖边。 夜色沉沉,月华如练,亭台楼阁皆高挂宫灯,灯火映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宫女们端着菜肴美酒在席间穿梭。 亭中设有御座,皇子与朝臣左右分列。因皇帝先前说是家宴,齐王夫妇也来了,另还请了右相裴少良及几位近臣,肖稚鱼落座之时匆匆一扫,陪坐末席的绿袍男子转过脸来,眉目俊美,正是沈玄。 皇帝这些年喜欢热闹场合,又喜音律几吟诗,沈玄有才名,就算官阶不高,也时常能在御前露面。 她很快便撇开了脸。太子与豫王到来,众人先后行礼。 肖稚鱼刚落座,旁边桌的宋氏起身挪了两步到她身边,先道了一声喜。肖稚鱼回礼,宋氏道:“天气太热,难得走动,我还想过些日子邀你赏花喝茶呢。” 肖稚鱼笑着先答应下来。 宋氏道:“这么长时间没见,这回私下该叫你一声七嫂,我在东市淘了对玛瑙杯,听说是从西域来了,样式别致少见,改日就让人给你送来。” 说着怕她拒绝,宋氏拉着她的手,“可别和我客气,这是我谢你的一片心意。” 肖稚鱼道:“有什么要谢我的?” “你忘了,去年年岁你荐给我的两个郎中,我都派人去请了,吃药有好几个月了,你瞧我气色还好?” 肖稚鱼这才借着灯光仔细打量,宋氏梳着倭堕髻,面贴金色花钿,瞧着没了病气,精神许多,眉目宛然,更见秀丽。 “半年不见,果然看着好多了。”肖稚鱼也觉得高兴。 “都是你将我的事放在心上,”宋氏道,“说起来还奇怪,安邑坊的那位名声响亮,但延福坊的胡郎中着实让我意外。” “意外?” “胡郎中从徐州来长安,落脚不到两月,只给邻居看过病,还没闯出名声,你竟也知道他,莫非曾去过徐州?”宋氏顿了顿,又道,“两位郎中,我觉得胡郎中还更高明些,吃了他开的药,我这心疾再未犯过,气血也更好了,全是托你的福。” 肖稚鱼听了这话,眼角余光去看李承秉,他与一位身着深绯色官服的老者说话,并未注意到这儿,于是悄悄松了口气。她赶紧岔开话题,未与宋氏再说郎中之事。 宋氏只当她是不以恩情自居,倒是越发佩服。 两人闲聊好一会儿,李承秉与人寒暄完,回头正看到宋氏和肖稚鱼说了一声回齐王那一桌,他眯了眯眼,撩袍坐下,手里握着酒杯轻晃,却没有饮酒,忽然问道:“齐王妃过来说什么?” “聊些养身子的方子。” 李承秉看了她一眼,眼中意味难辨。 这时宦官一声传唱,皇帝携贵妃往亭子走来,身后几步跟着的正是康福海。 贵妃头戴金凤簪,一串滚圆雪亮的珍珠垂在发髻旁,顾盼生辉,直如神仙中人。 席间皆跪拜行礼,皇帝抬手示意免礼。 众人皆落座,随即丝竹管弦从湖上榭台传了过来,乐工吹弹,更有十余个宫女,身着罗衫绫裙,随乐飘飘起舞。君臣隔湖观望,眼前之景美轮美奂,天上人间都少有。 太子对这类靡靡之音并不喜欢,只是不敢招皇帝厌恶,脸上才佯作欣赏之色。脑里想着李承秉和他提过禁军反不如节度使手中兵马,不由又忧心忡忡。忽然有只柔软的小手偷偷捏了他一把,太子转过脸,沈霓将酒杯递到他跟前,软语细声和他说曲子里的美妙之处。 太子心里一软,两人成婚以来,沈霓待良娣宝林如姐妹般,对小郎更是宽厚,温柔大气,气度雍容。如此太子妃正合他心意,这两个月里相处融洽,恩爱非常。 此时一曲结束,不少人喝彩。 皇帝说赏,水榭上乐工宫女纷纷叩谢,又弹奏新曲。 杨忠提了酒越过右相裴少良的桌子,仗着贵妃兄长的身份向皇帝贵妃敬酒,他插科打诨,逗得贵妃喜笑颜开。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3节 康福海见状撇嘴一笑,眼藏不屑。 朝中有不少人对他这位节度三地的大都督极为有兴趣,往来寒暄应酬不断。康福海逢人皆是笑脸,豪爽直性让不少人都称赞。 酒过三巡,皇帝兴起,亲上水榭击鼓助兴,康福海哈哈一阵大笑,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朗声道:“臣愿跳一曲胡旋,以助雅兴。” 皇帝放下鼓锤,道:“康将军上来。” 康福海眼珠子一转,又道:“臣在河东都曾听闻,贵妃娘娘琵琶曲艺高超,今日斗胆请贵妃娘娘以仙音助我。” 众人皆佩服他胆大。 皇帝不以为意,走入亭中,和贵妃说了两句。贵妃站起身,招手让宫女送琵琶过来。 康福海抬脚已往水榭上走,眼睛却往亭上看,贵妃果然要弹琵琶相助,端详她仙姿玉貌,他眼睛都有些发直,好个美人,再看她身边站着垂垂老矣的帝王,康福海在心里呸了一声。他在御前表现的憨直,实则心狠如虎豹,这次来长安就为了探查朝中情况,这才不到一日,他就发现皇帝比起几年前越发老迈昏聩了。 康福海站在水榭中央,隔着湖水将对岸君臣尽收眼底。 杨忠见脸色气得发青,贵妃什么样身份,竟为个胡杂弹曲,众臣都在,他自觉杨家被扫了脸面,正要想办法劝阻,他刚才喝了不少酒,不及平日清醒,眼睛转了一圈,忽然开口道:“娘娘,豫王妃也擅琵琶,这一曲不如……” 李承秉脸色已骤然沉了下来。 康福海闻言看过来,灯火之下,豫王妃肤如凝脂,细腰杨柳,此时杏眼圆睁面露惊讶,不及贵妃艳丽,娇美却更有胜之。他还要再看,却见李承秉已转了半身过来,挡住他的视线。 众人听见杨忠之言,都看了过来。肖稚鱼恶狠狠暗骂了一声小人,双手端着酒杯站起,脸上笑盈盈,道:“父皇,娘娘,我学琵琶时日不长,胡曲弹奏不多,恐技艺不精,反误了大都督的舞,如此我自罚一杯。” 说完她将酒一饮而尽。 皇帝摆摆手,笑道:“今日摆宴就是为了七郎和你,坐着听曲观舞就是。” 杨忠不敢多言。 沈霓坐在太子身侧,斜目看来,见肖稚鱼当着皇帝众臣神色从容,说不出的落落大方,心里无端有些发酸。她将手中小半杯酒饮尽,不想去看肖稚鱼出风头,视线移得远些,看见自家兄长沈玄双眼正对着这里,她微笑示意,却觉得有些不对,沈玄毫无反应,再一细看,他极目所注视的,分明就是肖稚鱼。 沈霓心下咯噔,怔在那里。 此时贵妃抱着琵琶坐到亭边,手指拨动,泠泠琴声作响。 康福海双臂抖动,随乐起舞。 席间众人都觉意外,不想康福海如此胖,跳舞似模似样,手脚灵活,颇合韵律。一曲胡旋舞跳完,皇帝先喝了声彩,众人也跟着吹捧起来。 皇帝喜欢举宴,但到底上了年纪,戌时末困倦上头,便让众人散了。 康福海依旧喝了大醉,几个宦官合力抬着他往外走,送到宫门前,再由范阳大都督府的侍卫接手过去,这几个侍卫跟着康福海一路征战,忠心耿耿。康福海被侍卫放进车内,他生得高壮肥胖,躺平之后车内就没了空余。侍卫听见康福海嘴里呢喃,凑近了,听见他醉醺醺吐出一句,“贵妃甚美,皇帝老儿不中用……” 侍卫背脊一凉,冷汗直冒,将车帘塞地严丝合缝,立刻赶着马车离开大明宫。 宴席结束,肖稚鱼跟着李承秉走到宫门前,太子临走时过来招呼,左右无人,太子这才吐露一句实话,“大都督这番举止,若全为蒙蔽圣听,这份城府就太过骇人了。” 李承秉道:“藏得再好日子长了也会露出来,先看他在长安留着要做什么。” 太子低叹,对肖稚鱼微微颔首,转身带着沈霓走了。 沈霓走了几步,一扭头看过来,见肖稚鱼踩马凳上车,李承秉冷口冷面站在一旁,突然伸手在她腰间扶住。从背影瞧着,两人竟十分般配。她心头忽然涌起各种滋味,最后全化作了一种刺痛,扎在心上。 肖稚鱼也有些意外,进宫一整日,又饮了酒,她身上没力,上马车时不得不停下歇一口气,没想到李承秉在她腰后托了一把。 坐在车厢内,她靠着褥垫身子歪斜,已全然没了仪态。李承秉进来时忍不住看了她两眼。 肖稚鱼也顾不上看他脸色,闭目休息。 马车一路疾驰入永兴坊,进了王府。 李承秉自去洗漱。 肖稚鱼精神不济,全由景春伺候擦脸净身,躺下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想说,几乎是一触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片刻过后,李承秉头发微湿站在床前。 第94章 ◎翌日◎ 低头见她脸朝里侧睡着, 散着乌发,许是有些惧热,只在肚子上搭了半截薄被, 手脚都露在外面,背影纤薄,像是春日的杨柳。 李承秉站着未动, 心想这女人在宫宴上举止从容大气, 那一番御前应对甚是得体, 他在席间应酬时几次注意到她与齐王妃宋氏十分亲近,一时也觉得诧异,她和前世竟如此大的不同。 李承秉正想着事,宫女拿着帕子和玉梳轻轻推门进来,他转身去了外间, 等头发擦干了回来睡下。 一夜安静无事。 李承秉他一向有晨起练武的习惯,这日清晨却起得稍晚一些, 睁开眼时感觉身侧有人,尚有些不习惯,肖稚鱼熟睡时不知何时翻过身, 脸朝外,双唇微启,瞧着多了几分天真稚气。 宦官常德听见门里无声,又在外喊了声殿下, 往常都是他来叫起,今日却格外慎重。 李承秉掀开被子起床,余光瞧见肖稚鱼眉头皱了下眼皮微动, 已被吵醒, 但她没有动作, 紧闭双眼仍是继续睡着。李承秉轻哼一声,自去梳洗练武。 肖稚鱼又睡了大半时辰才起来漱口擦脸,李承秉练武回来,进门时肖稚鱼正对着镜子梳妆,从光鉴的镜面看见他一身臭汗,嘴角微微一撇。哪知李承秉正看过来,将她这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宫女前来服侍,一个端着铜盆,另一个来解腰带,因习武系得紧些,宫女低头正要解开,李承秉道:“怎么伺候的,换个来。”宫女不知所措,便去瞧另一个。豫王冷脸时尤为冷峻威严,宫女不由胆颤,端铜盆的那个宫女换手后正要过来,李承秉瞧也不瞧,不悦道:“粗手粗脚,让开。”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满脸为难,其中一个较为机灵的,见豫王朝王妃妆奁处看去,便壮着胆子过去问了一句。 景春为肖稚鱼梳着头发,听见屏风后的动静,豫王脾气不好,她听着也有些发怵,可眼见那宫女求到面上,也只能放下梳子硬着头皮去帮忙。 肖稚鱼看着镜面,听见那头又是一声呵斥,心下腹诽:真难伺候,但事关景春,却不得不起身过去看情况。 李承秉站在花草纹织锦插屏后,一身劲装,袖口紧束,连腰带都未曾解开。 李承秉面色不虞,见她来了,头发还没梳好,大半散着到腰部。她探头往里凑一眼,和他目光对上,往后缩了半步,李承秉面无表情。 肖稚鱼心中猜测,他定是为了康福海的事着恼,两世许多事都改了,可康福海依旧如此厚颜无耻,为巩固权位什么都做得出,偏偏皇帝还真吃这一套。 眼见景春和两个宫女站在一旁像鹌鹑似的不敢吱声。肖稚鱼只好试探开口道:“殿下可需人服侍?” 李承秉不置可否。 肖稚鱼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想了想,终究没在这时出去叫人,而是两三步上前,伸手去解他身上腰带。 李承秉练武一个时辰,衣裳内外皆湿透了,身上透着勃勃热气,混着男子气味和甘松木香钻进肖稚鱼鼻子,实际上并不难闻。她手指灵活,松开他的腰带放到一旁,再解开他衣襟。 李承秉没再嫌弃什么,微微垂了眼,瞧着她的发顶,前世的记忆突然浮现脑海,她曾经也是这样为他更衣,含羞带怯,温柔体贴,哪有像现在这样不情不愿的。 衣襟敞开,露出的胸膛肌肤紧实,肖稚鱼感觉到头上目光如有实质地紧盯自己,不由头皮一紧,忽然又想到什么,长睫微颤,脸色微红。 李承秉道:“行了。” 她赶紧退出屏风,还不忘给景春使了个眼色。 回到妆奁前重梳头发,肖稚鱼心中还有疑问:刚才李承秉那番举动,是想到什么,还是有意试探? 等用过早饭,李承秉便走了。肖稚鱼也没去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两人虽已成了夫妻,但相处却仍有些生疏。在廊下赏了一会儿景,肖稚鱼将栽花种草的仆从叫来,问了几株花木的名字与习性,让景春赏了些钱。 栽花的仆从哪曾受过重视,突然得了赏,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逢人便说王妃好话。 肖稚鱼在花园中走走逛逛,见了好些宦官宫女及仆从。永兴坊内每座王府服侍的宦官宫女皆是从宫中指派,便是太子别院也没区别,另有亲兵仆役等则是府中挑选。还有一些是他人所赠,因此来历各有不同,牵连甚多。 肖稚鱼用小半日见了不少宫人仆从,与前世记忆相比,王府中人竟有大半皆不同了,她曾住过的东苑屋子,也被改了布局,仆从无意间透露,原来是四五年前李承秉发火,下令修整,将东苑屋子全改了。 肖稚鱼没有多问,算日子,应该是又重活一世刚回来的时候。 陪着肖稚鱼说话的宫女名叫穗儿,也是从宫中来的,陪着肖稚鱼在后院走了一圈,不用发问也会主动告知情况,肖稚鱼所知道王府前世情况如今大半都用不上,见有人主动献殷勤,便任她靠近。 王府后院有个池子,养着几条鲤鱼。因“鲤”与“李”同音,早先就有律法不许民间私养鲤鱼,皇亲宗室不在此列,肖稚鱼说去池边看看,景春与穗儿在左右陪着她,穿过游廊,顺着花园竹林小径走,很快便到了池塘边。 只见有个身材高挑,身着翠碧襦裙的女子站着,手里洒了些蒸饼沫子喂鱼,一尾尾红白相间的鲤鱼蜂拥而至,挤在一处如翻滚的浪花。 肖稚鱼一眼看见那女子就觉得眼熟。 刚才还说个不停的穗儿蓦然住嘴。 景春问道:“这是何人?” 穗儿道:“她叫朝碧。” 单只说了个名字,却不像方才,无论逮着什么都要介绍一番,恨不得将过往来历都扒个清楚。 肖稚鱼睨她一眼,微微含笑。 穗儿也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害怕,立刻又道:“朝碧在宫中时就已在殿下身边伺候,管着内院。” 肖稚鱼心中“咦”的一下,诧异地看向池边。 第95章 ◎疑问◎ 朝碧她认得, 上一辈子肖稚鱼是郭家献给豫王的美人,初入府时身边只带着个郭家的婢女,宫女们瞧不上她的出身, 避之不及,直到她在后院脱颖而出,身边的人这才渐渐开始多了。朝碧便是其中之一。 肖稚鱼原就猜忌郭家派来的婢女, 可身边总要有得用之人, 岁红与朝碧做事仔细, 又都是从宫中来,与外面并无过多牵扯,她使唤的就多一些。朝碧二十出头配给了豫王身边的亲兵,自请离府,岁红则留了下来。 想到岁红, 便触动肖稚鱼的心思。自从发现沈玄的近随瑞儿与岁红相貌有几分相似,她便存了猜疑, 只是今生未曾见着岁红,始终没法验证这个猜想。如今她已经身为豫王妃,要调用府中婢女很容易, 但怕引起李承秉的怀疑,她不敢有什么动作,尤其是关于岁红。 今天闲逛,肖稚鱼见了不少人, 便是想想看看是否能找到与岁红有关的消息。在发现今生前世王府不论是院子格局还是宫女仆役都改变许多,不免有些失望,还以为李承秉提早将与她有关的人全赶走了, 这时就见着朝碧——前世朝碧与岁红相处比旁人都要亲厚些。 肖稚鱼兀自沉思, 见前头朝碧喂了鱼要走, 便让景春喊人。 朝碧听见背后有人喊她名字,转过身来,见着肖稚鱼便是一怔,然后提了提裙子,走过来行礼。 肖稚鱼上下打量,只见她脸上用了脂粉,描眉画眼,一身碧翠衣裙,颇有几分美人模样。这与前世又大为不同,肖稚鱼记得,朝碧刚到她身边时,形容缩手缩脚,却不如现在这样有气派。 “你叫什么名?” “回王妃,我叫朝碧。” 朝碧行了个礼,飞快向肖稚鱼觑了眼,又立刻垂头。 肖稚鱼和颜悦色地问她今年几岁,识不识字,在哪里伺候,又问池子里的鲤鱼如何养。 朝碧回说认识些字,又说了些喂食与池子清扫的门道,“鲤鱼并不难喂,只是外间少见,这一池的鱼还是惠安公主从云鼎观挪来,路途不易,死了一多半,剩下这些精心喂养了好些年才长得这么大。 穗儿道:“上回公主来,还夸朝碧姐姐把鱼养得好,格外赏赐呢。” 肖稚鱼从来不喜惠安公主,看着池塘里得鱼挤在一处抢食,也不觉得如何好看,脸上却没表示,和之前一样,让景春赏了些钱给朝碧。 等朝碧离开,肖稚鱼便说有些疲了,一并打赏打发穗儿去了。 穗儿将赏钱拿到手里,二十几个钱,比刚才一路走来各个赏赐都多,心中窃喜,回去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她走得快,赶上先走的朝碧,亲热上去招呼,见左右无人,便拉着朝碧到山石后说话。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4节 “朝碧姐姐,恭喜你了。” 朝碧笑道:“不过得些赏钱,值得你这般贺喜。” 穗儿道:“姐姐得过殿下和公主的赏,这点小钱当然还不放在眼里,可方才头一回拿王妃的赏,这份脸面可不同。” “王妃娘娘已赏了不少人。” “我跟着娘娘一路,觉得她问姐姐最多,可见是见姐姐有些眼缘,”穗儿笑嘻嘻的,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年岁小,瞧着脾气也好,身世又是……我看是姐姐的福气来了。” 朝碧眼睛左右看了看,“胡说什么。” “哪是胡说,句句出自肺腑,前些年府中那么多人都被赶了,那些不管是温柔还是妖娆的,一个都没留,唯有姐姐不同,我看着殿下对姐姐格外容情。” 朝碧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在宫里的时候我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是念旧之人,以后这种话可千万别再提,让王妃听见就是惹祸了。” 说着她不再与穗儿闲话,匆匆从山石后头走开。 穗儿看着她背影,脸上笑容全收了,啐了一口,心道:嘴都裂到耳朵后头了,还装什么,上一回听惠安公主说一句朝碧穿碧色好看,又和名字相合,自此她便经常穿碧裙,整日打扮的鲜亮。殿下身边统共也没几个宫女,朝碧却仗着自己资历,插手管教那几个。 不过是看王妃并非高门出身,觉得自己有机会罢了。穗儿与朝碧是一同出宫来豫王府,这些年不上不下,也没捞着什么好处,她用手垫垫赏钱,心思活络,与其指望朝碧能拉扯自己一把,还如干脆去亲近王妃算了。 肖稚鱼回到屋中,临窗而坐,吹风乘凉,心想:前世朝碧不识字,今生怎么又不同了。刚才她做出赏识的样子有意考校,发现朝碧不通文墨,所识的字大半都为记账用,看她穿着打扮,比起前世处境好了何止一点。李承秉把府里伺候的人换了许多,为何朝碧却不受影响。 肖稚鱼越想越觉得奇怪,原先只想打听岁红的消息,如今对朝碧又存了疑,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头绪,最后暗自苦笑。前世身边所用之人现在瞧着都有几分古怪,识人不明,难怪最后会落得那个下场。 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胸口,身死之时箭从背后射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已经很长时间没再想起了。 婢女端着茶水进来,说齐王妃派人送了礼过来。 肖稚鱼叫人拿进来,里头放着一对绿色玛瑙杯,光滑细腻,是少见的珍品,她赏玩片刻,让景春收拾起来,进屋小睡。 申时二刻,李承秉回到府里,一路走进后院,有宦官宫女迎了上来,他往寝殿扫了一眼,问府礼今天有什么事。宦官宫女目光面面相视,往常豫王少有这么问,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朝碧开口道:“王妃娘娘今日在府里走动。” 李承秉没说话,她将帕子递去,将肖稚鱼今日见了哪些人,赏赐了什么都禀报了一遍。 “她和你说了什么?”李承秉突然问道。 朝碧听他不问别人,单只问自己,心扑通扑通直跳,脸上有些发热,道:“王妃娘娘赏了会儿鱼,问如何养鱼,便没说别的。” 第96章 ◎归宁◎ 她想着肖稚鱼问的那些年龄识字都是寻常问话, 此时便没有提。 李承秉又问:“王妃可有说让你再去?” 朝碧摇头,她得的赏钱与其几个一样,倒是听说穗儿入了王妃的眼, 拿的赏钱多些。 她将这话说了,李承秉抬脚往寝殿走去,到了屋门前, 见她还跟在后面, 摆手道:“这里不用你伺候。” 朝碧躬身退下, 眼看着豫王步入屋内,她站在院里稍稍站定片刻,有路过的宫人频频,她这才赶紧转身走了。 天色渐暗,她回到屋里, 先倒了一杯茶喝,也不点灯, 独自坐在凳上,环顾四周,蓦地长出一口气。别的婢子都是三四个住一屋, 稍有体面的也是两人住,唯有她,自从几年前府中换了一批人,便一直是独居一屋。 殿下待她, 确实与别的婢子不同。 朝碧脸上飞红,心跳也不由紊乱了几分。豫王年轻俊伟,仪表堂堂, 当年跟她一同被送来的宫女, 争着殷勤伺候暗送秋波, 其中不乏有婀娜多姿或是文采过人的,可豫王一个都未收入房,送走时也没有半分不舍。 她却被留了下来。 朝碧自知相貌只属中上,可那些更妍丽的美人也没得到豫王喜爱,今日所见的王妃,即使在宫中,也没几个能比,可据她所知,殿下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才成婚两日就往外跑,没有半点柔情蜜意,可见殿下并非只图美色之人。 朝碧摸了摸脸颊,在桌上拿起铜镜照起来,只要精心打扮,她便也能担得起美人称呼。 想起今日穗儿所说,刚才豫王进屋又独独将她叫走,朝碧浮想联翩,只觉得此举别有深意。豫王是个念旧情的,王妃又非高门贵女,或许还真有什么机会。 ———— 午后暑气正盛,肖稚鱼躺了好一会儿还没睡着,心里又有事,越发烦闷。景春拿了蒲扇来,坐在床边轻轻扇风,肖稚鱼打了个哈欠,迷糊说了句,“等我睡着你自去乘凉,把帐子留一半。” 迷迷糊糊终于睡着,却陷入一段旧梦之中。 她从东苑出来,顺着花园小路走,来到一处山石竹林,因地处偏僻,远离豫王寝殿,便少有人来,肖稚鱼每逢气闷爱来此独处。这回她没坐片刻,就听见背后竹林里有女子交谈声传来。 “你说什么,沈家女郎的亲事吹了?那与我们王府有何关系?” “你才来几年,不知这里头的事,殿下未离宫开府时我就在宫中伺候,沈家女郎与殿下是青梅竹马,是打小的情谊。若非当初宰相阻挠,说不定早就成亲了,与沈家女郎定亲的人堕马而亡,瞧着吧,说不定日后还是要嫁来王府。” 说着那女子声音轻了几分,又道:“说不定堕马那事也有蹊跷,豫王殿下行事可是一向霸道。” “瞧你说的我都害怕了,如今府里殿下最宠爱的,不是肖娘子吗?” 女子嗤笑一声,道:“太原郑家送来邀宠的,不过是伺候人的玩意,还不如你我呢。” 听两人笑作一团,肖稚鱼手攥紧,又是气恼又是难堪,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泪水兀自簌簌而落。 背上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肖稚鱼猛然睁开眼,对上李承秉的双眼,她屏住呼吸,怔忪过后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做梦,她垂眸,看了眼幔帐上的绣花,道:“殿下回来了。” 李承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还未说话,便听宫女在门外问用饭。 肖稚鱼起身绕过李承秉下床,抢先回了一声,让人摆饭。 李承秉不置可否,自去更衣。 肖稚鱼悄悄松了口气,叫景春过来,重新擦了把脸,再出去用饭。 宫女将饭菜摆上,见豫王没有其他吩咐,便全都退下。 天热困倦,胃口不开,肖稚鱼只拣了几道素菜吃,又饮了小半碗汤就觉饱了。 李承秉没看她,等吃饱了放下筷子,忽然开口道:“听说你今天在院子里逛了半日?” “嗯。”肖稚鱼应了一声。 李承秉睨她,想着刚才进屋的时候,她睡在床上,身子蜷缩,小小的一团,瞧着竟有些可怜。他正要走开,此时却听见她嘴里极轻的呜咽,似有似无,像是做了噩梦一般,他觉得奇怪,看看外面天色,索性将她拍醒。 这女人醒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睁眼看他第一下就跟见了鬼一样,李承秉还没问什么,她脸色已飞快恢复正常,没事人一样,他不自觉拧了下眉头,隐隐觉得不快。 肖稚鱼听他问了一句正警觉,想了好几种说辞。却见他扭头问门外:“明天可备好了?” 若说的明天,只有归宁这一件要紧事,礼官早已告知礼制,肖稚鱼掀起眼皮去瞅他脸色,心微微提起。 宦官站在门前回话,将准备的礼一一禀报,有绸缎皮料玉璧等物,还有鸡鸭蔬果若干。 李承秉听了开头几样便觉不耐烦,没再让人说下去,目光一转,却见肖稚鱼支着耳朵听得正仔细。见他看过来,她回以一笑,诚挚无比。 这时侍卫进来将一张纸笺交到李承秉手里,他拿过一看,脸色未变,目光冷了几分,起身便往外走。 肖稚鱼叫人进来收拾残桌,刚才听那几样归宁礼,心中已有数,备的那些东西不算特别丰厚,却符合礼制。她原先担心李承秉有意怠慢,如今倒是稍松了口气。他行事手段如何且不论,至少行事还不算小气,没有让肖家落面子。 这夜李承秉回来的很晚,却见屋里点着灯,肖稚鱼一手打扇一手支着颚,正在等他的模样。 李承秉瞥她一眼,叫人打水进来,肖稚鱼站起身,将扇子一扔,捧着寝衣送到屏风后。 李承秉脑里还想着刚才在书房所议之事,便由她帮着更衣。等洗漱后睡到床上,肖稚鱼始终动作轻柔,睡的姿势也规规矩矩。李承秉余光注意到,暗自嗤笑一声,好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 第二日肖稚鱼早早就起了,趁着李承秉晨练之时,将景春和两个婢女叫来,交代一些回去的事。等李承秉回来,她便帮着更衣,忙前忙后,颇为殷勤。 用过饭,王府外早就备了马车,肖稚鱼出门时见侍卫牵着一匹高壮雄峻的黑马,正是李承秉的坐骑。见他今日不坐马车,肖稚鱼来到李承秉跟前,轻声道:“殿下,今日我三叔父也在家中,他长居东郡,没有官身,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包容。” 李承秉道:“行了,谁会同他计较。” 肖稚鱼转身上车。 车马起行,往宣平坊肖家去。 肖明川和肖思齐夫妇在门前相迎,见着王府车马,齐齐迎上来。 李承秉翻身下马。 肖明川本就心里头发虚,见豫王被侍卫簇拥着,一身贵气,更添敬畏之情,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后面车帘撩起,肖稚鱼下车来,满面含笑,先唤“三叔父”,然后又叫兄嫂。 肖明川喜笑颜开,总算还记得先前礼官提点,手往屋里让道:“殿下,王妃,里面请。” 进了肖府,在堂屋落座,肖明川身为长辈坐主位,只是身份与豫王相差太远,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惶恐,有些不敢开口,频频朝肖思齐示意。 肖思齐主动将寒暄接了过去,赵葳蕤身为长嫂,请肖稚鱼去后面叙话。 两人到花厅坐下,屏退婢女,赵葳蕤仔细打量肖稚鱼气色,略点了点头,问起她在王府过得如何,豫王待她可好。 肖稚鱼说了些王府里的事,谈及豫王也没避讳,说他脾气大难琢磨。 两人讨论家长里短,说说笑笑气氛正好。堂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肖明川不敢以长辈自居,所说的话大半都是吹捧之词,李承秉皱眉。肖思齐见状,叫仆从送茶进来,对肖明川使了个眼色。 饮茶过后,肖明川赶紧换了话说,谈起东郡之事,没想到李承秉反倒比刚才耐心些,偶尔还问两句风土人情。肖明川不知不觉说得多了些,直到摆饭上来,还在说肖稚鱼兄妹在东郡住过那段日子。 归宁家宴少不了上酒,有李承秉在,没有推杯换盏的热闹,气氛稍显凝滞,肖思齐方才一直没怎么出声,此时却举着杯向李承秉敬酒,道:“幺娘自幼跟我离家,颠沛流离,如今能嫁于殿下是肖家上下都没想过的福气,若她有什么不足,望殿下念着她年纪还小,尚能改过,多容她几分。”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承秉执着酒杯,这才正眼看向肖思齐。前世他便知道此人,极善钻营,短短几年便在朝中笼络出一股势力来,俨然又是杨忠一般的人物。他不愿重蹈父皇覆辙,对肖思齐十分提防。这次归宁,他冷眼旁观,肖思齐二十出头,处事圆滑已胜过肖海川,几次提醒都恰到好处。 凡是佞臣,皆是眉眼通透,言谈喜人之辈。 可让他意外的是,肖思齐没有阿谀讨好之举,任由叔父不着边际地闲聊,方才郑重其事说一番话,全是为了肖稚鱼。 这倒让人颇为意外。 第97章 ◎几方◎ 李承秉喝了一口酒, 笑道:“听说你在度支公廨做的不错,不到一年就升了官,在长安升官这么快的, 上一个还是杨忠。” 肖明川今日高兴,喝了不少酒,此时已有些微醺, 听到李承秉赞赏, 当即喜笑颜开, 附和道:“肖家子孙里,唯有安贤最有出息。殿下莫看他以明经入仕,那全是为家中生计奔波拖累,若不然,便是进士科也考得……” 肖思齐却微微皱眉, 听出豫王话里别有意味,杨忠的官声可不好, 不学无术,原先名不见经传,以贵妃堂兄的裙带关系上位, 心胸狭隘却又无甚本事。他神色沉稳,夹了一筷子菜过去,劝三叔父吃,放下筷子, 这才慢条斯理道:“度支管五穀治粟,我自上任以来,处处谨慎, 不敢算有错漏, 侥幸得了些赏识。论升官, 长安有诸多达官显贵,名门子弟,我远远不如,更难以与杨相相比。” 杨忠虽然没争得过裴少良,被压了一头,但如今官至侍中,也称左相。 李承秉见他说话滴水不漏,笑了一声,官场上嘴皮子厉害的多了去了,未必就有真材实料,又随口问了一些事。 不管是先任度支郎中,还是现在的差事,肖思齐都说得头头是道,见解颇深。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5节 不知不觉便聊了许久,李承秉不由刮目相看,问话不知不觉带着几分考校之意,“范阳河东的军资粮杖每年所费几何?” 肖思齐沉吟不语。 肖明川刚才插不上嘴,这时见肖思齐不说话了,想要出来打圆场。 肖思齐却将服侍的仆从屏退,神色一正道:“殿下是自己人,我就毋需隐瞒了,范阳河东所耗军资原比其他地方都要多,便是禁卫也差的远了。所缴赋税却逐年减少,一两年的还说的过去,若是时间长了,必生祸害。” 李承秉原先存着的轻视之心,此时全消了。 日落时分,晚霞如练。 肖明川喝醉了,支撑不住,被人搀扶着将豫王夫妇送到门前就回去了。 李承秉喝了些酒,眼神清明没有半点醉态,踩鞍上马后,回头看向马车。 车帘子高高掀起,肖稚鱼与兄嫂话别,赵葳蕤嘱咐两句照顾身体,便退后两步,让兄妹两说话。肖稚鱼知道兄长有才干,如今有了岳家助力,日后前途无量,便笑嘻嘻和兄长说玩笑话,劝他和嫂子早些生个孩儿。 赵葳蕤也听见了,顿时羞红了脸。 李承秉见他们说的热闹,盯着肖稚鱼的脸瞧了又瞧,同样是笑模样,她与在王府的时候格外不同。 肖思齐对幼妹的调侃一笑置之,最后压低嗓门,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胸有大志,是能听得进理的,若遇着有什么事,你不妨和殿下直说。” 肖稚鱼知道两人吃酒谈了许久,不知到底聊了什么,兄长竟开始为豫王说话,她敷衍应了一声,又见李承秉调转马头看过来,有催促的意思,便将帘子放下。 等豫王一行走远,肖家人回到堂屋,肖明川喝着仆从送来的解酒汤,见他进来了立刻放下碗问道:“走了?” 肖思齐点头,又道:“叔父身子还好?” 肖明川笑道:“当初应酬时再喝两壶都没事,现在老了,不能与年轻时相比,”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醉了也好,说些胡话别人也不能计较,我还想着万一你说错什么,我卖着老脸也能弥补一二,安贤你是有真本事的,不需要帮衬,也能叫人信服。” 肖思齐却恭敬扶住肖明川,道:“刚才多亏叔父说些旧事,也让殿下心生恻隐。” 肖明川哈哈笑了两声,“全是实话,你们兄妹从前生活不易,只望殿下听进去,对幺娘也多几分宽容。” ………… 回家待了半日,肖稚鱼心情舒畅,回寝屋头一件事就是叫婢女打水洗脸,卸了头上钗环,今日归宁她打扮的隆重,天气炎热,早就有些耐不住了。 李承秉也叫了人来更衣,期间两次眼睛都往她这儿看。 肖稚鱼手里拿着把扇子轻摇,心不在焉,压根没注意到。 换过衣裳,李承秉坐在榻上没有走,肖稚鱼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坐到靠阴的窗边,让景春拿了笔墨和纸过来。 李承秉散了会儿酒气,眼角余光一瞥,见肖稚鱼提笔写满一张纸,又让婢女翻了个包裹出来,开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婢女是肖稚鱼从家中带来的,面对豫王胆子还小,不敢回答。 肖稚鱼道:“我给阿姐写的信。” 李承秉自然知道她还有个阿姐,前世以风流名传长安。也不知是不是酒劲仍在,他突然多问了一句:“写些什么?” 肖稚鱼微怔,奇怪地看他一眼,道:“给溪郎送些东西,上回在家里的时候看他喜欢玩布缝的小玩意,就叫人做了点。” 李承秉“嗯”的一声,见她打开包裹,要将信笺放进去,里面果然放着几样玩物,都是绸缎布料缝的,塞得鼓鼓囊囊,五颜六色,模样奇特,一看就是给孩子玩耍的。 他捏下眉心,不记得前世她的阿姐是否有孩子,走过去将布玩物提起一只,瞧着是老虎模样,“你阿姐来了长安?” 肖稚鱼点头。 李承秉看着布老虎,又放回包裹中,道:“我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说着转身去了寝屋,往外面去。 陆振早就备马在外面等候,日头正烈,热的他直冒汗,额头油光水亮。 李承秉带着侍卫出门,在酒楼与河东一位偏将谈了小半时辰,人走之后,又换了王应青和严全规进来,王应青将康福海近日去了何处见过何人一一回报,最后道:“康福海这厮厚颜无耻,便是出来饮酒作乐也带着亲兵,各个都是军中好手,极难对付。” 李承秉早知康福海是什么样人,狼子野心,狠毒至极。他到长安来也是有所防备,要寻机对付他不是件易事。 严全规的想法也差不多。以豫王这些年的韬光养晦,要奋力一击倒不是不可以,但这样一来便会暴露人前,以皇帝的心性绝不能容忍有儿子在他眼皮子下面弄鬼。 他忍不住劝道:“殿下,我们在暗康福海在明,何不再等几年,更有把握。” “等不了了。”李承秉沉声道,也没解释,只是让人继续盯着。 又商量一阵,公事谈完,李承秉靠着椅背未动,微微有些出神,忽然向严全规问道:“先生可相信有人性情大变,与从前恍若两人的?” 严全规面露诧异,自从入王府做了谋事,他见着李承秉从来都是商讨公事,但这句分明是句私话,他蓄了一溜胡须,三寸长,此时细细捻着,开口道:“经历过大事,尤其生死,性情有所改变也是正常。” 李承秉并不满意,“若是一样的人,经历与身边人都有所不同,其人也会改变?” 严全规越听越糊涂,硬着头皮作答,“殿下问的可是淮南为橘淮北为枳?便是一样的种子,种在不同地方结果当为不同。我想人也是如此,论语亦有云,性相近也,□□也。” 李承秉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皇子与戍边将领相见是大忌,李承秉在酒楼中又应酬一番以作掩饰,到入夜才回府。他中午在肖家吃饭喝酒,晚上应酬又免不了喝一些酒,脚下略有些虚浮。 到了寝殿门口,朝里一望,除了值夜宫人点着灯,屋里漆黑一片。 李承秉想着肖稚鱼昨天的等门果然是惺惺作态,今天顺利归宁归来,她连表面样子都不摆了。他推门进去,梳洗更衣,床里头的人毫无动静,睡得十足安稳。他心里冷笑一声,叫宫人留下一盏灯,躺到床上。 她面朝里侧睡得正香,幔帐掀起一半,灯光照了些进来,勾勒出身形,腰间弯曲的弧度如此分明,引人目光。李承秉看着有些眼热,其实成婚以来,身边多了个人他怎会无知无觉。 夜深宁静之时,从她身上传来的幽香,时隐时现,时常扰得他心绪不宁。 唯有记着前世刻骨铭心的背叛之痛,他才勉强压下那股灼热的欲望。 李承秉长吐一口酒气,目光紧紧盯着灯影描绘她的身影,今夜尤为深幽,也似乎变得更加危险。他闭上眼,忽然又睁开,一把握在她的腰间。 肖稚鱼有些畏热,夏日睡前常要人打扇才能睡着,夜里忽然又被热醒,难以抵抗的热气缠绕着她,让她身子发抖,猛地睁开眼。 李承秉目光灼灼盯着她。 肖稚鱼偏过头,见床边点着灯,便有些赧然,低声道:“忙了一日,实在劳累……” 李承秉粗粝的手指在她腰间摩挲,轻而易举激得她发抖。同时,他俯下身,贴着她白嫩的耳朵细语,“又不用你出力……” 肖稚鱼没料到他说如此浮浪,一时涨红了脸,想要挣扎却发现是蚍蜉撼树,正要再说什么,却被他一下堵住了嘴。 夜色沉沉,一灯如豆,屋中愈发闷热…… 直到烛火燃尽,屋里又恢复宁静,过了片刻,李承秉朝外喊了声,宫人送了热水进来,肖稚鱼身子发软,强撑着起来擦洗过后重新再睡。 刚才的李承秉的热情让她想起前世的他,可他如今不是戒备极深,怎么突然又一反常态了? 肖稚鱼脑子糊涂,想不清楚,很快就放弃了思考,昏昏睡去。 ………… 是夜,一辆马车晃晃悠悠来到平康坊向南一处宅子门前,车帘高举,从中走出两个样貌一模一样的婢女,左右侍立在车旁,转身又从车里扶出一位年轻女冠,发髻高绾,身着青纱裙。她看了眼沈府的匾额,着婢女前去叫门。 开门的仆从见着来人赶紧进去通报,片刻过后,沈玄来到门前,对着女冠行礼道:“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 惠安公主李云萱淡淡一笑,气度高华,声音却压得很低,“我闻听府上有喜事,赶着来报喜。” 沈玄神色波澜不兴,提醒道:“殿下,坊门快要关了。” “那你还不赶快请我进去。”说着惠安稍提裙子,侧身径直带着婢女向内走去。 沈家仆从看得发愣。沈玄嘱咐两人先关上门,便陪着往里走。 惠安左顾右盼,见沈府内楼台林立,小桥流水,赞叹道:“到底是京兆名门,这个宅子在长安城里也数得着。” 沈玄将她领到花厅坐下,婢女来上茶,惠安喝了一口,一双眼滴溜溜地在来往婢女身上看去,等沈玄将左右屏退,她噗嗤一下笑出来,刚才在外面的清贵姿态顿时就没了,眉眼间风情流露,“沈郎,我听到你将要升官的消息特特赶来报讯,你怎么还摆出这样一副臭脸色。” 沈玄并未问升官的事,淡淡道:“殿下这个时间来,让人看到了徒惹麻烦。” 惠安道:“怕什么,我已是个出家人,谁也碍不着什么,哪个会来多事。”说着,她满脸含笑,站起身,越过桌子,就要坐到沈玄怀中。 沈玄一手擎住她的肩,轻轻往外一推。 惠安抓着他的手道:“沈郎,你好狠的心,有多久未曾来看我了。” “公主。”沈玄的声音已有几分冷意。 惠安见他沉了脸,也不恼,道:“好,好,先说正事,听说圣上要升你做中书舍人,如何?心里可高兴?为了你的事,我可是不少奔波,宫里,太子那里,都替你说不少好话,如今总算升了官,你打算怎么谢我?” 沈玄见她身着出家人的衣裳,脸上脂光粉艳,媚态横生,心底生起一丝厌恶,脸上却做出笑模样,“多谢公主出力。” 惠安看着他剑眉朗目的一张脸,双眸含情脉脉,“沈郎,你亲亲我。” 沈玄见她歪缠不过,忍着烦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公主来报信,我很感激,不过时辰太晚了,在路上扎眼,还是快些走吧。” 惠安又喜又恼,喜他就算升官了也淡然处之的气度,恼他三催四请地让她走。 沈玄却不由分说,拉着惠安的手腕,动作强硬的将她拉出花厅门外,惠安暗骂一声冤家,贴耳私语道:“也就是你这样冷淡待我,我却将你看得最重。要知不知多少公子哥,整日都在观外候着我。”说完这句她盯着沈玄脸色,却没瞧见任何异色。 惠安忽然在门前站定,神色变幻不定,忽然她收了媚笑,凑近了沈玄,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沈家在算计什么,原来想将沈霓嫁给豫王,后来干脆就是太子,你与我周旋,沈郎啊沈郎,你们家真是把算盘打在太子身上,那可要对我再好些,我能帮你的地方多着呢,要是再对我这么冷淡狠心,小心我哪天也要翻脸无情。” 第98章 ◎花结◎ 沈玄将惠安公主送到车上, 眼见马车在侍卫护送下轻晃远去,他转身进入门中,径直往东面祖父所住的院子走去。到了门前, 他脚下一顿,在夜风里稍稍平定心绪,刚这才走了进去。 沈老坐在屋里, 因年纪大身子虚, 畏寒不畏热, 此时身上披了件外衣,点了点面前的椅子,让沈玄坐下,“听说前头来了贵客?” 沈玄将惠安公主刚才的话又说一遍。 沈老嗤笑,“中书舍人是你早就属意的官位, 趁着这回朝中变动,各方都给了好处使了力, 这才稳稳拿下,她一个已出家的公主,听到点风声就来卖弄好处。”他说着喝了口茶, 缓缓又道,“不过是仗着与太子与豫王亲近,也敢如此张狂行事。” 沈玄想起刚才惠安那几句威胁的话,语气冷冽道:“惠安没甚本事, 野心却不小,自以为拿捏了我们家中的短处,还想掺和一脚, 我打算……” 沈老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 断然截住他的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让她再狂些日子又如何,一个女人而已,还能阻你的大事?切莫感情用事。他们这些姓李的,不管男女,骨子里皆是好权,她既然说了要助你,有的时候不妨就用她,毕竟在宫里的时候她与太子豫王走得最近,圣上还有几年好活,真等到太子出头,她这个公主的份量又不同了。” 他见沈玄脸色冷淡,声音软下几分,“我知道,当年就是她闹着要嫁你,弄得长安流言纷飞,不然你也早该成亲了,再忍忍吧,家里所有该用的人脉关系都已经用上,就连你妹妹的亲事,都是为了将来做打算。还有你叔父那里,下得也是一步险棋,可如今看来,这些准备都没白费,迟早都会用的着。你且忍住性子,无论是哪边得势,我们家都有好处,到时候你想要娶什么样的妻子不得。” 沈玄道:“祖父多虑了,娶妻之事我不担心。” 沈老看了他一眼,“中书舍人乃天子近臣,掌诰敕宣诏,对宫中动向从来都是先知道的,日后你能施展的地方就多了,也该更小心,不知多少人会眼红。” “祖父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原来是放心的,哪知你先前险些被牵连到丰庄这事里,”沈老闷哼一声,适当敲打过后就转了口风,“行了,这事也过去了,听说三日前豫王成亲,你特意出去看了?” “祖父消息灵通……” “怎么?当我在你身边安插人了?那日我派人找你,才知道你出去,你身边那些个口风紧的很,什么都没说。” “对了,我早说过,圣上既然给豫王指了这样一门亲事,那个位子他就没可能了,再是受宠又能如何,豫王那里不必再费心神,如今最紧要的,就等着霓儿那里有好消息。” 沈玄闻言点头,并不解释自己出去的理由。听沈老训了一阵,他忽然道:“祖父对康福海怎么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6节 沈老皱眉沉思,道:“养不熟的胡杂豺狼,别看现在拼命摇尾巴,迟早是要吃人的。” “圣上糊涂了,给他的手兵权太重,真轮到太子的时候,这就是个尾大不掉之局。” “那是李家人该愁的,你妹妹那里只是家里一个打算,当然,是现在瞧着最有把握的,但说不定也还有其他变数,所以手里的筹码要多,你叔父那边也盯着呢,真要有什么万一……”沈老说到这里,眼睛忽然多出一抹精光,“那说不定就是我们家的运势来了。你小时候读书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天下从来不是哪一家能永远坐着那个位子,姓刘的,姓杨的,姓李的都坐过,谁说以后就不能有其他的姓呢。” 沈老这番话已算得上大逆不道,沈玄却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祖父说的极是。” …… 肖稚鱼这夜累的厉害,第二天醒的特别晚,李承秉早就出门去了。 肖稚鱼直觉李承秉态度似乎有些松动,还有些糊涂,想来想去也不知是为何,倒是有件小事,昨晚她累得就要昏睡过去,似乎听见李承秉嘀咕了句,“你们兄妹关系倒是不错……” 她是怎么答的? 肖稚鱼绞尽脑汁,直到起床梳洗过后才终于想了起来,当时她身体沉如灌铅,想睡又被吵着,实在不耐,拍开他的手道:“你懂什么,当谁都和你们兄弟感情一样徒有其表……” 冷汗一下冒了出来,肖稚鱼又仔细回想一遍,确认自己没再说其他的话,这才又把心放下。 李家几代互相倾轧的事真不少,她这句话也不算说错。 此后几日,肖稚鱼还想对李承秉的态度稍作试探,哪知他却忙碌起来,整日早出晚归,少见人影。 直到外面各种消息传来,肖稚鱼才知长安城里如今正是热闹。康福海以忠君憨直的性子成了圣上面前的红人,就在几日前,他竟当朝要认贵妃为母。康福海的年纪,足以当贵妃的父亲,现在却要认母,其厚颜无耻的程度,让长安上至高门世家下至市井小民都为之咋舌。 夏日苦短,转眼到了立秋,接连几日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这日府里管事带了绣娘来为肖稚鱼量身做衣裳,婢女几个举着各色衣料品头论足,说说笑笑热闹的时候,忽然有人报了声,“朝碧来了。” 景春几个都停下动作朝外看去。 肖稚鱼也有些意外,这段日子,主动往她面前凑的宫女有不少,里头没有朝碧。王府里关于朝碧的说法有不少,肖稚鱼好奇朝碧与前世的不同,更多的是警惕,没想到突然她就主动来了。 朝碧穿着弧领牙色衫子,下着绿波裙,肩上搭着紫檀色帔子,缓缓走进屋,手中捧着个木盒,对着肖稚鱼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听说娘娘要置新衣,我这儿有几样华结和帛带,都是自己做的,娘娘可别嫌弃。” 第99章 ◎绣工◎ 屋里几个婢女暗地里交流眼神, 挤眉弄眼。 朝碧分明有所察觉,却挺直了脊背佯作不知。 肖稚鱼笑着说了句:“你有心了。”又仔细看她,不由暗自唏嘘, 和前世真是恍若两人了。 朝碧听她语气温和,心稍定,忙将手里的盒子打开递上前, 里头放着几个五彩花结, 还有一条宝相绣纹帛带。 肖稚鱼跳过花结, 直接将帛带拿起来,赞叹道:“好精巧的绣工,这是你亲手绣的?” 朝碧垂着脸,眼眸微动,犹豫了一瞬, 然后点头道,“能入娘娘的眼就好。” 肖稚鱼手指轻轻摩梭绣纹, 看了她一眼道:“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手艺,王府里都挑不出几个来。” 她好一番夸赞,又让朝碧也去挑匹好料子做衣裳。一旁两个缝衣绣娘听了却觉得不服, 主动要求赏看帛带,肖稚鱼让两人到跟前来。绣娘看帛带上的宝相纹用的是纭裥绣,确实精巧不凡,不由面面相视。她们和寻常婢子不同, 安身立命全凭一手绣工,听王妃对帛带赞不绝口,便起了争胜之心, 指着绣纹上最难两处问朝碧。 朝碧支支吾吾, 绣娘中有一人道:“也不是要你说出独家技艺, 不过寻常讨论而已,何必敝帚自珍。” 朝碧脸色涨红,双唇翕动,却始终没搭腔。 肖稚鱼将帛带收起,又选了几块料子,剩下一些赏下去,众人都是高高兴兴的。朝碧得了赏没走,在肖稚鱼选衣裳的时候,在一旁帮着想配色花样。婢女端了茶水进来,朝碧上前接手,给肖稚鱼面前斟满一杯。 这个时候谁还瞧不出她是有意献殷勤。 肖稚鱼打发了一干人等,只留了景春在身边,这才问朝碧,“你可是遇着什么事?” 朝碧见屋中清净了,再没有那些让人不自在的目光,便长长吁了口气,轻声开口道:“其实我早就想来拜访娘娘,府里总有些流言蜚语,我想着清者自清,不用理会,可又怕娘娘误会,这才壮着胆子前来。” 景春脸色微变,直瞪向她。 朝碧抬起眼,只看着肖稚鱼的脸色。刚才她在旁观察,发觉这位王妃似乎是天真绵软的性子,不像那些高门贵女傲气十足,她还知道,穗儿只是在王妃面前多跑了几趟,闲话传递消息,就得了不少赏。 来之前她就已经将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如今哪还有退缩的道理,她深吸口气,眼睛渐渐红了,“娘娘可别嫌弃我莽撞手笨。” 肖稚鱼看着她,目光既惊奇又有些复杂,“流言蜚语?” 朝碧手指拧在一处,“殿下还在宫里的时候,我就跟着伺候了,殿下念旧情,对身边人都是优待的,也不独我一个……” 她声音渐渐轻下去。 景春从鼻子里哼一声,想要开口讽刺,却见肖稚鱼悄悄给她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这才忍住了。 肖稚鱼唇角含笑,道:“殿下念旧情是好事,何须你如此谨慎赔礼?” 朝碧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听不出来,心一横,道:“流言多了也伤人,殿下不叫我进寝殿伺候,想也是怕娘娘误会。” 肖稚鱼眨了眨眼,好奇道:“误会什么?” 朝碧讷讷说不出话。 肖稚鱼脸上作思索壮,过了半晌,才恍然大悟,拿眼上下打量朝碧。 朝碧忽觉臊得慌,把头垂下去,忽听肖稚鱼道:“行了,你说的事我都明白了,绝不会误会,你放心就是。” 朝碧神色僵硬,不知该如何反应。 肖稚鱼忽然又道:“你送的这条帛带我是真的喜欢,可还有其他绣品拿给我看看。” 朝碧匪夷所思,话不说透,她刚才说到这个份上,肖稚鱼竟似完全不在乎豫王和她那点流言,反将帛带看得重要。朝碧心里有些发堵,闷声道:“只有这一条。” “纭裥绣可不常见,你既绣得这么好,就给我再绣条裙子,殿下这回也新置了几身衣裳,有一件衣襟上太空,正缺些绣纹,不如一起由你代劳了,我知道你辛苦,别的差事都可以暂放,绣的好我定会好好赏你,只这一回,以后也不会劳烦你,如何?”肖稚鱼笑着说,语气带着商量。 朝碧一怔,脸色不自在,肖稚鱼可不仅提了裙子,还说了豫王的衣裳,她踌躇片刻,艰难开口道:“回禀娘娘,并非我不愿做,其实这条帛带不是我绣的。” “那是谁绣的?” 朝碧道:“是与我一同从宫里出来的姐妹,叫做岁红。” “也是无妨,你把她叫来,交给她做也是一样。” 朝碧摇头道:“她早就不在了。”说着便将几年前王府人事变动的事详细说给肖稚鱼听。她此时已有些后悔,来的时候她心存讨好之意,觉得几个花结送不出手,想起来几年前岁红送她的这一条帛带,用料绣工都是上乘,一直被她珍藏着,现在正好拿来送礼。她刚才认了这是自己绣的,现在却不得不自承其短,又怕肖稚鱼误会自己用心,只好费力解释,凡事都说的十分详尽。 肖稚鱼惋惜叹气,“有这么好的手艺却被送走,倒是可惜了,也不知去哪再找一个。” 朝碧想了想,道:“我倒是听说岁红运气不错,后来也不知怎的去了太子府当差。” 肖稚鱼一番作态,全为了引朝碧多说些,却没想到竟能知道岁红的去处,她目的答成,便不再费心,有的没的又说了两句,便要打发朝碧走。 朝碧还不想走,暗暗着急。这几个月豫王早出晚归,回来也是径直回寝殿,她不能进寝殿服侍,几乎没见着豫王的面。其实府里那些风言风语,刚传的时候她还忐忑,后来却渐渐生出一种感觉,自个儿真是有些不同的。可再有不同,也需要在豫王身边露面才成,她等了几个月,这才下定决心来找王妃,只要王妃点头,她便能出入寝殿。 正在她思绪飘飞之时,互听屋外宫人道:“殿下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里饼子问严的评论,嗯,因为两世不同,饼子觉得可能这一世小鱼儿会不同,其实他在自我攻略 我觉得有的地方不用写的很细,需要点留白……我的潜台词应该,大概,可能不是要大家也进行自我攻略,哈哈哈哈 我这两天整理一下,然后要加快点速度了 第100章 ◎夜话◎ 肖稚鱼站起身, 景春与朝碧赶紧对着门前行李,李承秉走进殿内,见肖稚鱼手里拿着条帛带没放下, 身边只有两个婢女陪着,随口问了一句,“做什么呢?” 肖稚鱼道:“今日选衣裳料子, 朝碧手巧, 还给我送了些东西来。” 李承秉侧过脸一瞧。 朝碧自他进来, 心兀自直跳,行礼时悄悄抬头,不知在期盼什么。可豫王进门之后,目光只在王妃身上,她不免有些失望, 可随即便想,王妃如此样貌, 自己也不是来争什么风头,只是想更近些伺候而已。此时听王妃提起自己,她心又提起来, 只听李承秉淡淡应了一声,再没别的表示,又叫了外面伺候的人进来。 景春轻轻推了朝碧一把,“还愣着作甚?这里不缺人伺候, 快去忙你的吧。” 朝碧羞得脸色通红,慌忙走了。 景春将她送来的几样都收起来,悄悄和肖稚鱼耳语道:“娘娘可小心些, 那个朝碧瞧着老实心眼可不少。” 肖稚鱼点了点头, 还在想着岁红的事, 前世她身边能用的人不多,近身侍婢之中,岁红是最得她信任的。今天知道她的去处,心中再不存一丝侥幸。若非与沈家有关联,一个被王府送走的宫女,怎又能入太子府。 想到前世那些明里暗里遭受的暗算,可能全来自身边,肖稚鱼心里说不出的憋闷,用饭的时候便没什么胃口,李承秉看了她两眼,正要开口,这时宫人来报,太子府来人,李承秉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出门的时候对景春吩咐一句,“多看着些,若想吃什么特别,就让庖屋做来。” 景春忙应下。 等李承秉走后,肖稚鱼心不在焉又吃了两口,怔怔坐了半晌。 景春不知她心事,还当是刚才朝碧来添了堵,便劝道:“都说殿下待她如何特别,我瞧着也没什么,刚才连眼风都没扫她。” 肖稚鱼笑了笑,道:“屋里坐着太闷,出去散散罢。” 景春要进内间拿披风,肖稚鱼已走到门前,道:“就在园子里走动,不必费事了。” 铅云低垂,暮色沉沉,花园里掌了宫灯,四下里一片安静。肖稚鱼走到石亭坐下歇了一会儿,秋风萧瑟,吹在身上有些发凉。天上一轮明月,撒下淡霜似的月光,肖稚鱼抬头看着月亮,还以为两世为人,必是通透明白,如今才知道,便是推心置腹,一同患难,到死都陪在她身边的人,背后藏奸藏得更深。 更可恨的是,她如今要找人算账,也是桩难事。 岁红去了太子府,沈霓又是太子妃,她便是有通天手段,也难以插手进去。 她并非心胸开阔之人,面对眼下这无能为力的情况,越发心里堵的慌。 李承秉在花厅见了人回来,路过园子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凉亭里的肖稚鱼。 李承秉揉了揉眉心,这段日子他与右相裴少良暗中商议如何钳制康复海,一面又要应酬各方宴席,表面和乐融融,背地里阴谋算计,他自重活过来,每一刻都为局势担心,便又束手束脚,不能放开手脚,成婚过后,对府里倒甚少关心。此时见肖稚鱼坐着出神,她仰头观月,脖颈纤细白皙,身形笼罩在月色之中,仿佛染上些许清冷孤寂,李承秉心里微动,突然涌起一股怜惜,脑中还未分辨,脚已大步走进亭子。 “在这儿坐着想什么?” 肖稚鱼扭头看过来,当然什么都不能说,敷衍道:“闲着无事,出来看看月色。” 李承秉皱了下眉,将她拉了起来,目光一扫,语气淡淡道:“就穿这样单薄,也不怕吹出病来,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悲秋伤月的雅兴。” 景春听了这话怕被责怪,赶紧退开躲远些。 肖稚鱼刚才烦闷,也没觉得什么,被他这一提醒,还真觉得风着有些冷。李承秉大掌抓着她的手往寝殿走。进了屋里,肖稚鱼便挣开他的手,去梳洗换衣裳。等宫女铺好被褥,她躺到床上,心里还觉得有些别扭,脑里正乱七八糟地转着,被子忽然被掀开,李承秉已睡了上来。 她闭着眼,就听李承秉问:“刚才看你留了朝碧下来单独说话?” 肖稚鱼不想理会。 李承秉忽然将她肩膀板了过来,“装什么睡。” 肖稚鱼没办法,只好睁开眼,和他漆黑双眸对个正着,“也没说什么,她来送东西,又说有事要和我解释,殿下可要听详细的?”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7节 李承秉见她一脸戏谑,瞧着倒比刚才有生气多了,一时也没听清话里的意思,随口道:“什么详细的?” 肖稚鱼道:“殿下几年前赶了府里那么多人,对朝碧却格外不同,让人背后说嘴,朝碧就是来和我说这事。” 李承秉眉头紧了些,他原先还当朝碧如前世一样,要到肖稚鱼身边伺候,刚才已有生了些警惕,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回事。他并非不通俗务之人,一听就明白这里头的玄机,当下看向肖稚鱼,见她看着自己,乌黑的瞳仁如水润的黑葡萄似的,他板着脸道:“底下这群人乱嚼舌根,是该管管,成什么样子。” 肖稚鱼撇嘴笑了一下,转身要睡。 李承秉却还想说说话,伸手将她揽住,道:“父皇定下秋狩的日子,就在十日后,明日开始你就可以叫人准备起来,前几年也办过,一切照旧就行。” 肖稚鱼睡意消了一半,拼命回想,却没想起半点前世关于这场秋狩的记忆,她问道:“我也一同去吗?” “你不想去?”李承秉反问。 肖稚鱼脑中飞转,她和沈霓只做表面功夫,没有什么来往,与太子府里其他人接触的机会更是不多,秋狩正是个好机会,她秉持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念头,总要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当即点头道:“想去。” 她垂眸想着事的时候格外乖巧安静,李承秉忍不住低头亲她的脸,“去也行,你会骑射?” 【作者有话说】 昨天打了狂犬疫苗,没想到副作用那么大,手臂疼,发烧,昏睡 明天肥章补上 第101章 ◎随行◎ 肖稚鱼道:“跟着阿兄学过骑马, 不懂射箭。” 李承秉不由想到重活一世刚醒来的时候,他带着侍卫赶到登封县,正好看见她在学骑马, 个头小小的,稚气未脱,一派天真淳朴的模样。他携旧恨而来, 本想了除后患, 可对着个什么都不知的稚儿到底有些下不去手。 谁知世事难料, 兜兜转转几年功夫,两人竟又成了夫妻。 肖稚鱼见他突然没了声音,抬头一看,他面色沉凝,双目中隐隐藏着一丝狠劲。她心下咯噔, 心想也没说什么,怎么就突然惹得他脾气阴晴不定。 李承秉半眯着眼, 脸上依旧含笑,将往年秋狩发生的一些事说了,又提醒她该注意哪些事。 闲话许久, 直到天黑透,蜡烛也熄了,这才睡了过去。 这夜肖稚鱼睡得很不安稳,恍惚做了不少梦, 诸多险境一个跟一个来,她不断挣扎,疲于奔命。 李承秉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动, 立刻就醒过来, 睁眼一看, 不知何时她蜷着身子,缩成一团,被冷着了似的,身子还有些瑟缩发抖,一瞧就是没做好梦。李承秉定定看了她半晌,心底涌起一股怜意,伸手将被子提了提,从背后搂住肖稚鱼。 两人便是敦伦亲热之后,也从没有这样相拥而眠过。李承秉抱着软玉似的一团,鼻间闻着她发间的幽香,一时竟难以入睡,垂眼盯着她的后脑后看了许久。 肖稚鱼梦多,睡得也浅,天不亮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有些醒了,背后贴着热乎乎的一片,烘的她有些难受,转头要去看,一扭脖子,头发却被什么压地严实,扯得生疼,她不由低呼一声。 李承秉也跟着睁开眼,见她一面揉着头一面将头发从他手臂底下往外抽,他将手臂一抬,道:“还早,闹什么,再睡一会儿。” 肖稚鱼将头发全扯了出来,轻轻说了声“口渴”,便从床尾爬了出去,下床趿鞋找茶喝。正是秋日,还不到上火盆的日子,宫女将瓷壶放在铜盆热水之中,过了大半夜,茶水也已凉了,这个时候也可以叫人送茶来,肖稚鱼却不想那么麻烦,几口冷茶下肚也觉得爽利。 夜里梦多,口干舌燥,她一口气喝了小半壶的茶,重新回到床上。 李承秉耳边听见淅淅索索的细微声音,像是什么小动物似的,他循声看去,只见肖稚鱼猫着腰从床尾进来,手脚动作很轻,但在安静的殿内依然分明。他只觉好笑,又见她头发有些乱,心里便有些痒,伸手给她头发理了理。 肖稚鱼奇怪地看过来。 李承秉手指抓着她的发梢未放。 四目相对,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悸动弥漫在空气中。 李承秉忽然松开头发,大掌将她抱起,翻身压了上去。 这一天到了早起练武的时辰,宦官到门前来叫起,等了许久还不见回应,心下还觉得奇怪,豫王就连新婚那几日都未曾耽误过,他将耳朵贴到门上听里面的动静,身体倏地后退,跟被什么蛰着一样,赶紧退后几步,也不再吱声,只在门前垂手站着。等了不知多久,才听见里头喊人进去。宦官看了看天色,心想今日可不必费力巴巴的去练武场了。 狩田之礼按旧历该十一月办,但这回有所不同,康福海再过半月就要回范阳去,他向皇帝请求办一场秋狝,皇帝欣然应诺,秋狝的消息不出两日就已传遍长安。 将要随驾的宦官人家各自准备。豫王府也为了秋狝之事忙碌起来,随行带的行李器具,还有宫婢仆役等都需考虑。 肖稚鱼脑里没有半点这次秋狝的记忆,不知是前世消息闭塞,还是今生产生了改变,她观察了几日,发现李承秉忙得见不着人,就连他身边最得力的亲兵陆振与王应青两个也都不见,她暗忖:以李承秉的脾性,哪里肯放康复海安然离去,说不定背后谋算的正是此事。 豫王府内外皆忙碌,往年豫王随驾秋狝多次,该准备些什么都有定例,但这回是王妃头一回去,宫人仆从都有争相讨好之意,所用香炉茶器等物都一一精心挑选。穗儿得了跑腿的活,整日往正殿中跑,这日在游廊碰见朝碧,她笑着招呼,“姐姐又要去喂鱼?真是羡慕姐姐这般悠闲自在,这两日我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了。” 朝碧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道:“妹妹得了娘娘赏识,说话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穗儿笑道:“是娘娘心肠好,待人宽厚。” 朝碧不欲多言,这就要走,穗儿却又道:“姐姐别怪我多嘴,每日喂鱼有什么意思,池子里游的鱼儿,养的鳞再好,也无处可跃龙门,既还在池里,不如认清后院到底谁做主,也好早日寻个好前程。” 朝碧脸色骤变,冷笑一声,步伐加快走了,心中愤懑委屈却不断涌上来,从前穗儿可没胆气这样和她说话,不过是瞧她现在离豫王远了,说不上话罢了。就连正院那几个宫女,自从近身伺候豫王王妃,她也再难指使,前几日她在庖屋做了几个喂鱼的蒸饼,叫着路过的宫女帮着提篮,哪知那宫女扔下一句“我还给王妃娘娘送吃食”瞧也不瞧扭身就走了,把朝碧气得够呛。 她快步来到池边,将蒸饼碾了洒下,见鱼儿争食,脑中乱七八糟转过许多念头,天下的道理都相通的,鱼尚且要争了才有食,她若只是干等着什么都不做,迟早被殿下忘之脑后。等收拾了回去,路上遇见几人,都在谈论秋狝之事,朝碧回到屋里,拿出胭脂香膏,对着镜子仔细描绘,勾勒出柳眉秀目自觉满意才放下。然后看着外面天色,便焦心等待起来。 这日李承秉到了入夜才回,刚走入后院,花丛旁突然窜出人影,惊得侍卫险些拔刀,待细眼一看,身着裙子,原来是个宫婢。 朝碧跪在花园小径上,一身青碧色衣衫略显单薄,“殿下。” 李承秉正要发火,见着是她,脸色倒缓和了两分,“跪在这儿做什么?” 朝碧见他如此神态语气,心下稍松,道:“前几年殿下秋狝的行李都是我理的,如今有王妃操持,我却闲着,心中着实不安……” 李承秉微皱起眉,还没说话,朝碧又赶紧道:“娘娘想的肯定更为周到,我帮不上忙心里有愧,为人奴婢,为主子分忧解难是常事,只是殿下的吩咐不敢有违……我、我不知做了什么错事,让殿下生恶,不能入正殿伺候,府里也有人背地里笑话,这段日子寝食难安,只望得殿下宽恕……” 她说着盈盈拜倒叩头,也不顾地上泥土,抬起头来,额头沾染一片黑泥,脸上泫然欲泣,瞧着十分可怜。 李承秉道:“你没做错,不必多想,日后定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朝碧听到“好去处”,心重重一跳,正踌躇不定,这时见李承秉说了一句拔腿就要走,她赶紧又往前挪了挪,大着胆子道:“殿下,这次秋狝能不能带上我?” 这一句抽干了力气似的,她说完便垂下头去,心如擂鼓,她耳边似乎也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李承秉道:“你要去就去罢。”说着未曾看她,径直往内院而去。 十月二十日,正值金秋时节,天高气爽,御驾前往长安南郊。那里层林渐染,江水粼粼泛着金黄的光芒。禁军早两日就已将山林外扎营。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旧很犯困,脑子昏沉沉的,效率低下,没有完成肥章,对不起 要说我为什么要打狂犬疫苗,主要是我家那个没有用的狗子,在外面遛的时候对别的狗叫嚣,然后我为了拉开它,被狗爪子划拉破皮了,这就是狗加上我,都没斗得过别人家狗的经过 第102章 ◎入林◎ 皇帝携众臣勋贵头天晚上抵南郊, 在林外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山野平原上便喧闹起来。皇帝年轻时也好游猎,骑射功夫了得, 如今虽不服老,但身体老迈却强撑不得,昨日车马劳顿, 第二日便起得晚了。 皇帝走出御帐, 只见天空万里无云, 日头高照,众多年轻子弟围在林边走马飞鹰,好不热闹,他招手将冯元一叫来,吩咐几句。冯元一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将太子李业请来。皇帝将御苑猎鹰及养鹰人一并交给太子,让他领头带着长安年轻子弟入林。 嘱咐一番, 太子应诺。皇帝瞧了瞧他又觉得太过老实文弱,沉吟片刻道:“罢了,行猎非你所长, 让七郎八郎一同助你,朕就在此处等着,你们莫丢了朕的脸面。” 太子恭敬行礼,离开御帐, 立刻派人去请豫王齐王。 此时康福海带着三四侍从走了过来,看见太子只虚摆了个礼,径直去御前叩拜, 笑声明朗, 高声道:“臣今日必为陛下擒熊缚虎, 拔得魁首。” 太子闻言,脚步略顿了顿,若是别人在皇帝面前夸口,话不会说的如此满,视一众勋贵世族子弟如无物,偏康福海举止口气都十足浮夸,皇帝早已见惯,不以为怪,笑着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是朕最为倚重的虎将,是该露些真本事了。” 君臣相谐,太子看了两眼,很快走开。 李承秉清早已骑马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在自家帐前见着太子派来的人,一问缘由,脸色略沉,掀开帐前帘子,对刚起来梳头的肖稚鱼道:“你不懂射术,叫人陪着在附近转转就是,别走太远。” 肖稚鱼应了一声。 李承秉站在帐前,身形笔直,朝她又看了一眼,转身带着侍卫离去。 肖稚鱼头一回参加秋狝,在帐里已听见外面声音,只觉新鲜,有心要见识一番,很快便换好衣裳。临出门前景春为她整理衣摆,左看右看,笑着赞道:“好一位翩翩郎君。” 肖稚鱼来到帐外,没走多远,就见着不少熟人,东宫妃沈霓,良娣潘氏,齐王妃宋氏,惠安公主李云萱,还有甚少露面的吴王妃与一众世家贵妇,肖稚鱼都曾在贵妃宴上见过。 她一路招呼过去,众人皆还礼。 沈霓手轻拢头发,点头示意过后便走向另一边,惠安公主来到她身边,语气不屑道:“看她那骄狂的劲,穿一身男装,招摇过市。” 沈霓瞥她一眼,对这位公主的脾气倒是了解。惠安今日没穿道袍,而是一身海棠红的窄袖衣衫和黑绸长裤,脚上蹬着鹿皮靴子,少了几分女子妩媚,更显飒爽英姿。可惜她如此用心打扮,却让肖稚鱼一身圆领澜服的男子装扮比了下去。 本朝女子外出时着男装并不稀奇,惠安一向高傲,自负美貌,对肖稚鱼本就看不顺眼,此刻莫名又多生一层厌恶,数落了好几句,沈霓有一搭没一搭应和着。惠安忽觉奇怪,“上回说她时你可也没几句好话,今天怎么倒换了个性子?” 沈霓微微蹙眉,暗自腹诽惠安好没眼色,左右看看其他人都离得远,这才开口道:“公主慎言,我与豫王妃从前没什么交情,但也从无龃龉,有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也不独男子才会如此。” 惠安扑哧一笑,“前些日子见你还不觉得,如今倒是越发雍容华贵,与我那太子哥哥再相配不过了。” 沈霓并不搭话,只当作没听懂她话里暗藏的讽意。 这时远处突响起号角声,众人都朝林外望去,禁卫摇动旌旗,太子骑马立于队伍前,张弓搭箭,一根箭矢飞出,直扑林间。众多年轻子弟呼和一声,提缰放马,三五成群,朝林中奔去。其中有两处最为显眼,一是太子豫王齐王三人,天潢贵胄天生便引人耳目;二就是康福海,他麾下部众都曾上过战场,衣着打扮不如长安官宦之后,却独有武勇凶戾之气,策马入林时惊地其余人都纷纷避让。 不少勋贵官宦见了微微失色,皇帝站在御帐之前,对冯元一及左右宦官笑道:“这才是镇守边关该有的气势。” 见秋狝的队伍先后都入了山林,青亭来请沈霓与惠安公主入帐喝茶,又拿来几份糕点果脯。 惠安喝了口茶,见沈霓靠着软枕,捻了块果脯尝着,便问:“瞧你穿这一身,今日不打算一展身手?” 沈霓道:“前些日子才感风寒,身子还没好全,我可不敢折腾,这热闹只能你去瞧了。” 惠安还想邀她一起入林狩猎,话还没说就被堵了回来,她瞧了眼沈霓腰间,将茶碗放下,道:“不去就不去罢,身子要紧,真有什么我可担待不起,只是少了你,那些个娘子妇人可就没个能看的。” 沈霓叹了一声道,“论骑射,便是我去了也不如你。” 惠安听她吹捧,心下舒坦,聊了几句后站起身,道:“难得离京,我就不陪你在这儿坐着了。” 沈霓知她爱凑热闹,当下送她出去,到了门前,惠安叫婢女取马鞭来,往远处眺望一眼,又转过脸来,玩笑道:“你要修身养性,我可没那么多顾及,那些看不惯的,可千万别让我撞上。” 沈霓见她柳眉竖起,神色娇蛮,原打算劝两句,突然念头一闪,话到嘴边又缩回去,只嘱咐两句小心之类的,便让她去了。 …… 肖稚鱼与宋氏站在一处,看着太子豫王齐王三人带着侍卫猎犬打马狩猎,浩浩荡荡一群人如潮水般隐入山林,两人很快收回目光,闲谈起来。 宋氏如今脸上已有几分血色,瞧着比半年前又更好了。肖稚鱼见她穿着束袖的衣裳,有些意外,“你也要去狩猎?” 宋氏笑道:“小时候我便体弱,父兄为助我健体强身,教了我一些骑马射术,多年不练,已生疏许多了。” 肖稚鱼听着有些羡慕。 宋氏又道:“如今要我狩猎是万万不能,不过教你些诀窍不成问题。”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8节 第103章 ◎激将◎ 肖稚鱼前世死在暗箭之下, 心里对弓箭隐隐怀有恐惧,方才见太子引弓,不由的呼吸一窒。但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若只知害怕,对将来毫无用处。听宋氏有意传授,她想了想, 笑着应下, “可别累着你。” 宋氏高兴道:“又不是纸糊的, 哪那么容易累着。”说着叫人去将马牵来并取了弓箭等物。她又四处瞧了瞧,并未走远,在林子边缘寻了处开阔地教箭术。 多年未曾开弓,宋氏也觉得新鲜有趣,教得格外用心, 手把手教肖稚鱼如何握弓,如何拿箭。肖稚鱼机灵, 上手极快,只是天生体格瘦弱,劲力不足, 只能用最轻的长弓。 宋氏拍她的肩膀,低头瞧了瞧,忽然轻笑道:“你穿这样一身,真像个俊俏郎君, 我都不敢站你身旁。” 肖稚鱼射出一箭,箭矢飞不到十丈远,歪歪斜斜落在石边, 她扭头, 取笑道:“别的也不怕, 就怕叫齐王殿下瞧见误会。” 宋氏轻声“呸”了一声,脸色稍红。本朝本就风气开放,又因皇室宗亲接连几代出了悖伦之事,民间男女情事上越发少了束缚。宋氏虽面皮薄,却也没太大避讳,反而与肖稚鱼聊起长安城中一些高门大族隐秘香艳传闻。 “你也练了半日,快来歇歇吧,别把胳膊弄伤了,回头豫王殿下知道了,要记恨我呢。”没一会儿,宋氏便笑着回了一句。 肖稚鱼提着弓,走到她身旁,接了茶喝了两口,低头看了手指磨红的一块,叹道:“站着射箭尚且那么难,上马就更不敢想了。” “马上骑射,等闲没个两三年苦功练不出来,”宋氏道,“女郎之中,云麾将军家的娘子是个中好手,对了,一个人,就是太子妃,也曾在骑射上用过功夫。” 肖稚鱼吃了一惊,“沈霓擅骑射?” “你从前不住长安,不知道也正常,前些年她在宴里曾射下一只飞鹰,着实风光过,听说沈郎君的箭术也是一绝,只是京中几次狩猎也没见显露,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肖稚鱼心一下绷紧了。 宋氏注意到她脸色忽有些发白,“怎的脸色差了,赶紧把弓放下,午后再练,你别心急,真想练箭不争这一两日的功夫。” 肖稚鱼摆手,笑了笑正要说话,只听得身后一阵喧哗,回头一瞧,几位华衣美服的妇人牵着马往这儿来,被簇拥在其中的女子,身着卷草宝花纹窄袖衣裳,下着紫绫裤子,腰间紧束,身材玲珑婀娜,正是骑装打扮的潘良娣。等人走到近前,两方见礼。 宋氏看见后面跟着两个宫人,手里提着野鸡,便问是谁打下的猎物。潘良娣笑着认下来。宋氏与她早就相识,前几年交际往来也多,关系还算熟络,夸赞道:“真是好身手。” 一旁妇人几哥跟着说些恭维话,潘良娣道:“好什么呀,也就糊弄糊弄老实人,这些个都是那些禁卫头一天赶进林子的,刚才看见只兔子,还射空了呢。” 宋氏道:“又不是要做个将军,还怕逃掉猎物不成。” 两人寒暄几句,肖稚鱼在旁,潘良娣也没冷落她,亲切招呼,说笑一阵,气氛融洽。 潘良娣让人将两只打着的野鸡拿过来,指着说尾上的毛还算鲜亮,做成毽球送给宋氏与肖稚鱼。 “那我得赶紧学会射箭才成,才好尽快回礼。”肖稚鱼笑吟吟道。 众人不禁莞尔。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马蹄从林子里传来,疾驰的人影到了林边才缓了下来,骑士们纷纷下马。 潘良娣瞧见来人,惊讶喊道:“六郎?” 一群公子哥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生的宽口阔面,身材魁梧,眼睛与潘良娣有几分相像,他将缰绳扔给侍卫,小跑过来,“阿姐。”走近了见着一群妇人,这才想起礼数,又行礼道,“娘娘。” 潘良娣上下仔细看他,道:“你年纪尚小,便是狩猎也不可深入林中,在外面转转就行了。” 潘六郎正是少年爱争面子的时候,又见如此多华衣妇人,当下梗着脖子道:“阿姐太小瞧我了,看我一上午打的。”说着就叫人把一些野鸡兔子飞鸟都抬上来。 肖稚鱼在一旁看个热闹,这时见着公子哥里的一人,目光一顿。 沈玄站在一群鲜衣少年之中,嘴角含笑,丰神俊朗,目光悠悠看了过来。 潘良娣听阿弟说今日跟着沈玄一同游猎,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便向沈玄谢过。沈霓是太子妃,本就压她一头,沈玄前不久又升官做了中书舍人,年纪轻轻,便可参与议政,她不敢有丝毫怠慢。 沈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只在身着澜袍的女子身上略作停留。 潘六郎炫耀刚才打猎所得,其他少年郎也不肯示弱,各自夸口。潘良娣等人都是见惯市面的,更懂人情世故,当下便也是说些好听话。 肖稚鱼看了一圈,忽然道:“怎么不见沈郎君打的猎物?” 她一开口,几个刚才就在偷瞄的少年郎君立刻住了嘴。潘六郎看过来,脸无端有些发红,道:“这位小娘子是?” 潘良娣偷偷在袖下掐了他一记,没好气道:“这位是豫王妃娘娘。” 少年们闻言大失所望,便没人再接口。 众人再去看沈玄,也都好奇他入林一圈,是否有猎物。 沈玄见肖稚鱼站在人群里,笑吟吟地看过来。她穿着男子衣袍,全无修饰,两鬓都是光溜溜的,一张脸儿更小了一圈,在日光下肌肤晶莹剔透,唇若春菱,嫣红的一点,虽衣裳不显身段,但腰肢纤细,站在那说不出的清丽娇美。 旁人议论什么,沈玄过耳都未注意,唯独她的声音,清晰的让人难以忽视。 “沈郎君才学过人,好像不擅行猎?” 沈玄冷笑,心知这是激将之语,但看那几个少年郎君在那夸口,心头无名火起,双目微睐,道:“借娘娘的弓一用。” 第104章 ◎箭术◎ 潘六郎道:“沈兄要用, 我这里有好弓。” 少年郎君随驾秋狝,一身行头所带之物都是好的,他马鞍后挂着的弓六材调和, 是把上好的角弓。而肖稚鱼手里的是把寻常轻弓。 沈玄道:“轻弓即可。”说着走到肖稚鱼面前,拱手作礼道:“谢娘娘借弓。” 他口气温和有礼,唯有直当其面的肖稚鱼才能看到, 他脸上微微笑着, 双眸漆黑, 藏着洞彻世情的犀利。 肖稚鱼将弓抬起,沈玄的手朝前伸来,周围几个人正议论纷纷并没注意到他双手接过长弓的时候,他飞快在她手背上一握,动作一触即放, 肖稚鱼吃了一惊,蓦地缩回手。 沈玄若无其事, 手持长弓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木。 几个少年郎最喜凑热闹,此时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 有的说入林射只野鸡野兔,有的则说放猞猁赶猎物到林边来。 沈玄充耳不闻,定定看着树梢间,忽然就举起长弓, 他本就身材挺拔,此时肩臂绷紧,风雅的气度少了三分, 透出几分冷酷锐利之气。 潘良娣宋氏等人全都闭口不言, 四周陷入安静。 肖稚鱼盯着沈玄一举一动。 弦“崩”的一声, 箭飞出。在肖稚鱼手里十丈就力竭落地的箭矢如白日流星,直奔入林,穿过树梢。 轻弓能射出如此气势,少年郎们齐声喝彩。 潘六郎叫人赶紧去落箭的地方查找。侍卫几个骑马入林,没一会儿便将箭捡了回来,众人一瞧,箭上穿着只小雀,不过巴掌大。刚才沈玄瞄准的时候,谁也没看清他要猎的是什么。少年郎君们啧啧称奇,有人走近了瞧,惊呼道:“穿眼而过。” 原来不仅射中的鸟雀个头小,这箭还是从鸟儿豆大的眼珠穿过。 简直神乎其技。 潘良娣与宋氏等人见多了,此时也都是惊讶不已,顾不上血腥,让侍卫将箭矢传看。很快那支箭就拿到肖稚鱼面前,她暗自抽了口气。 沈玄将弓还回来,趁着众人惊叹说话的时候,声音压低问道:“不知可还入王妃的眼?” 肖稚鱼一把将长弓拿回,脸色微白一言不发,她几步走到宋氏身边,心犹自急跳,深呼吸两下,这才压下脑中杂乱的念头,装作无事和众人一起讨论箭术。 她冷落疏离的态度让沈玄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时几个少年围拢过来,向他讨教。沈玄刚露了一手,却无半分倨傲,道:“我瞧见了这只鸟,射中眼睛却是侥幸了。” 几个年轻人自忖做不到,很快便认同侥幸之说,潘六郎与潘良娣说了一回话,便不愿再和妇人待在一处,呼朋唤友地去了。 潘良娣忙嘱咐侍卫跟上,转头和肖稚鱼宋氏招呼一声,分作两头走。 宋氏回头见肖稚鱼没了刚才练箭的劲头,当她被刚才一箭给惊着了,笑着道:“京兆沈郎真是名不虚传,箭术竟如此了得。” 肖稚鱼附和几句,前世背后暗箭刺杀她的凶手是在夜间动手,眼力与准头都是一流,自从刚才知道沈玄与沈霓都擅箭术,又亲眼见沈玄射出那一箭,她对这两人更多了怀疑,可惜如今世事变迁,再也无法印证了。 沈玄这一箭惊才绝艳,虽没有刻意行事,可有一群少年郎君作陪,没过一会儿就传扬了出去。 午时惠安公主回到营帐,吩咐仆从将打来的兔子收拾,坐下喝茶歇息了一阵,这时就见婢女从外进来,对她俯首帖耳地说了几句。 惠安目光微动,脸色却不由沉了些。别人或许只知沈玄有才学,不知他箭术出众,她却很清楚。这些年沈玄行事越发圆滑老练,极少在人前显露真本事,今天突然有这么一出,才是让她觉得意外的地方。 她对婢女道:“去打听清楚,前前后后什么情况,不许错过一点。” 婢女快步出去,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匆匆小跑回来,将探知的经过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 惠安沉默良久,将杯子往桌上一搁,道:“去换酒来。” 肖稚鱼与宋氏约定下午一同骑马,然后回了自家帐子。午间时候,许多年轻子弟都回营中休息。齐王也回来了,李承秉和太子却不见影踪,同样没回的还有大都督康福海。 皇帝用饭时问起几人情况,冯元一回禀太子豫王人等都已深入林中,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又说侍卫身上带着干粮。 皇帝点头笑道:“一顿饭食而已,朕年轻时吃的苦受的罪何止这点。看他们今天能打些什么回来。” 冯元一命人将消息传来,肖稚鱼打赏来人,也未放在心上。李承秉与太子带的人本就不少,何况他自己一身武艺可并不弱。 中午吃了些清淡的,肖稚鱼小睡片刻,直到宋氏来找,她稍整衣裳出去。两人各骑一匹马,带着侍卫几人往山林去。 宋氏一路指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对肖稚鱼道:“别看这里树多,穿过这一片,里面就宽阔了,还有个湖。” 她们这一行不参与打猎,便是要去湖边走走。 进入入林,时近时远有马蹄呼啸之声传来,都是行猎的官宦子弟。走了不知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平原出现在眼前,中间有个小湖,碧波荡漾,如一块润泽的翡翠。 湖边有几匹马散着,少年男女或有在湖边嬉戏,或有三五成群高谈阔论,还有侍卫等人在湖边修整。 肖稚鱼见状说了句“人真不少”。 宋氏道:“这里景致好,便是不打猎的人,也爱到来此处走走。” 说话间,又一群人来到湖边,行马速度却比肖稚鱼与宋氏快多了,一行人如疾风穿过,有人调转马头又绕回来。几个少年郎君皆是面熟,正是早上见过的潘六郎等人。少年慕艾本是常事,他们都对这位年轻貌美的豫王妃印象深刻,见到她与宋氏,便上来问好。 潘六郎问道:“娘娘可是要去湖边?” 肖稚鱼略略点头,正要说话,忽听见有人惊呼:“小心。”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一更,明天补上 第105章 ◎恩将◎ 山林之中, 枝叶茂密遮挡住阳光,光线格外晦暗斑驳。 惠安带着两个侍卫往湖边来,刚才遇见几个行猎的年轻子弟, 她打听沈玄消息,知道他与潘六郎等人来的就是这个方向。 惠安虽一身骑马猎装,手持弓箭, 心思却不在打猎上, 将要临近湖边时, 远远便瞧见肖稚鱼与宋氏。两个都是她嫂子,惠安却瞧不上眼,一个病殃殃没点活气,一个乡野丫头不知烧什么高香,竟成了豫王妃。 她眼里闪过轻蔑之色, 要去别处看看,这时却见一群少年郎君快马经过两人, 又调转回头说话。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59节 沈玄就在这群郎君之中,气度出众,惠安正要打马过去, 动作却突然顿住,脸色沉了下去。她见沈玄的目光正落在肖稚鱼脸上,不知是林间有些暗,还是隔得有些远, 他的神情格外多了几分关注。 惠安手紧紧攥紧了弓柄,方才在营帐听婢女提过,沈玄在人前露了一手高超箭术, 是因为被豫王妃轻视质问了一句。她原还不太相信, 沈玄那性子, 跟他家祖父学了个十足,韬光隐晦,处事圆滑,哪里会因为一两句话就被激起性子。可此刻看着沈玄,惠安心中的怀疑却再也压不住。 肖稚鱼出身低微,却有一副狐媚子长相,清早见着她的时候,惠安已觉得不喜。她虽然不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但自小都是众星捧月,所到之处受尽追逐与奉承。若被人分了风光,心里便如蚂蚁噬心般难受。何况沈玄在惠安心里是不同的。 当年她刚满十六,正是到了要挑选驸马的时候。惠安在御前跪足三个时辰,又请太子豫王等几个兄弟帮着说话,这才让皇帝开口要招沈玄为驸马。这日沈老入宫却是拒了这门亲事,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皇帝竟也没有大怒,只是此后两年有意压着沈玄的官职没有升迁。 惠安大哭一场后也未另选驸马,而是出家做了坤道。她性情便是这样,想要的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里。自那之后,她以出家人身份反倒和沈玄走得更近些,况且她在宫中消息灵通看得又通透,能帮着沈玄。几年过去,惠安也算看明白,沈玄心思深沉,没有儿女情长的念头。 他心中并无他人,她便也看开许多,今天却突然见他凝视别的女子,积压多年的不甘与委屈全涌上来。 惠安从马背囊袋中抽出箭来,搭在弓上。 一旁侍卫见惠安所指方向,面露惊意,“公主,那里有不少人,会吓着……” 话音未落,惠安指尖放弦,箭已射了出去,“就是要吓一吓她。” 箭矢破空而至,肖稚鱼听见有人喊“小心”已来不及反应,,忙低下头,箭却并不是奔着她身上来,直坠而下,擦着马尾而过。 肖稚鱼与宋氏所骑都是精挑细的温顺母马,可猝然受惊,马嘶叫一声,扬蹄就狂奔起来。肖稚鱼面色惨白,慌忙之中紧紧抓住缰绳,两腿夹紧马腹,却没能勒住,眼前骤然一花,已被马带着在林中奔跑。 众人大惊失色,有郎君叫着“救人”,但茂盛的树木都是障碍,几人一时也难以调转方向。 只有一匹马飞快追了上去。 潘六郎看清那人背影,诧异道:“原来沈兄骑术也如此了得。” 宋氏面无血色,捂着胸口,忍着不适朝箭射来方向看去,却瞧不清林中情形,她一面让侍卫去叫人帮忙,一面又派了人去林间查看情况。 受惊的马不分南北东西在林中乱窜,几回都险些要往树上撞去,却又险而又险地避开,肖稚鱼吓出一身冷汗,刮在脸上的风犹如小刀,身上更是一阵阵发冷。她知道马若失足,将她摔出去,就算不死也会摔断手脚。唯有安抚住马或是等它耗尽力气慢下来。 她一面想着应对之策,一面拉着缰绳,引着马往更为开阔的方向奔跑。只是眼前的景色如风一般后退,放眼四处都是树枝花影,难以分辨方向。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肖稚鱼一时心急如焚,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她还担心情急之下听错了,可那声音越来越近,分明紧跟在后。 肖稚鱼心下一喜,只当是哪个侍卫赶了上来,可惜她无暇分心,根本不能回头去看。 片刻功夫,那匹马就追赶上来,几乎与肖稚鱼并骑而行。 幸而此处地平开阔,树木稀疏。 沈玄道:“放松些,别抓太紧。” 听到他的声音,肖稚鱼头皮一紧,匆忙间扭头朝一旁看去。 沈玄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幞头不知掉在何处,几缕发丝贴在脸旁,好像一朵易折的花朵,他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肖稚鱼咬紧牙关,不去听他说什么。 沈玄有意纵马贴近她身旁。 只见前方有两株树,只好稍稍放开些,等冲了过去,重又靠拢过来。 肖稚鱼道:“快去叫人。” 沈玄却笑了一声,道:“来不及了。” 肖稚鱼闻言心如擂鼓,带着对前世身死的怀疑,一时只疑心他是不是趁机要害死自己,就在这时,他骑马紧贴上来,一股大力从他手臂传来,将她的腰抓住。 肖稚鱼禁不住低呼出声,身子已腾空而起。 沈玄单手一拉缰绳,另一只手用力圈紧她的腰,横放在身前。受惊的马毛发虚张,疯狂奔跑,沈玄将马拉开远避,分开两个方向,手中时紧时松,渐渐放缓了速度。 肖稚鱼横趴在马背上,被颠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一阵头晕眼花。直到沈玄渐渐停下马,翻身下来,就要来扶她。肖稚鱼挥掌拍开他的手。 沈玄抬头看了眼远处,道:“怎地恼了?已没事了。” 他只当她是受了惊闹脾气。 肖稚鱼慢慢撑起身,伸脚去够马镫,只是身子发软,两腿微颤,两次都没踩到马镫。 沈玄上前将她拦腰抱起。 肖稚鱼对着他脸上就是一掌,她手上没什么力,但“啪”的声响在林中十分明了清晰。 沈玄“啧”了一声,手紧紧箍着她的腰,放在马背上,抬头紧盯着她的脸,道:“我拼死来救,王妃娘娘就是这么赏有功之人?” 肖稚鱼道:“放开。” 沈玄没放手,在她要挣扎跳马时,语气不急不缓道:“我这匹马性情可不好,再受点惊可就救不回来了。” 肖稚鱼当下不敢乱动,压着声音道:“哪个有功之人能这样放肆?” 沈玄笑了,他当着人前总是温和有礼,这回笑起来却真多了一种放肆,“娘娘从前还叫我一声郎君,如今怎么突然换了脸色,莫非背后有我不知的事?” 肖稚鱼冷淡道:“我已是豫王妃,谈什么前事,我早已忘记。” “真是无情,”沈玄双目幽深,直视着她,忽然道,“在太原时你就是有意要算计我,对吗?” 他似是觉得有趣,又道,“有情意的女子我也见过,却没哪个是想着害心上人的,我轻信你一回,花了不知多少金银用了多少功夫才化解,今日见你遇险,我又不顾安危追上来,肖稚鱼,你莫非没有良心,还是我前世欠你的?” 肖稚鱼听到“前世”两字,眼皮一跳,“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快放我下去。” 见她在马背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瞧着楚楚可怜,他看得有些出神,片刻后才稍稍松开手。肖稚鱼立刻就要下马,他伸手要扶,她突然抬脚就踢,踹在他的手上。 沈玄吃痛,退了一步,没去理会衣袖上的脚印子,依旧笑着道:“好凶悍的性子。” 肖稚鱼脚踩到地上,心头稍稍踏实,环视四周,不知到了林中何处,又无他人,这个时候也不宜将沈玄得罪太过,这才缓了脸色,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道:“方才是我太慌乱了,谢沈郎君相救,这份恩情我绝不会忘。” 沈玄道:“说什么恩情,只要你别当我是仇人就好。” 肖稚鱼不理会他语气里的调笑,走开几步,离得稍远,稍稍歇息,脑里想的是如何回去。 如今马已跑一匹,只剩下沈玄这匹,让他骑马去找人来搭救,肖稚鱼信不过,但若是她骑马去找人,只怕他也不愿意。她正暗自盘算,沈玄从马鞍后取了水囊,拧开灌了一口水,他朝肖稚鱼递来。 肖稚鱼此时也觉得口渴,但见他竟没半点避讳把自己的水囊拿来,没好气道:“不用。” 沈玄正色道:“山林广阔,要找回去还需费些时间,还是多保留些气力,何必在意小节。” 肖稚鱼笑了一下,道:“我真不渴,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恐怕有不少人在找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沈玄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道:“只剩一骑,要劳娘娘与我同乘了。” 肖稚鱼不是迂腐之人,事急从权的道理也很清楚,但沈玄今日所露的那手箭术,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与他同乘一骑,如被蛇缠上,实在让她寒毛直竖。 第106章 ◎林中◎ 沈玄将马牵过来, 见她面上踟蹰,故意道:“还是王妃打算在这儿等我去找人来?” 山林中的猎物可不只走兔飞鸡,还有豺狼虎豹, 肖稚鱼如何肯留下,伸出手便将缰绳抓在手里,道:“那便有劳沈郎君了。” 沈玄笑了笑, 看她踩镫上马, 薄韧的腰肢微微一扭, 弧度动人心魄,他目光一凝。就在这片刻,肖稚鱼回头对着他展颜一笑,“沈郎君是谦谦君子,必不会置我这般弱女子于危地, 这就马上去寻人来帮忙,郎君稍待。”话音才落, 也不给沈玄开口的时间,狠狠一抖缰绳,纵马而去。 沈玄没想到她行事如此利落, 微微一怔。 肖稚鱼骑马奔行,眨眼已跑出二十余丈,正高兴此举抛下沈玄,任他有什么本事, 身边无一物,独自在山林中也难施展。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脆哨声,马儿吁吁喊叫, 渐渐缓了下来, 随即扭头就要回去。肖稚鱼忙拉扯缰绳, 马儿却不理会,调转方向又跑了回去。 沈玄将短哨收起,摸了摸马鬃,抬眼看过来。 肖稚鱼不由尴尬。 沈玄心下好笑,搭着鞍鞯翻身上马,伸手穿过肖稚鱼的腰侧,将缰绳抓在手中,“王妃当真是无情,我这厢救你于危难,你却想着良弓藏走狗烹了?” 沈玄虚环着她,几乎将她笼在怀里。 肖稚鱼身体微微僵硬,倘若有更好的选择,她绝不会与沈玄同乘一骑,如今却只能委曲求全,她轻声道:“我只是不惯与人同乘,哪里就到了要藏要烹的地步。” 沈玄看她微微垂着头,头发束起,脖颈修长白皙。他挥动缰绳,马儿在林间小跑起来。 肖稚鱼神色别扭,一路不说话。 沈玄不知在想什么,默然许久,双手忽然收紧,揽住她的腰,贴在她身边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肖稚鱼心悬起,知他疑心已证实,再推说什么都不知道也难以糊弄过去,沈玄面上瞧着是一派名门公子风范,手段却是狠毒厉害,她已有些后悔刚才显露真实情绪,若沈玄知道她心底的恨意,只怕这时就会将她抛下。肖稚鱼不吝以最大恶意揣测他。毕竟,若是易地而处,她也会做此选择。 她脑中思索,沉默不语。 沈玄却也不急,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我可未做什么失礼之事,我还许诺过你,回去就禀明长辈,你倒好,跑来长安就让陛下指婚,如此说来,是你负我,怎还对我没个好脸色,况且那时你告诉我……” 肖稚鱼怕就是他要问清楚丰庄之事,又听他语气并无十分恼怒,立刻打断他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不过逢场作戏,并无十分真心,怎就算得上负不负的了。” 她语气带着几分小娘子独有的埋怨,沈玄心里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觉得两人能以这样的姿态说话,格外难得,他唇角略弯,道:“原来你不信我。” 肖稚鱼背着他撇了撇嘴,也不知沈玄是真糊涂还是精明过了头,竟没再追问关键。她回头嗔他一眼,道:“慈恩寺里我可见过你与惠安公主。” 沈玄深深看她一眼,“我拒做驸马,天下皆知。” 肖稚鱼哼了一声。 沈玄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有一只猎犬从林子里窜了出来,跑至马前,双腿微弓,趴在地上,汪汪直叫。这些猎狗都是训练多年,寻着什么的时候,就是如此表现。 猎狗出现,必有打猎之人。 肖稚鱼顿时急了,让人瞧见两人同骑,少不了要多些风言风语,“你还不下去?” 沈玄听她语气不善,神色丝毫未变,“怕豫王知晓?” “何止豫王,还有惠安公主呢,你若不怕麻烦,我即刻就晕过去,留你去解释。” 沈玄也不知为何,听她说得如此无赖,不但不恼,心里反而有一丝丝发痒,只想再逗她说些什么。 肖稚鱼已听见有马蹄声靠近,越发急起来,手肘往后撞去。 沈玄捉住她的手,“行了,我就下去。”说着就翻身下马,手里依旧牵着缰绳。 一行禁军侍卫快马奔至,看见到沈玄牵马拉着个身着男衣的女子,都有些意外。勒住马后有人认出肖稚鱼,这群人纷纷行礼,口称王妃。肖稚鱼与沈玄周旋许久,早就想要摆脱,当下便叫侍卫领路回营帐。 几个禁军面面相视,面露为难,领头一人分一匹马给沈玄,拱手道:“王妃娘娘见谅,我等有要紧公务在身,只能派两人送娘娘与沈郎君回去。” 肖稚鱼见他们带着猎狗寻人,却又不是来寻自己,便问他们寻谁。 领头之人道:“大都督遇袭,我等正在寻他。” 肖稚鱼大吃一惊。 沈玄脸色微变,皱起眉来。 …………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0节 康福海带着一队亲兵入林,穿过一片平原与湖泊,径直深入密林。这群亲兵跟着康福海南征北战,是生死堆里拼杀出来的,根本不屑于打些飞鸟走兔,放马奔行时便吆喝着,要猎就猎虎豹回去。 没过多久,果然就猎着长角鹿和豹子,午时一行人就地用了干粮和水,又继续进发。 康复海一身肥肉,所骑的马也是千挑万选出来,格外高壮肥硕,即便如此,奔走也不如其他骏马。 一群人将长安官宦子弟都撇了开去,已进入山谷腹地,路上说说笑笑,将秋狝视作一场游戏。 “难怪大都督要来长安,我看长安的小娘皮比别处的都要美,身段也好。” 本就是军中来的,荤素不忌,此刻又没外人,一群人闻言哄然大笑,然后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其中有个亲兵生的最是胳膊粗壮,名叫田浩真,已认了康福海为义父,此刻满脸堆笑地问:“义父,您可是瞧中了谁?” 康福海笑着睨他一眼,道:“你个猢狲又想说什么。” 田浩真道:“义父何须瞒着孩儿,贵妃国色天香,是世间少见的佳人,却整日伴着个苍苍老儿……” 康福海抽了一马鞭在他身上,并未十分用力,“这是在哪儿?休得胡说。” 田浩真道:“我早已看过,周围没人,义父只管放心,要我说,这样的美人该由义父疼爱才是。” 康福海年年轻时就好女色,如今年过四十,一身蛮力仍在。这次入京没带姬妾,虽然经常有宴席,长安花街柳巷也去过几回,但他自打在宫中见过贵妃杨氏的花容月貌,就记挂在心,将其他女子视作庸脂俗粉。前阵子他厚着脸皮要认贵妃为义母,近距离又瞧了贵妃一回,心里某个邪念扎了根。再加上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朝堂与府军的情况,对皇帝又多一份轻视。那个不可言说的念头却越发壮大,让身边人都瞧了出来。 他对这群手下极为信任,装模作样呵斥一声后,便任由他们议论。 田浩真道:“我瞧长安这些高门世族,无不是尸位素餐之辈,嘴上说的漂亮,却没什么真本事。” 另一个亲兵道:“进京路上所见那些兵卒也不堪的很,一群酒囊饭袋。” 康福海道:“那些都是受祖上荫庇才能为官,哪像我等,建功立业,靠的是性命系在裤腰带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 众人听他说得豪气,顿时齐喝一声好。 田浩真紧跟在康福海身侧,康福海瞥他一眼,道:“有话就说,就屁就放。” 田浩真嘿嘿笑道:“义父,若日后有一日你将贵妃收下,我能不能也要一个?” 康福海这回没再疾言呵斥,而是问道:“你小子看中了谁?” “豫王妃,”田浩真道,“我那日瞧了一眼,那小娘皮把我魂都要勾走了。” 康福海笑骂:“你小子想得倒美……”话说半句,他神色忽地一变,扭头看向前方,“这一路不见猎物,也没见鸟雀。” 密林之中该有动物的动静,他们刚才一路走来,却安静的古怪。一群人都是行军老手,立刻便意识到什么,刚要警戒,忽然从林中嗖嗖飞出十几枝箭矢,迅如闪电。康福海及亲兵面露惊色,有人喊着“刺客”,各自躲避。田浩真挡在康福海身前,马被一箭射中,他猛地往前扑出,在地上滚了两圈,闻到土腥泥味,抬头一看,已有几人中箭倒下。 骏马受惊,跑了几匹,康福海心知这时若是失了马便是任人宰割,当即死死抓着缰绳,高喊一声:“快撤。” 躲开箭矢的亲兵围拢过来,这时又有箭矢从林中深处飞出。 康福海骑着马转头就跑,亲兵挡在身后。 他带兵经验丰富,知道在林中绕行容易躲避,后面果然又射箭来,被亲兵躲了开去。康福海一面仓皇逃跑一面想着,到底谁早早设下埋伏要取他性命。难道是皇帝?不对,皇帝早已昏聩,对他极为信任,如何会用这样的阴招。 要杀他的人不敢摆到明面上来,到底是谁呢…… 追上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康福海胯下骏马已在林中奔跑半日,没有休息,如今却是快被身后的人追上,亲兵几个为护着他也只能稍缓速度。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每个cp都可以磕,营养均衡嘛,而且我也很喜欢这几个感情线,要不是现在各种限制那么多……咳咳 说正题,女主是个功利主义者,如果说她此时唯一原谅的人,是齐王,因为前世她已经报复回来了,所以在她看来,重来一世不亏不欠,这个人就是路人了,她和男主是利益共同体,她愿意有时候哄哄男主,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是原谅什么。沈家兄妹在她看来,就完全是旧恨+阻碍,跟她利益对立,所以她全是反面情绪,如果沈玄对她有用,她也会适当利用 恩,前世仇怨固然重要,但今生过得更好是女主的目的,所以后面……不行,不能剧透了 最后,大家中秋节快乐,幸福健康 第107章 ◎受伤◎ 身后忽响起凄厉惨叫, 康福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群黑衣骑士已追上来,手持长刀, 砍翻一个亲兵,鲜血四溅。康福海分辨场上形势,刚才突然被暗箭所袭, 只能先逃, 现在看来, 刺杀的人也不多,一共十几骑,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战场之上,最忌讳将后背露给敌人。 康福海心想老子身边带的人,哪个不是浴血杀敌精挑细选出来的, 以一当十不在话下,最要紧的是, 他骑着马跑不快,未必能顺利走脱。心中念头一定,他立刻喝道:“列阵, 迎敌。” 亲兵们逃得狼狈,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听见号令立刻强拉着马头调转,手持钢刀迎了上去, 和黑衣卫士刀兵相向,厮杀起来。 李承秉在不远处林中看着眼前这幕狙杀,陆振陪在一侧, 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康福海与黑衣卫士短兵交接, 他荡开对方的横劈而来的一刀, 反手一挥,直接砍断了黑衣卫士的脖子。又有一人横斜里杀出,再被他砍倒。其余亲兵也都是那应对老练,短短片刻竟也维持住了场面。 陆振见黑衣卫士接连倒下几个,脸色难以平静。这些卫士都是豫王暗地里蓄养,这次在山林里布置狙杀,为了不引起禁军注意,只派了三十人来,都是训练有素武艺过人的好手,唯一欠缺就是战场对敌的经验。 眼见卫士被拖住,陆振坐不住了,□□的马不安地从鼻孔里喷气。他主动请缨,“殿下,让我去……” 李承秉将一只狰狞的鬼脸面具从头上扯下,罩在脸上,对他喝令一声“噤声”,一挥手,领头纵马追了上去,余下几名卫士紧跟而上。 陆振见他举动,吓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想劝什么又记着刚才“噤声”的命令,只能咬牙跟上去。 李承秉带着几人飞快冲至两方面前,砍杀了康福海亲兵两人。康福海扭头看来,眼里精芒闪过,叫道:“贼子。”他一眼就看出李承秉是领头之人,当即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朝着他冲过来。 李承秉顺势而下,挥刀与康福海对上。两口刀碰在一处,锋刃崩裂一刀口子,两人手臂都是一震,康福海暗惊,他天生蛮力,在战场上遇着敌人从未吃亏,眼下竟没能拿下对方。 趁着他惊诧的一瞬间,李承秉几刀连连挥舞,康福海心道不好,又是抵挡又是回避,但他狩猎半日,也耗费不少体力,此时身上手臂被划了几道,鲜血直流。 “孩儿们,快拦住他。” 康福海虽被称作名将,实则最出众的并非是领兵打仗,而是审时度势,方才与李承秉对阵,是想着拿下他就能逼退这些敌人,现在发觉落于下风,不敢缠斗,立刻生出退却的心思。 “谁拦住他,本大都督赏黄金千两,惠及子孙。” 亲兵本已疲乏,听到这话,悍勇地冲上来,不顾生死,挡在李承秉面前。 李承秉左右一刀砍杀亲兵,带着人又追上去。 陆振几次想先拦住康福海,哪知他虽受了伤,骑马奔逃时依旧灵活,在林中左突右闪,险而又险地避开多次,李承秉面色冷肃,追赶一阵后,再次与康福海交上手,康福海身边亲兵只剩下三人,被陆振等人围住。 康福海几乎陷入死地,他气喘如牛,死死盯着李承秉,“你到底是谁?” 李承秉不做理会,挥手就是一刀,砍得康福海连人带马倒退两步。忽然他大声嚷嚷道:“我知道了,你是……” 李承秉不禁一怔。 康福海突然纵马扑杀上来,出手如电,束袖之中飞出短箭,刺中李承秉的肩膀。 剧痛传来,李承秉险些没握住刀。康福海趁乱又是几刀连砍。李承秉忍痛招架住,两人缠斗片刻。李承秉身上添了两处伤,康福海看出他并非久经沙场之人,哈哈大笑,“老子杀过的人能堆成山,岂能折在这里。” 李承秉夹紧马腹,手里的刀早被血染红,他戴着鬼头面具,身上杀气凛然,如一尊凶神,钢刀舞动如水银泄地,不留一丝缝隙,最终还是力气更胜一筹,将康福海逼得节节败退。 康福海最后两个亲兵也被砍死,他眼角一扫,发现黑衣卫士围了上来,一时肝胆俱裂,被李承秉砍在肩膀,他也激起了殊死一搏的血性,以伤换伤拼了几刀,他被一刀砍中背脊,眼前一黑,心道完了。 一支箭从林间深处射出,擦着李承秉的手臂而过。田浩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义父,孩儿来了。” 康福海死里逃生,咬紧牙关,驱马向声音来处逃命。 李承秉就要继续追赶,忽然被陆振拦住。只见不远处有两只花纹猞猁正盯着此处,龇牙瞪眼。长安子弟狩猎时最喜欢带的就是猞猁与猎犬,有猞猁出现,必是有人来了。 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正朝此处而来。 康福海丝毫不顾颜面,满身是血,哭爹喊娘,黑衣卫士要拦,他搏命冲出包围。 要杀他还需费些时间,李承秉闭了下眼,心知已错过了时机,当即命众卫士撤退。 康福海耳边恍惚听见背后追杀的人已经退了,身体再也撑不住,扑通一下翻落下马。田浩真骑着马从林中出来,原来刚才一轮袭杀中,他的马被箭射死,他摔倒之后被砍了两刀,皆不在要害处,便趁机倒地装死,眼见康福海带着亲兵逃跑,黑衣卫士全追上去,他忍着伤爬起来,找了匹散落的马找人来救命。 他的运气还真是不错,遇到一队侍卫,然后寻着路上厮杀的痕迹找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出箭救下康福海的性命。 “义父。”田浩真下马赶紧扶住康福海,见他已如同血人般,大小刀伤不下十处,胸前和背脊上的伤最重,裂开偌大口子,血汩汩流出。 康福海一身力气耗尽,此刻抗不住了,身体抽搐,牙齿格格作响,抬起手,在田浩真肩膀上重重点了点,道:“找……此处有伤……”话还未说完,人已晕厥了过去。 田浩真赶紧摸他口鼻,对跟上来的几个侍卫道:“快拿伤药来,大都督快不行了。” 山林中幽深安静,唯有风声如梭。侍卫几个见着地上留下的尸首和呛人的血腥味,早就变了脸色。其中有一人站出来,从怀中拿出金疮药,又问同僚几个借了随身带着的伤药,拼凑在一起,拿给田浩真用。 康福海命不该绝,伤药洒在伤口上,渐渐止住了血,田浩真见状松了口气,撕了些布给他包住伤口,因康福海体型庞大,他叫了刚才那个侍卫一起帮忙。剩余几个侍卫劈了几截粗壮树枝,又从死人身上扒了衣服,勉强做了个软架,抬着康福海走。 田浩真给自己也上了药,这才看向刚才主动帮忙的侍卫,问道:“你叫什么名,熬过这劫,我和义父必有厚报。” 侍卫道:“不过举手之劳。” “别来虚头巴脑这套,到底叫什么?” 高大的侍卫拱手道:“在下杨杲。” 田浩真点点头,表示名字记住了,一行人抬着康福海往营地走。田浩真虽不识几个字,脑子却是灵活,从身上掏出金银,分给侍卫几人,先派了一人快马回去报信,剩下的则护卫着康福海。 侍卫一路没有耽搁,一骑奔至营帐,被禁卫喝止,他下马来,高喊着“大都督遇袭”。众人一听皆是吃惊,不到片刻,便有宦官来将他带到御前。 侍卫将康福海遇袭重伤昏厥的情况说了。 皇帝豁然站起身,眉头拧出几道褶皱,在帐中来回踱步,半晌才道:“朕在此,还有人敢刺杀大都督,叫千牛卫来,查,就是把山翻过来,也要把这些刺客找到。” 康福海这样的悍将都在眼皮子下受了重伤,皇帝年轻时就经历过几次宫里朝堂的政乱与争斗,过了几十年的平稳日子,突然又听袭杀,疑心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难以抑制。 他面色铁青,勃然大怒。在营中不断发号施令,一面派人在林中搜索,一面又命侍卫将营帐守了个严实。 冯元一进帐道:“太子与豫王前后脚都回来了,要将猎物献于陛下。” 皇帝心不在焉,摆了摆手道:“先收着,朕有事要忙,让他们回去歇着。” 冯元一出来传话,太子刚才回来已听说康福海被刺杀的消息,此时虽未见着皇帝,仍是对着御帐行礼,转过身遇见李承秉,他道:“父皇忧心大都督的伤势,无暇见我们,先回去吧。” 李承秉叫人放下猎物,站在御帐前和太子闲话几句,说了林间所见猎物。太子兀自沉思,远望着山林方向,叹气道:“多事之秋。” 兄弟两又说了几句便分开,李承秉回到自家营帐,陆振一路跟随,秋高气爽的天气,他的内衣却早被冷汗打湿,抢先一步进去,他将账内服侍的人屏退,耷拉着脸,伸手要扶李承秉。 “什么脸色,我还没死呢。”李承秉坐到榻上,伸手解开外袍。陆振满目骇然,只见他衣内垫着厚厚一层布,此时早已被鲜血浸透了。 …… 肖稚鱼在沈玄与侍卫护送下从山林离开,来到营地。齐王府的仆妇见她平安归来,松了口气,立刻上前告知,齐王妃宋氏一时情急身子又觉不适,这才回去休息,临走前留人在这儿候着。肖稚鱼心里感动,这就要去看她,仆妇却说宋氏已服药睡下,且方才皇帝在御帐中发了火,禁卫加强看守,营中气氛为之一紧,那些官宦子弟也都变得老实,不敢嬉闹玩笑。 肖稚鱼听仆妇提起大都督康福海遇袭一事,所说与刚才的侍卫相同,心下再无怀疑,可另一种不安又冒了出来。她按耐住惴惴心绪,神情冷静将仆妇打发走,又向刚才一路护送的侍卫道谢,对沈玄也是如此,并无例外。 沈玄多看了她两眼,当着人前并无表示,举止彬彬有礼,完全不似刚才在林子里大胆的举动。 肖稚鱼往营帐走去,刚到门前,景春就迎上来,说豫王打猎回来在帐中休息,嫌伺候的人吵闹,便将人全赶出来。 肖稚鱼看了眼帐子,守在门前的是陆振。等她走近了,陆振往前一步,阻拦道:“王妃娘娘,殿下累了要独自休息。” 肖稚鱼狐疑地看着他,“谁都不许进?”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1节 陆振点头。 肖稚鱼招手让他低头,陆振不明所以,照着做了。 肖稚鱼声如蚊吟,“康福海没杀成?” 这一瞬陆振的脸色难以形容,就在他震惊之余,肖稚鱼已灵活地绕过他,掀开帘子进去。 陆振大急,有心要跟上却又怕有人误闯进来,不敢离开门前。 肖稚鱼绕过屏风,鼻间立刻闻到一股腥甜,是血的味道。李承秉躺在塌上,面前有个侍卫,手持匕首按在他的肩上,乍一眼看去,几乎要误当是刺杀。肖稚鱼捂住嘴,细一看,侍卫手腕猛地一挑,半截短箭从李承秉肩膀伤口落出,滚落在地上,血淋淋染了一地。 李承秉闷哼一声,肩上血流如注,他抬眼看向肖稚鱼,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剑刃。 王应青将伤药洒在伤口上,动作飞快包扎。等忙完回过头,这才看见营帐里还站着个人,他行礼道:“王妃娘娘。” 李承秉道:“你先下去。” 王应青默然退下。 帐中只剩下两人,肖稚鱼闻着血腥味觉着沉闷,往塌前挪了两步,看他一身戾气不敢太过接近,清咳一声道:“你……还好吧?” 李承秉咬牙稍稍坐起,动作迟缓,“倒杯茶来。” 肖稚鱼走过去,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放的时间有些长,茶水早凉了,她拿着茶碗过来放到李承秉面前。他伸手接过,慢慢喝了。肖稚鱼见他面如金纸,嘴唇干裂,正犹豫着是否该柔声劝慰两句。李承秉那只未曾受伤的手突然将她手腕一把扣住。 肖稚鱼吃了一惊,对上他脸上森寒的冷意。 “既然你看到了,知道该怎么做罢?” 肖稚鱼不知他受了伤还哪来的力气,将她手腕捏地死紧,疼得她暗自抽气,“殿下是说刺杀康福海不成,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李承秉怎会听不出她语气里藏着的讽刺,脸色发青。 肖稚鱼心想:果然他前些日子的温和全是装的,实则对她还是放不下心。她放缓了声音道:“殿下何必如此,你我已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振守在外面,连我都不肯放进来,如此异常举动,岂不是不打自招?我知殿下现在处境危险,在这儿的所有人,我敢说,没有谁比我更盼着殿下无事。” 李承秉伤口疼痛,听她一番话半闭上眼,手慢慢放开。 肖稚鱼小心翼翼把手抽了回来,低头一看,手腕已起了圈红印。她心道李承秉就算半死不活也不能小觑,将他喝完的茶碗收起,又嫌弃血气浓郁,在箱笼中翻找熏香。李承秉听见她脚步声,睁开眼道:“做什么?” 她口不对心,“殿下需休息养伤,我找些安神的香。” 李承秉没说话,见她翻了半晌,从箱子里拿出几样香,一一闻过,挑了一种燃了放入香炉。一脉馨甜的香浮在空气里,将血味压了下去。肖稚鱼等着香气彻底散开,这才又坐回榻旁,对上李承秉微微打量的目光,她柔柔一笑。 这时陆振在门外道:“殿下,王妃。” 李承秉道:“进来。” 陆振走进来,目不斜视,从袖里拿出瓷瓶,拿到李承秉身前,从瓶中倒出一枚漆黑的药丸,道:“这回带来的伤药里,这瓶是最好的,殿下快服用罢。” 肖稚鱼见状又倒了杯茶水。 李承秉吞服药丸,道:“外面怎么样了?” 陆振道:“康福海还没回来。”想了想,他又道,“以他的伤势,说不定挨不到回来了。” 李承秉沉吟片刻,却道:“他躲得快,受的那几处伤未必要命,你盯着,别错过消息。” 陆振认真应下,从营帐出去的时候,他有意放慢脚步,对肖稚鱼作揖道:“方才之事王妃莫怪,殿下受伤不能让外人知道,唯有劳王妃亲力照顾。” 肖稚鱼点头。陆振出去没一会儿,命人打水送到门前,他递送进来。 肖稚鱼暗自叹气,李承秉雷霆手段袭杀康福海是她没想到的,可事已至此,只有想办法瞒住,尤其不能让皇帝知道,以那位的疑心和翻脸无情,只怕转眼就是灭顶之灾。 她绞了帕子,给李承秉擦拭血渍,只是分心想着此事诸多后果,手上没轻重,擦得李承秉嘶的抽了口气,睁眼不悦地看过来。 肖稚鱼抬了抬手腕,将一圈红印子露在他面前,“手有些疼。” 【作者有话说】 肥章终于补上 第108章 ◎调查◎ 李承秉浑身伤口皆是疼痛难言, 全凭意志强忍着,听她说疼,简直要怒极反笑, 又见她一本正经把手伸过来,雪白细嫩的手腕上一圈突兀刺目的红,正是刚才他用力抓着的地方。 他嘴唇动了动, 开口却是连连咳嗽。 肖稚鱼见好就收, 动作立刻放轻缓了些, 给他擦脸和脖子,想了想,又解开他衣裳,避开伤口将他身上也擦拭一道。 李承秉默然不语,不知是药效起了还是安神香有用, 思绪渐沉,意识也变得模模糊糊, 他掀起眼皮,见她坐在身旁,脸儿低垂, 身后笼着灯光,纤长的睫毛在细白的脸上留下的影如扇子般。 她眸光一动,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李承秉说不清此刻心中滋味, 合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肖稚鱼将被子稍稍拉高,见李承秉睡着,便去门前轻声叫陆振进来。短箭, 染血的衣裳布条等物都被陆振收拾起来, 出门前他还仔细将沾到血的地方全擦干净, 不留半点痕迹。 肖稚鱼心里还对他们设伏击杀康福海的事有一丝好奇,可看着陆振那张一丝不苟的脸便觉得不好打听。账外传来一阵喧哗声,肖稚鱼眼皮跳了两下,有些坐不住,起身走出帐子。 门外守着的是王应青,他神色严肃,低声道:“是康大都督被救回来了。” 肖稚鱼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看去,远远只见五六个侍卫抬着人往御帐前走,那躺着的体型格外肥硕,只能是康福海。 王应青眉头皱得死紧,如此静心布置,竟也没能要了康福海的命,还留下后患。他想了一会儿,无奈一叹,道:“外面吵闹,王妃还是进去吧。” 肖稚鱼目光仍看着远处,道:“就算殿下方才发了火,让陆振与你守在门口也太过了,把景春叫来罢。” 王应青愣了,一抬头,这位王妃自是美的,让人意外的是她此刻神色淡然自若,像是随口吩咐了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在他犹豫不决之时,肖稚鱼又道:“瞧你们一个个如此小心,倒让人觉得殿下待人不够宽厚了。” 王应青忙道:“听王妃的。” 他叫来侍卫吩咐两句,不一会儿景春就被叫来,肖稚鱼让她端茶倒水,准备晚上饭食,一如平日。 陆振将那些染血的东西偷偷拿去处置了,回来一瞧景春走进帐子,将王应青拉到一旁,道:“不是让你守着?怎让人进去了?” 王应青努嘴,朝着御帐示意道:“那边动静已这么大,我们这儿还是别太引人注意才好。” 两人低声说了两句豫王的情况,王应青想到什么,笑着道,“王妃年纪不大,做事却已有章法,殿下不是也没说什么,我们就先瞧着吧。” 御帐之前,皇帝见到浑身是血人事不省的康福海,气得面色发青,立刻招太医来。秋狝随驾两位太医都擅外伤骨科,为康福海诊后用针下药,忙碌到了入夜,也是康福海体格强健非同一般,竟是稳住了伤势,太医这才来御前复命。 前去林间搜索的禁卫也回来了,皇帝将千牛卫大将军叫来,细问刺客情况。千牛卫大将军面色颇为难看,便说在林中找到几十具尸首,都是康福海亲兵和刺客的,但刺客身上干净利索,所用刀箭皆无标记,便是一身衣裳都是常见布料。 皇帝听到刺客安排如此周密,额头青筋爆起,道:“就没有任何可追索的痕迹留下?” 大将军道:“今日狩猎本就人多,马蹄印也追不下去。”他还有句话不敢在此时提,天色已黑,再派人去山林里就是胡闹了。 皇帝道:“依你看,这些刺客能跑到哪儿去?” 大将军垂了头,久久没说话。 皇帝盯着他道:“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大将军道:“为秋狝三日前北衙六军赶猎入林,四处皆有把守,到此时还没任何发现。” 皇帝眼里精光闪过,“寻常刺客又怎能将康大都督伤成这样。”他脸色越来越沉,连在营帐之中都觉得有一股冷意被从背后传来,心中不安,皇帝用力一拍案几,让人把康福海身边人叫来。 这回康福海带来的亲兵几乎被杀了个干净,还有两个活口被禁军找到时也只剩下一口气,能到御前回话的只有田浩真。 他身上也有两处刀伤,知道康福海暂无性命之忧,正要歇下养伤,突然被人叫起来,到了皇帝面前,他便将遇袭经过又说了一遍,皇帝语气稍缓,问他可能分辨出刺客。田浩真道:“这些人当真狡猾,臣实在瞧不出来历。”眼见皇帝脸色难看,他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事,赶紧道,“倒是大都督之前提过一句,刺客被他伤到肩膀这处。” 皇帝见他指着肩膀上一处位置,点了点头,让他退下,随后对千牛卫大将军道:“你去查一查吧。” 大将军领命出去,很快便吩咐禁卫做事。他瞧着漆黑夜色和营地里各处帐子的亮光,脸上全是愁色,心道真是要得罪人了。 当夜各处都有吵闹声,随驾而来的都是长安高门世族,白日家中有子弟入林狩猎的,都要被入内探查一番。自有身居高位的官员觉得丢了脸面,要去皇帝面前诉苦,可还未到御前就被拦了下来,几位官员见右相裴少良的帐子也有禁军去查,当下也不再有怨言。 一圈折腾下来,却什么都没找着,皇帝坐在帐里坐着,无法入睡,问道:“都查了,可有错漏?” 大将军道:“只剩下皇亲宗室……” 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皇帝将茗碗掼在地上,狠狠瞪着他。 大将军跪着,身体纹丝不动。 只听帐中皇帝粗重呼吸,过了许久,他才道:“刚才还有人要来朕面前说理,皇亲也不能例外,一起查罢。” 大将军听了这话,心里发慌,壮着胆子问:“请陛下明示,太子与诸位皇子是否该查?” 皇帝怒极,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查。” 【作者有话说】 一不小心昨天松弛了 第109章 ◎遮掩◎ 肖稚鱼用过晚饭, 叫景春进来收拾。一盘烤鹿肉,两盘菜肴,另有羹汤和饭食, 肖稚鱼白日费力练箭,晚上吃的也比平日多,但仍是剩下大半羹菜, 景春一看就知豫王并未吃什么, 几次端茶倒水, 都未见豫王起身,她心中已有些猜测,但举止仍是稳重,低头收拾干净。 肖稚鱼将她叫到跟前道:“这几日帐里伺候全交给你。” 景春道:“王妃放心,绝不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搅。” 肖稚鱼又嘱咐她仔细处置饭后残席, 景春应了一声去了。出了营帐,她转身去了烧火做食的帐子, 里头几个宫人忙碌半日,这时才刚歇,拿几个菜拼做一桌。见景春来了, 当即便有人要来招呼,景春忙笑着说不用,让几人继续吃饭。景春独自进入帐子,将残羹剩饭混入食渣里, 又搅了两下,确保看不出什么,这才离开。 回营帐的路上, 因并未提灯, 景春走得稍慢, 一道倩影从前面姗姗而至,身着荷叶碧的衣裳,正是朝碧,走到近前主动打招呼。景春知道她是豫王亲自点名带来的人,含笑客气应对着。 朝碧听说今日豫王回来发了好大的火,旁敲侧击都是帐里的情况,又道:“若是伺候的人不够,姐姐叫我去帮忙。其实等时日久了,大家就知道了,殿下脾气其实不坏,只是有时候说话急了些。” “若是殿下要叫人伺候,自会有人去唤你,可轮不到我来指派,”景春笑着道,“殿下脾气如何我们这些婢子可不敢胡乱评说什么,也就是你,是伺候久了的老人,才有这样的底气,不过下回还是要小心,咱们府里一同来的就算了,万一让外人听到,还以为王府里没规矩。” 朝碧本不是十分伶俐擅言辞的,被她这一番话说得脸涨红了,还要说两句争回脸面时,景春抛下句“我先去了,万一殿下王妃还有事,不能耽误”就走了。 朝碧手抓着裙摆,不自觉揪做一团,定定望着帐子方向出神。 景春打了水来,肖稚鱼擦洗梳理一番,将束了整日的男子式样发髻松了,这时就听见外面纷乱的声音。陆振来禀情况,禁军正在营中各处搜查,凡是白天有入林打猎的都要被盘问几句。 肖稚鱼一听暗道不好,下午听陆振说过李承秉身上的伤,在背上和腹部的两处是刀伤,看着口子长,实则是皮外伤,没伤及筋骨,肩膀上那个深可见骨的血洞才是最厉害的,是被康福海的袖箭所伤。 后来她听说康福海抬回来由太医诊治一直未醒,暗觉侥幸,没想到禁军这么快就在营中找人。 陆振道:“王妃放宽心,查的都是朝中官宦子弟和随从侍卫。”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2节 肖稚鱼半点不敢掉以轻心,想了想道:“还是应该做些准备。” 营地闹腾到后半夜还未歇停,千牛卫大将军与冯元一到豫王帐前,王应青与陆振守在帐前,阻拦道:“殿下已睡下,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大将军看向冯元一,他早知这事太得罪人,尤其是查太子豫王等人的帐子,今日把事做得太过冷漠无情,焉知将来会如何,他便在御前求情,让冯元一来帮忙行事。皇帝没多犹豫答应了。于是冯元一便陪着一起来,刚才去太子帐子也是冯元一出面解释。 大将军拍了拍陆振的肩膀,手掌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道:“山林里刺客出没,陛下担心诸位皇子的安危,命我等来查看情况,等我等见过豫王问过两句话就走。”说着一手推开王应青。 冯元一已先一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他跟随皇帝多年,虽长居宫中,在朝内朝外却有半相之名,寻常宗室在他面前都不敢摆什么架子。刚才外面声音不小,里面却无动静,他心下也有些犯嘀咕,进门时喊了一声,“豫王殿下,老奴来了。”脚下却半点不停,绕过屏风,入了内间。 朝床上扫眼看去,他不由一怔,瞬时老脸涨得通红。 帐内熏着香,李承秉躺在床上,身上趴着肖稚鱼。她长发披散,如一匹黑亮的缎子,身上的纱衣半褪,露出肩膀和背脊,肌肤白腻如雪,格外诱人,便是冯元一这样的阉人,看见第一眼也觉得心跳加快,喉咙发干。在宫中多年,什么样的荒唐事没见过,他惊讶之余脑中还记得正事,视线飞快在李承秉肩膀上掠过,只见肖稚鱼芊芊玉手搭在他肩上,仔细看那皮肤上还有三道指甲划痕,风光颇为旖旎,想是刚才情浓蜜意,正是酣时。 肖稚鱼见有人闯进来,尖叫一声,面色涨红,手揽着李承秉,头埋在他胸前,嘴里一叠声喊着:“出去。” 冯元一咳嗽一声,忙回避退到屏风后,向李承秉问了两句白天在林中何处打猎,猎着什么。 李承秉声音一一说了,声音略带暗哑。 冯元一心想如此美人,难怪如此。也不多做停留,问了两句就赶紧出去,拉着还想进来一探究竟的大将军快步走了。门外陆振与王应青齐齐松了口气,陆振性急,还有些不放心,想看下情况,才跨进帐子半步,就听见李承秉怒喝:“出去。” 听见外头杂乱的脚步声远去,肖稚鱼一直埋在李承秉胸的头才抬起来,长长出了口气,手从他肩上挪开,立刻露出个血洞,她手心里潮湿一片,沾满鲜血。李承秉身上布条被仓促解开,刚才又一番应对,肩上身后的伤口重又渗血。肖稚鱼就要叫人进来,他眉头皱得死紧,冷声道:“先穿好衣裳。” 肖稚鱼下了床,拿帕子把手擦干净,穿好外衣,立马将陆振叫来,给李承秉上药重新包扎。 她在一旁坐着喝茶,时不时还要走到门旁听外头动静。 陆振给豫王换药,看见他腰上一块红肿紫胀,不由愕然,看起来像瘀伤,下午时还没见着,瞧着是新弄的。 李承秉皱眉忍着痛,低头一看,原本略显苍白的脸气得涨红,让陆振退下,他立刻朝肖稚鱼狠狠瞪去,“你干的好事。” 肖稚鱼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原来刚才冯元一和大将军来之前,她已做了要蒙混过去的准备,但这事需李承秉配合,不知是他是不是服了药的缘故,睡的很沉,她叫了两回都没醒来,听得外面声音靠近,她被逼得没法,手指掐着他腰间的软肉,咬牙狠狠一拧,这时心里还想着,反正箭伤刀伤都有,再添一点也无妨。 李承秉身上被针刺般剧痛,猛地睁开眼。 此时看着腰上的紫红一块,他唇紧绷成一线,脸色黑沉。 肖稚鱼心里发虚,用无辜的语气道:“我也不想如此,哪知他们来得太快,叫人进来也不成,只能出此下策。” 李承秉瞥了她一眼,想着刚才她做的一场戏,没再说什么,将衣襟合上,躺了回去,也不知碰到哪处伤口,他额头起了一层薄汗,脸上却闷声不吭。 肖稚鱼见状,也不敢去床上睡觉,就怕无意间靠的近了不小心碰着他身上的伤,于是取了床薄被铺在软塌上。 帐中只留着一盏蜡烛,光亮朦朦胧胧的一团,帐子外不时传来声响,有争执有喊叫,在黑夜中似乎遥远飘渺,虚妄不真。 睡了半日,李承秉突然没了睡意,他侧过脸来,朝着软塌看去,肖稚鱼恰在此时翻了个身,一抬眼和他目光碰了正着。 “殿下可要喝水?” “不用。” 肖稚鱼敷衍地嗯了一声,就要闭眼睛。 “你回来的时候,怎么猜到是我动手对付康福海的?” 肖稚鱼眼皮一抖,道:“朝中有这样胆量的人能有几个,陆振守在门前又有些古怪,我拿话诈他,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想的一番说辞,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没有。 帐中安静许久,李承秉动了动身体,呼吸略有些沉重,又听到外面依稀声音,他道:“康福海大奸似忠,掌平卢,范阳,河东三处要地,他生性贪婪,生出反心是迟早的事,于黎民社稷是个祸患,趁着他毫无防备,我若直接取了他性命,将来可就省事多了,没想到他倒是命大,逃过了。” 肖稚鱼早知他要杀康福海的用意,只是有些意外他会亲口解释。 “刺杀不成就算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人看出异常,”李承秉顿了顿,淡淡道,“父皇对血脉至亲戒备甚深,发觉身边有刺客,不论是对谁的,都会寝食难安,今晚弄出那么大阵仗未必是为臣子出头,只是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子下弄鬼而已。” 肖稚鱼心想以皇帝的脾气德行,李承秉还真敢在这个时候动手,不愿再多等两年,真可谓是胆大泼天了。他是了将来登基时不再受造反的苦?她念头一转,忽然想到件要紧事,太子仍在,若是避开毒杀,日后皇位可轮不到李承秉了。 他这样费心尽力,是为了自己将来打算,还是别的? 她心生困惑,不禁抬眼朝他看去。 第110章 ◎相处◎ 李承秉看着她双眸皎皎如点漆, 丰仪如玉,一时连身上的痛都缓和少许,声音低了两分道:“你是想问什么?” 肖稚鱼心道机会难得, 干脆问道:“陛下年近古稀,殿下与太子是亲兄弟,再等些日子, 等太子……到时候要行事不是要方便的多?”她说着, 目光专注观察李承秉神情, 不敢稍离。 李承秉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几不可见叹气道:“防微杜渐总比亡羊补牢要容易些,再等几年,康福海羽翼丰满, 要费的力气何止千倍万倍,太子为人厚道宽仁, 要应对朝里那些老狐狸,手里又无强兵,内外都要受制。” 肖稚鱼听他口气, 这番冒险并非为自己登基做打算,而是要为太子扫平障碍,越发吃惊,几乎从榻上抬起头来。 李承秉在灯下看见她的动作, 似是猜到她的疑惑,又继续说道:“有什么可奇怪的,太子是我兄长, 为他多考虑些也是应当。边将造反, 兵乱为祸, 牵连何止一城一地,那些高门大族还能避难,百姓却免不了要遭殃,不知要伤多少无辜性命。” 肖稚鱼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想到皇位交替,形势诡谲,李承秉提前釜底抽薪,藏的是谋权夺位的心思,却没料到,他竟还为百姓着想。 可转念一想,其实前世李承秉也是如此,登基之初朝堂内忧外患积重难返,他整日处置政务,少有松懈,虽然后来各地造反闹得民不聊生,论根源却不在他身上。 肖稚鱼在宫中也见过乱兵血洗宫闱,无数宫人惨死,长安城中百姓也难以幸免,偌大一个都城,在战乱中落的一个满目疮痍。 她微垂了眼,想起前世所见惨状,唇角讥讽地一笑。 她也不过是被抛下,乱世求生的可怜皇后,自己都救不得,哪里顾得了别人,更不提什么心怀百姓。 他算计倒好,处处想占先机。可这里头藏的着的凶险,还不是拉她一并担着? 今日她便一直提心吊胆,就怕事情曝露被皇帝知晓。福还没享着,祸倒是一起先挨。 于她而言,李承秉就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账东西。 肖稚鱼没心思再听他说什么,迅速翻了个身,面朝里面,闭眼睡觉。 李承秉转头看她,只看见个婀娜背影。没一会儿,烛火摇曳几下,很快熄了,再无半点光亮,帐内陷入黑暗,唯有熏炉弥散着余香袅袅。 长榻虽软,肖稚鱼睡得却有些不惯,迷糊睡了一阵醒来,只听见帐内全是李承秉一声声沉重呼吸,如有实质。她想起白天陆振提醒过一句,这类外伤最易引起发烧。 肖稚鱼起身点灯,来到床前,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微微烫手。她立刻绞了帕子,搭在他的头上,又从几子上拿了一枚备好的药丸,塞进他嘴里。 李承秉睡着的时候,瞧着可比平日好摆布,可他嘴里含着药丸,不吐也不咽。肖稚鱼去倒了杯茶水,给他嘴里又灌些进去。 李承秉双唇微张,茶水从嘴角漏出来,全流在枕上。肖稚鱼一看这样子就觉难办,站起就要去叫人进来帮忙。李承秉突然睁眼,一把拉住她,手上又热又紧。他似还有些糊涂,神色怔忪,少了平日那股子尊贵威严,多了几分温和。他好一会儿才看清她,又觉得嘴里发苦,艰难咽下药丸,道:“做什么去?” 肖稚鱼道:“你身上发热。” 李承秉道:“刚吃了药,别叫人了,平白惹人注目。” 肖稚鱼见他还有几分清醒神智,放下心来,这就要回去榻上,却见他并未松手,便轻轻挣了下。 李承秉似还有些迟钝,并未察觉,慢条斯理往内侧挪了少许。 肖稚鱼看着他动作,低头看了看床侧空出的位置,眼尖地看到床褥上还有一道血痕,应是第二次换药时不小心蹭到的,论私心她真想回软塌上休息,可李承秉抓着她的手不放,无奈之下,她只好顺势躺下。 刚躺下就觉得有些不适,李承秉身上热烘烘的,肖稚鱼侧过身子,背对着他。 李承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触手微凉,让他感觉十分舒服,也不知是还有些糊涂,还是被迷了心神,他凑过去,在她脑后亲了一下。 肖稚鱼一怔,翻身要看身后,手肘不小心撞在他伤上。 李承秉狠狠抽了口气。 肖稚鱼立即装傻,“殿下怎么了?” 李承秉神色紧绷,忍过一阵疼痛,半晌才沉闷地回:“睡吧。” 天才刚亮肖稚鱼就醒了过来,昨天入夜时冯元一闯进帐,后半夜她又总担心自己翻身把李承秉伤口弄裂,不敢动弹,姿势十分僵硬,睡的很不安稳。五更天刚过,帐子外面已有侍卫宫人走动的声音,她磨蹭片刻,感觉半边身子有点发麻,这才起来。 李承秉睡得沉,肖稚鱼梳洗停当,也没吵醒他,景春值了一夜,精神有些不济,悄声和她说外面情况。昨夜冯元一与千牛卫大将军一个个走访皇亲宗室的帐子,到下半夜才算走完,有个肩上受伤的侍卫被拿住,连夜审问,直到清早才有消息传出,这侍卫是行猎时被飞箭所伤,与康福海遇袭无半点关联,但人还被禁军扣着未放。 床上传来一声咳嗽,肖稚鱼让景春去休息,换另两个婢女来送早饭,反正帐外还有陆振与王应青轮流看着。 她端着刚送来的热茶到内间。李承秉脸色依旧苍白,此时勉强撑起半个身体。肖稚鱼坐到床边,将刚才听到的事说给他听,不免又有些担忧,“殿下现在这样,让人看见就糟了。” 李承秉看着她手里的茶碗没有接。 肖稚鱼何等机灵,端了一会儿便递到他嘴前。李承秉喝了两口茶,看她双手托着茶碗,细长的眼睫微微垂着,掩着明润的眼眸,皮肤细嫩,因抬手的动作,衣襟露出一截锁骨。他喉头微动,语声缓和道:“别怕,今天不用出去,也不会有事。” 第111章 ◎回京◎ 肖稚鱼放下茶碗, 面露不解。 李承秉笑起来,拉住她的手,他整日习武拉弓, 手掌粗粝,她的手却是柔弱无骨,纤细漂亮,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 道:“父皇连一晚都等不了, 里外都搜了遍,现在谁还能当做无事发生照常秋狝?” 肖稚鱼若有所思。 只听他继续道:“太子行事向来谨慎为上,今日肯定不会再去林中狩猎,吴王不必说,称病闭门不出是常事。至于齐王……”他说着看了她一眼, “他审时度势的本事向来不差,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冒然出头。其他人么, 康福海都险些丢命,他们更没那个胆子。” 听他点评推测几个兄弟的举动,肖稚鱼默默和前世做对比, 果然性格天生,难以更改,两世都是差不多。 她想起昨天陆振提过一件事,李承秉受伤, 肩上还插着袖箭,匆匆敷了层药,换了外衣就先去御前献猎物。昨夜能轻松瞒过去, 也是他没露破绽, 皇帝从未将疑心用在他身上的缘故。 这日用过早饭, 果然如李承秉推测的一样,营帐内静悄悄的,太子还悄悄派了人来,在帐前劝说李承秉老实在帐子里别出门。 肖稚鱼听来人传话,不由撇嘴,在太子眼里李承秉性情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不看人脸色,哪里知道造成这一切的背后黑手就是他。 此时御帐周围风声鹤唳,皇帝一夜未能安睡。帝王之侧,居然有重臣被刺杀,不管是布置,行动,还是逃脱,都安排地恰到好处,禁军排查一夜毫无所获,皇帝已从开始的震惊暴怒转变为深深胆寒。 他到底已是个老人,精力与胆气都不如年轻,此刻心头沉甸甸的,仿佛被无形的大石堵住。 皇帝将所有能怀疑的人全想了一遍,将冯元一叫到跟前问话,“昨晚你去的时候,太子在做什么?” 冯元一道:“太子在帐中看书,看的是清静经。” 本朝信道者众多,清静经是道家经典,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又问:“太子身边的人可有缺失的?” 冯元一摇头,将昨晚所见事无巨细都说了出来。皇帝疑心稍退,道:“康福海来长安后,那些与他结仇的人里,谁敢真正动手?” 冯元一闻言愁眉苦思,他这一晚上东奔西跑,在各宗亲帐子里走动,折腾地精疲力尽,此时也有点撑不住,脸上全是疲惫。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行了,别在我面前装样,去将贵妃请来,你也去歇吧。” 冯元一躬身退了出去,深呼吸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和康福海最不对付的就是杨忠,皇帝昨日处置政事,没让贵妃陪伴,此时却突然要见贵妃,这是连杨忠都怀疑上了。 贵妃打扮一番姗姗来迟,入了账内,不知说了什么,让皇帝怒意消退不少,脾气缓和。 不过到了这地步,皇帝也没了秋狝的兴致,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3节 又歇一晚,第二日清晨,营帐上下忙碌起来,收拾上路。秋狝来时浩浩荡荡,众多长安年轻子弟意气奋发,回去时却再无半点热闹,各个谨言慎行,不敢在这时闹出动静。 拔营出发之前,肖稚鱼在帐中为李承秉整理衣裳,动作小心翼翼,心里不禁惊叹,昨天李承秉在帐子里昏睡大半日。知道秋狝提前结束回京,她还有些担心,今天一早就见李承秉已能独自起床。 他身上的伤不能让外人知道,起居更衣都由肖稚鱼帮忙,等换过衣裳,她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 “殿下脸色看着有些差,是不是该用些粉?” 李承秉挑起眉,脸色更不好看,“都是娘们用的玩意……” 肖稚鱼打断道:“殿下胆大包天,捅破天的事都做了,何必还在乎这点小节?” 李承秉神色勉强,嘴几乎紧抿成一线。 肖稚鱼想着等会儿见人绝不能出错,从妆奁里拿来胭脂,将他脸上苍白灰败之处都遮掩过去。她向来擅长装扮,手指一点点在李承秉脸上抹开,见他满脸忍耐,顿觉好笑。 再一想,便是经过两世也难以想象,还能如此体会一番“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滋味。 李承秉低头,她唇角弯弯,憋了一脸坏笑,瞧着古灵精怪,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不安好心。” 此时有婢女端着茶水送进来。 肖稚鱼警觉地将脂粉盖上藏在袖里,扭头去看,进来的是朝碧。 “殿下,王妃,外头已收拾好了。”朝碧款款行礼。 却不料,李承秉冷声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朝碧僵立当场,脸色乍白乍红,一时竟反应不过来,眼泪唰的往下淌。 见状李承秉更怒,“愣着做什么,滚出去。” 朝碧手抖地厉害,茶水洒出不少,赶紧退了出去。 陆振匆匆走来,将朝碧拉到一旁。原来刚才众人都在整理行装,他也有事要吩咐侍卫,走开片刻,朝碧瞧准机会,主动端茶进去,也是存了讨好之意。只是这些年她还从未见过李承秉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得胆寒。 陆振问了几句,看出她心有余悸,并未察觉到什么,嘱咐两句别多事就放她离开。 超碧抹着眼泪,躲开四周打量的目光,回到一旁帐子里,见自己东西收拾成两个包袱放在角落里,心里委屈涌上来,捂着脸哭泣,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秋狝之前她还跟豫王央求同来,当时他和颜悦色,怎么短短几天就变了样子。 她哭个不停的时候,外头响起号角声,禁军已集合完毕,护卫御驾起行。 皇帝与贵妃携手走出营帐,拱卫的禁军有上千人,银色甲胄汇聚如波浪,泛着粼粼光彩。皇帝一路走来,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神情高深莫测。来到马车前,他往一侧看去,太子豫王齐王几个的车马依次排列,再往下便是宗室等人。 惠安公主站在几位皇子之后,对着御驾行礼,见皇帝与贵妃先后上马车,暗自长出口气,秋狝出了大事,虽然与她没多大关系,但这两天日子着实不好过,几位兄长都是闭门不出,她也只能有样学样。 回京临行前,她四下张望,便瞧见豫王搀扶肖稚鱼上车,她神色微变,大为意外。先前豫王对亲事不满,成亲后两人也不如太子与沈霓那般恩爱,眼下瞧豫王举动,倒像是对王妃也极为呵护怜惜。 她盯着两人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至入了马车,才收回目光。 婢女将帘子放下,惠安脸色微沉,前日在林子她敢射箭惊吓肖稚鱼,便是瞧她出身微薄又不得豫王喜爱,没有依仗罢了。眼下见她与豫王关系亲近,与外间传闻分明不同,令她不禁多了几分忌惮。 第112章 ◎上门◎ 回京的路上, 李承秉与肖稚鱼同坐马车,旁人看见李承秉扶着肖稚鱼上车,或是感慨传闻不真, 或是赞扬男才女貌正相配。 此时肖稚鱼却觉得十分吃力,李承秉在人前装得无事,神采奕奕, 实际上马车的时候, 还要靠肖稚鱼用力拉住他。坐进厢内, 他拿起一旁放着的帕子,将脸上脂粉抹去,伸直了长腿,靠坐在软垫上闭目休息。 李承秉身材高大,这样一坐, 车里似乎也逼仄起来。 肖稚鱼在角落坐了。 千牛卫大将军带着禁军已开道起行,陆振来到马车前, 向李承秉禀报康福海的情况。皇帝昨日决定结束秋狝回京,命人连夜收拾了一辆马车出来,铺了厚厚几层褥垫, 让康福海躺在里头,又让太医随车,时刻照看。 李承秉听皇帝如此安排,知道再难有下手的机会, 康福海这一劫算是熬过了。 肖稚鱼偷偷瞧了李承秉一眼,从前他在王府与人议事,通常都去书房, 几乎不在她面前提, 可眼下陆振当着她就直接禀报, 李承秉也像没在意。自从他受伤,这两天一起同心协力收拾局面,似乎有些事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李承秉的态度也比从前软和许多。 这对她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总比时不时猜忌与试探轻松些。 李承秉吩咐陆振两句,回头见肖稚鱼安静斜依着软垫,怔怔不知在想什么,犹如一副仕女图。他知道这两日她提心吊胆十分不安稳,心下也有些怜惜,道:“回去就好了,你昨晚没睡好,现在可以补一会儿觉。” 肖稚鱼打开摆放在车里的食盒,从底下一层取出药丸给他服用,自己则吃了块糕点垫肚子。等药效上来,李承秉睡过去,肖稚鱼在角落一躺,也闭眼休息。 一路并无耽误,回到长安。 康福海秋狝遇袭身受重伤的事早就传开了,朝野内外十分震动。天下承平已久,除了戍边偶有战事,很久没见过刺杀。皇帝回到京中,还未歇息半日,就将几位重臣召去议事,要彻查此案。 众臣听了经过都觉得头疼,禁军都没能找到线索,交给谁合适?以康福海如今的身份,谁又敢动他?以往朝中动荡,这些久经官场的臣子心里都有数,谁得好处就是谁动手,可眼下这件事来无踪去无影,让众人都觉得糊涂,看不出首尾。 与康福海一向不合的杨忠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已知道,皇帝找不到行凶之人,几乎疑心到他头上。还是贵妃前去劝说,才打消了皇帝的猜疑。他本来打算劝说皇帝,趁机将康福海节度的三地分出来,可这个当口,他要避险,只能闭口不提。 朝中反应各异,有四处查访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冷眼旁观的,着实忙乱一阵。 豫王府之中,秋狝回来之后,李承秉接连几日都没出门,每日在家中消磨时间。府里的宫人仆从也觉得正院之中气氛好了许多。王妃年轻好说话,性子宽和,待手下人又大方,一时不少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去王妃跟前伺候。 朝碧没有往正院凑,回来几天都是意气消沉,人也清减了些。为此她倒是听了不少闲话,有说她不自量力痴人说梦,也有说她天生奴婢命,改不了的。 像她们这样在宫中为奴为婢的,见惯荣华,免不了生出些妄想,私下也少不得攀比,从前她受豫王另眼相待,惹人眼红,如今见她失意,各种编排非议都来了。 朝碧躲闲几日,去池边喂鱼,低头看着水面映照出自个的影子,心中蓦然生出自怜的感觉来。 “朝碧姐姐……”有宫女小跑着来,笑道,“一猜姐姐就在这儿喂鱼呢,也亏得这份用心,这才叫公主记着,旁人可就没这份福气了。” 朝碧刚才顾影自怜,险些落泪,这时忙用袖子去抹眼角,道:“公主?” 宫女道:“惠安公主来了,叫姐姐过去呢。” 朝碧闻言心头一喜,问清缘由,将蒸饼交给宫女,忙向花园走去。 惠安公主出家已有几年,名声倒比从前在宫里时更大,因她出入宫廷方便,又以谈文论道为名头,与长安许多青年俊才往来,举荐了几人给太子及豫王齐王等,一些文人骚客纷纷赞扬惠安公主有慧眼,成全了一个识才惜才的名声。 惠安公主今日穿一身紫纱黄裙,头发盘起,戴莲花宝冠,是寻常女冠打扮,但宝冠上莲花掐金丝缀珍珠,华贵非常。她带着两个婢女,缓缓朝池边走来,见朝碧匆匆赶来,笑着叫她到跟前,“我有半年多没来了,今日见你怎么好像瘦了一圈,脸色也差了些。” 朝碧没想到惠安公主真将她记着,喉咙哽了一下道:“没想到公主殿下还记着我。” 惠安道:“我送的那些鱼多亏你养得好,再说这样一个温婉佳人,见过怎会轻易忘了,瞧你这样,莫非是过得不顺心?秋狝那两日,我还曾在营帐见过你,不是我七哥亲近得用的,肯定没那份脸面。” 朝碧讷讷不语。 惠安说去看鱼,让王府管事退下,朝碧领路,一行人去观赏鲤鱼。路上惠安和颜悦色,几句话就说的超碧心头慨然,生出亲近之意。 惠安问了豫王府上一些事,朝碧回答的十分规矩。 “你啊,瞧着就老实,”惠安道,“我与太子七哥向来亲近,这半年没来走动,是听说七哥对王妃不太满意,我这才避开一段日子。” 朝碧没想到惠安说话如此直接,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含糊道:“都是谬传。” “这位王妃待下人如何?” “王妃待大家都好。” “你又和我说这些客套话,”惠安道,“若是真过得好,你怎会如此憔悴模样。我那些兄长,哪个后院不充实,唯有七哥,才娶一个正妃,偏偏又是个小门户出身的,没点眼界与胸怀。” 朝碧听她数落肖稚鱼,心绪浮动。 惠安转过身,直视朝碧道:“你和我说实话,七哥与王妃相处真的好吗?” 朝碧道:“还是好的,近些日子殿下日日都陪伴王妃。” 惠安轻哼一声道:“哪个男人不好色,她到底也算个美人。” 朝碧神色有些黯然,“王妃天姿国色……” 惠安闻言格格笑出声,“美人我见得多了,都是新鲜一时,我七哥可不是寻常人,怎会被美色轻易迷了,日子还长着呢。”她看朝碧神色落寞,哪能不明白,话锋一转,道,“要说我,长久陪伴,温柔体贴,与那些一时情迷可不同,你呀,明明是近水楼台,怎么就不知道把月给捞了呢。” 朝碧涨红脸,目光左右乱转,四周无人,听见这话的只有惠安随身婢女,她便心安了些。 “你跟我说实话,真不想长伴豫王?” 朝碧垂头,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惠安道:“又不是让你去杀敌争功,怕个什么劲,这后院那么大,还能容不下人。” 朝碧心中早动过某些念头,被惠安说破,心跳紊乱,却也知道机会难得,没有一口拒了,想了想,轻声道:“秋狝时我招了殿下的烦……” “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我说说。” 朝碧将那日她进帐送茶被呵斥的经过。惠安不在意道:“这算得什么大事,七哥脾气急,你啊,太老实了些,说几句软话就是了,回头我在七哥面前为你转圜几句。” 朝碧喜出望外,视惠安为贵人,郑重一番感谢。 惠安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王府宦官又来请,她这才捋了捋衣裙往正院去。 …… 肖稚鱼听人来传,说惠安来拜访,不由一怔。 她对这位公主向来不喜,惠安眼高于顶,将寻常人视作草芥一般。前世她是豫王府姬妾中的一员,惠安从来不以正眼瞧她,等她成了皇后,惠安当着李承秉的面勉强做个样子,背地里她轻视和奚落却从不曾少。 此刻听惠安来,肖稚鱼本能便是一阵厌烦。李承秉还在家中养伤,外人不知就里,她只能先招呼,命人去请。等了片刻不见人来,听宦官说,惠安先去池塘看鲤鱼去了。 肖稚鱼对宦官笑着说等上片刻再去请,背过身就翻了个白眼。 惠安我行我素,入了王府,不来见人,先去看一池鱼,分明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可这种伎俩肖稚鱼前世早见识不知多少次,心里不痛不痒的。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惠安姗姗而至。她虽做女冠打扮,实则脂光粉艳,处处精致,进门四下里环顾一圈,她虚行一礼,“见过七嫂。” 肖稚鱼道:“公主来了,理应出去迎接,听说公主先去观鱼,我就只能先在这儿候着了。” 她嘴上说的一派客气,坐着纹丝不动,根本没相迎的意思,惠安柳眉微微挑起。 主客分坐两边,婢女奉上茶水。 “七哥呢?听说他在家里,怎么留嫂嫂一个人在这儿待客?莫非还不知道我来了?”惠安道。 第113章 ◎训话◎ 肖稚鱼将盖子轻点茶叶, 喝了口茶,道:“刚才来传话的人说公主特意来看我,我只当公主是有话要私下和我说, 这才没去通知殿下。”说着就吩咐婢女去请李承秉。 惠安脸上笑容淡了两分,并不正眼看她,从盘子里拈了块桂花糕尝, 吃了一口就放下, 道:“糖放多了些, 将桂花味都盖了,这是谁做的,该罚才是。听说七嫂你对仆从十分宽容,这才纵得他们不把你当回事,要知王府不是普通人家, 只讲宽不讲严,容易出事, 御人之术可不只是好性子就行的。” “公主说的是,”肖稚鱼应了一声,转头就和婢女道, “拿去庖屋,说惠安公主要罚。” 婢女犹豫了一下,道:“前两日殿下说嘴里没味,这是今日特意调了味做的。”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4节 惠安将茶碗拿起, 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七嫂也不必这么计较。” 肖稚鱼依旧笑吟吟的,“自我嫁过来, 公主还是头一回上门, 刚才一气说这么多, 还以为公主不满意,怎么能不计较呢?回头让人说豫王府招待不周。” 惠安没想到才两三句话,自己没能占着好处,脸色顿时一沉。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什么招待不周?”李承秉从门外走进来。 惠安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喊了声“七哥,我正与七嫂说笑呢。” 李承秉到桌旁,坐在肖稚鱼的身边,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也不提前遣人来说一声?” 惠安道:“不是什么年节佳日,也没带什么礼,何必如此隆重,方才我从太子府上出来,就想着过来瞧瞧七哥和七嫂。” 几个兄长之中,太子最宽厚,吴王最疏远,若说她心底有几分敬畏的,还是豫王。惠安又瞥了眼肖稚鱼道:“七哥大婚的时候我在外头,听李茂他们几个说七嫂生的跟仙女一样,我还觉得夸大其词,秋狝那日见着人,才所言非虚,七哥真是好福气。” 李承秉但笑不语。 肖稚鱼不动声色听她侃侃而谈,以惠安的性子,可不会平白无故就嘴甜,何况两人刚才一见面,说话就很不对付,她又怎会诚心夸人。 “什么仙女,公主方才进来,才如同方外仙人。”肖稚鱼回了一句。 “七嫂才来长安没多少日子,这美名就已传出去,”惠安道,“说起来,秋狝头一日七嫂惊了马,到处有人找,潘六郎那群小子嚷着要英雄救美,我也担心半日,听说后来七嫂是被沈家郎君救回来,马只留下一匹,他牵马将七嫂带出林子。京兆沈郎何等傲气,还从未见他如此做低伏小过,倒真是稀奇。” 肖稚鱼心道:果然来了。 李承秉神色丝毫未动,嘴角噙笑,“哦?还有此事?” 惠安转向肖稚鱼道:“林中惊马最是凶险,七嫂毫发无伤,那么多人都在,唯独沈郎君第一个追上去,不知是怎么救下的七嫂,要不是秋狝早早结束,我早就想来问七嫂当日情况了。” 肖稚鱼道:“能有什么事,马跑累了,我趁机下马,在林中找方向的时候,遇到了沈郎君。” 惠安皮笑肉不笑的,“那倒是巧。” “命大而已,马受惊的时候,我早就慌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沈郎君什么时候追来搭救也不知道,公主刚才说的如此详细,倒像是亲眼所见似的。” 惠安道:“都是听别人说的。” 肖稚鱼心底早就窜起火,微微笑道:“公主与沈郎君也是熟识,一问他就知道了,何必舍近而求远。” 惠安脸色微变,目光闪烁,“七嫂是什么意思?” 她与沈玄纠缠都是私下行事,在人前从不表露,听肖稚鱼这句,她立刻便生出警觉。 肖稚鱼面露惊讶,“是我失言,我才来长安也没多长时间,听说沈玄差点做了驸马,难道不是和公主?”说着掩嘴道,“哎呀,多嘴。” 沈玄拒做驸马,至今仍是惠安的心病,最忌讳别人当面提起,她气得满面涨红,“惺惺作态。”转头向李承秉道,“七哥。” 李承秉对两人夹枪带棍的一阵你来我往像是没听到,喝完一盏茶,放下茶碗道:“惠安,你今日来,就为了来说这些?” 惠安见他脸上并无异色,目光却锐利,畏缩了一下,但到底还是不甘,当下面露委屈,“七哥娶了妻,便不把我这个妹妹放在眼里了,我听到外面一些不好流言,想来问个明白罢了,如此看来倒是无意得罪了七嫂。” 肖稚鱼心下冷哼,惠安这两幅面孔倒是转变得快,脸上却比她更委屈无辜,眼圈泛红,道:“是我说错了话,让公主误会。公主已是出家人,胸怀宽广,莫要与我这俗人计较。” 惠安一时语塞,瞪眼看着她。 李承秉脸色黑沉,“行了,都给我住口。” 屋中一时寂静,李承秉冷脸时身上一股肃杀之气,谁都不敢惹。他朝惠安看去,冷声道:“你也坐的久了,我送你出去。” 惠安没想到他下逐客令如此直接,想要再说两句,对上李承秉的凌厉双目,缓缓站起身,转身之际,忿忿看了肖稚鱼一眼,心道自己倒是小瞧了她,原以为她出身不好,又新嫁不久,肯定面皮薄,被她挤兑几句就应付不来,哪知自己说一句,肖稚鱼便回一句,半点不吃亏,逞口舌之利讥讽她。 李承秉走到廊下,惠安磨磨蹭蹭跟上来,还没开口,他指着两个婢女道:“你们先退下。” 婢女看看惠安,躬身离开,却也不敢走远,到院子僻静角落等着。 惠安抢先开口,“七哥难道不信我刚才说的?句句都是真,没半句虚假。” 李承秉道:“你来本是客,应该好好招待你,但你说的这些,是为客之道?” “我还不是为了七哥着想……” “住口!”李承秉面色骤然一变,如乌云压顶,“心计都用到我身上,还敢说为我着想,当我傻子糊弄!” 惠安唰的脸色白了一层,往后退了半步。 李承秉冷笑,“你对沈玄什么心思,瞒得过人?和他有什么不痛快,只管找他去,敢来找我的王妃兴师问罪,谁给你的胆子?真以为出家就没人能管束你,要不要我找人给你好好教教规矩。” 惠安这几年以修行的名义离宫在外,行事无忌,许久没有见过李承秉发火,这一下就勾起前些年的回忆,御史台有个酷吏,名叫罗希,最是凶狠不过一人,受先前宰相之命,多次针对太子,韦氏一案就是他带头挑出,逼得前太子妃韦氏出家避祸。当时朝中皆惧怕罗希凶名。只有李承秉,骑马在宫门拦下罗希,提起马鞭便是一顿抽打,据说当时宫门前全是罗希哀嚎,无从躲避,被打得遍体凌伤,求饶不已。 李承秉将罗希像死狗似的一路拖进宫内,让他承认构陷太子之事,换做别人这事都够砍头的了,他却安然在皇帝面前脱身,暂避京中半年。豫王霸道跋扈之名从那时开始流传。 惠安被李承秉冷眼注视着,腿肚子都有些打颤,知道他行事很辣,说到做到,立刻服软道:“七哥,我知道错了。” 李承秉道:“惠安,既然已经出家,凡尘俗事少管。” 惠安低着头,咬唇不语。 李承秉知道她心有不服,哼了一声,语气依旧生硬,“有些事少掺和为妙,你自以为的本事,不过是别人看在太子与我的面子上,若是不知道分寸,日后有你吃苦的日子。” 惠安全无来时的骄傲姿态,只是点头。 李承秉皱眉,一摆手,不耐道:“滚。” 惠安快步离开,那模样似背后有猛兽追赶似的,两个婢女立刻过来搀扶住她,离开豫王府上了马车,婢女端茶给惠安喝,一杯茶水喝完她才心神稍定,暗自咬牙,她已许久没这样丢脸吃亏过,对肖稚鱼的怨恨隐隐又多一层。 婢女劝道:“公主与豫王妃一年也碰不到几此,这回不成就算了。” 惠安冷笑道:“你懂什么,若真不在乎,七哥何必训我一顿。” 第114章 ◎试探◎ 李承秉站在廊下, 看着惠安脚步急促地离开,转眼就走得没影了,他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目光凌厉如电。惠安性情骄纵,稍有不如意便要借故发作,自从几年前出家, 行事越发不受管束, 另还有心胸狭窄的毛病, 看她刚才与肖稚鱼一番说话,就知两人并不对付。 惠安说的话有几分真? 李承秉招手将陆振叫到跟前,冷声道:“去查查秋狝第一日到底怎么回事?” 陆振低头应是,心里却叫苦不迭,刚才他站得不远, 将兄妹两个说的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已觉得头大, 再一看李承秉脸色阴鸷,不敢耽搁,立刻便去找人打听情况。 李承秉转身回了正院, 进门瞧见肖稚鱼和婢女说话,让人将桌上茶水收拾了,她神色如常,似乎对惠安所言丝毫没放心上。李承秉走进来, 婢女行礼,肖稚鱼抬头,唤了声“殿下”, 他“嗯”的回了声, 往内间走去。 景春偷偷瞧了眼两人神色,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悄声对肖稚鱼道:“惠安公主刚才和朝碧单独说了好一会儿话,朝碧又是抹眼泪又是频频作礼,看着是惠安公主许了好处。” 肖稚鱼本来没有把朝碧太放在眼里,可惠安刚才那一番恶形恶状实在让人恶心,她便不能轻易放过去,余光朝内间扫了一下,她让景春凑耳过来,吩咐一番。 李承秉坐在榻上,将矮几上的文书拿起来,看了两行又扔回去,豁然站起身,喊道:“都瞎了,没个服侍的?” 肖稚鱼听见了,拍了拍景春,让她出去叫宦官来。 李承秉面无表情,宦官端着茶水送进去,头不敢抬,立刻退出去。 肖稚鱼走到屏风旁,轻声道:“殿下,该换药了。” 李承秉身上外伤不轻,每日下午都要换药,他斜眼瞧了她一眼,“让他进来。” 为李承秉看伤的郎中姓蔡,是个年逾半百的老者,他刚才被婢女匆匆叫来,进门放下药箱,道:“请殿下先更衣。” 如前几日一样,肖稚鱼走过去为李承秉解开外衣,露出精壮健硕的胸膛,从肩膀到腹部却缠绕着层层布条,散发着淡淡药味。蔡郎中净了手,将李承秉身上布条解开,仔细查看伤口愈合情况,只见伤口已经完全止血,开始愈合。他转身从药箱中取了药粉,重新撒药包扎,然后叮嘱:“忌口仍是那几样,也不可太过劳累操持,今日过后就可以三日一换。”说着就提着药箱走了。 肖稚鱼又拿了件干净衣裳过来,要给李承秉穿上。 他并未起身,仍坐着不动。 “殿下?”肖稚鱼道。 李承秉盯着她看了一眼,伸出手,将她拉到身前。 肖稚鱼吓一跳,怕碰到伤口,手上不敢十分用力。 李承秉忽然轻笑一声,道:“惠安说话少有吃亏的时候,你刚才把她气得够呛。” 肖稚鱼眨了下眼,他刚才分明心情不爽利,现在又突然变了脸色,心情变换比惠安更让人头疼。她想了想道:“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公主,处处都针对我,若是再不辨几句,都要屈死我了。” 李承秉道,“她向来顺风顺水,唯独遇上沈玄脑子发昏,行事也不知分寸。” 肖稚鱼听了这话只觉心烦,略带讽刺地笑了下,“殿下要我谅解公主?” 李承秉没说话,摸了摸她的脸,道:“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问的是秋狝那天,肖稚鱼道:“就是刚才说的那样。” “你们两个唇枪舌剑,说的太快,现在再仔细和我说说。”李承秉的声音低沉有力。 肖稚鱼看他神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当即便又将惊马入林的经过又说了一遍,只是沈玄几次失礼过界之举稍作隐瞒。这段日子李承秉和她之间的关系是亲近了不少,不过她藏在心底的戒备却未减少一丝一毫。前世他登基之后,娶沈霓,后来勤王之时也对沈家多有依仗,谁知今生到底会如何。 李承秉听了不置可否,又问了两处细节,肖稚鱼都答了。 “这么说,沈玄倒是个古道心肠。” 肖稚鱼道:“谁知呢?或许沈郎君是为了借机讨功。” 李承秉又道:“的确是桩天大的功劳,回来也有些日子,你只字不提,也没给沈家备些谢礼,不怕别人背后说你?” 肖稚鱼看看他,道:“回营之后发生那么大事,我就忘了。” 李承秉听她口气轻忽,心口一股郁气不自觉消了些,道:“这两日挑份厚礼给沈家送去。” 肖稚鱼点头,将衣服稍稍举高,“殿下还是快些把衣裳穿上罢。” 李承秉这才慢慢站起,将长袍穿上,低头见肖稚鱼洁白纤细的手在他身上系衣裳,他盯着看了半晌,神情若有所思。 这日用过晚饭,肖稚鱼到花园中散步,陆振这时来到正院,向李承秉回禀打听来的情况。秋狝当日,除了跟着李承秉入林的人,营中也留了几名侍卫,陆振一个个问过来,所知的情况是王妃惊马被沈郎君救回,至于林中到底发生什么,却是无人得知。 李承秉眉头深深皱起来,他固然不会把惠安的话全当真,但刚才肖稚鱼那一番话,他也无法全然相信。她解释的并无漏洞,说话时的语气神态更是对沈玄并无一点另眼相看的意思,让他格外舒心。可心里仍是止不住愤怒,更是隐隐生出一股戾气,全被他强压着。一直以来,他疑心与提防的都是齐王。这些年他对这个兄弟明里暗里都十分关注,除了当年广济寺里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便再无交集,齐王自成婚,夫妻相谐。 他已是渐渐放下心来,今生与前世不同,他有把握看住齐王,不给他任何越礼的机会。这回受伤,李承秉与肖稚鱼不自觉地就亲近起来,有时耐不住伤口疼痛,睁眼瞧见她在身边,心中便生出暖意。让他将前世的恩怨都淡忘了。 他冷哼一声,没想到这时候居然冒出来个沈玄。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很抱歉 第115章 ◎无题◎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5节 沈玄此人, 虽说是京兆名门出身,却没有那等豪门出身纨绔子弟的一身毛病,年纪轻轻才学过人, 老练圆滑,如今已升任中书舍人,不过二十出头, 便已是天子近臣, 这里头固然有家族支撑的缘故, 但他行事手腕犹如官场里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不容人小觑。 李承秉目光幽深,前世朝政混乱,边将造反,他只能重用京兆关陇等地的世家以平衡局势。今生他提早准备, 冷眼瞧着沈玄作为,打他的主意不成, 沈霓嫁给太子,沈家又多方钻营,李承秉早看出沈玄身上的野心。 若说沈玄情急救人是出于古道热肠, 真就是个笑话。 李承秉将此事反复掂量,想着沈玄此举目的,若是全无好处,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眉头紧锁, 面色越发冷了几分。 肖稚鱼从外面散了回来,与身旁两个婢女说了一会儿话,将秋狝带回来的皮子里挑了两张出来打算给溪郎送去, 随后便梳洗净面。等她换了一声单衣出来, 李承秉正在处理几份文书。 看他神情严肃, 肖稚鱼觉得应是要紧事,便坐到榻上,左右无事,她也不喜欢做针线,便拿了本杂记看着。这是肖思齐给她选的书册,里头写的是四处游历见闻,文辞优美,增长见识,打发时间时读着正好。 她看了几页,渐渐入味,眼前却突然一黑,李承秉走到面前,将她身前的烛火挡住了。 “看什么呢?”他说着,从她手中抽走书册,随意翻了翻,便扔到一旁,“不过文人骚客写的杂记文章,你也喜欢?” 肖稚鱼道:“闲着读读也觉有些趣味。” 李承秉斜睨她一眼,道:“诗赋文章呢?也喜欢?” 肖稚鱼心下略略一紧,笑道:“偶尔一读。” 李承秉道:“给我换身衣裳。” 肖稚鱼起来将婢女备好的一套单衣拿来,李承秉已解开外衫,敞着胸膛坐着,等她走到面前,他忽然道:“身上有点痒。” 他受了伤,这几日都不能洗澡,只能用湿帕擦身,蔡郎中也说过,伤口渐愈的时候会生痒。肖稚鱼听了,放下衣裳叫人打水进来。不一会儿,就有宦官端了水盆进来。 肖稚鱼绞了帕子给李承秉擦身。 他脱了外衣,光着精壮的上身,肩背厚实肌理流畅。肖稚鱼这几日早看惯了,轻轻给他擦拭包扎之外的皮肤。 李承秉只觉得身上如鹅毛轻轻拂过,伤口皮肤的痒有片刻的缓解,但心上的痒却越发厉害了。他倏地拉住她的手,低头亲她的嘴。肖稚鱼忙偏头避过。李承秉捏着她的下巴,动作强硬地亲上去。 肖稚鱼被吻地气喘吁吁,感觉到他已起了兴,忙伸手挡在他身前,“你的伤……” “管它呢,”李承秉一把将她抱起,肖稚鱼手里的帕子落在榻前,他声音略有些沉,“只要你别乱动。” 肖稚鱼满面通红,依旧不同意,“郎中说了,不可操劳。” 李承秉笑了一声,却是直接把她抱到床上,扯下幔帐。 肖稚鱼身子扭动想避开他四处乱动手,李承秉却强势不肯撒手。吻不断落在她的脸颊与颈侧,灼热的呼吸如影随形。 肖稚鱼实在挡不住,只好随了他一回。哪知他竟是不知餍足,很快一双滚烫的大手又牢牢握在她的腰间。 肖稚鱼从他不急迫的动作里感觉到一丝危险,软声求饶:“殿下,我实是累了……” 帐内昏暗炽热,李承秉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她,呼吸粗野,仿佛夜色中疯狂的野兽。 第二日肖稚鱼起来时只觉得身上不爽利,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李承秉昨晚发了疯似的,惠安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肖稚鱼想起前世也是如此,惠安每回来宫里,都会给她找些不自在。如今知道其中的关键,她可不想白白吃亏,便将婢女巧儿唤来,吩咐她回一趟肖家:“我想吃从前家中做的茯苓糕了,你回去要份方子来。” 巧儿十五岁年纪,性子机灵,当即收拾了下就去肖家跑腿。第二日,肖思齐就提着食盒来到豫王府。肖稚鱼在华厅见到兄长。 肖思齐打开食盒,拿出一盘茯苓糕,道:“听说王妃想念这个口味。” 肖稚鱼拈起一块,吃了一口,含笑道:“还是家中做的最别致好吃。”等吃完,她擦了擦手,让婢女退下,只留了景春在门前守着,这才和兄长提起惠安的事。肖思齐嘴角垂着,慢慢皱起眉,道:“疏不间亲,惠安与太子豫王走得近,你才新嫁不久,立足未稳,不宜和惠安公主正面起冲突,当着有人的时候不防示弱。”说着顿了顿,又道,“可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与林家为邻,英娘与林家郎君争吵,有族老长辈出现时,你哭得比谁都大声,旁人还不知事情原委,光是看你那模样,便觉得是林家理亏,你与英娘都受了委屈。” 提起幼时,肖稚鱼笑起来,道:“阿兄不必担心我吃亏。” 肖思齐道:“我会想法子盯着惠安公主,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错处。” 肖稚鱼知道兄长办事牢靠,又知惠安背后不干净,提前防范,定能查出端倪。她又与兄长聊了一会儿,送他到门前。两人穿过院子时,见到朝碧。她打扮得格外鲜亮,前几日尽躲着人走,今日却抬首挺胸,精神许多。 肖思齐到了门前,让肖稚鱼留步,临走时避开左右,又道:“王府里人多眼杂,你要小心,身边若出了差错,比外面更要凶险百倍,该早些管束起来。” 肖稚鱼微怔,看向阿兄脸色,顿时明白过来。 肖思齐心思缜密,观人于微,刚才看朝碧形容举止,就知这个婢女有些不同,怕她疏忽,这才提醒。 肖稚鱼连忙点头,看着肖思齐上马车走了,这才转身回去,在屋里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暗了,景春为她梳头发时,道:“穗儿刚才来了两回,见王妃休息着不敢打扰,我看她有话想说。” 第116章 ◎诱◎ 自从肖稚鱼上回赏过穗儿, 她便经常往肖稚鱼面前凑,是个心思极灵活的婢女,不足之处就是管不住嘴, 府里许多闲话都与她有关。不过肖稚鱼从她这儿听说豫王府里从前不少事,闲时常叫她来作陪。 景春才提到她的名字,门外就传来宫女传报, 说穗儿又来求见。 肖稚鱼便喊她进来。 穗儿进了屋里, 见景春在为肖稚鱼梳头发, 堆着笑上前,一面夸赞肖稚鱼头发乌黑柔亮,一面又说景春手巧。 肖稚鱼头发挽成偏梳髻,戴珍珠发簪,回头脸来笑着问她:“可是遇上什么事?” 穗儿接过话头, 马上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吐露,“王妃有所不知, 自从那日惠安公主来过之后,朝碧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正眼都不瞧人。昨天听说还从门房那取了个包袱回来, 今天便精心打扮,换了一身翡翠碧波裙,那样华贵的料子岂是奴婢能用的,我多嘴问了一句, 朝碧说是贵人所赐,那张狂模样,啧啧……” 她说了一堆, 见肖稚鱼脸色淡淡并无反应, 又道:“王妃心胸开阔, 能容得下她这样妖妖娆娆的做派,可奴婢瞧着,却觉得她这心思大着呢,王妃还是得小心提防些。” 肖稚鱼道:“你一片用心我都记着。”又让景春拿了块彩花锦缎料子给她,“天冷了,你拿去用。” 穗儿一脸喜色接了过去,又闲聊几句,听见外面传李承秉回来了,这才赶紧离开。她回到自个房中,点起蜡烛,将锦缎料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小心仔细收进箱子。外面有开门的声音传来,她凑到门前,推开一道缝往外看,原来是朝碧拿着食盒回来了。 两人住的门对门,可穗儿是三人同住一屋,朝碧却是单独一间,她手中食盒的是刚从庖屋拿来的晚饭。穗儿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些发酸,暗骂:前两日还跟被猫逮着的老鼠一样不敢见人,打量谁猜不出,定是秋狝的时候丢了人。惠安公主这一来,竟又让她得意起来。 穗儿暗笑,她一向消息灵通,听说那日惠安公主是被豫王呵斥过后才走的。这做奴婢的,什么针线刺绣什么识文断字都是虚的,最紧要的,还是要有眼色,这些日子,豫王对王妃如何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俗话说,便是求神拜佛,也该知道门朝哪边开。穗儿想到此处,打开门,探头出去,笑道:“朝碧姐姐回来了。” 朝碧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一丝笑,从秋狝回来,她身上不少闲话全是穗儿在背后编排,见着她的脸便心生厌烦。朝碧含糊应了声,扭头便进了屋,将门甩上,脸马上一拉,鄙夷地啐了一口。这几日她也算见识了人情冷暖,秋狝时她进帐子被豫王呵斥出来,背地里大哭一场,自觉丢了面子,回来便处处躲着人,连洒扫庭院的小宦官都使唤不动。前日惠安公主来这一回,特意将她叫到身边说话,第二日又给她送来一包袱东西,府里婢女宦官立刻又都对她捧着笑脸。 朝碧不由感慨一番。 此后好几日无事,秋意渐浓,天气也越发冷了。朝碧往池塘喂鱼也往后推了些时间,放在午后。这日她路过正院,听见巧儿正同一个年纪小的婢女争辩,“卷草宝花纹如何能这么下针,实在粗糙……” 年纪尚小的那个垂头听着,面上委屈,最后忍不住道:“说的轻巧,有这个本事你自个儿绣。” 巧儿柳眉一竖,正要呵骂,眼角注意到朝碧,便喊道:“朝碧姐姐。” 朝碧知道,这两个婢女都是王妃从肖家带来放在跟前伺候的,平日见面只打个招呼,今日听巧儿喊姐姐,她颇有些受宠若惊,笑着走过去,巧儿拉着她道:“上回姐姐送的东西着实精巧,王妃也说姐姐手巧。你来瞧瞧,这几处可是绣错了?” 朝碧刚才已听见她们说话,这种口角是非她不想掺和,何况两人都是王妃近身侍婢,因此打定主意只和稀泥。她低头一看,巧儿手里一整块云霞紫锦,绣工却是稀松平常。朝碧看得眼皮轻轻一跳,暗骂糟践好东西,含糊评了一句,不说好也不说坏。 巧儿气性却大,抬手将紫锦撕开,对婢女道:“娘娘不爱做针线,这才叫你来做,绣成这样如何拿得出手。” 年纪小的那个捂着脸就跑了。 朝碧劝道:“可惜这么好一块料子,拆了重做就是。” 巧儿却嗤的笑出声,“朝碧姐姐这话可不像宫里出来的,不可惜,多的是呢。”说着扬起下巴朝屋里一抬。 朝碧看过去,只见桌上摆着五颜六色各色绸缎料子,光色鲜艳,如彩云一般。她目光稍凝,又听巧儿道:“前两日宫里又赐了好几匹缎子下来,豫王殿下全给了王妃,这些不过是上回做衣裳剩下的,算得什么。” 朝碧一时五味杂陈,惠安公主遣人送来的包袱里有一条翡翠碧波裙,料子上乘,被她视若珍宝,穿在身上时小心翼翼,连灰都不敢轻易沾。可今日一瞧桌上,随意摆放的绸缎没有比裙子差的。 巧儿将料子随手一扔,还嫌气不过,冷哼道:“误了王妃的差事,有她好看的。” 朝碧轻轻吐了口气,笑道:“巧儿妹妹,可是要绣个香囊,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代劳。” 巧儿惊讶地睁大眼,“如何敢劳烦姐姐。” 朝碧道:“这几日清闲,既是王妃要的,我没听到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自是要为王妃分忧。是只要卷草宝花纹?” 巧儿大喜,一叠声问:“姐姐说真的?”见朝碧点头,她拉着朝碧进屋,随意抓了几块缎料,让朝碧选,又将要绣花纹说了。两人讨论一回如何搭配用色,朝碧带着料子便去了,允诺三日之后就送来。巧儿自是千恩万喜,嘴里姐姐长姐姐短地喊,将朝碧送出正院。 等巧儿重又回来,倒了杯茶正喝着。年纪稍小的婢女从外跑了进来,道:“如何?她可上勾了?” 巧儿将茶碗放下,笑道:“看她那模样,恨不得马上就将香囊绣了来,刚才对着那些绸缎眼睛都直了。” 小婢女吐吐舌头,“她若只是想帮我们,别无他想呢?” 巧儿道:“有狐狸尾巴的藏不住,瞧着吧,若她没想歪,那这份情我们承着,日后相安无事,若她有什么别的念想,后果也该自己担着,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朝碧揣着三块料子回去,心里有些扑腾。听巧儿刚才说的颜色绣纹,香囊像是男子所用,又说王妃拿不出手,定然是王妃要送人的,想来想去,只有豫王。她心都要热乎起来,当即翻箱倒柜,找出丝线,用心搭配许久,这才下针绣起来。 朝碧白天晚上得闲了就绣,一针一线都仔细小心,如此三日不到,香囊就做好了,她翻来覆去检查一遍,然后给巧儿送去。 巧儿拿到手里,赞叹不已,道:“姐姐真是好手艺,不知该如何谢才好。” 朝碧与她客气一番,谢礼辞而不受,只坐着吃了块果子糕点就走了。 过了几天,朝碧在花园中碰见豫王,他腰间蹀躞系着个墨绿的香囊,她一眼就看到了,身子忍不住一颤。看着李承秉背影,她想起巧儿都不在意的那一堆绸缎,还有寝殿中华贵的摆设,心中无法平静。 豫王身上香囊是她所绣,这念头一起,她心中抑制不住泛起甜丝丝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117章 ◎半醉◎ 秋狝回来, 转眼已过了半月,因康福海被袭杀,皇帝震怒, 朝野内外着实安静了一阵子。可那些高门勋贵子弟哪里忍得住,没过几日,就开始呼朋唤友饮酒作乐。杞王之子李茂便叫了多位好友到平康坊南曲喝花酒。 平康坊内伎馆众多, 尤以南曲, 中曲为最, 李茂是两曲常客,颇得脸面,派人提早定下名伎胡姬作陪。平康坊内一栋二层小楼名为金彩楼,烛火通明,楼上角落开着半扇窗, 丝竹声从内飘出,伴有女子咿呀唱和, 靡靡动人。 李茂坐在桌前,身边坐着个身着纱裙的美人,他一手高举酒杯, 对着李承秉道:“敬七哥一杯,这些日子闲得心慌,今日听说叶樊娘子有空,赶紧约大伙出来。” 叶樊是长安名伎, 擅诗赋歌舞,曾有富商赠百金换她一舞,从此便有“舞值百金”之名, 此时她正在酒席当中的空地上起舞, 身巧如燕, 衣袂飘飞。 李承秉手里握着酒杯,并未饮酒,嘴角略勾,听李茂说着些风月事。 乐声此时停下,叶樊连舞两支,气息微喘,脸颊飞红,露出妩媚神色,此时四下一顾,朝着李承秉与李茂走来。李茂的身份平康坊人尽皆知,同席还能稳压李茂一头,身份足见尊贵,她到了两人面前,盈盈行了拜礼,又敬酒。 李茂笑喝了酒,转头见李承秉并无表示,笑嘻嘻道:“我七哥眼光可高着呢,府里还有绝色美人,叶樊娘子可别随便两个舞就打发我们。” 李承秉冷眼扫来。李茂这张嘴没个把门的,喝酒之后更没忌讳,依红偎翠时还不忘点评,论起美人总要提起豫王妃,如今长安城里已有不少人知道豫王妃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叶樊见李承秉相貌英俊一身威势,倒有些意动,主动打了圆场,叫乐伎换了鼓来,当场就要跳个鼓舞。席间众人起哄,李承秉看了两眼却不在意,前世什么样的美人歌舞不曾见过,他今天出来一趟,一是怕秋狝回来就闭门不出惹人怀疑,二是打听些消息。皇帝一向疑心大,兴宁坊内诸多宫人都与宫中有联系,稍有风吹草动都要传过去。这些日子豫王府的亲兵随从也没出去走动。 李承秉酒杯轻转,问起近日长安新鲜事。 席间几人纷纷诉起苦来,“都是康大都督出了那等事,家中约束不许我外出,生生憋了十多日。” “康大都督这回伤的太重,险些死了,三个太医轮流照看,这才拣回一条命。我倒是听说,他醒来第一句,就是喊,有人害我,出尽丑态。还说要尽早回范阳去,不肯留在长安。若不是现在伤没养好,他恐怕早跑了,胡杂之辈,实在胆小。也不知从前那些胜仗是怎么打的。”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6节 李承秉脸上懒洋洋笑着,道:“这回杨相要得意了。” 当即有人接话,“可不是,杨相入宫劝陛下将范阳或是卢平收回来,又说康大都督有反心,遇刺就是从前坏事做多了。” “嘿,他杨忠又算得什么好人。” 几个纨绔子弟酒醉之后什么话都敢说,反正他们几个出身不凡,又身无官职,打听各种消息不怕别人怀疑什么,倒是长安城中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 “歌舞如此曼妙,七哥怎么不饮酒?”李茂道,“来,快给满上。” 李承秉嫌他多事,可见几人都跟着劝酒,推拒不过,便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叶樊一曲舞尽,一张脸儿红扑扑的,坐到李承秉身边,妙目含情地看来,“郎君觉得我刚才舞得如何?” 李承秉道:“不错。” 叶樊喜笑颜开,于是殷勤伺候,添酒夹菜,席间美目含情,脉脉注视李承秉,可惜他心不在焉,并未多瞧她几眼,任她各种撩拨,都像是清风刮在大石上,毫无回应。等到酒宴结束,李承秉站起身,叶樊便要为他整理衣裳。她这样已名满长安的伎子,原不需如此服侍,但叶樊自有计较,手往李承秉衣襟摸去,却被他摆手档开,“行了。” 叶樊神色委屈,躬身之时看见李承秉腰间香囊,绣的精细,她不由叹道:“这是郎君府里美人赠的吧?” 李承秉原没拿她当回事,听她提起肖稚鱼,眉目间立刻便冷下来,斜睨她一眼。叶樊最懂察言观色,立刻闭嘴,再不敢多说一句。 李承秉一掸衣袖往外走,低头瞧了一眼香囊——的确是出门前肖稚鱼给他系上的。当时她为他衣裳腰带,那双素白的小手在他身前轻柔碰触,惹得他不时失神。肖稚鱼上下看他,忽然笑道:“前几日婢女给我绣了香囊,看颜色样式,倒是配殿下这身,我去拿来。”说着一转身,很快拿着只墨绿色香囊来,系在他腰间,又说里面放着白芷,冰片,薄荷等物,有提神醒脑之效。 他本不耐烦佩这些挂饰,听她一番轻声软语,不好拒绝,等着出门瞧不见的时候再摘了。 肖稚鱼突然问道:“殿下身上伤还没好全,今日要去哪里?” 成亲之后,她一向是任他来去,从未过问行踪,今日难得开口,李承秉微怔,脱口反问:“你问这做什么?” 肖稚鱼轻轻眨了下眼,收了手回去。 李承秉轻咳两声,破天荒头一回觉得心虚,语调放低了些,本要直说“平康坊南曲”,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一下变做了“随处走走”。等出了门,他摸了两下香囊,心想挂就挂着吧,也不碍事。 金彩楼前停着马车,伎子仆从皆在门前恭送,李茂喝醉了,被两个仆从扶着上车,偏他还不老实,一时喊着再喝,一时又喊美人,令人啼笑皆非。李承秉大步走出门,记起李茂先前口无遮拦之事,想着要给他个教训,便将陆振叫上前道:“送他回去,代我向皇叔问好,若问起来便实话说今天去了哪。” 陆振向李茂看了一眼,心下一叹,杞王是个急性子,管教孩儿只有两招,一是骂,二是打,李茂风流在外,每次让杞王知道,轻则一顿毒打,重则连打三日。也不知他哪儿得罪豫王,今天这一顿打是跑不了了。他应一声,跟着李茂马车去了。 李承秉回到王府,刚才席间敬酒他大多都避了,可应酬少不得要喝几盅,金彩楼的酒后劲绵长,一直到家中,这股酒劲全涌上来。他下马车,在门前脚步稍停,没有往正院走,而是去了书房。 小宦官眼尖心细,立刻叫人去备醒酒汤。 朝碧今日当值,天黑透了,左右无事,她正要回去休息,这时见小宦官提着灯笼在前头,豫王迈步往书房来,又听小宦官让人去备醒酒汤。朝碧双脚如灌了铅似的挪不开,眼见着豫王走近,看见了她,他揉着额角,摆手道:“回去歇息吧。” 朝碧行礼,看着他腰间香囊轻晃,心跳如擂鼓。 等李承秉进了书房,她一步一回头,忽然站定。 当日惠安公主劝她的话又浮现在脑中“你是生得不如王妃美,可男人也不全看脸,这内里风情少不了,温柔小意到了眼门前,谁还能推了出去,你若只是一昧老实,可就白蹉跎岁月,熬成老妇。” 朝碧一扭头,盯着书房门口瞧,神色忽然沉静下来,已是拿定主意,她等了一会儿,宦官送醒酒汤来,她将人拦下,道:“我刚要去催,你就来了,给我罢。”宦官不疑有他,将木盘递给她。 朝碧端着醒酒汤进了书房。 李承秉躺在长榻上,闭目休息,小宦官见她进来,倒是一怔,拉着她到门口,低声问了句“怎么是你来送汤?” 朝碧心跳加快,脸上却若无其事道:“宝康急着去方便,我正巧路过便带他送来。” 小宦官道:“你快去正院拿套殿下的换洗衣裳来。” 朝碧将醒酒汤放下,道:“你忘了?殿下不许我进寝殿。” 小宦官恍然,想起她做事一向稳妥,豫王往常待她也与别的婢子不同,便道:“我去拿衣裳,你在这儿候着。” 等小宦官出去,朝碧将醒酒汤放下,仔细去看豫王。榻前只点了一盏灯,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浓眉如剑,鼻若悬胆,一身英武的男子气概。朝碧脸不由泛红,见李承秉额头上因酒气泛起的细汗,她从袖中抽出丝帕,壮着胆子给他擦脸。 李承秉有几分醉意,突然感到有人擦脸,动作如水温柔,这几天肖稚鱼为他更衣,他已有些习惯,只当是她来了。眼都没张,伸手抓着她的手。朝碧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她双颊如火烧,依偎过去,将头靠在李承秉胸前,这一刻心中无比满足。 李承秉闻到头发上的香味便觉不对,肖稚鱼身上幽香清淡,如兰似麝,从不用西域浓香,他酒醒了些,这时又觉得握着的手不如往日细腻柔滑,他猛地睁眼,只见朝碧一脸娇羞地靠在他胸前。 李承秉脸瞬间黑了下来,大掌一抓,擒着朝碧的手腕,将她甩到地上。 朝碧忍不住尖叫一声,抬头看见李承秉脸色,登时吓得面色煞白,可这时不知哪里又涌出股力,她反倒扑上去,用力去抱李承秉的腰,哭泣道:“殿下怎能如此心狠,自娶了王妃,眼里就容不人,我对殿下一片痴心……” 李承秉听她胡言乱语,额头两侧突突地跳,抬脚就将她踹开,“贱婢。” 李承秉一身武艺,虽没如何用力,但这一脚也踢地朝碧痛呼出声,弯腰伏在地上起不来,此时她已痛醒过来,知道闯了大祸,可眼下也没了退路,她满脸是泪,哀求道:“殿下爱宠王妃,婢子不敢相比,只求殿下垂怜,殿下,你身前的香囊还是婢子绣的呢,熬了两整夜,王妃给您的时候可有提起?你打开香囊,里头还有婢子绣的碧字,一看就知道。” 李承秉大怒,一把将香囊扯断,扔在朝碧的脸上,对外喊了声:“来人,速速滚进来。” 守在院子里的侍卫听见声音进来两个。 李承秉对地上一指,侍卫会意,立刻上前抓住朝碧。 朝碧面无人色,脸上糊满汗水和泪水,脂粉全花了,十分狼狈。 第118章 ◎恩情◎ 侍卫将朝碧两肩扣住, 见李承秉满脸冷厉与怒色,就要将人拖出去。朝碧手脚冰凉,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窟, 她满头大汗,眼珠子急促转动两下,心中只剩惊与悔, 却又不知哪里出了错, 从前豫王也有这样怒气冲冲的时候, 可从来不曾对她发过脾气,几年前刚被宫中派来王府,有宫女犯错,被豫王的脾气吓得发抖,可她几次都被格外宽宥…… 朝碧泪如雨下, 心道:从前豫王对她分明心存怜惜,自王妃来了豫王突然心无旁骛起来。秋狝时她误入帐中, 被豫王不留情面呵斥出来,便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惠安公主承诺为她说些好话, 她重又生出希望,如今府里上下都对她另眼相看,让她心底的那点妄想越发不受控制,今日终是酿成大祸。 她用尽力气, 双手如爪,死死抓着李承秉的靴子,哭得几乎要断气过去, “殿下, 想想从前, 您对婢子当真没有半点怜惜吗?” 见她到了这地步仍是歪缠不肯死心,李承秉面沉如霜,一扫侍卫,“没吃饱饭?连个女人都按不住。” 两个侍卫进来时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朝碧在府中也有名声,故而两人手上动作还留有余地,现在被豫王怒斥,当下不敢松懈,抓着朝碧拖了出去。 朝碧崩溃尖叫,声音有如夜枭,侍卫找了块破布塞进她嘴里,“真不怕死?还是消停点吧。” 这一阵哭喊叫得半个王府都能听见,陆振送了李茂回去,也照着豫王吩咐和杞王说清情况,这一回来,就听见动静,赶紧往书房去,才到门口,就见豫王将榻旁放着的醒酒汤一把打翻,连碗带汤水撒在地上。宦官侍卫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霉头,陆振却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覆命。 李承秉听了杞王府上的事,面无表情,强压着心火问陆振,“那婢子满脑子痴心妄想,竟说是因我的缘故?” 陆振在门外已从宦官那听了几句事情始末,他倒是实诚,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待她与别的奴婢确有些不同。” 李承秉脸色顿时黑的如锅底一般,挥手让他下去,书房中寂静无声,他揉着发胀的眉心,拿起放在一旁的茶碗猛灌一口。刚才陆振那句话其实并未说错,他从前对朝碧是比别人多一份宽宥,但这里头并非藏有什么怜惜私情,全是因为前世的一段旧事。 他帐下亲兵之中有一个叫做何芩。在他逃离长安时,路上追袭不断,有一回陷入生死险境,是何芩为他挡了两刀,身重要害,伤重不治。临死前问何芩有何遗愿,何芩只说舍不下妻儿。李承秉安顿下来,将何芩妻儿找来——当时身着缟素的朝碧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来见他。李承秉这才想起来,朝碧曾是肖稚鱼身边婢女。此时她失了丈夫,形容凄苦,却又要照顾幼儿,李承秉念何芩功劳,以重金赏她。 过了两日,朝碧来他军营帐前长跪不起,李承秉将她叫到跟前,朝碧哭诉道:“受了陛下金银,婢子心中着实彷徨不安,听闻陛下对皇后娘娘仍有挂念……” 她话音未落,李承秉已是勃然变色。 朝碧砰砰地往地上磕头,抬起脸时满脸血污,她哭道:“当年婢子未嫁,就在皇后,不,当时还是肖娘子身边伺候,就曾见过肖娘子与齐王私下会面,还有书信往来,但陛下对小娘子一向宠爱,婢子人微言轻,不敢揭发,只能藏在心里。陛下如今被叛军所迫,正是存亡危急之时,千万不可再心软,婢子与那死去的良人一般,对陛下衷心一片,正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只望陛下万勿被奸后蒙蔽。” 李承秉震怒不已,只觉得心头一道血淋淋的伤疤被揭开,痛苦与怒火几乎将他吞噬殆尽。他将手中的茗碗摔在地上,弹起的瓷片将朝碧的脸颊划破,血珠冒出,她整个人伏在地上,口中不断告罪。 这一刻李承秉心头火起,直欲杀人,可理智尚存,有何芩以死相救之功在前,最后让人把朝碧拖走了事。 想起前世过往,李承秉下颌绷紧,目光森然。几年前清理府里的人,他将朝碧留下来,就是念着前世何芩的救命之恩,今生有意成全她与何芩,让他们夫妻能安稳度日。何芩被他派出去做事,想着过些日子就安排两人成亲。没想到,这一份厚待,竟让朝碧多了不该有的念头。 他胸膛之中憋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气。前世见朝碧丧夫独自照料孩子,又敢冒死直言劝谏,看着颇有骨气,却不想今生她趁着他酒醉时有意勾引,口口声声谈什么痴心。两世之隔,同一个人,表现却截然不同。 他神色冷凝,兀自沉思。 过了许久,小宦官将换洗的衣裳拿进书房,抬头朝榻上一看,只见李承秉背着烛火而坐,仿佛黑暗中的一尊魔神,顿时吓得胆一颤。他低头,轻手轻脚收拾地上,将碎碗一片片归拢。角落还有个东西,他伸手捡起,原来是个墨绿色的香囊。 李承秉道:“拿过来。” 小宦官愣了下,随即将香囊双手呈上。 李承秉动作粗鲁扯开香囊口子,将香料全倒出,底朝天翻开,露出里层,针脚缝合处果然有个绣字——碧。 他面露冷笑,霍然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小宦官看着刚来的衣裳,却也不敢开口拦。 肖稚鱼入夜时已梳洗好睡在床上,隐隐听见女子凄厉哭喊,她隔着门问外面怎么回事。片刻之后婢女巧儿来回话,说朝碧刚才进书房又被侍卫押出来。 肖稚鱼秀眉微挑,想了一会儿,轻笑出声,心道,还以为要再捧她一段时日,惯她狂妄轻慢不知道分寸,没想到这才几日,就沉不住气了。 她正想着,却听门外巧儿惊讶道:“殿下,您回来了……” 房门怦的从外面被踹开,肖稚鱼抱着被子坐起。 李承秉一身寒气迈步进来。 第119章 ◎吵◎ 房门大敞, 院子里的灯光透进来,四周空气胶凝,有如实质, 巧儿在门前张望了一眼,想说什么又不敢,随即被跟上来的宦官叫走。 李承秉进屋, 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外衣未换, 一身酒气夹着微微寒气侵袭过来。 肖稚鱼将身上被子拢紧一些,微侧着脸朝他看来,视线一瞟,看见他手上握着的墨绿色香囊,心下微微一哂。 李承秉将手里香囊一扬, “这个东西是你给我的。” 他刚才进门时声势吓人,但此刻神色却格外平静, 语气也让人听不出喜怒。 肖稚鱼只当作什么都不知,反问道:“殿下不喜欢?” 李承秉浓眉皱起,看着她的脸, “别和我装傻,你该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肖稚鱼微微一笑,目光澄澈,“该知道什么?听见一两声女人的哭声, 殿下就踹门进来了,都没时间打发人去问呢。” 李承秉沉了脸,将香囊扔在床前, “这是朝碧绣的香囊, 里头还有她留下的名字, 你拿来给我用,存的什么心思?还敢说什么都不知道。” 肖稚鱼从被子里伸出手,将香囊捡起来,翻开内里,“是这个碧字,绣的比米粒都大不了,殿下竟如此仔细,这都瞧出来了。” 听她语气轻慢,李承秉压着的火又冒出来,面色难看,冷喝一声:“肖稚鱼。” 两人成亲也有小半年了,他还从未从这般严厉的口气直呼她的名字。 肖稚鱼微怔,默然片刻,随后笑了一下。 李承秉盯着她看,“笑什么?” “香囊交给殿下的时候我就说了,是婢女所绣,并未有所欺瞒,殿下现在拿来问罪,是想怪我什么?” 李承秉醉酒早清醒的七七八八,此刻被她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刺得心火肝火都旺盛起来,目光凛冽,“我刚才已问过了,朝碧从前院拿到的包袱,不是惠安派人赏她的,是你给的,又特意给我戴上这个香囊,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从书房出来,叫人来问了朝碧的事,立刻便察觉到其中关键。 “你让人高捧着她,又在包袱里放些名贵料子的衣裙和首饰,勾她生出那些歪心思,更是让我戴着香囊,叫她胡思乱想,从而脑子一昏,做出错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7节 肖稚鱼听他一句句指出自己所为,并不觉得意外,府里发生的事有心便逃不掉,只是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他就全明白了。她也不再装傻充愣,脸色平静,并不回避他的目光,缓缓道:“原来什么都是我引的,我让的,朝碧莫非不是个活人?全凭我安排,便是学舌的鹦鹉,也没这么听话的。牛不饮水还难按头呢,殿下去问问她,我可曾叫她做过一件事?怎么现在出事,全成我的错了?” 李承秉道:“你敢说这一步两步的安排全无别的用心?” 肖稚鱼回道:“有用心又如何,我就是要看看她会怎么选。” 她如此直言不讳,李承秉眉角忍不住跳了一下。 不等他恼火,肖稚鱼却将被子一掀,身子坐直,“殿下待朝碧如此宽容优待,为她还跑来问罪,这份举动满王府都找不出第二个,惠安公主来过一回,就让她志得意满,要说让她生出这份心思的人,论根源也不该是我罢。”她言辞犀利,说到这儿顿了顿,忽而又笑了一下,透着几分讥讽,“若殿下觉得朝碧无辜,何必还发火,直接纳了就是。” 李承秉此前从未见她生气的样子,神情冷静,一双眼却格外的亮,口齿伶俐,每一句仿佛含小刀似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刚才的火气不知怎么的就消了一大半。可听到她最后一句,他眉头又皱起来,“胡说什么。” 肖稚鱼冷笑,直接下床,趿了鞋就要往外走。 “去哪儿?”李承秉怔了一下,随即抓住她。 肖稚鱼用力拍开他的手,李承秉却反应极快,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强硬的把人抱回来。 肖稚鱼挣不开他,闻到他身上酒味,嫌恶地扭开头,心里涌起一股隐约的恶意,她轻声在李承秉耳边道:“其实想想殿下责怪的也没错,是我有意捧杀朝碧,原本还想找个机会在殿下换药的时候让她进来,好叫她丢了性命,哪想到她那么心急,倒是逃了一劫。” 李承秉目光微沉,看到香囊就在凌乱的被褥旁,他一把扫开,将肖稚鱼放在床上,拿被子重新给她盖在身上,最后一点怒火和酒意全消失无踪,半晌才道,“不要说气话。” 肖稚鱼冷冷看向他,“气话?怎么,只许你不择手段铲除隐患,我不过稍稍动了些脑筋,就成了罪过?真是可笑。你最好趁早看清楚,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人。” 李承秉板着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沉默片刻,他揉了下额角,道:“我刚才饮醉,说得重了……” 肖稚鱼不理他,裹紧被子面朝内侧往床上一躺。 李承秉干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起身走了出去。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肖稚鱼紧绷的背脊这才慢慢松下来,刚才那番话她本来没打算说,可对着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她实在厌烦和不耐,便忍不住说些刺耳的真话。这段日子因李承秉受伤的事,他们之间竟少见的亲近。或许照此下去,日子久了他会彻底放下猜忌,两人真能如寻常夫妻相处。 今天的事,她原本也可以说几句软话,做小伏低地蒙混过去。 可扮着这份温柔,肖稚鱼心中却滋生出一股厌气。 反正这辈子李承秉也没打算登基做皇帝,她这个豫王妃的身份就算是到头了,既然如此,何必还委屈自己,还不如叫他看清楚,省的劳心费神地互相应付,日后还可以过得轻松些。 她胡思乱想一气,渐渐睡意上来,迷糊间听见李承秉又回来,梳洗过后躺到床上。她本能的又往里缩了缩,几乎快贴到墙边。耳旁似乎听见一声叹气,有人将她往外揽了揽。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 第120章 ◎洗发◎ 这夜吵过一回, 此后几天肖稚鱼表现都冷冷淡淡的。李承秉要更衣换药时,她直接避了开去,陆振只能硬着头皮把换药接手过来。 李承秉身上几处深浅不一的外伤都已愈合, 结了厚厚一层茧,陆振在包扎时已十分小心,可就算如此, 也让李承秉呵斥粗手粗脚。陆振无奈认下, 这两日正院里气氛怪异, 他这样耿直粗放的性子也察觉到了,思来想去发生的事唯有书房里那晚发生的事。 陆振身为李承秉亲兵统领,对王府内院之事从不插手,也不多话。可这日在花园中遇见肖稚鱼,他忍不住还是说了句, “好叫王妃知晓,殿下酒醉那日, 朝碧说错了话,已被逐出去了。” 肖稚鱼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嗯”的一声就算知道了。 陆振嘴巴张了张, 想再劝什么又觉词穷,只能作罢。 比起旁人,李承秉更能感觉肖稚鱼疏离的态度,独处时他有意引她说话, 她也只是应声敷衍过去,要不就是干脆避开,惹得他心绪浮躁。偏这些日子长安城里也有不少事。 秋狝袭杀的风波过去, 皇帝生了疑心, 接连调换了几个禁军将领, 又命人偷偷查访。幸而李承秉动手之前就有所预料,将首尾料理干净,没让人察觉异常。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宫中早就开始准备前往华清宫过冬,今年却全没了动静,可见皇帝仍对身边安危放心不下,打算留在长安,舍弃骊山汤泉的享受。 另一桩要紧事就是康福海的伤有了起色,平常人受此重伤躺个三五月都是应该,康福海这才一月不到,就已经能在床上坐起来与人说话。他的义子田浩真当真应变机智,很快就调了另一拨亲兵来长安。 这段时间康福海所住的宅子内外戒备森严,守得跟铁桶似的。 李承秉仍和从前一般,应酬相邀都不拒,他私下与右相裴少良见了一面,商议了小半时辰。 杨忠多次在皇帝面前进言,说康福海伤得太重,即使治好了,也再无从前武勇,理应将他所辖卢平,范阳,河东让出一两个来。他说的多了,皇帝也有些动摇,这日问起裴相意见。裴少良自从当了中书令,与杨忠总有许多对政事处理上的意见不合,但这回却支持了杨忠的说法,令皇帝也觉意外。 李承秉与太子李业在长乐坊酒肆中见了一面。李业劝他:“回来以后父皇连着几晚都不曾睡好,现在看着朝中平静了,父皇背地里仍派人在查,这些日子还是都安稳些,别闹出什么事来。” 李承秉不置可否,很快岔开话题道:“兄长瞧着像有什么高兴事?” 李业摸摸才蓄起的胡须,道:“是有件喜事,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些日子再和你说。” 兄弟两向来言谈无忌,李业又稳重自持,话语间突然吊起胃口,李承秉对他笑骂一声,李业脸上只是淡笑。 两人又谈一会儿政事,李承秉对康福海防备之心不减,对太子也多有提醒。李业却叹了口气道:“就算知道康福海是只噬人的凶虎,父皇才是养虎人,虎能不能伤人现在还两说,让父皇动了疑,才真正是祸到临门,这里头的轻重……” 李承秉若有所思朝他看了一眼。 李业只说了半句,便摇了摇头,依旧老生常谈道:“别心急,再等等。” 在酒肆用过饭,李承秉与李业分头要走。李业上马车前又叫住他,道:“我可听说你与王妃近来恩爱和美,也该要个孩子了,我在你这岁数的时候,儿女可都双全了。” 李承秉不耐摆手,“行了,这种事哪能催。” 他骑马带侍卫离开长乐坊,马蹄踏踏,一路飞奔,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永兴坊内。 李承秉回来,婢女守在寝殿门前,伸手要拦,看清来人又缩回去。李承秉问:“王妃呢?” 婢女小声道:“王妃在沐浴。” 李承秉一怔,随即便推门进去,朝里一看,肖稚鱼刚沐浴出来,倚在榻上,景春拿帕子给她细细绞着头发,听见门前动静,景春嘴上称呼一声殿下,手上动作不停。李承秉略点了下头,目光遛过去,只见肖稚鱼微闭着眼,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转身去后面换衣裳,等再出来,景春正叫人换新的干帕子来。 李承秉走到门前,将宦官叫来,让人去书房里去拿几份文书信笺,等拿了过来,他没让人入内,自己走过去接了,坐在灯火下看起来,翻了几页后他面有不虞,将手里的纸放下。 肖稚鱼的头发还没干透,一头乌黑的发丝垂到腰间,景春慢慢给她梳头。 李承秉看过去,目光定了片刻。直到景春出去,又端了茶水进来。他放下文书道:“夜里阳气衰弱,洗头容易着风惹病,以后还是早些洗。” 肖稚鱼根本不作理会,景春为难地左右看看,只好先应下来。 李承秉看她无动于衷,眉头皱起,这几日都是如此,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毫无反应。他手里抓着一沓纸,猛地站起身阔步走了出去,到了书房半晌都没静下来,手里那些东西也全看不下去。 前世这个女人也是这样容易给他甩脸子的吗?他回想许久,也没想起从前她有这样冷淡生气的时候,就算有闹脾气,她也是拿捏着分寸,不会真的和他翻脸。可现在完全不同,李承秉想着那天夜里,她坐在床上冷笑着说“你最好趁早看清楚,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人”,那时她的眼神,燃着火似的,既明亮又坚决,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似乎要将他们之间撕开一道口子。 李承秉本就心里有事,越想越觉得烦躁,那日他察觉到朝碧的事背后有她的推手,一时气头上问了两句,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这两日他也想过了,前世今生物是人非,早有所不同,他因前世的芥蒂,成亲前就对她发过脾气,难怪她会有所不安,遇着事跟炮仗似的就炸了。 李承秉沉思片刻,脸色渐缓,将手头信笺全处理了,伸着懒腰站起身,外头天色早已黑透,他离开书房往寝殿走去。 第121章 ◎缓和◎ 这夜月暗云霄, 星沉烟水。 寝殿内点着两盏灯,景春将肖稚鱼的头发擦干,从内室取来一小盒香脂, 用指头挑了些,在掌心揉开,涂在她头发上抹匀。 肖稚鱼翻身坐起来, 头发乌黑而柔顺, 全披散在身后。 景春将木梳帕子等物收拾起来, 见左右无人,道:“原先府里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还以为朝碧是个祸患,可这些日子下来,我瞧殿下对她并无旧情, 也已悄悄打发走了。王妃为何还与殿下生分起来。” 肖稚鱼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景春知道她自有主意,却忍不住还是再劝, “天下间的夫妻,没有不磕磕绊绊的,可千万不能拖得太长, 那就真伤情分了。”说着她留下一盏灯,自去休息。 肖稚鱼靠坐在床前发了一会儿呆。景春说的话全是一心为她打算,可李承秉与她哪有什么情分,只有前世一堆不能说的烂账。那日她忍不住说了几句真话, 一时畅快,可等冷静下来,便发觉自身处境并未改变。倒是李承秉安排的刺杀, 差点要了康福海的性命, 也不知几年后是否还有那场大乱。 若朝廷大局已逐渐改变, 她这个豫王妃,以后的日子会变得怎么样? 她沉思片刻,长吁一口气,躺下睡觉。 过了不知多久,烛火就将燃尽之时,李承秉推门进来,自去一侧脱了外衣,掀开帐子睡到床上。 肖稚鱼刚才想了许多,睡得很浅,身边有点动静就半梦半醒了,她肩膀朝里侧了一侧,这个动作并不明显,李承秉双目始终盯着身边,便立刻察觉到,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搭在她的肩上。 肖稚鱼眉头一蹙,就要往里挪。 床头的烛光跳动两下,忽然就熄了,帐内陷入黑暗,李承秉道:“朝碧家中曾与我有旧,我便多照看她些,没别的意思,是她自己生了邪念。” 肖稚鱼不予理会,身子一侧,却被他拉住。 周围漆黑一片,近在咫尺也看不清脸上神情。李承秉方才开口之前还有些别扭,两世加起来,也没说这些话,像是跟人服软似的。等张嘴说了第一句,后面解释就顺畅起来。 “那日惠安来的时候又说了些撺掇的话,朝碧心志不坚,贪念富贵,今日有这遭是自己选择,怪不得旁人。”他语气平淡,声音却压地很低,稍稍一顿,又道,“你是府里的主子,要处置哪个婢女只需叫人去办,不必这样兜着圈子,还把她绣的香囊给我戴着,叫外人知晓成什么样子。” 肖稚鱼心下冷笑一声,现在话说的倒是好听。 李承秉见她没反应,盯着她的后脑勺看,又凑近些,闻到她头发上散发的一阵阵幽香,声音又不自觉又软了几分,“小小年纪怎么气性那么大,这几天没瞧见你身边那些婢女都不敢进来。” 肖稚鱼感觉到他靠近,将被子拉起来,把脸埋了进去。李承秉摸着软乎乎一团,索性伸臂连人带被揽住,道:“以后你有什么疑问直接来问我,有什么事也别憋着,我竟不知你还是个炮仗脾气,炸起来的还挺吓人。” 肖稚鱼推开他的手臂,不耐烦道:“你又好到哪里去,开堂审案还讲个前因后果主次分明呢,殿下倒是未审先判。” 李承秉听她开口,也不管话里的挖苦,心里竟还丝隐隐的欣喜,道:“朝碧她家中,曾对我有极大恩情,我原以为她端庄知礼,没想到……算了,不说她,我不过问你两句,哪里称得上开堂审案,值得你这样和我置气?” 肖稚鱼懒得分辩,背对着他不吱声。 李承秉却还没睡意,又道:“我与太子见了一面,你从府里藏库选几样好些的东西出来,过几日或许用得着。” 肖稚鱼本来不想说话,听到这句脑子却转起来,非年非节为太子备重礼——她睁开眼,猛地一下翻过身。 李承秉道:“太子一向稳重,没事也喜欢藏三分,这几年还没见他脸上有这样明显的喜色,能不备份重礼么?” 肖稚鱼脱口道:“沈霓有孕了?” 李承秉眉梢微挑,看了她一眼,刚才说那么多她都懒洋洋不搭理,听太子府上消息倒有了反应,便多说几句,“八九不离十,太子眼下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前太子妃韦氏所出,小的那个才六岁,还有一个女儿,都是潘良娣生的。” 肖稚鱼心想沈霓这胎倒是重要,前太子妃韦氏所生的孩子地位尴尬,就算太子日后登基,恐怕也难立韦氏的孩子。倘若沈霓能生个儿子,日后便有登上大宝的希望。她一向视沈家为仇,听到沈霓的好消息,心里顿时有些发闷。 李承秉见她转过来后又突然没了动作,像在发呆,伸手摸摸她的脸,“发什么呆?” 肖稚鱼稍侧过脸去,让开他的手,“没什么,睡吧。” 李承秉听出她声音沉闷,有些闹不懂她怎么又突然不高兴,他扳着她的肩,“到底怎么了,说清楚。” 肖稚鱼心里一阵烦,不知他到底哪来的说话兴致,正想给他一句冷言冷语。却忽然听见敲门声响起。侍卫在门外道:“殿下,有宫里的消息。” 李承秉还想好好同肖稚鱼说几句,暗恼外头不识眼色,“有什么明天再说。” 侍卫沉默一下,又道:“殿下吩咐过的,事关康大都督。” 李承秉闻言立即掀被而起,只穿着一身单衣走过去,把门打开少许,侍卫将封蜡的纸笺递进来。李承秉没叫人,自己点了灯,解开封蜡,一目十行飞快扫过纸上内容,他脸色陡然一沉,冷哼:“好个没脸没皮的东西。” 肖稚鱼被吵得睡意全无,干脆坐起来,朝帐外看来。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8节 李承秉将纸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烧成黑灰,扔到一旁的盆里,转过身就见肖稚鱼一双点漆分明的眼睛正瞧着他。李承秉坐到床边,对着太子都不能直说的话,自然而然就张了口,“康福海那老东西,带着一身伤就跑去宫里,对着贵妃喊娘,又说刺杀是杨忠搞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抱歉,我哮喘犯了,又看了一篇打打杀杀的修真文,搞得自己码字没感觉,幸好今天找回来了 第122章 ◎病重◎ 肖稚鱼秀眉微蹙, 脱口而出道:“他要保住卢平,范阳,河东三地。” “你猜得出来?”李承秉看她一眼, 才说了两句,她想也未想,瞬间就猜出康福海的用意, 这份敏锐令人意外。 肖稚鱼忙道:“对康福海来说, 还有什么更紧要的。” 李承秉略一点头, 道:“老东西惯会装疯卖傻,对着贵妃都能喊干娘,知道杨忠在朝上几次参他,这回他到宫里又是露伤口又是痛哭,故意将刺杀之事往杨忠身上引, 贵妃生性胆小软弱,不想让事情攀扯到自家头上, 已是有些怕了,对那老东西好一番安抚。” 肖稚鱼眼角余光偷偷扫他一眼,心想这话其实才说一半, 最关键还看皇帝。贵妃对朝堂之事向来不懂,经过康福海这么一闹,若皇帝有意安抚,不欲平生风波, 说不定还真就和稀泥这么过了。 李承秉应该也是想到这一处,脸色不觉有些微沉,道:“没除了这老东西, 真是遗祸不断。” 这一句说的阴恻恻, 肖稚鱼不仅侧目看来。李承秉揉了揉她的头发, 神色缓和几分,道:“已经很晚了,你先睡,我还有些事要忙。” 他没明说,肖稚鱼猜他是要做些布置以补救康福海今日在宫中的影响。她轻声答应,拉了被子就要躺下去。 见她动作麻利,李承秉忽又将她拉住,上下打量她,想起这几天她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态度,语气又变得有些不善:“冷心肠的小东西,就没半点不舍?” 肖稚鱼头都大了,只觉得晚上折腾,想着康福海的事毕竟是正事,关系到以后能否有安稳日子过,到底还是耐下心来,对着李承秉温柔笑了笑,“殿下早去早回。” 他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见她露出笑容,真如海棠初绽,心下一动,在她脸上亲了亲,这才起身穿衣,离开寝殿。 走出门外,李承秉立刻便换了一副威严脸色,叫了人来议事,趁夜便派人出去联络裴相等官员。 随后几日朝堂上为了康福海之事争论不朽,令皇帝头疼不已。年关将至,各地奏报都多了起来,皇帝便将争议暂时搁置,一心筹备岁末国傩。 躺在床上静养的康福海听说朝中传来的消息,放下药碗,咂了咂嘴道:“直他娘的,苦死老子了。” 田浩真将一碟果脯放到他面前。自从遇到刺杀,康福海的疑心重了许多,身边服侍的人都换了一轮,平日端茶送药都派心腹盯着,田浩真搏命相救,此后应对得当,倒得了他的信任,这些日子让他在跟前议事的时候,仆从都退了下去。 康福海吃了几块果脯,道:“看出来没,皇帝老儿早就没心思管朝政了,一心只图玩乐。” 田浩真连连点头,事关三地节度,皇帝竟然置之不理,只关心傩戏筹备,便是他现在这样的身份,看着也觉得糊涂。 康福海又道:“只要他不是现在决断,时间拖久了对我就有利。等这伤养好了,我们马上回范阳。” 田浩真听他语气藏着森然寒意,问道:“义父心中已有计较?” 康福海笑道:“叫河东闹出点动静,我以平乱为借口,谁还敢在那时候分我的权。” “义父妙计。” 康福海大笑,但随即立刻咳嗽两下,声音低沉,他眉头深深皱起,“只是不知这此背后到底是谁暗算我,若是离开长安时还弄不明白,实在令我寝室难安。”说到这儿他脸上笑意一丝也无,只剩下恨色。 “我听说宫里也有人去查,都查不出来,难道真是什么流寇匪患。” 流寇匪患是金吾卫查过的结论,康福海哼道:“若我带的兵会被流寇杀成这样,干脆这三地我别管了,全还给皇帝老儿。”他双目圆睁,鼻子里重重出气,“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官兵,我看……” 田浩真等了半晌也没听见他说,问道:“义父看是谁?” 康福海双目如深潭,看得田浩真有些撑不住,垂了头,这才道:“我看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什么?”田浩真脱口而出,随即道,“太子那模样,我看杨忠这些日子上蹿下跳,针对义父,会不会是他?” “杨忠算什么东西,土鸡瓦狗之流,手下能有这样的精锐?”康福海道,“我思来想去许久,朝堂之中对我戒备至深,对文武百官都如此了解,还能插手到禁卫之中的,唯有太子才有可能,就算不是太子本人,也与太子有莫大关系。” 他说了之后,见田浩真依旧半信半疑,他板起脸道:“蠢材,如此手段已是十分难得,这背后的用心更为重要,谁这样想着除我,杨忠绝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只说了半句,田浩真却恍然明白过来。康福海如今手握重兵,他们这些亲信在见识过长安繁华与糜烂之后,尤其是皇帝年迈昏愦,接连宠信佞臣,早已没有从前的朝政清明,他们心里也早生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这次的刺杀,难道就是因为他们这个念头而起? 他正想着,忽听康福海吩咐,“拿纸笔来,我要写书信。” 田浩真道:“义父身子还没好,交给我就是。” “不行,”康福海道,“给沈家的信,还必须我亲自来写才成。” 田浩真去取了笔墨和纸来,在床前放上矮几,又扶着康福海起来。康福海到宫中拜见贵妃,当场洒泪,还将身上伤口露给贵妃看,当时就渗出血来,吓得贵妃面色惨白,这一身的伤做不得假。此时他虽已养了月余,提笔依然有些发颤,好不容易写完一封信件,封蜡之后叫人送去。 田浩真道:“京兆沈家就是沈长史的家族?” 康福海道:“沈家是泥鳅化的,最是滑不溜手,这回要保住三地,也该他们给我出出力了。” 他面露疲色,没说两句便闭目休息。 等田浩真离开,康福海突然又睁开眼,面露狞色,瞪着床帐,心道:皇帝是老了,可朝中还有明白人盯着他,若真要实行他心底那个念头,只怕不能再慢慢等几年,必须早些动手。 第123章 ◎无题◎ 不管朝堂上如何暗潮汹涌, 到了腊月,寒风簌簌,长安城中却热闹起来。 往常几年里皇帝带着众臣往华清宫中避寒, 到年前几日才回来,今年却留着未走,东西两市张灯结彩, 趁着节庆抛售货物, 每日往来客流如梭, 喧闹非凡。 这日肖稚鱼坐在花厅,听府中两位管事禀报往各府迎来送往的各色年节礼物,这些安排都有旧例可循,她也只是听个大概,并无更改。倒是今年人情往来还还多了肖家, 听管事所说,银子药材绫罗等样样俱全, 足足堆了两车,肖稚鱼心下满意,给管事发了赏钱, 又商量几句,等人走后,她命人将窗户稍稍打开一条缝,坐在窗前给家中写信。 眼看这段日子朝堂争吵不休, 皇帝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康福海的伤渐渐养好,听说已开始在京中走动。此人身材肥胖, 面皮厚如城墙, 在长安城中许多行径惹人嗤笑, 背后戏称他“胡杂胖子”,可肖稚鱼心里清楚康福海犯上作乱的能耐。 只是如今皇帝沉迷享乐,料理国事昏招迭出,对康福海仍是信重,当着众臣的面夸他忠心为国。肖稚鱼心里不踏实,只怕前世之祸今生仍会重演,几次悄悄提醒肖思齐未雨绸缪。伯父肖明海如今是襄州刺史,襄州属山南道,地处西北,与江陵相望,不受范阳河东兵祸影响。 她已想好了,若是前事重演,一有什么不对,她便与兄姐两家奔赴襄州躲避灾祸。 心中有了谋划,肖稚鱼行事倒是越发从容淡定。 写完书信,到了掌灯时分,用过晚饭,肖稚鱼梳洗换衣。 开着一条缝的窗户呼呼往里灌着冷风,婢女朝外张望,道:“天黑得好快,看着好像要下雪了。” 景春送茶进来,走过去掩上窗,叫婢女铺上被褥,在房中添了一盆热碳。她陪着肖稚鱼说了一回话,等屋里烧的暖了些,这就要退下,院子里忽然几盏灯笼晃动——李承秉回来了。 天色漆黑一团,飘着零星雪花,寝殿的门被推开,宦官提着灯走在前头,掀开门前帘子,陆振扶着酩酊大醉脚步虚浮的李承秉进来。 肖稚鱼听见动静,本不想起身,景春已经将外衣披在她身上,示意她过去瞧瞧。 李承秉被人扶着在榻上坐了,他睁了眼,四下扫视,却不知在寻什么。 宦官将桌上灯点了,说了一声便小跑着出去拿醒酒汤。 李承秉这时目光忽然一定,陆振顺着看过去,就见肖稚鱼从里面缓步走出,离得还有几步远的位置,许是闻着酒味,便站定不动,景春赶紧倒了热茶递来。李承秉纹丝不动地坐着,并没有接。 陆振几步上前,走到肖稚鱼跟前,视线不敢乱瞟,半垂着头,轻声道:“殿下刚才去平康坊饮宴,是秘书少监陈博相邀,宴至一半,康大都督也来了,席间说得高兴,这就喝多了几杯。” 肖稚鱼微微瞪圆了眼,飞快朝李承秉看了一眼,背后安排刺杀的和被杀得险些丢了大半条的命的人碰到一起,还同席饮酒,光是想象一下当时场景,她心都跳快了几拍。 “听说康大都督才刚养好伤,也喝酒了?” 陆振道:“与殿下对饮喝了两杯,别的时候都以茶代酒。” 肖稚鱼眉心蹙起,陆振赶紧道:“宴上人多,殿下喝醉了便从陈少监府里出来,与康大都督也未说上几句话。” 小宦官将葛花醒酒汤端进来,李承秉歪躺在榻上不做理会。 陆振见状对着肖稚鱼拘礼道:“还请王妃照看殿下。” 肖稚鱼走过去,小宦官赶紧转身,将醒酒汤呈上。肖稚鱼无奈只得接过手,坐到榻边,勺子在瓷碗里轻轻搅动,将勺子递到李承秉嘴边,还没张口劝,李承秉张嘴就喝下去。 喂了两勺,肖稚鱼见他虽一身酒气,但神色淡淡的,双目如深潭般,瞧着并不糊涂,把醒酒汤往木几上一搁,道:“殿下好像醉的并不厉害,喝这些应该足够醒了。” 小宦官双眼瞪直,想说什么,被陆振一把拉着出去。 李承秉轻笑一声,拿起碗,一口就灌下去,随后他双臂一张,将她揽进怀中,抱坐在腿上。肖稚鱼只觉得被他拢着的地方热熏熏的,夹着酒气和浓郁的男子气息,她不觉挣了下,皱着鼻道:“一身的味儿。” “嫌我?”李承秉在她脖子旁闻了两下,只觉得怀中的人儿又柔软又香甜,让他想一口含在嘴里不放开。他双手拢得更紧一些,几乎要将她嵌进身体里似的。肖稚鱼觉得难受,左右转动身体,只觉得他身上已有明显变化,如一块烙铁似的紧贴着她,一时耳根发热,情急之下,手抓着李承秉的头发,“……先去梳洗换衣裳。” 李承秉呼吸粗重,头发被她扯疼,仍是不管不顾低头朝她嘴上亲去,刚嘴里醒酒汤里葛花的味道渡了过去,强烈而湿润。随后才松开肖稚鱼站起身,他还有些酒劲残留,站起来走了两步转过身将她拉过来,“过来帮我。” 刚才服侍的人就已经走了个干净,李承秉双手一张,双眼朝她看过来。肖稚鱼上前给他解了外衣,卸去腰带。李承秉手脚利落将衣衫扔开,袒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肌肤细腻紧实,只是肩膀上有道新生的伤疤,如一道斜贯的纹路盘踞着。 肖稚鱼并未多看,想起要换的衣裳还没拿,转身就要去找,李承秉头还有些沉,从后抱住她,“跑什么?” 肖稚鱼道:“不跑,给你拿衣裳去。” 李承秉低低笑出声,将她一把抱起来,几步走到床边放下,附身欺压上来,嘴里含糊道:“还拿什么。”说着手上不停,一边解衣裳一边往她衣襟里探去。 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他还算安分守己,肖稚鱼又冷淡待他好几日。 这一刻见着美景,他喉结上下滚动,肩上的伤口越发紧绷狰狞。 第124章 ◎同死◎ 李承秉身强力壮, 男子本钱也足,且素了有段时日,急切间动作没个轻重, 肖稚鱼叫他缓缓,可李承秉充耳不闻,还在她耳边笑道:“慢不了, 再慢就要熬死我了。” 肖稚鱼满面通红, 急切间忽想到什么, 不住喘着气问:“你与康福海碰上了?” 李承秉道:“这时候提他做什么。” 说着便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疾风骤雨笼罩在方寸之间。 先前婢女在屋里放了铜盆,炭火哔剥轻响,帐中却更为暖融融。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堆积厚厚一层蜡,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 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伸出,掀开幔帐,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不多时,就有热水送进来。 肖稚鱼浑身发软,腰眼儿更是发酸,擦洗过后往床上一躺, 习惯性地往里侧。 李承秉神采奕奕,捉着她的手,揉了揉又亲一下, 道:“使力的是我, 怎么就累成这样?” 肖稚鱼前世便知他床上床下两个样, 兴起的时候满嘴荤素不忌,叫人面红耳赤,她只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李承秉手臂将她环住,见她脸上白里透红,眼梢眉角含着娇媚,瞪眼看过来又嗔又俏,他不禁又在她脸上亲一下,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康福海的事?” 肖稚鱼立刻转过脸凝神看过来。 李承秉心下好笑,别人亲热之后说些情话,她倒是对政事更上心些,尤其是关于康福海,不过转念一想,他秋狝受伤回来,她帮着对外隐瞒,难免要担惊受怕,刚才听陆振说的那些话放心不下也是正常。他在她脸上轻轻一捏,道:“放宽心,老东西没认出我。” 肖稚鱼松了口气,道:“听说他伤已养好,能喝酒了?”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69节 “看着是没什么大碍。”李承秉从床边拿过茶碗喝了两口。 肖稚鱼看着他。 李承秉笑了下,“看我干什么?” 肖稚鱼有些奇怪,康福海若是全身而退,日后就没安生日子,他竟还能心平气和地说笑,便试探道:“殿下不是说过,他是个祸害?” 李承秉目光落在她脸上,盯着看了一会儿,“你倒是记得清楚。” “殿下甘冒奇险也想要诛杀他,我自然不敢忘。” 李承秉略一沉吟,缓缓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老东西生了反骨,已经有反心,早点晚点都会反。可惜父皇对他信重不减,朝里那么多大臣规劝都无用。康福海手里有三镇之地,拥兵十万。一旦反了,若陈留,洛阳,陕州拦不住,他就可以直下长安。” 听他说的分明是前世的情况,肖稚鱼眸光微动,思绪飘飞。 李承秉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想什么呢?” 肖稚鱼不免有些心虚,掩饰道:“他有这么厉害?” “怕了?”李承秉笑了笑,忽然问,“若是他真反了,你和我困在长安,该怎么办?” 这话恍若一道焦雷降下,肖稚鱼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可他眼中并无一丝调笑,锐利如电。肖稚鱼低下头去,“怎么会呢?” 李承秉手如铁钳一般,抬着她下巴,“别人能跑,我这样的龙子凤孙,陛下若是不走,我也只能留守京中,万一不敌,只怕就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你是我的王妃,愿不愿意陪我以死殉城?” 肖稚鱼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厮好厚的脸皮,前世有活路的时候带着沈霓跑了,今生却来问她愿不愿同赴死——呸,要死你去,我可不奉陪。 李承秉半眯着眼,嘴角挂着一丝笑,定定看着她。 肖稚鱼长睫微抖,在他目光下眼眶渐渐红了,眸底氤氲起一层水汽,她猛的扑进他怀里,双手勾着他脖子。 “殿下在哪我就在哪,生死由天。” 李承秉不知这话里的真假,可被她紧紧抱住,又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他不觉脸色就缓了些,伸手轻轻拍她背脊,“怕什么,不过说着玩。” 肖稚鱼头埋在他肩上,默不作声。 李承秉将她稍稍拉开些,只见她面色雪白,泪水直淌,却憋着没出声,两只眼乌黑水润,让他想起曾经在山野间狩猎过的小鹿,失了庇护彷徨无助,瞧着可怜兮兮的。 李承秉那点猜疑试探一下全没了,心里不禁有些发软。他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心想前世今生到底不同,就像朝碧,性情与他记忆中可以说截然相反。眼前这个女人,自从他重活过来,就一直关注着,几乎没错过一点消息,她与前世也已不同,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揪着过去不放。 他长叹一声,将她揽进怀里,低头见她还挂着泪,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擦去,暗道刚才造反守城之类的话将她吓得狠了,声音又低了些,哄道:“说些玩笑话,怎么就当真了,别哭了。” 又说:“就算康福海那老东西想谋反也没那么容易了。” 肖稚鱼睁着一双泪眼看他,“他这回死里逃生,想必更谨慎了,殿下却有诸多不便之处。” 李承秉亲亲她的脸,道:“这些你就别担心了,有我在,绝不会叫长安破城。” 最后这句话他说很轻,肖稚鱼却比刚才更觉诧异,面上却没表露,只微微闭上眼,靠在他身前。 李承秉搂着她,忽然脸色一变,严肃道:“就算长安无事,你也记着刚才说的话。” 肖稚鱼只好点头。 李承秉这才又说好些安慰的话,亲手倒茶喂她喝了一杯,重新躺下。 肖稚鱼脸色微微发白,确实有些受到惊吓——才刚亲热过的男人,转眼就拿生死来试探她,李承秉生性霸道,又有前世养成的疑心,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听李承秉说的那些话,对康福海的提防不止是一场袭杀,还有后招。可惜他并未明说,肖稚鱼也不敢问得太过露骨,引他怀疑。 天下局势动荡本就复杂难测,些微变化便会纷争不休,可无论如何险恶,她都要过得平安富贵。 身体到底疲惫,她只想了片刻便累得睡了过去。 第125章 ◎赴宴(一)◎ 冬腊月里, 天寒地冻,草木凋零,几日来断断续续下着雪, 长安城中鳞次栉比的楼宇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连成一片。 肖稚鱼收到宫中送来的帖子,贵妃杨氏设宴邀她前去。入秋之后的半年里, 朝堂大事小事不断, 宫中少有宴席, 杨氏膝下无子,皇帝处理政事无暇陪伴时她感觉无聊,寻了个空将太子与诸王女眷叫来宫中作陪。 这一日肖稚鱼早起梳妆打扮,身上穿弧领菊黄绫夹衫子,下着彩条花朵纹锦裙, 肩搭绿绫夹帔子,景春将一件狐狸毛斗篷披在她身上。 肖稚鱼走出寝殿, 李承秉从书房回来,看见如此盛装打扮不由一怔,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 道:“我要出门,正好送你一程。” 肖稚鱼坐进马车,李承秉穿着大氅翻身上马,带着侍卫往宫门去。 一行来到长乐门前, 路上对李承秉打招呼的官员侍卫多了起来,马车放缓了速度,这时忽听见有道极爽朗的女子声音道:“前面车里坐着的可是豫王妃?” 马车前的侍卫应答一声, 调马回来向肖稚鱼禀明女子身份——杞王世子李茂的妻子韩氏, 闺名唤做圣香。李茂平日就与李承秉走得近, 韩圣香见了豫王府一行自然要来打招呼。 肖稚鱼叫婢女打起帘子,朝外看去。只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带着婢女走过了过来,她长眉凤眼,一身打扮富贵艳丽,走路极快,带着风似的,瞧着就有股爽利劲。 来到马车前,韩圣香笑道:“难怪我家那个说豫王妃在他所见美人之中也算这个,”她翘起大拇指,“我还当他做事说话从不牢靠,没想到这回说的却是真的。” 长安城里谁不知李茂这个宗室子弟风流不过,是风月场里的老手,家中更是蓄养不少美姬,他的妻子韩圣香是河阳名门之后,闺阁里便以才貌出名。今天一瞧,韩圣香并未因丈夫风流而有郁郁之态,谈笑间疏朗大气,态度可亲。 肖稚鱼暗道一声可惜,李茂那等浮浪风流子,居然还能娶着这样才貌双全的妻子。她笑着回道:“先前几回都没见着你,听别人都夸你,今日一看果然盛名无虚。” 韩圣香道:“当着王妃的面哪敢谈盛名,长安的风俗,向来是花花轿儿人抬人罢了。” 肖稚鱼听她说的直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李承秉与人寒暄完,转头看过来。 韩圣香行了一礼道:“殿下若有事自去便是,我陪着王妃说话。” 李承秉笑了笑,对她点头道:“她年纪小,有什么事你帮着照看点。” 韩圣香连忙应承下来,暗道有豫王的名头在,谁会为难王妃,又想着豫王平日眼高于顶,为了王妃如此客气说话,也算稀奇。 李承秉在车窗外和肖稚鱼嘱咐了几句,无非是一些宫里的规矩,说完他打马离去。 肖稚鱼从车里下来,韩圣香便迎了上来。两人在宦官陪同下一起进了宫门,路上韩圣香亲热地和肖稚鱼说话,她脸上总含三分笑,谈吐风趣,几句话就能与人熟络起来,也不惹人嫌。宦官引着两人到宫门通道旁,有宫女抬步辇等候着,原来贵妃体恤女眷,特命人准备了步辇。 肖稚鱼四处看了一圈,韩圣香好奇问了一句找谁。 “不知齐王妃来了没有?” 韩圣香道:“我刚才瞧见齐王府的车驾,应该早进去了。” 肖稚鱼上了步辇,与韩圣香一前一后往宫里去,婢女都跟在身后。 贵妃在西内紫兰殿设宴,殿内烧着炭盆,暖意融融,四周摆放着才从枝头剪下的梅花,空气中若有似无缕缕暗香。 肖稚鱼走进门,便见里面几张长桌,燕国夫人坐在中央最显眼的位置,身边围坐着好几个妇人。旁边一张桌上却没人。这时角落里有人喊了一声,“稚鱼,来这儿坐。” 肖稚鱼扭头一看,齐王妃宋常瑜便坐在最边上那桌。 韩圣香刚才已经知道豫王妃与齐王妃关系亲近,笑着道:“那里好,不招眼,我们过去坐罢。” 肖稚鱼解下披风,交给身后景春。这时燕国夫人看过来,上下打量她一遭,肖稚鱼笑着点头致意,燕国夫人却没理会,别开脸和身边人说话。 肖稚鱼也不以为意,燕国夫人趾高气昂的态度是皇帝惯出来的,对谁都是如此。 韩圣香却怕她心里不舒服,等落座后便轻声道:“听说前几日燕国夫人当着康大都督的面喊他杂胡外甥。” 肖稚鱼偷偷抽了口气,心想燕国夫人真是不知这康福海的厉害,说了这话,跟下了催命符似的。 宋常瑜没听见两人说什么,她与韩圣香也是旧识,叙几句家常,便说起来,“足有半年不见你在外走动。” 韩圣香道:“当着两位王妃的面,我也不说那些敷衍话,自从生了孩子,我躺着两个月都不能起,又养了好几个月身子,这才能出来见人。” 宋常瑜惊讶,“怎会如此?你向来身子强健。” “生孩子和踏鬼门关没什么区别,”韩圣香语气戚戚道,“幸好已叫我闯过了,如今只求孩儿平安无事地长大,我可不想再生一个。” 宋常瑜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 韩圣香爽朗笑了一声道:“王妃要说什么我知道,府里养的那些个不足为惧,都是漂亮的摆设罢了。” 肖稚鱼看她气定神闲,心口如一,是真的不在乎李茂畜养的美人。 宋常瑜是温柔体恤的性子,很快便把话题岔开,又说要将一个擅千金方的郎中介绍给她。 韩圣香闻言也高兴,“那我可要谢谢王妃了。” 宋常瑜朝肖稚鱼眨了眨眼,“别谢我,谢她罢,还是她告诉我的。” 韩圣香又朝肖稚鱼作揖,三人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这时却见有宫女抬着步辇径直来到殿门前,刚才肖稚鱼等人过来在殿前台阶就放下了。 燕国夫人眉梢一抬,道:“谁这么大架子,这才几步都走不了?” 第126章 ◎赴宴(二)◎ 婢女扶着沈霓从步辇下来, 她身上罩着大毛裘衣,下摆微微露着间色裙摆,云鬓高挽, 耳垂明珠,一路走进来姿态端庄娴雅。 燕国夫人轻笑,“原来是太子妃, 难怪比别人都要金贵些。” 沈霓听了也不着恼, 口中称呼一声夫人, 淡然自若与其他人一一见礼,落座在一旁空桌上,方才有妇人不愿去坐燕国妇人旁边,现在见沈霓来了,便有几个主动凑过去。 坐等片刻, 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很快殿内热闹起来。 韩圣香朝沈霓方向看了好几眼, 道:“我瞧着太子妃好像是有了身子。” 肖稚鱼早听李承秉说过太子府有喜,并不觉得意外。 宋常瑜却好奇问道:“如何看出来的?太子妃腰身并不见粗。” 韩圣香道:“一则刚才步辇送到门口,二则太子妃这身裘衣遮的严丝合缝不露半点, 还有更显眼的,就是这走路的姿势,凡是有了身孕的女子,走路总有些不同。” 说话的时候, 只见又有人来,妇人二十许岁,头上金爵钗, 腰佩翠琅玕, 正是潘良娣。 燕国夫人殿里内外各看了一眼, 勾起唇笑出声,“一个府里来的,怎么还分个先后?” 沈霓低头喝着茶,并不言语。 潘良娣面色微变,可看见说话的人是燕国夫人,脸上堆着笑道:“是我出来的时候耽搁了时间,不好叫太子妃等我,这才分了两路。” 燕国夫人抚了下鬓发,脸上似笑非笑。 潘良娣在殿内环顾一圈,带着婢女来到沈霓身旁坐下。刚才还热闹说话的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同桌而坐的妇人不知就里,但潘良娣刚才解释的两句,众人都觉得勉强,并不相信,对太子府后院更是凭空多了许多猜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0节 韩圣香自觉看了一出好戏,暗自咋舌,扭头一看,只见肖稚鱼目光直直盯着门外。她顺着方向看去,未见着门外有什么,不由问道:“王妃看见什么了?” 肖稚鱼恍然回神,“刚才好像见着个熟人,打眼一看原来看错了。” 她笑了笑,若无其事继续与众人说笑,可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觉轻轻颤抖,掌心攥紧。刚才潘良娣现身,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其中一个生的细眉细眼,模样清秀老实,正是岁红——前世她的贴身婢女。因进殿服侍只留一个,岁红到了门前就退下了。 肖稚鱼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再不留半点侥幸,前世她信任重用的婢女,百般笼络照顾,是沈家安插的耳目。如今再回想,许多蹊跷之处都有了答案。原来她处处落于下风,并非是她与兄长的城府手段输给沈家兄妹。方才见着岁红,她咬紧牙关,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烈焰灼烤,只得暗自深吸一口气,将这股火忍下。 又等片刻,贵妃杨氏带着一群宫女姗姗来迟,进了殿中,与众人见过,便叫来梨园宫女弹奏丝竹。贵妃与众人品评一回法曲,又叫人上菜摆酒。说说笑笑,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贵妃已有些喝醉,两颊酡红如涂了胭脂,宫女扶着她去后面休息,燕国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理了理衣裳赶紧跟了去。 肖稚鱼稍坐片刻,对身边人说殿内闷,要去外面散散,说着站起身。 宋常瑜跟着也起来,“我和你一同去。” 婢女上前给两人穿上披风,这才往外去。紫兰殿外有几株青松,针叶蓬蓬,压着一层雪色。肖稚鱼出来并未停留,径直往偏殿走去,最角落一间门帘打开,婢女巧儿从里头走出来,行礼道:“王妃可有吩咐?” 肖稚鱼摆摆手让她回去。巧儿将帘子掀开,忽听肖稚鱼喊了一声,赶紧回头。趁着这刹那功夫,肖稚鱼目光飞快往屋里扫了一圈,见桌上摆着茶水,好些婢女或坐或站或观望着,角落里有个不声不响的身影,正是岁红。 肖稚鱼招手将巧儿叫到跟前,贴耳低声吩咐她耵着岁红。巧儿是她从肖家带来的婢女,家中三代都在东郡肖家服侍,衷心自不必说,平日做事也机灵。 宋常瑜看着情形知道她有事要让婢女去办,识趣地避开几步,去看庭院的松柏。等肖稚鱼吩咐完,她也没去问,只亲热地挽起肖稚鱼的手,在院子里散步。 “都说春日芬芳夏木阴阴,最是可人,我却觉得雪后都干干净净的,瞧着爽目。”宋常瑜道。 肖稚鱼点头赞同。两人缓步走着,景春眼尖,首先看到前面一株松树旁有人,便提醒一声。 肖稚鱼看过去,认出其中年轻的女子头戴金爵钗,是潘良娣。 宋常瑜“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潘良娣和她叔母。”怕肖稚鱼不明情况,她便解释了几句。原来潘良娣年幼失怙,在叔父家中长大,叔母赵氏待她如亲女。她在太子府站稳脚跟后,对叔父一家也多有照顾。 潘良娣与赵氏在僻静处说话,婢女则守在一旁,肖稚鱼与宋常瑜并没过去,绕道走了。 此时潘良娣眉宇间藏愁,眼里已含了泪,道:“我原也当沈霓是名门之后,自有胸襟气度,可自打她嫁了来,表面瞧着雍容大度,实则阴险不过,小郎本来性子平和,不知听了谁的挑拨,对我反目相向,竟当面顶撞我,说我是害他母妃的罪魁祸首,天可怜见,自从韦氏出家,我怕这孩子受委屈,待他千好万好,便是对自己的孩儿都没那么上心,本来都好好的,就沈氏进门后变得不太平……” 赵氏脸都皱成一团,“小郎的事可不能疏忽,你可与太子说了?” 潘良娣听了这话,泪水滚落,“太子对我大不如前,沈霓是太子妃,府里内外都敬着她,当着外人面,她从不说苛责的话,太子也总说她温柔大度,再有上回小郎的事,错处都在我身上,我还能说什么,多说一句都有嫉妒之嫌。” 赵氏急道:“就没寻着她什么错漏?” 第127章 ◎赴宴(三)◎ 潘良娣轻轻摇头, 以袖蘸着眼角,道:“叔母,若非我与你诉苦, 你可看得出沈霓城府如此深?她样样周全,不是亲身尝试那些手段,哪能能体会她的厉害, 难怪官场有人说沈家是泥鳅变的, 果真半点不假。如今我也不知该如何办了。” 赵氏直叹气, 拍了拍潘良娣的手道,“太子是潜龙,后院凶险丝毫不亚于宫中,当初韦氏出事的时候,家中就为你打算过, 可惜百般使力都抵不上圣上一念之间。对了,我倒想起一事, 沈霓当初不是说要许给豫王,太子心中就没一点芥蒂,若是稍加挑拨……” 潘良娣忙打断她, “豫王与太子是亲兄弟,千万不可乱说话将豫王攀扯进来,让太子知道是我家背后传闲话,我更是连立锥之地都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 你如今已被沈氏压着一头,她又怀了身子,真生个儿子, 那可是既有名分又有依仗了, 日后都要看着她的脸色过活。” 潘良娣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 赵氏一见不好赶紧转了话锋, 说沈霓未必一举就能得男,况且生下孩子也未必能保住,“你还是想想如何将小郎笼络过来,太子对小郎最是用心,这样也好叫太子知晓你的慈母之心。” 潘良娣点头。赵氏刚才所说的话,就这句最有用,韦氏所生的小郎是太子长子,自小就受太子教导,直到韦氏出家,太子对小郎又多了一份怜悯。潘良娣心里清楚,太子冷落她,沈霓受宠还是次要,关键还是小郎当日顶撞她时口出恶言,令太子心生猜疑。 潘良娣神情复杂,摸了摸腹部,将披风拢紧,道:“叔母,说话太久招人眼,我们回去吧。” 赵氏扶住她,“对对,莫冻着身子,”她将婢女叫来,又问道,“这次你怎么带了个面生的婢子出来?” 潘良娣道:“先前跟着我的珍珠许了人,芷兰犯错被我撵了,岁红有一手好绣工,为人老实懂规矩,又是宫里出来的,家世清白没别的牵扯,让人放心。” 赵氏听她这样说便不多问,两人回到殿中,里面正在玩樗蒲之戏。 原来贵妃醉酒,去后面歇了一阵重又回到席上,燕国夫人陪着她进出,刚才提议玩樗蒲,宫女取了樗木与棋盘来,燕国夫人最好此道,左右招呼来玩。众人听了许久的丝竹也想换个消遣,当即便有人应声,很快凑了一桌。樗蒲又唤做五木,本就是长安最盛行游戏,贵妃在旁看了一阵,见陪着嬉戏的妇人有意相让,燕国夫人势如破竹,没一会儿便觉无趣,命宫女去拿外衣,要去园中赏梅。 一旁立刻便有人跟上,有的使人拿厚毛披风,有的唤人取手炉,殿前热闹纷纷。潘良娣坐在沈霓身边本就不自在,两人在太子府明里暗里交锋几次,早就两相生厌,听见贵妃要赏梅,她立刻站了起来,披上披风,来到殿外,听到传唤的岁红也跟了上来。 肖稚鱼余光瞥见潘良娣举动,便说也要去赏梅。韩圣香与宋常瑜见状跟了出来。贵妃带着众人,浩浩荡荡一群人往花园去。 肖稚鱼有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见潘良娣身边服侍的两个婢女,其中一个就是岁红。外面寒气袭人,比殿内要冷得多,岁红有意侧着身子行走,为潘良娣挡着冷风,动作十分体贴。 肖稚鱼不动声色观察片刻,岁红长相清秀质朴,天然一副老实人模样,做事又稳健可靠,在婢女之中不是最机灵的,但最难得就是那份衷心与体贴,看她能跟在潘良娣身边,已是得了几分信任,让她不由想到前世的自己。 肖稚鱼心道,刚才潘良娣与她叔母私下讲话,虽然隔得远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但她分明看见潘良娣拭泪的动作,不用猜也知道她是在诉苦。前几回看见这位潘良娣还没有这回的愁色,说不定就与沈霓有关。 肖稚鱼又瞥了一眼岁红,盘算着该找个机会提醒潘良娣。 一行人来到西苑,园里有个池子,此时已结了一层薄冰,池上有一座石桥,仅供两三人通行,贵妃走在最前面,随后再是各家女眷。 韩圣香正笑着和肖稚鱼宋常瑜说着一桩长安城里的趣事,京兆少尹与光德坊一个年少美貌妇人勾搭,没想到这妇人是司录参军的外室,两人撞上,险些当街殴打。她正说到关键时,这时桥上忽然传来尖叫和惊呼。 “潘良娣摔了。” 肖稚鱼猛地抬头朝前看去,只见石桥下众人乱做一团。 年纪稍长的几个妇人怕麻烦,往旁边躲避。唯有一个妇人推开众人,双手狠狠往腿上一拍,“良娣,这是谁要害你呀……”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皱眉,再一看哭喊的妇人是赵氏,便也无人责怪。 赵氏几步跑到石桥台阶下,潘良娣面色煞白地摔倒在桥角,脸上犹自带着惊色,听见赵氏的声音这才回神,婢女赶紧要去扶起她,潘良娣面色陡然一变,目光冷冷盯着她,“刚才谁背后拉我?” 周围人听了也纷纷变了脸色。 赵氏过来将潘良娣扶起,上下打量她,一时情急,连良娣都忘了称呼,“我的儿,你没伤着吧?”这时听见地上一声呻吟,低头一看,原来还有个婢女扑在地上,刚才多亏了她在下面垫着,潘良娣才缓了缓,没直接摔在冰冷的石阶上。 赵氏道:“这是?” 潘良娣道:“岁红,可伤到哪里?你们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一旁有宦官守着,刚才不敢靠近,此时赶紧过来两个,将伏在地上的婢女扶了起来,众人一瞧。这婢女额头青肿,脸上更是有一块擦伤,已渗出血来,再看她身子无力,若没人扶着只怕站不起来,还不知伤到哪里。 潘良娣道:“快请人来看看。” 一旁站着的婢女,刚才六神无主,此时扑通一下跪倒,“良娣,刚才不是我……” 潘良娣狠狠瞪了她一眼。 第128章 ◎赴宴(四)◎ 婢女名叫丹珠, 潘良娣上石桥时因桥身狭窄,身旁跟着只她与岁红两个,方才岁红说池中冰下有鱼, 她探头去看,潘良娣却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下来,岁红奋不顾身相救, 丹珠当时愣了一下, 几步跑下桥来, 看见潘良娣不由背脊一寒。 潘良娣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背后有人拉扯,此时又眼神不善地看着她,丹珠百口莫辩,冷汗涔涔, 瞬间湿透衣背。她不顾地上青石砖坚硬如冰,跪倒在地, 拼命磕头,“良娣,奴婢服侍您多年, 方才真不是我。” 潘良娣神色微动,有片刻的犹豫。 这时有宫女从桥头走来,替贵妃来问发生何事。 妇人们面面相觑,刚才瞧了一出热闹, 心中各自都有想法,只觉得此事可大可小。 宫女问清缘由,回去禀报, 很快折回, 说贵妃让潘良娣自己拿主意。潘良娣谢过贵妃, 命宦官将丹珠拉起来,她面色肃杀,目光又落在石桥上,那上面有一层薄冰,正是她刚才脚踩的地方。 赵氏也看过去,阿弥陀佛地念了两句,道:“到底谁要害你,可千万别心软放过了。” 潘良娣正要开口,忽然小腹抽痛,她双手捂着肚子,身体微弓,面色苍白如纸。 赵氏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将人扶住,“良娣”又嚷嚷,“叫太医来。” 众妇人面露惊色,潘良娣跟随太子多年,膝下儿女双全,日后造化如何谁都说不清,立刻便有人要过去相扶,赵氏却如护崽似的,将潘良娣搂在怀里,道:“叫太医,谁去请太子来,有人害我们家潘良娣呀。” 桥下众人听她叫唤的那两句话也不敢怠慢,有的去喊太医,有的与潘家有交情,便从旁相劝。不一会儿,宦官抬着布辇匆匆赶来,将潘良娣抬着去了紫兰殿一处偏殿,将人放在床上躺着,太医也被催着急赶来。把脉之后,太医眉头一时舒展一时紧皱,放下手后没有说话。 赵氏急得头上冒汗,“良娣可摔着哪里,到底如何说清楚些。” 太医被她逼得无奈,只得开口道:“潘良娣受了惊吓,有小产迹象,幸好摔的不厉害,我下个安神补胎的方子,回去好生静养。” 赵氏目瞪口呆,脸色转变,骤然大喜,拉着潘良娣的手道:“我的儿,还是你有福气。” 此时门前站着不少人,都听见太医这话,纷纷向里道喜。 潘良娣刚才腹痛时已有预感,心里又喜又惊,喜的这胎来的正是时候,惊的事刚才险些就弄没了。听见众人道喜,她躺在床上谢过一句,让赵氏代为应酬。众人知道她刚才受惊,需要休息,说了几句道喜安慰的话就走了。 肖稚鱼跟在人群之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走远一些,韩圣香抚着胸口道:“好一出大戏,潘良娣身边不干净呐。” 肖稚鱼道:“你瞧明白了?” 韩圣香道:“潘良娣质问两句,那个叫丹珠的婢女慌慌张张,一瞧就心虚,多亏还有个忠心护主的。” 肖稚鱼轻轻摇头,“谁是谁非尚难分辩。” 韩圣香道:“我父亲曾告诫过我,观人品,不看他说些什么,只看他如何做。” 宋常瑜点头附和,“我看那个婢女为救潘良娣,不惜性命,脸上也破了相,容貌对女子何其重要,足可见她良善忠心。” 肖稚鱼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她原先还想提醒潘良娣提防岁红,经过刚才的事,旁人都要夸岁红一句忠心,她却是难以开口,只能将心头忧虑暂时按下。 回到紫云殿,肖稚鱼使了个眼色,将巧儿叫到一旁。 还不等她发问,巧儿便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王妃先前叫我看着那个叫岁红的婢子,我瞧她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还当她是老实人,刚才在桥头,别人没注意,我可看得真真的,就是她拉扯潘良娣,然后又扑在地上做垫,她这样折腾,脸都弄破了,是为了什么呀?” 肖稚鱼心道果然是岁红动的手脚。听巧儿如此问,她叹了口气,“为的自然是取信于潘良娣。” 巧儿面露惊色。 肖稚鱼沉思片刻,并未带着巧儿去见潘良娣,一来口说无凭,她与潘良娣原先也并无交情,二来沈家做事精明圆滑,必须耐下心来徐徐图之。真的假不了,假的忠心也不会是真,总有岁红显露痕迹的一日。 侧殿之中,潘良娣躺着歇息许久,赵氏端着一碗汤药进来,道:“是我盯着人熬的,绝不会出差错。” 潘良娣坐起身子,慢慢将药喝了,用帕子擦了擦嘴,道:“叔母,把人叫进来吧。” “这还在宫里,是不是该回去再说?”赵氏问。 潘良娣摇头,“回去才难办,还是快刀斩乱麻,赶紧处置了吧。” 赵氏到门前对外说了什么,很快便有宦官将丹珠押了进来。丹珠被捆着双手,绑着嘴,脸上哭得涕泪纵横,一进来就拼命磕头。 潘良娣看着她,缓缓道:“你伺候我多年,比不上珍珠芷兰两个勤力聪明,在我面前露脸的时候多,得到的赏赐也更多,你是不是心中一直藏着怨?” 丹珠瞪大眼,呜咽不止,连连摇头。 潘良娣见她嘴巴上下蠕动,拧眉道:“看你想说什么,我可以叫人解开你脸上的布,可这是在贵妃娘娘的地方,你若是惊扰生事,谁都救不了你。”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1节 丹珠慌忙点头。 潘良娣看了赵氏一眼,屋里并没留服侍的人,只赵氏一个,她板着一张脸过去,解开丹珠脸上布条,忍不住气又在她身上狠狠抽了两下,“不得好死,背主的玩意儿。” 丹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良娣,冤枉,刚才不是我拉你,我想过了,是岁红,是她,绝没有错。” 潘良娣看她的目光冷下来,“她拉我,却又豁出命来救我,这是为何?” 丹珠回答不上,心中早已大乱,只哭哭啼啼,反复喊冤。 潘良娣面露失望,叫人将她重新封住嘴。这时宦官来报,岁红醒了。潘良娣道:“让她先歇着。” 门外传来岁红的声音,“良娣,我已无事。” 潘良娣忙喊她进来。岁红头上裹着厚厚的布,脸上涂着黄褐色药膏就过来了,看她这样凄惨模样,便是赵氏脸色也缓和不少。 潘良娣道:“你身上可还好?急着过来做什么,今日你护全我与腹中孩儿,等回府我定会好好赏你。” 岁红动作僵硬地跪下,看起来身上仍有伤痛,她脸上却是一片平静,道:“良娣,我原本不想多事,可今日实在凶险,为了良娣的安危,我不敢再隐瞒。”说着,她犹豫地朝一旁捆着的丹珠看去。 丹珠心头大震,猛然直起身子,愤恨朝她撞来。 赵氏大怒,“好你个贱婢,这时还敢逞凶。”说着忙叫来宦官,将丹珠按住拖了出去。 岁红垂下泪来,道:“丹珠姐姐待我不错,只是……” 潘良娣脸已沉了下去,道:“直说无妨。” 岁红道:“我曾见王妃身边的青亭与她私下会面不止一回,说了什么却是不知。” 潘良娣咬紧牙关,半晌才点头,“你做的很好,回去我定要好好查一查。” 【作者有话说】 潘良娣怀孕也被看出来了……太厉害了 第129章 ◎赴宴(五)◎ 肖稚鱼与宋、韩两人回殿中饮茶。燕国夫人仍与几个妇人玩樗蒲, 却听回来的人议论潘良娣石桥摔倒的事,她放下樗木,探听起八卦来。议论好一阵, 贵妃赏梅回来,先去侧殿看过潘良娣,知道她身体无恙, 便放下心来, 至于潘良娣如何处置婢女, 却是无人在意。 贵妃在宫中举宴,不想闹出事来,赵氏那一通叫喊令人心惊,贵妃让宦官去找太子传信。申时一刻,太子便已来到宫中。 潘良娣被赵氏搀扶着走出侧殿, 脸色憔悴,带着几分病气。 太子是个念旧情的, 见了她这模样不免有些心疼,安抚几句,这时沈霓带着婢女迎了上来, 太子神情温和,微微颔首,沈霓回以一笑,流露出默契与情意。 潘良娣看见了, 心里不禁有些泛酸。 赵氏张嘴打算要说什么,却被潘良娣一把拉住手臂。 太子接走妻妾,宴席也很快散了。 回去的马车里, 潘良娣卧在褥垫上, 一旁赵氏与婢女陪着她。 “刚才良娣为何不让我说出实情, 沈氏面上贤良大度,背地里却收买你的贴身婢女,你月事迟迟不来,别人不知,身边婢女却是最清楚的,丹珠这贱婢存着歹心害你,背后不定谁在撺掇,就该让太子知晓沈氏真面目。” 潘良娣道:“叔母,沈霓是陛下指婚,太子这么多年可曾忤逆过陛下?韦氏与太子少年夫妻,又同经磨难,夫妻情谊难道不深,可当年事发,逼着她出家时太子也不曾手软。倘若我刚才在宫中就与沈霓撕破脸皮,太子只会怪我争风吃醋不顾大局。” 赵氏闻言怔住,长叹一声,拍着她的手道:“你是我从小照看着长大,跟亲女儿没什么两样,原本只当你在太子府中过得好,如今却叫我心里难受……” “叔母别说丧气话,”潘良娣开口道,她抚了抚肚子,面色沉静,“日子长着呢,不争在这一时。” …… 李承秉回到家里正是掌灯时分,解开大氅,净手过后他坐到榻上,问:“宫里出了点事?” 肖稚鱼瞥他一眼,她回来才歇了一小会儿,他已经听到今天宴席上发生的事,消息灵通,竟是在宫中也有耳目。她把潘良娣的事说了,李承秉神色平常,点了下头示意知道了,便对外叫传饭。 用过晚饭,李承秉又忙一阵公事,年关将至,应酬也多起来,长安多是勋贵高门,他必须亲自应付。等躺到床上夜已经黑透了。肖稚鱼并未等他,睡下有一会儿了,突然腰上压了只手臂,便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李承秉看她神色迷糊,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道:“等过了年关,太子会请我们过去,喜事成双,备的礼再多加一份。” 肖稚鱼点头答应下来。 李承秉又嘱咐一句,“过去坐坐就好,闲事别理,与太子妃也不必太过亲近。” 听见这句意味不明的指点,肖稚鱼突然来了精神,睁大眼看着他,“沈霓?”她想了想,又道,“是不是和今天的事有关?” “别想太多,”李承秉笑了笑,大手摸她的头发,“太子身边容易招惹是非,你本来与太子妃也没什么交情,去年在华清宫时住在一处时,往来还不及齐王妃。” 肖稚鱼颇感意外,他原先对自己多有戒备与猜疑,现在突然好像放下芥蒂,主动提醒让她避开太子府是非。她应了一声,想起岁红,心里像被剜了一块似的难受。 太子府的事与她无关,但岁红与沈家,她却是没那么容易放下。 李承秉交代她一些与其他几家王府的往来,见她心不在焉,眉头皱起,“和你说话呢。” 肖稚鱼有意试探他对沈家的看法,紧抿双唇,绷着脸看向他,“殿下叫我不要和太子妃走得太近,可是因为与太子妃曾有旧的缘故?” 李承秉嗤笑,“哪里听来的闲话,太子妃从前出入宫闱,与我们兄弟几个都见过,称不上有旧。”说着在她脸颊轻轻捏了一下。 肖稚鱼却没那么容易就放过,“前些年长安城里可有不少沈霓的传闻,都说她要嫁的是殿下。” 李承秉道:“你才来长安多久,还能知道从前的事?”肖稚鱼盯着他瞧,目光不依不饶的,他轻咳一声,道:“是沈家弄出的把戏。” 怕她不解,他多解释了两句,“沈家一直想让沈霓嫁给宗室皇亲,先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只是我没答应,后来你也知道了,父皇指婚把她许给太子,他们夫妻和睦,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要再提。” 肖稚鱼撇了撇嘴,“听起来沈家倒是好算计,不吃亏。” 李承秉眉头微挑,看了她两眼,道:“沈家从老到小,有一个算一个,都想左右逢源谋些好处,野心不小,非是善类。” 肖稚鱼这一下吃惊半点没有作伪,还以为前世沈玄倾力助他,他对沈家多有倚重,后宫又有个沈贵妃在,这是君臣相得,重拾河山的佳话。如今听口气,李承秉对沈家倒是极为提防。 是前世李承秉与沈家翻了脸,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可惜她在李承秉面前装着不知前世的事,也不能彻底问个明白。 李承秉不再多说什么,将她揽到怀里,“别胡思乱想,睡吧。” 第二日肖稚鱼收拾停当,让仆役将年节礼物备好,往肖家走了一趟。 去的时候正值放衙,肖思齐回到家中,看见肖稚鱼与赵葳蕤姑嫂两个说说笑笑,气氛融洽,他笑了笑,先去换了衣裳,再回到厅中。 赵葳蕤去庖屋准备的糕点果子,留下兄妹两说话。 肖思齐道:“年前各家都忙,你怎么自个儿跑来了?” 肖稚鱼没与兄长兜圈子,将昨日宫中的事简单说了,“沈玄身边随从,有个叫青芽的,拜托兄长去查一查他的底细,尤其是家兄可有姐妹,我曾见过他,与潘良娣身边婢女岁红有六七分相似,说不定是血亲。” 肖思齐眉心拢紧,“就算沈家真算计了潘良娣,与你也无利害关系,为何你要去和沈家过不去?” 肖稚鱼来的路上已想过,兄长行事谨慎,总要找个让他信服的理由,想了想,道:“兄长还记得叔父曾找人批命,说我们家有个步步金莲的贵人相。” 肖思齐不信这些命理之说,但三叔父痴迷此道,他也不好直接驳了,便道:“此事和命理有什么关系。” 肖稚鱼胡乱掰扯,“当年在东郡广济寺,我曾遇到一个和尚,说我命极好,但若是碰上姓沈的,便会被克,说不定还有血光之灾,我想来想去,这话应的可能就是京兆沈氏。” 肖思齐被她说得眼皮一跳,不轻不重地瞪她一眼,“还真敢说,你是不知沈家的利害。”他说着却不由沉吟起来,要说家中当年那个贵人之说,已经应验在肖稚鱼身上,或许这命理也并非全是骗人。 肖稚鱼静静坐着等兄长决定。 过了半晌,肖思齐道:“我会帮你查……”肖稚鱼喜笑颜开谢了一声阿兄。 肖思齐道:“你也别忙着谢我,只需记着一点,无论想做什么都要先顾着自己。” 肖稚鱼连连点头,又坐了小半时辰,用过糕点,这才离开。 …… 过了没两日,长安大雪,纷纷扬扬在天地间洒了一片白。 过年前大街小巷往来走动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到了除夕这日,肖稚鱼跟随李承秉入宫赴御筵。皇帝爱热闹,这日夜里宫中灯火通明,帝子王孙齐聚,在广场之中行傩戏,上百童子戴面具击鼓唱颂,声势浩大,又有杂耍,舞乐等表演,皇帝与群臣谈笑风生,饮酒作乐。 到了亥时末,杂耍表演的伎艺人都退下,皇帝贵妃登高台观赏灯火, 肖稚鱼与李承秉站在一处,站在三层高的楼台上,将长安各坊市的灯火尽受眼底。长安素有点灯守岁的习俗,此时各处星星点点,汇聚成河,如璀璨星汉,无边无垠。 肖稚鱼自认两世经历,已见识过许多场面,可看见这长安不夜的灯火盛景,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真个儿应了诗文里的“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手上忽然一暖,她侧脸看去,李承秉悄悄拉住她的手,双眼却直视前方,远处灯火朦胧映入他眼中,既明亮又深邃,如深潭般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她百无聊赖,目光又四下一转,看见康福海站在皇帝贵妃身旁,手舞足蹈,不知说了什么引人发笑;又看见官员之中的沈玄,他身着浅绯色官袍,披着黑色披风,在一群紫朱官服的年长官员中极为醒目。他似有所觉,扭头看来。肖稚鱼却已经挪开视线,看见自家兄长肖思齐,他与同僚相谈甚欢。 肖稚鱼笑了笑,正出神,听见李承秉道:“别东张西望,看那里。” 他下巴朝前一抬,地上忽然窜起一道火光,直冲云霄,砰地一声炸开,散落漫天星光。 第130章 ◎太子府(一)◎ 从宫中守岁归家, 肖稚鱼到了下半夜才入睡,元日又往金城坊会昌寺听主持法师讲《法华经》,忙碌两三日, 总算得闲。 这日清晨,肖稚鱼睡梦正酣,被李承秉叫醒, 这才想起今日是去太子府的日子。她起来梳洗换衣, 仔细装扮, 穿一身联珠团花红裙,头戴花叶钗,出门往太子府去。 太子府与豫王府相隔不远,出门穿过长巷,拐弯就到。 平日避忌与朝臣私交, 太子府前总是十分冷清,今日太子宴请诸王, 早几日已向宫中通过消息,此时大门敞开,内侍静忠在门前迎客。 见着豫王夫妇到了, 静忠快步上千,引着两人入内,一路到了正厅门前,道:“吴王, 惠安公主都是刚到的,在里面说话。” 宦官朝里面通传一声,李承秉还没迈进门, 一个小孩埋头跑出来, 一头撞在肖稚鱼的腰上, 冲劲极大,她脚下踉跄,险些往后栽倒,被李承秉一把揽住。 “云歧。” 李云歧刚撞着人,又听李承秉一声喊,已是站住,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好奇看着肖稚鱼,喊了声“七叔”与“七婶”。 李云歧是潘良娣所出,今年六岁。肖稚鱼见他皮肤白净,生得虎头虎脑,双目炯炯有光,个头不矮,几乎到她腰间。 李承秉在他头上摸了下,“跑什么,也不看路。” “里头没劲,我出去耍耍。” 李云歧一脸稚气,偏还学着大人说话的模样实在令人发噱,肖稚鱼笑起来。 仆妇追出来,给李云歧穿上毛披风。太子这些年有过好几个孩子,平安无事活下来的就只得三个,李云歧虽然并非太子妃所出,但这些年一直备受宠爱,性格活泼且任性。 李承秉道:“今日有客来,玩归玩,别闹太疯。”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2节 李云歧对太子都敢歪缠几句,唯独对这个七叔颇为敬畏,应了一声赶紧往园子跑,等走远了,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对身后跟来的仆役道:“娶了个仙女儿,七叔这是心疼了。” 肖稚鱼跟着李承秉走进厅内。 太子与沈霓居中而坐,吴王夫妇与惠安分坐左右,惠安与沈霓说着话,吴王夫妇安静坐着,只偶尔开口搭话。 太子笑着招呼李承秉坐下,语气随意,似寻常兄弟般。吴王则客气许多,惠安满脸含笑地唤了声七哥,随后又与肖稚鱼见礼,比上回要恭敬周到的多。 这时又听见有道清亮的童子声音喊“七叔”。 肖稚鱼循声看过去,这才发现沈霓身旁坐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着紫袍,小小年纪却眉眼已经透着沉静。这便是前太子妃留下的孩子,太子府上下皆称他为小郎。 肖稚鱼看了他两眼,小郎回以一礼。 沈霓道:“你若是坐着无趣,就出去玩会儿,多穿件衣裳别冻着。” 小郎轻轻摇头,道:“我陪娘娘和姑姑说话。” 惠安捂嘴笑道:“这孩子性情稳重。”扭头又对太子道,“这一回来,府里摆设和宫女,可比前些年要规矩多了。” 太子但笑不语。惠安又夸沈霓起色好,道:“我是早猜出来了,如今过了头三个月,这好消息也不必再瞒了,我看别人怀像不是手脚变粗,就是脸上出斑,你倒是面色红润,比先前见着的时候还好,可见这回是个有福气的。” 沈霓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太子笑道:“等等人齐了再说。” 众人说笑一回,没等多久,齐王夫妇与几个宗室子弟也到了。肖稚鱼与宋常瑜见面自是高兴,互相说着年关家中的事,又凑趣谈些京中发生的热闹。正说着,忽听见外面有人报,说中书舍人沈玄到了。 宋常瑜悄声道:“这样的家宴将太子妃的兄长也请来了,看来太子对太子妃这胎期望不小。” 肖稚鱼好奇道:“说是双喜临门,怎么不见潘良娣出来?” 宋常瑜道:“我倒是听说,潘良娣胎像不好,只能卧床养胎,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过外人了。” 肖稚鱼记得秋狝之时潘良娣还曾与几个妇人一起入林狩猎,身姿矫健,没有一点病弱模样,心下不由起疑。正在此时,沈玄从外面进门,解下大氅,一身绛红衣袍,腰系玉带,身量挺拔,对着太子与诸王宗室行礼。 本朝风气开放,京兆沈郎又有才名,此时离得近,在座女眷都朝他打量,惠安一双妙目更是暗蕴情谊。 肖稚鱼扫了一眼过去,见太子与沈玄寒暄,语气颇为亲近,与别的臣子不同。 肖稚鱼垂了眼,心想沈家人果然善钻营,前太子妃韦氏当年的案子,便是因太子与韦家走得近,韦氏兄长是边将,被宰相告了一状,说太子与韦将军私下密会有造反之嫌,逼得太子与韦氏割裂,太子妃出家,韦将军贬官了结。有前车之鉴在前,太子与沈玄能如此亲近,足见沈家手段不凡。 她正想着事,忽觉得身边似有异,侧过脸来,对上李承秉打量的目光。 她正觉得奇怪,李承秉神色如常扭头与太子等人说话。 虽说是年关相聚,闲谈也免不了要涉及政事,太子觉得不妥,将兄弟几个叫去书房说话,留沈霓招待宗亲女眷。 太子等人离开,厅堂内气氛也松快许多,众人纷纷向沈霓道喜,沈霓坐的久了有些腰酸,婢女将软枕垫在她身后,她笑着和众人说话,又打发小郎出去玩。见周围都是女眷,小郎起身作揖,这才去了。有妇人见了,夸沈霓年纪轻轻会教养人。 沈霓含笑道:“小郎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肖稚鱼没去凑热闹,与宋常瑜坐在一起说话。宋常瑜从前身子虚弱,不常在外走动,与那些宗亲女眷关系只是平常,此时盯着沈霓看了一会儿,轻叹道:“太子妃真是福缘深厚,成亲半年就有了身孕。” 肖稚鱼听出她语气中的艳羡,猜出几分她的心思,便劝她放宽心好好养身子。 宋常瑜自换了郎中看病开药,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听肖稚鱼开解几句,心情很快转好。又聊了一会儿,她起身出去方便。 一盏茶的功夫,宋常瑜从外面回来,肖稚鱼瞧了瞧她的脸色,拉住她的手问道:“是不是冻着了?” 宋常瑜摇头,凑到她耳边道:“我好像瞧见不得了的大事。” 【作者有话说】 验血发现重度贫血了,住院输铁,两只手又肿又黑又胀,不过终于找到这几个月我精神萎靡容易累和头疼的原因了,积极治疗中 第131章 ◎太子府(二)◎ 她拉着肖稚鱼到角落位置, 不动声色打量周围,见左右无人,这才将刚才看见的事说出来。 原来她刚才路过花园, 听见有孩子嬉闹的声音,渐渐放慢乐脚步。宋常瑜出嫁前三年,家中才添了个小兄弟, 牙牙学语时就跟在身后喊“阿姐”, 宋常瑜思乡念家的时候常会想起这个兄弟。这些年她与齐王夫妻恩爱, 却因为体弱一直无所出,越发添了桩心事,难以排解。 这时听见孩童笑声,她不由就往前走了几步,往园里看去。 山石上堆着雪人, 是前两天下雪时堆的,手脚插着树枝, 一看就是哄孩子玩的。李云歧对着手掌哈气,一掌劈翻一个,一旁守着的宦官起哄叫好。李云歧正是嬉闹撒疯的年纪, 对读书识字没甚兴趣,喜欢舞枪弄棒,平日小宦官们投其所好,说些将军的故事给他听, 倒让他越发顽皮任性。 此时他将雪人打散,仍不过瘾,叫小宦官过来玩将军捉贼的游戏, 无非就是宦官扮做贼, 让他来捉拿, 小宦官们答应一声就要散开,李云歧仍觉不足,让人去拿他的宝剑来。 潘良娣知道儿子脾性,又怕伤着人,曾叫人做了两把木剑供他玩耍,便是李云歧口中的木剑。有小宦官劝道:“一来一去也耗时间,不如折一截木枝做剑。” 李云歧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一脚踢在小宦官身上,“叫你糊弄我。”可到底孩子心性,撒过气后马上指着花园里的几株树道,“快去给本将军找剑来。” 两三个小宦官马上跑到树下,打算折一根不粗不重的树枝回去,这时忽然有人“咦”的一声,弯腰从花坛中捡起一把木剑,还未细看,李云歧已看见了,叫唤着赶紧拿来。小宦官连忙将木剑递过去,道:“也不知哪来的玩物。” 李云歧拿着木剑挥动,笑嘻嘻往小宦官身上捅了一下,“什么玩物,是本将军的剑。”太子府里孩童所用的器具玩物都是为李云歧准备,他也没当回事,当即便挥舞木剑玩闹起来。 肖稚鱼听到此处心头不解,小孩儿玩耍又什么可惊吓的,却听宋常瑜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刚才远远瞧了两眼,那柄木剑上好像画着符。” 肖稚鱼暗惊,这才明白她的顾虑,皇家之中,最为忌讳巫蛊压胜之术,历朝历代死在这一道上的人不知多少。 宋常瑜说出这话,手在胸前轻拍两下,心有余悸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瞧错了,还在元月里,又逢喜事,就怕说出来打搅大家兴致,可这事……” 肖稚鱼知她顾忌,“原也是孩童玩闹之事,若当着宾客抖落出来,反倒成了大事。” 宋常瑜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是在太子府里的龌龊事,她不想沾染,刚才看到后就赶紧回来了。 肖稚鱼宽慰她两句,心头却不平静,只听宋常瑜说的情况,她已嗅着阴谋的味道,转头朝沈霓瞟去。 沈霓居中端坐,身旁围着的妇人都说些好话恭维奉承,她拿起茶碗饮了口茶,目光四下转了一圈,对上肖稚鱼的目光,却见肖稚鱼对着她盈盈一笑。 沈霓手放在小腹上,意态娴雅,心情舒畅。 肖稚鱼对宋常瑜道:“你且坐着,我去去就回。”说完叫景春过来,系上披风走了出去。 肖稚鱼快步走到花园,没见着李云歧,并未犹豫,径直往后院去。 今日太子府宴客,内外皆热闹,到了潘良娣所住院子却有些冷清,门前只有个梳双环髻的婢女守着。她听肖稚鱼说了两句,便匆匆忙忙往里跑,不一会儿身着锦缎衣裳,头戴钗环的婢女迎了出来,对着肖稚鱼行礼道:“良娣病着起不了身,不能亲自出来相迎还请豫王妃见谅。”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说话也温柔。 肖稚鱼深深看了她一眼,脸上扬起一丝笑,道:“你是良娣身边服侍的?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岁红。” 肖稚鱼点点头,让她带路。 此时潘良娣正躺在屋里,刚才听见婢女来报,没想到肖稚鱼会来看她,两人先前见过几回,却没什么交情,她心里也暗暗纳罕,匆忙披了衣裳,来不及梳头发,就见肖稚鱼已走了进来,忙叫婢女沏茶。 “今日本该好好待客,都怪我身子不争气,倒让豫王妃来看我。”潘良娣手拢着发,笑着寒暄道。 肖稚鱼见她素着一张脸,容色微黄憔悴,与先前见着温柔明丽的模样判若两人,也是暗暗一惊,余光又朝岁红瞥去一眼。 李承秉提醒过她,太子府的时候不要掺和。刚才听宋常瑜所说的符咒,她也有过犹豫,两世相隔,沈霓如今和她已经没有利害相争,别说今天的事还不知究竟,就算真是沈霓的手笔,也与她毫无干系。 肖稚鱼眼眸中闪过利芒,积怨太久,论本心,她就是不想让沈家人好过。且前世针锋多年,她对沈霓手段最为熟悉,喜欢假借他人之手成事,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眸光微动,有些怜悯地看着潘良娣,想了一下,开口道:“潘良娣,我有两句贴己话要和你说,还请屏退左右。” 潘良娣愣住。 她与肖稚鱼从没私交,哪来的贴己话?她摸不着头脑,可看肖稚鱼一双眼澄净清明,看过来的目光坦荡真诚,潘良娣心下一动,点了点头,挥手让婢女退下。 屋里只剩下两人,空气中一脉极淡的药香。 “豫王妃想和我说什么?” 肖稚鱼将刚才李云岐在花园里耍剑,木剑上似乎刻有符纹的事说了。 潘良娣面色大变,身子猛地一下绷直,又皱着眉往后靠去,神情难受至极,额头上已起了一层细汗,她嫁给太子多年,怎会不知道符咒厌胜的利害,咬紧牙关道:“谢谢豫王妃特特来告诉我一声。”说着就要叫外面婢女。 肖稚鱼坐到床边,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先别急着叫人,有一桩事比符咒更要紧。” 第132章 ◎太子府(三)◎ 潘良娣见事关儿子, 心里跟揣着块烙铁似的,惊怒交加,可听说还有更紧要的事, 便硬忍着没叫人,一双眼含着泪看向肖稚鱼,啜泣道:“我儿无辜, 若王妃还知晓什么, 快告诉我。” 肖稚鱼悄悄观察着潘良娣, 若她冲动莽撞只顾眼前,她先前提醒的一句便已足够,谋事向来都要找聪明人。她这念头一转而过,道:“孩子玩耍,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看见了, 你细想想,这事是为谁而来?” 潘良娣脸色发白, 急促呼吸两下,半晌才咬紧牙关道:“不是别人,是冲着我来的。” 说着她擦了擦眼角, 红着眼圈,强自镇定下来,对着肖稚鱼道:“王妃好心点拨,妾谨记在心。” 肖稚鱼心道:母子连心, 最容易关心则乱,潘良娣此时能就能冷静下来,心性已算得上佳。她又道:“我瞧良娣形容远不如前两回相见, 孩子身边又出纰漏, 有道是千里之堤, 溃于蚁穴,你就没疑心过身边人?” 潘良娣眉头紧锁,想了一下,道:“不瞒王妃,这半年我身边伺候的人接二连三出事,我也曾疑心过,如今身边已换了好几个。” 肖稚鱼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道:“刚才出来迎我的婢女,先前我瞧着就有些眼熟,中书舍人沈郎君身边有个叫青芽的近随,与你身边婢女相貌有几分相似。” 潘良娣瞪直了眼,呼吸一下粗重起来,她无意识抓住肖稚鱼的手,“王妃说的可是真的?” 肖稚鱼将前几日肖思齐传回的消息告知:“青芽自小跟着沈郎君,一年前却被派去守沈家的庄子,深居简出,不常见人。听说他原先有个妹妹,小时候走丢了没能找回来。” 听到这儿,潘良娣已是信了七八分,世家子弟身边近随都是从小培养的亲信,既有忠心又有才干,轻易不会换。她也曾查过岁红在宫中的底细,是年幼走失被贩,辗转进宫为婢,前些年被派到永兴坊来伺候。 其实她先前也疑心过身边人,想着岁红背景清白,救过她一回,诚厚忠心,便提拔到身边重用,此刻明白过来,她不由背脊发凉,身子发颤。 肖稚鱼在她背上拍了两下,道:“先前说的这些也无实证,你听听就算了,如何行事还需谨慎小心。” 潘良娣脸色青白,心头堵得慌,急怒之下,脑中也闪过一丝疑虑,豫王妃为何会知道沈玄身边近随的情况,但现在事态紧急,李云歧若真手持符咒的木剑,只怕事情很快就要牵扯到她身上,还是处理眼前事要紧。 她郑重对着肖稚鱼躬身,“豫王妃这番提醒,无异于救我性命,这份恩情容我日后再报。” 肖稚鱼知道她急着料理身边事,站起身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潘良娣靠着软枕,深呼吸两下,脸色稍稍回转一些,她对外喊了一声。两个婢女进屋来,其中一个便是岁红,此时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潘良娣胸口憋着恶气,脸上却带出一丝笑,支派岁红道:“你快去前面看看宴上如何了,我身上有了些气力,等会就出去见见客。”说着将院里另几个婢女全叫进来。 岁红领命去了,潘良娣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露出一丝冷笑。 …… 花园里李云歧舞了一会剑,渐渐觉得无趣。几个小宦官哪里敢真和他打斗,只要木剑指到面前,也不管冬日地上多坚硬冰冷,直接往地上摔倒,嘴里还喊着“将军饶命”。听李云歧说厌了,忙劝他回屋里歇息。 李云歧将木剑随手一扔,一旁伺候的仆妇上来掸了掸他身上的雪,说花厅旁的耳房里备着热茶糕点果子,牵着他的手过去。几个小宦官也各自拍着衣裳跟着走了。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3节 花园里恢复了安静,过了片刻,有仆从埋头快步从角门走了过来,在花园里四处张望,看见地上凌乱的脚印,他忽然蹲下身体,从花坛边捡起一柄木剑,飞快揣进袖子,又左右看了看,他脚步匆匆离开。 没一会儿,这柄木剑就被仆从呈到小郎面前。 “这是什么?”小郎过了年关才满十岁,举止坐卧已有沉稳气度,他盯着仆从的眼睛问道。 仆从将木剑翻过来,露出背面的画纹,若不是仔细看,或许会有人以为是木头裂纹,深褐色的线条盘踞在木剑表面。 小郎皱起眉头,“画的什么?” 仆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举着木剑的手微微颤抖,“是符咒,小郎看这儿,”他手指点在剑尖上,“从前小人也求过符,知道凡是这些符,写在这里的最关键。” 小郎看见笔走龙凤的符画里前面有个潦草的“儿”字,最后还有个“兄弟”,沉默不语。 仆从道:“寻常符都是画在纸上,剑是凶器,这符分明不含好意,听说跟刚才是云歧郎君在拿着玩……” “住口。”小郎突然冷喝一声。 一旁伺候的几个宦官仆从都垂着头,不敢朝木剑上看,还有两人腿脚发软,面色苍白。 小郎急躁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捧着木剑的仆从满头冷汗,着急道:“符上咒的是兄弟,被云歧郎君拿着,小郎也受其害,小郎还是赶紧拿主意罢。” 小郎神情挣扎犹豫,这才露出与年纪相符的稚气,他问身边服侍的几人:“你么说我该怎么办?” 有个年轻宦官道:“小郎不如将木剑给潘良娣送去。” 仆从却道:“不妥,若此事有风声传出,小郎岂不与云歧郎君有共谋之嫌?” 小郎闻言,颓然一屁股坐回去,厌恶地看了木剑一眼,道:“今日府里摆宴,若冲撞了娘娘就不好了,还是拿去给静忠公公看看吧。” 仆从擦了擦额头冷汗,答应一声就去了。 小郎心中烦躁,屏退左右,只留个年轻宦官守着,他坐在窗前看书。屋中安静,过了片刻,宦官忽然开口道:“那个童瑞不是好人,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在今日让您难做。” 童瑞就是刚才将木剑拿来的仆从。 小郎放下书册,眼里闪过愤怒的神色,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他们看我年纪小好糊弄,将这件事抖落出来,若是有什么差池,就成了孩子间的玩闹,若是闹大了……” 宦官垂手侍立,静静听他说着。 “今日还有这么多叔伯宗亲都在,有人要倒霉了,可那又如何,父亲是个念旧的人,日后每每记起这件事,就会想到是我将符咒的事捅破。” 宦官面露不忿,嘴巴动了动,却没能说什么。 小郎道:“只望潘良娣娘娘不要怪我。” 宦官立刻道:“小郎夹在她们之间也难做,如何能怪小郎。” 小郎苦笑一声,目光定定望着远处,有些出神。若他母亲韦氏还在,他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处境。当年韦氏出家之前,有一天彻夜未眠搂着他说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年岁小未曾记全,可这几年他却慢慢品出味来。韦氏说过太子被奸相佞臣所迫,堂堂储君却过得谨小慎微。 小郎暗道自己是李氏子孙,更是他父亲的孩子,这份忍性就算学不到十成十,也能学个八九分。 只等日后…… 他将书册重又拿起,继续看了起来。 …… 肖稚鱼回到花厅,仍与宋常瑜等人谈笑聊天。她离开不过一盏茶功夫,并未引人注意。 转眼快到午时,日头高挂,仆从正准备宴席,这时有个婢女从外面埋头走进来,被青亭叫住,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冒冒失失,当心冲撞贵人。”婢女支支吾吾,见沈霓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忙跪在地上,往前挪近,轻声回禀了几句。 沈霓脸色骤然一变。原本有两三个妇人在她身旁说话凑趣,此时却都是面露惊色,赶紧避开。 青亭上前扶住沈霓,“太子妃莫着急,许是孩子玩耍胡乱刻画的。” 沈霓手放在肚子上,脸色比刚才白了一层,点头道:“说的对,许是误会,一问就清楚了。”说着命人去将小郎请来。 婢女出去请人的时候,花厅里众多女眷却是偷偷议论起来。没一会儿,肖稚鱼就听见身边有人悄声提到符咒之事。 沈霓勉强打起精神与众人说话,可目光闪烁,神色偶有恍惚,瞒不过厅里坐着的众多妇人。 婢女很快回来,跑地两颊发红,道:“太子殿下刚才发了火,将小郎也叫去了。” 沈霓立刻便站起身,着急道:“这与小郎何干?”又说“我实在放不下心,扶我过去看看。” 青亭劝她身子为重,沈霓却不听,坚持要去。 宋常瑜看着眼前这幕,和肖稚鱼轻声道:“莫非是那柄木剑被人瞧见了?” 肖稚鱼语气平静道:“八九不离十。” 宋常瑜心中有不少疑惑,想了一下,道:“今天宾客这么多,恐怕瞒不住人,连小郎都牵扯了,不知谁这么大胆。” 肖稚鱼却是对着沈霓一撇嘴,道:“这不是还有慈母在,小郎应该不会有事的。” 第133章 ◎太子府(四)◎ 两人说话间, 沈霓已是催促着婢女将披风拿来,青亭急的脸色微变,“太子妃筹备宴席已是劳累, 还是先顾惜自个儿的身体,太子一向爱护小郎,着人先去打听仔细, 若真有什么事再去不迟。”她一面说一面目光哀求地看向刚才几个陪着沈霓说话的妇人。 妇人们听见太子府闹出符咒之事, 都不想掺和, 但嘴上相劝的话总要说两句。 就在磨磨蹭蹭的当口,外面有婢女传报:“潘良娣来了。” 沈霓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立刻又恢复正常,对青亭道:“快请潘良娣进来。” 青亭神情怔忪,被沈霓推了一把, 立刻低下头,没让人看清脸上神情, 答应着出去,很快又回来,脸色略显苍白, 道:“潘良娣在门外不肯进来,太子妃快出去看看吧。” 沈霓叫人掀开帘子,穿上披风走到门口,脚步忽然一顿。 厅里众多妇人暗地目光交流, 都觉得奇怪,此时一个个支着脑袋朝门外张望。有人低呼道:“呦,怎么还绑了人来。” 潘良娣扶着婢女的手站在门外, 脸色比青砖上覆着的雪更白。地上还有个被绑着的婢女, 细眉细眼, 头发凌乱,满脸惊觉恐惧。 沈霓看清门前情形,手不禁轻颤了一下,她飞快挪开眼,只瞧向潘良娣,问道:“有宾客在,潘良娣这是要做什么?” 潘良娣抬起头,众人这才看清,她头上身上别无装饰,双目泛红微肿,显然才哭过不久,与沈霓一身雍容打扮相比,越发显得有几分仓促可怜。 潘良娣声音有些沙哑,缓缓开口道:“婢女岁红心怀歹意,私藏符咒,私下行厌胜之术,诅咒太子府里未出世的孩子,原先我身子康健,可自从她到身边服侍,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上个月吹着风便一病不起到了现在,由此可见,定是咒术起了效。如此恶毒凶狠之人,今日终于被我拿住,只是她出身卑贱,也不知这些符咒从何而来,又受了何人指使,事情实在蹊跷,府里如今怀胎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太子妃,兹事体大,我不敢独断,只能将人带来,请太子妃定夺。” 沈霓心微微一沉,看也不看岁红,勉强笑道:“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说什么符咒,潘良娣既已经拿住了人,等宴后再处置……” 岁红原本被绑着扔在地上,动也不动,此时猛地抬头,脸上惊惧交加,看向沈霓,嘴里被塞着一团破布,她只能呜咽出声。 潘良娣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刚才发现此事我实在太过着急,为了殿下的子嗣,也为了太子妃腹中的安危,实在顾不了那么多,幸好今日来的都是宗室亲眷,说起来都是自家亲戚,也不会往外说些什么。太子妃难道就不想知道岁红还咒了谁,又为何如此做吗?” 四周安静,落针可闻,只有潘良娣的声音传来,比冷风还要森然。 肖稚鱼听了,暗地里为潘良娣叫一声好,这番话十足老练,既将岁红符咒的事直接挑明,又说自己生病便是因符咒之故,顺便将沈霓也架起来,现在就看沈霓敢不敢审问岁红。 沈霓的手在袖下紧紧抓着青亭的手臂,青亭吃痛,却不敢吭一声,脸色有几分僵硬。 花厅里的众人神色各异,却没人在这个时候议论。 沈霓道:“天冷,在外面站着容易伤身,潘良娣还是先进来说话。符咒可不是寻常小事,我刚才听你说的那些,心都怦怦直跳,静不下来。” 她说话态度忽然就软了许多,潘良娣却不为所动,依旧站着不动,“太子妃明鉴,岁红到底是服侍我的,符咒又是在我那个院子里翻出来,到底还是有些干系,还是尽快说清楚为好。” 沈霓脸色沉了下去,潘良娣已经说得这么直白,她再拖延就显得奇怪,便道:“人已经拿住,潘良娣还要审什么?” 潘良娣摆手让后面跟着的宦官上前,将两张黄符拿给沈霓看。 黄纸上勾画着血红的符箓,看着就有几分诡异。 沈霓后退半步,撇开脸,道:“潘良娣是如何发现符咒,又是怎么把人抓住的?” 潘良娣冷笑一声道:“太子妃怎问起我来了,该审的是她。” 沈霓还没说话,潘良娣便已叫人将岁红嘴里的破布扯掉。 岁红立刻哭喊道:“太子妃,奴婢冤枉!” 沈霓悄悄松了口气,目光冷冷看去,并未说话,她暗地捏了一下青亭。 青亭心领神会,立刻呵斥道:“人赃并获,你有什么可喊冤的,厌胜咒术是大忌,罪及三族,潘良娣是你主子,往日待你也不薄,你为什么生了这黑心烂肠的要害人?” 岁红抬起脸来,泪水糊了满脸,“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青亭马上追问:“那是谁的?” 岁红嘴唇张了张,一时语塞,她被捆着难以动弹,眼珠子挪动,看向潘良娣,直到这一刻,她都不知问题出在哪——刚才潘良娣说要来参加宴席,叫她来看看情况。等她出来转了一圈回去,一进门就完全愣住了。潘良娣身边的婢女在屋里翻找搜罗,东西乱糟糟摆放着,箱笼被褥全没放过。 她心头大骇,只脱口喊了声“良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旁候着的宦官绑了起来塞住嘴。这时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原来今日这出全是冲她来的。 婢女很快从床底找出一张黄符,另一个将潘良娣的衣裳全细细摸了一遍,找出一条腰带,上面的绣花就是岁红绣的。婢女道:“里面好像夹着什么。” 潘良娣面如寒霜,直接命人剪开,果然绣花锦缎里层也夹着一张符。 岁红身子抖如筛糠。 潘良娣指着她,骂道:“好,好,贱婢,想致我于死地。咱们今天就瞧瞧,到底谁要死。” 说完也不再多说什么,潘良娣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将绑着的岁红带到花厅前。 岁红一路过来都没想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但现在大祸临头,她仍有不甘,眼珠乱转,大声疾呼道:“太子妃,奴婢真是冤枉,这符纸全是从潘良娣屋里找出来的。” 第134章 ◎太子府(五)◎ 潘良娣斜睨她一眼, 并不说话。扶着她的婢女开口道:“岁红,事到临头你还不老实,胡乱攀扯, 良娣上月才做的腰带,一针一线是你亲手所绣,没经过别人的手, 从腰带剪开找出的符, 不是你放的还能有谁?这张符纸和良娣床下搜出的一模一样, 容不得你抵赖。” 婢女声音清脆响亮,让院子和花厅里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岁红手脚冰冷,脸上头上却起了虚汗,声音拔高道:“平日做的针线放着,良娣身边伺候的人都可以拿, 哪个瞧见是我将符放进去的?我不识字,这些符纸做什么用也不清楚, 我对良娣忠心耿耿,还曾舍身救过良娣,为此脸上落了疤。如今良娣不听我辩一句, 就匆匆将我定罪,我实在不服。” 有妇人从掀开的帘子里看出来,见岁红梗着脖子,鬓边头发被风吹开, 露出脸颊红褐色的疤痕,不由议论纷纷。 潘良娣皱眉,心中暗恨, 刚一张口, 被冷风呛得咳嗽两声。 青亭道:“如此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沈霓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时忽听见噗嗤一声轻笑从门内传来, 沈霓不悦地扭头。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4节 肖稚鱼站在帘子旁,脸上带着一丝笑,好整以暇地看过来,不等沈霓问,她先开口道:“这么伶俐又有胆气的婢女倒是少见。” 沈霓听见这话只觉别扭,皱眉不语。 肖稚鱼道:“寻常女子当着太子妃与良娣的审问,便真是清白,也不免要露怯,她还能这样辩驳分明,这份胆魄着实了不得。” 岁红听着这份夸奖,瞪大了眼,心下发慌,不知该作何反应。 肖稚鱼话锋一转,又道:“刚才听你说做的针线别人也可以拿,我问你,缝边是不是你绣的?若有人将符纸塞进去,你会发觉不了,莫非绣花用针的时候没睁眼?这一桩想赖别人可说不过去。再说第二桩,你口口声声说忠心,一张口就说符咒是从潘良娣屋里搜出来,又提从前救过良娣,话里话外暗示潘良娣恩将仇报,拿你出来顶罪。这便是你的忠心耿耿?” 她说着还轻拍两下胸口,语气戏谑,“嘴里说的好听,背地里却要害死你家主子,满长安恐怕都找不出几个这样忠心的婢女。” 岁红猛地抬头,和肖稚鱼视线撞上,只觉得她一双眼明如秋水,湛湛含辉,目光似乎刺穿人心。岁红心虚地避开,口中仍讷讷喊冤。 潘良娣扶着婢女的手挺直背脊,厉声道:“我待你向来不薄,银钱绸缎都未少着你,还问过你家中情况,想要照顾一二,你倒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搬弄是非。依你的意思,符纸是我找的,从我屋里翻找出来,又是我主动来找太子妃,这一番行事,全是为了坑害我自己不成?” 岁红越发慌乱,面色发青,眼睛一扫四周,众人的脸上都是冷漠不耐,仿佛在瞧一个死人,她忽然一个激灵,声音尖利,“我知道了,是云歧郎君用符咒让人知道了,良娣这才急着要给我定罪。” 沈霓神色大变,青亭忍不住暗骂一声蠢货。 潘良娣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全是不敢置信,身子险些都站不住,幸好有婢女扶着才没摔倒,她眼圈一下就红了,看向岁红,“这是何意?与我儿有什么关系?” 岁红脑中嗡的一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潘良娣今日找符纸的行为全无征兆,让她根本不及反应,原先定下的计策已用不上,她情急之下以为李云歧木剑上有符咒的事已经传开了,潘良娣这才急匆匆要找出罪魁祸首。可这话一出口,见周围人吃惊的表情还有潘良娣的反应,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弄糟了。 木剑上有符咒的事还没人知晓,她却脱口说了出来,等于不打自招。 潘良娣几步冲到岁红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去,“好个贱婢,不止是暗算我,竟还要害我儿。我儿不过六岁童子,你也下得去手……” 一旁婢女与宦官忙过来阻拦,就怕潘良娣伤着自己。潘良娣嚎啕大哭,一会儿喊着“快去找云歧”,一会儿又喊“满口谎话,还说不知符咒之事,到底谁指使的你,要害我们母子两个,难道要赶尽杀绝不成”。 沈霓太阳穴直跳,听她叫嚷的那几句,只差要指到脸上了,被气得脸色发白。 花厅里众人已是坐不住,赶紧出来,有的去劝潘良娣,有的则劝沈霓赶紧决断。 沈霓命左右宦官将岁红拖下去看管起来。婢女将潘良娣拉住,宦官去提地上绑着的人,这一拉扯,岁红呜咽哀叫。官宦低头看去,顿时一惊,原来刚才潘良娣上去劈头盖脸地打,两个婢女明着是拉潘良娣,实则手掐脚踢,全是对着岁红头上脸上去,此刻岁红两颊红肿,额头青了一块,一只眼角不知被什么划伤,睁不开眼皮。宦官倒抽一口气,也不啰嗦,抓着绑绳就要把人带走。 潘良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在宦官面前一拦,道:“急什么,让她先说清楚,为何将我儿与符咒牵扯到一起,又是哪个在背后使坏。” 岁红身子蜷缩,瑟瑟发抖,瞧着好不可怜。 肖稚鱼与宋常瑜站在花厅门外,并没有像其他妇人那样去劝潘良娣或是沈霓,看见岁红凄惨模样,肖稚鱼心下一阵畅快。宋常瑜蹙了下眉心,道:“这婢子好歹毒的心思,幸而潘良娣先将她捉住,若等着云岐郎君的那柄木剑被人发现,这事可就难说清了。” 潘良娣也是后怕不已,有心要闹大动静,这时小腹却是抽痛了一下,身上使不上力,她赶紧抓住身旁婢女。 沈霓神情委屈,道:“我知道潘良娣心里委屈,可身子为重,怎能自己动手,这婢子胆大包天,让人带下去好好审一审,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潘良娣紧抿着唇没说话。 院外忽然有人道:“什么公道?说给本王听听。” 众人一惊,扭头看去。披着大氅,腰配玉带銙的太子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吴、豫、齐三王和几名宗室子弟。 第135章 ◎太子府(六)◎ 院子里静了一静, 众人纷纷行礼。 太子来到近前,语气平淡道:“天寒地冻的,怎么就在这儿说话, 也不怕伤着身子。” 沈霓心里打了个突,知道事态已不受控制,余光扫了眼岁红, 这步棋藏的这么深, 怎么就突然暴露? 她视线四下一转, 看见与宗室子弟站在一处的兄长沈玄,这才定了定神,心道:闹到这地步,潘良娣这儿已是算计不成,该尽快了断, 不然真要引火烧身了。 她抬起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是我管束不力,府里竟出现害人的东西,叫潘良娣吃了亏受了苦, 不怪她要发这一通火,说到底,都是我持家不严之过。” 太子一向沉静内敛,过去十年来受宰相欺压, 也没几人见他气急失态。此刻他神情温和,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却让人不由屏气凝神, 不敢吵闹。 “害人的东西, 是不是这个?”太子摆手。 静忠几步上前, 将一柄木剑放到台阶上,此物长约一寸,看着就是孩童的玩物,朝上那面画着诡异符咒。 众人瞧了都不敢做声。 沈霓轻轻点头。 太子道:“宫中早就严令禁止符咒厌胜,没想到今天在我府上又出现了,还用在童子身上,谁做的?” 众人都看向被捆在地上的岁红。 扶着潘良娣的婢女赶紧道:“殿下,良娣屋中被这贱婢藏了符咒,方才又将云岐郎君牵扯进来,不知是受了谁的唆使,还请殿下为良娣做主。” 太子看过去,见潘良娣面有病气,皱了皱眉,责怪左右服侍不周,静忠忙叫人去取手炉,忙活片刻才又停下来。沈霓见太子来了之后对潘良娣多有注意,心头微微泛酸,可更多是心虚不安,她不由向沈玄看去,见他气定神闲,并无半点异常,她最是了解这位兄长,向来行事周密,有他在这儿,她胆气也足点。 潘良娣刚才哭闹半晌,此时握着手炉身子稍暖了些,便低头垂着泪。 沈霓暗恨,潘良娣刚才又是叫嚷又是打人,当着太子却扮起可怜来。她悄悄使了个眼色,青亭张口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显怀的利害,吃不下睡不好,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少管了些,潘良娣身旁服侍的人换了好几个,如今又闹出背主之事,太子妃方才被符咒吓着,还没问出根由来。” 太子不置可否,指着地上的岁红,“就是她弄的符咒?” 沈霓点头,手摸着腹部,眼泪忽而扑簌簌落下,“符上写的字,咒杀府里未出世的孩子,若非发现及时,潘良娣与我只怕都要被害了……” 太子看看她,又看看潘良娣,对静忠道:“让她开口说话。” 静忠应了一声,很快叫人端了盆冷水来,泼在岁红身上。 正月里天气正寒,岁红被捆着本就快被冻僵了,冷水上身,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抬头看见太子沈霓,还有诸王宗室与女眷,她牙齿格格作响,嘴唇上下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沈玄冷眼看着,趁着众人并未注意,对着一个青倭锻衣的宦官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几不可见。 静忠正要呵斥岁红,青倭锻衣的宦官却先一步走出,抬手一巴掌打在岁红脸上,“当着殿下的面,还不如实招来,符咒从何而来,又受何人指使,你如今犯了十恶重罪,罪及三族,死咬着不松口,是等着家人一同遭殃不成?” 岁红脑子嗡嗡作响,听见宦官这几句话,猛地瞪直眼,朝宦官站立的方向看去,可视线落到更远处,她看见了风度翩翩的沈玄,面色霎时灰败。 官宦将她又从地上提起,声音轻若蚊吟,“你死罪难逃,想想你兄长家人……” 岁红心中一片死寂,再听不见其他,她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此时岁红披头散发,面上红肿紫胀,恍若厉鬼一般,她忽然仰头狂笑起来,声音嘶哑,凄厉喊道:“符咒就是我下的……我救了潘良娣,脸上落了疤,容貌于女子如性命一般,我早就悔了,偏她安然无事,享着荣华富贵,我拼却性命,也只换得些银钱打赏,我早就恨透了……” 她放声大笑,不等宦官围上来,不知那里生出的力气,她猛地冲向一侧,在众人尖叫惊呼声中,一头撞向院中山石,顿时头破血流,人也委顿倒地。 潘良娣又气又恼,岁红自己担下罪责,临死还不忘抹黑她,再见山石与地上溅得都是血,潘良娣头目胀然,眼前一黑。婢女扶着她,尖声叫人。院子里忙作一团,一面有人去搀扶潘良娣,一面宦官去探岁红的气息,出气多入气少,拨开眼皮一瞧瞳孔已涣散。 静忠向太子禀报,太子厌恶地看了一眼,并未让人施救,只叫人拖下去了事。 沈霓掩面擦泪,似不忍再看,实则是悄悄松了口气。 众多女眷被这般场景惊着,各有想法。肖稚鱼站地稍远,此时也是脸色苍白,没半点血色。旁人都当她是被岁红撞石而死的惨状吓着了,只有她自己清楚,刚才李承秉与太子一起过来,地上还有捆着的岁红,她大吃一惊,险些三魂没了两魄。李承秉好不容易打消疑心,若是认出岁红来,前仇旧恨立刻便要翻出来。她提心吊胆,万幸岁红面目全非,几乎瞧不出相貌,后来太子命人盘问,也没唤过名字,直到岁红撞石断气,都没让李承秉认出来。 她还惴惴不安,这时看见李承秉忽然大步走了过来,一口气又立刻提起。 李承秉进院的时候就看见她落在女眷最后,满脸惊怯却又强自镇定,小脸儿白的跟雪一样。他只当她是被符咒和血吓着了,往她面前一站,遮挡住视线,道:“渴了,进去倒杯热茶喝。”见肖稚鱼不动,他拉着她往花厅里去,摸着她的手皮肤冰凉,他皱着眉道:“与你也不相干,傻不傻,挨冻站在外头看。” 肖稚鱼听他口气并未认出岁红,放下心来,等坐下后,李承秉正要松手,她又轻轻抓住他的手掌,不想让他出去,万一再听见岁红的名字呢。她软声道:“殿下再陪我坐会儿。” 李承秉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半晌才“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出院好几天了,精神和力气都在慢慢恢复,谢谢大家的留言,看得我超暖,不过我手还肿,跟不上我的心,嘿嘿 第136章 ◎心思(一)◎ 外面嘈杂之声不断传来, 婢女奉上茶水便退下,肖稚鱼将手松开,拿起热茶喝了一口, 干坐无趣,她向李承秉问起木剑怎会到了太子手里。 李承秉嘴角挑起,讥诮笑道:“还能是为何, 自然是一些人有意让太子看到。” 他将刚才太子那边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仆从发现木剑, 被小郎遣去交给内侍静忠, 仆从到了书房门前,太子与诸王宗亲在里面说话,外头有侍卫守着。仆从抬出小郎的名头,等了小半会,静忠便走出来。仆从将木剑递过去, 道:“公公来看,府中出现这等邪秽之物, 险些吓着小郎。” 静忠看清木剑,脸色剧变,飞快望向左右, 见侍卫没听见两人说话,板着脸让仆从等着,他赶紧进去向太子禀报。 太子听静忠俯首帖耳说了两句,眼中怒气翻滚, 面上仍装作无事,起身就要出去看个究竟。那仆从也不知是慌张还是怎么的,从外面进来时木剑从袖子里摔落出来, 让两个宗室子弟和侍卫看见。 符上写着兄弟男丁, 被李云歧拿在手里玩耍, 咒杀的自然是太子其他子嗣。 太子见了符咒大为震怒,当即命人要查清楚,李云歧不过是个六岁顽童,自然问不出什么,他身边服侍的宦官仆从全被绑了来,静忠与几个宦官分头审问,却没能问出什么。 小郎也被请了过来,太子问他符咒之事。小郎诚惶诚恐,道:“云岐年幼不知事,我怕他被人算计,这才叫人将木剑偷偷拿给静忠公公看,不想却闹出这样大动静,在宗亲面前失了脸面,都是我的过错。” 太子听着心里一动,对这个沉稳识大体的孩子大为怜惜,宽慰几句让小郎回去。年岁更小的李云歧却没那么懂事,哭闹一场,也说不清这柄符咒木剑是不是他的。 这时诸王与宗亲都已知道符咒之事,太子妃与良娣都有身孕,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放过此事,派人去潘良娣院子问话,仆从去了才知道潘良娣去花厅赴宴,太子便干脆带着人过来。 肖稚鱼听完,暗道一声侥幸。事有先后,差别甚大。若非先将岁红抓出来,等符咒木剑的事发,再从潘良娣屋子里搜出东西,想要证明清白就要百倍艰难于今日的局面。 李承秉见她细密长睫微垂,出神想着事的模样格外乖巧,拉住她的手,圈在掌心里,道:“说这些事给你听,是让你知道里头的凶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今天露出符咒的事……”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想着到底不好过多议论太子府内院,便又岔开话题,问她刚才宴上做些什么。 肖稚鱼心想做的事可真不少,提醒了潘良娣两句话,又看了一出大戏,她前世倚重的贴身婢女触石而亡。肖稚鱼微微笑了下道:“和齐王妃说了一会儿话,后来就闹起来了。” 李承秉颔首道:“也好,齐王妃性子好身边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正说着话,花厅帘子掀起,太子进来。他脸色平静,已瞧不出刚才冷厉肃然的样子,见李承秉与肖稚鱼坐着说话,他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说你去了哪里,原来在里面陪着王妃说话。” 李承秉懒洋洋站起身,朝外瞥了一眼,道:“都收拾好了?” 太子道:“一个包藏祸心的婢子,惹出这么大麻烦,就算了结了,元月里见血不吉利,走,换个地方用饭。” 兄弟两说着话往外走,肖稚鱼跟在后面。 院子里染血的那块大石已盖上厚厚一层布,几个宦官冲扫着地上,淡红色的血水顺着砖缝罅隙渗入花园,慢慢恢复干净。 仆从很快将朝西的堂屋收拾出来,设宴摆席。 太子入席,神色如常,与吴王几个说话,谈及少年趣事,惹得宗室子弟频频发笑,热酒菜肴端上来之后,气氛逐渐和乐融洽,众人很快将刚才符咒之事抛之脑后。 等用过饭,花园中又另置茶水糕点,女眷们便去园中赏梅。肖稚鱼才坐下没片刻,有婢女过来行礼道:“豫王妃,我家良娣想请你过去说话。” 肖稚鱼想着刚才潘良娣刚才受惊昏厥,被官宦抬回去,也不知身体如何,她答应着起身,环顾四周,沈霓怀着身孕没有出来赏花,此时吴王妃和几个宗室妇人说说说笑,并未注意这里。肖稚鱼和宋常瑜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婢女往潘良娣所住的院子去了。 与此同时,沈霓借故身子不适,在一侧厢房休息,遣婢女将沈玄请来,兄妹见了一面。 “兄长,”沈霓见着沈玄走进来,眼眶霎时就红了,“今天幸好有你在,险些叫我下不来台。”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5节 沈玄脸上虽挂着一丝笑,眼睛却有些冷,等婢女退下后,他笑意一收,道:“这就是你花半年布的局?险些把自己都搭进去。” 沈霓道:“也不知潘良娣怎么突然就发现了,定是岁红做事不仔细,漏了马脚。” 沈玄见她不思如何挽回局势,只想着怪在死人身上,眉头皱了一下,又看向她厚重冬衣下微微隆起的腹部,脸色缓和些许,道:“再说这些已是无用,现在虽说遮掩过去,但你若是将所有人都当成是眼瞎心盲的傻子,这太子妃还不如尽早让出,给别人来做。” 沈霓刚才受惊,正觉得委屈,见着兄长就想倾诉一番,可听见沈玄不冷不淡的两句话,脸色登时有些难看起来。 沈玄缓缓道:“家里早劝过你,欲速则不达,你急要对付潘良娣。既然出手了,就不能留半分余地,偏偏这回又让她安然逃过,一步棋下错,你知道要用多少步棋才能赢回来。” 沈霓道:“谋划那么久,功亏一篑,我也觉得糊涂窝囊,兄长还是教教我该如何做。” “什么都不必做,先将孩子生下来。太子刚才坏了心情,未必没有疑心,你难道瞧不出来,先稳住太子,再提其他。” 沈霓想起刚才宴上她两次亲手为太子布菜,他都淡淡的,不像往常那般温柔体贴,心下也是一慌,忙讨教主意。 沈玄又吩咐两句,让她注意些什么,如何行事说话让太子安心,等沈霓点头答应下来,他不便久留,这就起身离开,走到门外,他将沈霓贴身侍婢青亭叫到跟前,问道:“潘良娣若早就发现身边问题,不会等到今日仓促拿人,你去查一查,先前有谁与潘良娣见过面。” 青亭答应着去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带回了答案。 沈玄脸色微变,随即眉头又舒展开,点了点头,面若无事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看评论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很容易将男二树立强大 不能熬,今天暂时这些 第137章 ◎心思(二)◎ 沈玄走后, 沈霓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想着刚才所说之事。等青亭回来,给她重换了杯茶, 沈霓问道:“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青亭将沈玄刚才问的及她才打听来的情况说了。 沈霓惊疑道:“豫王妃怎会知道这些事?” 青亭道:“郎君并未说什么,或许事有凑巧也说不定。” 沈霓心头冒火。青亭拿刚才沈玄的话又劝她一遍。沈霓摸了摸肚子,道:“我如何不知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可兄长如何知道我的处境, 外面瞧着风光罢了。太子挂念旧情, 想着韦氏不说,待潘良娣也格外宽容,她子女双全,再让她生一个郎君出来,日后这府里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我也是未雨绸缪, 早做打算而已。” 青亭知道她自从怀孕,性子便没从前沉稳, 喜怒常形于色,只得又婉言相劝几句。沈霓坐着歇了片刻,叫人去打听太子在做什么, 宦官来报宗室子弟几个在玩投壶,太子没凑这个热闹,单独叫了小郎过去说话。沈霓心想,他对长子真是格外不同, 定是为了符咒的事要宽慰几句。她想了想,叫青亭打了水来,重新梳头发又抹了些脂粉, 往书房去。 沈霓身子重, 走得稍慢, 经过游廊时听见院墙下有人说话,听声音还有几分耳熟,是今日来的宗亲女眷。一个道:“元月里见红,真是不祥之兆,刚才吓得我都腿软,险些站不住。” 另一个道:“可不是,害人不浅的东西,咒自家主子不成,临死还要这样吓人,实在晦气。潘良娣那个脸色难看的。” “太子妃脸色也不好看,谁知道里头有什么文章,”女子哂笑道,“都说太子妃如何得宠,可我瞧着,太子方才叫人审问,是半点不容私情的样子,对潘良娣和太子妃没甚区别。” “说起这个,你猜我刚才看见什么?” “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 “豫王一来就挡在豫王妃身前,还把她叫去花厅里,啧啧,你是没瞧见,豫王那样傲气的性子,还能有这样温柔小意的时候,去年外面还传太子中意太子妃,豫王对圣上指婚不满,如今才知流言离谱。” “只看豫王妃那张脸,也不觉得奇怪了。” 两人碎嘴闲聊好一会儿,沈霓在廊下站了片刻,只觉得先前宴席上的风光全成了泡影。一时心火又蹭蹭往上冒。别人将肖稚鱼与她作比,还将她的脸面踩在地下,沈霓气得身子发抖,宗亲都是李氏子孙,偏又发作不得。她停下脚步,等闲话的两人走远了,这才又提步继续走。 到了书房,侍卫并未阻拦,太子妃嫁过来之后,好几回给太子送过汤水糕点。 沈霓往里走,忽然听见小郎笑声,“七叔真舍得割爱,将边雪给我?” 李承秉道:“过两日就让人牵来给你。” 小郎忙不迭道谢。 沈霓知道小郎前几日就想要学骑术,听说话的意思,边血该是一匹好马。她想着,缓步走进院里,看见李承秉与小郎站在一处说话,谈及如何驭马,小郎神采飞扬,倒是露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少年意气。叔侄两个相谈甚欢,霓目光一溜,落在李承秉身上,倒有几分意外,他待孩子倒是脾气极好。 小郎见沈霓从外走来,脸上的笑立刻收敛了些,向沈霓行礼。他倒是机灵,知道沈霓是来找太子,找了个借口便走了。 李承秉点了下头,抬脚也要离开。 沈霓心念电转,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刚才廊下听见的说话,心底燃起一簇火,她开口道:“豫王爱护小郎,我在这儿先谢过了。” 李承秉脚步稍缓,道:“太子妃客气了。” 沈霓笑了笑,道:“豫王与王妃成婚也有大半年了,还没好消息?” 李承秉不咸不淡瞥她一眼,还没说话。沈霓先自承不是,“是我冒失,殿下身边只有王妃一个,恩爱非常,只需调养下身子,子嗣迟早会有。” 李承秉道:“太子妃如今身子重,心思该浅点才是,方合养身之道。” 沈霓没有恼,嘴角仍是含笑,“殿下看重王妃,心里视她与别个女子不同。可要论心思深沉,只怕比起豫王妃我还有所不如,王妃与潘良娣说了两句,刚才就闹出这么大动静,逼得婢子自戕……”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秉打断,“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无意探究,太子妃也不必多言,还是快些进去吧。” 沈霓见他神色淡淡果然不在意的样子,心中越发不忿。这个男人高大俊伟,当年家中为她谋划的前途便是他,可他推三阻四,始终没有答应。她嫁给太子后也曾觉得出了一口气,可如今身怀六甲再碰着他,先前那种志得意满已全不见了。李承秉待肖稚鱼那般不同,与太子后院相比更显少见,她喉咙里顿时跟堵着似的有些发苦。 “我知殿下如何想,当年我家长辈行事被殿下视作贪慕权势富贵,”她讥讽地一笑,道,“可豫王妃也没什么不同,我也是前不久才知晓一件事,原来当年豫王妃在太原时与我家兄长还曾有一段旧情。” 李承秉朝她看来,双目冰冷,如利剑刺来。 沈霓心里打了个突,青亭刚才偷偷拉了两下她的袖子,可她并未在意。此刻话已出口,沈霓心下隐约生出悔意,却硬撑着不退缩。 她托着肚子道:“太原郭家行事作风长安皆知,豫王妃与郭家本就是姻亲,当年我兄长从太原回来,若非有公务在身,只怕早就要谴人去肖家了。” 李承秉几大步走过来,身上寒气森森。沈霓扶着青亭不禁后退半步,“我说的是真是假,殿下回去一查便知。” 李承秉面带怒气,铁青一片,在她肚子上看了一眼道:“看在孩子份上这回就算了,下次再敢胡言乱语,太子妃的名头也救不了你,沈家那些龌蹉勾当,真当能瞒住天下人?” 第138章 ◎心思(三)◎ 肖稚鱼跟着婢女来到潘良娣院中, 还没进屋,就看见两个婢女坐在廊下守着个小炉熬药,浓郁的药香一阵阵地飘来。 潘良娣见她进来, 扶着婢女的手,便要下床行谢礼。 肖稚鱼急忙上前拦住她,“良娣身子不好, 切莫如此客气。” 潘良娣道:“若非豫王妃给我带信, 今日只怕陷入死局无法自证, 这份恩情……”说着她眼泪已连珠似的滚落。 肖稚鱼看她面色发黄,比刚才看着又差了些,赶紧劝了几句。一旁婢女也拿着帕子来给她擦眼泪。 潘良娣泪眼模糊,提起岁红,仍是咬牙切齿, “贱婢心机太沈,平日装的良善, 我竟没能瞧出来。这么简单就死了,倒是便宜了她。” 肖稚鱼想着当时场景,叹了口气道:“有太子妃和沈玄在, 左右不过一条死路,她一力担下还能换得家人平安。” “沈家如此算计我,这仇我记下了,”潘良娣恨声道, “豫王妃别怪我心直口快,实在是这口气咽不下,沈霓平日温柔大度, 背地里行事却如此阴毒, 云岐不过六岁, 还有我肚里的孩儿,稚子无辜,她竟也下得去手。” 肖稚鱼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有什么事。 不等她问,一旁婢女道:“我家良娣身子一向健康,前两回生孩子也没遭什么罪,接生的婆子都说良娣是有福气的,可这次有孕后身子便虚了许多,孕吐利害,还见了好几次红。” “郎中来瞧过,只说这胎怀的不安稳,为此良娣只能每日卧床。发现岁红心怀不轨,刚才又翻了遍她的屋子,发现脂粉盒子下藏着一包药丸。刚才已叫人辨认过……” 婢女说到这儿脸上犹有惊色,潘良娣眼泪直掉。 肖稚鱼早前就有猜测,只听婢女道:“里头有五行草,枸那、桂枝、麝香这些滑胎等药草,熬制的方子叫做五绝子,是外头一种极阴私狠毒方子,断人子孙,她那包药里头还放着几根竹签。刚才我们几个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是将那药丸串在签上,卡在茶器壶嘴里,每次泡茶的时候便会将药丸溶一些出来。” 肖稚鱼听她说“五绝子”药方时背上已有些发冷,再听说壶嘴里藏药的方式,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她忽地意识到什么,脸色刷的白了。 潘良娣道:“贱婢害我这些手段,如今想来都觉害怕,我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肖稚鱼半晌才问道:“这是害人落胎的法子,若是没有身孕呢?” 潘良娣道:“刚才就已问郎中,这方子药性霸道,若有女子服用的日子长了,便伤了根本,再不能有孕。” 肖稚鱼慢慢攥紧手,潘良娣还在说些什么,她却已听不进去,怔怔坐了许久。 门外有婢女来说药煎好了,潘良娣让人端进来。婢女道:“已凉了会儿,趁着热喝才有效。”潘良娣皱着眉一口将药灌了,脸皱成一团,缓了片刻她看向肖稚鱼道:“豫王妃心善,听我说了这么多,脸都吓白了。” 肖稚鱼摇了摇头,道:“身边隐患已除,你好好养身子,我离开已有些时间,该回去了。” 潘良娣又道谢一回。 肖稚鱼告辞离去,潘良娣院子外有一株黄梅,枝头点点,花香幽淡。她走到树下,不由停下脚。刚才在屋里说的那些话又在脑子里转了一遍,五绝子,肖稚鱼默念药方,只觉得心底某一块地方隐隐作痛。前世为了孩子的事,她偷偷不知流了多少泪,这里头到底有没有岁红的手段,此时已无从证实,可此刻她心中也已有了定论。 肖稚鱼闭上眼睛,一阵风过,枝头上忽然有些雪沫子落下,正打在她的额头上,冻得她一激灵,立刻睁开眼。景春忽然提醒:“王妃。”肖稚鱼抬头一望,只见沈玄身穿一身紫鼠色披风从不远处走来。 肖稚鱼立刻就想避开,可后面是潘良娣的院子,避无可避,她便站着不动。 沈玄走到她身前五步远的距离,脸上含笑,目光直直看向她,“潘良娣受惊吓晕过去,醒来连太子都没去见,却将豫王妃请来说话,我竟不知豫王妃与潘良娣交情如此深厚。” 肖稚鱼并不正眼看他,只盯着树上梅花,“沈舍人管得也太多了些。” 沈玄又走近两步,道:“王妃与潘良娣说的事或许与沈家有关?” 肖稚鱼眉心紧蹙,扫了他一眼,心想这回是装也不装了? 沈玄仿佛是看透她的想法,道:“是不是的,你心中不是早就认定了?我只是奇怪,你与潘良娣从前并无私交,为何要这样帮她?” 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似乎有些咬牙,“说起来我还救过王妃性命,可王妃三番两次都与沈家做对,莫非是觉得我真没脾气?” 肖稚鱼不说话,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放,勾起唇角笑了笑,“沈舍人想要怎么对付我?找个岁红这样的婢女埋在我身边,再下些断子绝孙的药?” 沈玄眉头一拧,笑意全无,“说的什么胡话。” 肖稚鱼道:“也是,谁挡着沈霓你们便使这些龌蹉手段。我听过不少诗书传家光耀门楣的家族,倒没听过哪家以下作手段建功立业的,沈舍人打什么如意算盘,未必能行。” 沈玄只觉得她说这句话时不加掩饰,脸似白玉,目若秋水,清亮的一双眼,微微刺得他心痒。 “王妃说笑了,哪个世家没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便是本朝,弑兄杀弟,强夺儿媳的事不也见着了。” 肖稚鱼神色微变。 沈玄道:“从前我怜惜王妃,从不计较,若是日后王妃仍执意与沈家作对,再出现这样的事,我就不会手软了。” 肖稚鱼暗暗皱眉,沈玄为人精明,远非沈霓能比,真被他盯上,那可要难对付的多。可转念一想,沈玄再利害,也想不到她与李承秉都有两世记忆,不会被沈家手段所迷惑。 她轻笑一声,忽然道:“殿下。” 第139章 ◎无题◎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6节 沈玄见她眉眼弯弯, 眼眸里藏着一抹狡黠,笑着摇了摇头,只当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可余光注意到景春脸上的惊讶,他神色一敛,立刻扭头, 只见李承秉从园中几株松树后走出, 径直往这儿走来。 肖稚鱼脸上喜色并不是作伪, 与沈玄周旋,她浑身绷紧了,看见李承秉还偷偷松了口气。 李承秉目光一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噙着笑问:“外头宴席还在, 怎么在这儿说话呢?” 肖稚鱼挪步走到他身旁,道:“宴席有些吵, 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偶遇沈舍人。” 沈玄神情自若,道:“是我唐突, 搅了王妃赏花的雅兴。” 李承秉“哦”的一声,扫了眼黄梅,对着肖稚鱼戏谑道:“就这么一株梅,也值得你跑来赏玩。”说着他伸手将枝头梅花折下, 闻了一下,“倒是有些香气。”说着随手扔给肖稚鱼,让她把玩。 沈玄看着两人举动, 面上波澜不兴。 李承秉侧过脸来, 看了沈玄一眼, 道:“这些日子,长安就以你最为威风,如此年纪便能着红袍,五花判事,日后为相指日可待。” 五花判事便是阅览各地奏章,交呈中书侍郎,是官场中初掌实权的象征。 沈玄道:“都是平日几个酒肉朋友的闲聊吹捧,怎么还吹进殿下的耳朵里了,长安能人无数,真要传扬出去徒惹人笑。” 李承秉拍了拍他的肩,“别人有七分喜欢夸成十分,你到好,明明有十分,遮遮掩掩只露三分,与你那祖父性情真是一样。” 沈玄面不改色,笑道:“若祖父知晓殿下如此作评,定会高兴。”说着便推说出来的时间久了,转身离开。 李承秉眯眼看着他背影,轻哼一声,拉住肖稚鱼的手,道:“今日太子府事多,走了。” 肖稚鱼答应一声,回头望了一眼,手忽然被捏紧,她讶然抬头,只见李承秉一双眼正盯着她瞧,“看什么,早就走远了。” 肖稚鱼摇了摇头,并没说什么。 等和太子告辞,肖稚鱼出门上了马车,却见帘子一掀,李承秉也坐了进来,他长腿一架,看着她道:“刚才你和沈玄在那说什么呢?” 肖稚鱼没想到他还是要问这个,怔了一下。 李承秉嘴角微挑,“怎么?还说了什么不能让人听的。” 肖稚鱼听他口气不对,道:“是有些不能让外人听到。”话音未落已看见李承秉脸色已微微变了,她话锋立刻一转,赶紧道,“沈舍人心疼太子妃,刚才话里话外都是提点我,让我别多事呢。” 李承秉有些意外,挑起眉头,“你做了什么惹他们兄妹?” 肖稚鱼道:“就是刚才潘良娣差点被冤枉的时候,我看不过眼,仗义执言了几句。沈家人心胸着实狭隘。” 李承秉瞪她一眼,“叫你别去掺和太子府的事,全当耳旁风?今天符咒之事闹的那么大,你替潘良娣说话,怎么不叫沈家记恨。”他见肖稚鱼偷偷撇了下嘴角,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可别不当回事,沈家要真和你计较,手段可多着。” 肖稚鱼腹诽,这点她可比谁都清楚,这时又不免想到五绝子,心跟塞着什么似的,心慌气闷。她揉了下额角,歪头靠在李承秉肩上,嘟囔道:“今天闹得太利害,我累了。” 李承秉还想问什么,被她这句累了全堵了回来,他侧过脸,见她已闭上眼,纤长的睫毛蝶翼似的,轻轻一颤便叫人心怜,他心里也有些软,伸手将她揽住。到了王府,不等肖稚鱼坐直,他两手一捞,就把她抱进屋子。 婢女过来为肖稚鱼解开披风,拿热帕子擦手擦脸,简单梳洗过后换了身衣裳。 肖稚鱼刚才说累还是借口,这时缓过来,却觉得周身虚软,吃了两口热汤,早早就躺在床上休息。李承秉去书房回来,就见她已睡下,他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她,乌云叠鬓,面似白玉,嘴微微张着,红菱菱的唇有股引人的味道。他不由看得有些出神。今天在太子府后院看见她与沈玄站在一处时,心中一股勃然怒意,几乎就要显露出来。 他知道肖稚鱼对沈玄兄妹并无好感,若非如此,以她这样狡猾的性子,怎会为了潘良娣说话,说什么仗义执言,不过是托词而已。李承秉摸了摸下巴,心想肖稚鱼固然没那些念头,可沈玄未必就是无辜。刚才两人站着不过两三步距离,沈玄说话的姿势,却像是要为她摘梅花似的。 李承秉拉着脸冷笑一声,突然伸手在肖稚鱼脸上一捏,“尽会惹事生非。” 他掀开被子上床,将肖稚鱼搂在怀里。 肖稚鱼秀长的眉皱了一下,沉沉睡梦中仿佛被困住,模模糊糊见着的全是前世场景,她身边跟着个忠诚老实的婢女,曾为她打探宫中消息,沈霓将要入宫之时,婢女偷偷告诉她,“陛下与沈氏青梅竹马,从前就有一份旧情在,听说沈氏未婚夫堕马,便是陛下动的手脚,费尽千辛万苦,这才把沈霓纳入宫中,后宫之中,奴婢瞧着,皇后最该提防的就是沈氏。” 肖稚鱼暗骂一声,转身要走,却始终困在原处。 婢女又将热茶端到她面前,温柔劝道:“这是娘娘最喜欢的茶。” 肖稚鱼心口一阵阵泛恶心,张了张嘴巴,呜咽一声睁开眼。李承秉立刻跟着醒了,就见她突然坐起,脸色发白,身子一弯,还来不及下床,弯腰就“哇”地呕吐。顿时一股酸臭味就弥漫开来。李承秉将杯子掀在地上,跟着坐起,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朝外喊着人。 值夜婢女进屋来,打水的打水,拿帕子的拿帕子。 肖稚鱼一口气吐空了胃,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些。漱了漱口,她转过身,见李承秉换上一身干净单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忽然高声对着外面喊,“王应青呢,死哪儿去了,赶紧去请太医。” 第140章 ◎离京◎ 王应青呼哧带喘地跑到寝殿, 婢女宦官进进出出,或拿着盆,或抱着被褥。他朝里头飞快望了一眼, 隐约看见王妃被婢女围着漱口洗脸,豫王身着单衣在床边站着,眼睛却一直落在王妃身上。 王应青不敢多看, 忙低下头。 李承秉大步走过来, 叫他马上去太子府把白太医请来。原来太子妃和良娣同时有孕, 皇帝便派了擅女科的太医白渠来太子府照料。 王应青领命去了,一刻钟的功夫,他便领着一位老者回来,来人两鬓斑白,气喘吁吁, 正是太医白渠。他一面跑一面心中暗暗纳罕,刚才王应青到太子府来请人, 太子二话不说就让他过来。白渠在宫中多年,知道豫王行事比太子更雷厉风行,也不敢怠慢, 连忙跟了来。 一进门,白渠看见豫王妃抱被坐在床上,豫王在一旁低声说着话,神色温和, 倒是少见的模样。 李承秉披了件外衣,起身亲自请太医入内:“劳烦白太医来一趟,王妃刚才吐的厉害, 你快去看看吧。” 白渠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忙几步上前到床边要为肖稚鱼诊脉。 肖稚鱼脸色恹恹的,刚才听李承秉叫着喊太医,心下还觉得小题大做,只是等她换了身衣裳,头还有些昏沉,抬眼却见李承秉在她身上打转,眼里若有所思。 听说是太子府来的太医,她一怔之下顿时明白过来,脸色却更不好看了。 前世她陪着李承秉从豫王到登基,六年里都不曾有过身孕,她只当是身体不易受孕,或是命该如此。这辈子成亲后也不曾担心过会怀孕,直到今日听了潘良娣的话,她才知道从前想错了。 听白太医说伸手,肖稚磨磨蹭蹭的,心里颇为忐忑,虽说现在的情况是比前世好了许多,可真要突然有孩子,依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李承秉在一旁瞧着不耐,过来将肖稚鱼的手拉住,望前一递,让白太医诊脉。 肖稚鱼斜眼扫了他一下,如今李承秉待她是不错,可这一切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只不过是他未曾发觉真相。况且前世他也曾待她好过,那又如何…… 肖稚鱼暗自咬了咬牙,即便现在身边没有如岁红那样的阴毒手段,她也不想要孩子,现在绝非是好时机,将来形势不明,多个孩子不过是个累赘。 李承秉看她神情怔忡,只当她是方才吐的难受,在她背上轻拍两下,又去看白太医,“如何?” 白太医双眉紧皱,看了看李承秉的脸色,放开手道:“脉象细沉,急促如雷,王妃可是受了惊吓?” 一听这话,肖稚鱼方才悬起的心已是定了下来。 李承秉道:“你再仔细看看。” 白太医早就看出他心思,苦着脸道:“老夫看诊多年,这个脉象不会看错的。王妃是刚才在梦中魇着,惊悸呕吐。”等宦官递上笔墨,他提笔写了张静心养神的方子。 李承秉拿方子看过之后,想到前世两人多年没有孩子,心底不由烦躁起来,命人去熬药,他提脚追着白太医出去。 白太医被叫住,转过身。李承秉问道:“白太医,刚才你看过,本王王妃身子如何?” “王妃青春年少,身子康健,”白太医顿了顿,心道豫王这年纪,除了齐王,其他皇子哪个膝下无子?他抚须笑道,“殿下不必心急,其实女子生产二十岁上最好,王妃如今还太年轻了些,过早怀孕生产对身子也有损害。” 他能说这番话,也全是因为刚才在寝殿内看见豫王对王妃态度着实不一般,这才忍不住多嘴说上几句。 李承秉闻言一怔,倒是没想过还有这个说法,他拱了拱手,道:“多谢白太医指点。” 白太医从前听过豫王桀骜名声,曾在宫门前将官员打了,不想他今日给足礼数,一时也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殿下客气,对了,长安城里有位女科圣手,这些日子声名鹊起,殿下若是想为王妃调理身子,也可派人去请他来。” 白太医毕竟是奉旨到太子府照料两位内眷,这才提醒一句。 李承秉记下两位郎中名字,命王应青送上一份礼,将白太医送了回去。 他转身回到屋中。肖稚鱼手里捧着杯茶慢慢喝着,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李承秉摆手让婢女退下,然后坐到她的身侧,“被太子府上白天闹的那一出吓着了?” 肖稚鱼轻轻点头,实则心中却是比刚才放松许多。 李承秉心下怜惜,将她搂到怀里,“与你也不相干,何必放在心上。” 肖稚鱼不吭声。 李承秉轻拍她的背脊,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肖稚鱼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等外面婢女提醒药煎好了,李承秉叫人把药端进来,看着肖稚鱼把药喝了,这才重又收拾上床睡觉。 元月太子府的事很快便传了开来,说什么的都有,皇帝将太子叫到宫中询问,听到符咒之术脸色大变,当场训斥太子后院不平,念在太子妃潘良娣都有身孕,此事后来便不了了之。 出了元月,朝中恢复如常。河东传来藩族异动的消息,皇帝大怒,这时伤养得半好的范阳大都督康福海主动请缨回去领兵。 皇帝龙颜大悦,当朝夸他忠心无二。 李承秉知晓此事,气得脸色铁青。可如今朝中,裴相的威势远不如从前李相,杨忠倒是一直与康福海作对,对圣上进言此人有反相,可惜他钻营有道却不擅兵事,皇帝没放心上,只当他是争宠之言。 朝中也有担心康福海兵权过重的远识之士,可惜人微言轻,并未受到重视。 二月十六,天浩真骑马在前,领着一队亲兵,护送康福海离开长安,这群人骑着高头大马,体格彪壮,十分引人注目,偏偏他们行事低调,路上并无耽搁,一路东行离开城门。到了城外,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在一排新绿的柳树旁停下。 车帘掀开,露出康福海的脸,经过一场大伤,他的脸瘦了一圈,减少了憨厚敦实之感,露出几分精明来。他朝车队后方望了一眼,招了下手,这时便有个侍卫排众而出,他生得浓眉凤目,宽肩厚背,一副俊朗好样貌,正是杨杲。 康福海上下看了他一圈,道:“男子汉大丈夫,该是如此,到了范阳有你出头的日子,何必给人当个跑腿的奴才。” 杨杲抱拳行礼道:“多谢大都督赏识。” 康福海摆手道:“我这人最擅识人,况且你先前与我有恩,知恩又岂能不报,对了,请说你郡望弘农,是杨氏之后?” 杨杲道:“正是。” “名门之后,”康福摸了摸有些卷曲的胡须,别有深意看他一眼,道,“我与那些大家族的人可不同,把出身当做才干,日后前程还需要你自己去拼杀出来。” 杨杲道:“大都督能给我机会已是足够,小将定竭尽所能相报。” 听他已改口自称“小将”,这便是投靠认主的意思,康福海朗声大笑,叫他走近马车,低声问:“先前吩咐你做的事如何了?” 杨杲眉心紧了紧,道:“有负将军所托,我只旁敲侧击了两句,齐王就有所察觉,将我训斥一顿,险些命人将我拿下治罪。”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愤。 原来先前杨杲在秋狝误打误撞救了康福海,此后田浩真几次找他喝酒,赠金银,赏前程,让杨杲大为心动。在齐王府中他也算受重用的,可惜眼下这形势,就是太子都必须低调行事,诸王更不用说。他就是做了齐王的侍卫统领,在长安依旧算不上什么人物。 杨杲近两年来在王府出入,眼界早非从前可比,那么多才智普通的庸才因为家世天生便要高人一等,而像他这样,拼尽全力,也难以出头。 杨杲早就觉得厌烦,康福海有意招揽他,他压抑着的野心早就蠢蠢欲动。康福海让他试探齐王是否有争储之心。杨杲是极顶聪明机变之人,稍稍一想就察觉到其中的玄机,可他装作不知,回去之后找了个机会开口试探。他早就打听到,齐王有孝心,多年来去寺中祭拜他亡母淑妃的排位。 其实长安流传不少宫中秘闻,淑妃当年的死也是其中之一,杨杲费了番力打听到淑妃死在吴王母妃陷害和皇帝轻忽之下。杨杲故意在齐王面前提起淑妃,有意挑起他心底的仇恨。 齐王当即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将责打他一顿,逐出王府,后来念在他过去行事妥当,也曾有功的份上没有论罪,可杨杲从此在王府就被冷落起来,倒是坚定了他投奔康福海的想法。 杨杲看出齐王与王妃感情甚笃,对过去之事也渐渐放下,没有争储之心,便将试探结果告诉康福海。 “辛苦你了,”康福海目露沉思之色,忽然笑了一声道,“依你这么说,若是齐王妃有什么意外,齐王只怕也会改心思。” 第141章 ◎无题◎ 杨杲自认也算手段狠辣之辈, 可听康福海这一句,登时背脊一凉,可他也善于掩饰, 恭敬道:“大都督虽然与齐王并无深交,对他却知之甚深。” 康福海笑道:“长安城王室亲贵太多了,我也怕得罪人, 总得了解一二。”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7节 杨杲不住颔首, 只当是信了。 康福海抬手挠了挠胸前, 在袭杀中他这一处受伤最重,险些丧了命,这伤养起来也难,肉芽刚长的时候奇痒无比,到现在伤口愈合, 他却养成了挠痒的习惯,仿佛那一处就和其他皮肤不同。 康福海忽然掀起眼皮朝长安城门望去, 一双眼阴沉沉的,他隐约间生出一种直觉,是他在战场上百战四杀养成的直觉, 那个要杀他的人,此时在长安的城墙上看着他。 康福海心里再清楚不过,当初御林军以藩族刺客结案,他嘴上没说什么, 实则早在心里盘算过,明里暗里与他作对的人不少,但要说能布置成那样的场面, 目标却没了。 但他相信, 那人绝对就是随驾行猎队伍里的, 且与李唐宗室关系不一般。 原打算再等些日子徐徐图之,现在却是不行了,康福海心里想着,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最难对付,容不得他慢慢来了。 “走吧,”康福海脸上笑消失的一干二净,正色道,“等下一回来,长安的城门我想什么开就什么时候开。” 这话说的狂妄且放肆,背后的意味更是让人心惊,随行的都是康福海亲兵心腹,无人在意,更是有人随口附和,康福海听了也不以为许,反而遐想非非,长安的街,长安的酒,还有长安的美人,艳若桃李的贵妃。 车队起行,杨杲顺着刚才康福海注视的方向也看过去,远远瞧见巍峨的城墙,他蓦然一声长叹,奔波这么多年,他总算有了沾染权势的机会,他在康福海身上看到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野心,甚至更为贪婪,这样也好,他便有更多的机会了。 最后一眼,他不知看着哪里,双眸深如幽潭。 此时,李承秉站在城墙上,看着康福海的车队渐渐远处,之后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他面无表情,手指在墙砖上点了点,很快转身离开。 ……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转眼又至夏日。 贵妃在宫中摆了几场消暑宴,肖稚鱼往来宫中几回,时常陪着贵妃说话。这日她坐着马车到了宫前长道,忽听见一阵金铃摇曳的声音,片刻过后,马车忽然停下,车夫支吾着说,有人抢道先走了。 景春掀开帘子,刚要喝问谁这么大胆,被肖稚鱼拦住。 前面的马车四面敞开,以轻纱为罩,此时马车行走,轻纱随风摆动,露出端坐在其中的美人——风情万般的燕国夫人。 肖稚鱼和她目光对上,燕国夫人微抬下巴,神情倨傲,笑一声便走了。 肖稚鱼暗想世事改变的真是太多,她可不记得前世燕国夫人是这样张狂。 很快又发生了件前世未见的事证实了她的想法。 这日宴间丝竹绵绵,燕国夫人半路走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宫女慌张跑来,凑到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贵妃脸色剧变,也未与众人说什么,起身带着婢女离开。 留下宴席间议论纷纷。 宋常瑜道:“莫非又和长生殿那次一样?” 前年去骊山过冬,贵妃杨氏头一回撞破皇帝与燕国夫人私情,与皇帝置气,哭闹离宫吵了一回,随行的官员无有不知,后来更是传到长安。 肖稚鱼道:“头一回不知道能闹起来,现在贵妃心里已明白,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在座的众人哪还有心思听曲,窃窃私语不断,议论的都是燕国夫人与皇帝那些风流事。 等了许久都不见贵妃回来,有个妇人要去如厕,走出殿外,须臾便脸色大变地回来,道:“禁卫在外面围住了,不许出去。” “什么?”众人大惊,立刻便有人出去查看,印证了妇人的说法。 不少人都看向肖稚鱼和宋常瑜。太子妃与潘良娣都已显怀,行动不便,今日没来,而吴王妃与吴王一样,万事推拒,从不出头。眼下最适合出面的就是豫,齐两位王妃。 肖稚鱼和宋常瑜对视一眼,都觉不妙。 禁军如此行动,像是宫中出了变故。 肖稚鱼搜肠刮肚,也没能想起这时候宫中出过什么事,她拍了拍宋常瑜的手,道:“你先坐着,我去看看。” 说着她便起身,走了出去,院子外有禁军看守着,她佯作没看出异常,一脚踩出去。禁军伸手挡在她身前。 禁军认出她身份,道:“大将军有令,宫中禁行,请豫王妃先回去吧。” 肖稚鱼暗惊,原先还当是贵妃命人看着此处,既是大将军下的命令,便是与皇帝有关了。 这时,太极殿内却是乱做一团,皇帝躺在床上,两个太医面色沉重,正在殿外写着方子,写完之后也不敢一家独断,两人便在那商量着如何定药。 贵妃扑在床前,泪流不止,燕国夫人此时却被捆了起来,她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纱衣,胸前颤巍巍,抖落一片雪白,此时她色厉内荏,对着大将军吼道:“若陛下醒来,见你如此对我,定会斩了你的脑袋。” 大将军不与她分辩,向贵妃行礼道:“陛下昏厥,全是因燕国夫人而起,贵妃娘娘该早做决断。” 贵妃杨氏扭头看来,正对上燕国夫人的目光。 刚才她听婢女来报,皇帝与燕国夫人欢好时突然昏厥不起,她是又惊又怒,惊的是皇帝年岁已高,万一醒不过来该如何收场,怒的是两人在她面前装作了断,背地里却藕断丝连。 宫中无后,便是她这位贵妃说了是。可杨氏从来都是随波逐流,被形势牵着走,不曾自己做过主,此时面色发白,一时看向皇帝,一时又看向披头撒发的燕国夫人。 大将军道:“燕国夫人狐媚魇主,伤了陛下龙体,娘娘千万不可放过,等朝中百官都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轻易放过,娘娘该想清楚些。” 燕国夫人两鬓流下冷汗,知道贵妃是个软性子,忙道:“妹妹别听他的,我已叫人通知兄长,等他来了自会处置,娘娘,我们是姐妹,小时候你住在我家,我可曾有半分亏待你,全拿你当亲妹妹,你若是听他的,我们杨家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大将军没想到燕国夫人平日行事嚣张,荒!淫无耻,口齿却如此厉害,这一张口,人情局势都已表露出。 贵妃听了果然面露犹豫。 这时太医已确定方子,贵妃便立刻将全部心神集中到了此处,叫人取药煎熬。太医又说要施针,贵妃也答应下来,没说燕国夫人如何处置。 大将军无奈,只得命人将燕国夫人看守起来。 燕国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刚才她说的并非假话,看见皇帝在自己面前倒下,她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想到的只有个死字,可再一想,尚有挽救余地,她便立刻让贴身婢女去找杨忠,自己再哭着跑出来叫人。 杨忠知道消息,肯定会赶到宫中,内有贵妃,外有右相,她这条命就能保住了。 她被禁军卫士塞住嘴往外拉扯出去,远远看见有人从廊下快步走来,一个身形就让她认出是堂兄杨忠,顿时挣扎起来,却又很快被禁军压住。 肖稚鱼背过身要回去,忽然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她捂着胸口面色发白。 门前看守的禁军有些不知所措。大将军是让他们看住殿中,但也并无其他命令,肖稚鱼是豫王妃,豫王脾气霸道也不是什么秘密,若真让豫王妃出事,只怕他们也讨不了好。 肖稚鱼看见两人神色变化,虚弱道:“我有一个常用的药方子,只有婢女知道,让她回去拿方取药。” 两个禁军思索着,并未立刻松口。 肖稚鱼又道:“到底发生何事我们无人知道,若是拖延时间,伤我身子,你们难道就能讨得好?” 军士道:“请娘娘快回去歇息,这个婢子我们派人送她出去。” 景春有些不知所措,肖稚鱼拉住她的手道:“这方子也有三四个月没用了,你快去快回。” 军士怕景春跑去其他地方打探消息,一路看着她,却也没放她回王府,而是另派了个小宦官去王府拿药方。 这小宦官一路直奔豫王府,对外只说是肖稚鱼派他来拿方子,是三四个月前的那张。 李承秉听到通报,眉头一挑,登时站起身往外走,命人将小宦官拿下。 小宦官哭着喊冤,“是王妃喊我来的。” 李承秉一脚踹在他身上,这一脚用足力气,小宦官摔出去,被人拖起来时张嘴吐出一口血和三颗牙。 “宫中出了什么事?” 小宦官全身像是要散架似的,却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刚才那两句话分明是肖稚鱼吩咐景春的,怎么一回王府就露了馅? 他抬头看见李承秉满铁青的脸和眼里汹涌的戾气,再不敢嘴硬,将所知道的说了,“燕国夫人说陛下身子抱恙,大将军下令宫中禁行,豫王妃方才犯了病,这才叫我来拿方子取药。” 李承秉冷笑一声,叫人将他捆起来。 陆振还觉得奇怪,道:“殿下怎知这是王妃传来的消息?” 李承秉道:“她三四个月前只用了一张方子,是惊吓所致,宫中能够惊吓到她的,能是什么事。” 陆振笑道:“还是殿下最懂王妃。” 李承秉摇了摇头,脚下不停,叫人备马。 陆振道:“殿下,若是圣上龙体欠安……还不知到底是什么病,仓促前去宫中,怕是要引来猜忌,当年英王可就是如此被害。” 英王就是前太子,比李承秉年长一轮,当年被立为太子后也被皇帝所忌,吴王之母惠妃算计太子之位,当年称病将英王骗入宫中,对皇帝谎称英王造反。 皇帝信以为真,下令将英王杀死。 前车之鉴犹在,若是再来一次,皇帝身体无恙,说不定还能以造反为由再杀儿子。 李承秉接过辔绳,翻身上马,将刚赶到面前的王应青道:“你速去杨忠府上打听他在不在,若是去了宫里,你就去找裴相,再到太子府报信。” 说着他一甩辔绳,带着陆振等侍卫几个直奔太子府去。 快马加鞭,眨眼便到了太子府门前。 陆振问道:“殿下,王妃还在宫中,拿方子的宦官久不回去,王妃会不会有危险?” 李承秉面色沉凝道:“所以要与太子快些商议。” 陆振欲言又止。 李承秉不耐的瞪他一眼,“若龙体欠安需封禁宫中,有什么比让太子知道更重要的。” 陆振便不再多说什么。 太子李业闻讯赶到门口,李承秉拉着他去书房,关着门把宫中的情况说了。 太子又惊又疑,还有隐隐的喜色一闪而过,他狐疑道:“会不会有误,当年英王……” 李承秉打断他道:“现在形势就在你一念之间,叫别人钻了空子,恐怕你追悔都来不及。” 太子多年谨慎成了习惯,此刻眉头拧成了川字,仍是下不了决心,“你我若是此时入宫,必回有人阻拦,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啊……” 第142章 ◎躲避◎ 肖稚鱼病歪歪回到殿内, 把宴上众人吓了一跳,有的叫人端茶,有的又向禁军发问。宋常瑜面色微白, 肖稚鱼不动声色扯了两下她的袖子,偷摸着眨眼示意。宋常瑜立即会意,叫宫女扶肖稚鱼去殿后休息, 又对席间妇人道:“我懂些推拿的手法, 给豫王妃试试。” 众人都知她身子弱, 所谓久病成医,便没半点怀疑。 宋常瑜来到殿后里间,肖稚鱼倚在榻上,等婢女全退下,她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刚才吓死我了, ”宋常瑜道,“还当你出去是遇到了什么。” 肖稚鱼把刚才与禁军周旋的事说了。 宋常瑜嫁给齐王也有几年, 常出入宫闱,听如此说,神色变得慎重起来, 道:“这阵仗也太不寻常,没有圣上旨意,谁敢封禁宫中?刚才贵妃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也没留什么话, 莫非真出了什么大事?” 肖稚鱼略一沉吟,道:“会不会事关圣上……” 宋常瑜满面惊色,“不会吧?” 肖稚鱼道:“宫中禁军向来只受圣命, 可有什么事, 陛下要将这儿看住。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贵妃邀来听曲解闷, 刚才我瞧了一眼,禁军不止看住这一处宫殿,看模样是不想让人往外传消息。先有贵妃,后有禁军,几桩事凑在一起,你就没想到什么?” 宋常瑜听她说着,眼睛越瞪越大,倒抽一口气,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是说圣上出事了?”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8节 肖稚鱼前世经历过几番宫中变故,对这些风吹草动最是敏感,刚才在殿外说了几句话,就已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大胆推测了一下,便觉得根源出在皇帝身上。 宋常瑜道:“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都沉默下来。 宋常瑜先前觉得肖稚鱼说的太过骇人,可再仔细想想,皇帝年迈,这些年身体明显不如从前,若真出什么事也不一定。本朝皇位更迭,从来都伴随血雨腥风,一想到这个,她不由紧张起来。 肖稚鱼拉住她的手,“我已想办法给外面传了信,我们在这儿也只能先等着瞧了。” 宋常瑜长吐了口气,道:“你处变不惊,我真是惭愧,说来岁数我还比你年长几岁,临了事,却没你这份机变冷静。” 肖稚鱼道:“这有什么,多经历几回便熟能生巧。” 宋常瑜紧张之下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碰上一回就已够惊吓的了,哪还能来第二回 。” 肖稚鱼又宽慰她几句,两人便在屋里坐着等消息。 殿内宴席早已停了下来,众人都察觉到异常,一时人心惶惶。等了不知多久,天色渐暗,暮色低垂,有几个妇人已是坐不住,起身就要出去找禁军讨句话,这时突然听见外面有甲胄摩擦和橐橐脚步声来到殿外。是一队禁军,为首一人大步走到殿门前,抱拳行礼道:“贵妃娘娘请齐王妃过去。” 妇人们面面相觑,有人问:“你是何人,代行贵妃之令。” “臣金吾卫郭明。” 有头脑灵活之人心里已经打起了鼓,若是平时,贵妃要叫齐王妃过去,只需派个宫女来就是,哪里需要动用金吾卫。众人遐想连篇,心思各异,却无人说话。 郭明道:“冒犯了。”说完便抬起脸,将殿内妇人一个个看过去,没见着人,一招手让金吾卫军士入内。 妇人们惊叫连连,有呵斥,有躲避,也有冷眼旁观的。 郭明带着人直奔殿后,推开内间的房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长榻旁的矮几上摆放着两杯茶水,窗户敞开。郭明顿时变了脸色,转身大步往外跑。 此时,肖稚鱼与宋常瑜躲在园中一丛花木之后,临近夏日,草木繁盛,花从深处也能藏身。宋常瑜道:“好险,为何他们要来寻我?” 肖稚鱼心里隐约有点猜测,这时却不方便说出来,只好推说不知道。 宋常瑜焦急道:“天色都快要暗了,别说已经往外传了信,就算没有送到,我们几家都不回去,外面也该有怀疑,我们难道要在这儿一直躲着?” 肖稚鱼道:“哪有那么容易,找不到人金吾卫肯定会搜,咱们还是赶紧回去。” 宋常瑜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变故,脑里乱哄哄的,全听肖稚鱼安排。原来刚才两人喝着茶,听到外面的声音,肖稚鱼放下杯子,打开窗,拉着宋常瑜就翻了出去,穿过游廊往花园里躲,动作一气呵成。宋常瑜此时心还别别直跳,看向她的目光有些不敢置信。 肖稚鱼解释道:“入宫时还见着燕国夫人,如今她与贵妃都不见人,金吾卫行贵妃之令,恐怕背后是杨家在捣鬼。” 宋常瑜郑重点头道:“不用多说,我信你。” 肖稚鱼也不废话,四处观察。她对宫中各处十分熟悉,找着一条偏僻小路,绕了一圈回到殿后。 外面被禁军守着,宦官宫女没有在外走动,一路上没碰着人。肖稚鱼让宋常瑜躲花坛后,自己先进去。殿中有人注意到她,惊讶万分。可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做声。肖稚鱼将一个宫女叫到殿后,许了金银赏赐,宫女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没一会儿就取来一套衣裳。 宋常瑜换上宫女衣裳,头上钗环都除了,又擦了把脸,埋头跟在肖稚鱼身后。 殿内早乱做一团,竟无人注意到宫女是齐王妃所扮。 与此同时,杨忠在太极殿外却是满面怒色,“连个女人你们都找不到?” 金吾卫统领笔直站在那,声音平淡道:“郭明已带人在找齐王妃。” 杨忠瞪着他,暗骂一声废物,但他也知自己的话金吾卫不会听从,现在之所以能调动军士,全是因为贵妃。他转身回到殿内,周围宦官们见了不由面面相觑。 贵妃杨氏坐在床前,盯着床上躺着的人,眼睛一眨,泪水无声滚落。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杨忠进来说道,顿了一下,他到底还是有所避忌,“请娘娘过来说话。” 第143章 ◎通知◎ 贵妃和杨忠来到殿外。此时酉时过半, 到了点灯的时候,太极殿外宫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陛下如何了?”杨忠问道。 贵妃摇头, “太医下过针,又喂了一回药,还不见转醒。” 杨忠长眸眯起, 道:“刚才我已问过两位太医, 陛下病情凶险, 若是今夜醒不过来,便要做最坏的打算。” 贵妃又哭起来。 美人垂泪如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可杨忠皱着眉,不耐道:“娘娘怎么又哭了,陛下安危就在今夜, 你我还有整个杨家的身家性命全系于陛下一身,现在也在生死关头, 还不快打起精神来。” 贵妃道:“兄长已是当朝右相,如果护不得杨家,大不了……我仍是出家去, 谁还会来为难我。” 杨忠道:“娘娘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本朝自太武神尧皇帝始,哪代更替太平过,当今圣上是如何登基, 娘娘难道没听说过?前些年奸相当道,我与太子也曾有过龃龉,杨家风光了几年, 族里与宗亲时常闹些矛盾, 陛下安康无事, 这些都不算什么,若是换个人来,那些人能放过杨家?” 贵妃沉默不语,她虽在宫中,也知杨忠与燕国夫人行事如何嚣张跋扈,甚至还发生过与公主争道,杨家奴仆鞭打公主之事,李姓宗亲早就对杨家不满。 “倘若太子继位,我这个左相立刻便到头,日后那些人要找杨家麻烦,谁能挡得住,娘娘可以出家,难道杨家上下都出家?” 贵妃道:“你们做事不留余地,这个时候却来逼我。太子并无过错,陛下也无意废储,你打着我的名头派人去找齐王妃,打的那些主意,让人知道了,全家都活不了。” 杨忠听见这句脸沉了一沉,可很快又舒展开,道:“我也是为杨家打算,”说完他左右看了一眼,虽禁军都离得远,杨忠仍是压低了声音,“陛下身体不行了,这个时候,若我们能有从龙之功,便能保住几十年的享荣华富贵。天下皆知陛下不喜太子,圣旨最后如何立,全看娘娘的一句话。这些皇子里,吴王绝无可能,豫王与太子兄弟最亲,也不可取,看来看去,唯有齐王,根基浅,若让他登基,日后还需借助我们之力。” 贵妃听他一番打算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却不安之极,只是她性子柔顺,也从不涉朝政,只得听从杨忠安排,最后还是劝了一句:“行事还需谨慎小心,若事不可为,还是去将太子请来,太子宽仁,未必会对杨家赶尽杀绝。” 杨忠随口应了一声,却半点没往心里去,暗道:妇人之见,如何听得,这一遭赌的是性命与富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还有什么宽仁。 他借着贵妃的名头,加派人手寻人。他知齐王与王妃感情深厚,成亲几年膝下空虚,却也没有再纳妾室,于是一面要将齐王妃找出来,一面又给齐王府递消息,以齐王妃的名义将齐王引进宫中。 杨忠心里冷笑,等齐王来了,不想重蹈英王覆辙,只怕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 …… 殿中众人坐得都心烦气躁,金吾卫却又加派了人手,将大殿前后都看守起来。肖稚鱼手里拿着团扇,轻轻摇着,原先还担心往外取药方的事会有麻烦,现在看来已无人顾得上。军士进进出出几回,都没寻着齐王妃,便又往别处搜寻。 见他们如此郑重行事,肖稚鱼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有几个妇人有些坐不住了,对军士道:“将我们困在这儿,吃喝也没一口,莫非是要将我们饿死渴死不成?”又说“陛下在哪里,我们亲自找陛下求情。” 叫嚷的人多了,便是从来沉默寡言的吴王妃都忍不住抱怨两句。 金吾卫将领也无奈,里头王妃与宗室女眷不少,他命人去太极殿禀报,杨忠一门心思要找着齐王妃,对其余妇人并不在意,贵妃听了有些不忍,命人准备吃食,又让军士不得怠慢。 宋常瑜与宫女几个站在角落里,并不惹人注目,金吾卫几次进出,她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幸而并无人发觉。 这时忽然有宦官来叫宫女出去拿吃食,她磨蹭跟在宫女后面,正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忽听到肖稚鱼一声唤,“你过来。” 宋常瑜走过去,肖稚鱼神色自若,看着是要吩咐什么,可实际上她说的话却让宋常瑜心里发寒,小腿都有些打颤。 “他们如此费心熬力找你,恐怕是盯上了齐王,你出去后找机会去宸路候着,若齐王入宫来,就拦着他,莫学英王。” 宋常瑜咬着唇,力持镇定,对肖稚鱼行了一礼,跟着宫女便走了。 军士让宫女们去取吃食,倒也没有严加看管,宋常瑜趁着天色黑,经过一条小径没有宫灯,她有意落在最后,趁机躲到山石后,等一行人走远了,她这才转出来,刚才肖稚鱼说的那些话,犹如巨石砸她心头,震得她眼前发昏。宫里这般动静若是全因皇帝出事,金吾卫非要将她找出来的行为就颇为耐人寻味了。她思前想后,越发觉得肖稚鱼推断没错,这时又不免心生佩服。刚才众人皆是表现慌乱,唯有肖稚鱼格外冷静,还能给她指条明路。 宋常瑜出身名门,嫁给齐王之后除了身子虚弱,也没受过什么罪,此时孤身走在宫中偏僻处,只觉得花草山石都仿佛透着鬼魅一般。她埋着头,匆匆往西侧甬道赶去。远远便瞧见有军士守在道口。宋常瑜心急如焚,等了片刻,忽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个军士行礼道:“齐王殿下。” 宋常瑜闭上眼睛,立即睁开,深吸一口气便发足狂奔,对着甬道来人大喊,“殿下,停下。” 十几个军士分列两侧,忽然见一个宫女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正要驱赶,齐王李承铭已是翻身下马,呵斥道:“那是我王妃,谁敢动手。” 宋常瑜从未这样用尽力气奔跑过,一头撞进李承铭怀中,她气喘吁吁,道:“殿下,快回头,莫学英王。” 李承铭神色剧变。 【作者有话说】 我更得少,平时不敢太唧唧歪歪说话,其实还挺想啰嗦的 关于宫中这些人这些事必须要交代,不然他们就成了男女主谈恋爱的一块虚无的背景板了 第144章 ◎无意◎ 金吾卫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只见齐王忽然转身,先将穿着宫女衣裳的齐王妃托上马,然后他一踩马镫上去, 调转马头,就要走。军士们顿时便慌了,他们听命守在这儿, 就要是将齐王送进去, 当即便有人围拢过来, 意欲堵住甬道。 李承铭身后跟着十来个亲兵,见形势不妙,忙赶上来,护着齐王离去。当前金吾卫一人对着齐王大喊:“殿下进宫又出尔反尔,莫非是心虚不成?” 李承铭扬手一马鞭抽在他身上, 打得他趔趄后退。 “金吾卫乃圣上护卫之兵,你们却听从贵妃和杨家的调遣, 意欲谋害本王,滚开!”李承铭怒喝。 金吾卫的人面面相觑,果然不敢再阻拦。 李承铭快马加鞭离开宫门, 背后传来金吾卫争吵乱做一团的声音。离开宫门一段距离,他放缓速度,往身前的人看去,宋常紧闭着眼, 双唇发白,却强撑着没发声。他立刻将她扶下马。宋常瑜抓着他的手臂,稍稍平缓呼吸, 道:“殿下, 宫中恐已生变故。” “别急, 宫里出了什么事,你又穿这样一身?” 宋常瑜知道轻重缓急,便将这半日在宫中所见所闻简单说了,又将肖稚鱼刚才提醒她的那些话转述给李承铭听。他眉头皱的死紧,略一思索道,“虽然没亲眼看见宫中变故,但豫王妃猜的应该不错,出事的是父皇,”他顿了一下,又道,“我让人送你,回去之后紧闭府门,除了我谁传的话都不要信。” 宋常瑜听到这句,眼圈渐渐红了,可她什么都没多说,只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我带两个人走,你自去行事。” 李承铭握着宋常瑜的手紧了紧,点了身旁两个身手出众的侍卫,看着宋常瑜离开后,他神色微动,将眼里那一丝柔软敛去,带着侍卫直奔太子府去。 一行人在夜色中催马而行,忽然听见前方依稀有马蹄声传来,李承铭警觉地停下来,抬眼便见有人高举火把靠近,百十侍卫快马而来。夜色之中,双方都呈戒备之势,前面侍卫将手放在腰间刀上。 李承铭看见侍卫护在当中的两人,喊道:“太子,豫王,见过两位兄长。” 太子李业提马往前走,被李承秉拦住,他目光上下打量一圈齐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李承铭下马,没让侍卫陪同,走到太子豫王马前,将刚才被宫中派来的人骗进宫的事说了,“我正要去找太子兄长,贵妃和杨忠命人将宫门全看住了,各宫禁行,不想让消息传出,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李业听到齐王所说,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反而心下稍定,知道李承秉刚才猜测的宫中形势并无差错。 李承秉看着齐王,一挑眉,似笑非笑问道:“八弟从宫中出来?” 太子也看过来。 李承铭作揖道:“还未与两位兄长细说,贵妃与杨忠欲骗我入宫,幸而遇到王妃提醒,我从宫里跑了出来,想着先来找太子商量,这就碰上了。” 李业身为李氏子孙,一听就明白了杨家的打算,他微微颔首道:“八弟有心了。” 李承铭谦逊道应该如此。 李承秉冷眼看着他,把前世这个时候的事想了一遍,宫中这一次变故与齐王应对,都是前世不曾发生的,显然齐王若和杨家联合,趁着这个时候矫旨,未必没有一搏的希望。齐王却半点没犹豫,立刻从宫中逃出,转头就来找太子,这番举动既表了衷心又全了兄弟情谊,让李承秉也不由另眼相待。 太子道:“金吾卫竟落于妇人之手,父皇不知到底如何了。” 李承秉道:“迟则易变,不知杨家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快走罢。”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79节 李业问李承铭:“八弟,你可愿随我一起再去宫中一探?” 李承铭没半点犹豫,道:“自然听兄长的。”刚才独自入宫险些被杨家裹挟,现在和太子豫王一起,立场便立刻不同,形势至此,他也没有推脱的余地。 他让侍卫跟在太子豫王亲兵身后,三兄弟骑马走在前头,很快来到宫门前。除了吴王,长安城中已成年封王的几位要入宫,将守门的禁军吓得直冒冷汗。 太子脾气一向温和,李承秉却不耐烦,指着禁军冷笑道:“你们做不了主,去把大将军叫来,敢去杨家那几个面前报信,别人不好说,你们几个的命就别想要了。” 几人吓得赶紧去找大将军。没一会儿,千牛卫大将军就来到城门口,他神色沉肃,对着太子豫王齐王恭敬行礼,没有丝毫怠慢。 “大将军,宫中发生何时,为何突然紧闭宫门?” 大将军道:“是贵妃娘娘所下的旨意。” 太子神情仍是平淡温和,“听说杨相已入宫了?” 大将军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话来。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知道今天的事要糟,杨忠进了宫,撺掇贵妃下令,刚才还在大肆搜寻齐王妃,弄的宫中各处都是怨气冲天。如此行事,让他也大为头疼。太子这两句话问的轻飘飘,大将军却恍惚被刀架在头上。 只犹豫了一息,他便有了决断,一摆手,朝左右喝道:“开门,让太子与两位殿下入宫。” 宫门打开,太子兄弟三人入内,身边拢共只带了十余侍卫,其余人都留在宫外。 看见如此安排,大将军心下更觉得杨家的打算毫无希望。 一行人前往太极殿的路上,大将军忙将圣上身体欠安,如今昏厥不醒的情况说了。太子大吃一惊,随即便焦急道:“怎么不早说?”加快脚步往前走,一时不察,险些摔倒。 李承秉与李承铭落后太子半步,脸上也尽是担忧之色。 快要到太极殿时,李承铭忽然想起什么,飞快说了一句:“今日我险些铸成大错,多亏了豫王妃指点,这才及时从险境脱身,等此间事了,日后定要找机会谢谢王妃。” 他是诚挚道谢,却见李承秉转过脸,一双眸沉沉地看过来,“她指点了什么,我倒不清楚。” 第145章 ◎无事◎ 李承铭正要说前因后果, 走在前面的太子忽然脚步减缓。 太极殿外,杨忠匆匆带着一队禁卫赶到,拦在汉白台阶前。 李承秉拧了下眉, 将心头疑惑往下压了压,朝殿前看去。 杨忠看见太子豫王齐王站在一处,知道满盘算计都成了空, 背脊有些发凉, 但事已至此,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挡在前头,“太子与两位殿下要闯宫不成?” 听他提起“闯宫”,太子想到皇帝多疑的性子,不由顿住脚。 李承秉看着杨忠冷笑道,“杨相什么时候开始掌执宫中宿卫之职了?” 杨忠道:“自是贵妃娘娘吩咐。” 李承秉喝道:“天子亲卫, 便是贵妃也无权调用,更不用说你。” 杨忠面色涨红, 梗着脖子道:“豫王殿下行事一向肆无忌惮,可这是太极殿,不经通传就硬闯, 这是什么罪名殿下可想清楚了。” 李承秉眼角扫了眼紧闭的殿门,里头没有半点动静露出来,心中早就有数,脸上冷笑连连, 几大步踩上台阶。杨忠变了脸色,呼喊左右禁军。 千牛卫大将军束手垂头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仿佛木头桩子似的, 任杨忠如何叫都不回应。 千牛卫中有不少宗亲子弟, 见着太子兄弟三人,此时面面相视,便也没什么动作。 李承秉走上前,将杨忠一把推开。 杨忠没想到他竟直接动手,手上又如此大力,一个趔趄往后栽倒在地,“你们……” 李承秉根本不去看他,直接越了过去,一推殿门便走了进去。 太子说了声“走”,和齐王一前一后也跟着入殿。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宦官宫女十数人守着,贵妃杨氏坐在床前,眼睛通红。她方才已听见外面动静,这时扶着宫女的手起身,对着太子三人点了点头。 太子一双眼只盯着床上,皇帝安静躺着,面如金箔。太子身子僵硬了一瞬,瞪大双目,往前走了两步,扑通跪在床前,“父皇。”声音沙哑,眼里已是含了泪水。 齐王李承铭暗自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看见李承秉已早早跪下,他也赶紧跟上。 贵妃道:“太子与两位殿下快请起来,陛下病重至此,还需太子主持大局。” 太子并不起身,膝行至床边,问道:“父皇龙体一向安康,为何突然病倒?” 贵妃抹着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杨忠站在殿外,道:“陛下突然害病不起,贵妃娘娘也是怕有人生事,这才紧闭宫门……” 李承秉回头冷冷瞪视他。 杨忠心里发虚,后面声音也低了下去。 太子看向床侧侍立的宦官,问道:“冯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 御前近侍冯元一脸上全是担忧之色,分别朝贵妃与杨忠各看了眼,道:“两太医还候着,太子不妨叫来,一问便知。” 看他这样讳莫如深的样子,太子若有所思,随即将太医叫来。两位太医跪在殿中,伏地头几乎贴在地上,听到太子问话,两人生生憋出一身冷汗,却都是含含糊糊说不清缘由。 李承秉不耐烦听他们各自推脱,道:“连病都诊不清,父皇的病莫非是你们两个拖垮的?” 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道:“是脱症,是阴阳交合时气血逆乱所致。” 殿中骤然安静下来,太子愣住,朝两位兄弟看去。李承秉面无表情,李承铭微垂着脸,看着地上不语。 太子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似的,道:“父皇是何时病倒,身旁是谁伺候?” 杨忠大急,想说什么又有所忌讳,贵妃只是哭个不停。 冯元一道:“是燕国夫人。” 太子眉头紧锁。心道燕国夫人平日仗着陛下恩宠,行事张扬,得罪不知多少人,这个时候处置了她不难,但若是让朝野知道皇帝病倒的原因,徒惹人笑,等陛下恢复过来,只怕心中怪罪的不是燕国夫人,而是他了。 李承秉走过来,轻声道:“一个女人,什么时候处置都来得及。” 太子微微颔首,叫人看住燕国夫人,随即便起太医如何医治之事。太医苦不堪言,道:“气血逆行是急症,刚才已施过针用过药,现在还有一副药正在熬,用过之后应该会好些。” “父皇何时能醒?” 太医擦了擦汗,道:“……等用过药才知。” 看两人模样就知皇帝情况凶险。太子沉吟片刻道:“你们去熬药,我在这儿等着。” 太医赶紧去了,太子和豫王齐王留了下来。贵妃见他们三个自进殿来,对她视若无睹,杨忠在外面着急却不敢进来,她不由发慌,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在心里祈祷皇帝能尽快醒过来。 太子规矩守在床边,脸上尽是担忧。 等了小半时辰,天色已黑透了,太医才将熬好的药汤送来。 太子拿起银勺,舀了一勺药汤喝下,旁人都来不及阻止。他神色如常,又等了片刻,这才道:“快给父皇用药。” 太医将药汤慢慢喂进皇帝嘴里,从嘴角漏了不少,贵妃拿帕子给陛下擦拭。 太子将两个弟弟叫过来道:“还先将各宫的禁卫撤了,平白扰乱人心,听说你们王妃都还在宫里?” 李承秉点了点头,李承铭道:“已经送她回去了。” 太子有些意外,眼下却不是问的时机,他道:“也好,一切都等父皇醒来再说。” 李承秉看了龙床一眼,今夜就是关键,他们三个已经来了就不能走,只能守着。前世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也难以判断父皇是否能够醒来。想着前世朝廷动荡,种种风波,其实根源全在这些年。若是太子早些继位,或许会有不同…… 他闭上眼睛,暗自咬牙,猛然睁眼起身,走到殿门前透气。 不知过了许久,贵妃已是哭不出来,脸色憔悴。 冯元一忽然道:“陛下。” 太子等人齐刷刷看过去。 龙床上,皇帝手指动了动,动作轻微,若不是细看还发觉不了。 太子忙对外喊太医。 太医跑着进来,给皇帝按揉了几处穴道。 皇帝缓慢睁开眼。 太子喜极而泣道:“父皇。” 皇帝双目迟缓,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贵妃呜咽一声,扑到床边,顾不得有外人在,唤道:“三郎。” 这一声似乎将皇帝的魂叫了回来,他转动眼珠,颤巍巍抬起手,抚摸贵妃的秀发。 殿外张望的杨忠见着这一幕,刚才还悬起的心又落了回去,扑通跪在地上,哭着喊“陛下,贵妃与臣全是为了陛下着想……” 皇帝动了动脖子,只觉得手脚僵硬,张开嘴,说话也觉得艰难,他声音嘶哑道:“太、太医留下,其、其他人出去。” 贵妃被宫女搀扶着走了。 太子豫王齐王三人行礼,也未多说,离开太极殿,也没有走远,只在外面候着。杨忠将贵妃拉到一旁,不知劝些什么。 殿中传来一声杯盏砸在地上的声音,片刻过后,太医退出来。 冯元一走出来,道:“陛下请贵妃,太子,豫王,齐王,杨相一起进去。” 李承秉心下冷笑,看一眼太子,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随即面带忧色领头进去。 皇帝仍躺在床上,背后稍稍垫高了些,他面色苍白,不知是不是病体未复,说话的时候半张脸僵硬无比,瞧着竟有几分可怖。他目光笔直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进门便已跪着,此时略弯着腰,眼圈泛红。 皇帝又看过李承秉,李承铭兄弟两个,似是叹了口气,道:“今夜……只当是无事发生。” 杨忠闻言大喜,眼睛偷偷瞟向太子兄弟三人。 太子心头苦笑,却只能答应下来。皇帝摆了摆手,“我已无事,你们……下去。” 李承秉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拉着太子便走。 第146章 ◎满月◎ 走出殿外, 齐王李承铭长长出了口气,虽说刚才皇帝躺在床上,苍老病弱, 气喘不定,但他仍是忐忑难安。他们这位父皇,一生都踩着尸山血海过来, 心思狠辣, 就算现在老态毕现, 也叫人不敢有丝毫轻心。 太子自入殿之后,处处皆是小心翼翼,更是亲自尝药,绕是李承铭也不由暗自咋舌。兄弟之中,唯有李承秉才能恣意放肆些。 他朝李承秉看去, 却见他走到太极殿外,脸色立时就变了, 方才殿内愤愤之色全不见,只剩下冷峻沉凝。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0节 离殿前禁军远了,太子苦笑道:“你刚才对杨忠如此不客气, 他心眼小,肯定要在父皇面前抹黑你,父皇才醒,你也没说句好话。” 李承秉道:“我若是也客客气气, 父皇才该要疑心你闯进去的用心。” 太子皱眉,半晌才又一叹。 他转头拍了拍李承铭的肩膀,道:“今日不便, 过几日咱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李承铭答应下来。他没与杨家有所牵连, 反而陪着太子一同闯太极殿, 已经摆明车马站在太子这边,太子自然是要表示一番。 兄弟之间又说了几句。太子忽然对李承秉道:“你王妃还在宫中,今日应是受了不小惊吓,快去接她回府吧。” 李承秉微微颔首,临走前忽然朝李承铭看了一眼。 李承铭心下一紧,却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 夜色渐浓,殿内烛火高照,来宫中赴贵妃宴席的妇人,哪个不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早有些人熬不住了,维持不住端庄形象,在席上或是依或是靠着。 肖稚鱼与吴王妃闲聊了几句,歪着脑袋打起了盹。 吴王妃身上也疲惫,却又难以休息,见肖稚鱼这模样不由唏嘘,心想豫王妃到底还是年轻,不知宫廷的凶险。 门外的禁军悄无声息地撤走,很快来了个宦官传话,说宫禁已解。众人顿时一喜,忙问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宦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李承秉迈步进殿。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行礼。李承秉一眼看见在角落里坐着的肖稚鱼,他并未走过去,而是先与吴王妃见礼,告知门外有步辇,周围妇人纷纷道谢,争先恐后往外去。 肖稚鱼在众人询问宦官情况时已醒了过来,等众人谢完才来到李承秉面前。 “走了。”李承秉朝她上下看了一圈,抬脚就往外走。 来到外面,宦官宫女抬着几具步辇渐渐走远。她左右看了一圈,见并没有剩余的步辇留下,侧过脸来朝李承秉看了一眼。李承秉仍是往前走着,她只得跟上。 走出殿外,顺着宫墙直下,来到甬道边,有亲兵牵着匹高头大马等候。 李承秉过去接过辔绳上马,朝肖稚鱼伸手,“上来。” 肖稚鱼搭手过去,被他一把拉上马,圈在身前,骑马朝宫门去。 夜风拂面,生出丝丝凉意。 肖稚鱼扭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心中不由腹诽,哪有步辇舒服。 李承秉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别人都慌,你倒是心大,还能睡得着。” 肖稚鱼一听就知道他刚才在殿外已来了一会儿,不假思索道:“谁不知道豫王殿下的脾气,便有什么事也不会第一个来找我麻烦。” “药方这个报信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罢?”李承秉道,骑马很快便来到宫门前,守门军士远远看见豫王已是打开了门。 豫王府亲兵都守在门外,还有一辆马车停着,肖稚鱼有意要下马,却被李承秉搂着不放。 肖稚鱼讶然回头,抬眼看来,李承秉放缓了速度,众侍卫跟上来,马车缀在最后面。 李承秉低下头,声音响在她的头顶,“除了药方,你还想法给齐王传了信?” 肖稚鱼心下一咯噔,难怪刚才就觉得他态度有些古怪,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她眼眸微闪,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将宴席上来龙去脉说了,只将自己帮齐王妃几处细节隐瞒不谈,避重就轻道:“贵妃走开没多久派了禁军来守着,瞧着有些不对劲,又有人找齐王妃,我觉得不妥,替齐王妃要了套宫女衣裳,让她避了过去。齐王妃跟着宫女离开就没回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李承秉握绳的手松了些,马蹄声渐行渐缓。侍卫们默不作声离远少许。 “就只有这样?” 肖稚鱼笑道:“还能有什么,我瞧着不对,就赶紧装病让人往家里传消息,殿下怎么这么晚才来?” 听她这句反问,李承秉心下倒有些发虚,轻咳一声,在她背上拍了拍,解释道:“太极殿出事,事关朝廷,我若是就这样进宫,名不正言不顺,必须先去找太子,禁军守着是不想让你们把宫里的消息传出去,有吴王妃,还有诸多宗亲女眷,谁都不敢乱来。” 肖稚鱼早料到是这样,没有半点意外,听他声音温和下来,她干脆伸手抱紧他的腰,“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刚才我心里直打鼓,就盼着殿下早点来。” 李承秉手臂紧了紧,因齐王一句话引起的猜疑压了下去,听她软绵绵的一句话,心尖上仿佛被掐了下,有些过不去,单手将她搂紧,催马回府。 回去之后梳洗一番上床安歇。肖稚鱼原本还想问齐王妃如何行事,可刚才听见李承秉的试探,便没再提。 放下帐幔后,李承秉并未立刻睡,搂着她主动说起宫中的事,将太极殿里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肖稚鱼知道皇帝病因后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轻声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后半句却咽了回去。 李承秉道:“你还真敢说。” 肖稚鱼看了看他的脸色,没有真的生气,便道:“气血逆行最易留下症状,陛下若是说话一直不利索,被朝臣知道了也会有所非议。” 李承秉嘴角挑起,略带讥讽的一笑,“他打定主意要偏袒杨家,一点非议有什么受不起的。” 肖稚鱼打了个哈欠,身上疲惫全涌上来,说了两句不干痛痒的话后,眼皮搭了起来。 李承秉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跟着睡了过去。 正如肖稚鱼预料那般,皇帝这一回大病留下症状难解,行走不便,说话也不顺畅,引起朝中轩然大波。裴相与一干大臣听到些风言风语,纷纷上书。皇帝压着多日,也觉得压力颇大,没过多久,燕国夫人在御前失言,被赶出宫去。另有金吾卫几个郎将被贬,全是当日被贵妃杨忠指使行事之人。 太子与豫王齐王夜闯太极殿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事后皇帝将殿中宫女宦官都叫了去,将太子一举一动都问清楚,知道豫王先进殿来,太子又有尝药之举,这才打消了疑心。 半月过后,皇帝身上症状渐轻了些,可精力已是远不如从前。这日太子府内传来喜讯,太子妃与潘良娣先后生产,经过一夜,太子妃与潘良娣各自生了个男孩。连得两孙,皇帝下旨给了丰厚赏赐。谁知没过几日,潘良娣所生的孩子天生体弱咽了气。 肖稚鱼听说之后,心下一阵惋惜,提笔写了封信给潘良娣,安慰开解一番。 沈霓所生的孩子身体健康,太子府办了场满月酒。 肖稚鱼跟着李承秉一同赴宴,给沈霓送了份厚礼,都是些古玩玉器,不关吃穿,里头有一尊白玉的抱子地藏王菩萨像,极为精美。沈霓见了也是眼前一亮,一旁坐着的惠安公主,自来之后就陪着沈霓说话,态度亲热,对吴王妃,齐王妃等人都没有那么热络。 她摸了摸玉像,笑道:“这尊菩萨像玉料通体无一丝瑕疵,更难得是寓意也好,豫王妃真是舍得,也没留着自己用。” 肖稚鱼笑了笑并不接话。 吴王妃难得出来打了个圆场,道:“豫王妃还年轻,再等两年也是好的。”又赶紧说起其他一些玉器,岔了开去。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群婢女仆妇,居中站着的妇人手中抱着襁褓,露出一张小脸,正是沈霓所生孩子。屋里围着的妇人争相看过来,只见那孩子白白胖胖一张脸,五官与太子有六七分相像。 众人都知道皇帝前番亏损了身子,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眼下太子妃生的孩子与太子如此相像,日后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造化,都是夸奖不已,说这孩子瞧着有福气,又说生得模样好云云。 沈霓脸比先前浮肿一些,四肢已恢复纤细,但身上还有些宽胖,今日穿了件朱红撒花襦裙掩饰,她招待众人,言笑晏晏,似乎比起从前又更多一份从容。 肖稚鱼暗自感慨:沈霓运气真是好,前些日子还因为与潘良娣的龃龉,令太子不满。生了个孩子立刻便站稳脚跟,说话底气也不同了。 屋里人多嘈杂,她也不想凑过去讨好沈霓,坐了一会儿便趁机脱身出来,到花园中走动。 景春陪着她散步,等左右无人时,低声道:“现在一个个都赶着去奉承太子妃,却忘了先前咒术的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肖稚鱼道:“反正咒的又不是她们,谁还真将那件事一直记着来为难太子妃。日后说不定大家还要跪拜她呢。” 景春知道她一向与沈霓是不对付的,道:“殿下与太子兄弟情深,日后也不会让王妃你吃亏的。” 肖稚鱼暗道,就是因为兄弟情深,她原本可以做皇后的,如今却只能瞧着沈霓风光。一时之间只能感叹世事难料。 又在花园凉亭坐了会儿,瞧着时辰差不多该回去了,肖稚鱼刚站起,就听后面有道男子声音:“豫王妃。”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147章 ◎挑拨◎ 她只觉得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扭头看去,不由愣住——齐王李承铭站在亭外,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翻领澜袍, 头戴纱罗璞头,仪容俊秀,风度不凡, 如一丛苍劲的翠竹, 全无一丝盛气凌人, 倒如寻常富贵公子。 肖稚鱼有片刻的恍惚,随即便回过神来。前世他杀入宫时一身银甲被染地血红,满面煞气,与眼前这个齐王恍若两人。她淡淡一笑,道:“齐王殿下。” 李承铭拱手作揖, “还未谢过豫王妃提点搭救之恩。” 原来李承铭与太子豫王几个饮酒,太子为那日太极殿之事, 有意谢他,又逢满月喜宴,频频劝酒。李承铭连着几杯下去, 便觉得脚下有些发飘,借着出来放水顺便散下酒气,在园中走着,远远看见有个凉亭, 他信步过来,看见里面已坐着人。等他走近些,只见那女子穿着红黄间裙, 肩搭云霞紫帔子, 削肩细腰, 鬓似乌云,姿容之盛,宫廷中也没见过几个能比。 李承铭很快挪开目光,正要转身走,又想起宋常瑜时常和他说豫王妃种种好处和上回在宫中帮她脱身的恩情。他便站在亭外,招呼一声,等肖稚鱼看过来,他郑重行礼,谢过一声。 肖稚鱼道:“齐王言重了,齐王妃也曾多次帮我,我不过回报一二,理应之事而已。” 李承铭道:“那种关头谁不是先顾着自己,豫王妃观察入微,能察觉先机,帮着内子躲起来,又为她想了脱身的法子,若非有她守在宸路示警于我,只怕那日我就无法脱身,重蹈英王覆辙也未可知,豫王妃或许只是随手而为,对我们夫妇却不啻于救命之恩。” 肖稚鱼看他如此客气,心下唏嘘不已,已是将眼前这人与前世齐王彻底割裂开来,回了个礼道:“既如此,殿下这个礼我就受了。” 李承铭见她没丝毫扭捏,正和宋常瑜说的一样,笑道:“既然说起,拣日不如撞日,还有一桩事今天也一并谢过。” 肖稚鱼怔了一下,“还有什么事?” 李承铭道:“你为内子推荐的郎中,为她调理身子颇有成效,已经许久没犯过心悸之症。” “殿下谬赞了,寻医也看缘分,这是齐王妃自己的福气。” 李承铭暗忖:别人都说这位豫王妃出身小门小户,空有美貌,可就刚才聊的这几句,她态度落落大方,也不以恩情自居,倒是比长安高门贵女更多几分胸怀气派。就是刚才看过来的第一眼,她眼里似乎有些惊吓,倒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李承铭并不是个喜欢空口白话的,先前就已送了份厚礼去豫王府,今日正巧碰上,他便亲口再谢过。 “日后王妃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我能办到,绝无二话。” 肖稚鱼眼睛一亮,微笑道:“殿下既然如此客气,我便记下了。” 李承铭点了点头,这才要走。 肖稚鱼忽然又叫住他,“殿下身边可是有个叫杨杲的?” 李承铭面露意外,“的确有那么一个人。” 肖稚鱼蹙眉,趁着这个时候正想说几句,给杨杲小鞋穿,更是有意要提醒李承铭,杨杲此人不是善类,留在身边迟早要出事。话还没出口,就听李承铭道:“他原是我府中侍卫,几个月前已经离开了。” “走了?”肖稚鱼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李承铭道:“豫王妃和他是旧识?” 肖稚鱼道:“几年前是曾见过一面,他与人合谋偷盗行囊,被识破后驱赶出去。” 李承铭闻言皱了下眉,道:“此人有些才干,自称是弘农杨氏之后,在我府中两年倒也未生事端,只是心术有些不正,被我发现之后主动请辞。” 肖稚鱼无奈点了下头。 李承铭见她似有些在意,又道:“听说他入了范阳康大都督的眼,随他往河东去了。” 肖稚鱼双眼微微一睁,片刻后道:“谢殿下告知。” 没有其他可说的,李承铭很快告辞离去。 肖稚鱼想着刚才李承铭说的,杨杲这厮不知是运气还是擅钻营,明明今生许多事已经改了,却又让他提前与康福海搭上,以后不知会不会生出其他事端。 她心头仿佛多了一丝阴霾,挥之不去,又坐了片刻,心始终静不下来,景春提醒她出来的时间长了,肖稚鱼无法,只得起身回去。 等她离开亭子,一旁花丛里却钻出个人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婢女,生的一双圆润杏眼,脸却略长,一副精明相。她瞧着肖稚鱼离去背影,思索片刻,也从同一条路走,中途又去了一趟庖屋,取了一盘藕丝糖,很快回到正院之中。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1节 惠安公主抬头看见她,道:“不过拿份点心,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婢女快步走过去,见周围并无人注意,低头在惠安公主耳边窃窃私语几句。惠安目光闪烁,不动声色朝肖稚鱼瞥了一眼。她从盘里拿了一块藕丝糖,一边吃一边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带着婢女出去。两人走到廊下,惠安道:“你刚才瞧见齐王和豫王妃说话,听见什么,快说给我听,不许错一个字。” 婢女名叫玉露,方才出去取糕点,路过时看见齐王往亭子来,她趁机躲在一旁,将两人说的话全听在耳中。玉露平日服侍惠安公主,知道她对豫王妃一向没有好感,上回秋狝时还曾偷偷放箭惊吓豫王妃。她有意讨好,便将听来的话一句不落全说了一遍。 惠安柳眉微折,刚才听雨露说两人私下说话,她还当齐王与那狐媚子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可听玉露说完,全是齐王在谢肖稚鱼,大半还是为了齐王妃。惠安轻哼一声,嘟囔道:“上回太极殿我也听说了一些风声,还当是什么事呢,亏得齐王如此郑重其事去谢,我瞧不过是看她有几分姿色,故意搭话罢了。” 玉露道:“公主说的这些,我却没听出来。” 惠安瞪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正院里,众人见过孩子,夸过一回,才满月的孩子最是爱睡,不宜惊扰,很快被仆妇抱了回去。沈霓与众人说笑一阵,听到婢女说宴席已备好,便招呼众人一起去用饭。 席间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用过饭后,肖稚鱼找了个借口出来,宋常瑜也跟了出来,“里头太闷,太子妃不能见风也不能用冰,再待下去我都要出汗了,还是出来走走舒心。” 肖稚鱼将刚才遇见齐王的事说了。 宋常瑜笑道:“上回的事有多凶险,他早就想亲口谢你。” 两人聊了一时,又去潘良娣住处看了一趟,见她生产过后还没完全恢复,精神也有些不济,稍坐片刻就离开了。 这时太子与兄弟几个也在说话,谈及近来朝堂之中人事变动。 惠安走了过来,笑道:“这些事我可早就听说了,太子哥哥身边还是缺几个得用的,总是守在这永兴坊里,也该有人在外面为你打探消息才是。” 太子对这个妹妹一向亲厚,听她举荐了几人,都是长安有名气的才子,便道:“这几个听着有几分才学,日后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惠安道:“何必等日后,太子哥哥是不是信不过我的眼光?” 太子并未言语,惠安又使出歪缠的功夫。 李承秉听着却不耐起来,道:“行了,不过几个舞文弄墨会写几首歪诗的穷酸士子,能起什么大用,你倒是当宝一样,别在这儿胡搅蛮缠,挡着我们说正事。” 惠安被他严辞训了两句,脸上顿时挂不住,悻悻离开。 到了外面,她脸色难看,一口气憋在胸口下不去。自从她出家以来,宫里也好,外面也好,谁待她都是客客气气,没人给她气受过。惠安想起小时候,太子与豫王对她十分维护,以至于她一度以为自己与他们是同母所出。就算后来全明白了,她也总想着,曾经一同长大经历,让她在太子豫王面前,与其他姐妹总有几分不同。 惠安慢慢握紧手,只觉得豫王如今待她态度大不如从前,全是从成亲的时候开始。定是她上回在豫王府说的那些话让肖稚鱼知道了,她在背后挑拨他们兄妹关系。 惠安将心比心想了一回,越发觉得自己推断的不会错。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等豫王齐王等人出来,她便上前唤了一声“七哥”。 李承秉站定看向她。 惠安脸上露出几分委屈,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七哥私下说。” 吴王齐王见状笑笑便走开了。 惠安将李承秉引到院中僻静处,道:“七哥还为先前朝碧那件事怪我吗?” 李承秉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惠安本就任性,是不肯吃亏的性子,认准的事又极难更改,她觉得是肖稚鱼背后使坏,也不肯让肖稚鱼好过,便对李承秉道:“今日你那位王妃偷偷和齐王在院子里见面说话……”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承秉脸色骤然一沉。 惠安心下一惊。她还以为挑拨几句,李承秉便是心里膈应,面上也总会掩饰几分,她这七哥只是面上瞧着恣意放肆,实则内里深着呢。可没想到他怒气溢于言表,眼里透着一股凶光。 “还有什么,继续说。” 惠安添油加醋的一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下,而是朝身旁玉露一指道:“她全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先更,明天再来修一下 第148章 ◎撕开◎ 玉露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声音颤抖,“奴、奴婢都听见了。” 惠安道:“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豫王。”她心里已有些悔意, 却骑虎难下,只能对玉露悄悄使眼色。 玉露跟随她多年,瞧了一眼就知道她的意思, 可当她抬起头, 看见豫王阴沉的脸色, 吓得一哆嗦。 “刚才你看到听到什么,如实说来,若有一句假话,今天太子府有喜事不宜见血,出了门可就没忌讳了。” 玉露把头埋下去, 哪里还敢添油加醋,只把在院子里听见的又说一遍, 半个字都不敢改。 惠安暗恨玉露胆小怕事,面上却只能做出老老实实模样。等雨露说完,她抬眼去看李承秉, 只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刚才的怒气似乎全没了。惠安张嘴要说什么,视线往下一动,忽然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臂肌肉紧绷, 攥成拳的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毕现。 惠安面露诧异,“七哥?” 李承秉眉峰一跳,朝她看去一眼, 锋利如刀。 惠安喉咙仿佛扼住似的, 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脸色变了又变,匆匆行了一礼就要走。 李承秉忽然道:“惠安,你出家避事,我当你是聪明人,知道哪些事该不该说,哪知你就是个蠢货,在外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惠安立时红了眼,支吾着想辩解。李承秉这个模样她也从未见过,分明怒到极点,他面上却仍压着,像是一把将要出鞘的宝刀,亟欲见血。惠安是真怕了,不带半点假意地落泪,“七哥我错了,日后再也不敢。” 李承秉冷冷道:“日后?今天的事敢再多说一句,你就滚出长安,永远别想回来。” 惠安带着玉露狼狈而走,回去便对沈霓说身子不适,告辞离去。 …… 酉时末宴席才散,太子与沈霓将宾客送至门前。肖稚鱼与宋常瑜说了几句话别。 太子府前车马如龙,肖稚鱼稍稍等了片刻,上车时目光四下里一转,只见李承秉上了马,带着一众侍卫走在前头,宽肩窄腰,背影挺拔,一路都没有回头瞧一眼。 很快回到豫王府,肖稚鱼下车,李承秉已先一步走了,不知是去书房还是哪里。她也没在意,问过一句后便回房梳洗换衣。正值七月,暑气未消,在外走了一趟身上少不了要出汗,她命人打水,散了头发沐浴,换过一身衣裳。这时景春出去拿梳子,好一会儿却还没回来。 肖稚鱼喊了两声都不见回应,便将头发随意拢起,从净房出来,绕过屏风到了寝殿内,屋内只点了两盏烛台,灯光昏黄洒在地上。她心下奇怪,正要喊人,一扭头却看见窗边的黑影。 心漏跳一拍,肖稚鱼慌忙后退两步,这才看清,原来灯火照不到位置站着一个人。 李承秉从阴影中走出来,仿佛一座冷硬的黑色石雕。 “你站在那做什么……”肖稚鱼埋怨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一瞬间,她对上了他的眼。 李承秉脸色铁青,如笼冰霜,黑沉的眼眸里满是戾气。 肖稚鱼两世加在一起,都没见过他如此可怕的脸色,顿时怔在那里。 “你可真是好本事,把我当成傻子耍,装的无辜良善,就这样把前世的事一笔勾销,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是不是?” 李承秉这几句话轻飘飘的,如同一把利剑,刺穿了肖稚鱼的心,她蓦地瞪大眼——不是没想过他会知道真相,但她所设想的,该是几年后,或许是康福海起兵时,长安不保,肖家羽翼丰满,她也有了后路,就算李承秉发现她所做的那些准备,大不了就此一拍两散。 不该在今天,更不是此刻,毫无征兆,让她措手不及。 “怎么不说话?平日不是伶牙俐齿,能辨的很?几次打消我的怀疑,怎么?找不到借口和托词了?” 肖稚鱼强撑着镇定,“夜都深了,你又发什么疯?” 李承秉听到这句,仿佛被火点着似的,大步上前,一把抓着她的手将她拖到身前,“你和齐王说什么?让他提防杨杲?好,好,真是情深似海,换一辈子,还不忘要帮他一把,可惜你千算万算,没能早点进京,齐王已娶了妻,到了这地步还不死心呐?” 肖稚鱼惊骇欲绝,没想到是今天在亭子里说的话让他知道了,对齐王提醒杨杲之事她早就想做了,并非是她对齐王留有什么旧情,实则是对杨杲的恨意未消,寻机报复。现在被李承秉知道,便是舌灿莲花,也难以解释清楚这件事,她脸上血色一点点地褪尽,身上也开始发冷。 李承秉恶狠狠瞪着她,“装什么死,说话。” 肖稚鱼咬牙,突然抬起头,一双眼不避不躲,和他对上,“是,我提醒他了,因为前世的事我全记得。” 李承秉勃然大怒,一甩手,肖稚鱼摔在地上。 “果真如此,贱妇!” 肖稚鱼手脚撞在坚实的地面,过了片刻,刺骨的疼痛才涌上来。她忍着疼,仰头看向他,忽然张嘴大笑出声,“说的不错,我是装疯卖傻多次骗你,可你又好到哪里去?齐王造反,尚且能留我一命,你呢,弃城而逃却还想夺我性命。有什么脸面责骂我?” 李承秉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好一张惯会颠倒黑白的嘴,我真该早点杀了你的。” 肖稚鱼浑身一寒,如坠冰窟,却又突然生出一股力,从地上爬起来,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犹如夜行的鬼魅,“不过说了一两句实话就受不了?杀我?笑话,天子都弃都城而跑,留下皇后凭什么为你守节?蝼蚁尚且偷生,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有什么错?” 她几乎是咆哮出声,眼泪唰地往下淌。 前世种种委屈,愤怒,和难以倾述的悲伤,仿佛一股烈火,灼烧着她的心。不是不想继续虚与委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日子糊弄过去,可她心底始终藏着一股怨,再也压抑不住。 【作者有话说】 好了,他们要直面真实的对方了 快要轮到男二的戏份了 第149章 ◎险些◎ “——若说我是贱妇, 你也不过只是个守不住江山的昏君。” 李承秉看着她眼里的怒火和怨恨,胸口仿佛被堵住似的,怒火冲天, 无处宣泄,如火一般烤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如果此刻身边有一把刀,他一定要把这个女人的心给剖出来, 看到底是什么颜色。前世她不过是太原郭氏献上的美人, 他待她百般宠爱, 登基之后不顾世家与朝臣的反对,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可她是怎么回报他的?经历两世,事到如今竟还要如此辱他。 李承秉牙齿咬得格格响,声音一点一点从胸腔里挤出来,“我弃城而逃?若不是你与齐王勾连, 给他偷开城门……我又怎会成个逃亡天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知悔改……” 他气得太阳穴发胀,怒火翻涌, 满眼猩红,脑中仿佛有什么啪的一下断了。 肖稚鱼瞪大了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 只是刚才悲愤交加,她哭地泪眼模糊喘息不定,此时竟是气短说不出话来,只盯着他瞧。 李承秉怒到极致, 反而露出一丝冰冷残酷的笑意,“当初我是如何对你的?怕你受委屈,没有娶长安高门显贵的女郎, 让你做的皇后。可你, 背着我去勾搭齐王, 看他起兵声势浩大,又有边将支撑,就给他私传消息。我堂堂天子,让皇后跟了别的男人,今生你还来骗我……” 他怒火攻心,理智全无,冲上前一把扼住她的喉咙。 肖稚鱼双手掐着他的手臂,眼里满是惊恐。 气喘不上来,胸口起伏仿佛要炸裂一般,眼前更有一道亮光闪过,让她满目空白。这一刹那,肖稚鱼感觉到他是真的想她死,也不知为何,真到了生死这一刻,她竟也不再害怕,上一辈子,她不知多少次被噩梦惊醒,不是被他所杀,就是被他扔在绝境。 原来真的面临死亡,感觉是这样…… 她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温热的泪珠落到他手背皮肤上。 李承秉忽然松开手。 肖稚鱼身子一轻,手脚发软摔在地上。她大口喘息,头脑昏沉沉的,勉强抬起头,只见李承秉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他双眼布满红血丝,露出几分狰狞之色。 “不杀你,是因为这门亲事是父皇所指,日后再生事,仔细你的性命。”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肖稚鱼心急促地跳着,张开嘴,声音嘶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句:“我从未与齐王有过私下勾结,那日我醒来,你已带着沈霓逃了,我能如何?”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2节 她竭力喊叫,发出的声音却很轻。 李承秉脚下没有片刻停留,大步离去。 门外没有一个人守着,陆振站在院外,时不时探头朝内张望,景春几个婢女则被他拦着。刚才李承秉的吩咐不同寻常,不许任何人靠近,陆振亲自看守院子,听见寝殿里模模糊糊传出的声音,似乎有哭声,还有一声叫喊,说什么“昏君”,听着似乎是王妃的声音,他吓得魂不附体,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直接跳出。 这时李承秉走了出来,陆振这才松了口气,几步迎上来,等看清李承秉阴鸷的神色,他顿时一凛。 李承秉对周围的人没看一眼,径自往马厩走去,不等宦官过来挑选,他牵出一匹黑色骏马,翻身上马,扬鞭一抽,马一声嘶鸣,撒腿就狂奔起来,如一阵狂风奔出王府。 夜间凉风刮在脸上,风驰电掣之中,李承秉却无丝毫畅意,犹如困兽一般,脑中想的全是肖稚鱼冲他哭喊的那几句话。他深吸一口气,想将脑中那些杂乱的念头扔开,却无济于事,她痛恨的目光仿佛附骨之疽跟着他,让他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马奔至一片树林,身后陆振和侍卫已经被甩开,李承秉这才勒马稍稍放缓了速度。 刚才他险些掐死那个女人,可真见她泪流满面喘不上气,他却又忍不住心软,饶了她一命。 至于她说什么“未曾与齐王勾连”,他并不信。这女人一向狡猾,又有急智,许是怕死,刚才说了那么多惹怒他的话,这才说句软话来哄骗他。 想到此,李承秉手紧握成拳,狠狠往树上砸了一下。刺痛从手背传来,却仍不及他心上疼痛之万一。何止是前世,今生他待她又哪里不好?这些年里若他真狠心些,她便有几条命都活不了,最后还是他有意饶过。她贪恋富贵,当初竟打主意往太子身旁凑。等指婚之后,她才算歇了心思,嫁给他时还有些不情不愿,偶尔几次殷情,也全是为了肖家的事。 如此势利短视的女子,也真是少见。他天潢贵胄,生来是天下最权势富贵之人,何必要为这样一个女人伤神动怀。今生她境遇变了这许多,几次三番出现在关键时候,若说没有前世记忆也未免太过凑巧,先前早有诸多征兆,可他心存侥幸,竟将那么多细节全忽略。实则心中也暗自希望,她不记得前事,今生既已成亲,便能重新开始。 陆振与一众侍卫快马追赶上来,在林边停下,陆振忙下马,喊道:“殿下。” 李承秉脸上已恢复冷静,只是眼角眉梢森然,跟凝着冰似的,转身朝马走去,他忽然脚步一停,脸色略微有些难看,道:“从前府里有个宫女,名叫岁红的,现在去了何处,去将她找出来。” 陆振立即应声,随即又露出思索的表情,道:“听着有几分耳熟,这宫女的名字好像与太子府咒杀一案有关。” 李承秉揉了下额角,“你说的什么?” 陆振将岁红咒杀陷害潘良娣的事说了,“先前我在太子府听人提起过,那个触石而死的宫女好像就叫岁红。” “怎么不早说?”李承秉双目冒火。 陆振闭嘴不言。 李承秉走了两步,道:“当日这事的底细你去打听清楚。” 吩咐完,李承秉脸色更差了些,暗恨道:前世之事早已改变许多,她说的也未必能信,找些蛛丝马迹出来,总能探明白一二。 【作者有话说】 饼子,嘴上说不信,行动上已经要想要去相信和求证了 因为我设定的前世和今生轨迹已经不同,所以前世的事,是没办法一对一还原,所以饼子和小鱼什么时候感情上能达到彻底信任对方,就是不需要再去证明前世,只求今生了,那就是我觉得圆满了,路漫漫…… 另外,我不是要写np(我也从没写过),本文男女主很确定的了,只是现在好像各种限制要放松点,男二在过程中稍微能多点拉扯的意思 第150章 ◎离开◎ 永兴坊豫王府内, 李承秉摔门离去,肖稚鱼瘫倒在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 手脚冰冷,她强撑着坐起来。这时景春和巧儿从外面进来,看见寝殿内情形不由低呼一声。景春将肖稚鱼扶起, 满脸心疼, “王妃怎么坐在地上, 可是哪儿不舒服?” 巧儿点了灯走过来,眼尖看见肖稚鱼脖子上的红痕,吓得面色发白。 景春推了她一下,道:“快去打盆水,我替王妃梳头。” 不等巧儿答应, 景春又悄声在她耳边道:“问管事拿瓶消肿去淤的膏药,就说是我磕着了。” 巧儿匆匆去了, 景春将肖稚鱼扶到床上,摸了摸她的手,七月的天气, 那双手竟冷得冰似的。景春给她轻轻搓了搓手,挽起头发。巧儿很快就回来了,两人一个绞帕子一个给肖稚鱼梳头,简单擦了手脸, 景春挑出药膏,给她脖子上掐痕细细涂抹一层。 肖稚鱼睁眼瞧着帐前挂着的金钩,怔怔出神。景春瞧了她一回, 只当她因豫王伤身动神, 柔声劝道:“王妃想开些, 舌头牙齿都难免有个磕碰的时候,我听说殿下在太子府饮了不少酒,许是酒醉误事……” 肖稚鱼拍了拍她的手,哑声道:“我无事。” 景春听了心里越发过不得,却也奇怪,大半年下来,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哪个看不出来殿下对王妃宠爱。府里的珍宝绸缎,流水似的往王妃跟前送。豫王脾气大,对王妃却从没发作过。哪知今日却突然来这么一出。刚才豫王离开的时候,表情凶神恶煞,叫人望而生畏。她又瞧了瞧肖稚鱼,见她已闭上眼要休息,便站起身,吹熄了床头的烛火,叹气离开。 屋里变得安静,肖稚鱼重又睁开眼,她不想多说,惹景春几个担忧,两世积怨,与旁人也说不清。 屋里对面留着一盏灯,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灯火随风摇曳不定。 肖稚鱼盯着烛火瞧了半晌,心中诸多年念头闪过。此刻身体仍有些疼痛,心有余悸之外,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畅快,憋在心里藏了两辈子的话,全借着刚才那一通邪火发作出去,想到此,肖稚鱼情不自禁轻笑出声,拉扯到脖子隐隐作痛,又赶紧打住。 这时不免又想到李承秉刚才的反应,她眉头慢慢蹙起,他口口声声竟说她与齐王早有勾连,私开城门的罪名也按在她的头上,肖稚鱼真想对他再骂几声昏君。 深呼吸两下,沉思许久,她脸色渐沉。前生她认定李承秉与沈霓是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格外不同。可如今看来,她当初深居后院,在宫中也无耳目,全是被身边人蒙蔽。若她所知之事是被人所误导,李承秉说的那些事,是否也是有人对她蓄意栽赃。 肖稚鱼咬了咬唇,心中疑惑更深。可惜她与李承秉已是彻底撕破脸皮,他那样高傲的性子,知道她就是前世让他蒙羞之人,能饶她一命都已是侥幸,日后休想再有什么好脸色好日子。 她长叹一声,想了片刻,一时心头乱糟糟的。今生许多事都已有所改变,前世的事她有心证明却也再没有机会,刚才她情急之下对他解释一句,也不知他能否听进去。肖稚鱼苦笑,原本想在王府平平安安度过这几年,等乱军到来之前与兄长阿姐两家暂避襄州。现在安稳度日只怕已成了奢望。 屋子里铜鹤香炉里飘起袅袅白烟,悠淡的香气中含了安神之效。 肖稚鱼身心俱疲,终是耐不住睡了过去。这夜心事重重睡不安稳,夜里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第二日清早醒来时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肖稚鱼到底经历过许多事,过了一晚已想明白,昨天李承秉模样吓人,可最后也没拿她怎么样。往好处想,他知晓真相,她也不必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况且,现在皇帝仍在,还有康福海这个大祸患未除,李承秉还不能随心所欲行事。日子总要过,苦也是一日,乐也是一日,她又何必先庸人自扰,往后的日子见招拆招就是了。 她还在想着该如何应付李承秉的态度变化,婢女端早饭来时告诉她豫王一夜没回来。 从这时起,接连几日肖稚鱼都没再见着李承秉。 不多久宫中传来消息,皇帝脱症过后落下病症,小半身子总有麻木之感,说话也不及往常利索,多位太医医治也不起效。偏巧皇陵传来消息,说金粟山连降暴雨,山石垮塌,将建陵的通道堵塞,死了不少工匠。皇帝听闻这个消息,接连两日难以安睡,又觉得自己这病症与皇陵有关,当即便召人来商议。原来这事派一名宗室和官员前去查看便是。但这日豫王入宫,奏请皇帝,自愿前去监修皇陵。 皇帝闻言大为感动,对豫王孝心称赞有嘉,立刻答应下来。 李承秉回到家中,命人收拾行李。侍卫宦官进出正院,将李承秉的东西全收拾出来,装入箱笼。肖稚鱼只冷眼旁观,并不插手。行李一收拾完,李承秉没半点耽误,带着侍卫就走。 肖稚鱼站在窗前,远远看了一眼。 至始至终,李承秉都未曾踏足正院一步,态度已摆得分明。 肖稚鱼早有准备,也不觉得失望。 王府下人见豫王态度大变,面上没敢有什么,私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从永兴坊传出,长安不少高门大户都听说了。 自李承秉走后,肖稚鱼日子清闲下来,快要入秋了,她给阿姐和溪郎送去一些东西。也收到几份邀约,其中尤以齐王妃与赵家最为殷勤周到。她出门参加一回菊花宴,那日身穿一身袒领茜色衣裙,外披纱罗,头上簪着一朵金色菊花,出现在人前,原本打量着她的那些人一时都错不开眼,直到她缓步入内,这才窃窃议论开,说的却不再是豫王府传闻,而是她身上衣裳珠翠,头上花儿等等。 第151章 ◎妙香◎ 今日摆宴的是中书侍郎赵家, 赵家是武溪的世家望族,往上追溯可至秦朝天水。前些年宰相一人把持朝政,排除异己, 手段狠辣。赵家虽有个中书侍郎,也不敢出头,做事四平八稳。如今朝堂上已换了右相裴少良与左相杨忠。这两人政见不和, 时常有争执, 赵家两边不得罪, 但去年年尾中书侍郎病了一场,病势沉重,告病久不上朝,已渐渐远离朝政。 赵家郎君赵鸿然任国子监司业,是个闲散官职, 整日与些儒生打交道,交友也算广阔, 请了一众文士来家中。要说其中名气最响,官职最高的,莫过于沈玄。他亲自在门前相迎, 寒暄几句,引着沈玄往府里走,这时肖稚鱼从马车下来,被赵琼林迎着进去。所过之处, 众人皆是注目而望,等人走远了,周围悄声议论不断。 赵鸿然也是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 见沈玄正看着他, 脸上有些赧然, 道:“肖赵本事姻亲,豫王妃与我家九妹闺中交好。” 沈玄笑了笑,不置可否。耳边听见尽是有人在议论肖稚鱼相貌丰仪,穿着打扮。 不知是哪个文士道:“听说豫王自请离京,这一去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王妃如此风华,豫王倒也真舍得。”口气颇为艳羡与唏嘘。 沈玄斜睨那人一眼。 肖稚鱼进了后院,与赵琼林闲话聊天,不时有妇人女郎过来招呼,应酬往来一番,席间赏了一会儿花,赵家这回收罗几盆名花,外头少见。众人一面观花一面戏耍游戏,玩得热闹。肖稚鱼也玩了两回投壶,只是运气不好,未能拔得头筹。剩下赵琼林与一个女郎争胜,肖稚鱼正看得有趣,这时景春忽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肖稚鱼扭头看去,肖思齐站在园子那头,对着这儿招了招手。肖稚鱼马上会意,走了过去,肖思齐带着她穿过花园小径,走到墙边角落处,环视周围一圈,这才开口道:“你往家中寄的信样样都说好,可是王府里发生什么事,豫王怎么突然接了差事离京?” 肖稚鱼道:“他要尽一份孝心,谁好拦着?” 肖思齐拧了拧眉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们成婚还不到一年,他这一去,怕是比你们相聚的日子还长,两地相隔,若是生了什么变故,你该如何自处?” 肖稚鱼笑了笑道:“阿兄想的也太多了些。” 肖思齐从小带大两个妹妹,一瞧脸色就知道她还瞒着什么事,“你呀你,瞧着也机灵,怎么就对豫王百般看不顺眼?” 肖稚鱼眉梢一挑。 不等她开口,肖思齐继续道:“也别说没有,豫王脾气是大些,可王府后院只有你一个,这些日子待你也好,你成亲后可对他上过心?”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幺娘,你从小就有见识,家里还没起色时,你就和我说一定要到长安来。如今家里光景是当年做梦都未曾梦到过的,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富贵也有定数。你是不是还心有不甘?” 肖稚鱼没想到兄长说起这个,怔了一怔,“阿兄说到哪里去了?” 肖思齐松了口气道:“不是就好。等豫王回来,大概也要一年,你安心调养,再要个子嗣,日子便可称得圆满。” 肖稚鱼听到子嗣,心下别扭,赶紧移开话题,问起襄州的事。 肖思齐道:“书信已经告知大伯父,钱帛银两陆续都在捎过去,肖家老宅也跟着去不少人,剩下老弱不肯搬也不能强求,族里对这件事也有不少微词,对了,英娘也打算去襄州看看。” 郭令与肖如英来到长安后,原本打算做些生意,有太原郭氏和豫王这样的姻亲关系,要做生意不难,只是近些年来太原郭氏往各王府和高门赠美人,得了实惠,名声却有损。郭令与家中又有龃龉,长安权贵众多,生意场上也是盘根错节,郭令思来想去,觉得襄州地处汉水中游,又产麝香,绫纱等物,是个好去处。 肖稚鱼听了,心想姐姐先一步离开长安这危险之处是好事,笑着赞同道:“如此想就对了。” 肖思齐沉吟不语,片刻后,忽然道:“幺娘,和我说实话,你如此早就开始打算,是担心朝廷会生大变故,还是与豫王有关?” 肖稚鱼暗道两者皆有,只是兄长一向敏锐,说多了反要惹他疑心,她想了想,道:“兄长,世事岂有样样圆满的,豫王已经离京,日后会是如何谁知道呢?多留些后路总是不差的。” 肖思齐道:“小小年纪怎口气如此老气横秋?是不是豫王对你不好?” 肖稚鱼轻轻摇头,“好与不好有什么要紧?尊贵如贵妃,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前太子妃韦氏,现在又在何处?兄长,男子情意从来靠不住,我哪敢轻心。” 肖思齐眉头皱的死紧,想辩解一二又觉得无力,心下更是认定她与豫王闹了矛盾,这样一来反而更不好说什么,怕惹她伤怀。 两人又说些无关紧要之事,肖思齐便让她回去。 花园墙角另一头,沈玄从镂空的窗台往外看,两眼盯着肖稚鱼。 刚才他远远看见她投壶,杨柳细腰,衣袂飘飘,脸上言笑晏晏,冰肌玉颜,将身边一众精心打扮的女郎妇人都比了下去。沈玄与士子们饮酒,目光却时不时瞟过来,这时看见她与肖思齐去一边说话。他心头一动,与众人告罪一声出来,穿过花园,绕到墙根外,恰巧听到肖稚鱼与肖思齐最后说的几句话。 他微微一惊:听她口气,与豫王竟是没什么情分。王妃之位何等尊贵,她却在准备退路,莫非是觉得日后局势会有变故,这份洞察与眼力,朝中为官的那么多人都有所不如了。 肖稚鱼与肖思齐分开,一路慢悠悠走回去,知道襄州已安排妥当,长久藏在心中的隐患已安定大半,她心情极好,见着花坛里一株开得粉嫩的木芙蓉,想着头上的花戴久了,便摘了下来,折了朵木芙蓉随手插在发髻上。 过了片刻,沈玄从后走来,看见路边的菊花,盯着瞧了半晌。 身后的随从觉得奇怪,见他不动,便道:“郎君想赏花,前院有不少,开得正好。” 沈玄嘴角微挑,无声地笑了下,心中想起一句诗:“野有幽色,尽藏妙香。” 第152章 ◎入山◎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 蒲城外,一队侍卫正在山坡下修整,果毅都尉陈德义来回踱步, 却是有些坐立不安。半月之前皇陵坍塌的消息传至长安,豫王李承秉自请差事,皇帝下令让陈德义随行, 一则陈德义的父亲正是龙武卫大将军陈轩礼, 向来忠心耿耿, 二则路上也可护卫豫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3节 陈德义与太子豫王私下交情颇好,刚出长安,豫王便说要单独出去走走。陈德义只当他是久未离开长安,起了玩心,也未阻拦, 哪知豫王一去便七八日没有回来,陈德义带着人已到了皇陵所属蒲城, 又等两日,若非每隔一日就有豫王传信回来,他几乎要愁断肠了。 陈德义人如其名, 为人宽仁好义,念着以往交情,并未将豫王出行之事上报长安,只自己一个犯愁, 他挠了下头,这时远远瞧见一路飞尘,如游龙一般从平野那头出现, 朝蒲城而来。只看速度便知不凡, 陈德义立刻站直身体, 不一会儿就看见李承秉带着数十侍卫快马奔至。 “殿下,”陈德义急忙迎上去,“你去了哪儿?” 李承秉翻身下马,让陈德义怔了怔。往常在长安见着豫王都是尊贵威仪的模样,眼下他却下巴冒着青色胡渣,脸色晒黑一层,风尘仆仆,身后侍卫也都做寻常打扮,瞧着是特意装扮过。 陈德义面露疑惑。 李承秉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有意无意朝一旁修整的队伍看去,其中有个不起眼的侍卫点了点头。他笑着对陈德义道:“往河东道去了一趟。” “河东道?”陈德义大吃一惊,那是康福海大都督的地盘。 “康大都督在范阳筑雄武城,蓄养战马,兵器粮草无数,麾下将领盘剥百姓,搜刮钱财向各地购买战马猎鹰,拥兵不下十五万数。” 陈德义并非愚笨之人,每听豫王说一句,面色便白一分,冷汗直冒,说不出话来。 李承秉拍了拍他的肩道:“进城再说。” 一行人趁夜黑之前进入蒲城,蒲城县令闻讯已带着大小官员到南门相迎。李承秉与陈德义到驿站安置。驿站得了消息,早早就摆上酒宴,蒲城县令做东道为两人接风洗尘。 李承秉在屋中叫人打水。没一会儿,门从外被推开,进来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容貌秀美,头上插着宝石海榴花的簪子,身上穿淡紫色绫裙,肩搭绿色帔子。她埋头进门,并不东张西望,放下铜盆就要出去,这时才抬起头,看见窗边站着的的李承秉,登时吓了一跳,脸上飞红,手足无措地去了。 李承秉并未在意,擦了手脸,换身衣裳去赴宴。本朝自开祖皇帝始,皇陵皆建于五龙山中,属蒲城辖内。自从发生山石坍塌之事,县令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好容易盼了长安来人,又是极受皇帝宠爱的豫王,席间自是殷勤备至,奉承话不断。吃酒到一半,众人渐渐少了约束,李承秉有意问些民间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不知怎地就聊到了县令之女。 县令姓姚,家中有两个未嫁的女孩,其中年长的排行第三,人称姚三娘,生的清秀可人,素来礼佛行善,在当地颇有贤名,都说是个菩萨心肠的娘子。 与蒲城众人闲聊一通,席间陈德义心事重重没说什么,李承秉吃了不少酒,宴席散时,他站起身,要往驿站内堂去。廊下没点灯,李承秉按了按发胀的眉心要叫人,一旁忽然伸出双纤纤玉手,扶在他手肘上,一股馥郁香气随之飘来,正是刚才端水进屋的女子,她轻声道:“殿下小心,前面有门槛。” 李承秉侧过脸来,女子与他视线一撞,羞赧低头。 “你是谁?怎么在此处?” 女子道:“小女姓姚,别人都叫我三娘。” 李承秉甩开手道:“姚娘子客气了,令尊在正堂。” 姚三娘点了点头,光线昏暗,也看不清脸色,转身快步走了。 陆振这时跟上来,李承秉冷着脸吩咐侍卫严守内堂。 休息一晚,第二日县令等人便带着一队人马护送豫王一行进五龙山。所建皇陵在五龙山脉以东的金粟山,地势险峻,只有一条栈道通往山腹之中。走了近两个时辰的山路,众人都觉疲乏,便在山谷休整。县令身旁有人为众人分水,只见她中等身量,穿着蓝缎翻领衣袍,皮肤白净,头发束起,两鬓光溜溜的,显得越发秀丽动人,正是做男装打扮的姚三娘。 县令过来请罪一声道:“我这女儿从前就跟在我身边,当作半个郎君养,识文断字也知进退,能帮的上忙。” 李承秉望着远处山峦叠翠,脸上并不在意。 前一日下过雨,山路难走,这夜就在山中扎营,姚三娘忙前忙后,正如县令所说,十分能干。 到了半夜,山间虫鸣兽叫不断,众人都睡不安稳。第二日一早,李承秉简单洗了把脸,出门在外没那么讲究,他仍穿着昨日的一身,在周围皱了一圈,观察地形。姚三娘从另一边走来,头发放了下来,乌发丽颜,另有一番韵味。她见着李承秉一怔,咬了下唇,行礼之后走了两步,忽又停下,道:“殿下莫怪家父行事不分公私不知轻重,是我执意要跟来的,他事先并不知情。” 李承秉看了她一眼。 姚三娘又道:“家父这些日子急的吃不下睡不好,人也病倒一回,殿下来了之后才稍好些,我实在放心不下他的身子,这才跟来。” 跟在李承秉身后的陆振听了,也不由侧目,心道:难怪这里有不少人说她心善贤惠,只这份孝心就难得。 李承秉道:“今日到了地方,你们就回去休息罢,后面的事用不着你们。” 姚三娘点头应下。 又赶了半日的路,终于到了修建陵地的甬道前,已有监修的官员与工匠等候着,过来行礼拜见。县令并未马上走,而是将这次带来的一个郎中和备着的药草留下。姚三娘从行礼中取出些提神醒脑的冰片药丸,分发给工匠等人,众人皆是交口称赞。 第153章 ◎筹备◎ 姚三娘手里最后还剩下一些, 从怀中取出块丝帕包了,缓步来到李承秉面前,她见李承秉脸色淡淡的, 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眉眼耷拉,不由就显出几分可怜来。 陆振见了有些不忍, 伸出手。 姚三娘如蒙大赦般, 将帕子包裹的冰片药丸放在他的掌中, 轻声叮嘱道:“听说里面混沌窒闷,将冰片放在鼻下便可醒神。” 县令一行辞行离去,李承秉带着陈德义极侍卫从甬道入内,山腹之中狭窄难行,空气稀薄, 很快来到坍塌之处,被掩埋的匠人与石雕已被挖出大半, 可禁不住仍有腐臭难闻的气味。几个官员胆战心惊看向李承秉。 陆振将冰片与药丸拿出来,放在鼻下闻了一下,清凉苦辣的味道让头脑也为之一清, 他递了几片过来。李承秉却摆了摆手,叫修陵的官员上前,问死伤工匠如何安抚等事宜,等问明情况一行人离开陵地, 到了外面,陈德义和侍卫几个立即深呼吸几口。 李承秉在山中住了几日,吃住与众人都是一样, 等李承秉带人从五龙山折返, 回到蒲城。城里内外官员见他并无苛责问罪之意, 倒是心安不少。 在驿站休息一晚,第二日县令又派人来请豫王和果毅都尉喝酒。陈德义在心里已憋了好几日,这天逮着空闲,与李承秉说起河东道的事,“殿下怀疑康大都督有异心?” 李承秉道:“康福海以边外异动为由,年年问朝廷索要钱财,在平卢范阳河东三地搜刮盘剥,藏了这么多战马兵器粮草,朝廷里却无人知晓,你是将门出身,这里头藏的是什么用心难道看不出来?” 陈德义几乎整张脸全皱在一起,自从听豫王说了此事,他便跟胸口挂着秤砣似的,格外沉重。垂头思索良久,他才又道:“事关大都督,哪有我说话的余地,陪着殿下来这儿,我便只看皇陵,河东道的事至多能和我父亲说两句。” 李承秉拍了拍他的肩,“我知你难处,如此已是足够。” 陈德义忽地瞪大眼睛,“莫非殿下一早就是想告诉我父亲?” 李承秉但笑不语。 陈德义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想着自家那老爷子跟着陛下几十年,有从龙之功,豫王这番话明着是说给他听,实则就是要借他的嘴传到老爷子耳里。亏他还苦恼多日,不知该如何处置。 “殿下以后明白说就是了,也省得让我提心吊胆的。” 李承秉笑道:“有些事哪能说那么明白,也就是你仁义,我才多说些,若来的是别人,我还怕吃亏。” 陈德义神色顿时一肃道:“殿下放心,我知道轻重,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李承秉点了点头。 陈德义去了一桩心事,便又聊起别的,“刚才回来,我听有人议论姚三娘,说她与殿下同去五龙山中待了几日……” 这话一出口,便见李承秉脸色微微一沉。 陈德义是知道豫王府后院的情况,除了王妃并无其他妾室,偏外面还有各种传闻,豫王成亲才大半年就主动接了差事离京,瞧着对王妃也就平平。他见那个姚三娘秀外慧中,便多嘴问一句,眼下看豫王脸色,立刻闭上了嘴。 李承秉道:“还说了什么?” 陈德义将听来的那几句风言风语说了,无非就是有人议论姚三娘男装打扮跟随豫王入山之事。本朝男女之间风尚自在,风流韵事也多。 李承秉听完脸色淡淡,不见喜怒。 陈德义又说了些别的,这才回去洗漱收拾,晚上等着喝酒。 傍晚时分,陆振敲门禀报,“县令派了人来,请殿下过去。” 李承秉掸了掸衣裳出门。驿站院子里站着等候的正是姚三娘,她换了一身翠色鲜亮衣裙,衣袂摇曳,身姿娉婷。 往县衙去的路上,姚三娘也和众人一样骑在马上,她提马来到李承秉身旁,道:“殿下此行可还顺利,不知冰片可派上用场?” 李承秉道:“去问问后头便知。” 后面跟着的是陆振与一众侍卫,姚三娘咬了下唇,犹豫片刻,道:“殿下可是听到什么风声?”说着垂眼盯着地面瞧,声音柔软,“我前番行事,全为看顾父亲之故,殿下千万别因那些闲话而厌我。” 李承秉斜睨她一眼,道:“什么闲话?” 姚三娘愣住。 李承秉冷冷一笑道:“县令身边没有得用之人,让姚娘子奔进忙出,既然已如此行事,还怕旁人几句闲言碎语?” 姚三娘脸色忽而青白,不敢去瞧李承秉脸色,渐渐骑得慢了,落到了后面。 到了县衙之中,姚县令在院中设宴,又叫了几个当地耆绅作陪。酒至酣时,便有人壮着胆子道:“姚三娘品貌皆佳,又有贤名,不如到时跟着殿下去长安,也算佳话一桩。” 县令喝得双颊酡红,拿眼去看豫王脸色,嘴角翘起却又强作矜持,“三娘乡野之女,如何高攀得起,做个使唤奴婢兴许还成。” 耆绅几个纷纷说他自谦,又夸三娘如何娴雅。 陈德义左右瞧了瞧,只专心捻菜喝酒。 李承秉看他们一唱一和,淡然自若,等众人说完,他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搁,双目精光闪动,半点没有醉态,“我那位王妃是父皇亲自所指,脾气不好,性情也乖张,找个精明厉害的回去还能应付一二,倘若只是贤惠明理,非被我府里那位欺负不可,倒是害了如此良善的小娘子。” 县令怔在当场,耆绅更是瞠目结舌,再说不出相劝的话来。 陈德义举起酒杯,道:“来,喝酒。” 众人只好跟着喝酒。 等着酒尽宴散,姚县令东倒西歪地往内院走,刚进门,姚三娘便脸色焦急地迎上来,喊了一声“父亲”。 姚县令道:“我的儿,这事眼看着是不成了。”他大着舌头将李承秉刚才在席上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 姚三娘听得目瞪口呆,“这……这算什么,竟要精明厉害的?” 姚县令也叹气道:“谁知道呢,为父打听到,豫王妃并非世家大族出身,原也只是个乡野丫头,只是命好被圣上指婚。这次豫王要来,我打点上下,就为你谋个好前程,哪知殿下竟是不要贤惠的,这……这实在荒唐……” 姚三娘跺了跺脚,脸上全是委屈。 姚县令道:“早知如此,殿下刚来的时候就该主动些。这也怪你,那天还不情不愿……” 姚三娘也是懊悔不已,第一回 见豫王,他胡子拉渣,满身尘土,她见了心下不喜,只当父亲说什么器宇轩昂全是骗她的。可等豫王收拾干净,再一看,他分明英俊高大,一身男子气概,举手投足皆是贵气。她借机多次接近,又对他言明自己为父亲奔波,既能标明孝心,又能引人怜惜。 这招原本极是稳妥,哪知豫王的心硬的仿佛是块石头,丝毫不为所动。 姚县令道:“这次便算了,为父回头再想想法子,定为你找个长安的归宿。” 姚三娘哭丧着脸,想着豫王这等身份模样,恐她一生都再也难遇上,气恼地掉了两滴眼泪。 李承秉与陈德义从县衙出来。路上陈德义几次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李承秉没好气道。 陈德义这才试探问道:“王妃真有那么凶?” 李承秉哼了一声,道:“还能有假。”说完脸色就有些黑。夜里凉风习习,他揉了把下脸,心道姚三娘这些天使的那些伎俩,便是与前世的肖稚鱼相比也只能算是雕虫小技。那女人若是要讨人喜欢,手段可多着呢。可恨的是,她要是打定主意惹人厌,说话也跟刀子似的,生生要从人心头上剐肉。 想到这儿,他又窜起一肚子气,暗骂一声,眼不见心不烦,既然已经离了长安,何必再去想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 范阳雄武城。 康福海站在城墙上,他穿着墨绿色的大翻领胡服,大腹便便,身后跟着一群人,或年轻或壮年,都是一身戎装。其中田浩真的位置靠前,手里捧着个册子,口中正报着:“……骨利良马三百匹,角弓两百,弓韬、箭箙、胡禄三百余……“” 康福海一边听着一边点头,面露喜色,“好,好,你们都用心了。” 身后十余人纷纷应和,有的喊“父亲”“义父”有的称呼“大都督”,亲疏一目了然。 康福海道:“粮草还差些,你们再想想办法,等这几个仓内粮草蓄满,天下还有何事能难倒我。” 田浩真合上册子,笑嘻嘻道:“义父只管放心,这事不难,还有些县城应缴的粮食还没收拢,再催一催就是,不出两月,粮草就能堆满仓库,还能满的溢出来。”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4节 康福海哈哈大笑,道:“你这皮猴儿,只会说些哄我开心的话。” 他所收义子不少,加上亲生儿子,足有十几个孩子。此时见田浩真得了夸奖得意,顿时有几人不满,面面相视,其中一个嗤笑道:“我们辛苦收缴粮草弓箭,风头却让他出了。” 康福海听见这句酸话,扭头看过去,却见说话的正是他的二儿子康庆绪,当即斥道:“此番若不是真儿陪我去长安,恐怕你们都见不着我,你们是兄弟手足,切不可胡言乱语坏了感情,上阵父子兵,为父要打下这大片的疆土,靠的还不是你们。” 田浩真不迭点头,康庆绪也就不说话了。 倒是其他几人捧场,纷纷问何时出兵。 康福海手轻轻摸在墙头,坚硬的砖上传来微凉的触感,他双目微睐,看着平野上四散的战马,却是心情大畅,“原本我是打算再过几年,准备再充足些就可以动手,可听说长安那个老东西病了一场,如今连上朝都费劲,说话也不利索,这是不是老天给我机会?” 身后这群人议论纷纷,此时明显可以看出,有人已听说这个消息,有的却是刚知道。 “长安那老东西早就糊涂透顶,父亲,不必再等几年,给我一路兵马,我当直破长安。”康庆绪双眼冒光,豪气道。 康福海道:“有这份信心不错,但朝廷还有能人,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 康庆绪还要再说,康福海摆了摆手,对着角落位置问道:“杨杲,你来说说,现在可是出兵的好时候?” 众人都看过去,杨杲身高腿长,身型健硕,一身英武气,只是言谈举止低调,在康福海麾下倒不惹人眼,此刻被点到名,他不急不忙,想了想这才开口道:“等再征一批粮上来,秋收之时就是出兵的好时机。” “哦?”康福海招手让他上前,“这是为何,说来听听。” 杨杲道:“一则我们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而各地却是旧粮将尽征收新粮的时候,二则如今朝廷还不够乱,若是现在就出兵,未免仓促了些。” 一旁不少人听了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康福海却是眼睛微微一亮,“如何不够乱?” 杨杲道:“敢问大都督,不知圣上是如何病的?” 康庆绪不屑道:“瞧不出还是个忠臣,到了这儿还称圣上呢。” 康福海一瞪眼,“刚才我说的全忘了是不是,”转头又对杨杲道,“他年纪还小不懂事,莫与他一般见识。” 杨杲心头怫然不悦,康庆绪比他还大着一岁,脸上却含笑,“大都督言重了。” 康福海笑道:“老皇帝这病说着可不光彩,就是马上风,他瞒得严严实实,以为别人都不知道,连那个骚、货燕国夫人也不舍得惩治,真是色令智昏,叫人笑掉大牙。” 众人听了默然片刻,然后哄然大笑,对远在长安的皇帝极尽嘲讽。 杨杲怔了一下,随即也轻轻摇头,道:“圣上落了病,若是太子有什么动作,只怕这长安城就要热闹了,他们乱如散沙,我们出兵也会更顺畅。” 康福海夸奖道:“好,你不仅武艺了得,这脑子也是灵光。” 众多年轻将领也不甘落后,当即你一言我一语都献策,如何挑拨皇帝与太子关系,又说要给杨忠找麻烦,省得他总盯着河东道不放。 等众人商议完,康福海挑了几条,命人去筹备,已是打定主意要试上一试。公务全安排下去,众人散去,康福海留下两个儿子,亲信随从,田浩真与杨杲几个。 他神色转而肃然,全无刚才那样轻慢傲然的态度,“想要杀我之人还藏在朝廷之中,我怀疑是出自李氏宗族,虽说这些年各地府兵都已是荒废不行,我们起兵还需小心。” 几人都应声答应下来。 康庆绪道:“义父,起兵之时用什么名义?” 康福海摸了摸胡须,不屑道:“不就是争天下,还要找什么名头。” 田浩真道:“历来起兵都要找个由头,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嘛。” 康福海沉吟片刻,道:“嘿,原本我还想着等老皇帝不行了,借着齐王或是谁的名头起兵,如今却是不成了,这也容易,就说要诛灭奸臣,杨家祸害朝廷这么久,也该拿来一用了。” 康庆绪当即一击掌道:“父亲这主意好,诛奸佞,杀进长安。” 康福海拍拍他的头,道:“到时给你许个公主。” 康庆绪道:“谁要公主,我可听说那几个公主不安分,再说公主不过一个名头,还是寻些美人有趣些。” “真是我的儿,贵妃我是早就看中了,其他你自己去找。” “我可听说豫王妃也是个绝色,”康庆绪道,“父亲不会拦着我吧。” 康福海朗朗笑了几声,只说了一句“随你。” 杨杲束手站在一侧,眼角微抬,不动声色扫了康庆绪一眼。 从城墙下来,康福海又去看了几匹好马,感觉累了才回去休息。 田浩真拉着杨杲去喝酒,道:“杨兄弟,你跟着我来,这次被他们排挤在外,却是委屈你了,我看义父对你颇为倚重,再过几月,起兵的时候必会重用你。出人头地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杨杲与他敬酒,连连点头称是。 田浩真道:“若是能打入长安,你我是何等功劳,到时候金银无数,想要什么不可得。你该好好想想,这等功劳,最想要哪样。” 杨杲仰头喝下一杯酒,一双眼沉如深潭,却是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前期该铺垫的已经铺垫完了……要开始热闹 第154章 ◎出发◎ 自从李承秉离开长安, 肖稚鱼过得惬意自在,趁着郭令夫妇还没去襄州前去看姐姐与溪郎两回,闲时与齐王妃等人赏花饮乐。 日子过得飞快, 秋日将尽,转眼到了寒衣节。肖稚鱼在肖家与兄姐一起祭祖烧寒衣。肖思齐留下她说话,道:“前两日陛下已传令命华清宫清扫, 应是要过去避寒, 豫王虽不在长安, 你也应在随驾之列,回去就让人收拾准备罢。” 肖稚鱼点了点头,心道:阿兄消息这样灵通,看来是颇得圣上看重。 肖思齐问道:“豫王可曾来过家信?” 肖稚鱼道:“来过两次传信平安。” 肖思齐脸色这才放松了些,道:“我瞧这些日子你是‘鱼入大海, 鸟上青霄’,没有更肆意自在的了, 先前与豫王再有什么不快,隔着这么久也该淡了,写封家书捎去, 说些体贴话儿,这总不能也让我也来教你罢。” 肖稚鱼心道:兄长就是爱操劳,若是告诉他报平安的消息全是陆振叫人送来的,与李承秉半点关系都没有, 恐怕阿兄心中更要放不下。于是她面上只是点头敷衍答应下来。 肖思齐又与她说了一些朝中事。自打皇帝急病过后,近两个月来长安多了不少传言,有说皇帝已打算退位与贵妃颐养天年, 有说太子贤明, 有仁君之风。刚开始还无人在意, 短短几日传言就如雨后春笋传遍长安每个坊市。 太子一向小心谨慎,听到风吹草动已觉得不对劲,这日匆忙赶去宫中在太极殿前跪了两个时辰。还是冯元一见太子脸色苍白,在秋日里竟憋出一身虚汗,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在皇帝面前劝说,这才饶了太子这一回。太子回去之后便学吴王,称病在府里不出,算起来闭门已有一个多月了。 肖稚鱼记得前世好像并未发生此事,想来是今生改变了太多,朝中局势也变得越发难测。 她暗自唏嘘,想了想道:“太子那阵传言有些蹊跷,倒像有人要背地里生事。” 肖思齐瞧了她一眼,笑道:“能有这份见识,我倒不担心你在宫中会吃亏了。朝廷对太子这事有不少非议,裴相也料定背后有人指使,只等着再看看那些人要做什么。” 兄妹两又说了一阵,肖稚鱼回豫王府,让婢女收拾行礼,果然不出两天,宫中便有人来传话,让她随驾去华清宫。到了十月中,御驾起行,带着百官,与两年前一样,浩浩荡荡一行前往骊山。 肖稚鱼这回住在华清宫中西侧殿阁,与太子吴王居所毗邻。安顿下来之后,各宫都派人送来些东西,皇帝更是命人为豫王妃单独收拾了个池子,以示对豫王的恩宠。一时间,肖稚鱼在华清宫中也是风头无两,宫中女眷谁也及不上。沈霓跟着太子深居简出,又要照看孩子,几乎不曾露过面。 在骊山住了十来日,皇帝用过汤泉,自觉身体又恢复了些,将梨园乐工宫女召来,整日听曲观舞。 这日齐王妃宋常瑜来找肖稚鱼商量前往水悟庵。 “去年冬天去过一趟,在庵里许了愿,如今灵验,恰巧正逢一年之期,也该去还原才是。” 肖稚鱼好奇问她许了什么愿。 宋常瑜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色,却言辞含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肖稚鱼突然明白了什么,朝她腹部看去,冬衣厚重,却是看不出异样,她道:“天寒地冻,走这一趟来回也要四五日,你身子可撑得住?” 宋常瑜道:“调养身子快两年了,未曾犯过心疾,你不知道,我原先已不敢奢念,可如今老天垂怜,能让我有这样的福份,若是不去供柱香添些香油,心中实在难安,趁着还没下雪,路上多备些软褥手炉,来去快些,四日就足够了。” 说着她又轻叹一声,皇帝的疑心比身上的病症还重几分,这回来骊山,太子低调,几位皇子也都老老实实,不敢做任何出格之事。因此宋常瑜去水悟庵这趟,齐王却是不能作陪。 肖稚鱼想着骊山上风景看得差不多,汤泉也不能每日用,便主动提议陪她一同去。宋常瑜拉着她的手,道:“客气话我也不多说了,全记在心里。水悟庵极是灵验,你这回去了也好好许个愿。” 第二日一早,肖稚鱼和宋常瑜去见贵妃,将去水悟庵的事说了。贵妃问了几句,见她们已准备妥当,也就没劝什么,只嘱咐天寒路上小心些,便放她们去了。 肖稚鱼带着景春巧儿几个婢女来到宫外,早有几辆马车与几十个侍卫侯着,为首之人腰背挺直,浓眉大眼,正是齐王心腹近卫高衍。 宋常瑜从马车掀开车帘,招呼道:“就等着你呢,快上来吧。” 肖稚鱼上了马车,里面铺了一层毛毡,四面皆放着锦缎软垫,宋常瑜倚垫而坐,身上搭着一张厚毛皮子,厢内还摆放着一张几子,角落有食盒和手炉等物。 肖稚鱼坐在另一头,婢女立刻倒了一杯热茶奉上。 宋常瑜道:“快暖暖身子,等会儿路上还长着呢。” 肖稚鱼慢慢将茶喝了,身上暖融融的,与宋常瑜说笑两句。高衍在外问过一声,便喝令起行。马车缓缓动起来,才刚走出一段,后面突然有人喊停。 只听踏踏马蹄声从后面追来,惠安的声音突然在车外响起:“听说两位嫂嫂要去水悟庵,我早就想去庵中一观千人观经图,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巧和两位嫂嫂一起去,路上也好做个伴。” 肖稚鱼掀起帘子,朝外一望,只见一旁马车里,惠安公主露着脸也正瞧着这里。 宋常瑜脸上略有为难,可惠安公主又说刚与贵妃说过此事,宋常瑜便只能答应下来。 惠安公主笑道:“早就想和两位嫂嫂亲近,先前说话的机会少,这回也好叫两位嫂嫂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见她脸上含笑,说话也含着亲热劲。 肖稚鱼与宋常瑜面面相视,都觉得意外。 第155章 ◎撞上◎ 惠安带着两辆马车, 婢女仆从几个,另有侍卫十余人,跟在高衍等人后头, 拱卫着马车。 惠安又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见肖稚鱼与宋常瑜在车里已坐不下,这才作罢, 转头让婢女拿了一盒子糕点送过来, 说让两位王妃路上尝个味儿解闷。 因半路多出人来, 一行人耽误片刻,重又出发。 宋常瑜抿着唇笑了一下,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肖稚鱼心领神会,惠安一向心高气傲,从前对着她们两个态度平平, 还从未像今天这般殷勤周到。 宋常瑜又道:“惠安一直与太子妃交好,这些日子太子府处境艰难, 她便入观清修去了。这回出来突然转了性子,要与我们同去,是打着左右逢源的主意呢。” 肖稚鱼早知惠安是什么样人——喜欢捧高踩低, 无利不起早。她道:“变得也太快了,刚才看她笑我都有些心慌。” 宋常瑜扑哧笑道:“左右不过四天,随她去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马车上了山路, 摇摇晃晃,宋常瑜犯恶心,喝了一碗温着的药汤便闭目养神起来。 一路无事, 并无耽搁, 酉时三刻到了王顺山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5节 水悟庵内灯火通明, 庵主带着一众比丘尼在门前相迎。将肖稚鱼宋常瑜与惠安公主请入庵中。原先齐王侍卫来告知的时候并未提及惠安公主。庵里又赶紧收拾出几间客堂。这一天舟车劳顿,简单用过饭,肖稚鱼三人便各自回屋休息。 山间清冷,幸而庵中早有准备,堂屋添了火盆,屋中暖融。 一夜安睡。 第二日一早,宋常瑜便起来听庵主诵径早课,又添香油钱。 肖稚鱼叫景春拿钱,宋常瑜笑道:“你那份我一起给了,快来诚心拜一拜再许愿。” 肖稚鱼是来作陪的,也未想过要许什么愿,可是看宋常瑜拳拳盛意,她便取了香,在菩萨座前叩拜闭目许愿。这时殿外传来惠安的声音,“七嫂如此诚心,想是菩萨垂怜,定会让你如愿的。” 肖稚鱼笑笑,头也不回道:“那就承公主吉言了。” 惠安起的稍晚,刚才问了婢女,知道她们两个一早就来听庵主说经。她出家入道,对佛经没有兴趣,梳妆打扮又磨蹭了一会儿,见肖稚鱼与宋常瑜一直未回,便来看看情况。她缓步走进殿中,见大殿内菩萨相庄严慈悲,神色不由也严肃了几分,来到肖宋两人身旁,道:“听说这山后有一道灵泉,取水烧茶别有风味,不如现在就叫人去取水来尝尝。” 两个年长的比丘尼拿着厚厚一沓纸进殿,听到这话笑着道:“送去客堂的热茶都是灵泉水泡的。” 婢女将纸卷接了过来,宋常瑜叫人去取笔墨。 惠安道:“莫非是要抄经?” 宋常瑜点头。惠安道:“抄写经文也不急在一时,我看此处景色着实不错,不如先出去赏景品茗,等午后歇息过后再来抄写正好。” 这话说的并没有错,肖稚鱼却是不耐烦与她周旋,将纸拿了一半过来,道:“心诚为上,还是先抄了经再赏玩不迟。” 宋常瑜也附和两句。 大殿一层已摆放着书案蒲团,婢女铺纸磨膜,肖稚鱼与宋常瑜各坐一头,提笔抄经文。 惠安陪坐片刻,见两人专心致志,也不说笑,倍感无趣,她也不是耐得住清净的性子,说了句出去转转,起身带着婢女走了。 走出大殿,她扭头回看一眼,暗骂:装模作样。 她这一趟出来,一则在骊山住的有些腻烦,二则皇帝因长安流言对太子越发打压,惠安自幼长在宫中,知道她这位父皇性子何等凉薄,眼看太子之位未必安稳,她便又心思活泛起来,趁着这回出来也与豫齐两位王妃套套近乎。将来哪个得造化,谁能预料? 可她对肖稚鱼和宋常瑜实在不喜欢,就算勉强去凑趣,也说不到一块去。 惠安出来在庵中转了一圈,也没回大殿,叫婢女热了酒,拿些糕点,吃喝过后又睡了一觉,醒来已到申时。她重新梳妆打扮,穿一身鲜亮衣裳,从屋里出来,从庵后院子穿过,忽听见马蹄声急奔而来,停在院后小门。两个骑士下马向看门的尼姑道:“听说庵中有灵泉水,我家主人想讨要一些,不知可行个方便?” 看门的比丘尼面露难色,道:“庵中有贵人在,这几日不接待外客,还是过些日子再来吧。” 两个骑士面露难色,又拿出两串钱来,要塞给尼姑,尼姑双手合什,后退一步摇头不允。 惠安公主看了个热闹,左右无事,让婢女去问明情况。不一会儿,婢女便回来禀道:“听说是河东来的商队。” 惠安知道有不少商贾往来河东,所贩货物还有来自外族的,她正觉得山中太过清净,闻言便生出些兴趣,让婢女去和尼姑说一声,送他们些清泉水,让商队的人明天拿些珍奇货来瞧瞧。 公主之命,尼姑不敢违背,很快便用水囊装了一袋拿出去给骑士,又将公主的话转述。两个骑士上马飞奔离去,很快就到了离水悟庵五里不到的村庄。他们两个进了其中一家农户家中,只见小院前后皆有人看守,两人进门,对着居中而坐身材微胖的青年跪了,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惠安公主,豫王妃,齐王妃,都在这个庵堂里?”微胖青年原本无精打采,此时却睁大了眼。此人就是康福海的二儿子——康庆绪。 原来皇帝经不住裴相与杨忠两个相劝,下旨将康福海儿子召来骊山,要为其指婚。等婚事定下,依裴相的意思,到时将康福海也叫回京,看其是否真有反意。康福海已有起兵谋反的打算,为蒙蔽朝廷,只能先让儿子走这一趟。 康庆绪知道此行有危险,带了三百精锐卫士离开范阳,路上走走歇歇,磨蹭大半个月,前两日到王顺山。昨日入夜之时,有侍卫护送马车进了水悟庵,也被他们看在眼里。 康庆绪派人去打探消息,没想到竟是意外之喜。他扭头朝一旁看去,道:“杨杲,你不是齐王府出来的?可认得人?” 第156章 ◎逃◎ 杨杲听见“豫王妃”时眉梢一动, 心中默默计较,听康庆绪如此问,便道:“昨天晚上远远看了一眼, 领头侍卫就是齐王心腹高衍。” 康庆绪抚掌笑道:“如此便是没错了。”说完夸奖两个骑士,又赏赐若干钱财,让一旁侍卫皆眼馋不已。 康庆绪将杨杲叫到农家屋子里, 开口道:“若非平卢秋收不利, 粮草筹备不齐, 早半个月前父亲就该起兵了。如今耽误战机。偏老皇帝儿听信杨忠裴少良等人的撺掇,下旨让我入京,若父亲不放我来,倒显得心虚,”他说到此处, 顿了顿,又道, “可等我到了长安,父亲挥兵起事……皇帝老儿能绕我性命?” 他此时已全无刚才在院中赏赐时的豪放姿态,满面阴沉。 杨杲道:“或许大都督另有准备。” 康庆绪在屋中来回踱了两步, 道:“你救过我父亲一回,却跟我走这一趟,凶险自不必说,心中可有怨恨?” 杨杲忙躬身抱拳道:“我受大都督重用又拿了丰厚赏赐, 唯有感恩戴德……” 话还没说完就被康庆绪打断道:“行了行了,这些日子我也瞧出来,你才干不差, 只缺些机缘。既然咱们现在已到了这儿, 不如干脆做些事出来, 你不是说齐王夫妻情深,趁这次绑了齐王妃,逼着齐王与我们商量,就算他不肯,两位王妃一位公主被我们掳走,也足够皇帝老儿面前乱一阵的,我们这就回范阳去。” 杨杲闻言皱起眉头,沉思不语。 康庆绪道:“杨兄,你我现在同坐一条船,若不狠些,为自己多谋算,只怕也落不着好。” 杨杲知道他一路走得磨磨蹭蹭,实际上是不想去长安,如今逮着这样的机会,胁迫齐王倒还是其次,他是想尽快找个由头折返范阳,顺便还能逼着大都督尽快起兵。可谓一石三鸟。 “要带着王妃公主回去,一路上诸多县镇要过。”杨杲道。 “也不算什么难事,我们一路过来,可见过像样点的兵马?天下承平已久,各镇关不知兵事,土鸡瓦狗罢了。真有人阻拦,我带着的侍卫足可以一挡百,冲过去便是,再说王妃公主来这儿肯定是要住几天的,我们手脚干净些,等皇帝老儿发觉,我们早已远走了。” 杨杲心思何等灵活,早在康庆绪提议时就已经将前后都想到了,此举虽然莽撞,但也并非不可行。离开范阳之时,他查看过雄武城内筹备的情况,知道起兵就在近日,若他什么都不做,老实跟着康庆绪去长安,那才是死路一条。 又想着如今在水悟庵里的人,他心里微微一动,对康庆绪郑重行了一礼道:“全听二公子的。” “好,我就知你是有决断之人,”康庆绪郎朗笑了两声,道,“听说豫王妃是个少见的美人?” 杨杲道:“我在长安时见过两回,脸是长得不错,可年岁尚小,远不及贵妃婀娜多姿。” 康庆绪咂了咂嘴,不无惋惜,“光有脸可不成,女人还是要有些风情身姿才美,难怪豫王对亲事也并不上心。”他说着走出屋子,将侍卫叫来,布置一番。 肖稚鱼在寺中住了两晚,白天大半时间都在礼佛抄经,午后在庵外转了一圈,山间幽静,别有一番野趣。惠安先前还堆着笑脸凑上来,可见肖宋两人埋头抄经,很快躲了开去,带着婢女仆四处走动游玩。 这日肖稚鱼又陪着宋常瑜抄了小半日的经文,到了傍晚,用过斋饭,她手腕还有些酸胀,便不再继续抄经,走出堂屋在院子散步。 景春抬起脸看了看昏沉的天色道:“今日天黑的比前两日都早,看着是要下雪,我去问人再要些炭来。”说着便去找庵中管事的比丘尼。 肖稚鱼又走了几步,只觉得手炉渐渐冷乐,转身要回屋。这时忽听见院外隐隐有女子呵斥声传来“怎么现在才来……” 一旁婢女笑道:“是惠安公主身边的人,听说一整日都在等着商队送东西来。” 肖稚鱼好奇问什么商队。 婢女道:“我也是倒茶的时候听到一两句,说是就在山下村子里住着,也不知是卖什么的。” 肖稚鱼道:“这倒是奇怪,行商都走大路,怎么往这么僻静的地方来了?” 惠安身边婢女听说商队来人已到了庵外,便匆匆赶来。看门的尼姑没开门,犹豫道:“天色已晚,庵中实是不便,不如等明日再说?” “公主等了一整日,还是我来问问,”婢女不耐烦对尼姑道,转头对着门外喊,“昨日答应的好好的,怎么现在才来,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趁着暮色沉沉,侍卫早已埋伏在庵门两侧。 昨日来过的侍卫道:“我家主人知道贵客身份尊贵,这才挑了许久的货,都是稀罕物件,长安也见不到。” 婢女心道惠安最好名贵奢华之物,道:“我家公主什么样好东西没见过,若是你们选些寻常东西来敷衍,仔细等会儿受罚。”又去叫尼姑开门。 尼姑不敢说什么,将门栓打开。 木门咯吱一声响,打开少许,尼姑朝外望,只见周围一片黑漆漆的,却有几道银光闪过。她瞪大眼,还没叫出声,已经被侍卫一刀劈翻。 站在门前婢女还没反应过来,被为首侍卫扼住脖子捂住嘴。黑衣侍卫如潮水涌了进来,贴着墙根行走,很快往其他院落去。婢女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险些尿裤子,这时听侍卫问:“齐王妃,豫王妃和公主住在哪里,你一一指方向给我。” 婢女抖如筛糠。只见这时有个身形微胖的男子来到面前,一双深目,鹰钩鼻,对着侍卫点了下头。侍卫将刀提起,对婢女冷笑:“既不愿说,这就让你尽忠。” 婢女忙抬起手,向齐王妃与豫王妃所住的院子指去,见众人皆凶神恶煞地看着她,最后朝惠安的位置一点,侍卫又一一和她确认哪个院子住的是谁。 “没撒谎吧?” 婢女被捂着嘴,眼泪糊了脸,无声摇头,她蓦然瞪大眼,银光在她眼前落下。 侍卫将尸体扔开,康庆绪想了想,大步朝齐王妃所住院落走去。 杨杲道:“兵贵神速,我们还是分开行事。” 康庆绪答应下来。 侍卫兵分几路,直扑向庵堂后院。 肖稚鱼回到屋里休息,婢女拿了手炉出去。不远处有尖叫声传来,又戛然而止。肖稚鱼猛然一惊,站起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子看向外面,院子里点着几盏灯,其余地方都是黑暗一片。 肖稚鱼心里忽生不详,披上外衣,推门走出去。客堂院子里静悄悄的,她左右看了看,辨认方向朝茶水间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有尼姑端着一壶茶出来。肖稚鱼松了口气,正要叫她,这时忽然见廊下窜出个人来,手持长刀,看也不看,一刀从背后将尼姑砍死,茶壶杯盏碎了一地。 肖稚鱼瞪大眼,忙贴在墙边,幸而她所站的位置正处在阴影处,刚才钗环又尽数都卸了,那人并未发现她。 “将这里看住,莫让人逃了,主人说,光头的尼姑和男的都可以杀了,其余人先留着命。” 应声的足有十几人。 肖稚鱼心凉了半截,等这些人商量好留下几个守门,又走了几个,她趁无人注意,往后悄悄退了,并不敢回客堂,而是从往院子方向走。外面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有厮杀呼喝声,还有仆从婢女凄厉叫喊。 肖稚鱼心跳如雷,躲在一块山石后。仔细听动静,先前还有齐王府侍卫临危示警的声音,此时却已经听不见了,厮杀声音也弱了下去。她前世经历过几回兵祸,知道若是侍卫占了上风,此时定会有人来报,只能说眼下情况不容乐观。 肖稚鱼暗骂一声,佛门之地居然也有这样的凶险。 此时也不容她多想,先保住性命要紧。 只听得堂屋里似乎有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问:“人呢?”过了片刻还有人道:“找。” 肖稚鱼心知此处也不能久藏,她忽然想到一处,正是白天走过的墙边,破损好大一块,庵中尼姑不会修葺,打算过了年关再找人来。肖稚鱼深深呼吸两下,摸黑辨认出方向,顺着墙根找去。 院子里已有人举着火把在搜索。 她心悬起,想着刚才听见这些贼人的说话,杀光头尼姑与侍卫,难道他们已知道庵里住着的是谁。若是一般贼寇,既然知道住着两位王妃和一位公主,又怎敢冒着死罪闯进来。 肖稚鱼越想越是心惊,幸好此时已摸到墙角破洞,她忙趴下身体,试了一试,洞口低矮,却是难以通行。 紧急关头,肖稚鱼咬紧牙关,伸脚狠狠踢在墙洞上,只听一声闷响,两块墙石落下。她大喜过望,连忙将落下的碎石挪开,整个人趴在地上,也顾不得脏污,手脚并用,爬出墙外。 墙外是后花园。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一更补上,晚上还有一更 第157章 ◎雪◎ 天色渐暗之时, 康庆绪带着人闯入水悟庵中,开始还能掩藏动静,进入后院遇到巡查的侍卫, 两厢厮杀起来,惊动了客堂。庵主带着几个比丘尼出来查看,见着大批杀进来的人, 惊叫连连, 四处逃散。 高衍带着三十余个王府亲兵, 与来人拼杀在一处,他眼角余光一扫,见庵堂前后门都有人围堵,来人数量几倍于己。他顿时心惊,眼见侍卫不断被来人砍杀, 怒火上涌之时他立刻便有了决断。命几人暂抵一阵,他带着十来个亲卫直奔庵前大殿。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6节 齐王妃晚饭之后仍在殿中抄经, 歹人团团围住客堂后院,去大殿查看的却只寥寥几人。高衍带人闯进入大殿,喊了两声“王妃”, 只见供案幡布抖动,齐王妃宋常瑜与仆妇从案下爬了出来。 高衍松了口气,道:“王妃快随我离开此处。” 宋常瑜面色发白,“外面来了多少人?可是匪盗?” 高衍摇了摇头, 来人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匪盗,再说匪盗图财,也不会特意往庵堂来。他并未明说, 只是道:“歹人凶狠, 王妃先随我走, 去下山去县中调兵再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宋常瑜连连点头,道了声“好”,随即脸色一变道:“豫王妃在哪里?快去救她。” 高衍面露难色,道:“豫王妃在客堂厢房,现在……歹人太多,还是等我们突围之后再想办法营救。” 宋常瑜红了眼圈,泪水滚落。 高衍却不再多说,让侍卫将宋常瑜护在当中,往殿外走去。他紧紧握着刀柄,想着出行前齐王的吩咐,王妃有了身子,豫王妃对齐王府有恩情,若今夜歹人少一些,他也愿拼死搏杀去救豫王妃,可如今剩下的侍卫也只十余人,再难救人,他叹了口气,将杂念抛之脑后,还是保住王妃最为紧要。 出了殿,有两个侍卫指着后院角落说马就在那里。高衍命人去牵马,途中遇敌又死了四个侍卫,这才将马牵出几匹,高衍咬牙,口中道“王妃得罪了”,一手扶王妃上马,他带着七八名侍卫抢杀出一条血路,夺门而逃。背后有箭矢破空声,又有侍卫中箭摔下马。高衍回头看了一眼,目眦欲裂,心底却更生出惊惧。这般距离能射中,弓箭绝非民间所有。 他呼喝一声,左突右走,借着山间地势,渐渐将身后追杀的声音抛远了。 此时康庆绪瞪红了一双眼,狠狠一脚将齐王妃客堂中的长榻踢翻。刚才进屋见床铺齐整,门外只有一个婢女看着,他就察觉不对,等抓人来一问,才知齐王妃还在前面大殿里,再派人去抓已是晚了。康庆绪不由大怒,庵堂满地都是尼姑与侍卫尸体,就是有受伤未死的,刚才也已经被河东侍卫补刀。 浓郁腥臭的血味弥漫开,康庆绪却无半点不适,他瞪着众侍卫道:“逃了一个,还有两个呢?区区几个娘们,你们还能让人跑了?”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女子尖锐的声音响起,“放肆,你们知我是何人,不怕株连九族?” 康庆绪冷笑一声,命人将人带进来。 侍卫也没有为难惠安公主,当着她的面杀了个婢女,惠安吓得面色惨白,可观察片刻,见这些凶神恶煞的侍卫并未对她动手,便又立刻叫嚷起来。 等侍卫将她带到康庆绪面前。 惠安上下打量他,狐疑道:“胡……你是何人?” 康庆绪头发卷曲,五官深刻,与中原人有着明显区别,听惠安脱口而出那个“胡”字,他冷笑连连,道:“公主好大的脾气,到了现在还不忘耍威风。” 惠安脸色难看至极,她也并非蠢人,惊吓过后已经恢复些冷静,眼里全是不敢置信,“你……你是范阳来的?” “公主聪明。” 惠安身子一抖,道:“我对大都督一向尊敬,此事莫非有什么误会,快放我回去,不然父皇怪罪下来,只怕你也要受康大都督责罚。”她故意将后果说得轻一些,以做蒙蔽。 康庆绪却大笑起来,道:“其实公主说得不错,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只是我如今已不怕了,公主殿下可知为何?” 惠安不敢与他对视,更不敢接这话。 康庆绪目光从她头上到脚上细细看了一圈,惠安一张脸艳若桃李身段也玲珑有致,是个美人,若非此时吓得太过,应是极妩媚有风情的。康庆绪笑了一声,道:“公主难道猜不到是为何,当然是……反了。” 听到最后这两字,惠安身体站立不稳,险些栽倒。 康庆绪欣赏似的看了她片刻,挥手让人将她又带下去。此时河东侍卫已经全手持火把,在庵堂中大肆搜寻,没一会儿,那些躲在院子里,山石后的婢女仆从都被捉了出来。景春也在其中,惠安带来的仆从害怕,将她指了出来。 康庆绪大步走过来,踢了她一脚,道:“豫王妃躲在何处?” 景春摇头道“不知”。 侍卫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在皮肤上划出一道血口。景春浑身颤抖,不住摇头。 有侍卫过来,在康庆绪耳边道:“杨校尉说,齐王妃逃了出去,对我们不利,还请二公子决定,是追上去,还是赶紧撤?” 康庆绪脸色沉了下来,道:“他人呢?” 侍卫又道:“杨校尉带着人正在各处搜,他说二公子可以先撤一步,他留下断后。” 康庆绪怒道:“十拿九稳的事,居然让一个跑了,一个不知所踪,真是笑话。” 他拔出腰间佩刀,对着桌案长榻一顿劈砍,发泄一通火气后,他道:“给杨杲留五十人,其余人跟我走。” 众侍卫应和一声,将惠安公主和几个婢女押上,其余仆从直接砍了。此时庵主也被人绑在后院,她紧闭双目,听见侍卫杀人,她忽然睁开眼,目光直直落在康庆绪身上:“阿弥陀佛,杀业果报。” 康庆绪狞笑,拔刀挥下。 寒风泠冽,一阵刮过,忽然下起雪沫子,飘飘洒洒进入庵中,落在大雄宝殿的瓦片和地面的鲜血上。 第158章 ◎井◎ 雪沫子下了一阵, 又细又密,落在身上像染了一层白色的粘毛,寒意透过衣裳直往身体里钻。肖稚鱼借着山石树枝掩映下, 躲躲藏藏,找到了庵堂的外墙。可水悟庵为防盗贼,外墙高耸, 难以攀越, 且靠近墙边并任何树木可以借势, 她四下一顾,心头不仅一紧。 此时只听你墙外有马蹄声不断,应是来人已围住庵堂。便是她能找着什么翻墙出去,也要落入包围之中。 肖稚鱼身上冷得几乎快要麻木,冷风刮在身上如刀一般。她转过身, 正要另寻他法,却只见不远处有火把在往此处靠近, 火光点点,几乎快要练成一片,刺地她眼睛微微些生疼。 肖稚鱼又转了方向, 往花园另一头走去,可她折腾半宿,身上力气早就用完,全靠一股求生意念支撑着。外有包围, 内有追兵,根本已无路可逃。 她拢紧衣裳,抬头望了一眼漆黑苍穹, 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无可奈何。 前世也曾面临过死境, 她清楚世事无常, 人力有穷。今生她殚精竭虑为自己为兄姐谋划,可哪知,眼看着已经能摆脱前世的悲惨命运,老天却又如此讽刺的将她陷入到眼下的死局中。 肖稚鱼轻轻吐了口气,不禁又冷笑了一声。 背后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那些人已在花园中搜索起来。 肖稚鱼穿过几株松柏,看见一块巨大的山石,石旁有一口井,她不由一怔,随即便想到,这就是水悟庵的灵泉水,据闻山上有灵泉,因地势险峻难以取水,有比丘尼困于山间险些饿死之时饮灵泉水而活了下来,后来便在山脚建水悟庵,定脉凿井,这口灵泉水便也随着庵堂扬名。 肖稚鱼盯着井口看了片刻,忽然生出个念头,眼下别无选择,也只能侥幸一搏了。 她来到井边,将木桶从井绳上解开,绳索粗糙,磨破了指头,肖稚鱼手早冻得僵了,也不觉疼痛,她将木桶扔进井中,发出一声入水的闷响,幸而并未传远。她将井绳缠在腰上,系紧之后便爬上井沿,一手抓着井绳,一手攀着井壁往下爬。 可井沿内壁湿滑不已,使不上力。肖稚鱼猛然往下坠,身体撞在壁上,腰间被井绳勒住,这才停下。 她头昏眼花,浑身疼痛,腰更是被勒得仿佛要断开似的。只有咬紧牙关,才将剧痛忍了过去,裙摆衣袖垂下,浸在水中,沉甸甸仿佛灌了铅似的。 肖稚鱼抬头望向上方,只见井口一方天地,微弱地透进些光,照的井壁内一层湿润的银光。 河东侍卫高举火把,深入后花园中,晃动的火光越靠越近。 肖稚鱼无暇多想,尽力将身子紧贴井壁。片刻过后,就看见火光在井口一晃而过。 河东侍卫几个粗粗一扫花园,并未发现人影。倒是有人看见井绳垂直系在轱辘上,特意过去看了一眼,火把向井内照了一下,内部幽深,什么都看不见。 杨杲走了过来,摆了摆手,让人继续往另一侧尼姑所住的内堂去搜。 侍卫们快步离去。 井口来来去去徘徊好些人,也有人往井中张望,肖稚鱼吓得屏住呼吸,心跳如雷。等了片刻,这些人才撤走。火光也暗了下去。她还不敢动弹,手贴在壁上,手指抠在砖石缝隙之中。 井中恢复一片黑暗,只有头顶一层幽光和零星飘落的雪花。她盯着井口看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其他声音,雪却渐渐大了,密密扎扎,如扯絮似的。肖稚鱼稍稍松了口气,身上又疼又冷,她缓慢地抬手,抓住井绳。还没使力,头顶传来低沉的一声笑:“豫王妃好耐得住性子。” 肖稚鱼悚然一惊。 井绳忽然被大力拉起。 猝不及防的,肖稚鱼被绳索吊起,身上被勒得生疼,她却一声不吭,直至到了井沿,一双大手如鹰爪似的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拽出井口。 肖稚鱼睁大眼睛,对上一张俊朗周正的面孔——杨杲。 是他? 杨杲方才猜到井中藏人,熄灭火把,站着等了许久,直到井绳微微一下抖动,将他的心也牵了一下,马上将人从井中拖了出来。她身上湿了大半,冻得面色苍白,却难掩丽色,眼角一层湿润的水光,这一刻睫毛颤动,顺着白玉似的脸庞滑落下来。 瞧着是如此可怜,杨杲恍惚觉得她看过来的这一眼,在他心上狠狠挠了一下。 出神片刻,直到肖稚鱼往后退了半步,他这才道:“王妃何必如此害怕,井底湿寒,真要弄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肖稚鱼暗骂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张嘴吐出一口薄薄的白雾,声音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杨杲并不回答,伸手直接去解她腰间的绳索。 肖稚鱼避之不及,只是身上衣裳湿大半,她几乎动弹不了。伸手要去挡,杨杲却极为大胆地捉住她的手,低头看了一眼,道:“这些粗活可不适合王妃这样娇滴滴的人来做。” 说着三下五除二将粗绳从肖稚鱼腰间解开,扔到一旁。 肖稚鱼手脚僵硬,皱着眉不说话,心中百般念头闪过,杨杲跟着康福海去了河东,怎突然出现在水悟庵里。想着他们刚才杀人的模样,她不由抽了口气,如此肆无忌惮,莫非是康福海要反了? 这可比记忆中早了四年,肖稚鱼不敢置信地怔在原地。 杨杲瞧着她脸上闪过的无措,却是笑了一下,越发怜爱起来。见她一身湿衣,他毫不犹豫将她披风扯开。 肖稚鱼吓得面色惨白,捂着领口要躲,却杨杲拉住,他单手解开自己的大氅,将她团团裹住。 大氅内暖烘烘的,但身上衣裳湿冷,肖稚鱼不由身子颤抖,他拍了拍她的背,姿势几乎将她环在怀里,“王妃是聪明人,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这时有侍卫举着火把跑了过来,见杨杲在井旁抱着个女人,不由一怔,随即禀报道:“二公子已带着人下山了,刚才在尼姑内舍里又抓出个婢女,说是豫王妃身边服侍的,不知该如何处置?” 肖稚鱼动了一动,被杨杲双臂牢牢禁锢住。 他低头见她脸上露出哀求之色,心下微微一动。想起两人初遇之时,他只是广州驿站的一个仆从,见她的第一眼,不由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小娘子,一颦一笑皆如画一般。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对他似乎无端就藏有一股恶意。 杨杲在市井俗世摸爬滚打多年,早练得一双利眼,就算掩饰的再好,他也有种犀利的直觉。这小娘子对他可并不友善。可眼下见如此可怜,就在他的怀里,还需要依仗着他。 杨杲只觉得这般滋味难以言喻,让他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他抬起手,将肖稚鱼头上的雪花挑走,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露馅了。” 杨杲将人从井口拉出来,就在想如何将她带走。若是将她豫王妃的身份直接暴露人前,引人非议不说,也容易招惹是非。康庆绪和他那个大都督父亲一样,都是色中饿鬼,见了这样的美人岂能放过。他杨杲是谋求官职权势,又不是真要忠心伺主。别的美人也就算了,肖稚鱼他可舍不得交出去。 他扭头看向侍卫,脸色肃然,道:“正好,我这儿也捉到个婢女,你先把人带过来。” 侍卫抬起头,杨杲转过身,将肖稚鱼挡在身后,双目精光闪烁,看着侍卫。 侍卫重又低下头,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有人押着个婢女过来,脸上红肿了一块,满脸泪水。她惊惶四顾,忽然看到肖稚鱼,身子一颤,呆立不动。 杨杲怕她叫人,冷着脸,指着肖稚鱼,对婢女道:“你过来认一认,她是不是也跟在豫王妃身边伺候?” 肖稚鱼看过去,原来被侍卫擒住的婢女是巧儿。 巧儿眼泪唰的往下掉,她一贯是机灵懂事的,只怔了怔便立刻明白过来,虽不知杨杲为何这么说,也只顺着他的话头,不住点头,呜咽道:“正是。” 杨杲问侍卫道:“还有没有找着其他的?” 侍卫摇头,“就差挖地三尺,就没见着豫王妃的影。” 这时其他搜寻的侍卫也纷纷朝这儿来。他们都是范阳大都督府训练的精锐之师,这回被康庆绪选出带了出来,一路过来,对杨杲的为人处事倒也信服。此时康庆绪已先走了,剩下的人都听从杨杲之命。 杨杲心想,既然齐王妃已经逃脱,水悟庵的消息瞒不住,让康庆绪在前面吸引注意,他却是不能再凑过去,还不如分开行事,趁早赶往河东道。大都督许诺他护送康庆绪一路,回去便能单独领一路兵。 杨杲倒并非对康福海承诺如此信任,他只是心里清楚,造反之初,上下军心最是重要,只要他能回到范阳,康福海绝不会当着众将领的面毁诺。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7节 他既已决定不与康庆绪同行,便故意拖延,吩咐左右:“再将客堂内舍再搜一遍,不可漏过一处。” 众侍卫散去,杨杲在巧儿惊骇的目光中,将肖稚鱼横抱起来,大步往院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159章 ◎下山◎ 杨杲将肖稚鱼抱进内院, 踢开紧靠门侧的屋子,这原是看门尼姑所住,里面只有一张床, 水盆衣架等物,十分清贫简陋。 杨杲将肖稚鱼放到床上,她立刻往里缩去, 脸上全是戒备。杨杲瞧她如此模样却觉得有趣似的, 定定看着, 巧儿这时走了过来,期期艾艾地开口:“壮,壮士,饶了我们性命吧,日后结草衔环定不忘报。” 杨杲并不看她, 只是对肖稚鱼道:“仆随主,你带出来的人, 都要比别人滑头。” 肖稚鱼道:“主仆未必相合,齐王府待你不薄,你如今却带着人来害齐王妃, 狼心狗肺。” 杨杲面色微变,只是这话虽刺耳,但此时肖稚鱼说话却没什么力气,听着有些软绵。他道:“齐王妃早被高衍带着人拼死救出去了, 也就你被留了下来,还要靠我这狼心狗肺的人护着。” 肖稚鱼紧抿着唇,撇过头去。暗道:方才听他们说康庆绪先走一步, 还当他已得手, 原来齐王妃先逃了出去, 也是万幸。 杨杲站起身道:“我去给你拿身衣裳。” 等杨杲离开,巧儿栓上门,坐到床边,紧张地检查肖稚鱼身体,解开大氅,见里面衣服全湿了,巧儿大惊,“天寒地冻王妃怎么穿这一身,还是赶紧脱下来,小心寒气伤身。”说着便要去脱肖稚鱼的湿衣裳。 肖稚鱼拉住巧儿,摸了摸她的脸,“不急,等来了衣裳再换,你脸上是谁打的?刚才藏在哪儿?” 巧儿红着眼圈,替肖稚鱼搓着手,手里摸着的仿佛冰块一般,她缓缓道:“我去庖屋打水,烧水的尼姑不在,在那等好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人喊杀人,我跟着几个尼姑跑,躲在内舍,那些杀神闯进来见着人就拖走,我躲在木箱里,刚才也被抓出来。”说着巧儿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着,“菩萨保佑,幸而王妃没事……” 巧儿抱着肖稚鱼狠狠哭了一场,一抬头见肖稚鱼脸色镇定,不好意思地擦着眼泪,心道:王妃与我差不多大,今晚遭逢大难,却仍是镇定自若,这份养气功夫真是少见。 巧儿刚要问肖稚鱼为何身上全湿了,还没开口,敲门声传来,她起身去开门,杨杲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巧儿心下打颤,却硬撑着头皮挡在门前。 杨杲朝床上看去,顺着门缝将一套厚实灰色衣裳塞了进来。巧儿接过来,发现是件缁衣,顿时拧起眉头,“这是尼姑穿的……” 话音才落,就听见肖稚鱼喊,“把衣裳拿进来。” 巧儿答应一声,先将门掩上,见杨杲并未发怒,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把缁衣拿到床上。给肖稚鱼换衣裳。 “这分明就是尼姑穿的衣裳,”巧儿不满嘀咕,“王妃何时穿过这种粗衣。” 肖稚鱼道:“当着外人不要喊我王妃,这身衣服正好,省得叫人怀疑。” 两人说着,敲门声又响,巧儿去开门,杨杲并未走,这次却不等巧儿说话,一抬脚就走进屋里,径直来到床前。 肖稚鱼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头发已散了下来,身上没有半点装饰,唇红齿白,肤白如玉。杨杲见她脸上并无半点不满,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与那些世家高门的贵女相比,她更会审时度势。大祸临头,敢只身往井里躲,被他捉了出来,也未曾哭喊过。刚才惠安公主被侍卫发现时,还曾大哭大闹过一场。 杨杲目光在她身上一转,道:“把头发束起来,我们这就要走。” 说着他对巧儿道:“外面有被褥毯子全带上,路上用得着。” 巧儿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肖稚鱼道:“去哪儿?” 杨杲笑道:“王妃不是已猜出来了?” 肖稚鱼心下一凛。 杨杲目不转睛盯着她瞧。 肖稚鱼心一横,也不再掩饰,干脆道:“你也是聪明人,为何要为反贼效力?就不怕富贵没寻着,反落得个鸡飞蛋打?” 杨杲“呵”地笑了一声:“豫王妃在长安,只见富丽奢靡,却不知天下到底是何模样。” 肖稚鱼道:“我也是在乡野长大,知道富贵难求,你曾在齐王府做事,难道不知识人的道理?康大都督胡人出身,阴险狡诈,圣上不因他血脉鄙薄,托付重任,他不思尽忠却要谋反,如此背信弃义,不忠不孝之人,天下谁愿认他为君?范阳发兵从取河北道南下,恐能占一时之力,可圣上正统仍在,只需修养生息,下旨勤王,你说最后谁能胜?” 杨杲惊异地看着她,脸色没半点变化,道:“王妃好口才,险些将我都说动了。” 肖稚鱼闻言暗骂一声,杨杲此人最是爱势贪财,本想分析利弊,让他动摇。可现在看他的神情,就知他心中早有打算,不会轻易被说动。 门外有侍卫来报,说已准备收拾准备好。 杨杲长臂一伸,将肖稚鱼抱了起来,巧儿低呼一声,就要上前,杨杲喝道:“不想让你家王妃出事,在外别露了称呼。” 巧儿咬了咬牙,知道眼下也没办法,只好跟在杨杲身后走出屋外。 山间雪花漫天,侍卫擎着火把带路,屋舍地上都已积起一层厚白。巧儿从侍卫手里接过毯子,紧紧抱在手中。 杨杲跨出院门之时,也未遮掩,侍卫之中不时有人偷偷瞄来一眼。 肖稚鱼不想让人看见脸,只能将脸埋向杨杲身前。他低沉地笑了一声,肖稚鱼不由恼火,这时目光一撇,看见雪地里洇染的一块暗色,再仔细一看,地上隆起的形状都是人。她蓦地一阵反胃。 杨杲一直关注着她的反应,见她面色难看却强作镇定,心下一软,快步走到门外,将她塞进一辆马车里,道:“看什么,活下来才是正经。” 肖稚鱼闭上眼。巧儿很快爬进厢内,将毯子盖在她的身上。马车也是骊山出发时带来的车驾,只是里面的东西全被拿走了,只有一个锦缎软枕。她将软枕垫在肖稚鱼身后,轻声道:“王妃莫要多想,他们这些乱贼手段凶狠,王妃无人护持,又能如何,不如暂时先顺从些……”她劝着自己先哭了起来。刚才听见肖稚鱼和杨杲说的那两句,她已知道这群人是要造反的。现在王妃落在他们手里,日后还能有个好吗? 越想越是伤心绝望,巧儿背过身去擦眼泪。 肖稚鱼拍了拍她的手道:“哭什么,还没到该哭的时候,路上或许还有转机。” 巧儿忙不迭点头,咽下泪水。 杨杲一声令下,侍卫跟着上马,一行人飞快朝山下去。 天色漆黑,大学纷飞,山间赶路极为不易。 马车不住颠簸摇晃。肖稚鱼刚才劝住巧儿,实则心中也是煎熬。康福海前世准备充足,又有齐王的名号在前,趁着朝中局势混乱,这才一击得手,直杀到长安。如今提前了几年,未必能如前世那样顺利。她刚才已试探杨杲无果,只能再想别的法子。可这一路上若只有河东的侍卫,又怎能有办法呢? 肖稚鱼脑中乱哄哄的,冷风透过缝隙直往厢里灌,也不知走了多久,巧儿偶尔说一两句话,在耳边都模糊起来。肖稚鱼轻轻摇头,忽然觉得呼吸皆变得火热起来。 巧儿又疲又累,路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侧过头一看,见肖稚鱼已闭目睡着了,刚放松些,忽然觉得不对,伸手摸向她的脸颈,顿时大吃一惊,对外大喊一声“停车”。 杨杲蓦然回头,调转马头来到车前,问什么事。 巧儿道:“王……她不好了。” 杨杲立刻叫赶车的停下,下马进入厢内,就看见肖稚鱼躺在里面,脸上浮起潮红,瞧着竟有几分艳色。杨杲目光一顿,摸摸她的脸颊与额头,面色有些沉了下去。 巧儿见他动作如此肆意妄为,再看他脸色,心不由提起,哀求道:“定是刚才寒气入体,要快请个郎中来看。” 侍卫们等在车外,见杨杲进了里面就没了动静,不由面面相觑。 风大雪大,急着夜里下山,就是为了怕被周围县镇发现,调兵围过来。在这个关头,杨杲却为一个女人耽误时间。侍卫几个都知道他搜到一个婢女,也不知生得什么模样,竟将杨校尉迷成这样。 众人心思各异。 马车厢内,杨杲看着面前仿佛花儿一般的女子,目光闪烁不定。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男二阴险狡诈男三爱势贪财 饼子:我呢? 作者君:你有点憨 第160章 ◎无题◎ 肖稚鱼原先在井里弄湿半身衣裳, 车里冷风一丝一丝往她身上钻,手脚冻得没知觉,头疼欲裂, 勉强支撑了一会儿,渐渐就有些迷糊。这时却感觉有人将她抱起,随即身上罩着暖烘烘的东西。 她睁开眼, 看见杨杲沉思不语, 正瞧着她。 肖稚鱼嘴唇微动, 只一时有些发不出声。 杨杲低头凑过来,只听见她说,“水悟庵每日都有人上门,瞒不了多久,你带着我上路, 拖累不说,一路也未必就能顺利回范阳……”她重重喘了口气, 这才又道,“还不如就此把马车放下,若日后有机会, 我也会记得你这份恩情。” 她的声音很轻,仔细才能听清,杨杲一怔,双眼微眯, 道:“你是认定我会衡量?就是那些世家大族最爱说的‘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 肖稚鱼没回答,只睁着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看着他, 实则她眼前也有些昏花, 看不真切, 可心中还留有一丝清明,他前世不就是善于权衡算计? 杨杲将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掖了掖,“你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可我现在还没到非选不可的份上,”说着一笑道,“风雪夜将美人扔在山道上,就算我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也做不出这样扫兴的事。”说着他便打开车门出去了。 巧儿赶紧上前,看着肖稚鱼身上盖着刚才杨杲解下的披风,心下嫌弃却也只有忍着,她伸手抱住肖稚鱼,只盼着今夜尽快熬过去。 杨杲到了车外,寒风夹着风雪刮在身上犹如刀割,他搓了下脸,暗骂一声:真特娘的没出息,为了个女人左右为难瞻前顾后,任她再美,难道还抵得过权势富贵?方才他险些已决定取舍,可一看她病着可怜无依的模样,心不觉软了下来。 幸好有康庆绪在前面,便是朝廷反应过来,也该先去堵他,杨杲想着,将侍卫叫到跟前,道:“回昨天那个村子。” 侍卫答应下来,便去前面领路,一行人冒着风雪回到山脚的村庄,前去叫门。几家农户含怒带怨前来开门,便听杨杲坐在马上问:“你们这儿哪家懂医?” 农户摇头,但见几人满面风霜神色凶横,讷讷道:“西边最头上那家,懂些药草,村里若有人病了,都去求药。” 杨杲命侍卫轮流休息,自己带着几人和马车找了过去。住在村西那户人家知道他们不好惹,老实道:“山间采的草药,平日都随便吃些应付,贵人生病,还是要找郎中去……”话还没说完,就见杨杲刀拔出鞘,露出一截银光。 “不要啰嗦,寒气入体伤热症状,难道你们平日遇不到?赶紧去把药找来。” 那人无法,赶紧入内,在一堆药草和瓶罐之间翻弄,很快凑齐一帖药。杨杲让他马上熬煮。那人敢怒不敢言,生了个炉子煎药,巧儿不放心,主动过来帮忙。 马车停在门前,杨杲吩咐几个侍卫看住村子前后,一转身就上了马车。 肖稚鱼盖着毯子和披风,头发凌乱,乌黑散做一团铺在锦缎软垫上,杨杲低头看着她,将两腿伸直,干脆靠着厢门休息,一天之中发生的事不少,还有何时会反映过来的朝廷,他本该警惕,可才一闭眼,鼻间似乎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馨香,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竟真睡了过去。 大半时辰过去,车外忽然传来声音,有人说药熬好了。杨杲立刻睁开眼,叫人把药端来。 巧儿打开车门,将药捧了上来,一面拿眼偷偷觑他,一面叫醒肖稚鱼。 肖稚鱼头昏脑胀,勉强半坐起来。 杨杲忽然道:“药草是农户在山上随手摘的,也不知掺了些什么,你敢不敢喝?” 肖稚鱼瞥他一眼,没力气说话,只轻轻点头。 巧儿想要喂药,可杨杲就横坐在车门口,她看了好几眼过去,他却置若罔闻。巧儿道:“这位将军……” 杨杲伸手从她手里抢过药碗,勺子轻轻搅了几下,舀起放到肖稚鱼嘴边。 肖稚鱼眼皮也未抬,张嘴就喝下去。 滚烫的药汤入嘴,她嘴唇微抖,却没说一句。 杨杲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缓了些,晾了片刻才又喂第二勺。 肖稚鱼一勺勺慢慢将药喝了,不知是不是汤药滚烫的原因,还是起了效,身上有了些暖意。她吐了口气,钻进毯子里,才枕着软垫,就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杨杲一手将空碗递过来,巧儿接了却没走,挤在车门角落位置,防贼似的盯着他。她先前看此人生的一副俊朗周正的样貌,看着不像趁人之危行为鬼祟之人,可一路他的行为举止都是出格放肆,若在长安早该治罪了。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8节 到天亮时分,雪彻底停了,山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肖稚鱼被巧儿叫醒用饭吃药。 巧儿轻声道:“那个乱贼就在边上睡了一晚,我全盯着。” 肖稚鱼吃了小半碗粥,又把药喝了,拍拍身侧道:“我感觉好多了,你眼睛都熬红了,快来睡一会。” 巧儿道:“等会逮着空我再睡。” 肖稚鱼倚垫而坐,身上仍是没力,和巧儿说了几句话,又一阵困意泛上来。这时车门打开,杨杲又走进来,对着巧儿道:“你下去。” 巧儿要说什么,被肖稚鱼拉住,她便拿着碗下马车。 杨杲目光在她脸上身上一转,道:“比昨天精神,瞧着好了许多,看来乡野草药也有些用。” 肖稚鱼神色倦怠,忽然抬起眼,朝他看去,“是外面有什么动静了吗?” 杨杲道:“若非你就在我眼皮下病着,不然我都要怀疑你刚才过来偷听说话了。”说着他一屁股坐到她的身侧,脸色略带着古怪,“有时我觉得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子,样样都能说在我前头。既然如此,现在不妨猜一猜,现在我要做什么?” 肖稚鱼心中有计较,却没说出口。 杨杲突然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折腾这一晚上,我真是什么都没捞着。” 第161章 ◎交锋◎ 他嘴里说的调笑, 但眼底却是一派肃然。 肖稚鱼淡定自若,丝毫不担心他会做什么。 杨杲是最擅观人眼色的,立刻明白她已猜到外面的情况。方才侍卫来报, 天刚亮之时就有两个斥候从山道遛了过来,被村前戒备的侍卫发现,两厢打了个照面, 斥候转身即走, 雪天山道难行, 侍卫也未追上。杨杲没料到朝廷反应竟这般迅速,纵然他再有一身本事,也没想过要凭手中这几十人与朝廷对抗,刚才已命侍卫收拾行礼准备出发。 他本打算说两句就走,可对上肖稚鱼灿若星辰, 极明亮的一双眼,想好的借口都梗在喉咙说不出口, 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说来也奇怪,杨杲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唯独对着肖稚鱼, 不自禁就多了几分慎重。先前只觉得她是万里挑一的国色,倘若权势煊赫,哪个男人不想拥有这样的美人,可她着实让他看不懂摸不透。 “昨日你说过, 大都督起兵必败?”杨杲忽然开口道。 肖稚鱼微微一怔,还以为他赶着要走,没想到说起这个, “一时或可称雄, 时日长了恐难以平定天下。” 杨杲道:“本朝先祖的江山难道不是起兵打下来的, 如今不过换个人罢了,前朝天下还姓杨不姓李呢。” 肖稚鱼瞥了他一眼,心想:从古至今起事造反的人就不曾少过,可有几个成功的?能成事的,当时不是朝局动荡就是民生困苦,如今天下承平,八方来朝,康大都督却无故起战事,与民心相背,也无世家大族支撑,如何能成? 她并未说话,杨杲却好像明白了几分,笑道:“其实你说的不错,可惜长安世家勋贵子弟众多,我若是按部就班,何时才有出头之日。良禽择木而栖,眼下康大都督对我,已是最好的一根良木了。” 车外有侍卫唤杨校尉。 杨杲神色一敛,推开车门,外面冷风立刻便卷了进来,他下车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巧儿飞快上车掩上车门,挡住视线,他也没看见肖稚鱼最后是什么表情。侍卫又催促一声,杨杲忙收束心神,喝令下山。 一群人骑马离去,溅起地上雪泥,很快便消失在山道拐角处。 马车就拴在农家院子里,巧儿掀起一条车帘缝朝外张望,惊讶道:“这群贼子怎么突然走了?”想了一下,又道,“他们不会又回来害我们罢?” 肖稚鱼被她口气逗得一笑,道:“应该是嫌弃路上带着我们多有不便,所以才将我们扔在这儿。” 巧儿一听又急了,“那如何是好,眼下去哪儿找个会赶车的?” 肖稚鱼咳嗽被冷风呛了一下,咳嗽几声道:“等着吧,或许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了。” 巧儿点头,肖稚鱼便让她睡一会儿。村庄里的人大多都在家中,昨夜见着杨杲一行人知道不好惹,此时虽然马车留下,也没人来敢来打搅。巧儿观察片刻,安下心来,这才觉得身上累,窝在马车角落睡了过去。 肖稚鱼刚服了药,身上困倦,见巧儿睡了,便强打精神守着,一时想着昨天水悟庵中的惨状,一时又想杨杲如此着急离开,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昨天只有齐王妃逃了出去,莫非是她到县中调来人马相救。她想了许多,这一夜经历如此离奇,此刻回忆起来恍惚如梦一场。 杨杲带着众骑士在山路上疾驰,路上不敢耽搁,途中有马在雪地踩空断腿,换了两匹马后,杨杲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从山道出来,有一片树林,冬日枝叶凋零,全是光秃秃的树干。他挥了挥手,叫身后人全停下。众侍卫不解,有人道:“杨校尉,已耽误了一夜,还是快些赶路吧。” 杨杲看了此人一眼,道:“入林。” “为何?” 杨杲看向此人,双目凌厉,“听我命令行事,若不听自去便是。” 侍卫跟着他入林,因树木众多,速度不得不放缓下来。刚才说话的那人不由暗自与人抱怨,才说两句,就听见身后一声“嗖”,侧过脸一瞧,一根箭矢落在雪地里。侍卫们惊呼:“有埋伏。” 箭射出的位置正是刚才的山道,这下倒是有不少侍卫对杨杲越发信服。 杨杲头也不回,喝道:“快走。” 众侍卫左冲右突,骑着马绕树木而行,让身后大半箭矢都落了空,可依然不时有人中箭落马。 杨杲骑马走在最前面,心中一突,互生警觉,他扭头看去,远远看见林外有一队人,此时居中而立之人,身穿荼白披风,手持长弓,正搭在弦上,对准自己。来不及想此人身份,杨杲立刻朝一侧躲避。箭如闪电般激射而来,擦着他的肩膀而过,衣裳破开,带起一串血珠。 侍卫们惊呼,杨杲道,“怕什么。”不顾伤口,又回头大喝一声,“豫王妃在前面山庄快病死了。” 侍卫们便跟着叫喊。 声音传到后面,沈玄看着杨杲渐渐逃远的距离,将弓收起,正要命人追击,这时听见这些人喊的声音,脸色微变,将两个兵士喊到面前,问他们天亮时探路的情况,知道水悟庵附近就有村庄。沈玄暗道:逃走的这些不过是范阳大都督府的侍卫,没什么要紧人物,他们只说豫王妃,莫非真在前面。一念至此,便放弃追击,留下十来个官兵看守山道,自己则带着人顺山道而上。 他这次所带的除了官兵,另有十来个家中带来的侍卫,其中一个道:“刚才那领头的倒是狡猾,我们藏得这么好,他是怎么发觉的?” 其余几人也都是好奇,议论纷纷。毕竟沈玄自斥候探路回来。就设下埋伏,计划周全,没想到还是让那些人逃了。 沈玄沉吟片刻,道:“雪上太干净了。天亮之后并没下过雪,斥候下山时也该留有痕迹。” 侍卫几个这才明白过来,刚才他们清理行马痕迹,将那一段山路整理地太过干净。 说着话,他们已到了村庄口。 第162章 ◎心意◎ 沈玄在村前稍停, 呼吸之间吐出淡淡白雾,他指了几处,让官兵将村子前后出入都看守起来, 这才带着亲信侍卫几个骑马入村。 外面寒冷,村里昨夜又被杨杲等人折腾一回,此时无人在外走动。侍卫敲门问了两家, 确定有马车留下来, 就在村子西边采药人的院子。 沈玄听了一拉缰绳, 调头向西而去,行马的速度比刚才更快了几分。 很快寻着静静停在农户院子里的马车。 沈玄下马,几步走你过去,不等侍卫动手,直接打开车门, 只见有个十五六岁的婢女四仰八叉睡着,打着轻鼾, 睡地很沉。肖稚鱼则蜷起身子靠内而卧,身上罩着件玄色披风,衬得脸色苍白憔悴, 仿佛要化在风雪里似的。 沈玄伸出双臂,将肖稚鱼从里面一头抱出来。巧儿这时翻了个身,嘴巴动了两下,又再睡沉过去。 车外守着的侍卫都是从沈家带出来的, 见着眼前这幕,脸上都有些意外。其中一个道:“郎君,这是?” 沈玄道:“啰嗦什么, 去要一间干净屋子。” 侍卫在附近几家转了一圈, 很快找着一间屋子可用, 让人收拾干净。侍卫过来,见沈玄抱着人一直没放下,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走过去说了两句,伸手要将人抱过来,沈玄侧身让过,道:“领路。” 隔壁农户家中有一间土坯的屋子,外面连着烧灶,屋内不进冷风,比外面暖了许多。床上铺了一层干净被褥,沈玄将肖稚鱼放到床上,一手将那件玄色披风抽走,叫人扔了。 这时另一个侍卫跑来,手里拿着一卷厚毛皮子,正是刚才沈玄叫他去取的。 沈玄将皮子搭在肖稚鱼身上,见她睡得沉,低头看了片刻,这才走了出去。 侍卫将隔壁识药草的农户叫了来,此人耷拉着一张脸,心里直道晦气。抬头一看沈玄,虽然不似昨天那伙人气势汹汹,但一身气度也不是乡野能见着的。听沈玄问起昨夜的事,农户不敢隐瞒,将昨晚被叫门起来熬药一五一十全说了,“……不是小人吹嘘,那位娘子湿寒入体,若非夜里找到这儿,只怕要落下重症。” 沈玄让侍卫赏他一串钱,又让他再去熬一帖药。 农户见着钱乐得眉开眼笑,不住称谢,赶紧去家中找药草去了。 侍卫见沈玄亲自处理这些琐事,劝道:“郎君先前便让人盯着康庆绪,现在他犯了事,我们就该趁这个时候追上去,莫错过了功劳。豫王妃既已寻着了,先让人往县中报信,留下些人看着,齐王妃会派人来接应的。” 沈玄道:“我自有打算。” 侍卫还想要再说,沈玄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侍卫记起如今沈家已由这位瞧着风度翩翩实则有雷霆手段的郎君做主。又想着,刚才来的时候,沈玄就将带来的官兵安排在村子前后看着,只带着他们几个沈家的侍卫过来,难道是那个时候就有打算? 侍卫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小半个时辰过后,农户就将熬好的汤药送了来,沈玄亲手拿了碗进了屋里。几个侍卫守在院子内外。 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晦暗,他坐到床边,低头看去。肖稚鱼仍是朝内侧睡着。他将碗往一旁搁住,忽然开口道:“既然已醒,就别装睡了。” 肖稚鱼纹丝不动。 沈玄将她身上皮料子掀开,露出她的脸和脖子,伸手就要往她脸上摸过去。 肖稚鱼立刻睁开眼。刚才她在马车上困顿难耐,身体酸痛,忍不住打起盹来,睡得浅,在沈玄将她抱出车的时候已经醒了。她暗自心惊,不想当着侍卫的面争执,便装作未醒。哪知眼下被沈玄看了出来。 “沈舍人怎么到这儿来了?”肖稚鱼避开他的手,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她仍是强撑着坐直身体。 沈玄道:“公务在身,正好在普县待了几日,听说水悟庵里出了事,马不停蹄赶来搭救王妃,听说王妃染病,我连贼寇都未追击,只为快些过来,如何?王妃听了可感动?” 肖稚鱼道:“既然如此,我们快些下山去罢。” 沈玄气定神闲,“不急。”他一手将放在一旁的药碗拿起,“先把药喝了。” 肖稚鱼见他坐在一旁,行为举止如同他是此间主人一般,心下别扭,并没有伸手过去接,神色一正,道:“齐王妃何在?我要见她。” 沈玄笑道:“事有轻重,山下我已派人去传信,雪大封山,山道往来不易,王妃又有急症,莫非是想让齐王妃赶来探你?” 听他这样歪曲她话里的意思,肖稚鱼蹙眉,正要说话。 沈玄将碗递到了她嘴边,“王妃脸色不好,还是先将药喝了再说。” 肖稚鱼看了两眼过去,沈玄脸上虽是笑着,瞧着也是风雅的世家公子做派,但一双眼却幽深地直盯着她。 肖稚鱼接了药碗,低头两三口就将汤药喝下去,满嘴都是苦涩。 沈玄从袖子里取出巴掌大的纸包,打开露出其中的果脯,他拣起一块,又往肖稚鱼嘴边送来,“尝尝这个。” 肖稚鱼侧过脸避开他亲昵的动作,伸手去拿。 沈玄道:“昨晚贼匪亲手为王妃喂药,今天我手里的果脯就吃不得了?” 肖稚鱼一惊,神情游移不定。 沈玄将果脯塞到她嘴边,见她还是张嘴吃了,心下大为满意。原来农户说的仔细,昨夜熬了药送来,偷偷在窗前看见杨杲在车上喂药的情形,刚才拿钱便全说了出来。沈玄听了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早就憋着一股怒意。 肖稚鱼慢慢嚼着,果脯酸甜的味道压过了苦药味儿。她心里有些发毛,与沈玄同处一室,且他说话举止不经意透着股强势的意味,让她心里不安。 沈玄见她坐在床上不说话,身上穿着尼姑的厚重缁衣,乌发披散,全无长安宴席上的娇姿艳质,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味。 他也有心说两句软话哄她,可心里却清楚,这女子天生狡黠,只要他露出丁点软和的意思,她只怕立刻便要态度一变,对他不待见了。 沈玄嘴角勾起一丝笑,道:“王妃怎么穿了这一身衣裳,若让旁人瞧见,只怕要生疑了。” 肖稚鱼顿时气得脸色涨红。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89节 沈玄又道:“贼寇昨夜就该下山,为了你,又耽搁一晚,若是无脑之辈也就算了,我看那人也算精明之辈。莫非是美色动人,让他昏了头,甘愿冒险也要为你治病?” 肖稚鱼冷笑,“与你何干?” 沈玄皱眉,面色忽地一沉,“豫王在五龙山督建皇陵,若让殿下知道,王妃该如何自处?” 肖稚鱼脸色丝毫未变,李承秉与她早撕破脸皮,便多这一桩也实在不算什么,况且当着沈玄的面她又怎会露怯。 “这话也该豫王来问,与沈舍人有什么关系?” 她说这话时微微抬着下巴,神情冷漠。 沈玄心一跳,猛然欺身而上,捏住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紧紧盯着肖稚鱼,不许她逃避,“说的是,与他人无关,就是我想知道。” 肖稚鱼病得厉害,全没力气,稍一挣扎,骨头散了架似的难受。 沈玄看着她睁大的眼,不知是气愤还是不安,眼角泛着极淡的一抹红,衬在白瓷似的皮肤上,让人心里发痒,想亲手替她抹去。 沈玄心下也奇怪,论美人他见过的也不少,清秀的,艳丽的,风情万种的,只要他想,什么样的美色都轻易可得。况且他从前觉得,美人要性情柔顺为佳,肖稚鱼虽模样娇美,却是精于算计,当初太原对他说的那句话,几乎称得上是狠毒。 沈玄眸光一暗,将她搂在怀里。 肖稚鱼怒道:“沈玄,你疯了。” 沈玄箍着她的腰,制住她的挣扎,两人肢体交缠,他闻到她身上一股极淡的幽香夹杂着药味。 “肖稚鱼,”沈玄直呼其名,“我已经救了你两回,便是豫王对你也没这么用心的,你还不知我的心意吗?” 肖稚鱼愣住,只觉荒谬,前世她与沈家兄妹的恩怨最深,是斗得你死我活的仇敌。先前她假意与沈玄试探调情,不过是心藏恶意,有意给他招惹麻烦,没想到他突然会在这个时候袒露心意。 她只觉身上的寒热症状更重了,脑子都跟着糊涂。 沈玄顺从心意,轻轻揉了揉她的眼角,又亲吻她的耳垂。 肖稚鱼悚然,大声呼喝,“你敢。” 沈玄道:“有什么不敢?”他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手腕抓住,紧紧困在身前,在她身边轻轻道,“你与豫王被陛下指婚,他不情不愿,难道你就不觉得委屈?” 肖稚鱼在心里啐了一口,身上起了虚汗,却是不再无谓地乱动,抬起眼看他,“委屈?你这样轻慢我,才叫委屈。” 沈玄摸着她的手也热度有些高,离得近了,只觉得那一丝丝的香从她皮肤透出来,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别怕,没要对你如何,只是让你知道我的心。” 第163章 ◎无题◎ 肖稚鱼瞪直了眼, 看着他的神情如同见了鬼。 沈玄俊美的眉眼间露出笑意,“若不是喜欢你,听到有危险我会这么急着来救, 你还不领情。” 肖稚鱼垂着眼,不吭声,心里飞快盘算, 眼下可算是孤身在外, 也没个依仗, 所以沈玄才敢这么放肆大胆。她长睫微颤,在眼下留下一片淡淡的影。 沈玄低头亲她的眼睛。肖稚鱼吓得心砰砰直跳,撇开脸道:“说这些话好没意思,圣上指婚,我也已经嫁给豫王, 如今你还这样……豫王脾气可不好,你是要存心害死我。” 听她说的又气又急, 跟闹脾气似的,沈玄怔了下,随即哄道:“别怕, 外面都是我带来的人,豫王在五龙山,又怎么会知道。” 肖稚鱼暗骂无耻,斜了他一眼, 冷笑道:“你要是想找个露水姻缘,还是去找别人去,我好好的日子不过, 凭什么陪你冒险。” 沈玄盯着她看, 手慢慢抚过她的脸颊, 缓慢道:“豫王这样冷面冷心的人,我妹妹等了两三年,都没能让他心软,你以为他会护着你,像我这样尽心尽力?” 肖稚鱼哼了一声,道:“只要我是豫王妃,荣华富贵少不了,也不需他尽心尽力。” 沈玄听她绕来绕去,都是婉转拒绝的意思,脸上仍挂着笑,但眼中却多了审视,“天下事哪有一成不变的?太子妃都能换,豫王妃又能如何,宫闱之中的凶险历来都不少,若无人护持,你以为只凭一个王妃的名号就能安然脱身?肖稚鱼,我已救了你两回,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彻底撇清?” 肖稚鱼抿着唇不说话。 沈玄又道:“豫王与太子亲厚,陛下对太子的态度如何,你也清楚,这段日子父子相疑,还不如寻常君臣,太子将来如何,难以预料。” 肖稚鱼瞥他一眼,“你妹妹就是太子妃,莫非你家还能做壁上观?” “你反应倒快,”沈玄道,“可惜圣上若真有什么打算,无人敢拦,李家不念父子兄弟骨肉之情,豫王去五龙山,未必不是避祸,这还只是摆在眼前宫里的凶险。” “宫外的呢?”肖稚鱼问道。 沈玄本不想多说,听她问的仔细,一双明眸更是望过来,他想了想,道:“外面自然还有人蠢蠢欲动。” 肖稚鱼道:“范阳康大都督。” 沈玄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直白,握住她的手道,“知道就好,长安可没有多少兵力,等他真起了兵,天下就要大乱,到时还觉得王妃这个名号能护着你?李家子孙向来反复多变,你可靠他不住。” 这个他,说的自然就是豫王。 肖稚鱼听得眼皮直跳,沈玄说的浅白简单,倒是句句都在点上。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比谁都清楚。李承秉信不过,他沈玄更不值得信任。 只是眼下却还要与他继续周旋。 她脸色微白,“说的好吓人,好像江山就要易主。若真有那个时候,你能护我?你敢保证无论何时都不伤我害我要我的性命?” 沈玄微怔。 肖稚鱼看了他一眼,心下冷哼,正要别开脸。他突然俯身,在她粉嫩唇上亲了下,炽热的呼吸罩在她的脸上,“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伤你害你,更不会要你的命。” 他不知她哪来的奇怪念头,或许是被他刚才说的几句话给吓住,但看着她点漆分明的一双眼,他心忽地软了下来,未及细想就先给出承诺。 肖稚鱼心想,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别看现在说的多真,回头说变就变了。便是他赌咒发誓,或是亲手写下字据,她都不敢全然相信。 沈玄将她拉进怀里,“说什么害你纯粹是无稽之谈,我们两个之间,倒是你,太原那回把我害的不轻。” 肖稚鱼敷衍着他正觉心烦,趁机推开他道:“说的好听,原来要和我算旧账。” 沈玄笑了笑,凑在她耳边道,“行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 肖稚鱼不信他如此大度,却乐得将话题岔开,道:“任你说的如何动听,我都不会背着豫王行龌龊事,”怕沈玄立刻翻脸,她又苦着脸,低声道,“豫王什么脾气,鞭打御史的事都做过,我也没有得力的娘家,不敢惹他。背着他私下往来的事,说什么我都不能答应。” 沈玄若有所思,还没开口。忽听外面闹起来,有侍卫与女子争吵的声音。他暗叹一声,松开手起身道:“我去外面看看。” 沈玄走到门外,两个侍卫正拦着个脸微圆的婢女。 “我要见王妃,你们拦着我做?”巧儿大喊道。 沈玄摆摆手,让侍卫将巧儿放进来。巧儿走近过来,瞧见沈玄有些意外,皱眉苦思,只觉得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沈玄自报身份,巧儿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闻名长安的沈郎君,立刻见了一礼。 沈玄道:“豫王妃饮了药,刚才特意嘱咐过让你休息。” 巧儿对沈玄并无疑心,又见他是翩翩佳公子,刚才与侍卫吵闹的劲全收了,安心去休息。 沈玄回到屋中,见肖稚鱼抱着被子已经睡了,她本就病着,又吃了药,强打起精神说了一回话,已是有些撑不住了,只是此时睡得不太安稳,蜷缩身子挨着墙,仿佛受了惊的雏鸟。 沈玄抚了抚肖稚鱼的长发,她刚才不情不愿的,他哪里看不出来,只是眼下时机地方都不适合,她又病恹恹的,他也就没做计较。况且看她神情举止,对豫王也只是平常,并没有什么夫妻情分。 他有耐心,等着范阳起兵,长安的天很快将变。豫王妃又如何,迟早会变成他的人。 门外侍卫轻轻敲了下门,又唤了声郎君。沈玄低头见没肖稚鱼并没被吵醒,很快走到门外,又轻合上门。 侍卫道:“刚才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说那一伙人已经跑了,县里也来了消息,康庆绪带着的人身手着实厉害,闯过包围去了,惠安公主还在他手里,真让他跑了,恐怕朝廷颜面无存。” 第164章 ◎遭遇◎ 沈玄默然不语, 目光远眺,看着檐角垂落的冰柱,心道:朝中多次进言, 皇帝这才下旨召康庆绪来,康福海既想造反,看样子这个儿子已经成了弃子, 康庆绪行事如此疯狂, 也是为自己搏出条生路。 沈玄行事向来是走一步望三步, 康福海兵强马壮,俨然已是一方枭雄,但他身体肥胖,身上本就有些病症,这回在秋狝中身受重伤, 还没养好就匆匆离了长安,途中奔波, 身体越发不好,只是在人前还装作无事罢了。 沈玄叔父就在范阳大都督府上,寄回来的家书里已隐晦提过几回。 往屋子紧闭的木门看了一眼, 沈玄双目幽深,对左右道:“山路难行,豫王妃身体有恙,先暂歇两日。” 侍卫是他心腹, 一听就明白郎君是不想去掺和,有意放康庆绪一马,犹豫了一下, 他道:“若是惠安公主说些什么……” 别人不清楚, 他们这些沈家的侍卫都知道, 惠安公主痴缠沈玄,每次从宫中打探到什么消息,她都会派人往沈家递送消息,便是自己也来过几回。 沈玄道:“她知道什么,不过都是些官场人情罢了。” 侍卫便不多言,领命而去。 …… 正值隆冬时节,寒风凛冽,山间又下了一场雨,山石冻得如铁疙瘩一般,道路结冰,坚硬难行。这日一匹快马入山,马蹄打滑,将骑士摔下山道,人事不省。这骑士尚算命大,很快被人救起。到了第二日,骑士所带的消息传到山中。 王应青捏着两封信笺走进屋中,揉着冷得僵硬的脸,向豫王禀报:“人还在养伤,耽误了一天的功夫。”说着双手将信笺呈上。 这间屋子原是督监建陵的官员所住,自李承秉来到就让了出来。里面屏风桌椅长榻等物齐备,四周布置炭盆。 李承秉坐在书桌前,拆开信笺看起来,脸色蓦地就是一沉。 王应青偷偷看去一眼,不过他天生忍得住性子,便没有问,而是朝陆振使了个眼色。 陆振道:“殿下,是长安出了什么事?”他心里也有猜测,毕竟这些日子传来的消息,都是皇帝对太子诸多打压。 李承秉将信笺拍在桌上,“你们都看看。” 王应青立刻伸手拿过来,陆振慢了一步,凑着脑袋看去。 两人齐齐变色,“范阳要反?” 原来信笺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范阳雄武城兵器战马与粮草等物都已经囤积满,康福海命手下几回练兵,看样子并非针对藩族,范阳各地悄悄集结兵力,绝非寻常举动。 陆振自幼学武,也通兵书,王应青则是精通探听消息,对此各自都有判断。 李承秉沉思不语,前世康福海造反的日子在四年后,只是如今已改变许多事,不能全依照前世经验。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指尖碰到信笺,这才想起还有第二封,立马拆开,看了一遍后,眉心不由紧蹙。 陆振心想,难道还有比范阳消息更坏的?他是直性子,当即就问出了口。 李承秉将这封信笺反盖,说了一声“无事”,与两人谈及范阳之事,一面命人快马加急给裴相送信,一面叫人去将陈德义请来。 等陈德义来了,听到范阳调兵,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睁,“豫王不是同我说笑吧?” 李承秉瞥了他一眼,“火烧眉毛了还说笑?快些报给你父亲。” 陈德义道:“殿下这些日子借着我的口与我父亲说了这么多,莫非是真打着那个主意?若是让圣上知道,只怕我父子性命难保。” 李承秉点了点纸笺道:“等范阳大军打到长安城下就迟了,父皇真起了杀心,先杀我就是了。” 陈德义面色发苦,:“我知殿下全无私心,只是这事要成了,只怕殿下的名声就要毁了。” 李承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名声算什么。”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0节 陈德义见他神色淡然自若,目光坚定,起身就要走,到了门前站定道:“听说康大都督把儿子都送来了,他这一动兵,岂非连儿子都不顾了?” 李承秉道:“他自家性命都豁了出来,儿子又算得什么?等范阳真有动作,就先宰了他儿子。” 陈德义摇头叹气地去了,李承秉叫王应青来,问到康庆绪的行踪。王应青道:“原先还奇怪,这小子一路磨磨蹭蹭,跟小娘子似的,几天也没走几里路,原来是为了这个,前两日听说他快到蓝田县了。” 李承秉点了点头,本不在意,突然一皱眉,“蓝田县,离王顺山是不是不远?” 王应青想了想道:“二十余里不到。” 李承秉若有所思。 王应青与陆振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忙碌处置公务半日,李承秉到了未时才回到屋中休息。因山中并没有几个伺候的人,他脱了外衣扔在一旁,仆从端了热茶进来。李承秉喝茶之时,低头又看见桌上覆着的纸笺。 他将纸笺翻开,又看了一遍,神情有几分复杂,猛然站起身,走到屋外,对着陆振道:“备马,我亲自去一趟骊山。” 陆振道:“殿下何需亲自跑一趟,山路都冻着了,行马不便,前两日来传信的摔伤了还没起来。” 李承秉道:“啰嗦什么,快去安排。” 陆振一看他脸色,马上找人备马。这一去还要准备行李等物,他进屋去收拾的时候,看见桌上信笺,不由一愣。 王应青听说豫王要走,忙过来问情况,“就算是十万火急的军情,也已派人三百里加急送信去了,何必让殿下再跑一趟,况且现在都要未时都过了,出了山,今晚往何处安置,天寒地冻的,凭白受苦。” 陆振神情古怪,见王应青还要找豫王劝说,忙拉住他,“兴许殿下未必是为了军情。” “不为军情为了什么?” 陆振道:“刚才我瞧见那张纸,王妃要陪齐王妃去王顺山水悟庵还愿。” 王应青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半晌才“嘿”的一声,对陆振道,“给我拿条厚毯子带上。” 陆振着人匆匆收拾一通,李承秉催了一回,很快便带上亲兵几十人,马蹄上裹了布,踩着硬土碎冰出山去了。 五龙山地势险峻,山路崎岖难走,进出栈道极为狭窄,如此拖慢了行马的速度,一日一夜路上仅休息了几个时辰,侍卫们不敢抱怨,他们是豫王亲兵,都看出来自决定出山以来,豫王脸上虽未表现,实则隐隐有些急躁,似乎有什么在背后催着一般。 紧赶慢赶,两日后傍晚来到了骊山脚下,李承秉一身风霜还未上山,就有人来报,豫,齐两位王妃和惠安公主在水悟庵遇袭。 李承秉面上一僵,手里抓着马鞭没放,指着来报信的人厉声道:“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不许有半点遗漏。” 报信人又说了一遍,这时只知有匪贼闯入庵堂杀人,却还不知其人身份,只说得含糊,见豫王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人声音也低了下去,“只齐王妃囫囵逃了出来,其他人还不知如何……豫,豫王妃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李承秉半晌没说话,陆振心下担忧,别人不知道内情,他却清楚成亲之后豫王身上的锋利渐渐被抚平了似的,脾气都温和许多。王妃哪是外人口中不受宠。 他正要劝两句,就见李承秉抹了把脸,声音近乎冷酷地叫人去换马,又把王应青叫到面前吩咐两句。 王应青听完倒抽一口气,道:“殿下,那可是私兵,这个时候露出来,岂不是让人生疑,秋狝的事也会被牵扯出来。” 李承秉道:“只调用两百,兵贵神速。杀人的不会是匪贼,只有康庆绪才有这样的胆子。” “若让圣上知道了,只怕……”王应青话还没说完,就见豫王面色阴沉,身上戾气森然犹如实质,握着马鞭的手上青筋崩起,已然是怒气压抑到了极点。他说不下去,低头应是,“我这就去传令。” 很快换了一批上好战马,李承秉让亲兵都带上烈酒防寒,并不耽搁,快马加鞭往王顺山方向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第二日日暮时分,一行人已临近蓝田县。 李承秉这路上甚少说话,远远看见县城轮廓,一夹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这时忽听见厮杀征战声,只见县外郊野,几百官兵围堵着,一群精锐卫士,身手过人,下手又狠,将官兵杀得四散,很快撕裂开一个口子,卫士们呼喝着冲出包围,居中还护着两辆马车。 陆振惊道:“马车里莫非是……王妃?”一扭头,他就瞧见李承秉眼里凶光毕露,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殿下,王应青已悄悄调兵,昨日才传信来,就在西边山下埋伏,不到十里,还是等等和他们合聚,歇歇再动手不迟。” 康庆绪带着卫士将官兵杀退,不由哈哈大笑,“瞧这些废物,不堪一击,等我父起兵,天下岂敌手?” 第165章 ◎救下◎ 他正笑着, 身旁两个亲兵左右护卫,指着远处一处坡上道:“那里好像还有埋伏。” 康庆绪顿时阴了脸,抬眼一瞧, 却又不在乎道:“才不到百人,怕什么,杀过去就是。”说着一指前方, 便喊人冲杀过去。 李承秉速度不减, 从鞍后拔出一柄雪亮的陌刀。陆振与亲兵已是严正以待, 拱卫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迎了上去。这些亲兵都跟着李承秉平日大鱼大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体格身手都是一流,见着范阳卫士也半点不怵。 李承秉刚才喝令, “逼着他们向西。” 众亲兵应诺一声,很快与范阳卫士短兵交接, 厮杀在一处。 康庆绪刚才战官兵时只觉得对方不堪一击,只当李承秉带着人也是如此,这一碰上, 才发现不对。迎面撞上的一瞬间才知道厉害,迎面被砍杀十几人,都是轻敌之故。侍卫列阵如尖刀,直刺入范阳卫士之中, 康庆绪这才反应过来,忙叫人稳住。 一场惨烈厮杀,康庆绪惊讶地发现己方居然损失惨重, 先前从官兵埋伏突围而出他已损失了几十个手下, 如今连番征战手下人都已经有些疲惫, 一波没占着上风,有人已生退意。康庆绪从水悟庵出来拢共带着两百余人,这些人还有要护送他回范阳,万万不可折损在这里。 他心生退意,对身边亲兵下令,很快边打边退,从县城外的郊野往林中小道走。他自觉指挥得当,却不想背后追着的人时紧时松,他们渐渐便往西边走。 不知跑了几里地,康庆绪一面逃着一面回头张望,脸上全是恨色,只觉得这一回颜面尽失,他咬牙道:若是让我知道这是谁带的兵,迟早有一日弄死他了事。 前方已到了个山谷口,康庆绪也是知晓兵事的,这时才回过味来,“糟了,快撤。” 来不及掉头,山谷两侧林中已射出箭来,如下了一阵急雨,中箭者哭喊着落地。康庆绪大怒,身旁两个亲兵以身挡住他,当场一死一伤,康庆绪推开死尸,指着马车道:“快,把人绑出来,看他们还敢放箭。” 马车刚才已落到队伍最后,躲过了飞箭。卫士这就要进车里抓人,这时王应青搭弓,对准方向就是一箭,卫士中箭倒下,吭都没吭一声便断了气。一旁几人都连忙缩了脑袋后退。康庆绪大怒,对着山谷方向喊道:“我父范阳大都督康福海,你们敢行刺我?不怕我父起兵为我讨公道?” 他声如洪钟,大喊之后,山谷两侧一片安静。 康庆绪自认已将来人吓住,脸上的仓皇顿时没了,换做得意之色,又道:“你们可知我这马车里带着何人?” 不等他说完,就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杀了他。” 康庆绪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瞳孔之中映着一轮飞箭而至。身上剧痛传来,他茫然四顾,这才意识到什么,缓缓低头,只见身上扎着不知多少只箭,他仰面倒地,至死也没闭上眼。 康庆绪一死,剩余卫士大慌,四处逃散,很快便被山谷中伏兵与后面追赶上来的王府亲兵所杀,山谷内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李承秉来到马车前,将陌刀交给身后亲兵,打开车门,想也未想,两个字脱口而出,“稚鱼……” 可车里绑着三个年轻女子,都不是肖稚鱼,居中那个头发蓬乱,脸上肿起好大一块,眼睛眯了起来,见着李承秉却激动起来,手脚都绑着却挣扎着往外扑来。李承秉心下有些烦乱,勉强认出这是惠安,对陆振说:“照看着些。”说着转身快步向第二辆车去。 车上依旧是绑着几个女子,李承秉朝内扫了一圈,指着角落里的景春道:“给她松绑。” 亲兵立刻上前给景春松绑,她哭得满脸是泪,刚得了自由,便要磕头,但身上血脉不通,却是软倒在车前,“殿下,您可来了……” 李承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王妃呢?” 景春呜咽哭泣,结结巴巴将当时情形说了,她去找庵中管事添炭,却不想庵中突然就乱了起来,她回头直奔客堂,被范阳的人发现,绑了起来。康庆绪在庵中大开杀戒,只有惠安公主和几个稍有姿色的婢女侥幸留下性命。景春一路上都被绑着,听见这些人议论的都是如何造反如何杀人,吓得魂不守舍,这两日仿佛噩梦一般。 李承秉手握成拳,紧又松,“可曾有听到王妃的消息?” 景春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只听他们说齐王妃逃出去了,却没听见王妃……”说着她便嚎啕大哭起来。 李承秉见问不出什么,心头烦躁。又让亲兵满地找找,有活着的范阳卫士提来问话。还真找到两个活口,和景春说的一样。 陆振此时却是头疼无比,刚给惠安公主松了绑,她便哭闹起来,任他如何劝都不听。眼见李承秉正找人问话,惠安抹着眼泪,推开陆振,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扑到李承秉怀中,“七哥。” 李承秉皱眉让开,后面赶来的陆振赶紧拉住惠安。 “七哥,你要替我报仇,康庆绪那厮竟敢对我动手,”惠安哭诉着,忽然看见侍卫提刀将不远处一具尸体砍下头颅,那张浮白圆脸,不正是康庆绪。她登时瞪大眼,吓得手脚发软,“这、这,七哥你这就将他杀了,若是父皇知晓……” 李承秉冷笑道:“他掳掠公主,还不够死罪?” 惠安却心知自己在父皇心中分量,恐怕是远远不如康福海父子的,一时之间脑子都乱了起来,再看一周围,地上躺着全是的尸体,李承秉站在其中,身上还染着血,浑身一股肃杀之气。刚才她是突获解救,一时激动还没注意,这时看清之后却吓得后退两步,只觉得眼前这位七哥似乎和往常大为不同。 “七哥,是父皇让你来的吗?”惠安问道。 李承秉却是没耐性再应付他,摆手让陆振带她下去。 战场清理一番,王应青走过来,道:“王妃许是逃出来了,躲在附近村子也说不定。”他是看着李承秉脸色难看,才赢是找了理由,但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天气寒冷,又下过雪,若王妃真逃出来,恐怕也挨不住。 李承秉听了若有所思。旁人不清楚,他却知道,肖稚鱼何等机灵,不会轻易陷入绝境。他想了想,又将刚才救下的婢女叫来,“你说离开的时候,庵里还留着人?” 那婢女是齐王府的,忙不迭点头,“婢是最后一个被他们推上车的,看见走的时候还留了人下来,听他们称呼校尉。” 李承秉刚才心情起起伏伏走了一遭,听见这句,长吐了口气,这就迫不及待要带人上山。 …… 肖稚鱼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 从昨晚到今天,几帖药下去,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症状好了许多,可又添了头沉鼻塞的毛病,她刚才醒来,正是鼻子堵的难受。正缓着气,忽然有人推门进来,肖稚鱼浑身一紧,等抬头一看,发现是巧儿时便又安心下来。 巧儿端了热茶进来,笑道:“还是沈郎君算的准,王妃果然这个时候醒了。” 她倒杯热茶,肖稚鱼喉咙正干,先喝了半杯才张口,“外面如何了,可还有别人来?” 巧儿大惊,“王妃的嗓子怎么哑了。” 肖稚鱼原本轻声清越,此时却是变得沙哑。 “不妨事。” 巧儿道:“怎么不妨事,王妃还没遭过这种罪。外面无事,沈郎君说积雪封了路,看天色今晚又要下雪,只怕要耽误两天才能下山了。” 肖稚鱼听了心头闪过微微不妙。 巧儿又道:“沈郎君已问过那个采药的,王妃的药还足够,这两日不需担心。” 肖稚鱼胡乱点头,想的却全不是药的事,也不知沈玄说了什么,竟叫巧儿如此相信。 正胡乱想着,沈玄已是推门进来,叫巧儿去拿粥。巧儿应声去了。沈玄坐到床边,看了过来,却是笑出声来,“原来美人也会流涕。” 肖稚鱼鼻塞毫无所觉,鼻下却淌了一行清涕,她左右看看,沈玄已将一旁放着的帕子拿起,放在她鼻子上。 她一时头昏,呆楞着,换做前世,便是梦里也没想到会有一日沈玄为她擦涕。 肖稚鱼想着,干脆用力擤鼻涕,叫他恶心躲远点才是。 她用力通气,却是堵得严实,只憋得两颊和鼻子通红。 沈玄见状莞尔,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行了,小心透不过气。” 巧儿很快拿了刚熬的粥来,轻轻吹着喂肖稚鱼吃下。沈玄便坐在一旁,肖稚鱼好几次瞪眼过去,他都不走,巧儿虽有些别扭,倒也没有多想。 第166章 ◎无题◎ 肖稚鱼头昏鼻塞, 嘴里没味,吃了小半碗粥便已觉得饱了,再不肯多吃一口。巧儿去打了盆温水来, 拧了帕子给肖稚鱼洗脸擦手,又给她梳了头发。沈玄这时不便再坐着,便离开了。 肖稚鱼悄悄松了口气, 和巧儿说了一会儿话。快入夜的时候, 只听得窗外沙沙的一阵轻响, 又下起了雪,夹杂着细碎的雪霰,飘飘扬扬,纷纷洒洒。 巧儿算着时辰,道:“睡觉前还有一碗药, 我去外面看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1节 肖稚鱼坐在床上,正觉气闷, 伸手要将窗户推开条缝,指头刚碰到窗棱,门打开沈玄端药走进来, “想看什么,别吹着冷风,等病好了就可以出去走动。” 他在门旁拍了拍衣裳,走到床边。 肖稚鱼依着垫枕, 朝门看去一眼,“巧儿呢?” 沈玄将药碗递到她面前,“叫她吃饭去了, 一碗汤药, 你还非要她服侍不成?” 肖稚鱼知道他又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也不多说,接过碗不觉得烫,张嘴便饮,两三口就喝得精光。 沈玄知道这农家熬药也没配什么甘草,闻着味都觉得苦涩,见她喝得爽气,问道:“不觉得苦?” “还行,”肖稚鱼老实道,“正好尝不出什么味,也不觉得特别苦。” 沈玄和上回一样,从袖子里拿出包着果脯纸包,拣了块大的给她。 肖稚鱼含在嘴里,勉强尝到一丝甜津津的味道,朝沈玄上下打量般看了一圈,道:“想不到沈舍人还有随身带着这些零嘴的习惯。”暗地里还多加一句,小娘子都没这样贪嘴的。 沈玄也吃了一小块,道:“从前在祖父身前读书,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夜苦读,在身上放些甜嘴的吃食,读得苦烦的时候吃一口,便能继续熬下去了,后来就有了这习惯。” 肖稚鱼听了并不做声。 沈玄又说了两件身边的事,见她不痛不痒的,盯着她看了看,“寒窗苦读的事王妃不喜欢听?” 肖稚鱼笑了一声道:“你世家出身,奴仆如云,不过专心读书不问外事,这算什么苦。我阿兄一面读书一面奔波生计,冬日省下炭火给我们姐妹用,一边搓着手一边写字,冻得双手都是疮,手指都弯不过来,那才叫苦呢。” 沈玄微微皱眉,很快又舒展开,道:“肖郎君才学气度都是一流,没想到你们从还曾有过这样的苦日子,如此听着倒更为难得了。” 肖稚鱼还有前世芥蒂,不想和他继续谈论肖家与兄长,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 沈玄坐着没动,这时门外传来巧儿声音,问王妃睡下没。沈玄起身,将空碗带了出去,倒让门外巧儿愣了一下。 巧儿拿了茶进来,肖稚鱼漱口过后,留她一起睡,巧儿答应下来,收拾一番便躺下休息。 有巧儿在身边,肖稚鱼裹紧被子,刚吃了药身上还暖,在黑也中隐隐听见外面落雪的声音,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巧儿先起来,摸了摸肖稚鱼的额头,只觉得依旧有些发烫,不禁担忧起来。 肖稚鱼除了头疼脑热,还有鼻塞声哑,与昨日相比似乎稍好那么一点,又好得不够彻底。 沈玄将采药的农户叫来。 那农户愁眉苦脸道:“村里人得了寒热症,都是几帖药下去就好转的,若是不够,便两帖药一起熬一碗浓的。” 沈玄听了脸色已有些沉下去。 那农户又赶紧说:“娘子身娇体贵,当然和我们这儿的粗人不同,但我只会采药,并不会开方,这一帖药还是从前我跟着走方郎中学的。” 沈玄拦住他唠叨,让他再去熬一帖药,巧儿不放心,跟着看去了。 沈玄走进屋里,只见肖稚鱼坐在床上,透窗而入的光像是一层银霜罩在她身上,脸色白的近乎透亮,她轻轻抽着鼻子,身影看着越发单薄。沈玄道:“再喝一碗不见好,今天就下山去找郎中。” 肖稚鱼扭头看他,声音嘶哑,“不打算再等上两天了?” 沈玄心下意外,坐在床沿上,“你怎知我还要再等上两天?” 肖稚鱼道:“康庆绪还带着惠安,你不去堵他,却来这村子,肯定是不想和康庆绪对上,趁机避事呢。” 沈玄闻言笑道:“原来你都明白。” 肖稚鱼腹诽,你沈家做事,不都是喜欢背后使力,康福海手握重兵,对付他儿子的事沈玄肯定不会主动去做。 沈玄道:“你猜的不错,可现在你的身体要紧,总不能反贼都怜香惜玉为你求药,我却让你病加重罢。” 听他语气含着几分调笑,肖稚鱼双手揉着额角说头晕。 沈玄知道她又是有意躲避,但看她面色憔悴,也不想逼迫太过,只好让她休息。 等熬好药,肖稚鱼又灌了一整碗下去,这两天吃的东西少,药却是一碗跟着一碗,喝得胃里难受。 临近午时,沈玄见她仍是没什么精神,便让侍卫收拾,准备下山。小半时辰过后,一行人从村子离开,官兵在前面开路,沈玄则带着侍卫护卫马车。 肖稚鱼被巧儿扶着上车时,看见侍卫将沈玄的马牵来,马鞍后箭桶和弓箭各放一边。她心里有些不舒坦,进了车里脑袋有些发胀。 马车缓慢在雪地中行走,一路发出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 肖稚鱼坐了一阵,身上发软,便干脆卧倒,在轻微的颠簸中迷糊睡着。 走在前面的官兵忽然停下。 沈玄朝前望去,只见山道蔓延的一头,缓缓出现了骑马上山的人影。沈玄拉住辔绳,命官兵前去打探。 官兵过去很快折返,那群骑士紧跟在官兵身后,沈玄见状脸上并无表示,心里已是戒备起来。只看这群人行动有素,就知非寻常兵马。沈玄片刻间已想到几个可能,周围能调兵的去处他都清楚,可很快都否了。正思索着,他已经看到被这些骑士拱卫在当中的人。 “豫王殿下?” 李承秉带着侍卫来到众人面前,四下一扫,最后与沈玄的目光撞在一起。 “本王王妃呢?” 不等沈玄回答,他已经快马冲上来,雪朝两旁溅起。 沈玄微怔,拉着马头稍稍朝一旁让开。 李承秉来到马车前。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废物,居然有点卡,明天会多更点 第167章 ◎醒◎ 车门推开, 冷风灌入,巧儿跪着行礼。李承秉越过她,看到车里躺着的人, 肖稚鱼几乎缩成一团,背对外面,只露出一头乌发。他抬脚迈入车里, 拨开被子, 看见一张泛着些许潮红的脸蛋。 他不小心碰到她脸上, 温烫的皮肤仿佛被他指间冰冷刺到,肖稚鱼又往后缩,直抵着车壁无法动弹。 李承秉面无表情,心下却是微微一叹,狠狠盯着肖稚鱼看了一眼, 紧绷的几日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自打知道康庆绪发了疯似的到水悟庵里掳人,他心急如焚, 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往这里赶来。在县外将康庆绪围堵诛杀,马车里却没找到肖稚鱼, 那一刻他几乎如坠冰窟。幸好从救下的人口中得知线索,康庆绪带来的人分做两拨,肖稚鱼或许正在那些人的手里。 李承秉派人将惠安送去县城,才知原来齐王亲信高衍带着齐王妃逃下山, 命县中官兵支援,沈玄恰巧就在临近县中,收到消息后带着人匆匆上山营救。李承秉听闻此事, 眉头越发深皱。今天一早, 天边才露白, 他就带着亲兵冒雪上山。风雪交加,直到天大亮才停,一路走得艰难,每人身上皆覆上一层冰雪。李承秉走在一片茫茫雪色中,心中诸多念头闪过。 若肖稚鱼落入反贼手中,如何保全性命,沈玄又安的什么心思,来的时机这么巧,偏又赶来救人。他咬牙将杂念全抛之脑后,一心记挂先将肖稚鱼救回。 此时见她睡在马车里,心起起伏伏,仿佛已在千沟万壑里经历一遭。 巧儿见他有些发怔,小声道:“殿下,王妃受了凉还在发热,吹不得冷风。” 李承秉“嗯”了一声,将被褥拉了一把,在边缘又塞了塞,不露一丝缝这才退了出去。 沈玄在车外一旁看着,不知作何想法,等李承秉转过身来,他驱马上前两步,脸上带着一丝笑道:“殿下从五龙山赶来,是收到了报信?” 李承秉眉头挑起,看了他一眼,忽然合手一拱,道:“沈舍人当此危急时刻搭救本王王妃,这份情日后定当厚报。” 沈玄忙翻身下马,做出谦逊避让的姿态。 李承秉笑道:“在长安时见你整日舞文弄墨,倒不知你还有这份带兵的本事。”说着目光缓缓扫过他身后侍卫。 沈玄面不改色,“殿下说笑了,若我真有那样厉害本事,怎会还让那群贼人走脱了。” “放走几个无关紧要,能救下人就是大功,这份人情我记下了,少不了要重礼酬谢还要请你喝酒。” 寒暄两句,李承秉想着身后马车里的人,叫左右将马车护住,掉头下山。李承秉与沈玄刚才一番谈笑,脸上热情客套,可转过身走出一段,他脸色一变,立刻便沉了下来。陆振在一旁瞧着,心里直打突突。 沈玄跟在李承秉等人身后,看了李承秉背影一眼,又看向马车,只见前面这些人越走越快,渐渐已拉开一段距离。他眸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前后下山,直奔县城。 县中大小官员这两日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听到李承秉带着王妃安然回来的消息,上下如蒙大赦,赶紧妥善安置众人,叫人去通知忧心不解的齐王妃,又请了县中最有名气的郎中来,为肖稚鱼治病。 肖稚鱼睡得稀里糊涂,一时耳边听见不少人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一时又感觉有人拿帕子擦她的脸。只是她身上又酸又疼,实在不想睁眼,便忍了过去。过了不知多久,她感觉到颠簸忽然停住,身体忽然一轻,好像躺在云端似的。 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抱起,肖稚鱼睁开一条眼缝,看见李承秉鼻梁和下巴挺阔深刻的线条,她重又闭上眼,怎么突然梦见那厮了? 先前吵成那样,几乎是完全撕破了脸,且前世的事说破,几乎没了转圜余地,只怕他听到她要死在水悟庵的消息,还得松一口气罢…… 鼻子本就不通顺,偏又想起这些不顺心的事来,她越发觉得难受,手脚无意识扭动。 李承秉将人放到床上,摸着她的脸和手觉得格外发烫,偏她还睡不老实,动来动去没个消停。 这份磨人的本事两辈子都没变,李承秉冷哼道。 景春听到消息忙小跑过来,和巧儿在门口已是抱头痛哭一场,只说了两句劫后重生的经历,她擦了眼泪进来看肖稚鱼。这时正瞧见李承秉抽了一床被子盖在肖稚鱼身上,动作硬邦邦的,她有些心疼,便道:“殿下,还是我来照顾王妃罢。” 李承秉拉长着脸,站起身让开。景春坐在床边,将肖稚鱼头发撩开,轻轻拍她的背,三两个动作,就让肖稚鱼眉心舒展开,也不再乱动。李承秉看了两眼,大步走出门去,催促人去问郎中怎么还不来。 他刚走到院外,侍卫来报,县中官员求见。李承秉杀了康庆绪,消息还未传出去,可县中这些官员已经从官兵口中得知,一个个都是瞠目结舌。若说康庆绪此次在水悟庵中行径,确实也是重罪,可康大都督还在,且深受圣宠,便他真该死,朝中也无人敢这样不问圣意就直接下死手。官员们是旧愁未去新愁又来,都等着要见豫王一面。 李承秉一心都挂着屋里的人,不耐烦应付这些人,叫陆振出去回绝,只说“人是我杀的,不想来一起担罪责的就赶紧走远点。”县中官员立刻如鸟雀散尽。 处理了一下昨日战场上的余波,李承秉重又回到房中。恰在此时,郎中亲自将熬好的药送来,嘱咐必须趁热喝下。 李承秉走到床边,见肖稚鱼闷头睡觉,伸手在她背上推了一下,她仍是未醒,他便直接将人扳了过来。 肖稚鱼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一尾鱼,被翻了个个,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张开眼看见李承秉的脸,不由怔忪。 李承秉见她鼻子红红 ,傻愣愣的,心里不觉又气又好笑,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这个女人,几个月前,瞪着眼对他大骂昏君,两世加起来李承秉都没受过这样的气,当时只觉得怒火直冲脑顶,五脏六腑都被气得生疼,他恨不得当场掐死眼前这个女人,可隔了这许多日子没见,听说她落于险境,他却根本什么都想不到,只想将她救回来。 “发什么愣,”李承秉拿来一件外衣,罩在她身上,动作说不上轻柔,但也不重,将她包裹住,他这才又道,“先吃些东西,再喝药。” 肖稚鱼一听见喝药头也大了,嘴唇微动,突然喉头发痒,张嘴便是一阵咳嗽。 李承秉抬手要拍她的背。 肖稚鱼侧身躲开,李承秉眉头拧起,唇紧抿成一线,转身从木几子上拿起温着的水壶,倒了一杯水。肖稚鱼也顾不上别的,赶紧从他手里接过来,一口喝干,李承秉又给她倒一杯。 连喝三杯,肖稚鱼这才感觉好些,眼角却是不由沁出泪水。 李承秉看着她,脸色紧绷,似乎有些怒意。 肖稚鱼不禁偷觑他。 李承秉手指擦在她眼角,粗粝的指头摸索在脸上有些难受,肖稚鱼却是怔住了,脑子里有些乱,不知他怎么突然在这儿,又一副古怪的样子。她想不通,却又不想在病弱的时候去惹他,便默不作声。 李承秉给她擦了眼泪,对外喊了一声,立刻便有婢女推门而入,将刚才准备的餐食送了进来。 是一碗滋补的汤,一小碟炒素菜,还有一碗清粥。 景春和巧儿也跟着进来。 肖稚鱼惊喜低呼,“景春。” 【作者有话说】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2节 抱歉……我白天突然多出来事,又不能熬夜,今天先恢复一下,我一定能雄起的,等等我 第168章 ◎涕◎ 景春快步上前, 泪汪汪脱口喊了声“幺娘”,又忙道:“王妃嗓子哑了,少说些话。”不等肖稚鱼问, 便把自己在庵中如何躲藏又如何被人搜出,随后和几个婢女一同被绑着上马车。她擦着泪,眼角余光看见李承秉坐在一旁, 道:“我只当这回命都要没了, 幸好殿下来的及时, 这才得救了。” 肖稚鱼眼圈也有些红,这两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主仆两个说了一回话,李承秉等了片刻,开口道:“先用饭。” 景春便服侍着肖稚鱼净手,桌上只有汤菜粥三样。 两人已有段日子没见, 李承秉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薄册看着, 没事人似的。 肖稚鱼看了他一眼,喝了小半碗汤,经景春劝又将粥和菜吃了一半, 才放下筷子。 李承秉朝桌上看去,将薄册收起,道:“过两刻钟再吃药。” 景春应下来,他便起身走了出去。婢女进来将碗筷收拾干净。景春留下陪肖稚鱼又聊了一回。 “我都听巧儿说了, 王妃生这场病全是躲藏时受寒受冻所致,回去要找个郎中好好调理,万不可忽视, 亏损了身子, ”景春拉着肖稚鱼的手, 又说起从庵中分别之后的事,“那领头的贼首是范阳康大都督的儿子,行事残暴至极,就连公主都不曾放在眼里,昨日还将惠安公主狠狠打了。” 肖稚鱼对惠安可没半分怜悯同情,又问起齐王妃。 景春道:“齐王妃好好的,没一点损伤。她也记挂着王妃,你睡着的时候她派人来问过两回。” 肖稚鱼点了点头,道:“你也累了,我这儿不需要你守,快去休息吧。” 景春只说要等看着她喝了药再走,想了想,张口道:“殿下这回突然而至,昨夜风雪这么大,他都要上山,只是火把熄了两回,才不得不等到天亮才动身,虽然殿下什么都没说,我瞧着全是为了王妃。” 肖稚鱼微微一怔。 景春又道:“如今已算经历生死,从前那些不开心实在不必过多计较,不如趁着这回和殿下好好说一说。” 肖稚鱼听她一阵絮絮叨叨,头更晕了,只好敷衍答应几句。等药熬好送来,她皱眉喝下汤药,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梳洗更衣,重新躺到床上。 戌时三刻,天色漆黑,李承秉来到院外,侍卫小跑而至,低声禀报王应青领兵已回去的事。李承秉这次动用的人手全是这些年畜养的私兵,如今露了痕迹,首尾必须料理干净。他在院外走了一圈,见亲兵已轮流安置歇息,便往回走。到了屋外却又停住脚。 寒风簌簌之间,屋里一些只言片语漏了出来,景春劝说肖稚鱼放下从前那些不开心。李承秉听了两句,往窗前一瞧,灯火映照着女子虚影投在窗纱上,他微微挑眉,这时有婢女送药过来,他并没有进屋,转身走开。 巧儿和肖稚鱼一起被带下山,到了县城被安排和景春一起住,也歇息有半日时间。这时忽然有侍卫来叫她过去,说豫王有请。巧儿忙收拾一下出来,跟着侍卫一起去了院子里独一间的屋子。这原是一间雅室,暂作书房,四角都烧着炭盆,李承秉站在窗前,却是将窗推开少许,一股冷风钻进来,冲淡了屋里暖意。 巧儿规矩行礼,口称殿下。 李承秉转过身,道:“你们在庵里是如何逃出,这两日是如何过的,老实说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巧儿心下打鼓,新说这话听着像有几分审问的意思,她抬头,只见李承秉脸上并无表情,也瞧不出喜怒,他目光一扫过来,巧儿垂头,开始述说庵里的情况。她已斟酌了言辞,提到杨杲时尽量轻描淡写,但说到趁夜往村里去寻药,李承秉的脸色微变,巧儿心颤了颤。 “继续说。” 巧儿便又说了第二日杨杲带人逃了,沈玄找了过来。她心下并未觉得沈玄有问题,当他是个谦谦君子,见着什么便说了什么,没半点隐瞒。 李承秉的脸色不见好,挥手让她退下。 侍卫将人送走,屋里再无旁人。李承秉脸色登时沉得如黑底锅一般。杨校尉……虽巧儿说不出名字,他却立刻想起一个人——杨杲。前些年他就让人去找过此人行踪,可惜前世所知杨杲身世来历全是假的,弘农杨氏并无此人,遍寻无果,他时搁下念头,只等杨杲在齐王府冒头,再找机会收拾。可没想到,他居然已经投奔了康福海。 李承秉心想若非杨杲,肖稚鱼落到康庆绪手中更讨不到好,康庆绪是个急色性子,对女子动手半点不见手软。倒是杨杲,肖稚鱼两世经验,在他这儿还更安全些。看杨杲如此要紧关头还不忘给她寻药就知道了。 李承秉暗自捏拳,一股嫉妒与怒意忍不住从胸膛窜了起来,更别提后面还有一个沈玄…… 他先前对齐王多有提防,如今看来,沈玄才是背地里觊觎之人。 李承秉砰的一下合上窗,转身离开书房。往寝屋走的路上,他胸口如同火烧,心绪起伏不定。离开长安时,他曾想过日后一刀两断,她要做什么随她去,两不相干。可他奔波几百里赶来救她性命,身体本能比脑子更先做出判断。直到亲眼看见她无事,一颗心才落到实处。也是这一刻,李承秉也明白过来,两不相干,谈何容易。 到了寝屋门前,从窗里透出的灯光,让他脚步稍缓,脸色竟有几分复杂。 冷风吹在脸上,李承秉回过神,推门而入。 肖稚鱼已经躺在床上,药性上来,困顿想睡,可心里绷着根弦,让她迷迷糊糊的,没睡过去。 推门声传来,她立即清醒了三分,接着又听见李承秉更衣梳洗的声音。 声旁有被子掀开的动静,肖稚鱼是彻底醒了,身体不禁僵硬了一下。当初吵到那地步,他掐住她脖子的力道半点不留情,她能清晰地感觉他心中的恨意。以他的脾气,日后两人就该形同陌人,可眼下,他怎么又若无其事睡到她身旁了? 肖稚鱼怀疑自己是不是头上烧得更厉害了,竟出现了幻觉。 一只大手从背后伸出,搭在被上,肖稚鱼身体一缩。 李承秉也察觉到她并未睡着,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冷了?” 肖稚鱼猛然回头,和他目光撞上,夜色太黑,却是巧不清底细。她无从分辨他的情绪,沉默了一瞬,她塞着鼻子瓮声瓮气道:“风寒易传人,殿下不如另寻一处休息罢。” 李承秉无动于衷,“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睡吧。” 肖稚鱼只觉别扭,又道:“我已多日未曾沐浴洗漱,身上有垢,殿下还是……” 李承秉坐了起来,一掀幔帐,肖稚鱼还当他这就要走,哪知他点了蜡烛,借着灯火来看她,上下打量一圈,蓦地伸手抓着她的下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正好,我一路赶过来也没洗过,谁也别嫌弃谁。” 肖稚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塞。再仔细一瞧,虽然背着光,但也能看到他下巴冒着一层短短的胡渣,更添风霜之色,凭空老了几岁似的。 李承秉道:“已经晚了,别折腾了,有什么等明日再说。” 说着将她往被子里一塞,他下床吹熄蜡烛,又重回到床上。 漆黑一片的幔帐中,能听见两人的呼吸,肖稚鱼堵了一边的鼻子,吐息还更重些。 李承秉确实累了,没一会儿就睡沉。 肖稚鱼还以为这一晚会很难睡,哪知片刻不到,跟着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她吸溜着鼻涕醒来,掀开眼皮就看见李承秉正脸色复杂纠结地看着她。 肖稚鱼忙往后移,顺着他目光低头看去,只见他衣服肩膀上有一小块湿渍,是她鼻塞张嘴所流的口水。她脸色不禁一红,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往被子里钻了进去,把头深深埋住。 李承秉叹了口气,对着外面叫了一声,很快便有婢女端了热水进来。李承秉擦了把脸,嚼过齿木,回头一看,肖稚鱼仍睡着未起,他大步过去,把人从被子里拉出来,先探了她额头温度,道:“烧好像是退了,等会儿再让郎中看看。” 肖稚鱼默不作声。 李承秉见她睡得头发松散,额头还有碎发卷曲,垂着眼,说不出的可怜又可爱。他心下一动,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肖稚鱼怔忪,李承秉自己也是一愣,立刻又回神,道:“快起来,等用过饭还有事要问你。” 他语气转而有些严肃,肖稚鱼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爆哭]我是个渣作者,觉得自己行,又不行的样子 第169章 ◎处置◎ 昨夜身上发了汗, 肖稚鱼身上的热已是退了下去。她想起在帐幔里说的话,不由赧然,自打进水悟庵一直未曾沐浴, 这两日在山上更是顾不上,出过一身汗后,更觉得浑身不舒服, 于是赶紧叫人准备热水。 李承秉听见, 扭头看过来道:“病还没急着洗什么, 着了风身上又不好了。” 肖稚鱼不吭声。还是景春机灵,叫人将屏风展开,各抵一面靠着墙,又将炭盆烧得旺些,打了两盆热水进来。 肖稚鱼简单擦身梳洗, 这才觉得身上舒坦了些。 用过了饭,婢女几个收拾残席。 这时院外来报郎中来了。侍卫将人带进来, 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者。肖稚鱼坐在桌前伸手给郎中把脉看诊,郎中抚须,微微点头, “热已经退了,再吃两帖药休养休养便无事了。” 郎中放下手,并不朝屋里多看,便到一旁写方子。 这时陆振走进来, 凑到李承秉身旁,低声说了两句,李承秉面色微冷, 目光在肖稚鱼身上一掠而过, 又看了看郎中, 起身往外走。 到了院外,他不悦道:“不是让你们看住她?” 陆振面露苦色,“昨日安排轮值,侍卫们大多都休息了,门前留两个看着,惠安公主闹着要出去,那两个拦不住她。” 李承秉心里清楚,惠安性子骄纵蛮横,侍卫不敢用强硬手段,自然是拦不住的。他揉了下眉心,抬脚就要走。陆振忙指向院外道:“公主往沈舍人居处去了。” 这几日县中官员将官衙公廨让出来,沈玄暂时安置在西侧相邻的独院里。 陆振带路,过了角门,很快便来到一处清静院子,木门没落锁,开了一道缝。里面的声音已传出来。 “……你不来救我,却赶着去救那个小狐狸精,难不成真是看中了她不成,这两日在山上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做了什么。那女人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胜过我的?” 陆振一听就知这是惠安公主的声音,只是以往语气从没这么尖锐刺耳过,如今倒像市井泼妇似的。他听侍卫提过,惠安公主在康庆绪手里没讨着好,还挨了毒打,这两日脾气格外暴躁。 但心情脾气再坏,也不该说这些话。陆振早就听出惠安辱骂之人是王妃,面色为之一变,忙朝身侧看去。 李承秉站在院门前不动,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里面沈玄不疾不徐解释了两句,与那伙反贼是碰巧遇上,并非早就知道绑的是谁。 惠安听不进去,红着一双眼哭道:“我在那恶贼手里的时候,你却和她在山上逍遥,你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发誓,对那妖精没起任何心思……” 沈玄早不耐烦惠安的歪缠,只是内外还有县城里的官兵巡视走动,他也不好翻脸,可听到这句,脸色便沉了下去,目光冷冷地看着她,还没开口。 木门忽然被踹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如炸开一般。 惠安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对上李承秉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她心下一凛,结巴道:“七、七哥。” “别喊我七哥,”李承秉道,“张嘴不是狐狸就是妖精,说的是谁呢?” 惠安脸色顿时煞白,说不出话来。 李承秉又道:“早告诉过你,既然出家了就该收收心,凡尘俗世的事少管,可你如今闯到沈舍人这里又哭又闹,要做什么?这些年少管教你,到让你染上满嘴闲言秽语,不知廉耻的毛病。” 惠安行事一向大胆,从没人当着面训斥过。如今被李承秉当面一顿训,她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闹。可又不敢驳斥。这些兄弟之中,其他几个还要顾及些手足情谊,但李承秉是个比她行事还肆意妄为的主,尤其是昨日,惠安亲眼见豫王府侍卫割下康庆绪的脑袋,她对这位七哥越发敬畏害怕起来。 “七哥,我错了……” 李承秉冷冷道:“错也不止这一回,该是让你好好长长记性。”说着便对着外面喊一声,几个侍卫冲进来。李承秉指着惠安道:“将她看起来,马上送去延生观,路上不许耽误也不许见人。” “我会给观主写封信,好好教你些静心养性的法门。” 延生观受皇家供奉,前后有几位公主在此出家为道,观中清规不少,观主权柄极大,对公主也能束缚管教。 惠安听了这话,就知李承秉已是狠下心来,转圜无用,立刻又羞又恼,眼色也变得不善起来。她任性妄为惯了,一时头脑发热,便不管不顾地吵起来,“七哥,我也是为了你好,莫非你也被那狐狸迷了眼,她那模样瞧着就不是安分的,落到那些反贼手里还能有清白?那么多人死了,怎就她无事回来了……” 李承秉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惠安半边脸肿起,嘴角隐隐见血,她不敢置信,双眼瞪直,突然对着李承秉尖叫:“你带来的那些人……” 陆振已经抢先一步将一团不知哪寻来的布团塞进她的嘴里。侍卫左右架着惠安的胳膊往外拖,这一回没人敢留力。就刚才她前后说的那些话,听见的侍卫已憋出一身冷汗来。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3节 李承秉神色冷峻,处置了惠安,又看向沈玄。 沈玄穿着一袭紫青锦袍,外罩大氅,站在一旁,神色自若,仿佛刚才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惠安此番受了惊吓,神志有些糊涂。”李承秉不咸不淡地开口。 沈玄接口道:“公主刚才说的一些胡话,我也未曾听清。” 李承秉摆手道,“说的不是这个,出了事她头一个便来找沈舍人,这份深情厚谊倒真是不一般。” 沈玄道:“公主已是出家人,谈何情谊。” 李承秉脸色平静,哈哈笑了起来,看过来的目光却如刀剑一般锐利,“沈玄,你才名远播,又到这个年纪,是该成家了,也省得惠安总惦记,做些不顾脸面的事。” 沈玄面露一丝苦笑。 李承秉掸了掸衣袖,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 寝屋里,肖稚鱼嘴里已恢复些味,喝了药,顿时被苦得脸皱作一团。 巧儿忙将一小块饴糖塞进她嘴里,笑道:“前两日还当王妃真是不怕苦呢。” 正说着话,齐王妃来了。 肖稚鱼站起来要迎,宋常瑜已是快步走到门前。 分别不过两三日,却恍如隔世一般,宋常瑜擦着眼泪,哽咽着道:“都怪我,当日若回去救你,也不会叫你吃这么多苦。”说着掩面哭起来。 从水悟庵逃出来,宋常瑜心中有愧,吃不下睡不好,眼下见着人,泪水再也忍不住,一个劲地流。 肖稚鱼忙劝道:“我已经听说了,反贼早有预谋,你也是侥幸才逃出去,如何能怪你?” 宋常瑜轻轻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齐王府侍卫高衍,赤裸着上身,背负荆条跪在院外。当日他带着齐王妃闯出重围,没顾着其他人,如今肖稚鱼回来,他便来负荆请罪。 肖稚鱼问宋常瑜,“你叫他做的?” 宋常瑜连连摆手,脸上全是惊讶,“我不知他会如此做,这就叫他回去。”说着匆匆起身就要出去。 肖稚鱼忙拉住她,“不是你让他来的就好。他没顾着我,未尽护卫之责,该罚。但当日冒死将你护送出去,对你却是忠心耿耿无可挑剔,这样的近随亲兵实在难得。” 宋常瑜道:“你这样大度,让我无地自容了。” 肖稚鱼道:“人生为己,天经地义,那日的情况,生死都在一念之间,谁不想着先保住自家性命,现在既然平安回来,我真的不怪你,若有一日再遇着这样的情况,或许我也会抛下你独自逃命。” “瞧你说的,哪还会再遇着这种事。”宋常瑜抹着泪道。 两人又聊了片刻,商量给在庵堂中死去的仆从婢女家中送些银两。宋常瑜想着这次带来伺候的人,最后只活下三个,又感伤一回。小半个时辰过去,肖稚鱼始终未提起高衍,宋常瑜又频频看她,欲言又止。 肖稚鱼拍了拍她的手,“让他在外面跪着,是有意罚他,他护送我们一路过来,不仅是我,还有惠安公主,出了这种事,回长安后肯定还有责罚,今天让他跪着,对外也有个交代,你回去的时候把他一起带走就是了。” 宋常瑜细细一品,叹道:“你想的可比我周全许多,先前你就对齐王府有恩,如今宽仁大度,不和我们计较。自打认识以来,我受你好处不止一两桩,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报你。” 肖稚鱼笑了笑。事已至此,再去追究高衍不回头来搭救有何用。刚才她说的那两句话全出自肺腑,若真有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肯定是先顾自己,哪能全指望别人来救。况且,康福海若是提前造反,与齐王府结个善缘,日后未必没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她将宋常瑜送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巧儿拿着个绿釉绞胎瓷瓶进来,里面插着一枝刚从树上剪下的梅枝。 肖稚鱼赏玩花枝,心情好了几分,巧儿见屋里没人,来到她身边,悄声道:“王妃,我刚才听说了些事,和惠安公主有关。” 第170章 ◎意外◎ 肖稚鱼将花枝插回瓶中, “她怎么了?” 巧儿将惠安公主这两日如何和身边人耍脾气如何哭闹不休形容了一番,忽停下话头,面露犹豫。 肖稚鱼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巧儿道:“惠安公主落在反贼手里挨了一顿打, 王妃也没好过,受寒发热,若不是在村里找着药, 还不知会如何。惠安公主今天闹了一回, 听说是在沈舍人的院子里, 说了王妃好些坏话,堂堂公主,污言秽语的,也不嫌丢人。叫殿下听见,叫人把她送会长安延生观看管起来, 真是太快人心。” 肖稚鱼闻言心里一跳,只听巧儿说沈舍人院子与污言秽语, 惠安说的什么她已经猜到几分。前世便是如此,惠安往宫中每来一趟,不是挑她的刺便是背地里找她麻烦, 实在惹人厌憎。 可她心里隐隐还有一层担忧,向巧儿问道:“殿下在哪?” 巧儿道:“刚才被县里的人请走了。” 肖稚鱼便不再多问,和景春巧儿说了一会儿话,独自用午饭, 又喝了一回药,午睡了半个时辰,到了下午, 齐王妃让人送来几身衣裳, 婢女收了起来。转眼到了傍晚, 李承秉还没回来。 肖稚鱼觉得屋里气闷,提出要出去走走。景春劝不住,拿了件毛皮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道:“只透透气便回来,王妃才退了热,可不能再受冷了。” 肖稚鱼来到后院花园,站在银杏树下,透过光秃的枝丫,看见远处红璨璨的余晖。景春陪她站了片刻,就催促着回去。 这时听见院外有人走动的声音,景春循声看去。 李承秉从院外走进来,穿的正是早上那身衣裳,他一路走着,还在吩咐陆振什么,这时扭头看见肖稚鱼,眉头一蹙,还没走近便道:“不长记性,怎么在这儿吹风?” 景春想要说什么,肖稚鱼先一步开口道:“殿下不是说,有话要问我?” 李承秉微怔,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这是早上他说的,后来惠安闹事,他去了一趟,县里官员又来找,一下午都忙着公务脱不开身,有许多事还需好好谋划。他目光落在肖稚鱼身上,她穿的严实,披风兜帽罩在头上,一圈黑色的毛领衬地皮肤越发莹白,一双眼明净澄澈,直直看向他。 李承秉下巴朝旁一抬,对着书房方向,“走罢。” 肖稚鱼跟着他走进书房,白天里面无人,便没烧炭盆,冷热和外面相差无几。刚迈进去,李承秉转身要走,肖稚鱼道:“这里挺好,方便说话。” 景春要叫人去拿炭盆来,肖稚鱼却支开了她。 李承秉见状,也没在椅子坐下,转过身看她。 侍卫将门带上,两人站到院子里守着,不让人靠近。 肖稚鱼四下一扫,书房里摆设简单,看地出是临时布置的,插架旁还摆放着几个木箱。 李承秉道:“你在院里等着,想说什么?” 肖稚鱼双手拢在披风下,这时伸出,将披风兜帽放下,开门见山道:“听说殿下今早命人将惠安公主送走,原与我也有些关系。” 李承秉脸顿时有些黑,暗骂一声,他早就吩咐过亲兵,不许他们多嘴。想是沈玄身边的人或是县里的官兵背后议论。想到惠安口无遮拦,他板着脸道:“和你无关,全是她自找的,人已经送走,日后应该会老实些。” 肖稚鱼抿了抿嘴,没想到他这样说,倒像是要将她于这件事撇开关系一般。低头想了一瞬,她道:“先前殿下说有话要问,不就是我在山上两日,没被反贼杀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承秉微眯起眼看她,“那你说说,到底见着谁,怎么过的?” 肖稚鱼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许多,猜想过他的反应,自觉已做好准备,可真到这一刻,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她不禁想起上一回他暴怒的样子,背上起了一层寒意。可事已如此,她也想说个清楚明白。 “我没事,是因为抓着我的人是杨杲。”肖稚鱼缓缓张口。 李承秉早已知情,但一听这名字,脸色还是有些阴了下来,便听肖稚鱼将如何被抓,发热生病的情形又说一遍。 李承秉眉头越拧越紧,“在这之前,你就见过杨杲?” 肖稚鱼轻轻点头,“见过。” “在哪见的?” “四年前,在光州。” 李承秉原本想淡然处之,可听了这话,脸色微变,额头青筋隐隐浮现,他冷笑一声,道:“原来这么早就已见过,你不会还当他是个好人罢。上一辈子,他可是早早就送信来投诚,还把你给卖了……” 肖稚鱼脸色平静,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怎会不知。” “既然知道,遇着他还能放过,你何时变得如此宽宏大度了?” “两世为人,本就妖异,我不能与旁人说,也不敢告知兄姐,遇到杨杲又能如何,总不能为了报复搭上自己。”肖稚鱼将光州之事简略讲了,没半点隐瞒。 李承秉听她说如何算计杨杲的经过,不禁想到当年登封县捉着她放蛇的事来。想她那时年纪尚幼,机灵狡诈撒泼装傻没有不会的,还故意气他来着。李承秉神情复杂,盯着她瞧。 肖稚鱼只当他是忌讳自己心肠狠毒,说完之后便静静站着不动。 “怎么不说了?沈玄呢?” “他?”肖稚鱼道,“他是昨日寻上山的,只待了一日,准备下山的时候殿下就来了。” 李承秉道:“他在山上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肖稚鱼楞了一下,并未实话实说,沈玄那些放肆行径,实在让人难以启齿。她与李承秉也不像寻常夫妻,他心里本就芥蒂极深,说多了只是叫她更难堪罢了。 “我烧得糊涂了,大多半时间都在睡觉。” 李承秉道:“就这些?” 肖稚鱼轻轻点头,“就这些。” 眼见他不说话,脸色阴沉,她撇开脸,拢了拢披风,道:“这两日的事都说了,我先回去。”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承秉喝道:“站住。” 肖稚鱼脚步略一缓,“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承秉心头一阵烦躁,无论是杨杲还是沈玄,藏的什么心思他不问也知,可她刚才分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什么都没说,他顿时心火直冒,面露不悦,“还没说明白,急着走什么?” 肖稚鱼抬起眼,“殿下心中还有什么疑的,莫非是担心这两日里发生什么让你蒙羞之事?” “放屁,”李承秉一声怒喝脱口而出,面色铁青,“把话说清楚。” 肖稚鱼道:“刚才已经说了,殿下若是不信我也没法。”说着她已走到门前,伸出手去拉门。 李承秉大步流行冲过来,一把抓着她的手肘,把人拽了回来。 肖稚鱼被迫转过身,双目已是微红。 李承秉对上她湿润的眸子,微微一怔,声音略显生硬道:“沈玄眼高于顶,什么时候给人送过药……他什么心思,你瞧不出来?” 肖稚鱼目光一凝,心下微凉,“既然殿下已经打听清楚,何必要我亲口再说,莫非是要知道得更详细些?” 原本她在这半日里已经想得清楚,倘若康福海提前造反,情况与前世不同,她也没有更多时间谋划筹备,目前朝廷之中最警醒,最有准备的就是李承秉。水悟庵这一场风波,肖稚鱼意识到身份有时也是无用,还需有实在依靠。她没想着与李承秉再能修复如初,但若是要借他之力,有些事总要说明白。 上一回他说的那些事,什么与齐王勾连,私放叛军,本就不是她做的,可那些已是前世的事,就算她能解释,他也不一定会信。 她本想心平气和他先说清楚这两日山上的事,省得不知惠安背后说了什么让他听进去了。可哪知,对上李承秉面无表情的冷脸,她不由就生了怯意。方才他质问的语气,让她骤然想到他曾经满面怒色骂她“贱妇”的模样。 肖稚鱼的手轻轻颤抖,胸口仿佛有一口气上不来。 她想强作镇定,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李承秉咬牙,恨声道:“哪些详细的,你说。” 肖稚鱼看着他仿佛利剑的般锐利的眼,只觉得浑身都被刺穿了似的,难堪至极。她双眼模糊,轻轻眨了一下,眼泪便从眼角滴落。 李承秉道:“你……” 肖稚鱼手抓在披风系结上,一抽绳带,披风顿时滑落到地上,她又去拉扯衣襟,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肌肤,“你既不信,就看个清楚。”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4节 李承秉面色悚然一变,抓住她的手,“你疯了?” 肖稚鱼用尽力气推开他,“你不是疑心吗?那看清楚,是不是我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李承秉动作飞快脱下大氅,往她身上罩去,又去捉她的手。却不知肖稚鱼哪里多出来的力气,挣开他的手。她往后退了两步,挣扎之时,不知踢到什么,只听嗒的一声响,木箱侧倒。 一个人头从里面翻落出来,咕噜噜从两人脚边滚过。 肖稚鱼低头,睁大双眼,惊骇欲绝。 【作者有话说】 怎么样,最后这个发展,没想到吧,意外不意外……记下来进入神鬼栏目,啊,错了,拉回来,下面饼子就要软了跪了。 第171章 ◎化瘀◎ 那人头微胖, 断颈处一片光滑,还能看见红白皮肉,是利刃切断, 整张脸被冻得青白,一双眼圆睁着,怨毒不甘, 转动停下时正对着肖稚鱼方向。 李承秉暗骂一声, 一手去遮肖稚鱼的眼, 拦腰将她抱起来。 肖稚鱼脸上血色尽褪,紧紧咬住唇。 “不怕,不怕……”李承秉声音立刻便低了下去,不住哄着,抬脚一踹, 把人头踢开,抱着她要放到榻上。 肖稚鱼眼角看见长榻边也有木箱放着, 下意识僵住,双手攀着李承秉的肩膀,紧攥不敢放。 李承秉满腹的怒气和烦躁瞬间没了影踪, 重又把她抱起来,摸到她身上的衣裳已被扯得散开,他太阳穴直蹦,大氅往她身上胡乱一裹, 将露出的皮肤遮得严严实实,李承秉对着外面大吼一声,“都死哪儿去了, 给我滚进来。” 两个亲兵守在院子里, 先前就听见里头有争执的声音, 豫王与王妃的争吵谁敢去听,便又走远几步,这时听豫王含怒的叫声,两人心惊胆战,手搭在佩刀上推门冲进书房。 只见豫王面色难看至极,怀里抱着个人,大氅从头到脚都包着,只露出一头乌发。 侍卫也没细看。豫王抱着人往外走,对两人道:“地上的那玩意收起来,找个锁锁上。” 侍卫应诺,低头一看是康庆绪的首级,这是豫王吩咐过留下有用,因为现在天寒地冻,早冻得梆硬,毋需另外保存,便随意找了个箱子存放。 两人忙将首级捡起,放进木箱,又另去找锁。 李承秉抱着肖稚鱼往内院走,手里感觉到她身子微抖,不知是冻着还是吓得狠了。他咬牙切齿,暗骂一声活该,脚下却又走得更快。 景春与巧儿在寝屋里翻着炭,李承秉抱着肖稚鱼大步进来,放到床上,扯了一旁的锦被,将她包住。他扭头一看,两个婢女都傻愣愣地看着,刚才压下的火气又有些网上冒,“你们是木头做的?去找件衣裳出来,再烧一碗安神汤。” 巧儿放下钳子一溜烟就往外跑,景春则去箱笼里将今天午后齐王妃送的来的衣裳取了件出来。 李承秉只觉得这短短半刻时间里,心情大起大落,头昏脑涨的。景春给肖稚鱼换衣裳,他往帐幔里瞥了一眼,看见肖稚鱼腰上似乎有黑色印子,他心头闪过一丝疑,来到门外,刚压下去的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正好把陆振叫来骂一顿,说康庆绪的首级随便扔哪儿都行,放书房里想吓死谁? 陆振一头雾水,老实地连连点头,却忍不住暗自嘀咕,在县外杀了两百多人,豫王眼皮都没眨过一下,区区一个死人的脑袋,又怎么会吓着人。他见李承秉站在门前,却不时往屋里看去,立刻又猜到什么。 肖稚鱼换过衣裳,景春将手炉塞到她的手里,轻声道:“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这样了,难道是又和殿下吵了?” 肖稚鱼脑里闪过刚才看见的那个首级,面色难看,摇了摇头。 李承秉走进来,叫人去把郎中请来。郎中又跑一趟,下了定惊安神的方子,取材煎药,等送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肖稚鱼先喝了小半碗汤,又吃了药,满嘴苦涩,不由蹙起眉头。 李承秉坐到床沿上,没好气道:“刚才不是挺精神的,那么冷的天,就敢随便解衣裳。”见她耷拉着脸,小脸发白,整个人都蔫了,又觉心疼,眉头紧拧。 婢女收拾出去,留下一盏灯。 肖稚鱼刚才受了冷,身体便有些反复,此时咳嗽两声,想拉被子躺下。 李承秉突然抓住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微凉,便握在手心里,道:“刚才那是康庆绪的首级,人都死透了,没什么好怕的。” 肖稚鱼双眼定定的,不知在想什么,只顺着他说了句,“不怕。” 李承秉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神情似是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书房里让你说明白,不是怀疑你什么,怎么就那么大脾气,你看你,折腾一圈,反倒把自己给吓住了。” 肖稚鱼默不作声。 李承秉又道:“沈玄那个人,别看表面风光霁月,实则一肚子心眼,上一辈子,你家和沈家这么不对付,现在就忘了?这回可不是沈玄的救的你,他避开康庆绪,在山下埋伏半日也没抓着杨杲,上山就成他救人了?” 肖稚鱼原本已有些倦,听到这儿,眼皮一抬,看向他,心想这倒是新鲜,前世最倚重沈玄的不就是他自个儿吗。 李承秉道:“看什么,你在想什么我知道,前世用他也是没有办法,各地跟着反的人不少,我总得先稳住京兆世家。” 说着,他忽然轻咳一声,飞快说了一句“让沈霓做贵妃也是这个道理。” 肖稚鱼愣住。 李承秉见她没反应,语气又转而生硬起来,“沈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深着呢,沈玄和惠安私下没断过往来,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假的,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能信。” 肖稚鱼道:“殿下前世疑心我与齐王,现在倒换了沈玄?” 李承秉脸上还是有些不自在,“是你自己说得急了耍脾气,我什么时候疑过你和沈玄。” 他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微有些冷,大手往下,搭在她的腰间,轻轻捏了一下。 肖稚鱼身子一颤,疼得倒抽一口气。李承秉见状立刻掀开被子,去解她的衣裳。 肖稚鱼要躲避,被他制住。 李承秉沉着脸,扯开衣摆,露出她纤细薄韧的腰,肌肤白腻如玉,足以让人血脉(累)喷(累)张,只是现在上面有一道乌青泛紫的细痕,环绕在腰上一圈,看着仿佛要把人斩断似的。 李承秉目光一凝,手指轻轻抹在淤伤上,“怎么弄的?” 肖稚鱼将衣服拉紧,遮住面前,淡淡道:“躲进井里的时候,把绳子缠在身上,昨天颜色还没这么深。” 李承秉先前知道她曾躲避追兵藏身井下所以才着凉发热,可这一刻看到她身上的伤,才觉其中凶险,伤痕那么刺目,像一道无形的绳索,把他的心狠狠勒住。 肖稚鱼觉得背后袒露着,冷嗖嗖的不舒服,伸手要将衣服穿好。 李承秉已是下了床,叫外面服侍的人进来。 片刻过后,陆振又被叫了过来,站在门前,听李承秉吩咐,“去把祛瘀止痛的伤药拿来。” 行军在外,伤药总是常备的,亲兵身上也都有带,但李承秉特意提及,便不是那等平常伤药,陆振转身立刻去找,从李承秉行李中把宫中太医所调配的伤药找了出来。 婢女将屋中灯烛点亮,李承秉拿了药来。 肖稚鱼道:“叫景春来。” 李承秉板了脸道:“叫她来做什么,去瘀的药抹上还需要按揉化开,她能有什么力气。”说着便欺身上来,不由分说将肖稚鱼肩膀按住,不许她乱动,解开(累)衣裳,露出腰间的伤,将药膏均匀地涂上,然后掌心按压上去。 肖稚鱼原先当他只是随口所说,没想到等他真的开始按揉,会这样痛,仿佛针刺进皮肤里,她如同脱了水的鱼似的,身体猛然抽搐,泪珠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往下掉。 李承秉沉凝道:“忍忍,揉开了才好得快。” 肖稚鱼紧咬牙关,眼前一阵青一阵黑,忍了许久,剧痛的感觉才渐渐散去。此时身上已出了一层冷汗,她微侧身子,朝后看去,“好了么?” 李承秉给她系好衣裳,下床洗了把手,回来看见肖稚鱼依着软枕正缓着气。他心下一动,伸手将她搂到怀里。 肖稚鱼刚才疼得全身都没了力气,任他动作。 “身上有伤怎么不早说,”李承秉环着她,闻到她身上一股极淡的幽香,还有略有些刺鼻的药膏味道,心里那些余怒与猜疑,渐渐被什么抚平。他想起这些日子远避至五龙山的日子,竟有些孤寂,此刻将她抱住,却是有股说不出的踏实感觉。 李承秉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柔和,“这次是我不对,走的时候太匆忙了,也没给你留些人手。” 肖稚鱼道:“殿下不是说了,日后再生事,仔细我的性命。我又怎么敢多说多做什么。” 李承秉心口仿佛被扎了一下,沉默半晌,他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气话当不得真,你不是还叫我昏君。” 肖稚鱼垂眸不语。 李承秉见她粉腮上还挂着刚才忍痛的泪痕,心越发软下去,给她拭去眼泪,道:“争吵无好话,都是气头上乱说的。你也不想想,昏君岂是能乱骂的,叫外人听去,足以给我们安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日后可万万不能这样喊。” 肖稚鱼轻哼一声,正要张口。 李承秉看着她,道:“其实你上回说的,我让人查过。” “查什么?”肖稚鱼眸光动了动。 “你在太子府里是不是帮潘良娣找出一个作恶的婢女?名叫岁红,是前生在你身边服侍的。” 第172章 ◎回◎ “你为何要除了她?” “因为我蛇蝎心肠。”肖稚鱼撇嘴道。 “又说气话, ”李承秉语气颇为无奈,手臂又将她搂紧些,低声道, “她前世就算计了你。前些年我把府里的人清过一遍,她被送走,却能去太子府, 还到了潘良娣身边, 两世都有害人, 之所以所害的人不同,全是背后指使她的人决定。这样看来,她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沈霓。” 肖稚鱼有些意外,上次他暴怒离去,那副决绝的样子, 还以为他不会再理会与她有关的事,没想到他还派人去查了岁红。 李承秉道:“你直眉瞪眼地和我吵, 总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就放过。岁红留下的痕迹不多,许多事也难以考证了。可事出必有因,只看她行事图谋, 就知与沈家脱不了干系。” “从前你身边服侍的,一个是她一个是朝碧,心思太深,许多事有她们掺和插手, 故意使坏你也难以察觉。” 肖稚鱼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是我识人不清, 用错了人。” 李承秉摸了摸她的头发, 想到她前世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处境, 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过了许久才又道:“我有时也想,什么前世今生,或许就是一场梦,如今许多事都已经变了,既是如此,过去之事就该忘了。” 他说这几句话似是想了许久,肖稚鱼诧异地看过来,李承秉侧身对着她,背着灯火,脸色晦暗不明。 肖稚鱼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喉咙发干。也不知是不是她在书房闹地太厉害,李承秉的态度竟是从来没有的反常,他行事向来霸道肆意,现在竟然说不再计较前世的事。她眨了眨眼,心中一时有些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承秉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今天累了,先睡吧。” 他将被子拉上来,替她盖好,轻拍两下,转身将银钩和帐幔放下。 这一晚肖稚鱼睡得格外沉,第二日醒来已是辰时末,梳洗的时候,景春悄悄道:“殿下出门的时候还嘱咐过让王妃好好睡养身子。”巧儿笑嘻嘻地递帕子来,也凑趣说了两句。 内院气氛如何,她们这些做婢女的最清楚。豫王今早说话的样子,似乎与大半年前没什么两样。昨日晚上还闹的不可开交,她们跟前服侍时大气都不敢喘,今早就突然和好如初,让她们齐齐松了口气,大为欣喜。 肖稚鱼梳好头,又擦了香膏,还有些迷糊的感觉。昨夜的经历起起落落,仿佛虚渺不真。这时李承秉从外面进来,走到跟前来看她的脸色,道:“看起来好了不少,宁神的方子今天再吃两帖。” 肖稚鱼抬头看他一眼。李承秉脱了大氅,里面穿着一身石青色窄袖锦服,腰配玉带,一身强悍锐利之气。此时神色却温和。她与他目光相触,有些别扭地挪开。 李承秉不以为意,坐到她的身旁,道:“今天就不要出去吹风了,养好身体,最多只能再待两天就必须要走了。” 肖稚鱼听了,想到什么,朝左右看了一眼,景春和巧儿在刚才就已经退下,她便问道:“是范阳?” 李承秉点了下头,道:“他是想动手了,最迟就在这个月。” 肖稚鱼心咚咚直跳,前世把山河搅得天翻地覆,害她全家惨死,又几次将她逼到生死边缘的滔天大祸这就要来了,比前世提早了四年。她一想到其中的凶险,便觉胸闷气短。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5节 李承秉拍了拍她的肩膀,“怕什么,他这一回的准备还不如前世那时候,不会再和从前一样。” 肖稚鱼轻轻“嗯”了一声,想着该如何兄长阿姐传消息,让他们也有所提防,照前世的情况,长安可不是安全地方,该早些找好退路才是。她脑子里已飞快转过好几个念头,一抬头,与李承秉的目光撞个正着。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肖稚鱼要开口,可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提及肖家,“我叫景春她们几个快些收拾,什么时候都可以走。” 李承秉见她行事果断机灵,心下也欢喜,又说了几句朝中情况。倘若是从前,他绝不会与一个女人讨论政事,但现在既然已经将两世的事情都说穿了,便没了那么多忌讳,且肖稚鱼经历过那场宫中变动,许多事他只需一提,她便立刻便明白过来,胜过朝中那些不懂居安思危的大臣多矣。 院内侍卫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肖稚鱼往外望了一眼,看见两人抬着木箱子经过,想到昨日那个首级,问道:“那那个头,你要如何处置,送去骊山还是……” 李承秉笑了一下,道:“你觉得该送去哪里?” 肖稚鱼反问道:“陛下可知道康庆绪已死了?” 李承秉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道:“问到点子上了,县里的文书我没让报上去,不过也是瞒不住了,这两日长安就该知道了,圣上必然雷霆大怒,怎么样,害不害怕?这一回去,说不定你就要陪我去过一段苦日子。” 肖稚鱼顿时有些发懵,后知后觉道,“你来这儿,不是陛下的意思?” 李承秉道:“听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请示圣意,直接来了,感动吗?” 肖稚鱼深吸一口气,哪里感动,现在简直不敢动。当今圣上什么性子,防儿子更甚于防贼,看太子如何行事就知道了。堂堂储君,畏首畏尾。太子又不是天生窝囊性格,都是被圣上逼成这样。李承秉督建皇陵,在没圣旨的情况下直接往王顺山来,还一刀砍死了康庆绪。 以皇帝对康福海的信任,不会轻易相信康福海会反。就算李承秉是他宠爱的儿子,一无圣旨离京,二私斩大都督的儿子,这辆桩加在一起,也绝讨不了好。 她脸色发白,瞪圆了眼睛看他,“殿下是好日子过腻了吗?既然已逮着康庆绪,抓起来押去长安,也不会落人口实。” “口实?”李承秉冷笑一声,道,“与山河破碎比起来又算得什么,康福海一反,我就把他儿子的头送去,让他尝一下丧子之痛,也正好留给他祭旗,至于陛下那里,他再狠心,也要顾及名声,总不至于再杀个儿子。” 肖稚鱼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心中却没那么轻松。 李承秉脸上淡淡的波澜不兴,叮嘱她用饭,自去外面处理公务。 肖稚鱼心事重重,再无暇去想其他,事情的发展与前世迥异,眼下回去成了一个要过的大难关。 她将景春巧儿叫来,让她们收拾东西,又派人去通知齐王妃。 到了晚上,李承秉回来,肖稚鱼和他商量回去的事。 依她的意思,事情已经做了,总要想办法将麻烦降低,不如先将康福海要反的消息传扬开,只要造反的消息先到长安,再提李承秉杀了康庆绪,皇帝说不定就没那么生气,再由裴相等人出面劝解,事情由大化小,便没那么严重了。 李承秉看了她一眼,“法子是不错,可惜以圣上脾气,除非乱军已打到城下,他是不会信的。你当朝中大臣没劝过,说他是信任康福海,还不如说他过惯了太平日子,早就忘记天下战乱是什么样,手握十五万重兵的镇将造反,他这明君的名头可就保不住了。” 肖稚鱼听他口气,对圣上竟似没半点敬畏,心下暗惊。 李承秉却揽住她,道:“回去之后的事先别想了,你腰上的伤还要再揉一揉。” 肖稚鱼感觉他的大手正往下探,脸不禁一红,去抓他的手臂道:“都什么时候了,放着它去,慢慢会好的。” 李承秉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还是揉开的好,不然回去的路上可有苦头要吃。”说着他去拿了药膏来,和昨天一样,替肖稚鱼推揉腰上的淤青。 刺疼的感觉比昨天稍轻,可肖稚鱼仍是背上直冒虚汗,等一圈揉完,她却觉得不对劲起来,他的手在她腰上徘徊,渐渐变得不老实起来。肖稚鱼还想着回长安的事,哪有心情,朝床里侧躲闪。 李承秉按住她,呼吸粗重,贴在她耳边道:“行了,你还病着,不欺负你。”说着抱着她又亲了好几下。 肖稚鱼满面通红,身子整个埋进被子里,感觉到他的手连被子一起抱住,侧过身朝他看过来。 李承秉瞳仁漆黑,专注地看着她,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如果这回圣上真对我动了杀心,”他忽然开口,“你怎么办?” 肖稚鱼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下意识觉得李承秉并不是引颈待戮之人,可想来想去,眼下这个局面实在难解。他再有本事与决断,也抵不过圣上的一句话,君臣父子,是天生注定的。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 李承秉手抚在她脸上,“我若有个万一,这么美的王妃……日子也能过得很好罢?” 肖稚鱼登时头皮发麻,抓住他的手道:“有前世之鉴,殿下不会有事的。” 李承秉又笑起来,“说笑罢了,不会让你受苦的。”说着在她唇上亲了亲,这才熄灯睡觉。 …… 到了第二日,如李承秉所料,康庆绪被斩杀的消息果然瞒不住,已传到骊山。皇帝听到传报,还以为有误,等确认之后大为震怒,在殿中喝骂“逆子”又说“要反不成”,没等他下旨,裴相等几位大臣求见。皇帝气咻咻地叫人进来,很快听到更让人震怒的消息,康福海囤积兵力,有北下造反的意图。 皇帝先是不信,见大臣拿出几分各地奏报,他一一看过,在殿中来回踱步,焦急道:“莫非是豫王斩了他儿子,他有意恫吓朝廷?” 裴相道:“康福海拥兵十五万,岂是一天两就能调齐的,他早有意图,与豫王行事无关。” 皇帝道:“可若不是这逆子行事冲动,此事说不定还有转圜。”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豫王是皇帝最宠的儿子,可这才出了点事,竟像是要全怪罪到豫王身上去似的。 【作者有话说】 说开,又没完全说开……就那个平衡点,有点难形容,意会吧 我不行了,码字有点多,我开始头晕了,明天再来修一下……我可能患有“努力过多敏感症”,嗯,病名是我编的,意会吧 第173章 ◎慌◎ 这日夜里, 三百里加急快马离开骊山。 第二日中午,县城官员来到公榭后门,只见车马已准备好, 侍卫搬运行李,婢女收拾被褥手炉等物,又另提了食盒手炉放进车内。 李承秉见几个县城官员脸上犹豫为难之色, 神色淡淡道:“是长安来消息了?” 当即有人将加急送到的公文递上。李承秉接过一看, 皇帝命他立即启程前去华清宫, 路上不得耽搁。格外嘱咐沈玄随行,回京禀明康庆绪闯水悟庵之事。 只看文书用词严厉,就知皇帝是如何生气。李承秉却并不在意,问几人是否通知沈玄。正说着话,沈玄骑着马, 带着侍卫随从巷子另一头走来。 李承秉斜睨他一眼,笑道:“沈舍人消息灵通, 长安消息才到就已经准备好了。” 沈玄作揖道:“我原就是公干到此附近,既殿下来了,危难已解, 我也该尽快回去。” 李承秉让一旁官员把公文给他。 沈玄看过之后神情如常,道:“既有上谕,一路请殿下多多照拂。” 他说的客气,似完全体会不出公文里让他随行是有监察之意。 李承秉脸上挂着笑, 与众人闲聊。县城几位官员暗自感叹到底是天潢贵胄,处变不惊,对公文里的凌厉紧迫也不放心上。 肖稚鱼走到院外, 李承秉与众人说了一声便走过来, 抬手将她的披风兜帽拉了拉, 几乎把脸全遮了,几位官员过来见礼,一瞥而过,也没瞧清,依稀觉得豫王妃是个美人模样。 肖稚鱼进马车时余光扫到一旁的沈玄,李承秉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挡在车前,眉头挑起,“身子还没好,外面风大,愣着做什么。” 又等片刻,齐王妃带着婢女仆从出来,高衍在雪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走路有些不便,由两个侍卫扶着出来。 当地官员一路送至县城门口。沈玄带着侍卫跟在齐王妃马车之后,对着前方看了许久,他问身旁侍卫:“豫王的手下看着身手不凡。” 侍卫放缓马速,压低声道:“一看骑术,二看行止坐卧的规矩,豫王府这些都可称精锐,原胜各地府兵。” 沈玄双眼黢黑,如黑玉一般,“听说康庆绪急奔而走身边带着二百多人,也是范阳带来的精锐骑兵。” 侍卫沉思片刻,才听懂这话的意思,道:“县外那块地方我去看过,收拾的很干净,已看不出痕迹,让人觉得最奇怪的是,若只有这百来人,范阳那些人怎会被轻易击杀,又不是纸糊的。” 沈玄眸色转深,若有所思。 马车行得快,一路颠簸,幸而车内垫了厚厚的褥垫,肖稚鱼在车里睡了小半日,吃了些干粮糕点,与景春巧儿闲聊度日。 一路没有耽误,第二日未时已抵达骊山脚下。 千牛卫大将军守在城外,见着豫王一行,便带人走了过来,行礼喊了一声“豫王殿下”,千牛卫众人立刻散开,将李承秉与亲兵团团围住。 马儿受惊,发出唏律律的叫喊,马蹄乱踏。 车里听见外面的动静,婢女吓得噤若寒蝉,肖稚鱼心跳亦快了几分,一把推开车门往外望。 李承秉骑马立于车前,回过头来喝道:“看什么,老实待着。” 他看向大将军道:“父皇只叫了我一个去?” 千牛卫大将军点了点头,暗道昨日说的可是“把那逆子给我看住了,直接带来。”这说法已如同押送,豫王这些年最受圣宠,千牛卫众人也不敢行事太过,面上仍是客客气气。 李承秉道:“我先安顿府上的事,你们稍等片刻。” 大将军有些为难,但豫王说了这句,下马便走向马车和王妃说话,他便也没做阻拦。 李承秉来到车上,挡住外间目光,伸手摸了摸肖稚鱼惊疑不定的脸,“没什么好怕的,你好好休养身体,我去去几天就回。” 说完他就要走,袖子忽然被拉住。 肖稚鱼心头惴惴,这一幕前世从未发生过,想到这些年皇帝的昏庸荒唐,越发感觉不安,若此时李承秉有什么万一,情况只怕比前世更糟。 她一双秋水剪瞳看向,眸光映着的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李承秉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两眼,靠近贴在她的耳旁,道:“若有什么急事,去找太子,唯有他一个可信。”说罢他将肖稚鱼的手拉开,轻轻揉了一下便走下马车,跟着千牛卫大将军走了。 陆振带着王府侍卫仍守在马车旁未动,直到人影走远渐渐瞧不见,陆振开口道:“王妃,我们先回去吧。” 肖稚鱼点点头。这时背后马蹄声靠近过来,沈玄带着人来到马车旁。他目光笔直看过来,飞快在肖稚鱼脸上转了一圈,行礼道:“王妃放心,水悟庵里的事我定会如实上禀,康庆绪全是咎由自取,并非豫王殿下滥杀之罪。” 肖稚鱼心下冷哼,当着众人的面,却也只能道一声谢。 皇子居所都在华清宫内,肖稚鱼与宋常瑜往宫中北苑走,刚入宫门就遇见特意来迎的齐王。隔着马车他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不外乎是康庆绪掳杀在前,应有此报,朝中大臣为豫王说话者众多。 肖稚鱼与齐王夫妇话别,回到豫王所居殿室,内外都已打扫干净,肖稚鱼收拾住下,到了晚上,用过药,困意上来,她却强撑着没睡,一直到半夜,李承秉都没回来。 第二日一早,巧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进了门就道:“遭了,王妃,殿下被看管起来了。” 肖稚鱼心头猛然一跳,叫她仔细说。 巧儿忙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原来昨日豫王到了御前,被皇帝一顿责骂,豫王提起范阳异动,直言康福海早有反心,已将康庆绪的首级送了过去。两父子在殿中不知说了什么,皇帝大怒,命千牛卫将豫王看守起来。 巧儿越说脸色越白。 肖稚鱼想着李承秉在车上说的那句话,长吐一口气冷静下来,将陆振叫来。 第174章 ◎瞧见◎ 陆振来到门前行礼。 肖稚鱼屏退婢女, 又让巧儿去院外看着,对陆振道:“殿下此番可有什么安排。”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6节 陆振道:“殿下吩咐我等护卫王妃,并无其他安排。” 肖稚鱼道:“殿下一夜未归, 若事前早有安排,你也不必透露详细,只需说一句让我稍稍安心即可。” 陆振面露苦色, 王顺山回来的前一晚, 李承秉亲自手书一封信交给王应青, 又留下他说话,陆振只当殿下有要紧事交代,哪知李承秉却吩咐他带一队人保护王妃。陆振跟在李承秉身旁,这些日子早看出来,不管之前争吵的多厉害, 外面那些传言也统统不作数,王妃在殿下心里始终是不一样的。他并无隐瞒, 老实道:“殿下并没说其他的,王妃安心等上几日,陛下待殿下一向最为优容, 说不定过几日就气消了。” 肖稚鱼见他这儿打听不出什么,点点头便放他去了。 日子飞快,转眼就过去七日,李承秉却一直没回来。往年在骊山避寒, 皇帝与贵妃喜欢宴乐赏曲,丝竹之声不绝。但这几日,宫中气氛却格外不同。朝中大臣每日往来宫中与皇帝议事。不久便有康福海要反的风声传开了。 肖稚鱼在殿内住着不曾外出, 觉得实在闷, 也只在院子走动。两三日前她有些耐不住性子, 想找兄长说说话,找来陆振一问,才知皇帝在诸皇子所居的北苑增派禁卫,殿前殿后进出都有人看着。 如此以来,肖稚鱼也不敢轻举妄动,心下却越发烦躁。 这日夜里,肖稚鱼才睡下没多久就被婢女叫醒,“王妃,不好了,范阳反了,陛下下旨即刻回京。” 门外不断有侍卫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景春和巧儿正指挥着婢女收拾行李,婢女们面色发白,惊慌失措,忙乱之中时不时犯错,惹得景春呵斥不断。肖稚鱼被人扶着起来,梳头换衣。她望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仿佛是前世宫中动乱一幕重现。她长长吐了口气,让略有些快的心跳缓下来。 华清宫上下皆是忙忙碌碌,清晨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禁卫已是整装待发。 陆振到殿外等候。 肖稚鱼走出门外,朝他看来。陆振轻轻摇头,这些日子他也不曾与外面有过消息,心里已开始有些慌了,只是牢记豫王吩咐,便打定主意其他事不理,先守住王妃。 肖稚鱼上马车时,陆振有些沉不住气,道:“范阳已起兵,陛下知道殿下杀康庆绪并非私心,殿下应该无恙了。” 肖稚鱼看他一眼,想的却是截然不同,若康福海不反,李承秉这事也就含糊过去了,康福海一反,依皇帝薄情寡义的性子,定会责怪李承秉,只怕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她四下一扫,看见不远处巡视的禁卫,并未多说什么,到了车内坐定,想到李承秉的处境,接着就想到自己身上。李承秉被禁卫看管起来,没有一丝消息。中上下都长了双势利眼,这几日送来的吃食都是最平常小菜,华清宫的婢女仆从有意无意也躲着她。这些细微之处,让肖稚鱼心中更觉不妙,心想:可恨康福海造反竟提前整整四年,让人措手不及,皇帝声色迷醉,哪里还有年轻时征战的果断。 怕就怕。她重活一世,好日子过得还没上一辈子长。 肖稚鱼思来想去,眉头皱起,对眼下这个困局越发担忧起来。 这时只听外面一声传令,吴王太子都已经进发,陆振带着侍卫护送着肖稚鱼的马车前行。 一路走的急,禁卫大多拱卫御驾,后面渐渐就有些乱。 这时忽听到马车外有道尖细的嗓音喊“豫王妃”。巧儿问道:“是谁在外面?” 陆振道:“王妃,是太子府的人。” 肖稚鱼忙叫人掀开帘子,朝外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宦官骑马跟在车旁,瞧着有些眼熟。肖稚鱼道:“原来是公公。” 当初她把太子从河里救起,太子几次三番派人往肖家送礼,出面的就是眼前这位宦官。 “豫王妃,”此人骑术倒是不错,跟在马车旁,道,“太子让我来传一句话,请王妃安心再等些日子,自有分晓。” 肖稚鱼笑着对他致谢,“多谢公公特意来这一趟。”说着要让巧儿给赏。 年轻宦官笑着接过,渐渐加快速度,不动声色跟上前面太子府的队伍,去复命了。 别人都未注意到,这时却有一辆马车里探出一双眼,将宦官举动看在眼里。青亭掩上帘子道:“姓孙的那阉货,前些日子对我还姐姐长姐姐短的喊,这些日子竟避得远远的,实在气人,这么一个势利眼,惯会扒高踩低的,怎么跑去豫王妃那里去了。” 沈霓单手支颚,靠着锦垫休息,原本听青亭说宦官的事,心下略感不快。太子府里的人都知道,自从潘良娣孩子没了,反勾起太子旧情来。她虽说生了个儿子,太子待态度仍算不错,可相比刚成亲时却已是淡了许多。这小半年太子为避外面流言,对府里上下约束极严。她身为太子妃,行事却还不如从前在闺中的时候畅快,心里说不出的憋屈与烦闷。 沈霓忌讳别人在面前提起这些事,听到豫王妃,她才稍稍抬起眼皮,“豫王妃?” “就是她,”青亭道,“我刚才看着他过去的。” 沈霓没说话。 青亭极擅察言观色,轻声道:“豫王触怒陛下,险些没命。她这个豫王妃,只怕也不好过。这些日子连面都不敢露。” 沈霓道:“说这样的话,若太子听见了要重罚。” 青亭道:“太子是念兄弟情谊,可豫王妃对您可从无敬意,上回还帮着潘良娣说话,哪里把你当嫂子看待。再说如今弄成这样,也无人去害他们,还不全是豫王自己讨的。” 沈霓并不言语。 青亭便知自己说对了,又道:“豫王冲动跑去王顺山,还杀了大都督的儿子,说什么英雄救美,我瞧啊,是迷昏了头,铸成大错。” 【作者有话说】 我以为我很懂湿冷,直到昨天我在贵阳没有空调的房子里住了一天……呵呵,我对湿冷真是一无所知 第175章 ◎无题◎ 沈霓坐了起来, 从一旁几子上拿起茶喝了口,冷笑道:“他算得什么英雄,不过是好勇斗狠的莽夫罢了。” 青亭给沈霓重添上茶, 道:“还是太子妃有眼光,豫王平日行事就没个分寸,前些年在宫门前就敢殴打朝廷官员, 哪有皇室宗亲该有的稳重, 不过就仗着与太子是嫡亲的兄弟, 这才肆意妄为,如今竟还杀人,康大都督反了,恐怕有一半也是被他给逼出来的。” 青亭自幼便在沈霓身旁伺候,对她喜好厌恶都心中有数, 知她对未嫁成豫王心中始终存着根刺,又与豫王妃不对付, 说的这些全为投她所好。 沈霓横她一眼,“找死,朝政大事你也敢随意议论, 平日里真是纵你的没分寸了。” 青亭委屈道:“都是那些华清宫的人嚼舌头,说豫王冲冠一怒,全是为了王妃,说什么患难才见真情, 呸,真是久闭宫中没甚见识,若陛下狠心些, 只怕豫王妃日后没了着靠, 那才凄凉呢。要我说, 情啊爱的虚名有什么要紧,太子潜龙在渊,太子妃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 沈霓听着心里也觉舒坦。天下几十年间都没有战事,虽说康福海出兵北下的事已是板上定钉的事实,但沈霓自小在长安长大,所闻所见都是四方来朝,繁华豪奢之像,只觉得各地藩镇众多,朝中又有那么多将军,康福海一个胡杂出身,就算兵力强大,也未必能如何。 沈霓认定反贼只是一时之乱,并未放在心上,真正在意仍是太子府后院。 青亭又奉承几句。沈霓道:“太子就是太念旧情,对兄弟也是如此,你刚才说的那个去找豫王妃的,叫什么?” 青亭道:“孙寿。” 沈霓淡淡道:“盯着他些,看还做些什么。” 青亭忙答应下来。 马车摇晃,车轮辘辘,往长安疾驰而去。 御驾携百官及眷属回到长安,康福海造反的消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朝中内外皆是风声鹤唳。康福海兵强马壮,辖范阳,河东,平卢三地,此次又携各路藩族兵马,不下十五万,挥师南下,一时朝堂为之震荡。 皇帝下旨令博陵,常州太史沿途拦截叛军。又命左金吾卫大将军高芝为帅,收边军,募新兵,发兵北上迎敌。皇帝忙着调兵遣将,豫王的事暂时搁置并未处理。 肖稚鱼回京七八日,在豫王府中都没有外出,这日肖思齐来探过她。肖稚鱼见了他大吃一惊,道:“阿兄怎么这个时候上门了,这里里外外都有人瞧着。” 肖思齐道:“这些日子我调拨粮草有功,陛下有赏,我便请了来看你。我们肖家本就全无根基,与世家大族毫不相关,就算此时有往来,陛下也不会有疑。” 肖稚鱼道:“原来是阿兄立了功,难怪已换了绯衣金带。” 绯色官服已入五品官阶,先前皇帝对肖思齐有意提拔,一则看他少年老成,是个英才,二则有意抬举肖家,未免豫王姻亲太差,脸上无光。但这些日子,豫王为陛下所厌弃,肖思齐在这个当口还能升官,凭的全是自己的本事。 肖思齐仍是四平八稳的样子,道:“打仗可不仅仅只关系武官,粮草军需才是最要紧的,这些事太过琐碎庞杂,不和你多说,我担心豫王殿下不在,你一个人在府中害怕,便来看看你。” 肖稚鱼心中一阵暖意。 肖思齐见她脸上并无半点憔悴之色,也安下心来,道:“水悟庵的事我已知道,不怪豫王,若是换我,也定要斩杀康庆绪。只是叛军势头猛烈,才几日就已经攻下博陵。陛下骑虎难下,如今正在气头上,豫王的事便扔在一旁未理,等再过些日子或能再想起骨肉亲情。” 肖稚鱼道:“陛下如何想谁也料不准,阿兄要做好准备,叛军凶狠,河东道兵捏在康福海手中,良马利器齐备,别说博陵,常山,陈留,荥阳恐都无力抵抗,过了这些地方,便只有潼关可守,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尽早准备退路。” 肖思齐听了这话,暗自惊叹,这个幼妹打小机灵,可军国大事,她竟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他沉默片刻道:“纵然如此,为人臣子,食君俸禄,逢此危难之际,又岂能独善其身?” 肖稚鱼愕然,怔怔望着兄长,“可、可若是有性命之危,难道阿兄也不逃?” 肖思齐笑道:“阿兄又不是傻子,若真有祸事临头也会躲避,只是如今正是朝廷平乱安定四方的时候。有道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既已为官,不能只受富贵而不忠其事。不说那些为国为民的大话,我是尽为官本分而已。” 肖稚鱼心中百般滋味突然都涌了上来,好一会儿才道:“阿姐呢?” 肖思齐笑道:“郭令是个聪明人,又是太原郭家的子弟,世家大族,最懂得避祸,他早已与我谈过,倘若见机不对,马上携家眷孩子往西南避世。” 肖稚鱼松了口气。 肖思齐又安抚她几句,离开时道:“家里都已有安排,你不必担心,豫王现今情况不明,有我在朝中,也不至于让你耳目闭塞,不知外头的消息。” 肖稚鱼送至门口,看着肖思齐上马离去,背影渐远,心中一股莫名的怅然涌了上来,她前世只知兄长为官钻营手段了得,却不知他原来也有一腔方正的为官之道。鼻子都有些泛酸,肖稚鱼扭过脸去,巧儿要递丝帕过来,她也没接。眼下她受身份所困,却是什么都做不得,不免心生沮丧,独自站了一会儿,她很快又打起精神,前世那样艰难的处境都过来了,还怕些什么,事情迟早会有转机。 过了几日,常山太守降了康福海的消息快马传至京中,皇帝为此大发雷霆,命京畿加快募兵。临近年关,往年这个时候长安城内早已张灯结彩准备过年,可今年却格外萧索。康福海起兵的檄文已开始在民间流传,意指贵妃杨氏祸国,杨忠身为左相,把持朝堂,胁迫皇帝,他是为忠君铲奸而来。 【作者有话说】 我最爱牛肉粉,羊肉粉,肠旺面,馋嘴米皮,地毯火锅,酸汤鱼,糯米饭,玉米粑粑,丝娃娃,烤肉,烙锅…… 身上长得每一块肉,都是有来头的 第176章 ◎东宫◎ 腊月寒天, 冷风簌簌,这日夜里月色倍明。沈霓在寝殿内听管事说着年关如何安排,与往年相比何止冷清。眼下战事吃紧, 河北道已全落于康福海之手,朝中安稳多年,突逢大变, 上至皇帝下至百姓, 都觉紧张。 沈霓听管事说完, 让仆妇将孩子抱来,逗弄片刻,又仔细问过今日孩子吃些什么,知道他活泼好动身体建康,她摸了摸孩子的小手, 心中一片柔软,嘱咐仆妇小心抱回去休息。 婢女这时来问:“刚才耽误了时辰, 庖屋热着粥,太子妃可要用一点?” 沈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起太子。婢女出去打听, 快步小跑回来道:“太子与人在书房议事,已经有一个多时辰,尚未用餐。” 沈霓又问议事的还有谁。 婢女报了几个名字,全是太子心腹左右及幕僚。 沈霓叫人将粥拿来, 却没有吃,坐着静静出了一会儿神,想着前两日母亲来太子府看她, 说的那番话, “太子并非寻常少年郎, 先前早就有妻有妾,自你嫁来,待你极好,可你偏偏想不开,心急要去与潘良娣为难,如今事情没处置好,又与太子生分了,孩子这么小,日子还长,你该是好好想想如何将他的心笼络回来。” “眼下外面已乱了起来,陛下已这个岁数,日后说不定还要太子出来收拾乱局,你呀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做事就这么急躁,家中当初为你筹谋准备那么多,可千万别辜负了家中的期待。” 想到此处,沈霓有些坐不住了,太子为战事愁眉不展,多日不曾来后院,她叫婢女再去打听,又让庖屋把粥温着。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听说书房里议事已散了,沈霓便让婢女提着粥往书房来。 太子府东面一带,庭中植松柏,修竹数竿,虽是冬日,枝头仍有绿意。静忠站在门外将沈霓拦住,热情客气道:“太子妃这份心意交给我就好,等太子饿了要吃,我这就送进去。” 沈霓心里不悦,知道静忠久伴太子,虽是宦官,却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之一,脸上便没露出什么,笑着嘱咐他别把粥凉着,便带着婢女折返。 静忠找来个小宦官,叫他去把粥热着,想着自己在外头站了一个多时辰,手脚都冻麻了,他又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着便提着食盒去后头茶房,顺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走了没多远的青亭回头看见静忠走开,忙拉住沈霓,嘴朝后一努道:“好个势利阉人,太子妃趁这个时候快进去,好好说几句,太子定会念你的好。” 沈霓赞她一句机灵,转过身,快步从花园小径穿过,来到书房门口,正要敲门,忽听见里头有说话声。 她鬼使神差放下手,贴近门扉听了一句。 “殿下既已知豫王打算,可有决断?” 沈霓先是皱紧眉头,随即心急跳起来,她扭头不远处看去,与青亭对了个眼色,青亭心领神会,站到一旁松柏下望风。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7节 沈霓轻手轻脚走到窗下,听得比刚才又清楚了点。里面说话的有两人,除了太子,还有一个名叫周鸣山,是太子最为倚重的幕僚。沈霓听说过,前太子妃韦氏和离出家,便是这周鸣山先出的主意。 只听太子道:“七弟这番冒险全是为了我,我又怎会临阵退缩,只是他先前要我答应两件事。” 周鸣山道:“还未曾听殿下提过,是什么事?” 太子道:“一是将来立小郎为储,二是不能重用沈家之人。” 沈霓瞳孔猛然一缩,险些脚下不稳,她紧咬双唇,有意听里面如何说。 周鸣山道:“豫王行事一向极有远见,这是提醒殿下提防外戚之祸。” 太子沉默片刻,道:“事情轻重我自是清楚,沈家是京兆士族,背后牵连不小,至于太子妃,端庄娴雅,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只是那份狠心与手段,也是名门大族才养得出来,小郎身边我已派人看着,平日还请先生多费心看顾教导。” 周鸣山道:“自当尽力,小郎年少聪慧,小小年纪已瞧得出是良才美玉……” 沈霓深深吸一口气,手兀自颤抖,她朝青亭看去,只见她手连摆几下,示意该走了。沈霓头昏目胀,刚才听见的那几句话,仿佛一记重鞭狠狠抽打在她心上,后面的话无心再听,她转身匆匆离开。 房中议事的太子忽地朝门看去,眼中藏着犀利,“谁在外面?” 里外都安静了一瞬,很快便响起静忠的声音,“小人在外看着,时辰已晚了,殿下可要用饭?” 太子想着刚才议事已久,又留下周鸣山单独说话,便对外面说了一声摆饭。 沈霓扶着青亭的手,快步离开书房附近,一直回到寝殿中,她才急促地呼吸,跌坐在榻上,青亭大吃一惊,要去叫人,被沈霓叫住。 她往后靠着身子,两行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青亭在一旁劝些什么,沈霓耳边飘飘忽忽,翻来覆去想着刚才在书房外听见的话,她咬牙道:原先只当他对潘良娣是旧情难忘,原来是防着我,防着沈家。最可恨就是豫王,太子府的事与他何干,当初拒婚不理的是他,我好不容易忘记前事,做了太子妃,他竟还要来绝我的后路。这种时候还不忘与太子商量为小郎铺路。实在可恨! 若等太子登基,立小郎为储,她这个太子妃又如何自处,莫非要等太子去将韦氏从庙里接回来。沈家为她倾注了多少心血与功夫,却让李业李承秉兄弟小瞧了去。 沈霓目光渐渐怨毒起来。她的儿子才出生没多久,生得白嫩可爱,所见之人无不夸赞。太子平日扮作一副慈父模样,背地里却一心只为韦氏留下的儿子打算。沈霓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为着沈家,为了儿子,她也该好好谋划应对。 青亭倒了碗热茶过来,只见沈霓脸色青白,在灯下瞧着竟有几分可怕。 沈霓擦干眼泪,慢慢将茶喝了,青亭伸手拿茗碗时被她一把抓住,吓了一跳,“太子妃?” “你明日去找兄长……不,直接去找祖父。”沈霓幽幽道。 …… 康福海喊着铲除杨氏一门奸佞的口号,一路摧枯拉朽,不到半月已连下清河,魏郡,邺城多城,转眼就到灵昌城外。各地求援的书信发往长安,皇帝急怒攻心,险些引起旧疾,在大臣与太医劝说之下静养了两日,偏在此时燕国夫人行事不改作风,仍是张扬奢华,惹得长安百姓不满,流言四起,推说到贵妃美色误国。 杨家从前行事嚣张,得罪许多宗亲勋贵,到了这时没人帮他们说话,反倒是附和之声不少,提起康福海造反便说与贵妃脱不了干系,杨忠察觉不对,等要查禁时才发现红颜祸水之说早已传播开。 已有宗亲大臣向皇帝进言,处置杨氏一家,以安民心。 皇帝斥责了几人,可见众臣为战事人心惶惶,各地都有谏言说杨家之事,甚至将杨氏一族恶行都翻了出来,便也不能太过维护。 很快到了腊月末,临近年关,康福海大军在灵昌休整,朝廷也得了喘息之机。 这日太子府宦官孙寿悄悄来到豫王府,请肖稚鱼去往宫中一趟。 肖稚鱼好奇问道:“去宫中做什么?” 孙寿道:“豫王就在宫中,年关将至,陛下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太子为豫王求情,今日豫王妃可以去宫中与豫王相聚,也好劝一劝豫王,康福海反了,可见原先杀康庆绪也不是什么大错,只要豫王殿下在陛下面前认个错服个软,年关一过,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这一个多月,肖稚鱼也曾为李承秉担忧过,自从康福海起兵,每日都有战报传来,皇帝迟迟未处置,便知道李承秉性命无忧。眼下叛军势大,比之前世相差无几,肖稚鱼心下不安,只担心旧事重演。既然太子府派人来,能见李承秉,正好她也想问他如何打算,便稍作收拾,跟着孙寿去宫城。 孙寿领路,马车从延喜门走,悄悄入宫。 北接皇城,宫城向东,原是太子与诸皇子居所。 进了宫门便不能再乘坐马车,孙寿带着肖稚鱼从东宫殿穿行而过,到了偏僻一个小院内,对肖稚鱼道:“豫王妃多日未曾与豫王相见,机会难得,该打扮一番才是,快进去换身衣裳罢。” 肖稚鱼不在意地说了句“何必麻烦”,孙寿堆着笑道:“豫王也想念王妃多日了,这里是东宫,里外都是曾经服侍太子的旧人。” 肖稚鱼目光四下一转,道:“公公带路罢。” 孙寿往前推开角落一间屋子,转头招呼:“王妃这里来。” 肖稚鱼缓步走到他身后,突然伸手一推,孙寿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哎呦一声还没喊出口,就感觉背脊被踩住,一根冰凉的东西抵在他后颈,他心下一凉,一个挣扎,顿时颈侧被割破口子,血流下来。孙寿又惊又怕,“豫、豫王妃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说】 圣诞夜快乐,约会吃大餐之余,也别忘了来看文哦 第177章 ◎巧◎ 屋里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 此时被惊得张大嘴,尖叫一声。 肖稚鱼喝道:“闭嘴,我是豫王妃, 待一边去不许声张。” 宫女满面惊恐,看着肖稚鱼手持一支钗子架在孙寿脖上,一时呆愣住, 肖稚鱼又催促她一声, 宫女哆嗦着躲到角落, 面壁而站,不敢朝这儿看。 孙寿嚷道,“我是太子派来的,王妃到底何意?” 刚才入东宫时孙寿让景春留下,肖稚鱼只略感怪异, 却并未起疑。可他引路往这偏僻院子来,又说豫王多日不见思念云云, 顿时让她疑心大起。 此时环视屋内,里头摆着长榻圈椅,还有一面绣花鸟的屏风, 一看就是暂歇之所。此时榻上摆放着一套衣裙,团花纹窄袖衫,团花织金的裙子,还有整套金花宝石钗。 肖稚鱼看了两眼, 备着的这身衣裳与发钗都是贵妃喜欢的颜色式样,她很快便想到一个可能,心头火起, 手腕一抖。 孙寿吃痛抽气, 只觉得颈子又添了道口子, 刚还想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王妃有话好好说。” 肖稚鱼道:“到底谁派你来的?” 孙寿还要叫冤,肖稚鱼道:“行,我先在你身上捅两个窟窿,再去找太子评理,瞧你是不是冤枉,若真是冤枉,等你死了再给你家些钱。” 别人说这话,孙寿不一定能信。但刚才一路都好好的,肖稚鱼突然发难,便是他这样惯会察言观色的都没一点察觉,直接吃了个大亏。孙寿心里打鼓,这时又感觉到冰冷尖锐的细物在背上比划,一股凉意直透全身,冷汗冒出。 肖稚鱼说到做到,这就要动手。 孙寿哭道:“王妃饶了我罢。” 肖稚鱼没半点心软,“还不说?” 孙寿道:“是……太子妃。” 肖稚鱼蹙眉,不由奇怪,就算两人互相瞧不顺眼,明年上总还维持着体面,沈霓突然设局来害她做什么。 肖稚鱼口气不善道,“你莫非是有意脱罪,栽赃给太子妃。” 孙寿急的脸色涨红,险些哭出来,道:“真是太子妃,前面说的都是真的,太子为豫王求情,带你来与豫王见上一面,太子妃将我叫去,说先带你到此处,换身衣裳,其,其他我便不知了。” 肖稚鱼冷笑,“你与沈家有什么关系?” 孙寿道:“并无关系,我从在宫里就跟着伺候太子,只是前阵子打碎了陛下御赐之物,被太子妃跟前的人拿住,我……我在外头置办的宅子也被太子妃发现,只能听她的命令行事。王妃,只是带你来,没要害您呐……” 说着他已是呜咽着哭出来。 肖稚鱼见他趴在地上毫无挣扎意图,便不再理会,走到屋子中央,叫宫女转身。 宫女见她手里一根细钗,还滴着血滴,吓得双腿发软。 肖稚鱼问她为何在这儿,又听从什么吩咐。 宫女白着脸,支吾说了几句,却是有些凌乱。 肖稚鱼听了两遍才明白,原来这个宫女是替她换衣裳,然后带她去西内苑。 “好,好。”对沈霓这番布置,肖稚鱼咬牙轻轻说了一声。 …… 叛军停在灵昌城外,多日都未动兵,皇帝下了一道道圣旨,一面令河北道各地府兵抵御叛军,一面又让密云郡公高芝与安西节度使封云明各领两路兵讨贼。 高芝能征善战,封云明亦是当世名将,这两人领了军令带兵出征,皇帝也心安了几分,只是这两日又为处置杨家的事而愁恼。杨忠虽是左相,却没有什么才干可以服众,一昧只知打压异已。贵妃性情温和,久居宫中,虽不似燕国夫人那般恣意放纵,可杨家如今的权势大半全因贵妃而起,因此朝廷与民间怨声颇大。 江山不稳,皇帝也没心情抚弄风月,忙着与众臣商议政事,已有好几日不曾见过贵妃。 这日午后,皇帝刚又听了各地战报,面色沉沉,心烦意乱。 冯元一身体不适,请了一日歇息。 内侍罗历奉上热茶,劝慰道:“太医说过,陛下需时常走动,助气血运行调和,今日在殿中坐得太久,有伤龙体,不如老奴陪陛下出去走走。” 桌上摆放的奏折,不是哭诉叛军厉害,就是请陛下处置杨家,皇帝也早觉厌烦,放下手中的折子,缓缓起身。罗历忙上前扶住他。 皇帝自从上回与燕国夫人厮混,脱症过一回后,身子差了许多,最近又忙国事,时常感觉腰酸背疼。 皇帝站着稍缓了缓,对一旁道:“叫沈舍人来。” 中书舍人掌制诰,这些日子众臣来御前议事,沈玄都跟随在旁。很快便有宦官将沈玄从偏殿叫来。 皇帝对沈玄颇为看重,此子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做事沉稳,又有才华,闲时聊上几句,既有才华,话也说得好听,没有杨忠那般谄媚之态,也不像那些老臣沉闷无趣。 罗历劝皇帝往西内苑散心。走到一株梅树前,皇帝驻足观望。罗历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知道他是想起了贵妃,这株梅树原是贵妃命人栽种。 罗历道:“贵妃对陛下一片情深,必能体恤陛下的为难与苦心。” 皇帝回过神来,听了这话,长叹一声道:“都是朕纵容之过,杨家也不缺金银,为何背地里还做这么多恶事,如今……让朕如何处置。” “陛下对贵妃爱护,本是鸳鸯和美佳话一桩,可杨家人借着贵妃之名行事,全成了贵妃的错,连陛下都一同被非议,老奴听了都要替陛下贵妃抱屈。” 罗历说的真挚诚恳,又是御前服侍多年的老人,皇帝道:“也就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最明白这其中道理。” 罗历垂着头,又继续道:“可这些进言的,都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大臣,说的虽然不中听,却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都是为陛下好。” 皇帝皱起眉头。 沈玄刚才被皇帝叫来,便跟随在侧。刚才皇帝赏梅时他一语不发,此时不动声色朝罗历瞥去。 皇帝面露忧愁。连他身边的宦官都看得出来,朝堂内外对杨家的事都已快闹得沸反盈天,康福海造反,整个河北道都被叛军控制,气势汹汹,各地府兵不堪一击,让过惯太平日子的皇帝心中畏惧。这个时候朝堂内又争相讨伐杨家。 外有乱,内不平,皇帝害怕若是眼前困局解不开,只怕江山都要不稳。 梅花也赏不下去,罗历又劝说几句,一行人继续往西内苑走。 罗历忽然道:“陛下已苦了多日,老奴等人都觉得心疼,从前还有贵妃可以弹琵琶让陛下解闷舒心,现在还不知去哪里找个擅琵琶来。” 皇帝道:“这时候了,还听什么琵琶。” “有密云郡公与安西节度使两位将军出马,陛下也可以松口气,所谓张弛有道,哪能一直绷着,只是要找个与贵妃相当的琵琶圣手却是难了,”罗历说着,话锋一转道,“老奴听说,豫王妃似乎也弹得一手好琵琶?” 皇帝微怔,回忆片刻,道:“的确弹得不错。” 罗历提了一句,便不再多言,指了西内苑一些景致与皇帝散心。才走一段,他目光一转,发现沈玄落后几步,便要招呼。 沈玄目光犀利地看向他,眼中还有几分探究。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8节 罗历一张老脸面白无须,看着还有几分慈眉善目,回以淡淡一笑。 冬日植被凋零,只有几株松树苍翠,皇帝暂时压下烦心事,与沈玄谈论几句诗词。罗历也凑趣说了些闲事。西内苑有一座小山,山上建着木亭,正是居高观景之所。皇帝拾阶而上,在亭中赏了一回景,正要下去时,忽然看见有宫苑墙角有女子身影。 皇帝问左右:“那是何人?” 侍卫不知。罗历瞧了一眼,道:“昨日陛下答应太子,让豫王妃来见一面豫王,瞧这个身影是年轻女子,应该是豫王妃罢。” 皇帝“嗯”的一声,心下微微一动,刚才罗历说到琵琶,倒让他想起来,当日为豫王指婚,正是因为当日见那小娘子生得极美,不在贵妃之下,只是年纪尚小风情有所不及。皇帝出神片刻,又往墙角看去,只见人影将要走远,忽然开口道:“去请豫王妃过来。” 罗历神色依旧平静,答应一声,便亲自往山下走。 沈玄站在亭外,在众人未曾注意时,在石阶拐弯处拦住罗历。 自迁任中书舍人,沈玄时常御前走动,与这位御前宦官也是熟悉。 罗历看见是他,刚扳起的面孔又放松下来。 沈玄道:“公公今日是怎么了,莫非豫王妃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你?” 罗历掀起眼皮,有几分古怪地看了沈玄一眼,平日这位年轻的中书舍人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此时一反常态,露出几分真性情来了。 “瞧沈舍人说的,难道不是得罪你们家?”说着回头瞟了一眼,见亭中皇帝并未注意,罗历笑了一声,撩起袍子让开了他。 沈玄也向亭中望去,只见皇帝头发斑白,这些日子操劳国事,已有老态龙钟之相,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作者有话说】 就是皇帝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抛弃贵妃和杨家的当口,沈霓看准这个时机,想让女主穿着贵妃的衣服在皇帝面前晃一圈,一个儿媳也是抢,万一这第二个呢,如果成了,就已经是废了豫王 第178章 ◎无题◎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罗历带着人顺石阶而上,来到亭外。 沈玄站在一侧,见着罗历身后之人, 原本极沉得住气的脸忽地一变。 肖稚鱼跪在亭前一片青砖上,叫了声父皇,又呼万岁。 皇帝眯着一双眼看过来, 只见她罩着披风, 瞧不出身段, 便语气温和说了声免礼。 肖稚鱼抬起脸来,皇帝一愣,只见她不知在哪摔着,头发脸上都脏了,粘着泥尘, 兴许是刚才急着弄干净,脸上擦得泛红, 黑黑红红一片,像只花猫似的。肖稚鱼又羞又恼,道:“没瞧见地上有冰, 险些把头都摔破,形容狼狈,让父皇见笑了。” 皇帝看着,只觉得她一身孩子气, 与风情是半点不沾边,远远不及贵妃风华万千,便摆了摆手道:“你也许久未见豫王, 都要年关了, 该去见上一面。” 肖稚鱼叩头谢恩, 带着宫女离开亭子,下石阶的路上,还在嘀嘀咕咕埋怨着刚才路不好走。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 离开西内苑,宫女一下腿软,扶着宫苑墙壁险些站不住,又敬又畏地看向肖稚鱼。刚才在东宫小院里,肖稚鱼用帕子擦干净钗子,又插回头发里,让孙寿和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宫女只当是听错了,后来带着肖稚鱼往西内苑走,就见肖稚鱼突然踉跄往地上摔去,弄的一身污脏。她正不知所措,内侍罗历就找了过来。肖稚鱼也不收拾打扮,任罗历如何劝,她便要这个样子去见皇帝。 罗历道:“豫王妃这般,是在圣上面前失礼。” 肖稚鱼却笑着看了他一眼,“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闲等我去换衣梳妆,让陛下久等才是罪过。” 罗历劝不动,耗了一会儿拗不过只能让她就这样过去。 宫女想着刚才面圣经过,虽只寥寥几句话,也不明所以,却像是山口刀尖上走了一回似的。她轻轻问道:“王妃可要去收拾干净再去见豫王?” 肖稚鱼道:“圣上都见过了,何必再麻烦,就这样去罢。” 宫女讷讷不敢多言,往前领路,穿过西内苑,来到宫苑西面,临近掖庭有一处殿室,内外都有禁卫看守,五步一岗,四下森严。宫女上前说了几句,禁卫看了过来,见着肖稚鱼便觉有些意外,又进殿去禀报,很快便有宦官出来将肖稚鱼请进去。 进入殿中,外面看着堂皇,里面却极简单,除了床榻插架,还有张书桌,上面空无一物,殿内角落有炭火烧着,室内还算温暖。李承秉坐在榻上,一身长袍,并未系腰带,看着有几分慵懒从容,他笑着望门前看来,等看清肖稚鱼的样子,霍然起身,脸色虽还平静,但眼里已隐隐含了几分怒火,“怎么弄成这样,谁带你来的?” 一旁宫女扑通跪在地上,身子发抖。 李承秉看也没看,手指摸到肖稚鱼的脸上,擦了一下,手指粘了些泥,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他握着她的下巴,左瞧右瞧,见并没有什么损伤,这才脸色稍缓。 肖稚鱼指着宫女道:“太子府派人接我进宫,让她给我换身鲜亮的衣裳,巧的是,刚才来的路上,陛下派人把我叫了过去。” 李承秉一听就明白其中蹊跷,一颗心在胸膛里乱蹦,气得脸色发黑,他向宫女看去,压着火一字一顿地问:“谁叫你准备的衣裳?” 宫女当即把事情又说一遍,她并不知是太子妃吩咐,但刚才在东宫已知道前因后果,此时没半点隐瞒,就连孙寿的事也一并说了。 李承秉看着肖稚鱼脏着一张脏脸,只有一双眼依旧明亮如星,知道她这是自污的手段,不由一阵心疼,叫外面的人去打水。不一会儿就有宦官端了水进来。李承秉绞了帕子,往她脸上擦去。可他习武久了,手上力气比一般人都重。肖稚鱼不乐意扭开脸,说了声“我自己来”。 李承秉并没把帕子给她,手上放轻了些,像是对待瓷器似的,一点点擦去她脸上蹭脏的地方。 离得近,肖稚鱼能看见他浓黑的每一根眉毛,和他这个人一样,眉峰锋利如剑。 将脸擦干净,露出她泛红的脸颊和鼻尖,李承秉盯着肖稚鱼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拇指碰上她的唇角,心下一动便亲上去。 肖稚鱼眼角看见宫女还在,扭头避开,又拍了拍衣裳,说脏着呢。 李承秉让人把宫女带下去。 肖稚鱼见他指派殿外的人做事,每个人都是恭恭敬敬,没半点敷衍,再看他随意的样子,倒不像是被看管起来,心下不禁又多了些猜测。 李承秉飞快在她嘴上亲了一下,道:“回去的时候我让人送你,别担心,今天的事绝不会再有了。” 他双眸漆黑,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潭,语气温和,最后那句却有些咬牙切齿的。 肖稚鱼刚才半点没收拾就过来,就是要让他知道厉害,便点了点头,又道:“陛下还要把你困多久?” 李承秉此时听到提皇帝便心底窜火,略一沉吟,道:“用不了多久了。” 肖稚鱼道:“倘若你真有什么打算,不妨透露些给我,省得我提心吊胆过不舒坦。” 李承秉将她揽过来,道:“康福海还没那么快打过来,有些事我已在准备了,现在还没有把握,你先回去好好待着,外头有什么风声一概别理,这两个月里就该有个了结了。” 他说的含糊,肖稚鱼只听出他自有盘算,可要再问,李承秉却再没露口风。 直到外面侍卫来催,肖稚鱼该要走了,李承秉给她系上披风,低头瞧了瞧她,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宫女不知被带去何处,却换了个宦官站在门外,要领肖稚鱼出去。 肖稚鱼将兜帽戴起,跟着宦官走了。 李承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发现她一路都没回头,不由哼了一声,可想到今天她遭受的惊吓,心里不禁泛起怜意。宫女说她拿着发钗就要将孙寿刺死,逼着他们吐露实情。若非经历过生死,哪会有这份机变与决绝。 李承秉伫立许久,门前几个侍卫偷偷看过来,他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脸上隐隐有几分煞气,道:“去叫陈德义来。” 陈德义是天黑之前进宫来,苦着一张脸,看起来比岁数可长了几岁,他一进殿来就道:“殿下,我这条命迟早要折在你的手里。” 半晌没听见回应,陈德义朝李承秉看去,只见他站在书案前,神情冷肃。 “殿下?” 李承秉道:“你父亲可有决定了?” 陈德义道:“殿下料事如神,我父亲少有夸人的,却对殿下赞不绝口。只是此事牵连甚大,稍有不慎别说祸及全族,只怕这名声……要遗臭百年千年了。” 李承秉道:“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陈德义大惊,“殿下何意?” 李承秉捏了拳,道:“便是你父亲不帮忙,我也必须要这么做。” “难道就没有转圜余地了?”陈德义道。 李承秉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五个字,道:“回去问你父亲罢。” 刘德义愣在当场,过了片刻,才又苦恼地走了,他走到门口,冷风刮在脸上,他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寒意已钻进身体里,刚才那五个字萦绕在脑中不去——欲要亡国乎? 夜深人静,新月西沉,太子府中一片寂静。 忽然有人举着火到了后院,将窗纱映地一片光亮,沈霓被外面动静吵醒,睁开眼,听见青亭一声低呼,随即门被推开。 沈霓猛然坐直了身体,就看见太子缓步走了进来。他两鬓白了许多,一双眼掩不住的疲惫,直直看了过来。 她心中一跳,温柔笑道:“殿下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叫人提前说一声。”说着就要下床。 太子来到床边,抬手压住她的肩,道:“我们是夫妻,就这样说话罢。” 沈霓与他对视一眼。太子向来儒雅斯文,说话也温和,可不知怎的,她却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手指倏地将锦被收紧。 太子缓缓开口道:“你为何要害豫王妃?” 一室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沈霓脸上的笑也僵住,“殿下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既然能到这儿来问,就不会是平白诬你,”太子道,“沈霓,我再问你一次,为何害豫王妃?” 门外透进来的冷风似乎钻进皮肤里,沈霓浑身发冷,紧抿着唇不说话。 “豫王妃与你并无仇怨,当初不过为潘良娣不平说了几句,你竟记仇至此,不惜以设计害她,你好狠好毒的心。” 第179章 ◎冻◎ 沈霓两颊泛红, 却是憋着一口气所致,她嘴唇翕动,似要说句什么, 却未发出声音,只牙齿格格轻响——下午孙寿从宫里回来,曾来覆命, 说事已办成, 当时她并未起疑, 原本交代孙寿做的也简单,只需他带着人去东宫换身衣裳,再由宫女带着肖稚鱼在那个时候去西内苑。如此每人各自做的事都不相同,便是出了差错,也可尽数推脱干净。 太子满目失望看着她, “我已让人问过孙寿,他全部招了。你如此费心寻他短处, 让他带着豫王妃去东宫,又安排换衣去西内苑,这两桩事已算是难做, 你好大本事,竟还能让御前之人说动圣上在那个时候去苑中走动,宫中和朝廷谁能轻易做到?平日我看你雍容大度,是世家贵女之风, 如今才知是小瞧了你的城府和手段,你知不知道,如此设计豫王妃, 便是谋害豫王?” 说到最后, 太子脸色已变得严厉责备。 沈霓听他这话心直发寒, 辩解的话也咽了下去,她睁眼看向太子,两行泪直淌下来。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就要脱口说出“是你们兄弟先背后算计我在先。”可她脑里到底还有一丝清明,倘若真说出口,就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退路。从前沈霓待字闺中时,曾听祖父几次提点兄长,一时得失都算不得什么,哪怕有一日脸面被踩进泥里,只要有一丝希望,便也要忍下,所谓百忍成金,局势起起伏伏,迟早还会有出头的时候。 她想着此事,才硬忍着心里翻滚的不甘与委屈,泪如雨下道:“殿下只道豫王妃委屈,却瞧不见我的苦,肖氏她背地里不知几次奚落嘲讽我,我几番示好,她却撺掇着别人一起落我脸面。我实在是气不过,回家时曾埋冤哭诉过。可殿下刚才说的那些事,并不是我的主意。自成亲以来,入宫次数屈指可数,那些人我如何指使得动。更别提还有御前伺候的,殿下见着也要以礼相待,我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还能让御前宦官听我的?” 她越说哭得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了平日优雅模样,“可听殿下说的,我不敢说完全与沈家无关,或许是家中长辈听了我的抱怨,这才背地里想为我出气。若真是这样,殿下没说错,起因全在我,该有什么责罚我全认,就是陛下要怪罪,我也愿去领着,绝不牵连殿下……” 太子神色复杂看着她,默然半晌,才道:“听你这样说,倒全是沈家安排,与你无关了?” 沈霓心道:祖父常说要懂得取舍,若让太子彻底厌了我,这太子妃的位置便毫无用处,沈家想要借着太子做什么事也不成,还不如将这事彻底推干净,只要保住我的地位,太子便一时厌憎沈家,日子久了,也会慢慢改观过来。 这个念头飞快闪过,她呜咽道:“沈家是我娘家,做了什么就是我的错,不敢推脱。” 太子并不说话。 这时门突然被一下撞开,青亭跌跌撞撞进来,双膝跪倒,道:“殿下,不要怪太子妃……全是我做的。” 沈霓瞪大眼往地上看来。 青亭道:“殿下若是不信,就将孙寿提来,我可与他当面对峙。太子妃从未与他说过一句,是我借着太子妃之名把他叫来,吓住了他,叫他这般行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99节 太子朝沈霓看了一眼,冷冷道:“沈家教出来的婢女,如此胆大包天,还敢谋害王妃?” 青亭咬牙,头狠狠往地上磕去,登时蹭了一头血,她道:“豫王妃不过一个乡野女子,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竟成了王妃,可她虚伪粗野,背地里时常与太子妃为难,太子妃股权大局全忍了,我却看不过眼,沈家也有长辈心疼太子妃,我和家里联系过两回,太子妃全然蒙在鼓里,并不知情。殿下要罚就罚我吧,太子妃自生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府里上下都需她操持费心,累的狠了背地里也不知哭过多少回了。” 沈霓喝斥道:“住嘴。” 青亭膝行往前几步,“殿下,太子妃纵有千般不是,但对殿下一往情深,全心全意都是为了殿下着想……” “别说了。”沈霓伏在被子上痛哭起来。 青亭面色激动,将早就准备的说辞一口气全吐出来,心底却是一片悲凉,她心道:太子既已知此事,我左右逃不过一死,还不如拼死将太子妃保下,日后爹娘兄弟还能有好日子过。 太子看了看沈霓,又往青亭看了一眼,眉心紧紧拧起。 正是寝殿内哭哭啼啼抱屈喊冤的时候,门外通报,“殿下,中书舍人沈玄求见。” 沈霓哭得直抽气,听见兄长来了,不由愣住,这个时候,怎么这么巧? 太子冷笑,站起身往外走去,路过青亭身旁对侍卫道:“把她拉出去院子里跪着。” 已是深夜时分,天气寒冷,几乎是落水成冰,这个时候出去跪着,只怕没一会儿人就废了。侍卫应了一声,也顾不得太子妃还在床上,进殿拖着青亭出来。 沈霓眼睁睁看着,不能制止,不由面露惧色。太子一向儒雅温文,何时露出过如此冷酷的一面。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殿门推开,太子重又回来。 沈霓身子一动,这才发觉半身都已发麻。 太子站在床前,眼睛盯着一旁的火烛,道:“你兄长刚才来过,说今天的事与你无关。” 他忽然顿住。 沈霓一颗心悬起,想去看太子神情,目光微动,终是没有动作。 太子语气平淡道:“沈家与你贴身侍婢擅自主张,差点害了豫王妃,既然都是这么说,这件事就此作罢,日后不许再提。” 沈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太子说完这句,又说一句“歇息罢”,便走了出去。 沈霓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没有半点顺利脱身的喜悦,心里仿佛破了洞似的,不断地灌着冷风,空落落的。 门外忽然一声叫喊,她的耳朵在此时竟格外敏锐,只听有侍卫道:“没气了,已经冻死了。有罪之人,拿席子盖了,明天一早就叫人拖出去埋了。” 第180章 ◎滴水◎ 肖稚鱼从内苑出来, 东宫外久候的景春见她身上弄脏的地方大吃一惊,侍卫在侧她也没多问,便扶着肖稚鱼先上马车。 离开宫门没走多远, 车夫忽然勒马停车。景春将车门推开少许往外张望,便看见沈玄站在车前不远处。 肖稚鱼在宫中走了一趟,身心俱疲, 进了车内便半躺着闭目养神, 这时睁开眼问:“什么事?” 景春还没答, 车外沈玄的声音已经传来,“刚才看见豫王妃在西内苑受惊,这么巧又在这儿遇上了,不知可好些没?” 肖稚鱼听见他的声音脸色便是一沉,对景春递了个眼色, 让她赶紧打发人走。 景春马上说了几句客套话。 沈玄往前两步,挡在车前, “王妃入宫探望豫王,怎会往西内苑去,是什么人特意引你去?” 景春心一跳, 眼前这位丰神俊逸的沈郎君竟像是不通人情世故似的,竟还要追问如此私密内情。 肖稚鱼本就憋着一肚子的气,听他问的这两句,顿时如野火燎原般怒火重燃, 伸手将车门推开,一瞪眼看向外面,“沈舍人何必揣着明白说糊涂, 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该比我还清楚些。” 沈玄目光闪烁不定, 想解释两句, 余光扫过景春和车两旁守着的侍卫,终是未说什么。 肖稚鱼面色冷若冰霜,叫景春掩上车门,很快走了。 沈玄长长叹了口气,她如此恼怒,若是一旁无人,他也想好好说个明白,可到底不是好时机。眼下他还另有更紧要的事要做,此事是谁背后捣鬼他已经弄明白,想着沈霓行事竟如此狠绝,他便有几分头痛,且还要弄明白此事首尾是谁在帮她。 侍卫牵了马来,喊了声“郎君”,沈玄一把拉住辔绳,翻身上马,赶往家中。 …… 戌时末,天色已黑,寒意冷冽,冷风挟着碎雪,街巷两侧如染轻白。 沈玄身着一袭绯红官袍,带着几名侍卫直奔太子府。 看门的宦官认得他,连忙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太子便从内院出来,“这么晚了,沈舍人所来何事?” 沈玄见他神情不掩冷淡与疏离,心下已确认了两点,一是豫王虽被看管着,与太子却仍有联系,二是沈霓做的这件事已被看穿。他拱手作揖,忧心忡忡道:“怪臣唐突,深夜至此,实在是今天我在宫中见着一事觉得蹊跷,竟与沈家有脱不了的关系……若是不来与殿下说清楚,心里难安。” 太子道:“什么事?” 沈玄道:“太子妃与豫王妃私底下不和,为此背后口露恶语,我四叔父一向疼爱太子妃,又是个胆大妄为的,一时蒙了心,竟背后设计豫王妃。此事暴露出来,我四叔父已被家规严惩,打断双腿,若殿下与豫王要追究此事,沈家别无二话,四叔父的命交由两位殿下处置。” 太子眉头拧起,若有所思看向他,道:“太子妃也是如此说。” 沈玄心下稍定,幸好沈霓没犯蠢,若她一时头昏认下,谁也难救。 太子却话锋骤然一变,道:“交一个无关紧要的叔父和一个婢女,就想将这事抹过去,你们家真是好算计。这份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恐怕也是沈老教的罢。” 沈玄道:“殿下明鉴,太子妃年轻气盛,一时想错,原也只是想吓唬吓唬豫王妃,下人听了不知轻重,险些将此事做得难以收场,其实不能全怪太子妃,要说错,沈家上下都有错,便是祖父也有教导不善之责。请殿下看在她年轻且知错的份上,多宽容几分吧。” 他这几句说的诚恳,沈家又是京兆世家,太子便不好逼迫太过,沉默片刻,他道:“事关豫王,我不能越俎代庖,如何处置还是等豫王决定。”说完就要送客离开。 沈玄沉吟片刻,低声道:“请殿下代为转达,王屋山下豫王杀康庆绪所用兵马,我未有一字外泄,圣上也不知情。” 太子闻言,勃然变色。 沈玄神色举止谦和恭敬,并无任何僭越,把话继续说完,“豫王所做所为,是为殿下,沈家与殿下休戚与共,也是外人皆知的事,沈家与豫王殿下的用心实则都是一样的。眼下范阳反贼来势汹汹,朝中诸事繁杂,若将此事闹大,对太子妃和殿下都不利,况且其中还关系到圣上,实在不宜声张出去,太子妃知道错了,请太子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回,她素来聪明识大体,经此一事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会再给太子添乱多事。” 太子手握得紧了紧,可听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沈玄句句都说在点上。他叹了口气,目光有几分严厉,道:“豫王那里你不要多事,既然太子妃……也是为人所蒙蔽,把主事之人先处置了。” 沈玄没半点迟疑,答应下来。 太子便未多说,让他走了。 沈玄到了屋外,脸色冷漠至极,一言不发往外走。等到了门前,等侍卫去牵马的时候,就听见太子府有人出来说,太子妃贴身侍婢青亭刚才死了,问沈家要不要带走。沈玄吩咐侍卫:“到底服侍了太子妃多年,找个地方葬了,她犯下大错,不用立碑,也不许人去祭奠。” 沈玄骑马回去,被冷风细雪吹了一路,回到家中,他将太子府里前后的事又想了一遍,刚才说的那些滴水不漏,总算是保下太子妃,可这夜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梦里见到肖稚鱼怒视着他,没给半点好脸色。醒来之时他按了按额角,只当昨天的事已了结,可没想到心里对她却是过不去,只能日后再找机会好好补偿她了。 肖稚鱼回到家中,立刻洗澡换衣,景春给她头发绞了许久,直到入夜的时候才干透。肖稚鱼坐在床上,想着今日的事,对沈家的恨又多一层,只是现在苦于并没有机会还回去。她在心里小声对自己道:再等等,两辈子那么长都等过来了,这仇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了了,迟早要有一日要全还回去。 第181章 ◎准备◎ 肖稚鱼从宫中回来, 第二日起便开始对外称病。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元日,皇帝按旧俗在宫中宴请百官, 只是今年的宴席并无歌舞法曲,稍显冷清。元宵佳日,皇帝为安民心, 在花萼相辉楼中摆酒设宴, 至深夜才散。如此两回, 皇帝在宴上露面,身边并无贵妃相伴,一时又惹了些风言风语出来。 这段日子,豫王府内过得清净,太子吴王齐王几个在年前都送了礼来, 与往年相比并无半点慢待。齐王妃托人给肖稚鱼送了信来,好好开解劝慰了一番, 又说豫王无碍,等段日子就可以归家了。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尚算太平日子,元宵刚过, 康福海重又用兵,短短三日就攻下灵昌。密云郡公高芝带着飞骑,彍骑,另又在京畿所募新兵, 共计五万人发兵离开长安。此前安西节度使封云明已早一步带兵出发。如此两路兵马直扑叛军,朝廷上下稍觉心安。 可不久便传来战报,康福海自灵昌渡河, 几日便跨越千里, 连克陈留, 荥阳。封云明带兵拦截,但此时叛军连战大捷,气势不同寻常,康福海与身边诸将言道:“封云明原是高芝麾下虎将,曾破小勃律立下大功,这回正好试试他的本事。” 此后一月之内,两军接连在武牢,葵园,洛阳上东门交战,封云明一路败北。 洛阳眼看就守不住了,朝野一片哗然。 皇帝年岁已大,早已没有年轻时的英勇,召了众臣来议事,怒道:“洛阳乃中原腹地,曾为都城,若落于贼子之手,朕有何脸面去见先祖?”众臣纷纷劝解,只说密云郡公已在路上,等和封云明两军汇合情况必会扭转。 可没等几日,噩耗再次传来,洛阳失守。 皇帝这一回连怒都未发,坐在殿中怔怔半晌。叛军连战如虹,朝廷连战失利,朝廷之中又有人重提旧事,请皇帝处置杨家,以此平定民心,皇帝默然不语。 裴相入宫与皇帝密谈一个多时辰,提议以豫王李承秉为帅,统军东征。皇帝瞪眼,“此子行事张狂无度,又从不曾带过兵,裴相为何会想起他来?” 裴相道:“豫王行事大胆,但对康福海起兵所料那些事,全都中了,如此眼光谋略,朝中也无没有几个堪比。陛下气他私自离京,当日水悟庵中有豫王妃齐王妃惠安公主等人都在,殿下虽是冲动了些,却也情有可原。如今正是用之人之际,陛下何不给豫王一个机会?” 皇帝想起当日将李承秉叫进宫中斥责他私自离京并斩杀康庆绪之事,李承秉神色淡定,先说康福海必反,又指明行军线路,并言及沿途城镇皆守不住,洛阳也必被攻破。皇帝气得脸都绿了,一怒之下险些就要杀了他,还是几位大臣劝住。 听裴相提及此事,皇帝神情不悦。豫王是他曾经最宠的儿子,但他从前行事虽桀骜,却不曾真正插手政事,但这回不经通报便离京,大都督的儿子说杀就杀了,如此魄力与果断,让皇帝心生怵惕,全没从了从前那份喜欢与信任。 “豫王到底不曾掌过兵事,岂可将大军全托付给他,高芝文武双全,用兵如神,朕信得过他,定能夺回洛阳。” 裴相苦口婆心劝了多时,都不见皇帝心意回转,失望地离开太极殿,他已看出来,皇帝身体大不如前,对儿子的警惕却比往日更盛,绝不会将大军交给豫王,这份私心甚至还压过了对叛军的担忧。 裴相长叹一声,离宫之后将近随叫来,吩咐了几句。 康福海兵强马壮,以精锐骑兵开道,自南下以来无往而不克,洛阳城破之后,京畿之地人心惶惶,大有江山飘摇之感。先前众人以为叛军只是一时之勇,打了朝廷一个措不及防,只待调齐兵马,便能收服河北诸地,可如今洛阳已破,只剩下潼关一处险要地势,也是长安最后一道屏障。 京畿之中各种传言都有,有的大骂胡人藩族,有的则怪杨氏误国,也有警醒之辈,已收拾行李往别处躲避的。郭令与肖如英便在此时带着溪郎迁往蜀地。 朝廷战事不利,豫王又困在宫中,皇帝无心他顾,自元月之后,便没再让人盯着豫王府。 肖稚鱼知道府外那些眼线都撤走了,又让陆振观察几日,这才放下心来。这日她一身素净打扮,带着景春巧儿还有侍卫几人,前往城门为肖如英夫妇送行。 马车走在街上,路径西市,前往开远门,路上行人往来如梭,依旧热闹,只是不时听见有人争论洛阳潼关之事,离城门越近,车马越多,路上几乎堵得水泄不通。缓缓走了小半时辰,肖稚鱼从马车下来,见到郭家的马队。 肖如英站在马车旁左右张望,肖稚鱼高声喊了声:“阿姐。” 肖如英扭头看来,顿时喜笑颜开,快步迎上前,拉住肖稚鱼的手,“幺娘。” 郭令正与城门官兵说着什么,这时也忙过来,正要行礼。 肖稚鱼拦着道:“姐夫不必多礼,让人认出反倒麻烦。” 郭令笑着点了点头,寒暄几句,说了去蜀中安排,他便让到一边,让姐妹两个叙话。 郭家是太原世家望族,奴仆在城门旁木栏架了纱帐挡风,又奉上热茶。肖如英让仆妇将溪郎抱来,半年不见,溪郎又长高不少,睁着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盯着肖稚鱼瞧,肖如英和仆妇婢女引着他叫人,逗弄好一会儿,他才张口含糊喊了声“姨、姨……” 肖稚鱼瞧着这个前世不曾存在的孩子,摸了摸他的脸,心中百味陈杂,各种滋味都有,她让景春将准备好的金锁取出,给孩子戴上,锁上一面刻着长乐,一面刻着百岁。溪郎只当这是新玩具,手摸着金锁,拨弄着上面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他便觉有趣,格格直笑。 姐妹说一回话,城门口车马越来越多,肖稚鱼便催着肖如英快走。肖如英上马车时回头看过来,双目发红,含了泪水,道:“阿兄公务繁忙,昨天夜里已来看过我,如今叛军势大,若真打到长安,幺娘你……千万小心,富贵如浮云,金玉不为宝,切记以自身为重。” 肖稚鱼在城门前看着郭家车队出城远去,站了片刻,方才回府。 这些日子所听的消息尽是朝廷大军节节败退,叛军攻城伐寨的速度与前世相比也没慢几分,眼见潼关也难保,她心里也不禁犯嘀咕,是不是误会了李承秉的打算,该让人收拾行李,早做准备? 肖稚鱼犹豫不定,沉思半响,心道:先让景春与巧儿容易带的金银细软,若是潼关守不住,皇帝老儿肯定第一个坐不住,到时是逃是留,都该有个说法,还是再等着瞧瞧。 正和她所料一般,先前朝廷派去的两路大军,高芝与封云明二人在峡州会和。封云明言道叛军连连大胜,正在势头上,锐不可挡,潼关地势险峻,但兵力不足,可说是有险无兵,不如将兵马撤至潼关,借地势与叛军周旋,才有胜算。高芝久经沙场,听了这话也觉得是老成之言,便答应下来。于是带兵退了几百里,入潼关。 这时却有与高芝不对付的监军宦官,借机上书,言高芝畏战,弃了峡州等地,助长叛军士气,又有克扣军粮之嫌,对皇帝不忠。皇帝经历康福海起兵叛乱,正是疑心最重的时候,见了宦官的上书,顿时大怒,发圣旨,令宦官斩杀高芝封云明两人。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0节 圣旨一出,朝中大臣倒有过半反对,但此时圣旨已八百里快骑离开长安。 肖稚鱼听陆振说了朝中情况,暗骂:“昏君。”竟听信宦官谗言,于阵前杀领兵之将。此事后果不言而喻,潼关是肯定守不住了。 她赶紧将景春和巧儿叫来,吩咐一番。景春和巧儿心事重重地去了,不一会儿,巧儿又跑了回来,道:“王妃,宫里来人了。” 肖稚鱼在花厅见了来人,原来是皇帝下旨,请豫王妃进宫小住几日。 听了这话,肖稚鱼脸色微变,心中忐忑,并没有马上答话。 宦官觉得奇怪,抬头看了一眼豫王妃,暗自惊叹,皇亲宗室哪家没几个美人,可眼下这位豫王妃只坐在那儿,就叫人错不开眼。 肖稚鱼让景春给宦官塞了两贯钱,见他收了,这才又问:“这回去宫中还有什么人?” 宦官笑道:“太子,吴王,齐王等府上都已派人去了。” 肖稚鱼松了口气,原来不仅她一个,其他王府家眷全都叫了。她念头一转,立刻就明白过来,皇帝将皇子就叫去宫里,说不定也是怕潼关一破,叛军将至城下,这是提前准备,随时要弃长安而逃了。 景春将宦官送到外面,肖稚鱼将窗推开些许,冷风拂面,看着院中凋敝枯枝残叶,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怅然。 第182章 ◎惊夜◎ 一个时辰过后, 又有太子府来人,这回来的干脆就是太子近侍,恭恭敬敬向肖稚鱼问安, 然后转达太子的意思,这趟去宫中备些金银和常用之物。这话正印证了肖稚鱼心中所想。 过了两日,府里将行李收拾好, 陆振带着侍卫护送肖稚鱼入宫。 到了宫门前, 马车停下, 禁卫正在一一检查。 肖稚鱼坐在车里,听见外面颇为热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只见有不少车都等着入宫,除了太子诸王, 还有几家皇室宗亲,都携家带口一大群人。 宫中原就有皇子居所, 宫女领路,将肖稚鱼带到豫王未建府之前所住的宫殿,与吴王相邻, 太子则住在东宫。景春带着婢女几个将肖稚鱼的东西收拾出来,陆振则从内到外走了一圈,安排侍卫看守。 肖稚鱼坐着才歇了没一会儿,太子府来了个婢女, 请她过去稍坐。肖稚鱼上下打量婢女,道:“你是太子府来的?话也没说清,到底是太子请我去, 还是太子妃, 或是潘良娣?” 婢女脸上堆着笑道“太子妃说, 许多日子没见了,请豫王妃过去叙旧说说话。” 肖稚鱼心下嗤笑一声,摆手道:“宫中规矩多,我又不如太子妃这般聪颖能干,万一走错路,往西内苑去,那就不好了。” 婢女不懂这话的意思,又劝两句,见肖稚鱼置之不理,最后只得讪讪离开。回去一五一十回禀给太子妃听。 沈霓本来也不是真心要请肖稚鱼,只不过做个悔改的样子给太子看,听了婢女转述,顿觉被刺了一下,却只能大度的笑了笑,还得叫人将备好的礼送过去。近一个月来,她已给豫王府送过好几回重礼,肖稚鱼照单全收,却没提一句原谅或是客气话。沈霓理亏,不能对外人言,一径做着修好之举。 婢女拿了盒点心来,她尝了一块,只觉得淡而无味,瞧了婢女一眼,心想到底不如青亭那般知晓她心意喜好,可想着青亭的下场,她背脊便是一寒,没想到太子狠下心来是这般模样。 青亭死的那几日,她心绪不宁,晚上睡不好觉,当年太子为自保,让前太子妃韦氏出家,先前她还觉得自己与前太子妃不同,绝不会落到那等地步,现在想的却又有不同了。 她出神想了片刻,问身旁婢女,“可都安置好了?殿下在何处?” 两个婢女面露犹豫,直到沈霓看过来,才道:“殿下去看潘良娣,听说要在那用饭。” 沈霓悄悄掐住掌心,脸上却没露出任何神情。兄长叫人传来的话——既算计没成,就该承担失败的后果,再如此莽撞,家里也保不住她几回。沈霓藏起心头的不平,不去想太子与潘良娣之事,只叫人去把孩子抱来。 …… 入宫半日,里里外外都在整理收拾,肖稚鱼忙着往来应酬,吴、齐两位王妃都有遣人来问好,她都一一回礼。等到晚上,梳洗一番睡下,因环境陌生,她睡得很浅,夜半时分突然被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惊醒。 肖稚鱼喊了声巧儿,问外面什么事。 巧儿在水悟庵也经历过一次危险,格外警醒,手脚飞快穿好外衣,道:“我去瞧瞧。” 肖稚鱼睡不着了,抱被坐了片刻,只听见外面走动的声音越发频繁,她披衣而起,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看出去,只见隐约火光从墙外晃过,似乎是禁卫举着火把走过。 巧儿很快回来,轻手轻脚推门而入,道:“王妃,是金吾卫在寻人。” “寻什么人?”肖稚鱼好奇问道。 “好像是个宫女,也不知犯什么事,听说刚才往我们这儿逃了。” 肖稚鱼暗暗纳罕,金吾卫掌宫中巡查之权,没想到兴师动众居然是寻个宫女。可惜巧儿匆忙出去问了几句,所知有限。肖稚鱼将窗掩上,并不想理会。正要重新睡下,忽然敲门声响起。 巧儿问道:“这么晚了,外面是谁?” 陆振的声音传来,“王妃可睡下了?” 肖稚鱼知道陆振性子,若无事绝不会入夜来扰,嘱咐巧儿去开门。 屋里点着烛火,朦胧晕做一团,陆振没往里面瞧,半垂着眼,目光落在地上,道:“王妃,刚才有人想藏到我们院子里。” 肖稚鱼一听顿时警觉起来,“就是金吾卫要找的那人?在哪里?” 陆振抬手做了个比划,道:“靠近花园东墙,我已让人耵着,是不是该抓出来交给金吾卫?” 肖稚鱼白天才在在寝殿和花园走了一圈,想了想道:“东墙是不是与吴王居处相连?” 陆振点了点头。 这处宫殿与吴王毗邻,花园几乎连在一处,还有一道月洞门可通行。 肖稚鱼不想多事,吩咐道:“不知是什么来头,能让金吾卫来寻人,将她惊走罢。” 陆振也不多问,领命行事。这段日子豫王不在,王府安静度日,他看出王妃行事极谨慎。 到了外面,陆振叫来侍卫,吩咐一番。几人便做出巡视的样子,在院中走动,渐渐靠近东墙。 山石后躲着一个娇小的身影,鼻头冒出冷汗,她咬了咬牙,趁着侍卫还没过来,飞快窜过月洞门,往吴王的院子去了。陆振知道之后,命侍卫几个将殿室和花园看牢,不许让人钻了空子。 肖稚鱼只当这事过去了,哪知才过一盏茶时间,外面便闹腾起来,吴王院子各处点灯,照的如白昼一般,很快便有侍卫喊抓住了人。这时,突然有道尖锐的女子声音叫喊,“吴王殿下,救救贵妃娘娘的性命吧。” 这一声如石惊浪起,让夜色都为止一静。 肖稚鱼刚才起来喝了几口热茶,还没回去睡,清楚听见这声,她在房中踱了几步。 附近齐王院子,还有两个宗亲暂居殿室都被惊动,陆续点起灯火,周围一片明亮。 陆振又来到门前,面色略显古怪道:“吴王府侍卫拿住了人。” 肖稚鱼走到门前,张望一眼,见吴王院外来了不少人探查情况,便叫上巧儿,走到花园东墙的月洞门,也没过去,就站在自家这边花园,看向吴王院里。 第183章 ◎无题◎ 侍卫手持火把手守在院子各个角落, 院内空地上,跪着个绿绸裙子的宫女,头发凌乱, 身上污脏,冻得瑟瑟发抖,面色青白。刚才那一声叫喊之后, 侍卫去捂她的嘴, 宫女用力挣扎不休。 这时穿着一身裘衣的吴王大步走来, 他皱着眉,面色沉凝,呼吸间一层薄薄的白雾。 宫女见了他,越发挣扎起来,侍卫一时不察, 让她挣脱开来。 “殿下,是我, 燕扇,快想法子救救贵妃娘娘吧,陛下他……”她蓦地瞪大眼。 吴王越走越快, 最后几步已是跑了起来,他抽出侍卫腰间佩剑,挥剑横斩,瞬间切断了宫女的脖子。 鲜血喷涌飞溅, 吴王难以躲避,身上登时一片鲜红,脸上也溅上几道血丝。 宫女临死仍是不敢置信, 瞪直了双眼, 双手捂着脖子, 身子缓缓往后,砰的一声倒地,她脖颈流出的血很快在身下晕开,身体抽搐了两下,双眼死死瞪着天空,渐渐没了动静。 吴王把剑还给侍卫,呵斥道:“连个人都看不住,去叫金吾卫的人来看看,要找的是不是她。” 一旁内侍忙拿帕子给吴王擦脸。 肖稚鱼目睹这一幕,背后一阵阵发寒,不仅往后退了两步。 吴王环视四周一圈,因豫王府这边的院子并没点灯,一片黑暗,他也没瞧见什么。但今晚动静不小,周围几个殿内都有安置,注意的人定是不少。 吴王思索片刻,嫌弃内侍动作磨蹭,一把将帕子夺过来,在脸上抹了两把,鼻间的血腥味让他眉头皱得更深。 巧儿身子抖得厉害。 肖稚鱼感觉不对,转过脸来瞧她。 巧儿面色煞白,当日在水悟庵中,她藏在内舍中,是最后被搜出来的,并未见着康庆绪手下如何杀人,但一地血腥已足够将她吓去半条命。今晚目睹宫女被吴王一剑了断性命,鲜红的血刺地她双眼发疼,骤然想起庵堂里满地躺着的尸体,她呼吸急促,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 “你怎么了?”肖稚鱼轻声问。 “我……”巧儿脸皱成一团,捂着嘴迅速转身跑开了。 肖稚鱼明白过来,前世她看见叛军在宫中滥杀,也曾呕吐哭泣过几回,此后一段日子,见着鲜红便觉害怕。她本以为比别人见得多,早该习惯了,可方才见着宫女被斩杀,仍是感觉浑身发冷,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金吾卫的人很快赶来,看见院子里的躺着的人,检查过后便说要找的正是这个婢女。吴王一脸倦色,挥了挥手让他们把人带走。 肖稚鱼长吐一口气,缓缓往后挪,转身要走。忽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只见沈玄从月洞门走过来。 “王妃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也没人陪着?”他几步就来到肖稚鱼面前,正挡住她的视线。 原来沈玄刚才是与金吾卫一起来的,处置尸体自不用他,便只在一旁看着。若是平常,他常出入宫中,与几位皇子熟识,该客套寒暄几句,但此时吴王身上染血面色异常,沈玄便远远站着,冷眼旁观。眼角余光扫到豫王府的院子,依稀能看见道人影,模模糊糊,他却立刻就认出人来,走近一看,果然是肖稚鱼,她神色怔忪,肤白如雪,站在夜色中的身影,如枝头孤零零的雪梅。 肖稚鱼斜他一眼,“沈舍人也管起金吾卫的事了?” 沈玄低声道:“这宫女替贵妃送汤食来,听见陛下与人议事,私逃出来让人发觉,陛下命人拿她,叫我监管此事。” 肖稚鱼心下一咯噔,又多一份惋惜,只听叫燕扇的婢女喊吴王,或许跟随贵妃多年,听见圣上所说对贵妃不利的话,仓皇逃了出来,走投无路,却只能到吴王这儿为贵妃求一条生路。 她又朝吴王院中看去,金吾卫已将人拖走,徒留地上一团暗色的血迹。吴王把脸擦净,依旧儒雅斯文,半点看不出刚才出手果断狠绝的样子。 肖稚鱼不知想到什么,暗自心惊。 沈玄忽然道:“豫王妃莫非以为吴王常称病,便是体弱多病的懦弱之人?” 肖稚鱼挑眉,见左右无人,终是忍不住讽刺道:“被夺妻时一声不吭,手提利刃一剑杀个宫女,动作利落,如此威风,哪个敢说吴王懦弱。” 沈玄神情略有几分严肃,眉眼却仍有笑意,“便是龙子凤孙,该要取舍的时候又哪会糊涂。贵妃再美,难道还比得上自家性命?吴王也是可怜人。” 肖稚鱼默不作声,心下呸了一声。 皇帝不惜违背伦理纲常,也要将儿媳抢到手里,平日千娇万宠,可真正大难临头,却已经私下决定以贵妃的性命来安臣子百姓的心,去除“红颜祸水”,便又能做明君了。吴王不过少了个妻子,明知贵妃有性命之忧,却手起刀落将宫女杀死,阻止她再多说些事出来,落得难以收场。只揣着明白装糊涂过富贵日子,让人提起还要说一句“可怜”。 沈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在她脸上,“不过是个糊涂的宫女,王妃是被吓着了。” 肖稚鱼瞪他一眼,不做理会就要走。 沈玄却几步拦在她的面前。 肖稚鱼面有愠色,“这是什么地方,沈舍人莫非糊涂了?” 沈玄笑道:“王妃刚才面有忧色,是为贵妃感伤,还是为了自己?” 肖稚鱼要骂一句“与你何干”,想到吴王院子里还有不少人,到了嘴边的喝骂又咽下,冷冷道:“让开。”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1节 沈玄缓缓道:“王妃处境难为,豫王遭陛下厌弃,无力护你周全,倘若真遇着什么事,王妃又有谁可依仗?” 肖稚鱼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向来与人为善,从无冤仇,上一回背后偷偷算计我的,沈舍人难道不知是谁?这话说的可笑。” 沈玄敛起笑意,有几分正色道:“太子妃已知错,日后不会再犯……” 肖稚鱼嗤笑打断他,“若非沈家背后撑腰,她能有那么大胆,还能指使陛下身边人,现在却说是她一个人所为,我可不信,你也少拿这些话来糊我。” 沈玄双目微睐,“帮她的人我已经严惩过了,家里不会再任由她行事,这样你可满意?” 肖稚鱼看他一眼,半信半疑。 吴王院中灯火透了些过来,落在她脸和脖子上,白嫩细腻的肌肤像玉瓷一般。她抬起眼皮,细长的睫毛仿佛小扇,疑惑时轻轻一颤,藏有昳丽风光。 沈玄心里微微发痒,神色依旧,眼神却沉凝了几分。 肖稚鱼朝巧儿刚才跑去的方向看去,算着时间,目光一转,就要敷衍几句打发他。 沈玄先一步开口,语气温和,“叛军来势汹汹,眼下只剩下潼关一处险要可守,若是破了,陛下也无可奈何,只能往西南去,天子尚且狼狈,太子与几位王爷又能如何,王妃如此聪明,该明白这种乱局下,地位权势旦夕相易也不算稀奇。” 肖稚鱼早知他背后藏有野心,却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就说了出来,不由惊异地看向他。 沈玄淡淡一笑,眼里少了几分玩味,却多了些更深的情绪。 肖稚鱼移开目光。 沈玄道:“我实是不忍让你落到与贵妃一般的处境,所说没半句作伪,你若是遇到难处,不妨来找我。” 这时花园深处有衣角闪过,是巧儿脚步发虚走了回来,肖稚鱼忙喊了一声。 沈玄挑起嘴角。眼前这女人,聪明伶俐让人欣赏,可这份警惕与防备,也让人有些牙痒。 他忽然凑近,动作飞快拉住她的手肘,狭长的一双眼在黑暗中盯着她瞧,“李家的男人拿女人挡灾,我可不屑为之。”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宝子们 第184章 ◎黑水◎ 金吾卫将尸首带走, 宦官宫人收拾残局,吴王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看见正要和金吾卫离开的沈玄, 他立刻出声喊住了沈玄,“刚才忙乱,没瞧见你, 这宫女不明不白就闯进来, 父皇面前你可要代我说个明白。” 沈玄笑着回道:“吴王殿下放心, 人都已死了,陛下不会再多问。” 吴王送至门外,沈玄与他又客气几句,便与金吾卫一起离开,到御前复命。皇帝听说宫女并未回去见着贵妃, 在吴王院中被杀,果然没放在心上。太极宫内各地奏报堆积如山, 皇帝也知战事十万火急,不可拖沓,这些日子处理政事都亲力亲为, 沈玄有起草诏令之责,便陪坐在侧。 亥时刚过,皇帝老眼昏花,腰背酸疼, 已是有些撑不住了,冯元一这时走进殿内,轻声提醒, “陛下, 贵妃与燕国夫人一起来了。” 皇帝眉头紧锁, 哑着嗓子道:“让她们回去。” 冯元一出去一趟回来,面色为难,“劝不走。” 皇帝将手里的奏表扔在桌上,面无表情,对沈玄及左右说了明日该先叫哪几个大臣来议事,随后摆手让沈玄先走。 沈玄退出太极殿,殿门快要合拢时,听见背后皇帝朝冯元一问了句,“那东西可准备好了?” 他缓步走下殿前玉阶,便看见贵妃与燕国夫人站着未走,身旁围着几个宦官宫女,都在劝她们回去。贵妃垂着脸少有言语,燕国夫人柳眉横竖,冷笑道:“便是军务再忙,难道喝口水说句话的功夫都没,你们少在这儿蒙贵妃。” 燕国夫人向来脾气火爆,最近朝中所说的都对杨家不利,她已是好言好语说了一番,哪知这些宫人却是拦着不让进。她这些年在御前放肆惯了,从没有人敢说些什么,此时受了气,脸色乍红乍白,有发火的迹象。 这时看见沈玄出来,燕国夫人惊喜喊道:“沈郎君,借一步说话。” 沈玄不疾不徐走到近前,态度仍如从前般,“夫人有何吩咐?” 燕国夫人心道果然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这份气度就不同一般,与那些平常喜欢阿谀奉承有事却避而远之的大不相同,“沈郎君,陛下已多日不见贵妃,今天贵妃派人送汤食来,现在人却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如今是御前大红人,不如替贵妃娘娘问一声。” 沈玄答应下来,嘴角讽刺的勾起。贵妃与燕国夫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可到了眼下这样的境地,却仍是心存幻想,一心以为哄好陛下就会无事,不知是天真还是愚蠢。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却不由想起肖稚鱼来。 宫中有不少人私下议论她与贵妃美貌才情相当。 若她换了贵妃这样的处境,会如何做? 以她那份机灵,只怕皇帝一动杀念就会被她察觉,然后面上温柔小意,背地里早挖空心思另寻活路了。 沈玄想道:她与贵妃截然不同,绝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随从提着灯走在前面,时不时要回头看一眼,这时看见沈玄脸上一丝极淡的笑意,不由好奇问道:“郎君是想到什么好事了?” 沈玄道:“兵荒马乱,能有什么好事。” 随从自小就在沈家服侍,识文断字,也知道一些朝中之事,闻言倒也不觉得害怕,道:“小人不怕,外面再乱,只要有郎君在,就会没事。” 沈玄低笑一声,“溜须拍马的本事越发见长,在外面可别乱说,惹人笑话。” 随从立刻道:“我嘴一向严的很,郎君放心,若有人笑话那是他们不知郎君的本事。” 沈玄皱眉,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随从便老实提着灯走,不再啰嗦。 沈玄将今日在殿中所见的奏报在脑中过了一遍,心下已有判断,潼关难守。叛军打到长安城下是早晚的事。皇帝存着要逃的念头,长安城中的高门大户,也都在偷偷准备着随时离京。 乱世生存不易,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沈玄年纪轻轻就得了重用,在御前走动,参与机密,见皇帝老迈昏聩,忠奸不辨,叛军如此声势,全是他一昧纵容,不知制衡所致。如此君主,又值得谁效死输忠。 他自幼便听祖父教诲,很清楚一件事——李家未登天子位时也不过是众多世家之一,恰逢天下大乱,便乘势而起。 想着当今陛下,还有太子诸王,他慢慢握紧了拳,论精明才干,手段谋略,他又何尝输他们。 沈玄脑中各种念头飞转,神色沉吟。 这时随从却突然停住脚,惊讶地望向通道前方,低声道:“郎君你看。” 沈玄刚才有片刻出神,循声看过去,脸色微变。只见不断有千牛卫军士从甬道进来,他们身披黑甲,手提陌刀,如夜色中漆黑的流水。原本看守的宿卫只站立一旁看着,千牛卫军士把守住甬道口,与值守的宿卫说了几句后,宿卫往一旁退让几丈距离,警惕地看着。 随从瞧着眼前这幕,不知为何心里直发颤。 沈玄道:“快回去。” 随从一个激灵,提灯扭头就往来路走。 在折回太极殿的途中,见宫中其余几处并无异动,沈玄心直往下沉,不断思索着,谁能办成此事——能在夜里调动宿卫,并不惊动宫中,悄无声息就将宫门值守的人全替换了,只有一人。 龙武大将军陈轩礼。 可他是陛下亲信,跟随陛下几十年,有从龙之功,为何会突然做这等大逆之举? 沈玄百思不得其解,眉头拧起,似乎有什么事突然失去了控制。 太极殿已近在眼前,沈玄目光突然一顿,只见一队黑甲军士快跑而来,橐橐脚步声如急雨骤降,迅速将太极殿围了起来,殿前看守的宿卫大惊,但看来者是千牛卫,便高声问道:“御前止步,你们奉谁的令来此?” 黑甲军士手中亮出令牌,道:“大将军有令,换值。” 宿卫狐疑不已,面面相觑。 宫中换值也有规矩,哪有这样毫无征兆突然而至。宿卫统领在冷冽的夜风中急出了汗,张口道:“我要去问……”话音未落,两柄陌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众宿卫大惊,却见银光一道道雷电般闪耀,陌刀全对准了他们。 沈玄口干舌燥,眸光闪动,心头闪过一丝犹豫,是否该高喊提醒殿内的皇帝。可看着如黑水般不断从前殿后院涌进来的黑甲军士,他脸色沉了下去。 随从手忙脚乱将手中的灯吹熄,带着哭腔道:“郎君,我、我们可还能活?” 沈玄手紧紧握成拳。 这时身后又有脚步声靠近,沈玄猛然转过身。 黑甲军士簇拥着一个人缓步走来。 走到近前,宫灯照亮他的脸。 沈玄面露惊容,竟然是豫王李承秉。 他身着一身鸦青衣袍,腰系玉带,脸色沉凝不见喜怒。来到玉阶前,他忽然侧过脸看来,见到站在角落的沈玄,他目光沉静而锐利,如出鞘的宝剑一扫而过,嘴角冷笑并不理会。 黑甲军士推开守门宿卫,让开一条道。 李承秉缓步走上去。 殿门有两个宦官守着,吓得两股战战,哆哆嗦嗦地开口:“殿下?” 李承秉道:“开门。” …… 皇帝坐在殿中,抬起手去拿茗碗,手腕不受控制地微颤。他目中流露出隐隐的恼怒,又强压下去,问冯元一,“那东西可准备好了?” 冯元一低声道:“陛下,再想想吧,何至于就到这一步。” 皇帝乍然变色,怒道:“何至于,何至于……你以为朕想这样。” 手里的茗碗滑落,砸在地上。殿中内侍只留了冯元一,他蹲下身去捡起瓷碗碎片。 皇帝余光看见冯元一的头上也是有许多白发,一时有些出神。想了许久,他才又开口“东西呢?” 冯元一将碎瓷片收拾干净,从袖口取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放在御案上,“这是前朝太医所留,名为钩吻,服之立死,死后可保尸身不腐。” 皇帝目光定定看着桌上的油纸包,脸上全是哀伤之色,“贵妃倾城之貌,能长保下来也是幸事,日后若是朕有思念……” 冯元一道:“陛下是天子,一言可定天下,叛军只是一时之威,只要将叛军势头压下,朝中大臣也不会逼着陛下处置贵妃和杨家。” “但愿不到那一步,”皇帝闭了下眼,睁眼道,“贵妃呢?” 冯元一出去,过了片刻回来,“贵妃回去了,我刚才劝了许久,贵妃擦着泪去了,还问陛下龙体是否安康。” 皇帝定定看着殿中某一处,也不知是否将这话听进去。 这样静静坐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宿卫呼喝声,将皇帝惊醒过来,含怒道:“外面谁在喧哗。” 本该回答的宦官并没做声。 冯元一脸色有些不好,正要亲自去门外看看。这时却听见有人口呼“殿下”,随即殿门被推开。李承秉迈步进来,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皇帝双眼已有些昏花,耳朵也不及从前灵敏,此时抬眼看过来,只见门前灯光刺目,将来人身影映在地上,高大俊伟,气势迫人,如夜色中匍伏的野兽。 等李承秉走到御案之前。 皇帝勃然大怒,“逆子!你怎么来的……” 原本被看管着的人,不经传报,就突然而至,还是在太极殿中。 皇帝心惊不已,一股冷意从心底漫起来,他朝殿外看去,宫灯摇曳,远处却是黑黢黢的一片,让他看不清楚。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2节 皇帝当年还只是临淄王时,也曾持剑入宫,斩杀当时把持朝政的皇后一党,这才赢得皇位,位登九五,眼下一瞧便有种熟悉之感,仿佛岁月流转轮回,只是如今身份已颠倒过来。 皇帝咳嗽几声,面红耳赤,气息不匀,他瞪着眼,直直耵着李承秉,“你要反?” 第185章 ◎让位◎ 夜色渐浓, 东宫。 太子在潘良娣屋中用饭,潘良娣精心打扮一番,命宫女端上酒水菜肴, 与太子小酌几杯,又说了一些家中闲话,气氛尚算融洽。可潘良娣悄悄打量, 总觉得太子眉宇之间藏着一抹愁色, 说话间也有些心不在焉。 等用过饭, 漱过口,潘良娣正要问太子是否留下,这时有侍卫匆匆来到门外,还未说什么,太子已是站起身, 留下一句“好好歇息,外面有什么动静别作理会”, 径直往外去。院内漆黑一片,花木幽深,一队侍卫提灯开道, 送太子离开。潘良娣在门前望着太子背影,不知为何,心却跳得厉害。 离开东宫,穿过花园, 很快来到靠近甬道的一处殿阁,里面点着灯,晕黄的光芒映在窗棂上, 门外几名侍卫守着, 太子来到门前, 脚步停住,停了一息,深深呼吸,这才推门而入。 殿内有七位官员,身上穿着或紫或红的官服,见太子进来,纷纷行礼,每个人脸色都有些严肃。 太子坐到居中主位上,静忠叫人送来热茶和点心,几位官员却没怎么动吃喝。太子道:“时间还早,诸位还是吃些东西,莫饿坏肚子。” 官员为首正是裴相,太子和他说了两句,态度温和尊敬。 坐了不知多久,原先还有人说话,渐渐便安静下来。突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太子与裴相几乎同时站起来,余下几位官员神色紧绷,众人来到窗前,不顾寒风冷冽,推窗朝外望去。只见远处有火把如长龙,从宫门涌入,又四散开。黑夜之中仿佛涌动着漆黑的潮水,慢慢将宫廷渗透。便是周围偶有争执打斗,也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裴相与几位官员显然早知今夜的安排,可真当此事在眼皮子下发生,众人依旧面色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太子目光闪烁,无意识拽了拽领口,转身要走。 裴相叫住他道:“太子要往何处?” 太子道:“此事凶险,又要背负骂名,怎能让七弟一人承担?” 裴相道:“殿下若去了,反而让事情更为棘手,还是交给豫王殿下处置吧。事有万一,倘若不成,他请太子在此处等候也是留了转圜的余地,还是再耐心等等罢。” 太子叹了口气,脸色颇为懊恼自责,“身为兄长,这个时候却只能仰仗兄弟,实在惭愧。” 裴相却道:“太子宽仁,豫王果决,兄友弟恭可称佳话,豫王殿下今日所为,不仅只为太子,更是为了江山社稷,叛军多年来厉兵秣马,朝廷殊无防备,又有诸多积弊,如今正是要应对思变的时候,若非如此,我等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等候。殿下,臣等与太子豫王都是站在一处的,若有什么后果,一并担着就是。” 太子神色严肃,对着裴相和几位大臣,深深一揖,众人也郑重回礼。 …… 皇帝高声嚷了一句,声音传出太极殿,外面却毫无反应。他心直往下沉,直眉冷眼看着李承秉,一双浑浊的老眼深沉若枯潭,阴测测道:“你可想明白了?倘若朕有个万一,你能活得过明日?” 李承秉脸色毫无波澜,“父皇身体旧疾未复,如今政事烦乱又有叛军,为了父皇的身体,不若早些退位吧。” 听他如此单刀直入,皇帝眯起眼,胸口微微起伏,全是怒气,但他到底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到了此刻竟能忍住气,缓缓道:“朕常说,你最为像朕,如今一瞧果真如此,当年我带兵入宫诛杀妖后,年纪与你一般大。妖后专擅朝政,又害了中宗皇帝,朕是为铲除奸佞,师出有名。你呢?眼下叛军乱国,你不思报效朝廷,却来算计你父,不忠不孝,天下岂能认你?” “父皇当年英明决断,定南诏,回纥,开盛世太平,功绩不亚于先祖。” 听李承秉这样说,皇帝脸色稍霁,可李承秉话锋一转,语气冰冷,“只是这些年父皇又做了什么?怠慢政事,先有奸相,后有杨家,重用康福海这样包藏祸心的异族,更不用说,还有强抢儿媳这样的荒唐事……” “住口。”皇帝面色骤变,怒喝道。强抢儿媳这件事谁也不敢当他面说出,豫王却毫不忌讳,他气得脸色胀红,“逆子,休要多言,你不就是谋逆逼宫,莫非还敢弑父不成?” 李承秉在腰间一抽,拔出一柄短剑。 皇帝顿时吓得面色青白,往后一仰,惊慌道:“你敢!朝廷诸公,便是你那些兄弟,也不会容你。” 李承秉上前走到御案前,将短剑往桌上一拍。 金戈重重撞击桌面,发出铿锵之声,在空旷的殿宇内回荡。 “父皇若还有当年之勇,就拿起此剑,朝我这儿刺。”李承秉朝自己左胸口点了点,双目如电,直视皇帝。 皇帝脸色难看,刚才躲避这一下颜面尽失,他盯着御案看,想要去夺短剑。李承秉入殿来,身上只带了这一柄短刃,若他夺过来,一剑刺死这个逆子,今日的危机自解。他心中盘算着,可对上李承秉的毫不避让凌厉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皇帝心里发寒,他稍稍动了动手,只觉得手上没力,低头一看,还有些微微发颤。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皇帝重重喘气,竟是避开视线,过了半晌,他才又道:“七郎,我知你向来英武过人,精明能干。这一回你私自离京,杀了康庆绪,朕罚得也有些重了,不免伤了你我父子之情,事到如今,不妨摊开了说,叛军作乱,来势汹汹,太子生性软弱,没有定鼎乾坤之能,你最像朕,朕明日就下诏,改立你为太子,你我父子同心同德,等将叛军平定,朕就将江山让给你,如何?”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斟酌过,说到最后,双目竟是微红。 李承秉面无表情,摇了摇头,道:“父皇,请你下诏,退位让太子登基。” 皇帝两眼瞪大,面露惊容,还有一丝怀疑。 【作者有话说】 我又中招发烧 第186章 ◎成了◎ “你做的这些全为太子?” 李承秉语气平静如水, “国有储君,当然该由太子继位。” 皇帝在他脸上看了许久,似在确定这几句话的真假, 许久才冷笑道:“费这么一番功夫,却不为自己,好, 好, 你们倒真是兄弟情深。” 李承秉眉头皱了一下, 将短剑提起。皇帝见了他的动作,神色紧绷,双目怵惕不宁。 李承秉将短剑插入鞘内,对冯元一招手道:“有劳冯公公研磨。” 冯元一方才如皇帝身后影子似的站着,一声不吭, 此时听见李承秉招呼,面露为难。他到底是看着几位皇子长大, 到了此刻仍是大胆劝解:“殿下,何苦如此,众皇子之中, 圣上最疼你,好好说一说,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 李承秉扫了他一眼,转而又看向皇帝, 讥诮的一笑,却不做口舌争锋,只淡淡道:“中书舍人沈玄还在殿外, 父皇可要召他进来起诏?” 皇帝哪肯在臣子面前丢脸, 何况还是一个小辈, 他沉着脸叫冯元一磨墨。 殿中无人言语,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冯元一手中墨条轻微研磨声响。 皇帝心中百转千回,到底仍有不甘,艰难开口道:“七郎,你既然不为私心,就该知道这个时候换了太子,未必是好时机,太子宽仁有余,却无雷霆手段,如何是康福海的对手,朕过去受人蒙蔽,早有悔意,若你今日不在,再等几日便知朕的决断。这个时候逼朕退位,你就不怕太子压不住朝臣,内忧外患,反葬送了江山吗?” 李承秉道:“哦?不知父皇有何决断?”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痛色,“杨忠蠹政害民,该诛。贵妃杨氏持宠骄纵,这番叛军起事,也有杨氏之故,朕虽百般不忍,为天下臣民计,也只能赐死杨氏,如此,朝中那些诽议也可以平复下来。” 说着他便去看李承秉的脸色,却见他冷笑不止。 “这么说来,错全在贵妃与杨忠身上?” 皇帝神色变幻不定,声音软了下来道:“朕不过被一时蒙蔽,只等肃清奸佞妖邪,朝廷自会恢复清明,七郎,你莫非是铁石心肠,竟如此对待老父?” 皇帝最后的声音已带了几分哀求,冯元一手顿了一顿,将头垂得更低。 李承秉紧咬牙关,脸色黑沉,一字字道:“两任宰相,把持朝政十数年,康福海节度三镇,拥兵自重,这都算是一时蒙蔽?” 皇帝忍着怒道:“朕就算千错万错,待你总算还不错,你为臣为子,就不怕为万民所唾弃,遗臭万年?” 李承秉凝视着他,目光晦暗不明。 冯元一放下手,道:“圣上,殿下,墨磨好了。” 皇帝并不理会,见李承秉并不言语,只当是这两句说中他的心思,便又继续道:“七郎……” 李承秉打断他道:“英王是如何死的?贵妃又是如何来的?太子不过而立之年,头发却已快白了一半。兴庆坊内每个王府所用宦官宫中都是宫中指派而来,一言一行都逃不开父皇的眼。父皇说的待我不错,是高兴时赏赐金银,发火时将叛军起兵的罪责怪在我身上,险些要我性命?” 皇帝双目之中满布血丝,呼吸也略显急促,“原来,你早就心怀怨恨,平日竟藏得那么深,是朕有眼无珠,竟没瞧出你狼子野心。” 李承秉摆了摆手,“父皇还是赶紧下诏罢。” 皇帝怒极,站起时身形晃了晃,冯元一见状忙过去扶住他,脸色却骤然一僵,衣袖遮挡之下,皇帝手撑在御案上,将刚才放着钩吻的油纸包塞到他的手里。 冯元一沉默不语,悄悄捏在掌心,一手在皇帝背上拍了拍。 皇帝道:“你去斟两杯茶来。” 冯元一答应一声,并未出殿,一旁矮几上还有温着的热茶,他不敢回头,脸上满是纠结挣扎之色,背对着皇帝与豫王,他解开油纸包,指甲挑了些粉末洒在其中一个茶碗之中,再满斟两杯热茶。 皇帝面色阴沉,刚才好话歹话都说尽,眼见李承秉不为所动,他提笔沾墨,缓缓落笔。几行诏书写完,他满头大汗,看着诏书有些魂不守舍。将笔扔随意扔在桌上,他冷声道:“如你所愿了。” 李承秉上前两步,将诏书拿起看了一遍,放下道:“请父皇用玺。” 皇帝从桌上木匣之中拿出玉玺,盖在诏书上。这一敲定,他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走,身子一软,瘫坐了回去。 冯元一将热茶端过来,一杯放在皇帝面前,另一杯则呈给李承秉,苦口婆心劝着,“陛下龙体有恙,殿下切莫言语过激,到底是父子呐……” 皇帝双目隐隐一亮,飞快在李承秉面前热茶掠过一眼。 李承秉拿起茗碗。 皇帝心跳如雷,脸上不露分毫,伸手要拿茶,可他双手颤抖,竟是难以自控,便攥了拳手又放下。 李承秉低头看着茗碗,脸上半丝表情也无,翻手将茶全洒在地上。 冯元一大吃一惊,忙挡在皇帝身前。 皇帝脸上愤怒、怀疑、憎恨的神情一一闪过,最后全变做了害怕,色厉内荏道:“逆子,你……你要做什么?” 李承秉将茗碗砸在地上,砰地一声,瓷片四碎。他伸手将诏书拿起,折好放入袖中,神色冷漠看了皇帝一眼,“谢父皇这杯茶,将我心里最后一点不忍都抹了去。” 皇帝面色煞白,看着李承秉转身离去,没有回头的意思。 他忽然怒吼道:“你我父子是一样的,闯宫夺权,血脉相承,从先祖起就是如此,你手中所染的血不会少,也别指望太子会谢你这番作为,历来皇位都是争来的,哪有让到手里的,兄友弟恭也只可维持一时,等着瞧罢,你这不忠不孝的东西,迟早要后悔。” 皇帝笑得仿佛癫狂,李承秉走到殿外,只觉得冷风刮在身上如小刀一般,他脸色紧绷,眺望远方,并无半丝筹谋成功的喜意。缓步走下台阶,立刻便有一队禁卫走来,为首一人是陈德义,他面色忐忑看过来,“成了?” 李承秉微微颔首,“成了。” 第187章 ◎夜谈◎ 陈德义立即松了口气, 喜形于色,“太好了,走走, 太子与裴相等人都等着。” 李承秉站在阶前并未动,目光四下一扫,语气淡淡道:“沈舍人呢?” “殿下在里面说正事, 留他在外面万一听到点什么可不好, 我请他先去别处暂时歇息, 让禁军先看着,等明日大事定了再放出来。”陈德义说着去看李承秉脸色,也看不出他情绪,暗忖:沈玄常在御前走动,定是知晓宫中常朝廷不少事。他妹妹又是太子妃, 今晚一过,日后说不定还会另被重用, 方才我叫他走也是好意,他这样的聪明人该明白罢。 李承秉瞥了一眼过来,嫌他多事。 陈德义不明所以地摸摸头, 又催促一声去找太子。 李承秉朝一旁等候的侍卫招手,当即有一个站了出来,身着黑甲,身材瘦削, 正是王应青。李承秉从袖中拿出诏书,陈德义立刻屏住呼吸,眼珠直盯着瞧。李承秉将诏书交到王应青手里, 叫他马上送去给太子和裴相。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3节 陈德义忙道:“殿下不亲自去一趟?太子等着呢。” 李承秉道:“接下来的事该他处置, 哪能事事都由我来。忙了一晚上早就累了, 我该回去了。” 王应青接过诏书,脸色也不由紧张起来,忙带着一队人去寻太子。 李承秉回头看了眼太极殿,脸色有些沉,对着陈德义吩咐两句,叫他把殿内全看住了,这两日都不许放外人进去。 陈德义也知此事最为要紧,苦着脸连连点头,又不住叹气道:“我父对陛下一片忠心,如今却是无颜再对陛下。” 他父亲陈轩礼乃龙武大将军,今夜以军令调动禁军宿卫,暗地控制住宫城。 李承秉道:“龙武大将军深明大义,救社稷于危难,并未对不起陛下。” 陈德义闻言心里舒坦不少,还要再说几句,却见李承秉已抬脚走了。 “殿下去何处?” 李承秉摆了摆手,并未回答,脚下却是越走越快。 …… 肖稚鱼从花园回来,见巧儿吐了一回后面如土色,气色极差,便让她去休息。 巧儿不放心道:“我去将景春姐姐叫来。” 肖稚鱼道:“不用麻烦,如今在宫里,院外还有禁军守着,出不了事,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你快去好好睡一觉吧。” 巧儿点了点头便去休息了。 肖稚鱼脱下外衣,躺下睡觉,可不知是不是刚才听见宫女嚎的那一嗓子,让她心有余悸,一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皇帝对贵妃动了杀意,面上却还遮遮掩掩,背地里命禁军处置偷听的宫女。吴王畏惧皇帝之威,不敢惹麻烦,干脆利落了结宫女性命。 一个与贵妃是结发夫妻,一个是千恩万宠的君王,竟都是如此狠心薄情。 肖稚鱼心里一股寒意拢上来,想了许久渐渐有了些困意,这时耳边又听见隐约有些动静从远处传来。她半睡半醒想着,像是有许多人在走动似的。 念头闪过,肖稚鱼立刻睁开眼,喊了声“巧儿”并无回应,这才想起刚才已经让巧儿去睡了。她朝帐外看去,迷迷糊糊只觉得有黑影靠近过来,心里猛然打了个突,这时一双大手将幔帐撩起。 李承秉道:“别怕,是我。” 肖稚鱼屏住的一口呼吸这才吐了出来,旋即惊疑,“你怎么来的?”说着就要坐起,突然被李承秉一把抱住,他衣服上夹着一股冷意,让她缩了缩身子。 他低头就往她脸上亲来,道:“已经没事了。” 肖稚鱼还在想着他说的没事是不是皇帝气消将他放出来,不等细问,就察觉他的手不老实。 “你,”肖稚鱼没好气道,“身上那么冷,还有胡须扎人……” 李承秉不断亲在她脸上颈上,呼吸灼热而急促,听她提到胡须,伸手摸了摸下巴,果然一层短硬的胡须,这些日子在宫中被看管着,身旁只有个老宦官服侍着,自然不如在王府中时收拾的整洁细致。 李承秉方才在太极殿中,经历了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心头身上一片冷厉肃杀。此时软玉温香满怀,仿佛将他心中某一处抚平了,便无论如何也不肯放。 “等明天再剃须不迟,”他低声哄着,“你摸摸,这箭在弦上,哪等得了……” 肖稚鱼没想到他如此急切,脸上身上很快一股热意席卷。 好一番折腾亲热过后,肖稚鱼身上全没了力气,被李承秉抱在怀里,她感觉汗湿不舒服,伸手将他推搡开,李承秉抓着她的手亲了一下,道:“等天亮了收拾收拾就回府。” 肖稚鱼吃了一惊,“陛下会答应?” 李承秉默然不语,将她鬓边一丝头发捋到耳后,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会答应的。” 肖稚鱼敏感察觉这话有些不对劲,看了他一眼,刚才的疑惑又冒出来,“陛下怎会半夜里放你出来?” 李承秉见她杏眸睁得圆溜溜,眼角还残留一丝妩媚春色,心里微动,道:“父皇已经决定要退位。” 什么?肖稚鱼几乎怀疑听错,脸上全是不敢置信——当今圣上什么性子,对贵妃都能说舍就舍,能轻易答应退位?她越想越疑,好一会儿才道:“是你……做的?” 李承秉原本打算等明天大事定下再说,既然已经提起,便不再隐瞒,“昨晚下的诏书,木已成舟,不会更改。” 肖稚鱼长睫微颤,“诏书在哪?”说着坐起身,眼睛往床沿和地上散落的衣裳溜过去。 李承秉笑道:“诏书当然是给太子了。” 肖稚鱼微愣,过了半晌,才又道:“昨夜我好像听见外面有动静,这么说,你和太子早就有所准备?” 李承秉见她脸色忽然有些紧绷,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怕什么,宫里内外已全控制住,不会有事。” 肖稚鱼不动声色道:“你被看管起来,也是早就算好的?方便你在宫中行事?” 李承秉听她口气已有些生硬,朝她脸上看去。 第188章 ◎无题◎ 四目相对。肖稚鱼形容乖巧, 眼里却是一片雪亮,道:“逼宫夺权,九死一生, 殿下倒是半点不在乎别人性命。” 李承秉去揽她肩膀,却被她侧身避开,他微微皱了下眉, 道:“我让陆振跟着你……” 肖稚鱼嗤笑一声。 李承秉又道:“宫外还另有安排。只是父皇突然下旨把王府家眷全召进宫来, 再等说不定就要生变, 这才在今晚动手。从来这种事,最怕就是机事不密反为所害,哪能透露太多。我知道你担惊受怕,现在不就没事了?” 肖稚鱼只要想到夜深之时他闯入太极殿逼老皇帝退位,若事有不成, 她可能跟着稀里糊涂丢了性命,现在仍是后怕不已。更气人的是, 他险些搭上府里所有人的性命,最后成全的只是太子。 肖稚鱼心里一阵发堵,说不出的失望。只是这些话却不能真的说出口。 李承秉又软声劝慰两句, 见她脸色始终不见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眯起眼睛,忽然道:“你是气我不曾事先与你通气, 还是气我并未夺权,没让你做皇后?” 听他问的直白,肖稚鱼抿了下唇, 道:“两者都有。” 李承秉哼了一声, 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直盯着她,“恐怕是后者居多,刚才你要找诏书,可比关心生死着紧多了。” 他只当她无论如何也会辩解两句,哪知肖稚鱼却是直言不讳,“诏书当然比什么都要紧,一纸可定天下,只是没想到殿下冒死逼宫,最后什么都不图。” 李承秉做事向来独断,不喜与人费舌解释,可想着这段日子她不知内情,心里难免要害怕,脸色稍霁,缓缓道:“太子是我兄长,这些年来行事从无过错,于情于理父皇都该传位给他。其实若非父皇行事太过糊涂,原也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想到在太极殿中那一杯茶,脸上显出复杂之色,将肖稚鱼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揉着,道:“太子性情随和,待人宽厚,也听得进谏言,定能成为仁君,现在叛军作乱,军情紧急,百姓也跟着遭殃,朝廷不能再乱了。” 肖稚鱼有些意外,前世李承秉已登基为帝,今生好不容易重来一回,在老皇帝眼皮子下暗自筹谋多年,忤逆犯上的事都做了,没想到他心里竟以百姓与朝廷为重。 她不吭声,李承秉问道:“怎么不说话?” 肖稚鱼心道:还能说什么,难不成夸他高风亮节,再多说倒显得她气量狭小,倒是枉做小人了。她扯了扯被子嘴里说着“累了”,就要躺下。 李承秉揽住她,还想再说几句,“别睡太沉了,天亮了叫人收拾收拾,回去再好好休息,这两天京里恐怕还不太平。” 肖稚鱼眉头不由蹙起,老皇帝被逼着退位,不会甘心,朝中还有不少忠君的勋贵老臣,还不知会折腾出什么风浪。她想起兄长与赵家,不由又担忧起来。 李承秉见她长睫微垂,白玉般的脸上似有忧色,正要问一句。门外有侍卫的声音传进来,“殿下,太子刚才遣人来请您过去。” 李承秉扭头朝窗户看了一眼,窗纱上朦胧一层白,显然天才刚亮。他低头在肖稚鱼脸上亲了下,语气温和,“再睡一会儿,我去看看。”说着掀开帐幔下床,换了身衣裳很快便走了。 肖稚鱼听着外面脚步声渐远,胡思乱想了一阵,眼下局势与前世已是截然不同,将来如何再难预料,她最为依仗的记忆也再难发挥作用。从王顺山回来之后,李承秉像是不再计较前世之事,可她总觉得他并非真正信任自己。就如这回逼宫,事先瞒得滴水不漏。 她心头不快,当着李承秉的面却不能过多表露出来。他与太子兄弟情谊深厚,并非虚假,前世为太子之死,他将宫中上下清理,得罪过世家大族,一直追查元凶。如今太子无恙,他更是不可能逼着老皇帝退位再另立太子。 可若是太子顺利登基,沈霓便成了皇后,一想到这个,肖稚鱼越发心烦。 想了许久她才迷糊睡着,没睡多久,又被门外声音吵醒。 肖稚鱼叫婢女进来,梳洗擦身,照着李承秉的吩咐,让人将行礼收拾起来,用过早饭便回兴庆坊王府去了。 与昨日几家王府都被召进宫中热闹不同,今天宫中一片静悄悄的。禁卫看守森严,十步就有一岗,另还有巡视走动的兵甲。太子昨夜拿到诏书那一刻,面上的沉稳也仿佛石面皲裂,心中激动再也抑制不住,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一般,裴相等人就要行拜礼称陛下。太子双颊泛起红光,摆手道:“诸公不必如此,等明日上朝议定再改不迟。” 裴相等人熬了半夜,知道大事已定,各自松了口气,脸上倦色渐渐泛起来。 太子让几位大臣去休息,自己却是在窗前站了许久,静忠进来,见窗户半开着,冷风直往里灌,难怪房中烧着火盆也没暖起来。他赶紧过去将窗掩上,道:“明日还有的忙,殿下快去歇着吧。” 太子摇了摇头,坐到书案前。 静忠奉上一杯热茶,瞧了一眼太子的脸色,道:“小人听说太极殿到现在还没动静,只有冯元一出来过一回,叫人奉茶倒水。” 太子“嗯”的一声。 静忠又道:“太上皇有旧疾在身,今夜多事,不如找太医去看看。” 他已称老皇帝为太上皇,太子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过了片刻,太子将手中几分折子扔到一旁,道:“去看看豫王起了没有,请他过来。” 静忠忙吩咐人去了,没一会儿,李承秉便来了。太子看见他,身上紧绷着的一股劲这才稍松,笑道:“我在这儿候了半宿,等你来和我说太极殿内的情况,你倒是急着先去看王妃了。当初是谁嫌我多事,乱点鸳鸯,还说并不想要这门亲的。” 李承秉轻咳一声,叫静忠拿杯茶来,道:“还是先说正事。”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这几天太忙了,我妈在进行化疗,我公司医院两头跑,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第189章 ◎用意◎ 不说清早宫中气氛如何紧张局促, 肖稚鱼回到王府,将巧儿叫来,问她身体可恢复, 吩咐她往肖家跑一趟。昨夜宫中发生的事重大,不能落于纸笔,只能传话让肖思齐知晓。 巧儿领命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回来, 回禀肖稚鱼, 她去的时候肖思齐已出门上值去了,只能把话带给了赵氏。肖稚鱼点点头,赵氏是世家大族出身,知书达理,定能知晓巧儿话里的提醒和轻重。她放下心来, 这一下子身子便觉沉倦。 景春带着几个婢女将行李重又收拾出来,放入箱笼。肖稚鱼沐浴更衣, 饭没吃两口,眼皮沉的仿佛要黏在一起,便先躺下休息。 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 正是落日时分,余晖在窗纱上映了一层淡金。肖稚鱼掀开帐幔起来,正想着要打发人去问问外面情况。只听见有脚步声已来到门前。李承秉推门而入,满面寒霜, 和刚起床的肖稚鱼目光一对,他脸色稍缓,到屏风后换衣。 肖稚鱼看他脸色, 猜到今天朝上肯定不怎么太平。她起来洗脸梳头, 因快到晚上, 景春给她头发简单挽起,也没戴任何钗环首饰。李承秉换了身衣裳出来,见她闲闲依坐在榻上,身上一丝装饰也无,两颊粉腻,头发乌黑,姿态随意却自有一股难言的气韵风流。 他目光一时怔忪,这时门外侍卫来报,“殿下,有潼关来的六百里快报。” 李承秉脸色沉凝,对肖稚鱼道:“还有些公务未决,你先歇着。”说着就快步出门。肖稚鱼独自用过晚饭,与婢女几个说了一回话,外面天色已全黑了下来。李承秉从外面回来,见肖稚鱼躺在榻上打盹,过去将她抱起。肖稚鱼醒过来,抬头看见他轮廓分明硬朗的下颌。 李承秉将她放到床上,见她一双点漆似的眸子看着自己,“醒了?”肖稚鱼“嗯”的一声。李承秉又问她吃过没。肖稚鱼点头。李承秉对外面吩咐拿些吃的来。很快便有人送来菜肴米饭。 肖稚鱼也想知道朝中情况,还不知自家兄长是否会被波及到。近半年来老皇帝提拔重用好些人,除了沈玄,肖思齐也算得上一号。她心中记挂兄长,从婢女手中接过茶壶,倒了杯热茶端到放下筷子的李承秉面前。 李承秉喝了口茶,抬头看见是她,倒有些意外,偏这时又有侍卫送了两份公文到门前,他厌烦地皱眉,道:“没完没了。”说着接过公文看起来,面色阴晴不定。 肖稚鱼见他看完,赶紧趁机问了一句,“殿下等会儿还要出门?” “不出门,”李承秉将手中纸笺放下,道,“急什么,让这些老东西再考虑一晚。” 听他口中说老东西,肖稚鱼已猜到是哪些人,那些半辈子都跟着老皇帝的勋贵老臣,还没做好迎接新朝的准备,前世那些老臣也给李承秉惹了不少麻烦,是他登基后所遇到的第一重内患。 李承秉一瞧她的脸色,立刻便明白她想到什么,冷笑道:“就是那群顽固不灵的,今天一个个跳出来,不认诏书,吵着闹着要私下面见陛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4节 肖稚鱼心下不由一紧,道:“那怎么应对?” “几个只会陪着陛下谈论风月的文官,除了嚷嚷还能做什么,”李承秉道,“裴相行事稳健周到,朝中不会出大乱子,至于那几个叫地最凶的,这十几年里被宰相压着什么都不敢做不敢说,现在倒当太子好说话了,且随他们去,等太子登基了慢慢收拾不迟。” 肖稚鱼心道: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老臣也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李承秉又说了几句,若非眼下还有康福海这个心腹大患,他只怕会用更强硬的手段敲打这些老臣。肖稚鱼忽然听见了中书侍郎赵岚的名字,立刻便上了心。赵家与肖家是姻亲,赵葳蕤的父亲是谏议大夫赵堂,中书侍郎赵岚是她伯父,也是赵琼林之父。赵家是长安高门,只是家族人丁不丰,且赵岚赵堂两兄弟虽居高位,但前十多年朝政为宰相把持,两人并非宰相门下,靠着处事圆滑舍财打点才保住官位。 肖稚鱼听李承秉说赵岚也是要见老皇帝的一员,眼皮顿时跳了跳,问道:“那谏议大夫呢?” 李承秉道:“他倒没什么特别表示,对太子执礼甚恭,已是要准备迎新皇了。” 肖稚鱼暗道一声聪明。 李承秉看她一眼,拉着她到身前,道:“这些高门大族,一到关键时候,就开始唱大戏,一个摆出誓死忠君的模样,一个则是拥护新帝,不管哪一个最后成了,至多是伤些元气,不至于伤及全族,不光赵家是这样,其他还有好几家都是如此。你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肖稚鱼不知他这句是试探还是有什么其他意思,可赵家与肖家的关系脱不开,而且当初赵家下嫁女儿,对肖家从无半点慢待,对肖思齐也多有提携。肖稚鱼道:“朝廷大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想必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水至清则无鱼,这些世家大族有狡猾之处,也有能用的地方,现在与往日又有不同,朝中若惹出大乱,倒是给了叛军可趁之机。” 李承秉脸上挂着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并未说什么,将侍卫叫到门前,吩咐两句,临睡前将胡子刮干净了,这才上床。肖稚鱼翻了个身,靠在他的身边。头发散着,铺泄在枕上。李承秉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一时呼吸有些不稳,将她揽住,手臂箍着她的腰,“明儿还有忙的,快些睡罢。” 肖稚鱼往他怀里贴近些。李承秉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殿下,我阿兄不知宫里的事,以后不会受牵连罢?” 李承秉垂下眼帘。 肖稚鱼推了推他的手臂,又轻轻唤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李承秉才给了回应,“他现在也不过五品官,何时轮得到他……” 他何等见识,早在她婉转为赵家说话就猜到几分,她今天如此温柔体贴也是为了兄长,李承秉明知她的用意,可瞧着她如此爱娇模样,心底却好像有一处深陷下去。 第190章 ◎无题◎ 肖稚鱼却是最乖觉的, 余光一瞟,见他眉心微紧,见好就收, 没再谈论兄长。 李承秉在她背上轻轻拍两下,也没说什么。帐中一时安静下来,肖稚鱼很快睡着, 枕着他的肩膀觉得有些不舒服, 便又循着习惯要翻身背过去。 李承秉长臂一伸, 将她揽进怀里,肖稚鱼眼皮微微颤动,似要醒来,可最后又安静下去,没一会儿呼吸又沉了。他低头去看, 她长睫如羽,红唇微启, 容色一派天真娇憨。 他盯着瞧了片刻,神色阴晴不定。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太子虽有退位诏书, 但忠于皇帝的老臣也有不少,与裴相等人相持不下。而皇帝先前听信宦官谗言,一道加急圣旨,于阵前斩将。此时叛军面前只剩下潼关一处险要。 他奔波忙碌整日日, 战事吃紧,全部心思都该放在政事上。可此时他却忍不住分神去琢磨身边女人的心思。自从杀了康庆绪回来,他已摆明态度, 不再计较前世之事, 她便也答应下来。回京之后, 他被留在宫中看管,一直未曾有机会与她好好谈一下。 这回逼宫之事,她已有些不快,他稍作解释她像是放下了。算起来已是做了两世夫妻,可他也摸不准,如今她如此乖顺,安心做着豫王妃,到底是真的忘记前世恩怨,还是随波逐流顺应时势之举。 肖稚鱼本就是被皇帝指婚给他,不然依她所想,说不定早就想着法的躲开了。她是最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前世就是如此,无论处在什么境遇都要挣出一丝生路,像是岩缝罅隙之间冒出的花儿,既美丽又危险,精明如齐王杨杲之流,也曾在她面前折戟沉沙。 李承秉面色沉凝,历经两世,既然放不开这个女人,不管她到底怎么想,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豫王妃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改不了。 …… 这夜风急天寒,京中有不少官员府邸彻夜亮着灯火。沈宅之中,沈老依坐榻上,听着太常少卿阎丰万说朝上之事,耷拉着眼皮,像是要睡过去似的。 阎丰万着急道:“沈老,这道传位诏书来的突然,非是我等对太子怀疑,若今日陛下今日能出来亲自说一声也罢了,我等臣子实在惶恐,还请沈老示意,日后到底该怎么办?” 沈老长吸一口气,道:“我致仕多年,早就不管朝中事了,如何能给你们乱指路。陛下上回伤了龙体,留下许多病症,如今叛军作乱,到底是花甲之年了,许是有些撑不住了罢。” 又说几句,沈老对沈玄道:“你替我送阎少卿,河北道打得不可开交,已折了不少城池进去,朝中还是要早日安定方好。” 沈玄送到门前,阎丰万又劝说几句,见他滑不留手,与沈老如出一辙,便知沈家态度,长吁短叹地走了。 沈玄回到房中,沈老睁着一双眼炯炯有神,哪里还有刚才模样。 “小瞧了豫王,竟能有这般魄力,”沈老对着孙子长叹一声,“不过他李家儿孙,私相斗阋也是平常。当初我想将你妹妹嫁给他,也是看他与别的皇子不同,说起来还真与陛下年轻时有几分相像,可惜。” 沈玄没问可惜什么,转而道:“祖父刚才所说,是觉得太子能成事?” 沈老道:“外面什么传言都有,可如今宫中可有动静?连龙武大将军都站在太子这边,那几个只会动嘴皮子的喊得再凶又有何用,陛下年轻时仗剑入宫,逼宫谋得皇位,如今他的儿子也不过是效仿他。陛下老了,禁军都已指挥不动,再也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该是要换一番天地了。” 沈玄坐到阎丰万刚才的位置,与沈老相对而坐,沉吟半晌,道:“祖父是将叔父那边的棋弃了?” 沈老摇头道:“说的什么话,你叔父在康福海身边多年,出谋划策,尽心竭力,这一番功夫哪是说弃就弃的,只是这天下还姓李,若是能承继正统,便是多熬几年也是值得。” 沈玄道:“太子对妹妹的爱宠已不如先前,他又一向喜爱韦氏所出小郎,日后登基,未必就能如祖父所愿。” 沈老严重掠过一丝精芒,笑道:“太子是念旧情之人,这样的性情,倒比那些心如坚铁的更容易心软。你妹妹是太过心急了,露了锋芒,日后好好磨砺性情,一日不够就百日,一年不够就五年十年,欲成大事,目光岂能只在眼前,只要耐得住性子,早晚会有机会。” 沈玄默然聆听教诲,等沈老一番话说完,他这才悠悠开口,“若只太子一人,有沈家帮衬,妹妹想重获宠不难,但还有豫王在,许多事便难办了。” 沈老笑了两声,“我这一辈子见过宫中动荡不止一回,什么阴私龌蹉魑魅魍魉没见过,他们兄弟感情再好,等陛下退位,一个为帝一个为臣,还能和从前一样?太子软弱,豫王强势,且等着瞧吧,时间长了太子降不住豫王,就会有别的念头。” 说着,沈老忽然掀起眼皮,朝他看来,目光里藏着探究,“听你口气,与豫王不对付?” 沈玄一凛,知道这位祖父虽极少出门,耳目却极为灵通,长安城中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他心中一时想了许多,脸上不露分毫,道:“是豫王目下无尘。” 沈老轻轻摇了摇头,“你已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原先是惠安公主胡乱闹腾,阻了你好几年的亲事,房中连个体贴说话的都没有,现在惠安在观中出不来,趁这段时间,我让人给你准备几家相看,都是长安名门贵女,足以做沈家妇。” 沈玄默然不语。 沈老语气冷了下来,“怎么?莫非你还真念着什么不该想的人?” 沈玄行了一礼道:“朝中多事,现在议亲太过仓促了些。” “听说豫王妃艳比贵妃,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莫非连你也迷了眼?” 沈玄唇紧抿成线,目光渐渐锋利,分毫不让地直视沈老。 第191章 ◎大势◎ “怎么?你以为瞒得严实, 老夫不知?” 沈老一双浑浊的眼半眯着,虎着脸看过来,祖孙两人目光交接。 沈玄并未狡辩, 坦然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天子都能夺儿媳,我看上豫王妃又算得了什么。” 沈老盯着他看了半晌,道:“豫王可不是吴王, 若知道你觊觎他妻, 只怕弄死你的心都有了。” 沈玄眉梢一挑, 神色淡淡的。 沈老神色烧缓,劝道:“美人何处寻不得,便是如贵妃这般,未必不能找到第二个第三个……何必死脑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 便知这些个女子,不过是皮囊不同罢了。” 沈玄并未接话, 面露沉思之色,道:“祖父时常教诲我们要懂得忍,家里等了这么多年, 可曾见过天下有如今日这样乱过?” 沈老听了这话,拧起眉头,叹气道:“康福海气势如虎,朝廷颓势已显, 确是几十年未见的乱相。辅文,你在想什么?” “宫中内乱外患,这个时候祖父不该为我亲事操心, 叔父已有一段时间没来书信, 或许是康福海那儿有什么事, 我派人去探听一二。”说着他便告辞离开。 沈老并未开口阻拦,看着这个孙子修长挺立的背影,他神色复杂深沉。沈玄虽未明说,但他已猜到什么,过了许久,才悠悠喟叹一声,“老了……” 沈玄来到书房,将家中侍卫叫来,吩咐几句,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有鸽子振翅离开。沈玄朝夜空望去,富贵险中求,沈老谨慎圆滑一生,如此趁乱取利的良机到了眼前仍有所犹豫。 沈玄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他勤勉苦读多年,可不仅仅只为搏一个才子的名声。 …… 次日一早,肖稚鱼醒来发现自己依偎在李承秉的怀里,心下还有些奇怪。他胸膛肩膀硬梆梆的,靠着的滋味并不好,她轻手轻脚往一旁挪开。 李承秉睁开眼,眼风扫了一下身旁,起身坐起,只是肩膀僵硬麻木,他顿了顿,缓了片刻才继续动作。 肖稚鱼翻过身又阖眼小憩,外面侍卫进出几回,都是来报信的,李承秉在院中练武小半时辰,回到寝殿,肖稚鱼才起床,睡眼惺忪,头发披散在身后。 李承秉到后面擦洗更衣,出来时已换了身绛紫澜袍,腰系蹀躞,脚穿乌皮靴。 婢女将早饭端进来,是菜粥馎饦。李承秉刚坐下,门前侍卫将一张纸笺呈上,他看过之后脸色微沉。用过早饭,李承秉对肖稚鱼道:“这两日京中还有乱子,没事你就别出去,若是闷了想找人说话,就把人叫到府里来。” 肖稚鱼点头应下。 李承秉站起身。门旁伺候的宦官立刻将披风取来,抬头却见豫王目光一直落在王妃身上,站着没动,跟着向王妃看。 肖稚鱼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擦了擦手,将披风接过,走到李承秉身前。他人高腿长,她伸手往上,像是要勾着他脖子似的,又被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脸上不禁有些泛红。宦官婢女早避了开去。 李承秉感觉她的小手在身前移动,心里微微发痒,握住她的手,道:“这几日还有的忙,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肖稚鱼双唇微动,正想着婉转为兄长说上两句,对上李承秉炯炯目光,她忽然心领神会,道:“正是多事之秋,殿下小心,无论何时都以自身为重。” 李承秉脸色缓和,不由露出些许笑意来,在她脸上亲一下,道:“我去应付朝里那些老狐狸了。”说罢出门带着侍卫走了。 肖稚鱼叫人进来收拾残桌,想着等下朝的时候,再派人去肖家打探消息。昨日李承秉提过赵家在朝中的应对,世家大族如此做法不稀奇,幸好赵家也是聪明人,谏议大夫赵堂选择站在太子这边,想必也是考虑肖家这门姻亲的缘故。她想了一回,门外有婢女来报,吴王妃和齐王妃前后派人来送东西。 肖稚鱼知道送东西是假,打听消息是实,这回逼宫是李承秉与太子谋划,吴王与齐王事先并不知情,可事到如今也不能装聋作哑。齐王妃与肖稚鱼交好,吴王妃待人一向客气,这个时候便想着来试探口风。 两人谴来的都是贴身侍婢,肖稚鱼笑着召了人来说话,回了份礼,便打发人回去。 吴王妃听婢女回来,忙叫到跟前,问她去豫王府的经历。婢女一五一十地说了,吴王妃眉头紧锁,想了许久,这才回到寝殿,和坐着看书的吴王道:“我叫人送了些点心果子去,豫王妃说送的正好,豫王这两日胃口很好,吃的也多。” 吴王放下书,若有所思,道:“都说豫王妃出身不好,可我瞧着,这行事做派,比宫里贵人也不差,哪里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吴王妃笑道:“半句没提宫中朝堂,意思却传到了。豫王对王妃也是宝贝的很,当初毫不犹豫就将康庆绪斩了,听那夜宫中有动静,豫王最着紧的就是王妃,她说的应该不会错。” 吴王叹气道:“宫中是非我不会去掺和,太子府那边准备份重礼送去。” 吴王妃立刻去办。他们夫妻在老皇帝眼皮子下日子过得憋屈,心里还真期望太子能快些继位,再如何也不会比现在差。 这日长安城中各家勋贵官员都十分忙碌,百姓也都听闻皇帝退位的消息,暗自喊好占了多数。皇帝宠信奸相和杨家,弄得朝廷内外乌烟瘴气,又养出康福海这样的大患,实为不智。太子素有仁名,有明君之相,在叛军南下之际,倒让百姓多出一丝期望。 朝中连着几日争吵不休,一批老臣嚷嚷着要见陛下。这日豫王陪着几位老臣入宫,在太极殿与皇帝见面。众人见宫中禁军森严,再看向御座上,只几日未见,皇帝脸上全是褶皱,头发苍白,病态尽显。 豫王大马金刀坐在一旁,皇帝目光躲闪。 众臣都是官场浸淫多年,极有眼色,这时心中都泛起一个念头——大势已去。 第192章 ◎无题◎ 几位老臣与皇帝聊了一回, 谁也没提诏书的事,倒像是君臣闲话谈笑似的。这日之后,朝中便无人再议论诏书由来有异的事, 而是商量着新君如何继位,先前叫嚷最凶的几位老臣陡然一变,为登基仪式出谋划策起来。 可那日在太极殿中见过几位老臣, 让皇帝又生出一丝希望来, 眼见太极殿外看守的禁军少了, 他在殿中来回踱步,命冯元一传令,召几位老臣前来议事。冯元一有心要劝说什么,可对上皇帝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长叹一声后出去传令。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5节 老臣以各种理由推搪不去, 便有去的,也只是虚应其事。 皇帝连着两天召见臣子, 都无人阻拦,可到了第三日,已无老臣前来。皇帝大怒, 将手边之物全砸了粉碎,他在殿中呼哧呼哧喘着气,仿佛一头困兽。 “逆子,反贼……”皇帝喃喃自语着, 忽然从榻上坐起,对冯元一道:“去召杨忠。只要他还活着,只剩一口气也得给朕滚过来。” 杨忠处境也是艰难, 先前朝中对杨家的攻讦, 全被皇帝暂时按下, 他称病躲避,如今正是皇帝退位太子即将登基的时候,他像是被朝廷遗忘一般,杨家门庭冷落,根本无人上门。杨忠惊恐地发现,他竟成了朝廷里的瞎子和聋子,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是哑巴,无处可说。 他惶惶不可终日,得到宫中传信,还一时恍惚,赶紧换了身衣裳去宫中。一路并无阻拦,来到皇帝面前。 一段日子未见,皇帝老态龙钟令人心惊,杨忠越发惶恐。 皇帝拉着他的手道:“朝中已被太子与豫王把持,你去陇西,告诉郡守李中石,朕如今被逆子所困,命他召大军勤王。” “诛豫王与太子。”皇帝恶狠狠道。 杨忠目瞪口呆:“啊??我?” 皇帝状若癫狂,一时要他去潼关,一时又说去陇西。杨忠答应出来,浑浑噩噩来到宫门,却见一队黑甲禁军正等在甬道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杨相,豫王殿下有请。” 杨忠面无人色,脸色发白,犹如游魂似的跟着走了。 杨忠被下狱关押彻查罪行,家产充没。燕国夫人吓得一病不起,可很快杨家做过恶行都被翻了出来,她与杨家诸人一起因罪入狱,短短几日花容月貌都折了去,她从来只知富贵享乐,哪知朝廷变动,仍叫嚷着要见陛下。 长安的形势一日一变,肖稚鱼在王府也听说了杨家倾覆的事,心生感叹,想当初刚到长安之时,杨家何等风光,后宫有贵妃盛宠不衰,朝中有杨忠,燕国夫人搬迁府邸时,满朝勋贵高门都来庆贺,以与燕国夫人同席为荣。这才几日功夫,就已是树倒猢狲散了。 眼下正是叛军造反,兵逼潼关的关键时候,皇帝退位太子登基,拿杨家立威,倒也让朝廷上下风气一正。肖稚鱼又想到自家事,兄长肖思齐计军资粮仗得力,太子也有所耳闻,召了他去问话,大为赞赏。谏议大夫赵堂也是见着诏书后率先站出来支持太子的,在太子面前也颇有脸面。中书侍郎赵岚在太极殿中见过皇帝后,便以年事已高为由致仕,太子未允,反而温言安抚,君臣相对长谈一番,赵岚含泪对人道:新帝乃仁君。成全一段君臣佳话。 到了三月初,老皇帝退位,新帝登基,因叛军逼迫,舍去了繁文缛节,只当朝宣读了传位诏书,接玉玺,便登上大宝。 这段日子,李承秉整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夜里回来倒头就睡,早上天不亮就走了。每回肖稚鱼一个入睡,醒来时却被他手臂搂住。李承秉体格健壮,身上也热,幸而刚入春,天气还寒冷,靠着他还能取些暖。 这日李承秉留在府中得了空闲少许,见肖稚鱼坐在榻上,拿着几张帖子翻看。 李承秉见她专心,问道:“都是谁送来的?” 肖稚鱼将帖子递给他看。李承秉眼风扫过,见都是宗亲女眷相邀,最上一张署名却是沈霓。他眉头微挑,“若不想去,备厚些礼送去就是。” 肖稚鱼道:“未来皇后娘娘摆宴,我哪敢不去,恶了她日后可没好处。”新帝才登基,太上皇住在太极宫未搬,新帝只能暂居东宫处理政事,沈霓的立后诏书未下,与潘良娣等女眷仍留在永兴坊太子别院。 李承秉听她口气揶揄,别有意味,不禁瞥了一眼过去。 肖稚鱼召了婢女过来,认真吩咐准备什么衣裳,带什么礼过去。李承秉等她说完婢女走,似笑非笑道:“说什么恶了她没好处,我看你是半点不怕。”他只听了两句,就知她这样用心打扮,定然会压沈霓一头。 肖稚鱼坐在妆奁前,正想着如何搭配衣裳,头也不抬道:“她这个时候急着展示肚量,说不定还该感谢我。” 李承秉听她一本正经地狡辩,眸光闪烁,像只小狐狸似的,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换了外衣出门去。 肖稚鱼所料不差,沈霓将众多宗亲女眷请来,正是笼络人心,以示雍容。女眷们心知肚明,也都乐意配合。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她。沈霓是太上皇指婚的太子妃,背后又有京兆世家为支撑,迟早会是皇后。 肖稚鱼来的时候掀起又一回热闹。谁都知道新帝登基,豫王功劳最大,现在朝中许多事,新帝都是先与豫王商量,可见豫王如今的份量。 女眷们纷纷向肖稚鱼问好,口中争相说着讨好奉承话。 沈霓脸上含笑,招呼肖稚鱼落座,没半点异样,举止比之从前又更沉稳了。 肖稚鱼与众人寒暄一阵,好容易到花园角落透口气,忽然有个妇人靠近过来,双膝一软,跪在她跟前。肖稚鱼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只见这妇人高髻插梳,一身水绿衣裳颇为淡雅,倒是个熟人——杨十娘。 当初御前献艺,太上皇指婚将她嫁给莱国公长子冯焕。 “十娘,这是怎么了?”肖稚鱼问。 第193章 ◎盒子◎ 杨十娘垂着头, 神色局促,唤了声“王妃”后,半晌讷讷说不出话来。 肖稚鱼朝身边婢女使了个眼色, 景春和巧儿站得稍远些,各看着院子一头。 “十娘何必如此,当初我来长安什么都不知, 还是十娘照顾我, 快起来说话吧。” 肖稚鱼伸手去扶, 杨十娘慢慢站起身,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华服美人,心中百感交集。两年前,在梨园初见肖稚鱼时,她才初至长安, 身上穿的戴的都普通,在一群高门贵女之中几乎可说是穷酸, 全靠一副好样貌撑着。自己却是杨家女郎,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哪里能想到, 世事多变,如今形势易转,杨家人诛的诛流放的流放,短短几日家族已没落下去, 她因为嫁给莱国公长子,免受牵连,但已是尝过人情冷暖的滋味。 “豫王妃还记得当初之事。” “怎么不记得, 十娘剑舞出众, 伺候我可再没见过有胜过你的。” 肖稚鱼笑着和杨十娘客套几句, 见她神色已放松下来,便又问她来意。 杨十娘犹豫半晌,开口道:“现在别人都避着杨家,我实在没有法子,这才厚着脸皮来求王妃,其实这也是贵妃的意思。”她说着顿了顿,余光注意着肖稚鱼的脸色。眼下杨家成了过街老鼠,谁都不想沾惹。太上皇及时退位,杨家倾覆,只有宫中的贵妃并没受到任何责罚。朝中对杨家的怨气已经撒了,贵妃成了太妃,日后再难生事,太子又是宽厚性子,并不想太过逼迫,如此杨氏才算保全下来。 杨十娘想着宫中派人来说的事,暗地咬紧牙关,道:“太上皇年迈虚弱,娘娘也别无他想,只想平稳度日,这些年他们已在太极宫住惯了,实在不想再另迁他处……” 肖稚鱼听着眉头蹙起,这也是近日宫中一桩大事。太上皇住太极宫不肯让开,新帝十分为难,退位一事本就来之不易,若刚登基,就逼着太上皇迁宫,难免要落人口舌,如此朝中便僵持着,每日倒是有官员轮番去劝太上皇,却都是无用。 肖稚鱼道:“这该与陛下商量,你怎么来和我说了?” 杨十娘嘴唇发干,轻抿了抿。如今杨家已没什么人了,贵妃好不容易从宫中往外传消息,只找到了她。杨十娘能从乡间来到长安,全靠了贵妃,她又是个知恩图报的。宫里传话的宦官告诉她这件事后,她便上了心,只是苦于没什么法子。宦官指点她不如来找豫王妃。杨十娘当即便采纳了,外间都在传,太上皇退位,全是豫王手段,新帝行事也多有依仗豫王。而杨十娘最是清楚枕旁风的作用,便答应了宦官。 “若豫王能与陛下说情,太上皇便不必受迁宫之苦,到底是父子,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杨十娘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掀开展露在肖稚鱼面前。只见上面放着一只七彩宝石发簪,肖稚鱼一眼就认出,这是贵妃的饰品,发簪上每一块宝石都是龟兹波斯等国上贡而来,凑齐七色,打造成整套首饰,价值不菲。 杨十娘道:“这是娘娘托人送来的心意,若王妃能帮着劝和此事,娘娘还有厚礼酬谢。” 肖稚鱼微微一笑,道:“这是高看我了,这样的事该去找太子妃才是。” 杨十娘见她只粗粗看了眼簪子便不在意,不由着急起来,道:“王妃,说句不当的,太上皇年迈,还有几年可活,何不让他顺遂心意,太上皇对豫王最为爱重,便是为了孝道,也该多容让几分。” 肖稚鱼听她说了许多话,却并不接口。 杨十娘红了眼,泪水已是悄悄在眶中打转。 肖稚鱼轻轻叹口气,想了想,道:“十娘,来找你传话的宦官你可认识?” 杨十娘一怔,“先前并未见过。” “那你怎么就确定是贵妃所派?” 杨十娘手中握着簪子道:“这是贵妃之物,天下绝无第二件,不会错的。” 肖稚鱼道:“你并未受杨家之事波及,别人避之不及,你何必又要往这潭浑水里淌。我出身低微,当年蒙你不弃,多有照拂,今天便与你说两句知心话,杨家遭此祸事,全是从前仗势欺人,行事不端,所以并不冤枉,太妃娘娘能无事已是侥幸至极,这个时候最不该做的就是惹人注目。” “可是……” “持贵妃之物,也未必就是贵妃的意思,你还是回去好好想一想,切莫再这样鲁莽行事了。” 杨十娘听她如此说,知道多说无用。这时有其他人进了花园,她赶紧将绢帕收了起来,以袖蘸泪。 肖稚鱼将巧儿叫来,附耳吩咐几句,让她陪杨十娘去整理梳妆。巧儿答应一声,扶着杨十娘往花园外走,借了一间厢房,左右无人,巧儿开口道:“刚才冯夫人提起太妃娘娘,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是太妃娘娘身旁的婢女,不知冯夫人可认识?” 杨十娘一脸疑惑,随口问是什么模样。 巧儿形容了一遍,杨十娘立刻就知道是谁,道:“她好像是不见了。” 巧儿道:“哪里是不见了,是人没了。” 杨十娘道:“你如何知道?” 巧儿将那一夜在宫中见着的情形说了,在杨十娘惊愕的目光里,她道:“刚才王妃不方便说,这件事是婢与王妃亲眼目睹,绝不会有错,冯夫人要为太妃娘娘考虑,就该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她。” 杨十娘听了这话回去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那传话的宦官便悄悄找上门,杨十娘将簪子放入一个木盒,交给宦官,问了太妃在宫中的情况,宦官全据实以告,对答如流。杨十娘将木盒交给宦官,告诉他难以说服豫王妃。宦官脸色有些不好,接过木盒去了。 宦官回到宫中,立刻找到冯元一,转述杨十娘的话。冯元一闻言叹气,道:“太上皇面前我去回禀,你把首饰给太妃送去吧。” 宦官领命行事。 太妃杨氏收下木盒,并未多问什么,等人走后,打开一瞧,发簪如旧,一根黑色发丝夹在木盒缝隙之中,杨氏手指捻住轻轻一抽,木盒底板轻轻一动,露出纸笺一角。 杨氏吃了一惊。 第194章 ◎无题◎ 她半生都在世间最有权势的富贵乡里待着, 一看盒里藏信,心跳不由加快。 杨氏左右瞧了瞧,并无宫女靠近, 她指甲轻轻一挑,把纸笺从盒底夹层中抽出,展开看了一遍, 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两行眼泪无声滑落腮边, 片刻过后,将纸笺放到烛火上烧尽。 不知过了多久,宫女进来换茶,见杨氏独自一个坐着,走近才发现她形容萧索, 一双眼却格外亮,与平日瞧着有些不同, 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宫女道:“太上皇刚才发了脾气,娘娘快去看看罢。” 杨氏抚了抚鬓发, 道:“陛下这些日子多思多虑夜里总睡不好,难免脾气不好。” 宫女点头,他们这些在太上皇太妃跟前伺候的最是清楚,自退位之后, 太上皇的脾气一日坏过一日,也就贵妃能稍作宽慰。 杨氏道:“去把我的香料都拿来,给陛下配些安神的香。” 宫女答应一声去了, 很快又叫了个宫女来, 两人将各色香料全摆放在殿中, 仍由贵妃挑选。杨氏不禁精通音律,更有一手品香调香的功夫,这些年长安时兴的香料,有许多都来自宫中。 杨氏一面摆弄香料一面和宫女聊天,心却如油煎般难熬,她不动声色将吴茱萸单独用帕子包了,掐着时间带宫女去太极殿。到了门前便闻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皇帝旧疾未愈,近日身体不好,每日都需服药,杨氏便说要去看看药熬得如何。 小宦官在偏殿小院单独起了个炉子熬药,见太妃过来忙行礼。 太上皇还未退位之前,杨氏曾亲自为他熬药几回,宫人也不觉得奇怪。杨氏将宫女遣开,弯腰去查看药罐,小宦官让开几步,只见贵妃背影挡住了炉子,道:“娘娘当心被火熏着。” 贵妃悄悄取出帕子,将吴茱萸抖落在药灌中,站直身子,心如擂鼓似的,脸上却半点不露,含笑吩咐小宦官将药三碗熬做一碗,便款款离开。 从太子别院回来,过了几日,肖稚鱼听说宫中又有了些变故,太上皇身上起疹,头胀腹泻,这日发脾气时不慎摔倒,身旁服侍的人没扶住,一摔之后竟不能起来,原先残留的后遗症全引发出来,眼歪口斜,话不能句。 新帝及诸王都赶到宫中探看,太上皇见着几人却是双目圆瞪,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喜还是气。趁着太上皇难以言语,朝中大臣进言请太上皇移居兴庆宫,新帝则搬入太极宫。 李承秉在家中说起此事,肖稚鱼暗自犯嘀咕,那日与杨十娘说的话与太上皇突然病重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关系。太妃杨氏一直都是温柔性子,年少做吴王妃时被逼着出家,后来又入宫为妃,万般委屈无奈却又只能受人摆布,能有那样的胆子? 可转念一想,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杨家家破人亡,太妃没了娘家依靠,知道太上皇原本打算,真做些什么也为未可知。 她将此事烂藏在肚里,并未与任何人提起。 三月一过,春荫渐浓。朝中安稳下来,潼关战事却越发激烈。 潼关城外如黑云压城。 城门紧闭,墙上守城士卒紧紧盯着下方。突然战鼓雷动,咚咚的声音犹如催魂的恶鬼脚步。士卒们大声嚷嚷: “敌袭!敌袭!” 范阳兵如潮水涌来,城墙上士卒不断射箭,由上致下进行压制,而范阳兵手持木盾,徐徐压近,另有几辆冲车,往城门而来。墙上将士指挥众人射向冲车,护送的军士倒下,又有人不断填补上来。 冲车狠狠撞向城门,如一记重锤敲打而来,震得城墙发颤。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6节 远处营帐之中,康福海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面色有一丝灰败,他目光缓缓在众将领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田浩真身上,“潼关易守难攻,他们龟缩不出,接连几日倒让我们折损不少人,真儿,你素来勇猛无敌,等会儿你带人上。” 田浩真领命。康福海又看向杨杲,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杨杲肩膀上缠着布带,背脊却仍绷的笔直,“大都督放心,再休息两日就能上阵。” 康福海道:“昨日我收到长安传信,皇帝老儿退位,太子登基,朝中正是乱做一团的时候,就该趁这几日尽快攻下潼关,此后便可直下长安,你领着前锋,这两日再辛苦一下,若能攻破潼关,你与真儿都是首功。” 众将领都看向杨杲,他神色冷肃,道:“领大都督令。”说完便和田浩真离开营帐。 两人到了外面,各自传令副将,命士卒待命。 走得远了,田浩真朝地上啐了一口,道:“杨兄,你受累了。” 杨杲笑了笑,道:“我护送二郎君去长安,路上二郎君丢了性命,我却单独跑了回来,大都督不计前嫌还能用我,我心中怎会怨怼。” 田浩真拍了他肩膀一下,道:“就是这个道理,现在义父心中还有些坎过不去,等你再立些功劳,义父就会放下芥蒂,他是枭雄豪杰,有那样的胸怀。” 杨杲和他说了两句,各自分开。城门前仍在激战,厮杀与战鼓声交织。他叫上亲兵几个,正要穿甲,有个文士快步而来,将杨杲拉到一旁道:“大郎君让我来传句话,攻城的事让田将军多出些力,等快要攻破的时候,你再上去,大郎君已叫了章、尹两位将军从旁协助你。” 杨杲道:“多谢大郎君相助,这份恩情绝不敢忘。” 文士满意点头,又降低声音道:“大都督这些日子身体是越发不好,昨日夜里突然双眼模糊,阵前不敢扰乱军心,对外没有声张。大郎君还说了,二郎君之死与杨将军全无关系,是他自己行事张狂所致,杨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大郎君记得你的一片赤胆忠心。” 杨杲将文士送走,朝营帐望了一眼,双目深沉如墨,一旁亲兵拿来甲胄。杨杲穿戴在身,提起马槊上马,呼和一声,领着兵朝城门冲去。 第195章 ◎闲话◎ 时光荏苒, 转眼快至孟夏。 潼关以连山险要城墙坚固守住了范阳大军两次攻城,让朝廷内外都松了口气。李承秉忙着募兵之事,依旧整日忙碌, 家中时常见不着人。 肖稚鱼收到肖家来信,郭令肖如英已在蜀地安置,顺道捎来一些蜀地特产, 有锦缎吃食等物。肖稚鱼将东西分了几份, 见有几样小玩意别致有趣, 特意留着送往齐王府。 如今宋常瑜怀孕月份大了,她本就体弱,对这一胎格外小心,外出应酬往来一概拒了,请了郎中产婆在王府待命, 谨慎到了极处,齐王也以王妃有孕为由, 躲开朝中纷争。 往年入春,太上皇多邀长安子弟跑马踏春,现在新帝继位, 叛势汹汹,免了春日游乐,只在宫中举宴,请了兄弟几人和亲近的宗室子弟, 算是个家宴。 肖稚鱼梳妆打扮一番,跟着李承秉来到太极殿。里面早摆放了几桌酒席。宫女道:“吴王妃和几位夫人都在偏殿说话。” 肖稚鱼点了点头,和李承秉说了一声先去偏殿休息。 殿内果然十分热闹, 吴王妃与杞王世子夫人韩圣香等人说着话。肖稚鱼才迈步进去, 众人马上热络招呼。叙过闲话, 宫女来报齐王妃来了。肖稚鱼等人都朝门前望去。宋常瑜在仆妇搀扶下慢慢进来,没有厚重的冬衣遮掩,圆润如球似的肚子十分显眼。 吴王妃让人拿软垫来,宋常瑜坐下,见众人都看着她的肚子,羞赧道:“也不知吃错什么,出门前吐了一回,这才来晚了。” 众人都说“不晚”,吴王妃问她近日用食吃喝,指点她如何修身养胎,肖稚鱼对这些事说不上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韩圣香坐到她身旁,声音轻若蚊吟,道:“王妃可曾听说,沈氏病了。” 肖稚鱼讶然,难怪今日赴宴没见到沈霓。 韩圣香翘了下嘴角,贴在她耳边道:“陛下迟迟未立后,沈氏最近一直都病着,想打听宫中情况的人可不少。便是先头出家那位,韦家都在托人试探陛下的意思。亏得杜家是京兆名门,到这个时候还沉得住气。” 肖稚鱼闻言只是一笑,道:“许是叛军之事紧急,陛下难以分心。” 韩圣香皱了下眉头,“这战事一起,闹得鸡犬不宁,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不瞒王妃,前些日子都说叛军要打到长安,我整日睡不好吃不香。” 肖稚鱼对潼关情况并不陌生,李承秉在家时并不避讳,偶尔会提起一二。两人谈论一回,韩圣香眼珠滴溜溜地转,打量周围情况,忽然抿嘴笑道:“这下可热闹,潘良娣来了。” 新帝后宫还未封赐,潘良娣等人仍用旧称,众人也知情况特殊不会长久,只含糊以“娘娘”称呼。潘良娣笑着进殿,与众女眷寒暄,举止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她特意来与肖稚鱼单独说了几句,亲热拉着她的手道:“上回受你恩惠,我们母子才能平安无事,如今我儿云岐也乖巧许多,改日让他给你好好请安。” 肖稚鱼道:“娘娘客气了,我也不过是见着什么说什么,算得了什么恩情……” 潘良娣道:“我心里明白的,客套话就不说了,日后还长,若你有什么为难之处,也可以与我说,能帮的了我绝不推脱,咱们平日也要多多来往。” 两人说了几句,有其他女眷过来凑热闹,话题便岔了开去。一时气氛热络,肖稚鱼余光注意到宋常瑜两颊泛红,说话时悄悄用手朝自己轻轻扇了两下。 肖稚鱼走近问她身子如何。 宋常瑜道:“从前我是最畏寒的,自打有了身子,反而变得怕热,这儿有些气闷,陪我去外面走走如何?” 肖稚鱼答应下来,两人走到殿外,院子里有几株海棠,正值花繁叶盛的时节,一簇簇粉白压在树梢。宋常瑜赏花透气,过了片刻,对肖稚鱼感慨道:“上一回来宫里担惊受怕,这才过了多久,处处都好像变得不同了。” 肖稚鱼道:“陈设没有改动,是陛下登基,气象便不一样了。” 宋常瑜道:“就是这个道理。” 肖稚鱼指着花园中的石凳让她去坐。 “如今是第七个月了,太医说该也该多走走,对生产有利。”宋常瑜将太医叮嘱的几句话说给肖稚鱼听,忽自己觉得不妥,道,“瞧我这啰嗦劲,这些话常记于心,便忍不住要说。我与齐王成亲四年,才怀上这胎,你千万别心急,迟早会有好消息。” 肖稚鱼心说我可不急。前世她指着来一个孩子巩固地位,久候无果,如今早看开了,全凭缘分。 她笑着移开话题,闲聊一阵。宋常瑜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可听说叛军之事?” 肖稚鱼道:“潼关守住了是好事,你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宋常瑜左右看了看,道:“叛军之中有个新冒出头的将军,名叫杨杲,就是陪着康庆绪入京,在水悟庵也曾动手的逆贼,你可知道,他原是我府上的亲兵。” 肖稚鱼心里清楚,脸上却只能佯作不知。 宋常瑜皱眉道:“当时他要跟着康福海去范阳,我还觉得惋惜,此人行事周到,是个难得的人才。哪知他后来……竟跟着造反,听说攻下洛阳时就是他带兵先攻,立下大功,被康福海重用。若是杨杲籍籍无名便也无事,如今名声都传到御前,我家殿下已经是尽量避开朝政,这件事却躲不过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肖稚鱼劝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道理谁都明白,圣上宽厚,又念兄弟情谊,不会计较从前之事。” 她宽慰几句,宋常瑜道:“听你说的我这心也踏实些了。实话跟你说,刚听说这件事的那几天,我还做了噩梦,梦见杨杲领着叛军杀入长安,从前他在齐王府里做事勤恳,仔细周到,哪里看得出还是个煞神,现在想起来我背后还凉呢。” 肖稚鱼道:“人心隔肚皮,如今全露出来总比他还留在齐王府里的好。” 宋常瑜要说什么,忽听韩圣香声音从海棠树后传来,“两位王妃,快跟我去前头吧,陛下快来了。” 第196章 ◎无题◎ 肖稚鱼与宋常瑜跟着韩圣香来到正殿, 各自入席。 豫王齐王分坐两侧。宫女扶着宋常瑜往对面走去。 杞王世子李茂一席与豫王相邻。韩圣香是个最喜欢探听八卦的,刚才在小院听见两人只言片语,心里一阵好奇, 她出身名门,素来是个直爽性子,快走两步, 凑在肖稚鱼身边问道:“王妃刚才说的叛军将军, 叫杨杲的, 原来曾是齐王麾下?” 肖稚鱼扭头要提醒她别声张。 忽然有道声音道:“说什么呢,哪个姓杨的?” 韩圣香转过脸看去。 李承秉惫懒靠在椅上,看过来的目光有些迫人。 当着众人的面,韩圣香哪敢提叛军之事,忙笑着道:“我与王妃说笑呢。” 肖稚鱼坐到李承秉身旁, 他皱着眉,似有不悦, 这时有宗室子弟过来说话,他神色恢复如常,与人闲谈起来。 没过一会儿, 皇帝来到殿前。众人皆起身行礼,口称万岁。 皇帝身着朱领黄衫袍,头戴翼善冠,腰系玉带, 缓步入殿。小郎李俶昭紧跟在后,翻过年他十二岁,年纪虽小, 却沉稳懂礼, 左右作揖, 向各位叔伯见礼。 殿中所坐的都是宗室子弟,见太子将俶昭单独带在身旁,互相眼神交流,心思各异。一时倒有不少夸赞,李俶昭已被封为广平王,众人不再以小郎称呼,便说广平王聪明上进,气度不凡。 李俶昭半点不见骄色,乖巧落于御前下座,对着李承秉郑重一拜,道:“七叔。” 李承秉微微点了下头。 因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皇帝坐下后与众人寒暄,先问几个宗室子弟家中事,又与兄弟闲谈长安趣事。 几杯酒下肚,席间众人放松下来,说笑也不再拘谨。 李茂主动到御座上敬酒,先前还喊陛下,后来见皇帝仍和从前一样仁厚宽和,酒劲上头,兄长都喊出了口。 杯来盏往,气氛和乐。突然有宗室子弟左顾右盼,叹道:“若惠安姐姐在此,就更圆满了。” 立刻有人看向豫王。 李承秉含笑听着,并不说话。 那宗室子弟还要说什么,被身旁人打断,很快岔开话题。 齐王举着酒杯到皇帝面前,恭敬行礼后道:“这几日正找机会要向陛下请罪。” 皇帝道:“你说的是杨杲吧?” 齐王面露惭愧,“正是他,原先在我府里还没显出来,现在倒成了康福海手下一员猛将。” 皇帝拿起酒杯饮尽,道:“你我兄弟,又不是外人,你是什么人朕最清楚,逆贼藏匿的深,怪不到你身上。” 齐王连饮三杯,作揖一礼,出言主动请缨,“京畿新近募兵已毕,我愿带兵前往潼关相援,为陛下尽为臣一份力。” 听见这话,众人愕然,一时殿中骤然安静。 宋常瑜脸上渐渐褪了血色,目光紧盯御前。 皇帝沉吟不语,转过脸对一旁喊了声“七弟。” 李承秉起身走过去,皇帝问他如何看。李承秉淡淡道:“叛军以骑兵见长,从河北道南下,在平原占了地势之利,这才打得各地措手不及,潼关现在已守住两轮攻势,康福海不会死心,清河博平等地仍有兵力,陛下可以下旨,平棘饶阳等地出兵,截断范阳方向援兵,再者冀州太守严守清河信都等地,不能落于叛军之手,再和康福海慢慢周旋,磨光他的锐气。密云郡公已死,朝廷若要派人去,除了镇守潼关,还需兼顾河东何南两路。” 皇帝点了点头,对齐王道:“你的心意我全明白,若只是抓一个叛将,何需你亲自出马。潼关为四镇咽喉,京畿险要,绝不容失,你从未领兵,恐难以在阵前压住那些老臣,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齐王也知其中难处,苦笑着点头应下。 宋常瑜却长松一口气,脸上气色也恢复过来,可见刚才之关切。 李承秉余光扫到席间,肖稚鱼与韩圣香聊了两句,似乎被逗笑,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他眉梢一挑,移开眼。 皇帝与两人又说了几句潼关战事,脸上不由忧虑,几个宗室子弟见机奉承开解,一个道:“原本我们几个听说潼关摇摇欲坠,自从陛下登基,这险关却守了下来,让叛军不得寸进,可见都是陛下之威。” “我虽不懂如何打仗,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敢提刀对姓康的去。” 皇帝听他们几个插科打诨,指着他们笑道:“你们几个也好说事,文不成武不就,难道朕还敢指望你们守长安。” “我们几个是不成,可还有豫王,齐王在,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皇帝高举酒杯,与众人饮,“行了,今天是家宴,不谈战事。” 斛筹交错,又喝了一轮酒,席间谈笑更是肆意,李承秉回到席上,杯中的酒已经喝光了,他将酒杯磕在桌上。一旁有宫女提着酒壶要斟酒,却被李承秉摆手示意退下,他斜睨着肖稚鱼,将酒杯朝她推了推。 肖稚鱼对宫女道:“把酒给我。”说着就将面前空杯倒满。 李承秉拿起酒杯,轻晃了晃,道:“刚才你们在外面说的是杨杲?”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7节 肖稚鱼点了点头,轻声道:“齐王妃心里不安,找我说话。” 李承秉道:“康福海拿来当刀使的小将,也值得当回事。” 肖稚鱼因着前世之事,也不敢在他面前随意评价杨杲,“嗯”的一声含糊过去。 李承秉道:“方才说的你可听见了?” 肖稚鱼道:“方才?” 李承秉眉头拧了起来,眼神已逐渐有些危险,肖稚鱼赶紧道:“殿下说的全是潼关战事安排,我虽不懂用兵,但听着也觉得很有道理。” 李承秉哼了一声,看着她不放,忽然贴近了些,凑在她耳边道:“若是我请命为帅,带兵去援,你看如何?” 肖稚鱼惊了一下,随即想到前世他便亲自带过兵,两年不到就能重回长安,本事是肯定有的。想了想,她也只以两人之间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肯定能行。” 第197章 ◎离开◎ 李承秉垂眸看了她一眼, 唇紧绷成线,声音冷冷的,几乎从牙缝中挤出, “你倒是放心的很。” 肖稚鱼眨了眨眼,正要开口。 几个年轻宗室子弟来敬酒,李茂挤眉弄眼道:“七哥有什么话和王妃回去再说, 且先来饮酒, 今日不醉不归。”其余几人也跟着起哄。李承秉笑笑, 提着酒壶就与几人喝酒耍乐去了。 李茂几个在宗室之中先前就与太子豫王亲近,如今太子成了皇帝,他们倒也听说过不少逼宫传闻,都说豫王动手,将太上皇软禁在太极殿中, 传位诏书也威逼而来。李家子孙自幼就听过不少各种宫变争斗,只要不牵连到自己身上, 便也不当一回事,反而对李承秉越发追捧。 酒过三巡,已是入夜时分, 宴席上杯盘都空了。不少人都喝了个大醉,韩圣香粉面隐含一丝恼,对皇帝豫王等人告罪一声,这才叫人扶着烂醉的李茂离开。 宴席很快散了, 肖稚鱼见李承秉半阖着眼靠在雕花木椅上,刚才来敬酒的他都来者不拒,喝的着实不少, 她伸出手, 在他肩上拍了拍, “殿下?” 李承秉倏地睁开眼,大掌捉住她的手。 肖稚鱼闻着他身上酒气,微微皱眉,将一旁伺候的宫女唤来。 忽有小宦官跑来,道:“豫王殿下,陛下请您过去说话。” 李承秉鼻子里“嗯”了一声。肖稚鱼将手从他手掌里抽出,又在他身前推了一把,“快些去吧。” 李承秉慢慢悠悠站起身,跟着小宦官往殿后走。 皇帝坐在内殿休息,身边矮几上还摆放着一摞奏疏公文,他脸上露出些微疲色,见李承秉进来时酒醉的样子,笑骂一声,“这几个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劝酒倒是卖力。”又吩咐左右,“快去拿碗醒酒汤来。” 静忠递上帕子,李承秉接过在脸上抹了一把,酒就醒了个四、五分。 皇帝道:“刚才你说对敌之策正合朕心意,只是这领兵的人难定,刚才八弟请缨要去,朕觉得不妥,你心里可有人选?” 李承秉不假思索道:“还是我去吧。” 皇帝吃了一惊,眉头皱起,“朝中才安定,朕还需要你在长安帮衬。” 李承秉道:“把兴庆宫看住,有裴相在朝中,陛下便可省力许多,叛军对潼关志在必得,清河博平等地调兵截断他们后路,唯有殊死一战,潼关未必能守住,还是我带兵去更好。” “你是什么身份,岂能亲赴险地?” “若是不去,长安就要变成险地。” 皇帝连连叹气,可再一想,京畿募兵交给谁都不如交给李承秉让他放心,“既然如此,你回去准备准备,再几日就该去了。” 宦官将醒酒汤送来,李承秉拿起就喝了半碗。 皇帝又道:“八弟我不放心,可让你去我也不踏实。齐王妃有身孕,你这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李承秉将碗重重放下,没好气道:“急什么,迟早会有。” 肖稚鱼坐在车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掩唇打了个哈欠,车门突然打开,李承秉进来坐下,对外喊了一声。马车动了起来。 他背靠软垫,紧闭双目,没有理睬她。 回到王府,肖稚鱼除了钗环,卸妆擦洗,沐浴出来时,李承秉已躺在床上。景春几个退出寝殿,肖稚鱼走到床边,半跪着往床内爬。李承秉翻过身,一把将她车过来,压在身下。手臂撑在她身旁,居高临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肖稚鱼眉心一蹙,抿了抿唇,“殿下怎么了?” “刚才我说要去潼关,你倒是半点不担心。”李承秉冷笑道。 肖稚鱼心说原来席间他突然黑脸瞧着不高兴,是为了这件事,她抬眼看他,也不知怎的,并不是特别害怕,两手朝上,勾住他的脖子,软声道:“康福海这样的凶人,别人去不一定能对付,殿下去的话,我觉得把握更大。” 李承秉原本酒气和一肚子闷气混成一团,此时感觉到她软软的手臂,气便消了大半,可一张脸仍是拉着,“说的好听,我看你是没心没肺,我这一去,潼关凶险……” 肖稚鱼惊讶道:“殿下真的要去?” 李承秉没说话。 肖稚鱼一时念头飞转,神色怔怔的。 李承秉侧过身,将她拉进怀里,“现在知道怕了?”心下隐约泛起一丝欢喜。 肖稚鱼抓着他单衣袖子道:“潼关要守不住了?” 李承秉道:“康福海压了二十万大军,没那么容易对付,潼关镇守将军金舒玠为人有些古板,未必能守住。” 肖稚鱼想到前世叛军兵临长安的惨烈景象,往他怀中靠去,道:“康福海手下猛将如云,倘若殿下真去了,真要小心些。” 这两句说的才像样,李承秉心里舒坦多了,脸色又柔和几分,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道:“这些年早就对那几个查清楚了,该怎么对付我心里有数,你也不必太担心。”说着他又和她说了些叛军的情况。 说着不免提到了杨杲,李承秉道:“康福海让他打洛阳,听说命都豁出去半条才打下头阵。他护送不利,康福海死了个儿子,这股恶气没那么容易消,他又不是设什么忠心之人,康福海若是信他,那才是祸患。”说着,低头去看肖稚鱼。 她悄悄叹气,面上平静道:“殿下能料敌先机,我便更放心了。” 李承秉原本还想说“齐王想要去,上有康福海这老狐狸,下有杨杲这等阴险小人,他前世都落得那下场,今生更别想讨得好”,可这话说了,不免有刻意贬低之意,倒显得他小气了。 他低头,手指抚摸她的嫣红的唇瓣,声音低醇仿佛又有醉意涌上来,“这一去不知还要多久,也没几日能耽搁了……” 刚才还好好说这话,他突然有了动作,飞快解开她衣裳。肖稚鱼推了推他,他身上肌肉坚实,肩膀手臂都和石头似的。 李承秉细密的吻落在她身上,呼吸粗重,嘴里含糊说了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 到了第二日清早,肖稚鱼醒来时还觉得疲惫,抬眼看见李承秉睁着眼,并没有走。她顿时清醒,“殿下今天怎么没走?”这一动便察觉异样,腰下好像垫着什么,她伸手一摸,是个锦缎软枕。她心下奇怪,伸手就要拿开。却被李承秉捉住手腕。 “再睡一会儿,我守着你。” 肖稚鱼挪了挪,道:“不舒服。” 李承秉道:“难受也得忍着。” 肖稚鱼想到什么,猜到这软枕是谁的手笔,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闭上眼又躺了片刻。李承秉陪坐着,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外面有宦官来催,这才起床。 他昨晚已经答应了皇帝领兵的事,这几天药去军中筹备,用过早饭,他便命人收拾行李,离开王府之前,他对肖稚鱼透露了几句内情,叮嘱道:“朝中彻底安稳下来,陛下就会立太子,沈氏立后也要排在太子后面,并非是陛下爱重她,沈家是京兆世家,总要给些交代。你不想应付宫中,可以学吴王妃称病,她也奈何不了你什么。平日有什么,交给陆振去办,若有实在难办的难事,找陛下也无妨。” 肖稚鱼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见她乖巧模样,李承秉心软成一片,越发有些不舍,又说了一些,“我留了几个传信的侍卫,你可以书信给我,莫要懒散。” 肖稚鱼瞥他一眼,并未辩驳。 李承秉说完这才带着亲兵走了。 第198章 ◎一言◎ 李承秉到京郊军营, 带着人马操练几日,便带着大军朝潼关进发,走时并未特意状声势, 只有皇帝与朝中众臣知晓。 皇帝到底体恤兄弟,命宦官提前一日去豫王府通知,这日天不亮就将肖稚鱼接到城门, 登高远眺目送豫王。 春寒料峭, 早上凉风习习。 肖稚鱼站在城墙上, 景春与巧儿陪着,远处天际泛白,一轮红日徐徐升起,军营中马嘶人叫,旌旗挥舞, 一道金色曦光映在城头,大军缓行从军营中走出, 领头之人身着银色甲胄,亲兵拱卫在侧。 肖稚鱼隔得太远,瞧不清李承秉的脸, 他忽然停马,扭头朝城门看来。 肖稚鱼心顿了一拍,便见他已经转过脸去,骑马前行, 大军起拔,士卒成群,如大地上行的蜿蜒巨龙。 皇帝站在高处, 命人请肖稚鱼过去说话。 肖稚鱼稍定了定神, 脸上却做出伤心强忍的模样, 到了御前,双眼泪汪汪的。 皇帝柔声宽慰几句,只说绝不让人伤李承秉分毫,让她宽心云云,又赏赐金银玉器等物。 宦官在旁催促该到了上朝的时候,临走之时,皇帝脚下一停,稍作犹豫便道:“请太医为豫王妃诊脉调理身子。” 内侍静忠最知圣意,一听就明白皇帝为豫王担忧子嗣。 肖稚鱼眼眸一转,也明白过来,行礼谢恩,可心下到底有些别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皇帝道:“豫王妃有话要说?” 肖稚鱼面色羞赧,支吾道:“殿下当初不满这门亲事,直到这些日子才好些。” 皇帝恍然,朗朗笑了一声道:“朕这七弟,瞧着性子疏朗,实则最是执拗不过,如今想明白就好。”如此便不好催促,没再提太医之事,让人护送肖稚鱼回去。 李承秉走后,肖稚鱼闲在家中。皇帝新登基,忙于政事,几次嘱咐左右关照豫王妃,宫中有什么赏赐,都先给豫王府备一份,长安上下无人不知皇帝与豫王兄弟情深。情况与上一回老皇帝在时战战兢兢完全不同,肖稚鱼过得十分畅意,与嫂子赵葳蕤及赵琼林外出逛东市,吃喝玩耍了一回。 这日一早,婢女将拜帖送来,肖稚鱼接过一看,上门拜会有两人,一位是宝平郡公之妻裴氏,一位是朝散大夫夫人王氏。肖稚鱼想了想,这两人都是宗亲女眷,在宫中也见过几回,只是交情不深,便客气回复。这日下午,裴氏与王氏相偕而来,进门坐下客套叙旧一番,嘴里尽是好话,直夸肖稚鱼貌美。 肖稚鱼招呼两人吃糕点,看她们到底为何来。 喝过茶,裴氏便先找了个由头开口,“前几日我去延生观,你们猜见着谁?” 肖稚鱼笑而不语。 王氏赶紧接了一句,“谁?” “惠安公主,”裴氏道,“天可怜见,瘦了好一圈,脸都凹下去了,险些让那个我没认出来,堂堂金枝玉叶,如今却是过得可怜,公主自小与太子豫王一处长大,兄妹之前情谊深厚,便是犯了错,豫王殿下也罚也罚过了,过了这么久,该是消气了吧?” 王氏忙不迭点头,又去看肖稚鱼脸色,却见她依旧含笑,似半点没在意。 “豫王妃不如改日与我们一起去延生观去看看,你们姑嫂也有一阵没见,惠安公主见着您肯定高兴。” 肖稚鱼抿了抿嘴,道:“殿下才走,去的又是潼关,我哪有心情到处走动。” 裴氏噎了一下,笑着道:“在家中待得久了容易气闷,殿下若知道王妃出去散心,想必也是放心的。” 肖稚鱼道:“殿下那个脾气,从来是不听别人劝的,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家中说话也不管用,不如这样,我这就写封信去问问,看他是否气消了,看在兄妹份上让惠安公主出来。若是他在行军途中回了信,我这就去延生观接公主出来。” 裴氏与王氏面面相视,陪笑道:“殿下带兵在外,如何敢以这些小事打扰。” “公主金枝玉叶都瘦了,怎么就是小事?”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8节 裴氏登时不敢多言,王氏忙打圆场,将话题岔了开去。两人告辞离开,到了王府外,裴氏回望一眼王府,气咻咻道:“看她平日不言语也是笑脸,还以为好说话,啧啧,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王氏道:“行了,本就是来试试运气,她既不肯,咱们回去直说就是,知道这位王妃的脾气,日后躲着些,没必要平白无故树敌。” 裴氏直叹气,惠安公主托人与几个走得近的宗室子弟联系,一来,她们想着公主原来与陛下豫王亲厚,若是帮一把,公主出来也要记这个恩惠,二来,惠安也叫人送了厚礼。可惜两人并没有办成这事,互相埋怨几句就走了。 肖稚鱼在花厅中,瞧着两人留下的茶碗,轻哼一声。李承秉才刚走,有些人便忍不住了。惠安所作所为实在太恶心,与其等着她上串下跳地折腾,还不如早点绝了她的念头。肖稚鱼想了一会儿,叫陆振过来,吩咐了两句。 这日夜里,御前内侍静忠回到屋中休息,小宦官跑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静忠道:“糊涂,豫王妃的事,当然紧要,你没瞧见陛下对豫王如何看重,你快去告知豫王府的人,明日我就去看王妃。” 第二日静忠到豫王府来,肖稚鱼双眼微红请他落座。 静忠不能视而不见,忙问:“王妃有何难事,可以与小人说。” 肖稚鱼道:“一点小事,本不想麻烦公公,是关于惠安公主的。” 静忠脸色平静,并未因为听见惠安公主之名有什么异常。肖稚鱼将昨天那套说辞又转述一遍,语气轻软,“公公不知,当初我也曾劝过殿下,兄妹之间能有什么仇怨,便是公主被康庆绪掳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只是一时情急,本不该太过责怪。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公主与殿下争吵时,还曾说过……” 静忠皱眉,接口道:“说过什么?” 肖稚鱼道:“她说回京便要告诉太上皇,殿下养私军,殿下这才大怒,不顾兄妹情面,将惠安公主送往延生观,我有心要为公主说两句,还被殿下呵斥。听说公主在观中清苦,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静忠脸色肃然,心下暗骂惠安公主不识好歹。他是皇帝亲信,知道豫王这些年来所做的都是为了帮衬皇帝,太上皇未退位之前,私军的事揭露,只怕太子与豫王都要遭殃。他站起身道:“王妃莫要为这事忧心,公主本就是出家人,在观中修行是好事,谈何清苦,王妃心善,小人都是明白的。” 肖稚鱼命景春送他出去,出府之前又塞了一袋钱过去。 静忠坐入马车里,长叹一声。小宦官不解问道:“公公叹什么?” 静忠道:“你可听过一言可兴邦,一言而丧邦,如何说话可是门学问,惠安公主也是个糊涂人,怎么就得罪了豫王妃呢。今天这一番话,她是别想再离开延生观了。” 第199章 ◎梦◎ 静忠回到太极殿, 不知对皇帝说了什么。第二日便有御前服侍的内侍前往延生观。 惠安自打被李承秉送来观中已住了小半年的时间,刚来时又哭又闹,撒泼立威好几回, 可观主听了豫王府来人的吩咐,并不多做理会,若是她折腾的太过厉害, 便让人在一旁颂念《道德经》《本际经》。 惠安吵闹不过, 渐渐安静下来, 暗地却已经将李承秉记恨上。太子登基之后,她顿时心思活络起来,先是遣人联系从前走得近的几家宗室,让他们在皇帝面前多提提自己,好让皇帝记起从前的兄妹之情来。 前几日惠安听说豫王离京的消息, 暗喜不已。皇帝性软,可不像豫王那样心硬如铁, 只需御前有人为她美言,说不定很快就会下旨将她放出来。惠安想着便坐不住,私下给几家宗亲都送了厚礼。 听到宫中来人, 她也不管观主还在讲解经文,掸着衣裳迎了出去。内侍姓章,在御前服侍多年,惠安也认得他, 含笑招呼。哪知章内侍却不苟言笑,喝令闲散人等退下,只留了惠安一个在殿中。 惠安忽地心生不妙, 只听内侍张口传达口谕, “朕闻之, 惠安公主骄横恣肆,目无尊长……”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眼前,惠安目瞪口呆,两耳之间听不见其他声音,她猛然站起身,“不对,陛下向来仁爱手足,怎会如此刻薄待我?” 章内侍已说到最后一句,“……责惠安公主于延生观修法自省,无诏不得私自外出。”他皱着眉,看向面色胀红双目含怒的惠安公主,语气严厉道,“口谕是陛下亲口所说,公主慎言,陛下笃行孝悌,对手足从无苛责,公主还是想想自己做错什么。” 惠安大怒。章内侍已喊着外面的人进来,她只得把快到嘴边的喝骂咽了回去。章内侍瞥她一眼,很快带着人走了。 婢女几个进来,团团围着惠安,却听她突然尖叫一声,掩面嚎哭起来。 过了半日,惠安坐在屋里,脸上已没了泪痕,双目阴沉,将婢女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 婢女登时露出为难神色,却又不敢多劝,只得领命行事。 到了傍晚,消息传到沈霓的耳中,她正坐在床沿上逗弄孩子。宫女将被子枕头放在四周,让孩子在床上爬走。沈霓眉间一片柔色,看孩子爬了一阵,这才让仆妇抱下去。她将鬓发捋到耳后,这才对贴身宫女道:“去告诉惠安公主,我知道了。” 宫女去了,没一会儿回来,对沈霓道:“听说惠安公主哭闹不休,还砸了不少东西,公主说,请娘娘为她说几句话,只要陛下松口放她出来,公主定会重重酬谢娘娘。那婢女还说……” “说什么?” “陛下初登大宝,需诸多考量,立后之事久久未定,等公主出来,还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话还未说完,沈霓一拍床沿道:“她还有脸说。”胸口起伏,她深呼吸一下,道,“都到这个时候,还只知哭闹,陛下若是听到风声,就知她不但不知错,还心存怨怼,到时候看谁倒霉。” 宫女转身去倒了杯茶水拿来,劝道:“惠安公主既不识时务,娘娘也不必理她。” 沈霓喝了一口茶,直起身子,来到窗边,只见外面姹紫嫣红,花叶葳蕤,不远处栽着几株石榴,枝叶碧绿,甚是繁茂。她望了一会景致,忽然开口道:“要说惠安也并非全无用处。陛下是个心软念旧的……”说到此处,她神情冷静,眼中却露出一丝讥诮冷意,“对手足兄妹怎会赶尽杀绝,惠安何必花功夫在那些宗室子弟身上,十个里没一个能成事,她在观中清修,抄写经文做些针线,三不五时送到御前,还能不勾起陛下手足情?” 宫女道:“奴婢这就去让人去传话给惠安公主。” 沈霓不置可否。门外有宦官来问是不是该传饭了。沈霓问起皇帝,宦官道:“陛下还在与裴相商议国事。” 沈霓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广平王在何处?我有好几日未曾见他了。” 宦官道:“广平王跟在陛下身边。” 沈霓笑着缓点头,“广平王聪慧上进,是该学着为陛下分忧。” 寝殿内外听见这句的宫女宦官都垂着头,没有吭声。沈霓也不在意,让人端上饭菜,用过饭之后,又歇一阵,宫女服侍沈霓洗脸梳头,坐在妆奁前,沈霓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庞白皙,姿容美丽,唯独眼里却沉沉的,似已经历了风霜。 她暗自嗤笑一声,将心下种种愤懑不甘全忍了,脸色平静,躺下休息。 到了半夜,值夜的宫女被寝殿中的一声尖利叫声吵醒,忙敲门询问,“娘娘。” 过了好一会儿,沈霓才道:“进来。” 宫女到了殿内,将桌上灯点亮,提起一旁铜盆里温着的茶壶,倒了一碗温水。来到床边,她这才看见沈霓曲腿而坐,两鬓湿漉漉的,好像是出了汗。宫女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娘娘可是魇着了?” 沈霓眯着眼,眸光闪烁,刚才她睡着梦到太子还未登基便被死于毒杀,李承秉登基,自己入宫为妃,皇后竟是肖稚鱼。这事实在难以启口,她也不知为何会梦见如此荒谬的场景,梦里到底发生什么此时已模糊不清,可面对肖稚鱼那种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滋味,却叫她记忆犹新。 宫女要叫人打盆水进来,沈霓制止了她,“莫要惊动旁人。”宫女轻轻给她抚着背,柔声劝道:“娘娘莫急,有些事急不来的。” 沈霓微怔,片刻过后才缓缓点头。梦里说不定是个警示,豫王在皇帝面前阻碍她家中叔伯兄弟的前程,她该有的后位也被拖延未决,肖稚鱼几次三番坏她好事,令人厌憎至极。如今豫王带兵前往潼关,沈霓心中早就暗暗期望过康福海与他杀个两败俱伤。 这片江山,不是豫王,不是陛下,更不是广平王,该是她孩儿的。 第200章 ◎军中◎ 自打惠安公主遭皇帝训斥, 来豫王府说情的宗亲内眷便全没了踪影,裴氏王氏还遣人送了礼来以示赔罪之意。 日子飞快,到了五月, 每隔两日便有战报从潼关来,李承秉所定之策有用,清河信都等地出兵逼近叛军后路, 对范阳军威慑极大。康福海未能攻下潼关, 此时又不得不兵分两回, 稳住河北道地盘。 叛军之中流言四起,说康福海病重,双目难以视物,脾气越发暴烈。 除了战报,李承秉顺道还捎了两封家书回来, 里面写些行军途中所遇之事。肖稚鱼看完回信过去,提笔写家中安好不必惦念, 再一看纸上空白一片,以李承秉的脾气肯定是不满意,想了想, 又写了些近日长安城中情况。战况未有恶化,朝中以京兆世家为主,又催促皇帝立后。皇帝借静忠之口透露意思要先立太子。 京兆世家之中有人写了劝诫赋文,“汉宫生变, 惠帝因嫡庶未明,遂有吕氏专权之祸,故《春秋》书郑伯克段, 讥其失序, 《礼记》未有先君而后母之训”云云, 让文臣士子颇为认同。 肖稚鱼将信封了,交给传信侍卫,三百里快马第二日便送到潼关。 李承秉读了信,眉心紧促,不满她信里就一句报平安,也没提家中如何。等看到朝中立后立太子之争,他冷冷哼了一声,不用想,京兆世家所为背后定是沈家撺掇。满朝上下,对先立太子还是先立皇后利益相关的唯有沈家与韦家。又看一遍,他将信暂搁一旁,这件事还没那么快吵出个结果,还是先专心对付叛军。 营帐外侍卫传报,几位将军都已到了,李承秉应了一声,叫他们进来,开口问道:“康福海病得如何,可有确切消息了?” 立刻便有个人排众而出,行礼道:“禀豫王殿下,叛军已有六日没有动静,昨日斥候冒险查探,康福海没有出过营帐,叛军内外皆是严守,病情加重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 这一夜,范阳军中灯火通明,往来巡视军卒不断,戒备极其森严。 营帐内杨杲与一位中年文士正在相谈。 “杨将军,大郎君待你一向不薄,说句不该说的,大都督有几回对你动了不利的念头,还是大郎君劝阻,”中年文士顿了顿,又道,“这份恩情大郎君根本没打算提,若不是这回情况危急,我这才和你袒露实情。并非大郎君挟恩图报。” 杨杲笑道:“大郎君为人如何这些日子我还能不知么?先生多虑了。” 中年文士抚须道:“杨将军目光如炬。” 杨杲不再绕弯子,道:“大郎君想我如何做?” 中年文士叹气,脸上露出几分悲色,“大都督的病已是药石罔顾了。” 杨杲早有猜测,此时却不得不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可恨大都督一世英名,如今双目失明,被小人蒙蔽,一心想要废长立幼。大郎君为出兵之事殚精竭虑,奋不顾身,小郎君又做过什么,骄奢淫逸,其舅父一心搜刮军中油水,赚得盆满钵满,哪顾得了大军生死,如今朝廷有意斩断我们后路,小郎君既无统兵之才,也无政民之能,若真继承了大都督的基业……我们是将性命押上搏前途的,难道眼见要走必死之路。” 杨杲心下嗤笑,康福海怎么也称得上一世枭雄,儿子却没一个好的,死鬼康庆绪不用说了,大儿子康庆恩不受宠,背地里四处邀买人心,拉拢人手,手段粗浅不见高明,不免让人轻视。幼子康庆则,如今不过弱冠之年,深得康福海宠爱,行事骄横跋扈,尤其自起兵开始康福海几次暗示将范阳军及打下的基业全交给他继承,康庆则便越发眼高于顶,对待众将呼来喝去。 听中年文士说康福海已是全瞎了,杨杲心头闪过一丝喜意,他为将之后用心练兵,又天生有股仗义豪侠之气,很快便与手下官兵打成一片,攻打潼关这回,康福海几次都让他领兵打头阵,下面很多人都心中有怨,杨杲早就在想,如何选对自己才最有利,康福海老谋深算且心狠手辣,若他活着,杨杲还不敢真做什么,可换了他儿子…… “大郎君所使,虽赴水火不辞。” “好。杨将军果然是当世豪杰,有将军允诺,大郎君无忧矣。” 杨杲道:“我只掌一路兵,若大都督已下定决心,便是有心也未必能帮大郎君扭转乾坤。” 中年文士面色阴沉道:“不可等到大都督对外公布之后再动手,那就太迟了。” 杨杲眉头一挑,沉吟不语。 中年文士问道:“杨将军可是还有顾虑?” “大都督对我有提携之恩,如今他病重不起双目失明,我如何能忍心逼迫他?” 中年文士暗骂一声虚伪,脸上却一起做出为难的表情,道:“并非你我私心,全是形势所逼,还有这二十多万大军,士卒都如我们手足一般,岂可看着大郎君兄弟相争,闹得分崩离析,还不如当机立断。” 他说了许多,杨杲只是点头却没应声。 中年文士已猜到几分,想了想,终于张口道:“大郎君对杨将军最为信任,此事一定,威武营三万骑兵便交由将军。” 杨杲一脸笑模样,作揖道:“全听大郎君吩咐。” 中年文士与他又商议了大半时辰,定下计策后便与杨杲告别,道:“我回去与大郎君定下时间,到时就等杨将军动手了。” 杨杲承诺,“敢不从命。” 中年文士离开营帐,到了外面,左右侍卫躬身道,“沈司马。” 沈历快步走开,一路来到康庆恩营帐,掀开帘子进去,一瞬间脸上已做出欣喜之色,嚷道:“已全联络好了,大郎君,时机已到。” 康庆恩豁然起身,脸上既惊又喜,手不自觉搓了两下,道:“好,好,得先生运筹,若子房定策于帷幄,何愁大事不成。” 沈历听他话里意思自比汉祖刘邦,忙垂头作揖,口称不敢,实则掩了眼历一丝不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除夕,恭祝各位新春快乐,聚宝生辉,福气满满 第201章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09节 ◎孝道◎ 康庆恩身高体宽, 长相与康福海有几分相似,他大步走来,一把拉住沈历的手, “这些日子先生与杨杲走动最多,快与我说说,此人是否牢靠, 若……若是此人藏了奸猾, 去投靠我那个弟弟, 该如何是好?” 沈历嫌弃他手劲大,且又是胡杂血统,手上汗毛细密,如野人一般。他不动声色轻轻推开康庆恩,脸上笑容和煦, “大郎君莫急,杨杲此人, 原本是齐王亲兵,后来跟随大都督,现在若再叛您, 天下还有谁人再敢用他?” 康庆恩不住点头,“先生说的对。既然他可以用,那该什么时候动手?” 沈历道:“宜早不宜迟,明日寅时。” 康庆恩大吃一惊, “什么?” “大郎君既已下定决心,何必再做拖延。人多嘴杂,只要有一人没把住口泄露少许, 让他们有所提防, 那我们就全完了。您再想想, 大都督虽瞎了,但心还不盲,若让他知道你背地筹谋之事,能饶你性命?寅时最易困倦,营中戒备最弱,只需杨杲这里准备三百人,以雷霆一击拿下帅帐,大郎君继承大都督之位,到时让各路将军听命,便不用大开杀戒,贻误军机,也不用担心被朝廷趁乱攻击。” “先生算无遗策,”康庆恩大喜道,“全听先生的。” 他突然想到再过几个时辰就要杀自家老父,如此欣喜不妥,当即又强压住欣喜,挤了两滴眼泪道:“其实我心如刀绞,只是如今行事,全为自保,我那兄弟年纪轻轻,却是个狠毒心肠,绝不会容我,且打到这个地步,二十万兵卒的性命,哪能交给那小儿。父亲全是逼我啊……” 沈历跟着他做出哀戚之色,道:“大都督待我不薄,我也是为了大都督这份基业,不忍见他所托非人。” 康庆恩听他这样说,内心激动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只觉自己有明君之相。康福海背地里对几个儿多次提过,沈历乃京兆名门出身,无论才学见识,都是顶尖的,这些年康福海听了沈历不少建议,如何贿赂朝中官员,如何应对宰相,还有建造雄武城,全有沈历的手笔。如此人物,不认可他那幼弟,一心为他筹谋。康庆恩心中得意万分,道:“我父偏心……皇帝要质子入京,本该庆则小儿去,父亲不舍得,命庆绪去,这才断送庆绪性命,我只是不愿走庆绪老路。” 沈历道:“大郎君是要做大事的,不该为血缘父子关系误事。”说着他又讲了几个典故。 康庆恩听了,最后一丝担忧都没了,道:“先生去休息,再过两个时辰就该做事了。” 沈历从帐中走出,外面天色漆黑,星垂平野,夜风吹来,虽已临近夏日,却仍有一股冰冷肃杀之意。他回到自家帐中,脸上从容平静消失地无影无踪,露出一丝苦笑来,坐到书案前,磨墨提笔疾书,很快写了一张纸,封在竹筒之中,他叫来亲信,叫竹筒交给他。亲信面色慎重地去了。 沈历叹气,嘀咕道:真是夜半临深池,不知生死。沈玄这小子倒是懂得给我出难题,要搅乱这池子水谈何容易。 他又心想,时机凑巧,康福海先前刺杀受了重伤,身体越发不济,他这两个儿子的争斗已经摆到明面上。他选中大郎君康庆恩,正是看他贪权又糊涂,没学到他父亲半点精明,是个好摆布的对象。等康庆恩掌了大军,他便有更多插手安排的余地,如今已有几名将领暗地听命与他,无论是跟着叛军,或是到时候投了朝廷,都可作为沈家的助力。 与康庆恩相比,杨杲他倒有些看不透。此人明面上行事磊落,颇得上下兵卒尊敬,但看他做事滑不溜手,又识时务,显得不简单。且看康福海对其多有打压,却又重用其才,便知此人的厉害。 沈历心中盘算许久,对军中诸人都有考量,最后悠悠一叹,只听亲信在帐外说了一声,已是丑时过半。 思索忘了时间,他竟半宿没合眼。 沈历整了整衣裳,走到门外,不远处,杨杲带着人正往帅帐走去。黑色掩映下,士卒如游走在营帐罅隙间的幽灵。很快这群人便包围住主帅营帐。看守的侍卫感觉有异,喝道:“谁在那儿?” 杨杲与手下窜身而上,手中短刃已经割断对方脖颈,然后将人拖到一旁扔下。 杀戮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进行,偶有错漏的叫喊,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康庆恩带着几名亲信走入帐中,经过杨杲身旁,他拍了拍杨杲的肩膀,“将军大义。” 杨杲笑看着他入内。 没一会儿,帐中一声怒吼,又戛然而止。 康庆恩激动难耐的声音传了出来,“请杨将军传令,各营各部的将军都来见我。” 杨杲如同寻常侍卫那样守在门外,这时才透过掀开门帘的一角看进去,只见屏风矮几上都溅着血,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全是康福海跟前服侍的近随。杨杲心下不屑,胡杂之人,不懂半点纲常,如畜生一般,竟如此明目张胆行弑父之举。 他扭过头去,脸色冷酷,攥紧双拳——经过今晚,他将掌握康福海手下最精锐的骑兵。 …… 一道惊雷,光闪如蛇舞,撕裂夜幕,顷刻间大雨降至,檐前水帘垂落。 肖稚鱼被雷声惊醒,睁开眼瞧了瞧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偶尔才有光闪过窗前。快要入夏,长安下了几回雨,不过今夜的雷声尤其大,她便起来喝了半碗水,再继续躺下睡觉。 第二日清早,宫中派了人来和内肖稚鱼说,明日陛下要去兴庆宫拜见太上皇,邀了吴王齐王,也让她准备准备同去。 肖稚鱼答应下来。景春送了内侍出去,回来后便将打听的情况说了,“最近这段日子,为了立太子立后之事,朝中吵的厉害,听刚才那位公公说,陛下也觉心烦,偏偏这个时候有不少人都在传,说太上皇传位全是被逼的,陛下未行孝。陛下这才要去一趟兴庆宫。” 肖稚鱼心下略觉得奇怪,陛下刚登基时没人敢提,如今过去两个多月了,反倒是有流言穿出。所谓无风不起浪,这件事不会背后无因。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这件事是对谁有利的。太上皇移居兴庆宫也有阵子了,朝中忙着应对叛军之事,也没人要在传位之事上做文章。 肖稚鱼叫婢女几个做些准备,第二天一早,王府外备马车,陆振带人护送着肖稚鱼往兴庆宫去。 到了宫门外,皇帝行驾未至,吴王夫妇已经到了。肖稚鱼从马车下来,与吴王妃说话。 吴王妃笑道:“刚才来的路上碰见齐王,才停下说没两句,齐王妃突然肚疼,齐王着急护送着回去了,今天恐怕是来不了了。” 肖稚鱼道:“她这胎怀的艰难,小病不断,也不敢如何用药,难怪齐王着紧。”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就听见禁军骑马开道,御驾缓缓来了,众人跪地行礼。皇帝先下车,随后是沈霓,广平王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他头发束起,垂了两络鬓发下来,眉眼伶俐,见着吴王夫妇和肖稚鱼先行礼请安。 肖稚鱼余光一瞥,注意到御驾后面,身着绯红官服的沈玄也跟着。心想沈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即便皇帝并未立后,可沈玄中书舍人的官位却未受影响。只是如今皇帝登基之后与裴相等人商议的时候多,沈玄便只做传宣诏命之事,与从前受太上皇赏识重用不同。 皇帝道:“别在这儿吹风了,先进去吧。” 一行人进了兴庆宫。 兴庆宫早在两日前就得知消息,太妃杨氏带着宫女宦官迎了过来。 皇帝对杨家没半点好感,只是杨氏甚少生事,也没有什么恶行,他便没多在意。杨氏请众人到秀英殿见太上皇。 进了殿中,只见一位头发雪白的老者歪坐在椅上,脸上皮肤松弛褶皱,斑斑点点。 便是吴王这样在太上皇面前从不敢多吭一声的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频频抬头看去。 皇帝率先跪倒在地,众人忙跟着照做。 太上皇微微歪着头,双目浑浊,嘴角抖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杨氏快步来到太上皇身侧,轻抚他的肩膀,道:“陛下快请起吧,太上皇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也甚少与我们说话。” 皇帝一听就明白过来,原来太上皇身体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他站起身,坐在下首,与太上皇说了几句,吴王夫妇与肖稚鱼也都跟着说了几句。眼见太上皇脸皮微微抽动,嘴里不时发出几声呻吟,旁人却不解其意,唯有太妃在旁边能解释两句。 吴王妃暗道,在这儿见太上皇丑态多是非,还不出去,留他们父子兄弟几个说话。想着她朝肖稚鱼使了个眼色,按着额头面露难色,肖稚鱼心领神会,向皇帝告罪一声,扶着吴王妃出来,两人趁机离开。 宫女领着两人去了花园一处偏殿休息,吴王妃依垫而坐,对肖稚鱼道:“咱们在这儿吃喝,等他们说完话,今儿这孝道就算是尽了。” 肖稚鱼闻言不由笑了笑,自打太上皇退位,吴王妃也变得更敢说了。 秀英殿内,皇帝与吴王各自问太妃及服侍的宫人一些话,杨氏淡淡道:“太上皇先前就落下不少病症,脾气又急,稍有不如意便要大发雷霆,那日摔了一跤起来,说话也困难起来,太医说是气堵血瘀,每日都有服药,却也不怎么见好。” 皇帝微微颔首,也知这种病症。 太上皇这时嘴巴微动,脸上的皮肉微颤,似要说什么,却只露出一个苦笑不得的表情。 皇帝见了不由恻然,半晌默然不语,扭头对众人道:“我与父皇单独说两句,你们先出去。” 太妃杨氏带着宫女宦官离开,吴王广平王及沈霓也都先后走了。 皇帝与太上皇相对而坐,将豫王带兵去潼关之事缓缓说了。太上皇双眼发木,听见豫王,眉头还狠狠拧了一下。皇帝说得多了也觉得无趣,枯坐半晌,终是站起身,道:“父皇,你就留在此处养身体,等着看豫王平定叛乱,朕治理天下。” 皇帝走出秀英殿,才觉得呼吸畅快,宫女过来请他去侧殿,沈霓正在此处等候。 皇帝迈步进来,桌上摆着两份糕点果子,沈霓亲手倒了杯茶端过来,并未问他与太上皇说些什么,只温柔一笑。 皇帝也知她颇识大体,正觉得口干,接过茶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收到了新年祝福……谢谢大家 第202章 ◎暴毙◎ 放下茗碗, 皇帝想着太上皇糊涂昏聩的样子,一时五味杂陈,转头看见沈霓怔怔站着, 他温和一笑,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触手冰凉一片, 他抬起眼, 意外地看她一眼, “怎么手这样凉?” 沈霓把手缩了回去,道:“刚才我去和吴王妃豫王妃说了一会儿话,吹着风了。” 皇帝听了面含微笑,道:“吴王妃稳重,豫王妃聪明伶俐, 你是该和她们多往来。” 沈霓挤出几分笑,坐到桌旁。 皇帝瞧她神色勉强, 似是有些明白她的心思,轻咳一声,柔声道:“这些日子委屈了你, 外有叛贼,朝内也有许多事,等过阵子,朝内朝外都安定下来, 朕必为你立后正典,大酺三日。” 沈霓微微侧过身子,抬手擦泪, “陛下怎么说起这个了……” 皇帝一向心软, 见沈霓如此内敛安静模样, 暗道她才二十岁,过去犯些错处,未必不是受家中唆摆,日后身边多放几个稳重得体的人时时规劝,再请吴王妃豫王妃多走动,定能明白是非。 “这两日朝内闹得凶,朕怕你多心……你是太上皇亲指的太子妃,谁都越不过你去。” 沈霓将手放下,眼角红了一片,她眼波流转,看了过来,“多心?陛下难道不是要将广平王立为太子?” 皇帝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当面提起此事,“康福海领二十万叛军,将河北道全占了,为社稷安稳计,广平王最适合。” “太子自有其母,我这皇后该如何自处?我的孩子日后又如何自处?” 皇帝眉头直皱,“如今广平王也喊你一声母亲,韦氏出家多年,不碍着你什么事,如何不能自处?广平王聪慧大度,自会善待兄弟,你多心什么?” 沈霓抿着嘴笑了一下,似瞧不见皇帝拉下的脸,淡淡道:“陛下在时,自是兄友弟恭,可若陛下不在了,广平王还能这样大度?当初太上皇当政时,陛下不也过了许多年憋屈日子……” “放肆。”皇帝呵斥一声,怒气上涌,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向来好脾气,但此刻被沈霓三言两句激得太阳穴突突跳动。沈霓微微偏过脸去。皇帝张嘴还要说什么,眼前却开始变得模糊。他大惊,伸手朝桌上抓去,却只扑了个空,手指扫到茗碗,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一瞬间,皇帝意识到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往一旁栽倒,他想要喊叫,嘴巴上下闭合,发不出一丝声,苦涩的液体从嘴角沁出,他怒瞪着双目,眼前却像蒙上一层纱。最后陷入黑暗中的一眼,他看见沈霓端坐在桌旁,脸色并不像他刚才以为的那样柔弱可怜,嘴角微挑,竟是含着一丝笑。 皇帝呼吸间胸腹剧痛,渐渐喘不过气来,他蓦然记起李承秉离京前曾对他说过话“沈家行事一向狡猾狡诈,以女儿嫁你,所图无非外戚权势,若朝中安稳也就算了,就怕是内忧外患的时候,他们想趁乱谋利,千万小心对付,最好远着些,不要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 皇帝后悔莫及,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双目直瞪着沈霓坐着的方向,瞳孔涣散,胸口从起伏渐渐平静。 沈霓端坐着,双手微颤,直到屋里再无异动,她才壮着胆子往下一瞟,对上皇帝死不瞑目的双眼,她倒抽一口凉气,慌忙起身,双腿不自觉发软,险些摔倒,她忙撑着桌沿,深呼吸两下,才勉强稳住,对外喊道:“快去请中书舍人。” 片刻过后,沈玄进来,看见躺在地上圆瞪双目口吐白沫,已经彻底咽气的皇帝,脸色霎时变得青紫,迅速掩上门,“你给他吃了什么?” 沈霓一把抓住沈玄,“阿兄,我先前就和你说过,他若不死,我的孩儿就成不了太子,我也是被逼的没了办法。” 沈玄目光冷冽,如刀一般刮在她脸上,“少和我装可怜,我早说过,此事还有周旋余地,你分明是逼着家族走上绝路,为你掩饰。” 沈霓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暗道:兄长一向精明,反正那些话也糊弄不过去,还不如直说了事。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抽噎着道:“你们都说陛下心软,可他对谁都能心软,也不独我一个。当初你们叫我嫁给太子,难道为的不是将来皇位有一半血缘来自沈家?阿兄,你与祖父一样,圆滑有余,却不知险以弄权,危而取势,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机。” 沈玄冷笑,“毒杀陛下,便是你的非常之机?” 沈霓道:“死地而后生,如何不是非常之机,若等豫王在潼关立下战功回来,广平王立为太子,沈家还有什么机会,阿兄,事情我已做下,你再多责骂他也活不过来,咱们还是商量下该如何收拾残局。” 沈玄斜睨她一眼,强压着心头火,将皇帝的尸体从地上扶了起来。 沈霓面色惨白,往后退了两步,牙齿打颤。 沈玄将皇帝放到一旁榻上,眉宇间一片冷色,“对外就说陛下歇息,让宫女再拿些吃食送来。地上收拾干净,先别让人看出底细来。” 沈霓点了点头,不敢朝榻上看一眼,道:“好,好,都听阿兄的。” 她看见沈玄自顾自拍了拍衣裳,就要开门出去,心慌道:“阿兄去哪里?” 沈玄脸上神情收敛,已不见一丝一毫怒色,目光平静,“烂摊子总要找人收,我去找太上皇。”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0节 沈霓愣住,“他那个样子,还能做什么?难道还会帮我们不成?” “太上皇是如何退位的,朝中无人不知,陛下是吃了兴庆宫里的东西突然暴毙……明白吗?” 沈霓这才恍然,不等她再问,沈玄压低声音厉声道:“好好替陛下收拾一下,等会儿吃食送来,陛下吃了便不舒服,其他你一概不知。”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沈霓心定了一半,在屋里来回踱步,想到沈玄吩咐,忙蹲下身子,将茗碗碎片收拾干净。 第203章 ◎踌躇◎ 肖稚鱼和吴王妃在偏殿中歇息说话, 门外宫女报沈霓便来了。吴王妃忙拉着肖稚鱼起身相迎。沈霓入内稍坐,喝了一盏茶,和两人闲聊几句, 言谈语气颇为亲热。 等沈霓走了,吴王妃转过身,对肖稚鱼道:“我瞧得出从前你与她有些不对付, 如今陛下登基, 她出身名门, 又是太上皇指婚,除了她,皇后别无他选。从前那些小事,实在不必放心上。” 肖稚鱼知她这番话里藏着的好意,不管心中如何想, 面上先笑着应承下来。 又坐片刻,吴王找来了, 对两人提起皇帝留下与太上皇单独说话的事,吴王妃心想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提议该回去了, 吴王也抱着同样想法,当即答应下来。 肖稚鱼离开偏殿,将陆振叫来,吩咐收拾东西, 只等吴王夫妇走时一同离开。 等车马备好,侍卫候着,肖稚鱼整理衣裳, 景春拿来帔子给她披上, 巧儿等婢女陪着一起往花园走。 一行人穿过园中游廊, 有婢女忽然低呼一声,引了肖稚鱼的注意。 婢女指着花园角落道:“刚才好像有个人窜过去。” 陆振跟在肖稚鱼身后几步,闻言不敢怠慢,立即命侍卫去查看。须臾,侍卫面色古怪地回来,身旁带着个身材瘦削,穿着一身靛青宦官衣裳的少年郎。 等人走近,看清面容,肖稚鱼吃了一惊,“广平王?” 她忙走上前,仔细打量广平王李俶昭,他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素日里故作沉稳老练之态,因此瞧着比实际岁数稍长,此刻他面上虽力持镇定,但脸色发白,嘴角紧抿,却是泄露出几分紧张来。 “豫王妃娘娘。” 肖稚鱼忙走过去,扶起躬身行礼的李俶昭,见他额头上湿漉漉一层细汗,心下有几分奇怪,拿帕子给他擦脸,只当他是孩子心性,难得出来一趟,正在嬉戏玩闹,“广平王怎么一个人在外行走,身边也没带个人?” 李俶昭抬眼看她,眸光闪烁不定,“我打发他们做事去了。” 肖稚鱼知道皇帝对他的看重和着紧,便道:“这里可不比宫里,许是有人认不出殿下,身边还是要留人在才好。”说着就要让宫女去叫人来。 李俶昭一把攥住肖稚鱼的袖子,“娘娘,不可。” 肖稚鱼低头一瞧,他的手抓得死紧,指节绷得发白,她更觉奇怪,在他手上轻抚拍了两下,“殿下是遇着什么事了?” 李俶昭紧抿着唇,左右看了看,语气近乎哀求道:“娘娘,你这就要回去了,可否带我一起走?” 肖稚鱼将宫女及陆振等人屏退,神色温柔道:“广平王,你实话同我讲,可是做了什么错事?” 李俶昭目光躲闪,朝花园深处飞快扫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鼻翼翕动,呼吸急促起来。他性子从来都是“宜缓不宜急”,当年母亲被逼着出家,他便习惯藏着情绪不在人前表露。别人都说他与父亲性情相似,他也有意如此,从此老气横秋,少了少年习气。可想着刚才所见之事,他却是再也忍不住,眼圈骤然一红。 “七婶婶,我……”李俶昭声音艰涩,“父皇被沈氏害死了。” 肖稚鱼面色骤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李俶昭眼里含着的泪水与仓皇,想着他这身打扮,忙左右看了看,强自镇定下来,道:“殿下别吱声,等会儿跟我几个婢女一起走。” 李俶昭心里七上八下,怔怔看了她一眼。 原来刚才他在兴庆宫的龙池转了一圈,回去找父皇说话。这些日子皇帝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有时与大臣议事,也未叫他避让。李俶昭年纪虽小,也知此举背后用意,与皇帝越发亲近。御前侍卫见是他没做阻拦,直接放他进去。李俶昭远远见着沈霓身旁宫女走开,知道沈氏在殿内。 他对沈氏早有提防,有意在花园里转悠一会儿,来到窗边的时候,却听见里面砰地一声响,像是重物落地,还夹杂着一声嘶哑呻吟。 李俶昭日日跟在皇帝身侧,立刻分辨出这是父皇的声音,他心乱蹦,鬼使神差的,躲在窗边,轻轻戳破窗纸,朝内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皇帝躺在地上身体抽搐,沈霓却端坐不动,脸色阴狠。 李俶昭到底是龙子凤孙,李家血脉,千钧一发之际,强忍着悲痛却是没有出声,遛了出来。他不是头一回看见生死,却不想目睹父皇死状,心里不知咒骂多少遍毒妇沈霓。此处为兴庆宫,他想着去找太上皇,刚派内侍去问,就听说沈玄正面见太上皇。李俶昭想起太上皇被逼退位的传言,身上一阵阵发冷,只觉得危机四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办好。 他与内侍换了衣裳,让内侍扮作他的模样留在殿中休息,自己则跑了出来。随驾同行还有他的叔父——吴王,李俶昭一面躲躲藏藏一面想着该找谁,忽然停住脚,吴王性子谨小慎微,当初有宫女去通风报信,吴王怕惹事,将宫女斩杀,李俶昭从皇帝那里听说此事,当时就对这位叔父嗤之以鼻。 若是皇帝无恙,吴王定会帮他。可皇帝被杀,太上皇若与沈家联合,李俶昭不敢肯定吴王会如何选,心急如焚,踌躇难决。 沈家做下大逆不道之事,肯定不会放过他。 这时他被婢女瞧见,陆振将他带到肖稚鱼面前。 李俶昭到底还是个少年郎,豫王李承秉又是他敬重之人,见肖稚鱼温柔的问话,他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原还想忍着不说,可见她就要去找人来,他便将实情讲了。 这话一出口,李俶昭顿时懊悔,豫王妃比他也不过长了几岁,又生得貌美娇弱,他怕她惊吓之余惹出大动静,又或是不信他的话找到御前自投罗网。他脑里乱纷纷的,伸手摸向袖内,那里藏着把匕首。 李俶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眼前女人变了脸色,几乎在瞬间就做了决定。 第204章 ◎闯◎ “七婶婶……”李俶昭神情复杂, 欲言又止。 肖稚鱼道:“先离开这儿,路上再说。”说着她招手将陆振及婢女叫来,吩咐几人李俶昭带在身边不要声张。 一行人来到宫门前, 李俶昭心头惴惴不安,垂着头只跟在婢女身后。肖稚鱼和吴王妃说笑几句进入马车,景春朝李俶昭指了指, 若无其事唤他一起上车。 吴王夫妇等人并未注意到李俶昭, 车驾先后起行, 离开兴庆宫。 李俶昭掀开一角车帘朝外张望,见真走出宫门,悄悄松了口气,可不觉又红了眼圈。 肖稚鱼却无暇感伤,问他是如何知道沈霓谋害皇帝。李俶昭以袖抹眼角, 将刚才在窗外看见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 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仓促换衣跑出来已是不易, 眼下露了底,心中慌乱,脸上就露了出来。 肖稚鱼面色微沉, 暗道:沈霓竟如此胆大妄为,陛下拖延立后,欲先立太子,她便直接将陛下毒杀。前世今生许多事分明已经改变, 没想到陛下却没逃脱被毒杀的命运。 想到此处,肖稚鱼心中一阵发寒。正思索对策之时,忽听见一阵马蹄声急奔, 从背后追赶上来。 李俶昭身体紧绷, 靠着车壁不敢吭声。 景春刚才在一旁将李俶昭所说的全听在耳里, 神色紧张。 见他们都如此反应,肖稚鱼压下心头不安,镇定下来。 马蹄声经过一旁时稍稍放缓,全是禁军侍卫,很快便兵分两路离去。 陆振骑马至车旁,对里头道:“他们去的是宫城和东市方向。” 肖稚鱼垂眸思索。 李俶昭有些沉不住气,焦急盯着肖稚鱼瞧。方才他袒露实情,肖稚鱼不假思索便相信,让他颇为感动,但沈家既然已做下毒杀皇帝的谋反之举,后面肯定还有手段,眼下他的处境实已到了生死边缘。 “七婶婶……” 肖稚鱼摸了摸他的头,道:“过了东市可以去平康,安仁几处坊市,沈家正在收拾首尾,我们也不能只等着。”说着她将车帘掀开,将陆振叫到跟前,嘱咐他往裴相家中跑一趟。 陆振皱着眉,余光朝李俶昭看去,神情严肃道:“属下冒昧,请王妃出来叙话。” 马车停下,肖稚鱼走下来,陆振将她请到一旁,拱手行礼道:“事关重大,广平王年岁尚小,不如先派人去打听消息,再做决断。” 肖稚鱼也知皇帝被毒杀之事骇人听闻,又出自孩子之口,陆振和侍卫几个都是半信半疑,不敢妄动。她不便解释前世也发生过同样的事,便道:“广平王为行事稳重,非一般孩童可比,他与陛下父子连心,又怎会胡言乱语诅咒陛下,如今只能做最坏打算。” 陆振叹了口气,道:“我受殿下之命,不能离您左右,王妃还是另派人去。” 肖稚鱼道:“裴相生性谨慎,若是寻常侍卫去传话,他不会轻信,你是殿下心腹,才能取信于他。沈家敢大逆不道,后手必然快若雷霆,不能再多耽误了,你速去速回。” 陆振无话可说,只能照办,又将侍卫叫来,命他们护住肖稚鱼,自己则快骑赶往相府。 肖稚鱼回到马车上,心中犹有不安,裴相为相时日不长,又逢太上皇退位叛军作乱等朝廷风波,论权柄远不如前任宰相,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个身上。她琢磨了一圈,对左右道:“去长乐坊龙武大将军府。” 马车调转方向往长乐坊去。 李俶昭刚才在车上观察肖稚鱼和陆振说话,他是个机灵性子,猜到他们所说与自己有关,却见陆振领命而行,肖稚鱼又转道要去龙武大将军府。他立刻领悟过来,太上皇退位,便是豫王与龙武大将军携手逼宫所致,别人不清楚内情,他却是听皇帝说过。 一路快行,马车颠簸,李俶昭没怎么说话,心中盘算着,只要裴相与龙武大将军能主持公道,沈家便有通天之能也瞒不过去,他偷偷朝肖稚鱼看去,才短短片刻,她就已拿定主意,行动果决,让他不禁心生佩服。 此时,马车渐渐慢下来,停在一座大宅门前。 侍卫前去叫门,原本紧闭的木门打开,陈家看门仆从探出半个身子,道:“我家主人不见客,请贵客回去吧。” 侍卫稍稍侧开身子,让他看见马车,道:“车里是豫王妃娘娘。” 陈家仆从一惊,躬身行礼,却仍是没开门,道:“容小人通禀。” 没一会儿,仆从跑回来,站在门前仅容一人站立的位置道:“我家主人卧病在床,实在不便见客,请王妃娘娘恕罪。” 侍卫没想到抬出豫王府的名头,龙武大将军府的人依旧拒绝。侍卫转过身要回去,却见肖稚鱼已牵着李俶昭下车走了过来。 “推门进去。”肖稚鱼道。 陈家仆从大惊,忙要关门,侍卫却先一步顶开了门。仆从一屁股摔在地上,嚷道:“便是豫王府也不能无礼硬闯罢……” 肖稚鱼不做理会,让侍卫开道,直闯了进去。 李俶昭目瞪口呆,“七婶婶,陈大将军统领禁军,可非寻常人。” 肖稚鱼道:“非常时候行非常事,沈家可不会等我们依礼行事,若陈将军怪罪,日后我再来赔罪,今天却是等不得了。” 府里府丁仆从不少,只是听豫王府侍卫自报家门,面面相觑,却不敢动真格阻拦。 肖稚鱼一直来到正院门前,才被陈轩礼手下兵卒拦住。其中一个心腹亲兵道:“我家将军已卧病半月,王妃何必如此为难我们。” 肖稚鱼站在门前,对着里面喊道:“圣上生死不知,请陈大将军救广平王性命。”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听见的人都悚然一惊。 屋里有杯盏落地的声音,门忽然打开,陈轩礼走了出来,他方脸长鼻,两道浓眉,皮肤黢黑,两颊微凹,瞧着是有几分病容。他一双眼犀光暗蕴,先朝肖稚鱼扫了一眼,很快挪向李俶昭。 第205章 ◎劝说◎ “豫王妃, 广平王今日去了兴庆宫?”陈轩礼叹了口气,缓缓问道。 陈轩礼统领宿卫,正二品官职, 威名赫赫,历经三代的老臣,李俶昭这样年轻的皇室子弟, 也必须恭敬以待, 他按耐住焦急, 点头说是。 肖稚鱼不由皱眉,所谓闻弦知雅意,李俶昭喊了那一句,陈轩礼并未问皇帝如何,开口却问他们去兴庆宫之事, 让她心中生起一丝不妙,开口道:“大将军, 我等有急事相求。” 陈轩礼咳嗽两声,抬手往书房一摆,“此处说话不便, 请豫王妃广平王挪步。” 肖稚鱼李俶昭跟着他来到书房。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1节 陈轩礼叫人上茶,肖稚鱼道:“大将军不必客气。事态紧急,广平王能不能活命,全看将军的了。” 李俶昭来的路上就得她的指点, 此时毫不犹豫便迈上一步,在陈轩礼跟前,“大将军在上, 受我一拜。”说着便要跪倒, 被陈轩礼拦住, “殿下折杀老臣。” 李俶昭勉强半礼,“父皇恐遭遇不测,请大将军立刻擒拿凶手。” 陈轩礼道:“殿下莫非听了什么谗言?” 李俶昭道:“大将军不知,今日到兴庆宫拜见太上皇,我亲眼所见,父皇倒在沈氏那毒妇身旁,父皇正当盛年,又无隐疾,若是发病,为何沈氏不叫人来,我思忖此事定是她有意谋害,大将军只需派人一查便知。” 陈轩礼眉头紧皱,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殿下,老臣半月前已与告归,不再掌禁军之事,陛下也答应了,只等朝廷安定些便要下旨,如今老臣在家养病,对朝廷之事早已力不从心。” 他话说一半时,李俶昭已是大急,“父皇生死不知,若大将军坐视不理,还能找何人?” 陈轩礼道:“殿下将刚才说的告诉众朝臣……” 肖稚鱼打断他道:“大将军有告归之心,可如今尚未致仕,仍是禁军统领,陛下出了意外,禁军却不闻不问,置身事外,这是为臣本分?”她疾言厉色问了一句,随即语气又柔和几分,“百官各司其职,各有法度,如今我们请大将军马上派人去御前查看情况,至于何人下手,又该如何处置,自有裴相他们去拿主意。” 陈轩礼抬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颇为意外。他因御前统领之故,很少在官场人情往来,但长安城中也没什么事能瞒过他,这位豫王妃出身不好,他是知道的。刚才见她这样的年轻女子带着个孩子来到,虽身份尊贵,他也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可听她说的这两句,又想到刚才广平王一番行礼说话,显然是有备而来,他面色多了几分肃然。 “宫中之事诡谲多变,广平王年岁尚小,童言稚语,许有看错,豫王妃体恤小辈,老臣也是明白。可禁军行事,只听陛下之命。我为臣数十载,不见谕令不敢自行做主。” 李俶昭年轻气盛,脱口而出,“怎可如此不知变通?” 陈轩礼面不改色。 肖稚鱼见他脸色,心下已是沉了下去,咬了咬牙道:“当初大将军答应豫王,难道也有谕令?” 陈轩礼猛然睁眼,一双眼扫来,仍有几分森然气势。 肖稚鱼却并不想让,眼中泛起水光,道:“我与广平王势单力薄,明知陛下有难,却不能搭救,沈氏出身高门,背后不知还有谁相助,眼下只有大将军能拨乱反正,我有一事实在不明,大将军不是怕事之人,为何无动于衷,莫非与沈家也有关系不成?” 李俶昭大气都不敢出,往她身边靠了半步。 陈轩礼暗道一声厉害,重重叹了口气,道:“王妃不必软硬兼施,宫廷中曾发生过的事,比广平王所说的更奇更险的多的是,若每次都由禁军出动,天下早就乱了。我等掌军之人,该拘束,不该妄动。” 肖稚鱼欲言,陈轩礼却语气急促,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老臣是与豫王合作过一次,不知背后有多少流言蜚语,便是上书言我谋反的都有不少,”陈轩礼道,“老臣为陛下尽忠一辈子,唯独这件事有愧于心——当日陛下斩杀密云郡公,兵戈相向,潼关几乎失守,无人能规劝,陛下宠信杨家多年,朝野上下不满,内外忧患,到了动摇江山的地步,老臣才不得不动,这并非为豫王,只是为陛下,为社稷着想。” 李俶昭听了这话,在肚子里转了两回,突然明白过来,陈轩礼嘴里的陛下是太上皇。他心中不安更甚,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向肖稚鱼。 “当今圣上有个三长两短,于社稷也是大难。叛军未平,朝廷不能再乱了。” 陈轩礼摇了摇头,抬头朝墙上看。 肖稚鱼顺着他目光所在看去,墙上只挂了一副字,上书“赤胆昭天光日月,孤忠镇岳固金瓯”,却无题字,她仔细看了两眼,道:“这是太上皇的手书。” 陈轩礼道:“我年少时陪着陛下征战,夺宫诛邪,宫廷之中什么事不曾见过,老臣已对不起陛下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今日之事,广平王做错了,该先去见太上皇。” 李俶昭嘴唇轻颤,说不出话来。 肖稚鱼见好赖话都说尽,陈轩礼依旧是无动于衷,还表明只忠于太上皇。她心中那股不安越发浓郁,目光在那副字上转了转,道:“今日见太上皇,面瘫嘴邪,病症极深,圣上与他说话,十句难回一句,大将军不肯调兵前往兴庆宫,就不怕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太上皇?” 陈轩礼道:“王妃舌灿莲花,老臣愚昧,实在难以分辨,还是等着宫中谕令罢。” 肖稚鱼已有几分火气,对他怒目而视。陈轩礼也并未避让,目光相撞,各自眼中都藏着戒备。 这时,书房外忽然有亲兵来传,“兴庆宫来人了。” 肖稚鱼身上登时泛起一股寒意。 陈轩礼微怔,神色复杂。 甚少在人前露怯的李俶昭一把握住肖稚鱼的手,轻轻唤了声,“娘娘……” 第206章 ◎猜想◎ 书房中一时寂静无声。 亲兵重报一声, 陈轩礼面色无波,对外说了句,“请他们稍候片刻。” 到此时, 肖稚鱼已明白劝不动他,心中颇不是滋味,当日李承秉用禁军逼宫, 她只当陈轩礼是个识时务知变通之人, 听这一番话才知他竟还是忠于太上皇。 陈轩礼历经三朝, 见惯了宫中变故,如今摆明态度不会私下调兵,便是要置身事外。 李俶昭脸皮涨红,还要说话,被肖稚鱼拦下。 “今日来得冒昧, 让大将军见笑了,”她神色平静, 淡淡一笑道,“广平王年岁尚小,稚语率真, 有不妥之处,还望大将军见谅则个。” 陈轩礼道:“王妃言重了。” “就当今日我们没有来过罢。” 陈轩礼大半辈子都在官场之中,如何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豫王妃此来不想让兴庆宫的人知道,正好他无心参与到宫廷争斗之中, 便顺势答应下来,将亲兵叫来吩咐:“送豫王妃与广平王出去,再请兴庆宫使者去厅堂, 容我我稍作收拾就去。” 亲兵将肖稚鱼李俶昭领至院外, 没从原路回, 穿花园小径来到西南角门。李俶昭眉毛吊高,想说什么又忍住。肖稚鱼牵住他的手,走出门外,坐上马车,在侍卫护送下离开。 李俶昭掀起帘子一角,外头的日光映入车内,浅浅如白霜笼在肖稚鱼身上,他不自觉余光总是看过去,心浮气躁似乎稍稍缓了几分。可他很快又皱眉,“兴庆宫这么快就派人来,莫非是来抓我的?” 肖稚鱼道:“沈家若要收拾残局,禁军这一关是最重要的,派人来找陈大将军不稀奇。” 李俶昭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又自嘲一句,平日听别人夸奖几句聪慧沉稳便当了真,眼前女子也不过比他稍大几岁,遇变不惊,处事更是比他老练许多。 “陈大将军不肯襄助,难道只有依靠裴相?”他将担忧问出口。 肖稚鱼轻轻摇了摇头,满朝官员众多,真正有鼎力之用的不过二三,他们从兴庆宫一路出来,并无耽搁,抢在沈家之前见到人,却未能说服陈轩礼,让她对形势更不看好。沈家有世家之利,朝中亲朋故交不少,若不能快刀斩乱麻,时间长了,必是沈家更占好处。 她心事重重,想说两句宽慰的话。 李俶昭忽然道:“我不是童子,娘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必隐瞒。” 肖稚鱼与他一路走来,见他喜怒忧愁,情绪起伏,确非寻常孩童。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该做最坏的打算了。” …… 龙武卫大将军府内,亲兵领路,将沈玄引入花厅。 经过前院时,沈玄突然开口道:“有贵客到府上?” 亲兵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陪笑道:“大将军身体不爽利,已卧床养病多日,稍等就来。” 沈玄在他犹豫的片刻已知道答案,只是不知来的是谁,他脑中飞快闪过几个猜测。沈老曾说过,陈轩礼大半辈子都跟随太上皇,论衷心朝中没有几人能比,自从太上皇退位,他便病了一场,未必不是心病所致。 陈轩礼进入厅堂,见来的是沈玄,想到刚才广平王所说的事,眉宇间多了一丝凝重。 沈玄却不多说,将一张绢纸拿出,双手递给陈轩礼,“请大将军过目。” 陈轩礼接过打开看,脸色越发严肃,等看完之后,他双手高举,朝兴庆宫方向一拜。 沈玄看着他的举动,道:“大将军这是领旨了?” 陈轩礼低头看着手中谕旨,默然无语,片刻后抬头,看着沈玄道:“陛下重病,该有裴相主持朝政,沈舍人不在御前,却急着往外跑。” 沈玄道:“传宣诏命本就是我的职责,不敢懈怠。” 陈轩礼搁过这话,又问道:“听说太上皇旧疾未愈,整日难得见人?” 沈玄微微笑道:“大将军听谁如此说?” 陈轩礼淡淡道:“陛下登基不足两月,突发重病,可有太医去看过了?是为何症?” 沈玄看了他一眼,道:“病因未明,还未对外声张,宫廷本是长安之根本,影响非常。如今又有叛军作乱,太上皇不忍朝廷再起风波,这才下令,让大将军出面,保长安安宁。” 陈轩礼手将谕旨握紧,“若是太上皇的旨意,自当领命……” 沈玄截断他的话,“谕旨就在大将军手中,上面有太上皇的私印,别人也就罢了,大将军不会认不出罢?”他说着,双手作揖告辞,抬脚要走,扭头看了眼神情复杂的沈轩礼,他笑了一声道,“大将军是最懂太上皇心意之人,如今这样的局面,太上皇会如何做,大将军难道猜不到?陛下与豫王曾有不孝不敬之举,说到底,也是大将军一念之差所致,如今太上皇处境如何,也看全大将军怎么选了。” 说完沈玄便拂袖离去,走到大门外,府里仍是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沈玄带着几位侍卫近随都是亲信,其中有一人问道:“陈大将军可领旨了?” 沈玄回头,瞥了眼将军府,道:“太上皇之令,他绝不敢再违一回。” 侍卫牵马过来,沈玄骑上马,问道:“刚才你们可见有人从这府里出来?” 几人都摇头,只有一个侍卫面露思索之色。 “你看见什么?”沈玄问。 侍卫道:“刚才地上有车辙印子,且我们刚来没多久,将军府后面的巷子有行马的声音。” 沈玄若有所思,只是时间紧迫,他无暇他顾,只能将疑惑暂时压下。他们一行往回走,路上忽然有一骑快马奔至,是沈霓派来的内侍,到沈玄跟前禀道:“广平王不见了,他身边人都已审过,说光平王换了衣裳走了。” 沈玄脸色登时一沉,没想到沈霓连个半大孩子都看不住。他问内侍光平王换了什么衣裳,最后见着是什么时候,内侍擦着汗答了。 沈玄手持缰绳,自言自语了一句,“定是有人帮他。”他眉头一挑,骤然想到一个可能。 第207章 ◎离城◎ 离开龙武卫大将军府, 肖稚鱼心中沉甸甸的,和李俶昭说了几句。李俶昭素有早慧,许多事一点即通, 让她省了许多力,可他到底年岁尚小,当前的局面指望不上, 只有靠她拿主意。 肖稚鱼接过景春递来的茶喝了两口, 想着方才在大将军府里的事, 马车轻轻摇晃,又走了一阵,忽然慢了下来,侍卫来到车旁道:“陆统领派人回来了。” 景春卷起车帘,肖稚鱼看出去, 迎面赶来的人正是刚才跟着陆振同去的侍卫。到了跟前,侍卫停马行礼。 肖稚鱼见只有他一个回来, 心不由悬了起来,问道:“陆振在何处?可见过裴相?” 侍卫道:“裴相不在府上,刚才我们等了一阵, 见到兴庆宫内侍到裴府,陆统领让我即刻回来禀报。” 肖稚鱼深吸一口气,侧过脸看向李俶昭,他面色微白, 神情中藏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忧虑与惊惧,他抬头回望过来,一双眼圆黑, 如迷途的鹿一般。 肖稚鱼招手叫他靠近, 捻了一块食盒里的糕点给他, 道:“你在宫里的布置拖不了多久,一旦被人知道你偷跑出来,沈家察觉异样必不会干休。” 李俶昭往嘴里塞了糕点,恨声道:“沈氏毒妇,我不怕她,便是到百官面前也敢对峙。” 肖稚鱼在他头上轻轻抚了一下,道:“沈家乃京兆世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如今假太上皇之威,掌政令之权,你又有什么机会在百官面前与她对峙。” 李俶昭唇微动,想了想道:“若是寻机见太上皇,面呈实情……” “一来沈家定然有所戒备,二来你可知太上皇为何退位?” 李俶昭面露颓然。太上皇被逼退位,对皇帝与豫王这两个儿子恨之入骨,以他对这位皇祖父的了解,若是沈家表明愿意相助还以至尊之实,太上皇未必没有那个心思。 他一想到皇帝惨死的样子,眼圈一红,扭过脸去,道:“若我是太子,便不会被陈大将军轻视至此。”话一出口,他心生懊悔,只觉鲁莽。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2节 肖稚鱼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若你已是太子,今日恐难以逃出。” 李俶昭一凛,越发绝望,道:“若沈氏真逼到面前,娘娘先自全保身,不必顾我。” 肖稚鱼在他脑门上一敲,道:“你当是儿戏,都到了这个地步,便是生死之争。” 李俶昭听她说到“生死之争”,声音清脆好听,却有铿锵之势,微怔了一下。这时他余光瞥到外面,马车正穿过坊市,街旁逐渐变地热闹。 “这是要去哪里?” “东市。” “此时去东市?” 肖稚鱼道:“太上皇愿与沈家联合,就算裴相相助,我们也没半分胜算,既然如此,唯有离开长安再做计较。” 李俶昭又是一惊,没想到就这会儿功夫,她已经下了决定,他思索片刻,也觉得留在长安城中生死全由他人决定,还不如尽早逃开。耳边听着街巷中各种叫卖熙攘的声音,他又觉茫然。他是皇帝长子,自幼便在长安的富贵窝礼长大,眼下遭逢大难,就要这样离开,心中滋味复杂难辨。 “我们一起去找七叔?”李俶昭道。 肖稚鱼轻轻点头又摇头,“是要找他,但要分头出去。” “这是为何?”李俶昭脸上不由露出焦急之色。从兴庆宫逃出到此时还不到两个时辰,但他对肖稚鱼已多了些信任与亲近。 肖稚鱼言简意赅道:“分开走更安全。” 马车入了东市,肖稚鱼将侍卫叫来说了几句,几人得令后分散行事。长安东市云集各国各地的货品,侍卫换了两辆商贾的行车,买了衣裳,准备吃食,很快上下都换了行头。李俶昭脱下内侍衣裳,做童子打扮,肖稚鱼指了十几个侍卫给他,剩下一半则留在身边,都只穿着普通衣裳,乔装成商队。 出了东市分开两头走,李俶昭面露不舍,对肖稚鱼郑重作了一揖,“娘娘此番恩德我没齿难忘,日后……”说到此处顿了顿,离开长安他能投奔的只有两处,一是外家韦氏,二是豫王,韦氏多年来被打压,早已式微,他更倾向于豫王,他自己都不知前途,如何还能许诺日后报恩。 肖稚鱼也换了一身衣裳,头扎幞头,身着胡服,脸上脂粉不施,做男子打扮,她笑道:“小郎快去罢,莫再耽误时辰。” 李俶昭颔首,深深看了她一眼,坐回马车里,侍卫几个都是寻常府丁仆从装扮,守在马车两旁,迅速离开。 等他们走远,肖稚鱼脸色耷拉下来,景春道:“广平王都走了,王妃不回王府一趟,就要离开长安?” 肖稚鱼道:“沈家哪是好相与的,我与沈霓从来不对付,广平王又亲眼见她毒杀皇帝,留下来等着她斩草除根?还是赶紧遛罢。”说着不敢耽误,吩咐快走。 侍卫领头,走了与李俶昭不同的方向,过襄平坊,直达延兴门。 城门前熙熙攘攘,车马喧闹,人流如梭。肖稚鱼此行隐瞒了身份,便只能排队等着出城,她暗自盘算,这一路匆匆忙忙,并无耽搁,只是去了趟龙武卫大将军府,绕道东市,耗费不少时间。沈家若反应过来,迟早要追上来。 肖稚鱼频频朝车外张望。等了许久,马车缓行来到城门口,守城兵卒盘问几句便放行离开。 出了城门,马车上了官道,逐渐加快些速度,景春掀开车帘,肖稚鱼把头稍稍探出,见高耸巍峨的城墙渐远,长长出了口气,身体紧绷了半日,这时才觉得疲惫,侧躺在褥垫上。这番变故来得太急,让人猝不及防,走时连兄长肖思齐也没来得及只会一声,只是如此也好,不会将他牵连进来。 她出神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感觉到马车颠簸剧烈,忙问外头是何缘故。 侍卫紧张的声音传来,“王妃,有人追上来了。” 肖稚鱼一惊。 马车身后,疾如奔雷的马蹄声正在迫近。 第208章 ◎无题◎ 侍卫喊道:“王妃坐稳了。” 马车摇摆如地动山摇, 车轴木轮发出嘎吱巨响,景春大惊失色,忙扑过来抱住肖稚鱼, 双唇颤抖,喃喃自语道:“不会有事的。” 马车疾驰,速度飞快, 但到底还是比不上骑兵, 后面渐渐拉近距离, 这些骑士身上穿着金色轻甲,是金吾卫军士。 肖稚鱼今日去兴庆宫,带的人本就不多,又分了一半保护广平王,如今身边只余二十来人。幸而在东市时她将几个婢女仆从都留下来, 身边只带了景春一个。 侍卫道:“王妃,来人太多, 我们在后抵挡一阵。” 肖稚鱼心顿时一紧。 马车两旁跟随的侍卫已放缓速度,落到后面。金戈交接,嘶吼拼杀的声音响起。赶车的马夫没有回头, 在前方岔道后涟涟挥鞭,速度又快了些。 肖稚鱼和景春抱在一处,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只咬牙强忍着。忽然嗖嗖几道破空声传来, 咚的一下,扎在车辕上,箭羽兀自颤动。 先前被阻拦的金吾卫又再次追上来。 车轮压过路边的草木和随石, 咯咯作响。肖稚鱼伏在褥垫上, 早被颠得头昏眼花, 身体酸疼。车夫惊呼出声,凌乱而沉重的马蹄声围绕在周围,渐渐马车停了下来。 景春双臂紧紧抱紧肖稚鱼,神色凄楚,双目垂泪。 四周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只有景春压抑啜泣的哭声,肖稚鱼闭上眼稍缓了缓,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几乎要迸出嗓子眼。突然车门从外打开,高大身影挡在车前,遮挡住外面的光亮。 肖稚鱼仍有些晕眩,长睫酸涩地抖动两下,双目难以抑制微微湿润。她朝前望去,对上一双狭长凤眸。 沈玄身着绯红官袍,仍是文官打扮,但双袖束起,手握长弓,腰侧系着黑色弓弢。 骤然记起前世的死状,肖稚鱼面色发白,身体僵硬。 “豫王妃这是要去哪?” 肖稚鱼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还打扮成这个模样。”沈玄伸手过来,钳住她的下巴,脸上似笑非笑,语气有几分戏谑。 肖稚鱼扭开脸,但他瞧着不强壮,手上力气却格外大,轻轻一动,就将她脸扳了回来。 眼见已被追上,四面围着金吾卫,她索性也豁了出去,抬手朝他挥去。只是刚才在车里颠簸碰撞,手脚不知擦到哪里,酸疼无比,这一掌没打到沈玄脸上,偏开落在他的手臂上。 啪的一声,车里静了一静。 景春瞪大眼,突然生了股力,就要爬过来挡在肖稚鱼面前。 沈玄眉心一拧,喊了声:“把她拖下去。” 立刻便有卫士过来,将景春拉走。 肖稚鱼冷声道:“豫王府犯了什么罪,沈舍人带兵就来赶尽杀绝?” 沈玄笑了声,身体往车里钻进来,迫近到她面前,在她警惕惊惧的目光里,抓住她纤细的手臂,直接把人半拖半抱出来。 肖稚鱼挣脱不开,幞头却在挣扎下掉落,青丝顿时散落。 沈玄侧过脸来瞧她,目光有一瞬的怔愣,脸上瞧不出别的情绪,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陛下突发恶疾,广平王不知所踪,王妃离宫时带走的是谁,这么急匆匆就要离京,太上皇允我在长安便宜行事,臣不敢辜负圣恩,只能尽力办差事。” 肖稚鱼听他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辞,不由冷笑,“无耻。” 沈玄斜睨她一眼,神色如常,“多谢夸奖。” 肖稚鱼被他持弓的那只手揽在身后,长工膈在她的背后,令她极度不舒服,尤其前世死在箭下,她难以控制,身体颤抖。沈玄觉得奇怪,视线在她没有血色的脸上转了一圈,将长弓和弓弢解下,扔给卫士,拖着她来到一匹高头大马前。 肖稚鱼看见马夫被长刀指着押在一旁,远处还有豫王府侍卫的尸体,其中一人身上插着两支箭。 她不忍地别开脸。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 沈玄盯着她看,面无表情,眉眼冷冽,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森然气势。他双目黑沉,不笑时看人,犹如暗处窥人的毒蛇。 他迈前一步,逼着肖稚鱼后退,随即抓着她的腰,将她抱上马,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将她紧紧困在身前。 “做什么?”沈玄道,“去找陈轩礼的就是你罢?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随便说两句你就信了,行动还这么快,禁军统领,右相,……想的倒是周到,若真成了,我沈家上下的性命,恐怕都要折在你手里。” 他每说一句,肖稚鱼心便冷一分,这么短的时间,他竟全摸清楚了。她刚才还在打着腹稿,想着如果脱身,毕竟从前也曾坑害过他,被她顺利欺瞒过去。在东市时她就想好了,与广平王分两路走,一则减少风险,二则就是万一被追上,她还能找借口推脱。可沈玄已知道的一清二楚,她便什么也说不了。 他一手拉缰绳,一手扣在她的腰上,五指修长,骨节有力,微微用力之下,肖稚鱼不得不往后靠在他身上。 “无话可说了?” “陛下你们都敢害,我还有什么可说。” 沈玄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金吾卫拱卫在侧,一行人从原路返回。 一路无话,入城时路边有人看见沈玄,如此年轻便穿绯红官服的朝中拢共也没几个,何况身前还抱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有好奇张望的路人,很快被金吾卫驱赶开。 肖稚鱼不知沈家会如何处置自己,倘若她再有些血性,这时就该高喊陛下被沈家毒杀,可她到底还是惜命,半垂着脸,满脑子想着如何保命,也无心去看周围,金吾卫所过之处,行人都远避开。 不知过了多久,沈玄忽然勒停了马,松开钳着她腰的手,一掐她的下巴,示意她往前看。 小巷尽头灰墙较别处高了两尺,朱门高阔,绿树掩映下可见里面殿宇高耸,檐角飞立。门上匾额有金色大字“洞灵观”。 肖稚鱼眼皮一跳。 【作者有话说】 唐朝女人必须经历的一关……出家 第209章 ◎出家◎ 沈玄将肖稚鱼从马背抱下来。 已是日暮时分, 天边丹霞如染,观门紧闭。金吾卫前去叫门,没一会儿, 观主妙清子带人匆匆迎出来。她四十出头的年纪,原是世家名门河东薛氏出身,年轻时以貌美有诗才扬名长安, 终身未嫁, 授箓出家, 执掌洞灵观多年,与长安众多高门富户都有往来。 沈家曾有出家的坤道在洞灵观中居住,每年都添香火钱,妙清子对沈家人并不陌生,来到门前, 她见沈玄环着个女子,已有些吃惊, 走得近些,只见那女子乌发披散,肌肤如雪, 眉目精致仿若芙蓉照水。 妙清子半辈子见过不知几多美人,此时也觉得眼前骤然一亮。再仔细一看,那女子不情不愿,分明是被沈玄强扣在怀里。心中不由大奇, 沈玄名动天下,有沈郎之称,年纪轻轻便已位列高官, 胞妹又是皇后之选, 日后必是权倾天下的人物。不知多少名门贵女想嫁去沈家。却不想他竟还有勉强女人的时候。 妙清子是眉眼通透之辈, 又有金吾卫守在一旁,便只当作没瞧出异常,脸上微微一笑,露出方外人的矜持淡然,问道:“沈舍人怎么突然来此,若是提前告知,观中必扫榻相迎。” 沈玄道:“匆忙而至,是我唐突了。”话里说得客气,可招呼两句后,他便吩咐妙清子在内舍收拾一间出来。 妙清子将沈玄请入堂屋小坐,自己则亲自带人去收拾屋子。 堂屋内只剩下沈玄与肖稚鱼两人。肖稚鱼面色胀红,刚才沈玄与妙清子说话,却仍将她牢牢箍在身边。当着出家女冠的面,她气得身子发抖,却顾惜身份脸面,没有当即吵起来。 妙清子一走,肖稚鱼立刻翻脸,刚抬手,就被沈玄抓住手腕。 “王妃怎学了那些泼妇行径?” “宵小之徒,也配以礼相待?” 沈玄嗤笑一声,强硬将她拉入怀中,抱在腿上。这个举动让肖稚鱼越发羞愤。沈玄手摸在她脸上,就在她扭头躲避之时,他手往下移,虎口掐在她的脖子上。 这一刹那,肖稚鱼汗毛直竖。 沈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道:“你差点就要了我全家的命,想我如何对你?”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3节 肖稚鱼说不出话来,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选择,若是刘轩礼能相助,她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沈家。 见她不说话,沈玄挑眉,面上隐隐露出一丝怒色。 肖稚鱼轻声问:“你要如何?杀了我?” 沈玄目光在她脖颈转了转,纤长脆弱,一折就断。他没有动,手指在她颈侧肌肤轻轻摩挲了两下。 肖稚鱼心咚咚剧烈跳动,抬眼看他。 “还真有些舍不得。”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许片刻,沈玄才沉声吐出这句话。旋即手又捏住她的下巴,亲上去。 肖稚鱼躲避不开,手刚抬起,就被他大力扣紧,手腕被捏得生疼,先前沈玄也有过越礼之举,但这一回却格外放肆,肖稚鱼紧闭牙关,他在她嫣红的唇上咬了一口。 肖稚鱼吃疼,抽了口气,他趁机长驱而入,缠着她的舌,狠狠吸吮碾磨。 沈玄原还有几分惩罚的凶意,这一碰上就变了滋味,纠缠不休。 许久才放开人,沈轩呼吸灼热,喉结动了动,声音暗哑道,“说罢,广平王去了何处?” 肖稚鱼别开脸,又被他强行掰正。见她眼尾微红,眼睛湿润润的,心下不禁一软。 “就算你分了人手给他,也逃不了多远,”沈玄摸了摸她的脸,“陛下不在了,他再也成不了太子,朝中什么局面,难道你还看不明白?” 肖稚鱼眼睫轻颤了一下,抬眼看他。听这话里的意思,广平王还没被他们抓到。 沈玄淡淡道:“叛军这一闹,府兵是什么样,朝廷内外早就心知肚明,就算有两三个怀疑圣上之事,太上皇尚在,又有谁真敢捅破这件事,一动不如一静,宫里闹出事,让叛军趁虚而入,葬送江山,就是裴相也没这份胆气,何况本朝宗室,哪一代太平过。” 肖稚鱼眉头微蹙,这些话倒也并非是虚言,只听他冷笑着问:“事已不可违,你还护着那小子做什么?” “我不知道……” 沈玄目光停在她脸上。 “我只让人护着他,并没问他去哪儿,许是去寻外家护佑,许是再找他人,”肖稚鱼道,“我自身尚难保,哪里能一直帮他,既是如此,便没问他如何打算。” 沈玄闻言,心下竟没觉得意外。她一向是伶俐狡黠的,知晓变通。先前他派人一路追索到东市,知道她连王府都没回,换了行装就要离京,这份果断令人叹服。 沈玄抓着她的手腕,见那一截细白的皮肤上被勒出红痕,拇指在那上面轻轻揉了揉。 肖稚鱼就要抽回手,沈玄蓦地开口,“豫王恐怕难以活着回来。” 她先是一愣,脸色渐渐白了。 沈玄将她拉到怀里,“豫王从未领过兵,所带府兵又是刚募的,康福海麾下强将如云,兵卒久经沙场,如何能敌?” 肖稚鱼道:“他若不能敌,潼关一破,叛军兵临长安,都等着逃命去吧。” 沈玄瞥她一眼,“哦?你对他倒是挺有心的?除了他就没别个能对付叛军了?刚才你走得那么急,就是投奔他去的罢?” 肖稚鱼心说这不是理所应当,可眼下却不好承认,只抿着嘴不说话。 沈玄微抬下颚,没有详说,“过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肖稚鱼暗自揣测他话外之音,潼关还藏着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凶险,听口气沈家倒有应对之法。她正想着,沈玄嘴角略勾,露出些微笑意,话锋忽然一转道:“你看这里如何?” 肖稚鱼脸色微变。 沈玄好整以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今天打算做的,被我祖父知道,绝不会轻饶了你。暂且在这儿住下,出家祈福,我请了观主照应你,过段日子再还俗,如此也算两世为人,与从前做个了断,谁也不能说什么。” 且不说肖稚鱼听见“两世为人”心头剧震,先前来时便有过不详之感,此刻全被印证,她张目结舌,“你让我出家?”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团团圆圆,甜到心尖尖 第210章 ◎安置◎ 她杏眼圆睁, 脸上是匪夷所思的表情。 沈玄见她这样,心下一阵好笑,脸上却依旧淡淡的, “本朝早有先例,贵妃,前太子妃韦氏都曾在观中修行, 你只需效仿行事。” 肖稚鱼道:“我如何与她们相同?” 沈玄眉梢微挑, “这倒是, 她们都是受谕旨出家,王妃若觉得委屈,我去太上皇跟前请旨也是一样。” 肖稚鱼抿了抿唇,沈玄这一回行事与从前有诸多顾及不同,多了几分张狂。他又是心思深沉之辈,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稍稍一想, 形势比人强,便不多做分辨。 沈玄又说了两句出家避世的好处,门外传来妙清子的声音。 很快, 妙清子带着两个小婢,手端托盘进来,盘里放着一些清粥酥饼肉汤。 妙清子在门前是故意提高声量,好叫里面的人听见。省得真撞见什么尴尬场面, 她进门笑道:“天都黑了,沈舍人和这位娘子也该用些饭菜,别饿着身子。” 沈玄看了肖稚鱼一眼, 想着她奔波忙碌也未曾好好吃过一顿, 便让人摆放饭桌。肖稚鱼哪里有胃口, 一时想着那些侍卫的死状,一时又为自身处境焦急,莫非真要在洞灵观中出家。 沈玄夹了块酥饼放到她的碗中,肖稚鱼嫌弃油腻并没有碰。 一旁妙清子见了,心想沈玄瞧着君子风范,却是傲气内敛,不常形于色,可瞧两人用饭,那女子爱答不理,倒是沈玄举止间有几分热切。她暗暗纳罕,对女子身份好奇到了极处。 肖稚鱼放下碗筷,漱口擦手。沈玄见她碗里的酥饼半点没动,脸色微冷。 妙清子等饭毕,叫人送上热茶,又说内舍已收拾出来,枕头被褥帐子都是新的。沈玄拉着肖稚鱼起来,说去看看。观内收拾的是内舍向南一处单独的院子,地方不大,屋里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妙清子本就是世家出身,品味高雅,有意招待,小院布置的不像清修之地,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闺阁。 沈玄看了一圈,对妙清子道:“观主用心了。” 妙清子微笑回礼,见他目光仍落在肖稚鱼身上,客套两句后便识趣离开。 沈玄招了招手将亲随喊来,吩咐几句,亲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叫来两个侍卫守在院门外。 肖稚鱼心蓦地一沉,咬了咬唇没说话。 沈玄冷笑道,“还没死心呢?” 肖稚鱼哪会说实话,四处看了看,恻然道:“这么点大的地方,你要关着我到什么时候?” 沈玄低头看过来,正是上灯时分,天色昏暗,只见她散落的几缕乌发贴在颈上,衬得那一截后颈越发白嫩纤细,还有微微一点泛红,却是他刚才捏过的痕迹,有几分可怜的意味,沈玄喉结上下滑动,拉起她的手,沉吟片刻,道:“只是暂住在这儿,平日无事也可以出来走动,没人拘着你,只是不要出观去,平日有什么想的要的,只管和观主说。” 肖稚鱼听他这么说,分明就是要将她看管起来,脸色更不好了。 沈玄摸了摸她的脸,又说了几句。他从来不是啰嗦之人,只是见她这样乖巧站在身边,不知不觉就多说了几句。 这时,一个侍卫从外走来,到了近前行礼道:“郎君。”因肖稚鱼在,他并未明言,但语气里催促之意明显。 金吾卫以官职称呼,开口叫郎君的,是沈玄带着的心腹亲随及侍卫。 沈玄扭头朝外看了一眼,知道已经耽搁太长时间,这就要走。 肖稚鱼忙拉住他的袖子。 沈玄只当她是害怕,道:“等忙完了我就来看你。” 肖稚鱼心下恨的要死,却不得不软下语气央求,“身边都没个服侍的人,我的婢女在哪里?” 沈玄眉头皱了一下。 肖稚鱼察言观察,赶紧道:“她最知我习性喜好,离了她我寝食不安。” 沈玄轻笑一声,取笑她道:“一个婢女值得你这样。”可念头一转,刚才说到豫王有危险,她都不如现在为婢女求情上心,他登时一阵舒坦,将侍卫叫来,命人将景春放了。 景春被人押着来时神情茫然,见着肖稚鱼泪如雨下,主仆二人相拥而泣。 沈玄离开洞灵观之时,妙清子快步追至马前,道:“请舍人透个底,这位娘子到底是何身份,又该如何安置?” 沈玄翻身上马,居高俯视道:“她的事我自有安排,这些日子在你观中好好照料着,等过几日再安排授礼奏疏,别的不用多管。” 妙清子暗道,这里头果然有些蹊跷,她见肖稚鱼身上虽穿着胡服,但举止气度绝非寻常人家,再看沈玄对她的态度,倒像是将人抢来藏在此处。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妙清子笑道:“沈舍人放心,娘子在我这儿,绝不会受委屈。” 沈玄点了点头,调拨马头,还有些不放心,寒着声道:“不许让外人见她,若是有人找上门,着人立刻来报我。” 妙清子脸皮僵了一瞬,原来还真是来路不正,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沈玄带着侍卫金吾卫离开,蹄铁扣地,裹着月色行进在街上。侍卫来到沈玄身旁,并骑而行,禀报另一路派去的卫士没能抓住广平王。 沈玄神情微敛,面色阴寒。沈霓在宫中发现广平王不在,马上就派人来告知,他在龙武大将军府起了疑心,派人去查,追索他们的踪迹到了东市,知道他们换了行装分两路走,他也分开追寻。真要说起来,广平王更重要,可当他追到跟前,发现是肖稚鱼时,心底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隐隐欢喜,如获至宝。 把人安顿在洞灵观中,沈玄有些舍不得走。回想起刚才用饭,是少有的平静相处,格外有一种滋味。只是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宫中朝廷都需他去周旋,时间紧迫,只能先处理公事。 沈玄沉思片刻,冷声对各人吩咐,很快金吾卫领命,在街口分开几骑,直奔各处城门而去。 第211章 ◎孰重◎ 夜色如墨, 寒风簌簌,长安郭城外树林之中,李俶昭伏在草丛里, 呼吸间是泥土腥气和某些不知名的臭味。他出身皇家,从未落到过如此脏污境地,但此刻却一动不敢动。 十几丈远的位置, 正有金吾卫走动梭巡。高举的火把将官道两旁照地雪亮。李俶昭一身虚汗, 屏住呼吸, 等了不知多久,看见火把逐渐远移,他仍匍匐不动,又等了一阵,直到彻底瞧不见火光, 这才慢慢爬了起来,他身体僵硬, 双脚发麻,踉跄着往远处跑。 侍卫护送他出城,离开城郭柳林, 不久就有追兵赶至。侍卫虽悍勇,几可以一当十,奈何人数太少,最后几人进入山林之中, 侍卫趁着暮色天暗,将他偷偷放下,引着追兵离开。李俶昭躲过这一劫, 心知侍卫回不来了, 此后的路需靠自己一个人走。 夜风吹在脸上, 李俶昭忽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抹,原来是流泪不自知。他仰头望天,只见月色被厚云遮挡,四处一片漆黑,仿佛要将人吞噬。他抽了一下鼻子,咬了咬牙,认准方向往前走,渐渐越来越快,大步跑了起来。 …… 潼关大营,李承秉清早起来四处走动,查看练兵。他从长安带来的五万人大半都是京畿一地的募兵,并未上过战场,匆匆练了不足一月,不说与康福海麾下的精兵强将相比,比各地府兵都远远不如。李承秉心里清楚,若是出城与叛军正面一战,必输无疑,唯有仰仗潼关之险,清河博平等地整兵断后,慢慢耗死叛军。 王应青与两个军中将领随行在侧,与李承秉禀报军情。 “前三日夜半,叛军营中骤起异动,金戈隐鸣,非同寻常,这两日不仅没有攻城,还退了几里,昨日派去的探子回报,叛军主帅帐外悬挂丧幡,康福海病重传闻也有段日子,莫非是康福海死了?” 李承秉面露思索,让人将探子叫来,细细问了所见所闻,对康福海身死消息更确定几分。两个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叛军营中可能有的情况。康福海宠爱幼子,冷落长子,兄弟之间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叛军内部起了争斗,对潼关守军便是好消息。 一行人在营中走了一圈,靠近大门时忽听见外面有喧哗吵闹声,有个少年高喊“我要见豫王,我是广平王”,守营军卒大怒,驱赶道:“滚,快滚,哪里来的叫花儿,疯了不成。” 附近听见的军卒都觉好笑。 李承秉却突然停下脚,转身朝着大门快步走去。 军卒们不敢嬉笑,纷纷行礼。被拦在门外一个破衣烂衫,满面泥尘的少年突然发足狂奔而来,兵卒拦之不及,只见少年扑通一下跪在豫王跟前,“七叔。”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李承秉不顾少年一身肮脏,抓着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俶昭身子颤抖,这三天里摸爬滚打,受尽苦楚,真到了李承秉面前,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王应青命一旁兵卒散开,忙过来劝道:“广平王长途跋涉,还是回帐中说话。”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4节 李承秉脸色阴晴不定,手指紧绷,慢慢松开后拍了拍李俶昭肩膀,道:“跟我进来。” 李俶昭这样的身份,皇帝有意要立他为太子,却突然这个样子出现在军营外,若非豫王对他举止声音都熟悉,哪能认出李俶昭刚才的样子,定是长安出了大变故。 回到主帅帐中,李俶昭不等身边人招呼,扑到矮几前,拿起水壶就往嘴里灌。 王应青退到门前,亲自守着。 李承秉上下打量李俶昭穿着,眉头紧皱。 李俶昭嗓子像要冒火一样,稍稍缓解过后,抬手一抹嘴,也不管袖上并不干净,他又重重跪在李承秉面前,道:“七叔,父皇殡天了,是沈氏毒妇所害。” 李承秉虽已有所预料,可真听见这句,心蓦地一沉,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将李俶昭抓了起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李俶昭面对他双目怒火如炽,心里有些害怕,可这几日他吃尽苦头,也得到历练,将自己在兴庆宫看见的全仔仔细细说了,没有一点遗漏。 李承秉面色阴寒,胸膛立怒火翻滚,如一计重锤,狠狠锤在心上。两世兄长都死于毒杀,他早对沈家起疑,只是太上皇指婚太子妃,难以更改,他只能背地里提醒兄长压制沈家。原本打算解决了叛军,平定战乱,回头慢慢收拾沈家,先立太子之后断绝沈家的念想,再施以分化手段,解决与沈家勾连的几个世家。 没想到沈家竟敢在这个时候动手。 李承秉这时才有悔意,如此想来,前世兄长被毒杀之事,极有可能也出自沈家之手。他额头青筋绷起,狠狠吐了两口气才压住怒火,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俶昭道:“是王妃助我,才能保全性命离开兴庆宫,还能逃出长安来。” 李承秉心里咯噔一下。 李俶昭又将后来的事说了,等说到离开长安被金吾卫追上,他犹有后怕。 李承秉语气焦急,打断他道:“稚鱼呢?” 李俶昭到此时才知豫王妃闺名稚鱼,可他也回答不上,只是摇头道:“离开东市时王妃说分开走更好,我也不知她如何了。”才说完这句,他就看见李承秉双目赤红,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几分。 “七叔?” 李承秉闭上眼,随即睁开,强压着怒火,将王应青叫进来,让他带李俶昭下去休息。 王应青领命而行,到了帐外,他路上又低声问了李俶昭几句。刚才他也听见里面的说话,心头震惊无比,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皇帝驾崩,后面事情该如何才是最要紧的。 将李俶昭安置在营中,他很快便回到主帅帐中,正巧听见李承秉吩咐亲兵准备行囊。 王应青心扑通直跳两下,迈步上前阻拦道:“殿下,江山与王妃,孰重孰轻?”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不喜欢看打仗,我尽量避免 第212章 ◎都要◎ 主帅帐中除了李承秉, 亲兵近随还有王府幕僚,都是亲信之人。王应青这一句说完,众人皆是静了一静。 广平王突然而至, 带来皇帝被谋害的消息,大营中只有在座几人知道。他们受豫王重用,乍惊之余, 自然是要为豫王打算。皇帝仓促驾崩, 并未立太子, 叛军作乱,天下忧患之际,若让小儿继位,总令人不安。 且太上皇尚在,那位是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都有数, 夺子妻悖人伦,委国柄于宵小, 叛军能有如此威势,也全是太上皇纵容所致。 皇帝几个儿子,广平王尚算聪慧, 但年纪尚小,其余几个更是童子,若要从中挑选继位。上有太上皇,又有豫王这样的年轻强力的皇叔, 主弱而臣强,这样的局面——纵观史册,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众人心思各异。 王府幕僚严全规抚须, 率先开口道:“殿下, 事已至此, 匆匆赶回去也难以挽回局面,广平王逃出之时是被金吾卫追赶,若沈氏与刘轩礼联手,京城就更不能去了。” 听他开口,其余几人纷纷跟着谏言。 “陛下驾崩却未发丧,他们所图非小,殿下不可妄动,当以潼关之险统领大军,将陛下遇害之事公布天下。” “殿下为陛下之事悲痛,兄弟情深令人动容,但眼下局势危急,还是该考虑大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都要打消李承秉回京的念头。 李承秉浑身寒气如有实质,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道:“我已决意回去,你们不用再劝。” 他这一句话落地,众人立刻便住嘴。这些年下来,谁还不知豫王脾气,向来说一不二,定下的事再难都要做。 李承秉对严全规道:“陛下之事理应尽快告知天下,你们先商量一下。” 严全规连忙应下。王应青还要再劝什么,一旁有亲兵悄悄拉了他一把。 李承秉又与众人吩咐几句军中安排,便让亲兵先去准备,随后将几位领兵的将军叫来做安排。自到了潼关,李承秉有的提拔有的打压,早已将大权牢牢握在手里。 李承秉对众将军言明京中有变故,若无他点头,来旨一律不应,众人面面相觑,再看他面无表情声音冷冽,分明是怒气滔天强压着没发,便无人啰嗦纷纷领命。 等人都去了,李承秉坐着未动,还在思索安排是否有遗漏,拿起一旁杯子,茶水早空了,他将杯子狠狠掼在地上,余光见到王应青还没走,“还杵着做什么?” 王应青知晓他正在火头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阻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何须亲身犯险,太上皇退位之时对殿下颇有微词,现在定是要重掌朝堂。殿下若是坚守潼关,有重兵在手,任谁都不敢轻动,只等将真相大白天下,再召各地勤王,徐徐图之,天下也可定。可现在急着去,便是将生死安危全交由他人,何其不智。” “广平王逃得仓皇,朝中到底怎么回事也说不清,我总得去看看,离京之前我去过一趟兴庆宫,太上皇年老体衰,临朝执掌朝纲再无可能,我要亲自去看一看,朝中还有裴相等人在,去的时候我还会带上陈德义,陈轩礼难道还真敢动手?”李承秉冷哼一声。 陈德义是陈轩礼长子,此次跟着李承秉来潼关,还是自己请命的。 王应青道:“陈轩礼跟随太上皇多年,忠心耿耿,殿下上次能说服他已是不易,便是殿下带着他儿子,未必就能相安无事。” 李承秉皱了下眉,道:“世上岂有事事算尽,没半点艰难险阻的?” 王应青见劝不动他,叹了口气,道:“殿下坚持要走这一趟,是为了王妃吧?” 李承秉瞥他一眼。 王应青继续道:“殿下苦心筹谋多年,可不是拘于儿女情长的人,若是担心王妃,不如由属下代劳,沈家要拿的人是广平王,不该对王妃下手才是。” 王应青说的这话原为打消李承秉的念头,哪知李承秉听了眉心越发紧皱,语气不善道:“行了,照我吩咐办事。” 王应青离开帅帐,脸上仍是一脸忧心忡忡,在军营中转了一圈,他找上正在忙碌的严全规,刚喊了一声“严先生”,严全规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与殿下已商量过,现在叛军营中出了事,康福海死后两个儿子必有所争斗,若是我们现在急着攻过去,反让他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还不如暂缓一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让他们自乱阵脚,对我们有利。既然阵前并无十万火急之事,殿下离开几日影响不了大局。” “此去长安多凶险,就算是为了王妃,殿下难道就要以身犯险?” 严全规喟叹一声,“刚才帐中你不在,说起王妃安危不知,殿下的脸色有多难看,这个时候,还是少说几句,照殿下吩咐就是。” 王应青见他也是如此说,也只能作罢。 一个多时辰,军中各处都已安排好,随从及亲兵备马整装待发,李承秉只带了三十余人,王应青严全规等人都不放心。李承秉却摆手道:“此去兵贵神速不宜张扬,若长安真有所准备,三十人与三百人又有何区别。”说罢就带着人启程。 路上快马加鞭,风猎猎吹得衣袍作响,李承秉叫陈德义到身边,问他禁军之事。 陈德义道:“我父亲对太上皇忠心耿耿,但殿下放心,他也绝不会伤害殿下,只是要提防沈家矫旨。” 李承秉脸色沉沉点了点头。 陈德义只觉得他马越骑越快,一行人如闪电疾驰在路上。他仗着从小与李承秉的交情,壮着胆子问道:“殿下不管不顾,就为了王妃去的?不能等情况分明再说?” 李承秉脸上全是冷峻肃杀之意,咬牙道:“你懂什么。” 他太阳穴鼓胀,胸口全是烦躁与暴烈,早知有此变故,他绝不会把肖稚鱼留在长安。前世他成了弃都而走抛下她的昏君,以至于今生她也不敢信任他,一想到若是就此分隔,或许又要重蹈前世覆辙,他如何还坐的住。 王应青问的不错,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两个他都要。 无论如何,都要把肖稚鱼带到身边才行。 第213章 ◎无题◎ 沈玄走后, 已是入夜时分,坊市落了锁,洞灵观内各处都点了彩绸灯笼。 肖稚鱼坐在卧房圈椅上, 和景春说着话。方才被金吾卫追上,景春吓得肝胆欲裂,没想到峰回路转, 却又被送到此处。她是又惊又喜又忧, 可想到沈玄这番举动背后的意思, 她又为肖稚鱼抱屈。 夜深露重,院外有小婢扣门,景春起身出去查看,原来是观主妙清子遣人送来单衣鞋袜,熏香玩器等物, 另有新鲜水果及汤药一碗。 景春见东西多,便让两个婢女拿进来。这两个婢女都是十四五岁上下年纪, 长相清秀,举止文雅,颇有大家风范。 肖稚鱼将两人叫到近前, 问她们年岁来历。 两个婢女事先得了吩咐,知道眼前女子身份不同,要细心伺候,听她问话便老实回答。两人一个是附近农家子, 一个是官宦人家破落后来观中,一面学道一面则充作婢女。 肖稚鱼问了几句,便打发两人去了。 景春将汤药端来, 道:“这是观主特意吩咐熬的安神汤, 怕你刚才这儿晚上睡不好。” 肖稚鱼可不敢吃来历不明的汤药, 叫景春偷偷倒了。她翻了翻送来的鞋袜衣裳,道:“这位观主举止品味高雅,不是修道出家的地方能养出来,出身该是不凡。” 景春道:“我看观主与那姓沈的相谈甚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肖稚鱼道:“明天先请她来说说话吧。” 景春端了温水来给她洗脸擦手,叹了一句,“王妃真是沉得住气,心细如发,我这心到现在还砰砰乱跳着呢。” 肖稚鱼无奈苦笑,她经历过更危险境地多的是,便是绝境中都要想方设法寻一条生路出来。 洗漱过后睡下,这夜肖稚鱼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睡,第二日清早被观中做早课的声音吵醒。用过早饭,景春去请观主。出小院的时候守门的卫士没有阻拦,只是有一个跟在她身后在观中走动。 景春路上拦住女冠相问,那女冠见她身后跟着的卫士,不敢怠慢,忙领路去找观主。 妙清子听见肖稚鱼请她过去,眉头蹙起,在房中踱步走了几圈,女冠觉得奇怪,问道:“观主昨夜吩咐这是位贵客,既贵客请您过去,为何还犯难了?” 妙清子道:“正是贵客才叫人头痛,我出家多年,母亲过世,家里关系早就淡了,这几年多亏沈家照拂。你是没瞧见那女子,生得跟仙女似的,沈家郎君带着金吾卫将她送来,说过几日让她修行出家,这般行事,只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女冠满脸惊诧,“贵妃?” “要了断过去身份,那女子身份定有大麻烦,我却不想去趟这个浑水。” 景春等了一阵,女冠姗姗出来,告诉她观主出去访友了。景春自是不信,可女冠咬定了不松口,任景春如何说,只赔着笑脸说话。如此一来,景春只能回去覆命。 此后两日,观中对肖稚鱼照顾周到,清晨小婢剪了新鲜花枝送来,吃食汤水果品一应俱全,只是妙清子却躲了两日不曾来过小院。 肖稚鱼心想这位观主果然是精明之辈,轻易难以动摇。她白天走出小院,卫士就跟在身后,在后舍花园中走动无碍,倘若要穿过角门去前面的三清阁和戒台,卫士便拦着不让。 一墙之隔,能听见客堂和道殿有香客往来的声音。 景春私下对肖稚鱼说,若是写在纸上掷到墙外,或许能叫香客看见相助。 肖稚鱼轻轻摇头,“那几个卫士十分警惕,难有机会,就算侥幸成功,笔墨落于生人手,变数太多,被洞灵观发现的可能更大,万一不成,我们处境反而更为艰难。” 景春道:“还有一个法子,香客来的最多的时候,奴婢叫喊着冲出去,叫那些香客知道王妃你在这儿。” 肖稚鱼拉住她的手道,“我身边只有你一个陪着,若要硬闯出去也该我来,让他们有所忌讳。不过这是下下策,山穷水尽的时候再用这个法子不迟。” 景春听出点别的意思,忙问道:“王妃还有更好的法子?” 肖稚鱼环顾四周,窗户半掩,能看到外面是否有人,她声音放轻了些说,“在东市的时候我让巧儿她们先走,一来怕路上人多拖累,二来让她们去给阿兄递消息。”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5节 景春诧异道:“王妃已料到会如此?” “哪有这般神异,”肖稚鱼苦笑,“只是习惯事无大小,须留转圜余地而已。” “可郎君能知晓你在这儿吗?” 肖稚鱼不假思索道:“别人不能,阿兄一定有本事能找到。” …… 肖稚鱼被困在洞灵观中,沈玄忙得脚不沾地,在兴庆宫与朝廷往来奔波。他一面对外谎称皇帝突发恶疾一病不起,一面与京兆几大世家私下商议拥立太子之事。这场变故令朝野内外震惊不已,比先前太上皇退位更突然,但禁军没有异动,且沈玄行事有太上皇的谕旨,也合规矩。 朝中气氛紧张,官员正觉为难,偏在这时裴相请病不出,令朝中形势越发诡谲难辨。 这日沈玄回到家中,被仆从请到书房,院子里跪着两个侍卫。沈玄看了一眼,脸色微沉。推门迈入书房,沈老坐在书案前,脸上怒气腾腾,见到他便发作出来,“两日前你放跑了广平王,却巴巴的把豫王妃藏到洞灵观,全然不理轻重缓急,你是要将家族置于死地?” 沈老做事说话一向都是慢悠悠的,符合养身之道,如此雷霆之怒却是少见,书房外守着的小厮吓得噤若寒蝉。 沈玄神色自若,淡淡笑道:“祖父息怒,金吾卫搜了两遍,没料到还是让广平王跑了,兴许是他运气好,我去了也是无用。” 沈老道:“现在最是紧要的时候,一步都不能踏错,那个女人既然知道内情,就该早点处理了。” 沈玄道:“我这就安排她尽快出家。” 砰——沈老手拍在书案上,眼皮垂坠的双眼睁开,瞪眼看来,“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沈玄短叹一声,道:“日后我会看着她,不会给家中惹事。” 第214章 ◎晨见◎ 沈老目光阴翳, 默然不语。 方才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但这个一向最懂得审时度势,精明强干的长孙竟仍是不肯让步, 他也不能过于紧逼,语气稍缓道:“豫王还没死呢,你就要逼着他的王妃出家……” “就不怕他领兵杀回来?”沈老一字一句道。 沈玄眉梢微微一抬, 道:“圣上已死, 豫王能与我们相安无事?到这个地步, 早已无后路可退。既然迟早都要对上,又何须如此怕他。” 沈老眉揉了揉额侧,道:“能多拖一段时日,等太子立下,便有了正经名头, 再来对付豫王才是最好的,又何必急着去惹怒他。” 沈玄道:“这段日子先让她住在观里, 就当是出家清修了,等外面局势安定,再安排她还俗。” “说来说去, 你还放不下这女子?”沈老怒道,“家中对你倾力培养,众多名门贵女放着不要,却要一个嫁过人的妇人?除了惹麻烦上身, 她能助你什么,要说美色过人,仔细寻寻, 还能找不出其他美人。” 沈玄神色微动, 眉头紧皱, 祖父说的这许多利害关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沈玄素来冷心硬肠,可一想到他追上马车时,她抬头望过来时脆弱又倔强的模样,心里禁不住有些发软。 “祖父教训的是,”沈玄沉吟过后缓缓开口,“家里为我铺路,又将妹妹嫁给太子,族中叔伯兄弟也多助力,我全记在心中。只是眼下这样的局面,沈家已立在悬崖峭壁之上,弑君的事都已做了,还怕再多一两件?” 沈老瞪他,沈玄并未退缩之意,语气依旧平静:“天家亦是世家,当年得了际遇,这才一朝变龙,太上皇昏聩,朝中混乱,到了这个时候,谨守为臣之礼已全无用处,李家人前有子染父妃,后有父占子媳,什么荒唐事没做过,我也不过是效仿前事而已。” 沈老听了这话,呼吸重了几分,脸上怒色反而淡了,在他脸上看了几眼,沉默片刻,道:“你现在主意大了,祖父的话也听不进去,凡事皆有法度,不可过甚,你好自为之吧。” 沈玄心下一叹,他打小受祖父教诲,又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留下转圜余地。 沈老摆了摆手,说年纪大已有些疲惫,让他回去。 等沈玄走后,他闭目养神,满脸愁色。不一会儿小厮进来,就要叫婢女伺候洗漱休息。沈老突然睁开眼,拦住小厮,叫了家中管事进来,吩咐他去办事。 管事服侍沈家几十年,全家都仰仗沈家而活,是沈老心腹,听了沈老一番话,不由惊讶,“若是让郎君知晓……” 沈老冷哼一声,道:“所以才让你把这话带去给娘娘,她给家里惹了那么大的麻烦,现在出面料理点小事难道也做不好?” 当着亲信的面,他并没有遮掩情绪,眼中全是不满,“倘若陛下没有暴毙,立广平王为太子,等上十几二十年又如何,世事向来变化无常,她有儿子又有沈家支撑,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小儿。就因她这份心急狠辣,逼着家族仓促收拾局面。当初真不该……唉,反正这事就让她去想办法罢。” 沈老对沈玄这个长孙一向寄予厚望,方才一番长谈,虽对他耽于美色有些失望,可同时又觉得他这份心气魄力难得,不想与他正面冲突,伤了祖孙感情。沈霓这个孙女的作为让他失望了几回,且听沈玄刚才所言,分明有意更进一步,日子长了,家族是否还需要年幼的太子尚未可知,还不如让她出面将此事了结。 沈老松弛的眼皮轻轻一抬,道:“她已误事两回,事不过三,朝中毋需她理会,对付女人之事总该拿得出手段。” 沈玄回到屋中,将跪在祖父院子的两个侍卫一并带回。两人皆是羞愧难言,一进门就跪下请罪。 沈玄飞快扫过两人,“祖父年纪大了,日后未必有精力操持家里的事,你们若想跟随祖父,日后便长留在家,不必跟我在外奔波。” 两个侍卫吓得面色发白,不住告饶。 沈玄却瞧也不瞧两人,进屋休息。近随端了温水巾帕进来,在沈玄洗脸之时,提起今日来家中的两家有意说亲的事,又说这两家的娘子如何貌美贤惠。 沈玄不悦道:“再啰嗦也出去一起跪着。” 随从立时闭嘴,收拾完蹑手蹑脚地出去。 沈玄揉了揉眉心,今日在朝中周旋一日,回来又需要应付祖父,处处都得小心,不可疏忽。他朝窗外看去,只见天色漆黑,月如银勾。 …… 洞灵观内,肖稚鱼正睡着,突然被一阵异常响动惊醒,睁开眼,就见房门被推开,沈玄缓步走进来。原本在侧屋睡着的景春被他带来的随从拉开。 肖稚鱼惊了一下,微微沉了脸,看着沈玄。 外面天还未亮,朝东极淡的一抹白色微光。沈玄坐到床边,见她雨润芙蓉似的一张脸,心下微微一阵酥麻,笑道:“等会儿还有许多事要去做,趁着还早就来看看你。” 肖稚鱼没好气道:“出家清修之地,沈舍人不告而至,闯妇人居室,还真是知礼。” “知不知礼都闯了,你不用拿话气我。”沈玄拉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问她这两日吃住如何,还缺什么。 肖稚鱼挣不来他的手,身上穿的单薄也不敢十分惹怒他,想了想,道,“只有两身衣裳。” 沈玄道:“想派人去豫王府拿绝对不行。” 见肖稚鱼面露不满,他笑了笑,又道,“做衣裳也不难,只是要废几天功夫,反正你在这儿也要住段日子,发冠,法服也要备一些。我会和观主说,你有喜欢的料子样式吩咐她们去做。” 肖稚鱼立刻道:“观主外出访客,两日都未见了。” 沈玄挑了挑眉,“哦?”忽然想到什么,他仔细去看她的脸,眸色深沉,心道:难怪这两日怎么这么乖,原来是想把主意打在这儿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评论看我文有十年的小伙伴, 感谢,陪伴没出息的我这么长久,真的感谢 第215章 ◎无题◎ 以她的性子, 被困在观中若不想些法子,他反倒不能安心。既然如此,还不如放手让她折腾。妙清子是个聪明人, 更没有那个胆子与沈家作对。 “等会儿我就叫人和观主去说。”沈玄道。 肖稚鱼点了点头。 见她脸色稍霁,有了些微笑意。他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伸手一拉, 将她揽到怀里。 肖稚鱼手挡在身前, 却推不开他, 挣扎之时被子滑落。他低头在她白皙柔嫩的脖颈亲了一下,道:“你别乱动,再坐一盏茶的时候我就要走,想使坏也来不及。” 肖稚鱼又羞又气。 沈玄毫不客气,飞快在她脸上又亲了一下, 见她立刻撇开脸,晨光映照之下, 脸和脖子肌肤白净细腻,淡淡一层粉红透出来,最好的胭脂都难以描绘, 他不觉目光有些凝滞,又想起昨日祖父说的那番话,他道:“早知道现在如此麻烦,当初光州见着你的时候我就该想法子把你弄到身边来。” 肖稚鱼垂着眼, 暗嗤一声,道:“沈家连公主都拒了,我也绝不与人为妾。” 沈玄在官场多年, 这些话外之音一听就明白, 肖稚鱼说的是两人根本没可能。他闷声笑了下, 道:“你嫁给豫王又如何,李家宗室从来不太平,太上皇糊涂这么多年,根里早烂了,如今圣上不在了,豫王领兵在外,独木难支,就是没有我,你跟着他日子能好过?” 肖稚鱼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玄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道:“兴庆宫里闹出这么大的事,可你瞧这长安城乱了没?太上皇虽老弱,旧威仍在,又有叛军威胁,朝里那些人更是不想乱,陛下的事说不定就这样过去了,若全让太上皇做主,豫王只怕连自个儿都保不住……你是聪明人,这都看不明白?” 肖稚鱼没好气道:“就算豫王真不成了,难道你就行了?” 沈玄听她气咻咻地说话,双眼却格外亮,俯首在她耳边道:“等些时候,豫王能给你的富贵,我也能。” 肖稚鱼先前也听他说过相似的话,只是这回口气却又多了一份笃定,让她心口一跳。 沈玄手指抚过她的脸,凝视着她,忽然道:“不妨和你说实话,要娶你进门,麻烦真不少,家里规矩本来就多,祖父对你还有成见,不过日子还长,迟早都会有办法解决。” 平日他总是世家公子儒雅俊逸的模样,此刻双眸却格外锐利。 肖稚鱼道:“何止你家中长辈,就是你妹妹沈霓,多次为难我,背地里我们早已是水火不容之势,我是豫王妃她尚且有些顾及,若她日后成了……太后,还能有我的好日子过?” 沈玄听她埋怨,并无不满,反而因她坦白直言心下隐隐有一丝欢喜,笑道:“她对上你可没占到过任何便宜……” 话还没说完,肖稚鱼已经拉下脸,头撇向一边,“难道我就该任她欺负?你们兄妹倒是手足相护。” “怎么那么急脾气,也不听我说完,”沈玄低声哄道,“从前你们误会颇多,生了龃龉。她做事未曾考虑周到,有我在,不会让她再得罪你,太子尚未立,又何来太后之说,朝廷内忧外患这么多,就算真是先立一个小儿,也只是权宜缓颊之计,再说,有我在,不会让你比做豫王妃更差。” 侍卫在外面提醒,“郎君,时辰快到了。” 沈玄是清早坊市门开就来了,只为先来洞灵观跑一趟。他又劝了两句,亲了肖稚鱼一下,“你乖乖在这儿,迟则一年,短则半载,我就接你出去。”说罢,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出去。 妙清子早就得到信,候在门口,沈玄出来之时,她连忙迎上去,正要说肖稚鱼这两日派人找她之事,沈玄却先开口了,“她要是烦闷找你,你也别避着,陪她说话解解闷,真要你做什么为难的事,你先哄着,回头再派人来和我说。” 妙清子的话就被堵了回去,心下啧啧有声,想道:哪里来的女神仙,真是要供着才行了,朝里那么多事我这方外人都听说了,眼前这位天不亮就往这儿赶,可见心里有多着紧。 沈玄朝左右看了下,眉头皱起,祖父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行事圆滑,手段却并不软,他有些放心不下,对妙清子道:“我再多派一些人过来,若有人生事,你只管护住里面别有闪失。” 妙清子愣了下,只觉得这话背后有些险意,却也只能答应下来。 …… 兴庆宫内,天色刚亮,沈霓睡不着便已起来洗脸梳妆,宫女都知她这两日寝食难安,脾气也大,举止都是格外小心。忽听得外面有快步靠近的声音,沈霓柳眉紧蹙,冷眼朝外看来。等瞧见来人,却怔了一怔,随即脸上换了笑,道:“您怎么来了,是祖父派您来的?” 来人是她族叔,原是太子洗马,虽无实权,时常出入宫围为沈家传话。这位族叔点了点头,将沈老的话转达。 沈霓听了面色微变,双眸沉郁。因对外只说皇帝急病,卧床不起,她也留在兴庆宫内,外面消息大多由沈玄派人告知,她这才知道,原来肖稚鱼竟被沈玄藏了起来。 其实她就瞧出兄长对肖稚鱼的心思,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大胆,豫王还在潼关,他就敢下手。 她一时怔愣,族叔传了话却已经走了。 一旁宫女不解,道:“娘娘,沈家传话也没说如何做,这是何意?” 沈霓咬了下唇,好半晌才道:“这是祖父对兄长作为不满,却又不能伤了祖孙感情,让我来当这个坏人。” 宫女大吃一惊,捂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娘娘已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哪有差遣娘娘做事的道理。” 沈霓乜她一眼,宫女自知失言,立刻跪在地上。沈霓脸色稍缓,若无其事地叫她起来梳头,可心里却没那么平静。 祖父传话,也有敲打她的意思,毕竟眼下这样的情况,也是由她造成。沈家倾举族之力,才维持了朝廷的安稳——她更需要家族支撑。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6节 她对镜顾影,里面的人依旧年轻貌美,可眼眸却沉沉的不见一丝青春朝气,她叹息一声,对宫女道:“陛下重病之前还提起惠安公主,请她来宫里一趟。” 【作者有话说】 我还以为发了,没想到是放入存稿箱了 第216章 ◎闯入◎ 沈玄清早来过一趟后, 妙清子立刻换了态度,不再躲着肖稚鱼。第二日她来到小院中,命小婢几个将衣料, 发冠等物拿进来,脸上笑得热络,一样样展示给肖稚鱼看, “娘子瞧瞧这个紫云纱, 染得纯而不杂, 西市也只有飞虹斋才能找着这么好的料子,前两年贵妃都曾挑过他家料子。” 她将这些衣料发冠好处一一说了,如数家珍。肖稚鱼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着,听她提起贵妃,笑道:“好像是见贵妃娘娘穿过, 是不是这种纱却是不记得了。” 妙清子暗惊,几次想问她在何时见过贵妃, 可到底忍住了,只装作不知,又道:“我知娘子在这儿住着气闷, 外面香客多,就怕冲撞了娘子,不如再等些日子,或是和沈郎君说说。他对娘子如此爱护, 样样都为娘子考虑,我还从未见他待人如此用心过。” 肖稚鱼心下一哂,听妙清子话里意思, 与沈家来往颇深, 她便旁敲侧击, 向妙清子打听起沈家事来。 妙清子只当她是为将来进沈家做打算,说了沈家上下不少好话。 两人聊了好一阵,妙清子见肖稚鱼貌美嘴甜,不知不觉便透露许多。谈及沈玄叔父离家多年未归,肖稚鱼状似无意问他去了何处。妙清子道:“我倒是听人提过,在范阳见过他……哎呀,都是些捕风捉影之事,不说这些了,娘子还是快选料子吧。” 肖稚鱼摸了摸料子,随手选了两块,妙清子笑着夸她眼光好。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原先两人还未在意,那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已是到了院门前。 女冠阻拦道:“这是内舍清修之地,不便香客踏足……” 被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子声音打断,“说什么清修,这个院子怎么有男子守着,莫不是藏着什么龌蹉勾当,我偏要进去瞧瞧。” 妙清子眉头皱了起来,起身道:“娘子好好休息,我出去瞧瞧。” 她身为观主,当然不想观中传出什么不堪传闻,这就要出去处置。 肖稚鱼点了点头,笑着看她出门,神情一敛,转头对景春道:“刚才那个声音,好像是惠安公主。” 景春凝神细听外面动静,脸上顿时有几分紧张,“听着是她,她不是在延生观,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肖稚鱼想了想,道:“自是有人故意让她来的。” 她对景春耳语几句,景春忙不迭点头。 惠安公主头戴帏帽,带着十来个侍卫与院门前守着的人对峙,原先领路的女冠当她是身份贵重些的香客,此时见她气势汹汹直奔小院而来,身后那些侍卫如狼似虎,心里害怕,赶紧叫来观中护院。妙清子从小院出来,满脸堆笑,对惠安客气道:“尊客到访,贫道有礼了,此处已有人租住,不如去别处,等贫道好好招待一番。” 惠安冷笑,“少给我来那一套,里面可是姓肖的贱人,我七哥在外领兵,她竟和沈郎勾搭成奸,还藏到出家人的地方来,呸,没脸没皮的□□,今天我非要代兄长出气。” 妙清子听得脸色发青,早知道里面住着的这个身份有些蹊跷,夫家妹妹都找上门来了,看惠安带着侍卫,肯定非富即贵。妙清子一时头大,想起沈玄先前的吩咐,也只能硬着头皮阻拦,“这位娘子只怕是认错人了,里面住着的是我家中亲属,与什么沈郎君可不相关。” 惠安冲上前,一巴掌抽在妙清子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四周顿时有瞬间的安静。 “什么东西,敢来糊弄我,”惠安骂道,“在这儿藏污纳垢,男盗女娼,败坏出家人名声,等我将那□□捉出来,再收拾你。” 她对左右怒喝,“还冷着做什么,给我打。” 侍卫立刻冲上前要硬闯,守门卫士阻拦,两方厮打起来。 妙清子气得浑身发抖,让护院也来帮忙。又指挥女冠拉住惠安身后婢女,一时你拉我衣裳,我扯她头发,小院门前乱做一团。 惠安几次要冲进院子,都被妙清子和女冠拦下,心头火蹭蹭往上冒。 原来沈霓将她叫去宫中,轻言细语宽慰一番,只说是怜惜她在观中清苦度日。惠安自是好好谢她,不免又生出一丝别念,或许是沈玄授意将她从延生观中接出。可没等她问个明白,沈霓起身去更衣,让宫女陪她四处走动,她便旁敲侧击向宫女打听沈玄之事。 宫女支支吾吾,直到她塞了好处过去,宫女才告诉她,沈玄将豫王妃藏在洞灵观,惹得沈家上下大为不满之事。 惠安心头嫉恨愤怒一起,脑中仿佛有一根弦崩了。离开兴庆宫,带着人就往洞灵寺来。 她已经知道皇帝病重不起,沈霓所生的孩子若立为太子,沈玄将来必定位居高位,大权在握。她看中的男人,当初不愿取她这位公主,现在却敢冒大不韪将豫王妃藏起。她恨的心都在犯疼——原就讨厌肖稚鱼,此时几乎已化为杀意。 肖稚鱼嫁给豫王,与她本不想干。但两人初见就没什么眼缘,她私心并不想承认,肖稚鱼生得太美,让她隐隐嫉妒。更别说,肖稚鱼成了豫王妃后,几次都让她吃瘪,豫王对她横眉冷对,上一回更是将她押到延生观中看管起来。 惠安自觉只是一时糊涂,可豫王半点不念兄妹之情,背后定是肖稚鱼这贱人挑唆。 新仇旧恨全涌上来,惠安本就是急性子,哪里还忍得住。眼下侍卫厮打分不开身,她被妙清子拦住,将帏帘掀起一角,咬着牙,怒喝道:“睁大你狗眼瞧清楚,我是惠安公主,再敢挡着我就把你腿砍了。” 妙清子顿时愣住,怎么也没想到,这泼妇似的女人居然是惠安公主。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惠安一把将她推搡开,提起裙子就冲进院子,眼见房门开了一条缝,推门而入,厉声道:“贱人,你做的好事,藏头遮尾不敢露面吗?” 第217章 ◎逃出◎ 惠安一心想着如何收拾肖稚鱼, 在延生观里的日子,她都在等待一个机会,让肖稚鱼不能翻身, 也让豫王颜面尽失。她柳眉横竖,冷笑着看向屋内。 突然之间,她身子僵硬, 翻了白眼, 然后便“扑通”摔在地上, 一动不动。 景春瞠目结舌,看着肖稚鱼从门后走出,将胡床放下——惠安进门之时,她便是手持这一张胡床,砸在惠安的脑后。 “这、这, ”景春看着地上昏厥的惠安,说话都结巴起来, “公主不会……” 肖稚鱼俯身掀开帏帽,去探惠安的呼吸,道:“还有气。” 景春这才魂魄归位, 又惊异于肖稚鱼的大胆,“若手重一些……王妃就不怕把公主真个砸坏砸死了?” 肖稚鱼道:“她几次三番背后害我,哪里想过我的生死,现在还硬闯进来, 不过是该有此报而已。” 景春咬牙道:“若真有人追查,王妃就说是我动的手。” 肖稚鱼笑了一声道:“咱们都已经到这个境地,哪里还有人论法度是非, 你过来, 帮我把她衣裳脱了。” 景春已经是想到什么, 将害怕忐忑的心情收了,帮着肖稚鱼把惠安身上衣裳剥了下来,又将她抬到长榻上,用布条将捆住手脚,再往她嘴里塞了一团布。 肖稚鱼换上惠安的衣裳,一面注意着外面动静,一面嘱咐景春喊叫。 景春会意,张嘴嚷道:“你做什么,怎么打人呢,逞什么凶……” 外面侍卫与卫士厮打难解,妙清子和两个女冠刚才听见惠安探路身份,联想到她话里领兵的兄长,只有豫王。里面那位的身份不用多问,就是豫王妃了。 妙清子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心中万分纠结,听见小院里景春的声音,却也不敢掺和,只叫女冠拦住惠安的婢女。 就在这时,院门打开,头戴帏帽的惠安公主从里面出来,趾高气昂,对众人看也不看,抬脚就往外走。众人只当她在气头上,婢女两个与女官撕扯,见她已穿过花园,这才想起推开女冠,整理着头发衣裳,叫上侍卫,着急忙慌追上去。 妙清子暗道一声不好,扭头冲进小院屋里,只见景春跪坐在榻前,捂着脸哭哭啼啼。而榻上躺着的人面朝里躺着,头发披散。 “出了什么事?王妃……娘子可是伤着了?”说着就要上前查看。 景春立刻喝止,道:“我家娘子脸上有伤,不愿见人,观主快去请城中里最好的郎中来,万万不能留下疤痕。” 妙清子倒抽一口凉气,立刻起身出去一叠声催促小婢去请郎中,景春哭着追出来,开口要养身的补品,妙清子知道今天闹的这出,沈玄要她照看肖稚鱼的事并未办好,眼下别无他法,唯有尽力弥补,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婢女在小院进进出出,侍卫也有受伤需要处理,没有平日那般看顾仔细,一个错眼,景春便不见了,等发现不对劲,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 肖稚鱼穿着惠安公主的衣裳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一声不吭穿过花园,路过假山石时,她飞快往石后一躲,遥遥听见婢女与侍卫寻她的声音。 论身形,惠安实则比她高一些,肩膀稍宽,刚才在屋里,肖稚鱼里面穿了一身素淡衣裳,再罩惠安的衣裙。此时藏身石后,她摘了帏帽脱下外衣,又将发钗全部取下用披帛包住,往石头缝隙一塞,拍了拍衣裙,站起身,调转方向埋头往外走。 不知是不是惠安公主闹起来,一路上未见女冠,来到角门,有个葛衣小婢守在门前。肖稚鱼转了好些念头,正想着如何过去。恰巧有位娘子来问话,说了几句,小婢引着那娘子往外走去。趁着这个机会,肖稚鱼悄悄穿过角门往外走。 走过穿堂,没走几步就来到慈航殿,香客往来,烟火袅袅。肖稚鱼跟在两个香客后头,还没走出大殿,突然之间,肩膀从后被人一拍,她倏然一惊。 “幺娘。” 背后的声音却极熟悉,肖稚鱼回头,对上一张憨厚老实的脸,正是肖思齐近随潮生,他跟随着肖家兄妹从登丰县一路出来,也是看着肖稚鱼长大的,到现在仍会唤她幺娘。 见着是他,肖稚鱼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你怎在此,我阿兄呢?” 潮生道:“郎君查出沈玄昨日来了洞灵观,便怀疑你在这儿,今日我带了几人在这儿顺着查,观里各殿都看了,唯有内舍进不去,刚才我在外面观察,你从里面出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肖稚鱼左右看了看,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先出去再说。” 潮生连连点头,道:“有马车在外面,我先送你过去。” 两人一路往外走,是寻常主仆模样,并未有人注意,走出观门,肖稚鱼长长出了口气。观前车马纷纷,肖稚鱼上车前,和潮生说起景春的事,“……让她寻机逃出来,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潮生道:“这事包在我身上,这就回去接她,幺娘在这儿安心等着。” 马车旁守着两个身量高壮的护院,潮生和两人说了一声,便又重回观内。肖稚鱼在马车里等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潮声果然带着景春回来。 景春坐到车里,脸上既后怕又欣喜,将刚才指使着观里的人忙碌自己溜了的事说给肖稚鱼听。 潮生将人叫了回来,护着马车离开。 肖稚鱼对着外面问道:“现在可是要去见阿兄?” 潮生道:“郎君出来的时候吩咐过,沈玄那厮心思缜密,这个时候不宜在家中见面,天色也要暗了,我先送你去常乐坊的庄子。” 听肖思齐安排妥当,肖稚鱼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身体发软,便靠着软垫休息。 此时,洞灵观内已是乱作一团,妙清子发现景春不见心猛地一跳,匆匆赶到小院,伸手将长榻上的人翻过来,吓得寒毛直竖,往后趔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扭头对身旁女冠道:“赶紧闭观。” 【作者有话说】 饼子和沈玄……就快要对上了 第218章 ◎开门◎ 看守小院的侍卫及女冠小婢等人在观中寻了个遍, 也没找到肖稚鱼,倒是从花园山石后面找到首饰外衣帏帽等物,妙清子心道大事不妙, 赶紧让侍卫去告知沈玄。 到了酉时,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雨。 惠安醒了过来, 面色黑如锅底, 大吵大闹一番。她被扒的只剩单衣, 手脚又被捆了许久,虽然后来观中发觉不对,妙清子将婢女叫来松绑,可惠安手腕脚踝免不了留下勒痕。 另还有些目张头疼的症状,她往脑后一摸, 肿起如鸡蛋大的一块,头发里沾着凝固的血迹, 头皮被砸破一寸长口子。惠安一面痛得咬牙,一面心里恨意翻涌,又将侍卫婢女好一顿斥骂。 妙清子见她如此脾气也觉得头大, 但天色已晚又下了雨,公主在观中受伤,若有个好歹与她脱不了干系,便只能出面劝惠安暂且住下休息一晚。 惠安上了药捂着头难受不已, 勉强答应下来,干脆也不挪地方,就在这个小院住下。她打量一圈周围, 见屋中摆设物件一应俱全, 一旁还有箱笼, 放着好些华贵的料子。想着这些东西都是这两日沈玄授意下为肖稚鱼添置,又是一阵泛酸,暗自气恼。 惠安恨不得能立刻到沈玄面前质问,自己对他一往情深,为何视如敝履。她一肚子的气无处撒,对着妙清子等人都没好脸色。 晚饭送来,她吃了两口便说头疼,叫人收拾干净,另拿些果子糕饼来。 等了许久都没见人送来,惠安心头火起,忽听外面两声异响,似重物落地,她躺在榻上叫婢女出去瞧瞧究竟。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7节 婢女打开门,惊叫一声又赶紧闭嘴,双目瞪大,慢慢往后倒退。 惠安立刻坐直身体。 只见李承秉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踩着夜色进屋,风尘仆仆,满脸肃杀。 惠安头皮发麻,整个心都吊起,身体忍不住有些发颤,“七,七哥。” 李承秉朝屋里一扫,最后落在惠安身上,目光冷冽,“怎么是你在这儿?” 惠安的心狂跳,豫王是什么脾气她很清楚,长安城中波云诡谲,他突然现身,先前没有半点消息,是为了陛下还是豫王妃。她捂着头,这回是真的胀痛。 “说话,哑巴了?” 李承秉剑鞘敲在榻沿,惠安吓得直往后缩。 “七哥,肖氏背叛你,我来瞧她,哪知她翻脸无情,把我打晕,你看这儿,”惠安扭头将后脑勺对着他,又扒开头发给他看伤口,哭哭啼啼道,“肖氏水性杨花,藏在此处,想要效仿贵妃出家另嫁,七哥,你被她蒙蔽哄骗……” “好,你真是我的好妹妹,”李承秉怒极反笑,“原来你在这儿全是为了我。” 惠安看他的脸色,不禁心头发怵,刚才想着他突然回来了解的事情未必全,这才拼命给肖稚鱼上眼药。 她白着脸点了两下头,“七哥,你我兄妹,我总是盼着你好,只是你被肖氏所迷,总是误会妹妹的好意。” 李承秉道:“好意。”他抬手一巴掌打过去,“你如何从延生观出来的,陛下遭了暗算,你可曾去看过到底是何模样,背亲向疏,为虎作伥的蠢货,事到如今,竟还来诓骗我。” 他这一掌未留力,惠安被打得眼冒金星,扑在长榻半晌回不了神,鼻子下面突然一热,她伸手一抹,全是血,忍不住尖叫出声。 刀鞘指在面前,惠安害怕他真个不讲情面,哭泣道,“我来的时候,进门就被打晕了,没见着肖氏,她穿了我的衣裳逃出去,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这是真的……”她泪如雨下,又不敢放声大哭,混着鼻血十分狼狈。 李承秉看着她,对这个虚荣浅薄又歹毒的妹妹厌恶至极,只是不想留下手足相残的恶名,这才强忍着没动手,况且还有更紧要的事等着去做。 他冷笑道:“你既然一心想嫁沈玄,等过段日子,我就让你如愿。” 惠安听着这话,蓦然打了个激灵,摇着头,嘴里含糊说着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愿”。 李承秉没在意,继续道:“现在朝廷多事,你马上回延生观里待着,我没点头,就不许出来,再敢惹事就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惠安一下止住了哭,抬头看了一眼李承秉,对上他狠厉无情的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喉中。她知道,李承秉这句话是真的。 李承秉走到门外,侍卫围拢过来。这次回京他只带了几十人,轻装简从,一路马不停蹄赶来,却在洞灵观扑了个空。 李承秉紧握刀柄,看了眼漆黑的天。想着惠安所说经过,嘴角不由一挑,情急之下将人打晕趁乱逃出去,的确是肖稚鱼会做的,她一想伶俐聪明,尤擅机变。只是如今她会去哪里? 他神色冷峻,思索片刻,带着侍卫往外走去。 若说长安城中还有她能信任依靠之人,唯有一个。 …… 潮生带着护院几人将肖稚鱼送到常乐坊的庄子,这原是赵家的产业,后来成了赵葳蕤的嫁妆,平日鲜少有人来,只留了几个仆役看守。潮生将人叫起,收拾出几间屋子住人。肖稚鱼住厢房,他则带着护院住在外院。 肖稚鱼简单收拾,梳洗后睡下。 在洞灵观的几日她每日都睡的不好,外面稍有动静便会惊醒,眼下这间屋子只是匆忙布置,她却多了几分安心,身上又累又倦,没多久便睡沉了。 夜里耳边突然听见有人喊“王妃”,肖稚鱼糊里糊涂地睁开眼,景春掀开帐幔,道:“我刚才听见外面来人了。” 肖稚鱼登时睡意全消,慌忙起床穿衣,才披上外衣,房门就被敲响。 景春抖着声音问:“谁在外面?” 门外传来一声低笑,沈玄道:“开门罢,这一趟出来的也够久的了。” 景春瞬间白了脸。 肖稚鱼心一沉,同时惊疑不定,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门里门外静悄悄的,一时让她有些恍惚,过片刻忽听见有人闷哼,肖稚鱼立刻分辨出是潮生的声音。 “开门。” 第219章 ◎狭路◎ 景春过去把门打开, 外面乌压压站着十几个侍卫,潮生和护院都被押在一旁,沈玄身着绯色官服居中而立。他几步走到门前, 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王妃好大气性, 把惠安公主都打了, 却跑到这儿来藏着。”他朝屋里飞快扫了一圈, 最后仔细端详肖稚鱼,只见她头发柔顺散着,身上披着件单薄外衣,胳膊一伸将她拉到身边,“就不怕为肖郎中和赵家惹麻烦?” 肖思齐官至度支郎中, 为朝中新贵。肖稚鱼听他提及兄长,脸色微变, 哂道:“若要是非公断,那就当着百官的面说清楚来龙去脉。” 沈玄微眯了眼。他整日都在忙政事,偶有闲暇也是记挂她的事, 和几个世家老狐狸议事完,正打算去洞灵观一趟,路上遇到来报信的侍卫,这才知道惠安公主闹事, 竟让她蒙混着溜了。沈玄昨日特意留了人在观外看着,祖父不是轻易罢休的性子,他便留了心眼, 这一手安排眼下却正好用上, 他将观外留守的人叫来一问, 知道她被马车接走。顺着线索这才找上门。 一圈奔波直到半夜,他心里也觉烦躁,幸好还是把人找着了,此时见她乌发雪肤,神色不虞,小脸绷着,心里那团火渐渐消了不少,声音缓和下来,“恼了?我马不停蹄找了你半日,哪知你却在这儿睡的安稳,说什么是非公断,朝中烦人的事还不够,那些大臣也没空暇来理这些小事。” 肖稚鱼抬头看他一眼,打公主在他嘴里也成了小事。 潮生被侍卫押在墙根,尚不明情况,见肖稚鱼出来,以为沈玄要对她不利,立即挣扎着要起身,被两个侍卫钳住手脚。 肖稚鱼看见,着急道:“住手。” 侍卫并不理会。 她便又看向沈玄,“何必为难他们。” 沈玄也知这些人不是肖家就是赵家的,他无意与人结怨,转头让侍卫不必押得太紧。 肖稚鱼则对潮生点头,使眼色示意无事,潮生看懂安静下来。 沈玄不便久留,牵了肖稚鱼的手往外走,来到外面,他也未避讳,一把将她抱起,塞进车里,自己也坐进去,将景春留了下来。 肖稚鱼不满,还未张口,沈玄抢先说明日再派人来,又道:“你当我是害你?太上皇要重整朝廷,对豫王最为忌惮,广平王被你带出宫就不见了,至今还没寻着人,他要追究起来你该怎么说?” 肖稚鱼心想太上皇病症严重,话都说不利索,还不是被沈家里应外合地糊弄着。 沈玄盯着她瞧,“不说太上皇,就是其他险恶算计,你什么都不清楚,就敢一个人往外跑,真当别人都跟我一样怜香惜玉?” 肖稚鱼嗤笑一声,道:“不说别的,就是今天来的惠安公主,这个险恶是谁引来的?” 沈玄稍稍一猜,就知道背后大体是怎么回事,也有几分理亏,心思转了几转,道:“是我疏忽了,等把她的事处置了,我再挑些人去观里护卫你,绝不会叫她再来烦你,可好?” 肖稚鱼暗地撇了下嘴,他是聪明人,能不知道惠安出现背后是谁的安排,却避重就轻。自打今夜看见沈玄出现,她心里就知不好,以后再想逃出来比今天不知要难上几倍,懒得兜圈子,干脆也摆了脸色,哼声道:“今日是惠安,明日还不知是什么等着呢,你也不必拿话来蒙骗我,如今这样,不过就是你们男人寻花问柳贪图美色的手段。”说着往角落挪了挪,离他远些。 沈玄摸了摸鼻子,要说没有这份心思谁也不信,刚才他想以肖赵两家为由,好好敲打一番,让她下次不敢这么跑了,哪知这才三两句话,她便扭转话头,责怪起他来,小嘴伶俐,说话也刺人,偏他还真有些心软了。 他眸色黑黢黢,深沉如夜,盯着她看片刻,伸手要揽她,忽而马儿嘶鸣,马车晃动。 侍卫道:“前面有人。” 沈玄眉头皱起,丑时过半,城中灯火都熄了,常乐坊又临近城郭,夜里更是甚少见人,能让侍卫感觉戒备的,恐怕并非寻常人。 “问清楚来路。” 为首侍卫答应一声,叫人前去问明白。长街狭窄,刚才还是走在最前面的侍卫眼尖看见拐角巷口有人影憧憧,这才提醒。当前两个侍卫骑马前行,到了巷口正要发问,忽然银芒一闪,马匹嘶鸣,两人怒喝,眨眼就被砍翻倒地。 侍卫们大惊,赶紧勒马结阵。 巷口突然铁蹄阵阵,几十骑士手持陌刀冲杀出来。 沈家侍卫没料到突遇强敌,连人都没看清,冲杀已到面前,迎面几人伤的伤死的死,翻落下马的人就算没死,哀嚎声也让人胆颤。 沈玄听见外面声音脸色骤变,回头看一眼肖稚鱼,将她往褥垫里塞了塞,道:“坐稳了。” 赶车的人调转马车,就要往来路逃。沈玄趁此时钻出马车,肖稚鱼不知他去做什么,伏在褥垫上,胆战心惊,暗骂倒霉。 这些冲杀来的骑士大多蒙面,下手狠辣,一刀一式都极为果决,且相互照应,显然纪律严明。 沈家侍卫边战边退,转眼死伤已过半。沈玄从侍卫手中接过长弓,搭箭上弦,嗖的一声,箭矢飞出,射落一人。他接连三箭,瞬间收割三人性命。 侍卫几个趁机护送马车朝后疾驰。 骑士为首一人带着几骑追赶上来。 沈玄举弓,对准那人,眉头皱了起来,一箭射出稍有些仓促,箭矢擦着那人身旁落空。为首之人望过来,夜色之中双目如鹰隼一般。 两人之间距离飞快拉近,沈玄将弓收起,一旁侍卫围拢过来护卫他。 骑士手持陌刀朝沈玄等人杀来,刀光闪动,勾起银色电芒。沈玄鬓间见汗,和为首那人打了个照面,他蓦然一惊—— “豫王!” 李承秉一刀劈翻侍卫,一拉缰绳,却是飞快掉头,朝马车追去。 沈玄就要紧跟上去,却被侍卫拦住。 第220章 ◎无题◎ 车子剧烈颠簸, 肖稚鱼仿佛置身在惊涛骇浪之中,身体不断撞在车壁上,她咬牙忍痛, 不敢吭声。突然车夫凄厉一声尖叫,鲜血溅在摇晃的车门上。 她心下骇然——敢在长安城中如此当街行凶的,上一回还在前世叛军攻城而入的时候。一时之间, 她脑中闪电般掠过许多念头, 越想越是惊惧, 浑身冰冷。 马车似乎被人拉住,车门哐的被拉开。 李承秉朝车里看去,一眼看见缩在角落,头埋在褥垫中的肖稚鱼,她身子蜷缩如鹌鹑般, 抖如筛糠,手指颤巍巍朝外一指, 喊道:“好汉饶命,我与沈家也是仇敌,莫要误伤……” 李承秉瞧着面无表情, 实则满腔怒火与戾气,可听见她这句,动作不由一顿,一时之间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往里探去,一把将她抓了出来,扔在身后, “抱紧了。” 肖稚鱼已做了最坏打算, 眼角沁出泪来, 忽然天旋地转,听到声音,再耳熟不过,顿时愣住,李承秉喝道:“还不抓紧些。” 肖稚鱼赶紧抓住他的腰。 沈玄在侍卫保护下夺路而逃,他身侧箭囊已空,回头看见李承秉将肖稚鱼带走,目光阴狠,深深呼吸,这才将不甘与冲动压下去。 李承秉冷笑,眼中凶光一闪,有心要取沈玄性命,可沈家侍卫拼死搏杀,硬是抢出一条路,且他身后娇躯温软,让他也不敢冒险行事。 李承秉手腕一抖,将陌刀对准沈玄背后狠狠掷了过去。 陌刀如流光闪过,沈家侍卫骇然喝道:“郎君小心。”沈玄匆忙身子一偏,只觉左臂剧痛,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紧抓缰绳,带着仅余几名侍卫骑马奔逃离去。 李承秉环视左右,见自己这次带来的亲兵折损六人,还有几人受伤,情况紧急,也没时间心痛,只嘱咐伤者尽快包扎。 趁着众人收拾善后的时候,李承秉将肖稚鱼抱下马,刚才车内瞥一眼,见她头发披散,他已是额角青筋贲结,心火直冒,只是当时场面混乱,与人搏杀之际不敢分神。此时再一看,她里面穿着单衣,外衣显然是匆忙披上,想到沈玄与她同坐一车,又是什么情形被带到车上,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脑顶涨得发疼,恨不得再追上去把沈玄活剐了。 李承秉重重呼吸一口气,面色青黑,对侍卫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将披风送来,他拿过来,抖开披在肖稚鱼身上。 肖稚鱼只觉得刚才一切犹如做梦一般,直到此刻才算回过神来,问道:“殿下不是在潼关?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承秉憋着一肚子火气,只怕一张口要忍不住发怒,只强忍着撇开脸,没说话。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8节 没一会儿侍卫便收拾好,刚才的马车也被牵了过来,车夫尸体被丢在一旁,车门上的血迹却是擦不干净,李承秉眉头皱起,看了肖稚鱼一眼,道:“太慢了,出城再找辆马车。”说完,他便将肖稚鱼抱上马,圈在身前,带着侍卫纵马离去。 肖稚鱼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男子气息夹杂着一丝汗味。她皱皱鼻子,又觉得马跑得太快,冷风刮在脸上难受,轻轻挪了挪身体。才刚动了一下,他立刻就察觉,冷声道:“动什么,不怕摔下去。” 肖稚鱼紧紧攥着他的衣裳,鼻尖被风吹得泛红,她忽然问道:“殿下这回不会将我抛下了罢?” 她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李承秉一怔之后才听清她问的什么,心仿佛被掐一下似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紧抿着唇,脸绷着不说话。 常乐坊临近城郭,平日寅时开坊市,而眼下时辰未到,坊市却提前开了。李承秉及侍卫等人鱼贯而出,直奔城门而去。 天色未亮,残月如勾,靛青晨雾弥漫,一行人骑马疾行,踏过城门前的石板。 陈德义站在城门旁,与守门士卒闲聊。他是龙武卫大将军之子,曾是宿卫将领,又是仗义疏财的豪爽性子,长安守备内外几乎没有不认识的。这一回入京没惊动任何人,便是他打通的路子,现在又在这儿提前候着。他滔滔不绝说着,心里其实很慌,就怕豫王忍不住冲进宫里,或是去论个是非黑白。 正想着,就听见马蹄声靠近,陈德义抬起头,就见豫王带着人来了,他立刻松了口气,忙叫人将城门打开。 守城门的军士听他指令行事,一则陈德义拿出了龙武大将军府的手令,二则他愿意担责。于是众人合力去开城门。 豫王到了城门,勒马停下。 陈德义带着两个亲兵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殿下事做成了?”说着他好奇往李承秉怀中看去,披风罩得严严实实,一头乌发却仍散着,乌黑柔亮,如一匹绸缎。他早就听说豫王妃貌美,不让贵妃,上回在王屋山远远瞧见一眼,也不真切,当下便有些好奇。 他眼睛贼遛遛的,李承秉瞪眼骂道:“拿眼睛往哪里看?” 陈德义咳嗽一声,绕开两步,看见后面亲兵有几个身上有伤,诧异道:“殿下和人动手了?” 李承秉点了点头,道:“只差一点就能杀了沈玄。” “什么?”陈德义大吃一惊。 京兆沈氏的郎君,等沈霓成了太后,沈家便能一飞冲天,豫王回长安才半日,就险些将人杀了。陈德义深呼吸一口,道:“我听说沈家这些日子可不得了,笼络了京兆世家,又有太上皇撑腰,几乎快要在长安城中一手遮天了。” 李承秉道:“被他逃了,等会儿反应过来肯定就要来找回场子。” 陈德义听着面色一变,他又不是那些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一听就明白,说什么找回场子,分明已是生死之争。他着急起来,扭头催促,“快快,开城门。” 城门发出一声令人肉酸的嘎吱响声。 李承秉将肖稚鱼紧搂在怀里,当前一骑冲出城门,陈德义及亲兵跟随在后。 第221章 ◎无题◎ 侍卫几个保护沈玄从豫王亲兵包围中逃脱, 各自心中都道侥幸,豫王所带人手不多,若再多些就要把命丢在这了。 侍卫朝沈玄看去, 他脸上如笼寒霜,阴沉无比,左臂上的伤潦草包扎了一下, 布带被血染红, 右手抓着长弓, 攥得骨节突出,青筋绷结。 一行人匆匆赶回沈家,沈老年迈早醒,听闻长孙受伤的消息,顿时躺不住了, 拄着拐杖来到沈玄屋中,看见他左臂上刺目的伤口, 他咳嗽两声,等郎中敷上伤药包扎完,挥退众人, 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道:“何人在长安街上行凶?还能将你伤成这样。” 沈玄道:“是豫王。” 沈老面露惊色,片刻后慢慢吐了口气,道:“禁军到底与我们不是一条心的, 豫王没惊动任何人就入了京,还伤了你,你有何打算?” 沈玄回来路上就已经思虑再三, 道:“请祖父代我进宫向太上皇请旨。豫王身为大军统帅, 擅离潼关, 私自回京,恐已生异心。” 沈老耷拉的眼角忽而一跳,掀起眼皮朝沈玄看了一眼,“难道你还想亲自去寻仇?” 沈玄穿上外衣,遮住左臂的伤,道:“有何不可?” “君子不立于危墙,只需从兴庆宫中拿到圣旨,便可夺其统帅,到时无兵无将,便是王爷又如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争一时意气?” 沈玄想着刚才豫王出现抢人又掷刀伤人的情形,冷冷一笑,“祖父太小看豫王,他可不是陛下,不会束手就擒,此刻他所带的人不多,正是杀他最好的机会,我带着人去,赶在他回潼关之前动手,只要豫王不在,朝廷之中裴相那几人不成气候,立太子的事再无阻碍。” 沈老听他如此说,有些意动,忽然神色微变,看着他道:“你不会是为了那个女人?” 沈玄道:“无论如何,我与豫王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祖父还是收拾收拾,尽快去宫中走一趟罢。” …… 离开长安,天色尚未明,天边隐隐泛起晨光。 陈德义一面催马一面回头望着城墙,长长叹了口气,心想:京中局势太乱,沈家韬光养晦多年,眼下是忍不住了,先是陛下后又是豫王妃,恐怕与豫王再无调和的可能,以后的局面还不知会如何。而他早已选择站在豫王这边。 一路无话,天色渐渐亮了。 忽然有亲兵摔下马来,李承秉等人停下查看情况,原来那亲兵先前受了伤,路上并无歇息,赶路途中实在太累,这才摔下马。 陈德义道:“殿下,不光他们疲乏,一路未换马,都该歇歇了。” 这些亲兵都是李承秉精挑细选,无论体魄武功都是上佳,从潼关出来,他心急赶路,一日一夜不曾闭眼,亲兵跟着他也是如此,刚才还经历一番恶战。他眉头拧紧,道:“先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亲兵骑着马去寻,很快回来,说不远处就有个村子。 李承秉颔首,带着人过去。 村子里住的都是农户,见李承秉一行虽风尘仆仆,但衣着与骏马一看就不平常,收拾了一些屋子出来供他们休息。 陈德义主动担下巡视之责。 李承秉走了一圈,看了看几个亲兵的伤势,叫农户准备些吃食,另外给马喂些草料,等忙完天色已经大亮了。 肖稚鱼住在农户家中,院子方正,扎着篱笆,靠后一间屋子收拾出来,被褥还算干净。这家的妇人手脚勤快,打了盆温水来,偷偷看了肖稚鱼好几眼,嘴里不断打听着他们是不是从长安来,要去何地。肖稚鱼含糊其辞将她打发走,随后解下披风,洗了把脸,坐在床边。 赶路时半刻不敢放松,这才一坐下,身上又累又沉,手脚灌了铅似的,可她还不敢睡,方才李承秉的脸色实在难看,他掷刀出去时,面色狰狞,叫她心惊肉跳。虽说他之前说过不再计较前世之事,可若再让他误会什么,难保不勾起前世的心结。 李承秉走进小院,见有个矮小的人影扒在门上,他大掌一拎,将人提到面前,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头发扎成两团,一双眼儿乌溜溜的。 李承秉道:“看什么呢?” 小孩儿倒也不怕他浑身的寒气,嗦着指头道:“阿娘说里头的人好看,我来瞧瞧。” 李承秉拉着脸,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滚,一边去。” 他虽没用力,小孩儿却哇的一声哭出来,颠颠地跑了。 肖稚鱼原本怂耷着脑袋打瞌睡,突然被一声干嚎给惊醒。 恰在这时,李承秉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个盘子。 肖稚鱼揉了揉眼。 李承秉似是看透了她,道:“看什么,出门在外,哪还讲究那么多规矩,什么不得自己动手。”将盘子拿到她跟前,“先吃点。” 盘子放着两块蒸饼,肖稚鱼挑起一块吃。李承秉坐到一旁,不时看她一眼。 肖稚鱼有些饿了,蒸饼松软,她吃得略快,李承秉看过来时就见她动作忽然顿住,左右张望。 “找什么?” 肖稚鱼含含糊糊道:“水。” 李承秉皱眉,说了声“麻烦”,起身出门,没一会儿又提了壶茶进来,亲手给她倒了一杯。 肖稚鱼喝水将蒸饼咽了下去,重洗了手,转头一看,李承秉将盘子放到一旁,她不觉有些出神。 “愣什么,”李承秉招呼她过来,“吃饱了,那正好来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 肖稚鱼心想果然没那么容易过去,挪步走过去。李承秉伸手一把拉着她过来,“在这儿待的时间不多,还磨蹭什么。” 肖稚鱼道:“这段日子发生好多事,宫里……” 李承秉打断道:“行了,宫里的事广平王已经和我说了。”说到这儿,他双目紧紧盯着她,语气森森,隐隐有些咬牙切齿,“你是被沈玄抓到的?” 肖稚鱼轻轻点了一下头,就见李承秉脸色又黑了几分,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第222章 ◎大方◎ 她想着该如何说, 才能让他不那么生气。 李承秉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见她面露犹豫,不由想到什么, 脑子里轰然一声,胸膛都被怒火灼烧地发疼,他豁然起身。 肖稚鱼哪里瞧不出,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浑身都透着怒气, 不由往一旁缩了缩身子。 李承秉头也不回大步走出屋去——从广平王口中得知消息,往长安跑一趟,他已经两天未曾合过眼,铁打的身体也有些熬不住,眼下全是疲惫。 他应该趁这个时候好好睡一觉歇歇, 可心里仿佛有一道过不去的坎,非要问个明白。只要想到沈玄暗地觊觎肖稚鱼, 这几日有机会亲近她,他心底的戾气与凶恶几乎就要忍不住。 可这一切并不是肖稚鱼的错。她将广平王安全带出兴庆宫,保住陛下长子, 紧急关头先后去找禁军统领与裴相,这份决断令人敬佩,易地而处,谁还能做得更好。 沈家不过是仗着世家之利, 才占得上风。李承秉心里明白,如此处境,并非是她能选择。 他此刻心中暴怒, 一大半全是对着沈玄去的, 还有一点则是自责, 两世轮回,他都未曾好好护住她,心底隐隐的痛苦与苦涩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李承秉在脸上狠狠揉搓了一把,将脸上狞色强压了下去。他冒着抗旨的危险将她找了回来,可不是想要与她生分的。 只是嫉妒与怒火交杂,让他一时难以自控,倒险些把她吓到了。 肖稚鱼坐在床想了一阵,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悄悄撇了下嘴。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起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当口,他竟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刚才他说已从广平王那听说宫中之事,陛下已经不在,长安对他来说已成了险地,掌兵在外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前世几经朝堂变故,怎会不知如何应对朝堂局势。 这番回来,只为了来救她? 肖稚鱼正垂眸思索,李承秉又推门走了回来。她抬起眼,只见他脸上已没了刚才的怒色,看也没看她,去一旁洗了把脸,坐回到床边,像是突然忘了刚才要问的,语气平静道:“行了,赶紧睡一会儿,最多留两个时辰就得走。” 他一掀被子,伸手将她揽住,一起躺下去。 肖稚鱼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后便挣扎了两下,“衣裳……外衣还没脱。” 李承秉瞄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胸口转了转,眉心紧促,飞快又展开,“脱什么,就这样睡。”他行军打仗和衣躺下就能睡着,遇着紧急情况随时都能起来走,但这时候也不好多解释,他将她拉过来,大手揽住,被子一盖。 肖稚鱼不知他这一趟出去回来怎么就突然换了副脸色,轻声开口试探,“殿下刚才不是问……”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秉打断,“啰嗦什么,快睡。” 肖稚鱼闭上嘴,一时也没有睡意,在他臂弯里把脸微微探出些,一抬头就看见他的脸,他的鼻梁高挺,下巴轮廓深刻而锐利,眉眼英挺,睫毛微微垂下,浓密而修长,削弱了凌厉的气势,格外多了一丝温和的意味。她仔细看了两眼,感觉到他身上传递来的暖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糊之间,也不知是做梦还是半梦半醒,她似乎听见他叹了一声,又在她脸上亲了亲,极轻地说了句,“只要你没事就好……” 她心下嘀咕,肯定是做梦了,李承秉哪有这么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 肖稚鱼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推醒,揉着眼坐起。 李承秉道:“快起来,马上离开。” 听出他语气中隐含的紧迫,她立刻便全醒了,忙去趿鞋。 李承秉抓了桌上的刀,转头看来,见她俯身弯腰,刚才睡着的时候外衣滑落,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凝脂白玉似的毫无瑕疵。他视线顿住,心头忽地一松。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19节 肖稚鱼将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对上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将外衣拢起,没好气地转过身,腹诽道:方才在那装什么大度呢。 李承秉摸了摸鼻子,见她收拾穿戴好,这才拉开门出去。众亲兵休整过后整装待发,牵了马过来。 肖稚鱼从门里缓步走出,陈德义及亲兵几个望了过去,见她鬃若堆鸦,冰肌玉颜,头上身上没一样首饰,天然艳冶,韵格非常,齐齐一怔。李承秉往前走了两步,挡在肖稚鱼面前,皱着眉催促起身。 他将肖稚鱼抱上马,用披风包得严严实实,低头在她头顶上看了一眼,贴在她耳旁道:“沈家肯定没憋着好,路上来不及找马车,等离开京畿,就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了。” 肖稚鱼道:“殿下放心,什么形势我还分得清。” 李承秉在她脸上摸了摸,忽然一笑,道:“嗯,你一向是最知晓轻重的。” 肖稚鱼没料到他会如此说,抿了抿嘴,正想回头看一眼。 李承秉打马,带着一众亲兵离开村子。 他们一路骑马快行,风迎面灌来,肖稚鱼吹了一阵便觉得有些头疼,埋进李承秉怀中。他伸手将她披风拉紧些,心下默默算着路程。 离开长安几十里远,李承秉与陈德义商量,觉得官道并不安全,停下来观望一阵,换走树林小径,路过山间一条狭谷时,李承秉拉住缰绳,放缓了速度。 陈德义也是知兵的,东张西望看了一回,道:“我们路上才歇了两个时辰都不到,照理说他们没有那么快。”说着去看李承秉脸色,“就算去太上皇那请旨,到底父子一场,太上皇也该先遣人来问问情况才是。” 李承秉摇了摇头,突然想起前世之事,冷哼一声道:“沈家未必真会去请旨,就算去了,我那位父皇……” 他话只说一半,肖稚鱼陈德义都已经听懂其中的意思。 李承秉脸色冷肃,“兵贵神速,别无他路可选,只能冲过去。” 亲兵们齐声应诺。 李承秉又将手臂收紧,口中玩笑似的道:“今日我们夫妻就真是要生死同命了。” 【作者有话说】 这段有点卡文,我啰里八嗦写了一段心理,删删减减,是发现其实没必要写那么多,显得累赘,饼子那性格,就算心里已经软了,面上还要撑得住 今天本来想偷个闲多码点,哪知道突然被公司抓去搞三八妇女节活动,顶着冷风吹了三小时……这到底妇女节还是劳动节,流泪 第223章 ◎箭◎ 肖稚鱼坐在他身前, 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灼灼的目光。 她朝前方望去,峡谷之间一条山路,既窄又长, 阳光照不进去。白日里头却是阴森森的。 肖稚鱼两世所经历的都是长安宫中争斗,清晨在常乐坊街巷中的一场厮杀对她来说已经是极为凶险,眼下虽还没进入峡谷, 从里面透出的阴冷肃杀气氛却更令人心惊。 李承秉道:“怕吗?” 肖稚鱼想着已无后路可退, 抿了下唇, 道:“怕,但我信殿下。” 李承秉将她的手包在掌心,半晌才“哦”的一声,对陈德义及亲兵道:“穿过此谷,功成不论存殁, 勋薄必录,荫恤子孙。” 亲兵闻言更添胆气, 手持陌刀,护卫在侧,跟随入林。 李承秉快马进入山谷之中, 天虽然大亮,但里面却仿佛身处黑夜,偶有碎石从山壁滚落,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此刻全被凌乱的马蹄声掩盖。 穿过一段弯曲的山径,从黑暗深处飞来箭矢。众人原本就有戒备,此时挥舞着刀, 一时听见叮叮几声, 有箭刺在石壁上, 也有亲兵闷哼中箭。 李承秉立刻看向山谷之中岔道,果然从那里涌出来几十骑士,身着甲胄,最前面还有十人持弓,弯曲狭窄的山道并不适合射箭,但却能逼着他们放慢速度。 两方逐渐靠近,手持弓箭的骑士后退,身后的人不断压了上来,这些骑士手中的武器也以陌刀为主。李承秉心里雪亮,这是京畿所调府兵。 沈家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要将他诛杀在这里。 李承秉满脸阴沉地盯着山谷深处,他有种直觉,沈玄已追了上来,正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才半日功夫,两人的处境彻底调换了个。 伏击的骑士迎面杀来,李承秉挥刀挡开阻拦的人,一刀劈砍,对方大叫一声,鲜血喷溅。 肖稚鱼看见对方凶恶的眼神和血肉翻飞的伤口,吓得身体微颤,紧咬牙关,不敢打扰李承秉对敌。 岔道深处,沈玄身着轻甲带着几个侍卫正盯着狭窄山谷内的厮杀,他天生一双如鹰似的利眼,即使四周昏暗,也能清晰分辨出两方,看见李承秉的亲兵身手极好,又悍不畏死,几乎以一当十,他眉头一紧,挥手让身边几人前去压阵。 侍卫道:“出门时太公吩咐过,无论今日成败,我们只保护郎君一人。” 沈玄手按箭囊,突然拉紧缰绳,朝着岔道口冲了出去。侍卫几人赶紧跟上。 “陈兄何不回去听你父亲如何说,何必非要趟这一趟浑水。”沈玄朗声对着奋力厮杀的陈德义道。 陈德义呸了一口,道:“那些不仁不义的伎俩也只有你们沈家使得来,呸,黑心烂肺,笑掉小爷的牙。”说着就挥着刀迎上来。 沈玄面无表情,身旁两个侍卫驾马上去。 锵锵刀击,陈德义连连后退,摔下马来,他就地翻身干脆砍了侍卫骑着的马,随后一刀砍在侍卫身上,背上被刀划伤,他动作飞快转身,又砍断那人的脖子,“殿下快走。” 李承秉多年来勤练武艺,出手利落,这时连续砍翻几人,亲兵拦住一侧的袭击,因山谷狭窄,仅容两骑并行,他狠狠一夹马腹,加快往前突围。 沈玄来到近前,却被亲兵拦住,他目光一扫,见到李承秉快马正要冲过岔道口,将长弓搭起,左臂刚使力便是一阵剧痛,这道伤是李承秉掷刀所伤,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沈玄长长吐了口气,将箭对准李承秉。山谷中光线晦暗迷朦,他正欲放箭,忽然看见李承秉身前动了动,他微瞪了眼,虎口并未松开,屏气凝神等待时机,杀意凌然。 李承秉眼见身旁亲兵一个个倒下,双眼赤红,面露凶光,横刀将骑马来阻拦的人砍翻,减了半张脸的血,他低喝一声,“抓紧了。” 肖稚鱼知道这声是对自己说的,眼见前方十余仗狭道到头,已有阳光撒进来,她心下大喜。 后背突然有嗖的一下破空声。 开工崩弦的刹那,李承秉立时就有察觉,可他若是闪避,身前还有肖稚鱼,念头只一闪而过,他身体突然一僵,背上剧痛让他眼前几乎一黑,手里的刀脱手而出,本能地抓紧缰绳,催马朝前冲。 沈玄又搭上一箭,对准李承秉的背后,弓拉满月。 陈德义大骂一声,提刀砍了过来。马受惊后退,只那么一耽搁,沈玄错失良机,喝令左右道:“追。” 余下王府亲兵浑身是伤,仍拼死拦在道口。 李承秉骑马冲出山谷,顺着山道疾驰,手持缰一手揽住肖稚鱼,忽然道:“顺着这条路向北,若是等会儿沈玄的人先追上来,”他气喘如牛,说到这儿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才继续道,“我放你下来……他不舍得伤你。” 肖稚鱼脸上溅着两滴血,刚才山谷中杀得天昏地暗,鼻尖闻着的全是血腥味,仿佛是前世宫中变故的重现,甚至更为惨烈,她面色苍白,听见李承秉的声音,怔了一下才回神,察觉不对,她忙道:“混说什么,马上就要离开京畿,等回了潼关,还怕沈家什么。” 李承秉唇角弯了一下,也不知哪儿生出的情绪,从未说出口的话,自然而然到了嘴边,“你嫁给我,悔不悔?” 肖稚鱼感觉到他的身体往前倾,手上的力道也在放松,她抓住他的手,另一只白嫩的手抓住缰绳,用力一挥。 李承秉惊异于她的骑术很是不错,随即又释然,她总是不时令能他惊奇。 他止不住咳嗽两声,嘴角有血丝流出,没听见她的回答,双目不由有些沉暗。 “什么悔不悔的,你忘了这回是太上皇指的婚,我哪能悔,”肖稚鱼道,“就是前世……也是不悔的,我做过皇后,享过富贵,只恨没有眼光手段,若是早些铲除沈家,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祸患。” 李承秉听见她这样说,笑了一声。 这才是肖稚鱼,从不悲秋伤春,无论身处何等境地,身上总是一股勃勃生机,仿佛是荒漠上盛开的花朵,令他心折不已。 经历两世,无论他曾经如何痛恨她的背叛,千辛万苦,厉兵驽马,也要夺回长安,其实,他最想问她的是:“你心里……”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完结了…………………………………………………………………………………………………………………………………………………………………………………………………………………开玩笑的 第224章 ◎药◎ 身后一阵急如奔雷的马蹄声追了上来, 肖稚鱼心道不好,未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催马快行。 风声猎猎, 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李承秉背后剧痛钻心,面无人色,一片煞白, 方才几乎力竭又受了箭伤, 脑中一瞬间所有的念头都没了, 只想给她留个生路。 手上一股暖意传来,是她抓着他的手不放。 李承秉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从山谷出来,朝北有独行的官道。李承秉道:“往林子里去。” 肖稚鱼毫不犹豫,缰绳一拉,调转方向, 就往林中冲去。 背后绷绷两声弓弦响动,一支飞箭落在官道上, 另一支几乎贴着身旁而过。肖稚鱼吓出一身冷汗,盯紧树林中的路不敢有半点分神。林中树多,追兵难以放箭, 速度也慢了下来。 李承秉身上冷汗涔涔,强撑着为肖稚鱼点明方向。 “你总不会什么布置后手都没有,就来了长安?”肖稚鱼焦急问道。 李承秉艰难扯动一下嘴角。离开潼关时匆忙,他安排了人手接应, 可若是太靠近京畿边界,容易被禁军探知,眼下一算, 离着这儿还有一段距离。他不便细说, 点了北向说一直走。 肖稚鱼骑着马一路逃,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到身后李承秉的分量越来越重,他已是撑不住,身体前倾靠着她。 “殿下?” 身后并无回应。 她心里不觉慌了起来,眼圈泛红,“李承秉……”咬了咬唇,她骂了一声,“混蛋,你又要丢下我一个。” 李承秉听见这句,勉力睁开眼,“我还没死,你别怕……” 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肖稚鱼冷声道:“怕什么,你若死了我马上改嫁。” 李承秉头伏在她的肩上,身体无力,背上的伤渐渐麻木,听她口出威胁,他并没有恼怒,事到如今,有心要说句宽宏大度的话,可心底却有那么一丝不甘,让他又生出一丝力气,掀起眼皮朝前看了一眼。 “前面有人。” 肖稚鱼暗惊,林间光线斑驳,她并未瞧出有异。刚才左躲右闪,好不容易将身后的追兵甩开一些,没听见马蹄追索的声音,莫非被他们绕到前面去了?她心头怀疑,立刻勒住马。 林子深处,有几骑横斜里窜出,围了过来。 肖稚鱼立刻便要调转马头,就听见有人高声问道:“殿下?” 王应青带着兵卒快马赶来,走近看见两人共骑一马,缰绳拉在肖稚鱼手里,而李承秉身子几乎全压在肖稚鱼身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王应青心下咯噔,翻身下马,快步奔到马旁,看见李承秉背上插着一支箭,大惊失色,忙招呼人一起将李承秉从马上扶了下来。 肖稚鱼提醒,“后面有追兵。” 王应青立即吩咐一声,片刻过后林子里不知从哪里又钻出来一队,足有五十余人,朝着肖稚鱼来时的方向去了。 王应青查看李承秉的伤势,神色严肃,拔出佩刀,将露出肉外的箭羽砍断,随后又喂了几颗伤药。过了片刻,李承秉眼皮抖了抖,睁眼朝四周一望,抬起手,朝肖稚鱼指了指,并未说什么又很快闭上眼。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0节 王应青见他呼吸渐渐平稳,松了口气,转头朝肖稚鱼看来,行了一礼,口称“见过王妃”。他是暗卫出身,心思缜密,目光一转,就注意到肖稚鱼手旁殷红血痕,是一路疾驰被缰绳磨破了手掌所致。 他原先并不赞成豫王冒险入京,刚才见两人同骑而来,还是肖稚鱼一人苦苦支撑,颇觉意外。眼下她受伤了,一声不吭,连眼泪都没掉一滴,王应青还真有些佩服起她的这份冷静,将伤药双手呈上,道:“王妃先用药。” 随行都是军卒,肖稚鱼自己动手,擦干净掌心,再撒上药粉,顿时疼得眼泪汪汪,她背过身,慢慢用布条缠在手上。 王应青这趟接应,知道豫王是要将王妃一同带来,早就备了辆马车,这个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李承秉被军卒抬进车里,面朝下趴着。王应青又请肖稚鱼上车。 一行人离了林子,因李承秉的伤势需尽快医治,便去了就近的县城。王应青一面就近寻医,一面派快骑往潼关报信。天色渐暗之时,县中最好的郎中被叫来。为李承秉看过伤后,郎中长吁一口气道:“只差一寸便伤及心腑,有救……有救。” 肖稚鱼一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光了,双腿发软,扶着木椅坐下。 屋中点灯,照得如同白昼,郎中将断箭从李承秉身上取出,飞快处置了伤口,直到血不再汩汩往外流,他这才擦着汗道:“成了。” 郎中瞧出李承秉身份非凡,只求这趟行医不出差错,赶紧开了方子,亲自拿药煎熬,又嘱咐头两晚伤患容易发烧,要万分小心照看。 这时派去寻找追兵的兵卒回来了,还带着陈德义和两个重伤的亲兵,都是当时留在山谷中断后的。 王应青将兵卒叫来问明情况,原来这些人循着林中痕迹追索,一路来到山谷,沈家侍卫提前察觉到动静,拦截豫王这一战厮杀惨烈,折损不少人,沈玄稍作权衡,带着人撤走。兵卒们在山谷里找了一圈,发现还没咽气的两个豫王府亲兵和陈德义。要说陈德义也是福大命大,身上大小伤口十余处,却没伤及要害,郎中一面给他敷药包扎一面啧啧称奇。 肖稚鱼坐在床边,从几子上拿起凉了片刻的汤药,舀了舀,一勺递到李承秉嘴边。他脸色灰白,双唇干裂,刚喂进嘴里的汤药顺着唇角漏了出来。肖稚鱼拿帕子给他擦脸,又递了一勺过去,见他入嘴喝不了多少,都漏了出来,不禁头疼,将王应青叫来。 王应青试着喂药,见果真如此,想了想道,“属下听说不省人事之时唯有至亲至近之人的话能听进去些,王妃不妨试试。” 肖稚鱼坐回床边,浑身疲惫,要说什么贴己话也觉别扭,俯身在李承秉耳边轻声道:“我还没享尽富贵,你赶紧好起来。”说完又喂一勺过去,李承秉嘴微微动了动,竟主动把药咽了下去。 在旁看着的王应青一时目瞪口呆。 第225章 ◎舅兄◎ 汤药喂好, 期间郎中又来瞧过一回,只说李承秉年轻,体格健壮, 将养一段日子就能好了。王应青请郎中暂住两日,从旁照料,等潼关派来的郎中来了再走, 郎中应下。 肖稚鱼将空药碗放到一旁, 低头看去, 李承秉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血色,瞧着格外虚弱憔悴。方才郎中为他取箭涂药,露出背后的伤。她瞄了一眼,伤口入肉极深,更叫人心惊的是, 那血洞位置似乎与她前世箭伤相同,此时细想起来又不免有些后怕。 王应青回到屋里, 见肖稚鱼仍坐在床边,走过去道:“王妃先去歇息吧,殿下这儿还有人照看。”说着朝外唤了一声, 立刻有亲兵进来,拿着铜盆帕子等物。王应青道:“殿下带兵在外的时候都是一切从简,不如王府服侍周到。” 肖稚鱼略点了下头,扶着床站起, 浑身疲惫无力。 王应青请她到门外,叫了一个妇人来。那妇人穿着一身干净布衣,头戴银钗, 是寻常村妇打扮, 走到近前规矩行了个礼, 因不知肖稚鱼身份,口称“夫人”。王应青对肖稚鱼介绍这妇人名唤荆娘子,曾在大户人家为婢,懂得服侍人。 肖稚鱼叫荆娘子先去收拾屋子,转过脸来,直视王应青,问道:“除了殿下养伤,其余的事可有安排?” 王应青接应李承秉回来,几乎一刻不停,听到如此问,略想了一下,道:“王妃有忧虑之事?” 肖稚鱼道:“沈家先是弑君,后又谋害殿下,事情都已做绝,就是为了家族存活也不会轻易罢休,不可不防。” 王应青眉头一下拢了起来,“沈家欺上瞒下种种作为,殿下已命人四处扩散,只是各方反应还需要些时日。” 肖稚鱼轻轻摇头,“沈家有京兆世家为助力,朝中朋党众多,现在又将太上皇抬了出来,若是回去请了旨,趁殿下养伤的时候夺取兵权怎么办?” 王应青瞳孔微张,就听她继续道:“……立即派人守着长安往潼关各处要道,见着长安派来的人一律扣下。” 他心头震动,抬起头来。眼前王妃不仅美貌异常,这份精明果决更是难得。他在豫王身边多年,知道他对沈家一直有所提防,王应青原来还觉得豫王是过于谨慎,这几日才知道沈家的厉害。可他心里还有顾及,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如此殿下便是有逆反之嫌,属下……实在不敢代殿下做主。” 肖稚鱼道:“太上皇久病神志不清,都是被沈家利用而已,若放任沈家所为,我们危矣,你放手去做,一切都由我担待。” 王应青作揖道:“全听王妃吩咐。” 商量过后王应青立刻去找人布置。 肖稚鱼走入李承秉所住的屋子一旁厢房,荆娘已将床铺收拾出来,又打来热水,肖稚鱼简单梳洗便睡下。浑身骨头仿佛被拆了一遍似的,又酸又疼,鼻间隐约还能闻着药味,她头目发胀,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来,肖稚鱼洗脸梳头,吃了一碗粥,听间外面动静,是郎中熬了药送来。她走出门,来到李承秉屋前,亲兵将门打开,端了一盆水出来。她朝里面一瞥,郎中惊叹道:“这位郎君果真体魄强健,这么快就醒了,快些把药喝了,伤口也好得快些。” 李承秉稍稍一抬胳膊,郎中把药递了过去,却不想李承秉根本没看他,朝着门口招了一下手,“过来。” 王应青接过郎中手里的药碗,使了个颜色让他先走,等肖稚鱼走进来,他将药碗小心翼翼双手呈上,道:“还请王妃费心,药若冷了不起效。” 肖稚鱼坐到床边。李承秉目光上上下下瞧她,“你没事吧?” “没事,你先把药喝了。”说着舀药给他喝,李承秉一口口地喝了。 王应青垂眼站在屋里,趁着饮药的时候禀明情况,“今日辰时有长安所派使者被我们所擒,持太上皇谕旨,命金舒玠为帅,权益行事。” 金舒玠本就是镇守潼关的将军,先前李承秉为帅,带着京畿募兵前往支援,统领天下军马,并无问题,眼下朝廷若是另有任命,难保金舒玠不会有其他想法。 李承秉面不改色,声音低哑,“你倒是机灵,知道扼守要道。若真让这道圣旨去了,潼关只怕先要自乱起来。” 王应青忙道:“属下不敢居功,全是王妃昨天提醒的及时。” 李承秉点了下头,看了肖稚鱼一眼,将最后一口汤药喝下,道:“继续着人盯着,这几日不许漏过一个朝廷的人过去。” 王应青领命而去。 肖稚鱼将碗放到一旁,身上没带帕子,她起身正要去找一块。李承秉以为她要走,伸手拉住她,“去哪?” 肖稚鱼不敢使力,重又坐下,指了指他嘴边汤药渍,道:“要擦一擦。” 李承秉道:“这点小事不忙,昨天累着你了,幸亏你聪明仔细,又省了我一桩大麻烦。” 肖稚鱼听他说的,肯定就是潼关的事,说是大麻烦,说明就算真是潼关见着圣旨也还有办法解决,她不由生出一些好奇来,可想着这到底是军中事物,便没有多问。 李承秉看她身上穿着一身布衣布裙,头发也只是简单梳起,并无钗环,素到极致,更见清丽。他心里有许多话要说,脱口而出却是,“你穿这样,倒像是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 肖稚鱼神色怔忪,这个头一回说的肯定是今生,那时还在县城,他们兄妹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穿的也都是寻常布料。 “殿下记得倒是清楚,我放了蛇去吓唬郭家人,被殿下捉个正着。” 李承秉咳嗽一声,道:“不是那个时候,我在登封县外看见肖……舅兄教你骑马,你没看见我。” 肖稚鱼面露诧异,并非为了这段记忆,而是他称呼肖思齐舅兄,两世加起来都是头一回。 李承秉道:“说起舅兄,这回能在长安找着你,也多亏了他。” 第226章 ◎谈心◎ “我阿兄?” 李承秉看她神情意外, 双眼睁得微圆,小鹿似的,惹人心怜, 可听她如此问,禁不住又生出些内疚与心疼来,“你我夫妻, 舅兄还能有别人, 自然是你兄长。” 她既好奇, 李承秉不顾背上还阵阵疼痛,将去长安找她的经过仔细说了,当日在洞灵观没找着她,他带着人找上肖家。肖思齐果然知道肖稚鱼下落,坦言相告常乐坊庄子的位置。李承秉转道找了过去, 路上先看见沈家的马车,便提前在路上设伏。 李承秉知道他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 骨肉情深,有意投她所好,说了好些肖思齐的好话, “沈家正是猖狂得势的时候,舅兄还能不动声色找到洞灵观救你出来,着实能耐。” 肖稚鱼道:“我阿兄心细如发,知晓我的事, 定会尽力相救。” 李承秉顺着她的口风道:“说的是,本事能耐都还是次要,更要紧是这份兄长体恤友爱的心。” 肖稚鱼看他一眼, 平日里冷峻威严之人, 现在没口子夸赞肖思齐, 此刻看他虚弱的面容都觉得顺眼许多。也不知为何,心底忽生出一丝酸涩,她撇开脸去,盯着地上瞧。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舅兄这份功劳我记着,日后定不会亏待他。” 这话刚出口,李承秉自己先是一怔。 肖稚鱼似是没瞧见他脸上闪过的别扭之色,道:“殿下赏罚按着规矩来就是了,也不必太多,反而让阿兄难做。” 李承秉微微颔首。朝廷之中以裙带关系上位的难免要招惹非议。他略一沉吟,道:“他这份功劳,可不仅仅搭救你,我与他见了一面,只聊了几句,他将朝中情况说给我听,只从度支银钱进出就能判断出朝中动态,各方反应,就算不是你的缘故,日后朝廷少不得也要重用他。” 肖稚鱼道:“阿兄自是有真本事的,为官做事一样不差……从来都是我拖累他。” 她语气平静说了这么一句,去将一旁温着的茶壶拿来,倒了一碗水喂他喝了两口。李承秉看着她,还在想着她刚才说的话,要说拖累,该是上辈子的事,那时肖思齐汲汲营营,在朝中经营好一副场面。他对肖思齐深感厌恶,又要提防他依仗妹妹为后擅权妄为。可到了现在,他已彻底明白过来,肖思齐前世诸般行径,全是为了与沈家抗衡。 李承秉神情复杂,过了片刻,道:“不是你拖累他,是我识人不清,让你们跟着受累。” 肖稚鱼手上一顿,险些将碗里的水洒出,忙将碗放下。 李承秉伸手拉住她,“前世朝中政事繁杂,关乎社稷安危,我无暇他顾,身边有不少人进言肖家的事,日子长久听得多了,不信也要信三分,你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张扬性子……” 肖稚鱼闻言冷笑,“我要是再没几分脾气,都要被人给吃了。” 李承秉道:“还是有些脾气的好。沈家有钱有势,你孤伶伶在宫里,若不是张牙舞爪的,恐怕要被他们欺负死了。” 他今日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让她意外,听到此处,她原本警惕的情绪仿佛尖刺扎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有些无所适从,随即一股酸楚涌了上来。原来,前世种种,虽然都已过去,可在她心底是留下了足够深刻的痕迹,平常不曾碰触觉得无事,真遇到才知旧痛未消。 她眼眶发热,就要起身。李承秉紧紧抓着她的手,拉扯之下,他“嘶”地抽气,伤口痛得他冷汗直冒。 肖稚鱼只能坐着不动,垂着眼也不看他。 李承秉吐了口气,沉声道:“前世的事说再多也改不回来,就当是一场梦过去了。舅兄有大才,你阿姐也是个好女子,幸而现在错事没有重蹈,等把叛军平定,把你阿姐接回来,你们一家子还能团聚。” 肖稚鱼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李承秉拿起枕旁一块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动作轻柔小心,他这一动,又咳嗽两声,痛得眉头紧锁,却一声也不吭。 肖稚鱼将帕子接到手里,道:“今日说得够多了,还是好好休息罢,郎中方才也说要静养。” 李承秉道:“和你说说话,我才伤好得快。” 肖稚鱼眼圈微红,没好气横了他一眼。 李承秉忍着痛,心里却有一丝欢喜,她虽总说要荣华富贵,实则最重情义,谈及肖家兄姐,便露出真性情来。他也不想看她只是客套周到。 “我听舅兄喊你幺娘?” 肖稚鱼道:“家中最小的,乡里都是这么喊的。” 李承秉觉得新鲜,也喊了声“幺娘”,肖稚鱼轻哼一声道:“你要做我兄长不成?我可没有做公主的福分。” 李承秉神色顿时有些讪讪的。 这时门口传来侍卫说话声,提醒该用饭了。 肖稚鱼蘸了蘸眼角,神色一敛,叫人把饭菜送进来。 侍卫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白粥两碟时令蔬菜,他将碗碟放在矮几上躬身离开。 肖稚鱼将粥拿起,舀了两下,喂李承秉吃。粥菜都是为养伤做的,清淡无味,她喂一勺他吃一勺,眼睛盯着她看,倒还觉得挺有滋味。 屋里一时安静,只有碗勺轻轻碰触的声音。 肖稚鱼刚才提到公主,突然想起一件事,睫毛轻轻一抬,扫了他一眼,道:“你去洞灵观的时候,见着惠安公主了?” 李承秉“嗯”的一声,淡淡道:“见到了,你下手不轻,惠安头上肿了好大一块。” 肖稚鱼还没张口。 李承秉又道:“她行事嚣张跋扈,不知轻重,为人所利用,也是该打。若是换了我,不是只打那么一下就放过她。现在还腾不出手来管教她,我先让她先回延生观里待着。”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1节 见肖稚鱼脸上有些呆愣,他笑了一声道:“也不是所有兄妹都像你家那般,惠安打小在宫中长大,父皇对她多疏忽,她仗着与陛下亲近胡作妄为,这些年我也管束过,只是她没有一点长进。我知道她多次对你不敬,又蠢又坏,但是眼下这个情况,我不能伤害手足,落人口舌,你能明白吗?” 第227章 ◎无题◎ 肖稚鱼眸光微闪, 瞬间脑中掠过一道凶狠的念头,可话到了嘴边,却放软了许多, “若她在延生观中,再不出来生事,从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我也并非就想要她性命。” 李承秉沉默片刻, 心想惠安前后两辈子, 对肖稚鱼都做了不少恶事,沉着脸道:“你好心放过她,若她日后还存歹念,我绝不会轻饶她。” 他一向是言出必行,肖稚鱼并未多说什么, 等他吃完粥和菜,叫人进来收拾, 起身又去擦了手,重新坐到床边,李承秉道:“你也去吃点东西, 昨天就吃得少,人都快瘦了。” 肖稚鱼只说刚才吃过还不饿。 李承秉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去,她手上缠着布, 他碰到掌心时,她手指吃痛地缩了缩。刚才他就注意到这伤,此时眉头皱起, 道:“疼吗?叫郎中来好好看一看。” “就是伤了层皮, 涂了药, 过两天结痂就好了。” 李承秉叹了口气,她的手细嫩白皙,昨天死死拽着缰绳不放,磨得皮破血流,他动作温柔地抚着她的手背,“让你受苦了。” 肖稚鱼眨了眨眼,有些不习惯,就要缩回手去。 李承秉却拉着不放,道:“昨天几次都多亏了你,”顿了顿,又问,“怕不怕?” 肖稚鱼道:“从前也见过血……只想着逃命,便没那么害怕了。” 李承秉脸色有些难看,想着她这句话里说的见血是什么时候,肯定少不了前世叛军入宫,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扎了一下,又疼又闷,嘴动了动,不知说什么,却是突然咳嗽起来,这一咳牵动伤口,剧痛袭来,额头两鬓都憋出一层汗。 肖稚鱼忙倒了半碗水来,喂他慢慢着,拿起帕子给他擦汗,“殿下还是少说些话罢。” 李承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有些话早该说的,不用管我,先坐下听我说。” 肖稚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也不知为何,心有些乱糟糟的,将帕子放下,垂眼看着被角上绣着的几朵娇艳合欢花。 李承秉长吐一口气,抬头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前世那个时候,我忧心叛军之事,彻夜难眠,到了夜半突然传来消息,城门被人里应外合打开,放了叛军进来,禁军不敌,便来劝我先撤离京城再召各地勤王,我派人去寻你,你身旁婢女岁红对侍卫说你不愿意走,”说到这里,他面色又阴沉几分,语气森森,“当日去你宫中的侍卫,所娶妻子就是你身边宫女朝碧,我认定他衷心不会欺瞒,气急之下便抛下你带着禁军离宫,到了城门,百官已在那候着了,还有沈霓,她哭着说无论如何都要跟我走……” 原来这就是他抛下她带沈霓走的经过,肖稚鱼虽早就知道身旁宫女有问题,可听到此处,仍是禁不住心火直冒,她深呼吸两下,脸上却渐渐露出一丝苦涩。前世她为身边人所蒙蔽,死得糊里糊涂,还连累兄姐,实在也算不得冤枉。 李承秉见她面色微白,一脸伤悲,心里不是滋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道:“你从太原来到京城,贴身照顾的人里没个妥帖的,被这些鬼祟小人盯上也是防不胜防,错不在你。倒是我,没留意到你的难处,反倒听信谗言,有意远着你……说来说去,全是我的疏忽。” 肖稚鱼原本还能忍着,此刻鼻子发酸,泪珠滚落,她忙低头在脸上抹了一把,“殿下怎么说起旧事就没完了。” 李承秉道:“上一回没好好和你说,我已是有些悔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难得安静,还不赶紧说个明白,我不想让你一直怨着我。” 肖稚鱼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又听他温言细语地哄着,尽说些好话,越发止不住了,仿佛要将两辈子的委屈全倾泻出来似的,她哭地脸色忽白忽红,抽噎着几乎喘不过气来。李承秉不由心疼,轻轻抚着她的背,“怪我多嘴,好了,不说了,你别哭了……那些个背后算计过你的,这些仇全记着,迟早都要报,行了行了……眼睛都要哭肿了,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能哭过,哭得我的伤都跟着疼。” 肖稚鱼抽抽噎噎,好一阵才止住,用帕子揉着眼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肿了起来,她这时才觉羞愧,也不知怎突然情绪控制不住,和孩子似的,一哭起来就没完,“我去洗把脸。”她看也没看李承秉一眼,站起身就往外走。 李承秉喊了两声也没能喊住。 到了屋外,被风一吹,肖稚鱼起伏不定的心情稍稍安定一些,她没带帕子,干脆以袖口蘸眼角,抬头边看见王应青带着三个人往院中走来。她刚哭得狼狈,双眼泛红不想见人,转身就要走开,王应青却已瞧见她,行礼喊了声“王妃”,那三人也忙跟着行礼。 三之中两人做文士打扮,都已有些岁数,另一个则身披甲胄,是个将士。 王应青似是没瞧见肖稚鱼脸上异样,介绍起三人来。一脸和善的白面文士是严全规,长脸细眼,一派儒雅的是吴载,还有一个则是上骑都尉袁光定。 肖稚鱼知道严全规和吴载都是王府幕僚,点头回礼,说了两句便走开了。 严全规年近五十,没有忌讳,问王应青道:“王妃似才哭过,莫非殿下伤势重了?” 王应青道:“不会,郎中都说殿下身强体健胜过常人,若是有什么变化,刚才一路过来早该有人来报。” 吴载道:“莫非是殿下养伤身上痛,对王妃发了脾气?” “绝无可能。”王应青毫不犹豫道。 严全规与吴载对视一眼,都未再说什么,王应青到了门前,对着里面问了一声,听李承秉说“进来”,他带着三人走进屋里。浓郁的药味让三人脸色变得严肃,等看到床上的李承秉,虽有些病弱,却比预想的伤势要好些,三人都不禁心里一松。 李承秉问道:“送信的人昨晚才出发,你们来得倒快。” 严全规道:“殿下离开潼关,我实在放心不下,和吴兄一商量,想着过来接应殿下,今天正好遇到来报信的人,知道殿下受了伤,就立刻赶过来了。” 李承秉对两位幕僚说了声辛苦,问起潼关的事来。 第228章 ◎无题◎ 严全规道:“殿下所料不差, 这几日军马坚守不动,叛军自己先乱了起来,康福海两个儿子为争权, 竟在主帅硬仗厮杀,差点引起炸营,康庆恩得了天浩真杨杲等人的相助, 占了上风, 康庆则见势不好, 带着人闯出营跑了。他年纪虽小,却也有几分手段,又是康福海最宠爱的儿子,与康庆恩决裂之时,还带走了几位将军与三万叛军。” 李承秉心思浮动, 还想着肖稚鱼方才落泪的模样,等严全规说完, 片刻过后才回过神来,“康庆恩带着人去哪里?” 严全规道:“是洛阳方向。” 李承秉皱眉思索,道:“康庆恩呢, 可有要马上攻打潼关的打算?” 严全规摇头,“他虽命人摆出要攻打的阵势,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外厉内荏,我们派人探查过, 康庆恩按兵不动,派了田浩真追上去,还是想解决他那个幼弟。” 李承秉听了, 脸色稍缓, 道:“此二子都不如康福海多矣。” “城府手段都差得远了, 唯独心性狠毒更有胜出。” 叛军营中发生的事,他们虽未亲眼得见,但经过几日风声动静,多少也拼凑出真相。康福海病重是真,却并非其殒命的主因,他的两个儿子在营中大打出手,险些当场拼出个你死我活来。尤其是幼子康庆则逃走时令将士呼喊“康大弑父”,有不少人都听得很清楚。 严全规和李承秉分析着叛军营中的事。李承秉脸色黑沉,康福海死的可比前世早多了,若是朝中无事发生,这几日该是攻打叛军最佳时机。可惜陛下被沈氏毒害,宫中乱象丛生,与叛军内讧情况仿佛,竟是错失了良机。 这次长安走了一趟,李承秉对沈家是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前世之事已无可考,皇帝两世都死于毒杀,这笔仇,唯有沈家。 严全规见他面色阴沉,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殿下还是先专心养伤,等身体恢复再图后事。” 李承秉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吴载,“两位先生还有其他事要告诉我?” 吴载与严全规不同,进王府已有好多年,但他自从与沈家的关系被豫王点破,处境越发尴尬,这时与严全规对视一眼,他往前挪了小半步,道:“殿下,这次偶然让我发现一件事,叛军营中有沈家的人。” 李承秉道:“你没认错?” 吴载道:“就在盯着叛军军营这几日,被我们捉到一个离营偷偷放飞鸽之人,那人我曾见过,是沈家仆从,说来也巧,当年沈家资助于我,派人来我家送过衣食等物,其中便有那人,如今捉着人,拷打之下说了不少事。” 一旁垂手肃立的军士取出一张纸,双手呈到床前。 李承秉接过来看了一遍,冷笑道:“两头都想占便宜,野心倒是不小。” 吴载又道:“殿下也别小看了沈家人的本事,此人在康福海身边多年,对康家人性情了如指掌,康庆恩又是个眼高手低的,少不得要倚重他。” 严全规道:“私下为叛军出谋划策,在长安谋害陛下,沈家当诛。” 屋里几人闻言都是点头。 严全规朝床上看了一眼,忽然道:“听说昨日是王妃命人扼守要道,将长安派来的人全部扣下?” 吴载刚才说了沈家的事,心头大石也落下,听到这话却不敢接口。 李承秉“嗯”的一声,眉头微挑,“有什么问题?” 严全规道:“若谕旨政令出自兴庆宫,王妃此举……” 他只说了半句,屋里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无论沈家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长安来人奉的是太上皇旨意,王妃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抗旨不尊,豫王只剩下拥兵自立这一条路可走。 李承秉道:“她做得不错,也正和我的心意,日后若是再遇着这类情况,全听王妃的。” 严全规眼睛睁大了些,其余三人都是暗自抽了口气,一来没想到豫王对王妃如此癌肿,二来这背后自立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虽然这几日他们都有过这样的念头,却不像豫王这么果断。 严全规道:“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愿舍命相随。” 他一开口,王应青吴载等也纷纷表态以示忠心。 李承秉与几人又商议一回,大半时辰是严全规聊着朝廷及军中情况。瞧着李承秉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几人捡着要紧的说了赶紧告辞出来。 等出了门外,几人神色各异,有激动兴奋也有忐忑紧张,严全规将王应青拉到一边,问起豫王去长安的情况,知道这趟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他叹息一声,道:“这么说,殿下这趟九死一生,去长安不为别的,只为了救王妃。” 王应青道:“幸而殿下与王妃无事。” 严全规眯着眼,左右看了看,忽然小声道:“广平王还在潼关。” 王应青轻声道:“广平王到底尚未被立为太子,年岁尚小,如今朝中纷乱社稷不稳,又如何能将江山托付给一个小儿呢?” 严全规与他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厢房里,荆娘打了水来,肖稚鱼洗了把脸,收拾一番,坐在窗前怔怔出神。荆娘端着盆要出去,扭头看了两眼,心道瞧着这样矜贵的人竟也会受委屈,忍不住劝道:“娘子还是放宽心些,这世间的事哪有圆满的,我听说长安有佛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连佛祖都要闭眼,何况是人呢。” 肖稚鱼道:“佛祖高高在上,人人皆来朝拜,闭一只眼能有片刻清净,可像我这样的,要是闭一只眼儿,不知什么时候命都要没了。” 荆娘闻言吓了一跳。肖稚鱼笑笑,又道:“我只是想一回事,你自去忙罢。”荆娘搜肠刮肚也想不到什么说的,拿着盆出去倒水了。 肖稚鱼将窗户推开稍许,凉风习习,思绪为之一清。刚才李承秉坦白前世之事,那些未尽之语她也猜到了,宫中有沈家耳目,又有惠安背后撺掇,在他心里埋下猜疑。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了那一夜,他派人寻她未果,到底信了那些流言,于是抽身而退。 如今想来,前世恍惚已成了一场梦,只是她心头仍是堵得慌。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最近天天跑医院,我心情低落,连着两天打开文档都发呆 第229章 ◎老成◎ 那些模糊的记忆, 成了陈年旧疮,平日觉得无事,一揭开仍事疼痛难耐。她与李承秉两世积累的恩怨太多, 难以理清楚,没一会儿便有些头昏脑涨。 荆娘进来看肖稚鱼单手托腮,脸色有些不好, 赶紧几步过去将窗掩上, 倒杯热茶来, “娘子可别贪凉吹坏了身子。” 肖稚鱼喝过茶,又吃了些东西,干脆早早歇下。这夜睡得并不安稳,前世记忆混在一起,既模糊又杂乱, 直到清早醒来,她摸到枕上一片湿凉, 这才后知后觉梦里哭过一场。 荆娘见她无精打采,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找郎中开了副安神养身的方子。 李承秉醒来后, 严全规吴载等人又来拜见。李承秉一面与众人议事,一面目光不断往门前瞟。等严全规几个走了,他问王应青,“王妃呢?” 王应青道:“王妃着了风寒, 我来的时候看见正在煎药,应是怕传给殿下,才没有过来。” 李承秉面无表情, 沉吟片刻道:“你仔细盯着些, 这里也没个能伺候的, 别委屈了她,风寒让郎中瞧过了吗?城里若还有医术高明些的,一并请来。” 王应青暗暗咋舌,心道殿下自个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挑剔过郎中。 他答应出来,自去办事。 此后几日,肖稚鱼在屋里修养身体,虽只有一墙之隔,也未过去看过。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2节 李承秉每日用药换药,伤口已是不再渗血,渐渐愈合。只是卧床养伤容易心生燥火,他整日脸色黑沉,便是严全规说错什么,也要挨训斥。 这日谈起朝中局势,严全规与吴载两个想法不同,两三句便争执起来。严全规主张先攻打叛军,吴载则说应先回京安定朝廷。 他道:“沈氏假借太上皇谕旨行事,若殿下此时不回京,让他们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诬为谋逆该如何,岂不是失了大义。” 严全规道:“朝中也不全是瞎子聋子,仍由他们这样糊弄,瞒得了一时又怎能瞒一辈子,且不说还有裴相等人心向殿下。眼下叛军虽有些自乱,但来势汹汹,兵力仍在,殿下舍潼关回京,必会引军心惶惶,倘若是叛军入关,长安便在兵锋之下,江山再无宁日。” 吴载痛斥沈氏阴险,不可不防,严全规却说军情险恶,必须先解决叛军,两人争议不休。 李承秉面无表情听着,直到两人吵得口干舌燥,各自拿起茶碗大口喝茶,他这才斜睨两人一眼,道:“行了,再等几日能下床了便回潼关。” 吴载正欲开口,李承秉道:“知道你与沈家已全无关系,不必在我面前再来这套。” 吴载神色略显尴尬,又很快坦然,道:“什么都瞒不住殿下。” 李承秉道:“无论遇着什么情况,社稷安危最要紧,至于其他的,等平定叛军之后再争也不迟。”他摆了摆手,道,“得了,还嫌刚才吵得不够,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严全规与吴载走出门外,相视一笑,哪里有刚才屋里争锋相对的气势。吴载叹道:“殿下心里全明白。” 严全规道:“我早说了,殿下心胸宽广有气量,你与过去都已一刀两断,用心为殿下做事,他岂会再生猜疑。” 吴载道:“其实刚才说的也并非全为做戏,殿下一心平乱,若沈氏这时在朝中行窃国之举,殿下处境便要更艰难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在殿下心中,还是叛军之害胜于朝中,咱们身为谋臣,尽心尽力就是。” 吴载压低声音道:“殿下这几日脾气有些急。” 严全规朝厢房努嘴,道:“等王妃养好身体或许就能好些。” 两人叙话过后便各自散去。 李承秉在县里养伤的日子,长安局势却越发混乱起来,沈家多次进出兴庆宫,以谕旨名义行事,不过几日的光景,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朝廷一时人心浮动。 且这些日子,谕旨重用提拔多为京兆世家,难免惹人不满,不少人前去找裴相等人做主,朝廷之中本就派系林立,如今不和几乎摆在明面上,局势变得越发混乱。 前后有几拨人离京去潼关传达太上皇谕旨,都消失无踪,沈玄心知是路上出了差错,几次探查,终于摸清楚豫王养伤所在,可眼下形势诡谲,他每日奔波忙碌,几乎脚不沾地,才堪堪维持朝堂平稳。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对付豫王。 沈老找到他的书房,道:“既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家与豫王唯有生死之决,再无转圜余地……趁他病取他命。” 沈玄眉头紧锁,抬眼看来。 这才短短时日,沈老满头银丝,已不见一根黑发,他捂着胸口咳嗽道:“着人给你叔父那里递信吧,无论如何,不能让豫王活着回到长安。” 沈玄揉了揉太阳穴,道:“信我已经送去了,只是如今长安不满我们家的人太多了,若这时再立太子,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沈老叹气道:“世家大族,真想要长立不倒,就要沉得住气,沈霓行事太偏激,拖累全族为其善后,她倒是想要儿子当皇帝,也不看看别人是否答应,大臣们都不傻,看现在朝中情况,还是暂退一步为好……咳,诸王之中,齐王脾气秉性都是上佳……圣上急病不治,诸子年岁尚小,难当社稷大任,不如请太上皇立齐王。” 沈玄沉吟不语,片刻后道:“齐王原就与陛下豫王走得近……” 沈老哼了一声道,“天家谈什么骨肉兄弟。齐王若是有意于天子之位,就必须依仗我等世家,豫王能放过他?豫王将派往潼关的谕旨截了,抗旨不尊,罪犯谋逆,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只有继位名分定下,齐王还能忍他手握重兵?如今朝中有那么多人合起伙来对抗我们,你知道是为什么?因为这一步走得太快,他们要提防我们染指皇权,但只要我们暂退一步,立齐王,这便是李家兄弟之争,我们不担恶名,还能坐收渔翁之利,这才是老成之法。” 第230章 ◎车内◎ 李承秉在县里养伤住了八日, 小院里整日往来不断,这日有一匹快马来到,传信的人带来长安的消息。片刻过后, 王应青快步出来,吩咐军士立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 他又来到厢房门前, 对肖稚鱼说马上要走的事, “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 娘娘有什么紧要的让荆娘子收起来,其余的等到了潼关再添置。” 门推开,肖稚鱼坐在屋里问:“刚才是从长安来的人?” 王应青点了一下头,并未提长安的消息,只说已备好马车, 让她安心。 荆娘手脚麻利地收拾行礼,肖稚鱼在这儿落脚才几日, 衣裳首饰没几样,整理起来并不麻烦。荆娘收好包袱,又去疱屋拿了些糕饼点心, 装成一盒,给肖稚鱼路上吃。 荆娘手提包袱送肖稚鱼出来,还不忘叮嘱几句路上吃用之事。她是本地人,在县中大户人家伺候过, 这回被人叫来伺候,早就看出豫王一行人富贵至极,只是不舍得离乡, 便没跟着同行。 小院门前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 侍卫守在一侧, 接过包袱与食盒。肖稚鱼叫王应青给荆娘额外多给一串钱,一番话别后,扶着轼木上车。 进入车内,李承秉背靠褥垫卧坐着,身上搭着外衣,衣襟露出包扎的布帛。两人已经几天没照过面,李承秉看过来的目光灼灼。肖稚鱼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在一旁空余位置坐下。 车外王应青指挥着亲兵上马,护卫着马车缓缓起行。 李承秉看着肖稚鱼,“你身子好些没?” 肖稚鱼垂眼看着摆放在角落的食盒,口中说着无碍。 李承秉又问她手上的伤。肖稚鱼道:“已经好多了。” “养伤这段日子别碰水,等痂掉了再仔细涂膏药,不会留疤。”李承秉语气温和道。 肖稚鱼“嗯”的一声,阖上双目,靠着软垫休息,摆明不想说话。 这辆马车是县中富户所献,宽敞高大,里头一应摆设齐全,帷幔用的也是上好绸缎,便是两人同卧也尚有余地。 一路无事,车内也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肖稚鱼闭着眼都有些困意涌上来,忽听见一旁呼吸有些急促,她睁开眼,朝李承秉看去,只见他面色发白,浓眉紧皱。 肖稚鱼不问也知,那日箭伤极深,这才养了几日就赶路,想是伤口又疼了。她扭头就要对外喊王应青,李承秉道:“不用叫他,食盒里有药,拿一丸给我就行。” 肖稚鱼挪过去,将角落里食盒打开,里面果然有药丸备着,她又倒了碗水来。李承秉吃了药,却没接水,低头就着她递过来的碗喝了两口。肖稚鱼将茶碗放下。李承秉伸手拉住她,“你生气了?” 肖稚鱼手腕扭转了两下,他眉心紧蹙,身上少了几分凌厉,吃痛似的深吸一口气,道:“上回说的事,你心里还怨我对吗?” 肖稚鱼嘴唇轻轻动了下,没说话。 李承秉一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眼神有些黯然地看着她,“从前我耳目闭塞,受人蒙蔽,你怨我也是应该的,幸好如今还有补偿的机会,以后绝不会再犯。好不容易你我重活一世,就暂且放下过去,行不行?” 他语气从所未有的柔软,隐隐还藏了一丝哀求。 肖稚鱼闭了一下眼,前尘往事在心中翻滚。其实她最是知晓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的人,揪着前世不放,于她此刻处境并无好处,可自从他上回说起,她心底便仿佛堵着一口气,出不去也咽不下,心里颇不是滋味。 犹豫片刻,肖稚鱼道:“我只是不明白,那个时候我解释过许多,殿下为何不信我?” 李承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轻轻摸索她的手,前世他刚登基时,肖稚鱼便为兄长来求官,他答应下来,见她高兴他也欢喜,可随后听到一些肖家风言风语,便有些悔了。他的父皇为美色做出许多荒唐事来,为人所不齿,便是先祖,也有险些因美色而误国之事,他不想重蹈覆辙,此后他也曾私下探访过一次,见到舅兄肖思齐宴请百官,一掷千金场面豪奢,不在当年杨忠之下。 李承秉从此对肖家便多了一丝提防,不久之后又听说她阿姐肖如英风流多情,多有长安权贵子弟为裙下之臣,更让他心生厌恶。 如今想来,时移则势异,境迁则心变,不过是处境不同,选择便也不同罢了。 李承秉又想到,其实前世他就对她十分喜欢,想要她长久陪伴身旁,便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可一面他又担心她恃宠生娇,为娘家争好处没个分寸,便又多了一份敲打的意思。后来因各种琐事又心生罅隙,这才造成了难以解开的误会。 他沉吟不语,见她就要撇过脸去,这才叹了口气,将心中所想坦白出来,“那时我想着给你皇后之位已是足够……” 肖稚鱼眉梢微抬,道:“是呀,我这样的出身,能以这份姿色成为皇后便该感恩戴德,诚惶诚恐了,如何还能求更多。” 李承秉眉头皱得更深,还未说话。 肖稚鱼轻笑一声,道:“你们男子为富贵权势争得你死我活,凭什么就觉得女子就要安分守己,半点不能逾矩?我只不过为兄长求官,在你这儿便成了利欲熏心之人。” 李承秉突然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是我的错……” 她年岁尚小便被郭家带到长安,赠予权贵,本就没有身世依仗,又要在富贵场里生存,处境艰难如履薄冰,唯有自私精明些,才能保全自己,如何能称得上错。 肖稚鱼伸手要推开他。 李承秉闷哼一声,额头见汗,他两臂入铁灌的半点不动。 肖稚鱼尖酸刻薄的话说了好些,他却语气软和,只是劝着:“别气了,当心气坏身子……” 肖稚鱼被他紧紧搂着,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似乎有许多火往外冒,她抓着他的外衣,拉扯之下,手摸到湿漉漉的一块,她抬起手,见到指尖上猩红的血迹。 第231章 ◎问◎ 她脸色微变, “你的伤……” 李承秉抱着她不放,“没事。” 肖稚鱼手用力推搡他的胸膛,“都见血了还说没事, 你是真不想要命了?” 她语气不善,李承秉稍稍松开了劲,见她就要叫人, 他阻止道:“你替我看看伤, 用点伤药就好, 别让外面的人知道,大惊小怪,反倒动摇军心。” 肖稚鱼暗道,这回他受伤的事只有亲兵近随才清楚,才养了几天的伤就急着回潼关, 想必是朝中形势有变,不得不亲自主持大局。 她眉头微蹙, 让李承秉先躺下,将他衣裳解开,露出背上缠绕的布帛, 伤口位置果然有渗血。她将角落的包袱打开,找到存放伤药的小瓶,打开洒在他伤口。 李承秉浑身一颤,双臂紧紧揽在她腰上。 “疼?” “不疼。”有她为他上药, 他心底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将伤口的疼痛都压了下去。 等了片刻,伤口已没有血丝渗出, 肖稚鱼又取出干净的布条, 给他包扎。伤在背上, 需在他身前身后缠绕布条。她手臂环绕他腋下,动作小心翼翼,倒像是主动抱着他似的。 李承秉低头看着,等布条包好,他双臂一收,将她搂在怀里,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馨香,伤口的疼痛仿佛完全被抚平了。 肖稚鱼被他抱着,如陷入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推了推他,却也不敢十分用力。 李承秉忽然道:“上辈子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和我说说罢。” 肖稚鱼一怔,道:“小时候的事我都快忘了,只记得宫里那些……” 她说得是前世齐王带叛军入宫,李承秉面无表情,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说什么都行,我都想听。” 肖稚鱼慢吞吞说起旧事,她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心平气和和他谈及此事。只是说到齐王欲立她为后,李承秉浑身一紧,比刚才换药时肢体更为僵硬,圈着她的双手如铁箍一般。 她余光朝上一瞥,见他脸色铁青,便停下不语。 李承秉道:“怎么不说了?” 肖稚鱼心下一叹,想了想道:“我也是如今才知道,齐王当时都杀疯了,为何独独留我性命……” 李承秉咬牙切齿道:“还能为何,还不是好色之徒……” 肖稚鱼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道:“你不见齐王与王妃伉俪情深,齐王妃病弱,小名儿与我相似,或许正是这个缘故,又见我狼狈可怜,才叫齐王放过我性命。” 她感慨不已,李承秉面色不怿,冷声道:“自个儿妻子没了,就来夺别人之妻,狗屁的伉俪情深。”见肖稚鱼脸已是拉了下来,他已到了嘴边的话暂且咽下,额上青筋隐隐跳动。 原本他打算将前世的事彻底说开,旧疮藏在心里,不如撕开重长一遍。想的是不错,可听她提及齐王,言语间还颇为赞赏,心里不禁一阵发堵,李承秉冷哼道:“若是因名儿相同,便能怜惜移情,也算不得如何情深。这世上唯有一人不同,其他人无论何处相像都不能替代,那才是情比金坚,伉俪情深。” 肖稚鱼斜他一眼,道:“便如殿下,前世想着要弄死我,今生醒来立刻就来寻我算账,恶言相向,不曾给个好脸色,当真是唯有一人不同了。” 李承秉登时一噎,没料到她突然翻起了旧账。想着两人好不容易又活一回,他总没给好脸色,几次三番对她冷言冷语,便是后来成亲态度转圜,实则态度依旧是居高临下。 他稍稍松开些手,凝视着她,眼眸深邃如夜。 肖稚鱼目光和他对上,心绪起伏不定,李承秉忽然低头靠过来,额头与她相触,呼吸交错在一起。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3节 “我早就悔了,”李承秉低声道,“刚醒来的时候,我真恨不得……”说到这儿一顿,面露一丝苦笑,又似恍然,“真见着你,几次都觉不忍,想着远远避开,可你总还是出现在我身边,可见这都是上天注定的夫妻缘分。” 肖稚鱼轻哼一声。李承秉已按着她吻过来。 车内安静,唯有呼吸与唇舌交缠,空气仿佛都胶着起来。 李承秉揽住肖稚鱼纤细的腰肢,吻得更深,直将她吻得快要窒息,在他胸膛上狠狠推一把才放开,流连地又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肖稚鱼记着他身上的伤,有意要远着些。李承秉拉住她,道:“从前的事再难更改,以后你看着,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肖稚鱼神色不动,只笑了一下。 “不信?”李承秉盯着她瞧。 肖稚鱼道:“委屈了又如何,哭着找殿下诉苦吗?” 李承秉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道:“我知道你还不能全信,说的不如做的,以后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你直说就是,实在气不过……” 说着,便见她微微挑眉,眸光闪烁,模样透着几分狡黠。李承秉心里一阵欢喜,握着她的手,按在脸旁,道:“你就和那天骂我昏君一样,打骂随心。” 听他突然提起那天,肖稚鱼脑中立刻记起当日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全然撕破脸,她指着他骂昏君,气得他面色黑如锅底,大怒拂袖离去。 如今想来,难堪愤怒都已淡去,心里反而生出一丝促狭,她笑道:“殿下能受得了气?当日还说两不相干,各自安好呢。” 李承秉跟着笑起来,却是干脆耍赖道:“什么时候说过,怕是你听错了。”怕她又翻从前的旧账,拧起眉头,往后一靠,岔开话题,一时道,“我背上的伤又有些疼了”,一时又道,“渴不渴,你先喝些茶”。 肖稚鱼暗地里嗤笑。 这时车外传来王应青的声音,说到了驿亭,可暂作休整。 马车停下,王应青在车前禀报路上情况,说到最后,他面露犹豫,欲言又止, 李承秉道:“王妃不是外人,直说就是。” 王应青道:“前头传来消息,叛军内讧似已平定,往潼关逼近十余里。” 李承秉眉毛都没抬一下,忽然问:“你怎么看?” 王应青平日只负责统领一营亲兵,从不参与阵前军议,诧异抬头,这才发现豫王侧过头问的是王妃。 第232章 ◎无题◎ 肖稚鱼没料到他如此闻, 微微一怔,瞥了王应青一眼。 李承秉道:“看什么呢,直说就是。” 肖稚鱼略想了想, 道:“康庆恩是短视之辈,才略手段远不及其父,执掌大军的时日又短, 倘若此时与朝廷大军作战, 久攻不下, 必有损其威名,且他来位不正,身边还有康庆则虎视眈眈,舍着康庆则不对付,却先攻潼关, 康庆恩没有这般魄力,恐怕还是疑兵之计。” 王应青面露诧异, 先前肖稚鱼让他将长安派去潼关的人全拦下,他已见识她的精明,可听这一番话, 才发现她竟还有这份见解与眼界。 李承秉眉头一扬,嘴角勾起笑,对王应青道:“听见没有,不必草木皆兵, 再看看情况再说。” 王应青传令去了。没一会儿,严全规与吴载都来了,趁着坐下休息的时候过来商议政事。肖稚鱼有意避开, 李承秉叫她倒杯茶水来。肖稚鱼将热茶递上, 他便拉着她一同坐下。 严全规与吴载私下目光交流了一瞬, 面上却不露分毫。吴载言及叛军,“康庆恩志大才疏,阴狠毒辣,眼下对潼关故布疑阵,瞧着不像他的手笔,背后应该是有高人指点,叛军营里也有几人确实有些才智,沈历是一个,还有个异军突起的人物,名为杨杲,此人受康福海提拔,在叛军诸将中原本声名不响,这一次帮着康庆恩固权出了不少力,从打探消息来看,杨杲年纪不大,做事倒是难得的稳重。” 李承秉皱眉道:“此人从前是齐王亲兵,转投康福海,如今倒又是转换门庭了。” 严全规与吴载都说杨杲得了康庆恩的信任,也算一号人物,不可再轻视,又议论一回这才离开。 李承秉手里把玩着茶碗,余光在肖稚鱼身上转了转,脸色深沉莫测。 肖稚鱼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空茶碗,他手腕一转,将碗抛至一旁,拉着她圈在怀里,“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肖稚鱼反问:“说什么?” 李承秉在她脸上轻轻一掐,“刚才不都说起前世之事,怎么不和我说说杨杲?” 肖稚鱼眼珠转了转,心下有些好笑,道:“殿下还想听呢?” 李承秉眼皮跳了两下。他想消除两人之间的芥蒂,这才主动谈及前世之事,齐王也就算了,杨杲上回在王屋山还曾出现过,一想起此事,他脸色微微发青,盯着她看了一回,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怎么不听,你说。” 肖稚鱼暗自笑他故作大方,想了想,还是说了一些杨杲的旧事,只是有意避重就轻,不提男女私事,只说些杨杲性情举止。刚才她在一旁听得明白,杨杲成了叛军中需注意的人物。 李承秉一面听着一面将她的手握着把玩,“听你这么说,此人薄情寡义,惯于投机取巧。” 肖稚鱼道:“殿下早就清楚此人性情,也不需我提醒。” 李承秉冷声道:“我早就想弄死他了事,只是前些年派人去弘农杨氏,却没找着他,让他逃了过去。” “杨杲对外所说的身世全是捏造,与弘农杨氏并无干系,”肖稚鱼道,“其实他能有如今的地位,全凭着几次际会风云,这才乘势而起。若说此人最精明之处,便是懂得如何选择对自己才好,什么忠义在他眼里都是虚的。” 李承秉瞥了她一眼,声音沉了两分道:“这话是点我呢,还是有意给他留一条命。” 肖稚鱼哼了一声,将他推开,道:“随殿下怎么想。” 李承秉又将她拉到身前,笑了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记,道:“前世的事一笔勾销,日后都不再提了。你看人眼光一向不差,杨杲是个只重实利的,要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先解决叛军要紧。” 肖稚鱼眨了眨眼,从他这话口气猜到什么,只是没问出口。别看李承秉一副开诚布公的模样,可她说到齐王和杨杲的时候,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脸黑如锅底,她还是少说些为妙。 见她毫不在意,李承秉心下果然舒坦,将她搂在怀中,过了片刻道:“再等上一等,料理了叛军,我一定会带你风风光光地回长安。” …… 就在李承秉伤势未愈就赶回潼关之时,长安城表面平静,实则如深潭下的水流,越发波云诡谲。沈老这日出门,拄着拐杖往齐王府走了一趟。齐王李承铭这些日子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却也不能真将沈老拒之门外,两人在花厅吃了一回茶,坐了一个多时辰沈老才走。 李承铭看着桌上留下的茗碗,久久不动。宋常瑜扶着婢女的手来到门前,见他穿着压金连珠对兽纹锦缎袍子,腰系革带,双眸如星,鼻梁挺直,端的一副贵公子模样,此时却如木雕似的不动。她心下暗惊,挺着肚子缓步入内,挥手让婢女仆从退下。轻声问道:“殿下想什么如此出神?可是沈家的人说了些什么?” 李承铭听见她声音这才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宋常瑜突然开口道,“殿下别瞒我,沈家这些日子做些什么谁人不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家可都不是闲人。” 李承铭视线笔直落在她身上,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停留片刻,“是说了些话,陛下……恐怕是不行了。” 宋常瑜皱了皱眉头,“陛下到底是不行了,还是已经驾崩了?” 李承铭一怔,没想到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王妃,能说出这样大胆的话。宋常瑜见他沉默不语,缓慢坐到方才沈老所坐的位置,“陛下自从进了兴庆宫,便再未出来过,外面早就传了些不好的话,沈家游走各方,还将太上皇抬出来,连裴相也不得不暂避锋芒。殿下,无论沈老来说些什么,都切莫答应。” 李承铭更觉吃惊,“王妃猜到他来说什么?” 宋常瑜道:“沈家什么心思,还能猜不到,若不是为了立太子,便是要让殿下去犯险了。”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抱歉,这段日子我太疲惫了,早晨六点半出门,晚上八九点到家,累的几乎什么都动不了,昨天妈妈出院,我轻松多了,可以开始恢复更新 第233章 ◎勒马◎ 李承铭嘴巴动了动, 想说什么又止住,轻叹道:“王妃今日所说皆是惊人之语。” 宋常瑜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心下一沉, “被我猜中了?” 李承铭默然不语。 宋常瑜道:“早就听说沈老是老谋深算,舌灿莲花之辈,殿下真被他说动了?” 李承铭未置可否, 忽然问道:“王妃可知我母妃之事?” 宋常瑜怔了下, 秀长的眉皱了起来。李承铭母亲淑妃, 当年也曾得宠过,只是好景不长,绮年玉貌突然离世,让年幼无依的齐王吃了不少苦头。宫廷本就是世间争斗阴私最多的地方,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谁都说不清, 淑妃死因也众说纷纭,有说与太子豫王母妃有关, 又有说与吴王母妃相争惹祸而死。 齐王对淑妃一片孝心,在寺中供奉牌位,每年祭日斋戒供奉从不落下。 宋常瑜语气又温柔了几分, “当年之事已难以分辨,沈家在这个时候故意提起,挑拨你与豫王吴王的兄弟之谊,其心甚毒, 殿下可千万别犯糊涂。” 李承铭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沈家的用心,只是如今沈家与父皇互为倚助,陛下生死不知, 只能尊太上皇旨意行事。” 宋常瑜脸上突然僵硬了一瞬。 “怎么了?”李承铭问道。 她一手揉在腰间, 一手轻轻搭在肚子上, 道:“痛了一下,无事。” 李承铭闻言站起身走近两步,宋常瑜拉住他的手,“我知道殿下如今处境艰难,只是有些事,千万不能沾惹,一旦惹上,再难脱身。” 李承铭拍了拍她的手,眉头紧蹙。 宋常瑜的心揪了起来,心想:若只是拥立太子之事,也可以敷衍拖延过去,等过几日说不定朝中局势还有变化。她又想到沈老亲自上门,态度慎重,或许是比立太子更重要的事……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宋常瑜面色顿时一变,抓着李承铭的手绷紧。 “难道沈家与殿下说的,是那个位置?”她手指朝皇宫方向虚点了一下。 李承铭还是不语。 宋常瑜着急道:“豫王还在潼关领兵,殿下若在此时听了沈家的谗言,日后兄弟如何相处?” 李承铭脸色紧绷,眼中掠过一道精芒,“父皇若有旨意,我如何推拒得了?” “殿下!”宋常瑜声音扬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太上皇是如何退位的,殿下心里应当明白,当日你已选择了陛下与豫王,眼下怎么还起了反复。” 李承铭闭了一下眼,重又睁开,浑身紧绷,“陛下不行了,朝中岂能一日无君……” “陛下生死不明,与沈家脱不了干系,豫王手握重兵,又是那样霸道的性子,绝不会坐视江山旁落……到时岂不是要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宋常瑜满腹的话要将,呼吸都重了几分,双眼微红,“我知道殿下文韬武略,不输旁人,心中也有抱负,可是不行,真的不行,陛下宽厚,待你一向不薄,豫王更是为了江山社稷前去抵御叛军,江山尚不稳固,你如何能轻易就被沈家利用,况且,再退一步说,就算得了太上皇的旨意,以豫王的脾气,知道陛下被害,你又趁机……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大军在豫王手中,他在朝中也有根基,京畿已难募兵,殿下拿什么与豫王争斗?” 李承铭看着她,道:“豫王四日前偷偷入京,与沈家起了冲突,身受重伤,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宋常瑜目瞪口呆,忽然肚子一阵剧痛,脸色骤然煞白,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李承铭伸臂抓住她的肩膀,脸色骤变,对着外头怒喝一声,仆妇与婢女冲了进来,见到身子已撑不住的王妃,几人齐齐变色。有仆妇低头看见王妃裙摆湿了,直呼不好,忙道:“王妃许是要生了。” 李承铭脑子嗡的一声,一时间脑中再无其他琐事,只见仆妇几个将宋常瑜扶进内堂,平放在榻上,另有人已去唤了产婆来,婢女取来生产所需的器具水盆等物。李承铭跟着走了两步,仆妇请他出去等待。 宋常瑜满头大汗,脸上挂着泪,喊了声殿下。 李承铭站住脚,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无来由的恐慌。 宋常瑜抬起手,仆妇着急道:“王妃省些力气,留着生孩子。” 李承铭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 “殿下,为了咱们孩子日后安康平顺,切莫做糊涂事……” 李承铭心头发堵,仆妇又催了几声,产婆也跑着来了,他只得退出内堂,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思绪万千,纷乱如麻。 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时辰,仆妇婢女在进进出出,李承铭坐立不安,将沈老上门来密谈所说,还有宋常瑜劝他的那些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头都胀痛起来。 不知干坐多久,忽然有侍卫来报,说度支郎中来访。 李承铭朝外望了一眼,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已经接近坊市关门的时候,怎么还有人上门,他皱着眉正要叫人回绝,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眼问侍卫:“来人姓什么?”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4节 侍卫道:“姓肖。” 李承铭脸色一沉,道:“本王无暇见他。” 侍卫出去传话,回来覆命说肖郎中未走,仍在门前等候。 李承铭心烦气躁,摆手让人退下。又等了足一个时辰左右,月上柳梢,忽然屋里传来产婆呼叫,随后便响起婴儿啼哭,不甚响亮,于王府却如同一道惊雷。 李承铭猛然站起身,来回踱步,目光死死盯着门。 仆妇推门而出,手里抱着襁褓,脸上堆笑来到他面前,行礼道:“?芝兰新茁,花萼欣荣,恭贺殿下,弄瓦之喜。” 李承铭低头看去,襁褓里的婴孩个头小小,皮肤通红,如小猴似的,他心头微颤,伸出手,仿佛有千金重似的,也不敢用力,轻轻在婴孩额头上点了一下,血脉相连的感觉在心间涌动,这是他的女儿。 他心头一热,低头凝视片刻,叫仆妇将孩子抱回去,又问王妃情况。仆妇说王妃脱力,刚服用一副汤药睡了过去。李承铭命人仔细照看王妃与孩子,拍了一下衣摆,大步往外走去。 到了院外,他抬头又仰望一眼天色,叫人去将度支郎中请进来。 片刻过后,肖思齐走进院中,见齐王并不在花厅,而是孤身站在院中,迎了上去行礼。 李承铭道:“你久等不走,所为何事?” 肖思齐朝李承铭看了一眼,这位齐王在朝中声名不显,沈老能亲自找上门来,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只是不知齐王是否已被勾起野心,他叹了一声,道:“敢问殿下,还记得去年消暑宴吗?殿下可还能再勒马一回?” 【作者有话说】 去年消暑宴,皇帝昏厥,贵妃将内眷困在宫中,杨家骗齐王入宫,想造成齐王继位的事实,齐王在入宫时被齐王妃喊了回去,这其中是小鱼儿出了大力,肖思齐这样问,一来问齐王是否要陷入和上次一样的困境,二来提醒他当初小鱼儿帮了他的恩情。(为什么说帮了他呢,因为杨家一个弄不好,就成了谋反,齐王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只要不小心进了宫,就成了杨家的同谋,所以小鱼儿当时对齐王夫妇的帮助,相当于救命之恩) 第234章 ◎无题◎ 李承秉赶了两日路来到潼关, 镇守将军金舒玠带着众将来拜见。 李承秉伤势未愈,原本郎中说需要静养,可眼下局势紧急, 他换过药,把众将叫来见了一面,商讨如何应对叛军。 肖稚鱼则去了潼关向西的宅子, 这是李承秉临时所居, 三进的屋子, 有个花园,内里布置陈设与长安不能相比。去的路上,肖稚鱼掀开车帘看了一阵,见屋舍墙瓦皆是土色,来往行人穿着质朴无华, 走了一段路,便见着几拨兵卒在街上梭巡, 城镇内外皆有一股肃杀气氛。 到了宅子外面,肖稚鱼一下马车,耳边就听见一声叫唤, “豫王妃。” 她扭头一看,李俶昭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绛色翻领窄袖衣炮,腰系革带, 配着一柄长剑,英气勃勃。此时眼里微光闪动,笑望着她, 走到近前, 双手一揖, 郑重谢了一声道:“娘娘救命之恩,昭不敢忘。” 肖稚鱼上下打量他,瞧着比从前在长安还精神两分,笑着道:“当日那样情况,能安然到此,是广平王福气深厚。” 李俶昭挠了一下头,脸上这才露出几许少年意气来。 肖稚鱼迈过大门,李俶昭立刻跟上来,他来到潼关,李承秉当日就带着亲兵走了,潼关将领们知道他身份特殊,也不敢亲近,只安排了住处和服侍的人。李俶昭心头惴惴,时不时总是记起父皇惨死的模样,又担心豫王有个好歹,几日下来寝食难安。今天听到豫王回来,他立刻寻了来,见着肖稚鱼更觉激动。 在最危险的关头,全是肖稚鱼陪着他,让他不至于彷徨无助,这份恩情不同寻常,李俶昭越发显得亲近。到了堂屋内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向肖稚鱼问起长安情况,问她当日是如何逃脱,有没有遇到危险等等。 肖稚鱼不能直言那几日经历,只得含糊应对,只说遇上沈玄,但并无性命之忧。 李俶昭聪明早慧,听这番话有颇多疑虑之处,但并未多想,又因对沈家恨之入骨,想了一下道:“沈家害了父皇不止,对七叔也存了歹心,这是有意用王妃性命引七叔过去,实在可恨,总有一日……要诛沈氏满门。” 他神色阴狠,让肖稚鱼微微一惊,想着他如此年纪便已担下杀父之仇,不由怜惜。留他说了好一阵的话,眼看天色将黑,少不得又一起用饭。 庖屋所做的饭菜简单,几碟时令蔬菜和肉汤饼子。李俶昭却是胃口大开,就着汤吃了一整张饼,大口吞咽,像是几日没好好吃饭似的。 肖稚鱼见状,叫仆妇拿帕子来给他擦嘴。宅子里的仆妇是前不久才从几位守将府里借调来,伺候还不周到,李俶昭戒心又重,仆妇拿着帕子走近,他斜睨一眼过去,目光却没有与肖稚鱼说话时那样笑意温和,仿佛藏了冰雪般。仆妇站定不敢动。肖稚鱼拿过帕子,让仆妇退后,给李俶昭擦了擦嘴。李俶昭神色缓和,定定看着她不动。 门口有仆从道:“殿下回来了。” 李承秉不紧不慢走进来,见李俶昭也在,有些意外。 李俶昭已是站起来,恭敬喊了声“七叔”。 李承秉擦了手,坐到肖稚鱼身旁,见桌上菜肴吃得差不多了,拿起肖稚鱼剩下的半块面饼,吃起来,招手让李俶昭坐,问道:“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李俶昭点头,剩下小半张饼吃得却没刚才那么快。 叔侄两个寒暄几句,便不再说话,屋里安静下来。吃完饭肖稚鱼借机离开,仆从送来热茶,李承秉神色微敛,和李俶昭说了些如今的情况。李俶昭道:“豫王妃刚才和我说过一些,沈家肯定会尽快掩盖父皇驾崩真相,扶持一个上去,不管是谁我都不认。” 他原本垂头说着话,这时却抬起头来,与李承秉对视,并不躲让,“我知七叔在担忧什么,朝堂奸佞当道,范阳叛军紧逼不放,父皇在世就将大军托付给七叔,眼下也唯有您能力挽狂澜,我这条命是豫王妃救下的,日后我只听您与王妃的话。” 李承秉目光沉沉,打量过去——说到此处,几乎已是明言,只是他不确定,这番话是否是李俶昭的真心。 李俶昭毫不犹豫,话音刚落,就直起身,在李承秉面前跪下,“七叔为我父皇报仇。” 李承秉连忙扶起他,“兄长之仇绝不敢忘。” 李俶昭揉了揉眼睛,和李承秉又说了一阵,这才告辞离开。 李承秉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缓慢起身,进了里屋。肖稚鱼梳洗完毕,卸了钗环首饰,放下头发,回头看见他脸色有些不好,回头看过来。 李承秉往床沿一坐,从一旁匣子里取出枚药丸服下。 肖稚鱼走床前道:“要不要找郎中来看看?” 李承秉拉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紧紧环住,嘴巴贴着她的耳朵,道:“过会儿你给我换药就好。” 肖稚鱼知道他路上也没怎么休息好,马不停蹄赶到潼关,又忙着与众人议事,她思索了一会儿道:“身体最要紧,若叛军这几日不动,你还是好好养伤。” 李承秉不吭声,半晌才道:“朝廷里也不安分,群龙无首哪能长久,很快就要推人出来。” 肖稚鱼一听已经好几个念头转过。 李承秉继续道:“不管那边是想立个孩子,还是吴王齐王里选一个,暂时我都不想理会,先全力对付叛军。日后回去,说不定要成叛臣贼子,”他说着嘴角微微挑了一下,道,“你怕不怕?” 肖稚鱼别了他一眼,“这样的事本朝还少?” 李承秉笑起来,道:“你和广平王说了什么,他刚才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日后只听你和我的。” 肖稚鱼立刻明白这背后的意味,眼睛微微睁大,“我可没教过他说这些。” 李承秉眯了一下眼,道:“这小子老气横秋,年纪小小就跟历尽沧桑似的,刚才吃饭的样子以前还从未见过。你替我看着些。”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什么,他眉头又皱了下,道,“算了,他年纪也不小,回头还是我找几个先生教他,省得他经历大变,日后想歪走上歧路。” 第235章 ◎乱起◎ 肖稚鱼心道:本朝之初便有兄弟相残, 逼父退位之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难怪他会如此提防。她正想着, 只见李承秉突然看过来,目光里似有些意味不明。 “你刚才和他说什么呢,还替他擦嘴。” 肖稚鱼瞥他一眼, 道:“都是闲聊, 广平王问一些长安的事。” 李承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忽然皱起眉头。 肖稚鱼道:“是不是伤口疼了,还是赶紧叫人来看一看。” 李承秉揽着她不放,道:“叫王应青带人来,你别走,陪我说会儿话。” 肖稚鱼对外吩咐一声, 没一会儿,王应青便带着人来了。那是潼关极有名气的郎中, 尤擅疗伤。郎中进屋,见豫王坐在床上,身旁还有一位形容极美的女子陪着, 他低头,将干净布条与药粉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取出。 李承秉脱了衣衫,郎中手脚利落,很快换了药, 又叮嘱道:“殿下身体结实,但伤口深,还是需要好好养些日子, 切莫操劳。”想了想又觉得不防心, 凑近些, 低声道,“也要忌房事。” 他说得极轻,王应青离得几步远并未听清,肖稚鱼却是听见了,脸上顿时一红,撇开脸去。 李承秉神色不变,微微颔首,叫王应青把人送出去。 另有仆从根据药方熬药,过了一个时辰将刚熬好的药汤送来,李承秉饮过之后这才睡下,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肖稚鱼也眼皮发沉,早打了瞌睡。 李承秉揽着她睡下,一夜无话。 此后几日,叛军依旧没有动静,让李承秉静得了闲空养伤。这日长安遣来消息,皇帝病重不治归天,太上皇摄政领朝,下旨命豫王即刻回京。来传旨的是兴庆宫的一个宦官,李承秉听过谕旨只冷笑两声,叫人将宦官拿下。宦官大惊,口中叫唤“豫王莫非要反?” 当即有将士将他一脚踢翻在地,抡起拳头将他痛打,宦官哪里吃过这种苦,见周围气势汹汹,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喊“豫王造反”的话,反而求饶起来。 李承秉问道:“谕旨可是太上皇亲手所写,还是他人交给你?” 宦官蜷成一团,道:“是皇后……沈娘娘交给小人。” 李承秉脸色冰冷,将谕旨交给众将士传阅,命人将李俶昭叫来。 李俶昭已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开,虽然亲眼见着皇帝被害,但心底总还保有一丝侥幸,如今确认死讯,他心中哀恸无以言喻。到了众人面前,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诉道:“沈氏弑谋天子,请豫王与诸将为社稷讨逆。” 李俶昭一面哭着一面将沈霓毒杀皇帝的经过说了。众将见他年岁尚小,涕泪齐下发乎天然,没有怀疑。本朝接连几代宫中都有叛乱谋逆之事,豫王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元帅,且他一来就换了好几人,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公正严明,甚得军心。 再往深了想一步,太上皇年迈病弱,昏聩不明,不能再执掌朝政,吴王齐王声名不显,皇帝所留子嗣都还年幼,李俶昭已撂明态度,其余几个还是孩童,如何能担得了社稷重任。众将士本就跟随豫王,若能更进一步,便可称之为从龙之功。 一时间众人心头火热,将长安的谕旨抛知脑后。 李承秉的手在桌上轻轻一扣,让众人先静下来,缓缓道:“长安宫变,龙驭归天,本王恨不得今日就回长安讨逆,正李唐纲常。但叛军在侧,山河未复,当以百姓安危江山稳固为重,先平复范阳乱军。” 众将士佩服他这份气度,哄然应诺。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传到叛军营中。康庆则喜不自胜,命人拿出美酒,与几位将领相庆,喝得酩酊大醉,大声道:“天命在我,朝中必要大乱起来,如何是我这精兵强将的敌手……” 众人跟着起哄,沈历有心劝几句,却找不到时机。 安庆则大醉被人扶着入营休息,他猛地抓着身边将领的袖子,道:“康庆恩这怂瓜,逃到洛阳躲起来,背地里还诬我弑父,实在欺人太甚,现在皇帝死了朝廷正乱着,没空来对付我们,谁替我去取康庆恩首级来?” 众将领一听,他们兄弟之争如此不加掩饰,是半点骨肉伦常都不讲了,不愧是胡杂之后。两个面色酡红脚步虚浮的将领正愁没机会表现,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安庆则大喜。 众人当他是醉话,哪知第二日一早,他真把两位将军叫来,命他们各领一支兵,前去攻打康庆恩。众将领跟随康福海多年,虽然康福海并非良善仁义之辈,但打仗的本事不弱,且懂得隐忍。康庆则没有其父的本事,但狠毒却半点不让。 几位将军劝他趁着朝廷纷乱军心不稳,先全力攻打潼关,等拿下长安,大势已定,康庆恩区区三万兵马不足为惧。 哪知康庆则越听脸色越差,他接手仓促,疑心很多人暗地里还向着康庆恩那小子,何况他有个最大的心病——弑父。再是鲜廉寡耻,这个罪名也不能认下来,康庆恩必须死。 他双眸如深潭,阴恻恻在众人脸上扫过,这时门外有侍卫报信,说朝廷送了书信来。康庆则命人拿来,展开一看,面露喜色道:“豫王来信,欲立我为王。” 众将神色各异,有人立刻喊道:“有诈。豫王并非诸君,如何能许立王位……” 康庆则不耐烦打断道:“豫王如何打算我很清楚,朝中要立太子,他向我示好全为保存手中大军……如此正好,他不想动,正好是拿下康庆恩良机,或许等上几日,朝廷里先乱起来,如此我也算是一石二鸟,大患尽除了。” 厅中议事的几位将军却觉得没那么简单,还想再劝,康庆则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板着脸,命那两人即刻出兵。 沈历见军营中整兵待发才知晓此事,想要再劝已是不能,他面沉如水,思索再三,去了杨杲的营帐,“杨将军,主帅昏庸,只怕要葬送大军……”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5节 第236章 ◎谋◎ 杨杲坐在帐中, 手里拿着一张纸正看着,听见沈历的声音,将纸一收, 站起来相迎。 沈历一向举止儒雅,有名士之风,这回脸上却愁眉深锁, 脚步匆匆进门, 将刚才康庆则所下军令说了一遍。 杨杲听到一半时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康福海如何死的他最清楚不过, 当初康庆行事还是他跟着一同动手。自那一刻起杨杲便成了康庆则最倚重的左膀右臂,自康庆则继位以来,除了他自领的中军,将精锐前锋骑兵交给了杨杲,其余亲信等人也各有升迁, 如此将军中重要几处都把握在手中。 调动太多,军中人心浮动, 也难怪康庆则不敢在此时对朝廷用兵。只是他不好好收拢军心,面对潼关不顾,分兵一心要收拾手足兄弟, 可见心胸狭隘,目无远见。 杨杲思绪飞快,将康庆则这些日子的举动想了一圈,神色凝重, 问道:“沈长史没劝吗?” 沈历道:“怎么没劝,口都说干了,主帅不听, 我也没办法。” 杨杲摇头苦笑一声“沈长史都没劝动, 我去就更没用了。” 沈历闻言脸色更沉, 康福海还活着的时候,康庆则忌惮兄弟,尚且还能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如今是本性暴露,倒比康福海更显得刚愎自用。 “杨将军,你我如此耗费心力,几乎将自家身家性命赔上了,可若是主帅再这样任性行事,只怕是大好形势都要败了。” “沈长史有什么想法可直说。” 沈历瞥杨杲一眼,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他才抛出一点点话头,杨杲就已经洞悉了。只是他还有些犹豫,聪明也有坏处,就是心思容易活泛。他略作沉吟,这才缓缓开口,“杨将军有今日不易,还是要保存实力,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 杨杲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两道浓眉紧皱,忽然站起身对沈历作了一揖道:“还请沈先生教我。” 沈历大为满意,从长史到先生,可见杨杲已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他抚了抚须,道:“大都督善忍又有枭雄之姿,那几年太上皇荒唐事做了不少,正是瞧准这一点,我才觉得有有换天地日月的机会,可现在……说句不好听的,主帅并非能主天下之人,倒是朝廷有了新变故。” 杨杲道:“变故?” 沈历道:“杨将军难道不知,陛下驾崩……就要立新主了。” 杨杲笑道:“朝廷若要立个刚出世没多久的婴孩,我们胜算不是更大?” 沈历闻言皱眉,杨杲说的当然是沈霓所生的孩子,这孩子还有沈家一半血脉,他听着有些不舒服,但脸上依旧笑吟吟的,“孩童不好吗?我却觉得正好。” 杨杲没接话。 沈历道:“本朝各地门阀世家众多,天子年少,依仗臣子的就多,这是杨将军居高位的好机会啊。据我所知,将军出身弘农杨氏,这么多年未得重用,辗转多地,难道将军就不想身居高位,光耀门楣?” 杨杲大吃一惊道:“沈先生是让我归降朝廷?” 沈历摇头道:“万事讲究个天时地利,豫王领兵马驻守潼关,若此时归降,也不过得一降将的名声,赏些金银就打发了,我们之前一番辛苦作为岂不是白费了。杨将军想想如今朝中局势,皇帝驾崩,群龙无首,朝廷若立太子,豫王岂能心甘。” 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杨杲。别人或许不能马上听得明白,但杨杲几次转投,是个很识时务之人。 杨杲道:“沈先生的意思莫非是,朝廷与豫王已不是同心,我们该从中选择一个投靠?” 沈历道:“将军果然通透。豫王行事想来张扬跋扈,眼高于顶,如今潼关手下兵将不少,若杨将军去了,只怕要出头更是件难事,但是朝廷那边就不同了,不管是立小儿皇帝,或是其他王爷,京畿已没有多少守兵,本朝每次新皇登基都是一番腥风血雨,新帝登基,若无范阳威胁,首要便是制衡豫王,杨将军不妨想想,哪边能给的好处更多?” 杨杲若有所思。沈历也不催促,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想了许多,如何说动杨杲他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知道他貌似忠正,实则对范阳康大都督可没那么忠心。 他呷了一口茶,久久没见杨杲表态,问道:“将军还有何顾虑?” 杨杲道:“先生是京兆沈家的人?” 沈历一怔,随即笑道:“正是,当年我与兄长争执,一怒之下离开长安,辗转到了范阳,得康大都督的重用,就在范阳留下了。” “先生刚才那番劝我的话,也是为沈家着想了?要立新君,只怕唯有太子妃之子最有希望。” 皇帝死前尚未立后,因此杨杲仍以太子妃称呼沈霓。 沈历神色不变,道:“杨将军以为我所说全为沈家打算?当年我与兄长几乎断绝关系,他女儿所生孩子就算登大宝,与我也并无什么好处,我与将军一样,可都是叛军身份,不治罪已是侥幸。只是朝廷虚弱,我们带兵到了这里,要争就争最好的,大丈夫在世,谁不要权势金银……如今恰逢如此变局之时,当然是顺势而为,选一条最好的路。别人不懂这个道理,杨将军应该最明白。” 杨杲沉默不语。 沈历道:“将军年轻有为,日后还可以娶长安世家贵女,日后在朝中也有了倚仗助力,如此才称得上是圆满。” 杨杲眉头一跳,脑中忽然闪过一张丽颜,想了想,道:“如何要跳过潼关守军,向朝廷示好呢?” 沈历闻言大喜,道:“这倒是不难,等我回去试试,几日便有回应。对了,这些日子还是要敷衍主帅,不可露出行迹。” 杨杲道:“军中还有康大都督义子几人,可不会让我们轻易投靠朝廷。” 沈历冷笑,“潼关还是要打的,到时让那几人带兵上,你暂且在旁压阵,看他们与豫王好好打上一场,我们只等坐收渔利。” 第237章 ◎无题◎ 杨杲若有所思看他一眼, 笑道:“沈先生的谋划一石三鸟,样样不落空,令人佩服。” 沈历听他如此说, 满面含笑,如沐春风,颇有些自得。 两人相谈许久, 直到有兵士寻来, 说主帅有请, 沈历这才赶紧起身离开,走前仍不忘叮嘱杨杲,“刚才所说的未行动前千万不可露出破绽,康家在范阳经营多年,麾下忠心之人不少, 若是透露出去,恐伤你我性命。” 杨杲道:“先生放心。” 他陪走几步, 将沈历送出营帐,见人走远,脸上仍是挂了一丝笑, 回身坐定,将桌上刚才压着的纸拿出来,又看了一遍,面色陡然沉了下来。这是昨日有人送到军营门前, 说是给他的家信。杨杲一听便知有蹊跷,他少小离家,已有十多年未归, 与家中早断了联系, 何况他家是乡野农户, 仅有几块薄田,家中兄弟姊妹又多,贫苦难活,无人识字,谁会给他寄家信。 等他打开一看,这封信居然是豫王寄来的劝降信,他一时难以置信,每个字都看得极为认真。信中所言康福海已死军中并无可堪接替大任者,仅凭范阳平卢等地与朝廷做对,眼下得一时之势,长久必败,让他分辨形势,又言军中有沈家子弟,所行皆是谋逆。 杨杲看完信半信半疑,又暗自喟叹,上一回在王屋山之事,他不信豫王全无所觉,可现在却能写一封信来劝降,这份心胸气度,确有不凡。他正看着信,沈历来了,说了好一番话,杨杲答应的爽快,心中却另有计较。 沈历口口声声说与沈家无关,推心置腹全为他谋划。杨杲自小走南闯北吃尽苦头,从市井到齐王府,后又来到范阳,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世间最动人心肠的便是利益。口中说的再是好听,也抵不过行动。沈历刚才所说,已是决定要“窝里反”,将康庆则给卖了,可他竟还打着豫王的主意,这一步分明是配合沈家在朝廷诸多动作。 杨杲不住冷笑,沈历算得精明,只是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他手掌攥紧,将信捏成一团。他也不看好康庆则前途,可若是眼下就投靠朝廷,就要在潼关对豫王称降——他脑中不合时宜地又想起肖稚鱼来,心底隐隐有一丝不甘。 不急,豫王从前没领过兵,谁知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杨杲想着不急着做决定,先看看情况早说。他如今深受康庆则信任,手握两万雄兵,且一大半是骑兵,有着一股力量,他更多了一分底气,等对他有利的情况再做决定不迟。 康庆则那里请了沈历过去,问他朝中情况,沈历已决定糊弄,便将朝廷形势说的严峻。康庆则一听越发狂妄起来,只觉得此时抬个小皇帝上来,不等他打过潼关去,朝廷自己就要乱起来。他才是天命所归,身边又有几个阿谀奉承之辈附和,他竟命人先准备龙袍冕冠等物,只等着派兵将康庆恩拿下后,可以先在洛阳称帝。 康庆则所派人前往洛阳征讨,康庆恩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他从大营中带出的兵一半是他舅舅所领,一半则是康福海原拨给他的人马。这些兵士忠心耿耿,与康庆则派来的人厮杀了一场,守住了洛阳。消息传回,康庆则大怒,前两日他刚派人去做龙袍,却不想这安排的第一场仗连兄弟都没能拿下。他大怒之下,又增拨一万人前去应援。 兄弟两这番恶斗征战传到潼关,将领们都觉好笑。李承秉趁着这些日子养伤,每日处理些公文往来,等背上结痂不再疼痛,他立刻就往军营里去。 肖稚鱼留在家中,王应青带了几个奴婢仆妇回来给她使唤。里里外外又添了些人,收拾庭院,跑腿传唤。还从大户人家请了个会烧长安菜的厨子来。肖稚鱼身边跟着的婢女,一个唤运虹,一个唤苏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苏子生得一副好样貌,刚来的两天左顾右盼,四处打量,举止有些不稳重,可等见着肖稚鱼,知晓她身份,苏子陡然态度一变,殷勤服侍,处处周到。 如此过了四五日,肖稚鱼与婢女仆妇都熟悉起来,这日与苏子说话,苏子扑通跪在地上道:“我家姊妹六个,只有一个小弟,父母便把我们姐妹都卖给富户,积攒银钱供小弟读书,我因长得出挑些,为人所忌,时常挨打,周转了几处,才来到这儿。请娘娘怜惜,日后带我回长安,永不回潼关。”说着她将袖子掀开,露出两臂,上面青青紫紫的伤痕,新伤旧伤一堆。 肖稚鱼看得眼皮一跳,心生怜悯。她自小跟着兄长阿姐背井离乡,可到底兄长阿姐对她呵护宠爱,眼前的婢女却是命苦,连亲人都已舍弃。 她将苏子叫起,将一旁的糕点递给她吃,“前阵子来的郎中最擅看伤,回头你给他瞧瞧,要些膏药,好好治伤,重些的活计就先别干了。” 苏子将糕塞进嘴里,咬了一口,低头拭泪。 肖稚鱼又问另几个婢女仆妇,众人各自坦白身世,有家里没落,男人是死在战乱里,为了养活家里出来讨生活的,也有家中贫苦,不得不卖儿卖女的。肖稚鱼暗自摇头,此处与长安真是大不相同,便是婢女生活来历,相差有如云泥。她好好安抚一番,又许了些好处,婢女仆妇正感谢着,门外传来通传,“殿下回来了。” 婢女仆妇赶紧收拾。 李承秉缓步进来,身上穿着一身银甲,走动间身上发出轻微的锵锵声。进了门,他见着婢女仆妇几个都在,脸色都有些不自在,眉头一拧,来到肖稚鱼身旁坐下,“做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合心?” 肖稚鱼轻声道,“和她们说几句话,有些感触。”说着朝他身上看了一眼,问道,“叛军动了?” 李承秉摇了摇头,等婢女运虹递了茶盏来,他目光一扫,让众人退下。 第238章 ◎无题◎ 婢女仆妇连忙退下。 肖稚鱼只当他有严肃正经的事要说, 正打起精神要仔细听。 李承秉忽然双臂一张,将她搂进怀里,飞快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 肖稚鱼双手推他, 力气不大,李承秉有些不高兴,眯起眼道, “好几日没见,你就没半点想我的?” 肖稚鱼抬起手给他看掌上红印, 埋怨道:“你穿的这身, 膈得我手疼。” 李承秉这才想起从军营赶着回来身上还没换,赶紧起身, 也没叫人,飞快将一身银甲脱了,扔到一旁, 重又将她抱到身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道:“我在军中时时都想着你。” 肖稚鱼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种思念的话,眨了眨眼,倒有片刻的怔愣。 李承秉说完之后也有些赧然, 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肖稚鱼点了下头,含糊其辞地“恩”了一声。 她一张小脸白玉似的,眼睫轻轻垂着,便是不说什么话, 也有股楚楚动人的味道。李承秉便把她这当成了承认的回应, 嘴角含笑, 又说了几句甜言蜜语。 肖稚鱼听他说着, 转而谈起正事, 好奇问道:“你给杨杲送了劝降信?” 李承秉见她脸上惊讶,道:“怎么?这才知道你夫君的心胸气度不一般?” 听他自吹自擂一句,肖稚鱼险些没忍住笑出声,忙又详问经过。 李承秉道:“康庆则难当大任,杨杲如果聪明就该看得明白,他也不是什么守信义之人,比叛军营里其他几个领兵的更容易说动。” 肖稚鱼想了一下,道:“以他的性子,不见兔子不撒鹰,只怕现在还在权衡利弊。” 李承秉不甚在意道:“若是他这么爽快就投过来,我还要疑有诈,总要先打一次,让他知道利害。” 肖稚鱼听他语气坚定,心里也踏实许多。 李承秉看了她一眼,道:“叛军如今内讧,在洛阳打了起来,等他们先消耗些,也就在这两三日,我会主动出兵攻打叛军大营。” 肖稚鱼心下一个咯噔,“从潼关出击?叛军大营还有十万兵马吧?” 李承秉道:“起兵之时康福海称有二十万雄兵,各族部落占了七八万,路上也折损了不少,康庆则他们兄弟相斗,再有清河等地牵制,这一战能动用的兵马应在五万之数。” 肖稚鱼对战事只知些皮毛,可听了叛军人数,仍是抽了一口凉气,道:“可潼关从来易守难攻,出兵便失了地利。” 李承秉眼睛一亮,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道:“说的不错。坚守耗着原是最稳健的法子。” 肖稚鱼一听就明白过来,问道:“殿下等不及,莫非是长安又有变故?” 李承秉暗赞她聪明,欲解释几句,门外有仆从声音传来,说到了用饭的时候。肖稚鱼忙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李承秉便不再说什么,扭头叫外面摆饭。 仆从进来将屋里收拾一番,将准备的饭菜端进来。 两人用过饭,侍卫又找来,将几份公文呈上。再李承秉处置公文的时候,肖稚鱼则到院子里走了一圈,慢慢走回去,卸妆梳洗,等换过衣裳,回到内室,她并未看见李承秉,只当他还有公事要忙,便先自顾躺下。 眼皮阖上,正渐渐要入睡之时,忽然腰间搭上一双大手。 肖稚鱼睁开眼皮,回头看去,李承秉已经贴了上来,身上热乎乎的,是刚才沐浴过的草木混合着男子气味。 肖稚鱼脸渐渐红了,声音很轻,“郎中说的,这些日子不能……”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6节 李承秉将她抱紧,吻连续细密落在她脸颊和脖子,“再过两日我就要带兵走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肖稚鱼怔了下,手忙脚乱,却也没能拦住他。 李承秉攻城拔寨,纠缠不休,仿佛要将一身的力气用尽。两人许久未曾如此亲热,肖稚鱼也觉得吃力,意识昏沉,红唇轻启,喘息不定,李承秉嘴里说着哄人的情话,动作却凶狠,盯着她的脸儿看着,对着她的嘴又深吻下去。 事毕,肖稚鱼身上发软,身上起了一层汗,黏腻难受,才稍稍动了下手,李承秉将她紧紧搂着,眼眸深沉,既怜又爱,俯首在她耳边问道:“我这回要走,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肖稚鱼只觉得他身上热得厉害,将他的脸推搡开,嘴里低声嘀咕一句。 李承秉又凑近,去听她说什么。 “我渴……” 李承秉面露无奈,待要叫人,想了想,干脆掀被起来,倒了一杯温着的茶水来,等肖稚鱼喝过,他将剩下小半壶全喝了,这才又回到床上,低头盯着肖稚鱼的睡颜看了半晌,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心中既满足又有股说不出滋味,比起刚才飘飘欲仙的滋味更深刻心间。 刚才他话说一半,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长安的消息,太上皇欲立齐王为新帝——这才是他急着要平定叛军的原因。万事皆看时机,有太上皇谕旨,沈家又摆明退让,百官为社稷安稳,说不定就要妥协。这样一来,将来他再举兵,便成了造反。两世为人,他不怕担下谋逆的罪名,只是如此一来,山河动荡,将要拖累更多的人。眼下唯有尽快平定叛乱,抢着皇位未定之前回长安为先帝讨逆问罪,正社稷纲常。 想到两世境遇竟险些颠倒,李承秉也不由暗自唏嘘。如今心境已完全不同,前世他憋着一股气厉兵秣马,全为夺回江山一雪前耻,日日夜夜心仿佛都被毒蛇啃噬,藏着的全是恨意。 如今,他一腔斗志,将要上阵杀敌,只想为兄长讨个公道,也为了与身前这个女人长厢厮守。他绝不能就这样认了乱臣贼子的名头,等拿下叛军,再带着她风光回长安,纵使一路有再多的龙潭虎穴,他也浑然不惧。 李承秉眼里仿佛有簇火苗燃起,伸手拨了拨肖稚鱼披散的头发,却叫她皱起眉头,不耐地抬手挥了两下,口中呢喃“烦”。他哑然失笑,将她抱起来,道:“这回还是要你做皇后,只有我们两,没有别人,好不好?” 第239章 ◎交战◎ 李承秉在家中歇了两日, 这日收到战报,将潼关几位将军全叫了来,闭门讨论了两个多时辰, 议事结束众将皆是脸色严肃地离开。 肖稚鱼隐约猜到几分,这夜李承秉搂着她歪缠不休。 翌日大早,天还未亮, 肖稚鱼尚在睡觉, 耳边却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 睁开眼皮一瞧,李承秉已穿戴整齐,衣袖束紧,轻甲罩身。她揉了两下眼角,缓缓坐起, “要出兵了?” 李承秉走到床前,挺拔高达的身材将光亮遮了大半, “没你的事,再睡会儿罢,快则几日, 慢……过一阵子我就回来了。” 肖稚鱼听了这句,瞌睡一下子全没了,抬起头来。李承秉低头正凝望着她,目光深邃, 不像夜里那么急切和热烈,却格外有一种温和坚定。 心脏仿佛被什么攥紧了,有些透不过气来, 忽听他又问:“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她只觉得这句有些耳热, 好像夜里情浓的时候他就问过, 当时回答了什么,肖稚鱼记不清了,神情略显恍惚。 李承秉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她声音,又见她半醒半懵的模样,心里一叹,摸了摸她的脸,道:“无论长安来什么消息,一概不必理会。” 肖稚鱼点了点头,见他就要走,脑中仍有些乱,伸手拉住他的衣甲。 李承秉扭头看来。 四目相对,肖稚鱼心里蓦地一酸,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李承秉转身,坐到床边将她抱进怀里,又怕麟甲膈着她,双手环着不敢用力,浑身的骨血都在发烫,双目也有些发胀。 似有千言万语,又全化作相顾无言。听得门外有人试探地问了一声,“殿下?”知道还有人等着,肖稚鱼贴在他耳边郑重说了一声,“保重。” 李承秉亲了亲她的脸,“等我回来。” …… 清早,天边泛起鱼肚白,潼关城门打开,大营拨兵,直扑二十余里外的范阳大军。 潼关以外有一条长道,沿山而走,是易守难攻之地形。此时天色尚未大亮,薄雾笼罩,先行军如墨水沁出,流淌在山间,偶有白色曦光穿透晨雾,兵卒手中的长矛陌刀闪过细碎的光芒,星星点点。 范阳军营中一片静悄悄的,忽然头顶一阵炸雷似的战鼓响。 杨杲猛然醒来,匆忙披衣而起,掀开帘子,就见外面兵卒慌乱奔走,他大喝一声,立刻便有人来禀报,“朝廷打过来了。” 杨杲脸色骤然一沉,眯眼看着眼前人。这个卫士正是他在军中提拔的亲信,神色慌张,目光闪烁。杨杲一把提住他的领子,把人拎起,道:“慌什么,去报主帅,给我把人全叫起来,摆阵迎敌。” 卫士领命去了。 杨杲搓了一把脸,抬头朝西面主帅营帐眺去,目光晦暗不定。 昨夜洛阳传来消息,康庆恩战败,伪装出逃的时候被生擒住。康庆则闻言大喜,当即召了军中大小将士来,要大行封赏。康福海收的几个义子还知分寸,并未如何表态,康庆则提拔的心腹却是奉承讨好不断,说得康庆则大为开怀,当即命人取了酒肉来,在营中饮宴。 有将士觉得不妥,才劝两句,就被康则庆斥骂败兴,赶出营帐,其余人只能陪着饮酒。杨杲处事圆滑,心里狠狠骂了几句,面上却凑趣说了些玩笑话,饮过两杯酒。他见好就收,不敢真喝醉。 这些日子潼关毫无动静,只把长道关口守得铁桶似的。 康庆则逢人便说,朝廷已乱,他们怕我,洛阳如今尽在我掌握之中,他们如何敢出关迎战,只等我整军经武,再一鼓作气拿下潼关。 众将领也知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应和。于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场面越发热闹。 杨杲一想到昨夜大营中饮酒作乐的场景,怒火蹭蹭直往上冒。康庆则自私残忍,又好大喜功,听不得劝谏。天才刚亮,潼关竟在此时出兵,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他大步奔入营中,穿上甲胄,一面又将麾下两位偏将叫来,布置起来。 范阳大营之中,锣鼓喧天,全营兵卒都被叫了起来。到底是康福海精心培养多年的军旅,虽主帅糊涂,军卒调动却极迅速,慌乱过一阵后便很快整齐列队。 此时远处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有了动静,地平线的一端如黑色潮水涌动,夹杂着银光点点兵刃尖锐的光。 地面从轻微的抖动,变成了颤动——骑兵来了。 杨杲大吃一惊。这回一路跟随康福海南下而来,一路攻城伐地,与朝廷打了几次,只有密云郡公麾下有骑兵,但士兵生疏,战马也平常,被范阳军一冲就散了,其余地方都只能据城而战,何时有过像样的骑兵。此时听见这偌大的动静,仿佛天地都为之色变。 有一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卒来到杨杲身旁,脸色严肃道:“将军小心,听声音就知,这支骑兵是精锐,绝不是寻常朝廷府兵。” 大营中锣声紧促,许多兵卒还未弄明白缘由,饥肠辘辘,便被喊着列阵。此时,主帅营帐帘子掀开,康庆则头发你披散,一手提着腰带,身上半披着银甲,脚步虚浮地往外走,有亲兵几人簇拥着他,有意要遮挡众人视线,康庆则推开亲兵,目眺远方,大声呼和道:“怕什么,朝廷来的那些,被打杀了几轮,什么将军郡公的,都不堪一击,让他们来,给本元帅好好地杀个痛快。” 他酒醉未醒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又引起营中一阵乱。 几位将军都暗骂,如此紧要关头,主帅当面,不仅没有提起士气,反而搅乱军心。其中还有人昨夜跟着饮酒,头晕目胀,眼下有苦难言。 杨杲左顾右盼,看了一圈,心中不安越来越浓,将两位偏将又叫来吩咐几句。 战马嘶鸣,朝廷骑军已冲至营前,密密麻麻如潮水打来,长刀晃动。营前仓促,来不及布置,木栅被冲得粉碎。 第240章 ◎战◎ 骑兵如洪流巨浪般冲撞而来, 领侧翼军的将军昨夜陪着康庆则饮酒至半夜,此刻吓得醉意全消,汗如浆出, 大声呼喝着应战,兵卒挡不住骑兵冲击,顷刻间便乱了阵型, 死伤无数。 杨杲大吃一惊, 从范阳发兵, 一路大战小战都经历过,从未见过如此悍勇精锐的骑兵。他忙命左右收缩阵型,紧守住帅帐中营。 营帐迎面被冲垮,朝廷骑兵如尖刀直入,锋锐无比, 且并不恋战,在营中冲杀击溃一处, 交由身后跟来的行军,再游走其他方向。 厮杀大半日,朝廷大军来势汹汹, 范阳军营毫无准备,若是攻势没有那么凶猛,或许还能一战,但如今侧翼溃败得太快, 且战阵相连,兵败如山倒,军营很快就乱起来。各部将领大呼小叫, 都没能挽回颓势。 康庆则哪还有醉意, 气急败坏披上甲胄要迎敌, 他跟着康福海征战沙场多年,一身武艺不俗,可如今四面皆是搏杀呼喊之声,中军勉强挡住攻势,武将及亲兵四处一望,已知败势再难挽回,拦着康庆则劝阻,“先往洛阳方向暂避锋芒,正好与两位将军汇合,再与朝廷一战。” 杨杲带着偏将跑来,康庆则忙问如何。 杨杲道:“罗、奚、契丹那几族也拦不住,今天伤了士气,不易再战,主帅不必争一时之气,还是先退为妙。” 康庆则牙齿咬得咯咯响,身边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眼看朝廷大军又再次逼近,他脸色阴沉,大手一挥道:“先撤。”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各自发号施令。 范阳大军节节败退,康庆则如丧家之犬,在杨杲等几个将军护卫下往北撤逃。 范阳大军失守,大营全落在朝廷大军手中,余下兵卒更无力抵抗,纷纷称降。李承秉见好即收,命人收拾战场和军营,到夜里才逐渐平静下来。各营将俘获与损失伤亡全报上来。 潼关各位将军面带喜色,今日一战,打得范阳大军落花流水,可以说自康福海起兵以来,朝廷从未占得上风,洛阳失守,河东陷落敌手。可以说是逢战必败,由此可见这场胜仗难得。 几位将军谈笑风生,气氛融洽,但各人心中都有计较,今日能胜,全在出其不意,尤其是冲锋陷阵的骑兵,并非潼关之兵,而是豫王前几日从别处调来。 这些人为将多年,对本朝各地军力都略知一些,从未听说过这样一支精锐骑兵从何而来,又想到朝廷里乱纷纷的,便权当作不知,三缄其口。 李承秉命全军休整一夜,第二日清早又率兵进发。行动之果决,令潼关各将军意外,更让范阳大军无所适从。 康庆则破口大骂,命全军迎战,在崤函深谷与朝廷再战一场。厮杀一整日,再次不敌,大败而逃。 如此征战一月有余,范阳大军节节败退,已退至洛阳。 夜色漆黑,洛阳城中各处灯火仍亮着,康庆则在宅中呵斥众将,暴跳如雷。杨杲等人走出书房,各人脸色都极为难看。沈历加快脚步离去,杨杲回自个居所。 黑暗中,沈历从一旁走出,两人并未声张,先后进入屋中坐定。 沈历开门见山道:“豫王竟养了私兵,此番不敌,全是被豫王这一手先声夺人,康庆则自乱阵脚,不及其父多矣,我知将军谨慎,与别个不同,这一路匆忙,却保存大半实力。” 他一路看着,早就发现,杨杲以护卫康庆则为由,出力最少,手下领的这一支兵损失不大。 杨杲未接话茬,转而道:“如今局势不明,沈先生原先说能与朝廷联系,可还作数?” 沈历叹气道:“你道豫王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朝廷已有意立新君,只是前几日齐王生了一场病,将此事又耽误了。现在只有以洛阳之固守城。” 杨杲皱起眉头,脸色却不太好。 沈历也知他担忧什么,洛阳城虽坚固,但能被康福海打下来,再被朝廷夺回也有可能,这大半个月来接连败退,那些外族联军干脆就逃了,全军上下士气已落到最低。他心中也没底,想了许久,道:“若真是败给豫王无可挽回,杨将军可以向豫王投诚。” 杨杲脸上露出兴味之色,并未马上答应。 沈历见他不表态,实在精明,叹了口气道:“这是缓兵之计,就算豫王能胜,日后也必为新帝所忌,我会与朝中联系,将军面上投诚豫王,日后为新帝出力,这份功劳可不同凡响。” 杨杲笑着答应下来,心下却不以为然。 康庆则再洛阳收拾整兵,誓与李承秉再战一场。 两日过后,兵临城下。 洛阳城池坚固,由厚石砌成,外有护城河,攻守俱佳。先前康庆恩带兵至城中,康庆则派兵征讨,兄弟阋墙先打了一仗,损兵折将。眼下康庆则悔之晚矣,满城皆是败兵残将,清河等地在这段日子里也各自出兵,骚扰粮道,几乎端了范阳大军的后路。 洛阳城中高门大户心系朝廷,对范阳军极为抵触。一时之间,康庆则只觉得形势翻转,再无之前夺江山的气势。他又气又怒,倒也生出破釜沉舟的气势。 李承秉领兵至洛阳城,休整一日,便开始下令攻城。 大军齐发,以投石机开路,兵卒攀墙而上,连攻几日,声势浩大,令叛军疲惫,到了第四日,城墙上已不断出现缺口。攻伐持续日夜不停歇,到了第二日午时,城门已被攻破。 康庆则远远眺望朝廷大军如洪水泄地般涌进城,心中冰凉一片,知道大势已去,呼喊左右护卫,就要弃城而跑。 杨杲带着一队人这时赶了上来,手持长刀,喊道:“主帅何在?” 康庆则大喜,“还是杨将军忠义!” 话音刚落,只见杨杲骑马到了面前,面无表情,手里长刀挥舞,勾起一道逼人的银光。 康庆则悚然一惊,反身滚地躲过,只觉得头皮上凉了一块,他仰头正要呼喊救命,就听见跟在身后的长史沈历喊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亲兵之中有人忽然暴起,一刀砍在康庆则背后。 康庆则瞪大了眼,脸色痛苦扭曲,瞳孔放大,那一瞬间想到的却是父亲康福海被杀的那一晚,脸上惊恐与震惊——与他此刻一样。 康庆则当场断了气,军心溃散,几位将军有的喊着与杨杲等人拼命,有的带兵逃跑。杨杲早与麾下通过气,此时收拢兵卒,迅速往朝廷军最薄弱的西门冲去。沈历一身文士打扮,在几名军卒护送下,紧紧追在杨杲身后。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7节 一行人带兵逃出洛阳,路上不敢停,奔走两个时辰,来到一处山谷。 沈历惊魂未定,回头眺望洛阳,却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他暗骂康庆则无用,败得如此快,康福海隐忍谋划十多年,打下的城池,如今已吐了大半出去。眼下剩下的只有杨杲这一支兵尚算完整。他思索片刻,问道:“将军究竟如何打算?” 第241章 ◎降◎ 杨杲环视四周, 见跟随他一路来的偏将亲兵还算好,远处溃败逃散的兵卒却是丢盔弃甲人心惶惶。他看向沈历道:“先生在康庆则身旁都安插了人,不是早就有投诚朝廷之意?” 沈历干笑两声, 左右顾盼,压低声音道:“将军目光长远,军中无人能及, 不过眼下人多嘴杂, 还是先带兵休整, 我马上就与朝廷联系。” 听他口中说朝廷,并非豫王,杨杲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意味深长瞥他一眼,却未多说什么。 这夜在山脚扎营, 杨杲带人巡视四周,营内营外走了一圈, 溃败跟来的将领兵卒不少,随安福海出征的范阳大军都是精兵悍将,又带着战马及攻城器械无数, 只是康福海死后两个儿子内斗,康庆则志大才疏,接连战败之后,丢了许多器械战马, 损失惨重。 豫王不仅出其不意攻打大营,同时清河博平等地大肆募兵,惊扰大军后路, 意图断绝范阳方向的补给, 逼着康庆则分兵保护后方。 杨杲长叹一声, 眺望夜空,又想了许久,只觉得眼下局面实在棘手。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第二日天不亮就被外面争吵闹醒。原来是田浩真带着败兵从洛阳逃出来,一路寻过来。 杨杲刚从营帐中走出,田浩真怒气冲冲一个拳头便挥了上来。杨杲侧身躲过,愕然道:“田兄为何如此?” 天浩真自与他相识,交情一向不错,比范阳军中其他将军亲近多了,现在死里逃生,刚一见面,他就动手,杨杲问道,“你干什么?” 田浩真怒道:“是你杀了大郎君。” 他是康福海义子,对康庆称呼更亲近些。 杨杲面不改色,道:“从哪儿听来的胡话,要害死我不成,昨日是主帅身旁小人动手,那人已被乱刀砍杀。” 田浩真将信将疑,在营中找了几人,问明昨日情况,知道确非杨杲所杀,嚎啕大哭一场,嚷嚷着要为康庆则报仇,营中当即便有不少人应和。 沈历躲着不出,杨杲一面劝着田浩真一面观察营中众人。范阳军跟随康家父子多年,忠心效力者不少,田浩真在军中有威望,不说一呼百应,至少有一半愿意跟随。 杨杲向来识时务,不做背向人心之举,且他到底单独领兵的时间尚短,根基不稳,很快将心思全掩藏起来,听田浩真如何打算。 田浩真以为主帅复仇之名,统领全军,洛阳一战死伤惨重,如今能调用的兵马不足三万。他一路继续收拢残兵,往北退至陈留郡,安营扎寨,储粮备战,等着豫王带兵前来。 李承秉夺回洛阳,城中收拾安顿了几日,派兵清剿周围散落的范阳军,收到叛军在陈留郡的消息后,他带下一部分人守城,带着大军继续北上收复失地。 金舒玠等将军纷纷劝他坐镇洛阳,攻打陈留郡之事可交给他人。李承秉对左右道:“并非不信你们,田浩真杨杲这几个是叛军残存最后之力,若不彻底剿灭,范阳卢平河东三地不宁,宜早宜快,本王要亲自处置。” 众将见他主意已定,不再多劝。金舒玠等老将私下议论,都觉得豫王带兵这些日子,威仪愈发重了,一言既出,不容置喙。 八月二十七,烈日当空,豫王携七万大军兵至陈留。 陈留郡辖下六县,田浩真分兵两路,一路交给杨杲镇守浚仪,自己则在陈留重兵守城。 李承秉兵至封丘县,攻打一日便拿下县城,很快来到陈留。 田浩真能得康福海认义子,自然是有真本事,军中士气被他重新调动起来,守城颇有气象。 李承秉见状命人将攻城器械运上前,投石机破墙,铁车撞门,如此重兵攻伐两日,城门将破,田浩真命人射出传讯所用火箭。他与杨杲早就商议过,设了一支伏兵在浚仪县外以做支援,趁豫王攻城时从后呈夹击之势。 火箭如一道流光冲天。 斥候拨马快骑而归,通报杨杲。 杨杲默然不语。 一旁偏将忍不住出声询问:“将军?” 杨杲面色踌躇,眺望陈留方向,当日从范阳举兵,他一路所见郡县不堪一击,便是有朝廷大军阻拦,也都是些平庸无用之辈,攻打至潼关,只需再进一步,便能兵指长安,倾覆天下。当时他已独领一军,眼看着加官晋爵唾手可得,心中不免生出遐思。等着攻陷长安之际,李家子孙落荒而逃,形势易转,藏在他心里那一丝欲念,未必没有实现的时候。 可世事难料,康福海病重,在康庆则有意招揽的时候,他很快就有了选择。 杨杲心知肚明,弘农杨氏的出身是假的,领兵打仗的本事也是虚的,他只是市井混迹时曾跟着个老兵两年,学了些本事,可若要说他最擅长的,还是懂得审时度势。从市井泥腿子到王府侍卫,再到如今……这每一步,都是他懂得选择之故。 眼下,又要面对一次选择。 杨杲心跳加快,眉头微皱,手紧紧握了握缰绳,旁人却丝毫瞧不出他心中波澜。 偏将又催促一声。杨杲回过神,将斥候叫来,问他两军交战情况。斥候如实说了,杨杲叹了口气,将几个最得力的便将和亲信叫到身边,吩咐几句,众人面色复杂,却又仿佛松了口气。 李承秉带兵破城而入,田浩真拼死一搏,最终不敌死于兵卒之手。将军一死,叛军溃不成军,正在收拾残局之时,有人来禀报,说杨杲愿降。李承秉闻言挑了下眉,命人将降书接了过来,看过之后冷笑道:“今日在浚仪藏了伏兵的就是他吧,若真有诚意,明日卸甲到陈留称降。” 来人很快回去复命。杨杲听李承秉点名伏兵之事,心中再无一丝侥幸。第二日他便命全军卸甲弃兵,带了侍卫几人,来到陈留,来到豫王赞助的宅院之前,他心如擂鼓,脑中忽然想到,若是他将藏在鞋内的匕首拔出,是否能在近处刺杀? 这无稽的念头一闪而逝,杨杲苦笑一声。 这时豫王缓步而出,杨杲微微垂下头去——他终究不是为了女人会不管不顾的人。 “降将杨杲,参见殿下。” 杨杲跪地行礼。 第242章 ◎无题◎ 李承秉走后,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潼关远不及长安繁华热闹,肖稚鱼甚少出门。城中几位将军的女眷倒是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一来二去的, 几家女眷上门拜访,与肖稚鱼渐渐熟悉起来。 洛阳被豫王大军收复的好消息传来,潼关城内人人欢喜, 奔走相告。金舒玠将军夫人蔡氏带着儿媳金氏上门来拜访肖稚鱼, 聊起战事, 蔡氏满口夸赞,“叛军来时嚣张跋扈,康福海还曾口出狂言,一月之内必要攻破潼关,如今连自个儿的尸骨都不知在哪了。还是豫王殿下好本事, 用兵如神。” 肖稚鱼笑笑,客气两句。 金氏道:“听说豫王殿下麾下有一支骑兵精锐无匹, 叛军不能敌……”说到此处,见蔡氏一个眼色使过来,她想起阿翁在家中说及此事, 都是讳莫如深不肯深谈,赶紧换了话题。 “说起这个,听说华阴许氏将要来人,王妃才来这儿, 身边吃的用的都还不习惯,又如何招待贵客,阿姑特意选了些东西, 都是长安送来的货, 或许能合王妃心意。” 说着她招呼人把箱子抬进院子, 有野味海鲜,还有新鲜的瓜果蔬菜,种类极多。 肖稚鱼一瞧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笑着谢过,一时心念飞转,思索金氏特意提起的华阴许氏是什么来路。所谓人老成精,蔡氏似有所觉,言语间婉转提醒,肖稚鱼立刻想起来,华阴许氏是仙世的元献皇后的娘家,也就是豫王的外家。 许家行事一向低调,上一回听闻,还是成亲时曾有许家送来的贺礼。 肖稚鱼与蔡氏金氏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人有意讨好,肖稚鱼客气应对,宾主尽欢。等送两人出去,她回到屋里,叫人把王应青叫来,问他华阴许氏的事。 王应青奉命留下照看王妃,这些日子十分清闲,听肖稚鱼问话,立刻答道:“过些日子要来的是殿下的三舅父,曾任越州长史,三年前就致仕回乡了,陛下突然驾崩,许家也是担心,这才要过来看看。” 肖稚鱼心想这也是人之常情,豫王与陛下是同母所出,许家身为外家哪能不闻不问,便吩咐王应青准备些待客之物。 王应青垂首应声,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肖稚鱼眼尖看见了,问缘由。 王应青道:“好叫王妃知晓,殿下所领的那一路骑兵,就养在华阴。” 肖稚鱼微怔,明白原来背后为豫王出力的便是许家。养一支骑兵,花费银两不说,战马,训兵都要花费大力气,况且前些年还要瞒过太上皇,这里面的门道就更多了。 肖稚鱼想了想,让他再多备一份重礼。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李承秉仍带兵扫荡叛军余孽。康庆则与康庆恩兄弟都没了,可康福海义子还有好几个,都是能征善战的,逃出去的,就收了范阳残兵败将,另立旗帜,与朝廷大军周旋。 这些人成不了大气候,但在河东仍有根基,李承秉便派兵四处清扫,不断有战报传回来,大大小小打了几场的胜仗。 到了这时,肖稚鱼已经确定,叛军已是秋后蚂蚱,再难蹦跶几天。前世叛军能势如破竹一路打入长安,全是因为太上皇昏聩,边军势大,朝廷内动荡不安,这才引得叛军动乱。今生康福海发兵早了四年,不及前世准备充足,又早早死在举兵的路上,李承秉早作准备,这才有了眼下局面。 两世差别巨大,肖稚鱼想起过去,只觉得犹如大梦一场,不胜唏嘘。这时王应青来到门前,在院门前站住了,禀道:“许家刚才已入城了,正往府里来。” 肖稚鱼叫来婢女,换了身衣裳,收拾梳妆一番。过了没多久,许家的马车已停到门外。 许家来的是豫王的三舅父许崇,肖稚鱼不敢托大,到门前相迎。 一位四十许岁,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从马车下来,脸上带着淡笑,拱手作揖,向肖稚鱼行礼,口称王妃。 肖稚鱼忙三两步上前,回半礼,问了声安。 许崇忙摆手说不敢当,回头朝第二辆马车招呼道:“十一娘,还不快下来。” 门帘掀起,头梳双环的婢女先跳下来,随后回头搀扶出一位女郎,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翠眉如柳,玉脸含笑,身材纤细窈窕,因天气热,穿着黄色短袖衫,下着团蝶百花裙,胸前皮肤如雪似的露了一片,是个少见的美人。 肖稚鱼看过去,许十一娘乖巧行礼,举止落落大方,是高门士族的气派。 许崇介绍道:“我这个侄女原是要去长安的,跟着我走了一段,路上不太平,我实在放心不下,便叫她一起先过来了。” 肖稚鱼笑着点了点头,招呼两人进去。 到了里面花厅坐下,婢女奉上茶水点心,寒暄过后,许崇叫人将带来的礼抬进来,道:“殿下奉旨带兵,来的匆忙,这儿没准备什么,王妃久居长安,定有许多不便,十一娘是个细心孩子,出门前就说要为王妃带些东西,这些都是她亲自挑的,希望能合王妃心意。” 许十一娘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也值得伯父特意说道。” 肖稚鱼道:“表妹的心意最难得。”摆手让人收下。 许崇年长,又是长辈,客气收了几句后不好太过殷勤,便把话题交给小辈。 许十一娘聊了些家中事,让肖稚鱼了解些从前不知道的情况。两人说了一回话,她言谈不俗,气氛融洽。 到了用餐时分,肖稚鱼留两人用过饭,这才送客出去。 等许家一行人走了,肖稚鱼转身回去,婢女苏子脸上欲言又止,进了屋,倒了一杯茶,忍不住开口道:“王妃,许家怎么还带了未出阁的小娘子来。” 肖稚鱼瞥她一眼,“就你话多。” 苏子缩了缩脖子,没再多言。 许崇来了潼关后,四处走动,他虽无官职,只凭豫王舅父这一层,就无人敢怠慢。许十一娘隔三差五就来赔肖稚鱼说话,时间长了,两人亲近不少。 这日许十一娘回到暂租的宅子里,等着许崇回来。这一等就等到傍晚,许崇醉醺醺由随从扶着进来。 许十一娘叫人端了醒酒汤来,看着许崇饮下。 过了片刻,许崇酒醒七分,擦了把脸,对十一娘道:“你今日陪王妃解闷去了?如何,这些日子看下来,王妃可是好相处之人?” 第243章 ◎回◎ 许十一娘道:“我瞧着王妃是个好说话的, 她身边服侍的婢女,都是这回在潼关添的人,做事有不合心意的她从不责骂, 连高声说句话都没见过。” 许崇笑道:“肖家没有什么跟脚,她这样出身,是惯于施恩笼络人心。” 许十一娘摇头道:“可那边府里上下井然有序, 她示人以宽只在小事上, 仆妇在外不敢仗着豫王府的名头乱来。还有那个王统领, 对王妃俯首帖耳恭恭敬敬,可见她不是个简单的。” 闻言,许崇这才脸色严肃几分,王应青奉令可调用豫王亲兵营,是豫王身边最得力的亲信之一, 他想了想道,“看来王妃确实有几分手段。”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8节 许十一娘道:“便是没有手段, 只看王妃那般娇姿艳质,非寻常女子可比,伯父, 家中的打算只怕要落空……” 许崇打断她道:“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丧气话。”他喝了两口热茶,又继续道,“实话告诉你,豫王大婚时, 我那兄长几番试探他的口风,王妃是太上皇所赐,并非豫王心仪之人, 便是生得美又如何, 豫王岂是那等只贪图美色之人。” 许十一娘眉头微蹙, “可是……” 许崇摆了摆手,“把心放回肚子里,你要知道,许家为殿下这些年冒着大险,全家把命都搭上了,这份恩情殿下必须得领。何况殿下已与朝廷势同水火,更需要世家大族支撑,殿下心中也会有考量。” 他笑着道,“殿下平定叛乱,功绩震天,陛下驾崩,沈家不清不白,如何能让他们染指朝政,你瞧着吧,这天下定是豫王的。将来登基,后宫总要添人,我家并不贪心,让你与殿下先亲近些,又不是非要后位。你与王妃若是如姐妹般相处,对殿下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又嘱咐几句,全是指点许十一娘如何与豫王妃相处。 许十一娘不能忤逆长辈,只得点头称是。 坐了片刻,许崇酒意未消要歇下,许十一娘告辞离开,回房的路上,婢女见她秀丽的长眉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劝道:“娘子何必如此担忧,我瞧王妃待你挺好的,看着是个大度之人。” 许十一娘道:“你懂什么,伯父将我带来此处,心思瞒不住人,我扪心自问,若是与王妃易地而处,便是面上不表现,心里也会膈应。可王妃对我,就如寻常亲戚走动,这份坦然自若,实在让人心里没底。” 婢女道:“或许她就是好性子。” 许十一娘沉吟不语。 婢女又道:“娘子何必多虑,许家是豫王殿下的外家,娘子是豫王的表妹,有这一层在,娘子吃不了亏。” 许十一娘轻轻摇头,“你不懂,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宫中荣华富贵是不假,可凶险更多,盛宠如贵妃又能如何,依我本意,根本不想来趟这个浑水,可惜族里如此安排,父母殷殷冀望,我又能如何。” 她仰头眺望夜色,月如弯刀,勾起她思乡念家之情,一时惆怅难解,险些落泪。 婢女劝慰许久,这才扶着她回房休息。 …… 光阴似箭,转眼就到了九月,天气渐冷,秋风萧瑟。叛军被打散,只有康福海几个义子逃至相州,零散不成气候,彻底平乱只是早晚的问题。李承秉命老将金舒玠镇守潼关,另派几位将军继续扫荡叛军。 众将知道这是立功的好时候,倒是争先恐后不辞辛苦。 眼看就要入秋,李承秉归心似箭,将大军安排好,带着亲兵营回潼关,几日赶路不停歇。 这日天刚蒙蒙亮,城门还未开,守城将士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顿时紧张,等这一群人来到门前亮明身份,才知是豫王,赶紧打开城门相迎。 李承秉快马回到府里,一路惊动不少人。肖稚鱼被这番动静吵醒,翻身朝外,迷糊睁眼,幔帐掀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床边。 她顿时就清醒过来。 李承秉俯身抱住了她,贴着脸亲她。 他身上一股冷气,又胡子拉碴,肖稚鱼撇开脸,推他的肩,“还不快去梳洗下。” 李承秉扔圈着她不放手,“都多少日子没见,先让我抱抱。”说着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脸,他短寸生硬的胡渣不时扎她脸颊肌肤,肖稚鱼抬手,在他下巴摸了摸,忽然触摸到他脸颊旁一道凸起的伤疤。 “这是怎么了?” 李承秉将她的手抓在掌心,贴在她耳边道:“在灵昌的时候,不小心被叛军的刀划到。” 肖稚鱼道:“你是主帅,怎么还亲自与人动刀兵了?” 李承秉听她语气责怪,心里生出欢喜,把她的手贴在脸上,“我若是不身先士卒,如何让别人卖命,你摸摸,伤的不深,过几日就掉痂了。” 他只说了最浅的一层,实则朝廷内为立新君争吵不休,太上皇,沈家,齐王各有手段,他急着平灭叛军,不得不身先士卒,激励士气。 肖稚鱼道:“还疼吗?” “你摸就不疼了。”李承秉含笑道,抱着她好一阵亲热,这才起来叫人打水。沐浴过后换了身干净衣裳,他拿着剃刀,点灯对着铜镜,三两下将胡子剃两个干净。 肖稚鱼坐在床上,见他转过头来,脸颊上果然有道寸长的伤痕,结着层褐色痂印,平添一丝凶意。他几步走回床上,掀开被子躺下,把她重新抱在怀里,看见她注视的目光,随手在摸了下脸,道:“吓着了?” 肖稚鱼摇了摇头。 李承秉亲她的唇,只觉得此刻心里说不出的充实,几个月来征战沙场的紧绷与疲惫通通不见了,唯有此时此刻,他与她在一起,世上再无任何难事。 “这些日子你在家里做什么?我叫金将军他们几家的女眷来陪你说话,你们相互走动,也能解闷。” 肖稚鱼道:“原来是你知会的,我说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往我这里凑热闹呢。” 李承秉有意在她面前卖好,道:“也是你好说话,现在外面谁不知我王妃人美心善,天下难寻。” 肖稚鱼扑哧笑出声,道:“哪家奉承得如此直白。” 李承秉盯着她的笑脸不说话,目光专注。 肖稚鱼脸微微一红,移开眼道,“殿下不在的日子,华阴许家来人了。” 李承秉“嗯”了一声,显然先前就听说了消息。主动和她说起许家,“当初我想找个地方练兵,要避人耳目还要忠心不二,想来想去,只有华阴许家能担些风险,这事兄长也清楚,还出钱有意贴补过。” 他所说兄长,只有驾崩的皇帝。肖稚鱼稍想了一下,知此事难为,就算是外家,也是豁了命去才能做到,她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李承秉托起她的下巴,“我怎么觉得你还有什么未尽的话?” 肖稚鱼道:“殿下舅父特意赶到潼关,许是有事与殿下商议。” 李承秉颔首,又说起其他事来,行军途中遇着的,无论是苦是甜,他都想和她分享。说了许久,窗纱透着日光,在地上撒了一层轻白。 肖稚鱼掩嘴打了个哈欠,李承秉忽然道:“杨杲归顺了。” 肖稚鱼眨了眨眼,也不觉意外,笑着道:“看来殿下此番是大胜,不然他也不会倒戈的这么容易。” 李承秉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当他有什么本事,打仗的本事稀松,不过是庸碌之才,也没风骨,不堪大用。” 肖稚鱼道:“殿下不是早知他秉性。” 第244章 ◎送◎ 李承秉翘着嘴角笑了一声。杨杲此人大本事没有, 小聪明倒是不少。称降后便交代了范阳军中的情况,康庆则如何暗算谋害康福海,兄弟相残等内情全无隐瞒。 也正是有他这位熟悉叛军的人在, 后续平叛也省了不少力。除此之外,杨杲还交出一个人——沈历。此人随康福海举兵,一路出谋划策, 与朝中联系也颇深。有沈历在手, 李承秉要对沈家动手, 又多了两分胜算。 其实杨杲刚降之时,李承秉曾想过如何弄死他。前世的杨杲与齐王都事他心头的刺,找着机会就该拔除了事。可杨杲也不知是不是太识时务,恭敬老实,没有一点出格之举。 李承秉一来要安抚降将, 二来,他已对肖稚鱼说过放下芥蒂, 两人信任建立不易,他又何必为这样一个小人落下反复的名声。最重要的疑点,他看出来, 眼前女人对杨杲是真不在意,他心里便彻底放下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承秉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清早, 肖稚鱼还没醒,他已起床擦洗出门,召了潼关众将议事。 众人都知叛军已不足为惧, 眼下最难办的还在朝廷。太上皇欲立齐王为帝的消息一个月前就传至潼关, 大家都装聋作哑, 瞧着豫王如今的威势,只怕是宫中又要起波澜。 李承秉料理军务,忙了一整日,外面天都要暗了,这时外面来报,许崇来了。 李承秉走到门前相迎。 许崇朗朗笑着,进门行礼,“别人都说殿下如何威风,我瞧着殿下却是日理万机,不得空闲,现在公务可处理完了?走,走,到舅父家中去吃饭。” 李承秉原想回家用饭,可舅父相邀,又有几位将军作陪,应酬推脱不了,便一同前去。 皇帝驾崩不足三月,不得饮宴作乐,许家身为外家自然知道忌讳,许崇将潼关城中大小将领都请了来,席上并无丝竹美色,以茶代酒,只是有豫王在座,众人你来我往,气氛依旧热闹。 来的众将有潼关守城多年,或是跟随豫王平定叛军,一个个心思活络,想着日后前程,对豫王奉承讨好不断,明里暗里以示忠心。李承秉含笑应承下来。这一顿饭吃到入夜时分才散。许崇又清他到书房稍坐,商议朝中之事。 “殿下此番平乱保河山,建立不世之功,众将与朝臣也都是心向殿下的,如今也只有沈家还不死心,可他们能动的也只有禁军,便是禁军之中也不会全听他们的,现在该好好打算了。” 李承秉捏了捏额角,道:“这几日我已经派人前去京城联络裴相,只等有消息回来,就可以马上启程了。” 许崇刚才见他漫不经心的,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此时听他这一句已是确定要回长安争一争,心头大定,抚着长须哈哈大笑,对外喊了一声,叫人换茶。 李承秉瞧了眼天色,却是有些坐不住,一颗心早往家里飘。 这时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馨香,一位妙龄女郎端着一壶茶翩然如内,她穿着圆领褙子,下着百蝶穿花裙,头发全拢起,梳着回鹘髻,露出光溜溜的两鬓,一张脸如春杏般俏丽。 许崇含笑看着,佯作嗔怒道:“怎么是你送茶来。” 许十一娘道:“我来瞧瞧伯父,却不知有贵客在。” 许崇对李承秉道:“这是十一娘,从前你也见过,这回跟着我一起出来见见世面。”回头又对许十一娘道,“豫王在此,还不赶快行礼。” 许十一娘看见主位上坐着的男子挺拔英武,一身贵气,目光更是锐利至极,她不敢细看,赶紧行礼。 李承秉摆了摆手。 许崇笑道:“十一娘是个乖巧懂事的,说起来,该喊殿下一声表哥。” 他早就私下提点过许十一娘,这时就坡下驴就可以喊一声表哥,也显亲近。可许十一娘感觉豫王与寻常所见贵公子不同,一身杀伐之气,她心下不由胆怯,支吾着实在叫不出这声表哥。 许崇取笑道:“平日那么伶俐,怎么突然害羞了。” 李承秉不以为许,喝了茶便说世间不早要走。 许崇送至书房门外,对十一娘道:“你代我送殿下出去罢。” 许十一娘低低应了一声,叫婢女提上灯,领路往外走。李承秉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迈步往外走。 夜风徐徐,花园中飘来桂花香。 婢女脚步微缓,侧过脸来悄悄使了个眼色。许十一娘平素也是落落大方,言谈有物,可今天却总觉得有些别扭,沉默走了半路,眼看就要穿过院子,她轻叹一声,开口道:“前些日子王妃赞我香囊,这两日我赶做了一个,正巧今日殿下来了,还请殿下捎带回去。” 李承秉停下脚步。 许十一娘螓首峨眉,菱唇含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香囊来。 李承秉扫了香囊一眼,并没有伸手,道:“你去见过王妃?” 他语气平淡,许十一娘不敢抬头,只垂目盯着地上,道:“初至潼关伯父就带我去拜见王妃,”稍顿一下,又道,“王妃娘娘宽柔,待我极好。” 李承秉微睐,又问:“你去过几回,王妃和你说过什么?” 许十一娘微怔,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对上李承秉不怒自威的脸,心下打鼓,将几次上门与肖稚鱼相交的事说了,并无隐瞒,只是两人说的大多都是些女子闺阁事,便只提了少许。 李承秉并无不耐,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阵,这才道:“我那位王妃不善女工,既然她喜欢你做的花样,你就多做几个,回头一并送道府里让她挑。” 许十一娘握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和刺痛。 李承秉道:“王妃在这儿说话的人少,你陪她说话解闷,她会记得你的好,日后到了长安,就让王妃做主,为你相看一门好亲事,行了,外面的路好走,就送到这儿吧。” 侍卫闻言立刻从婢女手里接过提灯。 许十一娘屈身行了礼,看着豫王离开院门,她长出一口气,转身回去。 第245章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29节 ◎如此◎ 从许家出来, 李承秉回到府里已是亥时末,天色漆黑,院里各处灯全熄了。李承秉一路入内, 到了正院,值夜的婢女迎出来行礼。 李承秉屏退婢女,推门入内, 床上帐幔半垂, 肖稚鱼面朝里睡着。他解了衣裳, 到侧间洗漱。仆从进出,在安静的夜里免不了弄出些动静。 肖稚鱼眼皮动了动,转过身来,迷蒙睁眼,看见李承秉换了身单衣, 走到床边,盯着她瞧, 目光似有探究。 她掩嘴哈欠,道:“殿下回来了?怎么不睡?” 李承秉“嗯”的一声,坐在床边, 手勾起一缕她披散的长发,缠绕在指间。 肖稚鱼将头发抽了回去,朝窗户看了一眼,道:“很晚了, 快些睡罢。” 李承秉手掌搭在她肩上,将她身体扳了回来,道:“你就不问我去哪了?” 肖稚鱼觉得奇怪, “殿下不是派人回来传话, 说去许家了?” 李承秉眉梢微挑, 并不说话。 肖稚鱼抬眼看去,见他面无表情,眉宇间隐约藏着不悦。 四目相对,李承秉忽然笑了下,道:“听说十一娘这些日子时常来找你说话?” “你说表妹?是来过几次。” “表妹?”李承秉道,“你倒是待她亲近的很。” 肖稚鱼哪里听不出他语气里藏着的古怪,怔了一下,却也没有迟疑,“华阴许家的娘子,可不就是殿下的表妹。” 李承秉看了她一眼,皱了眉头,“这回舅父来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肖稚鱼道:“舅父很是客气,捎了不少礼来,还让表妹经常过来陪我说话解闷。” 李承秉脸色有些沉。 屋里一时无人说话,静了下来,肖稚鱼往枕上靠了靠,“殿下?” 李承秉双眼深邃,抓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舅父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看不出来?” 肖稚鱼唇微动了动没吭声,许崇的心思昭然若揭,她怎么会不明白。许家这些年出钱出力,为豫王养了支骑兵,如今立了大功,想要亲上加亲,她知道许家的打算又能如何。 李承秉紧盯着她不放,“你心里清楚。” 肖稚鱼眉头微蹙,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闭嘴不言。 李承秉胸膛起伏,呼吸重了几分——她这样聪明伶俐的人,许家的意图她看得明白,却仍和许十一娘交好,毫无半点芥蒂的样子,李承秉能猜到她的想法,许家是他外家,也是他在朝中的助力,轻易得罪了对她将来不利。 她待许十一娘如此宽容大度,已是在为他将来入主长安在打算,这般识大体,知进退,可称得上是雍容贤良。可他想到这一层,却只觉得胸口发堵,气不打一处来。 “你倒是大度……”他这一句几乎是咬牙说出,脸色也越发阴寒,在床前霍然站起身,大步就要离开,可踱出一步,他又站定,扭头看她,“我走的时候说的什么,你全忘了?” 肖稚鱼愣住,眸光微动,他走的时候吩咐了不少事,一时之间她还真没想起有什么和许家有关系。 李承秉见她陷入深思,冷笑一声,道:“不管我说的什么,你都不曾真正信过是吗?” 他双目如电,直透人心,肖稚鱼原本到了嘴边打圆场的话一下全被堵了回去,甚至有些不敢直面他的锋芒,她微微移开目光。 李承秉走出屋子,面色铁青,他深呼吸一口,将胸口的火暂时压下去,可心气仍是不顺,回头看了一眼,暗骂一声:这没心肝的女人。好不容易把前世的误会说清楚,除了平定叛乱安稳江山,他想的就是和她好好过日子,弥补从前的遗憾。 可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嫁给他都是形势所迫,若真由着本心,她是否还会如此选择? 李承秉绷着一张脸,回头瞅了眼正院,想了一下,拉不下脸回去,转身去书房歇下。 第二日,肖稚鱼得知李承秉天不亮就出门去军营了,此后两日都没有回来。 这日许十一娘又上门来,送来几个香囊,有五彩丝线绣的花鸟鱼虫,绣工精美,栩栩如生,里面或放豆蔻玫瑰香附,或是有艾叶丁香等物,馨香馥郁,怡人肺腑。 肖稚鱼挑选了两个,夸她手巧。 许十一娘堆着笑道:“听说长安都用金香囊,王妃在长安见多了好东西,如今看我这寻常手艺也觉得稀罕了。” 她说得俏皮,又婉转奉承肖稚鱼,一旁婢女仆妇闻言都笑起来。 肖稚鱼却听出一点不同的意思来,前些日子两人说话亲近,许十一娘私下还会喊一声表嫂,今天却显得疏远恭敬些。 “那些金的银的是不错,可表妹的手艺,放在长安也是不差的。” 许十一娘微微侧过脸,道:“王妃心善,这般顾全我的脸面。” 肖稚鱼将香囊放下,“今日说话怎么听着有些丧气?” 许十一娘垂着眼,眼圈微红,红唇动了动,道:“娘娘不知,我跟随伯父出来,原本是打算去长安配一门亲,可如今朝中乱作一团,伯父也未必顾得上我。这些日子王妃待我亲近,我在这儿厚颜冒昧求一句,还望娘娘挂心,日后为我介绍一门亲。” 肖稚鱼愣了一下,朝她看去,“你说的是真的?” 许十一娘道:“绝无半句虚言。”怕肖稚鱼不信,忙又补充道,“也不求家世如何显赫富贵,人品贵重为上,王妃慧眼如炬,替我掌掌眼,十一娘感激不尽。”说到最后一句,她就要跪下行礼。 肖稚鱼抬手拉住她,“表妹这样的品貌,又是名门之后,自当要找好的。” 许十一娘叹一声道:“我也不求其他,若是日后福气能有王妃十之一二就满足了。” 肖稚鱼听了这话有所意动,旁敲侧击问了几句。许十一娘含糊其辞也未详说,提及豫王口气客气恭敬,不以亲戚情分自居。坐了小半日,侍卫前来传话,说豫王这就要回来。许十一娘闻言立刻起身告辞,走得干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肖稚鱼若有所思。 第246章 ◎回◎ 申时过半, 李承秉回到家中,身上甲胄铿锵作响,一脸风尘仆仆, 对左右道:“各部将不可松懈,叛军狡猾,康家掌范阳卢平等地多年, 盘根错节, 收复各地宜徐徐图之, 莫扰百姓……” 一抬头便瞧见肖稚鱼站在门前,他顿了一下,又嘱咐两句,挥退手下。大步走进屋内,婢女端茶送水, 苏子上前两步,想着什么, 将绞好的帕子双生递给肖稚鱼,提醒地唤了声“王妃”。 肖稚鱼走到李承秉跟前,他脸色微沉, 犹在想着公事,眼皮一掀,视线落在她身上,肖稚鱼拿了帕子给他擦拭脸庞, 动作温柔,李承秉神色一缓,嫌甲胄碍事, 不等人来服侍, 自己将身上甲片解开扔开, 接过婢女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他道:“今晚叫人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这么急?” “我等得,长安那些人已经等不得了。” 肖稚鱼一怔,忙问:“是长安又生了什么变故?我兄长可有消息?” 李承秉挑了一下眉,伸手在她脸上轻掐,道:“舅兄无事,他行事稳健,有赵家为依仗,还有我的面子在,谁会故意为难他,”说着他面色微沉,道,“不曾见你为我如此担忧。” 不等肖稚鱼答话,他便对外喊了一声,将婢女仆从全叫进来,命众人收拾行礼。 肖稚鱼在一旁听着,还有些意外,原先还以为只需为他整理行装,可听着便觉不对,等婢女退下各自忙碌,她问道:“我也一起去?” 李承秉似笑非笑瞥她一眼,道:“这趟回去就要见生死,你我夫妻,自是要生死与共,对不对?” 肖稚鱼抿了下唇,在他注视的目光里轻轻点头,心里盘算着,京畿现在所剩兵力只有禁军,虽然这些日子长安以台上皇的名义往各地都有谕旨,但几大重镇戍边都无余力调兵,况且本朝皇室多有争斗,明面上瞧着就是豫王齐王之争,豫王手握重兵,齐王有太上皇所赐名分,各地藩将不想掺和其中,只坐壁上观。 如此算来,此去长安,比前世李承秉带兵攻打回去的时候强了何止一点。 肖稚鱼心下稍安,转身去指点婢女收拾行礼。 李承秉盯着她看了片刻,心下冷哼了一声。他打算带一路大军回长安,少不得要打一场硬仗,虽说可以等肃清朝堂,定下大局后再来接她,可若留她在潼关,他心底总觉不安,就怕又出什么幺蛾子,还不如把人带在身边省心。 肖稚鱼知道此行跟随大军,行礼一切从简,让婢女收拾了几套衣裳和常用器具,其他能省就省。几个婢女一边收拾一边忐忑地瞧她。肖稚鱼最后点了苏子和芳芹随行。两人都是眉眼通透能干之辈,带在身旁正适合。剩下几个,肖稚鱼将她们叫到跟前好一通安抚,等长安安定之后再派人来将她们接走。 肖稚鱼先前就已了解过,这几个婢女,不是家中落败就是亡兵眷属,身世凄苦无依,到了长安也好做安顿。婢女们围着哭了一场,心安不少。 将府里上下安排妥当,入夜时分,肖稚鱼回到屋里。四下安静,李承秉躺在床上,似已睡着。肖稚鱼蹑手蹑脚往床上爬,李承秉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好好地亲热了一回。 深夜帐中,被他灼热的呼吸和体魄包围,肖稚鱼昏沉入梦。 第二日天不亮,李承秉起床换了身戎装,将她连人带被裹起来。肖稚鱼身体仍疲惫,勉强睁了眼,看见外面天色晦暗,嘀咕了一句,“这么早?” 李承秉搂着她,笑道:“没事,就当挪块地方睡觉。”说着便抱着她出门。 李承秉身形高大,身披甲胄,一股冷硬肃杀之气缭绕,但此刻眉宇缱绻,动作也温柔,将肖稚鱼放进宽阔的马车中,低头看了她一回,叮嘱婢女好生照顾。 他转身下车,被亲兵及众将领簇拥着上马,缓行离城而去。 …… 长安城,兴庆宫,几处殿室灯火彻夜未熄。 沈霓在屋里来回踱步,神色瞧着平静,然而眉心紧蹙,眼下一片暗青,透着憔悴焦急之色。自从豫王大败叛军,她寝食难安,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囫囵觉,隐约总能听见婴孩嚎哭声,她担心儿子,便命人去察看,宫女去了复返,说小郎君无事睡得正香。 沈霓不见松懈,神情反而越发紧绷,对左右道:“不是说兄长今日要来,都入夜了还不见影踪,快去催一催。” 宫女几个面面相视。 “为何还不去?”沈霓面有怒色。 宫女道:“沈舍人刚才已派人传过话,有要事在身,请娘娘先休息。” 沈霓脸一沉道:“说的轻松,我如何睡得着。”她坐到榻上,盯着蜡烛发了一阵呆,只见烛火摇曳,如同她起伏的心绪没,明灭不定,心头越发烦躁。 不知等了多久,她正要遣人再去催促,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沈玄在门前行礼。 “快请,”沈霓猛然起身,也不顾失礼,快步走到门前,急急问道:“兄长见过齐王了?” 沈玄头戴纱帽,身上穿着绛红色常服,缓步走进来,他垂着眼帘,目光一扫,宫女立刻退下。 沈霓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可随即又追问,“齐王到底应了没?” 沈玄道:“齐王态度已软和下来,答应考虑一晚就答复。” 沈霓神情变幻,咬牙道:“分明就是托词,难道兄长瞧不出,齐王这是有意拖延。当初祖父与你都说叛军未平,江山不稳,不能立小儿为君,可现在如何?齐王拖了一日又一日,弄得骑虎难下。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立了我儿。” 沈玄冷冷睇她一眼。 沈霓道:“兄长别怪我说话难听,祖父做事优柔寡断,我只当你肯定不同,既然你们选了齐王,又何必与他虚与委蛇,他不是守着王妃与刚出生的孩儿,你们就将齐王妃与那孩子一同请来,看齐王答不答应。豫王就要回来了,再这样前怕虎后怕狼,全家都是条死路。” 第247章 ◎无题◎ 沈玄道:“因你莽撞行事, 才叫全家深陷泥潭,如今还不知错,出这样歹毒的主意, 非要落于千夫所指处处皆敌的下场?” 沈霓对上他冷淡的目光,心里打了个突。其实这些日子她早有悔意,当初对陛下下手, 只当没了他, 皇位传给她的儿子, 有正统名分,又有娘家为倚助,她就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只是没想到朝廷大臣反应强烈,沈家也不能一意孤行,只能退而求其次, 改为拥立齐王。 自陛下驾崩,她的处境反而越发艰难困顿。沈霓咬了咬牙, 红着眼道:“小妹知错,兄长就别再责怪了,还是应付眼下的局面要紧。皇位空悬许久, 朝中早有微词,无论如何,在豫王回长安之前选定至尊,不然如何以大义抵挡豫王?” 她越说越急, 最后掩面哭泣起来。 沈玄揉了下额角,道:“朝中的事你不用多管,约束宫中不可添乱, 齐王不受太上皇谕旨, 祖父已联络多方, 今夜定要有个结果。”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30节 说着他又嘱咐两句,将朝中形势简单说了几句,叫沈霓谨言慎行,便又匆匆离开。 沈玄面沉似水,从兴庆宫离开后马不停蹄立刻赶往家中,与沈老商议该如何行事。 才短短数月,沈老满头白发,老态尽显。他道:“我知你这些日子奔走,逼着那几家出兵出粮草,可就这些兵马,也只能撑个场面,绝不是豫王对手。” 沈玄也知情况紧急,当初叛军来势汹汹,豫王被拖在潼关,倘若尽早册立新君,有京兆世家帮衬,豫王有所异动,便是逆反,可号令天下兵马勤王。可没想到,朝中以裴相为首的一群人冥顽不灵,齐王也不是那等容易摆布的,拖延许多时日,豫王却已经评定叛乱,积累了军功与威望。 沈玄道:“早知今日,那一日就该倾尽全力剿杀豫王。” 沈老叹口气道:“追悔之事岂止这一件。先帝驾崩之初,若是干脆奉你妹妹的孩子为君,行事再狠绝一些,未必不能搏一条出路。也是我年纪大了,万事都想着权衡,瞻前顾后,这才落得进退两难。” “都是孙儿无能,还让祖父如此辛苦操持。” 沈老摆手道:“与你无关,叛军已败,豫王如今腾出手来,很快就要回京,今天豁出这条命,也要先劝齐王登基。” 沈玄心下清楚,祖父既然发了这话,显然已经被逼的没其他法子。 两人又商量片刻,沈老唤来婢女换了身外出的衣裳。 外面天色已黑透,长安城中各处灯火不熄。 沈家门前停了两辆马车,侍卫林立。沈玄扶沈老上车,沈老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耷拉的眼皮下,老眼里藏着一抹精光,“若事不可为,不必硬撑,一切罪责由老夫和你妹妹担下。” 沈玄面色沉郁。 沈老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万事以你保住性命要紧,便是流放千里,京兆还有祖产家业,你躲个几年……便是十几二十年也无妨,留下血脉,总有希望再次振兴家族。世家望族哪家能永远风光,便是李家,难道还正能百年千年传下去……痴心妄想……” 他最后一句话含糊在嘴里,在沈玄肩上重重一拍,便坐入车中。 马车缓行,在沈玄晦暗难明的目光中,渐渐驶离长巷。 一路来到永兴坊,大大小小朝臣都跪在齐王府门前,将长街几乎占满,侍卫们高举火守在王府门前,目光不断在跪着的人群中梭巡,全然不敢放松。沈老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有不少京兆世家的人迎了上来,一路簇拥着他到王府门前。 沈老推开身旁搀扶的手,深深拜倒,高呼:“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为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着想,尽早登基。” 朝臣们跟着山呼,跪伏成林。 那一声声催促的喊声传入王府内,齐王李承铭在书房中独坐,宦官将热茶双手奉到他面前,道:“殿下,大臣们说您不接兴庆宫的旨他们就不起来,便是跪死在王府门前……也算是尽忠了。” 李承铭接过热茶,一口未喝搁在桌上,脸色沉凝,双目藏着冷簇簇的寒光。 宋常瑜带着婢女仆妇,快步来到书房,门前看守的侍卫并不阻拦,宋常瑜迈入书房,喊了一声:“殿下。” 李承铭抬起脸来,见仆妇抱着襁褓跟随在后,神色微敛,挤出一丝笑来,“这么晚了,怎么还带着孩子来?” 宋常瑜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李承铭的手冷地仿佛是冰,他猛然把手缩了回去,道:“这里有我,你先带孩子回去。” 宋常瑜摇头,固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她身子柔弱,手也绵软,这时却仿佛生出了无穷的力,李承铭竟一时没能挣开。宋常瑜低低唤了声“八郎”,李承铭怔了一下,苦笑道:“今夜不知该如何难熬,你何必跟着受苦。” 宋常瑜道:“我和孩子不来,殿下不是更孤零零了?”说着她便在李承铭身边坐下,头枕在他肩上。 夫妻两便听着王府墙外传来的声音,隔着花园,那声音听着遥远,但却分外清晰,一声声入耳全是催促齐王登基。 坐了不知多久,襁褓中的孩子突然被吵醒,嚎哭起来,仆妇忙轻轻抱着哄,宋常瑜坐直身体看了眼孩子,却并未起身。 这时有宦官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口中嚷着:“殿下,有老臣晕过去了。” 宋常瑜面带冷色,“这些老臣,还是只有这些伎俩。” 李承铭轻拍她的手,“只要有用,他们便能一代代用下去,我就成了那个倒行逆施,逼迫臣子的昏聩皇子。” “殿下切莫冲动,想跪就让他们一直跪着,总不能冲进王府来。” 李承铭笑了一声,道:“他们不会冲进来,但若是我再不理会,很快就会有人在王府门前撞死,斥我不顾天下百姓,是为不仁,不听父皇旨意,是为不孝。他们只需费些笔墨,就能让我背负不仁不孝名声遗臭万年。” 宋常瑜知道他所言非虚,红了眼眶,双唇嗫嚅。 李承铭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整理衣裳,道:“我出去瞧瞧,你和孩子在府里好好待着。” 宋常瑜拉住他的袖子,“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李承铭道:“能拖到现在已是侥幸,别哭了,外面这么多人求着本王登基,你哭成个泪人,别人还当是遇着什么恶事。” 宋常瑜道:“是不是恶事天下谁不明白,八郎只要记着,我和孩子与你生死与共。” 李承铭点了一下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仆妇怀中的孩子,神色渐渐镇定,深呼吸一下后转身大步朝外走,宦官与侍卫跟上。 宋常瑜在书房里慢慢踱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忽然山呼海啸般传来一声“万岁”,她身子一软,撑在案几上,无意碰落茗碗,砸落在地,碎成几瓣。 第248章 ◎夜谈◎ 清晨, 白蒙蒙的雾气未退,急性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潼关百姓在睡梦中被惊醒, 此处乃驻兵重镇,百姓知武,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大军开拔。 “豫王殿下要回京了。” 不少人偷偷起来观看, 东张西望问个不停, 只见军士成列, 因天色还未全亮,两旁高举火把,盔甲和刀刃反射着火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 大军离开潼关,直往长安而去, 两地相距三百余里,全力行军只须两日, 兵贵神速,李承秉也想尽快平定局势,免得多生事端。 李承秉一路与几位将领商议如何攻城, 长安可不同别处,乃是都城,朝廷百官,皇亲勋贵都在城中, 李承秉行事再强硬,也得顾及几分。当着将领与军士的面,他也不好一直陪伴王妃。 此时, 肖稚鱼与苏子, 芳芹坐在马车上, 四面都铺了被褥,又放了软垫,就算赶路疾行,也减少了颠簸之苦。 一匹体型略小的马来到马车旁,广平王李俶昭身着银甲,端坐马上,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他冲着马车喊了声:“王妃。” 苏子将车帘掀开,肖稚鱼朝车外看了看,见李俶昭脸庞稚嫩,行为举止却学了李承秉几分,瞧着令人发噱,招手道:“殿下上车来陪我饮茶。” 李俶昭摇头,“我要为七叔打头阵,自当与众将一样,岂能躲在车里。” 肖稚鱼知道,原本李承秉出兵没想带着这个侄儿,打算等长安安定了再来接他,哪知李俶昭早早换了戎衣,离开潼关时就跟了上来,李承秉把他叫到跟前,李俶昭言之凿凿,“父仇未报,如何能安心享乐。” 李承秉见他如此,也就干脆带上他,还封了个宁远将军的称号。 李俶昭随行在马车旁,不时与肖稚鱼闲聊说笑,倒也解闷。 这夜在华阴县外扎营,县令吓得两股颤颤,没有半点要抵抗的意思,城门大开,他本人则带了随从来到豫王跟前。其实入京沿途几个城池都是如此,这些官员心里都清楚长安眼下是什么情况,也不管到底太上皇到底下了什么旨,反正豫王还掌着兵权,是兵马大元帅,迎着也是应当。 白天行军赶了一路,吃过晚饭,肖稚鱼在营帐周围走了一圈,没想到遇见个熟人。杨杲带着几个军士,正在巡视营帐周围。见到肖稚鱼,军士们不敢抬头看,规矩行礼,恭敬称呼“王妃”。 杨杲也是一样,他垂眸,看见肖稚鱼的裙裾,心中五味杂陈,心中滋味莫名。 当初那个风雪夜,他曾抱着这个女人寻药草,真是恍若隔世。 肖稚鱼点点头示意。这时一旁营帐有军士喊“殿下”,李承秉回来了,他大步迈入营帐,肖稚鱼跟着进去。 李承秉卸甲换衣,洗了一把脸,挥手让随从及婢女退下,一把将肖稚鱼抱起来,坐到床上,“刚才在外面说什么呢?” 肖稚鱼扑哧一下笑了,“能说什么,他到底也算是一个将军,你派他巡营,是想瞧什么呢?” 李承秉没想到她说得直白,将他藏着的小心思点出来,抓着她白嫩的小手揉了揉,“不过一个降将,叫他巡营已算得上重用了,难道他还敢有意见?” 肖稚鱼白他一眼,“只要殿下不是故意叫他难堪就好。” 李承秉轻哼,还真有此意,杨杲先是拜入齐王府,后来跟着康福海起兵,败了之后见势不好降了他,此人心思多变,没有忠义可言,必须时时敲打,尤其是他曾经还有过非分之想,李承秉自然是要用些手段,让他看清楚,肖稚鱼是他的王妃,不许任何人觊觎。 他搂着肖稚鱼躺下,闻到她身上的芳香,凑近在她脖颈亲了亲,道:“明日就到长安了。” 肖稚鱼怕他起兴,稍稍避让,李承秉抱着她安静躺着没有动,一时间帐中只有呼吸声,她侧过脸,他也正巧看过来,目光纠缠,李承秉亲昵的碰了碰她的额头,耳鬓厮磨,竟比亲热更让她心动。 “听说百官求着齐王登基,等我明日打下长安,只怕真要成了反贼。”李承秉道。 肖稚鱼看见他脸上竟罕有露出一抹落寞之色,抬手摸摸他的脸,被他握住。 “齐王拖延了这许多时日,是骑虎难下,”肖稚鱼道,“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你心里该清楚的很。再说反贼又有什么关系,都活了两世,这些名头唬得住谁。” 李承秉盯着她看。 “怎么了?”肖稚鱼问。 “好气魄。”李承秉赞她,朝堂上的事他只需一提,她很快就能明白关键,所说的,也合他心意。 不知想到什么,李承秉戏谑地笑了一声道:“这回又是我带兵来,齐王在长安。” 肖稚鱼一想还真是这样,“前世你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下狱了。” 李承秉瞥她一眼,没好气道:“刚才就是这样,拐着弯替他说话呢,恩?” 肖稚鱼不轻不重捶了他的肩,“小心眼。” 听她埋怨,李承秉不怒反喜,搂着她揉了好一会儿,“前世这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肖稚鱼一怔,才明白他说的是带兵入京前夕,她想了一阵,道:“怕的要命,身边没人靠得住,我就想先逃出长安。” 李承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哪里去。” “是呀,”肖稚鱼语气怅然,“阿兄阿姐都没了,你恨我入骨,便真能逃出去,又能去哪里,我也不明白,可就是想活。” 李承秉脸色骤变,既是愧疚,又是怜惜,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忙换了个话头,“你与兄长姊妹亲厚友爱,已经胜过许多人,看看我,父子相疑,手足相残。” 他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幼时还不是这样。”说了好一些从前的事给肖稚鱼听,又问她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肖稚鱼反问他:“殿下不是见过了?” 李承秉捏她的鼻尖,“你这心眼也不大。” 肖稚鱼和他说了小时候的情况。如何分家单过,兄长带着他们辛苦讨生活,如何钻营攀附富贵,也都没避讳。 李承秉眸光复杂,“前世,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肖稚鱼道:“提过两次,殿下不悦,我就不敢再提了。” 李承秉心疼的不行,将她搂进怀里,“日后不会了。” 第249章 ◎无题◎ 他语气格外温柔, 丝毫不见平日的冷峻倨傲,肖稚鱼忆及往事,心里生出一丝伤感, 被他盯着看有些别扭,便在他肩上一推,道:“快些睡罢, 明日还要赶路。” 李承秉只当她还不肯信, 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我说的句句都是真,日后只对你一个好。” 他不是头一回说这样的话,亲热之时更甜蜜肉麻的话都曾脱口而出,她从来都是半信半疑,并不十分当真, 可今天似乎格外不同。帐外风声如诉,偶有军士走动的声音, 帐内昏沉晦暗,他的胸膛宽阔而坚实,热乎乎的将她包裹住, 让她的心也跟着微微发烫。 李承秉低头看着她好一会儿,亲吻在她的额头,“睡。” 第二日继续行进,于傍晚赶至长安城外。在京畿之地, 大军没有遇到半点阻拦,畅行无阻,李承秉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天下承平太久, 沿途军队散漫, 连都城都是如此。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31节 他一招手,将部将叫来,布置扎营,又命人前去叫门。 王应青自请了这个差事,带着两个兵士到城门下喊门。 看守城门的守将名叫段殷,生得五大三粗,身形魁梧,只瞧面相就是武将之姿,可他实际上从未打兵打仗过,只因生在京兆段氏,又读过基本兵书,便被委以重任。 段殷知道自家斤两,在世家酒宴上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不成问题,若真要带兵迎战,对手还是将叛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豫王,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再者,他领禁军统领之职才一个月不到,里里外外的门道都还摸清楚,如何能打仗。 他心头发怵,对豫王派来的人既不敢开城门,也不敢答应,只装作不理,对左右亲信道,“紧闭城门,豫王这是要反,快去回禀朝中诸公。” 王应青在下面喊了几句后不见回应,命人高声宣扬豫王平定叛军的战功,并骂朝中奸佞把持朝政,蒙蔽太上皇,矫旨乱政。 城头上主将不吭声,守城的禁军却听得清清楚楚。 第二日清早,天才亮,豫王便命全军待发。大军列阵,徐徐逼近城门,还有攻城器械一应俱全。 禁军见了,不由暗自咽口水,豫王所带兵将,是与叛军激战过几回,身上一股肃杀之气,与之相反,长安禁军却是全无威势。再看主将,空有个名将的样貌,却是个畏缩胆小的。 兵士问道:“将军,该如何是好?” 段殷心烦意乱,问:“朝中大臣还没个章程?” 兵士道:“沈公说,禁军足以守城,若豫王非要硬闯,便是谋逆,天下共讨之。” 段殷脸色阴沉,心想这不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横竖豫王若攻进来,首当其冲又不是朝中那几位。 不过他是京兆世家出身,这个时候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命弓箭手准备,全军严守城门。 这时忽然有一个兵士匆匆跑来,道:“宫中来人了。” 段殷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等身边人提醒,才想起三日前齐王在百官跪拜下答应登基,宫中指的就是齐王身边人。 他皱眉道:“这时候来做什么?”语气中对新帝并无敬意。 兵士道:“他说有圣旨到。” 段殷也不敢明面上不尊圣旨,忙请人进来。 来的是先前齐王身边近卫高衍,如今已掌管宫中宿卫,历来能掌宿卫都是天子最信任的近臣。段殷道:“豫王大军已经攻城了,不知高将军这个时候来所为何事?” 高衍扬声道:“陛下有旨,开城门迎兵马大元帅回京。” 段殷险些跳起来,“胡说。” 高衍二话不说,拔刀而出,单手高举黄帛,“陛下有旨,谁敢不从?” 他所带着的侍卫共计十人,此时已经窜身上前,围住段殷。 段殷反应已是慢了,呼喝周围的人,可他为了能号令禁军将亲信打散安排,身边只留四人。而其余禁军因为高衍宫中来的身份,不敢妄动。 眨眼功夫,段殷被拿下,捆住双手,他脸色胀红发紫,大喝道:“高衍,你莫非联合豫王要反?” 高衍冷笑,弯腰在他身边道:“陛下的旨意能是要反?段将军真是糊涂了。” 段殷说不出话来,被押至一旁。 李承秉命大军将长安围困,攻城器械往前压进,指挥调兵时,他忍不住朝后军方向望去。一旁护卫的亲兵都知道,那是王妃所在的方向。 正当将领兵卒各司其位,云梯也都备好,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攻城。 城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缓缓从内打开。 高衍带着守城将领迎出门外,高声道:“迎豫王回京。” 李承秉坐在马上,目视高衍,他率众人跪倒,没有一丝犹豫。 禁军上下齐声呼喝,再无半点抵抗之力。 亲兵拱卫着李承秉驱马前行,来到城门下,李承秉道:“何人下的令?” 高衍道:“齐王殿下命我前来。” 听他并未称陛下,李承秉挑起眉,定定瞧着他不语。 高衍道:“请殿下单独说话。” 亲兵几人都道“殿下小心有诈”,李承秉却神色自若,笑道:“行,你过来。” 两人离开城门几步,王应青带着弓箭手几人,举箭对准高衍,半点不敢放松。 高衍将手中黄帛双手呈到李承秉面前。 “圣旨?”李承秉语气平淡道。 “齐王殿下被京兆世家那些官员挟持,不得不虚与应付,还请豫王念在兄弟手足之情,搭救我家殿下。” 他这样说,已经替齐王摆明态度,李承秉接过黄帛,打开看清上面所写,他脸色稍霁,道:“让齐王在宫中等我,等我料理一些事,就去见他。” 高衍跪倒一拜道:“多谢殿下。” 禁军毫无抵抗,长安已算是尽入囊中,李承秉入城之前将幕僚及众将叫来,重新布置一番。大军大部分仍住在城外,他先命人接管禁军,再带着亲兵护卫等人尽入长安。 长安城中百姓知道局势不对,但豫王来的太快,许多人根本反应不及,大军已来到城外,不过百姓倒没多少害怕的,本朝宫廷争斗多次,大多与百姓无关,只是紧闭门户,轻易不外出。 只听铁蹄阵阵,从大街上飞奔而过。 肖稚鱼清早时在后军营中,就等着看攻城结果,可大军停止行进,等了许久也没动静,反而传来城门打开的消息。 王应青骑着马过来,告诉肖稚鱼事情的经过。 肖稚鱼笑道:“此举免于长安兵祸,又不伤手足情分,对长安和朝廷都是善事。” 王应青笑道:“殿下命我送王妃先回府上休息。”他忽然将声音放轻,又添了一句,“等朝堂安定,过几日他再来接您入宫。” 这话背后的意思分明是许诺,肖稚鱼忍不住心砰砰直跳,虽然已有所预料,但没想到长安不攻自破,或许她成为皇后的日子要提前了。 她按捺住激动,道:“我想召兄前来一见。” 王应青道:“殿下刚才特意吩咐过,朝中还有事需依仗肖大人,等那边事了,就让肖大人来见王妃。” 小肖稚鱼原先只是担心兄长安危,现在兵不血刃进入长安,她也就放下心来,以兄长的脾气,也是乐于先处置公务政事。 她便不再提其他,带着婢女侍卫先行回永兴坊,临走时还不忘叫上李俶昭。他此时神情复杂,望着长安城脸上似喜似忧。 “王妃,我想随七叔去宫中。”李俶昭道。 肖稚鱼道:“不急,等你七叔与朝中大臣商议完,会叫你去。” 李俶昭唇紧抿成一线,脸色极为不甘。 肖稚鱼招手让他到跟前,温柔劝道:“都已经入长安了,你还急什么,先帝驾崩之事绝不会含糊过去。” 李俶昭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肖稚鱼带着人回豫王府,陆振带着管事婢女在门前相迎,见着面少不得嘘寒问暖,婢女几个围着肖稚鱼流泪啼哭。这段日子,府里没有主人,局势动荡,府里上下都人心惶惶,幸亏豫王带兵在外,也无人敢在明面上欺压豫王府的人。 坐下歇息没多久,仆从就来报,说齐王妃宋氏来了。 肖稚鱼吃了一惊,起身忙去迎。 刚出花厅,就看见仆妇婢女簇拥着宋常瑜走来。 “齐王妃。”肖稚鱼笑着招呼。 宋常瑜几步抢前,拉住肖稚鱼的手,还未说话先红了眼圈,“先前长安各种消息都有,我整日忧心,幸好你没事。” 肖稚鱼拍了拍她的手。按理前几日齐王已答应百官登基,宋常瑜身份也不同了,可这时两人都默契的未提此事,仍和从前一样相处。 肖稚鱼和她寒暄两句,目光一遛,看向仆妇手中抱着的襁褓。 宋常瑜唤人上前,掀开襁褓,露出孩子圆乎乎,白嫩嫩的小脸。外面冷风拂面,孩子眨着眼睁开,嘴一张一合,咿呀咿呀不停,口水也跟着流出。 仆妇忙给她擦嘴。 见这孩子讨喜可爱,众人都笑起来。肖稚鱼道:“外面风冷,先进去坐吧。” 到厅内坐下,叙话小半时辰,逗弄一阵孩子,宋常瑜将长安城中发生的事说给肖稚鱼听。等茶水稍凉,孩子闭眼又要睡觉,她让仆妇抱着孩子出去,转过脸来,愁容满面,欲言又止。 肖稚鱼让婢女退下,宋常瑜眼泪已垂下来,站起身,对着肖稚鱼郑重行了一礼,“齐王真是被百官所逼,尤其是京兆那几姓,还请豫王妃救我们。” 历来皇位之争最为残酷,尤其是登基过后又被赶下来的,被皇帝忌惮,几乎都没个好下场。 第250章 ◎放下◎ 肖稚鱼忙伸手搀扶起宋常瑜, “齐王殿下能开城相迎,免了长安战祸之乱,心意自明, 豫王是明理人,不会受人挑唆。” 宋常瑜听了这话,悬着的心落回实处, 眼泪却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肖稚鱼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 “怎么反而哭上了?” 宋常瑜道:“不怕你笑话, 因那个位子,齐王与我有段日子了,都没能睡个囫囵觉。” 肖稚鱼听了不觉好笑,担惊受怕的日子是什么滋味前世她最为了解。 两人又说了一回话,孩子睡醒哭闹, 宋常瑜不好继续打扰,便告辞离去, 临走时悄悄对肖稚鱼道:“对兴庆宫那位不能掉以轻心。” 肖稚鱼点头,“我会转告殿下。” …… 李承秉带着一对亲兵,先去了裴相府上。自先帝暴毙, 裴相不久就称病,少有参与朝政,这时府门大开,他迎到门前, 面色红润,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两人进府谈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李承秉要走之时, 裴相送至门前, 面露犹豫, 欲言又止。 李承秉道:“裴相还有未尽之言?” 裴相道:“殿下以雷霆之势平定叛乱,实是大善,河北,山西,关中之地百姓已受战乱之苦,日后还需以调养民生为重,长安乃是都城,殿下的举动天下瞩目,当以谨慎为重。” 李承秉摸了摸下巴,“莫非裴相担心我也学先祖,来一回玄武门?” 裴相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白,苦笑摇头。 亲兵牵了马来,李承秉翻身上马,这才扔下一句“把心放回肚子里。” 裴相躬身行礼。 此后半日李承秉又见了朝中几位臣子,其中也包括赵氏与肖思齐。 等安排好政事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王应青率领亲兵在前面开道,问是否回府,李承秉道:“去太极宫。” 王应青问道:“殿下可要多带些人去?”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32节 李承秉斩钉截铁道:“不必。” 由朱雀大街入承天门,宿卫听到豫王之名,无人阻拦,李承秉进入宫门,就见齐王李承铭身着一身白衣,身形挺拔,萧萧瑟瑟,高衍等宿卫在不远处守着。 李承秉翻身下马,缓缓上前。 李承铭双手作揖,“七哥。” 李承秉道:“怎么在宫门等候?” 李承铭道:“太极宫非我能居之地,唯恐让七哥误会,不敢入内,只能在此处侯着。” 他如此坦言,李承秉笑着道:“何必如此见外,前些日子辛苦你了,还与京兆那几姓纠缠那么多时日已是不易,找一处地方说话吧。” 李承秉并未入太极殿,而是让人在原来东宫殿收拾了一处出来。兄弟俩步入殿中,看着周围草木凋零,各有心思。 李承铭行走时自然而然落后小半步,李承秉看了看他,道:“先帝在时,邀我兄弟在此小聚,可还记得?” 李承铭点头,“记得。” 皇家兄弟并非天性爱争斗,先帝为太子时,对兄弟几个照拂颇多,李承铭念及旧事,感慨道:“先帝暴毙在兴庆宫内,我与吴王也曾有过怀疑,只是被朝中官员阻拦,又有太上皇旨意在……”他倏地长叹。 李承秉道:“广平王逃出长安,已将真相告诉我,这次回来,就要和他们好好清算。” 李承铭忙问内情。 李承秉将前后始末尽数告知。 李承铭听着起了一身冷汗,他早就猜到先帝暴毙或有内情,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被毒杀,又想到沈家与京兆世家逼着他继承大统,若真就坦然受之,传令天下,这次豫王进京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李承铭道:“七哥,我不知真相,如若不然,就是死也不会同意逆贼沈家所为。” “沈家蒙蔽天下人,不怪你。” 宫人进来问是否摆饭,李承秉点头,很快便有菜肴送了进来。 两人一面吃饭菜一面说话,李承铭逐渐也放松下来,李承秉问道:“听说你添了个孩儿。” 李承铭露出一丝笑,道:“是个女孩,长得更像王妃。” “像你,像王妃都好,肯定是个美人坯子,”李承秉道,“孩子在哪儿,抱过来看看。” “王妃带着孩子,并未入宫,今日,该是去拜访豫王妃了。” 李承秉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齐王妃是个聪明人。” 李承铭立刻知道他已经看穿自家打算,就算豫王容不下他被逼答应登基之事,让齐王妃去找豫王妃,也是给她和孩子求一条生路。 李承铭苦笑,说不出辩解的话。 李承秉却不在意,道:“稚鱼常说,你的王妃虽体弱,却是个外柔内刚极有主意的,日后也要常走动。” 李承铭怔了怔,心绪起伏不定,刚才见面时李承秉说不怪他,他只是半信半疑,历来事关皇位都是残酷的,就算是兄弟,谁又能容得下一个曾经答应登基的兄弟。 可眼下他说的这话,分明是种承诺。 “我容得下,”李承秉似是看穿他所想,缓缓道,“康福海造反,沿途卷进来多少地方,为了平定叛乱,国库已耗费大半,若是朝中再乱一次,苦的全是百姓。我也不忍再失去一个兄弟,所以我容得下,你也不要多想,日后与王妃孩子一起安稳度日。” 李承铭久久无语,忽然放下筷子,长身而起,对着李承秉行礼,“多谢七哥,这一生,我绝不会做任何背弃七哥之事,若是有违,叫我……” 他的赌咒发誓被李承秉制止,“行了,发什么毒誓,我信你。” 李承铭坐回原处,心头大石仿佛都被搬开,豁然开朗,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触动,他思索片刻,道:“沈家几次派人来劝我,还提及我母妃之事。” 李承秉问道:“你信了?” “当年后宫之事已难查证,可先帝宽厚,待我极好,我岂能心存怨怼,”李承铭道,“况且我有妻有女,又怎能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就不顾她们的性命。” 他言辞真挚,李承秉略略点头,想起前世之事,叹道:“这样很好。” 第251章 ◎兴庆◎ 兄弟两人在东宫叙话, 深霄寐静,长安城中却并不平静。 王应青带着人来到平康坊,此处有不少官宦人家聚居, 尤其是京兆大姓,几乎全在平康坊内置宅子。往常门庭若市的街巷此时无人往来。王应青命人去敲沈家的门。 仆役将门打开,王应青迈进宅子, 一旁身强力壮的仆役与府卫脸色忿忿, 却无人动手。兵士入内, 很快押着一位老者前来,发须皆白,满脸皱纹,正是沈老。 他乜一眼瞧来,冷笑道:“豫王殿下手握重兵, 真要反了天下?” 王应青朗朗笑了一声,“殿下平乱之时, 尔等祸乱朝纲,代天行旨,现在还敢妄称天下吗?” 沈老轻轻摇头, “你虽姓王,却不是世家大族出身,虫豸而已,懂些什么。” 王应青道:“尸位素餐之辈, 弄权为祸朝廷,只知卖弄姓氏。” 他这句实在讽刺,沈老勃然大怒, 王应青却已经转过身去, 命左右将人看押住。 这夜京兆几大姓氏都有人被军士上门带走, 朝廷之中风声鹤唳,有说豫王已经反了的,也有说沈氏谋害先皇矫旨乱政的,如此长安城中乱了两日。 李承秉第二日傍晚才回到府里,梳洗换了衣裳出来,叫人送饭进来,饱餐一顿后拉着肖稚鱼在后院散步,和她说起京中局势,“那几家的人全都已经拿下了,只是沈霓这女人一直躲在兴庆宫里。” 肖稚鱼一听就明白其中关键,兴庆宫乃是太上皇当年的藩邸,自从他被逼退位后,便挪往此宫居住。别的地方也就算了,硬闯太上皇的宫殿,难免要留下逼宫和不孝的恶名。沈霓也是知道这点,竟是不顾名声,一直居住在兴庆宫内。 她略一思索,道:“殿下平乱回朝,朝政繁忙,不如由我先去拜见父皇与皇嫂。” 李承秉轻轻揉了下她的手,道:“逼宫的事我又不是没做过,怕什么恶名,”说着一笑,有几分自嘲道,“反正本朝先祖什么不曾做过。” 肖稚鱼斜他一眼,本朝天家事,有弑兄杀弟,逼父退位的,有公主造反想做皇帝,到了太上皇这一代,不顾人伦纳儿媳为妃,真是各种荒唐事层出不穷。她轻叹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李承秉将她揽在怀里,两人在院子里散了许久才回去休息。 第二日,李承秉换了一身常服,带着亲兵就要去兴庆宫。肖稚鱼起床,梳妆收拾一番,便要跟着同去。李承秉有些不放心,“兴庆宫内未必太平……” 肖稚鱼道:“殿下要见太上皇,宫闱之中许多关窍,还是先由我出面罢,再说,长安之中还有哪里比殿下身边更安全的。” 李承秉听她这么说,心头一阵发热,又见她在跟前娉婷站着,穿着一身银白缎子凤尾衣裙,头戴朱钗,鲜亮明媚,仿佛是将要盛放的牡丹,一身气度非凡。他略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一道出门。 刚走出大门,就被身后声音叫住,“七叔。” 李承秉回头,见着一身戎装的李俶昭,他两眼格外明亮,仿佛燃着两簇火似的,拱手行礼,“七叔,我要同去。” “要去不难,换身衣裳。” “我和七叔不一样,宫里说不定有什么危险,我也能护着王妃。” 李承秉瞥他一眼,还是答应带着他同行。 兴庆宫内气氛比外面还要紧绷沉寂,龙武卫大将军陈轩礼亲自带人看守宫门,李承秉带着人来到宫门前,陈轩礼见着李承秉面露为难,环顾左右,见身边兵士都是畏惧退缩,自知无力抵抗,长叹一声,命人将宫门打开,放豫王一行入宫。 到了正殿,亲兵在殿室周围检查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埋伏,李承秉与肖稚鱼相偕入内觐见太上皇。 御座上的太上皇眼歪口斜,看见李承秉入内,嘴里依依哦哦不知念着什么,嘴角有口涎流下。 见他如此糊涂狼狈,李承秉站在殿中没有再上前,侧过脸对肖稚鱼说了一声,“我与父皇说两句体己话。” 肖稚鱼轻轻点头,退出殿内,将在旁服侍的宦官宫女一并遣走。 李承秉缓步走上台阶,来到御座旁,半蹲下身体,一双眼直直看向太上皇,目光冷肃,道:“父皇,兄长与我,还有剩下几个兄弟,这些年都学会怎样装傻充愣,现在轮到你了。” 太上皇一脸痴傻,不明所以。 李承秉冷笑道:“沈家那些所为,若无你的首肯,敢做到这一步?”说着他一把抓起太上皇衣襟,几乎要拖着他下来。 “先帝暴毙,你为父为君,不去查明真相,反叫沈家的人把持朝廷,弄得里里外外乌烟瘴气,沈家那老东西已经抓住了,正好请太上皇去见见,看是谁在矫旨。”李承秉神情冷峻,眸中全是厉色,手如铁钳一般。 太上皇吓得面色青白,惊慌失措,一时间涕泪纵横,双头拼命扒拉御座,嘴里呜咽哭泣。 忽然之间一股臊臭味弥漫开,太上皇身下洇湿,浑浊的黄色液体淅淅沥沥在地上淌了一片。李承秉的火气一下子就泄了,浑身的戾气慢慢消散,手一松,太上皇扑在地上,捂着脸哭泣。 李承秉远离几步,皱着眉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抬脚往殿外走去。 走到殿门口,他又回头看,太上皇匍匐在地上,背脊佝偻,哭得上期不接不气,哪里还看得出曾经执掌朝堂,睥睨天下的气势。 李承秉到了殿外,胸口有些憋闷,长出一口气,问左右王妃何在。 有宦官道:“王妃刚才被沈氏请去了。” 沈霓原是太子妃,先帝登基后还未来得及立后突然驾崩,兴庆宫中伺候的人精明的很,明面上喊她皇后,背地里却称呼沈氏。如今豫王进宫来,宫人没了顾忌,直接将沈氏挂在嘴上。 李承秉一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命左右,“带路。” 路上他行走如风,领路的宦官看出他的焦急,干脆小跑起来。 第252章 ◎无题◎ 肖稚鱼来到殿外, 李俶昭快步走过来,问太上皇情况。先帝在时,他随着多次入宫, 太上皇对他这个孙儿颇为喜爱,多有赏赐。因而李俶昭对太上皇仍有孺慕之情。 肖稚鱼告诉他太上皇身体不好,神志不清。李俶昭并未说什么, 陪着她在殿门前等待, 可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频频望向东面的殿宇。 这时有个宫女急匆匆走来,被侍卫拦下,她道:“我家娘娘请豫王妃过去说话。” 李俶昭眉头一皱,“是沈氏?” 宫女缩了缩脖子,“正是娘娘。” 李俶昭猛然转身, 双目如利刃,“这毒妇好大胆。” 豫王如今掌着天下兵马, 回到长安,齐王主动做了退让,明眼人皆知天下易主已没了悬念, 这两天豫王亲兵将京兆士族那几姓的人看押起来,群臣也没有反对,实则已表明了态度。 李俶昭年纪虽小,却也很明白这些道理, 按他所想,沈氏现在该害怕的瑟瑟发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谁知她竟敢派人来请豫王妃, 还当她是当初的太子妃? 肖稚鱼摆手示意李俶昭冷静些, 对宫女道:“过会儿就去。” 宫女被众多侍卫盯着,身体颤抖,硬着头皮道:“豫王妃还是过去看看吧,娘娘把潘良娣和云岐小郎带在身边。” 肖稚鱼还没有反应,李俶昭却已经是怒不可遏。先帝已逝,他与李云岐再无利益相争,反而对这个兄弟看重起来,他绷着脸,对肖稚鱼道:“娘娘,还是我去瞧瞧吧。” 肖稚鱼见他一脸怒色,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况且,李承秉与先帝手足情深,对先帝的几个子嗣也极为上心。 她点了亲兵侍卫,带着李俶昭,浩浩荡荡一群人前往沈霓所居的东侧殿。 宫中宿卫退让,豫王亲兵飞快将殿外围了起来,肖稚鱼缓缓拾阶而上,李俶昭路过一个宿卫身边,抢了一柄佩刀别在腰间。 殿中宫女宦官都是战战兢兢,面色发白,将殿门打开迎着肖稚鱼和李俶昭入内。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33节 沈霓身着簇新的银红牡丹绣纹衣裙,脸上脂光粉艳,端坐正中。她脸上含笑,仿佛是平常待客,看着肖稚鱼走近,她噗嗤一笑道:“大局已定,还带这么多人,是怕我对你不利?” 肖稚鱼施施然道:“小心些总没坏处。” 沈霓上下打量她一遭,“想不到乡野来的丫头,竟也有现在这样的造化。” 肖稚鱼冷笑:“京兆沈氏好大的名头,可惜如今也败落了,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你一份功劳,也不知日后沈家祖宗愿不愿认你。” 听她说的刻薄,沈霓脸上闪过怒色。李俶昭道:“潘良娣与李云岐在哪?” 沈霓瞥他一眼,“他们就在后殿。” 李俶昭脚挪了一步,却又站定,没有离开,双目死死盯着沈霓。 沈霓并未理他,对着肖稚鱼道:“我知豫王性格刚直,所以请你过来商量,京兆士族可不止是长安这些人,天下各地州府衙署,长史司马,禁军宿卫,哪里没有这几姓的人,只要豫王能饶我性命,我可以代为招抚,豫王才平定康福海之乱,也不想朝廷再生祸乱波折吧。” 李俶昭牙齿咬的咯咯响,脸色发青,强忍着没有开口,去看肖稚鱼的脸色。 他是天家子孙,知道世上的事逃不过权衡利弊这四个字。 肖稚鱼眉梢微抬,道:“你想求活?” 沈霓道:“若是豫王不放心,我可以出家修行,吃斋念佛,终了一生。” 肖稚鱼冷冰冰看了他一眼,笑道:“殿下连康家作乱都已平定,还怕朝廷些许乱相,京兆士族是有些势力,盘根错节,可真正敢和殿下作对的能有几个?你想以这个作为威胁,未免太好笑了些。况且那几姓不过是受你沈家鼓动,贪权好利,你毒杀先帝,却是罪不容诛,做什么都脱不了罪。” 沈霓手脚冰凉,冷汗涔涔,眼白泛起红血丝,瞧着有几分狞色。她这些日子在宫中犹如困兽,听到齐王下令开城门放豫王大军进京,顿时瘫软在地,她想要逃,可身边能差遣的只有宫女宦官,派人去探查,皇城外已被大军看守起来。到这地步,沈霓知道大势已去,这两日她坐立难安,想来想去,才想到这么一件能换命的法子,哪知被肖稚鱼轻飘飘一句话拒了。 沈霓死死咬着牙,“我实在不明,自你来到京城,我对你也算以礼相待,不曾为难,你我被太上皇指婚,我还好言好语拉拢过你,为何你处处与我为难,非要逼我到如此境地?” 肖稚鱼看着她的模样,不由想起前世自己在宫中惊慌失措,是否也和沈霓一样,她轻叹一声,对李俶昭道:“去后面看看潘良娣和云歧小郎。” 李俶昭又扫一眼沈霓,涂脂抹粉也遮掩不住她憔悴惊惶,冷哼一声便带了两个亲兵匆匆去殿后。 沈霓仍盯着肖稚鱼,似乎非要个答案。 肖稚鱼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心里仿佛有许多话,可到了嘴边,只有一句,“你就当这是宿世的恩怨。” 沈霓仰着头,大笑两声,眼角有泪水流下,她忽然俯身从桌下拿出一张弓,尺寸大小是士族家庭给子弟小时候用的轻弓,可在这殿内几丈距离已是足够。沈霓搭箭上弓,动作飞快,对准肖稚鱼,宫女和宦官都吓得惊叫,连滚带爬离开她身边。 肖稚鱼自进殿已算小心,让侍卫将内外看守起来,与沈霓说话也离得极远,就怕狗急跳墙,可没想到沈霓居然拿出一把弓来,一种源于前世死亡的畏惧让她瞬间身体冰冷,手脚僵硬,可很快便反应过来,转身逃向门口。 沈霓脸上闪过一丝阴狠,见肖稚鱼要逃,侍卫又冲进殿内,她飞快拉弦。 箭矢对准肖稚鱼的背心飞出。 忽然有道高大人影飞扑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揽住肖稚鱼,箭扎入他的手臂,血花飞溅。 亲兵侍卫等大惊,惊呼:“殿下。” 肖稚鱼惊魂未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后怕涌上来,身子不住颤抖,耳朵边嗡嗡鸣叫,一时没听清周围的声音。有结实温暖的手臂将她围在怀里,轻拍她的背脊,“别怕,有我在。” 她瞳孔一缩,这才看清是李承秉。 刚才和侍卫一起冲入殿内,扑身过来相救就是他。 她眨了一下眼,泪盈于睫,忙去看他伤势。 沈霓方才为了藏住弓箭,选的是小型轻弓,劲力略小。 李承秉带兵打仗,不把这样的箭看在眼里,伸手一拔,只略皱了皱眉,就将箭扔到一旁。亲兵涌上前,把沈霓的弓夺下,反剪她的手押住她的肩膀。 这个时候李俶昭带着潘良娣与李岐云进来,身后还有个仆妇,怀抱婴儿。 见殿内乱哄哄的,李俶昭脸色微变,知道是沈霓惹出来的事,他伸手摸着仆妇怀中婴孩的头。 沈霓双目充血,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孩儿。” 她是再是心狠,对自己亲生骨血总是牵挂,声音凄厉,“李承秉,你放过我孩儿,箭上有毒,我有解药。” 肖稚鱼一听这话,脸色发白,正要示意侍卫去审。 李承秉冷笑一声,拔了亲兵的刀,对着手臂上中箭的伤口直接削了块肉下来。鲜血汩汩涌出,染了半身的赤红,浓重的血腥味散开。肖稚鱼的心直颤,身体都有些发软。 亲兵身上都带着上好的伤药,立刻给李承秉用上,见着血渐渐止了,拿干净的帕子包上。 肖稚鱼叫人去唤太医,李承秉怕她吓得狠了,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入怀中,“这点伤不算什么,别怕。”说着他心里也有一丝后怕,这伤若是在她身上,要剜肉下来,他还不知该如何心疼,还不如他以身代之。 肖稚鱼咬了咬牙,擦了泪,目光狠下来,看向座上,不由一怔。 李俶昭从仆妇手中抢过孩子,高高举起,作势要摔,孩子尚不知危险,还觉有趣,咯咯笑出声,这一幕看得沈霓目眦欲裂,“他是你血脉兄弟,你这小畜生。” 李俶昭年少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解药在何处?” 沈霓骇然,对上他冷酷仇恨的眼神,再无一丝侥幸,“在我身上,腰带里缝着。” 她扭动身体,微微抬起腰。侍卫知道解药与豫王相关,便稍稍松开手。 李俶昭将孩子放在一旁,几步迈着靠近。沈霓伸手去摸腰带,却听李俶昭极轻地说了一句,“毒妇,你也有今日。” 他锵的一声拔出刀,故意厉声呵斥,“你还要作甚?”说着一刀对着沈霓当胸刺去。 沈霓胸前一痛,瘫倒在地,睁大眼看见李俶昭毫无顾忌在她腰上摸了一阵,摸到解药缝着凸起的位置,他直接将腰带扯下来。 死在这样一个她从前没当回事的少年手里,难道这就是业果报应? 沈霓剧烈喘息,嘴里呕出血,眼前白光闪烁,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漫长到,她恍惚间看到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今天会完结 第253章 ◎结局◎ 她并没有被太上皇指婚给太子, 家族一直有意撮合她与豫王,可豫王毫无表示,等了两年, 父亲给她另行定亲。她原也死了心,可那位公子竟堕马而忘,让她成了长安贵女中的笑话。 沈霓自问品貌一流, 长安官宦名门女子之中没几个能比, 可惜命运多舛, 落得如此狼狈。但她不甘心,她的胞兄才华过人,精明世故,她日日哭诉求沈玄帮他。 沈玄问她想嫁什么人,她仍是看中豫王。可豫王身边却有个极宠的女子, 是太原郑氏奉上的美人。初时她并未当回事,微末出身的女子, 哪能与她相提并论。也不知兄长与长辈如何出面说动豫王,把她纳入后院。 李承秉年轻英俊,相貌堂堂, 她温柔小意,百般讨好。可他冷落于她,爱宠的,却始终是那个美人。 这时皇帝重病过世, 太子即将登基,沈霓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若是太子死了, 就该轮到豫王, 以她京兆沈氏的出身, 岂不是要成为皇后。 她茶饭不思,思索多日,终于还是动了手,太子暴毙,豫王登基。哪知她却并没有成为皇后,李承秉不听朝臣劝谏,非要立那个美人为后。 一番算计,竟是叫一个出身卑贱之人压在头上。沈霓妒恨交加,这时齐王与康福海勾结反了,眼看着长安难保,有兄长提醒,她提前来到宫门口,与李承秉一起逃离京城。 李承秉不负众望,颇有才干,很快便领着勤王大军攻回长安。她与兄长多番算计,已将开城门放叛军的罪名安在那个美人身上,李承秉恨之欲死,可偶尔泄露思念,却仍是想着她。 沈霓恨他无情,她为他登基扫除障碍,陪他离开京城患难与共,却换不来一丝真情,攻入长安前一夜,她央求沈玄,为保她的后位,为了沈家长久富贵,必须把那个美人除了。 沈霓转动眼珠,直直望向肖稚鱼方向——原来,这就是宿世仇怨。 她想要大笑,咧开嘴,鲜血涌出,身体抽搐,慢慢不再动了,瞪着眼失去生息。 李俶昭看着她瘆人的模样,后退几步,擦了把脸,将腰带拿到李承秉跟前。 李承秉看着这个仍显单薄的侄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没有伸手接腰带,叫人拆开先给太医查看。 “有些事,不必自己动手。”李承秉对李俶昭道。 李俶昭道:“七叔将要登基,不必脏了手,我为父报仇,谁也说不了什么。” 李承秉用没受伤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殿内血腥可怖,躺着尸首,李承秉带肖稚鱼离开,走至门前,他脚下忽然晃了晃。 肖稚鱼忙扶住他的胳膊,李承秉想要安慰她一句,张口动了动,却是眼前发黑,直接晕厥过去。 …… 李承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漆黑,殿内只点着一盏灯,肖稚鱼俯身趴在床边,乌发如云,发钗歪斜,垂系的珍珠落在脸颊旁,衬得她肌肤白瓷一般。 他伸出手将发钗拨正少许,肖稚鱼立刻醒过来,双眼惺忪,“殿下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东西?” 李承秉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刚才怎么了?” 肖稚鱼道:“沈氏的箭上真的抹了毒,不过万幸,一来,她为了把箭藏在桌下,被裙子擦了一些去,二来你割去伤口血肉及时,还有一些余毒进血,刚才太医已验过解药,确认无碍,给你服下,再养个几日就没事了。” 李承秉见她眼周红彤彤的,摸了摸她的脸颊,“不过小事,你哭过了?” 肖稚鱼不肯承认,“是睡久了。” 李承秉看着她笑。 肖稚鱼撇开脸,想了想心里有种说不出来得滋味,又瞪他一眼。 李承秉拉着她的手道:“终日打雁险些被雁啄了眼,这要是栽在一个深宫女人身上,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肖稚鱼没好气道:“你难道就没栽过?” 李承秉摸了一下鼻子,“前世的账就不算了好不好?” 他眉毛几乎拧了个结,语气颇有些讨饶的意思,肖稚鱼忍不住唇角弯起,可想到什么,犹豫道:“我刚才又梦到前世了。” 李承秉将她的手包进掌中,揉捏了一下道:“如今早已不同,那毒妇死了,再不会有人害你,谁要想动你,就先杀了我。” 肖稚鱼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眉眼冷峻硬挺,较沈玄缺了几分俊秀,比齐王又少了几分温柔,可此时一双眼漆黑如夜,瞳仁里只映着她的身影。 肖稚鱼鼻间一酸,轻轻眨了眨眼,想起刚才梦里所见,沈氏一家是如何在背后算计害她,如今沈老入狱看押,沈霓已死,只剩下一个隐患“沈玄不知在哪里,王应青没把人找到。” 李承秉挑了下眉道:“肯定是见机不妙躲起来,沈家人都是这样狡诈的性子,不用急,等把朝堂的事理顺了,迟早能找出来。” 殿外有脚步声靠近,宦官在门前禀:“殿下,太医来了。” 李承秉还想腻乎片刻被打断,脸色顿时耷拉下来。肖稚鱼关心他伤势,叫太医赶紧进来。等查验过伤势,太医又吩咐如何服药忌口休息等要点,这才离去。 李承秉不想留在兴庆宫,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带着人回到永兴坊。安静养伤才一日功夫,裴相等人就轮番来拜,都是诸如“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社稷为重”“安定民心”等说辞。 李承秉前世就已做过一回皇帝,国事政务料理起来丝毫不生疏,很快便派人去兴庆宫内请了传位诏书回来。对外宣布,先帝被沈霓毒杀,沈家欺瞒天下,矫旨乱政,诛三族。京兆几大姓里,跟着沈家行事的,也都论罪责罚。 又修养几日,李承秉伤势大好,裴相等几位重臣,带着群臣前来,请李承秉即日登基。 李承秉在屋中端坐,听群臣跪请三次,对着肖稚鱼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出门,接受群臣朝拜。 …… 肖稚鱼没想到,自己比前世还早几年成为皇后。 我渣过的昏君重生了 第134节 因刚平定叛乱,国库损耗巨大,新皇登基仪式一切从简,李承秉在立后上却未曾吝啬,又行纳采,册封的典礼,令内外官员命妇参拜,另有旨意抬高东洲肖氏门第。 这一连番旨意也让世人皆知新皇爱重皇后。 这次见过前来拜见的命妇,肖稚鱼回到宫中,刚除下钗环,就听宫人来报,陛下刚准了一位妇人来拜见。肖稚鱼叹了口气,正要重新装扮,就听一阵细小的脚步声迈进殿中。 她扭头一瞧,只见个白嫩嫩的小娃,头戴虎头帽,怯生生地站在那盯着她瞧。 肖稚鱼正觉眼熟,宫女们迎着一位锦衣妇人进来。 “阿姐。”肖稚鱼激动站起身。 肖如英快步过来,先行了一礼,被肖稚鱼搀扶起来后便握着她的手,姐妹两个许久未见,好好叙了一回旧。 肖如英道:“是陛下派人叫我们回京,幺娘,你成了皇后,看来三叔父那次叫人看命,还真没看错。” “奚郎都长大了。”肖稚鱼将小娃娃叫到跟前,逗玩片刻。奚郎也不怕生,很快与她熟悉起来,抱着她的腿喊姨母。 两姐妹交谈许久,眼看时辰晚了,肖如英该离宫了,她悄悄将一块帕子塞了过来。肖稚鱼打开一看,是个小孩儿的肚兜。 肖如英悄声道:“这是民间法子,这是奚郎的,你拿着,很快就会有孩儿了。” 肖稚鱼将姐姐送走,看着肚兜,面上不由添了一丝忧愁。 这晚敦伦过后,李承秉歪歪斜斜半坐在床上,敞着衣裳,露出肌肉紧实的胸膛,此刻身上汗津津的,他将肖稚鱼抱在怀里,问她,“刚才怎么心不在焉的?是我不卖力?” 肖稚鱼脸颊泛红,听了这话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李承秉嘶的抽气,却仍是追问她有什么心事。 肖稚鱼道:“听说最近有不少大臣上书,全被你压了下去。” 李承秉皱眉,立刻就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怎么传到你这儿来了?” 朝廷安定下来,新帝没有子嗣,又见他对皇后如此爱宠,不少人都动起心思,想给新帝后宫塞人。 肖稚鱼前几天就听说了,今天和姐姐说过话后,反而勾起这件心事。 李承秉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都是一群太闲的,上书最欢的那几个我都记着,回头给他们好好安排差事。” 肖稚鱼被他这句逗笑。 李承秉翻身将她压倒,道:“你我都还年轻,迟早都会有孩儿。” 肖稚鱼道:“若一直没有,又该如何?” 李承秉毫不犹豫道:“那就立广平王为太子,我瞧他也适合。” 肖稚愣住。 李承秉细密的吻落在她的下巴、耳垂、脖子上,“我就只要你一个。” “那我不是又要被骂妖后?” “只要我能治理天下,使民富且寿,谁又会来污你名声,只会夸你贤明淑慎。” …… 第二年开春时节,肖稚鱼带着宫女侍卫前去长安城郊的龙泉寺祈福。 丰草绿缛,树木葱茏,肖稚鱼从山脚一路拾阶而上,不假于人,进得大殿,在佛祖面前跪拜。她原先并不信佛祖鬼神,可重活一世,不免还是生出一丝敬畏之心。 寺中僧侣请她到山后散步,清风拂面,景色雅致,便是心烦燥郁也都散了,肖稚鱼带着宫女缓步走在山间。 却不知,有一支箭在山峰之巅,居高临下对准她的方向。 身穿僧衣的男子身材颀长,相貌俊秀,此时半蹲在草丛里,箭簇对准寺院中闲庭信步的女子。 离得有些远,看不清女子面容,但他只看举止形体,就知道她是谁,当今皇后——肖稚鱼,也是他曾心系的女人。可如今沈家以逆反论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偌大一个家族猢狲散,齐王开城门时他就知机躲了起来,隐藏身份拜入佛门躲避灾祸。 在得知皇肖稚鱼要来龙泉寺,沈玄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早早就在山中埋伏,他藏着一张硬工,长箭若干,只等着一击必中的良机。 他凝目于山间,瞧见她的衣裙在风中摇曳,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目胀酸涩,手搭在弦上,久久没有动作。 肖稚鱼仰头吹风,毫无来由地一阵心悸,面色发白,巧儿等几个宫女见状忙围过来,扶着她在亭子坐下。 奉茶的小沙弥见状忙跑着去请住持,龙泉寺住持擅医术,赶来为肖稚鱼把脉,白眉抖动,微微含笑,什么都没说,只请肖稚鱼入客堂休息。 一群人簇拥着肖稚鱼去客堂,另有侍卫听了住持的话,匆匆下山快马回去报信。 午后肖稚鱼小睡半个时辰,醒来坐了一会儿,忽听见院外有喧哗声,正要着人去问,门推开,李承秉大步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抱起她转了个圈,咧嘴大笑,“心肝,这回全如意了。” 巧儿几个捂嘴笑着离开,肖稚鱼面红耳赤,拍他的肩膀,李承秉将她放下来,连连亲她的脸,神色激动难以抑制。 肖稚鱼意识到什么,手搭在腹部,又惊又喜。 李承秉却是耐不住,将侍卫叫了进来,吩咐赏赐寺内,又叫人准备轿辇软垫。 没一会儿宫女侍卫便准备齐全,李承秉想趁着天未黑下山,这时有侍卫神情严肃前来禀报。李承秉来到门外,听侍卫说了几句,神情收敛,眉梢微挑,露出兴味之色,瞧了眼屋里,他吩咐道:“既然他要扮和尚,就让他遁入空门,再叫人好好看着,每日诵经念佛,为皇后祈福,等他真个儿六根清净,超脱凡俗为止。” 肖稚鱼问他在说什么,李承秉重又换了笑脸进来,拉着她的手,“该回宫了。” 暮色渐起,车马已经备好,肖稚鱼走出屋子,宫女几个都盯着她,李承秉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温柔道:“走吧。” 禁卫在前面开道,李承秉翻身上马,紧紧跟在马车旁,肖稚鱼掀开车帘,他扭头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肖稚鱼心头涌起一阵暖流,平静安乐。 忽听得一道钟磬声,似是寺内僧人敲得钟响,遥遥传来,有如天外纶音,恍恍惚惚,梦幻一生。 【作者有话说】 写这本书的时期,我遇到了很多事,家人生重病,我几乎大半年的时间跑医院,心情很低落,状态起起伏伏,今天终于完成结局,所幸的是亲人还在,我也还能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