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心蜜意(美食)》 酥心蜜意(美食) 第1节 本书名称:酥心蜜意(美食) 本书作者:莲子舟 第1章 嫁妆单子 “卫小娘子,近来梅雨,你该小心些身子。” 雨丝淅淅沥沥,笼罩着高淳镇。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两旁低矮的黛瓦白墙。 白墙下有个支着油布棚子的小摊,蒸屉里正冒着热气。摊主是位干瘦的老妪,吆喝着,“茯苓糕,热乎的茯苓糕嘞!” 见不远处的来人,她探出身子张望关切。 “夏茭白长得好,妹妹们一早念叨着想吃。本不走这儿,陈姨做的茯苓糕味太香,硬生生将我这馋虫勾了来,赶巧也给我包几块。” 积攒的雨珠顺着倾斜的伞面滚落。 卫锦云在小摊前驻足。 她穿了件藕荷褙子,下身配青瓜色百迭裙,手中斜挎的竹篮中有几只挂着晨露的夏茭白。 她仰脸含笑,黛眉下生着一双杏眼,鼻梁小巧精致。唇色却并不红润,微微泛白,倒是与双螺髻间别着几朵茉莉来的相衬。 “你这小嘴可劲儿甜。” 老妪笑得合不拢嘴,她粗糙的手像是不怕烫,干练地拣了几块蒸屉里的茯苓糕,用油纸包好后塞进卫锦云手心,“拢共十二文,别说你自个儿馋,定是惦记那两个娃娃。雨天就适合吃茯苓糕,你病才好,也吃些。” 卫锦云触及油纸,察觉到油纸内的糕多了两块,接过后道谢。她想起家中的两个妹妹,唇畔浅笑,往家赶去。 “我说陈姐,这卫小娘子怎的突然大好,我前阵子还看见卫家门口挂了白绫,他家亲戚连棺材在哪家铺子里订,都谈妥帖了。” 一旁穿蓑衣,卖苋菜的小贩望着卫锦云的背影,不禁有些好奇。 “这种事情谁能知晓。” 老妪叹了一口气,有所感叹,“想来是那王秋兰日日拜佛烧香,将她孙女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 “这么灵呐,赶明儿我也烧两柱去。眼瞅着连性子都变了,往日我见她,走两步便喘气儿,也很少和我们说话。” “这家子苦得很,外头都传她克家里头。这不她活了,卫峰夫妇说没就没,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可玄乎。” 又一人赶着凑热闹,小声道。 油纸伞挡不了倾斜的雨,细密的雨丝飘到卫锦云的胳膊上,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她这具身体还是有些太弱,日后该试着进补调养。 卫锦云穿过来已经一月有余,与原主同名。 在现代,她是被祖父母收养的孤儿。祖父是个老中医,祖母开了个老式糕点铺子。二人在姑苏的小巷中用蒲扇给她赶蚊子,点泥炉替她煨芋头,就这么在藤椅上摇摇晃晃地将她带大。 二老恩爱,竟是一前一后跟着寿终正寝。她替二老筹办完葬礼,难过时面前一黑便晕了,睁眼时便来到这儿。 初夏的一场热风寒带走了常年缠绵病榻的原主,零碎的记忆勉强拼凑出这个家的轮廓。 原主祖父去得早,父母在两个月前出门做生意时又遭了海难,尸骨无存。如今卫家只剩下一个身子骨还算硬朗的祖母王氏,还有一对年仅七岁的双胞胎妹妹。 祖母心善,妹妹也乖巧伶俐。她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子,也理应帮她照顾好她的家人。 眼下卫锦云身处的高淳镇,是大宋的江宁府管辖地带。 不过如今的大宋与她记忆中有些不同,腰杆子终于挺直了。 仁宗幡然醒悟,重文的同时并不抑武。范文正公变法得到了长久实施,且朝廷开始注重军队训练,不再疯狂扩大募兵。 她光凭听街头小儿口口相传的童谣中就已经听到好几位威风凛凛的将军收服燕云十六州的故事。 其中不乏陈地谢氏、范阳卢氏、吴地陆氏...... 日后,再也没有靖康之难。 “茉莉花,珠兰花......”小巷深处传来小姑娘清亮的叫卖声,给沉闷的雨季添了一抹鲜活的亮色。 “云丫头且快去瞧瞧,你家亲戚又上门来了!” 小巷口趁着雨季出门钓鱼的邻家阿公,见到卫锦云的身影,赶忙与她打招呼。 卫锦云听闻眉头一蹙,加快了脚步。 卫家就在前面临河的那条小弄堂里。卫锦云走得急,远远一望,大门虚掩未关,一旁横斜两把油纸伞。 她还未推门,一阵争吵声清晰地灌入她的耳中。 “婶婶,你这就太不近人情了。” 一道尖利的声音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在沉闷的巷子中格外明显,“那铺子空在平江府里吃灰,也不租赁,一年到头连个租钱都没有,白放着生虫 ,有什么用?” “就是啊,婶婶。” 油滑的男声紧接着响起,裹着几分假意的诚恳,“大伯走得早,留下你们孤儿寡母,眼下这里卫峰夫妇又突然去了。我们这些做兄弟妯娌的,哪能不操心?如今家中几个小子正是要紧的时候,老大家金哥儿要娶亲,我家那个要进学,这卫峰又留下三个孤女,处处都是用钱的地界!俗话说,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那铺子说到底也是卫家的东西,这时候拿出来帮衬帮衬,也是正理嘛。” 他一边说,一边接二连三地嚎哭上几声,感叹老天不公,兄弟早亡。 这声音卫锦云再熟悉不过,是祖父兄弟的那几房。一位是堂伯母秦氏,还有位惯会装腔作势的三堂叔卫老三。 在她刚穿来身子虚弱的那日,他们就已经闹过一回,引来一批嚼舌根的邻居指指点点后才作罢。 如今不过短短二十多日,竟又厚着脸皮来惦记她祖母的嫁妆。 昏暗的堂屋里,祖母王秋兰背对着门口站着。她穿着一身褐色交领长裙,素色包髻一丝不苟包住她半白的头发。 秦氏叉着腰站在王秋兰对面,卫老三则搓着手,在一旁帮腔,眼神却滴溜溜地转,透着算计。 王秋兰被卫老三哭嚎得心烦,“那铺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跟卫家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哎哟喂,话可不能这么说。” 秦氏的音调又拔高了几分,似是非要争个高低,“嫁妆嫁妆,嫁进了卫家门,可不就是卫家的东西?再说了,云丫头那病秧子,三天两头就要请大夫吃药,蕖姐儿菱姐儿两个才多大点......那将来都是泼出去的水。好好的铺子留给她们,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外姓人。婶婶你糊涂啊,眼下将它卖了,换一笔现钱,我们几家分了,大家日子都好过,我们也能多照应照应你们祖孙几个不是?” 她那语气,轻狂得仿佛在给卫家施舍什么天大的恩惠。 王秋兰转过身,堂屋昏暗看不清她的神情,却听冷笑一声,“你们所谓的照应,就是一次次上门来算计我最后一点傍身的东西?” 秦氏被这气势噎了一下,但随即恼羞成怒,脸涨成猪肝颜色。 卫老三也沉下脸,念念叨叨,“婶婶,您这就不讲理了。我们好心好意......” “吱嘎”一声,门被卫锦云推开。 堂屋内激烈的争吵戛然而止,几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雨水顺着卫锦云的鬓角滑落。 她的唇色因奔跑而苍白,身体在湿冷的潮气中微微发颤,显得有些单薄。 她平静地将手中的竹篮放在门边一张旧桌上,动作不疾不徐。 “祖母,我回来了。” 卫锦云转向那两张脸,微微颔首,声音有些沙哑,“堂伯母,三堂叔好。” 几人短暂的愣神。 秦氏最先反应过来,瞥了一眼桌上几根夏茭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哟,回来得倒巧,就买这点塞牙缝的东西?啧,可见是家里真揭不开锅了,连点荤腥都没有。” 她的唾沫随着说话飞溅,几乎要喷到卫锦云的脸上。 卫老三假意咳嗽一声,三角眼尾笑得炸开花,“云丫头回来了,身子好些没?你看家里这光景也不容易。唉,我们也是替你祖母和你妹妹们着急啊......” 卫锦云没理会卫老三的惺惺作态,将祖母护到身后,目光直接落在秦氏身上。 “堂伯母可是说错了。” 她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宋律明文规定,‘诸应分田宅者,及财物兄弟均分。妻家所得之才,不在分限’。祖母的铺面房契地契俱全,是王家给她的嫁妆,与卫家祖产毫无干系。这是官府明档,一查便知。” 她顿了顿,而后继续道,“至于我家中境况,不劳堂伯母费心。祖母持家有道,自有主张......若是有人强行惦记这私人家产,未免吃相太过难看。” “你!” 秦氏被卫锦云“吃相难看”四个字刺得浑身颤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哆嗦着指向她,尖叫道,“反了,反了天了!病了一场倒学会顶撞起长辈来了?” “住口!” 卫老三也彻底撕下了伪装,“云丫头,你这是跟谁学的规矩?竟敢如此放肆,枉我和你堂伯母一片好心......” 他们哪里见过平日里一年到头躺在床上的卫锦云敢对他们这般说话。 眼下大病一场后,脑子突然灵光了,竟敢顶嘴。 要用辈分来压她? 卫锦云只觉得二人聒噪又吵闹。与她争辩,那她法学专业的实力也不是开玩笑的。 那日她身子虚,如今恢复了不少,不缺吵架的力气。 她清清嗓子,继续嘲讽道,“三堂叔口中的好心,就是趁着祖母独力支撑,妹妹年幼,上门强索嫁妆妄图分食?祖母尚在,我们姐妹也未曾死绝。如何处置,自有祖母定夺,轮不到外人来替我们好心。” “外人”二字,卫锦云咬得格外清晰,也彻底与她们划清了界限。 “你......你竟敢说我们是外人?” 秦氏彻底气疯了,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来,卫老三也推搡着抬手。 二人心中所想被卫锦云一语道明,场面话再也不愿多说,竟要对她动起手来。 卫锦云一把抓住秦氏的手腕,眼神凛冽,离她的脸只有几寸远,没有留给他们继续开口的机会,“眼下,我还能唤您一声堂伯母,但若是再争争嚷嚷,惦记我们家的东西,那不如我们一块上衙门去请官老爷评评理。让乡里乡亲来衙门外头听审,瞧瞧卫家是如何对待连襟亲侄,强占民产,欺凌孤寡……嗯,堂兄不是要娶亲吗?” 她又瞥了一眼卫老三,脸上只是笑,“还是说书院收学子,不需要修身齐家与了解家族名声……您说是吧,三堂叔?” 吵架的关键还得是掏人的心窝子,选择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听了卫锦云的话,二人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 高淳镇说大也不大,若是真闹上官府,落个不好听的名声,谁还愿意把姑娘嫁过来,更别说进想那好书院了。 “好,好!你们祖孙俩合起伙来欺负人。云丫头一张巧嘴,也该寻个夫家管管了。” 本想今日拿捏住祖孙的秦氏没了办法,她狠狠跺了跺脚,一把推开挡在旁边的卫老三,踏出堂屋。 卫老三在二人脸上剜了两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等着瞧,赶明儿让你们连这屋都呆不了”,也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酥心蜜意(美食) 第2节 待二人出了门,里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 两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绿萝裙,打扮相同的小女孩,从里头跑出来。她们小脸煞白,其中一人噙满眼泪,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卫锦云的腿,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祖母,姐姐......他们好凶。” 卫芙菱带着哭腔小声唤道。 “不准哭。” 卫芙蕖站在她身旁,冷脸训道。 卫锦云蹲下身,一改方才的冷漠,将卫芙菱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背,“菱姐儿别怕,姐姐在呢。” 她柔声安慰着,从竹篮里拿出两块茯苓糕,“姐姐买了茯苓糕,蕖姐儿也吃。” 卫芙蕖接过茯苓糕,不回她话,只是盯着卫锦云的眼神多了几分沉思。 茯苓糕绵软得像一团云,混着甜香气,在卫芙菱的舌尖化开,但她还是没了胃口,继续将脑袋缩在姐姐的怀里。 王秋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说话。良久后,她默默地走到堂屋处一个不起眼的旧木柜前。那柜子上了锁,锁头已经生锈。 她从贴身的小袄内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柜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几件半旧的衣物。 王秋兰拨开衣物,从最底下摸出一个用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包。她一层层解开布包,动作缓慢。良久后,她摩挲着手中的纸,转过身。 她丈夫去得早,如今儿子儿媳也尸骨无存,卫家那么多亲戚,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们祖孙。即便今日将他们赶走,待气不过两日,一定又会想办法闹上门来。 老宅他们倒是撬不走,但将来她要是腿一蹬没了,她这三个孙女可怎么办。 她的儿子刚去,户籍迟早要迁到那边的 卫家那头。锦云的病才好,受不得他们闹腾,两个娃娃还那么小...... 她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三姐妹,目光停留在她们身上许久。 她那铺子,本就是她王家的。 “锦云。” 王秋兰的声音沙哑,“这高淳镇是留不得了,且收拾收拾吧。祖母带你们回平江府,认祖归宗。” 作者有话说: ---------------------- 开文开文,写写姑苏水乡的故事。准备了520个红包,日常掉落,希望老婆们会喜欢! 1.私设有点战力的大宋,燕云十六州收回来吧。 2.平江府不贫穷,糕点多。女主起步不是摸不出子的那种。 3.小甜饼,老样子啦,有微破案。 注:“诸应分田宅者,及财物兄弟均分。妻家所得之才,不在分限”最早出自《唐律疏议》,《宋刑统》的户婚律延续。 第2章 南下平江 连日梅雨终于在今晨歇了口气,天不再雾蒙蒙的,舍得在高淳镇湿漉漉的码头上洒些微光。 半旧的乌篷客船,泊在一旁。 王秋兰背着包袱,里头装了一些换洗衣物。卫锦云左手提着的竹篮里装着王秋兰一早起来做的豆沙馒头。家里剩的油米面,晒得干货,全都装到背篓里,一点没留。 “菱姐儿,蕖姐儿,抓紧姐姐。” 卫锦云声音温和,伸出手。 卫芙菱抓住卫锦云的手,随即挽紧她的胳膊,乌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左顾右盼,盯着来往的行人。 往年她只随祖母坐过家门口小河里的船,捉捉小鱼,赶赶鸭子。如今头一回坐客船出远门,纵使生在水乡,她也有些胆怯起来。 卫芙蕖目光低垂,她稳稳地跳上船板,避开卫锦云扶她的胳膊,轻声道,“我自己可以。” 上船后她抬眼看到卫锦云背着的一大个背篓,眼睫微颤,“你将手里那篮子给我,我来拿。” 几人身旁,赤膊的脚夫挑担而上,老妪正叫卖新采的莲蓬和菱角,还有几位穿着体面却与船老大讨价还价的行商。 船老大是个沉默的黑瘦汉子,只是闷头解绑在老树桩子上的缆绳。 船婆则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蓝布点子褙子,束根同色攀膊,身板挺得笔直,瞧着就干练。 她面色红润,嗓门洪亮,“王阿婆,带孙女们去平江府?快进来,舱尾还有个隔间,小是小了些,但清净!” 她所谓的隔间,不过是船尾用木板隔出的一小块地方,勉强能容四人坐下。 这里头低矮又闷热,弥漫着一股陈年木头被河水泡烂的潮味。 卫锦云扶过祖母,又护着妹妹们坐好,自己则靠船壁坐下,她掀开乌篷帘子,望向外面逐渐开阔的河面。 船橹拨开河水,慢慢行驶。 “卖新采的菱角咯,头一茬,又嫩又甜!” “栀子花,茉莉花,香香的珠兰花,买回去泡茶喝了浑身上下都喷香!” “草鞋!蒲扇!” 码头旁自然有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或近或远地飘进船舱。 卫芙蕖凑到卫锦云身边,将脑袋探出帘子,弯腰一伸手,扯了朵莲花。 她这般出其不意,惊得卫锦云忙揽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回,“蕖姐儿,小心掉下去。” “我会凫水。” 卫芙蕖攥着扯下的那朵莲花,小声嘟囔。 “那又怎么样,蕖姐儿能追上船吗。” 卫芙菱坐在一旁反驳。她们俩为双生,卫芙蕖比她先一步出生,她却怎么也不愿意唤她声姐姐,成日“蕖姐儿,蕖姐儿”叫唤。 卫锦云知晓小孩子的心思,想来是要离开长大的江宁府,扯朵莲花做个念想。 待船行驶出高淳镇,周遭响起悠扬的乐声,穿透了嘈杂的人声和水声,清晰地飘进船舱。 卫锦云循声望去,只见一艘比她们这艘乌篷船大上许多,装饰也考究些的商船正从侧后方驶近。这商船上有好些房间,每一间仔细隔开,干净又整洁。 她们自然是不坐这样贵价的船,坐上一回,够乌篷船来去好几趟。 祖母为了她们安生,一咬牙回了平江府,也不知那边的铺子到底如何。往后如何在那边安定,用铺子做些什么生意,每一笔花销都是要寻思的。 船头处,有一位身着素色罗裙,怀抱琵琶的女子正低眉信手,轻拢慢捻。 吴侬软语的小调随着琵琶的轮指流淌出来,缠绵悱恻。 王秋兰也听到了琵琶声。 她原本闭目养神,此刻眉头却蹙了几分,放在蓝布包上的手微微收紧。她睁开眼,似是怀念道,“与江宁府有些许不同,这是平江府的调子,该有好久没听了。” 船舱里,其他乘客的闲聊也传入耳中。 “听说今年平江府丝价又涨了,这趟货若能顺利脱手,那我便能娶上媳妇儿咯。” “山塘街‘徐记’的点心铺子,那才叫一个火爆,大清早队就排到街尾了,他家的枣泥麻饼我眼下想想都要淌口水。” “我是要去听琵琶的,子城西北角那儿,喝喝茶,听听曲,才适意。” 卫锦云听着乘客对于平江府生活的闲聊,捕捉有效信息,心中快速盘算。她也算是平江府的人,只是来自千年后。 祖父母捡到她时,已是高龄。筹备完他们的后事,她也不过才上大三。 本想跟着祖父一样学个医,他却总要与她争执这个中西医到底哪个好,也甭多学,跟着祖父多看多练就行。她日日与祖父斗嘴时,祖母便会泡壶茶,挑几块刚出来的糕点。 祖父吃糕点,祖母也念叨,“就你还老中医,不知道自己血糖高,血压还高,给囡囡吃!” 祖父一边迅速将绿豆糕塞嘴里,还不忘拣掉在胡须上的渣,一边顶嘴,“不高不高,我给自己把过脉的,我都吃一辈子你做的糕了,老来不让我吃,像什么样子哟!” 到头来卫锦云算学了个望闻问切,还学会了祖母一手糕点手艺。 大宋熙攘繁华,此去平江府,想来人也瞧不上且信不过她这个小姑娘的搭脉手法,那样好的位置,倒不如开间糕点铺子。 既符合当下平江府人的口味,她自己又拿手,是个挣钱的好路子。 至于卫锦云原本学的法学专业,这年头民间讼师可不好当,说了不中听的话,容易有被上门寻仇,流放的危险。 她还想带着祖母和妹妹们多活些日子,过好日子。 到了正午,船婆拎着个陶壶进来添水,顺口搭话,“王阿婆,今日去平江府是有亲戚投奔?听口音,您老像是平江府本地人?” 她眼睛顺道瞟了一眼祖母紧抱的蓝布包,那里头装着铺子的房地契与她们的路引。 祖母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显然不欲多谈。 船婆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转而看向卫锦云和姐妹,笑道,“哎哟,这两个小囡囡长得真灵,像年画娃娃似的。就是瞧着精神头不足,是不是晕船了?还是我这船上的饭食不合胃口?” 客船是包饭的,但也不会拿出什么好东西。 米饭蒸得干硬,有股淡淡酸味,似是隔夜,青菜寡淡无味,一小碟酱芥瓜齁咸,唯一的油腥是几滴凝固的猪油星子,将姐妹俩吃得蔫头巴脑。 高淳镇隶属江宁府,王秋兰养孙女虽养得不说多富贵,但餐餐也是荤素俱全。时常抱着孙女们去买饴糖果子,听听大戏,疼得跟金疙瘩似的。 如今姐妹俩不适应也属常态。 客船夜间禁行,从江宁府南下平江府要走好几日。初夏天气渐热,祖母做的豆沙馒头与姐妹俩爱吃的果子放不了两日。 眼瞧着妹妹们小脸煞白,这酸米饭万一吃了闹肚子,更是不好。卫锦云寻思着,这两日得自己做些饭菜。 “阿婆。” 卫锦云抬起头,温顺笑容,声音清脆,“能否借您的小泥炉和瓦罐用一下?我瞧妹妹们有些不舒服,想给她们弄点顺口的。” 船婆有些诧异,但看卫锦云眼神恳切,便爽快道,“用吧用吧,炉子下头火还温着。” 卫锦云道了谢,起身。 她取了泥炉瓦罐,回来洗净手,将摆着的凉水倒入瓦罐,拿起妹妹们甜甜嘴的饴 糖,挑了两块,投入水中。 水很快温热,饴糖融化。她拿了几片薄荷叶,在掌心用力揉搓,挤出汁液,再一块扔进糖水中。 酥心蜜意(美食) 第3节 待糖水微沸,立刻离火。 “蕖姐儿菱姐儿,喝点水。” 卫锦云将薄荷糖水小心地倒进两个瓷碗中,晾了半晌后递给妹妹。 “姐姐,好喝。甜甜的!” 卫芙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卫芙蕖也小口啜饮着,原本蔫蔫的小脸舒展开来。 知晓要走个好几日,船上难免不适,卫锦云早就在院子里抓了几簇薄荷叶备着。 她前世没有兄弟姐妹,看着这两个青色糯米团子,心都要化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妹妹。 还有俩。 入夜时,船已经驶进运河。 雨又滴滴答答下起来,夜雨一点儿驱散不了热气,反而使舱内潮意更甚,闷热如同蒸笼。 卫芙菱躺在祖母膝上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蜷缩在角落的卫芙蕖,小脸在昏暗的船舱内泛起潮红,呼吸也灼热。她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紧抿着唇,强忍不适。 卫锦云察觉到这细微的声响,挪过去,伸手探向卫芙蕖的额头,有些烫。 想来是吹了河风,湿邪入体,寒热交加,又是热风寒。船上缺医少药,梅雨季的病症最是麻烦。 卫芙蕖烧得有些迷糊,但眼睛依旧努力睁着,裹着一丝倔强和防备,定定地看着卫锦云。她想推开卫锦云的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阿婆。” 卫锦云出了船舱询问,“船上可有生姜?那位卖莲蓬的阿婆眼下睡了吗?” 船婆躺在船头的藤椅上打盹,起身帮忙翻出几块干瘪的老姜和一小捧翠绿的莲蓬,“姜有,鲜莲子早上买的,还剩点。” 她不让旁人挣,那莲蓬一转一卖,自己多收了卫锦云两文钱。 “多谢。” 卫锦云付好了钱,将泥炉带出船舱,以免吵醒睡着的其他人。 她在船板上洗净老姜,用刀背拍散,挤出辛辣的姜汁备用,又极其耐心地剥下莲子,挑出莲心。 她将莲肉放入瓷碗,小心翼翼地反复捣压后拌了些米粉、糖块与姜汁。卫芙蕖不喜欢生姜味,倘若光煮个生姜水,她也喝不了几口。 船婆的小泥炉再次燃起。 卫锦云洗净瓦罐,倒入清水烧开。新鲜的莲叶仔细洗净,垫在那碗莲姜米糊的下方。而后将碗放入瓦罐中,盖上盖子,隔水蒸制。 小小的客船上,渐渐弥漫开一种温暖的香气。生姜原本刺鼻的辛烈被清甜包围。 “蕖姐儿。” 卫锦云伸手轻拍昏暗中低着头的卫芙蕖的肩膀,轻声哄道,“吃些东西。” 温热的米香钻进卫芙蕖的鼻尖,她的身子微微抽着,忍不住抹了一把眼角,语气中不知有多少分委屈,“......我不吃,你不是我的姐姐。”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哄哄妹妹 卫锦云握着瓷碗的手一愣,对上那双噙着眼泪的眸子。 “姐姐的手没有力气,姐姐......也不会做这些。” 卫芙蕖看着卫锦云手里的瓷碗,泪眼模糊,脸烧得通红却异常清醒,轻声质问,“什么律法,什么衙门,我的姐姐呢,我的姐姐她去哪里了。” 她怕祖母与妹妹伤心,平日里不敢多问。 卫氏姐妹俩一胞双生,却是不同的性子。虽都伶俐,但姐姐卫芙蕖心思比旁的同龄人缜密几分。 卫锦云这些日子早就看出了她对她的戒备。 面对这样小心的质问,卫锦云并不想再做欺瞒。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另外两人,将卫芙蕖带出船舱。 “是,我不是你姐姐。” 卫锦云轻拍卫芙蕖的背,想了会,还是说道,“蕖姐儿原来的姐姐,她走了,当神仙去了。” 她察觉到怀中的身影忽然一颤,低声抽泣得更厉害。 “但祖母在这里,菱姐儿也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我想护着你们的心是真的。就像眼下,我只想蕖姐儿好起来,只想你把这碗莲姜蒸糕吃了,发发汗,将烧退了。” 对卫芙蕖来说,她就像个不速之客。 她自己是个孤儿,祖父母又刚走,她清楚失去亲人的痛苦。 卫芙蕖并未说话。 雨敲打在二人头顶的油布上,让周遭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卫锦云拿起调羹,舀了一小块温热的莲姜蒸糕,递到卫芙蕖面前,目色温柔,“蕖姐儿信我一次好吗?先养好身子。” 小孩子要哄。 她自个儿小时候祖母就是这样哄他吃祖父给她开的超级大苦药。 如今她手里这碗,可一点都不苦。 面前的莲姜蒸糕温润清香,与她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眼神中只有关切,没有丝毫躲闪。 姐姐的身体不好,吃了十几年苦药,一直缠绵病榻。前阵子那场风寒,她能感受到姐姐的痛苦和无力。 巨大的悲伤和委屈以及面前“姐姐”的温暖让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蜷缩在卫锦云的怀里,“我想我姐姐了……” 她是假的,可是关心祖母和妹妹是真的,赶走那些坏人也是真的。 她其实早就明白,姐姐不会再回来了。 卫芙蕖在心底里想着,希望当上神仙的姐姐,以后身上不会再疼了。 她在卫锦云的怀里哭了很久,才小心接过那碗莲姜蒸糕,一点一点往嘴里送。 待吃了半碗,才抬头,“甜的。” 卫芙蕖今日吃得少,连祖母的豆沙馒头也只吃了小半个。 碗里的蒸糕绵密软糯,细腻得用不着过多咀嚼,莲子清甜,有姜的味道,却一点也不辣。 她吸吸鼻子,通畅了许多。 “当然是甜的。” 卫锦云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赶明儿再给蕖姐儿做姜撞奶,也是甜的。” 卫芙蕖低头继续吃,原本因发烧而潮热的脸更加通红。 “谢谢你。” 卫锦云看她终于愿意吃东西,很是满意。 小孩子,多哄哄就好了。 她会做好她的姐姐的。 待吃完一整碗莲姜蒸糕,卫锦云用手巾给卫芙蕖敷额头,换了几次水。她的高热渐褪,沉沉睡去,手心却攥着她的衣袖。 船在运河上行了几日,终于缓缓驶进平江府地界。梅雨日子长,到了这儿依旧是蒙蒙细雨,与江宁府并未有所不同。 薄雾中一座城池轮廓在他们面前渐渐显现。 青灰色的城墙蜿蜒,望不到尽头。在众多的商船与客船中,卫锦云乘的这艘小小乌篷船,毫不起眼。 船行水浪声款款而来,夹杂着喧闹的吆喝声。 “平江府到了,进阊门咯!” 船婆扯着嗓子高喊。 卫芙菱趴在船沿,由王秋兰扶着,小嘴张得溜圆,卫芙蕖被也眼前之景震撼,好奇张望。 卫锦云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城池,心跳如鼓,这是她故乡千年前的模样。 船婆在一旁指点道,“这便是阊门,水路咽喉,为的啊就是接通阊阖之气,可热闹了!” 卫锦云放眼望去,阊门方向船只排成长龙,在兵士呼呵下验行。 还有在这儿就能瞧见的姑苏象征性地标,报恩寺塔。从前,祖母很喜欢去寺里参加佛诞节,偶尔她也会陪着祖母过去散步休憩。 她只恨手里没有相机。 一旁喧嚣,各种铺子依附而生,挤挤挨挨。 正在卸货的漕船旁有家草绳铺,大门敞开,小伙计正忙着将新到的成捆的草绳卖给急着修补船只的船家。专为过往行商提供骡马租赁,草料补给的脚店更是数不胜数。 卖活鱼的极多,木盆里鲜活的鱼虾跳跃翻滚。 “好大的鱼啊,比菱姐儿还大。” 卫芙菱盯着被两个小贩扛起,却还在扑腾的江鱼,忍不住感叹。 吴地人多食稻,米铺前堆着小山般的麻袋,伙计扛着米包进进出出。 再往里头行一阵,有许多供应脚夫与船工的小食铺子,生意火爆的不得了,连桌凳都摆到街边,大碗里盛着汤饼,吃着浊酒,喧哗声不绝于耳。 趁着梅雨季,摆个小摊卖草鞋、斗笠、蓑衣的小贩见缝插针 ,吆喝声此起彼伏。 “伸手。” 卫锦云在欣赏平江府繁华之际,卫芙蕖攥了攥她的衣袖小声念叨,“给你。” 几颗糖莲子被摆到她的手心。 “甜的。” 卫芙蕖自己吃了一颗,似是被呛到,轻咳一声,撇过脸去。 酥心蜜意(美食) 第4节 她这是,被认可了?在来了大宋一个多月后,她终于攻略了她的清冷妹妹。 卫锦云笑着一把将所有糖莲子塞进嘴里,满口咀嚼。 糖莲子没有莲心,裹了一层又一层糖粉。 妹妹给的,就是甜。 齁甜。 前面排了好长的队伍,卫锦云的眼都看花了,终于轮到她们这艘小船靠岸。 坐了那么多日的船,乘客们早已经坐得屁/股发酸,都从进阊门起,就跟她似的眼巴巴望着。 如今船一停,个个往前挤。 “让开,不长眼的东西!” 一个身形健壮的脚夫扛着沉重的麻袋横冲直撞。 “哎呀,我的包袱,别挤我,别挤我!” 后头的人被挤得踉跄尖叫。 卫锦云的注意力全然在保护两个妹妹与稳住祖母身上,被挤得喘都喘不过气。 她被前后推搡,一个趔趄,踩到了船板上湿滑的青苔,脚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一群人,偏偏她是那撮青苔的天选之子! 好在她并没落水,后背反而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精准果断地将她用力一送,推回船板上。 她下意识回头,但朦胧的雾气中只能捉到一抹挺拔修长,身着劲装的赤色背影,束着利落的高马尾。 那人动作毫不停滞,甚至没有回头确认她是否安全。他身影矫健,瞬间锁定不远处一个企图趁乱扒窃路人钱袋的猥琐身影。 “巡检司拿人,站住!” 清越冰冷的喝声响起,带着几分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耀眼的赤色所过之处,混乱的人群竟下意识地分开了一条缝隙。 卫锦云大概知晓托回她的是什么了。 大刀就拿在那个身影的手里。 她后背开始冷不住发凉,一身冷汗。好在这刀没抽出来,有刀鞘。 否则与断成两截相比,她选择入水。 “我的天菩萨,吓死我了!” 身旁一个差点被卫锦云撞到的妇人拍着胸口,脸色发白,“多亏陆大人,不然这小娘子可不摔进去成落汤鸡了。”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贼见贼哭 “可不是嘛,这小毛贼定是新来的,不是平江府人氏。敢在陆大人面前行窃,瞧着是身上皮痒了,想换身新的。” 码头旁草绳铺的小伙子干活麻利,手里一捆捆麻绳挑得仔细,还能对着那个赤色身影夸赞两句。 “瞧瞧我们陆大人,抓个小毛贼都是亲力亲为。” 未等他把话说完,扒人钱袋子的小贼已经被那人一脚踹翻在地,身旁两名守卫接连而上,眨眼就将此人给铐上带走。 一枚绣着牡丹的钱袋子划破雾气从远处抛来,精准落在失主的怀里。 “哎哟喂,这是我媳妇儿才给我绣的,丢了钱也不能丢了这荷包啊。” 那失主一把攥住钱袋子,望着已经离去的身影,摸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定定道,“我一个做皮货生意的,去的地方多,倒是很少见这样年轻的大人。” 他倒是瞥见了一眼样貌,虽瞧得不真切却看出,这竟然是位少年郎! “那可不。” 小伙计在这草绳铺干了五六年,日日都能瞧着陆大人的身影。见外乡人好奇,他忍不住解释,“我们陆大人今年才十八,家中排行第二。” 他忙囫囵喝一口茶,又继续道,“在我们平江府,人人都敬重他。陆大人是正七品都巡检,掌管平江府震泽沿岸及县内水陆巡检事务,手下带著上千号精壮兵丁呢,专司缉拿盗贼,护卫商道。要说前年秋上,震泽里的‘黑风帮’劫掠商船,陆大人亲率部众从吴江县水陆并进,不到十日就端了匪窝,连匪首都被生擒!” “......来了我们平江府,那就可劲玩吧,这治安,相当好!有陆大人在,老百姓夜里都能睡踏实觉!” 这话不知他已经向外乡人说过多少遍,不仅说的是妙语连珠,头头是道,说完还不带喘气的。 前年? 卫锦云稳了身子,正挤在一群人群中跟着瞧热闹,听小伙计高谈阔论。 人家十六岁就去剿匪了,她十六岁还在“噫吁嚱,危乎高哉”,“用什么理由今天不用出去跑操”,“从哪个门出去,跑多少秒,才能吃到今天食堂限量的炸鸡腿”...... “说了那么多,咱们也不知晓这位陆大人的尊姓大名啊。” 小伙计喝完碗里的茶,将大碗往桌上一放,“听好咯,我们贼见贼哭,盗逢盗怵的陆大人姓陆,单名一个‘岚’字。” 这话一说完,听者也很给面子地鼓了鼓掌,将这小伙计乐得头高昂。 “不想干了是吧,改行说书去。” 草绳铺掌柜听了小伙计说书似的吆喝,从铺子里出来,用手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他“哎唷”一声,缩着脖子继续搬草绳去了。 乘客们瞧着这场景,各自嬉笑了一番,也不知是不是小伙计方才的话起了作用,后头的乘客下船,倒是有秩序起来,不再人挤人。 卫锦云几人再验过路引,挤出阊门,慢慢踏入平江府城内。 梅雨一阵一阵,到了巳初时分就停了,暗沉的云中洒下过光亮。 “菱姐儿慢些走,小心滑倒。” 卫芙菱跑在几人最前头,脚踏在一块块青石路上。平江府城里水多,桥也多,这边通,那里也通。她从这座拱桥上蹿上去,又从另一弯桥上冲下来,玩的不亦乐乎。 不过她也非要向几人讨个包袱背,王秋兰拗不过她,重新铺了一块方布,装了两件姐妹二人的衣裳,系了个小包袱给她背上。 她沾沾自喜了一番,炫耀自己也能帮祖母和姐姐背行礼。 卫芙蕖倒没有妹妹那么多皮来皮去的精力,祖母做的豆沙馒头在这几日行船中已经被吃空,但她还是帮忙挎着那只空篮。 她偷偷从卫锦云的背篓里拿了半袋面粉装上,盖了块布,还像模像样地将那支快谢了的莲花放在上面作掩饰。 卫锦云看见了。 假装没看见。 妹妹疼她呢。 大概有四十多年没有回平江府,王秋兰的目光落在周围,抹了一把眼尾的泪。 路还是那条路,这座拱桥,她少时一直和姐姐一起踏过。她们数过这边的青石有一共有几块,又在桥下捞起一篮子河虾。 一切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新开了很多铺子,纵使有三两间还存在,那店内吆喝的伙计,也完全是生面孔。 招幡晃眼,伙计们在檐下热情招揽,客流如织。 各式各样的香气裹着新鲜出炉的热气,从铺子里,小摊的蒸笼缝隙里逸散而出。 “刚出炉的蟹壳黄,趁热来一块!要鲜肉、蟹粉、虾仁,还是糖芯、豆沙、枣泥。咱这酥皮是祖传手艺,三个铜板儿就能尝鲜,买回去给老的小的当零嘴儿,保管人人夸您会挑!” 小麻糕在垒好的石炉里烤得酥皮鼓起,伙计麻溜用竹夹拣上几个,塞进油纸,芝麻掉了满桌。 “酸梅饮子荔枝膏,紫苏水小豆汤,两文一碗就管饱,来一碗咯!” “客官里边儿瞧!摸一摸咱这吴绫的手感,柔滑似春水,亮堂赛月光,穿在身上既体面又凉快,最是衬您这气派模样!您要做衣裳,甭管是襦裙袍衫,还是褙子半臂,咱这料子都能裁,价钱也公道!” 另一家铺子也不甘示弱,对门吆喝,“瞧瞧我们这绣了金线的水丝锦,逢年过节做身新衣,或是给娘子郎君添件衣裳,才叫个精致体面!咱这都是老主顾口口相传的好货,童叟无欺!要不您先挑块料?” 这一路的叫卖声给卫锦云听得一愣一愣,看来要在这偌大的平江府市井立足,光吆喝还不够,还得吆喝得劲。 人人都是一张利嘴。 吆喝声,车马声,隐约的琵琶丝竹声不绝于耳,行人多得数不胜数,衣饰光鲜的,轿 子马车的...... “菱姐儿过来,吃碗汤饼。” 王秋兰在一家汤饼铺子的招幡处停下。这招幡上的“钱记汤饼铺子”几个字已经褪色,连幡面也泛起黄边。相对于方才的吆喝,这家铺子倒是没有伙计在外。 然桌椅从铺内摆到外头,坐满了行人脚夫。 几人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给腾出一张小桌。 卫锦云麻利地给姐妹二人添碗倒醋,让王秋兰玩笑几声是不是她梦里来过,怎的这么娴熟。 他们才坐了几日的船,一路摇摇晃晃,在运河里,雨季并不好走。纵使卫锦云变着法子做了些吃食,姐妹俩个也是在船上过得晕乎乎的,没吃多少东西。 “吃碗汤饼,能让肚子舒服些。” 卫锦云揉了揉卫芙菱东张西望的脑袋,“听祖母说那铺子几十年没动过,想来一进去不能立马开锅,要好好收拾收拾,我们先在外头吃了。” 王秋兰的铺子就在不远处,再拐个弯就倒了。这家汤饼铺子的面她从小吃到大,没想到几十年过去,它依旧在。 本想一鼓作气回铺子,到了这儿却依旧忍不住停下。 伙计掀开后厨的竹帘,端出几碗冒着热气的面。 隐隐还能瞧见灶台上锅中咕嘟作响,师傅甩将面团甩在案板上,细如银丝的面条在拉扯间被抖落进滚水里。 “眼下这什么都涨价,唯独你家这汤饼铺子几十年如一日,老钱,你不怕亏本啊。” 食客拌好自己的面,扯着嗓子笑道。 “亏倒是不亏,小挣也是挣嘛。” 里头揉面的那位师傅回应,“还得靠你们撑场面呢,大家伙挣钱都不容易。” 几位食客笑着攀谈,铺子里处处都是“呲溜”声。 平江府的面讲究浇头,碗里卧着雪白面条,浇头色泽鲜亮,装了好几个碟子。 酥心蜜意(美食) 第5节 鳝丝焖得透亮,焖肉肥瘦相间,煎蛋也要单独摆个盘,还有一碗剥了壳的虾仁。 几人点了三碗,卫锦云与王秋兰各一碗,姐妹二人单独用小碗分一碗。 “我也要吃一大碗。” 卫芙菱用调羹去挑碗里的虾仁,盯着卫锦云的大碗道。 “你总是眼大肚小。” 卫芙蕖把自己的煎蛋分给她一半,“这半碗和焖肉,你能吃完再说话。” “蕖姐儿可坏了。” 卫芙菱鼓了鼓腮帮子,将焖肉的肥肉剔除,瘦的舀进她碗里,“不给你吃肉。” 卫锦云被炒麦茶一口呛到,笑得无声。 卫芙菱喜欢吃煎蛋,卫芙蕖不喜欢吃肥肉。 汤虽清澈鲜亮,但是用鸡骨与筒骨炖的,鲜美无比。 面条火候掌握得极好,根根筋道弹牙,麦香混着焖肉的软烂,在舌尖化开。 再舀上一勺河虾仁混着吃,新鲜的河虾弹牙夹杂着汤底的咸鲜,连汤带面下肚,吃上几口浑身都暖烘烘的,这几日乘船的不适,很快烟消云散。 “好吃。” 卫锦云喝了一口汤,连眉毛都跟着一块跳,“怪不得祖母到了这儿后都走不动道了。” “好吃好吃。” 卫芙菱咬着煎蛋抬眼,“所以祖母都好吃哭了。” 卫芙蕖递了一块手巾。 王秋兰破涕而笑。 汤饼铺子的味道几十年如一日,让她有些感伤眷恋,她一点也不后悔带着孙女们回来。 钱记汤饼铺子实诚,来的打多钱都是脚夫,面量给得足。卫芙菱到最后也没有吃完她那半碗汤面,嚷嚷着下次一定吃完。 几人付了二十文,吃了个肚饱。 按着房契上的地址,祖孙四人终于站在了铺子门前。 位置是极好的。 地处在天庆观前主街,虽非最佳核心口,有些靠边,但景色极美,一旁的临顿河,碧凤坊河交织而过。 左邻是一家墨香浓郁的文房四宝店,进出客人穿着体面,右舍则是一家生意红火的熟食铺子,香味袭人。 卫锦云盯着铺子门面许久,发现它似乎与千年后祖母的老式糕点铺子隔得极近。 这就是观前街啊! 这样好的位置,竟一直荒废着,实在是有些可惜。 厚重的木门有些斑驳,布满蜘蛛网,再一看门楣上方,悬挂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竟生了许多不知名杂草和多肉。 窗户歪斜,糊窗的纸长满窟窿,屋檐上的瓦片也残缺不全,湿漉漉的青苔在瓦缝间招摇。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门上的锁应声而落,扬起一片细密的灰尘。 根本不需要用锁。 “哟嗬,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这鬼屋也有人敢上门了?” 作者有话说: ---------------------- 巡检:北宋地方武职,负责辖区内治安、缉捕盗贼、边防巡逻等,可调动兵力。 吴绫和水丝锦,都是当时比较有名的姑苏丝绸。 第5章 入住洒扫 这话来自一旁的熟食铺子。 妇人梳着包髻,穿一身青色襦裙,袖口用攀膊挽起,露出圆润的小臂,肩处还搭着块帕子。她腰间系着围裙,其上溅了不少油点子。 临近正午,梅雨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日头一蒸,再配上未干的地面,四下又潮又闷,引了她一身汗,手中蒲扇直摇。 “瞧着这位阿婆眼生得很,是这铺子的主家?这都空了多少年了,眼下又潮又破的,听说......” 她将蒲扇贴着脸,凑到王秋兰面前,小声道,“还闹鬼。” 声音不大,却还是让卫锦云身旁的俩姐妹一哆嗦,双双往她怀里钻。 鬼怪之说小孩子向来是最惧的,就连一向平静的卫芙蕖,这会子挎着竹篮的胳膊也微微发颤。 “不怕。” 卫锦云轻拍她们的背,“婶子在与你们说笑呢。瞧婶子红光满面的,生得富态又是个美人胚子,这周遭哪里像是会闹鬼的样子。” “说笑呢,说笑呢。” 赵香萍见这两个小娃娃怯得脸都黑了,又听得这姑娘满口子蜜言,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忙连忙满脸堆笑,“叫我赵婶就好了,这日后啊都要做邻居的......这鬼天气,热得很!” 她摇起蒲扇猛扇。 “老身姓王,日后我们祖孙就住这儿,费心了。” 王秋兰的面色显然并不好看,毕竟两个孙女还在怀里正发抖,她并未与赵香萍多说话,便领着三人进房去了。 祖孙四人未详细介绍,眼瞧着卫锦云一副瘦弱的模样,赵香萍已经脑补出无数场景。 这老太口音是平江府人氏,却像是从哪里奔波来的。 或是被家里头赶出来,或是闹了洪灾房子没了......不然谁会来住这间听闻闹鬼的霉屋子,得有四十年往上没修缮过。 瞧着几个都瘦干干的,不像是会做生意的料,倒不如将这铺子卖了换笔现钱。 “也挺不容易的。” 她自言自语感叹着,忽听得身后传来咂嘴声,扭头见七岁的胖儿子孟哥儿正扒着门框,油渍顺着手心往下淌。 他手里拿着一只被咬了一大半的爊鸭腿,脸蛋红扑扑。 “怎的我一个转身,你又开始吃上了。” 赵香萍佯怒瞪他,手里蒲扇却转了个圈,轻轻替他扇了扇风。 “阿娘,有客人来了。” 孟哥儿立刻咧嘴笑开,露出豁了的门牙,油汪汪的手指还不忘指着街口,学着赵香萍的口吻,“新出炉的爊鸭爊鹅嘞,肥而不腻,十里飘香!” 卫锦云本以为外头的门面已经够破烂,没想到内里更甚。 几十年未开门的屋子,她特意叮嘱几人进来时用手巾捂着屏些气,却还是被里头一股霉味熏得皱眉。 铺内空荡得令人心慌。 也不知房顶的瓦片是何时破的,又趁着梅雨季漏了一地的水。 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光,可见地面坑洼处积着浑浊的污水。墙角堆着些腐烂的草席和一些泡坏的家具。 蜘蛛网层层叠叠,挂满房梁。 再往后走,有个还算开阔的院子,连接着一间坍塌了小半的灶间。院子角落一口石井,井沿爬满了厚厚的青苔,井水幽深不见底。 顺着木楼梯上了二楼,虽没什么陈设,那也是霉臭味一片。 卫锦云检查完整间铺子的全貌,轻叹了口气。 当真是破破烂烂,就连耗子来了 连夜都会回去写一篇《陋室铭》。 “姐姐,这里好黑。” 卫芙菱紧紧抓着卫锦云的衣角,尤其上踩在楼梯上“咚咚”的声音,与方才外头赵婶那句“这里闹鬼”,让她心里更加胆怯。 “有什么好怕的。” 卫芙蕖站在一旁环着双臂,清清嗓子强装镇定,“你要是怕,你让祖母给你坐船钱,你一人再回高淳镇去。” 卫芙菱想到那些亲戚伯姨们张牙舞爪的模样,又想起姐姐身子不好的那日,他们连挽郎孝女都早早喊来。那时,姐姐还拉着她的手与她说话,院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哭起来了。 害的邻里家里们以为姐姐真的没了。 姐姐这不还好好地在这儿吗! 她忍住恐惧,吸了吸鼻子,从卫锦云的怀中钻出来,叉起腰,“我才不怕,日后我要跟着祖母姐姐,我就住这儿了!” 四人才吃个肚饱,在船里整整想了好几日的铺子的模样,如今它出现在面前,即便是满目疮痍,心底里都隐隐透出几分干劲。 可毕竟是放了几十年的老屋子,收拾起来极为麻烦。 陈列倒塌的东西都是重物,地上又泥泞易滑倒,卫锦云可不能为了省几个子让祖母闪了腰。 她将带来的行李都放到后院里,叮嘱祖孙三人不要总呆在那霉屋里,她自己则出门绕到了街口。 天庆观前街口的几座拱桥下坐满了人,都是扎堆侯活的。这有些像是后世的劳务市场,搬家洒扫,扛货送货样样俱全。 卫锦云方才一路走来就已经注意到他们。 几个精瘦的男人蹲在石阶上,瞥见卫锦云问东问西比划价钱的身影,斜眼扫了扫,“听说是收拾旧屋的小活。” 一旁立刻有人嗤笑一声,“就那点灰头土脸的营生?不够磨鞋底的。” 另一个也跟着摆手,“不去不去,我等个搬货的大活,挣得多。” 有两位正嚼着黄豆的妇人,见卫锦云生得小家碧玉,也看着面生,想来她不懂这雇人的价钱,便上前与她攀谈。 “婶子们瞧瞧,我那破屋放了几十年,蛛网结得能当被子盖,本想自己拾掇,奈何实在扛不动那些桌椅板凳。可我这光景你也知晓,祖母年老,妹妹年幼,手里又实在紧巴。” 卫锦云掏出手巾,搭在手心里,像模像样地抬手指了指铺子的位置。 一个脸盘子圆圆的婶子顺着卫锦云的方向瞧了一眼,先接话,“小娘子你不会说的是李记熟食行旁的那家吧。” “正是正是。” 酥心蜜意(美食) 第6节 卫锦云忙跟着一脸附和。 “这是你家的铺子?” 她再次打量了卫锦云一眼,有些不可思议,“那都不知多少年没有动过了,清理出来得一整天,怎么也得一人四十文。” 卫锦云立刻蹙起两道细眉,拿手巾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四十文?我方才打听到前儿个东边张大户请人清院子,比我那铺子大两倍,也才一人三十五文。再说婶子瞧着就是手脚麻利的,半天准能弄完,我管晚上那顿饭,三十文,成不?” 另个瘦些的婶子撇了撇嘴,“三十文太少。你那屋子都放多久了。灰尘呛得人咳嗽,还得收拾那些发霉的旧柜子,累断腰呢!” 卫锦云赶紧往她们跟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些,“婶子们都是实在人,我也不瞒你们。这屋拾掇出来是想给祖母开个小铺子,往后你们来买东西,我多给半两称。我此番与祖母回平江府,就是遂了她回故乡的心愿。唉......就三十文,要是嫌少,我只能自己慢慢磨了,大不了多耗些日子,与妹妹们一起搬。” 她轻咳几声,再抹了抹泪,作势要起身。 圆脸婶子叹了口气,赶紧拉住她,“罢了罢了,看你也是个苦命人,三十文就三十文,可饭得管够。” 卫锦云立刻眉开眼笑,顺势应承,“管够,管够。保准让婶子们吃舒坦。” 汉子们见她们争得热闹,啐了口唾沫,“娘们家就爱抢这仨瓜俩枣的活计。” 这时也没人再搭他的话,他只继续眯着眼瞅着往来的行人,盼着能等来个像模像样的雇主。 婶子们却不管这些,带了自己的家伙,跟着卫锦云一道回铺子。 卫锦云顺道在街口买了笤帚簸箕、脸盆木桶,又添了泥炉瓦罐和一筐炭火,一路杀价,一路叫店中伙计帮忙送回。 婶子们听得目瞪口呆,本想着多挣些这小娘子的钱,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的,竟是个砍价好手。 二人不愧是专门做洒扫的,干起过来就是麻利。搬起柜子娴熟,又自带了草木灰水与皂角做的擦洗剂,一擦一抹,倒是能剐去不少霉斑,引得卫锦云直夸赞。 婶子们被她夸得心里也得意,“那是自然,没有些好的家伙,我和你周婶哪里能挣得一批老主顾。回头卫小娘子要是再想收拾,我们给你折扣。” 这么一来二去,大家也熟络了不少。卫锦云小鸡啄米般点头直回应。 妹妹们坐在院子里收拾出来垫了块小布的凳子上,探着脑袋张望,嚷嚷着也想动手。 自己当然争是争不过她们的,卫锦云用手巾往二人脑袋后一系,做了两只简易的口罩,“霉味闻多了要生病,我瞧几个椅子都露了钉子,可千万要小心搬,不能将手割了......开干!” “好嘞!” 二人似是使不完的劲,一股脑钻进了屋里。 “蕖姐儿开朗了不少。” 王秋兰用新买的笤帚扫完院里腐烂的叶子,坐在椅子上休息,“锦云你病才好,也该注意些身子。” “好。” 卫锦云笑着站在身旁,替她锤背。 今日天公作美,直至酉初时分也未下雨。 灶台半塌,显然做不了饭,好在卫锦云事先买了个新的泥炉。 待收拾完铺子,她明日还得去寻泥瓦匠修修屋顶与灶台,还得找木匠打些桌椅,这泡了几十年水的木头,实在是不能用了。 这么一来,钱实在是不经花。原主的父母本在外头做生意,每月都会寄钱回来,但看病吃药也花了不少。 如今父母走了,她更是想办法多挣些钱,毕竟修缮起来日子还久,铺子开张也不是一蹴而就。 妹妹们伶俐,日后可以送去上学;祖母回来平江府,总归要去王家看看;她自己的身体,得补补,确实不太好;再有日后的吃穿...... 哪哪都要钱。 没有灶台炒菜不便,晚上仍是吃面。 水乡人家河虾多。 卫锦云挑出方才顺道秤的虾,麻利地挑虾线,开背,再用下头熬个醇香的汤底。 “刺啦刺啦”,金黄的虾头慢慢被煸出虾油,整个屋子弥漫着虾的鲜香。 “饿死啦。” 卫芙菱率先蹦出来,一张小脸不知从哪里沾了灰尘,像是只钻了灶台的黑猫。 “姐姐,我今日一定能吃下一整碗!” 作者有话说: ---------------------- 有人吗[可怜] 第6章 阊门采买 瓦罐在泥炉上烧得正烫,内里的虾头早被一点点煎得酥透,亮亮的虾油滋滋冒出来,混着蒜末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卫锦云手快,舀了一瓢方才烧好的热水“哗啦”倒进罐里,汤色泛起奶白,与才放进去的虾一块滚得咕嘟咕嘟。 她抓了一把面撒进去,用竹筷搅了两圈,磕了几个鸡蛋,黄澄澄的蛋卧在汤里,渐渐凝出嫩白的边。 待将虾焖熟,翻滚末了,又从竹篮里掐了一把择洗干净的蒌蒿,碧色的叶子一烫就软。 “好香呀。” 卫芙菱搬了椅子坐在泥炉旁,早已将碗拿在手里,眼睛盯着瓦罐里翻滚的面,仿佛要将自己嵌进这瓦罐里,“好了吗好了吗。” 卫芙蕖在一旁扯掉手巾,净手后连声感叹,说是她是新捡的灶猫,像是没吃过汤饼似的。 屋子内那两位洒扫的婶子才歇了手,就循着香味走进院子。 圆脸婶子直咂嘴,“这是做了什么好东西,闻着魂都要勾走了。” 另一个婶子笑着将手洗干净,“可不是嘛,光闻这味儿就知道鲜得很,难怪能将这灶猫给招来。” 卫锦云笑着回应,手里已经捞起面盛进瓷碗,卧着的鸡蛋颤 巍巍的,递到妹妹们手里。 卫芙菱使劲吹了吹气,将晃悠悠的蛋用筷子戳开,再搅合搅合,往嘴里送。她一向喜欢让半熟的蛋流进面汤里,再一块混着吃。 卫芙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却在尝了后眉头挑了挑。 细滑的面条滑进嘴里,软韧带着点嚼劲,每根都吸足了汤味。 咬开卧在碗底的鸡蛋,内里的黄儿与汤混在一起,绵密的蛋香裹着虾的鲜味,暖乎乎地淌进喉咙。 蒌蒿烫得刚好,脆嫩里带着点清甘,嚼起来咯吱响。 “挺好吃的。” 她低着头,小声开口。 “蕖姐儿说话就是变扭。” 卫芙菱抬起吃得冒汗的脸,“你要想夸姐姐就好好夸嘛......姐姐做的汤饼,便是将那神仙佳肴给我,我都不换,就这样夸。” “就你会说。”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几个人都被这她们逗得直笑。 两位婶子做洒扫这么久,倒是鲜少有主家让她们一块吃饭的,都是单独添好,坐到一旁吃。 眼下她们与卫锦云几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再逗逗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大不同的小娃娃,今日这活做得也算是快活。 两个妹妹埋头吃面,热汤把小脸熏得红扑扑。 卫锦云趁着这聊天的空当,笑着打听,“恰巧我想问婶子们个事,我们这平江府里头,哪儿买些锅碗瓢盆、针线布帛之类的物件最划算?我们这才收拾出来,连个床都没有,也该添点物什了。” 圆脸婶子将面条吸溜得呼噜作响,闻言答,“要我说啊,别去天庆观前和山塘那些铺子里挨宰。你往城外草市去,保准便宜。就说那娄河市集,周边乡户都把自家用不了的物件挑来卖,竹篮、陶碗都是实打实的价,不像城里铺子,总要多给你算几文钱。” 另一人也凑过来搭话,“可不是嘛,阊门那里的草市更全乎,布帛、麻线、铁锅......连做针线活的顶针都有得挑。那些摆摊的多是小本生意,你多问两句,还个价,人家也就卖了。前儿我去那边的草市买了个新砂锅,比城里便宜两文钱呢,炖东西还特香,那都不带漏底糊锅的。” 卫锦云听了连连点头,又接着打听,“草市什么时辰去最合适?” “赶早去。” 两位婶子异口同声,“天不亮就开市,日头上来前最热闹,货也新鲜,去晚了好物件都被挑走啦!卫小娘子杀价厉害,保管能用最合适的钱,买到最好的货。” 圆脸婶子吃完面,连汤都喝了两碗。 用虾头吊的汤鲜得人舌尖直颤,被蒌蒿的清爽一衬,一点也不腻,只觉得鲜得透亮,一点都不输外头的汤饼铺子。 卫芙菱嚼着面条含糊不清,“那买了新碗,姐姐日日给我下汤饼吃。” 王秋兰见着肚皮圆圆,忙将她伸手添面条的手抓住,“再吃晚上该睡不着。” 这小妮子被卫芙蕖一激,今日要硬灌进去,不看着点她,怕是得积食。 吃了热汤饼,婶子们胃里暖和,手里干劲更足了,又将铺子里里外外都洒扫一边,连墙壁上的霉斑都几乎擦得一干二净。 这到底是比现代的一些清洁剂还有用,卫锦云想要打听她们盆里的配方,未果。 婶子与她说笑这是独家秘方,要是真想要,就单独给她配些。 二人又干了一个时辰,卫锦云给她们结了工钱,今日的洒扫才算完毕,就是望着这空荡荡的铺子,祖孙四人真是哭笑不得。 那些生了霉的柜子全然不能用了,勉强挑拣出的几条长凳,还吱呀作响,说不定哪日坐着坐着,就会摔个屁股蹲。 几人的行李不算多,翻的几条棉被也都带了来。四下无床,只好把长凳一块并拢并拢,再将被子铺在上面,勉强搭个床。 这个“拼接床”又硬又硌人,卫锦云一翻身,几条木凳子就会来回晃。王秋兰正用蒲扇帮姐妹俩赶蚊子,嘴里再哼几句歌谣。 小时候,祖父祖母也这样哄她。 也许江浙一带的大多孩童这样长大,亘古不变。 她的手里约还有十五贯钱,得一早先去草市里瞧瞧,再盘算着怎么用更合理。 夜里又开始飘起雨珠子,家里头的小轩窗都未关,给这长久未住人的屋子散散味。 屋里漏水的那处,她已经事先用木盆接了,雨水不会肆意再淌开来。 雨落进木盆里,“滴答滴答”,卫锦云在脑海里盘算着钱财,又因今日实在是疲累,想着想着,也就睡了。 来平江府的第一晚,就这样慢慢过去。 天才微微有点光亮,卫锦云便早早起身。妹妹与祖母还是睡着,她小心给她们掖了掖被角。 初来乍到肯定不适应,且她们哪里睡得惯这木凳条子,夜里她总听到左右翻身的声响。 今日得先买床,否则祖母年纪大了,腰背哪禁得住这样折腾。 酥心蜜意(美食) 第7节 卫锦云新买的木盆端到院里,用了些昨日还剩的清水将脸洗干净。 她叼着牙刷子刷牙,仔细看这口井,连日的雨让井水上涨到边缘,伸手就能触到。 虽上面一层水是清的,但因几十年未用,想来底下堆积了不少淤泥,还得请专门的人下井清除杂物,疏通井壁之间的缝隙,反复打水排尽浊水又才能使用。 她吐掉茯苓水,一拍脑袋,又要付一笔人力费。 待收拾完,卫锦云轻轻再轻轻地推开大门。 她们家的大门也得好好修缮,里头的门锁老化,她必须蹑手蹑脚出来,否则那门“哞”得一声叫唤,也不用在家里头养公鸡就可以叫两个妹妹起床了。 李记熟食行早就开了,铺子里砖泥砌的炉灶已经开始爊起了家禽肉类,喷香四溢。 卫锦云出门时,孟哥儿嫌家里头太热,搬着个小椅子坐在门口吃稀饭。 早上这顿他也吃得爽利,白粥里摆着腌嫩姜芽,盐小黄瓜条,还有油亮亮的爊鹅皮,一点不含糊。 他正嚼得香,见了卫锦云便咧嘴笑,打招呼,“姐姐早啊。” 左边文房四宝店的门帘被掀开,走出来一位正在理着衣襟的清秀少年。 他将发丝束得一丝不苟,穿一身月白直裰,领口袖缘绣着墨竹,腰间坠着枚小巧的碧色玉佩。 张仁白本是要去买书,抬眼恰巧见一旁一直闭着铺子开了,有个青衣打扮的姑娘正悄悄推门而出。 晨起的光落在她鬓边,她小心翼翼地佝偻着身子,背着个背篓,像是做了坏事般慢慢从门缝里挪出来。 行为举止倒真是有几分可爱。 张仁白看了一会,见她与李记熟食行的孟哥儿打完招呼后转身,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朝着颌首含笑。 他耳根先泛起一层薄红,顺着脸颊悄悄漫开,慌忙低下头路过。 “仁白哥哥这么热吗?” 孟哥儿吃了几口粥,见张仁白一张脸染上一层绯色,抬手将蒲扇递给他,“拿着给仁白哥哥扇扇风。” 卫锦云倒是没怎么注意此人,瞧着他的打扮像是读书人。等她今日去扫完货,将铺子里收拾好,再去处理这些周围邻里的人际关系。 阊门这儿的草市比她昨日来时还热闹。 一大早,朝食摊子最为喧嚣,屉笼里的蒸糕与烧麦冒着热气,铁锅上的生煎“刺啦”一声,被小贩撒上一把芝麻与葱花,卖豆浆的挑着担子桶吆喝着两文一碗。 卫锦云要了笼肉烧麦,又喝了碗甜豆浆,与大多人一起坐在河边吃。 这里的摊位紧得很,哪里还有空摆几张桌椅,都是食客们或蹲或坐,能寻到个位置就不错了。 刚出锅的肉烧麦面皮薄如蝉翼,其上被捏得收拢的花形,蒸透了的面皮透着晶莹透亮,能隐约瞧见内里肉馅,轻轻一提,饱满得微微晃动。 咬一口,肉汁的香味舌尖散开,裹着脆爽的笋丁,鲜而不腻。 卫锦云动作麻利,很快将一笼全吃光,再将甜甜的热豆浆一饮而尽。 舒坦,就是这个鲜味! 待她采购完,挑些朝食给祖母与妹妹们打包回去。 多走几步便是各式摊子上,卫锦云挽了挽袖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开始杀价。 “不成不成,我瞧你年纪轻轻,砍得也忒狠了点。我这口铁锅煎鱼不沾,炖肉不焦,卖你三百文,我都收少了!” “二百二 十文,您卖,我就提着,不卖,我去别家瞧瞧。我方才瞧见那头的铁器铺,好像比您这热闹。” “二百八十文!” “二百四十文再送把锅铲。” “二百五十文!” “我先走了。” “罢罢罢!遇到懂行的了,亏本卖你!锅铲可不能挑把太大的!” 陆岚上值极早,很少在家里用饭,大多会来阊门草市这买些朝食用。 他才从岑婆那里买了几块海棠糕,就听一旁的小贩声嘶力竭地在那里“罢罢罢”...... 好几人围在那里,声音也听着凄厉,他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他还未上前,却听比小贩还洪亮的声响,呐喊道,“成交!” 那人影堆里的青色身影窈窕,怎的能发出这么响亮的声音,比他抓贼还响。 好像瞧着还有几分眼熟。 作者有话说: ---------------------- [可怜]肉烧麦真的很好吃[猫爪] 第7章 砖瓦木床 铁锅在卫锦云买的锅具中算是最贵。这么大一口锅堪比她半个身子,能搭在灶台上,平日里炖肉炒菜,也能适当做些油饼、酥饼。 陶土摊子上的器具便宜,她买了两摞陶盆碗碟,样式烧得也算好,每只还描了几笔花纹,加起来拢共不到三十文。 怪不得大家这么喜欢赶早市呢,昨日在天庆观前买的那几只碗与瓦罐,她说破天了,也得几文一只。 她才将这些装进背篓,又瞧见桥上有人在卖石磨磨盘,木臼石杵,价钱也实在是合适。做糕点少不了要磨米粉,打糯米,去米铺里买加工好的,左不过自己磨来得合适。 不过来买磨盘的,大多都是自己有驴车木车,买了推走就行,若是在店里雇个伙计送货上门,依到天庆观前这路程,还得收十多文。 卫锦云又转了一圈,往卖牲畜的铺子打听了一阵,买头健壮的驴,最便宜也要花好几贯。她不舍地摸了一把驴脑袋,咬牙想着日后带它回家。 平江府卖布料的极多,阊门这地儿又以丝绸贸易为主,卫锦云挑了花纹样式不错的苎麻、亚麻各一匹。 绢与罗的料子捏起来实在是好,轻薄透气,她盘算着日后多挣些钱,给祖母与妹妹们买来穿。 阊门市集再往里走,有专门的木石匠行,这儿的工匠都是行会里登记过的,有手艺和保障。 做木石生意的,都是砖瓦和瓦匠一块,木料与木匠一家,用不着挑选材料后再去寻上能工巧匠。 实则天庆观前的拱桥底与方才卫锦云买碗碟的角落里也有泥瓦匠,他们摆着砌刀、泥板等候活计,可以直接上前问价。 价钱是要比匠行里头的便宜,但她初来乍到,也没有那么幸运能选到个实诚人。 万一偷偷给她做个豆腐渣工程,钱也结了,人却往人堆里一钻没了影儿,届时又漏雨淌水,她往哪里找人说理去。 她也没向昨日那两个婶子打听,凭借她们干了这么多年的活计的经历,定是认识不少人,大多情况下会给她介绍“熟人”。 所谓熟人帮忙,是最拉不下脸面的,还不好多说。 卫锦云有个朋友,家里的贴瓷装修承包给了父亲的兄弟,验收时缝没对齐不说,等过了两年阳台的瓷地板都翘边了,踩上去“咯吱咯吱”,跟耗子叫似的。 不依旧得钱照给,饭照请,逢年过节,还得笑着叫上一句大伯好。 被杀熟这事儿,她可不会犯。 木石匠行里铺子不少,她左转右转,互比价钱,挑了家最里头的。 集市总是这样,越往里头,生意越清。 周记砖瓦铺门口堆着半人高的砖,青灰色的砖面沾着薄薄一层窑灰。 卫锦云蹲下身,随手抽出一块砖,掌心按在砖面摩挲了一阵,又伸出手指在砖角敲了敲。 “咚”的一声,砖头闷响里带着点清脆,是实打实的好砖。 旁边码着的蝴蝶瓦也入了她眼,瓦面光滑,弧度也正好。经过几十年的磨砺,家里的瓦有很多都碎了,昨日两个婶子洒扫时,有瓦片落下,险些砸倒头。 若是要换瓦,不如将上头的全换了,装修的材料上可不能省钱。 祖母和两个妹妹,哪个都不能因为这区区瓦片受伤。 周掌柜正躺在藤椅里吃西瓜,见有人看砖瓦,连擦了把手上前相迎,“这位娘子的眼光真好。我们家这瓦下雨不兜水,檐角也齐整,盖厢房正合适。” 说完他又仔细上下打量了卫锦云一眼,眼珠子微转,“若是盖房修缮,那这儿青砖三百块,蝴蝶瓦两百片,连带着瓦钉、脊瓦,正好能盖上一间,一共一贯二百文。” 卫锦云直起身,指尖点了点砖堆底层,“那几块砖角磕了,算在总数里抵损耗,瓦片最上头那摞沾了泥,但是我不挑,全要了。” 她垫脚看了一眼里头,见两个泥瓦匠正闲得互相分瓜吃,瓦片又摞沾了泥,想来很久未开张了。 木石匠行里铺子本来就多,他们这家又开在最里头,怎么得也比不上门口那几家生意好。 “一贯钱,我现结。你这铺子开在巷尾,我今日拉走这一整批,街坊瞧见了,知道你卖得实在,往后生意只会好。要是压着货,窑里新货一到,这些可就成了陈货,更不值钱了。我家铺子翻新,也缺泥瓦匠,这不如......” 卫锦云蹙了蹙眉,叹口气,似是一副雇不到人的模样。 周掌柜瞅着日头,又看了看铺子里头那两个闲得赶苍蝇的伙计,咳嗽了一声,“这位娘子瞧瞧我们家这泥瓦匠如何,小张,二牛!” 里头赶苍蝇的汉子闻声过来。 周掌柜拍着一位汉子的肩膀,冲着卫锦云笑道,“娘子瞧见没?这是我侄子小张,打小跟着匠人学手艺,盖房砌墙得有二十年了,你瞧瞧他这身板......” 说着,他往小张肌肉鼓鼓的胳膊上锤了一拳,“也不瞒您,住山塘家的王秀才的书房就是他造的。那墙角砌的,连缝都要眯着眼瞧才能瞧清,下雨绝不漏水,您要是请他啊,保准你这房住六十年,砖缝都不带松的!” 他又向另一个汉子挤了挤眉毛,“我们家二牛铺瓦更是一绝,去年那暴风大雨,整条街就他家修的那几户没漏雨。还有还有,他一顿吃三碗饭,干起活来从早到晚不歇气,今日动工,明日就好,后日就能住人了!” 周掌柜这一溜烟说完,都不带大喘气的,只是捏着胡须期待地注视着卫锦云。 两位汉子被周掌柜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对卫锦云憨厚地笑。 哪里有像掌柜的说得那样夸张。 卫锦云的内心也在笑。 但是,她忍。 日后她真要多来草市走走,学学他们做生意都是怎么磨炼嘴皮子。 这也太能说了。 两人本就是一拍即合,当下取来纸张,写了契书—— 青砖三百,含残次六块,蝴蝶瓦二百,带泥点的二十九片,瓦钉三十,脊瓦十五,共一贯钱,当日交货。 泥瓦匠两名,人工一人八十文,定金一百文,五日完工。 卫锦云与周掌柜按了指印,银货两清。 酥心蜜意(美食) 第8节 周掌柜今日开单,笑着数银钱,“娘子年纪轻轻,比我们盖房的匠人还懂行。我这就叫小张和二牛套上驴车,跟着你去卸,保准晌午前卸完,然后动工。” 卫锦云轻轻一咳,“且先等等,我还得给铺子里头打几件家具,方才我在外头买了些东西,瞧着你这驴车还有空地,可否腾地儿装装。” 周掌柜数完钱,继续吃起西瓜。如今这西瓜尝起来,脆甜如蜜,当真是跟浸了一层蜜水似的。 他继续笑道,“那是自然,小张快随着娘子一块去,给她帮忙搬上。” 小张随着卫锦云一起回了草市,见到了她的“些东西”。 铁锅一只,瓦罐三只,泥炉两只,石磨磨盘一个,木臼石杵三个,布匹两卷,大米两袋,面粉...... 小张谨记掌柜的遵嘱,帮卫锦云一阵搬运,又将脸憋的通红,总算把那个最大的石磨磨盘扛上了车。 趁着他搬货的间隙,卫锦云又利落地去了木匠行。她专门方才一路兜兜转转瞧了,这家王记木匠行 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不仅做桌椅,还做竹编生意。 铺子的门口摆了几张条凳、一把高背椅,几个竹筐竹篮。 王掌柜正弓着腰推刨子,木屑沙沙飞扬,旁边坐着个手脚麻利的王娘子,正编织着一个精巧的竹篮。 王娘子最先瞧见卫锦云,她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是位娘子,快请进,快请进,是要看些家生还是竹器呀?我家老王手艺好,我编的竹器也扎实耐用。” 推刨子的王木匠闻声也抬起头,放下工具,用肩膀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擦手。 卫锦云声音清朗,淡淡一笑,“不瞒二位,我盘了间铺面,日后要做些吃食,今日来置办些开张用的桌椅家生,再买三张床。” 王娘子眼睛一亮,心中盘算着这可是位大主顾,她立刻站起身,“做吃食那这桌椅板凳可是门面!老王,快把那张新做的长桌抬出来给娘子瞧瞧。” 她转向卫锦云,“您放心,堂食用的桌椅,我们懂,料子厚实,保准不晃悠。” 王木匠和王娘子合力抬出一张长桌,王木匠拍了拍桌面,“您瞧瞧,桌面厚度合适,腿脚都是硬木,榫头敲死的。放在您铺子里,稳如泰山。” 卫锦云上前仔细检查了桌腿处,又试了试椅子的牢固程度,满意点头,“您家手艺确实好。我还要三张结实耐用的床,榉木或好杉木的都成。不过,更要紧的是长桌和椅子,再要大小蒸屉竹笼各三套。” 她看向王娘子,“蒸笼要编得密实不漏气,蒸包子点心用的。” 王娘子点头保证,“蒸笼包在我身上,咱们平江府的竹子闻起来清香,我篾片刮得溜光,绝不沾底漏气。这么一算,那娘子要做的东西可不少。” 卫锦云适时接过话头,“眼下正是处处要用钱,这笔开销着实不小。我瞧着娘子都是实在人,价钱上,还请多关照些。往后我的铺子里若还有添置,或是坏了要修补,自然都认准您家。” 王娘子脸上笑容不变,“娘子是爽快人。咱小本生意,价钱最是公道。您看啊,这榉木床用料足,工也细,一张少说也得这个数......”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价格,接连将桌椅板凳和蒸屉竹笼一块说了。 卫锦云又与他们夫妻脸急头白脸争了一阵,耗费了不少口舌,最终砍到了心理价位。 床是现成的,木头好些,却也不做什么装饰,睡得踏实就成。王氏夫妇喊了自家儿子,也套了车,共同将床抬上去,一会与卫锦云一块回去。 三张床花了她六百文。 至于桌椅板凳,蒸屉竹笼,又签了契约—— 杉木长桌六只,长凳十二只,毛竹藤椅六只,蒸屉竹笼大小三套,工料共一贯八百文,先付定金三百文,半月后交货,按样验收,不合退定金。 王娘子手里拿着那张契约,盯了一阵,心里念叨着这娘子瞧着身量纤细又年轻,心里门槛精着,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卫锦云的契约一式两份,与方才那张泥瓦契约一块拿在手里,“不过,我还有一件活计想托付给王叔。若是能做,连同方才定的那些家什,咱们就一并定契了。” 王娘子和王木匠一听还有生意,而且听起来不寻常,都来了精神,“娘子还有何吩咐?只要是用木头竹子做的,我们家都能试试。” 王木匠手里攥着卫锦云给他的图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与草市里的一些推车很像,但倒是有些不同。 四个车轮组成了坚固底座,尺寸并不大。底座之上,是一个分为两层的木柜。下层是用木头半封闭,上层则是一个平整宽敞的操作台面,三面围有矮栏。 操作台面的有一块可以向上掀开的木板,下方露出一个预留的方形空洞,其大小和位置正好对应下层放置的泥炉上方。 一旁的木板也是相同,并不对着泥炉,底下不镂空,掀开后就是一个可以摆放食材,调料和收银钱匣的柜台。 图纸上方还简略地画着一个可拆卸的轻便顶棚框架,一旁写着可用油布或竹席。 “没见过这样的。” 王木匠抬头扫了一眼卫锦云,“我倒是可以试试,届时我先打个样,您再看看,不收您定金。” 他做惯了桌椅板凳,也有做过几次马车轿辇,这样巧思的小推车,他倒是很想试试。 这一趟草市下来,卫锦云可是唾沫都要说干了。本以为只需花上一个时辰顶天,待她出了木石匠行,抬眼一望,已邻近正午。 生煎与烧麦摊子的小贩已在洗碗收摊,过了朝食时辰。 卫锦云并不是太饿,去茶摊上喝了碗紫苏水,买了一袋油汆臭豆腐干,用竹签插着吃,又给妹妹们秤了两斤糖杏,给祖母带了罐核桃。 油汆臭豆腐干最好是要泡些辣椒汁才好,可惜眼下还没有辣椒。小贩们用芥菜剁碎,泡了蒜水,尝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卫锦云咬了一口,表面有层薄薄的脆皮,内里蓬松暄软,外脆内酥,香臭香臭。 还有些辣。 陆岚喜欢吃蜜金橘,阊门码头这儿有家蜜煎铺子味道不错,他常来。 不过六月里正是吃杏的季节,铺子里头的沈娘子给他好一番介绍,他当即秤了五斤糖杏。 他拎着包好的糖杏,一转身,又瞥见那窈窕倩影。 她左右拿了个油纸包,右手则是挑着两根竹签,与他一样秤了蜜煎。 她抬脚豪横一跨,就翻上了一辆驴车。 他眯起眼望向远处那辆走动的驴车,见她倚在石磨旁,用竹签戳起一块臭豆腐干,辣得直哈气。 作者有话说: ---------------------- 陆大人又路过~[三花猫头] 家里阳台地板耗子叫的朋友为本人(真是太过分了 第8章 砌砖添瓦 今日并未下雨,热情的小张见驴车上还剩个空隙,让便让卫锦云坐上搭车,比走路快可可省些力气。 卫锦云自然应允,逛了一上午草市将她的脚都快累折了,她快步横跨坐上,随着她的砖瓦石磨一块回了铺子。 这一路上晃晃悠悠,满载而归,虽是花了她好些钱,但她觉得连空气里的泥草味都混上了一丝甜。 小院经过昨日她们一家和两位婶子的一番大清扫,早已焕然一新。如今太阳那么一出,更是多了几分亮堂,可算是有点人气儿了。 她雇佣的两辆驴车拉得满满当当,引得天庆观前的好些铺子掌柜探出脑袋来瞧。 是位瞧着面生的娘子,看样子是往那间上午蹲着两个小娃娃的老铺子门口去。 张仁白正巧抱着一摞宣纸从店里出来。 他们家在这儿买卖文房四宝已经有二十余年,他年方弱冠,生得斯文白净,今早才见了卫锦云,却是话未出口脸先红三分。 眼下见她领着两个粗壮汉子回来,他显得有些局促,抱着宣纸的手指紧了几分。 “卫,卫小娘子回来了。” 张仁白的声音不大,带着些书生特有的腼腆,目光飞快地在卫锦云脸上瞥过,又迅速垂下,盯着怀里的宣纸。 他上午已经瞧见那铺子有人出来,李记熟食行的赵婶已经抓着一罐子黄豆,踏进里头与她们闲聊去了。 孟哥儿与他说一早瞧见的那位姑娘姓“卫”,与她一块是她的祖母和两个妹妹。孟哥儿嚼着黄豆,将自己阿娘与旁人闲聊的话,在张仁白面前又复述了一遍。 怎的一向与客人介绍纸笔口齿清晰的他,话忽然有些说不明白了。 卫锦云停下脚步,微笑还礼,“是啊,刚去王记定了些开张用的家什,这两位师傅是来帮我修补院墙和屋顶的。” 她指了指身后的小张和二牛。 张仁白这才抬眼看了看两位泥瓦匠,朝他们点点头,又看向卫锦云,“卫小娘子辛苦,若有什么笔墨纸砚上的需要,尽管来店里便是。” “自然自然。” 卫锦云抬眼看了看头顶的铺面上写着“张记文房四宝店”,自然回道,“日后妹妹们上学,还得去张公子铺子里挑几样呢。” 张仁白“嗯”了一声,步伐轻快地走回自家店里去了。 她竟然知道 他姓张! 卫氏姐妹俩早已经站在门口望着街口的方向,眼巴巴地盼着卫锦云回来。这一上午,周围已经有好几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前来找祖母闲聊了,她们听得晕头转向,无聊得很。 驴车上的石磨遮住了卫锦云的身影,二人好不容易见到姐姐从驴车上跳下来,又被一旁那个卖纸的生人抢去了先机。 怎么大家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了,人与人之间,真的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那人又不认识姐姐,话也没说明白。 卫芙菱捧着碗,快步从几节石阶上跑下来,奔到卫锦云的面前,“姐姐累不累,快喝些水。” 蒲扇捏在卫芙蕖的手里,“唰唰”得帮她扇风。 “不累不累。” 卫锦云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把秤好的糖杏往姐妹俩手中一塞,“姐姐尝过了,超甜!” 卫芙菱嘴里念叨着“姐姐真好”,拉着卫芙蕖跑进院里你一颗,我一颗地分糖杏去了。 待将砖瓦全都卸到小院里,小张和二牛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 他们手脚麻利地检查了院墙几处已经被雨水泡烂了的砖块,数了数重新砌灶台的砖块数量,又爬上屋顶查看瓦片。 灶台是要先砌好,毕竟日后做饭煎饼都靠这儿。待真正能用,在雨季里等黏土灰浆干燥,还得至少等上个七八日。 小张望着堆在小院里的这一大摞砖块,好奇问道,“卫小娘子这铺子只是修缮,虽上面那层砖块有些烂了,但底下还有些好的,买那么多岂不是浪费了。” 房顶上碎了好多瓦片,确实需要重新替换。这砖块却同,又不是打地基重新造房,也用不着那么多。 “要是还有些剩余,能否拜托小张哥在院里帮着垒个泥灶。” 卫锦云替他们煮好炒麦茶,放在一旁晾凉,“妹妹们还想要个隔间呢。” 有些酥饼,是要在泥灶中烘烤,才能做的酥脆又掉渣。在有烤箱的现代,祖母糕饼点的后院里依旧是有一只泥灶摆着。 她总说电烤出来,没有烘的香。 酥心蜜意(美食) 第9节 只不过祖母很少用那只泥灶,每次一起用,她与祖父便眼巴巴地等着吃。 “好说好说。” 小张牛饮了一碗炒麦茶,继续干活。 二楼那里本就有两间房,姐妹俩单独两个睡惯了,卫锦云拜托他们在大的那间又用砖块垒了一层,隔出个小间。 如此一来,卫锦云单独一间,王秋兰与姐妹俩各自一间。待她这两日量过尺寸,再去草市淘几件小柜子来摆在里头。今日她见过,那些七八成新的柜子还带雕花,几件一买便宜得很。 送床的王掌柜的儿子一人单独走一趟,就能抗一张床上去,小张想去帮忙,都被他阻止了。 此人膀子比小张还要粗上一圈,不愧是长期做力气活计的,待送完床喝了碗水,他便套上驴车赶往下一家,是一刻都不停歇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三张床各自有了自己的位置。王秋兰将被褥铺到床上,有了新床的卫芙菱在上头使劲蹦了好几圈,将整个二层蹦的“咚咚”作响。 “终于不用睡木条凳子了,比菱姐儿从前的床还要好!” “你再蹦新床也被你蹦塌了,今晚还睡木条凳子。” “蕖姐儿讨厌。” 王秋兰来这还不足两日,就见自家孙女又是买床,又是砌房,不过睁眼的功夫,就将一间废弃的铺子焕然一新。 见着两个小孙女闹腾,待卫锦云暂时得空走进堂屋,王秋兰将她拉到一边,忍不住开口,“锦云啊,这,又是床,又是请人修修补补的......我们祖孙四人回平江府,是寻个落脚安生的地方,哪里用得着这么好些东西?” 在王秋兰朴素的想法里,安家落户,有片瓦遮身,一床一灶就足够了。卫锦云修缮墙面瓦片她理解,但听方才那搬床的小哥说,她还从他家铺子订了好些桌椅板凳。 家里哪需要这么多凳子坐人。 她甚至想着以后若是实在艰难,这铺面地段瞧着还行,将来还是能寻个买家盘出去,总能换些银钱留给这三个孙女。 总要留给她们的。 卫锦云知晓王秋兰的担忧。 她习惯了高淳镇的安稳度日,而原身本就常年卧床,自己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王秋兰看来恐怕是冒进,甚至对她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了。 “祖母,您放心。我们不只是落脚,是要在这里扎下根,好好过日子的。我盘算着,等拾掇好了,日后开个铺子正合适,添置桌椅也是为了开铺子用的。日后我们要在平江府真正站稳脚跟,让您老人家也能安享晚年。” 王秋兰听着“开铺子”三个字,眼睛里闪过惊讶于茫然,“开铺子做什么生意?” 这在她看来,风险有些太大了。 “做糕饼。” 卫锦云为了打消她的疑惑,再次道,“祖母忘了,娘在家时教我,我都记着呢......我都打听过了,在这儿开铺子满一年,我们就能自立户籍,我与妹妹们,不用再迁回卫家。” 原主的母亲娘家亲戚其中就有做糕饼的,不出去做生意的时候,她总是在家做些点心给姐妹三人吃。 原主身体不好,揉面都是力气活,她其实很少教原主做点心。但卫锦云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借口能掩饰她的手艺。 王秋兰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卫锦云的手背,“锦云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祖母老了,不懂这些。只是这银钱要是不够了,祖母那里有几贯钱,还有些首饰。” “祖母的钱还是留着给蕖姐儿、菱姐儿买糖吧。我买了两匹布,祖母得了空,可以给她们俩做几身衣裳。马上七月里热得慌,穿那料子舒坦。” “好,她们的个头是一年比一边蹿得高啊。” 卫锦云将王秋兰扶到院里去坐下,又唤两姐妹从二楼下来,以免一个不留神让砖瓦砸了头。 木桶里打的水不够,她想着去外头打,被卫芙蕖拉住,“这儿水清,我们不能喝井水吗?” “井水不干净,一会我去寻个力夫来清理,等过两日就能喝了。” 一旁的小张听了一嘴,又开始自告奋勇,“要得着那力夫做什么,不就是挑些泥沙,晚些我给卫小娘子挑。” 他今日干活松快,他觉着卫小娘子冲他一笑,浑身就有力气。 卫锦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叫他们帮忙搬货,让她和她的石磨坐了趟免费驴车,已是叫人费心。一日人工费八十文,这怎的还抢活干? “我们家这口老井,已经有几十年没清过了,井水浑浊,还隐隐有些异味。” 小张探头看了看那深幽幽的井口,“卫小娘子放心,清淤淘井虽费些功夫,但我干得来。只是这井封了多年,下面怕是不干净,淘洗起来耗些时间.....,你说是不是,二牛?” 他又抬头,朝着头顶正在铺瓦的二牛一咧嘴又挑了挑眉。 二牛翻了个白眼,“是。” “那便谢谢小张哥了。” “诶,无妨无妨。” 这小张和二牛说干就干,隔开完二楼的房间,砌完灶台,就开始清井的活计,跟永动机似的。 浑浊发黑的井水被一桶桶提上来,倒在院墙根下特意挖出的泥沟里,空气中弥漫开淤泥腥气。 两人轮流下井,在狭窄的井底用铁锹和砌板艰难地清理着积攒了几十年的淤泥和碎石。 卫锦云瞧着这幅光景,觉得光是包饭还不够。趁着他们休息喝水的间隙,出去溜达了一阵,怀里抱回来一个表皮翠绿滚圆的大西瓜。 到了下午,日头正烈。 卫锦云将西瓜放在院中的椅子上切开,招呼着二人,“小张哥,二牛哥快来歇歇,来吃块西瓜解解暑。” 二人满是汗水和泥点子,随意洗了把手,围拢过来。 她专门去挑才用井水浸过的。 冰凉的西瓜入口,清甜多汁,很快便被消灭大半,小张与二牛吃了个酣畅淋漓。 卫锦云自然也给两姐妹一人递上一大块。卫芙蕖捧着瓜,小口小口地啃着。卫芙菱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吃得小脸都埋进了瓜里。 “真的很甜吗?” 一旁的围墙上钻出一个脑袋,就扒着两家相连的矮墙头,眼巴巴地瞅着院里吃得正欢的众人。 卫锦云瞧见了,有些忍俊不禁地招手,“孟哥儿给你也切一块,你爬这么高,小心些 。” 孟哥儿一听,麻溜地从矮墙上翻了下来,也不怕脏,几步就跑到卫锦云跟前。 块头挺大,却也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动作。 他咬着西瓜,心思寻思这姐姐瞧着很好相处,还有两个妹妹...... 孟哥儿偏着头看向姐妹俩,虽然今日不理他,但他还是想和她们做朋友,一会给她们带爊鸡肉吃。 “你都将西瓜子吃身上了。” 卫芙菱瘪嘴看了他一眼。 孟哥儿连忙着急地将衣襟处的西瓜子掸去,连但吃西瓜的模样都多了几分优雅。 王秋兰吃了块瓜,仔细梳了梳头,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我想着今日天气还好,既已经来了平江府,想去看看你姨祖母。我与你姨祖母,已经四十多年没见了。” 她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丝期待,“我出门去买些东西,明日我带你们一块去。” 王秋兰与她姐姐每隔着几个月,便会有书信来往。二人总念叨闲时来瞧瞧,闲时我肯定坐船去看你,却怎么也不得空。 姐姐腿脚不好,她自己还要照顾着三个孙女,锦云那时的身体是不能坐好几日的船的。 就这么拖着,一拖四十多年过去,竟还有再见的时候。王秋兰出门时抹了把泪,循着记忆去找找二人少时爱吃,爱玩的铺子,买些给她带去。 “好,祖母您慢点走,路上小心。” 卫锦云在院子里打了个盹的功夫,下午也就过去了。 日头渐渐西斜,她一睁眼,井已经清好。 妹妹们被隔壁的孟哥儿叫出去玩还没回来,院子里只剩下小张和二牛砌墙的声响。 灶台已经砌好,连同她的那口大铁锅,都一同放了上去,大小适宜,严丝合缝。 她眯着眼跑上跑下转了一圈,很是满意。 这种一点一点建设小家园的感觉,真是太开心了。 王秋兰已经回来,正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但她眉心微皱,脸色比出门时明显黯淡了许多,似是有些沮丧。 “祖母?” 卫锦云搬了个凳子坐会她身旁。 王秋兰听见孙女唤她,脸上立刻漾起笑容,一点儿落寞都没瞧见,“锦云醒了,祖母在你今日新买的甑中焖了饭,晚上吃蒸白鱼,面筋嵌肉,咸菜炒毛豆,好不好?” 祖母竟然连她方才起身转了一圈都没察觉,看来确实是有些心事。 “祖母怎么不开心了。” 卫锦云顺道拿起摆在面前椅子上的糖杏,递到她跟前,“快吃颗杏子甜一甜,把祖母的不开心都甜走。” “这都是你们小孩子吃的。” 王秋兰被她这话逗乐了,但还是吃了卫锦云递过来的糖杏,“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以前我和你姨祖母小时候总去的一家点心铺子关门了,成了卖草鞋的。” “我记得他们说山塘街那家‘徐记’的点心铺子有名,祖母去那家试试,也许能买到称心如意的。” “也买了,味道虽说差不多,也许是我太久没吃,给忘了......我记得那时,那家点心铺子的掌柜女儿也与我们玩,唤作长歌。名字多好听,我如今还记着呢。” 那长歌也不知晓去哪里了,是不是还爱唱歌。 “其实点心是一样的。” 卫锦云语气里添了几分笑意,似是哄道,“就是祖母想自己的姐姐,想慌了。明日我们一块去,等祖母见了姐姐,到那时候再哭鼻子吧。” “你这样说,祖母还怎么哭。” 王秋兰被自家孙女说了几句,眼下是一点伤心难过的劲头都没了,嘴里那块糖杏像是甜进了心里。她起身去杀方才拎回来,还在木桶里扑腾的鱼,给孙女做她们平日里爱吃的菜。 “卫小娘子,你过来瞧瞧这个!” 小张正在修补围墙上坍塌的几处,他忽然喊叫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和不确定。 卫锦云闻声走了过去。 小张指着墙角紧贴隔壁铺子墙壁根部的几块青砖,“卫小娘子,你看这几块砖,还有这墙基的走向......” 他用瓦刀比划着,“照理说,这院墙应该从这里笔直地砌过去。可你瞧,这几块砖明显是后来补砌的,歪歪扭扭,而且......” 他站起身,退后几步,眯着眼打量两家相连的墙面,“而且,仔细看这墙缝,我怎么觉着,我们这边的墙根,好像被隔壁的墙吃进来了一点?隔壁这墙,似乎有一些是砌在咱们这边地界上的。” 这面墙是与左边那家文房四宝店共用,是卫锦云今日见到的那位张公子家的铺子。 二牛闻言也凑了过来,盯了一阵道,“是啊,这块石头基脚,分明该在我们这边的,现在被隔壁的墙压住了一大半。这,这怕不是他们当年砌墙的时候,隔壁偷偷往我们这边挪了尺把宽的地?” 小张面色严肃地看向卫锦云,“卫小娘子,这事儿可大可小。这墙角,怕是有问题。你这院子,恐怕被隔壁占了些地界。”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节 作者有话说: ---------------------- 忘记说了,爊鸭就是古代卤鸭[可怜] 第9章 这是仙乐 小张和二牛拿来步弓蹲在墙根,卫锦云则是将地契拿来,“这院子至少四十年没动过了,想来祖母也不知晓老墙原本的位置在哪,你们量时仔细些,我与你们一块核对。” 小张虽忙了一整日,但砌墙时也偏头瞧过卫锦云一眼。虽说这卫小娘子杀价极猛,在草市购了不少家什,但自阊门回来后,自己也一刻没停歇过。 走上走下又是替他们盯缝,又是递瓦的,好不容易打了个盹,醒来还出了这档子事。 小张见她一边打哈欠一边瞧地契,把步弓往石头上抵得更牢了些,“卫小娘子放心,连接着到底的石墩子,四十年风雨都没挪过窝,准是准的。” 他拽着竹尺往东走,二牛在后头盯着刻度,“一步、两步......到隔壁墙根,才二十四步半。” 卫锦云捏着地契,眉头蹙了几分,纸上“南北阔廿五步”的字迹写得一清二楚。 她按照小张的步数再走了一遍,确实发现不对,“果然是差了。这铺子四十多年没人打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改的......好在有地契在,不是凭空讹人。二位先记着这尺寸,等我寻个由头跟隔壁提一提,犯不上红着脸吵。” 小张直起身,“有地契在,任谁也说不出二话。我们先按老尺寸把墙基划出来,等卫小娘子说妥了再动手,保准错不了。” 卫锦云抬头看了一眼暮色,“辛苦小张哥与二牛哥了,今日就到这吧。祖母炒了几个菜,待用了饭,明日再忙。” 二人收拾好自己的吃饭家伙,又帮忙着去外头打了两桶清水,一块坐下来用饭。 卫锦云将地契仔细折叠好,重新塞回王秋兰的包袱里。今日李记熟食行的赵婶在与祖母闲聊时,也是提到了隔壁的张记文房四宝店。张记在这儿开了二十多年的铺子,卫锦云们初来乍到,也不知这家张记主人家的性子。 要是说得好,那皆大欢喜,但都把墙砌到她的地界上了,想必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届时闹起来有纠纷还得用银钱寻个讼棍,再不济闹到官府那里与,判是能判,但这样一来,估计日后和这张记每每见面大家都要苦大仇深了。 她是来挣钱的,不是来吵架的。 得想个合理又正当的理由打听一阵,再好好想办法。 黄昏渐近,将井边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临近七月,槐花谢了大半,但还是垂在树枝上一簇簇积压下来。 满院少了霉潮味,可算能有功夫欣赏这棵几十年老槐树的清香。 姐妹俩这时也手拉着手回来,就是怀里多了不少蜜煎果子,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竹编的蟋蟀蜻蜓。 孟哥儿梳个鹁角儿,长得圆溜溜的,逢人就爱笑。虽家里开着熟食铺子,但赵香萍把他收拾得很干净,平日里邻里邻居见了都喜欢他。 眼下他又将姐妹俩带去绕着天庆观前走了一趟。卫氏姐妹俩长得活泼俏皮,跟观音座下的两个小娃娃似的,自然遭他们稀罕,塞了不少好东西。 这就 造成了二人回来就是肚饱的,扒两口饭就没了肚皮,就连平时爱吃的蒸白鱼,王秋兰将鱼背上的肉给她们挑下来,兜兜转转又回到她的碗中。 “菱姐儿已经学会吐刺了。” 姐妹俩自己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就蹲在院子里玩竹编蟋蟀和蜻蜓。 二牛真不愧如周掌柜所说,一顿能吃三碗饭。 腌得恰到好处的咸菜炒青嫩的毛豆,配上外皮软乎内里肉馅紧实的面筋塞肉,再舀上一点汤汁浇在米饭里一块吃。 二牛“呼哧呼哧”吃了四碗。 “我都没吃饱,我跟你说。” 小张套上驴车,一边拿手指颤抖地指着二牛,一边转过身笑着跟卫锦云告别。 “你光顾着在那嘿嘿嘿笑,哪顾得上吃饭。” 二牛白了个眼,摸了摸一旁的驴脑袋。 这两兄弟干活实诚,只是这半日,就换了屋顶上大半的瓦片,还帮卫锦云将大门的锁给顺道修了。眼下推门顺畅,省得她晨起时蹑手蹑脚,忍受刺耳的叫。 屋里的隔间砌得差不多,小轩窗正大敞着通风。待过两日,卫锦云还要量量边距,换完这些破窗户。 今夜过得可比昨日舒服多了。 有了新床,玩累的卫芙菱前一嘴还在念叨着明日穿哪件衣裳去拜访姨祖母,后一嘴就抱着冬瓜睡着了。 六月的梅雨季,天又闷又热,王秋兰总是在两个孙女睡觉时拿蒲扇给她们扇风,待哄睡着后她才会去安睡。 眼下得了空,被卫锦云劝去睡了。 两个大冬瓜花了卫锦云七文钱,洗干净抱着睡既能清心安神,调节气血,还降温。 祖父在她小时候,一到夏日就买一个给她抱着,比吹风扇还舒服。 每间屋子她还特意用放了几块旧砖头,在上头点了蚊烟。这样一来,驱驱雨季的蛇虫鼠蚁,她们都能好睡些。 到了子初时分,卫锦云起身喝水,却见卫芙蕖蹲在院里,小小的身影正坐在水桶边,给她吓得一激灵。 那枝被她从高淳镇采来的莲花,被她放在一旁。她小心地用双手从水桶里捧出一点又一点水,浇灌在莲花上。 莲花经过好几日的水路,又在平江府呆了快两日,已经蔫蔫巴巴,不复从前娇艳。 “蕖姐儿还不睡?明日还要去姨祖母家呢。” 卫锦云捧着碗喝了几口水,站到她身旁。 “摘来的莲花谢了。” 卫芙蕖将莲花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低头念叨,“蕖姐儿还是挺喜欢高淳镇的。” 她这位妹妹的心思有些敏感,想来睡前见到角落里蔫了的莲花,又有些想家。 “蕖姐儿去睡吧。” 卫锦云伸手揉她脑袋,“说不定明天莲花又开了。” “怎么会?” 卫芙蕖惊讶抬头。 黑夜里,姐姐的眼睛亮亮的。 她不舍地将莲花递给卫锦云,但还是听话地回床上去了。 卫锦云捏着这枝莲花,在原地想了一会,去厨房取了些红豆泡上。 她忽然有了个主意,不仅能哄妹妹...... 今日卫锦云还是起了个大早,太阳一出,雨季似是要慢慢过去。 几只麻雀落在小院里,叽叽喳喳地低头将昨日晚食时落下的饭里吃干净,见她出来,又扑腾地飞到一旁的围墙上。 才砌好的灶台还不能用,卫锦云洗漱后索性点了泥炉,将铁锅挪到上面用。 另一只泥炉里已经生了火,其上的砂锅正冒着热气。卫锦云将锅盖一掀,满院红豆香。 她提前一个时辰将豆沙煮了,又去睡了个回笼觉,眼下砂锅里的红豆沙黏黏糊糊的,她用调羹一按,软糯化沙。她顺着一个方向搅了一会儿,盛到碗里,其外浸了一层清水放凉。 泥炉底下火还未灭,她顺道将粥给煮上了。 昨日卫锦云在草市里采买了两袋面粉,她舀了约四斤到木盆里。 面粉混了油与水,揉成既韧且软的水油皮,再拌了化开的猪油,不添半滴水,捏成油润润的油酥。 自然要加些红花粉染色的。 水油皮揪成小剂子裹上油酥,擀成长条后醒了两刻。待捏了剂子塞满凉好的豆沙,卫锦云就用刀子在其上划出六瓣。 油锅要注意火候,得是温油慢炸。 锅里嗡嗡地冒起小油泡,见了油的花瓣在油里渐渐舒展,如池中初绽娇艳欲滴的荷花。 卫锦云取了一大块油纸,将新鲜出炉的荷花酥放到上头沥干。 待所有荷花酥炸完,另一头泥炉里的粥也差不多好了。 “起得这么早啊蕖姐儿。” 卫锦云将粥盛出,一碗碗放在外头晾凉,见卫芙蕖打着哈欠走到院子里。 “院里好香,我长了鼻子。” 卫芙蕖熟练地用茯苓水漱口,叼着牙刷子,“也就菱姐儿天天要睡到日上三竿。” “谁说的!” 卫芙菱倚在二楼,瞥见卫芙蕖一大早上便在唠她,一阵“噔噔噔”,便跑下来楼,比耗子还快地蹿到二人面前。 她还未开口与卫芙蕖拌上嘴,便见到摆好的荷花酥,“姐姐做的什么,好香啊,好漂亮啊。” “姐姐,做给我吃的。” 卫芙蕖站在荷花酥的面前,定定地望着它们。 它们层层叠叠,就像夏日里她与祖母妹妹在高淳镇的小河里一起放的莲花灯一样漂亮。 莲花果然又开了,姐姐果然没有骗她。 “我想再听蕖姐儿叫一遍。” 卫锦云乐得直咧嘴,半弯着身子,凑到卫芙蕖身边去。 她终于开口叫她姐姐了。 这大概就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吧! “姐姐......” 卫芙蕖小声嘀咕了一句。 “乖。”卫锦云几乎朗声大笑。 “啾啾。” 卫芙菱扯着嘴,模仿着卫芙蕖的语气,“叫就叫嘛,比围墙上叫的小麻雀还难听,应该叫......姐姐姐姐姐姐!” “闭嘴,比小麻雀还要吵。” 有了这么漂亮的点心,晾凉的粥就显得暗淡无色。姐妹俩一人吃了一块,又吃了半碗粥配酱炒鸡蛋,就被卫锦云吩咐送荷花酥去了。 “孟哥儿,吃荷花酥吗?甜甜的。”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节 卫芙菱将油纸包捧到孟哥儿面前,“姐姐说这边周围的街坊邻居,每家铺子各一包。” 孟哥儿将碗一放,说了十多声谢谢,嘴里喊着“阿娘”,抱着油纸包跑进店里找赵香萍。 “给你荷花酥。” 卫芙蕖将油纸包递到张仁白面前,“我姐姐做的。” 张仁白手颤抖地掀开油纸,见里头的糕点精致诱人,比画卷上的花还好看。 他小心地用手托起一块,低头再次反复确认,“你你你,你姐姐给我的?” “嗯。” 卫芙蕖肯定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 步弓竹尺,相当于现在的卷尺,测量用的。多规定1弓约合5市尺。 荷花,莲花,包括蕖姐儿的“芙蕖”,都是一种花,哈哈哈。[猫头] 老婆,想要一点营养液[饭饭][饭饭] 第10章 出门探亲 待妹妹们绕了一圈回来,卫芙菱嚷着要卫锦云给她们梳头。 毕竟是从未见过的姨祖母,两人一早起来就挑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衣裳。 卫芙菱穿了件鹅黄的襦裙,绣了几只衔花枝的小雀,卫芙蕖则是挑了件浅碧色的,衣领处为一幅蝴蝶追花。 姐妹俩着急忙慌地替姐姐送完了荷花酥,发髻都跑乱了。 乌黑的头发软乎乎的,卫锦云给两人各自绑了双丫髻,梳得极规整,髻上各缠了与衣裳相配的丝绦,簪了两朵小花。 卫芙菱踮着脚转了个圈,卫芙蕖替她理了理袖口。两人并排站着,模样虽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却一静一动,相处一会就能看出她们的区别。 昨日用晚食时,卫锦云已经提前跟小张与二牛说了今日不上门。她把祖母的房地契小心存放,将剩余的钱上了道锁,又给大门仔细锁好,才与她们一块出了门。 姨祖母嫁到了平江府管辖的吴江县,走水路得至少得两个时辰。祖孙四人雇了艘小船,付上十二文钱便出发。 这次坐船的心性与前两日倒是大不相同。姐妹俩在船上盯着两岸的店铺与小摊,说说笑笑,这两个时辰对她 们来说一晃而过。 待到了吴江县,四人打听了一阵,走过弯弯绕绕的桥,到了一条小巷,才找到姨祖母家。 王秋兰在高淳镇有回平江府的念头时,就已经给姐姐写过信,说到了后会去拜访她。 早就得了妹妹要来瞧她的消息,孙王氏便日日拄着拐杖在巷口盼着,今日总算是被给她盼到了。 王秋兰的姐姐唤作王春兰,姐妹两人差三岁,一春一秋出生。他丈夫前两年去了,自己也腿脚不好,很少出门。 她生了一儿一女,眼下和儿子与儿媳李氏一起住。 四十多年未见,姐姐出嫁时云鬓高耸,当下已经华发满髻。二人相顾无言,一时也说不出几句体己话,只是哭。 孙家收拾得很干净,前院里种了不少菜,后头的烟囱已炊烟袅袅。 “都好,都好。” 孙王氏拍着牵妹妹的手背,手巾拿在手里,不过一会就湿了半块。 她又抹着泪瞧了姐妹三人,“哎哟,这是......” 孙王氏一把将两姐妹搂进怀里,手轻轻摸着她们的头,眼泪又下来了,“一直见你的信里说这对双生子。今日总是瞧这模样,跟剥了壳的菱角,两人长得多像啊,真好,真好。” “穿黄裙的是芙菱,碧色的是芙蕖。” 王秋兰抹了眼泪和她介绍。 “姨祖母和祖母长得也像。” 卫芙蕖在孙王氏的臂弯里抬头说道。 “给姨祖母擦擦眼泪。” 卫芙菱拿了自己的手巾,轻轻地在孙王氏眼下抹了抹。 “都是乖囡囡。” 孙王氏点了点头,又转向卫锦云,拉过她的手细细看。 卫锦云穿着件半新的碧色褙子,袖口磨得有些薄,头发也只简单挽了个双螺,却衬得皮肤白生生,眉眼清清亮亮的。 “这是云丫头吧?” 孙王氏叹道,“好,也是个好姑娘,瞧着就心细......都坐下来。你们这一路上定是饿了,婉蓉炖了藕汤和笋烧肉,姨祖母给你们去盛。 堂屋不大,一张方桌几条长凳,却擦得干干净净。 “这拐杖也就出门时使使,炒菜哪里还用得上脚。” 由不得四人和李氏阻止,孙王氏心里头高兴,在灶台旁多炒了几个菜。 李氏只好在一旁帮衬,两刻下来,桌上添了茭白肉丝、炒河虾、清蒸鲥鱼再配上笋烧肉与藕块排骨汤。 “王达与成儿活计忙,都在外头吃,你们多吃些。尤其是云丫头,病才好,这么瘦多补补。” 孙王氏又是盛汤,又是夹肉,将祖孙四人的面前的饭碗堆成了几座小山。 “娘,您让我来,您歇着。” 李氏给她盛好汤,见孙王氏累得气喘,忙站起来给她拍背。 “娘不累,娘今日心里头高兴。” 几人在饭桌上说笑,为了哄孙王氏开心,一顿饭下来,卫锦云姐妹三人愣是将自己吃得极撑,那饭菜都要堆到喉咙口了。 孙王氏本想让祖孙四人留下来住一晚,卫锦云心中明白装修这事不能多耽搁,好说歹说,也是用了晚食再走。 用完饭,李氏泡了一壶茉莉花,开了个甜瓜,与几人好好闲聊。 “母亲留给你的那家铺子,我记着很旧了。” 孙王氏喝了一口茶,“卫家那几个真不是东西,好在卫强待你好,真是苦了你们几个了。” 王秋兰的丈夫卫强是他来平江府做买卖时,与她相识。他在卫家排老二,上有大哥顶着,父母又疼爱弟弟,他成了个空气人,似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就养了个老实性子。 当年卫家能同意这门亲事,也是看在卫强老实。卫氏的几个兄弟都不是好相与的,又因是远嫁,父母才将家中铺子给王秋兰傍身。 “锦云本事大,那铺子眼下正好好修缮,姐姐不必多忧。” 王秋兰打开带来的匣子,语气含笑,“姐姐和婉蓉尝尝她的手艺,一点不比我们从前吃的点心差。” 内里摆着王秋兰去点心铺子订的糕点,还有一包卫锦云一早做的荷花酥。 既是王秋兰夸赞了,二人自然是先去尝荷花酥。 荷花酥还带着一点余温,咬一口酥皮掉渣,浸润着油香。内里的红豆沙微甜,并不腻人,含着嘴里一抿便化了,咽下去好一会儿,还唇齿留香。 “这点心做得很漂亮,味道也好。” 李氏喝了一口茶润口,惊艳道,“云丫头竟还有这本事,若是你早些来平江府该多好,我便不用让喜娘去订喜糕,直接请云丫头做了......可惜我已经付好银钱,签了契了。” “成儿要娶亲了吗?” 王秋兰在一旁接道。 “是啊。” 说到这里,李氏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就定了巷口周裁缝家的姑娘,二人从小一块长大,算个青梅竹马呢。这不,成儿高兴得连同选喜糕,都与喜娘走了好几个铺子,这才敲定......日子就定在明年开春三月,姑母到时候带着云丫头姐妹们一块来吃酒。” 卫芙菱躺在一旁的藤椅里午睡,见了姨祖母兴奋,她也睡不着,抬头道,“那还有大半年呢,菱姐儿已经很久不吃喜宴了,好想吃啊。” 上一回吃席面,还是卫芙菱五岁时。喜宴上菜多得她数不过来,她真想每一个都尝一口,可惜完全吃不下。 如今她七岁了,应能吃下了吧。 “是啊。” 李氏继续道,“先不说这黄道吉日要好好选,得等这嫁衣绣好,祭过祖先。还有我方才与你们说的喜糕,这家是吴江县生意最好的铺子,我们还排着队呢。” “眼下成亲这般讲究。” 王秋兰在一旁笑道,“从前我们成亲,喜糕都是在普通点心铺子里订,或是家里人做的。” “那不一样,秋兰。” 孙王氏哄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卫芙蕖,“如今大家日子越过越好,这成亲谁不想样样都好。那喜糕味道我都尝过,差不多,价钱却贵。可那铺子名气大,就像山塘街的徐记,日日有人排队。云丫头这点心味道好,说不定日后也有人排队呢。” “对呀,对呀。” 卫芙菱已经睡了,却还是在梦中嗫嚅着,“姐姐的排队。” 看来古人的思维也现代人也没什么不同。 卫锦云在一旁将话都记在心里。 受众不同,定价不同。 她昨日去草市转悠过,卖点心的大有在,味道尝起来也是不错。可同样的海棠糕,草市卖三文一块,在徐记能卖到五文。 平江府人爱吃点心,走哪都能买到。但打出名气的,光徐记就垄断了一半。 在做到好吃的同时,她还要创新。 至于喜糕,定胜糕与云片糕诸如此类,她也会做。 一趟探亲下来,卫锦云的心里又开始琢磨。 祖孙四人本是带着点心,拎着些礼品去,回来却被塞了大包小包。 到了傍晚,孙王氏的儿子与孙子也回来了,几人用过晚食后,不仅替四人叫了船,还扛了一箩筐咸鸡咸鸭,腌蹄膀与一篮藕。 分离时,王秋兰姐妹俩又是抱着哭。 卫芙菱与卫芙蕖倒是哄两位祖母,“反正就两个时辰的水路,日后闲时,我们与祖母一块来瞧姨祖母不就行了。” 回去坐船时,她们可就没今早这般兴奋了,连忙让船家慢点摇,肚子吃得鼓鼓,再晃下去保不齐要吐在船上。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节 虽是一直坐船,但来回近乎花了五个时辰,祖孙四人回到铺子里,是一沾枕头就睡。 第二日一早,还是艳阳日。 院里的井水经过沉淀,完全能用,不用卫锦云外出打水。 小张与二牛用完朝食后便早早地在门口等候,卫锦云与他们攀谈几句,想着再去草市淘些小家什。 文房四宝店的张仁白也早早开了门。 “卫小娘子,昨日的荷花酥味道很好。” 张仁白耳尖发红,低着头,“真不知晓如何感谢你。” 作者有话说: ---------------------- [猫爪] 第11章 他真感动 今日张仁白换了件青色的衣衫,料子仍是寻常布,领口袖口都理得周正,似是专门熨过的。腰间除了玉环,又添了个小巧的香囊,散出丝丝兰草香。 他站在阶前与卫锦云说话,阳光落在发顶,能看见他绾起的发髻光溜溜的,抹了些头油。 “不过一包糕点,日后都是街坊邻里,口味合适便好。” 卫锦云与他打过招呼,走到几步,又再次回头。 她本就要抽空找张家说围墙的事,眼下张仁白主动与她搭话,岂不是来得正好。 听隔壁赵婶闲聊时提起张家的文房四宝店本是张仁白父母经营,眼下恰逢张父随张母回娘家探亲半年,正好交给他代为看管。 朝廷对于商人参加科举的限制逐渐放宽,其中若有才能出众者,也能参加科举。这张仁白念过几年书,虽还只是个童生,未中秀才。如今正一边备考,一边经营铺子。 “我都吃完了。” 见卫锦云走几步又回到他跟前,张仁白有些压不住嘴角的弯,他再次夸赞道,“酥香可口,再配上一壶珠兰花,味道是极好的。” “不必如此客气,若是您爱吃,日后我再让我两个妹妹给您多送些。” 卫锦云话锋一转,顺势道,“张公子也瞧见了,近日我家在拾掇收拾铺子,说来有件事,我思来想去,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的眉宇间随即染上一丝真诚的忧虑。 张仁白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起来,“自然是能讲得,卫小娘子请讲。” 卫锦云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担忧,“铺子这几日请了两位泥瓦匠修缮后院,预备开糕点铺子。那两位师傅在修缮你我铺子相连的墙头时,发现......唉,发现那一段相连的墙体,年岁怕是太久,砖头之间裂开了好几道缝隙,宽的地方竟能塞进指头!” 她一边观察张仁白的面色,一边继续道,“若只是有缝隙,那补上也还好。可师傅们经验老道,说我家这墙根底下,似有倾斜松动的迹象,绝非小事。要是赶上一场大风大雨,那墙恐有坍塌之险,万一崩塌到您家院里,又或是伤着人,可如何是好。” “竟有此事?” 张文白闻言吃惊不已。他从前都在家里与书院苦读,很少来父母的铺子,便是来转悠几步,也不会去扒着那墙缝看,更别说隔壁铺子空了几十年。 父母年事已高,又见昨日来给他送荷花酥的女娃娃乖巧伶俐,万一哪日真塌了,他们又恰逢在墙根,岂不是......人这辈子可不能总是靠着“走运”过活。 张仁白一个读书人,不明白泥瓦之道。想到这儿,他不禁也顺着卫锦云的话说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卫锦云见他忧心忡忡,关心墙体的模样,又在她说到这件事时没有表现出丝毫窘迫与不安,似乎根本不知晓自家墙根占了她家地界。 那就好办了! “张公子莫急!” 卫锦云将鬓角落下的发丝撩到耳后,声音放大了几分,语气里全是关切,“我想着,这墙既是你我两家相连,隐患自然也关乎两家的安危。我家那两位泥瓦师傅小张哥与二牛哥,手艺是极扎实可靠的,人也实在......眼下他们正在我家干活,家伙什,新砖瓦都是现成的。若是张公子信得过,可否允许他们顺带手过去仔细检查你家那头一番?若你家那头缝隙不大,趁着他们人在料也在,当场便能加固补修了,省时省力,您看着如何?”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张仁白有些激动。 “你我既是邻家,那便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卫锦云恭敬笑道,“日后我这铺子开张起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得多劳烦左邻右舍。” 张仁白听完这席话,只觉眼前的卫小娘子心里灵巧,只身操持铺子装修不说,这本是他们两家铺子共同的围墙,她竟早已想好后招了。 如今这般询问,想必是来征求他的意见。 当真是位好小娘子。 “那边有劳卫小娘子和两位师傅了。” 张仁白忙不迭地地应承,话语中全是感激,“我这就带师傅们过去瞧瞧!” 不多时,卫锦云与张仁白就已经立于他家铺子的后院墙根底下。 趁着张仁白弯腰检查墙体,卫锦云眨巴着眼皮,不断对着小张和二牛使眼色。 张仁白仔细瞧了一会,自家那斑驳的墙面上,果然如卫小娘子所说,有几道缝隙较大的狰狞裂痕。靠近地面的砖颜色似乎有深有浅,深的那些像是被雨泡透了,有些蜿蜒,并不规整。 看来,确实是面摇摇欲坠的危墙! “张公子,您这边请。” 小张一脸严肃,瞧着经验极为丰富,他引着张仁白靠近他这边的墙体。 他用瓦刀柄“咚咚”地敲着不同位置的砖块,传出来的声音一会沉闷,一会空鼓,大不相同。 “您仔细听这声,有些里头怕是空了。” 他又蹲下身子,指着墙根处一道明显的,向外倾斜的缝隙,“啧啧啧,您瞧这缝儿,上窄下宽,这是墙根不稳,往外鼓肚子了,这是大忌啊,可危险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了把铲子,顺着墙根小心地向下挖去,露出里头更深的泥土。 “竟这般危险,果然这声音听起来不同。” 张仁白神色更加吃惊,他又眯了一只眼观察了一会,大呼,“这墙体果然有些弯!” 卫锦云在旁边端着张仁白客气给他泡的珠兰花茶,品得有滋有味。 重新占了她家地界,老砖混新砖,声音听起来能一样吗。 又贪心地想多占些,垒好的墙,能不弯弯扭扭吗。 六月底的珠兰花茶,果然香。 卫锦云猛咂了一口。 “哎呀!” 小张忽然惊呼一声,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引得张仁白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小张哥?” 张仁白顺着小张的铲子望去,指尖那挖开的地方,露出些发黑腐朽的木头渣子和一些砖头碎片。 “张公子,您看!这墙根底下的地栿都烂透了,就靠这点虚土撑着,能不歪吗?这可不是光补补裂缝就能了事的。”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凝重,连连摇头。 “噢哟!” 二牛顺势凑过来,用脚踩了踩墙根附近的泥土,登时眉头紧锁,“张哥说得对,这下面的土层送了,全是积水泡软的烂泥。眼下墙基不稳,根子坏了,光修上面那完全是不能够啊。若是碰到暴风急雨,准塌!” 张仁白哪里懂这些门道,只觉得小张和二牛两位师傅说得句句占理,证据确凿。他听着这些话,盯着眼前这墙体,只觉得它越来越歪,仿佛它马上就要瞬间崩塌。 他看了一眼一旁喝茶的卫锦云,又向二人问道,“那依两位师傅之见,该当如何。” 小张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用手比划着,意味深长道,“张公子,这墙要长久保平安,非得把歪斜不稳的那一小段彻底拆了,连同底下的烂根子一块挖干净。然后,必须按照最扎实的地基线重新砌过。” 二牛指着连着两家墙体的石头处,“张公子您看这老地基,多正,多稳,要是顺着它砌,重新打底,砌砖,那保证再过上几十年都不出岔子。” 那块石头本应是衡量卫锦云家铺子与张家铺子的,原本应整块都在她家铺子里头,如今却让张家占了一大半,她家只露出一小块边界。 既是占地界,想来不会去外头叫泥瓦匠,自己砌的墙不规整,清理不当,底下自然也会有腐木和砖头碎片。 张仁白盯着面前的危墙摇摇欲坠,他一介书生,对营造之事一窍不通,觉得两位师傅说得极为有道理。 墙要修,就要修的牢固,没有危险,得按照最稳当的规矩来。 “师傅说的极是!” 张仁白想了一会,连连点头,“就按照师傅说的办,有老师傅费心将墙砌得牢靠些,这工料方面若有需要,我......” “怎么能让张公子费心呢。” 卫锦云放下茶杯,微微笑道,“这本就是我家在修墙。” “张公子放心。” 小张拍着胸膛,声音极为响亮,又十分豪爽,“您家墙这问题,说到底也关顾卫小娘子这头的安全。卫小娘子一早与我们说了,邻里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我与二牛手快,砖块又是现成,顺手就给您拾掇利索了,保管给您砌得牢固,您瞧好吧!” 张仁白听了这番话,几乎要“泣涕 零如雨”,感动得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只觉卫小娘子玲珑心思,面前她的身影,在他心中更加高大起来。 “如此,仁白代家父家母谢过卫小娘子,谢过二位师傅辛劳了。日后卫小娘子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仁白一定尽力而为。” 他忙将整壶珠兰花端起来,给几位倒茶,“喝茶,喝茶。” 卫锦云连饮了两碗,喝了个水饱,“我还有事,便不在张公子您的铺子多留了。” “卫小娘子又去买家什?” “嗯,心里头高兴。” 卫锦云并未转身,笑声爽朗,“顺道给两位师傅切两斤五花,打半斤汾酒!” 张仁白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根本收不住。 “仁白哥哥,今日还是这样热吗?” 孟哥儿端着碗路过。 “咳。” 张仁白被茶水呛了一口,脸愈发红了。 作者有话说: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节 ---------------------- 这位好小娘子,切开来是黑的。[可怜] 科举用的明清时制度。 第12章 梅菜扣肉 从天庆观前到阊门要走六七里,但卫锦云心里头乐悠悠,一路步调也轻松,比前日到得快多了。 既是她出了人力与物力替张家“新修”了围墙,日后真正知晓她家地界被侵占的人见了,也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道说会凭空闹一回吗。 岂不是贼喊捉贼,届时闹大了拿出地契让大家一瞧,原来是物归原主罢了,那他家更加说不清。 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往日见了她还得感谢她一番,多亏她帮忙修好了围墙。 到了草市,她不急淘物什,切五花,先去王记木匠行溜达了一圈。 一进里头,就闻到了木料的清香。王木匠半弯着腰蹲在地上,专心地对着她初具规模的小推车敲敲打打。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她的小推车已经初具雏形,木屑刨花堆了满地。 “王掌柜生意兴隆。” 卫锦云欣喜喊道,“您不愧是在木石匠行的声名赫赫的,这才多久,便做得这样快!” 王木匠闻声抬头,听了这夸赞心里头舒坦,乐得连脸上的皱纹都在跟着他笑,“卫娘子来了,快来瞧瞧我做得对不对。说起来有些怪不好意思,我见您那图纸新奇,便先做这车了,不过您放心,您定的那些桌椅蒸屉,保管会在交付前做好。” 他说完就打了两个哈欠,眼里有不少血丝。 像他这样干木匠活的,成日里接的生意都差不了多少。眼下得了个新奇的图纸,他便一门心思钻研上了,饭都没顾得上吃几口。 卫锦云围着小推车转了一圈,仔细检查了它的框架位置,尤其是底下放泥炉的空间尺寸,又试了试推手的高度与握感,都非常满意。 “王掌柜的手艺真是没话说,这推车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她忍不住夸赞道。做木活,还得是专门的老匠人。 “卫娘子放心,我用料也扎实,推起来保准稳当。我还在上面补了个三寸高的木挡,即便在咱们这草市里有人不小心撞到了,那台面上的东西也不会掉下来。” 王木匠颇有些自豪地拍了拍厚实的台面。 “我可不在草市里做生意。” 卫锦云盯着这木档,满意点头,“劳烦王掌柜在我这台面之前瞧得到的地方,稍微雕点简单的花样。” 王木匠来了兴趣,“卫娘子想雕什么花?” “也不用太复杂,就雕些简练的纹样。譬如竹叶兰花,秋菊腊梅,线条流畅能一眼认出来就好......主要是让这推车看起来更精神些。” 她要做糕点,不进草市,主打薄利多销,不走徐记的“来平江府旅游,带包特色糕点回家尝尝”的景区效应。 她身子没有那么多力气,铺子里还有祖母与妹妹们要照顾,每日起早贪黑来回草市根本吃不消,也完全比不过“徐记”的百年传承。 眼下并不是春日,虽赶不上平江府的赏花季,但天一热,佛寺道观、园林府学等地古木葱葱,环境清幽,文人茶会一个接一个办。 既是日后要开在天庆观前的,那糕点要精致,要面向文人,打开知名度。 她已经想到了受众的好位置…… “使得使得,别说是这些玩意儿,便是您教我雕牡丹,那我也给您雕上。” 桌椅板凳做多了,他就喜欢挑战些难度。 三个大蒸屉已经完全编好,堆叠在一起,摆在王记木匠行门口的柜台上。 卫锦云伸手摸了一圈,果然没发现半点毛刺。 “王掌柜,我先带走一个蒸屉。” 卫锦云想了一会,单独付了一百文,“王娘子当真是一双巧手,若是方便,也请让她先帮我编六个小巧精致的竹食盒,四个竹编篮子,二十个巴掌大小的花边竹编碗......这钱另算,眼下王娘子人不在,若是不够两日后我来取时再补。” 大多买背篓竹编的,都买成品,多不了几文钱。王娘子一双巧手虽将篾片磨得好,竹编得一丝不苟,但生意比她丈夫惨淡多了。 不过两日就编完大蒸屉,还剩三个小的也是一下午的事,眼下闲得出门买菜转悠去了。 王木匠一听是给自家娘子找伙计,更是高兴,满口答应,“您这推车两日后来取也成!她篾片都是现成,编这个最拿手,保管给你编得又精巧又耐用!” 他仔细替娘子收了钱,千恩万谢地寻钓雕刀凿锤去了。 踏出木石匠行,卫锦云去桥头淘几张二手小柜子,陶土摊子上挑了些精致些的花碟子,又要些免费的碎瓷片。 小贩完全不懂,送了她好些。这年头还有要碎瓷片的,拿回去是做什么? 下桥时,她又瞧见有人吆喝卖包。 招文袋,褡裢,游山器......双肩,挎包应有尽有,买三送一。 生意还是古人会做。其上花纹绣得精巧,甚至还有搭扣,更有装饰着藤草编织的穗子。 她一咬牙,一百八十文当场说没就没。 最后她切了五花,打了汾酒,买些调料,再收了卖茉莉花的两筐茉莉。 挑担子的男人欣喜若狂,当场将卫锦云的小柜子装在担架上一块挑去了。 等回了铺子,两位妹妹又坐在门口等她。 卫芙菱坐在凳子上无聊地看蚂蚁搬家,裙摆有一半耷拉在地上。卫芙蕖手中玩着竹编的蜻蜓,时不时往路口张望几眼。 见卫锦云到了,二人提着裙摆飞快跑下门口的石阶。 她们给她晾好茶,一人一把小蒲扇,围着卫锦云扇,胳膊用力,风儿簌簌。 跟人造电风扇似的。 二人帮衬着卫锦云将身上背篓里的货卸下来。 还是卫芙菱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两个款式相同,颜色不一的布包,背带细细软软的,刚好能绕到她肩上。 “一人一个,姐姐买给你们俩的。” “是挎包!” 她的手伸进包里摸了摸,又掏出颗刚捡的圆石子塞进去,颠了颠,“姐姐,这里面能装好多小玩意儿。我把李爷爷送的蜻蜓蟋蟀,我自己的娃娃都放进去,以后和孟哥儿出门挎着它肯定方便。” 她仰着脸笑,拽着卫锦云的袖子左晃右晃,“姐姐真好。” 卫芙蕖伸手接过,轻轻往肩上一搭,长度刚好垂在腰侧。她把包拿到眼前看了看,拉上布扣。 “很漂亮。” 她低声说,抬眼时,目光在卫锦云脸上停了停,很快低头,手却下意识地攥攥背带,轻声念叨,“谢谢姐姐。” “让祖母在上头绣个麻雀蝴蝶,就更好看了。” 卫锦云揉了揉两个钻进她怀里妹妹毛茸茸的脑袋。 这钱花得真值当! 小张与二牛今日是先砌的是张卫两家的围墙,这活计自然是越快做完越好,指不定张仁白的父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杀回。 眼下围墙已经砌了大半,比原先的高多了。卫锦云将碎瓷片倒在院子里,劳烦他们砌完墙后,将锋利的瓷片们混着浆泥一块铺在围墙之上。 “也确实要铺。” 小张一边砌砖一边瞥了一眼那些瓷片,“毕竟卫 小娘子家里头都是娃娃和女子,这样好些。” 卫锦云家原本的围墙,就连孟哥儿都能一溜烟蹿上来。眼下她们四个搬进来后,她要多注意防贼防盗。 即便初来时她听那小伙计吹平江府多么安定,有陆大人在,就放心夜不闭户吧。 那陆大人也不是蜘蛛,长个八条腿,能管得到她们这小门小户吗,每日巡视几个城门还来不及呢。 王秋兰正坐在凳子上,笑着卫芙蕖帮她穿针引线,卫芙菱站在一旁替她敲核桃。 孙女们听话乖巧,别说是麻雀蝴蝶,便是她双面绣,她也都给孙女们全都绣上。 卫锦云将两筐茉莉放到阴凉处,转身去处理买好的五花。 梅菜是姨祖母送的,出门前就提前泡上了。她捞出来沥干水,用刀切成碎末,放在竹篮里沥着。 五花要与葱姜用冷水焯,才不会有猪腥味。 待水滚了,她把血沫子和葱姜捞得干干净净,重新起锅熬了点糖色。此刻再将肉顺着糖水煎一遍,添一碗黄酒与豆浆,拍了葱姜,加水让它慢慢炖着。 炖肉的功夫,她炒了个茄子豆角与苋菜,又拌了醋溜黄瓜。 砂锅大火下的肉熟得很快,卫锦云用筷子戳了戳,将两条五花捞出来切片。刀刃在案板上“咚咚”响,五花被切成半只厚片,皮朝下与拌了盐的梅菜叠在一块。 待甑里的米饭输了,其上架着的肉也好了。肉的汁水在蒸饭时渗进米饭里,将饭里浸得油汪汪一片。 两姐妹帮着端菜,卫锦云取了盘将碗倒扣其上,手腕一翻,便是码得极为规整的梅菜扣肉。 “今日我得吃饱。” 小张比二牛先一步动筷,“你给我忍住!” 切成薄片的五花晶莹剔透,肉皮皱皱的,用筷子一夹便晃悠。 一入口几乎要在舌尖化开,软糯得哪里还需要嚼。虽是看着油亮亮一片,油脂却早已被蒸透了,只有肥而不腻,绵密的香。 梅菜当真是比肉还要还吃,吸足了汤汁与米饭拌在一起,甜咸口恰到好处,油润极了。 茄子豆角鲜嫩,苋菜紫色汁水渗透出来,给米饭又染了色,酸汪汪的黄瓜嘎嘣脆。 “忍不了一点,太香了,这是神仙肉。” 小张咂了一口汾酒的功夫,睁开眼二牛已经暴风吃入一大碗。 “什么二牛,你这是蛮牛!牛要多吃草。” 卫芙菱在一旁咯咯直笑,连不爱吃肥肉的卫芙蕖也多吃了两块。 肉与汾酒一下肚,吃完后干活自然更加卖力。 “姐姐买了好多茉莉花。” 姐妹俩打了个盹后,坐在卫锦云一旁乖巧地替她打理茉莉,“那么多泡茶,岂不是喝完要香一整个夏日。”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节 “那可不止。” 卫锦云将茉莉扔到扁箩里,“姐姐要拿着它们去挣钱,给蕖姐儿和菱姐儿买糖吃。” 茉莉,一种好看又好吃的花。 作者有话说: ---------------------- [猫头]要去挣钱啦 第13章 茉莉花糕 两日渐过,院里的围墙如今已经全然砌好,屋顶的蝴蝶瓦也被铺得规整。待等个雨天,卫锦云检查过铺子有无再渗水漏水的情况下,就去周记砖瓦铺把剩余的人工费给结了。 周掌柜听了只是笑,往日修缮院子动工完便结账,这卫娘子的心思实在是够活络。 见铺子里这俩兄弟在卫娘子那里似是干得相当快活,甚至张口闭口都是“卫小娘子如何如何”,他时常骂上两句,但他同意了卫锦云的想法。 没有了周遭的砌墙声,祖孙四人一早就将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剩余的砖瓦整齐地堆叠在墙角,地上的泥浆也都扫了个透彻。 到了午后,整个院里不再有粉尘飞舞,槐花攒满枝头。 院里一张王掌柜送推车时顺带送来的长桌被擦得锃光瓦亮,一家人围在桌旁,替卫锦云挑茉莉花。 她从小摊贩那里买来的两筐茉莉眼下只剩一筐,另一筐全被卫锦云糕点试做时用光。 这两日除了两个妹妹,右舍时常来她家铺子里溜达的孟哥儿以及左邻的张仁白,吃了不知多少卫锦云的试验品。 三个小娃娃吃得肚子溜圆,都快吃不下去了还要赞扬每一种都好吃。 张仁白是一点不浪费的,只不过从孟哥儿试吃时听了一句“比卫姐姐前两日送给大家吃的荷花酥还要好吃”时,苦皱着眉毛,皱了一个下午。 不过到了夜里,他又想通了。 怎的茉莉花糕让他试吃呢,怎的不是卖编织品的李大叔,怎的不是开瓠羹店的吴小哥,怎的不是瓷器铺子的王大哥...... 卫锦云低头正摆弄着她新自己新雕的茉莉花模具,张仁白又与孟哥儿一块踏进来了。 他家文房四宝店,就一个伙计看着,介绍得过来吗? “姐姐的这个花花模子真好看,像真的一样。” 卫芙菱吹了吹上头的木屑,将半闭一只眼睛仔细瞧,又用手触了触里头的花纹。 “确实确实,卫小娘子竟有这手艺。” 张仁白也拿过一个,夸赞道,“雅,实在是大雅!” 这是卫锦云从王木匠那里要了几块木头自己刻的。小推车上的花纹成片,她没有那么些力气,但她糕点模具的手艺传承她祖父祖母。 祖母的糕点,模具都是祖父亲手所刻,祖母画的花样,她小时候跟在一旁就学了个七七八八。 一旁的扁箩里堆着小山似的茉莉花,花萼已经被几人处理干净,茉莉花香四下围绕。 卫锦云将剥好的新鲜茉莉花瓣细细捣成花泥,又用垫布滤去粗渣,与糯、粘两种米粉混合,在锅中炒熟后揉成了一个浅碧色糕团。 另一只大瓷碗里,盛着泡好的绿豆,她试过枣泥与红豆,都不如绿豆与茉莉的味道来得相配。 王秋兰将蒸屉下头的水烧开,并在上头铺好半湿的细白笼布。 蒸屉在滚水上氤氲出白雾,摆在屉布上的绿豆香弥漫在整个小院之内。卫锦云掐着时间,约莫两刻的功夫后,熄了火,又耐心等蒸汽慢慢消散,才掀开蒸盖。 绿豆沙蒸得软烂过筛,混了一些黄糖与猪油,醇香可口。 清甜和淡淡的香气融合,但毫无甜腻之感,卫锦云将它小心摆在一旁,慢慢放凉。 圆球似的绿豆馅被裹入糕团中,按入清洗干净,铺了层熟米粉的模具中,一按一脱模,便是朵漂亮的茉莉花。 香气裹着更加浓郁的茉莉清香铺面而来,碧色的茉莉花糕悄然绽放,用筷子轻轻一按,就知其软糯。 原先几人的试吃是在未用模具的情况下,如今捧起这朵姿态甚美的“花”,倒是有些舍不得下嘴了。 “我先放放。” 卫芙菱捧着碟子,直咧嘴,“我要看一会。” “那我也放放。” 张仁白盯了半晌,“雅,实在是大雅!” “张公子若是喜欢,拿几块放在铺子里摆着当点心。” 卫锦云抬眸浅笑。 “果真?” 张仁白心中一乐,“我招待客人时,用的是徐记的点心,他们总说吃来吃去都是这几种,有时候就只喝口茶,不用点心了。” “自然。” 卫锦云笑得更高兴,“届时若我新做点心,张公子尽管拿去摆着,也不必给我钱了。” 他铺子里的文人墨客,可不少。 张仁白的眼里直冒心心。 卫芙蕖与孟哥儿到没这么多动作。孟哥儿捧了碟子出门寻他阿娘去了,卫芙蕖轻轻咬了一口,朝卫锦云竖了个大拇指。 “卫小娘子要将这花糕拿去卖,要多少定价?” 张仁白进门时就注意到了摆在院里的推车,不说他从未未见过这样款式的,那车上竟然还刻着梅兰竹菊。 雅,实在是大雅。 “六文一块。” 张仁白手一抖,险将碟子摔了。 便是他偶尔买徐记名气大的海棠糕,也才五文,卫小娘子第一次做生意,就定价这般高吗。 虽这花糕味道是极好的,却是名不见经传,不是人人都能接受。 “就六文。” 卫锦云只是笑笑,“若张公子得空,劳烦给我的招幡与木笺提个字。” “得空得空!” 张仁白读书多年,写出来的字落笔有力,洋洋洒洒,颇有几分颜柳的味道。 卫锦云万分谢过,从 井水里取出两只浸了一半的陶壶,将布打湿,在陶壶上包了两层,与花糕一块装在推车上,出门了。 “就走了吗。” 张仁白拿着手中的笔,一时间心里空落落的。他没发挥一半实力,还想多写几个呢。 他转身看过两位盯着他瞧的妹妹,“来来来,仁白哥哥教你们写字。” 卫锦云告别祖母和妹妹,推着小车,穿过喧嚣的街巷,往平江府学而去。 平江府学是范文正公所创立。范文正公为平江府吴县人,还曾在未改名的平江府这儿当过知府。 他因母丧忧思期间,目睹教学存在“生徒必出簪缨”的旧制,平民之子不能获得良好的教学的不易,在南院之地创立了府学,是大宋较早的一批官学。 府学巍峨,朱门紧闭。门前是一条宽阔的路,两旁种了不少香樟。 卫锦云在草市淘宝时打听过,像她买的茉莉花这样挑担的小摊贩,属于细碎交易,可免税,不用考虑交税的问题。 但若是固定的摊位经营,需收百三的税收。 只要她老老实实在街道司划定的区域内正常摆摊经营,不引起争吵,不乱丢垃圾,不扰学,到了特定时间,自有税务人员负责收税。 在府学附近摆摊,有卖普通的纸笔砚台的,也有卖茶水饮子与油炸小食和煎饼的,但是寥寥无几。 毕竟府学周围,禁止大声吆喝扰学。 相比在这儿,对于小贩来说,岂不是阊门和娄河那儿的市集人更多,生意更好。 但对于卫锦云来说,这可是放学门口。 在现代,去放学门口摆摊,卖火腿肠,辣炒火鸡面和寿司,那都是要先占位置的。 眼下平江府的读书人不一样,大多都喜欢文雅的东西,爱吃油炸是一回事,对她的东西感不感兴趣,是另一回事。 这是她的目标客户们。 卫锦云将推车停在了府学大门斜对面的一株大香樟下,默默收拾她的摊位。 两只包了湿布的陶壶先放在最底下,其上的水沫蒸发吸热制冷,不会让陶壶里她一早煮好,浸在井里的薄荷水晒热。 “嚯,好别致的推车。” 一旁卖煎饼的钱娘子特地围着卫锦云的摊位转了一圈,“瞧你年纪轻轻,怎么将摊子府学门口来了......这儿的生意可不好做。” “想卖些自家点心,补贴家用。” 卫锦云打开上头遮盖的一层布,“娘子要来块尝尝不。” 钱娘子盯着台面上摆着样式极好的糕点,有些吃惊,“这样好看,相比茶楼里的都毫不逊色,这些都是娘子自己做的?” “正是。” “若有这手艺,去些有名的茶楼里应聘个点心师傅,每月得好几贯钱呢,人也轻松,何苦来摆摊受累。” 钱娘子熟练地调制手中的面糊,“我就不吃了,我这人不爱吃甜的。娘子不必客气,唤我钱娘子就好。” 正巧下午得空,还未到放学时间,二人闲谈了一会。 原是这钱娘子的儿子就在府学里读书,每日在这儿摆摊的同时,还能顺道瞧瞧他。 平江府学招平民和招商户子,收纳贫寒子弟,只要他足够优秀。学校将学田租给农民,将田租作为学费,非常人性化。 到了申时初,府学内传来悠扬浑厚的钟声,紧闭的大门慢慢打开。安静的街道被涌出的学子填满,笑语喧哗。 “娘,我午时说下学要的十二个鸡蛋饼,做完了吗?” 吴生呼朋引伴,挤到钱娘子摊位前,将在府学里就收好的银钱一股脑儿全灌进钱娘子的钱罐,“拢共三十六文,我都数好了。” “那是自然,我都给你装好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节 钱娘子笑眯眯地将灌着鸡蛋饼的油纸递给吴生,“晚食要吃些什么?” “娘做的我都爱吃。” 吴生一个一个按照人头纷发给同窗,一抬眼,见到了一旁的卫锦云。 她穿一身月白襦裙,套了件青褙子。双螺髻旁簪着支木钗,鬓边别朵盛开的茉莉,周遭混着糕饼甜气,在风里轻轻荡开。 推车上刻着梅兰竹菊,摆着的花瓶里插了几簇茉莉,一旁招幡上潇洒着写着“云来香”。 这儿什么时候多出个造型独特雅致的摊位,还有位茉莉娘子? “哟,茉莉花糕呢,我瞧瞧,还唤作‘玲珑雪’,名字取得真好听。” 吴生身后一位扇着折扇的同窗瞧了桌案和卫锦云一眼,浅笑一声,“吴兄,我们买块尝尝?这位娘子,多少钱一块?” 浅碧色的花糕被摆在素白的屉布上,精致如玉,清香袭人。 “六文一块,配一碗茶。” “六文就能吃糕喝茶了?” 那同窗将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利落收好,“来一块。” 作者有话说: ---------------------- 卫小娘子一笑,心里蔫“坏”。 收手吧,张公子。[猫头] “生徒必出簪缨”,就是一般官学招的都是富家子,官家子,苏州府学真是范仲淹办的,哈哈。 第14章 赚到钱了 卫锦云用竹夹夹了一块放置在巧手王娘子做的竹编碗中,又取了陶罐砌一杯薄荷茶,夹了一朵茉莉放在其上。 “不过是个街边小摊。” 那学子端过竹编碗,细看一番,“你准备得这样妥帖,倒有几分正经茶楼的味道了。” 竹碗配花糕,瓷杯浸清茶。 茉莉花香的味道萦绕在他周遭,让他忍不住立刻拿起来尝。 不似卫锦云与妹妹们试吃时囫囵吞枣,他只是轻轻呡了一小口,优雅得体。 入口糕体绵软,而后是绿豆沙的细腻回甘,轻轻在舌尖一点点化开,微甜却并不腻口,温润生香。 “它竟然不甜?” 学子愣了愣,将剩余的一整块扔进嘴里。 他原本以为路边的糕点将姿态做得精美,已经着实不易,尝起来滋味定是稍加逊色的。没想到这唤作“玲珑雪”的花糕,味道并没有被外形喧宾夺主。 一块糕点下肚,他旋即端起薄荷清茶,大饮一口。 冰凉的井水混着薄荷与茉莉香掠过唇舌,他满足地舒了一口气,整个听了老师“嗡嗡”讲学一日的身子都松快了。 卫锦云知晓他极为满意。 毕竟“不甜”二字,又将它整块吃了,是对点心的最高评价。 “妙!” 学子将整杯清茶饮尽,目色灼灼,“娘子好手艺,在这路边摆摊,真是屈才......劳烦再给我拿三块,我带给家妹尝尝。” 随即他阔绰地付了另三块的银钱。 卫锦云又夹了三块,用油纸包好递给他,笑道,“公子要不要留个言?” 她慢条斯理地从挎包内取出一叠方条纸与毛笔,将行囊砚打开。 “何为留言?” 学子来了兴趣,“你这食摊上竟还有行囊砚呢,不得了。” 这是张仁白与她做的第一单生意。行囊砚就像个天然的墨囊,需要写字时可以直接蘸取墨汁,连磨墨都省了。 张仁白本想直接送她,争执间她还是付了银钱。毕竟这东西价格稍贵价,单独送她,若是被谁见了乱说一通,与平日里她街坊四邻送糕点可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她始终是拗不过张仁白,得了些免费的纸,由祖母与妹妹们小心仔细地裁成长条。 “便是请尝过糕点的食客们在纸中流言,写完后我挂于推车上,或是糕点味道如何,或是今日心情如何,或是日后想做什么......都能写。” 卫锦云备好一块大木板,挂在了侧边。 这是她的最佳留言板,活招牌。 “很是有趣啊。” 吴生在一旁笑道,“祝兄文采斐然,要不给这位小娘子的糕点题两句?” “是啊是啊。” 吴生总是带同窗们来他娘的煎饼摊旁,如今大家吃着鸡蛋饼,都挤在一起瞧热闹起哄。 “那我可就写了。” 学子当即就题了一句诗,在身后的一片夸赞声中,被卫锦用米糊沾在木板上。 “要不怎么是祝兄呢,诗写这么好。” 身后另一位学子啧啧称赞,“瞧得我都手痒了,这位小娘子也给我来一块。” 这位唤作“祝兄”的,在一片片夸赞声中, 左手鸡蛋饼右手玲珑雪回家去了。 “很好吃啊,吴兄你也来一块?” 一位学子一口吃下,称赞道,“很清爽,茶水味道也好,还不用钱。” “我不吃了。” 吴生摆摆手,“都可以买我娘两个鸡蛋饼了。” “我请你吃不就得了。” 那人伸手挎住吴生的肩膀,转向一旁的钱娘子,乐呵道,“钱婶,回头给我那份多加个鸡子啊。” 钱婶应允,笑得合不拢嘴。 吴生得了一块糕,先嗅了嗅,才慢慢咬下。他眉头跳了跳,绵软的糕体与清幽的花香登时征服了他。 他平日里很少吃点心,卫锦云拿着笔递到他跟前时,他不好意思地写下——今日吃到一块很好吃的茉莉糕,乐了一旁的同窗嘴都歪了。 “给我来一块!” “两块带回家吃,我这清茶能现喝吗?” “来碗茶,我配鸡蛋饼吃。” “买糕先买糕,你这人就爱占便宜,有辱斯文!” “......” 府学门口自然不止有学子,也有路过见这热闹,好奇买回家去尝的。 卫锦云做得并不多,最后的十块糕被一位穿红衣的娘子包圆了。 “我二哥爱吃甜的,对不住各位。” 她朝着身后排队的剩下学子歉意一笑,一双凤目眯成了缝。 “嗐,散了。” 一位学子走两步后又踱回来,“小娘子明日还来吗?” “自然。” 卫锦云应允,收拾完最后几只茶杯,缓缓推动她的车。 卫锦云今日摆上车的糕一共六十块,她并不多做。 好东西贵在求精,念念不忘。 她来府学门口摆摊,一为补贴眼下的家用。今日这趟除去成本,能赚个两百多文。眼下她的挎包背着身上沉甸甸的,有一种腰缠万贯的感觉。 二为最重要,是打出名气。最好日后路过这儿的人都认识她,喜欢她的糕点,知晓“云来香”。 这可是她铺子的名儿。 卫锦云哼着调子离开府学,暮色渐渐下沉,忽有有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夏日总要多雨,很快滴滴答答落下。 她打开推车上的雨布,把今日的留言板小心放在车底下收好,又将推车的速度放慢了些。 路过一座桥时,桥边的小摊贩们正迅速地收起自己的家伙什,挑起担子狂奔回家。 起风了,卫锦云见到卖小玩意的货郎背着箱笼奔跑而过,身后的小风车簌簌转动。 她来了兴趣,伸手拦住他,要了两个。 货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哭笑不得地挣上今日的最后一笔。 卫锦云把风车插在推车上,风吹过她,两个竹片所做的小风车吱呀呀地转。 卫锦云盯着两只小风车笑。妹妹们一定会喜欢的,不知晓她们在家做什么。 希望不要又跟孟哥儿在外头跑,淋成落汤鸡了。 她慢慢推到桥的半中央,忽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缓慢而来。她抬眼一瞧,几匹马上之人皆身着统一的劲装官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佩着长刀。 为首那人穿绯,身形挺拔,他端坐在马上,面容在雨幕雾气中暗色一片。 卫锦云的小推车虽然精巧,但在狭窄的桥面上也显得有些占地方,她下意识地将推车往旁边让一让,恭敬道,“大人先行。” 陆岚的目光落在小推车的招幡上停留了一瞬,一旁两只小风车正“唰唰”转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节 随即他轻轻一磕马腹,从卫锦云让出的道路里从容走过。他身后的巡骑也顺势跟上,很快消失在桥的另一端,融入雨幕。 卫锦云走到铺子不远处时,雨渐渐停了。 “姐姐回来了!” 两个妹妹们见到她的推车,飞奔而来,比她买的风车还快,溅了自己裙角一身泥点子。 作者有话说: ---------------------- 感觉有好多古风小生(不是 锦云:挣钱咯,大人先走。[彩虹屁] 陆大人:路过(能不能让我露个脸[爆哭] 第15章 八宝蒸鸭 雨珠从积攒在新铺的蝴蝶瓦上,慢慢往下滴。卫锦云才回到铺子,就忙着去检查屋顶和院墙,有没有漏雨渗水。 “姐姐怎么不知累呢。” 卫芙菱跑上二楼拉住卫锦云的手,将她带回院子,又搬来椅子给她坐,“方才我们和祖母一起看过了,一点都没漏,姐姐还是坐下来休息。” 已是黄昏,才下过雨的院子混着些许青草的味道,还能听见几声蝼蛄与蟋蟀的叫声。 泥炉上架着瓦罐,水在里头滚着,但散发的热气让卫芙蕖坐得离它极远。 “祖母叮嘱,一人一碗。” 卫芙菱用湿抹布裹着手,掀开盖子,小心地用大调羹往碗里舀姜汤。她瞧了一眼卫芙蕖的方向,“但是呢,蕖姐儿这碗,可以用这个。” 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茶杯。 夏日吃姜能祛湿,又何况才下了一场雨,还能驱驱寒意, 卫锦云与卫芙菱待姜茶稍微晾凉了一会,捧着碗一饮而尽,唯有卫芙蕖眉头都皱在一起,端着比她们俩的碗小一半的茶杯,小口小口呡着。 “明日做姜撞奶吃。” 卫锦云的话音才落,卫芙蕖当场一股脑儿干了。 她吃过姐姐做的莲姜蒸糕,甜甜的,几乎没有一点辣姜味。那时客船上买不到牛羊乳,姐姐答应她日后做给她吃。 那姜撞奶它到底是个什么味道......明日怎么还不到。 三人坐在桌前闲聊,眼瞧着王秋兰的菜端了一个,又端一个。 荤有酱炒白虾、油焖茭白、花刀白鱼,素是凉拌莼菜、蒸雪藕与豆腐汤......但王秋兰一开冒着热气的蒸屉,还有一阵浓郁的肉香。 最后上桌的,是一道糯米八宝鸭。 “本是庆祝第一日摆摊才灌的八宝鸭。” 卫锦云给王秋兰盛好米饭,“祖母怎么还买了这么多菜。” 她今早见小贩来给李记熟食行送鸭,那鸭子肥美新鲜,身上被处理得一点杂毛都没有,当即要了一只。 她将鸭子的内脏去了,用黄酒与葱姜腌了一个时辰,又塞入蒸熟的糯米、莲子、虾仁、笋丁、香蕈与白果调味。 这八宝本是要再加些干贝、火腿与鸡胗,奈何食材并不允许,且算它个五宝。 腌到这个时辰,想来都已经入味了。 几个菜将八宝鸭围在了一起,桌上摆得跟吃席一样热闹。 “多吃多补。” 王秋兰笑着道,“最近锦云实在操劳,我们几个瞧着心疼。” “虾是我买的,活蹦乱跳。”卫芙菱说话的功夫已经剥了好几个虾,纷纷丢进几人的碗里。 “白鱼我挑的,游得飞快。”卫芙蕖低着念叨。 “原是妹妹自己的碎钱。” 卫锦云往嘴里猛塞了一只虾,炒过比白灼的更多了一抹酱香味,“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祖孙三人趁着卫锦云出门摆摊的间隙,提着竹篮一块买菜去了。 两姐妹想着既是铺子修缮结束,又是姐姐第一次摆摊的日子,往姐姐给自己买的挎包里塞了好些这几年攒的碎钱。 卫锦云给卫芙菱夹了一只鸭腿,只是筷子轻轻一戳,其上的肉就与腿骨一块分离,只夹到一个骨头架子。 卫芙菱吹了吹气,尝了一块掉下的肉,咽下去后直夸赞。 被蒸了一个时辰的糯米八宝鸭,已经酥烂脱骨,外皮的油也一块蒸了,变得油润不腻口,整块鸭肉软嫩无比。 “糯米相比鸭子的味道更好,菱姐儿尝尝。” 卫芙蕖用调羹擓了一勺,放进卫芙菱的碗里。 鸭子内里的糯米混着所有五宝的味道,又吸满了鸭汤与油脂,粒粒晶莹剔透,软糯绵密,油亮亮的,是整道菜中最好吃的那味。 “怎么还要吃一碗,晚上积食。” 整只鸭子的糯米,大部分都进了两姐妹的肚子。 “没关系,一会我们和孟哥儿溜达去。” 卫芙蕖吃完了,慢条斯理地给卫锦云剥虾。 “顺道给他瞧瞧姐姐给我们新买的风车。” 两只风车在卫锦云的推车上被风吹得吱呀呀地响, 谁会注意不到呢? * 陆岚才踏进家中,就见妹妹倚在前堂的太师椅上斜着眼瞧他。 “二哥好忙啊。” 陆翎香托着下巴呡了一口茶,“总是赶不上母亲亲自做的晚食,不如在阊门那租个房算了。” “最近有个冒充讼棍骗取钱财却闹失踪的案子,便忙了些。对了,我得了一把好弓。” 陆岚脱掉身上的斗笠,露出用革带束着的劲瘦腰身。他随意擦了一把脸上的雨丝,看了一眼躺得四仰八叉的妹妹,“罢了......我拿回去吧。” 陆翎香从椅子上一蹦而起。太师椅吱呀一声,忍受了摧残。 “哎呀哎呀我的好二哥,世上最好的二哥!” 她赶忙晃悠到陆岚身旁,给他捏肩垂腿,“二哥为了平江府百姓真是太辛苦了,妹妹心里也时刻挂念你。” “一边去。” 陆岚灌了一杯茶。 “真的!” 陆翎香指了指一旁的油纸包,“给二哥买了好点心,味道极好,不信你尝。” 他拎起来瞧了一眼,那油纸包上系着的细绳还未打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弓在马上。” 陆岚有些满意。 “好二哥。” 陆翎香将背敲得更欢了,“过两日棠棠的茶会请了不少人,二哥去吗?” “不去。” 陆岚抬眸看了她一眼,“有点吵。” “得令,陆大人!” 陆翎香提起裙摆,一溜烟找马去了。 陆岚并不饿,时常忙起来忘记用饭,饿过头了便也没什么感觉了。 但点心不一样,他很爱吃。 他解开细绳,映入眼帘的是几块漂亮的茉莉花糕。玲珑精致,姿态与真花相比,毫不逊色,不知是哪家茶楼新上的点心。 他拿起尝了一块。 细腻软糯,清香不腻口。 再吃一块,味道确实还不错。 那再吃一块。 还吃一块,也不是不行...... “哎唷我的儿。” 孙氏从后厅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她早就听见自家女儿的叽叽喳喳,想来是陆岚回来了,便催促着厨娘热饭。 她才到前堂,就见陆岚连吃七八块糕点,惊呼,“这这这,娘已经给你热饭了,娘亲自做的炖排骨!” 陆岚将油纸揉在手心,“没关系的母亲,我还吃得下。” 待祖孙四人用完饭,卫锦云坐在铺子门口看两个妹妹玩小风车。 二人在一旁的拱桥上冲来冲去,两个小风车在她们手里簌簌转悠,混着她们的笑声。 那场雨将门前河流中的鱼都引了出来,伸出脑袋浮在水面上透气,或跃出水发出漾水波的声响。 “卫小娘子吃了吗?” 张仁白一刻前就在铺子门口想与卫锦云搭话,思来想去,想来思去,蹦出这么一句。 卫锦云轻轻“嗯”了一声。 “今日客人们来我铺子里买东西,用了茉莉花糕。” 张仁白慢慢道,“他们的评价极好,有几位都包了带回去。那个,这个......” 酥心蜜意(美食) 第17节 客人吃得开心,宣纸都多买了两叠。他也真不能白拿卫小娘子的点心,那岂不是成了吃白食的了? “我还能要些吗,我出钱,每日订三十块。” 卫锦云转过身来,脸上笑意浅浅。 她的手猛掐了一把大腿,不让自己控制不住大笑出声。 “完全没有问题,张掌柜。” 作者有话说: ---------------------- [三花猫头]正宗糯米八宝鸭蒸来吃,好吃得我变成猴子在森林里荡来荡去。 陆大人:太好了,我有台词了。[三花猫头] 第16章 薄荷夹糕 平江府多水,吴侬软调和乌篷细雨造就了一堆文人才子,没事就爱念几句诗,作两笔画,这就导致张家文房四宝这家开了二十多年的老铺子生意极好。 笔墨纸砚这东西贵价,张家每月挣得多,放几块点心在铺子里,只是为了怡情,与客人们多交流攀谈。 与现代去买些名贵物件时,进了店上的蛋糕比外头做得精致好吃并没什么不同。 喝茶与吃点心,本就是平江府人的日常,桩桩生意都是在这样的光景下谈成的。 卫锦云应了张仁白这单生意—— 签契一月,每日三十块,定金两贯,以送货起第三十日清算结余。 卫锦云一开始就打算与张仁白长期合作,借他的铺子宣扬糕点的味道与名气,前期免费提供也是应该。 只不过客人们尝了喜欢,她与张仁白的生意合作一次就成,乐得她当晚子时才睡着。 睡得晚,醒得却早。 除了昨日那场雨,最近都是艳阳天。她一早起了先去检查厨房修补的灶台,其上的混土几乎干透了。那她们日后煮饭做菜,蒸制糕点就可以用大灶,柴火便宜,菜还更有锅气。 那只按照她要求砌好的圆形泥灶,因是新砌,还要再等上个三两日。 卫锦云不做点心前,整个院子里都是槐花的清香,闻得她心情都畅快。如今马上步入七月,槐花再不吃就老了。 她“呲溜”一上树,掐了几簇还算嫩的槐花扔进底下摆着的竹篮之中。 张仁白正在自家院子里叼着牙刷子擦脸,转身时就瞧见新砌好的围墙处,那棵隔壁院子的老槐树上有一敏捷的人影。 许是昨夜与卫小娘子做了生意,自觉得他与她的桥梁更进一步,兴奋得睡得太晚,一大早真是见了鬼了。 他揉了揉眼睛。 牙刷子掉了。 是卫小娘子没错吧...... 猴一般的卫小娘子! “姐姐,你在锻炼吗?” 卫芙蕖日常醒得比卫芙菱早,她站在老槐树下喝水,抬眼瞧着灵活迅捷的卫锦云。 最后一簇槐花被摘下,卫锦云“嗖”的一声跃到卫芙蕖的面前,弯腰道,“姐姐这爬树技术如何。” 小时候她和伙伴们的日常就是比赛爬树捞鱼,练了个爬树的好本领,“方圆百里”的树没有一棵能逃出她们的手掌心。 卫芙蕖垫脚替她扫了扫鬓间的槐花瓣,轻笑一声,“厉害,但要小心,下过雨的树会长青苔,会滑。” “好好好。” 卫锦云连连点头真诚地答应,顺道在卫芙蕖的左脸颊亲了一口。 卫芙蕖“噔噔噔”跑上楼了。 逗完妹妹,卫锦云去阊门将周记砖瓦铺的剩余人工费给结了,挑茉莉,买薄荷。 王秋兰用甑蒸了一锅卫锦云摘的槐花饭,祖孙四人配着腌嫩姜与炒茄瓜吃了两碗。 待午睡了半个时辰,卫锦云喝了半壶薄荷茶去去困意,又开始做糕。 她的糕点虽小巧,但用料却扎实。每日除去米面糖油、炭火人工的成本费,毛利在于三文左右。 眼下才起步,她要慢慢将前期投入的费用挣回来,待手上有些余钱,多些回头客,才能有这个底气去开铺子。 除了茉莉花糕外,她又取了两只小屉,切些核桃碎。 翠绿的薄荷叶被放在石臼中慢慢捣磨成汁液,混以黄糖,糯、粳米粉,核桃碎,放入小屉中蒸上一刻。 另外一只小屉中,蒸未加薄荷与核桃碎的一笼。 竹蒸屉在泥炉上腾起白雾,混着薄荷的清冽与米香漫开来。不多时,卫锦云掀开笼盖将这些蒸软的米粉放在洗净的砧板上,反复压碾折叠。 与茉莉花糕沙沙的口感不同,要将米粉揉成软糯的糕团,就像打年糕一般,需耗费极大的力气。 卫锦云眼下的身子并不算太好,她揉一会歇一会,两个妹妹也帮着揉,花了近两刻才将它们揉得扁平。 她寻思着日后铺子里一定要雇两个大力师傅才行。 要做夹糕,得先铺一层白色,用薄荷桃仁那层做夹心,再盖上一层白色,混成一整块按压。 她做得并不多,这类的糕点需要用笼布盖了,维持那一点热气,温而不烫,品尝时才能足够柔软。 卫锦云将张仁白的茉莉花糕装了,又取了薄荷夹糕切成半拇指大的小块,放在花碟子中插上竹签,一块给他送去。 “姐姐今日也带我们去,好 不好?” 卫芙菱扒着卫锦云的推车不放,眼巴巴地望着她,“在家里玩小风车会想姐姐,吃孟哥儿给我们带的爊鸭也会想姐姐......” 卫芙蕖的目光看着别处,“我们不会乱跑。” “嗯......” 卫锦云看似思考了一番,有些深沉。 “回家就练两帖字。” “背一页书。” 她满意地揉了揉她们俩的脑袋,推起她的小车,“走咯!” 未时向来是一日当中最热的,姐妹三人将车推到府学门口时,香樟树荫里的蝉早就叫得令人心烦。 “这是?” 钱娘子看着卫锦云身旁两位粉雕玉琢的娃娃睁大眼睛,“竟是双子!” “我的两位妹妹。” 卫锦云停好她的推车,“在家待着无趣,便一块跟来了。” 不止是钱娘子,谁见了一对双子都是要忍不住瞧上两眼的,卖笔墨纸砚的,卖香饮子的纷纷凑过来。 “长得好水哟。” “真的一模一样,瞧不出一点别的不同。” “来来来,婆婆这有蜜煎糖。” 二人也不闹腾,乖巧地站在卫锦云身边,嘴像吃了蜜一般称呼完众人后,就帮着她挂牌子,放茶杯。 有了昨日的摆摊,还未等到下学,便有人来卫锦云的推车前买糕。 下午天热,他们大多并不愿在香樟底下吃,只是买了几块糕,连茶都未喝,就带回家去了。 姐妹俩跟都跟来了,总想找些事情做,便帮忙着替卫锦云收钱,再收拾收拾用过的碟子。 “今日还是要十块。” 卫锦云抬眼,又见昨日那人。 她一身鹅黄罗裙,从马上翻身而下,细长的凤眼上挑,对着卫锦云笑道,“你这糕是什么好东西做的,我二哥没注意吃光了,又尝了母亲两碗饭,大半夜都在院里溜达练武消食......饶是这样,他还要托我再买一份。” “点心一次多吃会积食。” 卫锦云用主夹拣了十块替她包好,“我这糕放在阴凉处,这个时候能放两日,可分两次吃。” “他才不会听呢。” 陆翎香喝了一口清茶,“今日我给他买去了,那它们就活不到明日。” 二哥会抓完贼吃,想案子时吃,训练兵士后还吃...... “姐姐的二哥怎么跟我一样。” 卫芙菱站在一旁数钱,听了后念叨了一句。 “那可不。” 陆翎香笑得合不拢嘴,“这人表里不一的,怪死了。” 卫锦云小时候也总爱吃祖母的点心,不过积食也是真的,多吃几副祖父开的苦药后,她就消停了。 她听着面前之人一停不停地提到她的二哥,想来家里关系也好,一边听一边将薄荷夹糕捧到她前面,“这是我尝试的新糕点,娘子要试试吗?不收钱。” 切成小块的薄荷夹糕被装在精致的竹碟中,一层白,一层绿,似是碧玉般通透。 陆翎香拿起竹签尝了一块。 “好软。” 她又塞了两块,含糊不清道,“有......些像年糕,嚼着很韧,却比年糕香。” 一股糯劲先缠上陆翎香的舌尖,软乎乎的,又裹着清甜。中间的薄荷核桃馅慢慢品出来,明明是温热的,却似有丝丝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溜,压下这天的燥热。 嚼到最后,唇齿间还散着核桃的回甘。 “这个多少钱,我再给二哥买些。” 一会儿的功夫,陆翎香嚼了三块,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试吃,今日不卖。” 酥心蜜意(美食) 第18节 卫锦云顺道替她包了几块试吃,“我得先瞧瞧今日的评价如何,再考虑上不上新。” 陆翎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位娘子很会做生意,二哥尝了,我怕是日后要常来......娘子怎么称呼?” 她在等糕的功夫,顺道在留言板上留了个言。 “姐姐姓卫。” 卫芙菱将薄荷夹糕系得紧紧的,“我们都姓卫。” “卫小娘子?” 陆翎香翻身上马,朝着姐妹三人笑道,“等着瞧吧,明日我定是要被二哥再催来。” 卫芙蕖慢条斯理地在纸条上刷着米糊,“嗒”的一声,将它贴在留言板上。 她盯着那纸条看了一眼——陆大人觉得此糕滋味甚美,好吃得半夜上蹿下跳。 她偏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将留言板挂在车旁展示去了。 很快到了下学的时辰,学子们挤过钱娘子的煎饼摊子,便往卫锦云这头买点心。 “我说你们几个在讲学时不好好听课,传纸张,写了什么......‘今日下学吃什么’、‘自然是那茉莉糕,我都想好写什么诗了’、‘何诗’、‘玉粉揉云......’,写啊,怎么不继续写了?” 一位留着半白胡须的老爷子挤开人群。 老爷子身形有些清瘦,头戴一顶软脚幞头,穿着湖蓝色襕衫,虽有些磨旧,但熨得笔挺。 学子们听见这声,身子不受控制般替他开道。全场忽然一片寂静,连钱娘子锅上油“滋滋”冒泡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点心就这么好吃?难道比为师讲得‘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还要吸引人?” 老爷子拿起卫锦云递过来的薄荷夹糕尝了一口,良久后眉头紧皱。 “夫子,夫子您怎么了夫子!” 吴白看着老爷子默默不语,只是张大了嘴巴,连忙上前。 老爷子惊呼,“为,为师的牙粘......” 作者有话说: ---------------------- 薄荷夹糕里头夹着核桃仁,不甜,但是是超级糯叽叽[三花猫头] “长得水”在吴地是描写姑娘是水做得一样,很好的形容词。 第17章 又卖空了 这一喊将所有学子都喊了过来,众人登时将卫锦云的摊前围得密不透风,齐刷刷地又响亮地喊着“先生”、“夫子”。 老爷子唤作吕鸿才,曾在汴梁为官,眼下致仕回乡,受聘于平江府学,认识他的都尊称他一句“吕夫子”。 吕夫子捂着腮帮子直抽气,薄荷夹糕的粘劲还在与他的牙较劲,连狂饮一杯清茶都无济于事。 他本想借此训诫学生两句,却听见众人的背后忽传来一句脆生生的“阿翁”。 他眼睛瞪得更圆了,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学子们这下开的这条道,比方才那条还要宽敞。 “阿翁在这做什么呢?” 吕兰棠顺着这道走到吕夫子跟前,瞥了一眼摊子上的茉莉花糕,慢条斯理道,“噢......原阿翁是在这儿吃......点心啊。” 她穿着青色直领对襟窄袖长衫与湖蓝百迭裙,偏髻簪兰花珍珠簪,眉眼生得极淡,透着一股书卷气。 “棠棠,阿翁只吃了一小口。” 吕夫子哪里还有训诫学生的半点气势,只是轻咳了一声,“且,这不还没咽下去嘛。” 不过尝了一口,牙险被粘掉了,还正巧被孙女给撞见,他心中那叫一个悔。 安静,此刻的氛围比吕夫子的课堂还安静。 “罢了。” 吕兰棠轻声笑了笑,“大夫与我说阿翁您没患消渴症,这两月荤腥沾得少,点心一块没碰,我瞧着您长吁短叹的。今日我允阿翁吃了,不过,不可多吃。” 她往卫芙菱手中塞了钱,试了一口茉莉花糕。甜而不腻,若是配水月茶,肯定滋味更甚。 她又盯了盯精致的摆盘,瞧着都是用了巧思。 “果真?” 吕夫子试探地问问。 吕兰棠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回应。 “还是棠棠对我好。” 吕夫子飞速变脸,转身朝着卫锦云朗声笑道,“那给我来十块!” 四周安静极了。 他看了一眼吕兰棠的面容,忐忑道,“那,什么八块也成......五块吧要不......四块不能再少了。” 众学子围在二人身后,眼瞧着平日里懂不懂就要掏戒尺的吕夫子,在孙女面前蔫得像只小鸡仔。 “我说这两日先生怎的火气这么足呢,原是点心吃少了。” “希望先生今日吃完甜,明日少打我两板子。” 学子开始私底下窃窃私语,也有忍不住偷笑出声的。 “那便买两份。” 吕兰棠喝着茶润口,“给阿翁包四块,给我再包十块,我给几位姐妹尝尝。” 卫锦云麻利地替二人装了,又放了些试吃进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推车台面上只剩二十余块茉莉花糕。 待吕夫子走后,身后的学子们才敢放声开口。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嘛,能不能每堂课都请吕小娘子过来旁听。” “注意瞧,卫小娘子身边有两个孩子?” “什么?难道说,唉我的春心......” “瞧瞧,书读少了就是你唐兄这副模样的,癫狂至极。再怎么说,卫小娘子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你们叨叨什么呢,赶紧试试能叫先生牙粘了的点心是什么滋味。” 读书人说起话来,那时一刻也不停歇。 或是早就在课上想好了留言板内容攥着笔不放,或是半弯着腰,仔细在卫芙菱卫芙蕖姐妹俩脸上找不同,或是和卫锦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两句。 糕卖得到快,只不过人还留着摊前。卫锦云只备的两壶茶水完全不够喝,一刻的功夫便已经分喝完毕,连带不远处的香饮子摊,生意都好了不少。 “离别的日子总是来得这样快。” 一位学子长吁短叹,“不像在茶楼里,吃吃点心听会戏,还能坐上一下午......卫小娘子,您还能再呆会吗?” 卫锦云这儿并没有桌椅,只有两三张小凳也是给妹妹休息用的。糕一卖完,她自然没有停留在这里的必要。 姐妹二人帮卫锦云拢好碟子装到推车下的箩筐里,又花了自己的碎钱去给她买了碗紫苏水。 “不能。” 吴生替卫锦云开了口。 “妹妹们辛苦疲累,我要带她们回去休息。” 卫锦云和剩下的几位学子打了几声招呼,便推着推车与姐妹踏上回铺子的路。 今日的糕点又卖空了。 薄荷夹糕试吃广受好评,那明日也可以加进她的点心单子里头。 “哎唷。” 学子手中绕着自己的折扇,望着卫锦云远去的背影,打了打吴生发呆的脑袋,“吴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呐......你说我们平江府有没有别的陆大人?” 那种会上蹿下跳的。 “啊?” 吴生咬了一口鸡蛋饼。 妹妹们很喜欢将她买的小风车插在推车上,风将它们吹得转悠,两个人在车前跑着,跳着,今天陪卫锦云摆摊,她们一点都没有任何疲累的模样。 “我们倒是出来了,但是祖母一个人在家里也会无趣的。” 卫芙菱跑完了,回到卫锦云的跟前,“以前在高淳镇的时候,祖母还会每日陪着姐姐。” “那祖母最喜欢什么?” “我知晓。” 卫芙蕖若有所思。 葑门的蚕市藏在巷子里,六月里已没了三月春蚕时的热闹,只两三个老妪守着摊子。 竹匾里铺着嫩黄的桑叶,叶上爬着些白胖的蚕,或是昂着头晃,或是趴在叶梗上啃,传来阵阵沙沙声。 卫锦云蹲下身,指尖悬在蚕匾上方,教妹妹们识蚕,“要挑身子发亮、爬得快的,这样的蚕肯吃食......我们买些给祖母养养。” 卖蚕种的李阿婆瞧她年纪轻轻却门道清,摇着蒲扇直乐道,“你祖母要养晚蚕?这天气得勤换桑叶呢。” “我们知晓,祖母以前就喜欢在家里养蚕,我还知晓,吃桑叶不能沾了露水。” 卫芙菱的目光落在卫锦云指的那几条蚕上,学得有板有眼。 “你这小娃娃也懂。” 李阿婆笑了几声,说着用细竹篾挑了二十来条壮蚕,装进铺着桑叶的纸包,“算你便宜些,三十文。再送你两把新采的桑叶,够吃到明日了。” 养蚕赶的是时节,本应从春分起就可选种。眼下六月,从卵开始养来不及,直接买半大的蚕,省去了伺候幼蚕的精细功夫,图的就是方便。 且几人本就是怕祖母在家待着无趣。 卫锦云杀了个价,二十文拿下,又要了三斤颗颗饱满,红得发紫的桑葚。 回到家,王秋兰正坐在院子里给新做好的衣裳刺绣,见她们回来,旋即起身,“可算盼回来了,我炖了些绿豆汤,眼下去给你们盛了,解解暑。” 酥心蜜意(美食) 第19节 “不急的祖母。” 卫芙蕖搬出一只扁箩,桑叶底下的蚕还在轻轻动,“给祖母带的,以后我们与姐姐出门,蚕宝宝陪祖母。” 老槐树的蝉鸣聒噪,扁箩里的沙沙声却温柔。 王秋兰看着三个孙女围着蚕匾,笑道,“这二十多条蚕能做什么,祖母想想......到时候给你们冬日做的暖耳里头塞上。” 姐妹两日忙着帮祖母替蚕宝宝换新家,卫锦云喝了碗绿豆汤,取了个罐子,走几步去天庆观前拱桥下挑担子的农户那秤半斤牛乳。 她可是答应了今日给蕖姐儿做姜撞奶的。 只不过半刻的功夫,却见自己铺子旁围了一群人,她急忙抱着罐子往前跑,只听到一声粗嘎的吆喝。 “赵香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男人跑了,这债难道要烂在地里不成?” 她抱着罐子挤开人群,李记熟食行的门被两个壮汉用力抵着,吱呀乱叫,似要要散架。 铺子里还有食客,赵香萍正护着吓得缩成一团的孟哥儿,手里攥着刚擦桌子的抹布。 她脸煞白,声音却强撑着稳,“能不能再宽限几日......等我把这几日的鸭钱凑凑,一定还......” “宽限?从清明宽到夏至,你那死鬼男人怕不是早跑到汴梁去了!” 领头的男人唾沫横飞,一脚踹翻了铺子门口的鸭笼,孟哥儿吓得“哇”得哭出来,赵香萍赶紧把他往身后藏去。 卫锦云旁边又挤进来几个看热闹的,有人啧啧叹气,有人交头接耳,“老李以前多实诚,怎么就欠了赌债跑了呢?真是太不像话了。” “可怜了这娘俩,守着个熟食铺子,起早贪黑的,做的爊鸭爊鹅油水十足,街坊谁没尝过,唉。” 可瞧热闹归瞧热闹,没人敢上前搭话。那伙人腰间都别着短棍,脸上满是横肉,一瞧就不好惹。 男人们见李婶不松口,开始往里屋闯。 “搜,看有没有值钱东西。” 领头的掀翻了灶台边的矮凳,剩余的人扯下墙上挂着的腌鸭,油绳“啪嗒”掉在地上,沾了层灰。赵香萍急得去拦,被一个男人推得踉跄着撞到鸭炉上,额头磕在铁边,渗出血珠来。 孟哥儿哭得更凶了,拽着那男人的裤腿喊,“不许欺负我娘!” 作者有话说: ---------------------- 消渴症差不多就是糖尿病,6月其实过了养蚕宝宝季节了,一般都在3月底就开始。 陆大人的留言,会一直在风中吹摆摇晃,直至半个平江府人看见。[彩虹屁] 第18章 债务风波 领头的男人将孟哥儿踹到一边,与另外几个人翻了半天,只找到个装铜钱的小陶罐,掂了掂没多少声响,掏完后狠狠摔在地上。 “真是穷到家了。” 领头的啐了口,指着赵香萍道,“我只等着到这月三十。再凑不齐钱来还,这铺子就归我们了!” 经过这么一闹,李记熟食行的食客们立刻放下银钱,纷纷散了。围观的街坊邻居啧了几声,留下的不过三两人。 钱记汤饼铺子家的娘子金氏帮赵香萍归置着桌椅,卖草编的李大叔将被踢散的鸭笼扛进去,张仁白慢溜溜地踏出铺子,朝抹眼泪的孟哥儿招招手...... “清明都来闹过一回了。” 金氏熟练地拿出笤帚扫去地上的骨头渣子,“阿萍啊,李大胆这缩头乌龟自元日就蹿没影了,留下你这孤儿寡母守着这铺子受气。这么没担当的汉子,你还等他做什么,那债又不是你借的!” 这些日子赵香萍挣的钱,全用去还债,却仍像个无底洞般,补不上空缺。 卫锦云放下罐子,与王秋兰一块是帮忙着拾掇规整。毕竟是用着一个墙头的邻里,赵香萍平日里也没少给妹妹们好东西吃。 卫芙蕖与卫芙菱站在张仁白身旁,用几颗糖哄孟哥儿开心。她们寻常见孟哥儿都是咧着一张嘴,乐呵呵地跟在她俩后面。 眼下这一哭停不下来,可将她俩急坏了。初来乍到,都是孟哥儿带她们去认识旁 人,怎的能受他人欺负。 “他说他这次改了......拿些钱去外头做生意,几个月就回来。” 赵香萍叹了口气,抹了抹淌下来的泪,“我记着,记着清明时也没那么多债......” 金氏听了这话,更加气愤,“几个月?这都半年了!他元日的时候没卷着铺子里的钱?想来偷偷跑了后又去借。这等没良心的,当初娶你时,我也是瞧着看着,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如今在外头赌输了,就知晓跟耗儿似的躲!” 金氏比王秋兰小不了几岁,赵香萍是她瞧着长大的,个把月里头有二十日都在她家吃汤饼。这李大胆原是个扛货的脚夫,也不知学了多少瓦子里头的话,花言巧语哄了赵香萍,去她家做了个上门女婿。 赵香萍爹娘出钱给二人开了个熟食铺子,头两年李大胆还算是有人样,铺子里的生意红火,孟哥儿也出生了,这本应是奔着好日子去的。 可没想到这厮有了些闲钱,竟染上了赌瘾,这一来二去,几年下去输了不少钱财。本应该他打理的熟食铺子换成赵香萍一人在操劳,靠着味道好,生意不错,还能给他填些空缺。 可补了,又去赌。 赌输了,赵香萍不给他还钱便下跪,扇自己嘴巴子,拿头撞门,又用孟哥儿说事,还说要带着他点了炭一块去寻死...... 世上竟有这般不要脸的男人。 李大叔正帮着钉被踹松的门板,他想了一会,榔头往钉子上一敲,似是那钉子就是李大胆般。 “阿萍啊,这东西就不是个人......上月有个走南闯北的货郎来歇脚,说在汴梁见过个像他的,正搂着个粉头在瓦子里喝花酒。我当时还骂货郎胡吣,如今想来,八成是真的。这杀才,自家婆娘在这儿累死累活撑着铺子,他倒在外头逍遥快活!” 他原本是不想说的,可再不说,这娘俩日后要被他害死。今日那些人只是打砸,那下次指不定要做什么。 卫锦云站在一旁,替赵香萍挽好松散的发髻。 她将手巾往打来的水里浸了浸,递给她擦额角的血,“赵婶,这等男人我们不要也罢。既是半年杳无音信,那跟死了没两样。你不如去官府递个状子,就说他弃家逃跑,断了这念想,日后自个儿守着这熟食铺子,未必过不好。” 卫锦云读书时老师讲过很多这类例子,都是关于夫妻债务的。没想到眼下活生生的案子出现在她面前,她一时嘴快,也忍不住多说两句。 “可以递状子?” 赵香萍抬眸,茫然地盯着她。 她是知晓卫小娘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带着祖母和妹妹,就这么些日子,便将街坊邻居戏称的“鬼屋”焕然一新,还能做味道极好的糕点去挣钱。 如今,她竟还懂些别的门道。 “自是可以。” 卫锦云继续道,“这男人偷了铺子里的钱财跑了,还留着一堆烂债,便是‘绐取妻财而亡’。你记着,若是真的上了衙门,就这么说:他卷了你的私财跑路,害得你吃不上饭,按照‘妻不能自给者,即许改适’的说法,这和离官府必定准的......赵婶可有帮他担保?” “没有。” 赵香萍摇摇头,“都是他背着我借的。” 张仁白在一旁两只眼睛瞪着溜圆,诸如律法此类,他读书时也不是没有接触过,但也是瞧一眼便忘记的东西,谁会平白无故记这些,科举又不考。 卫小娘子怎的这么精通? 她说这些话的模样,怎的如此高大? 武能上树,文能说法,还能做出甜甜的糕点。 像一块面团。 “既未担保,那你便更不用怕。他在外头借的钱,若是没花在你们过日子上,你只需要与官老爷说清楚,拿出街坊四邻做证,证明确实不是为了家里油盐酱醋借的,这些债就落不到你头上。” 赵香萍平日里的花销都是自己挣的钱,那男人借的,没有一点用在她身上,那便不属于夫妻共同债务。 她既没有花,又未当“连坐人”,实则上了衙门,非常好判。 “果真?” “嗯,若赵婶不知该如何说,也好办,我们可以请一位讼师。” 卫锦云眼下自己当然是当不了讼师,但大宋的讼师极为常见,她穿来时也打听过,别说口才之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就这般好打的官司,给了银钱,不知有多少人抢了要接。 “赵婶婶。” 卫芙蕖盯着她,忽然开口,“从前我阿爹说,赌鬼是改不了的。” “是啊是啊,原先我们家巷子里就有个,好像被人腿都打折了,还要去赌。” 卫芙菱嘴里的糖还没咽下去,顺着姐姐的话点头。 “阿萍,你瞧瞧孟哥儿,他原本是个聪明伶俐的,三岁还会背两句诗给我们听,都是叫那人点炭给害了!” 金氏看着这对双子,说起往事,一时眼泪也要掉下来。 赵香萍听了这话,浑身发颤起来。 是啊,她的孟哥儿,原先也是与卫家双生子这般聪慧的。 “......我要与他和离。” 赵香萍将指尖握得泛白,深吸一口气,看向在张仁白的怀里已经被哄好的孟哥儿。 若那时不是艳阳高照,她想将屋里的被褥拿出来晒晒,许是真见不到孟哥儿了。 那时的孟哥儿才四岁,男人尚能爬起来跪着向她要钱,孟哥儿却已经嘴唇发紫。 卫锦云站在一旁,也跟着吃惊。 怪不得她觉得孟哥儿想东西要比寻常的孩子慢些,明明个头比姐妹俩高些,说话却总是好些有些转不过弯来。 原是小时候一氧化碳吸多了。 世上竟还有如此狗男人! 卫锦云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赵婶你尽管放宽心,我们大宋的规矩明明白白,哪能让你受这等冤屈?等官老爷判了和离,再把那些债主叫到衙门对质,让他们去找那跑了的讨债去。他欠的债,又凭什么要你来扛着。” 其余人本对卫锦云清晰又合理的说辞惊叹,但一听“和离”,也就来了气势。 金氏擦了眼泪,立刻站出来,“就是这话!前儿我去阊门淘物什,见个寡妇娘儿俩开着个朝食摊子,生意红火着呢。你这爊鸭手艺好,街坊都认,没他拖累,指不定更顺当。他要是还有几分良心早该回来了,如今这般,便是个没情义的,不值得你惦记。离了离了,缺他不成!” 李大叔见赵香萍眼圈依旧红着,放缓了语气,“阿萍也别哭,为了这杀才哭坏了身子不值当。这请讼师的钱财,我出一份!” “那我也出,这狗东西!”金氏愈想愈气,伸手就往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掏钱。 张仁白沉浸在卫锦云“高大的身形”中,被“狗东西”三字拉回了思绪,“那什么,我也出!” 众人本事来安慰赵香萍母子,却被卫锦云一趟说辞下来,个个跟饮了鸡血般愤恨。即便赵香萍推脱不要,待一起帮着收拾了铺子,还是趁着她转身的功夫,放了些钱跑了。 “姐姐。” 卫芙蕖扯了扯卫锦云正在用调羹搅拌热牛乳的衣袖,“下次别再这般出头说律法了......” “我不是说了缘由吗。” 酥心蜜意(美食) 第20节 卫锦云笑了笑,在里头加了勺黄糖,坐在泥炉旁慢慢煨。 眼瞧着上头泛起细白的泡沫,她指尖悬在瓦罐旁试了试,温温的不烫人,约莫是刚够烫出一颗熟蛋的热度,便赶紧离了火。 她转身端起磨细用笼布筛好的姜汁碗,抬手将那锅煮好的牛乳高高扬起,将它倾泻而下,撞到姜汁里,用碟子盖在上头,候上个半柱香的功夫。 “噢,就是用生病在家时,多看些书,所以才懂了这么多当说辞吗。” 卫芙蕖等着姜撞奶,看了看远处还在安慰孟哥儿的卫芙菱,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好说辞呢。” “哎唷我家蕖姐儿怎么这么会为我着想呢。” “谁替你着想了。” 卫芙蕖看向别处。 “张嘴。” 卫锦云舀了一勺凝好的姜撞奶到卫芙蕖嘴里,“甜不甜呀,好妹妹。” “甜,甜甜!” 卫芙蕖脸红成了林檎般咽了下 去,却还是支支吾吾道,“反正明日你摆摊我还要跟着你......” “监督你有没有乱说话!” 作者有话说: ---------------------- 这蕖姐儿我先养为敬。[猫头]老婆15章陆大人新增了话。 注:“绐取妻财而亡,妻不能自给者,即许改适”出自《续资治通鉴长编》,但是是宋真宗时的规定。 第19章 素醒酒冰 天愈发热,即便是点了蚊烟,卫锦云晨起时身上还是有好几个小红点。她用手轻轻捻了捻院里垒炉灶的泥浆,内里也已经干透。 如此一来她的铺子基本修缮完毕,还差几扇破损的窗户。再不修修补补,到了七八月里,他们祖孙四人还不得被蚊子大军吃了。 阊门集市如今是卫锦云每日必溜达场所,跟逛菜市场一样顺手。 她出门时,李记熟食行的孟哥儿依旧坐在他寻常的小凳子上吃粥,见她仍是笑着打招呼,仿佛昨日的事根本不曾发生。 “卫姐姐。” 孟哥儿将手中的碗放到一边,捧起地上的一个罐子,“你家丢钱了吗?” “没有啊。” 卫锦云接过罐子,往里头看了一眼。普通的陶土罐子里约莫装了得有百余文钱。她瞧了一眼四周,“哪里来的?” “我今早一打开门,就放在我家门口的。” 他挠了挠头,“也不知晓谁和孟哥儿一样总是落东西,既不是卫姐姐丢的,那我坐这儿等丢钱那人来。” 孟哥儿和妹妹们同龄,却已经比她们高出大半个脑袋。每日赵香萍在铺子里头给爊鸭爊鹅调卤汁,他就帮着开门,扫扫没收拾完的骨头。 陶土罐子里的铜板有新有旧,也有沾了油渍与泥巴菜味的。 卫锦云将罐子还回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去问问你阿娘,说不定是寒山寺里头的弥勒佛掉的。” 孟哥儿“嗯”了一声,捧着罐子奔进里头找赵香萍去了。 阊门依旧热闹,这个时辰比翻了锅的粥还要滚。 一到夏日,摊子上多出不少卖酱菜的阿婆。虽然王秋兰也腌了不少,但才泡上两日。卫锦云拿着竹夹左挑又尝,这个味儿好,那个也不错,愣是要了三罐。 待吃完两个豆沙油墩子,她就往木石匠行里头钻。她来多了这地方,闻着这木香都好闻。 “王掌柜,最近生意不错嘛。” 卫锦云走过地上堆着像座小山似的刨花,“我来取我那拉杆车。” 王木匠从里头探出脑袋,发髻松散,还沾着几缕刨花,“卫娘子来啦,我一早就给你擦得锃亮。” 说罢他从墙角拖出个小半个人高的木推车,四四方方的箱子底下安装了小轮,其上钉了根木杆。他一边拖一边似是炫耀,“你说这杆儿要是能伸缩便更好了......那我可不研究出来了嘛!我在里头加了两个暗扣,杆儿一收便能塞进角落里放着,快瞧瞧!” “你赶紧把朝食用了吧。” 王娘子在一旁扯过他发髻上松散的发带,“乐不死你,大半宿不睡刨花,想成仙家。” “哎唷,我吃我吃。” 王木匠就着辣芥瓜,端板凳去一旁低头吃粥去了。 卫锦云伸手一提木杆,四个轮子在地上碾成轻微的声响,稳当得很。 她呡嘴笑了笑,“比我想得还要巧,怪不到我一路走来,就属您家的刨花堆堆得最高......钱我带来了,您看看。” 古人智慧无穷,她只给了个普通的图纸,也并不理解里头复杂的结构,王木匠硬是给她做出来了。有了这个拉杆箱,日后无论她还是祖母,出门买东西就不用手提费力又费腰。 王娘子摆摆手,“急啥,与那雕花窗户一块付就成。卫娘子你要的两扇,两日就能做完,到时候我叫大郎给你送铺子里头一并装了,反正量也是他量的。” “那就多谢王娘子了。改日铺子开起来,剩余的雕花窗户,还从你这儿订。” “成!” 卫锦云拉着她的拉杆箱,将三罐酱菜放进去,又去买了些琼枝蔬果。 平江府多船只,从娄门可入长江,进而出海。水路便利,一些常见的海货相对于汴梁来说,则会便宜些。故平江府人嘴馋时,也会买些海货尝鲜。 琼枝,也算是平江府人的平价海货了。 待回铺子时,卫锦云眼瞧右边的李记熟食行大门紧闭,并未开张。 妹妹们将她买的东西一一拿下车,卫芙蕖把西瓜放到井边的桶中,再吊入井里,卫芙菱打了一盆水,帮她泡琼枝。 一半的琼枝清洗几遍,泡在淘米水里,另一半则用来做凉拌。天热,也是个吃凉拌菜的好时候。 待泥炉的水滚了,卫锦云把琼枝倒进去煮。趁着这功夫,她取了根买的嫩黄瓜,用菜刀细细切了丝。 她顺手切了两块,塞在一旁两个妹妹手里。二人嚼着脆生生的黄瓜,帮她看火。 琼枝只需烫一遍即可。等捞出来过了水,卫锦云再攥干切成寸长的段,和黄瓜丝一起放进碗里。 她往碗里舀了两勺醋,添一勺豆酱,搅开了淋在菜上。可惜实在没有辣椒和花生作陪,少了那一点的风味,只能掐几根芫荽切碎了一块拌进去。 “今日的饭是用铁锅煨的,尝尝看。” 王秋兰替姐妹三人盛了饭,取了筷子。 从姐姐那儿拿来的咸鸡咸鸭实在是太多,眼下每隔两日王秋兰就要切一些与饭一块炖了。 今日炖的是腊肉豌豆饭。 腊肉将每一粒米都浸得油汪汪的,又混着青色的豌豆,色香俱全。王秋兰自然不忘给姐妹三人的碗中都添了锅巴。 腊肉切得极薄,半肥半瘦,那一点儿油都被炖得融进了饭里,香儿不腻,吃时定是要三种混在一块才行。 饱满的米粒裹着豌豆与腊肉,米粒的软,豌豆的粉糯,腊肉的咸香,锅巴的香脆......缠在一块,滋味无穷。 自然也是少不了那一口凉拌琼枝。 拌好的琼枝与黄花一样脆,嚼起来咯吱有声。过了凉水又混着醋的酸劲,一口下去冰凉鲜脆,比热菜多了几分爽利。 头顶的槐花树还剩没几簇槐花,但绿叶多,遮天蔽日的。一顿午食下去,吹来的风带着槐花味,还有令人发困的懒意。 张仁白是掐着时辰去隔壁铺子的。 三天两头地往旁边溜达,他已经完全掌握卫锦云的作息。 用完午食,必是要与祖母妹妹打半个时辰的盹,而后起来忙点心的活计。他进去时,卫锦云正在用笼布往大碗里挤熬煮过的琼枝液。 琼枝浸过淘米水后,用石臼捣磨,再混些醋去腥,熬煮半个时辰就能出浆。卫锦云昨日收摊要了三斤桑葚,六月底的最后一片桑葚在树上被曝晒着,已经熟得发紫,甜味袭人。 自然,也要捣碎混进去一块同煮。 紫色的琼枝液倒入卫锦云每日收摊晚间新刻的模具,隔水被浸在刚打上来的井水中放凉。 “我走进这个院儿,都不知往哪里站,哪哪都雅。” 张仁白不知用什么话语率先开口,想了一阵,蹦出这么一句,引来卫锦云姐妹一片笑声。 他有些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今日这里少了孟哥儿,怪不习惯的,赵婶带着他聘讼师去了。” “张公子铺子里忙,怎的还有空过来,点心我昨晚会替你送去。” 卫锦云揉薄荷夹糕,两个妹妹就帮着她将茉莉花糕按进模具。这样和谐的光景,看得张仁白想当场作诗一首。 “你那薄荷夹糕味道也好,我想着买两块放铺子里头。” 相对于茉莉花糕,张仁白更喜欢吃薄荷夹糕,嚼起来软糯,还能拉长。昨日的那点试吃,大部分进了他的肚。 “价钱是相同的。” 卫锦云拿刀切了一块刚出屉的递给他,“就照着契约来。二十块茉莉花糕,十块薄荷夹糕,如何?” “好啊好啊。” 张仁白嚼着热乎乎的糯叽叽,“美滴很美滴很......今日又在做什么好东西?方才倒出的汁液,温润如玛瑙。” “张公子带两块回去试吃,不就知晓了。” “好啊好啊!” 感谢爹娘将文房四宝 店开在这里。 相对于每日六十块的茉莉花糕,卫锦云只做了一半的薄荷夹糕。新品这东西,要慢慢上架,精而不多,才能让人念念回响。 她与两位妹妹吃了两块西瓜,便推着车继续去府学的门口。 不等她将车停下,就已经有人上前买糕。 “卫小娘子选得地真好,往常这午后,买我鸡蛋饼的人可没那么多。” 待卫锦云卖出去十多块喝水的间隙,钱娘子便在打趣。她给姐妹二人摊了个鸡蛋饼分着吃,摆手死活不要钱。 为了报答这鸡蛋饼一恩,卫芙菱替她吆喝了几句,引来了好几个生意。 酥心蜜意(美食) 第21节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卫芙蕖眼尖,远远就瞧见了昨日那位几句话将夫子说得不敢多言的姐姐。 “昨日我将点心给姐妹分了。” 吕兰棠熟练地付了银钱,拣起一块糕品尝,犹豫一会开口,“她们很喜欢......你,还有其他拿手的点心吗......我,我有一个茶会。” “还会些。” 卫锦云将琼枝新品端到她眼前,“吕小娘子试试这个?” 瓷碟中的点心质地晶莹,透着微光,又有桑葚茉莉点缀,就像露珠凝结。 “好漂亮。” 吕兰棠拿起调羹一碰,它轻轻晃动,“是素醒酒冰?” 作者有话说: ---------------------- 注:素醒酒冰的做法出自《山家清供》:“米泔浸琼芝菜,曝以日。频搅,候白洗,捣烂。熟煮取出,投梅花十数瓣,候冻,姜、橙为脍齑供。” 它本来是加了橙丝与姜,大概有醒酒的疗效。夏天锦云没有那么多食材,就用桑葚改良吧,甜甜的,也不用来醒酒,毕竟它真的很好看。梅花没有,加点茉莉花得了。 琼枝其实就是夏日常见凉拌菜石花菜,就是白色的神经须须海藻,咬起来咯吱咯吱。 (做出来的东西很像凉粉果冻,好像四果汤里有这个......我没有吃过,有没有四果汤起源地老婆说说。[吃瓜]) 第20章 茶会单子 面前点心晶莹的样式倒是与素醒酒冰相似,但味道却是大相径庭。吕兰棠向来少饮酒,更不会醉酒。寻常的素醒酒冰会加些橙丝与姜末,姿态虽美,但她平日里喜欢不起来。 “好小的调羹。” 她将竹子削成的小勺捏在指尖,“为了这道特意制的?” 她轻笑了一声,“你很用心。” 素醒酒冰上浇了桑葚汁,若是像头两日的糕点直接用手捏,定是会粘手。就算是备了一些竹签子,多数人也是直接上手。 毕竟拿着两三块糕点,点壶茶喝上一下午,是平江府人的日常。 没有了呛人的姜味,混了桑葚与茉莉的素醒酒冰,入口是饱满的浓甜在舌尖慢慢化开,混了些微酸,比橙丝清爽。 它不似酒肆里的讲究,倒是像将刚摘的桑葚就着凉水嚼,凉丝丝的滑进喉咙,实在是消暑。 “有些给我吃开胃了。” 吕兰棠又要了茉莉花糕和薄荷夹糕各一块,满意道,“这道适合当筵席前的凉菜,或是肚饱后溜缝。” “姐姐喜欢就好。” 卫芙菱坐在一旁,观察作为今日素醒酒冰的第一位试吃顾客,她的每一样神态都被她瞧在眼里,直至夸赞后才松了一口气,“我和蕖姐儿也喜欢吃。” 比糕点相比,素醒酒冰更像是零嘴,没嚼几下就滑下喉咙,吃了与没吃似的,却还想要再来一个。卫锦云灌好模具剩余的那些,全叫姐妹俩混了些牛乳与桑葚下了肚。 天渐热,吕兰棠本可以进府学里乘凉,却一直倚在卫锦云身后的那棵香樟下。 素醒酒冰做的并不多,卖出去的那几份,大多都是路过的食客买给自己的孩子吃。卫锦云卖了一会糕点,瞥见吕兰棠依旧在香樟下慢条斯理地喝茶,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刻过去了。 她在看她。 半个时辰过去了。 她还在看她。 她老看她做什么! 卫锦云除了自己去买东西杀价时话多,但大多的情况下并不太自来熟。她与吕兰棠搭话,不如和钱娘子唠嗑来得自在。 不过她两个妹妹倒是不怕生,卫芙蕖更是连平日里看书遇到的问题也请教上了。 “卫小娘子的两个妹妹上过蒙学?” 吕兰棠坐在卫芙蕖特意让给她的小凳子上开口道。 “没有......从前是父亲与母亲无事时随意教了些。” 卫锦云给她添了些茶,“待我日后攒了钱,想着打听打听平江府的私学好,送她们去上蒙学。” “没有上过蒙学就这样聪慧,很有天赋。” 吕兰棠轻咳一声,若有所思道,“我倒是知晓一所不错的私学,卫小娘子有兴趣......” “有兴趣,有兴趣!” 卫锦云“嗖”的一声,滑到吕兰棠跟前,笑比牡丹,“你瞧瞧这事闹的......还未请教是哪家私学?” 吕兰棠笑得有些肚子疼。 “眼下私学分斋的少。那私学的山长本是主家请来给自家孩子的讲学的夫子,但主家孩子几人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两相望觉得无趣,便对外也招些学子。” “不会是,溯玉轩吧......” 卫锦云犹豫了一会儿,“那儿我打听过,很难进。” 她一早便打听了,据说是平江府周家办的学,这周家祖上出过文官武将,收的学生都是清流子弟,极难进。 “芙菱芙蕖这么聪明,还怕进不去?” 吕兰棠还是笑着,“再说了,我两日后有个茶会,请了她家孙女......” 她抬眼瞧了卫锦云一眼,果然看见了她目色中期待的眼神。 “卫小娘子的点心好吃。” “嗯!” “茶会需要点心。” “嗯嗯!” “如果我的茶会比周竹清办得还好,她就会生气,她一生气我就开心了。” “嗯嗯嗯?” 吕兰棠托着下巴盯卫锦云,“你帮我做点心,我替芙菱和芙蕖二人引荐,至于能不能进去,还是得靠她们二人自己。” “她生气......还能引荐吗。” “没关系,哄哄就好了。” 吕兰棠捏了捏卫芙菱的脸,“先生气了再说。” 毕竟她与周竹清二人从小比衣裳首饰,比读书学问,甚至比谁的力气大,比来比去比到长大。 但依旧是好朋友。 “吕小娘子这样信任我?” 忽然妹妹上学的问题有了改善,卫锦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只吃过我三样点心。” “我从小在平江府长大,点心好不好吃,我心里门清着。” 吕兰棠执笔写字,“好吃是一回事,想法是另一回事......我想卫小娘子是一位有想法的人,我很期待日后的‘云来香’。至于聘请卫小娘子的钱,六贯够不够?” 汴梁请厨娘上府承包筵席,大多出的也都是这个价钱。她不会让她少赚。 吕兰棠的字也是泼墨潇洒,下笔有力,只不过内容为——六月目标,将周竹清气晕。 她眯着眼睛亲自贴到了一张纸旁边,偏头仔细瞧了瞧。 能让陆岚上蹿下跳的点心。 想来对周竹清也有用。 挺好。 卫锦云算是听出来了,点心自然是要好吃,但吕兰棠也看上了她的创新。她要一个让她有面子的茶会,气晕好闺蜜。 她看了看叽叽喳喳的妹妹们。 “够!” 待府学里头的钟声只响了两声,便有学子率先赛跑似的溜了出来。 “吴兄你属兔子吗。” 学子气喘吁吁地打开折扇,使劲给自己扇了扇风,“没瞧出来,什么时候成了练家子了?” “饿了,想吃我娘的鸡蛋饼。” 吴生到了摊前,却慢条斯理起来,捋了捋张扬的发丝。 “呵。” 学子啧了一口清茶,“我险些就信了。” 虽跑得快,但他们个个都是极有素质的,并未人挤人。剩余的素醒酒冰直叫头几位排队的买走了,以至于后面排的,反复询问,“什么味什么味什么味”。 卫芙菱站在一旁,非常贴心地帮着回答,“酸甜味酸甜味酸 甜味”。 待卫锦云收摊推车时,挎包里除了今日的糕点钱,还得了吕兰棠的一块碎银子。 “棠棠,那到底是个什么味?” 吕夫子被吕兰棠一路拖着,一路不忘回头张望卫锦云的推车。 待姐妹三人回了家,见李记熟食行的大门已经开了。 章大嘴正拿着碗茶,伸脖子四处张望,又回头与赵香萍道,“嫂子放宽心,就你这情况,男人赌跑了,写封和离书递上去,保准成!前儿个山塘街陈家媳妇,就是我帮的忙,三五日就批了。这有了二两银子打点,还怕离不成?” 卫锦云手抓车把,慢慢将车翘进铺子,她慢悠悠抬头,“陈家媳妇,是卖豆腐那个陈大家的不?” 章大嘴一捋袖子,“正是!” “哦......” 卫锦云拖长了调子,想了一会,继续开口,“那我怎的听旁人说她男人是被官爷抓去蹲大牢了,因着欠了赌坊的钱还动了手,官府直接判的离,压根没让她递文书呢。” 酥心蜜意(美食) 第22节 章大嘴的脸忽一僵,手往怀里揣了揣,“那,那便是我记错了,是李,李家的媳妇儿。” “李,李家?” 张仁白在一旁瞧热闹,被茶呛了一口,“她男人不是上个月死了吗。” 周围几个纳凉的行人也凑过来搭腔,“是啊,李家我上月才去他家吃的豆腐斋,棺材就停在前堂里头。” 章大嘴额角冒了汗,嗓门却更响,“许是我又记错了,你,你们懂啥,官府的门道多着呢!” “门道是多。” 卫锦云盯着他,顺道将车全然推了进去,“和离书要写清男女双方三代名讳,还得有两个保人画押,你连赵婶男人的名字都没问全乎,写的哪门子和离文书?你方才与赵婶算的,除了文书钱,还有递上去的二两银子。那你倒说说,是给户房哪个吏员的?咱们平江府的知州大人,嗯......我记着,清廉那是出了名的。” 章大嘴嘴里不断嘟囔着“我记着的”,汗却滴滴答答往下淌。 怎的一个瞧着十七八的娘子,律法讲起来门道比他还清? 卫锦云忽然揪住了章大嘴的衣袖,大喊道,“张公子,看住他!这人拿了赵婶的钱,办的却是糊弄事,是个骗子!” “我不是我没有!” 这么一喊,章大嘴登时手忙脚乱,张仁白已到了他的跟前,他用力甩开卫锦云的手往后一转身,却见拱桥处几抹赤色的身影正往他这处来。 “大人,那孙子好像在那!好小子,真会藏!” 陆岚的目光顺着手下指的地方望去。 这帮假冒的讼棍是团伙作案,专骗一些不懂门道的妇孺钱财。眼下他们抓住了大半,只剩下一个狡猾的章大嘴。 没曾想他只藏了两日,又出来骗钱。 章大嘴进退两难,实在是没了办法。他咬咬牙,将心一横,“咚”的一声,跳进身旁的河里。 张仁白只觉猴一般的卫小娘子又出现了。 陆岚到时,见一抹熟悉的窈窕倩影,跟着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说: ---------------------- 北宋有名的厨娘特别挣钱。 陆大人:跳河了。[害怕] 第21章 水上高手 “娘嘞,你真是疯了!” 章大嘴见卫锦云下水,双手一个劲地往前扑腾。没想到卫锦云凫水像条光滑的鱼,很快就攥住了他的后衣襟。 “你要吃人啊!” 章大嘴一边扑水一边嚎,想着这小娘子瞧起来纤瘦,怎么手劲这样大。他也不是平江府本地人,本就不擅凫水,“放,放开......” “把银子拿出来!” 卫锦云一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手按住他的脑袋,跟按萝卜似的往下摁,“拿出来,快点拿出来!” “咕噜”一声,章大嘴的口鼻瞬间灌满了水花,猛地挣扎起来,才喘口气,“小贱......” 卫锦云手一翻,按着他的脑袋又是一下,人又沉下去了。 咕噜咕噜,“你,你这小......” 临顿河里船只不少,但大多都是小的乌篷船。眼下正值夏日黄昏,手中都没了活计有这热闹劲,一个个都扒在船头瞧值了眼,连游船中琵琶声也戛然而止。 “大人,要下去帮忙吗?” 陆岚身旁的手下展文星挠了挠额头,一时没了主意,“但,属下怕一下去,她也给我摁进去了。” 这娘子也忒见义勇为了。 陆岚沉默地注视着那抹身影,连头都盯得偏向了右边。 “还嚎不嚎?” 卫锦云的声音混着水声,“把钱拿出来。” 章大嘴此刻只恨自己为什么长了张大嘴,这几下愣是将临顿河的河水喝了个肚饱。他才冒头咳得个撕心裂肺,吐出两口水,还未说出一个字,就又被摁下去了。 天庆观前临近的这儿铺子里头的人纷纷出来张望。 张仁白端着茶杯静静地“矗立”在河边,嘴就没闭上过,“亲娘嘞,不,不愧是揉面团的手劲。” “仁白哥哥也觉得姐姐好厉害吗。” 卫芙菱站在他身旁替卫锦云呐喊加力。 卫芙蕖则一拍脑袋,心中开始替卫锦云寻思日后该想些什么说辞来解释常年卧床的姐姐凫水比她还迅捷。 不听话的姐姐。 来回折腾了十多回,章大嘴总算是没了力气叫唤,耷拉着脑袋晕乎乎的,嘴里时不时念叨出一句,“还,我还钱......” 卫锦云一手揪着他的衣襟,一手凫水,拖着他往岸边拽。 展文星看准机会,与另一个手下将章大嘴给拎了上去。 卫锦云在原地缓了片刻,刚想扒上岸边,见一只手伸到她的跟前。 有借力的家伙,自然是比自己使劲好,她毫不客气地往前将手往前一搭。 却见那手又缩了回去。 嗯? 溜人呢! 卫锦云擦了擦眼睫的水珠,很快又见另一东西递了过来。 它通身乌黑,质地坚硬,其上祥云纹精美盘绕,镶了不少铜片。 好眼熟。 陆岚按住刀口,将刀鞘递了过去。 临顿河岸莲花正盛,几株娇艳的莲花被卫锦云两人撞得东倒西歪。粉白的莲花落了好几瓣,在她的身旁悠悠打转。 她拉住了刀鞘,陆岚稍稍使劲将她一带,顺势将她拉上了岸。 她的脸颊处垂下几缕湿发。 晚霞本正浓,却忽然淅淅沥沥下起细雨,落在临顿河里,泛起涟漪。 卫锦云微微甩了甩鬓发,还没擦干净脸,就被王秋兰往头上盖了一整条毯子,从脑袋遮到了半身。 “姐姐,我真要生气了。” 卫芙蕖嘟囔着,将她往铺子里带。 “姐姐,你教我凫水吧,好高超的技艺,姐姐最厉害。” 卫芙菱在身后推卫锦云的同时,转过身余光瞧了陆岚一眼。 “钱钱钱......” “拿到了拿到了。” 孟哥儿在一旁直应着,“卫姐姐不担心,都在孟哥儿手里。” 张仁白依旧静静“矗立”着。 穿着一身赤色劲装官袍的陆岚站到他跟前。 他自然是认识陆岚的,很快反应过来向他行礼。 展文星与其他的手下钳制着章大嘴,去李记熟食行的铺子下躲雨,顺道与赵香萍问话。 “她叫什么名字?” 陆岚站在张仁白对面淡淡开口。 “她吗?” 张仁白愣了一会,很快恭敬道,“回陆大人,她叫‘卫锦云’。” 陆岚似乎看出了张仁白眼中的疑惑。 他微微轻咳,“协助破案,登记嘉奖。” 张仁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雨渐渐大了,瞧热闹的人很快散去,细密的雨丝不断落进河面。陆岚立在岸边,一伸手,摘了朵莲花。 “大人,话问完了。” 展文星的视线落在陆岚手中的莲花上,与一旁钳着章大嘴的另一人挤眉弄眼。 “大人这莲花挺好看哈。” 另一人心领神会,尬笑念叨,“方才那卫小娘子,真是位水上高手哈。” “嗯,带回去给小妹。” 陆岚扯住了章大嘴的枷锁,将莲花插在他面前的枷锁孔洞中,唇边漾起丝丝笑意,“看好了,不准让它掉。” 章大嘴疯狂点头。 雨幕中几人戴上蓑衣和斗笠往府衙的方向去。章大嘴跟在马后面,紧紧盯着面前那支被雨水滋润着的莲花。 “坐好。” 卫芙蕖坐在卫锦云跟前,舀了一勺姜撞奶,喂进卫锦云的嘴里,“甜不甜呀,好姐姐?” “甜,甜甜!” 卫锦云用干净的手巾揉着发丝,龇牙咧嘴,“有点烫,蕖姐儿给姐姐吹吹。” “菱姐儿给姐姐吹。” 卫芙菱走到卫芙蕖身旁,对着那碗还未凝好的姜撞奶使劲吹了吹。 酥心蜜意(美食) 第23节 一旁的桌上摆着李记熟食行切好的爊鸭与爊鹅,还有整整一壶姜茶。吃完姜撞奶,卫锦云又被王秋兰抓着喂姜茶。 饭倒是没喝几口,喝茶却喝了个肚饱。 到了亥初时分,卫锦云坐在院子里热爊鸭吃,卫芙蕖坐在她身旁,给她添饭。 “好吃吗,姐姐。” 卫锦云发现了。 卫芙蕖最近怎么喊姐姐的次数比卫芙菱还频繁。 她坐在凳子上,咬了一口爊鸭腿,慢条斯理道,“好吃。” “从前的姐姐会凫水,但病重后,再也没有下过水。” 卫芙蕖自顾自念叨,“眼下,我并不知晓你会不会......” 她站在她身后,轻轻抱住她,声音有些哽咽,“但我们和祖母,不想失去第二个姐姐了。” 雨水落下蝴蝶瓦,滴滴答答。 “好了好了。” 卫锦云一滞,敲了敲卫芙蕖的手背,“蕖姐儿大人,小人知错了。” “你明日转身准忘。” 卫芙蕖又变出一碗姜汤,似是闻不出那辣人的姜味,眼睛在烛火下亮亮的。 “其实这样的姐姐也很好......但是姐姐摆摊,我要十二个时辰都盯着你。” 作者有话说: ---------------------- 陆大人:又下雨了,她看清我的长相了吗? (没描写就是没有 陆大人:? 锦云:这刀害我。 天气正热,口渴难忍,小生想讨两杯冰镇营养液,快斋快斋[猫爪](周五23章v 第22章 茶会前日 卫芙蕖说到做到,这两日跟尾巴似的在卫锦云身旁打转,是一刻都不停歇的。 “蕖姐儿,前日掉进水里的其实是你吧。” 卫芙菱伸手摸了摸卫芙蕖的脑袋,若有所思道,“这一点都不像你,你长姐姐身上了。” 天晴的午后,姐妹两人在卫锦云身旁跟着摆摊。卫芙菱倒是偶尔去别的摊子那里闲聊几句,但她聊着瞧着有些不对劲。 怎的蕖姐儿能石像似的坐在姐姐身旁,除了看书,就是看姐姐。 “不想理你。” 卫芙蕖瞥了她一眼,翻了一页书后打了个哈欠,“今日带碎钱了没有?” “带了带了。” 卫芙菱立刻嬉笑起来,“带的够够的,孟哥儿说山塘街有家药膳铺子味道很好,待会回家时,我们去给姐姐买百合桂圆羹吃,吃多了,姐姐的嘴唇是不是能红些。” 她知晓自从姐姐病好起来后,面容依旧没什么气色,瞧着有些病恹恹。每日照常摆摊,连休息都不得空。 她和卫芙蕖一寻思,那休息不得空,吃些总得空吧。 吃什么补什么,祖母从小就是这样和她说的。 就像祖母总会将鱼眼睛,核桃仁给她们吃一样。 “嗯,每隔两日给姐姐买一碗,金婆婆说这样补气血。” 卫芙蕖抬头瞧了一眼正在忙活的卫锦云,“按照姐姐这样的性子,是一定要吃的......她前日敢下水,明日就敢上树,后日还不知晓要做什么呢。” “是这样,那菱姐儿也跟蕖姐儿一样,也盯着姐姐吧。” 鸣蝉曳热风,香樟树荫里,姐妹两人达成了共识。 卫芙菱将凳子往卫芙蕖身旁一搬,目不转睛。 卫锦云收完银钱一转身,就察觉到两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她。她一拍脑袋,不知晓方才叽里咕噜在商量什么呢。 怎的忽然变成两人共同监督了? 待府学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从大门蹿出来了。 第一位仍是吴生。 “哎唷我的天爷。” 学子跟在他身后去喘吁吁,一把折扇扇得咋咋呼呼,“吴兄你真是愈发快了,赶明儿考个武状元得了,还学什么诗赋和经义。” “想吃鸡蛋饼。” “每日都用这个借口,你无不无聊?” 这两日的素醒酒冰混了第一批新摘的蜜桃,甜润多汁,果香十足,仍是只叫排在前头的买走。 至于糕点,待府学下学,也剩的不多。有了前阵子顾客的积累,一早被人多包了几块,买回家去了。 还有那位红衣的娘子,唤作陆翎香的,每日都要来买上几块。卫锦云一来二去,也跟她熟悉了不少。她今日又来买糕,依旧是买给她的二哥。 她念叨着她二哥带了朵莲花回来养,许是糕点吃多了,吃饱了撑的。 自然也是又留上了言,卫锦云忙碌未注意,叫卫芙蕖看了去,还是一句歇后语—— 陆大人养花——吃饱了撑的。 “你说山长的能不能早些给我们放下学。” 今日未买到的学子,倚在香樟下叹了口气。 与他从前去买点心不同。往常的点心都是新鲜出炉,想吃只需多排些时辰就能买到。 卫小娘子这里怎么还搞限购呢。 “你要是手不想写字了,就尽管去与山长讲。” 吴生虽不买,但仍是站在推车旁,接着他的话道,“也许山长一高兴,能将糕点塞你脑瓜子里头。” “那卫小娘子明日多做些嘛......” 学子白了吴生一眼。 “明日我不得空,要到后日。” 卫锦云收拾好碗碟,给自己泡了一杯清茶,稍作休息。 “如何不来了?” 倒是没吃糕点的吴生,比方才那位显得更加着急,手上的鸡蛋饼此刻像是没了味道般。 “因为被我抢去咯。” 吕兰棠大步走来,接过卫锦云给她装好的糕点,啧啧得意地带着身后的吕夫子。 “等会等会,这怎么还有一包?夫子您如何还有一包?” 吕夫子拿着用油纸包好的糕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大笑几声“为师,这不是一早订了嘛。” “您这是作弊行为!” “莫生气嘛。” 吕夫子捋了捋胡须,“明日巳时的考学前十名,来夫子家参与棠棠的茶会好了。” “我请的卫小娘子当点心师傅。” 吕兰棠转过脑袋,接了一句。 一片沉寂后。 “什么时候考学,夫子,能眼下就考吗?这不,我笔都在这了。” “夫子,我有些诗兴大发了,想立刻给您作诗一首!” “......” 卫锦云的小推车和吕夫子被七嘴八舌的学子们团团围住。 想来明日的茶会,定是会很热闹了。 待众人说完,吴生才清了清嗓子,走到吕夫子身旁。他恭敬地一弯腰,声音洪亮。 “夫子,您今日瞧着怎么与十八岁无一般呐!” 作者有话说: ---------------------- 陆大人:每日勤勤恳恳捉贼,百姓之光! 香香:我跟你说我二哥他......巴拉巴拉。 锦云:他不积食吗。 明天入v啦,肥章应该是今天凌晨发出来[猫头]谢谢老婆们的支持,我会努力日6的!欢迎老婆们互动,会每天掉落小红包的。如何能整上两杯营养液小酒与小生对酌,那就更好啦,快斋快斋[猫爪] 第23章 茶会百戏 平江府暑日的茶会,大多会选择在辰时。这时恰巧能欣赏到清雅光影,莲塘初露。然夜里下起雨,又逢考学,吕兰棠将它安排在了午后。 即便如此,卫锦云还是一早就起了身。买最新鲜的时令瓜果,蒸糕揉面,这都是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东西。 更何况她虽答应 酥心蜜意(美食) 第24节 了吕兰棠那里的茶会,但张仁白的生意可是签了契的。糕点隔夜就会失去不少风味,李记熟食行的鸡还没叫上几声,卫锦云就已经将混好的米粉蒸上了。 屋檐下架子上她睡前晾的大虾面团,过了六个时辰,已经风干发硬。 卫锦云昨日从葑门带回来的白虾,个个都是鲜活游蹦的。她熟练地捞虾、褪壳、抽线,晶莹的虾肉被扔到石臼里疯狂捣弄,加些姜末,直至被石杵碾成一堆细腻的茸。 虾茸要加梗米粉揉成长条面团,上锅蒸熟晾凉。 眼下卫锦云将晾好的大虾面条切成薄片,放入油锅烹炸。 小火慢炸,而后迅速捞起,随着好听的炸物声整整响了一刻,卫锦云炸了一大盆虾片。 等卫锦云敲开张记文房四宝店的大门,张仁白还在打着哈欠嘴里低声胡邹邹。 见来人,他哈欠也没了,人也不困了,忙站得挺拔如松,直呼“早上好啊,卫小娘子”。 张仁白瞧着卫锦云手中除了糕点,又多了些新鲜玩意。在她期待的注视下,他也顾不得洗漱,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咔嚓。” 脆脆的! 卫锦云看清了张仁白满意的眼神后随意与他聊了两句,又去细数家里还剩多少米面。 这虾片她自己吃都能吃半盆,想来她们都会喜欢。 清晨仍是下着小雨,细密的雨给小院里带来些许凉意。 “卫姐姐,阿娘让我拿给你的。” 孟哥儿捧着只甑跑进她们的院子,“我阿娘做的酱,味道是最好的!” 也不知是不是跑出去玩过了,雨将他脸打得湿漉漉的。 李记熟食行的鸭子受欢迎,除了赵香萍熝鸭时火候把握得好外,还有她做的独门酱。 六月里正是做酱的好时候。 将面粉混了豆子作麺窨藏,再在烈日暴晒。也不知赵香萍做酱份量是如何把控的,还是加了特别香料,不少吃了熝鸭的食客偶尔还会向她买两罐酱回去腌酱瓜。 自从卫锦云帮赵香萍出主意,又抓了假讼棍后,孟哥儿每日都要奉她的命令过来串门,每每都要捧上好东西,拿得卫锦云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娘叫我给邻里都送了,但卫姐姐这罐最大。” 卫锦云收下酱道了谢,取了个院里门廊下悬着的腊猪蹄,又叫孟哥儿捧回去。 “这么大一罐,能吃到冬日里。” 卫芙蕖叼着牙刷子,替卫锦云将酱拿到厨房仔细摆好。 “蕖姐儿今天穿的这么好看呐。” 卫锦云一早忙着给张仁白做糕点,又在厨房新砌的小仓库里查看剩余米粉、面的余量,没怎么注意到她。 眼下抬眼这么一瞧,新衣都穿上了。 前些日子给姐们俩买的苎麻面料,经过王秋兰的一双巧手,在卫芙蕖的身上变成了绣着蝴蝶的鹅黄交领襦裙。 “嗯。” 卫芙蕖吐掉茯苓水漱口,“我也要去阊门集市。” “没有任何问题。” 卫锦云从角落里拿出拉杆箱,扯了杆子飞奔过来,顺道在卫芙蕖额角亲了一口,“走了走了。” “姐姐。” 卫芙蕖抱着双臂哼了一声,“你是准备逃掉我和菱姐儿买的黄连阿胶汤吗?” “怎么会呢。” 卫锦云浅“哈”了几声,愁眉苦脸地将走下楼熟练递过来的汤一饮而尽。 从前被祖父灌苦药,到这儿还得被妹妹们灌苦药。 好好的药膳铺子,到底为什么要给她们推荐黄连阿胶汤,百合桂圆羹它不香甜吗? “姐姐快说菱姐儿今日穿得也好看。” 卫芙菱放好碗,顺道给祖母的蚕宝宝喂了几片桑叶,跑到卫锦云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好看。” 卫锦云苦得龇牙咧嘴,皱成八字眉,“跟小麻雀一样好看。” 待收拾完毕,她带着吃虾片的小蝴蝶和小麻雀出门了。 这是姐妹二人第一次来阊门集市,卫锦云给她们买了两朵鹅黄的绒花簪上,又带她们吃了上皮薄软,下底酥脆的灌汤生煎和热乎乎的豆腐脑。 卫芙蕖吃甜,卫芙菱吃咸。 险打起来。 用完朝食,三人顺着人声往南走,没几步就到了纱行。平江府这地儿,纱行多得能单开一条街。 马记纱行的门敞着,竹竿上挂着各色纱料,粗纱像蒙了层薄雾,细罗则透亮得能瞧见对面纱行的招幡。 与木石匠行不同,纱铺多,竞争也大,各家铺子的价钱相差不了多少文钱。 掌柜娘子正蹲在门口翻晒新到的竹纱,打量了几人的穿着一眼,直起腰问,“可是来扯粗纱?前儿到的这批竹纱最结实,防蚊还透光,比棉纱便宜两文钱一尺。” 卫锦云走到竹竿下,伸手捻了捻粗纱的纹路,“就这个,给我扯六尺,要够糊两扇窗的。” “没问题。” 掌柜娘子利索地抽出剪子,“咔嗒”一声剪断纱料,用竹尺量了量,卷成一捆塞进卫锦云手里,“收你三十文,送你半截细麻绳,好固定纱边,自然也可以用线缝制,随你。” 若是夜里用纸窗防蚊,则必须要关窗,非常闷热。这个时候的平江府的许多百姓早就用上了纱窗,通风又防蚊。 他们还在窗户上加插销,若到了冬日里,插上块薄竹篾编的篾帘,比纱密,比板轻,既能挡风还能留出缝隙透光,比换整套窗扇省钱多了。 卫锦云先打算用二楼的窗户试用,若效果好,再在一层的铺子用上。 这宋时的市井生活过起来,实在是有劲儿。 待买完家中的用物,卫锦云姐妹三人就去给茶会上的糕点挑食材。 她既是收了吕兰棠六贯钱,便不能糊弄。六月里还有晚熟的枇杷与才上市的杨梅,新鲜得不得了。 阊门集市包罗万物。洞庭东山的白沙枇杷素有金银蜜罐之称,而东山西坞的杨梅在苏东坡口中可与荔枝媲美。 虽贵,但滋味实在是美妙。 茉莉仍需,再秤两斤紫藤花,要一小包水月茶叶,更买蜂蜜一罐,牛乳一斤......钱就这样“嗖嗖”得花出去了。 待姐妹三人拉着拉杆箱,提着大包小包雇了辆驴车,按照吕兰棠给的地址在巳时初刻找到吕宅,昨日卫锦云在葑门外预定的五斤冰块也被闲汉准时送到。 吕宅位于府学东北处,在沧浪亭附近。 三人跳下驴车,微微喘了口气。眼前是一扇不起眼的乌漆小门,要不是门楣上悬着的那块“吕宅”匾额出自吕兰棠的手笔,让卫芙蕖一眼敲出来,看着倒是与寻常巷陌的院墙并没有太大区别。 卫锦云抬手扣了扣门,声音沉闷,引得一旁栓在屋檐下的几匹马朝她看了几眼。 这马瞧着实在是四肢健壮,毛色黑亮。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妇人的脸,目光有些审视。 “劳烦婶子通报一声,卫锦云应吕娘子之邀,来筹备今日的茶点。” 卫锦云连忙回答。 “噢,卫小娘子啊!” 妇人随即展开一张笑脸,忙将门整个开了,“且快进且快进,我们姑娘昨日就说了。你脚留些神,下着雨地滑呢。” 她吆喝着身后两个仆人帮忙拿食材,随即目光又落到两位妹妹身上,脸笑得更欢了,“这是芙菱和芙蕖吧,生得这样水,我们姑娘总是念叨,快将东西给婶子拿!” 一进门,才方知别有洞天。 三人跟着引路的婶子转过一道海棠花门,脚下是青灰、月白鹅卵组成的仙鹤铺地。雨丝密了些,打在回廊外的芭蕉叶上,沙沙有声。 转过一条抄手游廊,曲折着往园子深处去,廊柱檐角挂着小巧的铜铃,风过时只轻轻“叮叮”两声,就被雨声盖过了。 走了好久才转过廊角,见到一方莲池,池边是赤色栏杆的美人靠。栏下的花砖换了海棠样式,四瓣海棠与芝花交错铺展,砖缝里还嵌着光滑的白石子,远看倒像落了一地的花瓣。 雨打芭蕉,檐角铃响,风吹莲池......完全做到了一步一景。 现代的园林雨中已经是巧夺天工,可卫锦云第一次见这么美的私家园林。 她很快寻思着日后赚到钱了,一定也请一帮香山帮匠人造一个! 用来养老也成啊。 卫锦云的目标此刻从开好铺子, 进而转变为在平江府买套房。 “这院子好大啊,还很好看。” 卫芙菱与卫芙蕖生怕错过回廊上的每一幕景色,眼睛不断地瞧着四周。 前面的婶子听了姐妹二人只是笑,“说出来怕卫小娘子笑话,我们姑娘还没起呢......这客人都来了好几位了,我再去叫叫她,后头就是厨房,卫小娘子自便。” 吕兰棠除了与姐妹相约出门,每日雷打不动地睡到午时,才会悠悠转醒,爬起来用饭。 眼下茶会推到了午后,对她来说便是来得正好。 睡会,再睡会。 这条回廊并不接着客人那端,但垫脚一望,确实能见到不远处的几位执着团扇的倩影。 想来都是吕兰棠的好姐妹,也不知哪一位是她的六月目标对象。 卫锦云和妹妹们并不多作停留,让几位仆人带着,进厨房去了。 厨房足有卫锦云铺子的三个大小,灶台上收拾得极其干净,不同的锅和蒸屉放在显眼位置,但工具齐全,任凭卫锦云大展拳脚。 灶台里的火烧得正旺,锅里热水翻滚,冒着腾腾白汽。 “卫小娘子,你看还缺什么?随时叫我们。” 几位仆人放下她们的东西,眼神还不忘落在她的两位妹妹身上。 “不缺,我们都自己带了。” 卫锦云在她新制的两只花边竹篮上垫上油纸,从拉杆箱中拿出一大包虾片倒上去,“劳烦将这零嘴给各位娘子们拿去,先尝尝。” 酥心蜜意(美食) 第25节 她又重新用油纸包了些,“这两包是给各位姐姐的,也请尝尝。” 仆人相互瞧了几眼,立刻笑着手下答应,“好说好说,我们这就给姑娘们拿去。” 往日请茶点师傅来府上做点心,哪有她们的份。也只有等主家茶会完了,剩下的能尝上两块。 这卫小娘子竟还能在茶会前顺道给了她们一份零嘴吃,果真如棠姑娘日日念叨,是个好相与的。 几人的年纪也不大,高兴地收了零嘴,提篮上菜去了。 卫锦云用攀膊绑好衣袖,在一旁的轩窗下支开案几。卫芙菱与卫芙蕖顺势绕到她的两侧,将东西都规整好。 “小心将裙子弄脏了,不出去玩吗,方才还说这院子好看呢。” 卫锦云拾掇着白玉枇杷,二人也要帮忙剥皮。 “吕姐姐邀请我们来做客是一回事,帮不帮姐姐又是另一回事。” “姐姐记得做完糕点再喝一碗药羹。” 卫锦云投降了。 怎么会有妹妹随时随地掏药羹啊。 她订做行李箱,是为了让她们放了食盒瓦罐装药羹的吗! 白玉枇杷被姐妹三人剥去薄如蝉翼的皮,果肉莹白如玉。 卫锦云将它们切成小块,入锅时加了些冰糖,架在火上小火慢煨。 杨梅要用石臼杵成泥,混入牛乳与蜂蜜,要浇在刨得细白的冰沙上。今日她秤了五斤的冰,可供她随意挥霍。 但刨冰化得快,得且做且上。 吴地人向来爱紫藤花,大多庭院里都会栽种。文人爱它的紫气东来,姑娘爱它的细腻浪漫。 更何况,这花还好吃呢。 江南之地,见到漂亮的花,总要想想......它长得真好看呐,画下来,写下来。 再者......它能吃吗。 新鲜的紫藤花要用黄糖与蜂蜜腌过,挤去水分。准备的水油皮与油酥与荷花酥与异曲同工之妙。 水油皮包油酥,反复擀折如纸,裹上花馅后又刀在其上划花纹进炉。 最后是改良版的素醒酒冰。 新沏的水月茶,茶汤混进融化的琼枝液里,搅匀了,倒进模具。 卫锦云瞧了这么多年的报恩寺塔,早已经将它的飞檐翘角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最近几日闲暇时,刻了几个报恩寺塔的模具。 倒进去时还冒着热气,放进冰块冻上。届时取出来时轻轻一磕,一座玲珑的小塔便立在白瓷盘里,碧色通透。 茶会的糕点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妙与细品。 与平日里自己在家时不同,自然不是冲着肚饱去的,大多都是品茶闲聊时的作配罢了。 待忙完这些,卫锦云将出炉的晾凉,剩余的放冰块里冻着,晃晃悠悠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半时辰。 这儿离天庆观前并不远,眼下离茶会的时间还早。卫锦云叫上姐妹俩,准备回家用饭。 这才出了厨房,绕过两条回廊,就听见不远处咋咋呼呼的闹声。 “今日吕夫子批改卷子真快啊,我‘嗖’的一声便踏进来了!” “我今日作的这首诗真是绝妙,日后后世议论我起来,定是要唤我一声‘唐子’。” “刚刚好第十名,这就是我,一位高手的控分。” “吴兄,你揣仨鸡蛋饼干啥呢!” 不走通女眷那里的回来,众人恰巧就遇到了卫锦云。 这些人都是她瞧着眼熟的,除了吴生,便有日常拿着折扇扇风,唤作唐殷的,还有另一位祝兄祝芝山。 “卫小娘子去哪里?” 吴生揣着鸡蛋饼,“吃饼吗?” “哎唷我的天爷。” 唐殷扇了扇风,“我还以为是买给我吃的呢,想来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我就不吃了。” 卫锦云并未接,一手拉一位妹妹,“我回家用饭。” “吴兄这鸡蛋饼不如我来吃吧!” 不等她走两步,吕兰棠从另一条回廊处飞奔而来,偏髻倒是梳得规整,但像是来不及簪簪子似的,没有带半点首饰。 她一把拉过卫锦云,“起晚了起晚了,哪有叫了点心师傅还让她去外头吃的,你来我这儿吃。” 容不得卫锦云拒绝,她拉扯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挪。 “我能吃吗吕小娘子?” “你不是吃鸡蛋饼吗?” “鸡蛋饼要是这么好吃,子为什么不吃呢。” “......” 卫锦云一向觉得她的力气已经是极大的了。 怎的吕兰棠的也这么大? 即便吕兰棠再三开口,她自然是不会真跟着她坐一桌。吕兰棠是主家,她是被聘的师傅,今日是她第一次接受茶会的聘请,再熟识也要分清场合。 毕竟日后她还想有机会多接些茶会,给她的铺子攒装修钱呢。 吕兰棠没了主意,但她又想交卫锦云这个朋友,便让仆人们再开一桌,顺道一块叫上了几位阿翁的学生。 “棠棠,府学门口那位点心西施来了吗?” 娇慵的声音从正屋敞开的窗户里飘出来。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褙子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 她瞧着年纪与吕兰棠相仿,但眉眼间自带一股矜傲。 周竹清一样梳着偏髻,簪着点翠珠花。 她五官精致,下巴微抬,盯着卫锦云的目光带着一丝打量。 “你不请茶楼里的点心师傅,又不买徐记,还叫我来,够无趣的。” 她不过才说完,就被身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打断。 “姐姐请用正常语气说话。” 她身侧一个小身影“咚”地放下手里的茶盏。 周摘月瞧着不过七八岁,穿着一周竹清一样的青襕衫,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绑了根青色发带。 “姐姐的语气听起来不正常吗?” 周竹清捏了捏她的脸。 “不正常。” 周摘月慢条斯理道,“夫子说,待人要温良恭俭让,你方才既不温也不恭,还阴阳怪气......难道说,那一篮子上过的唤作‘虾片’的东西,姐姐‘咔滋咔滋’的,没有吃半篮吗。” 周竹清叫妹妹戳破,黑了一张脸。 “让你带摘月来。” 吕兰棠笑得捂着肚子,“哎唷,好摘月,让棠姐姐亲亲。” 其他几位姐妹也都捂着团扇笑。 席上备了银鱼炖蛋、六月黄炒毛豆、酱烧狮子头等十多个菜。 卫芙菱咬着半个狮子头,偷偷向卫锦云窃窃私语道,“太可怕了姐姐,那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蕖姐儿......平江府真吓人啊。” 卫锦云 听了这话,也笑得肚子疼。 那,确实像。 “好好吃饭。” 卫芙蕖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脑袋盯了她们俩一眼,轻咳了声。 卫锦云和卫芙菱只觉周遭一冷,认真低头扒饭。 像啊。 太像了! 约莫扒了有一刻,有人往卫锦云的肩上拍了拍。她一挪头,见陆翎香端着碗凑了过来。 “香香?” 卫锦云咬着排骨含糊不清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咯。” 陆翎香使劲地盯了身旁的吴生许久,直至他费解地挠了挠脑袋,给她让出了空位。 她大马金刀往卫锦云身旁一坐,“棠棠是我朋友啊,她邀请我来的。见你在这无聊,我来陪你吃。” 卫锦云这一桌都是她的顾客朋友们,他们“之乎者也”的,她听得脑袋昏昏,堪比从前高中课堂,险些吃睡着过去。 眼下陆翎香一来,她终于有了几分精神。 “我二哥也来了噢。” 陆翎香像是来了自己家一样,把桌上的每一样菜都往姐妹三人的碗里夹了又夹,“就是人跑没影了,不知哪里去了。” 陆岚本是不来的,他不爱往热闹的地方钻。只是听见陆翎香说李翔也会去。 好小子,是那个从小跟在她妹妹身后,扬言长大以后就要娶她的李翔吗。 恰逢休沐的陆大人骑上马就跟来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26节 “其实清清人挺好,就是说话难听。” 陆翎香咬了一口鸡腿,“日后熟了你多骂她两顿便好了......有时候她狠起来连自己都骂。我跟你说,我二哥他......” 有了陆翎香作陪,这顿饭便没有那么无趣,她已经将二哥小时候如何上树,如何掏鸟的事都聊上了。 待用完饭,卫锦云便回厨房去准备杨梅牛乳刨冰。 饭后一酸酸甜甜的甜点,用着用着,就又开胃了。 毕竟人有两个胃,吃饭一个,零嘴一个。 煮开放凉的牛乳放在盖了湿布的冰块里,过了两个时辰,已经冻上了一半。卫锦云拿铜刨子抵在牛乳冰上,慢慢研磨,雪似的牛乳冰屑簌簌落在瓷碗里。 且磨且上。 牛乳化得快,卫锦云磨上一碗,仆人就要端出去一碗。 “才用完饭,我吃不下,不就是一碗酥山嘛。” 周竹清瞥了杨梅牛乳刨冰一眼,“......尝一口,也不是不行。” 白瓷碗里,刨冰像蓬松的雪絮般。碾碎的杨梅果肉碎粒嵌在里头,汁水顺着冰屑往下淌,其上还嵌了两颗新鲜的杨梅与两片薄荷叶。 光是模样就已经引人注目。 周竹清舀一勺送进嘴。 牛乳冰的醇香先在唇舌间弥漫开,混着蜂蜜的甜润。与冻硬的酥山不同,雪絮一样的刨冰在舌尖化得极快,凉意顺着喉咙往下钻。 杨梅的酸鲜很快涌上来。东山西坞杨梅果肉细软多汁,咬破薄薄的果皮,丰盈的汁水瞬间涌出来,酸甜交织。 “姐姐不是尝一口吗。” 周摘月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慢慢擓,紧接着慢慢抬头,“不要吃完了从我碗里窃!” “来府学读书的日子真美妙。” 祝芝山一口接一口,“我爱读书,夫子家什么时候再办茶会,再请卫小娘子,我还能控分。” 吴生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尝,连整个刨冰化成一碗牛乳了,还没有尝完。 唐殷一口干了,从吴生的碗里舀了一点,说是没尝出什么味,他再尝一口。 待所有人的刨冰上完,卫锦云已经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了。 锻炼臂力这件事,任重而道远。 待她回到院里稍作休息,雨已经慢慢停止。雨后的回廊带着丝丝的凉意,案桌已经收拾摆好,吕兰棠与几位姐妹正煮茶点茶。 吕兰棠手拿茶筅,先以细流沸水注盏,水月茶的茶末在水中慢慢舒展。 她的手腕极其灵活,茶筅贴着盏壁搅动,由慢加快,竹丝与瓷盏相触,沙沙作响,白沫从盏底逐渐漫上来。 周竹清自然是不愿意输的。 她已备妥第二盏,沫饽正泛起白色。她取过茶匙,悬在沫上轻点,慢慢灵巧地一点一划。 先勾出远山横黛,再扫过云气缭绕。最后,用茶匙尾端轻压,竟在山间压出几痕垂着的枝丫,茶匙掠过,转瞬成了一串紫藤。 这样厉害的茶百戏让卫锦云当场看得出神。 她的手指到底要多灵巧,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勾勒出一幅画。 “我给周小娘子作首诗吧,我在茶楼里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师傅。” “那么话又说回来,我爱在府学读书,下个茶会到底什么时候办呢。” “别看了别看了,来看我嘛。” 陆翎香将看茶百戏看入迷的卫锦云拉过去,“我不会点茶,我会别的。” 这儿有棵粗壮的香樟,樟叶浓密,倒是有些遮住园林的一步一景了。但吕夫子一本正经地与旁人解释,他买这宅子时,这香樟就在这儿,瞧这树干想来已经百年,说不定成精了。 这样的树是佑家宅平安的,可不能乱砍。 学子们一边听吕夫子介绍,一边准备为这棵大香樟作诗一首。 陆翎香嫌裙裾碍事,早把裙摆掖在腰侧,一身利落的短打,正对着廊柱张弓搭箭。 “嗖”的一声,箭矢擦着廊柱飞过,钉在远处的靶心。 “哇。” 卫锦云倚着身旁那棵大香樟,拍手叫好,“好准!” 陆翎香被她这一声“哇”叫得更来了兴致。张弓搭了三支箭,全然正中靶心。 卫锦云寻思着她算是来对茶会了,这儿每一位人都在不同领域绝顶厉害。 要不怎么说古人会得多呢。 “这是我二哥送我的弓,还不错。” 陆翎香练完箭,小心地擦了擦弓箭,“我和二哥的剑法是阿翁教的,阿翁厉害......卫小娘子再多做几块点心,我再去二哥那里换把弓。” “陆姐姐可以教我吗?” 卫芙蕖站在卫锦云的身旁,盯着她那把弓。 “蕖姐儿不是喜欢读书嘛。” 陆翎香揉了揉她的脑袋,“拉弓要用很大的力气。” “没事,我可以学。” 卫芙蕖淡淡开口,“这样以后遇到什么坏人,我就可以直接像陆姐姐这样张弓搭箭,省得我姐姐溜进河里了。” ...... 卫锦云转身溜进厨房。 她再也不溜进河里了,不然得被妹妹念叨一辈子! 香茶被配酥点,最为美妙。 除了新制的紫藤花饼外,卫锦云还分别用茉莉绿豆糕、荷花酥、枇杷酿组成宋时糕点做法的四大特色蒸、烤、炸、煮对应它们的讲究酥、糯、甜、香。 这四样不同做法的糕点被放置在同一个竹编花碟中,用花点缀,人手一份。 品茶时,每尝一道,就能品到完全不同的风味。 “好吧,我承认卫小娘子的点心确实不一般。” 周竹清瞧着这些极其用心的糕点,伸手拿了一块紫藤花饼。 紫藤花饼还带着余温,酥皮一口就往下掉渣。 舌尖漫开紫藤花独有的花香,混着烤出的酥香。内馅是细腻的莲蓉裹着细碎的花瓣,软糯里带着点微涩的花味,中和了莲蓉的甜,倒显得清爽起来。 整个紫藤花饼并不甜腻,既不会盖过花香,又让每一口都有回甘,唇齿留香。 “行吧,棠棠你赢了。” 周竹清呡了一口清茶,“但是,不哄我你就完蛋了。” 她双臂抱胸,看向一旁塘里的莲花。 “喏,再给姐姐吃一个枇杷。” 周摘月将碗中的枇杷分给她。 “这就认输了,还没上完呢。” 吕兰棠自得其乐地摇了摇团扇,“莫急莫急,我们一会再品品。” “还没有?” 周竹清晃着藤椅,“这四个点心下去,都快吃饱了,甜吃多了,会腻的。” 卫锦云自然也考虑到了点心会腻这一点。 待茶会到了申时,最后一道端上来改良的素醒酒冰,用水月茶茶水的同时,在成品上撒了盐渍梅子碎。 甜咸交织,等于肠胃永动。 “棠棠,这道我可以吃了吧。” 吕夫子瞧着自己的学生与孙女们尝了一道又一道茶点,而自己只能眼巴巴盯着,已经泪淌三千里了。 “嗯。” 吕兰棠应了一声。 报恩寺塔模样的素醒酒冰,又混了水月茶,冰棱莹绿如冻玉,飞檐翘角细得透亮,倒像把真塔缩了,浸在冰里。 “像,又不太像。” 吕夫子使劲端详着面前精致的点心,“但一瞧就是我们平江府的塔嘛。” 卫锦云在一旁笑了笑,那自然是不同的。 这时的报恩寺塔为九级,她在现代熟识的这座塔重建过多次,风格偏向晚清。 这是卫锦云这两日摆摊时仔细瞧塔,又结合脑海里现代的印象刻出来的模具。 吕夫子高兴地尝了一口,盐渍梅子的咸香混着水月茶的香味渐渐在唇舌化开,塔影在碟中晃了晃,似有风从塔檐掠过。 “棠棠的茶会,请到点心大师傅了。” 他捋了捋胡须,当场取来琵琶弹了一段。 “夫子,夫子他竟然会弹琵琶。” 吴生瞪大了眼睛,“他不是一向瞧不上,多弹筝与琴这类乐器。” “谁说的,为师只是弹得少而已......棠棠的琵琶就是我教的。” 吕夫子顺带将吕兰棠那份素醒酒冰一块吃了。 众人闲聊攀谈,茶会慢慢接近尾声。 院里欢声笑语渐渐平息,只余下碗碟收拾轻碰的声响。众人三三两两聚着,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方才那几道惊艳的糕点。 卫锦云特意用油纸又包了虾片与几块点心,取名“茶会伴手礼”,人手一份。 “吴兄,你怎么就吃这么些。” 酥心蜜意(美食) 第27节 唐毅瞧见吴生的点心篮子里几乎未动,又全部塞进油纸包。 “带回去给我娘尝。” 陆翎香怎么都寻不到陆岚,却依旧特意给他留了一份,摆在桌上。 卫锦云忙着回厨房收拾残局。 厨房的回廊上,周竹清的身影踟蹰不前。她手里那柄团扇此刻无精打采地垂着,连扇面都被她指尖捻得有些发皱。 她探头向厨房里张望一眼,而后缩回廊柱的阴影里。 “姐姐想说就说嘛,我玩去了。” 周摘月瞧了她一眼,向不远处的姐妹二人招了招手,“不要说不好听的话。” 她在茶会时主动过来与卫芙蕖和卫芙菱打招呼,眼下已经叫得上名字,谈些书上的学问了。 “知晓了,你别念叨。” 妹妹一走,周竹清终于挪到了厨房门口。 她往里走了两步,清了清嗓子,想了一阵后开口,“卫小娘子收拾呢。” “嗯。” 卫锦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那个......” 周竹清的指尖又开始无意识地捻着团扇,“你今日的点心挺好吃的,尤其是那道像酥山似的点心上头淋的酱。” “杨梅酱?” “对,杨梅酱!” 周竹清语速快了一点,眼睛瞥向其他的地方,就是不看卫锦云,“尝起来非常特别。” 卫锦云倏然一笑。 杨梅酱有什么特别的,作为平江府人的周竹清,想来年年都能吃到杨梅。 “姐姐你快说啊!” 周摘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行吧。” 周竹清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决定开口,“方才是我唐突了,不应开口取笑你。” “你取笑我了?” “是啊。” “点心西施吗?” “嗯......” “不是挺好听的。” 卫锦云用手巾擦了擦手上的水。 “你很好,棠棠与我说了你妹妹的事,明日我带她们去向夫子引荐,你且放心。” 周竹清身形稍稍一滞,又很快接道,“你有空可以常来我家宅子玩,下次我可以聘你做茶会的点心师傅吗?” “没有问题!” 卫锦云听了新茶会单子,兴奋地想一跃而起,她期待地搓搓手心,“那请问是什么时候呢。” “明年春日里。” “......” 吕兰棠几位姐妹说好了,春假秋冬各占一位组织茶会,还有两位负责外出游玩事宜。 而周竹清恰巧轮到春日。她今年的茶会,才办过。 二人又聊了一阵,卫锦云在攀谈中终于领略到方才陆翎香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狠起来真连自己都骂啊! 她也没怪她啊。 “姐姐,我的毽子踢树上去了,你快帮我瞧瞧。” 待卫锦云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已是黄昏。她和周竹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拖着拉杆箱走到方才的回廊时,周摘月正朝着周竹清招手。 她怕茶会无趣,自己带了毽子来玩,眼下正与卫家姐妹二人比赛踢毽子。 奈何卫芙蕖并不擅长,她与卫芙菱教了许久。 在卫芙蕖说了几声“别念叨了,知晓了”后,她“嗖”的一声,将毽子踢飞上去。 “姐姐去替你找根棍子弄下来。” 周竹清瞧了一眼茂盛的香樟树,太阳已经落山,也看不清毽子到底踢去了哪里。 “这儿都是回廊,去哪里找棍子。” 卫锦云放下拉杆箱,笑了笑,“用不着棍子,让我来。” 先去周围找了一趟棍子未果的卫芙蕖才走回来,就瞧见了卫锦云跃跃欲试的身影。 她完全知晓她想做什么。 “姐”这个字还未喊出来,人已经上去了。“呲溜”一声,如猴般迅捷。 姐姐是不下河了。 她上树了! “菱姐儿,明日姐姐的药羹不安排莲子羹了,你觉得呢?” “赞同,就吃掌柜娘子推荐的龙胆草粥吧,苦苦的,让人很安心。” 姐妹二人站在香樟树下,瞧着顶上蹿没影了的姐姐。 无奈摇头后再次达成共识。 也不知到底是活了几百年的香樟,夏日枝叶繁茂,卫锦云在抓着树干找了一会,根本没瞧见毽子的影子。 她继续往上攀爬几根,可再往上的浓密树影里,忽然出现半个身影,将脑袋微微偏向右边,盯着她。 四目相对。 面前之人穿着一身红黑劲装,同色发带束着高马尾。眉骨利落分明,十分英气,眼窝不算深邃,却盛着一双绿潭般的碧眼。 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发梢随他的动作轻扫,几乎要扫到卫锦云的脸颊上。 他的手上还执着一块她做的紫藤花饼,一旁的树枝上挂着她盛点心的竹篮。 一瞬间,多个念头在卫锦云的脑海里交织。 颇俊美。 他在吃她做的点心。 但,很诡异啊! 她喉头滚了滚,握着树干的手紧了几分,随之呐喊。 “树上......有,有个人!” ----------------------- 作者有话说:炸虾片想复刻可以用木薯淀粉,更好凝固,宋没有木薯,真的是香香脆脆的哦。 吕夫子的园林中花街铺地,一步一景只是苏州园林的一隅,可以来江南瞧瞧[彩虹屁],5月的东山枇杷与杨梅,很好吃。 陆大人:她看清我了。[爆哭] 锦云:这谁![害怕] 第24章 遭了猫妖 陆岚本是来寻跟在小妹身后那个小子,唤作李......李什么来着。 此人的名字并不重要。 他来得早,在吕宅坐了一阵后,也未见有旁人跟在小妹身后。他向来不太喜欢热闹,便出门巡街去了。 即使是休沐,陆岚一上马就立刻生出一种上值之感。 他绕着平江府巡了半日后,已是黄昏。 好在小妹除了每日爱念叨他外,还算有些良心,替他留了今日茶点。 他吃点心的同时,还是想顺道寻寻那唤作李什么的,他人到底在不在吕宅。 香樟生得高耸,可休憩,可寻人。 他才在树上倚了一会,便听身侧的树枝簌簌作响。他俯下身子去瞧,却见浓密绿樟间,探出个脑袋。 她鬓间只簪了两朵莲绒花,几缕发丝被她挂在耳旁。抬眼时,两弯眉毛先动了动,眸色映晚霞,亮得很。 是她呀。 真巧。 陆岚平日里审犯人,能变着法从他们的嘴里套出些东西来,到了此时,却忽然不知要说出一句什么话。 她盯着他的脸愣了一会,似乎才缓过神,忙攥出身旁的枝条,声音如她那日抓假讼 棍那般洪亮。 陆岚眉心稍稍动了动。 他难道与那假讼棍是一样的吗。 还是他生得可怕了些。 他收了收眼中的锐利,轻声开口,“别怕。” 酥心蜜意(美食) 第28节 卫锦云听了这声,将方才偏过去的脑袋,又重新转了回来。 “你在找这个?” 陆岚一伸手,够到了不远处那个明晃晃染了色的鸡毛毽子,放在手中拿到她跟前。 卫锦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给你。” 见她攀着两旁的树枝,也空不出其余的手来接。陆岚也没多想,便轻轻一放...... 放她脑袋上了。 晚霞将这几根彩色的鸡毛照得发亮。 陆岚的唇角微漾,拿起身旁装点心的竹篮一跃,便跃上了墙角一隅,翻身走了。 卫锦云自然不是顶着鸡毛毽子下树的。 香樟旁的几棵榴花树开得茂盛,遮住了陆岚的身影,只有几声沙沙的枝丫响动。 卫锦云将毽子还给了周摘月,周竹清忙拿出手绢来替她擦汗,“瞧把我们卫小娘子累的,脸憋得这样红。” “想来是热的。” 周摘月道了声“谢谢”,飞奔到不远处的石桌前,给卫锦云砌了一碗茶。 累吗,热吗。 卫芙蕖想了想,怎的家里的大槐树与这棵香樟无一般,姐姐上下很麻溜呢。 卫锦云拿着周竹清的团扇对着脸扇了好一会风,才与众人告辞,带着两位妹妹归家。 “姐姐,上面真的有人?” 方才好几位仆从爬上去,都没有找到树上的人影。卫芙菱走在卫锦云的身边,开口询问。 “菱姐儿,不如改日我们去寒山寺拜拜吧。” “怎么了?” 卫锦云似是苦着一张脸,叹了口气后慢慢开口,“我怕是遭了猫妖了。” 还是绿眼睛的。 “上树,果真与下河一样凶险。”卫芙蕖跟着在一旁“唉”了一声。 “......等会儿,为什么我们走山塘街这条路?” 卫锦云晃了晃脑袋里那个红黑的身影,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已晚。 二人齐声应答,“买龙胆草粥。” 这脸更苦了。 晚霞彻底没了踪迹,山塘街的灯笼便依次点起来。卫锦云虽来平江府有一段时日,却从未来过山塘夜市。 姐妹三人刚避开挑着担子的卖花人,就被街角纸扎摊的萤灯勾住了眼。 萤灯是用细竹篾绷的,糊着半透明的纸,里头点几截特制的药捻,一晃动,像是无数萤火虫攒成团,在夜风里明明灭灭。 “要三个。” 卫锦云摸出银钱,让妹妹二人各挑了一盏。她们执着萤灯在她的前头引路,蹦跳着爱不释手。 往前没走几步,桃香混着蜜甜气漫了过来。穿褐色短打的小贩正用杆秤称桃,竹筐里的桃子个个圆胖,极其诱人。 “称上五斤。” 卫锦云不过才说完,小贩已麻利地拣了十几个,生怕她改了主意。 他秤杆一翘,挂着的铜秤砣晃了晃,“娘子瞧好,足斤足两!” 待下了拱桥,便是名号响当当的徐记点心铺。它门口的队伍像是排不尽似的,挤满了人。 木柜台后,蒸笼与泥灶正冒著白汽,芝麻酥、松子糕、枣泥麻饼码得整整齐齐。 卫锦云每每挣上钱了,便想奖励自己,也想给家人们买些东西,何况祖母就爱吃他家的点心。 这枣泥麻饼嘛,自然也是要来上一包。 钱,就是挣来花的。 待一条街走过,姐妹三人的手里除了方才买的那些,还多了艾草薄荷防蚊露一罐、梅子姜一罐、炫炒西瓜子两斤、川贝二两......当然,也是逃不掉现买现喝的龙胆草粥一碗。 妹妹们私底下到底有多少碎钱? 回了天庆观前,王秋兰已经摇着蒲扇坐在铺子前,不知街前张望过多少次。 孙女们跨进铺子,喊几声“祖母想我们了没”,就将在夜市上买的旋切羊白肠拿出来就晚食。 但不过吃不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互相念叨推搡着“你吃你吃”,三个竟是眼大肚小的。 王秋兰盯着眼前她碗里被三姐妹堆成山的饭菜,觉着平江府的日子,比在高淳镇快活多了。 “祖母又被枣泥麻饼好吃哭了。” “明日我和姐姐出摊回来,还给祖母带。” 王记木匠行的那位小哥白日里已经将两扇订做的雕花窗户给送了过来,钉好后灌了泥浆。 他在窗框内侧装一圈木槽,就像现在的纱窗轨道。木槽宽度刚好能卡住粗纱的边缘,还预留出了可系绳的小孔。 王秋兰将卫锦云今日带回来的粗纱裁剪好,边缘卷入细竹条,将纱框嵌入窗框的木槽中,用细麻绳将粗纱四角系在窗框的挂钩上后拉紧。 她负责嵌,孙女俩也在一旁帮忙,使劲将粗纱拉得平整。 如此一来,除了前些日子比较粗粝的修缮,铺子里最精致好看的,竟是二楼两扇雕花木窗。 卫锦云站在铺子门外连连感叹,左边墨香袅袅,装修雅致,右边招幡飘扬,香气扑鼻。 她的。 两扇好窗。 门楣上方被雨一直滋润的多肉,倒是像她家铺子的招牌似的,长得不错。 “卫小娘子,你在叹什么气呢?” 自从见卫锦云下河捉人后,张仁白拍手钦佩的间隙,也与卫锦云的话多起来。 毕竟是连着一道墙的交情,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眼下主动开口时,脸也不红了,音也不颤了。 “我正思量着铺子的修缮。” 卫锦云再次瞧了他家文房四宝店一眼,“不知张公子家的铺子,请了哪位匠人设计,瞧着素雅又清和。” “问这个呀。” 张仁白思索了会,“这是我爹娘请的师傅,我记着好像是西北子成街的周师傅。” 卫锦云来了兴趣,打听道,“不知这师傅工价如何?” “不算料子,许是花了五十两吧。” 卫小娘子主动开口询问,张仁白热情起来,“我给你引荐,我这认识......” “不见!” 卫锦云斩钉截铁。 五十两,也就是她风雨无阻,不辞辛劳,摆摊一年吧。 还是不包料! 这年头请个设计师,也这般贵价? 见卫锦云的笑容忽然停了,张仁白的话到嘴边,也跟着戛然而止。 他想着与她多说两句,便转化话题,“今日那唤作‘虾片’的东西,味道极好。” 这零嘴一嚼似是停不下来,吃进肚里也如吞了气不止饥饱。还未等铺子里头客人上门,张仁白一边看书,一边咀嚼,一片也没给客人留。 “嗯,我明日还给张公子送。” “好!” 张仁白喜上眉梢,每每与卫小娘子攀谈,都自觉有些心跳如鼓。他想了一会,慢慢开口,“再过半月,我爹娘便从老家回来,届时,届时......” “回来啦?” 卫锦云滞了一会,“挺好。” 家中围墙,也挺好。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卫锦云便回铺子里头收拾东西去了。 “仁白哥哥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孟哥儿手中拿着卫锦云给他买的萤灯,和卫芙蕖卫芙菱二人,在三家铺子面前瞎转悠。 “你这萤灯......” 张仁白捧起孟哥儿手中的萤灯,“挺好。” 吕宅的茶会聘金是六贯,去除近两贯的成本,卫锦云到手四贯。摆摊每日的毛利为三百余文,除去生活花费,木料尾款,再加上张仁白那儿月底的结账。 卫锦云一个月约莫能攒下十五贯的钱。 等手里多些闲钱,她才能考虑铺子的精装修问题。卫锦云将这些日子挣的钱分成好几份,放在铺子的不同地方。 今日买的枇杷和杨梅还有剩余,这些新摘的好东西一隔夜就失了风味。 竹篮里的杨梅紫黑饱满,她取了碗清水,撒盐将它们浸泡一刻 后清洗干净,放进竹匾铺平,在屋檐下晾晒。 枇杷自然也用同样的方法洗净。 卫锦云坐在凳子上,取过小刀,挨个削去枇杷蒂,对半剖开,剜去中间的核。金丸似的枇杷果肉便落在碗里,堆得渐渐冒了尖。 砂锅架在泥炉上,她将枇杷肉倒进去,用调羹慢慢搅动熬煮。 摊贩们为了让枇杷们显得更新鲜,特意留着不少枇杷叶。新鲜的枇杷叶洗净煮开,澄澈的紫色浆液自然也要与黄糖一块混进果肉里头同煮。 枇杷果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起细泡,果香蔓延。 酥心蜜意(美食) 第29节 卫锦云守在砂锅旁,时不时用调羹背压碎煮软的果肉。待调羹提起时,稠汁能拉出细细的丝,她才熄了炭火,加入用石臼捣磨过的川贝。 从前祖父便是这样熬川贝枇杷膏,即便不是秋冬,也能偶尔冲泡一碗,又甜,又清新润肺。 她这铺子毕竟是以旧翻新,打扫得再干净,总是放了多年的。铺子要多通风,人的康健自然也要跟上。 在放凉前,她分别擓了四勺,冲了温水。祖孙四人一人一碗,在甜香气里回床安睡。 卫锦云睡眠浅,在睡前总要想着如何出新糕点打出名气,吸引兴趣,每日重头来一遍后,才能入睡。 约莫亥时的竹梆子响了片刻,家中院里忽传来“扑通”一声,卫锦云忙下楼去查看。 院里清清静静,似是没什么异常。她走到墙根处,见她嘱托泥瓦匠们在围墙上铺的碎瓷片掉落了几块。 她将碎瓷片捡起,防止日后妹妹与祖母踩到,才重新上楼睡觉。 从阊门买的茉莉还有剩余,卫锦云给自己放了个假,不去逛阊门集市,便起得晚了一些。 待她下楼时已是巳时两刻,两个妹妹正凑在王秋兰身旁低头包馄饨。 “夏至才过不久,眼下吃馄饨可赶不上了。” 卫锦云走到三人身旁洗脸,顺带去检查昨日掉落的碎瓷片。 这边插着碎瓷片的围墙是与李记熟食行共用的那一堵,卫锦云捡了一块,仔细盯了几眼。 “咱们的夏至是在船上过的,这不,补上一个。” 王秋兰低头包得仔细,“这两日天热,瞧着你们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想着换换口味。” “祖母最好。”三人齐声应答。 王秋兰时常包馄饨,姐妹二人早就将包馄饨的技艺学了个透彻。 卫芙蕖用筷子挑了点馅搁在皮中央,指尖蘸了水抹在皮边,双手一捏,便是一只整齐的银元宝。 卫芙菱贪心了些,每一只馄饨都放了不少馅,捏出个圆滚滚的疙瘩,倒像只胖角子。她往竹匾里一放,在王秋兰包的整整齐齐的馄饨堆里格外明显。 “姐姐醒啦,等会祖母给我们煮馄饨。” 卫芙菱指了指挺拔的胖角子,“这些大的一会给姐姐吃,姐姐多吃点,金婆婆说吃什么补什么......姐姐再多些肉,身子才会更好。” “你那下了,一会儿准成面片汤。” 卫芙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姐姐吃我包的,不吃面片汤。” “蕖姐儿坏。” 卫锦云取杨梅扁箩的功夫,小麻雀和小蝴蝶又叽叽喳喳上了。 扁箩里的杨梅表面已经完全晾干,除了按压会渗出汁液,不留其他的水痕。 卫锦云取了个坛子,将杨梅慢慢倒进坛中。一层杨梅,一层黄糖,依次堆叠满,最后再灌上稍微烈一些的秋露白酒。 最后她取过几张桑皮纸,在坛口叠了三层,用细麻绳绕着坛颈缠了几圈,勒紧。 杨梅酒果香醇厚,拣出里头的杨梅单吃,还有止泻疗效。她小时候一肚子疼,祖父就从酒坛子里舀一颗杨梅给她吃。 辣辣的,甜甜的,吃完就不疼了。 堆积的枇杷与杨梅,终于全部被她努力消耗完毕。 待卫锦云泡完杨梅酒,煮得馄饨也好了。 刚出锅的馄饨浮在碗里,薄皮裹着肉馅,只只饱满。 吹开热气咬一口,皮滑鲜嫩,馅里的鲜汁也慢慢散开。煮馄饨的汤底放了王秋兰称的白虾干与紫草,鲜香醇厚。 当然,卫锦云面片汤吃了,包得仔细的也吃了,在两位妹妹间保持平衡,撑得自己几乎走不动道。 待蒸上她的糕点,她便在藤椅里摇摇晃晃消食,顺道喝一碗妹妹买来的百合桂圆羹。 吃完她们包的馄饨后,她可终于能享受到甜羹的待遇了。 卫锦云本想来平江府后得空了,自己去医馆开些补药,或是煮些药膳补身。眼下可好,完全不用她自己瞎操心。 人常说啃老,她美滋滋啃小。做到出门靠自己,在家靠妹妹。 半睡半醒间,隔壁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卫锦云出了铺子,也顺道给张仁白送点心。 原先来过李记熟食行的几个男人堵在门前,“赵香萍,今日三十,欠债还钱的日子到了!” 赵香萍站在门口,护着孟哥儿,她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坚定。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便有一位男子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干净利落的蓝布长衫,面容清秀,身形挺拔,不紧不慢地走到众人面前。 为首的男人见状,笑嘻嘻道,“赵香萍,这是你新找的贼王八?怎的不过半年就遭不住了,不要那李大胆了?” 展子明声音沉稳,并未在意男人的话,“在下为赵香萍聘请的讼师,她与丈夫李大胆的和离文书已递交给府衙,很快就会有结果。按照大宋律法,和离后夫妻债务划分明确,她丈夫在外所欠债务,与她再无干系。” 男人冷哼一声,见他不过白面书生一位,满脸不屑地反驳,“和离文书?你说有就有?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展子明继续道,“文书前日才递交,还在府衙走过程,但各位若不信,大可随我去府衙当面对质,问问大人这债务该如何处置。若耽误了府衙办案,你们可担待不起。” 这话一出,男人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相互对视。他们不过是受雇来催债的,真要闹到府衙,心里也直发怵。 为首的男人咬咬牙,还想逞强,“去就去,谁怕谁!别以为你几句话就能糊弄我们!” 展子明向前一步,眼神凌厉,紧紧盯着为首的汉子,冷冷道,“我打听过,知晓你们多次上门滋扰,这已然违反大宋治安条例。真到了府衙,先得问问你们的罪,蹲上个牢。届时,你们这催债的差事也别想干了。” 卫锦云在一旁倚着门听得真切,这才是位好讼师应有的样子嘛。不过这样的讼师,百个中不知能不能抓出一个,也不住赵婶是从哪里聘来的。 僵持片刻后,为首的男人狠狠地瞪了展子明一眼,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算你狠!咱们走!” 说罢,他便带着手下几个男人灰溜溜地离开。 赵香萍瞧见卫锦云,满面愁容烟消云散,她立刻笑着朝她招手,“卫小娘子,来赵婶这吃熝鸭腿,才出炉呢。” 肚里的馄饨已经撑得卫锦云走不动道,她刚想摆手拒绝,手一抬,熝鸭腿便已经塞进她的手里。 在赵香萍和孟哥儿期待的眼神中,卫锦云张口撕咬,吃得喷香。 想来今日摆摊过后,她要向妹妹申请吃上一碗山楂陈皮饮消食了。 “这便是我原先向你介绍的那位抓了假讼棍的卫小娘子了。” 赵香萍拍了拍卫锦云的肩膀,向眼前的男人介绍。 “你就是那位下河淹人的飒娘子?” 展子明愣了愣,随即脱口而出。 竟这样年轻吗? “是啊,她就是那位下河淹人的飒娘子。” 卫芙蕖和卫芙菱在卫锦云身旁齐声重复,偏着脑袋盯她。 卫锦云听着这语气,险被熝鸭腿呛晕过去。 “这位展讼师,是原先调查那讼棍案子时,陆大人身旁上门问话的一位副官与我介绍的。” “在下展子明。” 展子明自知方才有些失礼,朝卫锦云作了个揖。 “嗯,是位好讼师。” 卫锦云与展子明随意说了几句 话,便回了铺子。 这好讼师说话文绉绉的,与她的顾客们无一般,听了让人昏昏欲睡。她还有大事要做,可不能马虎。 卫锦云今日除了去府学门口摆摊,还要将两位妹妹送去周家面试。若是真能进了,两份束脩还要花上不少银钱。 她给妹妹们重新梳了头,将糕点装进她的小推车里,眼里冒铜板的精光,出发了。 * “二哥,你咋偷人竹篮呢?” 陆翎香一大早起身,走到前堂时,见桌面上摆着一只竹篮极为眼熟。 她凑过去瞧了一眼,见竹篮底下刻着“云”字。 这不就是昨日茶会上卫小娘子用的竹篮吗。 她给二哥留点心,也不是叫他将旁人的竹篮给提溜回来的。 “那我去还。” 陆岚坐在太师椅上,手托举着下巴,“天庆观前那儿,对吗。” “我发现二哥最近你愈发吃饱了撑的。” 陆翎香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昨日茶会也是备了油纸,又有叫作伴手礼的可以装点心,你别跟我说,这是你不小心提回来的。” “嗯,不小心。” 陆岚点了点头,站起身。 “又这么早出门,不吃母亲做的朝食了吗?” “新招了一批弓兵,一早要训。” 陆岚提起那一方竹篮,“晚些申时,我路过那儿的时候给她。” “她不在天庆观前。” 陆翎香喝了口茶,“那个时辰,她在府学的门口。今日你既去了,那也省得我替你当闲汉买点心了。” 陆岚忽然转过身来,“那点心也是她做的?” 他说尝着味道怎么一模一样。 “是啊。” “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好的好二哥。今日要给好二哥养的莲花换水吗?” “换。” ----------------------- 作者有话说:锦云:我得去庙里拜拜。[爆哭] 酥心蜜意(美食) 第30节 陆大人:好巧,又遇到她了。[可怜] 确实祖上有混血,眼睛偏绿,会提到。[猫头] 宋时称饺子为角子。 第25章 介绍对象 这样饱吃一顿,为了防岔气,卫锦云将车推得慢了些。好在两位妹妹知晓今日要去周家办的溯玉轩,心里头高兴,抢了她的推车把手,一人一边,推得像模像样,相当稳当。 走过拱桥,有老汉挑着担子卖玳玳花,青白相间,一簇簇地挤在一起,像是小灯笼,带着柑橘的香气。卫锦云称了两斤,取了一些给姐妹两人装在荷包里挂着。 二人推着车,香了一路。 溯玉轩离府学并不远,它本就是周家分出来的宅子开的私学,二者不过相距约莫两里地。周竹清与吕兰棠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她们这样的书香清流世家,买宅子都爱在府学附近扎堆。 用不着姐妹三人走多久,卫锦云就已经牵着两位妹妹站在溯玉轩的门外。虽是分出来的宅子,并不大,但在围墙外种了一整排翠竹。风弄竹影,光影碎金,格外雅致。 卫锦云叩了叩面前虚掩的门,听到内里唤了一身“进”,她拉着妹妹的衣袖衣襟绷了好几下,又使劲捋了捋方才被风吹偏的几缕发丝,再将她们转上一圈左瞧右瞧后,才踏进去。 迎面是一方小亭,亭旁小池几尾红鲤慢悠悠游着。里屋支开了两扇窗,隐约能看见里面摆着矮案,坐了十多位年纪与妹妹们差不多大的少年。 一位身穿襦裙,约莫三十左右的夫子正坐在廊下翻名册,见她们来,她抬眼笑了笑,“是卫家的那两位姑娘?进来吧,山长在里间等着。” 卫芙蕖转身,敲了敲卫锦云的手背,“姐姐先去摊子,我们考完自然会回去,一会儿该做不着生意了。” 卫芙菱也在一旁点头,抱了抱卫锦云,“姐姐快回去,耽误一刻,就是耽误祖母的两块枣泥麻饼。” 夫子执着笔在旁轻声一笑,“你这两位妹妹看着就聪慧,定是能过的。卫小娘子放心,里头备了茶水点心,她们考完还能歇会儿再走。” 卫锦云自然知晓姐妹俩听话,望着两个妹妹跟着夫子往里走。 卫芙菱走两步就回头挥挥手,将小麻雀的姿态一览无余,卫芙蕖则一步一顿,背影挺得笔直,在转角时悄悄侧过脸。 将妹妹送好,卫锦云出了门重新推起她的推车。 那两个她给她们买的小风车每日都插在她的推车上,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倒是有些像她的独特招牌。 她伸手两只都触了触,未到元日里,先是哼两句好运来,觉得这样的日子快意极了。 还是将推车停到她的老位置,不过半刻的功夫,就有客人买糕。 她忙着招呼,钱娘子的鸡蛋饼摊前也很快排起了短队,她手脚麻利地翻着饼,眼睛却时不时往卫锦云这边瞟。 待两人面前的客人们少些,她端着个碗过来,碗里盛着两块刚烙好的糖油饼,“卫小娘子,尝尝钱婶新做的,加了点芝麻,甜口的。” 卫锦云正给薄荷方糕盖纱布,顺势接过碗,“多谢钱娘子,您这手艺闻着就香,我也给您包几块糕点,待吴公子下学,你们一块吃。” 今日的投喂怎么这般多? 钱娘子靠在摊边,用手巾擦着手,慢悠悠地说,“你爹娘要是还在,见你能将这点心摊做的这般好,指不定多得意。说起来,你家里就剩你与蕖姐儿菱姐儿,还有个年迈的祖母,没个身子强帮衬,真是不容易。” 卫锦云咬了口糖油饼,她慢慢咽下去,才回答,“还好,街坊们常帮衬,像熟食行家的赵婶会提醒我哪日集市的果子新鲜,文房四宝店的张公子还教着妹妹们识些字。日子虽简单,倒也顺顺当当。” 钱娘子点点头,又往府学门口望了眼,像是随口一提,“看你这年纪,寻常人家的姑娘早该议亲了。你心里......就没个中意的?咳,譬如像我家生儿那样,识文断字,性子稳当的?” 卫锦云有些听出来了,这是要帮她介绍对象啊。 她在油纸里装了几块糕点,摇了摇头。 见卫锦云似是并不放在心上,但又像是有戏。钱娘子一鼓作气,再次接道,“说起来,我家生儿啊,昨日还念叨你这茉莉花糕配他读的诗正好,说什么‘清甜似梦芳’,甜得有滋味......哎唷什么来着,你瞧瞧我也记不住。” 她皱了皱眉,使劲想了一会,愣是没记起儿子作的到底是什么诗。她一边念叨,一边去瞧卫锦云的脸色,“他今年也十七了,在府学里虽不算顶尖,倒也老实,也从不惹事......” “钱婶说笑了。我这摊子每日忙到日头西斜,收摊了还要寻思铺子里头的修缮,夜里倒头就睡,哪有功夫想这些。” 卫锦云将糕点塞到钱娘子手心,给新来的客人倒了新茶,并不再与她聊这个话题。 她的眼里只有对铜板的渴望,对吴生没有任何想法。 钱娘子觉得与卫小娘子说话时倒是软乎乎的,她也老冲人笑,却也在不经意间把“有没有中意的”、“议亲”的话全挡了回去。 变相拒绝了她,又给足了她面子,没让她难堪。 她瞧着她忙碌着招呼客人的身影,明白这卫小娘子心里跟明镜似的,知晓自己要什么,旁人插不上嘴。 她家那小子成日在家里张口闭口都是“卫小娘子”,还嘱她打听打听......这倒好,打听是打听了,那是一点戏都没有。 今日的点心卖得格外快,许是她昨日没来摆摊,几位老顾客多带走了些,剩下没多少。 卫锦云这头正忙着,见一个青巾裹发,穿着青布短褂,扎脚粗布裤的男人挤过人群,来到摊子最前面。 “干嘛呢,有你这么买点心的吗,往后排去!” 身后的人见他挤来挤去,登时窜上来一股火气。 “各位爷,不好意思,我是有事说,多担待。” 他转过身讪讪笑了笑,又收回目光扫了卫锦云摊前的台面,清了清嗓子,“这儿是云来香吗?” “正是。” 卫锦云点了点头,“要是买点 心,得让您身后那几位请先,您得稍稍。” 男人脸上堆起笑容,开口反驳道,“嗐,我不是来买点心的。卫小娘子好手艺,我是吴风阁茶楼的伙计。我们吴掌柜,派我来跟卫小娘子说个事儿。” “吴掌柜说了,瞧见娘子这摊子红火,点心做得别致,他也买来尝过,味儿真不错。我们吴风阁是这平江府里排得上号的大茶楼,正缺卫小娘子这样巧手的点心师傅,掌柜的诚心诚意,邀卫小娘子去我们茶楼后头做活,每月工钱,付您六贯。这午食与晚食,都可在茶楼里头用。” 这话一出,府学门口摆摊的小贩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卫锦云。六贯钱,还管饭,对他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摊贩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摆摊这活计,虽不用每月眼巴巴地等着旁人发工钱,却也是个起早摸黑的苦差事。 这每日挣的钱拿去养家糊口,去了饭食,去了衣钱,能攒个几百文,就是不错了。 可不敢再生个病,那药都抓不起。 这伙计瞧着周围人的反应,很是满意,挺了挺胸继续道,“吴掌柜说了,只要卫小娘子娘子点头,立马就是咱们吴风阁的头等点心大师傅啊!不止六贯,在咱们茶楼里干活,逢年过节还有利市拿。您的两位小妹子也能在后厨帮衬,学点规矩,给点工钱,总好过在这日头底下晒着不是?” 伙计往四周又瞧了瞧,是听掌柜的说有两位小妹子,怎么瞧不见人。 卖香饮子的老郭急得直搓手,忍不住小声嘀咕,“哎呦喂!六贯!卫小娘子,这,这还犹豫啥啊!” 钱娘子在身旁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急切,“卫小娘子快答应,茶楼多体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定是要比摆摊来得强呐!” 卫锦云却像没听见周围的议论和催促,她脸上没什么惊喜或激动,平静得有些过分。 等伙计脸上的得意都快挂不住了,卫锦云才抬起头,“多谢吴掌柜看得起,也劳烦小二哥跑这一趟。” 伙计以为她答应了,脸上的笑容刚准备放大,就又听上卫锦云峰回路转。 “不过吴风阁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差事,我不应。” “啊?” 伙计将眼睛瞪得溜圆,“你说啥?不能应?”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六贯还嫌不够吗。 他成日里在茶楼里跑来跑去,嗓子吆喝冒烟了,腿跑软了,一月也没有一贯的工钱。 这赶明儿他也学一手糕点手艺去,揉揉米面团,捏捏花,就能拿到这么多钱。 周围也是跟着一片不可置信,老郭已经急得直跺脚。 “吴掌柜开的工钱,确实诱人。但茶楼有茶楼的规矩,点心做什么,怎么做,得听东家、听茶客的。我这个人,野惯了,就喜欢琢磨些时令的新鲜玩意儿,按着自己的心思来。且我这家中本有私铺,若真去了,也做不长久。” 卫锦云一边拒绝,也一边不忘着替身后几位熟客包点心,“烦请小二哥替我回禀吴掌柜,多谢他的美意。日后吴掌柜想尝尝什么点心,只要提前告知样式数量,我定当用心做好送去。” 伙计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傻眼,这六贯若是给他该有多好,给这娘子,她还瞧不上。 他本就是跑腿喊话的,也拿不了注意,嘴里念念叨叨几句,便跺着脚走了。 唉。 这六贯要是给他,该多好! 卖香饮子的老郭重重叹了口气,“唉!六贯钱啊!卫小娘子,你,你这真是......” 钱娘子也摇着头,絮絮叨叨地搅着她的鸡蛋饼面糊糊。 六贯是诱人,但哪有自己当掌柜的香呢。届时她的新点子全叫旁人收益了去,她也不愿。 卫锦云总算得了闲,喝了碗清茶后,就等着府学下学。 与从前一样,府学的钟声一响,便是学子们的赛跑时刻。 “呼,今日是我第一。” 祝芝山轻吹了一口气,“唐兄,吴兄,你们还得再练......今日的素醒酒冰,是什么味?” “六月蜜桃香。” “来一份!” 也许是卫锦云昨日没来的缘由,今日赛跑在前头的,并不是往常那几个。 考学没进前十,本就气得慌,又听唐殷此人在府学里头吹嘘卫小娘子两果两花的点心滋味妙不可言,还闻吕小娘子的点茶手艺出神入化,更让人羡慕的,还有夫子的琵琶......谁见过夫子弹琵琶呀。 弹他们脑门还差不多。 真是气煞他们也。 便是连夜多背了功课,策论都多作两篇。下次,定是不会失败的! 卫锦云仅剩的那二十来块糕点,顷刻间被一扫而空。 糕点这么快卖空,卫锦云倒也闲了下来,倚着推车等妹妹们回来。 接是一定不能去接的。 两位妹妹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是小跟班。 卫锦云望天,一旁的吴生也跟着望,卫锦云瞧玳玳花,他也跟着瞧。 待卫锦云转向他这头,他又登时不好意思起来,踮着脚溜到钱娘子身边。 他拽了拽钱娘子的衣角,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娘,你问了没?” 钱娘子正跟老郭说着话,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啧了一声,“猴儿似的,吓我一跳!” 吴生又往卫锦云那边瞥了眼,见她没留意,赶紧追问,“娘,就,就是有没有问卫小娘子......有没有心上人啊?” 酥心蜜意(美食) 第31节 钱娘子抿着嘴笑,故意逗他,“问了呀。” “那她如何说?” 吴生眼皮子直跳,手指紧张地抠着起了衣角,再抠抠书囊。 “她说......” 钱娘子拖长了调子,“眼下只想着把点心做好,让你们吃得舒心。” 吴生的脸“唰”得垮下来,肩膀也塌了,重重叹口气,“就这?没说别的?” “还能有啥?” 钱娘子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难不成跟我说要嫁谁?” 吴生见钱娘子没再往下说,急得鼻尖都冒汗了,书囊都承受不住他使劲地抠,饱受摧残,“娘,你就没夸夸卫小娘子?说她的茉莉花糕比别家好吃百倍,人也生得水,说我......” 钱娘子被他问得发笑,就差没有当场笑晕过去,“夸了呀,我说你们天天等着她出摊,方才还有吴风阁茶楼的伙计都来请她当师傅呢,我还说我们家小子人老实,听话懂事。” “那她又如何说?” 吴生眼睛亮了亮,声音响亮了些又赶紧捂住嘴,生怕被卫锦云听见。 “她说多谢你们照顾生意,用心做就是了。” 钱娘子摊起了她的鸡蛋饼,“这还不够?” 吴生的脸又垮了下去,嘴角撇得能挂个油瓶儿,重重叹口气,“就这?那......那娘你没再问问,她心里头,当真就没个瞧得上的后生?” “那没有。” “那,那她喜欢膀子上有肉的?像我爹那样,会帮她挑水劈柴的?” 吴生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要吞进肚子里,说完又长长叹了口气。 他望着卫锦云无聊得都开始盯着台面入定了的神情,生出副愁肠百结的模样,自己的心事落了空。 卫小娘子,她到底喜欢怎么样的后生呢? “许是我这样的。” 唐殷突然出现,用扇子一拍吴生的肩膀。 “你青天白日里发梦呐。” 吴生将鸡蛋饼扔进他怀里,“还是去画你的仕女美人图吧。” 卫锦云将两斤玳玳花全数了,共有四百九十二朵。 终于,妹妹们回来了。 卫芙菱和卫芙蕖一前一后,几乎是飞奔过来。 卫芙蕖率先奔到卫锦云的摊前,卫芙菱稍稍慢些,因她的手中抱着只小小狸奴。 “如何了,如何了?” 卫锦云率先发问,比她自己查高考成绩还着急。 “那自然是......” 卫芙蕖装模作样地抚了抚下巴,顿了片刻后,“等到十月秋风,就可以入学啦,菱姐儿和我一块入。” “哎唷,我就说。” 卫锦云跑到摊前,一把将两位妹妹搂进怀里,“就说我家俩都是聪明蛋,走了走了,我们去市集买上个半扇猪,抓只鸡,捕条鱼,开席了!” “那姐姐带这只狸奴回去吗?” 卫芙菱摸了摸怀中狸奴的脑袋,“方才我与蕖姐儿在来时的路上瞧见它倚在墙根,都没什么力气,就将先生送给我们吃的鱼肉饼分与它了......姐姐,它也,没有阿娘。” 她低下了头,眉头撇成了八字。 “这可不行。” “不可以吗?” 卫芙菱眉心皱得更紧,哪里还有入学的半点高兴姿态。 卫锦云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很快开口,“这样抱回去可不行,我们得好好聘它回去,眼下我们去集市上给它买一篮小鱼送给它,好不好?” “好啊!” 姐姐说话,总是那么爱逗人。 卫芙菱抱着狸奴垫脚,飞快在卫锦云脸上吧唧一口,“姐姐最好!” 她手中的狸奴约莫三月大,一身棕黑相间的斑纹,短毛油亮顺滑。绿眼睛像浸了水的翡翠,耳尖缀着点黑,许是吃了她们的鱼肉饼,有了些精神气。 真是只漂亮的小猫,谁瞧见了都会喜欢的。 “那我们买菜开席去?”卫锦云转身回去收拾推车。 “开席开席!” 卫芙菱将狸奴抱得更紧了。 “你抱完了没有,给我抱抱。” 卫芙蕖走到她身边念叨,“你抱着吃力。” 卫芙菱将胳膊一伸,“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也给蕖姐儿抱抱吧。” 陆岚今日训新兵,下值晚了些,但好在他远远还能瞧见府学门口妹妹所说的推车摊。 “你说大人他走这条道干什么。” 展文星骑在马上,与身旁的另一位手下荆六郎窃窃私语。 “大人不是说了吗,四下看看风景,再看看平江府的百姓。” “看风景用得着换官服吗,还换身青白的,大人穿私服不是一向也喜欢穿红的黑的......还有啊,你瞧见了没,大人的马上挂着一只竹篮,还有还有,大人一向喜欢买甜食零嘴的。” 绕远路,换衣服,买零嘴,都让展文星摸不着头脑。 陆岚今日穿了一身月白劲装,领缘袖沿滚着浅青细边,腰间系条同色鸾带,挂香袋一只。 饶是打扮得文雅了些,也抵不住周遭他冷冽的气势。 眼神凶得很。 “那有啥,你哪来那么多的还有还有,大人许是想要买条鱼装里头。” “荆六郎。” 展文星无奈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走后门进来的?” 在平江府当差咋这样啊。 我家大人和我的同僚......都不太正常。 陆岚从昨日回去时就在想,他是不是长得有些可怕。 平日里那些百姓们与旁人介绍他起来,都说犯人见陆大人,比见阎王爷还管用。 他理应,并不在意百姓们说他什么。 那他将他的官服脱了,见她。 可,他昨日也未穿官服。 陆岚骑在马上想了一阵,并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决定先将她的竹篮给还了。 卫锦云才与妹妹们将狸奴争了过来,抱着它蹂躏脑袋,再收拾回家。一抬眼,见几匹马朝她这儿款款而来。 领头人是......昨夜她在树上瞧见的! 他身后跟着的是她之前在拱桥上,以及假讼棍那日时见过的穿官服的那些人。 他是官兵的领头人,还有这熟悉又精壮的马。 所以他是。 陆岚? 他在她不远处翻身下马,稍稍正了正衣衫,很快就走到她的摊前。 吴生立在钱娘子的摊前,正与唐殷争论诗句的用词,发觉周遭忽然一片寂静,才见陆大人朝他们而来。 平江府谁不认识陆大人。 他眼,是绿的。 再者,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人官服穿着,官刀挎着,谁见了都能猜到。 所以陆大人,来找谁? “见过陆大人。” 卫锦云抱着狸奴行了个礼,“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的糕点已经卖空了。” 陆岚一顿。 她认识他。 “我不是来买糕点的。”陆岚走到她跟前,轻声道。 他拿了她的竹篮,也是他理亏。 陆岚想了想,他还是需要先表示他的歉意。 “给你。” 在未递竹篮前,他先拿起了他在阊门集市上给她买的零嘴。 卫锦云盯了盯眼前目色真诚的陆岚,又盯了盯手中的绿眼睛狸奴。 最后再盯了盯他手中的——油汆臭豆腐干。 她忍不住“啊?” 怎么了。 陆岚努力将平日里惯了的那些凌厉眼神收了又收。 她不喜欢吃这个吗。 酥心蜜意(美食) 第32节 ----------------------- 作者有话说:陆大人下次换自己衣服时,一道将手下的也换了,好吗。 锦云:[害怕] 陆大人:她认识我[可怜] 明天要上夹,所以更新时间要晚上23点过后哦[彩虹屁]老婆多多说话,热闹些,再热闹些。 第26章 脆皮五花 油汆臭豆腐干这零嘴吃起来虽喷香,但难以接受的人觉得这味儿着实不好闻,尤其是向来喜欢摆弄些风雅的学子。 油纸包还悬在空中,身旁几位好奇瞧热闹的当场就退了几步。 “这是?” 卫锦云自然没有伸手去接。她滞了一会儿,在脑海里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愣是没有明白这位陆大人突如其来的行为。 他,给她买臭豆腐干做什么? 陆岚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轻声道,“协助破案,例行嘉奖......所以,给你。” 正在香饮子摊子上喝荔枝膏水的展文星听了这茬,当场将饮子喷了身旁荆六郎一脸。 “干嘛,你嘴漏了个窟窿啊!” 荆六郎甩了甩脸上的饮子,“回去赔我一身。” 展文星咳得喘不上气,满脸涨红,“亲娘嘞,要是让知州大人知晓协助抓了贼人就奖励个油汆臭豆腐干,那岂不是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 香樟树荫下,陆岚站在卫锦云面前,垂下的影子挡住她面前的余晖。 “是那个假讼棍?” 卫锦云下意识回道,但依旧没有伸手去接。 “嗯。” 陆岚点了点头,“已经将你的名字一块报了上去,待府衙核了案,会发赏钱。” “赏钱吗。” 卫锦云方才好奇的眉眼登时弯成了月牙,连语调都变得轻快起来,“请问陆大人,是多少赏钱呢?” “此人有多年的行骗史,受他所蒙蔽的不仅有平江府人氏,还有其他。” 陆岚握着油纸的手伸在空中,“若是批下,约赏银十贯。” 片刻沉寂。 “陆大人,为了平江府,这都是我们老百姓应该做的!” 卫锦云接过油纸袋,仰脸瞧他,漾起梨涡,欢快无比,“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陆大人您英明,一下就将那假讼棍的给绳之以法,民女不过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您看您,还特意来跑一趟,您如何知晓民女爱吃油汆臭豆腐干......菱姐儿你爱吃臭豆腐干吗?” 十贯钱,天上掉了十贯钱给她! 卫锦云将油汆臭豆腐干攥在手里,爱不释手。见臭豆腐干,如见一捧金灿灿的铜板。 眼前这位不苟言笑的陆大人,如今的身影在她眼中瞬间格外伟岸。平江府这地儿确实好,警民合作,还给赏钱。 “我爱吃臭豆腐干。” 卫芙菱从卫锦云手中将狸奴给抱了过来,揉着它的脑袋,也随姐姐般将眼睛笑成了缝。 狸奴似是听懂了话,跟着喵了一声。 看来,她是喜欢吃这个的。 他没有记错。 她拿了他给她买 的零嘴。 很高兴。 陆岚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漾起一个极浅的弯度,又很快被他强压了下去。 “还有一事。” 他举起另一只手的竹篮,“这是昨日我不慎拿回家的竹篮,眼下我还给......” “这竹篮我在吕宅也留了不少,大人不用还给民女的。” 卫锦云真诚地摇了摇头。 “那。” 陆岚点了点头,立刻将手往后一背,“那我便不还了。” 展文星见这一光景匪夷所思,重新点了一碗荔枝膏水,在不远处直挠脑袋。 “大人,民女还想请教一事。” 卫锦云从推车底下取出一包油纸封好的虾片,她想了一会,弯腰又取了一包。 “讲。” “我家中的院墙顶上虽摆了些碎瓷片,可这碎瓷片怕是不大顶用。您见多识广,像这种情况,院墙还能怎么再加固些,要不要再加些别的东西?夜里若是有贼来,还有什么法子能尽早发觉动静?” 她昨夜就发觉院里的声音不同寻常,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的声响。即使是野猫或者是黄鼠狼,也不可能那么大动静,还撞了不少碎瓷片下来。 那,也许是人。 这虽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但家中只有祖母和妹妹们,万一真是贼人,可不得了。她这防盗措施一定要做好。 眼下捉贼拿手的陆巡检在她跟前,无论是与她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情,都瞧着良善无比,那这防盗措施不问白不问。 陆岚低头对上她的眸子,耐心回答,“碎瓷片铺得散了确实挡不住有心人。你家院墙不算矮,可先让工匠把墙顶的碎瓷片归置得密些,再掺些棱角锋利的碎铁片,买些就用打造农具剩下的角料即可。这些东西铁匠铺里多得是,混在瓷片里,踩上去更扎手。” “自然也可在墙根处挖一道半尺宽的浅沟,沟里铺些碎石子,夜里有人靠近,踩在石子上动静大,院里能听见。夜里闩门后,若听见动静别贸然出去,先躲在暗处瞧瞧请教,实在不对就朝着墙外喊大几声,邻里听见了也能帮着应援......且这几日,我让巡夜的弟兄多往天庆观前处走两趟。” 陆岚记得那日她身边是眼下身旁这两位妹妹,还有一位祖母。她这点心摊子瞧着生意不错,许是被有心人盯上。 是哪个贼人。 陆岚正想着,怀中忽被塞了两个油纸包,份量之多可抵他那零嘴四份。 卫锦云凑到陆岚跟前,感激道,“这是今早新炸制,昨日在茶会席间没见到大人,怕您没吃着......也多谢大人的主意。” “无碍。” 陆岚握着油纸的手紧了紧,却也淡淡回答,“若这几日夜里还有动静,白日里,可去府衙报官。” 她也送零嘴给他了。 还是两包。 事已办成,陆岚一时也不知要多与她说什么,便转身上马归家。 “大人,您慢走。” 卫锦云忙不迭应着,“大人,要民女送送您吗?” 今日大概是自回了平江府,最喜庆的日子了。 两位妹妹进了好私学,又天降十贯,还得一包油汆臭豆腐干。 卫锦云心中愈想愈得意。 “协助破案者。” 陆岚瞧着眼前之人自他给了油汆臭豆腐干后,笑就没停过。他瞧了她的脸一眼,又很快看向别处,清咳一声,“可自称我。” 她笑得这样高兴,那他日后路过时,还可以顺手给她带零嘴。 陆岚想了想,将手中的竹篮又挂回了原处。 “好的大人,您慢走!” 卫锦云不忘朝陆岚的身影挥了挥手。 要不怎么大家都觉得陆大人好呢,还亲自来通知她有赏钱拿的事。 这陆大人。 果真好。 卫锦云给的两包虾片,陆岚自己留个一包,余的一包分给了身后的手下。 “大人,您这竹篮。” 展文星一手拉扯着缰绳,另一手钳着虾片,咬得咯吱作响。 “路过山塘时,买条鱼装。” “我就说是用来装鱼的吧。” 荆六郎双手未缚马,单凭双腿蛮力驱马,双手捧虾片,“一会你还得赔我身衣裳。” 展文星脸皱了一团,很费解啊。什么时候多的协助破案可自称“我”这一规定。 卫锦云用竹签各自挑了两块臭豆腐干,分给妹妹一人一块,便推着她的推车去集市上挑她的大席好菜色。 “卫小娘子。” 吴生开口叫住了她。 “嗯?”卫锦云回头瞧了他一眼,嘴里还不忘嚼着臭豆腐干。 “你,你觉着,觉得这陆大人如何?” 吴生攥着唐殷的胳膊,愈攥愈紧,愈攥愈紧。 “很好,人特好。”卫锦云应答了一句,与妹妹买半扇猪去了。 “吴兄,你把我当木头做的不成。” 唐殷使劲从吴生手里将胳膊给拽出来,“明日要是拿不动笔,就怪你。” 吴生定定地盯着卫家三姐妹的背影。 酥心蜜意(美食) 第33节 她果然是喜欢膀子上有肉的。 那,他也能练出来。 卫锦云今日到阊门集市上大买特买,要不是卫芙蕖阻止,能将一整头猪都给运回来。 二人劝了半日,最后带回五花三斤,排骨两斤,烧鸡一只,鲥鱼一条,小鱼一篮。 待回了铺子,见孟哥儿搬个凳子坐在河旁,与张仁白一块钓鱼吃虾片。 河旁的莲花开得鼎盛,有蜻蜓从莲瓣上飞过,打转几下,又落到二人木桶里的几片水草上。 “卫姐姐回来了。” 孟哥儿丢下鱼竿,跑到她身旁帮她推车,“我与仁白哥哥钓了鱼,你快过来瞧。” 两只木桶整齐地摆在一块,靠近孟哥儿的那只,里头白条鱼和鳑鲏鱼时不时冒出个脑袋,张仁白这头,蹦了几只虾米,立了只蜻蜓在水草上。 “咳。” 张仁白摸着脑袋浅笑了一声,“孟哥儿鱼钓得不错。” “是啊。” 卫锦云点了点头,却见孟哥儿那里有糕点碎屑,应是有人提前帮他打了窝。 午时那帮人上门要债,赵香萍依了讼师的话,与他再去了一趟府衙打听和离文书的事,张仁白便自告奋勇地帮他照顾起孟哥儿。 如今卫锦云和赵香萍一个从东边来,一个西边回,他才将木桶展示给卫锦云,又提溜着去找阿娘。 赵香萍身旁还立着那位讼师,并没有离开。 天色已晚,赵香萍今日也不继续做熝鸭,把最后一笼鸭坯挂上梁,正想歇口气,眼角扫过泥灶后的那片墙角,脚步骤然顿住。 干她这行的,少不了灶灰和油点子。白日铺子里头忙,来不得打扫,但到了晚上,她会将整间铺子规整一遍,该擦的都擦干净。 那泥灶墙角后赫然有一枚新印上去的脚印,赵香萍出门时瞧过了,根本没有。 她登时毛骨悚然。 “是个男人的。” 展子明察觉到赵香萍的脸色,顺着她的目光走进那枚脚印,用手掌比划了几下。 他瞥了不远处和卫锦云几人说话的孟哥儿,与赵香萍轻声道,“香萍姐快去屋里瞧瞧,有没有钱财失窃。” “不用去屋里。” 赵香萍声音压得像筛糠,指尖抖着掀开铺子里泥灶后的一块青砖。 瓦罐还在,可里头原本有半罐子的铜钱,眼下空空如也。 “我离开铺子,前后不过两个时辰。” 她揉了揉眉心,“这藏钱的地方,是我从前亲手弄的,便是孟哥儿也只当这砖下是堆煤渣,无人知晓的。” “赵婶确定是无人知晓吗?” 卫锦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二人身后,她瞥了那瓦罐一眼,“上头这么多泥,想来您往这儿藏钱已经藏了许久,您再想想......” 赵香萍脸色大变。 “他,他。” 她身子一抖,几乎站不稳脚跟,旋即捂着脸悲切道,“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 这是她攒了两个月的钱,连那些人上门要债都没拿出来。这半罐子,给她留着自个儿和孟哥儿做冬衣的钱啊! 赵婶前两日新换了门锁,而张仁白这一下午都跟孟哥儿在门口钓鱼。 卫锦云抬头看了一眼围墙。 围墙垒得不算矮,但若是身手矫健,也能爬上去。 且他还能清楚地知晓赵婶什么时候走。 “香萍姐,我们报官,你别急。” 展子明扶着几乎要哭晕过去的赵香萍,心里生出一股别样的怜惜情绪,“我弟弟便是巡检司的人,一定会将拿贼人拿住的!” 她哭,却哭得不大声,生怕外头还在玩闹的儿子听见,只能捂着嘴低声抽泣。 他却能察觉到她身子悲切地颤抖。 作为她聘的讼师,他自然要了解她的全部精力。他知晓那男人留了那么多债务给她,眼下还要来偷她辛苦挣来的钱。 真是畜生! “卫小娘子你且帮我照料着香萍姐,我去去就回!” 展子明心中愤懑,此时此刻真想将那贼男人给剥了皮。 “赵婶,我们逮他吧。” 卫锦云拍着赵香萍的背,在她耳畔轻声念叨,“过去了,马上就过去了。” 除了姐妹三人在市集上给狸奴给了买了一篮小鱼外,孟哥儿钓的那一桶,也全然送给了它。 卫芙蕖和卫芙菱一笔一划地给它写了一份小小聘书,用红线系了,绑在了它的背上。 她们小心地将它从怀里放下,放到铺子门口。 “恭迎喵喵元宝大人进门咯。” 姐妹二人立于狸奴两侧,齐齐呐喊,还朝它作了个揖。 二人在回来的路上,就在想给这狸奴取什么名字。待回了铺子,卫锦云想着那十贯钱一拍脑袋——就叫元宝。 招财进宝。 今天捡到绿眼睛喵喵元宝大人不过一会的功夫,陆大人便带来了赏钱的好消息。 这是一只招财猫。 元宝大人闻着小鱼的气味,十分给面子,昂着头便踏进了铺子里头。 应卫锦云之邀,赵香萍母子今日的晚食是在她家铺子里用。张仁白在铺子门口立了一会,也被她邀了进去,说是今日妹妹们的考学,问到了他平日里给她们解答的题。 张仁白笑了笑,也昂着头踏进去了。 排骨教给王秋兰与藕一块炖,卫锦云就来处理那块五花。 卫锦云先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用井水洗了,在上头改花刀,混了葱姜段冷水下锅焯洗。 脆皮五花的味美,在于它的那碗蜜汁。 调蜜汁时,她用调羹舀了几勺蜂蜜,又掺进小半碗捣碎的梨汁。蜜汁在锅中渐渐泛起细泡,她不时用竹筷搅着,看汁水稠得能在筷头挂住细丝,便撒进几块碾碎的黄糖。 新垒的泥灶第一日试用,赵香萍得心应手地在一旁指导着卫锦云。 焯好水的五花取出来,卫锦云在一头穿个根铁丝,将肉挂进泥灶上。 “头回试灶别用硬柴,就用这先用炭,火稳,还不糊灶。灶心离挂着的东西要有空挡,火太近了,容易焦,太远了,又炖不烂东西。你看这五花肉挂的高度......” 赵香萍抬眼瞅了瞅铁丝上的五花肉,伸手调了调,“有些远了。离炭火远近正好,先小火烘着,让肉里的油慢慢渗出来,不然皮还没脆,肉先烤老了。” “新灶怕骤冷骤热,火别烧太旺,等灶坯子烤透了,往后想炖想烤都方便。” 她帮着卫锦云往肉皮上刷了第一遍蜜汁,看油珠顺着肉纹往下滴,笑道,“等会儿听着这声滋滋响得匀了,便是这灶火稳了。你这灶垒得巧,往后做脆皮肉,定比我那熝鸭还香。” “那赵婶日后可得多教教我,我还等着用这口灶做酥饼吃。” 卫锦云在一旁仔细地记。 她小时候祖母用泥灶时,她便在一旁看着,祖母为了怕她烫到,不让她碰。 眼下赵香萍也是率先自己试温,依旧不让她出手,只是毫不吝啬地教她使用方法。 能独自在天庆观前撑着这样一家铺子,她真的很厉害。 “香萍姐懂的好多。” 展子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痴痴地望着她。 他才将弟弟带回来一会功夫,便被邀请进去吃大席面,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美事? 卫小娘子她这会正在认真地烤五花肉。 张仁白坐在另一旁的凳子上,眼里尽是欣赏之意。 “哥,我一定要穿成这样吗。” 展文星坐在展子明一旁烧柴火。他被吩咐着就烧一堆木柴,也不煮东西,火愈大愈好,愈旺愈好,最好将整个院子都照得透亮。 他平日里下值回家洗漱完便倒头睡了,上值时再将官服穿上,即便是休沐日,也是在家里躺着,根本不出门,所以很少穿常服。 要让他穿也穿身劲装吧,怎的文绉绉与他哥一样,像是酸秀才。 前阵子抓到那假讼棍时,见隔壁这娘俩实在可怜,他便将哥哥给介绍了过去。 那男人跑了,理应哥哥是只需要帮着写一份和离文书,又或是帮她去府衙说上几句,这事就算完了,只能府衙审批便是。 用不着日日往这跑,也用不着家里日日晚食都吃熝鸭熝鹅,也用不着让他脱了官服来捉贼吧! 他直接穿着官服往那一站,还不将小贼吓得屁滚尿流! 罢了,长兄如父。 他是哥哥养大的,哥哥很有文采,原本能往上考,可为了供他,当了讼师挣快钱。 烧火! 这脆皮五花分了两份,一份用卫锦云自制的蜜汁,一份用赵香萍的蜜汁豆酱。 等肉身上渗出细油珠,卫锦云按照赵香萍的指导,取过晾温的蜜汁,用竹刷细细往肉皮上刷。 第一遍刷上去,油星子“滋啦”溅起,她耐着性子等片刻,再刷第二遍、第三遍......直到肉皮裹上一层漂亮的蜜色。 想来若是她这一次的脆皮蜜汁五花火候把握成功了,那日后做起酥饼时的火候,也能慢慢适应。 待院子里渐渐飘起浓郁的肉香,展文星又分到了新的任务。 “这脆皮五花的手艺这般好,赵婶您一定挣了不少钱吧!” 他呐喊着,嘶吼着,生怕院子外头听不着。 酥心蜜意(美食) 第34节 没想到陆大人平日里教他这样呐喊训新兵,这卫小娘子也来这茬。 “倒也还好,能供孟哥儿吃穿。” 赵香萍顺着话应了一遍,“一月下来,毛利几贯不成问题。” 赵婶晚间有些哭哑了,声音并不响亮。卫芙蕖与卫芙菱便感叹着将她的话给重复了两遍。 孩童的声音叫起来,便是清脆无比,比大人还要亮上几分。 “但我见您穿着朴素,想来都将钱攒起来了?” 展文星说完饮了两口茶,在展子明耳旁窃窃私语,“哥,你怎么不喊......” “你哥的嗓子,是用来替人辩解的,喊坏了谁养家?” “我日后养你不就得了。” 展文星憋了憋嘴,“我过完元日便十七了,陆大人对我们好,平日里还给我利市,我不要你养我。” “继续喊。” 展子明笑了一声,将弟弟脑袋上的头发揉乱,“谁要你养,跟着陆大人好好学。” “噢。” 展文星低头应了一声,捋了捋头发,继续呐喊。 “什么......是在您床旁的垫子下面存着呐,您也不怕硌得慌。” 呼。 终于喊完了。 展文星接过卫锦云递过来的碗,里头盛着她才切好的脆皮五花。 他抬眼看她。 燃起的火堆旁,她眼睛亮亮的,和陆大人的眼睛一样亮。 但为什么陆大人要给她买油汆臭豆腐干,他很费解啊。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烤好的五花,咬了一口。 一口咬下去,先是“咔嚓”一声脆响,那层烤得发脆的肉片裂开,在唇舌间碎成带着甜香的脆渣。 浸足了咸鲜的肉层,还锁着些微汁水,肥瘦相衔的地方软滑得化在舌尖,却丝毫不腻。 最妙是那层蜜汁,经炭火烘得半焦,甜里裹着点若有若无的咸底,混着蜂蜜特有的温香,和肉皮的焦脆、肉身的丰腴缠在一处。 嚼到后来,香得人舌尖发颤,忍不住让他再咬一大口。 好吃! 好想带回去也给陆大人尝尝。 待篝火散去,夜半三更。充满肉香气的院子里安静无比。 “哎唷!” 一声叫喊打破了寂静,“咚”的一身,一个身 影重重摔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说:锦云:[撒花]十贯钱! 陆大人:她喜欢吃[星星眼] 第27章 捉到贼人 李大胆是前两日回来的。 他元日里从家中拿了一笔钱,本想真洗心革面去汴梁做点生意,未曾想汴梁的瓦子里探博玩法花样更多。他只是想进去试试......赢两把就出来。 他才试两把时,运气确实好,赢了十多贯钱,便是连换汤斟酒的焌糟娘子也高看他几分,柔声柔气地唤他一句“这位爷”。 钱这东西,来得真快。那瓦子里的掌柜也是个好相与的,即便他赌输了还能出钱先给他垫上。 但一来二去,运气忽然就不如从前了,这掌柜的面相也变了。 他怎的又欠了这么多钱? 在汴梁欠钱,比平江府更狠,他瞧见过不过欠了几十贯的,当场可就剁手了,吓得他连夜逃回平江府。 知晓自己也在这头欠了钱,哪能大摇大摆,所以坐船时李大胆偷偷摸进人家运猪羊的那间,一头扎进了草垛中躲了三日。例行验契引时,又扒着拉猪羊粪的木桶里,才堪堪躲过。 这船上下来的猪羊粪桶都倾脚工拉去卖给农户作肥了,谁曾想这粪水里头还能藏人呢。 待李大胆夜里偷摸着下车,皮都泡囊了。 他这边污秽难受,却见家里头这娘子穿着光鲜,身边更不知晓什么时候多了个粉郎,连着三日都去他家铺子! 他心里头这气啊,却不能现身,又饿又臭,只能先偷偷去家里拿点银钱。 没想到娘子攒的钱不少,夜里他见这儿火光冲天,又香得不得了,馋得扒墙头。 他娘子熝肉的手艺还是这般好,竟又攒了不少钱。若他不拿些,岂不是都让那粉郎骗去了? 也不知邻家那鬼铺子什么时候进了人,那墙头从前矮,他翻惯了,哪知上头还铺了碎瓷片,害他不慎踩伤脚,跌了一跤。 眼下他又进铺子里头拿钱,却见床旁那大瓦罐封得死死的,打碎瓦罐又怕惊醒这娘俩,只能抱瓦罐扒墙头。 进来时好好的,出去时扒墙头却滑了不少。 李大胆单手一个趔趄,不小心连同瓦罐一块跌了下去,瓦罐当场碎了一地,自个儿也又刷个屁股蹲。 他还没揉两把,却见“唰”的一声,自家个院子里照得亮堂如白昼。 “我倒要瞧瞧,是哪个贼人来偷阿萍家,真是不要个脸皮了!” 汤饼铺子的金氏举着个笤帚就冲了进来,跟在她后头的还有不少街坊邻居。 卖竹编的李大叔,卖果子的张婶,从卫小娘子那顺手绰起擀面杖的张仁白......甚至连离得远的杂货铺的刘掌柜,都闻声而动。 他们都听卫小娘子说赵婶家似是遭了窃了,昨夜有贼人来攀过她家墙头,想来今日他尝了甜头还会再来,还请邻里帮忙一块捉贼。 这卫小娘子本就是祖孙四人支撑这铺子,平日里有时不仅送他们点心吃,她祖母王婆婆热心还能给补个衣裳啥的,绣个东西上去,比新的还好看,这蕖姐儿菱姐儿也招人稀罕。 更别说孤儿寡母赵香萍了。 天见可怜哟,谁还要偷到她们两家上来? 胆子大的街坊们个个绰了家伙,藏水缸的,躲灶台的,立门脚的,两个铺子里头的能躲人的地儿全藏遍了。 那贼人选哪家铺子,他们都能冲出来教训他! 几个火把将贼人的姿态照得一览无余,给众人惊了个好歹。 “哎呦我的天爷!这不是李大胆吗?” 李大叔第一个看清地上那人的脸,惊得差点跳起来,随即便是蹭蹭往上冒的怒火,“你个烂泥糊不上墙的杀才,还有脸回来?还学人家翻墙做贼!” “天杀的李大胆!” 金氏举着笤帚,气得浑身发抖,笤帚头几乎戳到李大胆的脸上,“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阿萍好不容易离了你这火坑,把熟食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你这黑了心肝烂了肺的,又想回来偷?你还是不是人!” 张婶摇着头,看着地上呻吟的李大胆,语气沉重,“大胆啊,你真是把咱天庆观前的脸都丢尽了!半年前你卷走铺子里所有的钱和阿萍的体己跑路,害得她好苦。要不是她咬咬牙自己撑了下来,还有街坊们帮衬,哪还有今日?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脸回来祸害!” 李大胆哪知晓这么多人等着他,一时间他想捡起地上的钱财便跑,没想到一低头,缺钱破碎的瓦罐里头装的全是石头和面粉,墙头泼的油和瓦罐里的面粉洒了他一个油头满面。 当场将他偷钱的证据给坐实了。 转眼间他明白过来。 这摆明了是诱他上钩的,这娘们和旁人合起伙来设计害他! 还未等李大胆急得骂上赵香萍两句,杂货铺的刘掌柜奋力挤到前面,他气得胡子都在哆嗦,手里高高举起一张边缘卷曲的字据。 “李大胆,你个混账东西,你快瞧瞧。你跑路前跑到我铺子里说铺子急用,赊欠了足足五贯钱。这白纸黑字,这红彤彤的手印,是你按的吧。这都半年了!利钱老子都不跟你算了,本钱你打算赖到什么时候?让阿萍一个人家替你背这黑锅?” 发现贼人竟是李大胆,刘掌柜当场冲回铺子,都不带喘口气地将字据给拿了回来。 “你竟还欠街坊们的钱?” 赵香萍用手巾抹着眼泪,将孟哥儿护在怀里,“我真是悔!” 刘掌柜根本不曾跟她说过欠钱的事,他还总来她家买熝鸭照顾她生意。 “阿娘不哭了。” 孟哥儿垫脚用手给赵香萍擦擦眼泪,“阿娘日后都不要哭,阿娘笑起来好看。” 李大胆见着孟哥儿,便如抓了根救命稻草。他想着孟哥儿能替着他在街坊前说两句话,便伸手招了招,“孟哥儿,来阿爹这,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和阿爹玩吗?” 孟哥儿噙着眼泪盯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两步,又缩进赵香萍怀里,顺道抓住了一旁的展子明。 李大胆被当众揭穿翻墙盗窃未遂的丑行,又被翻出拖欠欠街坊债的旧账,再者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浑身剧痛,满身油污面粉,连儿子都不认他。 他看到了孟哥儿攥着展子明的手,又见自家娘子穿着光鲜,站在他身旁。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赵香萍,你个贱妇!我才出去半年,你就和这细皮白肉的合起伙来算计老子?你们这对狗男女,我......” “啪”的一声,一个耳刮子上来就甩到了李大胆脸上,他的半边脸登时就肿了起来。 “亲娘嘞,不愧是揉面团子的手劲啊。” 张仁白将擀面杖夹在双臂下,和王秋萍一人一个,捂着卫芙蕖和卫芙菱的耳朵,不让她们听这些污言秽语。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李大胆一时被扇蒙了,待看清卫锦云的样貌后又恶从胆边生,想要跳起来还回去,当场又被展文星踹了一脚。 “干什么呢,这是我们陆大人说的例行嘉奖对象。大人说他得亲自来送赏钱,可不能让他跑空。” 卫锦云感激地看了展文星一眼,乐呵呵道,“替我谢谢陆大人,他可真是咱平江府的百姓之光啊。” 旋即将目色凛冽地盯着李大胆。 展文星钳着李大胆的双手,一抬头,见这卫小娘子的脸色当场转变。 酥心蜜意(美食) 第35节 这是否有些太快了呢。 “其一,你夜里攀墙,意图窃取李记熟食行财物,在场各位邻居为人证,你满身油污粉面,地上踩了翻越印记,此为物证,确凿无疑。” “其二,你与赵香萍,经官府明判和离,和离文书具在,恩义已绝。赵香萍自力更生,清白守业。是你这卑劣小人,信口雌黄,污她清白。” “其三,你拖欠刘掌柜货银五贯,有字据为凭,红契为证。拖欠不还,待刘掌柜告你,你定是要进府衙牢里坐坐 。” “咳。” 卫芙蕖当场放声咳嗽。 卫锦云只觉大热的天,后脊背一阵一阵发凉。 “哎,这书上讲的啊,就是好。” 卫锦云笑了几声,转向不远处的展子明,“您快说说,我学得对不对,展大讼师?” 卫锦云灰溜溜地回了卫芙蕖身旁,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姐姐,别来这套。” 卫芙蕖轻笑一声,“菱姐儿。” “今夜我们都和姐姐睡,明日的朝食我们吃生煎角子,姐姐吃龙胆草粥,姐姐好不好呀。” “......我,我床小。” “其四。” 展子明愣了一会,当场给接上了,“其四,你方才恶言,公然詈骂赵香萍,诬其贞洁,又谤我人格。为当众恶毒毁谤良家女子及士人,十分恶劣......展副官,算算此人的恶罪。” “当杖八十,笞四十,再杖一百,再枷号三日。” 展文星抬了抬头,“这位掌柜,你告不告他?” “告!” 响破天际。 “本副官还听闻你外债不少,也不知那些人告不告。待盘查下来,判了才能理清。” 展文星挠了挠头,“自从陆大人上任以来,已经很少有这么多数罪并罚了的。” 何况按照哥哥的性子以及他眼下的神情,得将宋律翻个千八百遍,稍搭上一条,就给他再加上。 听了“窃盗未遂”、“数罪并罚”、“杖百、枷号”这些言辞,李大胆只觉天塌,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那板子打人多疼,他也不想蹲牢! “不,不要,我不要坐牢,我不要挨板子,不要戴枷锁!” 李大胆忽然从展文星的手中挣扎出来,眼泪瞬间糊满了整张脸。他赤红的眼睛盯着被展子明护在身后,眼中含泪的赵香萍。 “萍娘,萍娘,娘子,我的好娘子!” 李大胆他手脚并用,不顾展文星的钳制,拼命想往赵香萍的方向爬,却被死死按住。他只能拼命仰着头,眼泪鼻涕肆意横流。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是杀千刀的混账王八蛋!” 他一边哭嚎,一边竟然抡起沾满油灰的脏手,狠狠地左右开弓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寂静下来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对自己下手极重,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打在脸上,油污面粉随着他的动作四溅,那张本就狼狈不堪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嘴角甚至都渗出了血。 “萍娘,你打我你骂我吧,只要你消气,只求你看在,看在咱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看孟哥儿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哭得声嘶力竭,涕泗横流,天见可怜。 见赵香萍伸手去擦掉下来的眼泪,他喊得更凶,“孟哥儿,我的孟哥儿他才七岁,他不能没有爹啊!萍娘,你想想孟哥儿,他日后大了,知晓自己的爹被关进大牢,他怎么做人啊!” “我求求你了,萍娘,我的好娘子,我们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和他们说,你和跟官老爷说,说我是混蛋,说我不懂事......说我们两口子吵架闹着玩的,求他们别抓我!别告我,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了!” 李大胆彻底豁出去了。他趁着展文星一时不备,挣脱一点束缚。 “咚”的一声,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磕得又快又响,如同捣蒜一般。 “求求你,娘子!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改!我当牛做马报答你,我给你做长工!我一文钱工钱不要!只求你别让我去坐牢!别让孟哥儿没了爹......不赌了我真的不赌了!” 他一边疯狂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哀求,额头上很快磕破了皮。 赵香萍无声流泪,走到了李大胆的跟前。 “李大胆,你这套我已经看厌了。” 她眼中含着泪,却笑了一声,“夫妻情分?早在你卷走钱,丢下我们孤跑路时就尽了,你也配提孟哥儿。你赌钱的时候想过他吗?你偷钱的时候想过他吗?你刚才用那些腌臜话骂我的时候,想过他就站在那吗......我赵香萍已经同你和离,至于孟哥儿,他日后只会姓赵,不姓李。” 李大胆彻底呆了。 他那心软至极的娘子,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从前他这套,向来对她最管用。他抬眼去看她,却只见到了她冰凉的眼。 只过了半年,她像是变得陌生到他不认识。 “对,对不起......” 李大胆想要伸出的手又被展子明钳了回去,最终瘫在地上。 展子明皱着眉,“展副官,律法如山,不容私情。这人当众毁谤在前,妄图以亲情裹挟,扰乱视听在后,罪加一等!速速将他拿下,押回府衙大牢。” “得令,带走咯!” 展文星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彻底瘫软,眼神涣散的李大胆。 他转过身再次看了赵香萍一眼,只看见她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的背影。 青衣娉婷。 明月高悬天际,清辉朗朗,他一时间恍惚极了。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拱桥边一位娘子穿着一身青衣,正低头执着一只竹篮喂鱼。适逢他扛完货从船上下来,抬眼见那娘子眉目如画,像极了他才在船尾见到的一尾靑鲤。 浮萍轻轻晃,青鲤水中游,他看痴了。 “你瞧够了没?” “对,对不起......” 后来,他常去拱桥下,只为见见青鲤的笑。 再后来...... 再后来被渔网束缚住的靑鲤,挣扎得脊背鱼鳞伤痕累累,最终还是咬破渔网,离开了。 “多谢各位。” 赵香萍擦干了脸上所有的眼泪,将方才被展子明捂着眼的孟哥儿重新搂进怀里。 街坊邻居面面相觑,方才那场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往常他们只听见过李大胆会下跪求人,今日一见,竟是这般没脸没皮。 “阿萍,没事的,都过去了。” 金氏率先上前,去拍赵香萍的后背安慰。 “那是自然。” 赵香萍长舒一口气,笑声朗朗,“为了感谢各位街坊替我抓到了贼人,明日我请吃熝鸭,最肥美的先到先得!” 院子里倏然笑了一片,离开时还商量着明日何时起身最为妙。 展文星打着哈欠终于回家时,见哥哥提溜了两只酱熝鸭熝鹅回来。 “哥,我吃得嘴里都生疮了。” “煮壶菊花茶,继续吃。” 第二日一早,卫锦云睁眼妹妹们正坐在床旁看她,生怕她逃了般。夜里二人将她挤在正中,还得再放两个冬瓜,将她挤得更扁了。 这也太缠人了。 不过她挺喜欢。 “姐姐醒了。” 卫芙菱拉着她一块下楼,“快些洗漱,喝汤了。” “不至于吧菱姐儿,我才起身,让我缓缓也不行?” 卫锦云揉了揉眉心,天见可怜。 待卫锦云麻溜地洗漱完,卫芙蕖抬手就将今日的药羹递到她的跟前,配着羹的,还有一盘底下焦壳煎得正好,生出冰花的煎角子。 “不是龙胆草粥?” 卫锦云喝了一口冬瓜薏仁老鸭汤,又嚼了一口浸满浓郁汁水,焦香四溢的角子,舒爽极了。 “姐姐那巴掌解气。” 卫芙蕖替她倒了些醋到小碗里,“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奖励姐姐一碗好喝的。” “姐姐好吃吗,我与蕖姐儿一早去山塘买的,这家煎角子摊排了好长的队。” 卫芙菱抱着元宝,在一旁的藤椅上晃来晃去。 “像是睡不着似的。” 王秋兰拣了桑叶喂蚕,“天才亮一会儿,孟哥儿就来喊她们出门,还给元宝拿了个小窝来。” 卫锦云顺着王秋兰指的方向望去,见角落里除了她从阊门给元宝淘的竹编篮子,多了一只鸭毛窝。元宝这一窝怕是孟哥儿平日里薅鸭薅鹅捡来的羽毛,叫赵香萍缝了一圈后送来的。 听两位妹妹说,只为元宝看他一眼。 “比我们睡得还好啊,元宝大人。” 卫锦云揉了揉元宝的脑袋,“日后就靠大人招财进宝了......” 她玩了一会元宝,起身道,“泥灶已经烧透了,今日我给你们做蛋黄酥吃。” 她的两个妹妹嘴上念叨,心里还是很疼她的。 冬瓜薏仁老鸭汤,味真好。 酥心蜜意(美食) 第36节 希望明日不要分配龙胆草粥。 眼下没有现成的咸蛋黄,卫锦云去集市上走了一遭,除了买了些腌好的以外,还带回一篮圆滚滚鸭蛋。 卫锦云做蛋黄酥,王秋兰便在一旁腌咸鸭蛋。洗净沥干的鸭蛋在混着草木灰与盐的泥浆里滚上一圈。草木灰被筛得极细,混了正好的水,潮润润的粘手。待仔细裹好不留空后,才放进陶缸。 卫锦云这头,灶要先点柴火煨上,蛋黄酥不似做脆皮五花那样用大火炙烤,只需小火余温即可。 她将鸭蛋沿碗磕开,只留饱满的蛋黄,再放两勺秋露白,进灶煨上一盏茶的功夫。 对于油酥与油皮,做惯了的她早就得心应手,只是她这头才将它们揉好醒面,将晾凉的红豆沙捞进碗里,就发现少了东西。 她擀面杖呢? 作为一位糕点师傅,擀面杖丢了。 卫锦云琢磨了一会,出现在张记文房四宝店门口。 “早上好啊,卫小娘子。” 张仁白正倚在柜台喝茶,见卫锦云,立刻挺直了腰杆。他优雅从容地呡了一口茶,“这么早来,是找张某有什么事吗?” “张公子。” 在张仁白期待的眼神中,卫锦云缓缓道,“你能不能将擀面杖还我。” “好,好的。” 张仁白被菊花茶呛得七荤八素。 待卫锦云绰了擀面杖踏出门口,见赵香萍正搬了长凳站在铺子旁取招幡。 孟哥儿帮她按着凳子,几乎将全身的劲都使出来了。 “卫小娘子,我给你留了最大的半只熝鹅,你自己拿一下,我不得空。” 泛黄卷边的“李记熟食行”招幡在赵香萍的手中一番拉扯,从空中飘飘扬扬而落。 本是取擀面杖的,等进了铺子,手中还多了半只熝鹅。 “回头我出门多称两斤菊花。” 王秋兰接过这半只肥熝鹅,“这日日吃,非得吃烧心不可,阿萍也太客气了。” 醒好的面切成小剂,油皮包油酥,再擀成牛舌状重复多次。内里裹上包了豆沙的蛋黄,指尖顺着边缘向上推,拢成汤圆般,最后刷上一层蛋液,滚上些白芝麻。 泥灶里的温度已经彻底适宜,卫锦云蹲下身将三十只蛋黄酥摆在两个陶制鏊子上,送了进去。 卫芙菱坐在泥灶旁紧紧盯着,一会便要问上一句“还没好吗姐姐”。卫芙蕖蹲在院子和元宝玩,念叨着“炉子这般烫,把你热晕”。 待等了两刻功夫,连王秋兰都将所有的咸蛋都腌好了,卫锦云才终于打开炉子,用竹夹将蛋黄酥一个个夹出来,放在的盘中。 刚出炉的蛋黄酥还带着热气,只是用夹子轻轻一碰,酥皮便往下掉。 姐妹坐在桌前,只等姐姐一声令下,待它微微放凉不把嘴巴烫破皮才开动。 “元宝,这长得真像你。” 元宝也被这香味迷晕了脑袋,在桌底下打滚。 装在盘子里蛋黄酥,像是饱满的金元宝。其上表皮烤得金黄透亮,细看能瞧见酥皮一层又一层。顶端沾着的芝麻粒粒分明,被烤得微微发黄。 “吃吧。” 卫芙菱接收到姐姐指示,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酥皮在齿间化开的香脆与油炸的荷花酥味道并不相同。 蛋黄香香的,豆沙绵密又甜,连上头的芝麻都是香的。酥皮沾了她一手,掉在桌上地上,被元宝伸出脑袋也跟着尝了尝。 “姐姐,这个今日也卖吗?” 卫芙蕖小口地吃,将豆沙和蛋黄一点一点在舌尖呡开融化。 “做试吃,会贵些。” 卫锦云将几个蛋黄酥用油纸包好,朝着铺子门口探进的脑袋唤了一声。 “展副官?” ----------------------- 作者有话说:一个人干,也能将铺子开好。 我点蛋黄酥去吃了。 第28章 又来大单 展文星本想等卫锦云出门时再唤住她,只是在铺子外头站定。没想到他才因为院里散发的甜香气探了个脑袋,就被她逮了个正着。 “卫小娘子早。” 展文星站直了身子,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今日穿了红色劲装,头发利落地用发带束了高马尾,与昨日那副文绉绉的青衣揣袖打扮大相径庭。 展文星心中觉得,总不能直截了当地跨进人家的铺子,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一直等到卫锦云走到他跟前。 “展副官。” 卫锦云与他行了个礼,“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夜抓了那贼人,今日还需要与赵娘子问话签字,再去与昨夜在场的那些百姓确认一遍。” 展文星攥着手中的油纸袋,轻咳一声,“......毕竟是在她铺子里头抓的,从前还有一层关系。不过那也都是从前罢了,我今日问了府衙里头的兄弟,想来她那和离文书今日就能批下来。那个......还有。”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河旁的莲花,又迅速收了回来,最终还是伸手一递,“知晓我要过来,陆大人让我给你的。” 他愣是将话都问完一圈,最后一家才是她家铺子。 “这是?” “例行嘉奖。” 展文星说完,瞧了瞧东边逐渐往上升起的朝阳。 到底是何时有这个惯例他也不知,只是陆大人听了早上他随口一句,“卫小娘子昨夜还让我谢谢您呢,说我们大人是百姓之光”。 这油纸包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就像他回家问哥哥,大宋有这样的惯例吗,还是我们平江府特有的。 哥哥不语,只是一味地让他吃熝鸭。 “谢谢。” 卫锦云收了油纸袋,又从院子里拿了两袋她自己的,“今日做了些新品,请展副官也替我交与陆大人试试。” “又是两袋吗?” 手中的油纸袋还是温热的,他拎了拎,圆鼓鼓的点心约莫一份有五个。 卫锦云“嗯”了一声,“我昨日瞧见陆大人把虾片分给你们,想来这蛋黄酥在他手中也是如此。” “是啊。” 展文星感激地点点头,“陆大人只要上值时买零嘴,都会分给兄弟们的。” “陆大人很喜欢买零嘴吗?”卫锦云不由笑了笑。 “是啊!” 展文星将油纸袋攥在手中,很快答道,“尤其是练兵的时候,总要嚼些甜的果子蜜煎......我不与卫小娘子多说了,大人还在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他闲谈了两句,很快挎刀上马离开。 “姐姐。” 卫芙蕖抱着元宝倚在门口,淡淡道,“礼轻情意重。” “自然。” 卫锦云打开手中的油纸袋,“要不怎么说百姓之光呢,这也太牵挂百姓了......竟是糍毛团,陆大人原来也喜欢吃这个。” 油纸袋中有五个糍毛团,圆润饱满,玲珑可爱。粘米揉得白团子外头,滚了一层亮晶晶的糯米。 她的祖父很喜欢吃糍毛团,听他讲那可是从小时候就吃到大的。只不过上了年纪再吃,就要躲着些祖母了。最方便地就是用“带囡囡去吃小笼馒头咯”为借口,溜达着当场吃上两个。 她在阊门集市逛过,没发现糍毛团的踪迹,想来是将摊子摆在了还要外头的阊门码头处,离陆岚上值比较近。 卫锦云想着祖父从小笼馒头摊子买几只又绕远路去吃糍毛团的光景,轻咬一口。 果然是差不多的味道。 外头是极其软糯的外皮,粘 润又有嚼劲,内里是肥瘦正好的鲜肉、香蕈、笋丁混合而成的馅,鲜嫩多汁,肉香四溢。 “姐姐用过朝食了,胃口还是那么好。” 卫芙蕖挠着元宝的下巴,不经意间念叨,“在树上的猫妖,不会是百姓之光吧。” 卫锦云呛道,“蕖姐儿好聪明。” “姐姐才是最聪明的。只是姐姐光把聪明的脑袋放在挣钱身上了......你说是不是呀元宝大人。” 元宝将下巴与脑袋在卫芙蕖的手心里蹭了又蹭,绿松石一般的眼睛看着卫锦云,咕噜咕噜地应答了几声。 卫锦云咬着糍毛团盯妹妹。好好的妹妹,今日说话怎么有些欲言又止。 “姐姐这笼米粉蒸好了!” “来了来了。”卫锦云握着她的“例行嘉奖”,奔到院子里揉米粉去了。 卫芙蕖依旧倚在门口,自顾自念叨,“元宝,我们的考察对象又多了一位......已知有迷迷糊糊仁白哥哥,鸡蛋饼大侠吴哥哥,眼下还有百姓之光。” 张仁白送客人时,正好听到卫芙蕖在那念叨。 他立定杵了一会,望着她跨进院子的背影,什么“仁白哥哥迷迷糊糊成为鸡蛋饼大侠在发光”? 陆岚今日倒是不怎么忙,他坐在阊门的香饮子摊前点了一碗生淹水木瓜,瞧见展文星哼着调子便过来了。 “大人,卫小娘子给您的。” 展文星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她让我跟您说‘谢谢’。” 酥心蜜意(美食) 第37节 “给,我的吗。” 陆岚接了油纸袋,有些受宠若惊。 她又给他零嘴了。 她给他零嘴,还是他从未见过的点心。 他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下值去府衙催催赏钱什么时候批下来。 那给赏钱时,他给她买什么零嘴比较好。 “大人,您不怕积食,不是才吃了糍毛团,大人歇歇再吃吧,大人您快放下!” 荆六郎放下木瓜水,好想将陆大人手中的油纸袋抢过来。 * 一到七月里,梅雨季也过了,终于不用感受粘腻的闷热潮湿,下雨时似是小火慢炖,好不容易出个太阳又像将他们大火收汁。 蝉爬到铺子里头的槐花树上叫得响亮,平江府将迎来小暑。 元宝被捡来时还没有什么精神气,但有了两位妹妹的宠爱,眼下正伸着爪子与木盆中的六月黄进行一场较量。 六月黄个头不大,二两左右,是大螃蟹成熟前脱壳期的小蟹。夏至前后,此时正是它第五次脱壳时候,预示着它将成为一只青年蟹。 只可惜,正在那努力脱着呢,便被平江府老餮们抓来了。 虽小巧玲珑,但壳薄肉嫩,滋味甚美。 卫锦云蹲在摊子面前,将每一只六月黄下腹的尾巴打开来瞧,在小贩们气煞我也的目光中,挑了只只膏肥黄满的。 卫锦云用马毛刷子给它们做了个护理,这蟹虽小,蟹钳却还张牙舞爪,她轻巧地捏住外壳,还在元宝的爪子中抢来了它的最后一只战利品。 卫芙菱和卫芙蕖坐在她身旁,乖巧地剥毛豆。扁箩里的毛豆粒圆鼓鼓的,卫芙菱一剥一扔,精巧地投了进去,却也有几粒不听话的,蹦出扁箩,不知飞到院子哪个角落去了。 六月黄用来做面拖蟹最为鲜美,若是要清蒸做洗手蟹细品它的肉,那要等秋风起,找那些脱壳的成功者。 她将六月黄一切两半,在刀口处裹上了面粉。灶台上的的铁锅烧得冒烟,待油花炸开时,将裹好面粉的六月黄丢进去。 “滋啦”一声,蟹壳渐渐浸上橙红,连带着锅里的姜片也渗出辛香。她转着锅铲翻匀,炖了半晌后又撒上妹妹们剥好的毛豆粒,添了小半碗水。 不多时,鲜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卫锦云眼瞧着汤汁收得差不多了,原本半透明的蟹肉渐渐泛白,蟹壳裂开的缝里,正渗出些橙黄漂亮的蟹膏。 起锅前,自然是要用剩余的面粉调制一碗面粉水,将浸满蟹膏蟹黄的汤汁变得更加浓稠收汁。 盛在淘来的大碗中,六月黄卧在浓稠的汤汁里,轻轻一掰,半流的蟹膏便顺着壳淌下来,混着毛豆的清香,让被争夺战利品的元宝不停地喵喵叫。 卫锦云自然是趁着烧蟹的功夫灼了只未加料的给它,待妹妹们去替她与祖母盛饭时,元宝叼着它的美味小蟹肚子去院里的角落细品了。 面拖蟹外壳炸得酥黄,轻轻一掰,裹在外面的面衣软滑带点韧劲,吸足了汤汁。 咬下去先是面香,而后六月黄的肉又甜又嫩,一丝一缕藏在壳里,混着半流和沙沙质感的蟹黄蟹膏,直透舌尖。 碗底的毛豆吸饱了蟹汤,鼓胀饱满裹着六月黄的鲜味,比单吃毛豆更加醇厚鲜香。 汤汁是浓油赤酱的色儿,咸甜适中,自然是不能浪费,用来拌饭最为绝妙。 蟹这东西吃起来极慢,祖孙四人愣是吃了满手,用皂角果洗了多次,还残留但淡淡的蟹味。 待到了时辰,卫锦云妹妹们轮流摸了摸睡着元宝的脑袋,便推着车出门。 天一热,街上的小贩似是变得更多。 林顿河拱桥下的树荫里,有车板上垒着半切的西瓜,翠皮红瓤。上了年纪的小贩敞着粗布短褂,吆喝着,“甜瓤瓜,沙瓤解渴,脆瓤多汁,两文钱一块!” 有妇人停步,他便拿起刀子再切一角,顺手递过去,“这位娘子尝尝,不甜不要钱。” 挑着担子的小贩穿街走巷,担子两头是竹筐,一头装着新鲜的果子,青李、杨梅,用湿布盖着,另一头则是些小玩意儿,竹制的小扇、彩绳编的络子,想来是家中手巧的娘子做的。 他不用大声喊,只摇着手里的铜铃,“叮铃铃”响过,便有孩童取了家里的银钱,蹿出来买果子吃。 待姐妹三人到了府学门口。对面的卖香饮子的老郭已经支上了棚,棚下摆着几只大缸,缸口盖着湿布。 他摇着蒲扇,慢悠悠喊,“卖香饮子,甘草的、薄荷的、荔枝膏的,两文钱一碗,透心凉!” 他那有桌椅,也能乘凉,午后这个时辰且热,生意自然是最好的。 卫锦云停好推车,将剩余的蛋黄酥摆在台面上。本是留二十只试吃,在切成小块前给陆岚包了后,只剩下十只。 若是还未等府学下学就试吃完了,她明日再做一次便是,倒也不差这么一两日。 毕竟陆大人会亲自送她的赏钱来,陆大人吃开心了,说不定赏钱也到的快,她且眼巴巴等着呢。 “卫小娘子啊。” 钱娘子像往日打听事情般挪到她身旁,在身旁一众小摊期待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昨日陆大人是不是给你送零嘴了,你和陆大人很熟吗。” 陆岚往那一站,众人都特意往后挪了不少。陆大人是放在心里尊敬的,要他真出现在眼前,那是不敢喘大气。 他们说了什么,愣是一句没听清。 虽不知陆大人为何会给姑娘家家送油汆臭豆腐干这种零嘴,但他们瞧着卫小娘子那高兴劲啊,比听客人多买几块糕点还要高兴数倍。 老郭正摇着蒲扇,也凑过来搭话,“我瞧陆大人转身上马时,走路步幅都比平时慢些,平日这个时辰,他也不会路过府学门口。” “他来给我嘉奖零嘴。” 卫锦云喝了口茶,“前些日子,我恰巧帮着抓了一位贼人。他是......很和气的一位大人。” 钱娘子“啊”了一声,一时脑子嗡嗡的,“陆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严肃,上次我见一小子在街上跑,被他撞见,一声‘慢些’,吓得孩子立马站定了。怎么到卫小娘子这儿,倒成了送零嘴的和气人。” 众人面面相觑,回忆陆大人昨日确实面容好像温顺柔和了不少。 “这不,百姓之光。”卫芙蕖坐在板凳上看书,抬起头冷不丁地回了一句。 “嗯嗯,百姓之光。”卫芙菱正背着诗,也跟着含 糊不清地念叨。 “的确,百姓之光。” 卫锦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才和陆大人认识没两日......但陆大人确实人挺好的,大家要记住他是百姓之光。” 听了这话,大家一哄散了,钱娘子也回到自己的摊位面前挂她的浆糊。那她家那小子半夜里睡不着,还起来将院子里的水缸都打满了,又托她来打听。 人认识没两日。 但大家记住了,日后可称陆大人为——百姓之光。 “阿翁你走快些,让你骑马你不愿意,阿翁,你再快些。” 蛋黄酥虽只是小块试吃,却也受欢迎,有两位客人还要卫锦云给他们明日预留几个。 隔几日上个时令新品,待她攒上三十贯钱,便去各家铺子里打听打听,请个师傅来新修铺子。 许等到秋风起,她的铺子该开张了。 卫锦云卖了一阵糕点,教妹妹们念了几句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抬眼,她就见陆翎香拉着一位瞧着五十岁模样的男人,这往她这儿赶。 他一身黑衣短衫,虽被陆翎香拉着胳膊,但背挺如松,步稳沉实。头上生了些华发,却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清亮,有股说不出的端正劲儿。 陆恒凑到孙女跟前,小声念叨,“这就是长策夸赞的那家点心?” “是啊,阿翁且尝尝再做决定也不迟嘛。” 陆翎香自顾自念叨,很快托着他,将陆恒带到了卫锦云跟前。 “卫小娘子,这是我阿翁,二哥爱吃点心的性子可是随了他的,眼下我特意带阿翁来尝尝。” “试试新试吃?” 卫锦云递上了盘子。 “自然自然,阿翁快尝。”陆翎香嘴上虽说着,却已直接拿起签子戳了一块,塞进了陆恒的嘴里。 陆恒早习惯陆翎香这番做派,签子还未到,他便已经先张开口,顺势而为,这是他平日里与孙女呆在一块练出来的瞬间反应。 酥皮的香在他的嘴里漫开,跟着是豆沙的甜,末了,舌尖触到那化沙的蛋黄,咸鲜混着甜香,竟半点不腻。 “手艺确实巧。”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豆沙与咸蛋?倒是新奇搭配。” 卫锦云递过今日新煮的玳玳花茶,“想着夏日里吃甜腻了寡淡,加些咸香提味,您要是不嫌弃,多尝两块。” 陆恒自然是不会客气,当场尝了五六块。 “阿翁你给其他客人留些好吗。” 陆翎香无奈地将他扯到一边,“快说如何,阿翁给个准信。” “那你给阿翁买两块其他的。” 陆恒倚在香樟树下,手捧着玳玳花茶,“我要尝让长策一下吃了七八块的茉莉花糕,还要试你说在吕老的茶会上吃的素醒酒冰......其实各买几块也不是不行。” “馋晕阿翁算了,你也不怕噎得慌。” “香香给阿翁买,阿翁这次将长策身边那副官也叫上,好不好?” 陆恒笑眯眯地盯着自家孙女的反应。 果不其然,耳尖开始泛起绯红。 “噢。”陆翎香用手作扇,扇了扇自己忽然烧起来的脸后应了一句,此刻不远处府学的钟声响起,一转身却已见到飞速奔跑的府学学子。 这些都准备弃文从武守卫平江府?跑这么快。 “今日是我。” 吴生极其沉稳地捋了捋飘扬的发丝,“各位还得再练。” “每次跑这般快又不买,空占位置对吧。” 唐殷执着扇子,一低头见卫锦云台面上寥寥几块的蛋黄酥,眼眸亮了亮,“新品?” 卫锦云点头间他与身后几人已经分食干净。 “有没有搞错啊唐殷!” 排在末尾的学子大声呐喊,“我今日给你抄题,你竟这般翻脸无情!” “你给他抄题了?” 学子听了从身后响起的这声,背上一瞬嗖嗖冒冷汗。他转身苦笑道,“夫子,您听错了,您定是听错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38节 “唐殷。” “到,夫子!” 唐殷站得笔挺,“夫子您下学后精神气更好了,今日我不为您作诗,作词可好?” “这般喜欢抄。” 吕夫子笑着替唐殷理了理衣衫,笑道,“今日回去将《尚书》抄一遍,去吧。” “是,夫子。”唐殷伸手抚了抚衣衫上的蛋黄酥碎屑,眉头当场变成左撇右捺。 “你笑什么。” 吕夫子转身拍了拍那位偷偷笑得抖肩膀的学子,“你借他抄,想来也是做得又快又好,不如你再做两遍,一会夫子给你拿两张噢。” “是,夫子。”他当场扎了个马步,稳了稳即将倒下的身形。 香樟树荫下,陆恒望见了这一场面。 “这不吕老嘛。” 陆恒抱着双臂,笑着走到吕夫子跟前,“吕老可真是老当益壮啊。” “哎唷,我哪比得上陆老,瞧着陆老身子骨又强了不少。” 吕夫子捋了捋胡须,抬眼道,“真看不出来陆老已经是七十多的样子啊。怎么不在家摆弄你那杆旧枪,倒有空来吃这点心来了。” “我五十二。” 陆恒眉心跳了跳,“总比某些人强,读了一辈子书,到老了还学不会好好说话。我这枪再旧,也比案头那些酸文有用。” “噢,那许是我记错了,真是对不住了,你瞧瞧我这记性......当年西夏来犯,是谁在朝堂上递奏折若不是我,你那杆枪,怕是早锈成废铁了。” “自是自是,毕竟从前上朝起不来身,跑得连鞋子都能穿错,人一老,记性自然更不好了......当年黄河决堤,灾民涌入汴梁,是谁说天灾无常,当静观其变?若非我带亲兵去加固堤坝,你书房里那些孤本,早被一抢而空了。” 吕夫子“呵”了一声,看向陆恒腰间的匕首,“你瞧你,都致仕多少年了,还带着这劳什子,难不成还盼着官家再召你回军营?我看你啊,是离了沙场就浑身不自在。” “总比你强。” 陆恒摸了一把腰间的匕首,“给官家的奏折,还在说经义当复古,官家留中不发,你倒好,转头就把奏折抄了多份,分送同僚。” 吕夫子脸微微一红,手指颤颤巍巍,“我那是为天下学子计!你一介武夫懂什么?” “我是不懂。” 陆恒忽然笑了,像是占了上风,“但我知晓当年你游说被辽被围困,是我带着轻骑闯进去救的你。那会儿你抱着你的《尚书》哭,说此生再不离书,与它死在一起也是值了。怎的,眼下倒嫌我这武夫碍眼了?” 这话一出,吕夫子半晌才哼了一声,“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他声音低了些,“说起来,你家那长策,昨儿是不是来卫小娘子这儿买点心吃了。” 陆恒挑眉,“怎么,你也馋这点心。” “我要买出了府学便是,提长策做什么。” 吕夫子絮絮叨叨,“我是想说,她手艺好,你且放心。后日你不是要设震泽的船宴,你托人给我的帖子我已拿到手。你若请她做船宴点心,我倒是能去去。省得你又说我只知埋首书堆,不知人间烟火。” 陆恒朗声笑起来,“好啊,到时候让你瞧瞧,我这武夫,也能品出好茶坏茶。” 卫锦云这探着脑袋听八卦呢,却听陆恒握着茶杯走到她跟前,“卫小娘子,接船宴否?” ----------------------- 作者有话说:锦云:[彩虹屁]陆大人好啊,陆大人妙,陆大人给的赏钱响当当。 陆大人:[可怜]啊,她送给我点心吃了。 (其实锦云视角她就是只见过他两次,陆大人又是看她这又是看她那,还看她下河爬树的[猫头],心中想的完全不一样。 糍毛团好吃,六月黄的味道极好,做面拖蟹鲜美无比。蛋黄酥想吃就吃吧,毕竟人有两个胃,一个正餐,一个点心甜品。 老婆们,想要两瓶冰镇营养液提提神[星星眼] 第29章 云泥有别 “这,这我还从未接过。” 陆恒的突然发问,让卫锦云一时舌头没绕过弯来。 她是知晓船宴的,这大抵是平江府独有特色。平江府文人雅士不少,又多水多船,自盛唐起就有船宴的说法。精致的画舫乌篷船行驶在震泽、护城河中,在欣赏湖面无限风光时,又能尝佳肴、斗诗词、品丝竹...... 船上菜品以时令鲜为主,讲究“鲜、嫩、清、雅”,船点需风雅,或是花鸟,或是草木,讲究清甜细腻 。 卫锦云方才吃瓜所得,香香家的阿翁是一位致仕的将军,想必宴请的客人也是贵人。万一不合口味,岂不是多有得罪。 这实在是,有些难了。 “卫小娘子怕什么,要勇于尝试。” 吕夫子也走到陆恒身旁,瞧着接自家孙女茶会的卫锦云皱起了眉,“速速接了,让陆老尝尝你的手艺。” 武夫宴请,只怕是来的都是武夫,能品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自家孙女的茶会上她表现的这般好,怎的到这头船宴像是胆怯了? 不行,那定是茶会比船宴好。 还没等卫锦云继续开口,吕夫子很快继续道,“卫小娘子,那船宴的事,我替你应下了。” 卫锦云这边“啊”了一声,陆恒那头又接上了,“噢哟,好大的官威啊。吕老这是又要替人做主了?人家卫小娘子还未说话呢。” 卫锦云倒是很想开口,她也插不上嘴。这俩人方才不是才心平气和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呛上了。 “你上次在我家棠棠茶会上做的那些好看又好吃,那样的点心便是放在船宴上,也完全能够,更何况是陆老的船宴呢......” “什么叫更何况是我的船宴。” 陆恒咬了一块茉莉花糕,“我的船宴又与旁人有何不同?点心能填肚子,合口味就是。难道说有些人,吃快点心都要论平仄,喝杯茶水得先念句诗。” “呵。” 吕夫子将薄荷夹糕吃得啧啧有味,“不然呢?难道像有些人茉莉花糕能一口吞下,吃个卫小娘子的新品能掉的满衣裳酥皮,连‘风雅’二字怎么写都未必知晓。” “我不懂风雅?” 陆恒脖子一梗,又吞了一块茉莉花糕,顺道掸了掸衣衫上掉落的酥皮,“当年我在边关,用敌军头盔煮过羊肉汤,那叫一个香!难道这不算战场风雅?” 此话一出,围观的学子们狠掐了一把大腿才能忍住不出声。 “战场风雅?” 吕夫子把手中的薄荷夹糕拉得老长,“怕是陆老把豪放当风雅了。我后日去船宴,不会给我端来上一大盆酱肘子,整两口蒜再配两斤烧刀子吧。” 二人又争辩了一番,转而齐齐看向卫锦云。 “接,卫小娘子接老夫的船宴。” 陆恒当场从怀里掏出银子拍在卫锦云的台面上,“一定要做得比他的茶会好!” “啧。” 吕夫子用手巾擦了擦手,瞥了一眼台面上的碎钱,“陆老抠抠的。” “香香,给阿翁些碎钱。” 陆恒转身将孙女的衣袖甩来甩去,凑到她身旁小声念叨,“你知晓的,家中银钱都归你祖母和母亲管......你且先借我些,下月阿翁拿到碎钱,再还与你。” “阿翁,你这次不是攒了三个月?” “上月吃茶用了好些,不是还给你和长策买了新衣嘛,香香,阿翁最疼的好香香。” 陆翎香无奈瞧了陆恒一眼,又拍了银子在卫锦云的台面上。 “姐姐。” 卫芙蕖拿着书,慢慢起身,凑到卫锦云的身旁,“这约莫有十两。” 卫锦云的眼睛冒了银光。 “接,如何不能接呢?” 她伸手将两样银钱全然扫了过来,漾起梨涡,“陆老您就瞧好吧。” 她便是豁出去了,也要将这船点做的又精又好。 “阿翁吃这么高兴呢。” 二老一番慷慨激昂的争论吸引了不少了,吕兰棠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吕夫子身后,瞥了一眼他下意识再去拿薄荷夹糕的手。 吕夫子沉寂了。 “啧。” 陆恒在一边瞧热闹,又饮了一杯清茶,“还是我家香香对我好啊。” “阿翁下月记得将利钱也还上。” 陆恒沉寂了。 今日的糕点卖得极快,离府学下学不过两刻的功夫,卫锦云台面上的糕点被一扫而空,连个点心渣子都没有给她余下。 待重新推车回铺子时,吴生挪了挪脚步,站定到卫锦云面前。 他轻甩衣袖,目光不去瞧卫锦云,倒是落在了头顶的大香樟树上,“卫小娘子,你瞧瞧我今日有何不同?” 唐殷与祝芝山坐在老郭的香饮子摊上,将紫苏水和荔枝膏互相喷了满脸。 卫家三姐妹仔仔细细地盯了盯吴生,从上扫到下,又从下望到上。 “吴哥哥昨日的发髻偏左,今日的偏右。” 卫芙菱观察能力极强,很快就在发髻上找到了蛛丝马迹。 “非也,非也。” “鸡蛋饼......吴哥哥今日穿的黑布鞋,昨日的青色的。” 卫芙蕖轻咳了一声,很快将正要说出口的话给拉了回来。 “非也,非也。” 这下吴生激动的心更期待了,就差卫小娘子还没评价他。 酥心蜜意(美食) 第39节 “吴公子。” 卫锦云使劲摸了摸下巴。 “嗯?” “好像比昨日黑些。” “......” 望着姐妹三人远处的背影,吴生往上翻了翻衣袖,握紧拳头观察了自己手臂上的线条。 他明明劈了柴,又打了两水缸的水,如何膀子就是比不上陆大人壮。 “太可怕了祝兄。” “我给你擦擦唐兄。” 今日回铺子的风都是甜的。 山塘街上到处都是卖玳玳花与茉莉花的,柑橘香的清甜熏了她们一路。卫锦云给妹妹买了麦芽搅搅糖,顺道给孟哥儿也带了一根。 便是今日的黄连汤,也是甜的。 一为挣到钱,二为她原先的茶会已经在旁人眼里留下了印象,若是这次船宴做得好,那她云来香的名气会更大。名气大,自然对她开张后的生意有帮助。 卫锦云拎了一条大鲥鱼,与妹妹说说笑笑回铺子。 二人低头玩搅搅糖,连路都看得仔细,只将还留有余温的搅搅糖在竹签上转得上下纷飞。捏着竹签的手腕一提一绕,褐色的糖丝随着动作牵得老长,也不去吃它。 待回了铺子,姐妹二人将搅搅糖分给孟哥儿一人后,低头玩时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一位妇人,好在卫芙蕖瞧见一双粉鞋后立刻拉了卫芙菱一把。 卫锦云正要道歉,却见面前之人冲她一笑,直接开了口,“哟,这便是卫小娘子吧,瞧着确实年轻能干。” 她约莫瞧着四十岁,双蟠髻上斜插两根支点翠嵌珠的簪子,映得乌发愈发油亮。身上穿件海棠红的绫罗褙子,领口袖缘绣着云纹,走动时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熏香,闻着都是亮眼的。 “您是?” 这股熏香,卫锦云很是熟悉,沉香熏衣,张仁白极其爱用。 徐氏又笑了笑,“我今个才回来,听我家仁白说,你做的点心在府学前很有名气,便是他原先的夫子吕老都是夸赞的。我尝过,味道确也不错。” 徐氏唤作徐芬芳,张父随她回娘家探亲,就将铺子留给儿子张仁白照看。她本是打算在娘家过了暑才回来,却在夜间做了个梦。梦见儿子本中了进士,本正打马游街,却护扑出一女子当街拦马,骂儿子是负心郎。 这事传到官家耳中,当日便褫夺了儿子的进士。 徐氏猛然惊醒,一身湿汗,自觉忧心忡忡,当场让张父备了车马赶回铺子。 她回铺子时,见儿子正在温书,铺子生意也不错,好不容易舒上一口气,去后院洗脸时,却见院里与隔壁铺子的围墙垒得极高,还是新修。 那块大石头......咋又回去了嘛。 她还没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洗完脸回铺子时,又见儿子手执一块糕点傻笑。年纪轻轻,脸上皱纹都要笑出来。 她自觉愈发不对劲,便打听试探了儿子一番。此刻她才知晓隔壁铺子搬来祖孙四人,其中那 位唤作“卫锦云”的姑娘正当十七妙龄,做得一手好点心。 儿子一边与她介绍,一边还是傻乐呵,还说这卫小娘子心地好,连翻修铺子都没忘了替他们打算,不给钱还白得一稳当当的围墙,都快将她给夸出花来了。 她的傻儿子啊。 她的围墙啊。 难不成她那梦竟是真的? 徐氏尝了一块糕点,味道确实不错。但糕点再新奇不过一块点心而已,怎的让她儿子成日想入非非,如痴如蜜的。 她倒是要瞧瞧是怎么样一位小娘子,还能叫她阻了儿子的进士路? “夫人喜欢就好,那也是承蒙街坊们不弃。” 果真是张仁白的家人,卫锦云并没有猜错。眼瞧着这位夫人笑意盈盈,却觉她周遭围着一股寒气,像是要将她给吃了。 果不其然,徐氏听了卫锦云的话,立刻开口,“味道倒是新奇,样式也是不错。卫小娘子这双手当真是巧,能将面粉糖油都弄出这些花样来。” 很快张父听了自家娘子的话,也从铺子里踏出来,身旁跟着张仁白。 他约莫也是四十出头,身量微胖,圆脸上蓄着髯。身上穿件墨绿兰草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走动时带起的衣褶里,隐约能瞧见内衬体面讲究的棕黄绫子。 他似是有几分派头在身上的,呡了一口手中的茶,“味道确实好。不过卫小娘子,你终日与这面粉糖油打交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你瞧瞧我们家仁白,埋头只读圣贤书,求的是功名正道,那才是光宗耀祖。” 他顺道又弯下身子与两位妹妹们打招呼,“你这妹妹也是水,日后多学些针线女红,识几个字便好,将来也能找个安稳本分的人家,整日出去摆摊,怕是要耽误。” “可是,我们已经进了溯玉轩。” 卫芙菱拿着搅搅糖,抬眼道,“那里的山长教出过好几位进士。” “这位老爷爷难道觉得董山长不好吗?” 卫芙蕖张开胳膊将搅搅糖拉得极长,几乎要沾到张父脸上。 张父被茶水狠呛了一下,偏头一躲,躲过似是朝他袭来的搅搅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什么这位老爷爷。 他哪里老了? “哎呀,我的微末手艺自然是不像读圣贤书。” 卫锦云使劲揉了揉两位妹妹的脑袋,努力净下心来才不让自己大笑出来,“不过我做点心,如何又不是正道了?” 徐氏忙着给张父拍背,“我自然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卫小娘子,不是我说,你模样好,手艺也好,但也要为将来打算。我们仁白,虽只是个童生,但以前读书时的夫子说了,他天资聪颖,下次院试极有把握中秀才!这秀才相公,那就是正经的读书人了,将来前途......当个大相公,也说不定啊。”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卫锦云一眼。 张父使劲地喘了喘气,好不容易不咳了,还要立马接着说,“正是。功名路上,讲究个清心寡欲,结交的也需是清流雅士。” 这话看似说给身旁的张仁白听,眼睛却瞟着卫锦云。 卫锦云偏头瞧了一眼张仁白。 张仁白有些尴尬,脸色微红,想制止父母又不敢,只能将视线落在河畔的莲花上,看风景。他含糊地说,“爹,娘,点心......卫小娘子的点心,还是做的很好吃的。” 卫芙蕖皱着眉。 原是这样一位哥哥呢。 卫锦云忽微微发颤,似是抓不住推车把手,恍然大悟感叹,“原是如此!夫人老爷一片苦心,我明白了......二位是担心我这点心手艺,扰了张公子清贵读书的心境?或是......怕我这卖点心的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耽误了张公子的锦绣前程?” 张父和徐氏被卫锦云这直白的话惊得一时语塞,脸上的假笑僵住,张仁白也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了回来。 “那也确实是嘛。张公子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我心中只有敬佩,哪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我们有云泥之别。” 卫锦云被卫芙蕖捏了一下手心,险没憋住,使劲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夫人老爷大可放心!张公子是天上明月!我不过是地上一盏萤火,照亮自家门前几寸地,已觉万幸,自然不敢痴心妄想,去攀附那遥不可及的......大相公根苗。” “卫,卫小娘子......我还是很喜欢。” 张仁白犹犹豫豫地开口,却被但徐氏一个凌厉的眼神和张父一声更重的咳嗽,给压住了。 本以为这是个难相与攀他们儿子的心计娘子,却怎的这般实心眼子? 徐氏原本压在心中的不少话都被卫锦云夸她儿子“天上明月”、“大相公根苗”给呛了回去,竟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这么说,她也许根本也不知院中围墙的事,只是好心好意地帮他们新修了围墙,还挺防贼。 那便是自家儿子非要喜欢她? 真是傻儿子。 “卫小娘子,其实我们也不是那意思。” 徐氏听她这样一说,又觉得自己似是那恶人。想来日后街坊邻居的,这关系怎的要弄得这般僵。 她想了想,开口道,“你这点心味道也确实不错,我们回来铺子里头的生意都好了不少。我想着不如每日的三十块点心,改为六十块,可好?” “好好好。” 卫锦云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签契?” “那自是签的。”张父跟着点了点头。 “姐姐,晚食的鲥鱼是清炖还是酱烧。” 卫芙蕖拉着了卫锦云的手,顺道帮她推车。 “那自然是炖豆腐汤最好吃啦!” 卫芙菱“嘿咻”一声,使劲抬手撬了撬轮子,进铺子的时候还不忘挥了挥手,声音清脆,“我们先进去啦,老爷爷。” 张父才重新倒了一杯茶缓,却是被鼻子先饮了进去,咳嗽得鼻间两条小溪流喷涌而出。 张仁白帮着父亲拍背,又不忘去看卫锦云的背影。 他明明也是很喜欢卫小娘子的。 她不喜欢他吗? 纵使她说与自己有云泥之别,他自当不会嫌弃她。 待他中了秀才,他再与父母商量商量,届时一定会同意。 待进了自家院子,才见着赵香萍正在里头奋力地阻止王秋兰扛锄头杀出铺子。 “呸,什么玩意儿!” 姐妹三人过来给王秋兰拍背倒茶,这才让她喘口气,却依旧骂道,“我家锦云那是瑶池里养出来的仙女儿,他们家那歪瓜裂枣,给锦云端水都嫌磕碜。还大相公?读了十几年书,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捞着,搁街坊里都得被戳脊梁骨。她当我们不知道?汴京城里头的大人十七就能中了探花,他算个什么玩意儿?茅坑里的石头,臊死他八辈祖宗!” “哎唷我的好姐姐,你可歇歇吧。” 赵香萍一边劝也一边跟着乐,“仁白这孩子人倒也还好,就是被他爹娘压着,管东管西的,便是今日穿了什么里衣,明日的鞋袜是什么样式,都是要遵着来的......就是方才卫小娘子这样被说,他连屁都不放一个。” “祖母且消消气。” 卫锦云将今日挣得银钱往桌子上一倒,“祖母快夸夸我才对。” “如何挣了这么多?” 王秋兰眼睛也跟着亮了,很快跟着反应过来,“可是又接了什么筵席茶会?” “自然,姐姐这次接了船宴上的船点。” 卫芙蕖抱着元宝,挠着它的下巴低声念叨,“元宝大人,本人郑重宣布,迷迷糊糊仁白哥哥失去机会,你觉得呢?” 元宝滚进卫芙蕖的怀里“喵”了一声,不知是点头,还是被她身上的鲥鱼味吸引住了。 “就说我们家锦云有本事,日后总要在平江府混成个名堂来的。不过船宴比茶会还要精上几分,锦云可有把握,可有问清主家的口味?” 酥心蜜意(美食) 第40节 王秋兰接过鲥鱼,“祖母给你们做鱼去。” “问清了。” 卫锦云点了点头。 陆老说这是一位从前在汴京里认识的一位苏姓大人,自润州返回杭州,途径平江府,设宴相邀。 据说这好友爱吃蟹,并无什么特别旁的忌口。 那就很好办了。 “要吃炖豆腐的,祖母。” 卫芙菱蹲到卫芙蕖身边也去玩元宝。 “好嘞!” “卫小娘子真是厉害。” 赵香萍给吃的满脸都是搅搅糖的孟哥儿擦擦嘴,“你说呢,孟哥儿。” “卫姐姐好。” 赵香萍怎么擦都擦不掉这一脸麦芽糖,拎着孟哥儿回自家铺子洗脸去了。 初夏的鲥鱼鲜美,是为江鱼初捞,一条且贵着。但今日不一样,挣钱了,且挣且尝。 鲥鱼卧在汤中,鱼肉嫩得几乎要化在汤里,豆腐块洁白如玉,吸足了汤汁,泛着一层温润的油光,在汤里轻轻晃动。 妹妹二人未盛饭,先一人一碗给卫锦云和王秋兰舀了汤。 鲥鱼富含脂膏,丰腴鲜甜,肉质滑嫩得抿一下就散。 豆腐吸饱了鱼鲜,入口软嫩,豆香混着鱼鲜在舌尖慢慢晃。汤汁更是精华,醇厚却不腻,咽下时连喉咙都沾上了鲜味,咂咂嘴,满是鱼肉与豆腐交织的香。 一碗鲥鱼炖豆腐汤配油焖茭白,再嗦一叠酱爆螺蛳,吃两块腌嫩姜,晚上梦里都是香的。 这两日过的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卫锦云送去给张记文房四宝店送点心时,来接的是徐氏。她夸赞几句精致,便也不再与她多说什么。 卫锦云在阊门集市上狠买了一圈,又按照陆岚与她说的,去铁匠铺淘了些碎铁片,奔进周记砖瓦铺里买石子,叫师傅。小张与二牛争了半日,还是派出小张为代表,帮着卫锦云在铺子里重新欠铁片,铺石子。 蛋黄酥每日限三十枚,回回未等府学下学,便已叫人买去,气得学子作诗跺脚,非要与卫锦云预定。 到了船宴那日,天却变了。白日还好好的,等到了午后,就下起大阵雨,纵使姐妹三人叫驴车备好食材,又是遮盖,又是撑了伞,却还是湿了衣裙。 夏日的雨全凭老天爷的脸色,总是时不时下两滴,又时不时下一缸,真是烦人。 卫锦云和妹妹才刚换好干衣衫,便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船家上门相邀。船宴设在震泽之上,且要先乘小船驶一段路,碧波荡漾,才堪堪到画舫前。 蒙蒙雨幕,雨打残荷,一艘雕花画舫渐渐浮现。 ----------------------- 作者有话说:又要挣钱了,努力挣钱! 震泽就是太湖,苏氏船点为非遗,我努力还原创新。[猫头] 船宴也很好吃,下章开吃! 第30章 船点船宴 雨丝斜斜织着,将震泽的湖面笼成一片朦胧的雾气。卫锦云扶着乌篷船的木舷,眼瞧着这艘画舫很快近在咫尺。 “娘子当心脚下,雨里船滑。” 船家粗声提醒,手里竹篙往水底一点,两船猛地凑近时,他稳稳架起块跳板,木板搭在两船之间,微微有些发颤。 卫锦云背着箩筐,她屈腿迈上跳板,木板立刻晃了晃。 这才走上跳板,乌篷船忽然轻轻一荡,木板也跟着一块晃动,卫锦云忙将手指先扶上画舫的木栏,迅速跳了上去。 等她踏上画舫,才觉出这画舫比乌篷船稳当得多。 “娘子放心,主家已经吩咐我,待船宴结束再来接你。” 卫锦云转身道了谢,跳板被船夫抽走,他撑起竹篙,很快便消失在雨幕里。 画舫泊在莲丛旁,舱门处悬着浅碧色的帘,风一吹,帘上绣的莲花便似在雨里轻轻晃。 它本就是专门用来宴请的船,与普通的客船大为不同,船身极大且无比精致。上层是宴请的所在,海棠雕花木窗一推开就能赏景。下层便是歇宿的船舱,雅致又宽敞。 这次船宴并非像吕兰棠的茶会那般客气又热闹,陆恒只让卫锦云来做船点,因此并没有叫上她的两位妹妹。 卫芙蕖和卫芙菱在铺子里往她的箩筐上盖了好几层油布,又仔细叮嘱卫锦云不要让雨淋着,做完快些回来,才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 仔细想来,除了去阊门市集,卫锦云每一次做点心都没有离开过妹妹。她寻思着待回家得空,也给她们做一顿船点。 她站在木廊下正想着,很快便有一位穿着绿褙子的管家婆子过来相邀。 “可是卫小娘子?” 她上下打量了卫锦云一眼。 “正是。” “瞧着可真是个妙人。” 管家婆子轻笑了一声,还递上自己的手帕帮卫锦云擦了擦方才上船时淋了的雨丝,“你且跟我来。” 卫锦云跟着她走过两条木廊,被带到了画舫后头一间专用的小厨房。这里她家的院子还要宽敞,除了将灶台换成了泥炉外,其余的食材与灶具应有竟有,甚至有一小块用棉被和冰块围起来的低温区。 不过,小厨房除了她,还有一人。那人正坐在一只板凳上,低头将莲子剥到一旁的竹篮中。 “卫小娘子,这里也归你用,所需的食材已经按单备齐,冰块也有。船宴酉时初刻准时开席,点心务必准时、精致、新鲜,不能有半点差池。” “请陆老放心。” 她再次瞧了卫锦云一眼。 面前之人身形虽有些瘦,一身青色褙子,盘了包髻,但放下箩筐绑攀膊时,露出了小臂上流畅的线条,紧实有力。 若非前头还要她帮着招呼,她可真想留下来瞧瞧这卫小娘子如何做船点。 小厨房里已经备了不少新鲜的时令食材,卫锦云箩筐里背的大多数是自己的点心工具、瓷盏、藤编花碟,糕点师傅的家伙什可不能落下。 她将箩筐放好,仔细去解妹妹们给她捆的麻绳。这箩筐是盖了好几层油布,麻绳又将它全然裹住,包得极紧。卫锦云解完一圈还有一圈,有好几根还互为交缠,瞧着没头没尾的。 好妹妹,真是相当疼她。 “我帮你解。” 剥莲蓬的那人站起身,走到卫锦云的跟前,仔细地帮她解被左一绕右一绕的麻绳。 她麻利地找出那根为头,穿过这端绕过那头,很快将整根麻绳扯开,而后冲着卫锦云笑了笑,“这样紧,是家中的小孩帮你系的?” 面前之人瞧着比卫锦云年长几岁,轻轻一笑眉眼灵动。 她头上包着一方浅褐罗帕,将发髻裹得齐整,鬓边垂两缕青丝。穿一身褐色素绸褙子,下身是月白百迭裙。 “嗯,是妹妹。” 卫锦云道了谢,询问道,“娘子是船宴的主厨船娘?” “对,你唤我晚娘便好。” 李师晚帮卫锦云解开绳子后继续剥莲子,“你是卫小娘子吧,我知晓你。” 卫锦云有些惊讶,“啊”了一声。 李师晚见她这副样子,只是笑,“这几日接船宴时,有几位府学的学子且念叨你的点心呢。当时我就在想,船宴上船点也不少,怎的就你这点心这么遭人惦记。” “那我也知晓你。” 卫锦云取出箩筐里要用的工具,摆在桌面上,“你一定是李师晚,平江府有名的厨娘,只接筵席,尤擅船宴。” 她听过她。 李师晚是厨子世家,家中有一间百年食肆。到了她这代,爹娘就生了她这么一个。她五岁时就已经表现出惊人的厨艺天赋,抡起锅铲来比铺子里头的学徒帮工还溜。 十六岁时替生病的父亲接了一次筵席而闻名。据说她父亲知晓自家女儿替她接筵席几乎要从床上蹦起来自愈,待第二日听说她受了夸赞,旁人夸起她来比夸他还多,又病恹恹上了。 本想将食肆交给她管,她却说父亲还年轻,再干个几十年不成问题,气得父亲当场绰鞋底。待二人争执过后,他却还是去药铺里开了一包人参,每日一补。 自此父亲开食肆,女儿只接筵席,互比名气。 “是吗,我名头这么大呢。” 李师晚剥好一整篮莲子,抓了两把慢条斯理 地剃去莲心,凑到卫锦云身边,笑眯眯道,“卫小娘子,我能吃你做的点心不?吃些边角料就行。” 卫锦云轻咳两声,“莲房鱼包。” “成交!” 船宴与船点,相辅相成最为妙。 眼下虽还未正是开席,但桌面上需先摆好冷盘,供客人吃茶消遣。 糟鹅肉质醇厚,糟香浓郁,酱鸭咸甜交织,鲜香肥嫩,白虾用秋露白作炝虾,糯米藕香甜流淌蜜汁,更有旋切莴苣、豆腐素火腿、凉拌蕹菜......便是瞧上两刻,都未能瞧完。 一道道冷盘在李师晚的灵巧的手中诞生,再由进来的侍女端到前厅。 餐前有冷盘,自然也要备好点心。餐前的点心,不能撑了肚子,最好精致漂亮,只是闲聊时浅尝几口。 卫锦云将牛乳与茉莉放到瓦罐中在泥炉上煮开,等微微泛起泡时,倒入研钵之中。 研钵打奶,可是个耗费力气的活。好在她来的足够早,心中再默念家中的十两银钱,想象铺子装修的光景,手上愈发得有劲起来,成为人力打奶机不在话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奶白的牛乳才出了成型的酥油,捞进清水中固形。 柰花即为茉莉。 卫锦云的手法轻得像拈起一片云,一瓣一瓣地摆仔细,花瓣边缘要微微颤着,才显灵动。 她取来新鲜的蜂蜜,兑了点温水调得稀润,倾在青盏中。再把这奶油花轻轻浮在蜜上,又掐了半朵新鲜茉莉摆在旁边,让花香混着奶香漫开。 为了让它不那么甜腻,她还在蜂蜜水中切了一些青李碎丁、蜜桃碎丁,作不同口味。 青盏中,晶莹的蜜浆浮着朵雪白酥花,旁倚半朵真茉莉,侍女端起时,酥花轻晃似初绽。 陆恒正与友人闲谈,身旁还坐着品茶的吕夫子。桌前冷盘一一摆开,又上来几盏点心。 酥心蜜意(美食) 第41节 “蜜浮酥柰花?” 吕夫子眉毛都笑直了,今日他的孙女可不在。没想到这卫小娘子瞧着年纪轻轻,也会做汴京城里有名的点心。 这点心自他致仕后,可是许久没有尝过了。 他正拈着小匙要舀,眼角余光瞥见陆恒手快,那朵酥柰花已整个进了嘴,喉结一动便没了影。他搁下匙,端起茶盏呡了口,慢悠悠道,“陆老的吃法,你是怕这花跑了?” 陆恒稍稍咂咂嘴,舌尖还留着蜜甜,“不然呢?难不成含在嘴里当啸吹?” “你真是......” 吕夫子指尖点了点青盏,“这花制出来可不容易,你得让蜜先在舌尖化了,酥油慢慢融开,才慢慢品其中的滋味。你这一口下去,它连跟你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 “它还会跟我打招呼?” 陆恒听着,皱了皱眉,转向一旁的友人,“说得跟花成精似的,老苏你觉着呢?” “你俩怎么还和在汴京城里头一样。” 苏友人端起蜜浮酥柰花,用小勺慢慢细品,“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吵够。” 吕夫子把自己那盏给陆恒推过去,“拢共就三盏,你尝我的。记得细细品酥香,让蜜先渗出来,像你当年给马喂水似的,总得让它润透了才好。” 陆恒瞅着他,忽然笑了,又推了回去,“你就是见不得人吃得痛快,你自个儿吃吧,今日你家棠棠不在,还不好好吃个爽利。” “小长策还没下值吗?方才见了香香,伶俐可爱,还射箭给我瞧,老陆真是好福气。” 苏友人瞧着眼前口不对心的两人,忍不住抚着胡须笑,“我记得当年长策来汴京城里过元日时才四岁,明明那么一小点,却硬要去拿你的枪,给他胳膊差点压折了。不过这小子脾气随你啊,医馆来给他换药,硬是一声没吭......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再没见见他。” “那小子眼下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陆恒,贼见着他,都吓死了。” 吕夫子拿着小勺慢慢地擓,“都说能止小儿夜啼。你且再等等,许是忙,一会就来了。” 苏友人听了,朗声笑道,“我是听说过他凶,原是真的,那可真是孙承祖业了,以前老陆在汴京城也有这效果。” 三人在画舫上赏荷听雨,大笑着互说起了少年往事。 这头小厨房的卫锦云可劲忙活,她喝了口茶稍歇一阵,又去做她新的船点。 “先垫垫,一次船宴长些要好几个时辰。” 李师晚切了一段糖藕端到卫锦云的跟前,“你这真是精细手艺,做完想来眼都花了,跟穿针引线似的。” 船点并非普通点心,要求极高,在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卫锦云需要把握好“香、软、糯、滑、鲜、形”,以糯米、粳米为基,巧用天然食材调色,经捏、剪、塑,将糕团化作花鸟鱼虫、瓜果禽兽。甜馅做玫瑰豆沙、莲蓉枣泥,咸馅做火腿葱油、鲜鸡肉末,动植物造型与馅料巧妙呼应。 为了做好这些精细的船点,她还特地让王木匠加班加点,给她做了几把似是梳子般的趁手工具,致力捏成它们最生动的模样。 “锦云?” 小厨房的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瞧了卫锦云几眼后又跟快踏进来。 陆翎香眼下每日都要去卫锦云的摊前转悠,两人愈发投机,她已经不称她为“卫小娘子”,叫得更加亲切了。 陆翎香今日打扮与往日大不同。 她一身烟霞色罗绮褙子配水绿色绫百迭裙,裙角绣着几尾小鱼。头发挽个随云髻,簪着支赤金步摇和好几支珠饰,珠串子随着她蹦进来的动作叮当作响。 “呀,仙女香香。” 卫锦云抬眼与她打招呼,“香香今日穿得真好看。” “锦云你做完了没有,阿翁在与客人说话,我好无趣。” 陆翎香坐到卫锦云身旁的小凳子上,见桌面摆了一盘切好的糖藕,而卫锦云又手中忙着,便取了筷子喂她。 “好了好了,我先吃。” 卫锦云使劲咽下陆翎香夹了来的一块糖藕,离案板远了些,“要是糖汁滴到了客人的点心上可不好了。” 她接过陆翎香手中的筷子,又夹了两块,转身去瞧与她一样忙碌的李师晚,“要不晚娘的名气怎么这般大,灌的糖藕味道都与别家不同,香甜不腻口。” “藕要选得好,选红花藕,粉糯的藕灌糯米炖了口感最佳。” “这般好吃?那我也吃一块。” 陆翎香直接用手取了一块,放进嘴里,自觉它糯而不噎,蜜香十足。 她笑了一声,“我准备赖小厨房里了,这是个好地方......反正二哥不知哪里去了,还不到,好无趣好无趣啊!” 陆翎香坐在两人旁,一会瞧瞧卫锦云做船点,一会瞧瞧李师晚做船宴。 二哥到底有没有带他来。 她今日穿的,他会喜欢吗。 “等我做完陪你。” 卫锦云吃了几块藕,喝了杯茶后继续准备她的船点。 席中时的船点,她预备做水八仙。 案上备刚剥的菱角、芡实,捣好的藕泥、莼菜汁......这些都是要用来调味调色的。将它们与米粉混了同蒸,再揉作团。 卫锦云指尖捏起一些,先搓成椭圆,包豆沙,用篾片压出三道浅痕,慢慢捏成菱角,再取块粉团包莲蓉,用工具压成浅窝,嵌上颗完整的芡实作核,便是鸡头米。 最费工的是茭白,粉团搓成长条,用剪子剪出三两道斜纹,顶端捏出嫩黄的芽,绿粉裹着白芯,倒真有几分像刚从水里拔起的模样。 “锦云,你这是下地拔出来吧。” 陆翎香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怎的一捏一挤,好好的面团就换了模样。 精致的船点栩栩如生,一点也不输那些作出来的画。 “是是是。”卫锦云应了两句,眯起眼睛继续做,“我与香香一块拔的。” 她低头用竹夹给莲藕作节,粉团被捏成弯月形,表皮压出细密的丝纹,裹着清甜的莲蓉馅,旁边卧着只茨菇,粉团染成淡褐,顶端捏出尖尖的芽,内里包着咸香的笋丁馅。 再是莼菜,几缕细粉条蘸绿,凑成一束,底下垫着片荷叶剪的粉托。 一盘摆开,菱角憨态、鸡头米圆实、茭白挺秀,又有荸荠、茨菇、莲藕、水芹、莼菜,她将震泽边的水泽风物,都缩成了能入口的精致模样。 “阿翁当真舍得吃。” 陆翎香用筷子夹剩余的边角料尝,“要我就带回家摆着,真好看。” 卫锦云这 边已经在做船宴中的点心,那李师晚也不能落后,虽是夏日,也要吃现炖现炒。 竹篮里刚捞的银鱼、白虾、白鱼。 银鱼做汤羹,白鱼且清炖,白虾吃爆炒,震泽三白吃的是个鲜灵。 炉上砂锅咕嘟着,是鳝段炖蒜。她选的笔杆鳝,剖净切段,与拍裂的独头蒜同炖,汤里掺了点黄酒,咕嘟得蒜香混着鳝肉的腴香漫出来,汤色浓白时撒把青蒜叶,盖子一掀,热气裹着鲜气直往人鼻尖钻。 这儿炖着,她转身去弄蟹酿橙。青橙对半剖开,挖去橙肉留着壳,橙肉挤汁拌入蟹粉,加些碎贝肉、猪油渣搅匀,再填回橙壳里,用细柴捆好,隔水蒸得橙皮发皱,橙香混着蟹鲜,在整个小厨房飘荡。 熟醉蟹是前夜就备好的。 活蟹蒸熟,泡在东阳酒里,加了黄糖、花椒、姜片,浸得蟹壳都泛着酒红。李师晚掀开陶瓮,夹出一只,用刀从脐部撬开,膏黄凝得像剔透,酒香混着蟹肉的甜,勾得卫锦云和陆翎香直咽口水。 莲房鱼包最费巧思。她把鲜莲蓬的莲房挖空,里头塞进剁细的鲈鱼肉,掺了笋丁、香蕈丁,用细柴扎紧莲房口,同高汤慢炖。炖好的莲房裂开小口,鱼肉的鲜混着莲的清苦,盛在青瓷碗里,连汤都带着荷香。 “喏,答应你的莲房鱼包。” 李师晚给卫锦云和陆翎香单独炖了两份,将钱往陆翎香手中一塞,“来陆小娘子,给你银钱。” “你给我做吃的,你还给我钱?” 陆翎香慢慢用筷子戳开莲房小口,“世上竟还有这种好事?” “厨子怎么能私自吃主家的东西。” 李师晚笑着继续忙活,“我尚且能尝尝味道,卫小娘子可不是做船宴的。” “喏,香香我也给你。” 在陆翎香发呆中,卫锦云也塞了一把银钱,“虽是边角料,但用了个粳米粉......陆主家,能让我给晚娘吃一些吗?” “吃吃吃。” 陆翎香将钱塞进荷包里,“竟有这种说法?我还以为厨子能在厨房里随意吃。” 卫锦云尝了一口莲房鱼包,清鲜里带着点微苦的回甘。 炖得酥软的莲房,咬破时会渗出带着荷香的汤汁,混着里头鲈鱼肉的细嫩,笋丁的脆、香蕈的鲜,甘里藏鲜。 再有酱烧狮子头、蟹黄豆腐、樱桃肉、酱方......在李师晚灵活的锅铲下,应有尽有。 酉时初刻到,船宴也开。 侍女们将卫锦云宴席中的船点端出去后,她就忙活着做席后点心。 既有水八仙,那夏日也要有锦鲤吃花,白鹅戏莲。 卫锦云取了粉团搓成纺锤形,篾片轻压出鱼腹弧线,剪子斜斜剪出尾鳍,再用特制的竹梳子勒出背鳞的纹路,作出条鲤鱼。 她在鱼腹内裹着蟹粉鲜肉馅,鳃边点两滴红汁。 莲花也不好做,白的捏成碗状,青的剪作层层叠叠的瓣,指尖搓出卷边,凑成朵半开的莲花,花心嵌着颗糖莲子,内里是玫瑰豆沙馅,搓出莲花后,她还特意搓了几片莲叶作陪。 最后是白鹅,粉团捏出圆滚滚的身,一小截粉条弯作脖颈,顶端缀颗黑芝麻当眼,翅膀处压出羽毛的纹理,肚里包着绿豆泥,旁边还捏了片小小的菱角叶作衬,瞧着倒像正低头啄食。 将它们摆在一起,鲤鱼摆尾吃花,莲花欲展未展,白鹅憨态可掬...... 做完这些卫锦云的眼也花了,手也不听使唤了。 若是平日里做的薄荷夹糕,只需要不管不顾地将它揉糯成团,可这船点的精细就是要慢工出细活,只要捏错一点,就重新与粉团捏过。 “给锦云揉揉肩膀。” 陆翎香站在卫锦云身旁帮她敲背,又端给她凉好的茶。待三人闲聊一阵后,她回前头去找她阿翁去了。 卫锦云将脑袋上下左右摆了摆,喝了茶水后准备出去透透风。 小厨房虽有两扇海棠花窗支开着,却热气滚滚,实在是闷人。她方才做船点时又总是低着头,一共要做好几人份,眼下脖颈发酸,眼睛迷糊。 好在她做出的船点还算精细,也不知晓陆老和友人们觉得味道如何,能不能值得自己拿上那十两钱。 “我习惯这样的热了,还有几道没有做好,你且先出去,我一会再来。” 李师晚还在做最后的收尾,她并未转身,示意让卫锦云先去休息。 卫锦云出了小厨房,扶着木廊的栏杆,看雨珠打在莲叶上簌簌作响,深吸一口气。 酥心蜜意(美食) 第42节 画舫听夜雨,还真是有几分滋味。 她站立了一会,忽然听见莲叶中水声清响。 她回过头,潮意的风卷过来,眨眼间红影已经落在她面前。 他大概是从不远处那乌篷船上直接跃过来的,几缕湿发贴在额角,抬手抹了把脸,看清了面前的人。 “呀。” 卫锦云偏着脑袋,离他不过方寸远。 “百姓之光!” ----------------------- 作者有话说:蜜浮酥柰花出自《文昌杂录》、《东京梦华录》,船点起源于唐宋,盛行于明清,水八仙、鲤鱼之类的有,我只描写了个大概,老婆可以搜搜,极为美丽。 船宴大多用的是平江府的本土菜。 “啸”是口哨。 锦云:呀。[猫头]百姓之光! 陆大人:(我这人就爱参加船宴[可怜] 第31章 百姓之光 晚食是祖父给友人设下的船宴,一早陆岚就收了通知。他记得这位苏友人是祖父在汴京城里的好友,文采斐然,他少时也与他相处过几个月,是个性情豪迈的人。 到了夏日水路上商船更多,运河长江地带的水寇开始冒出来,看中平江府来往的船只。船只既是归属平江府的,他自然也要和昆山县和吴江县的几位商议剿匪,所以这两日忙了些。 所幸他下值后就赶来,时辰还不算太晚。 她怎么会在画舫上。 陆岚为了不耽误功夫,就没有用船家搭的跳板,直接借助了湖畔深桩和莲叶。 他的头发有些乱,官服也湿了,许是不雅观。 他就该好好踩跳板。 “陆大人擦擦?” 卫锦云见陆岚抬手擦脸上的雨水,递了块手巾。见陆岚没有接,她笑了笑,“没事,就一块手巾而已,就是是苎麻的,不似丝绢擦起来顺当,有点糙。” 他就站在她面前的木廊下,高马尾松了些,几缕湿发垂在一旁,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绯红的官服已被打湿,半湿的衣料紧贴着肩背,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轮廓。 “多谢。” 陆岚接过,稍稍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卫小娘子怎么在画舫上?” “陆老邀我做船点,陆大人是陆老的客人吗?” “他是我的祖父。” “......那真是太巧了。” 卫锦云拿回陆岚重新递来的手巾,嘴撇了撇,“香,香香的二哥?” “嗯。” 他点了点头。 卫锦云真想也给自己擦擦脸。 其实这怪不得她没猜到。“陆”姓在平江府常见,光府学的学子里就有好几个姓陆的,且在香香口中,她的二哥儿时调皮,上树掏鸟,下河捉鱼,还时不时与她一块习武互掐,听着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叫她如何与不苟言笑的陆大人联合在一起。 还有,他们并不像。 香香眼眸澄澈,般般入画,陆岚......瞧着凶凶的,不爱笑,还是绿眼。 陆老没有,香香没有,那就是他们的母亲许是绿眼,或是绿眼隐性基因携带者。 卫锦云在心中感叹了一遍世上还有这样有巧合的事,最终也不再去想这绿眼到底随了谁,让孟德尔去寻思吧。 “怎么了?” 陆岚见她只是一会儿,脸上的表情 就变化了多次。 他与她说话时,抬手顺道将半散的高马尾抓在掌心,伸手解开后,将红色发带的一端咬在齿间,另一只手拢紧了发束,手腕一转,发带便在他掌心灵活地绕了几圈,绑好了。 “没什么。” 卫锦云在他的脸上定定地盯了一会,攥着手巾冲他一笑,“陆大人快请进去,席面才开不久,您的席前点心我放在冰块那儿备着,这就叫人给您送去。” 真还别说,陆大人生得还是有些,好看的。 “好。” 陆岚今日上值前才去府衙问过她的赏钱何时批下来,下值竟还能吃到她做的点心,那些被水寇搅起的烦闷心思,消去了大半。 他走过木廊,旋即又转过身来,腰间革带上悬着的佩刀随着他微顿的动作轻轻晃了晃,“何为‘百姓之光’?” “就是夸陆大人对百姓而言,像温暖的日光一样。” 卫锦云诚恳地解释一番,目色灼灼。 “好,我会继续努力,过两日我来天庆观前给你送赏钱。” 陆岚回头时脸上漾起一丝笑意,重新上了画舫二层,踏进宴席。 这是她对他的评价吗。 真好。 “明白,陆大人吃得开心点!” 画舫在震泽轻轻晃,海棠花窗半开,能望见湖中新荷。 陆岚刚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侍立的仆役,一眼就瞥见了桌上精致的水八仙船点。 他刚在陆恒下首坐定,对面的苏友人便放下茶盏,抚着半白的胡须笑起来,“小长策几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挺拔了。记得你四岁那年,随你父亲来汴京城,我抱你在膝头,你却揪着我的胡须编绳节,还把我带来的点心啃得满身都是。” 陆岚拱手行礼作揖,“苏世伯说笑了,那年懵懂无知,让您见笑。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康健,且愈发精神气十足。” 他与苏友人说了几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碟船点。 “长策和陆恒果真是像。” 苏友人大笑起来,“你像他,你哥哥像你父亲,香香呢,像你祖母,真是三兄妹不同的性子,长策还是这么喜欢吃点心啊。” 想起在汴京城的时候,他每次去找逗陆岚,都一定要带几块点心或蜜煎果子过去,他才有空理他。否则,定是只顾着瞧兵器不瞧他的。 “想吃就尝尝。” 陆恒瞧着他那模样,眼底藏着笑意,故意板起脸,“不过要慢条斯理地尝,慢慢学你的吕夫子,省得他又说我们不懂风雅。” 陆岚之依言用筷子夹起一块菱角船点。 入口是微温的,软糯的外皮裹着细腻的馅料,豆沙的清甜漫开来。他眼睛亮了亮,又夹起莲藕,蜜香从舌尖蔓延,却半点不腻人。 她做的真好吃。 “长策你瞧瞧,你祖父又来了。” 吕夫子立刻手扣着案几,对陆岚笑道,“前阵子我还请他吃云片糕,特意让茶楼的师傅在糕上印了清风二字,结果他三口两口吃完,问我那两个黑印子是芝麻做的?有点硬......他自己这样,还怪起我来了。卫小娘子的点心做得这样好看,你确实得细品,别学你祖父。” 陆恒脸不红,气不喘,“字能当饭吃?我看你是魔怔了。还是吃卫小娘子做的点心吧。” 他说着夹了块莲藕样式的船点,“嗯,甜而不腻,清爽解饿......吃开胃了,我试试李娘子做的熟醉蟹。” 他从上月初就知晓友人会路过平江府的消息,可是提前预支了大半年的碎钱,早早就预定了李师晚的船宴。眼下还未到吃大蟹的时候,这熟醉蟹肉并不多,尝起来却依旧是酒香醇厚,膏腴肉甜。 果真是名气响当当的厨娘,每一道菜都值得细品,与卫小娘子的船点互为融合,实在是不辜负这次又人坐船绕路来看他。 陆岚被点名,忙放下筷子,“吕夫子说得是,这些船点确实做得精巧。” “还是长策懂事啊。” 吕夫子笑得眼都眯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恒瞪他一眼,转头对陆岚道,“别听他胡扯,爱吃就多吃点,不够让卫小娘子再做。他那套风雅,饿他个三天,保管比谁吃得都快......不过你也慢点吃啊长策,跟猴似的!” 陆恒见他接连吃了好几样,端起茶盏抿了口,“正餐的还没上完,你这就把点心当饭吃,是打算吃完就回阊门当差?” “今日事闭了,只是......” 陆岚尝了一口蜜浮酥柰花,“饿了。” “你瞧瞧,长策吃东西比你文雅多了。”吕夫子掰着一只蟹钳,不依不饶。 “那能一样吗?” 陆恒斜他一眼,“这是我孙儿,你算哪根葱?明日我就去找棠棠告状说你在船宴上狂吃蹄膀点心,什么肥吃什么,什么甜吃什么。” “陆恒,你简直不是人!” “小妹去了哪里。” 陆岚吃了会糕点才慢慢抬头,“她不是今日也会到,她爱吃蟹,不来吃吗。” “香香吃饱了,我们这几个老餮在这儿闲聊,她哪里坐得住。” 苏友人最喜欢瞧这二人争辩,一边吃白鱼一边道,“她方才来这儿啃了个羊腿,吃了蟹,又吃了几块点心,出去了,瞧她那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说起这,你那位副官没跟来?” 陆恒登时往陆岚身后的门那瞧了瞧,未见人影。 “跟了,祖父莫急。” “嗐,急的又不是我。” 人眼下也算来齐,陆恒抬了抬手,侍女便去请来琵琶女。 琵琶女着一身藕色绫罗裙,堕马髻上仅簪一支步摇。她拨弦时腕子轻转,挑、抹、勾、剔间,琵琶声先如细雨敲船篷,悠长绵密,忽又转作流泉奔涌,落入玉盘。 木廊下悬着灯笼,把满廊照得暖融融的。陆岚才进去不久,卫锦云正倚着栏杆休息,又听“咚”的一声,身后跃上来一个人。 展文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连喘好几口气,“陆大人速度太快,我险些追不上掉震泽里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43节 他帮着陆大人处理完事,回家换了身新衣,火速叫了一艘乌篷船。也不知老天是不是故意跟他作对,那撑船的老头喝醉了酒,路都没有划对,愈划愈远。 喝了酒就不要出来做生意啊,划船不喝酒,喝酒不划船! 他忍住将老头一脚踹震泽里的冲动,自己拿了竹篙,撑船前来。 展文星的模样瞧着比陆岚还要狼狈,竖起的高马尾完全松散,许是发带都落进震泽不知所踪。 “卫小娘子?” 展文星像是见到了救星,大跨一步到她跟前,“你瞧瞧我眼下怎么样,样子还能看吗?” 他比陆岚还要着急,震泽上风大,他嫌划船太慢,才见到画舫的一点踪迹,就弃船过来,被雨淋了个满身。 卫锦云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摇了摇头,“不怎么样,是位很好的风雨者。” 像是掉河里才捞起来。 展文星皱了皱眉,面上似是有些不舍,低声叹了口气,“那我还是......回去吧。” 他转过脸,才探出半个身子往乌篷船的方向而去,却一下又被扯了回来。 “阿翁邀你的,不可以不去。不过是淋雨,我带你去换身衣裳,再将头发绑了。” 展文星睁大眼睛,她离他极近,鬓间朱钗上的珠饰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真好看。 “陆,陆小娘子,不要扯我的革带......” 展文星察觉到她的动作,浑身一僵,抬手按住了革带,耳尖迅速红了,连带着脖颈都染上层薄红。 “干嘛。” 陆翎香抬眼,“你里头不是还穿了衣裳,只是换一件外面的......你有没有给我带新的羽箭?” “忘在那艘船上了,这十多支我替你又磨过,很锋利。” “那你晚些拿给我。” “不要,陆......扯我的革带,我我我!” 展文星在木廊上一路被扯着,扯进底 层的船舱里头。 卫锦云透好气,重新进了小厨房。李师晚的几只泥炉上还炖着肉,坐在小凳子上拿着蒲扇扇下头的火,额间流下不少汗。 “晚娘还不歇歇吗,莫非你是铁铸的,不知疲惫,你让它自个儿在那炖就成。” 卫锦云打开用棉被和冰块围起来的竹箱,将几盏新的蜜浮酥柰花递给上菜的侍女,自己取了几块冰。 “炖甲鱼要掌握火候,大了外硬内生,小了又炖不透。船宴不比家中灶台铁锅,只有几只泥炉供用,还是得多看会。” 李师晚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火候差一点,味道就会差......卫小娘子方才的船点不也是做坏一点儿就重做。” 见自己唤不动她,卫锦云就去给二人做茶喝。她取来一撮水月茶和半把茉莉,投入瓷盏中,用沸水稍烫,滤去浮沫后再注满滚水,盖紧盖子焖着。茶香很快漫出来,是带着点清冽的甘醇。 她将几块冰放进茶壶里,加了方才炖好放凉的牛乳。待水月茶焖得正好,她将茶汤缓缓倒进茶壶。 竹篮里的桃子是平江府本地的早桃,果肉粉白,带着蜜似的甜香,她切了几片放在茶碗里。倒茶时,桃肉的甜香混着茉莉的清幽、牛乳的醇厚,还有水月茶的甘冽,在空气中弥漫开。 “晚娘喜欢甜吗?” 卫锦云拿着茶碗问道。 李师晚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扇火。 卫锦云舀了两勺蜂蜜,放进茶碗里搅匀,给自己的那碗添了一勺后递给李师晚,“尝尝茉莉蜜桃牛乳茶,吃些甜的,不喝一碗两个时辰不停歇的晚娘要饿晕过去了。” “好了。” 李师晚被她逗笑,接过她的茶,“一会我们用余料炒个饭吃,你不也一直忙活没吃上。” 她喝了一口,先是冰的凉沁,而后是牛乳和蜂蜜的绵甜,茶的清甘冽在舌尖一闪而过,末了是蜜桃的蜜香缠上茉莉的淡香,从喉咙一直润到心里。 “解渴又好喝。” 李师晚满意地给自己又添了一杯,“卫小娘子可以出摊卖香饮子了。” “牛乳、冰块,哪样都不好存放,成本也贵。” 卫锦云满意地大饮一口,“香饮子还是喝喝紫苏水得了,两文一碗还管饱。” 待二人喝茶休息一阵,侍女们将所有的菜都端了出去,点心也上了,李师晚就给二人炒饭吃。 因做了酿蟹橙,还留了不少蟹腿出来,又剩几个蟹壳。 卫锦云用剪子拆蟹腿,一剪一推,完成的蟹钳肉被剥出,再用小勺擓出蟹黄。新拆的蟹黄蟹肉盛在瓷碗里,橙红的蟹黄凝着油光,雪白的蟹肉条带着鲜甜,光是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李师晚先把铁锅烧得冒烟,舀入一勺清油,油热时撒进切碎的素豆腐火腿丁,翻炒出焦香,再推入嫩白的豆腐块,轻轻拨弄着让每块豆腐都裹上油星,盛出来时还冒着热气。 锅里再添点油,打入几枚鸡蛋后用筷子快速搅散,蛋液在热油里膨起金黄的泡,蛋块便很快得细碎松软。 倒入的米饭用铲子压着饭粒碾开,让每一粒米都沾染上蛋香。这时才把蟹黄蟹肉倒进去,铲子翻搅得飞快,橙红的蟹黄裹着饭粒,雪白的蟹肉嵌在其间,油香混着蟹的鲜气瞬间漫了满室。最后扔进蕹菜碎,主打剩什么,放什么。 炒饭油亮喷香,每一粒米都裹着蟹黄的油润,蟹肉的鲜甜渗在饭粒间,素火腿的咸香、豆腐的软嫩、蕹菜的清爽。 她午后从家中出发,期间只吃过几截糯米藕,一直被妹妹和赵婶投喂惯了的她,吃得多,饿得也快。 海棠窗外蒙蒙细雨,一碗油亮亮的蛋炒饭摆上面前,再配上茉莉蜜桃牛乳茶。她不仅感叹做点心挣钱认识一位厨艺高超的娘子,待她回了家,定是还有妹妹们和祖母的关切,这日子怎么这么有盼头。 “好想雇晚娘来我家当厨娘。” 卫锦云扒了两口饭,今日真是被这碎料蛋炒饭香迷糊了。 “自是可以。” 李师晚喝着茶,“月钱三十贯,管饭。” “......今日的雨下得可真大啊。” 雨打在窗户上,果然愈下愈大,把画舫的影子都晕得模糊。 小厨房外的栏杆处,“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铁爪扣住了木头。几枚带倒刺的铁钩死死抓住雕花木栏,绳尾还坠着块沉甸甸的铅坠,防止晃动时发出太大声响。 两个黑影顺着绳索滑了下来,脚刚沾到船板,就“咚”地一声闷响,像是没站稳。前头那个矮胖些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粗嘎着嗓子低喊,“李泥鳅,你踩我脚了!” 被唤作李泥鳅的瘦高个揉着脚踝,一巴掌拍在面前之人头上,“娘个乖乖,这比震泽旁的青苔还要滑。赵黑鱼你小声点!忘了大哥说的?这画舫里招待的都是有钱贵人,你当在自己荡里摸螺蛳啊。惊动了水兵,咱哥俩这趟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他身上带着股子河泥和鱼腥气,手里攥着柄短刀,其他工具更是样样刁钻。 除了飞虎爪,腰间还别着割缆绳的短匕,靴筒里藏着潜水时用的芦苇管,连衣襟上都有着小小的铜啸,用来与其他的水寇联系。 赵黑鱼啐了口带泥的唾沫,眼睛在雨幕里溜来溜去,盯着小厨房那扇虚掩的窗,“大哥可不是说了?这画舫上的客人,光是他们带的玉佩,就够咱哥俩造两间瓦房。” 他摸了摸腰间的水囊,打开喝了一口里头的酒,“等干完这票有钱了,我要去木渎镇上找张屠户的闺女,再给她打几副银镯子。她剁肉的样子水得很,彩礼得备足,不然她阿爹要拿斩肉刀赶我。” “真个?” 李泥鳅踮脚往舱内瞅,眯起他的细长眼,“娶媳妇哪有盖房子要紧?我要在震泽边上造个带院子的,院里种上菜,养鸡仔,再抓两头小猪仔。” 他们是趁着月夜偷偷来的。听平日里摆渡挣钱的一个船夫念叨今日这艘画舫里来了位大贵人,远远一望那穿的都是上好的丝绸料子,主家还特意请了做船宴最有名的厨娘和震泽这片最有名的琵琶女招待。 如今这水寇不好呐。他们俩整日跟着大哥底下混,都快吃不上肉了,要怪就怪那巡检使陆岚! 谁家小子十六就将黑风帮给端了,还将他们的原先的大哥给生擒。如今这位大哥是和他们一队兄弟正好外出侥幸跑了的,震泽是不敢混了,改混上运河长江了。 可那都是商船货船,船上每每雇上不知多少护卫,个个都是练家子,甚至还可能有弓手、水兵混在里头,打个他们出其不意,那可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吓死个人了! 还是来抢画舫安全多了。 平江府的画舫多文人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常办船宴,有时闲水兵麻烦,故意将画舫停的离他们远些。今日这艘画舫,离那些水兵多远啊,想来定又是瞧不上他们的哪位大才子贵人。 他们可是将家伙什全都带齐了的,届时全给他抢了。 李泥鳅正说着,赵黑鱼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咚”的一声,赵黑鱼又倒地上了。 “你个憨货!” 李泥鳅吓得一哆嗦,低头一看竟是一条发带。他抬手又拍了赵黑鱼后脑勺一下,“哇啦哇啦的,想让全画舫的人都知道咱在这儿,你寻死路啊。” 赵黑鱼捂着脑袋,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莫要慌莫要慌,这雨下得这么大,他们在舱里喝酒听琵琶,哪里头能听得见?咱水性好!真要跑,一个猛子扎进震泽,直接游出阊门,水兵的船追不上我。上回我跟王黄鱼比赛,他还没游到觅渡桥,我都摸到横塘的菱角了。” 他凑近栏杆,又把飞虎爪往紧里收了收,铁 钩刮擦木头的声响在雨里格外清楚,“快点吧,干完这票,我的银镯子、你的大院子,都有着落了!” 李泥鳅咬咬牙,抽出短刀,刀刃在雨里泛着冷光,“走,先去摸点吃的垫垫,等会儿动手才有劲。贵人吃的点心满馅儿都是糖水芝麻,羊肉鲜虾,比咱平日里啃的烧饼强百倍。” ----------------------- 作者有话说:锦云:这么巧,陆大人,等赏钱[墨镜],孟德尔...... 陆大人:我是不是不雅观,她是不是在夸我[星星眼] 水寇说话混了吴语:“哇啦哇啦”就是很大声什么的,里面还有几句。 第32章 齐心协力 小厨房的海棠木窗就在他们摸上来的木廊之处,而卫锦云和李师晚正坐在那儿观雨吃晚食,等待船宴的结束。 “晚娘,你听见了吗。” 卫锦云攥着手中的竹筷,连大气都不敢喘,凑到李师晚身旁,声音带着颤抖,“好像......是水寇。” 她生于吴地,完全知晓水寇的凶残与恶行。震泽水寇势力强悍,史上有闻水寇首领战船五百多艘,手下水寇千号人。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还有水寇受雇杀官,围攻临安。 虽眼下的平江府受陆大人的庇佑,不再有水寇横行,但能出来当水寇的,都是将脑袋挂在脖子上的亡命之徒,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眼下这两名水寇要来小厨房,若是要去通知到二层晚宴的陆大人,必须得路过那条木廊,岂不是跟他们俩撞个正着。他们且都拿着刀,实在太危险了。 菜已经上完,连侍女都得了应允小坐休息,没有人往她们的小厨房来。 “别怕别怕。” 李师晚拍拍卫锦云的背,小声道,“没事的,他们也不敢出大声,听动静,怕是没什么经验,不然不会这么毛躁.....快来和我将门先抵住。” 二人蹑手蹑脚走到小厨房门口,用门闩将门拴住,又将里头剩余的所有重物都抵在内门处,就连蒸船点的大蒸笼,都被二人合力抬下,死死抵住。 “这门怎么打不开啊。” 酥心蜜意(美食) 第44节 赵黑鱼使劲推了推小厨房的门,却见它纹丝不动,心中犯起了疑虑,“不对劲,做厨房不可能没人,门关着谁给贵人做船宴吃。” 李泥鳅闻言也用力推了一把,察觉门是活络能动的,明显是被从内拴住。他更用了几分劲,这门立刻连晃都不摇晃了。 “被人抵了。” 他恶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这里头有人,怕是李师晚那娘们察觉到了什么动静。” “那怎么办,她叫人怎么办!” 赵黑鱼身形一滞,压低嗓子惊呼,“那咱俩不就被发现了,她,她怎么察觉的......” “你怂个蛋!” 李泥鳅瞪着眼,“抢了这么多船你还是不知晓?舱内屋子门多,一扇通一扇,唯有这种厨房里头是完全不通客人那儿的,怕烟熏火燎的冲撞了贵人,只有这一扇门能出去。眼下既然我们已经被这李师晚察觉,那只能......琵琶声这么响,她这儿离得远,喊叫谁也听不见。” 他眼神凶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好,一扇门而已,哥俩个要是打不开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混了,泥鳅你在这堵着,我去后头那扇窗那瞧瞧那李师晚到底在不在里头,看看这门怎么回事。平江府第一船娘?老子让她下去给龙王做船宴。” 赵黑鱼将手中的短刀握得更紧,猫着身子往海棠雕花窗而去。 小厨房内的蜡烛全然被二人吹灭,卫锦云与李师晚方才在门口死死抵门,完全听见了这两人的谈话。 “卫小娘子,你就在这儿不要出来。” 李师晚压着声音蹲在她身旁,“便是两个傻水寇,也完全能打得开这门。届时,我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躲在暗处。门打开后,你就跑出去喊人,这是陆老的船宴,他一定会教训他们的。” “晚娘......” 卫锦云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水寇手里一定是拿着刀的,且凶恶无比,她是要让她一个人跑。 她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手心里全是冷汗。家中的祖母和妹妹还在等她回去,她可一点也不想死。 晚娘也只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大不了她几岁。 谁都不想死。 卫锦云咬了咬牙,站起身,将泥炉里所有的煤渣都倒到了门口。那煤渣都已经熄了,只有淡淡火色。水寇冲进门这一瞬间大抵是不会往脚下看的,无论他们会不会踩到,能挡一会儿,是一会。 她又将半罐子油用麻绳捆了,搬起凳子悬在门框上。 待她做完这些,望向一旁盯着她的李师晚,她完全不知晓这些东西到底能不能拖得住拿着刀的水寇。 “别怕别怕,长期在船上讨生活,我都见惯水寇了。” 李师晚见她摆好煤渣,攥着她的手,冲她一笑,“他们以为小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且躲着,不要出来,一定不要出来。” 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卫锦云并不多与她争论,点了点头,重新猫在了门口,手里紧紧抓着油罐子悬下的麻绳。她一定要足够冷静,跑得足够快,这关系着她与李师晚的命。 小厨房熄了烛火,一片昏暗,只能透过那扇雕花木窗那瞥见些光景。 海棠雕花木窗影影绰绰,映出一个佝偻的黑影,正踮着脚,往窗缝里探头探脑。 为了画舫的美观,这种木窗只是镂空通气,连关上的窗门都没有。 李师晚长舒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实则她背后早已冷汗一片。她做了两年的船宴,得水兵庇佑,哪里真正遇到过水寇。 她都是唬人安抚卫锦云的,做了水寇的哪里会有傻子,都是抢了东西又去夺人命。 她端着刚烧开的热水壶往木窗那走,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咚咚响,声音清亮足以让门口与木窗那儿两个人都听见,“这鬼天气怎么还不放晴,柴火也潮得烧不着,真是磨人!” 窗边的赵黑鱼正扒着木框往里瞧,听见动静眯起眼,视线直勾勾地望向走来的李师晚。 李师晚似是没察觉,转身时脚下踉跄了一下,水壶嘴不偏不倚撞在窗沿上,滚烫的水顺着木缝泼出去,正溅在赵黑鱼扒着窗框的手背上。 “亲娘嘞。” 赵黑鱼疼得低呼一声,又赶紧捂住嘴,眼里冒火却不敢作声。 李师晚像是吓了一跳,慌忙把水壶放稳,探头往窗外看了眼,一脸茫然,“方才是什么动静?大晚上怪吓人的。” 她拍着胸口转身,故意提高声音抱怨,“这破厨房,连扇严实窗户都没有,风一吹就吱呀响,真是烦死了......” 赵黑鱼性子急,手被烫得通红,很快就重新回到小厨房门口,低骂了句,“疼死老子了,这娘们是不是故意的?里头就李师晚一个人,你这门弄开了没有。” “你管她是不是,一会叫她话都说不出一句。” 他说着,手中的匕首愈发用起劲来,撬那门闩。门拴本就是木质,在他的急切又用力的手法下,切断了。 门被门外的两个水寇推开,木门使劲往内撞去,门框都跟着颤了颤。被急躁冲昏了脑袋的二人也不管这声会不会吸引到旁人,使劲往里冲,蒸屉椅子倒了一地。 李泥鳅率先跨进来,脚才落地,就踩着了那堆还泛着红光的煤渣。 “我的娘!” 一声短促的痛呼从他喉咙里挤出来,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鞋底直往肉里钻,他整个人跳起来往前蹿了两步,疼得直龇牙。 后脚跟进的赵黑鱼没防备,被李泥鳅人一带,脚下也结结实实踩进了煤渣堆,“嘶”的一声倒抽冷气,疼得瞬间弓起身子,烫得他原地甩了两下脚。 卫锦云躲在暗处将绳子使劲一扯,油罐子里的头当场倾泻而下,溅了二人满身。 二人还在捂 着脚,又被淋了一头油,看不清眼前,脚步一乱就将地上的煤渣踩了个遍。 李师晚突然尖叫起来,“你们是哪来的小贼?是要来偷东西吗?” 她用力端起准备好的所有米粉面,往这二人身上就是一倒,随即她一手就绰起跟了她几年的铁锅,另一只手拿起铁勺,用力将锅子敲得梆梆震天响。 李师晚愈喊愈响,“两个杀千刀的小贼!眼睛生在头顶上?闯到老娘厨房里寻死!” 门后的阴影里,卫锦云始终屏住呼吸,眼看两个水寇的注意力全被李师晚突如其来的疯劲吸走,一个被煤渣烫得直跳脚,一个正使劲的抹脸上的面粉。 就是趁现在! 卫锦云膝盖使劲一弯,像只弓着脊背的猫,身体几乎贴到地面。她借着门板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从两人身后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她出门时用脚尖,几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转身的瞬间,她甚至能听见身后李师晚还在大喊“抓小贼啊!快来人抓小贼啊”。 卫锦云不敢有丝毫停顿,弯着腰贴着墙根往前冲。等跑出两步后,她才直起身,拼尽全力在木廊上狂奔,呼救声响亮又急促,“有水寇!快来人!有水寇闯进来了!陆大人,陆大人,陆大人!” 卫锦云将浑身所有的劲都用上了,便是上那二楼都是四五台阶一跨,碍事的百迭裙被她使劲攥在手里,她只知晓她要再快些,李师晚一个人在厨房里对着两个拿刀的水寇! 她疯狂地闯进了船宴,陆岚听到呼救,见到了急得泪流满面的卫锦云。 “陆大人厨房里有水寇,晚娘一个人......” 她话还未说完,陆岚就已经从二楼的廊台处直接一跃而下。 卫锦云的声音在空旷的木廊里炸开,而厨房里,两个水寇还在被李师晚缠着,一个被铁勺敲在了胳膊上,一个正试图抓住她挥舞的手腕,直到听见卫锦云渐行渐远的呼救声,两人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厨房里有两个人! “李师晚你这个死娘们,你敢耍我们!” 两个水寇本就被烫得一肚子火,眼下厨房跑了一个去搬救兵,眼睛里的戾气蹿了上来。 这画舫停得这般远,水兵哪里会这么快赶到,他先捅了这个,再去抢夺开溜。 “老子送你去见龙王!” 李泥鳅终于按捺不住,抓着短刀,带着狠劲就往李师晚那儿刺去。 李师晚吓得往后一缩,手里的铁勺也掉在地上,下意识攥紧了她的大铁锅。她心里想着她的名声还未走出平江府,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明明自己也是个胆小的,被这刀刺了肯定很疼...... 那短刀剐过她的铁锅后,周遭忽一声闷响,像是皮肉撕裂的声音。 持刀刺向的李泥鳅突然僵住,握着刀的右手手腕上,一支羽箭正从肉里穿了过去,箭尾的翎毛还在微微颤动,鲜血顺着箭杆往下淌。 “啊!” 他疼得惨叫出声,短刀旋即落地。 李师晚惊魂未定地抬头,就见门口一身烟霞色罗绮褙子的陆翎香,手里还握着拉满的弓,眉眼冰冷,“你把晚娘刺坏了,我以后还怎么去请她做筵席?” 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双腿一软扶住案板。 赵黑鱼本举着刀,身后刮过一阵风,展文星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身侧,手一用力,长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冰凉的刀锋贴着脖颈之处,“再动一下,脖子立刻就断。” 赵黑鱼的刀掉在地上,浑身僵住,刚才那股凶劲全没了,只剩下筛糠似的发抖。被箭射穿手腕的李泥鳅还在痛呼,却被陆翎香冷冷一瞥,吓得把后半截惨叫咽了回去。 这不是文人的画舫吗,怎的展文星会在这里,还有这个女人是谁,怎的这般狠。 “晚娘!” 卫锦云回了小厨房,奔到李师晚跟前,将她一把抱住,“有没有受伤,哪里疼不疼,我们马上就去看大夫......” “没事。” 李师晚笑了笑,用手巾给她擦了擦眼泪,还伸手指了指一旁铁锅,“关键时刻,还是我们的家伙什有用啊。” 没有这跟了她多年的铁锅挡住,她早就被那水寇给一刀刺了,真给龙王做菜去了。 被展文星按在地上的赵黑鱼正抖得屁滚尿流,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门口暗处,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腰悬佩刀。 他瞳孔一缩,浑身的血瞬间凝固。 啊! 陆岚! 这身形平江府的水寇谁不知晓,他的天爷啊,他的祖宗啊。 方才还在心里叫嚣的狠劲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悔意,早知道陆岚竟也在这画舫上,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闯进来。 这哪里是撞进了厨房,分明是直接见了阎王。 “陆,陆大人!” 赵黑鱼喉咙发紧,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着脸上的面粉往下淌,“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是猪油蒙了心才敢来这里......陆大人饶命,饶命!” 李泥鳅也看见了陆岚,疼得脸色惨白,却顾不上伤口,挣扎着要跪,“陆大人饶命!小人就是个小贼,想,想偷点吃的填肚子......再也不敢了,求陆大人开恩!” 他哭得涕泗横流,额头使劲往船上撞,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团。 陆岚的目光扫过两人腰间的短匕,又落在衣襟上小小的铜啸上,嗤笑一声,“小贼?带着制式短匕,佩着黑风帮的啸,也敢说自己是小贼?” 两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由白转青。 陆岚往前迈了一步,走得急慢,但落在船板上的声音却像重锤敲在两人心上,“不如说说,你们首领在哪。”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说了,保你们全尸。不说......” 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台面案板上切菜的刀,又落回两人惨白的脸上,碧眸冷得发狠,“吃过鱼脍吗?” 酥心蜜意(美食) 第45节 两个水寇浑身一颤,几乎是同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当,震泽里的鱼脍?”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赵黑鱼终于撑不住,带着哭腔嘶吼起来,“我说,我说!首领在,在震泽下游十里的芦苇荡,藏在一艘普通的画舫里,求陆大人饶命啊!” 他真的会把他们做成鱼脍的! “都说长策凶,方才他与我这般客气,一口一个苏世伯了,我还不信。” 苏友人立在门口,捋了捋胡须,“老陆啊,你这孙儿,有些吓人,与你笑着将辽人的脑袋砍下来那股子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老陆,什么孙儿,什么辽人...... 李泥鳅和赵黑鱼的骨头眼下像是醋泡过,几乎要软成一滩水。他们真是疯了,上了一艘最不能上的画舫,还顺道亲自剿灭了黑风帮余党。 展文星和陆翎香一人一个,将两个水寇拖出去盘问。陆恒不想扫了友人的兴,与他继续回了船宴,吕夫子喝了个酩酊大醉,还不知晓这儿发生了什么。 陆岚立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一抬眼。 卫锦云正搀着李师晚,定定地盯着他看。 他都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她会不会觉得他很可怕? “其实,我......” 陆岚的拇指在手心里反复摩挲,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雕花木窗,“有些想吃鱼脍。” 卫锦云“嗯”了一声,点点头。 陆岚方才那股狠劲已全然敛去,眉眼间只剩温和,只是双眸还残留着一点儿的局促。 “被那两个水寇......吓到了吧?” 他声音放得很轻,见卫锦云慢慢点头,他没再多说。 泥炉重新被点了一只,陆岚拿了一只砂锅,舀了清水,又从革带上挂着的囊袋里取出晒干的酸枣仁。这是他惯备着的,水上行船难免心浮,酸枣仁最能定气。 “陆大人,交给民女吧。” 见陆岚一副要煮汤羹的气势,李师晚赶忙接过来替着。她淘了些米,与酸枣仁混在一起,作酸枣仁粥。 砂锅架在泥炉上慢慢煨着,陆岚站在一旁未走,蜡烛重新被点起,火光映在他侧脸上,添了几分柔和。 陆大人怎么不走。 卫锦云坐在凳子上,托着下巴抬眼望他。 等砂锅中的酸枣仁粥熬出米香,陆岚还站着。 他怎么还不走。 卫锦云在一 旁默不作声,他站在那里,她都不知晓与晚娘聊些什么了。 不多时,粥便熬好。李师晚盛了三碗,一人一碗递了过去。她也是不明白这陆大人到底杵这到底做什么,他可以先去船宴,她会将做好的粥送去的。 卫锦云接过碗,粥味微酸带着草木的清润,又有浓郁的米香。慢慢喝下去,暖意从胃里漫开。 “我送你回去。” 陆岚没喝两口,轻咳一声。 李师晚终于恍然大悟,将坐着的小凳子往木窗那儿挪了挪,观雨喝粥。 她听不见,心中只有雨声。 “陆老替我叫了船家。” 卫锦云小口喝粥,“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许还有水寇。” “多谢陆大人!麻烦您了!” 陆老对卫锦云和李师晚的船宴船点很是满意,亲口夸赞,从孙女那又借了一笔,给了一贯赏钱,算作今日的安神费。 他的苏友人也跟着笑,夸赞平江府好风光,连这儿出的娘子都个个飒爽,亲自题了字送给她们。 卫锦云见那字潇洒有力,小心地卷起来。正准备下楼,却听陆老唤了一句“子瞻啊,你明年定要再来看我”。 她浑身一滞,长吸一口气,将这字用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放到她箩筐最底下,又在箩筐上盖油布,捆麻绳,比妹妹两个捆得还结实。 日后,这便是传家宝! 雨渐渐小了许多,震泽上的风带着凉意。 陆岚叫了艘乌篷船,亲自撑篙。 船桨划破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莲花跟着沙沙清响。他没多说话,只稳稳地掌着方向,偶尔侧头看一眼坐在船头乌篷下紧紧抱着箩筐的卫锦云,见她对着这筐乐得咧嘴,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怎的这般高兴。 待到了天庆观前,陆岚停了船,看她上岸。 “进去吧。” 他站在船上,见她撑着油纸伞,“明日......若还觉得心神未定,便去抓些药。” 卫锦云点点头,转身要踏进铺子时,又很快奔了回来。 “陆大人,今日遇了水寇的事,可以保密吗?若是旁人知晓,妹妹和祖母听了,一定会担心我。” “自是保密的。” 陆岚肯定地看她一眼,“水寇难以根除,他们也记仇,若你被他们知晓,会寻仇。只是你与李娘子的功劳,日后说起来,可是要落在陆大人身上了。” “落就落呗,陆大人是百姓之光,抓水寇轻而易举。” 卫锦云笑了一声,“多谢陆大人送我回来,那我进去了。” 她与他说完话,又往铺子门口那两个已经探出脑袋的妹妹那里奔去。 陆岚转身,笑意温和。 他是百姓之光。 “姐姐,怎么这么晚回来。” 卫芙蕖率先看清了河畔陆岚的身形,又见卫锦云双眼有些红肿。 怎么回事,这个百姓之光欺负姐姐了? “姐姐你抱着那箩筐干什么,怎么不背啊。” 卫芙菱给她端来今日她在家无聊和卫芙蕖一起做的姜撞奶,“水面雨汽重,姐姐吃。” “等铺子开起来,我一定要将它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姐姐今日又挣了一贯钱,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快放下,吃东西!” “烫烫......烫!” ----------------------- 作者有话说:又没人有懂劫船劫到大人面前[爆哭]。 锦云:传家宝![彩虹屁] 陆大人:我送她回去,笑得好开心呀[可怜] 第33章 莲花饼餤 “再左边,左边一些......对,往高了挂!” 暑日的天热得叫人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眼又眯上了却听树上知了直叫。 “知了,知了。” 卫芙菱抱着脑袋,从床上一跃而起,“我知了要起身。” 她起身动静之大,比那知了还吵闹,卫芙蕖翻了个身,又使劲挠挠头,也气呼呼地起了。 卫锦云端着水饭,正在铺子门口指挥着赵香萍挂招幡。 一方鲜亮的棉布裁作狭长形,边角剪出燕尾似的流苏,风一吹便簌簌摆荡。上头用朱红这道打眼的颜色粗粗写着“赵记熟食行”,底下还用针线绣了两只油光锃亮的熝鸭、熝鹅。 这比原来那面不知好了多少,精细的模样也不枉赵香萍订做了十日之久。 这本是招幡师傅送到铺子来也给承包挂上的,赵香萍却非要自己来。她搬来桌子,又在上头摆一只方凳,半捻裙摆一下就上去了。方凳摇摇晃晃,急得孟哥儿在下头使劲地按着,连卫锦云都放下水饭,帮着抵住。 待招幡仔细用绳子捆好几圈,赵香萍满意地瞧上一眼,才从按方凳上下来。收拾完桌椅,却依旧不够看,在铺子门口咋舌了好久,不知晓的还以为上头是金料描的,银线绣的。 “我再给元宝抓一条。” 妹妹们起得早,在铺子门口的石阶处抱着住笸箩淘小鱼。鳑鲏鱼比麦穗鱼还要笨些,只是洒些水饭粒,似是被香迷糊了般往姐妹二人面前钻,笸箩从水里往上一端,便有鳑鲏鱼直挺挺地躺里头,连挣扎都不愿意挣扎两下。 漂亮的鳑鲏鱼被朝阳一照,仔细瞧它的鱼鳞处还会泛出彩光。可元宝显然不愿欣赏这样的好风光,爪子一伸就进了它的嘴。 那也是没有办法,谁叫元宝大侠一早威风凛凛地上了树,将那几只知了小贼绳之以法,这都是它的赏钱报酬。 二人顶着两朵大莲叶遮阳,一会一箩鳑鲏鱼,一会又是蹦跳的虾米。孟哥儿看得眼馋,眼睛紧紧地盯着石缝里的石爬子鱼,也伸手那么一捞,一抬手却上来个大螺蛳。 王秋兰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做针线活。这竹椅是卫锦云专门定制,纯竹子坐上去清凉,连坐的那块互为交织的篾片,都磨得没有一点毛刺。 总共做四把,祖孙四人一人一把。 原先的两匹布料还剩下不少,孙女去阊门走上一趟,又带回两匹,忙得她都没工夫想别的事,整日琢磨着要在褙子襦裙上绣哪些新花样,将三个孙女打扮得漂漂亮亮。 “你这西瓜包不包甜,不甜我不给钱的。” 徐氏站在张记文房四宝店门口,跟从常熟县水路摇船过来的卖西瓜小贩讨价还价。 “当然!咱这瓜都是自家种的,甜得不得了,还是脆口。” 小贩取了个西瓜,用手叩了叩其上瓜皮,那声闷闷响,一听就是好瓜。 “再甜也不能当饭吃。” 徐氏往筐里瞟了瞟,拣出个略小的,“这样的,五个铜板俩,我全要了。你这一船摇过来,总不能带回去不是?” 酥心蜜意(美食) 第46节 小贩眉头皱成个疙瘩,蹲下身扒拉着瓜,“嫂子这价忒狠了!光船钱就得......” 话没说完,见徐氏转身要回铺里,忙改口,“得得得,看嫂子是老主顾,添一文,六个铜板俩,权当给您捎个鲜。” 徐氏从怀中摸出六个铜板,递给那小贩,旋即重新上手,从筐里挑出俩大的。 小贩将六文钱扔进一旁的罐子里,心里嘀咕着怎的瞧着穿着是绫罗制成的衣裳,贵气十足,这么抠门劲。 卫锦云也来挑瓜,常熟县种的瓜在平江府以甜脆出名,一到暑日里就会有小贩摇船来卖自家种的瓜。 徐氏回了文房四宝店,正用细布擦着一方端砚。她眼角一扫,见张仁白趴在柜台边,手里捏着笔,目光却直愣愣飘向卫锦云挑瓜的位置。 徐氏屈指敲在儿子后脑勺上,气道,“看什么看,笔都快掉地上了。今年马上又要院试,温了多少书,我给府学那几位名师备的礼,你可有送去?” 张仁白捂着后脑勺皱眉,笔杆在指间转了转,“娘,我就随意瞧瞧那小贩卖瓜......” “卖瓜值得你魂不守舍?” 徐氏往对过瞥了眼,“她每月从咱们铺子里挣了几贯钱,还不够?你能不能将那点心思放在读书上。待你榜上有了名,那得有多少官家小姐在汴京城榜下捉婿。汴京城里头的官家小姐都是娇滴滴不沾阳春水的,哪里会每日熏得这样一身柴火气。” “她身上没有柴火气。” 张仁白将面前一盏冷茶全灌进嘴里,也难消心里头被母亲说出来 的那股火。他握着笔杆,闻着面前她一早就送来铺子的糕点香,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去看她挑瓜。 也由不得他不看,卫锦云正挑了个好瓜,付了几文钱后见铺子不远处迎面走来三位熟人。 “卫小娘子,可算寻着你了。” 为首的唐殷摇着折扇,老远就扬声喊。他身后跟着黑了不少的吴生和带着两串搅搅糖的祝芝山。 卫锦云抬头笑起来,“是唐公子几位呀,今日怎的没去府学?” “今日府学休假啊。” 祝芝山几步走到卫锦云面前,顺道将手中的搅搅糖递给了顶着莲叶的姐妹俩,“今儿葑门荷花节,连山长也要去。我们约了同窗游湖,特来寻你订点心。本想着昨日说,但我们下了学,却未见你出摊,又去谁家做点心了?” “嗐,不是。” 卫锦云捧着瓜,“昨日是姨祖母来访,我们在铺子里头忙着招待,腾不开身......要多少点心,你与我说便是。” 上月去吴江县见了姨祖母后,姨祖母心中愈发想念起祖母来。卫锦云才开铺门,就见姨祖母一家几口人已到门口,冲她乐呵。她和妹妹们将这几位亲戚好不容易认全后,杀鸡宰猪,做了一桌菜招待。 姨祖母拉着祖母说了一下午话,给妹妹们带了两个银如意锁,又送卫锦云银镯子,客气得叫人实在脱不开身。临了了,还念叨着叫她们一定要去参加孙儿的喜宴。想来,祖母下月想起姨祖母来,还要自个儿乘船去的。 两位长寿妪几十年未见,话不知晓有多少呢。 唐殷蹲下身自个儿也挑瓜,手里的折扇往瓜上一拍,“要二十篮精致的,得配得好看些,游湖时提着才体面。茉莉花糕和薄荷夹糕都来,再搭些蛋黄酥,你看着配就成。我们几个可是把府学上下都给你说遍了,前儿山长夫人来订糕,不就是我们引荐的?” “那可不,谢各位惦记着。” 卫锦云笑得面若桃花,“一篮做十二枚,酥、糯尽有,定会捏得精巧,二十篮都用新采的莲叶垫着,系上绸带,八十八文一篮。唐公子瞧着如何?” 这单子愈接愈多,卫锦云心里头自然高兴。眼瞧着这月底就能存到装修铺子的钱,云来香已经在府学里头小有名气,恨不得马上朗声大笑。 张仁白望着面前这光景,将指节捏得发白,笔尖在纸上划出道歪扭的墨痕。他知晓这几个府学学子,与他做过两年同窗。那唐殷手里的折扇摇得轻佻,祝芝山恨不得贴到她跟前去,仿佛点心是次要的,多看她几眼才是正经事。 “便宜得很。” 唐殷挑好瓜,折扇将他的发丝扇得飞扬,“卫小娘子可知吴风阁四块点心配一壶茶,就要卖到六十文。十二块,够我们吃个肚饱了。” “那便定金一贯,我眼下去做,未时就能送过去。” 祝芝山点头,从袖中摸出定金塞给她,“我们信得过卫小娘子。” “多谢多谢。” 卫锦云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接过定金。 张仁白忽然把笔往砚台上一搁,墨汁溅到了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他瞧见卫锦云低头抿嘴笑,似是含羞,那笑意是对着他们的,明明她从前给她来送糕点时,也是这般笑的。眼下,没有了...... 张父在里屋喊他研墨,他却像钉在柜台后,目光死死盯着那几个青衫背影,心里又酸又胀。 难道说他连与她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吗。 见自家儿子不应,张父端着茶盏从里屋踱出来,他往柜台前一站,往张仁白的视线望去,瞅见三个青衫书生正与卫锦云有说有笑,登时嗤笑了一声,“瞧见没,她这生意能不火?没这些书生捧场,她那几块甜糕能卖出金价来?指不定是借着送糕的由头,跟这些酸丁们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勾连......” 他说这话时声音大了些,唐殷皱了皱眉,在铺子外头转过来瞧了他们一眼。 “爹!” 张仁白抬头反驳,“卫小娘子是手艺好,他们喜欢吃她的糕点,才与她说笑,他们是来订糕点的。” “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 张父呡了口茶,“手艺好?哪个正经姑娘家,用得着对着那些书生眉开眼笑的。你还是好好读书,不要整日魂不守舍,你日后前途风光无限,走得正道,瞧她作甚?” 张仁白想再反驳,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是会好好读书,待得了功名再求娶,届时他说话,爹娘肯定会给他几分面子,让她入他家。 唐殷和祝芝山与卫锦云订完糕点,进了张家文房四宝店,想着置办些笔墨纸砚。 张仁白正对着砚台发怔,手中握着的笔已经将面前的纸张洇湿,二人进来也没有一点察觉。 “张兄,在练字?” 唐殷拿起一支狼毫笔,指尖试了试笔锋,“瞧你这魂不守舍的,在思些何事啊。” 他们和张仁白当过同窗,但很少来往。府学门口那个买笔墨纸砚的摊子虽小,但物美价廉,货也不差。平时他们总和吴生呆在一块,知晓他家境一般,也同他一块买那摊子上的,不往这贵上多倍的地方走。 见吴生支支吾吾与卫小娘子谈话,他们觉得着实无趣,便进来瞧瞧,顺道与张仁白叙叙旧。 当然,唐殷也可是听清了他与张父的内容。 张仁白脸一热,很快换了一张新的宣纸,“唐兄取笑了。” 祝芝山在一旁翻着宣纸,忽然问道,“对了,张兄今年院试你去不去?我打算应考,若是去,正好与你作伴。” 张仁白握着笔杆的手紧了紧,“自然是要去的,还在温书......那唐兄呢,他不与你一块?” 祝芝山笑了声,将笔放回笔架,“张兄你是真不知晓假不知晓,唐兄三年前就中了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哪还屑于跟我们挤这院试的考场?” 张仁白抬眼时,眼里闪过一丝涩意,低声道,“那恭喜唐兄了。既是中了秀才,怎的还在府学念书。” 他当时过了县试和府试后,母亲便直截了当让他退学,在家里头温书,再也没有去过府学。 唐殷挑了卷上好的生宣,又取了两锭墨,摆在柜台上,“是,吕夫子学问精深,我们这些做晚辈望尘莫及,还得多跟着学几年。” “这样啊。”张仁白说着,手脚麻利地帮他们将笔墨纸砚捆好。 唐殷付了钱,接过包裹时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张兄好好温书,你眼下啊,打好根基要紧。” 张仁白“噢”了一声,连摆在柜台上的钱都伸手动。 唐殷和祝芝山的身影才出了铺子,徐氏就从里屋掀了帘子出来,“不就是中个秀才,瞧他那轻狂样儿,身后长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给低头温书的张仁白剥好了一碗核桃仁,递到他跟前,“咱们仁白是要往汴京城去的,府学算什么,比得上那里的国子监吗。日后仁白见的是大相公,论的是大学问。唐家那小子,保不齐十年后还蹲在这巷口,啃着那丫头的糕饼混日子。” 说罢,她伸手理了理他皱着的衣襟,语气又添了几分笃定,“儿啊,莫瞧他们现在咋咋呼呼,秀才算什么?等你将来中了进士,跨马游街时,让他们提着糕饼来道贺,还得看咱们乐意不乐意放进门。” 张仁白并未抬头,只低声应了句“娘说的是”。 吴生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卫小娘子了,不算连着的日子,算上昨日,再算上她被邀着做船点的日子,数都数不清。 他怎的觉着这卫小娘子好像愈见愈水了呢。 初见时虽美,但瘦弱了些,最近再见似是脸上养出些肉,更加唇红齿白。她盈盈一笑比西子,貌比貂蝉俏三分,让人瞧见了就心生高兴。 饶是认识了许久,他也不知晓与她多说些什么话。他话说比不得唐兄和祝兄自然,只能想尽办法寻些话题。 “你们,瞧出我的变化了吗?” 吴生轻轻一咳,将自己的双臂抬起,置于面颊两侧。 他最近晨起绕着府学跑上十来圈,下学后又去给家里两缸水都打满,连他自己都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想来变化颇大。 “吴哥哥你要下河游泳吗?” 卫芙菱掀起头顶的莲叶,眨巴着眼睛,“那能不能替我再我捞两条麦穗鱼上来给元宝吃。” “鸡蛋......吴哥哥,你右边胳膊的衣衫处,破了个小洞。” 卫芙蕖观察得极为仔细。 连同孟哥儿也在吴生跟前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蕖姐儿说得没错,是破了个洞,但不小,有孟哥儿两根手指般。” 吴生扶了扶一旁的祝芝山,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卫锦云终于开口发话。 “人黑些,想回是日头晒得足,吴公子,你最近看着很康健。” 唐殷在一旁笑得险些将他的折扇落进河里,还好祝芝山眼疾手快一把给他抓住了。 “吴兄你快放过卫小娘子,让她做点心去吧。” 唐殷捧起方才在小贩那处挑的甜瓜,“走,我们一块去葑门,开个瓜给你甜甜。” 几人正在铺子门口大眼瞪小眼,却见不远处一身青衫的展子明手里提了个油纸包徐徐走来。待到了跟前,直直往往卫锦云面前一递。 吴生盯着那忽如其来的油纸包,脸扭成了苦瓜。这又是哪位,都爱送给她零嘴吃吗。 “别误会。” 展子明很快摆摆手,“我只是路过。” 孟哥儿举着莲叶道,“可是子明哥哥每日都要路过我家铺子好几回。” “咳。” 展子明望望天空,看看鞋尖,“这是我弟弟让我给卫小娘子的。” “啊?” 吴生的脸很快成了一个瘪瘪的苦瓜。 “别误会。” 展子明盯着吴生的脸,郑重道,“这是陆大人给我弟弟,我弟弟叫我给卫小娘子的。” 也不知弟弟为什么吃饱了撑的,连每日他路过天庆观前都要顺道说给陆大人听。这些日子,他取油汆臭豆腐、桃子杨梅蜜煎、水梨,林檎干、烧肉干脯、羊肉包子...... 这还不够,他送来,还得从卫小娘子这儿取些交给弟弟,再由他送去。他好好一讼师,怎的又干上闲汉的活计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47节 他眼下只想等运河长江的水寇快些除,让陆大人得了空亲自过来,省得叫人误会。 展子明话毕,一片寂静。 “哎唷吴兄,我们吃个瓜甜甜,走咯。” 祝芝山与唐殷一手一托,又捧好瓜,架着脸已经成了枯萎苦瓜的吴生往葑门而去。 卫锦云与几人告别,回了铺子后打开油纸包一瞧,又是油汆臭豆腐干。看来,这陆大人极其喜欢吃臭豆腐干。 既然她答应了点心下午未时就要送到,卫锦云必须眼下就做。蒸屉、油锅、泥炉、泥灶,什么都用上,整个院子叮铃哐当震天响。 锅里炸荷花酥,蒸屉里整上茉莉糕,又将核桃仁捣碎,一家人放下手中的伙计,帮她一块干。 平江府葑门荷花荡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游人最盛,作荷花节。荷花荡在这个时候满荡荷花,景色之美称得上杨万里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届时平江府人倾城而出,在葑门赏荷纳凉、碧筒宴饮、荷灯祈福...... 既是一年一度的节日,卫锦云自是要做个新品给他们尝尝鲜。府学学子们与人说话“之乎者也”叫人发困,却都是些热心肠,照顾她生意的。 除了给他们一篮备好十二块点心,每样各两块外,她做了一篮叠在一起的莲花饼餤。 饼餤是由薄饼所做,再将内馅卷起,卷作一朵朵绽放的莲花造型。可她的点心已经足够甜,小食莲花饼餤可不能喧宾夺主。 不往寻常莲花饼餤的套路上走,那就做咸。 咸之卷饼什么滋味甚美,必然是卷饼配熝鸭,切葱丝、黄瓜条蘸酱佐之,入口嚼着生香。熝鸭可直接去赵婶家现买,摊薄饼又不会花费她太多的功夫。 这一样是最后做的,放久了薄饼会塌软,连同片好的熝鸭也不脆了。 案头铺着刚蒸好的薄饼,一半为白包熝鸭,一半是粉卷熝鹅。 她在里头放好食材,从边缘往中心卷,卷到一半时停住,用手指将饼皮往外轻轻一推,推成莲花花瓣外翻的模样,再继续卷紧,放进垫了莲叶竹篮里一排排码好。 如此重复几十次,几十个卷饼码在莲叶篮里,个个都像半开的莲花,外层饼皮微微翘起如花瓣,露出内里泛红带绿的馅料边。 她自己瞧了瞧篮中的莲花饼餤,外观果真风雅,这放在现代的店里头,不得卖上个一八八一盘。 祖母吃两口便不再尝,但卫锦云和妹妹们很是喜欢吃。 熝鸭卷入口,酥皮脆响,油脂香在唇齿间漫开,嫩肉带汁,甜酱勾着咸鲜,黄瓜葱丝清爽解腻,莲花饼皮软韧。 从熝鸭熝鹅片下的剩余,全叫她们裹着饼皮吃完了。 这是卫锦云送给学子们的小食,并不收费,希望不要怪罪她莲花卷大葱,念叨着不风雅,一点都不风雅。 不过她一早也小做了一篮,拜托“展闲汉”交予他弟弟,再给陆大人送过去。 想来爱吃油汆臭豆腐干的陆大人,一定不会嫌弃大葱吧。 过了午后,卫锦云看着日头,胡乱吃了一碗王秋兰下的咸菜肉丝汤饼,便叫驴车运她的点心。 驴车上需铺上好几层干净垫子,放着点心的篮子里也需盖上两层屉布,再装进扁箩,确保每一样都不能弄脏。她将花篮叠好,待到了葑门再一一摆盘,省得路上碎了酥皮,又不好摆。 初到平江府时,卫锦云还觉得叫辆驴车贵价,眼下她已经开始寻思日后怎么给铺子里做上辆方便的外卖车。 她拍了拍一旁的座位,朝着两位妹妹嬉笑,“走咯,和姐姐参加荷花节去。” ----------------------- 作者有话说:莲花饼餤出自《清异录》,“郭进家能作莲花饼餤,有十五隔者,每隔有一折枝莲花,作十五色......”没有具体做法和馅料。 我有一计:营养液馅。[彩虹屁] 前面的苏友人是个小彩蛋,他一直路过平江府的,三过时大概37左右。但是既然已经变法成功,就没有xx诗案,小老头吃好东西四处游玩去吧。 感觉最近老婆们话少,老婆你说句话啊![爆哭] 第34章 买了小狗 驴车摇摇晃晃,一路上小贩少了许多,平日里在拱桥阴凉下休息的挑担货郎,都不见了踪迹。 姐妹三人晃了约莫两刻至葑门,瞧着面前人挤人的光景,只能跳下驴车帮着吆喝调位置,否则一不留神撞到哪儿,指不定会落得个车毁货亡的下场。 葑门的河面上尽是莲花满绽的盛况。莲叶似绿云翻涌,粉白荷花像从水里冒出来的仙女儿,风过处,满湖香气,摇曳生姿。岸边早被小贩们占满了,卫锦云和妹妹们指挥着车夫拉驴车,几乎没地儿停。 好不容易寻了一处落脚,刚刚站定,驴就被一旁穿褐色褙子老妪的震天吆喝声吓了跳,险带着卫锦云的点心一块冲进河里。 老妪坐在石阶旁,竹筐里堆着青莹莹的莲蓬,一边剥莲子,一边见人过就扬声喊,“新摘的莲蓬,甜到心尖子上,一文钱两个!” 她身旁还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竹篮里摆着用莲 梗编的小篮子、莲叶叠的小青蛙、莲花制的头花。她见着穿罗裙的小姐们就怯生生递过去,“姐姐,买朵头花戴吧,水里捞的灵气呢......只要一文钱一个。” 卫锦云正顺着驴脑袋,却见卫芙菱一眨眼的功夫,手上捧了三只小青蛙,“一只大的,两只小的,我们和姐姐是三只小青蛙。” “我才不要当小青蛙。” 卫芙蕖嘴上念叨着,将那小青蛙接过,玩了一会儿后被卫锦云一人一只,簪在了三人的脑袋上。 莲梗削尖了便能直接固定在鬓间,小姑娘胆子小,生意却好。一旁路过的娘子们都买了头花带,便是有不少才子也将莲花簪在缨帽和发髻上,浸染满身莲香。 水路比岸上更热闹。画舫一艘挨一艘,舱里飘出酒香与笑声。案上摆着不少精致的茶点,还有碧筒吃酒。取过阔大的荷叶,将叶心卷成小筒,把凉过的秋露白倒进去,再从叶蒂处吸饮。 一池莲花中,三只小青蛙探头探脑,可算望见了熟悉的身影,乌泱泱一大片就过来了。 唐殷领着头,身后是她平日里熟悉的那些府学学子。府学里独有款式统一的青衫服,只要入府学读书,就必须穿那件。今日可不同,大家怕是都将家中最好看的衣裳穿上,或是连夜制新衣。 “未时没到呢,卫小娘子这么准时。” 不过几个时辰,唐殷也换了衣裳,一身绣着兰草的圆领长袍,连革带上都挂了两只香袋。 “唐兄,你也不怕招来蜜蜂,给我熏死了。” 祝芝山帮着拿竹篮,用手使劲在鼻尖扇了扇风,“还好卫小娘子的点心足够香,否则我当场被你眩晕在此。” “懒得搭理你,这是上好的熏香,不识货。” 人实在是太多,惊得驴子咿咿呀呀叫。卫锦云用一片莲叶遮盖住了驴脑袋,又让驴车师傅用一只林檎安抚它,让驴车足够稳当后才净手后用竹夹将所有点心一篮一篮分好。妹妹们也在一旁帮着递空竹篮,给她擦汗。 学子们像寻常在府学门口一样,有条不紊地排着队,只不过这二十多人的队伍一排,很快就吸引不少人往这瞧。 “这是哪家点心铺子的车,订了这么好些......是不是徐记家的?” “徐掌柜要是敢雇这么一位小娘子当闲汉,明日一早你就见着他连人带被褥一块被扔在山塘街上了。” “那不可能有被褥,能赏他条草席就不错了。嗐,在瞎说啥,这样精致的,想来是哪家茶楼。” “这是府学门口摆点心摊的,我知晓。” 一妇人身穿青色襦裙,摇着团扇,盯着卫锦云点心里的糕点样式,恍然大悟,“我家那个收工后给我买过,我觉得味不错他又给我买了两次。只是近几日她那生意好,总是买不到,得赶早。” 议论纷纷中,卫锦云已经将所有的点心们一一分篮装完,她又将一整篮莲花饼餤递给在一旁杵着不做声的吴生,“吴公子,这是我给大家的小食零嘴,你拿着分发给他们吧。” 吴生本不愿来葑门这儿参与荷花节。订画舫、买点心,都需要花不少钱,他不想花家里太多的钱。奈何同窗劝着,母亲也让她去。母亲还往他手里塞了碎银子笑着与他念叨还真当卖鸡蛋饼不挣钱,她连他娶媳妇本都给攒好了。 父亲给府学种地,母亲摆摊,同窗们大多都是出生好的,他心中觉得自己粗鄙,才进府学的那段日子话特别少。不过叫人万幸的是,唐兄和祝兄人品极佳,他们主动与他搭话,与他谈学问,帮他教训过初来是瞧不起他的人,他心中很是感激。 后来,也没人再拿出生说事了,否则是要让山长知晓,定是用戒尺追着满府学怒骂“谁祖上家没有下过地”。 吴生也不好意思帮着拿那些点心,但手中有这么一大篮莲花饼餤,他就能去不同画舫上给他们分一分,为他们做些事,他乐意至极。 他接过那篮莲花饼餤,望向卫锦云时眼睛清亮无比。 “待会,我先吃两个。” 吕夫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吴生一旁,抓起两个莲花饼餤,当场就溜。 船宴后陆恒根本没有将吕夫子吃了不少点心和蹄膀的事告诉孙女。只不过他喝得醉醺醺地被人送回家时,嘴里念叨着“‘苏老,再来一杯’、‘我再吃一块’、‘这蹄髈炖鸡子我就爱吃那层皮,糯得呡一呡就化了都别动,都是我的’......呕,我没吐,这才二斤,我年轻时喝二十斤,呕。” 待晨起酒醒,他悠悠转醒,拧眉间隙瞥见了夫人和孙女极其和善的目光。 荷花节来自然是要来,吃点心却想都不用想。只能在画舫上远远一望这点心源头,眼巴巴地说自个儿想给夫人买朵头花,溜了来。 这莲花饼餤才抓在手里,他又见不远处往这儿来的吕兰棠,跑啊! 吕兰棠知晓府学学子从卫锦云这儿订了点心,早就瞧见了她的人影。不过她这驴车,可是停在卖头花这儿了,已见头花却未见回来路上的阿翁。 她人还未走到卫锦云身边,怀中便已经拿出一份卷着的画纸。她悠哉悠哉道,“卫小娘子,猜猜里头是什么?” “点茶大师吕小娘子亲笔画作一份。” “嗯,聪慧聪慧。” 吕兰棠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可知,这卫小娘子该如何拿到这幅亲笔画作呢。” “往那里去了。” 卫锦云指了指吕夫子溜走的方向。 “非常聪慧。” 吕兰棠举着团扇笑得花枝乱颤,“那这是给聪慧小娘子的奖励。” 她也不与卫锦云多聊,将画纸塞进卫锦云手里后往她指的方向而去。吕夫子向来受人敬重,认识他的人可不少,想来不多时便会被吕兰棠抓包。 卫锦云小心地打开这份画纸,里头画着的是她铺子的设计图,这是吕兰棠亲自所画。她平日里好画山水花鸟,知晓卫锦云总是向客人们打听物美价廉的修缮师傅,便自告奋勇一试。她去卫锦云铺子里溜达量过尺寸后,还顺道蹭了顿午食。 吕兰棠认识香山匠人,又从小接触作画,画技高超,一番琢磨下来,还真摸出了一些门道。 卫锦云盯着这设计图目瞪口呆,不仅设计得精美风雅,有香山匠人的意境,还将她描绘的一些现代装潢也给融了进去,没有浪费一丝一毫位置。她并不让她白画,做茶会点心从吕兰棠那儿挣的六贯,又被她给收了回去。 待姐妹三人一块分好学子们的那些点心,付好驴车钱,卫锦云便拿着一篮已经切成试吃装的点心站在人群中请人试吃。 点心的数量哪里能做到这么精准,宁可多做也不能少了。趁着今日荷花节,她还多揉了糕团,装了试吃来这儿替她的糕点铺子宣传。 用不着她多吆喝,方才这阵仗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往这儿瞧,眼下知晓点心免费,谁都想来尝尝鲜。 一篮被切成小块的点心,他试一下,她尝一口,两刻未到便已经试吃干净。 卫芙菱身上挂着小推车上“云来香”的招幡,卫芙蕖举着卫锦云专门让王秋兰绣的小旗子。这小旗子也绣了招牌,本是要插在竹篮上当广告,招幡也不会带出门,但她拧不过这俩热情妹妹。 她们拉着她满人群转悠,那招幡与旗子被风吹得摇摇摆摆,谁见了都得停下来尝一块,再好奇地盯一盯这上面的字。 “好了,这个招幡很重,快拿下来吧,还有蕖姐儿举得胳膊酸不酸?” 卫锦云和妹妹们挤出人群,找了一处小摊坐下,将招幡拿下妥帖卷好,又把小旗子塞进竹篮,再给她们买了零嘴细细吃。 “姐姐开心了,我们便开心。”二人同坐在长凳上,异口同声。 “姐姐,你不会被好吃哭了吧。” 卫芙菱坐得端正,左手托着螺尾,右手捏着竹签慢慢旋,挑出螺肉后放进嘴里。 “啧。” 酥心蜜意(美食) 第48节 卫芙蕖送她一个字。 “嗐,大热天,流的汗。” 卫锦云将手巾拿在额头上擦擦,又在眼角擦了擦。 螺蛳是一道极其便宜的菜,几文钱就能买上一大盘。因嗦起来不太雅观,嗦不出时,还得用竹签使劲一挑才能尝到里头的 肉,看似动作粗俗,很少被端上文人的桌。 荷花节这儿的小食很多,三人好不容易将一整盘酱炒螺蛳吃完,又去买糖霜玉蜂儿和炸肉排。 卫锦云原以为糖霜玉蜂儿为油炸蚕蛹,毕竟元称蚕蛹为“蜂儿”,她只见过咸口蚕蛹,酥酥脆脆,有人专门好吃这口。但哪里有挂了糖霜的,听起来真是口味独特。待她循着声音买了,才知晓这是蜜煎莲子。 莲蓬如蜂房,莲子似玉蛹,才唤它为糖霜玉蜂儿。这样风雅,却也齁甜,甜得她们吃完后还得来一块裹着面衣,酥香可口的炸小肉排压一压。 卫锦云领着两个妹妹往在水边走,手里是各种各样的小食零嘴。 “姐姐你瞧,那儿有卖狗的。” 卫芙菱眼尖,攥着油纸包跑在前头,很快到了跟前。 葑门里什么都卖,卖活物的应有尽有。竹笼里的猫狗,或是养在水缸里的金鱼,又或是装在小笼里的鹩哥,人多了,竟扑腾着翅膀学起小贩的吆喝,虽不成句,却也叫人捧腹大笑。 卫芙菱蹲在竹笼面前,里头卧着几只黄毛小狗,它们瞧着像是满月的模样,缩在角落啃爪子,毛被打理得干干净净,黑眼珠睁得溜圆,见人看就摇着细尾巴哼哼。 卖狗的妇人穿件蓝色短襟正摇着蒲扇,见卫锦云过来立刻直起腰,“小娘子瞧瞧?自家母狗下的崽,通人性着呢。” 她捞起小狗托在掌心,见面前的孩童似是与这娘子同行,便展示到她面前,“娃娃你瞧瞧它这毛色,油光水滑的,养在院里看家最好,生人来就吠,却从不咬自家人,听话得很!叫你家里头人给你买一条?” 卫芙菱的指尖刚碰到小狗脑袋,小家伙就凑过来舔她的手,暖乎乎的舌头带着点湿意。她忍不住继续摸它的脑袋,“它长得好小啊,比元宝还要小。” 她的嘴笑得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瞧着倒是乖巧。” 卫锦云跟着笑了笑,“多少价钱?” 她本就要准备买条狗看家护院的,前些日子抓那贼人让她心有余悸,恨不得发明一扇随时响的防盗门。 从前她家有条小狗汤圆,和她一块长大,就连她的上下学,都是祖父和它一路护送。小汤圆是只黄色土狗,腿生得很短,见她放学时,跑得却比谁都快。 后来小汤圆成了大汤圆,最喜欢和她一起吃祖母炖的肉,大汤圆一块,她一块。再后来大汤圆成了老汤圆,安静地伏在她的腿旁。老汤圆也喜欢吃肉,它的最后一餐,吃了得有半只炖蹄髈,开心得冲她摇尾巴,舔舔她的手心,就像卫锦云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样...... 小孩子养些猫猫狗狗作家人陪伴,是好事。 “不多,七十文。” 妇人将狗放进竹笼里搓了搓手,“这崽壮实,带回去好养得很,省得您费心。” 卫锦云还没开口,旁边突然插进来个粗嗓子。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灰布褂子沾着泥点,脚边放着个破竹筐。 那筐里卧着只黑瘦的小狗,毛纠结成一团,沾着草屑,见人就发抖,喉咙里发出几声难受的呜咽。 “姑娘买我的,五十文就卖。” 汉子把破筐往前推了推,“你看这狗,虽瘦了点,却是个机灵的,养熟了照样看家!” 妇人立刻瞪起眼,眉头竖得老高,“张麻子,你那狗是哪来的当我不知道,怕不是偷来的野狗吧?我这可是正经家养的,好着呢!” “你管我哪来的。” 汉子梗着脖子说话,语气又急又快,“都是狗,能看家就行。小娘子你看她那只,娇滴滴的,长得这样小,哪有我这只经活?五十文,买回去喂点米汤就活。” 他说着踢了踢自己的破筐,那黑狗吓得缩成一团,眼睛都变得湿漉漉。 “姐姐。” 卫芙菱凑过来,指着黄毛小狗,“这只好看,毛软软的,可那只,看起来也有些可怜。” 卫芙蕖看着那只黑狗,“姐姐,它好像很怕。” 卫锦云没应答,先转身问妇人,“六十文卖不卖?我买回去是要养在后院看家的,若是不顶用,回头来找你。” 妇人犹豫了下,一拍大腿,“行。瞧小娘子是个爽利人,六十文就六十文,我给你装起来。” “哎哎哎,小娘子啊。” 汉子见她生意做得这样快,当场急了,“我这只真的好,娃娃你快和你姐姐讲讲,三十文,三十文卖给你!” 他抓起黑狗往卫芙蕖面前送,小狗吓得直哆嗦,却没敢咬人,只往他怀里缩。 卫锦云左瞧瞧那只黑狗,又看看竹笼里摇尾巴的黄毛狗,眼瞧着妹妹们一边蹲一个,轻声笑了笑,“两只我都要了。” 卫芙菱接过黄毛狗,卫芙蕖从汉子手里抱过黑狗,后者在她怀里抖得厉害,却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嗅了嗅她的衣袖。 “这只黄的看家。” 卫锦云付了银钱,“那只黑的......日后会不会成为元宝大人的跟班,瞧着很胆小。” 卫芙菱得了小狗,眼睛弯成了月亮。卫芙蕖轻轻摸了摸黑狗的脑袋,小家伙竟不抖了,只是怯怯地望着她。 妇人接过六十文,嘴里念叨着“小娘子好心肠”,老汉捏着三十文,嘿嘿笑了两声,转身钻进人群里去了,连破竹筐都没拿。 卫锦云本想带着她们买些零嘴,吃吃小食,却又得了两小狗。装吃食的竹篮自然不能装狗,卫锦云杀了个价,十多文淘了两只小竹篮,让妹妹们一人一篮,自个儿拎着。 有了小狗,零嘴也不甜了,小食也不香了,只顾着逗小狗转悠。油炸凉了失了风味,买的冰凉也要快些尝,那么多吃食,全进了卫锦云的肚,给她撑了个好歹。 黄昏渐近,却比白日里更加热闹。卫锦云带妹妹,不好太晚回家,便早早地买了几只莲花灯在河畔放灯,将心中的祈愿托给流水与星月。 “我要和祖母姐姐们一直在一起。” 卫芙菱一笔一划地在莲花灯上许下了她的小愿望。 待她将灯放进河里,就凑到卫芙蕖的跟前使劲瞧。但她近乎要围着她转上一圈,就是瞧不到卫芙蕖到底写了什么字。 卫锦云在字条上写得密密麻麻一点空隙都没剩下,大抵都是家人康健、生意兴隆的话。 三人趁着天色未暗早早归家,莲花灯随着流水晃晃荡荡,与旁人放的挤在一块,往河流深处而去。灯内烛火摇曳,映出无数愿望。 或是早日取得功名。 或是家人长命百岁。 或是觅得如意郎君。 又或是,希望神仙姐姐多来梦里看我,希望点心姐姐快点长胖。 回去时并没有叫驴车,姐妹三人一路走一路聊,脚步放得慢,许久才回到铺子门口。 暮色微醺,艳丽的晚霞也慢慢褪去,各家铺子的招幡在晚风里轻晃,拖着长长的声音。 天庆观前那头缓缓行来一骑,马上的人穿一身绯红劲装。陆岚勒住缰绳,马打了个响鼻,他抬眼望过去,落进个人影。 他利落翻身下马,只牵着缰绳,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陆大人?” 卫锦云抬眸,见他虽垂着眼,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倦意。她轻声道,“最近的水寇很多吗,陆大人也要注意身体。” 她在府学门口见他的那次,才应该是陆岚下值的时辰。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看他这副疲累样子,想来最近操心了不少事。 陆岚“嗯”了一声,从马背上取了一只包袱,“十贯,你点点。” 卫锦云赶忙结接过那整袋子的钱,连忙道谢,“多谢陆大人,这么大一袋府衙也不给兑成银子,陆大人辛苦。” 陆 岚看着她脑袋上顶着的小青蛙,使劲压住嘴角,“且点点?” “不用不用,给陆大人吃。” 卫锦云连忙摆手,将怀中一份新买的糖霜玉蜂儿递到陆岚跟前,“这东西阊门没有,我在葑门买的,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她本是要将这份蜜煎明日托展子明带给陆岚的,毕竟展文星多次说他很爱吃甜食。这么齁甜,她第一个就想到了陆岚,一定要他试试!眼下本尊出现在她跟前,便叫展子明少当一次闲汉了。 “给我的吗。” 陆岚有些犹豫,“今日下值晚了些,很多小贩归家了,我没有给你带......” “嗐,算得这般清楚做什么,陆大人可是给我带来了十贯钱。” 卫锦云将油纸包使劲往陆岚怀中一塞,“别客气,陆大人这就走了吗,我送送您?” “不必了。” 陆岚握紧油纸包轻咳一声,“你先进去吧。” 卫锦云点点头行了个礼,不再与陆岚多说什么,转身和妹妹一块与妹妹照顾新买的小狗去了。 张仁白才用完饭,倚在铺子门口。他早就听见她和陆岚说话,她声音清脆,总能先闻其声,再见其人。 陆岚站在原地,用竹签轻轻挑了一颗莲子放在嘴里含着,又将油纸袋封好,妥帖放进怀里。 察觉到张仁白的目光,他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张仁白连忙讪讪喊了句“陆大人”。 陆岚轻轻点了点头,重新上马回家。 望着远去马背上的红影,张仁白掌心攥紧了铺子的门框。 他们又何时是这般熟的。在他眼里,她明明不是爹说的那种人,可又为什么会和达官贵人走得这样近。 是陆大人强迫的,还是她自愿的。只是送些零嘴,不用笑得这样开心吧。 她为什么,对每个男人都这么笑。 她说什么与他有云泥之别,是不是瞧不起他。她和陆大人,不也是有云泥之别? 张仁白在原地待过一阵,重重敲了下门板后进了铺子。 卫锦云一进铺子,就迫不及待地奔到二楼,数一数来平江府后挣得所有银钱。 每日摆摊的毛利达到了约三百文,她已经摆摊二十天。做船点十一贯,飞来财赏金十贯,加上最近从她这儿订点心的约莫六贯,文房四宝店暂时能拿到五贯。 卫锦云兴奋得到子时才睡。 第二日赵记熟食铺子的鸡才响了一声,她便冲去了阊门市集。 周记砖瓦铺的周掌柜才推开铺子门,便见卫小娘子在他铺子门口候着,冲他直乐呵。 ----------------------- 作者有话说:锦云:陆大人辛苦,给陆大人零嘴,谢谢赏钱。[彩虹屁] 陆大人:她戴着个小青蛙[可怜]她给我买蜜煎吃。 酥心蜜意(美食) 第49节 第35章 烤羊肉串 周掌柜用手揉揉眼,再瞧瞧对门的几家铺子,正大门紧闭着。他年纪逐渐大了,睡不着觉,一向都是木石匠行里头早早开门的几家之一,这怎的有人比他还早? 这卫小娘子就是精神气十足,不像后院里他那侄子,眼下还呼呼大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周掌柜生意兴隆。” 卫锦云嗓门敞亮,目光落在铺子里堆得齐整的砖瓦木料,笑道,“上回我打这儿过,见小张哥、二牛哥都候着要料,如今这生意火的,怕是最近您这儿的门槛都磨平不少吧。” “卫小娘子一早上吃了蜜煎过来的?” 周掌柜将铺子大门敞开得笔挺,脸上嘿嘿笑出两道褶子,把卫锦云迎进铺子,给她倒茶,“不瞒你说,自打前番给你家铺子拾掇了那回毛坯,但凡见过的,都说我家的活计扎实。就说天庆观前那布庄掌柜,说是原打算对付着用旧砖头,但瞧见你家修缮,转头就来订了好些青砖。哎唷,我这开在最里头的砖瓦铺,可算有几单生意了。” 他是老来自个儿做生意,带着投奔自己的泥瓦匠侄子寻思开家砖瓦铺,省得去别家干活还要备掌柜克扣工钱,或是眼巴巴蹲在桥下等人瞧上自己。毕竟做泥瓦匠这一行当的,掌柜总会以各种借口不结银钱,或是主家未结余款再候候,或是他自己也过得苦且等等。 周掌柜年轻时干的也是泥瓦匠,知晓这里头水深火热着。这好不容易和侄子攒了钱租家铺子开,却备那牙人忽悠着“这地段好,瞧瞧这位置坐北朝南,看看这地盘风水宝地,这光照下来,那叫一个紫气东来!我们这地既有关二爷坐镇,又受商圣范蠡庇护,那盘下来岂不是挣得钱袋子满当当!”。 叔侄俩嘴都咧乐了,琢磨着还有一文一武两位财神呢,旋即签了两年契租下。这光确实是好,每日朝阳洒在他铺子里,暖得很。可旁人寻修缮的,哪里愿意照顾到最里头的铺子,只能靠几位从前的老主顾勉强混个温饱。这一年,本都还没回来。 可恶的牙人! 卫锦云接过周掌柜递来的茶碗,一饮而尽。她从怀中抽出那张图纸,往案板上一铺,“这回寻您,是我自己要再重新精装家中铺子,想请您掌掌眼。” 这图纸上的修缮画得实在。 檐下要刻花鸟,墙面要上浮雕,廊柱得裹层细麻刷桐油,地面要铺澄泥砖与鹅卵石子的花街,墙角还得砌不少小花台,更是有山石造景......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造园林呢这是。 “周掌柜瞧着如何?” “这是请的哪位营造大家,画得相当有派头。” 周掌柜自己呡了一口茶,“这得慢工出细活,都是雕刻的活计,且费功夫。” “三十贯。” 卫锦云说得干脆,一路来阊门市集跑得疲惫,又喝了一碗茶,“两匠人,一个月工期,管饭。” 周掌柜刚喝了口茶,听了这价钱,“噗”的一下,茶水溅了自己满胡须。 “卫小娘子。” 他放下茶碗,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一边呛一边道,“咱如今可是太平年月,日子虽好过,也没这么折腾的。青天白日的,你打劫啊?” “瞧您说的。” 卫锦云拿起图纸,笑得谄媚,“前番我家那铺子,不过是抹了层糙灰,铺平了泥地,算什么正经装修。这回修缮,不过是看着再体面些,墙再刮得细些,地再铺得平些,廊下再支个木栏杆,再堆个石头,再整些雕花......哪就到打劫的份上了?” 这一段“再再再”的险将周掌柜给绕晕了,他眯眼瞅她,“体面?你可知这麻筋灰要掺上好石灰,澄泥砖得请人水磨,单是那墙壁雕花作山石,就得巧匠凿上十多日,更别说这恰到好处又不磨脚的鹅卵石子了。我知晓你就开一家糕点铺子,山塘街那徐记也没修缮成这样,谁家卖糕点的作这般?” “周掌柜莫急啊。” 卫锦云起身替他倒了一杯茶,“上回我家那铺子虽糙,可经你家两位能工巧匠手拾掇得干净利落,这不咱们天庆观前的掌柜们瞧了都说好。我这糕点铺子,是要改作茶楼的。等茶楼生意一做,我打算请些说书先生、弹唱娘子,往来的客人不都是些体面人。” 她换了口气继续道,“这客人见了这活计,能不念叨铺子修缮得好嘛......届时,我多提两句‘周记的料实、活儿细’,您这下半年的单子还不排到腊月去。哎呦周掌柜,这账,您不比我会算?您瞧我这图纸只是一层,这日后,我还要加改二层,那我还不是继续得请您。” 周掌柜摸着下巴,见她年纪比他小了几轮,确实滔滔不绝,忍不住自个儿也笑,“你这利索嘴,三十贯绝无可能,三十七贯吧。小张和二牛得顿顿得有米有菜,隔三差五还得有口肉,不然哪有力气刨砖刮灰,还给你这墙上雕花。” “三十七贯便三十七贯。” 卫锦云拍了下桌板,震得旁边的茶杯都跳了跳,“不如眼下我们就将这契给签了,明个儿就开工!” 周掌柜瞅着她眼里的亮劲儿,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就当是再沾回你的光。” 二人正签着契,写上包料包工,一月且管饭,定金十五贯诸如此类,小张打着哈欠,端完水饭从后院出来,见卫锦云,他也揉了揉眼。 “卫小娘子!” 小张扒了两口水饭,“今日怎的得空过来?” “嗐,明日你又有活干了,且将家伙收拾收拾,再挑些好料,给卫小娘子的铺子里送去。” 周掌柜按着一式两份的手印,余光瞥见自家侄儿正使劲捋头顶上的鸡窝脑袋。 “她的铺子又要修缮?” “对。” “叔啊,不如我今日就去。” “一早甭找骂。” 待拿着契出了周记砖瓦铺,卫锦云心里头更加舒畅。她本是要盘算着这周掌柜会将价钱提到四十多贯,没想到三十七贯便成了。日后他那生意有人问起来,还真得替他好好说道说道。 这真是个实诚人,怪不得能盘个最里头的铺子做生意。 日头也渐渐上来,卫锦云哼着调子拐进王记木匠铺时,正撞见王木匠埋在刨花堆里,弓着背刨一块柏木,木屑飞得到处都是,只露半个的脑袋顶。 “王掌柜,您在这堆聚宝盆呢。” 卫锦云吆喝了一声,“闻着这木头香就知道,近来的活计定是排到街尾去了。” 王木匠手一抖,刨子差点滑到脚背上,“卫小娘子你吓我一跳,这嗓门比我家锯子还利。”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快进来,里头凉快。” 里屋帘子一掀,王娘子端着个端着碗出来,碗里飘着粥香,见了卫锦云就笑,“卫小娘子,刚熬了新米的粥,就着腌嫩姜和虾子酱,一块坐下来吃一碗?” 她与卫锦云熟识极了。这姑娘隔三差五就来她这订藤编竹篮,小到装点心的细篾篮,大到盛瓷器的圆筐,还有椅子,从不让她吃亏。 “不了王娘子。” 卫锦云笑着摆手,从袖中抽了张图纸递过去,“今儿来是正事。我那铺子还得再添些家什,王掌柜您快瞧瞧。” 图纸上画着窗边的小几和花架。桌子是方的,腿足要有花纹,椅子是藤编的,靠背要弯出个舒服的弧度,花架最上层要窄些,好摆瓷瓶。 王木匠凑过来,手指点着图纸,“这桌子还是用榉木吧,结实,藤椅也要编得密些,才不硌人。” 王娘子在旁搭话,“前阵子你订的那些桌椅、矮竹凳,早做好了,要不要先叫大郎送你铺子里去?” “不急。” 卫锦云笑得眉眼弯弯,“等铺子那边装修完,这些桌椅、藤椅、花架子,连同上次订的小凳,一并送过去才省事。” 她顿了顿,指着图纸角落,“对了,窗边的小几要矮些,配藤椅正好,喝茶时放杯子用。” 王木匠应着“记下了”,王娘子去里屋取算盘,“藤椅要八张,小几,花架子......我算算料。” “您尽管算。” 卫锦云笑着应和,耐心等候,待一阵算盘响后又签好契,“料得用实在的。我先走啦,过几日来瞧进度。” 她走时,手里还被王娘子客气地塞了俩煮鸡子。 王木匠望着她的背影,眼瞧着步子轻快,而后又恨不得跃起来,伴着一阵爽朗的笑。他挠了挠头,“这卫小娘子办起事还真风风火火。” 王娘子笑着捶了他一下,“人家那是心里有数。快些来吃粥,吃完刨你的木头,别耽误了工期。” 卫锦云每每进木石匠行,身上的份量就得轻好些,这一趟下来,昨夜数好的钱只剩下一小半。 日头逐渐往上爬,阊门的小贩逐渐人挤人,吆喝出声。她去馄饨摊子上就着鸡子吃了碗大肉馄饨,瞧见不远处多了新多了个摊子,火气十足。平日里多是往来鱼虾腥,朝食米面香,这味道却带着股炭火烤透的焦香,混着些熟悉的香料气,在嘈杂的叫卖声里直往人鼻子里钻。 拱桥下的那小摊支着个黑架子,炭火正红,架上串着肥瘦相间的羊肉块,油珠子滋滋往下滴,落进火里便腾起一小团烟,把那股子肉香熏得更烈了。 摊主是个高鼻深目的汉子,说话带着点生硬的汉话,听着不像本地口音。 “那个摊子呀。” 煮馄饨的老妪手里拿着长柄勺,“这新来的,说是北边来的,烤这羊肉串,闻着是香,就是太费牙!我自己买了三串,险将牙给崩没,剩余的两串给我小孙女尝了。” 卫锦云是个好吃的,这是烤羊肉串啊。 瞧着这汉子长相,还挺正宗!见摊前已排了两三人,她忍不住起身也站到队尾。 那汉子正翻着肉串,捏着把小马毛刷,往肉上刷些浑浊的酱汁,又撒上点盐粒和碎碎的孜然。炭火烤着肉边,把羊肉烤得透亮,叫人直咽口水。 “二十文钱三串!” 汉子嗓门洪亮,举着刚烤好的一串示意,肉串足有两个手掌这长,肥瘦层层叠叠,看着就扎实。 平江府河鲜便宜,但羊肉却贵,且这汉子自个儿带了香料,这香料在平江府也不便宜。妹妹们还没有吃过这撒了孜然的烤羊肉串做法,卫锦云寻思买几串回去给她们尝个新鲜。祖母牙口极好,吃核桃时一咬一个嘎嘣脆,撸个串自然是也不在话下。 轮到卫锦云时,她盯着架子上滋滋冒油的肉串,“给我来三串。” 汉子麻利地取了新串架上,翻烤时眼神专注,不过片刻,肉串便烤得外皮微焦,内里却透着粉红,撒上盐和孜然,递过来时还带着烫手的热气。 卫锦云先拎了一串,这一串份量非常足,都够炒一盘羊肉小炒了。她吹了吹,试探着咬下一口。 炭火的焦香先漫开来,紧接着是羊肉本身的醇厚,肥肉烤得油润不腻,瘦肉浸着咸鲜和孜然的香气,没有羊膻味,只有嚼起来确实有些韧劲,嚼越出味,满口生香。 卫锦云买了六串,待转身时,仔细一寻思,再往汉子面前拍了二十文。 阊门码头的风带着水汽,吹得岸边的柳丝直直晃悠。船只依旧多,水兵们正一一例行检查进平江府的船只。即便总是闹水寇,也一点不影响往来的生意人。 自卫锦云初来平江府,这是她第二次来阊门码头。她手里举着羊肉串,往演武场那边望。 空地上,几十来个弓兵正列着队,操练,箭矢齐刷刷钉在远处的靶上。 队伍最前头站着个身影,红袍劲装。 他手里正掂着张弓,目光扫过靶场,眉头微蹙,声音沉稳,“左臂抬平,肘不要晃。” 卫锦云举起手里的羊肉串,在围观的人群里左躲右闪地探头,像只找食的雀鸟。羊肉串正滋滋冒油,肉香混着孜然气飘出来,引得旁边几个孩童直勾勾地盯着人群里窜来窜去的羊肉串咽口水。 “大人。” 陆岚身旁的荆六郎眼尖,往人群里瞧了瞧,先瞧见那空中的羊肉串,再者是卫锦云的身影,“那不是卫小娘子吗?” 陆岚抬眼望过来,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正好撞上卫锦云举着羊肉串的手。他眼神顿了顿,却没说话,只转过身,继续沉声指点弓兵动作,“再来一轮,瞄准靶心下沿。” 卫锦云倒也不急,就站在人群后等着。直到一炷香后,陆岚宣布操练结束,弓兵们列队散去,他才解了腰间的弓囊,缓步朝这边走来。 “陆大人!” 卫锦云一声响亮的吆喝。 她右手拿着羊肉串,左手拉着她的拉杆箱和夹着一串没吃完的,未等他走到她面前,就飞奔而来。 “你来寻我?” 酥心蜜意(美食) 第50节 陆岚说话间,顺手正了正自己的衣襟。 朝阳正好,斜斜地落在她的脸上。她跑近了,才放慢脚步,喘着气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她鬓间别着的素银小簪,映着日光,闪闪烁烁的。 “嗯,您操练完了?” 卫锦云立刻迎上去,把羊肉串往前一递,“方才在阊门集市上见个新来的摊子烤这羊肉串,闻着香就买了些,您尝尝。” 陆岚垂眸看那三串羊肉,焦香混着肉香扑面而来。他接过一串,抬眼问,“新摊子?” “嗯。北边来的,高鼻深目的,说话那叫一个地道!” 卫锦云自己也拎了那串没吃完的,回想起那汉子与她讲话,口音就像从前祖母糕点铺子不远处那家新疆羊肉串的老板,边嚼边说,“味道相当不错,量也给的足,给您吃。” 陆岚咬了一 口,炭火的焦香先漫开,接着是羊肉的醇厚,孜然的香气十足,确实是从未尝过的风味。 他慢慢嚼着,听卫锦云又道,“对了大人,往后别让他们给我送零嘴了,妹妹们吃蜜煎吃得牙都要疼,每日这么多零嘴,倒让我不好意思。” 陆岚抬眼,眉峰微蹙,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的低落,“怎么,不合口味?” “不是不是。” 卫锦云连忙摆手,笑得爽朗,“是太麻烦!您公务忙,最近那么多水寇,哪能总惦记这个。再说了,我的例行嘉奖应该结束了吧,因为我的赏钱大人也发给我了。” “那是府衙的体恤。” 陆岚声音低了些,目光落向别处,“嘉奖到年底也不成问题。” “体恤我心领。” 卫锦云晃了晃手里的羊肉串,“我这铺子新修,往后得常来阊门进货,集市上什么新鲜吃食都能撞见。您看,今儿这不就遇上好东西了。还有总是让展讼师当那闲汉,也不好。” 她仰起脸,眼神清亮,带着点认真,“往后我见了好吃的,顺路也会给您送来尝尝的。您就安心操练,保重身子,早日把那些水寇都清干净,让咱们平江府水路平平安安的。这才是正经事,对吧?” 陆岚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里有敬重,有期盼...... 让展子明送零嘴,即便是顺路,但长久确实会对她的名声产生影响。 他沉默片刻,喉间应了声“好”,把手里的羊肉串吃完,将另外两串攥在手心里。 她说,她以后会给他送零嘴。 不是交换,是她来看他的时候送。 总结。 她要来看他。 风从水面吹过来,带着点丝丝暖意,漾起阵阵涟漪。 卫锦云把给妹妹祖母带的羊肉串往手里紧了紧,“那我先走,陆大人您忙!” 她转身拖着拉杆箱,脚步轻盈,又哼起了调子。 陆岚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 “大人,我也想吃羊肉串。” 展文星的目光紧紧盯着陆岚手中剩余的两串,“闻着确实香,我们这都是清炖酱烧,很少撒这孜然。” “午间用饭时,自己买。” 陆岚瞥了他一眼,“这是我的。” 他手拿着羊肉串,步子也变得轻快不少,方才绷着的脸都放松了,继续回空地练兵。 “大人变了。” 展文星嘴里含着杏子蜜煎,“今早还给我们买杏子,眼下羊肉串都不给。”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荆六郎将那袋杏子蜜煎夺过来,“不吃都给我吃,羊肉串一会我们午间去买。” “好好好,我给哥哥也买几串尝尝。” 卫锦云才到铺子门口,就听见自家院里传来一阵嬉笑。院里的老槐树下,妹妹们正蹲在木盆边,手里各捏着块软布,小心翼翼地给盆里的那两只小狗洗澡。 两个木盆并排摆在井边上,盆里的水是刚烧滚了兑了冷水的,温温的正好不烫。 卫芙蕖怀里抱着只黄毛小狗,那小狗闭着眼,任由她用布巾擦着湿漉漉的背,尾巴在盆底扫来扫去,溅起点点的水花。卫芙蕖手里的是只胆子小的黑狗,大概是被揉得舒服了,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腕。 “慢些洗,别把水溅到衣裳上。” 卫芙蕖板着脸,自己却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小狗耷拉着的耳朵,“太乖了,一点都不动。” 卫芙菱有些不服气,把手里的小狗抱得更稳些,“我的更乖,它在水里还冲着我摇尾巴。” 两只小狗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倒真像有几分官老爷的味道在里头。 见卫锦云回来,两个妹妹立刻丢下布巾围过来,眼睛先被手里的羊肉串勾住,“姐姐回了。好香。” 她们立刻用皂角果洗了好几遍的手。 “烤羊肉串,你们尝尝。” 卫锦云拿起两串递过去,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才接着说,“铺子装修的事都订好了,周掌柜说明日就带人来装修,想来料今日也会送来不少。” “姐姐好快。” 卫芙菱咬着羊肉串,含糊不清道,“今日姐姐起得比孟哥儿家的鸡还早。” 王秋兰将两只小狗从盆里拿出来,用先用干布给它们俩擦干净,“你也别累着自己,这一天到晚的,鞋底都要走穿了。” “一点都不累,挣钱嘛。” 卫锦云喝了一碗替她凉好的茶,“我与周掌柜说要两个匠人,干一个月,我应了管饭,还要辛苦祖母在家看着做饭......就是小张哥和二牛哥,祖母你知晓。” “这有什么辛苦的。” 王秋兰将两只小狗放出去,“你只管外头的事,铺子里我守着。每日两顿饭,我做些荤腥,保管让他们吃得舒坦,有力气干活。这两个也都是实诚孩子,总归饭要让他们吃饱。” 两只小狗洗好澡,抖了抖身上的水,像两团毛茸茸的球。元宝躺在树荫的藤椅下头,闭目养神,瞧都懒得瞧它们一眼。 午食见着桌上的菜,吃得姐妹三人蔫头巴脑,直问王秋兰,“祖母祖母,明日可以不吃丝瓜炒毛豆吗。” 卫锦云回想起从小到大,一到夏日,她就是要吃一暑假的丝瓜炒毛豆,没想到回了大宋,依旧是丝瓜炒毛豆。 王秋兰嚼了一口羊肉串,“不能。” 许是小张和二牛,也要吃上一个月的丝瓜炒毛豆了。 待午时小憩过后,卫锦云吃了两块西瓜,像往常一样出摊。两个妹妹使劲摸了摸个子的小狗一把,便帮她去推车。 “卫小娘子。” 张仁白的父母午时休息,他掐着卫锦云出摊的时辰,在自家铺子门口等多时了。 原先他知晓她这个时辰出摊,父母即便睡了,他也不曾出来开口过。只是昨日见了陆大人特意来寻她,心里像是被利爪挠了般刺挠,夜里辗转难眠。 待卫锦云循声过来,他上前几步,开口相问,“你和陆大人,是什么关系?” ----------------------- 作者有话说:锦云:今日真高兴,铺子要新修了,羊肉串正宗,给陆大人给买几串吧。[彩虹屁] 陆大人:她要来看我。[可怜]她主动来看我。[可怜]我的羊肉串。 征集小狗名字啦,老婆整几个小狗名吧,我取名废,只会取麻子、大嘴、大胆[小丑]以后肯定还有很多新角色,有没有老婆愿意取名客串啊。 第36章 登记铺子 卫锦云抬眸看他,她与从前和他时说话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这每日都要出去摆摊,迎来送往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日后铺子开张起来,接触到的每一位客人我还得先跟像张公子这样的街坊们都报备一声?” 张仁白眉头近乎拧成了一捆麻绳。 什么叫他这样的街坊们,难道她心中对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他只是随便问问。 “可是,街坊......” 张仁白稳了稳身形。 “就好比上个月,我家铺子修缮时,还多亏张公子和周围的街坊们帮着照应,张公子也与我谈成了一笔生意,我不胜感激。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心里头一直念着你们的好。” 卫锦云说完这些,车也被抬出铺子,她缓缓推动走过张仁白身旁,淡淡道,“至于旁的,我想那日我理应说得很清楚。” 夏日的风吹过来,张仁白怔了怔,想要抓住飘扬到他身旁的一缕发,却被卫芙菱挡在面前。 “仁白哥哥,要是你真与姐姐有这么多话要讲。” 卫芙蕖也走到一旁,盯着他,“那日,你为什么不说。” 那日,他为什么不说。 张仁白望着姐们三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又酸又胀的感觉又涌现上来。 下次,等下次。 下次若是父母说她,他一定会维护的。 七月里,天更加热,街上有不少货郎挑着担子卖冰凉。货郎手中的铃铛摇一摇,便有不少年纪大些的妇人老翁唤住他们秤上半斤,回家放茶中也好,冰在果子里也好,总之能在这难耐的酷暑里多一丝清凉。 各家食肆酒楼堂食用饭的少了,但闲汉们却扎堆门口,等着跑堂的伙计将炒好的菜放进他们特制的竹箱中,再送去各家。可不能倾洒一点,不然客人生气 ,食肆也要责怪,毕竟这些都是索唤的饭食。 稍微愿意走动的,闲汉只需扣扣他们的家门,就有人出门拿了。实在是不愿意起身下床的,就从小窗那里悬下一只串着麻绳的竹篮,里头放上饭钱,缓缓而下,让闲汉们将吃食装进去,再吊起来,连楼都不用下,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自然,想要点些冰凉饮子,也可用同一方法。各家食肆五花八门,有温盘不让饭菜变凉,自然也会裹上湿巾与冰块,保证饮子喝起来的爽利。 这一路上闲汉们从卫锦云的身旁路过,跑得风风火火,身手却也稳当矫健。 她像往常一样将车推到府学门口,有不少人见她来了,都从老郭的香饮子摊上站起身,训练过似的有条不紊地过来排队买糕,像是特意等她出摊。 荷花节的试吃有了成效,喜欢吃点心的不止文人,还有买上两块去茶坊里吃茶的,与她打听过平日里在哪里摆摊。一壶菊花茶,称斤西瓜子,再配上两块点心,能在里头谈天说地一下午。徐记的点心吃腻了,总要尝些新的。 “卫小娘子,可算盼着你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51节 隔壁摊子的钱娘子正往铜鏊子上摊面糊,“这两日你没来,我敲起鸡蛋手都没劲。” 她往饼上撒葱花,眼里满是笑意,“说真的,还得谢你。你瞧我家那小子这阵子竟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前一到夏日就蔫得像晒过的菜叶,走两步路就喘。这几日倒好,最近跟他爹总是去市集买东西,来回足有四五里地,回来竟脸不红气不喘的。家里的水缸也不需要他爹挑了,下学一眨眼的功夫,全满了。倒把他爹惊得直摸他额头,怕不是中了邪。” 卫锦云正用油纸给客人包糕点,一边包一边回,“最近吴公子瞧着确实精神了不少......谢我做什么。” “嗐,我知晓的,我知晓的。” 老郭在不远处摇着蒲扇直乐呵,“生哥儿一大早就在府学门口扎马步呢。旁的那几位与他说笑,说结实有力气的后生好,膀子上有肉叫人瞧了指定喜欢。” 他寻常时来摆摊最早的那一个,学子们一到府学门口,就喜欢往他这儿跑,吃上一碗饮子配朝食。最近老见一帮学子里拥在门口,给吴生练体魄呢。摆了这么这么久的摊,这里的每个人他都叫得上名,连他们的性子都摸得一清二楚。 吴生这小子本来就体弱,才进府学的时候蔫了吧唧跟豆芽菜似的,全凭周围唐殷那几个小子每日带着,身板上才渐渐有肉了。如今这模样,不知晓是真有姑娘家家喜欢膀子上有肉的,还是他们故意起哄带他强身健体。总之,这瞧起来一日比一日黑了,却精神了。 卫锦云“啊”了一声,继续包点心。卫芙菱在一旁将铜板扔进罐子里,撞得丁零当啷响。 鸡蛋饼摊子下的泥炉点着,炭火烘得钱娘子额上的汗滴滴答答往下淌,连褙子都汗湿了。卫芙蕖倒了一碗茶,递到钱娘子跟前,“钱婶婶吃碗茶水。” 原本钱娘子是自带茶水的,放在家中水缸里凉着,喝起来也适意。如今壶里的茶被这毒太阳和泥炉这么一烤,说是刚烧滚的都不为过。 她擦擦脸上的汗,夸了句“真乖”,给姐妹俩摊了个糖饼放在碗里尝。 “你也是辛苦。” 老郭拎着茶壶过来,往钱娘子一饮而尽的茶碗中又添一碗,“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毒,眼瞅着就要大暑了。昨儿后半夜我起来挑水,那潮气都能黏在身上,更别说白日里了。” “他能多读些书,我这再热着也值。” 钱娘子新搅了一些面糊,眼角笑出几缕皱纹,“好在他是个懂事的,不争不抢。眼瞧着下学了,我再给他们摊些饼子,读书费脑子饿着呢。” 老郭扇着蒲扇,跟着夸赞了几句“生哥儿学问大着,日后你有福气”,他瞅着卫锦云摊子排队的人渐渐多起来,又道,“卫小娘子这点心也是受欢迎,天越热买的人越多。方才我那还有个老主顾说,买几块回去,就着新沏的茶慢慢吃。” “不全凭您老照应着。” 卫锦云回道,“您那吃饮子的多,我这卖点心的跟着也多。” “属你嘴利索。” 老郭乐了几声,重新回自个儿香饮子摊上去了。 卫锦云今日特意每样糕点比寻常数量多添了二十只,到了府学下学,才堪堪有些剩余留给他们。 “你怕是猴子王!” 祝芝山跟在吴生后头,大口喘气,“夫子问起学问来时,怎么没见着你这般有劲头,光向我使眼色了。” “娘,今日要二十五只鸡蛋饼。” “这么多?” 钱娘子一听,先将摊好的塞进吴生手里,而后立刻忙着打鸡蛋,摊面糊,连脸上的汗都来不及擦。 吴生一边将鸡蛋饼发给同窗,一边收钱,“昨日荷花节上,山长说我做的咏荷词做得最妙,近来的学问也有长进,可是勤学苦读了。唐兄私下跟他们说我是......” “吃鸡蛋饼吃的。” 祝芝山捏着一块薄荷夹糕笑得几乎要掉到卫锦云的柜台上,好在它粘手,被他一接又给接住塞进嘴里。 唐殷一阵夸夸其谈,将吴生家的鸡蛋饼夸得天花乱坠,说自己那时院试前,心里头紧张得很,那是夜不能寐,就怕自己考不好。直到一日,他尝了一口吴生家的鸡蛋饼,那忽然精神抖擞,脑子灵光,没几日就中了秀才。 说是子要是尝了这鸡蛋饼,论语都要改成论鸡蛋饼了。 “说到唐公子,他人哪里去了?” 卫锦云自个儿也忙着笑,左瞧右瞧的,竟找不到唐殷的半个身影。他原先赛跑,定是与祝芝山、吴生一起的。 “他呀。” 祝芝山朝着大排长龙的队伍后头大喊一声,“唐兄,卫小娘子找你呢。” 半晌后,一群学子中终于探出个举着折扇遮脸的脑袋。 “嗐,你是头一日见卫小娘子吗?” 祝芝山一块薄荷夹糕吃完,人还在笑,“你当举着佳人的团扇呢,这般娇羞......速速放下来,让卫小娘子好好瞧瞧你。” 唐殷无奈地将挡在面前的折扇缓缓放下,眉眼未变,鼻梁还是那么挺,就是嘴唇瞧起来,有些厚实了。 “无良商人卖我的熏香,引些蝴蝶,它不好吗!” 画舫上,唐殷才吹完吴生家的鸡蛋饼,莲香引来蜂飞蝶舞,蝶飞往莲上,蜂飞向香香的他。 “没事的唐哥哥。” 卫芙蕖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翻书,“你这样瞧起来,非常的亲切。” “嗯嗯。”卫芙菱跟着猛点头。 “亲切吗?” 唐殷问向面前以及身后众人。 “亲切亲切。” 众人猛掐一把大腿根子,齐刷刷点头。 “那我要两块蛋黄酥抚慰我受伤的心。” 唐殷收了折扇,伸出两根手指。 “排队!” “你还有人性吗唐殷!” “原来你还有这手呢,真是心思缜密,歹毒至极!” 唐殷被其他学子架回了队伍的最后面,待排到他时,两个蛋黄酥渣渣都没有给他剩下。不过钱娘子倒是奖励了他一只鸡蛋饼,加了三个蛋,还是最大,最软乎的一只。 受伤的心暂时得到了一些抚慰。 府学申时初刻下学,只过了两刻功夫,卫锦云就将点心给卖空了。她叫了正沉浸式看书的妹妹,收了摊子,准备给她的铺子申请营业执照去。 即便是自己的地契与房契,也要去子城西北角那的商税务进行登记。虽不是什么许可证,但也要取得合法的经营资格,缴纳住税百三才行。卫锦云将推车推回铺子,带着祖母和妹妹们一起,锁了铺子们,一块去了商税务。 四人进了商税务的厅堂,值岗的兵卒见是四个女眷,又看王秋兰的鬓角已经白了,便多了句嘴,“是来登记入行会的?” 卫锦云点头,将房契地契和四人的契籍一并递上,“回官爷,我们想在自家地头上开家茶楼,做些点心卖。” 王秋兰在一旁搭话,进了这地有些紧张起来,“这房契原是我的,回平江府后,想 着我的孙女们都大了,该有个营生,便请了讼师牙人做了见证,去官府加她们的名字。如今这铺子,是我们祖孙四个一块开。” 她本就心里头笃定了要将铺子传给她们的。见那展讼师替赵香萍的合理文书办得稳当,她便也请他来帮忙,去官府那儿在房契地契上加上她们的名字,才安心。 这地儿本锦云单独来便成,却非要拉着她一块。 兵卒翻看契书,见红印齐全、字迹规整,便笑着道,“手续倒齐全。我头一会儿见祖孙四人一块的,你们这铺子开起来,倒是热闹。” 卫芙菱回应道,“等挣了钱,姐姐说这都是要给祖母分利的。” 卫芙蕖也跟着点头,“这本就是祖母的铺子。届时祖母挣了钱,不要忘记给元宝买鱼。待我们将钱挣得够够的,日后去汴京玩。” 兵卒听了觉得有趣,忍不住向姐妹二人招手,“那你们过来一块按个手印,一会交个五十文,也算是好了。待铺子开起来,将账做好,安心交税便行。” 出了商税务,祖孙四人谁都心里头高兴,一路上买了不少现切冷食,批切羊头、肚肺,又拎一条半条胳膊长的腌鱼干,便是路过山塘街买枣泥麻饼都是王秋兰亲自出手,买了一打。 等四人溜达回铺子,小张和二牛已是拉着两辆驴车,在门口候着。驴车上装了鹅卵石子、几瓮石灰、麻丝......光是自己的凿子、砌刀工具,都背了一整袋。 “卫小娘子。” 小张正踮脚往这边望,见了她忙率先上前打招呼,“知晓你出门,我们哥俩就在这儿候着,这两车料先拉进去?鹅卵石子、石灰都齐整的,明日还有两驴车木坯跟雕花料。” “这么早便来了,离我和周掌柜约的时辰还差半刻呢。” 卫锦云连忙去开锁,看这两人淌一头汗,还不知晓往树荫底下站站,忙将两人往里头请,“快进去吃口茶,这个时候太阳也且毒着。” 二牛蹲在车边摸驴脑袋,抬头接话,“卫小娘子放心等着便是。我们周掌柜跟王记的王掌柜特意合计过,窗户尺寸、雕花木栏都对上了章程,保准分毫不差。原先那活计也多亏你信得过,这次我们也会好好干,定叫你满意。” 徐氏正倚在门旁,捏着把西瓜子,嗑得脆响,目光扫过卫锦云这边,扯了扯身边的张仁白,“你瞧你的卫小娘子,前阵子才拾掇过,这又大兴土木了。这般修法,没有几十上百贯下得来?” 张父端着茶盏坐在门槛旁的椅子上,呡了口茶,慢悠悠道,“人家卫小娘子会做人,见谁都是三分笑,连见泥瓦匠都是。这年头啊,有的人挣钱容易,原是有旁人赶着往上凑,恨不得把钱袋子都递过去,还差你那几十上百贯。” 小张耳朵尖,张父那话刚落音,他手里的砌刀旋即磕在驴车上,几步就跨到文房四宝店门口。 “张掌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眉峰挑得老高,砌刀往腰间一别,“卫小娘子哪儿不好了,人家做的点心连府学的夫子都称赞,挣的都是干净钱。倒是你,你在这儿说什么?”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更亮了些,“前阵子卫小娘子修围墙,连带着你们家那半边都拾掇得整整齐齐,你当不知道?那墙原先什么样,你们心里没数?如今倒好,转过身就编排人家,你这是见不得旁人日子过得好?” 铺子门口停了两辆驴车本就引人好奇,这会子其他铺子的人也纷纷围过来。 “老张你话怎么能这样说。” 赵香萍手中还握着夹炭火的钳子,“你这铺子不也订她的点心了吗,我眼睁睁瞧着你铺子里头的客人比前两个月多了,还夸这点心好吃。再说了,卫小娘子真给你修了围墙,我们家那围墙也是。要不是她那墙,我也,我也捉不住......” 她说了会,竟抽出一条抹巾掩起面来,连声音都带上几分抽泣。 周围大家也都是参与了上回那趟夜里捉贼事件,知晓李大胆被发现踪迹全靠卫锦云那道戳人脚心的围墙,个个开始抱不平。邻里邻居这么多年了,他们还不知晓张父这个人,就喜欢嚼舌根,甭管有没有的事,都说得跟真的一样。 张父手里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出些在衣襟上,他脸涨得发红,“那围墙......那围墙。” 谁要她修那围墙了! 他本事趁着隔壁铺子没有人,占了些地界,眼下总不能当着人的面说出来。终究是理亏,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二牛也推着车过来了,帮腔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卫小娘子第一次修缮就信我们,平日里对街坊也和和气气,哪点招你们了?” 他转头看向徐氏身边一言不发的张仁白,“张公子,你说说,前阵子那围墙是不是卫小娘子顺带帮你们修的,修得那样高,都爬不进半个贼人。” 他一直在想能趁人之危占地界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这已经是附近最大的文房四宝店了,钱挣得那样多,竟还要抠旁人的半尺地界,那半尺地又能做什么呢? 原是又抠,又爱嚼舌根。 张仁白被问得头往下埋,手攥着衣角,半天只挤出个“嗯”字,再问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徐氏脸上挂不住,把西瓜子往地上一摔,拉着张仁白往屋里走,“问我们仁白做什么,他还小不懂这些。干活的管起东家闲事了,烦死个人,散了散了。” 张父见状,也讪讪地站起身,端着空茶盏溜回了店里。 小张“哼”了一声,转身对卫锦云道,“卫小娘子别往心里去,这种人不理也罢。来,我们先把料卸进去。” 卫锦云只当没听见,笑着应了小张和二牛,“劳烦二位等久了,先进去吃茶吧,这大热的天,我再给你们开个瓜。” 街坊邻居们议论了几声,跟着就散了。但晚食用过后,摇着蒲扇间,定是谈谈这些事的。 或是琢磨这卫小娘子到底哪来这么多钱,或是夸她能干的,或是骂两句张父的......但今日骂完,明日见着了,还得笑嘻嘻道声早。 酥心蜜意(美食) 第52节 一进铺子,两只小狗很快迎了过来。它们非常听话,两位妹妹只是教了几句,便知晓要跑到外头去,完全不会在铺子里乱拉乱尿。 小张和二牛将所有的料都扛到院里,热得褂子都湿透,喝了几碗茶水才慢慢喘上口气。 卫锦云她拿起刀剖开井水里吊着的西瓜,“快尝尝,这汗可真是一斤斤往下掉。马上要大暑,活不用干得太急,避开午时。” 小张捧着瓜块啃得急,汁水顺着下巴淌,“卫小娘子太客气了。” 二牛也笑着接过来,“这天是邪乎,日头底下站片刻就一身汗。我们晓得分寸,中午定歇着,真中暍了还得去医馆,反倒耽误活计。” “那就好。” 卫锦云切了两块,扔给冲她摇尾巴的两只小狗,“凉茶我叫祖母每天烧好晾着,就放在井边石桌上。两顿饭管够,顿顿有肉,你们尽管敞开吃。这铺子能成什么样,全仰仗二位手艺,可不能亏了身子。” 小张抹了把嘴,看了眼院里堆着的木料砖瓦,又瞧着不过才二十多天,这院子从光秃秃的毛坯还真收拾得有模有样,当真是利索。 说笑了片刻,日头渐渐偏西,两人起身告辞,手里还拿着王秋兰给他们塞的枣泥麻饼。 小张边吃边道,“不耽误卫小娘子,我们明日一早就开工。” 卫锦云送他们到门口,二牛转身过来,“卫小娘子,那人嘴臭,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卫锦云点点头,“嗯”了一声。 王秋兰在厨房里忙活,将买回来的菜都归置到盘子里。“刺啦 ”一声,油锅里泛起阵阵热气,她且还需要炒个素菜。 “祖母祖母,要吃炒茭白。” “明个再吃吧,祖母的丝瓜毛豆已经下锅了!”王秋兰的声音混着油锅的响声从厨房传来。 “丝瓜丝瓜。” 卫芙蕖抱着小黑狗念叨。 “怎么又是毛豆嘛。” 卫芙菱挠了挠小黄狗的脑袋。 “你们这么开心做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和不停摇尾巴的小狗大眼瞪小眼。 小狗听不明白,小狗只知道摇尾巴主人会开心。它们用脑袋蹭了蹭姐妹二人,将尾巴摇得更厉害了。 于是在不停的摇尾巴中,两只小狗荣获了——丝瓜和毛豆大名。 ----------------------- 作者有话说:“索唤”是外卖,“闲汉”为外卖小哥。 子论鸡蛋饼那个改自武林外传一句话,主要真的很搞笑。 毛豆和丝瓜的名字得票最多,谢谢老婆提供思路!还有角色名字我写了表格,记下来了,我将安排进去,每一条评论我都会认真看的,还有报名的吗。 今天去乡下奶奶家吃饭了,更晚了,不好意思。(本来我也没准时过[爆哭]我必将好好准时 第37章 索唤生意 卯初时河那头泛起鱼肚白,赵记熟食行的公鸡装模作样地叫唤两声,再抖抖羽毛冲到孟哥儿屋子的窗沿下“哒哒”啄窗槛。待孟哥儿揉着眼睛给它的一家多口鸡拌了米糠,他吃得满意了,便站在水缸旁伸长脖子仰天,嗓音雄亮。 这几嗓子非要将周围的几家铺子全嚎醒了,它才觉得完成了任务,跳下去院里菜畦找虫吃。 元宝作为暑日里的捉知了大侠,本应美滋滋地等卫芙蕖和卫芙菱两人奖励它小鱼。没想到老槐树上的知了是被它消灭干净,这公鸡一到热天就兴奋得不得了,让它的主人们在凉席上蛄蛹几圈,就苦着脸起床。 新收的那两个小弟耷拉下的耳朵就像没听见似的,只顾在角落里伸个舌头哈气,真是不顶用。 元宝气恼,跃上围墙找那公鸡算账,就见公鸡在矮脚青里昂着头挑衅它。元宝朝它弓了脊背,却听主人“元宝元宝”地唤它。它冲公鸡使劲喵了一声,便找主人去了。 卫锦云叼着牙刷子,先舀一瓢井水给祖母在围墙旁新搭的丝瓜藤浇水。每日除了早上的丝瓜藤还算精神,其余的时辰都被太阳晒得焉头巴脑。 “可恶的丝瓜。” 卫芙蕖用面巾抹了一把脸,直直地盯着那些丝瓜藤。 王秋兰赶集时见丝瓜苗卖得便宜,两文就能买上一棵,谈笑间带了好几棵回家。一落地的丝瓜苗开始疯长,短短十多日就在搭的架子上安好了家。 “不是叫你啦。” 卫芙蕖摸摸冲她奔过来的丝瓜脑袋,“你是好丝瓜。” 丝瓜满意地蹭了蹭她,甩了甩黑尾巴,朝着趴在地上玩玩具的毛豆炫耀。 “我又给元宝捡了鸡毛。” 孟哥儿来串门,将手中的几个新玩具捧到元宝跟前,“是阿娘给你缝的,元宝喜欢。” 元宝本不爱玩那几个玩具,它爱窝在藤椅里打瞌睡,那些玩具都分发给小弟了。但今日面前的玩具大有不同,几根鲜亮亮的毛缝在一块,瞧着有几分眼熟。 它满意地叼着玩具,藏到它的藤窝里。 “元宝喜欢我的玩具。” 孟哥儿直咧嘴,激动地在原地蹦起来,“我再去大公鸡的屁/股上给元宝拔两根!” 卫芙菱猛将脸扎进木盆里,手使劲搓搓,再用面巾擦干净。她像往常一样给祖母的蚕宝宝喂桑叶,平日里头拨开啃了大半的桑叶就能看到它们,眼下都躲到了扁箩的角落里头。 她找了会,大声道,“祖母,结茧子了!” 蚕宝宝们用吐出的丝给自己搭了个巢,将自己裹在了中间,或是能瞧见半个身子,或是已经住进去了。 “是蚕宝宝结茧子,不是祖母结茧子。” 卫芙蕖洗好脸,给丝瓜和毛豆喂粮。宋人爱宠,集市上有很多卖粮的铺子,狗吃饧糠,猫供鱼鳅,连养鱼都有虮虾儿,极其方便。眼下它们早晨吃饧糠,下午吃剩的肉食与菜。 卫锦云还专门研究过这饧糠,闻起来喷香,像是新出炉的小狗饼干。 最近铺子在新修,院里挪不出一亩三分地,连卫锦云做点心的地点都换到了厨房里。几人端着粥去铺子门口吃,腌酱瓜才进嘴,就见赵记熟食行放起来爆仗,噼里啪啦得震天响。 赵香萍换招幡那日就已经放过一次,今个儿也不是过什么节,又没有灶王爷要祭拜,爆仗却点了一串又一串,响遍整个天庆观前。 “阿萍什么事这么乐呵,瞧你笑的。” 金氏边走边端着一碗汤饼,咬了一口盖在上头的葱酱大排,“老远就听你这爆仗响,放了得有一刻了,还没放完,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嗐。” 赵香萍说笑着,又用线香点了一串,“李大胆那厮判下来了,展讼师说他日日在府衙挨板子。眼下府衙判他蹲牢里五年,又要劳役抵债。进了大牢好啊,想来他日后一定舒坦咯......我买些爆仗放,去去晦气。” “判五年这么久?” 李大叔扛着个新笤帚过来,往她门角一放,“阿香这扫帚你收着,扫扫那晦气。我早说过,那混小子靠不住,判了好判了好,只不过我没听欠债的能判这些年头啊。” “展讼师说他罪多呢。什么欠债不还、盗窃未遂、辱骂士人、咆哮官差......” 赵香萍掰了掰手指,“总之我听过的,未听过的那些加起来一块了,他给我念了好长一串,我也听不懂,做讼师脑袋真灵光。” 她今一早就去了梅友鸡场,和那儿的东家甄梅友签契。她家铺子里的鸡鸭鹅,都是梅友鸡场每日新鲜宰好送货上门的。一月一签,谈好量和价,保证只只肥嫩新鲜。 至于熝鸭用的果木,需要她隔三日就去亲自挑选。今日她正在集市上挑果木,恰巧就碰到了在那儿用朝食的展讼师,没几步都走到她跟前了。他不仅与她说了李大胆的刑罚,还买了一把柚橘叶让她拿着。 赵香萍想着光柚橘叶怎么能够,便去爆仗铺子那买了一筐爆仗,这会子功夫全给点了。 张父依旧是坐在铺子面前喝茶。他每日都要喝茶,咽不下一点白水,一口牙喝得老黄。他呡了一口茶,嘴里嚼着酸菜馅馒头,听了赵香萍的话直咂嘴。 张仁白也被爆仗声吸引出来,他刚站定,就见父亲朝赵香萍努嘴,低声念叨,“瞧见没?我跟你娘回趟老家给你外祖母上坟,这才多久,五个月都不到。赵香萍就和离了,连铺子名儿都改得这么彻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铺子里已经过来熝鸭的几个糙汉,时不时和斩鸭子的赵香萍搭话,“哎唷,这几日她铺子里的男人多了多少。一个个盯着她看,哪是来吃熝鸭的。自个儿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人,心思活泛镇不住的。仁白啊,将来娶媳妇可不能找这样的,不定哪天就......” “你个孙子!” 徐氏端着个碗从里屋出来,她抬腿就往张父后腰上踹了一脚,“满嘴荤话,我当年跟着你爹开这文房四宝店,跑遍平江府进货,算不算自个儿做生意。照你这么说,我也是镇不住的?” 张父疼得佝偻了下腰,忙伸了掌心去揉,转头见徐氏瞪着眼,赶紧讪讪地闭了嘴,只嘟囔,“我不是说你......” “不是说谁?” 徐氏把碗往张仁白手里一塞,飘着核桃混着的豆香,“儿啊,别听你爹胡扯。这是娘今早磨的核桃豆浆,加了点黄糖,趁热喝。喝完了回屋温书去,院试的日子近了,别被不相干的事分了心。” 张仁白“噢”了一声 ,双手捧着碗,他没看张父涨红的脸,也没接徐氏的话,只低头抿了口豆浆。他的余光瞥见隔壁吃粥的几个身影,翻书的手指一滞,片刻后继续往下翻去。 待吃完粥,趁着小张和二牛还没上门,卫锦云就去厨房里备糕点。修缮铺子有灰,除了泥灶盖着中的蛋黄酥,最近这十多日,她都是在里头备的。只不过几只泥炉蒸屉,再配上一旁的灶台,叫她犹如进了火焰山。 将米粉上蒸屉,赶忙跑出来乘凉。蒸完就不一样了,堂屋要刮腻子,院里要拌石灰,卫锦云只能在厨房里闷着。两个妹妹心疼她,在身旁一人一把蒲扇,当着人力风扇。 暑热到午时更闷,所有的点心最好在上午都制好,所以卫锦云最近很少跑阊门市集,只有家里米粉面用完了,才会隔三岔五去批发一遭。 除了糕点,她最近见着闲汉们跑得风风火火,趁着大暑,还做了一门生意。绿豆汤本是她做给家人和两个泥瓦匠解暑用的,一锅绿豆蒸多了,带去府学给他们尝尝,一尝便谈上生意了。 苏式绿豆汤与将绿豆放在锅里煮出沙,用井水镇了喝大不同,里头的料多得喝上一碗能肚饱。 绿豆得上锅蒸屉再去晾凉,保证它绵软熟透却不会将汤水浸得浑浊。正宗的一碗料头除了绿豆,还要加蒸好的糯米、金橘干、蜜枣、冬瓜糖与红绿丝。 卫锦云打小就不爱吃红绿丝,这些东西放在月饼里不好吃,放在绿豆汤里更是可怕。她的绿豆汤稍稍改良,在每只碗里铺上绿豆,码上一团糯米,撒樱桃蜜煎两颗,又煮了小圆子放进去。 待将碗碟仔细放进竹箱里,还得去井里提镇着的薄荷水。 好不容易将点心全部做完,卫锦云扒了几口饭,就听门口的闲汉小哥吆喝,“府学的做完了吗?” 他身上背着竹筐,将卫锦云备好的竹箱放进去,还得上头放薄荷水,一小袋糖。 这位闲汉小哥刚走,便又来一位探头探脑,“溯玉轩的可有好?”,紧接另一位又道,“吴门蒙馆的好了吧,还有笠泽书社的,我也顺道送了!” 闲汉们要么不来,一来就扎堆往里头挤,要先来先得。卫锦云晕头转向,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只手。 府学先从她这儿订了绿豆汤的下午茶,很快她就接到了其他书院的下午茶单子,接连着几日,单子叠加到了好几家书院。薄荷与绿豆清凉提神,吃下去读起书来都精神。 府学向来严肃,几乎没有叫索唤的,闲汉自个儿都没想过能接到府这儿的单子。他背着箩筐在门口一停留,里头蹑手蹑脚探出个脑袋,将竹箱给里头的东西和后头的学子一块端进去。 他一边端一边念叨,“山长叫的,他怎么不自个儿来。” 那头那名学子回道,“山长请我们吃,你只管搬便是了,将你被蜜蜂喜爱的小嘴巴给闭上。” “你好恶心啊祝芝山!” 自那日,府学日日都叫索唤,接着就是不远处的溯玉轩了,闲汉知晓那是周家的大姑娘买给孩子们吃的。 祖孙四人一通忙活,才将这些单子清空,得空给自己倒上一碗。小张和二牛铺了一上午石子,用完午时不久,就被吆喝着过来吃茶。 他们俩很喜欢这绿豆汤,每日一碗,干活都顺畅。混了薄荷甜水,吃起来冰凉舒畅,一勺挖起来全是料。 酥心蜜意(美食) 第53节 绿豆蒸得颗颗分明却酥软,舌尖轻轻一呡化开,糯米嚼起来韧韧的,更有樱桃蜜煎的酸甜果香。 碗底的小圆子煮得圆滚饱满,皮滑溜溜的,混着薄荷水的清凉漫开,又像是在吃圆子点心。 卫锦云小憩半个时辰,抱了一会儿元宝,又捋捋丝瓜和毛豆的脑袋十多下,推起她的推车,比路边闲汉还风风火火地出摊了。 这十多日虽花了许多钱出去,买的修缮毛料要先付上,自个儿的生意却跟着红火。几家书院订出去的下午茶一日毛利能挣上三百多文,再加上她的点心毛利,让她干劲十足。 用不了一月,云来香的门店就要开张了。 卫锦云自然也会给几位老朋友带上她做的绿豆汤。作为书院午后的点心,这没有影响到老郭的生意,他的香饮子摊主要靠着来往的路人和闲汉小哥。两文一碗还能再续一碗,闲汉们不知来来回回,要来他的摊子上几趟。 “卫小娘子,你这汤凉丝丝的真受用。” 老郭用粗布巾擦了擦汗,慢慢咬着吃,“可这活计我是学不来,豆和糯米要蒸得不软不硬,连圆子都搓得匀匀的。我这光挑水、煮紫苏、熬膏子就够折腾了。” “您这雪泡豆儿水好喝啊,叫我寅时起来磨豆子,我可不行,郭叔您老当益壮啊。” “来来来,叔给你盛一碗,叔再给两个乖囡囡盛!” “听我家那小子说,你的铺子要开了?” 钱娘子捧着汤在摊子前和他们一起说笑,“到时候你不来府学,我嗑鸡蛋又没劲。” “嗐。” 卫锦云给客人装好点心,“我还得摆个二十多日,钱娘子这时候就舍不得我了。” “舍不得舍不得,恨不得没将你当亲闺女。” 钱娘子见她才喝碗茶水,额上又流汗,有些心疼,“你这阵子是真忙。前儿见你脸颊还有了些肉。这几日倒又尖了些。你卫小娘子本事大,又要筹备铺子,又得做点心索唤,忙得脚不沾地。话说回来,钱是赚不完的,你看我烙饼都知道歇口气,你也更得顾着些身子骨。” “倒也还好,我都习惯了。” 卫锦云抬眼冲她一笑,“那咱眼下就认闺女一个如何?” 钱娘子用蒲扇拍了拍卫锦云的肩膀,笑着道,“不如何。” 虽说卫小娘子对她家那小子没兴趣,但真认了个干闺女,他将卫小娘子称作姐姐妹妹了,不得嚎哭个几日,说不定哭晕过去。 “锦云,我那份的备了吗。” 陆翎香下马飞奔到卫锦云跟前,“母亲叫我来取,把我当闲汉使唤了。” 夏日这么热,陆翎香本就不愿多出门,但母亲总要念叨她。 或是念叨难得出门时这么热的天还出去,躲在家里时又念叨怎么成日在家躺着,旁的姑娘家都出去走走。念叨怎么日日叫索唤瞧不上母亲做的饭是不是,不索唤时又是唉母亲做饭好累。 或是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身。 陆翎香使劲挠了挠头,饭是厨娘做的,母亲偶尔监督而已,母亲的眼怎么不长在二哥身上。 “嗯,是五人份的。陆大人的要冰好,下值时味道才不会变。” 卫锦云将竹篮递给陆翎香,陆岚那份,她特意用湿巾裹着,单独放开。 “我知晓的,每日都是如此,你每日都要说。” 陆翎香将竹箱放到马背上悬着,“明个儿七月初七,锦云可有安排?棠棠她们约我逛夜集,想和你一块去。” “我有安排。” 卫锦云喝了口茶,眉眼弯弯,“夜里我出摊呢,记得来照顾好姐妹我的生意啊。” 陆翎香撇了撇嘴,“锦云你这个钱串子,这可是七月初七,有庙会,有鱼灯,有各种各样的玩意儿。你还出?” “出!为什么不出呢。” 七月初七,无数人聚集在街上,自然要好好做一比一年一度的巧果生意。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这次并不限量。这可是让大家都知晓云来香的好途径。 卫锦云没有对七月初七庙会的期待,只有对银钱的渴望。 陆翎香劝阻无效,只好带着她的绿豆汤回家。这个钱串子眼神,跟二哥的寇串子有什么区别。没有对回家的期待,只有对灭光水寇的渴望。 他最近真住在阊门,连家都很少回,别说喝卫锦云的绿豆汤。家里那支他平时可在意的莲花早已经凋谢,二哥让她帮忙晒着做干花。他若是再不回来,干花也要长毛了。 午后的日子一晃就过, 府学的学子们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追逐买点心,最近他们从咏荷词转变成了咏蜂词。只是他们最近买完点心后不会在卫锦云的摊前多做停留,都早早回家温书去了。 因为八月一到就是院试。很多学子好不容易过了县试与府试,若是院试没过,还得重头再来。三年拢共就两次,考不上到垂垂老矣,还是个童生。 这时候的科举完善了不少,毕竟商户也能入考。规则更像是明时科举,不过没有八股取士,还是看中经义策论。 卫锦云收拾了摊子,便去取她专门订做的招幡。这是赵香萍给她介绍的那家铺子,光凭“赵记熟食行”这幡的成品,就足够吸引到她。 平江府很多铺子的门口都会挂招幡,相对于匾额来说,招幡在风中被吹得飞扬,谁家做的有特色,谁家的够鲜艳,才会让客人们一眼瞧见,踏进铺子里。 果不其然,新招幡和她推车上的那块相比,气势宏伟更甚。这家招幡上的字是特意找秀才写的,笔挺有力,潇洒极了,还有掌柜娘子绣在招幡上的点心与茶碗,栩栩如生,与真的一样。 卫锦云兴奋地将招幡卷起来放进推车底下。招幡要做,匾额也要做,只是匾额做起来相对慢些,她怕再催王掌柜,他得累晕在刨花堆里了。 “姐姐开了铺子后是不是也这么累。” 卫芙菱站在一旁给卫锦云擦汗,“孟哥儿昨日还说姐姐像是铁打的一样,姐姐的身体以前就不好。” “我们能为姐姐做什么。” 卫芙蕖帮她慢慢推车,“不过几日,又瘦回去了,一点都不好。” “开铺子就不用出摊了,姐姐就在铺子里做好点心,等客人们上门。放心吧,日后姐姐雇伙计揉面。” 卫锦云一边一个摸脑袋,“还有......你们已经做的足够多了。” 这两妹妹不过七岁就窝在厨房里与她一块闷着,还陪她出摊。为了养她的身子骨,她早上一睁眼就能喝到她们去山塘街买的药膳,睡前还会以睡不着为借口跑过来给她揉腿。 她们听话又懂事,真的已经足够好,她们之间本来就是相互的。 “那姐姐喝四君子炖鸡汤。” “......” 在这儿等着她呢,上了大当。 “不涩。” “只不过掌柜娘子说嘴会有些麻麻的。” “......” 卫锦云在山塘街被妹妹盯着堂食喝完。鸡汤本是个好喝的东西,药膳掌柜却说这不需要多加料,喝得就是个原汁原味,让她这个常客多来喝啊。 这真是一碗肉味苦药汤。 眼瞧着身旁其他的食客吃得滋滋有味,卫锦云总觉得独属于她的那一碗,有阴谋。 “没有啊姐姐。” 两位妹妹天真地盯着她。 等姐妹三人回铺子时,远远就望到铺子的门口有一匹马。那马生得膘肥体壮,健硕极了。只不是比马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人。 陆大人又在门口杵着了。 他斜倚在她家铺子的墙旁,双臂环胸,闭着眼眉头却微蹙。高束的马尾在颈后晃了晃,几缕汗湿的发丝粘在额角。 小张和二牛在铺子里头,连用砌刀都没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鹅卵石也是一颗颗嵌。 张仁白也倚在自家铺子的另一头,直直地盯着他看。 “陆大人?” 卫锦云将车推过去的时候,低声唤了一句。 陆岚睁开眼,眼里浸着些许血丝,她走近时才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运河水寇是不是还未平,您瞧着有些累。” “嗯。” “噢。” 卫锦云瞧了瞧站在一旁乖巧的马儿,手心攥了攥,良久后才开口,“陆大人,来这儿做什么?” “你没来看我。” 卫锦云轻呛了一下。 她确实没怎么去阊门,去了也很快溜回来。 她额前的发都被汗水浸湿。 陆岚的声音裹着倦意。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又很快望向别处。 “所以,我来看看你。” ----------------------- 作者有话说:陆大人:谁懂啊,她说她要来看我。我与水寇鏖战十几天,都没有看见人。[爆哭] 锦云:这下,我是真忘记去了。(主要是没空[可怜] 想要来碗营养液。[猫爪] 第38章 双拼巧果 见过她后,陆岚并不多做停留,只是站了一会,便转身去牵他的马。 “陆大人。” “嗯?” “那个......香香在家中给您备了绿豆茶水。” 卫锦云手搭着推车把,来回摩挲,“您回去记得喝。” 陆岚回头,“方才回家喝过,味道很好。” 他的余光再次扫过她被晒得发红的脸,语气温润,“天热容易得暍病,饭多吃些。” 她好像瘦了不少。 元宝领着两位小弟从铺子里出来接驾,陆岚朝它招招手,从怀中的油纸中取了晒干的小鳅,喂了一条。 酥心蜜意(美食) 第54节 元宝飞速嚼完,蹭了蹭他的手心。陆岚眉心舒展,将它抱在怀里挠挠它的下巴,对于怎么让狸奴开心,他得心应手。 “不是我吃的。” 陆岚抬眼见到了她似乎有些发愣的目光,开口解释,“阊门那儿有不少狸奴,就随身备了些。” 她点点头。 陆岚逗了会元宝,重新去牵他的马。他路过她身旁时,察觉隔壁书生对他的眼神并不友善。他抬眼,目光扫过那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张仁白被这眼神惊得一怔,很快低下了头。 直到陆岚的身影路过拱桥,慢慢消失在卫锦云的视线里,她微拧着眉头问妹妹,“多吃饭能治暍病?” 她可是从小到大在祖父身旁耳濡目染,暍病或是能针灸,或是开些藿香水,茯苓白术药材...... 卫锦云想了一会,才注意到陆岚此刻回的是阊门方向,回忆方才他疲累的模样,心里忽然开始骂起那些穷凶极恶的水寇来。 “是的是的。” 卫芙菱笑得双眼眯成小缝,将毛豆的一身黄毛揉来揉去,又在上面用手指画小窝,“姐姐多吃饭身体便会好,身体好了也就不会生病。” “唉。” 卫芙蕖揉了揉已经在地上翻滚的元宝肚子,“元宝大人就被一条小鳅收买了吗。” 今日回家她第一个摸的不是丝瓜脑袋,它的心里受伤极了。它一下躺倒到她的面前,学着元宝的模样,翻滚一圈。 “陆大人真是辛苦。” 小张见陆岚走了,才握着他的泥瓦刀,“瞧着我们阊门这样热闹,其实出了平江府水寇闹得可凶。” “对。” 二牛也在一旁点头,“陆大人这又回阊门码头去了吧,真想将那些水寇一窝端了!” 他们并不好奇陆岚来的原因,只是嘴里念叨着杀水寇,转身又刮腻子去了。 王秋兰的晚食应了孙女们的要求,最近并不吃丝瓜炒毛豆了。只不过这两样菜还是出现在饭桌上,作丝瓜蛋花汤,咸菜炒毛豆。 夏日的平江府人,对它们有执念。 两位妹妹在卫锦云的碗里堆起了肉山,剥好的白虾、肉馅炖蛋,务必要将姐姐的肉补回来。 夜里比白日舒服,临顿河和碧凤坊河上的水汽被夜风拂过来,吹过天庆观前的铺子,给他们带来丝丝清凉。 祖母炖了百合莲子汤,放在井水里镇过,睡前喝一碗,解渴又安神。卫锦云思量着巧果该用什么馅,又该用什么模具,迷迷糊糊地睡了。 元宝似乎来了她的梦里,在她做点心时围在身旁打转,仗着一对碧眸喵喵叫。 * 孟哥儿家的大公鸡今日叫得晚些,声音也没有那么洪亮。元宝跃上围墙一瞧,见它站在矮脚青里,蔫蔫巴巴。大公鸡昂着头瞧元宝,瞧见了元宝嘴里炫耀的鸡毛玩具。它咕咕大叫起来,冲上了水缸,又借 力扑腾上了墙头。 它并没有元宝的巧劲,一扑腾直接扑进了卫锦云家的院子。待它落地,终于察觉底下除了元宝,还有另外两个身影。 元宝站在中间,小弟站两边。 大公鸡的眼珠盯着它们滴溜得转,很快被追得嗷嗷乱叫,叫嚣着阴险小猫以多欺少,铆足劲又扑腾回去了,落了满地的鸡毛。 卫锦云一大早起身,站在厨房里熬果酱。杨梅、桃,又有新鲜的石榴,头大饱满,果肉艳红似玛瑙,能压出清甜的汁水。 今日巧果做的量多,午后便没工夫去府学。除了做完张记文房四宝店的单子,剩余的十几块就由闲汉小哥和绿豆汤装了,一并送去。 巧果模样各异,又称作笑靥儿,是油面糖蜜做出的果食,为七月初七乞巧节的必吃品。 卫锦云在案板上揉了许多面团,混红曲米、栀子花、水芹、石榴汁......作各式颜色。她打算一半蒸制拌红枣蜜豆与芝麻糖,一半烘烤塞果酱。 她将面团揪成剂子擀薄,包入蜜豆馅与芝麻糖,慢慢捏出形状。兔儿、小雀、鲤鱼,一按一捏,面团顷刻间成了一群要蹦跳的小活物。从前的模具也不能浪费了,茉莉牡丹的,轻轻将面团压进去便好,省了她不少功夫。 泥灶里炭火噼啪响,蒸屉水汽缭绕上了汽,面香、蜜枣芝麻香,混着果酱的酸甜漫了满厨,顺着窗户飘到各家铺子去。 为了不让自己热晕在厨房,卫锦云巳初时分就已经将所有巧果制好,坐在院里猛喝两碗冰凉的百合莲子汤。 卫芙蕖和卫芙菱穿着王秋兰给她们做的新衣,将自己喜爱的书摆在石桌上晾晒。七月初七处于夏秋交接之际,适合晒书,防止一直抱着的书生出书鱼。 “姐姐,祖母也给你做新衣裳了,你赶紧去穿。” 卫芙蕖见卫锦云躺在藤椅里一摇一晃嗑西瓜子,就差没有和卫芙菱将藤椅推进浴房了。 厨房一角是上月新砌得一间尺把宽小房,作浴房用。卫锦云最近汗成斤得往下掉,一日多次往浴房冲凉。 浴房的桶里会装王秋兰白日里烧开凉好的井水,用起来再添些热水也方便。宋时卖澡豆的铺子也不少,澡豆用起来加水揉搓能气泡,像是香皂,沐浴洁面都能用,有各种味道可供挑选。不过一块稍贵了些,得花百文。好在它很经用,放在几个藤编小篮中一人一块,祖孙四人能用好几个月。 还有铺子卖薄荷蔷薇露、青草膏,擦在身上清凉又防蚊,都放在二楼备着。挣了钱后买这些生活必需品,卫锦云对自己和家人并不吝啬。 王秋兰的针线活高超,能当个裁缝娘子也不为过。卫锦云新买的苎麻布较从前的织得更薄,穿起来轻便透气,被她做成了天青褙子和藕粉色百迭裙,绣上精致盛开的簇簇茉莉。 “姐姐真好看。” 卫芙蕖抱着毛豆在身旁看卫锦云晾头发,半干的青丝混着淡淡的茯苓药香,被迎面而来的穿堂风吹到她的脸上,感觉姐姐整个人都是香的。 卫锦云有了难得的闲适,早上噼里啪啦忙了一个多时辰将巧果与绿豆汤备好,如今坐下来与妹妹说笑,逗逗狸奴,玩玩小狗,心里惬意极了。 七月初七从白日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天庆观前各家铺子门口的人络绎不绝,都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就连发髻都比平日里梳高了些,簪上漂亮的头花与珠钗。 有姑娘挎着竹篮挨家挨户地给唤她的客人用凤仙花染甲。她自带竹凳,竹篮里摊着鲜摘的凤仙花瓣,红的、粉的堆在一块儿,旁边摆着捣药的石臼和一袋明矾末。 “姐姐也染一个吧。” 卫芙菱瞧着眼馋,待姑娘走到铺子门口,轻轻摇了摇卫锦云的胳膊。 “姐姐做点心,客人们喜欢干净的手。” 卫锦云抖了抖头发,伸手唤住染指甲的姑娘,轻笑,“给蕖姐儿和菱姐儿染一个。” 这姑娘年纪瞧着年轻,唤作阿鸢,染起指甲来却轻车熟路。 卫芙菱搬着小凳凑过去,阿鸢便拣了把最艳的红花瓣,掺进一撮白矾,在石臼里细细捣着,不多时就成了黏糊糊的花泥。 “手伸来。” 阿鸢声音温吞,用竹夹沾了花泥,往卫芙菱指甲上一抹,厚薄匀得刚好,没有一点多余。她再取片新鲜的叶片裹住,用细线一圈圈缠牢。她的手稳得很,缠线时既不勒得太紧,又不让花泥漏出来,连指甲缝里都塞得严实。 卫芙蕖要染粉的,阿鸢便换了浅粉花瓣,掺的明矾少些,捣得更细,染出来是水嫩的桃色,好看极了。 “裹到夜里解开,保准鲜艳透亮,洗都洗不掉,恰好去夜集。” 她边说边给缠好的手指系个小巧的结,盯着她们举在空中的两双手,忍不住笑,“你这两位妹妹真听话,我染时竟能一动不动。” 等待妹妹染甲的功夫,卫锦云的头发也干了。她付了银钱,将头发挽好后给两个妹妹梳头。瞧她们这俩得意劲想来是要做乞巧节上漂亮的小姑娘,卫锦云给她们编了麻花辫,在两侧绕了两圈后,将见姨祖母时买的绒花也给她们插上了。 待在家里吃西瓜躲懒到黄昏,卫锦云便带着一蹦一跳的两位妹妹推车出摊。 最热闹的还属山塘街。 各家铺子本就悬着灯笼,今日又添了不少。朱红的、月白的、藕荷色的纱灯悬在檐角,廊下的灯笼穗子被晚风拂得轻晃,落下一片片灯影。 乞巧是女儿节,往来的女子们是灯影里最活的。或是捏着柄团扇,走几步便停下来和同伴说笑,或是提着鱼灯的小娘子跑起来时灯影映在拱桥下的河里,像有鱼在追着她的裙摆。也有三五成群的,讨论着哪家的香粉最细,哪家的绸缎摸起来爽利。 街边的摊子早摆开了阵势,比卫锦云早多了。 博卖摊最是热闹,摊主举着个锦盒,里面摆着小巧的竹制巧具、绣工精致的香囊,引得许多人围着猜枚,赢得一阵嬉笑,输了的也不恼,还能尝颗樱桃蜜煎当安慰奖。 要的就是这样热闹的地方。卫锦云和妹妹们护着推车,小心地挤开人群,在博卖摊旁空出的一处停下。那地儿货郎嫌小,但停卫锦云的推车却恰好。 卫锦云身后有一棵大香樟。一大排鱼灯挂在上头,姿态各异,能照亮她的台面。她和妹妹原是准备的灯笼的,两个莲花灯悬在推车的油布下一边一个。眼下有那么多鱼灯照着,两个莲花灯倒是显得微不足道了。 吹过来的夜风吹气她的招幡,也将插着的小风车吹得直溜溜转。 推车才停好,便有年纪与卫锦云差不多的三五姑娘凑过来。 竹制的盘里,两式巧果摆得满满当当。兔儿、小雀憨态可掬,茉莉牡丹也精巧,散着枣泥芝麻香。另一盘里烤得金黄,手捏的兔耳尖微微焦脆,一旁还掉了不少的酥渣。 “好漂亮的巧果。” 其中一人举着团扇忍不住感叹,“你的手真巧,多少钱一个?” “六文钱。” 卫芙菱站在推车旁介绍,“姐姐要尝软的,还尝酥酥的?” 她见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那给姐姐一样来一个。软得要个雀儿,酥的要兔子。” 她付了钱,接过卫锦云递过来的油纸袋,各自咬了一口。 雀儿巧果胖得能弹起来,入口暄软,咬开是流心的红枣蜜豆馅,甜得绵润。烤好兔子的则结着层酥壳,咬一口还能“咔嚓”出声,杨梅的酸甜涌出来,却又被石榴的甜勾着,叫人忍不住再咬一口。 “内里的馅是流动的?” 她捏着酥脆的巧果觉得新奇,对卫锦云称赞道,“味道很好。” 乞巧节的巧果一向做的花花绿绿,形态各异,甚至能捏成穿盔甲的面人。虽抓人眼球,但味道却大差不差,馅也用的相似。 她本也对巧果的口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吃个节日的氛围,没想到面前这位娘子做的却意外得好吃。 “雀儿,你不是方才用过饭了,两个下去还不积食?” 身有的三两姑娘举着团 扇笑她,“真的有这般好吃?” “你们买个尝尝不就行了。” 被唤作雀儿的又对卫锦云道,“小娘子你且帮我再装个三个,我带回去给爹娘。” 有着博卖摊子的照应,更多人往卫锦云这儿来,忙得她不亦乐乎。 暄软的满口芝麻糖香,咬着酥脆的内里能流出不同的果酱,酸甜解腻。独特的风味让这些巧果卖起来极快。 “哎唷,可将我挤死了。” 陆翎香好不容易挤过人群,见台面上巧果所剩不多,直叹气,“我来晚了!” “不,香香来的并不晚。” 卫锦云一弯腰又从台面下取出两大盘,“今日巧果,不限量供应。” “速速给我装个十多只,我带给棠棠,她们没挤过来。” 陆翎香伸出手将银钱交给钻过来的卫芙蕖,“锦云,你可真会选地儿,非摆在博卖这里,挤死个人了。” “香香姐姐,你今日穿得好漂亮。” 卫芙蕖盯着一身粉罗裙,簪珠钗的陆翎香,将手中包起来的巧果递给她。 酥心蜜意(美食) 第55节 陆翎香平日里多穿劲装和褙子,这样漂亮让她盯着有些移不开眼。 “蕖姐儿乖。” 陆翎香眼下能轻易分出卫芙菱和卫芙蕖的区别,她捏了捏卫芙蕖的脸,“香香姐明日给你带本好书看。” “香香姐姐你是仙女!” 陆翎香好不容易又挤了出去,被身后不知谁那么一推,一个踉跄,险将巧果全撒了,好在被伸过来的手扶着身形。 只是那手才将她扶好,又很快缩了回去。 “你怎么在这?” 陆翎香一抬头,见穿着一身墨色劲装的展文星立在几步开外,周遭是流动的彩灯与人潮。 她继续问,“着急赶来的?脸怎么这般红?” “嗯......走得有些快了。” 展文星脸更烫了,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头,“好巧好巧,陆,陆小娘子......你要鱼,鱼灯吗,我顺路买的。” 他的另一只手上提着一盏漂亮的青鱼灯。 “展副官,你几日不睡觉了?” 陆翎香伸手接过青鱼灯,将它提的离展文星近了些,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蹙了一下,“你眼下一片乌青。” “水,水寇多。” 展文星往后退了两三步,“但是今日乞巧平江府的人也多,又是晚上,要巡巡街,怕出什么事。” “二哥也来了吗?” “嗯。” “你帮我拿着巧果。” 展文星接过巧果,很快就被陆翎香一把又扯住革带,提着灯笼向前,“我陪你一起巡,你趁机睡会。” 他被陆翎香扯着革带,踉跄着穿过人群,走向不远处的吕兰棠几人。她走将巧果分发给她们,又给自己和展文星留了两个。 “我,我的革带......” 展文星手足无措地被她扯着革带,路过她的姐妹们身边。 人人举着团扇,视线从左向右,将他扫视了个遍。 “那你伸手过来。” 展文星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有常年握刀练武留下的薄茧。他看着她伸出白皙的手,在鱼灯下如玉般温润,和他的手真是黑白分明。 “嗯......革带就挺好。” 她是天上月。 他...... 卫锦云一盘接一盘的从推车底下拿巧果,直至一旁的博卖小贩收了摊,她的巧果已经卖出去一大半。 博卖小贩很是苦恼,本来他的摊子摆得好好的,却来了几位小娘子文采斐然,说啥猜啥,全给他的好东西赢走了。好在今日赚得算是多,他含着蜜煎,在卫锦云这儿买了几只巧果,收了摊子回家去了。 “你这可算是清净了。” 吕兰棠喝了一碗荔枝膏润嗓子,“给我装两个带给阿翁吧。” “你瞧瞧,你都把人家的生意赶走了。” 周竹清摇着团扇,站在周摘月旁,左手拿着一块巧果嚼得喷香。 “是姐姐和棠棠姐一起赶走的。” 周摘月在和卫家姐妹俩往罐子里抓蜘蛛,鱼灯下蜘蛛多,她们已经抓了有五六只,想瞧瞧明日一早能结多少蛛网。 吕兰棠和周竹清在哪里都能比起来,在博卖摊自然也不在话下。不说往锦盒里猜里头装的样式,扔银钱的正反,就连小贩后来摆出来的套竹圈,都在比谁套得多。 身后跟的几位闺中好友,或是簪了满头赢来的珠钗,或是抱着几只磨喝乐,或是提溜着竹笼中吃草的小兔,鸡仔......实在是拿不下了。 乞巧的博卖,小贩挖空心思摆了些姑娘们的玩意儿吸引她们,本想挣个盆满钵满,没想到被半路截胡。 “锦云,去不去庙会,有放河灯的。” 吕兰棠接过油纸包,但她看到卫锦云的笑,很快又自问自答,“罢了,今日你不把你这一瓦罐的钱装满,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香香授你‘钱串子’称呼,真不是闹着玩的。不过你自己小心些,眼下就你们姐妹三人。” 卫锦云“嗯”了几声,往剩余几位姐妹的油纸包里多塞了些巧果。她们各自与她说笑几句,将今日博卖来的鸡仔送给她了。 主要是提着鸡仔去放河灯,好像不太风雅。 “你们能将祖母的丝瓜藤都吃干净吗?” 卫芙菱戳了戳三只鸡仔们的脑袋,“这样你们就是好鸡。” 鸡仔听不明白,只是盯着她咕咕的叫。 “罢了罢了,等你们长大,就去教训隔壁孟哥儿家的大公鸡。” 卫芙菱分了一巧果上的酥皮给鸡仔们吃,良久后,又念叨,“如果真能吃丝瓜藤,也是极好的。” 虽然博卖摊子走了,卫锦云推车前不再是人挤人,却也热闹。时不时会有新的客人被她的巧果吸引,买上几个。 卫芙蕖和卫芙菱坐在自己带着的小竹椅上,一个抱着钱罐,一个在与鸡仔们津津论道,一点都不觉得无趣。 “陆大人?” 卫锦云摆弄巧果时瞥到红色衣袍的一角,她抬眼又见到了陆岚。他没有穿官衣,而是一身便装,像是怕打搅到乞巧的热闹。 “乞巧热闹,来巡巡街。” “晚些您还要回阊门码头吗?” “嗯。” 陆岚拧拧眉心,试图驱散这几日的疲惫。他的目光片刻落在那些精致的巧果上,“见我,可不用称‘您’。” “陆大人要不要睡会觉啊。” 卫芙蕖抱着钱罐,起身让出自己的小竹椅,“平江府的百姓之光,也要注意身体。不然,累倒了就没有人保护我们了。” 陆岚盯着走到自己跟前的卫芙蕖,一时有些吃惊。 “我还会再摆一个时辰摊。” 卫锦云在油纸袋中装了十多个巧果,摆在台面旁,垂眸道,“大人真需要注意身体。” 风将台面上的小风车继续吹动,它们吱吱地转,她盯着它们,手不自觉地摩挲过捏着巧果的竹夹。 “陆大人快来这里!” 卫芙菱将小椅子摆到香樟下,朝着陆岚招手。 陆岚在原地站立片刻,走了过去。 她背对着他,风过时,满树的鱼灯在枝头簌簌转,垂落的光影便在她发间流动。 “陆大人,戴上这个别人就认不出你了。” 卫芙蕖将卫锦云让王娘子给她们编的遮阳小帽子给拿了出来,往陆岚头上轻轻一遮。 “晚些,我会叫你。” 卫锦云并未回头,低声道。 推车前不断有人继续来买巧果,也有人留意到香樟下的身影,凑到卫锦云身旁嘀嘀咕咕,“娘子怎么自个儿卖果子,他也不起身帮帮你吗,这般懒汉。” 香樟下的陆岚抬手理了理草帽檐。 卫锦云“啊”了一声,见她收了巧果拍拍她的肩膀,很快就没入人堆里头。 待到巧果近乎卖完,卫锦云便给和妹妹各自夹了巧果当宵食。 她满意地晃了晃装满的瓦罐,一晚上的巧果想来挣了得有两贯,真想每日都过大节。 卫锦云咬了一口手中巧果,转身见帽檐露出陆岚闭着双眼的半张脸。 鱼灯摇晃,光影斑驳。 她“嗖 ”的一下又转了回去。 今日的芝麻糖馅调的是不是有些甜了。 ----------------------- 作者有话说:我算的农历,这时候已经七月尾巴了,一家四口来平江府一个半月了。今日是凤仙花阿鸢路人[墨镜],前来认领。 征集三只小鸡仔名字。[彩虹屁] 今天的芝麻馅,客人都说好,没说太甜。[猫头] 第39章 茭白酿肉 晨起吹来的河风微凉,飘过淡淡桂花香。 上月时院里的丝瓜还像是长不尽似的,采完一条又结上新的。眼下的丝瓜花渐渐凋谢,不再长新瓜,藤苗也显出老态,半黄的叶子上凝出白露。 它的好日子到头了。 老槐树上的知了没了劲头,蝉声低鸣。元宝放过了它们,专心与隔壁大公鸡作斗争。 “祖母怎么买了这么多蚕茧。” 卫锦云洗漱时,王秋兰正在院里剥丝绵。原本她和妹妹们只是买了些夏蚕给祖母养着玩,那些蚕宝宝早已结成了蚕茧。没想到这一转身,就垒了一扁箩。 “翻身丝绵被给你们盖,这儿的蚕茧比江宁府便宜。” 王秋兰搬了竹凳坐在水缸旁,上头架着的木板上摆了不少煮得恰到好处的蚕茧。 夜里的秋风透过窗户吹来,让她有些辗转难眠。从家中带回来的丝绵被薄,还是好几年前她给孙女们翻的,到冬日里就重新晒晒扯扯。眼瞧着来了平江府,这三个忙得跟雀儿寻虫似的,就她整日蹲在家中做做针线活,煮煮饭。 尽管孙女们总说“祖母您这是享福的年纪,吃吃点心,无趣时就坐船去找姨祖母玩,不要多操心”,但她还是愁她们。 愁累不累,愁吃饱了没有,愁明日给孙女做什么好吃的......总之每日可有好多愁头。 酥心蜜意(美食) 第56节 “这么一大箩可不便宜。” 卫锦云擦完脸后给丝瓜和毛豆喂食,又从缸里捞了两条妹妹们给元宝养的小鱼,“祖母要剥丝绵,与我说一声,我给祖母买。” “嗐,真当祖母摸不出子了是不是,便是再买几箩翻了给锦云当嫁妆,那也是拿得出手的。” 这里日她早就有了给孙女们新翻丝绵被的念头,平江府管辖的农户,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养蚕。葑门处挑担卖蚕茧的婆子们多了去了。她趁着早晨泥瓦匠还没做工之际,就去葑门溜达问问今年的新茧是什么价钱,再瞧瞧蚕茧的成色,多方比较,一买就是一大箩。 这也是没办法,谁叫她福气大,有三个孙女。 王秋兰一边与孙女闲聊,一边手中忙活个不停。她的手伸进水缸里捞起一个蚕茧。蚕茧被热水和碱泡得发胀,捏在手里软乎乎的。 剥蚕茧讲究巧劲,两根手指捏住茧的一头,指甲轻轻一掐,蚕茧就被轻轻扯开。她把两个手指探进扯口,慢慢往两边一撑,蚕茧便平铺开来,露出中间蜷缩的蚕蛹。 她左手托着蚕茧,右手顺着内壁一抹,蚕蛹就滑进了旁边的竹篮里。 “可怜的蚕宝宝。” 卫芙菱蹲在一旁看王秋兰剥丝绵,望着一个个被丢进竹篮里的蚕蛹,生出一种淡淡的惆怅之感。虽然这些祖母买来的蚕蛹不是她亲手所养,但家里那些都是她每日喂桑叶的。 如今它们混进了一堆蚕茧中,她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能低声念叨着,“放心吧,我会好好盖的。” 剥去蛹的蚕茧被王秋兰扯成了一张完整的丝膜,她顺势将丝膜往手指上一套,丝膜便借着水贴住,成了茧套。 手指上套过五个蚕茧时,在水缸里荡开拉扯,扯挂在一旁弯曲的丝绵弓上。待丝绵弓上套上三个茧套后,便取下重复继续。 院里早已悬了绳子,等王秋兰一匾箩剥完,便要将把丝绵一张张铺在晒架的绳子上。此时的丝绵还带着湿意,透着淡淡的米色,要用手轻轻拉边角,让太阳将晒得丝绵渐渐泛白、变干、蓬松才行。 “小鸡们丑丑的。” 卫芙蕖从厨房里拌了点米糠给小鸡吃,望着这三只小鸡,也生出一股惆怅。 三只小鸡养在王秋兰围的篱笆架子里,一旁的上头还盖了几层雨布。乞巧节带回来的小鸡经过大半个月,变得不再嫩黄可爱,新长的羽毛颜色有些像隔壁院里的大公鸡肚子下的。 它们吃起米糠来头啄得嗖嗖快,唯一的优点就是有时会偷偷啄一条已经变老的丝瓜。 卫锦云打开铺子的门,周围临着的几下铺子掌柜都坐在外头吃朝食乘凉。 “老爷爷早。” 卫芙菱每日一招呼,致力于将这一称呼深深地刻在张父的脑海中。 张父正端着一盘炸物吃得喷香,呡了一口茶后被卫芙菱一嗓子嚎得险些呛进气道。他咳得满脸通红,拍着胸口顺气,“小声些,我儿正在铺子里头温书。明日他便要参加院试了,可不能打搅他。” 卫芙菱“噢”了一声,瞥见张父端着的炸物。 可怜的蚕宝宝。 张父没再理会卫芙菱,继续品味他的好东西。炸过的蚕蛹泛着金褐,咬下去“咔嚓”一声脆响,他眯眼品着那股子鲜劲,喉间滚了滚,就着茶水咽下去,混着葱花沾在胡茬上也没在意。 秋风起,赵记熟食行的生意愈发好了。赵香萍在卫锦云的建议下,推出了新食:炸鸡与炸鸡鸭锁骨......尝起来酥香又能裹上不用的酱做新味,极受少年人的欢迎。 从前买熝鸭,都是到她铺子里新斩,眼下索唤单子多,赵香萍每日忙得找不着北,就雇了两位小工。 这两位小工是她去牙人处雇的,名叫春桃与小满,年纪虽只有二十出头,但干起活来麻利极了,她很是满意。只不过外头的少年人喜欢她的炸鸡,孟哥儿自然也喜欢。她并不给他多吃,否则到了冬日,就胖成院里的水缸了。 一只乌篷船泊在铺子石阶下。船头坐着个短衫小贩,手里正麻利地剥着鸡头米。鸡头米壳的果实似皱皮大橘子般,顶端尖尖的,像只缩颈的鸡头。 可经过小贩用木棍一压,再用巧手将鸡头米剥出。里头雪白的颗粒圆滚滚的,一颗一颗落在篮里。 “鸡头米哟,新剥的鸡头米!” 小贩扬着嗓子喊,“白生生又新鲜的鸡头米,炖糖水、烧羹汤都鲜!” 卫锦云正嘶哈地咬着一只生煎汤包,方才没有留神,里头流出的汤汁将她烫得好歹。 见小贩篮里的米饱满,她端着盘子道,“多少一斤?” “十二文!” 小贩拍着篮子,“刚从湖里捞的鲜货,剥得手都红了!” 卫锦云咽下生煎包,“称个两斤。” 小贩心里乐呵,正用麻绳捆着油纸包,隔壁徐氏也瞅了瞅竹篮里的鸡头米,斜睨着小贩,“你这鸡头米看着还行,给我也来两斤。” 说着往秤旁凑了凑,“不过你这价,得给我算便宜些。” 小贩笑了,“大婶,都是这个价。” 徐氏往自家铺子方向扬了扬下巴,声音亮起来,“你可知我是谁家?你这鸡头米卖给秀才,沾了文气,往后生意保准越来越旺!给我算十文,不算亏吧?” 小贩愣了愣,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已经付了钱的卫锦云一句话也没说,他无奈道,“得,看在您家秀才老爷的面子上,我也给您称两斤。” 称好鸡头米,徐氏接过油纸包,掂量着往回走,嘴里念叨,“明天仁白院试,炖碗鸡头米糖水,给他多补补。” 小贩收了钱,继续剥鸡头米,低头嘟囔了句,“这还没考呢,就先叫上秀才了......嗐,亏死我了。” 天气一凉,卫锦云的绿豆茶水也停了,只专注于做她的糕点。云来香的名气逐渐大了起来,在此期间,她还接过两个茶会单。虽不是吕宅那样的大户,但也是姐妹之间的茶会,需口味清爽,样式让她们满意。她自备原料,收了两贯一单。 “明日就要闭工了,唉我还想再干一月。” 小张吃了一口茶 ,将盘里的蚕蛹捞进嘴里大口咀嚼。 王秋兰剥出来的蚕蛹没有浪费,一通烹炸后全给了小张和二牛。蚕蛹有人瞧了直摆手,有人就好这口。一盘蚕蛹下去,二人做工也精神。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 二牛拣了七八颗,一股脑儿全扔进嘴里,“你根本没有机会。” “嗐,我晓得的,我主要是舍不得王婶做的丝瓜炒毛豆。” 小张苦笑中带点敬佩,敬佩中又带点愤恨,“这水寇啥时候剿完,我都想跟着陆大人一块上了。” 最近陆大人又恢复了精神劲,想来水寇那儿也差不多了,听说还有些残党要收拾。其实他们也不想观察陆大人的精神状态如何,按理说他们是日常不会这样频繁地碰见他。 可自从在卫小娘子这儿干活后,陆大人隔上三四日,就会路过天庆观前。他也不停留,也不进铺子,就是纯路过。 有时候碰到卫小娘子恰好摆摊回来,陆大人便会说一句,“真巧。” 巧什么巧,陆府往阊门来回,好像不经过这条道。 卫小娘子摆摊回铺子没有固定的时辰,全凭她的点心卖的快慢与两位妹妹准备的药膳是堂食还是带回铺子,又或是会不会在山塘停留买些家什、饲料。 可陆大人还是隔着日子路过,他碰不见她几次,全叫小张和二牛碰见了。他们凭借观察陆大人的日常精神气,还评估运河长江的水寇还剩多少。 虽是小老百姓,但心中还是要想着大事的嘛。 “小张哥和二牛哥果真是老师傅。” 卫锦云打断他们趁着午时的闲聊,“在我家铺子里的雕花手艺丝毫不输香山大家,这一个月来都是顶着暑日做活,辛苦了。” 她伸手塞了两个红布包。 “哎,客气啥,我们应做的。” 小张用手揉了揉手中的红布包,约有百余文,吃蚕蛹都不好意思起来,“这有些太多了啊卫小娘子......” 像他们这样的泥瓦匠,闭工后主家会给些赏钱,一般都是五六十文。卫小娘子这铺子包的饭味道很好,茶水管够,眼下这赏钱,也忒够了。 “我们也比不上香山大家,全凭卫小娘子的图纸,还嫌自己做的不太够,几朵花雕的有些歪了。” 二牛挠挠头,“收这么多,周掌柜得骂我们。” “是请两位师傅吃茶吃酒的。” 卫锦云笑了笑,“我与祖母妹妹初来乍到时,两位师傅帮我将地界给砌了回来,又顶着暑热给我家修缮,没事,拿着吧。” “甭吃了干活吧。” 小张将红布包塞进怀里,望着卫锦云回厨房的背影,“二牛啊,我真感动......但你这个耿直性子,别告诉我叔啊。” 二牛站起身检查铺子里的修缮还有没有疏漏,又转过身道,“那周掌柜问起来怎么办。” “你不说,他就不会问!” 卫锦云很满意她眼下铺子里的装潢,这两师傅大热天汗都流眼里了还眯着眼给她铺石子,却丝毫没修差。眼下铺子里堆满了装修边角料,只需再清扫一番,就成了。 明日是院试,卫锦云新秤了鸡头米,打算给她的老食客们做个新点心。 广寒高甲,蟾宫折桂。 卫锦云取了鸡头米倒进石臼,用力捣着,不多时就成了带着细粒的米泥。 她熬了甘草水,桂花去青蒂捣碎,和糯米、粘米粉混合,揉成絮团般用竹网过一遍筛。糕粉在铺好笼布的蒸屉里铺平,填上鸡头米碎泥,再铺一层糕粉。 灶下的炭火不疾不徐,水汽顺着笼盖的缝隙漫出来,带着桂花与米香,在厨房里缠缠绕绕。 大暑已过,卫锦云在厨房里呆着不再那样闷热。院里的活计已经全都做完,将厨房大门敞好,又支开窗户,偶还有秋风吹过。 剩余的鸡头米,卫锦云煮了片刻,混在炖好的赤豆橙皮甜羹里,作赤豆鸡头米甜羹。 竹篮里放着王秋兰一早买来的茭白。初秋的茭白比夏茭白还要水嫩,青色的外衣剥开来,茎秆白得像玉。她们家已经连吃三日炒茭白了,为了补让妹妹对于丝瓜的恼意转到茭白上,卫锦云今日给妹妹们换换新口味。 她用刀在每只茭白侧面划开几道缝。这刀得拿得稳,既要划透茎秆,又不能切断底部,让茭白的敞口像只小玉盒才好。 剁好的五花肉馅肥瘦肥瘦,混上葱姜沫、黄酒与盐调得适口,用竹片挑着肉馅往茭白的缝里填。这活计要细,将每只茭白填得饱满,又不能让肉馅溢出来。卫锦云指尖沾了点清水,把开口处的肉馅抹得平平整整。 灶台上的铁锅烧得发烫,等油热就将茭白酿的切口朝上摆进去小火微煎后添水再炖。焖一炷香的功夫,掀盖时撒把葱碎,竹铲轻轻翻两下茭白酿肉便出锅。 “姐姐快出来吃茶。” 卫芙蕖早已将茶水给卫锦云凉好,连同她的赤豆鸡头米甜羹都不在冒热气。 “今日要吃席啊。” 小张盯着院里石桌上的一道道菜,眼瞧着像是散伙饭。 泥炉的砂锅里炖了腐乳烧肉,又有灼白虾、熝鸭、茭白酿肉与冬瓜虾皮豆腐汤,连甜羹都有。 “赶紧吃吧,最后一顿。” 二牛用筷子轻打小张发呆的脑袋,“明日就要回铺子里吃周掌柜的咸菜炖冬瓜,冬瓜炒咸菜了。” 刚出锅的茭白酿肉还冒着热气,夹起一个咬下去,先尝到的是茭白的脆嫩。紧接着,肉馅的香就涌了上来。 肉馅肥瘦相间,与茭白吃起来清甜解腻。脆嫩的茭白吸足了肉汁,而肉馅又沾了茭白的清爽,适口极了。 卫芙菱与卫芙蕖扒着饭,茭白在她们心中的地位渐渐拔高,完全赶超丝瓜与毛豆。 姐妹三人小憩完,广寒糕也放凉了。卫锦云将它切成小块,在上头撒上桂花碎,推去府学。 徐氏见卫锦云送来的竹篮里除了常送的糕点,还多了几块泛着浅黄的糕点,上头粘着碎桂花,她眼尾立刻堆起笑,看了看推车的卫锦云,“卫小娘子,这是又做了新点心?” “这是广寒糕。” 酥心蜜意(美食) 第57节 卫锦云解释道,“府学里的学子们明日要应考了,我蒸些给他们图个吉利,也给您留了几块。” “哎哟,这么客气做什么。” 徐氏言语中似乎带了几分客套,“你的手艺闻着就香。快进去坐?我刚烧了新茶。” “不了,徐婶你知晓,我还要出摊。” 卫锦云笑了笑,没再与徐氏多聊,和妹妹们推着车走了。 徐氏脸上的笑还没褪尽,转身就回了铺子。张仁白正伏在案上温书,困得鼻尖快抵着书页。 近日他亥时末洗漱睡觉,寅初便起身温书,睡得极少,精神气并不足。 “仁白啊,歇会儿。” 徐氏端过一个瓷碗,里头的鸡头米糖水冒着热气,“娘给你炖了鸡头米,快趁热吃。” 张仁白抬头,见碗里的看鸡头米莹白饱满,糖水却泛着淡淡的黄。 “娘,这几日总吃这些......” “傻孩子。” 徐氏往他手里塞了调羹,“这是补脑子的!明日院试,多吃点才能笔下有神。对了,中午的核桃豆浆也得喝完,我特意在磨豆子时多加了核桃。” 这鸡头米糖水中可是加了她从高人那儿求来的“高中符”,灰烬混在糖水里溶得无影无踪。高人说了只要坚持吃上十多日,科考起来总是没错的。 张仁白无奈点头,低头舀起一勺糖水。 徐氏看着他吃了会,转身将竹篮里的点心放在碟子中,把那碟广寒糕往柜台角落一推,对着刚进门的两位挑毛笔的客人扬声道,“哎唷钱掌柜和孙掌柜,尝尝新点心?味道很好。” 暑日一过,老郭的香饮子摊上人渐渐少了,但他却也不急。毕竟他就是一单身老汉,没有家人儿女的,挣得钱足够他每日的用度,还能切上些肉吃酒。 “卫小娘子日后就不来了。” 钱娘子摊鸡蛋饼都没了劲头,“卫小娘子,往后谁陪我唠嗑啊......日后我怕是连面 都和不匀了,我定会想死你的。” 卫锦云正把推车摆好,闻言回头笑,“钱婶呐,我那铺子就在天庆观前,过了两条街就到,哪有几里路?您想我了,挑个空儿过去坐坐,我还等着吃您加双蛋的饼呢。” 老郭用布巾擦了擦铜壶嘴,“我这把老骨头,早把你和你两个妹子当亲孙女疼了。如今大孙女要去开铺子,其他两个孙女也见不着,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啥。” “哎唷,您看你说的。” 卫锦云噗嗤一笑,眉眼更弯了,“蕖姐儿和菱姐儿往后去溯玉轩,天天打您这摊子前过,保准比眼下来得还勤,您还怕见不着?再说我也常回来看您,少不了要喝您新熬的酸梅汤。” 正说着,钱娘子从布包里掏出三个彩线络子,递过来,“我连夜编的,你一个,两个囡囡各一个。青的配你俏生生的,粉的给菱姐儿,黄的给蕖姐儿,挂在腰上好看。” 卫芙蕖和卫芙菱凑了过来,接过络子立刻系在腰间,一个转着圈儿看。 卫芙菱拉着钱娘子的袖子炫耀,“钱婶婶,你编得真好看,手怎么这么巧呢。” “织女下凡。” 卫芙蕖捏着络子。 钱娘子看着三个姑娘腰上晃悠的络子,总算笑了笑,又倒了勺油,“卫小娘子吃个鸡蛋饼呗,我给你加仨蛋!” 府学一下学,学子们已经个个是奔跑练家子。 “今日点心买一送一,买任意一块,送广寒糕一块。” 卫锦云从推车的柜台下拿出了新的糕点,“并不限量,待各位中了秀才,记得给我宣扬宣扬。” 广寒糕整齐地摆在台面上,透着淡淡的鹅黄色,糕体蓬松却不失紧实,撒着点点桂花。 “卫小娘子,你瞧见我晶莹的眼眸了吗?” 唐殷摇着折扇,“里面泛着感动的泪花。” “你得了你明日又不考。” 另一学子凑上来,“你那是午后打盹困的,还摇折扇,你也不嫌凉。” “那我有什么办法呢,唉这我不一不小心就中了嘛,各位明日记得好好考。” “闭嘴吧唐殷!” 广寒糕是松软的糕。米香清甜,桂花馥雅,内里的鸡头米不像寻常馅料那般软烂,反倒在舌尖留下几分弹滑的嚼劲。 知晓卫锦云今日的广寒糕是为了祝他们广寒高甲,并不收钱。学子们多买了几块其他的点心包了,与卫锦云道谢后匆匆赶回家。 院试的前一日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寅时起便开始点名进贡院,进了就不得再出。他们得好好检查自个儿的户籍、履历文书、笔墨纸砚...... “卫小娘子日后不来了。” 吴生小口地咬着广寒糕,站在钱娘子摊旁。 “嗯,祝吴公子明日院试,能才思泉涌。” 不过两刻的功夫,广寒糕便基本卖空,卫锦云和妹妹收拾推车,想要今日早些归家。 “谢谢。” 吴生点点头,“你做的点心很好吃。日后,你的铺子生意也要兴隆。” 卫锦云笑着也回应点头。 风中藏着淡淡的桂花香,他见她推车的背影,还是将他的心思藏了进去。 一份大家心知肚明却从未打破的心思。 他转身看向已经是秋日里额上却依旧渗出汗水的钱娘子,将怀中的手巾递过去。 “娘,今日我们也早些回去吧,爹今早说他会买条大鱼做酱烧,肯定已经做好了。” “成啊。” 钱娘子眼睛笑成了缝,擦擦额上的汗。 吴生像往常一样帮着钱娘子挑泥炉担子归家。 他会好好考的。 卫锦云才将车推回铺子,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就出了门,绕到了街头的拱桥底下。 初秋的拱桥底下依旧坐满了扎堆侯活的。 卫锦云在一堆闲聊的人中找到自己的两位老相识。 她拍了拍圆脸婶子的肩膀,“婶子,洒扫活计可接?” 她翻过黄道吉日。 八月初六,宜开张。 ----------------------- 作者有话说:剥丝绵蚕茧是非遗,蚕丝被都是蚕茧手工剥出来的。鸡头米糖水,一吃一个不吱声。 陆大人:我路过不要在意。[可怜] 锦云:真巧。[彩虹屁] 有没有老婆喜欢吃炸蚕蛹啊,反正我不吃。 广寒糕做法出自《山家清供》:“采桂英,去青蒂,洒以甘草水,和米舂粉,炊作糕。大比岁,士友咸作饼子相馈,取‘广寒高甲’之谶。” 第40章 惊天动地 铺子要开张,卫锦云忙得脚都没空沾地。从前两位婶子一下午就能将里屋、院子打扫干净,这回除了用两口饭时,硬是不停歇也干了两日。不过效果倒是显著。 两位婶子力气大,合力一抬便能把院里她推都推不动的水缸归位摆正。别说铺子里残余的水泥浆能被她俩铲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连鹅卵石都擦得锃光瓦亮,用卫芙菱的话来说就是“姐姐,我能能在上头看见自己个儿的人影了”。这样不得了的清洁剂,卫锦云尝试着再次打听,又只收到“秘方”两字。 但隔日,婶子还是送了她配好的一大罐新剂,特意嘱托这虽不急那些清洁厉害,却能用于油污桌椅,都是用皂角果制的,让她放心用。 待收拾妥帖,卫锦云就用奔跑比驴车还快的步伐,去阊门集市吆喝着王木匠送她的货。驴车将她订做的家什拉了一趟又一趟,连小张和二牛都让周掌柜派去帮着搬上了。只是王家大郎盯着他们摇头,左手提溜藤椅一只,右腋夹长凳两只,就这么轻松地拿了进去。 小张看着直瞪眼,观察王家大郎用力时膀子上蓄起的肉直呼,“强哥,你这力气用来搬货不白瞎了吗,当个乡兵跟着陆大人干多好,说不定日后还能升呢。” 王家大郎似是被戳中了心事,片刻后吸了吸鼻子,忍住渗出的泪花,“俺爹让俺干木匠!” 花了整整一上午,卫锦云的货才全部送好摆齐。 铺子门口右边是她们的起家功臣小推车,卫锦云在上头绕了些花藤,日后能摆在这儿卖些户外茶饮子,晚上还能推进去。左边是她特意让两位泥瓦匠撅了尺把宽小地,再用鹅卵围了个小坛,栽桂花树一棵,谓之——出门遇贵人。 进门便能看见柜台,其上悬着几块风铃小牌,上头用朱红写了点心的名字,还画了它们的姿态,标好价格。柜台后面是一排货架,其旁小心妥帖地挂了大字一副。 这字漂亮! 大堂杉木长桌六只分两排摆好,长凳十二只对应,藤编小圆桌六张,毛竹藤椅三只对应,再有窗边小几六只,矮竹椅两只对应。楼梯下摞一叠矮竹椅,方便用于客人多加少补。 大堂通往后院的楼梯侧着能直通二层,卫锦云在二楼转角新造扇门,挂大锁一把,与一层隔绝。 卫锦云家的铺子在天庆观前算是大的,她还问过祖母咱家祖上是不是江南大富商,若是租赁一年下来也能收不少钱。 只不过祖母嫁去了江宁府,即便有房地契在手,那时王家父母辈兄弟不少,也不知租赁下来的钱能不能真的分到远在他乡的祖母手上,届时因为银钱的争执,恐引兄弟间互生嫌隙。 故祖母的母亲坚决将铺子给她留着,不对外租赁。要是祖母在卫家受欺负了,那便回来,这铺子就是她的。租出去也好,卖出去也罢,自己百年之后,祖母还有个能依靠。 就这么留着留着,物是人非,留了四十多年。 若是二楼也能修缮,便是个真正的双层茶楼。可惜那是她们睡觉的地儿,眼下这么快腾出来,她们就得去和丝瓜毛豆挤一块睡了。 再者。 没钱,实在是没钱。 花架子要柜台前、窗旁、楼梯口各自摆好,摆上卫锦云专门去淘回来的盆景花,这些大多都四季常青,浇浇水好养活即可。 除了大堂与二楼,通往后院门用一块祖母亲自所绣的花鸟门帘隔着,撩开便能观后院光景。 泥灶又多垒了一只,井旁是两只水缸,一方石桌与藤椅、扁箩四只。围墙旁爬着藤苗,底下是青砖与木料砌好的丝瓜毛豆专属豪华大别墅两间。元宝的窝一般放在院子廊下,藤编窝、鸡鸭绒窝应有尽有,它还不爱睡,夜里专门上二楼,想选哪位,就往她的脚旁一趴。 平日里炒菜的 灶台对面新砌专门做糕点的联排灶台,能放三口锅,能炸能叠蒸屉。其旁有备货仓库一间,浴房一间。 卫锦云的铺子前两日收拾完时,两位妹妹还见她乐呵呵的,但最近铺子里的东西愈添愈多,姐姐便开始皱眉了。夜里入睡前,时常能听到姐姐在隔壁念叨—— “我的钱呢,钱都到哪里去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58节 “一棵树卖我六十文,太黑心了!” “今年定下小目标,先挣他个一百万!” “......” 诸如此类的,但姐姐每次去阊门集市掏东西,指不定又会给祖母和她们带什么新鲜玩意。 这每日东跑西跑,卫锦云忙得比摆摊还累,晒黑了一大圈,慢慢地也到了她选好的黄道吉日,八月初六。 八月初六,秋高气爽,暖阳明媚,真是个开张的好日子。 买爆仗这事赵香萍熟,她那日的爆仗放了得有一筐。这开张大礼她也不知要送些什么,平日里熝鸭炸鸡是一个劲地塞,就是不见卫锦云长肉,反而瞧见她黑了不少,有些精瘦了。 她特意叫爆仗铺子的掌柜嘱伙计挑了两箩筐爆仗来,待卫锦云算好的黄道时辰一到,那些噼里啪啦的声响响了整整一条天庆观前,就连丝瓜和毛豆都躲在大别墅里瑟瑟发抖了好一阵来回铺子门口。 “卫姐姐开张!” 孟哥儿比那日在自个儿家放爆仗还高兴,在门口蹦跳直拍手。 卫芙蕖和卫芙蕖穿着新衣,蹲坐门口安慰害怕却还要在门口转悠的丝瓜和毛豆。元宝轻蔑地瞥了它们一眼,竖起尾巴站在桂花树下,当好一只主人总念叨的招财猫。 那它戴着主人给它系的绣着大金元宝的红色围兜,站得笔挺,招呼着客人,就是一只合格的好招财猫了吧。 它会好好表现的。 天庆观前远一点的铺子和卫锦云并不熟识,但知晓有她这样一位小娘子,毕竟推车总是打他们铺子门口过。方才那爆仗放得震天响,端着碗就来瞧了。 他们远远就能望见云来香的招幡在风里飞扬,还有穿红衣的两只小狗,带围兜的一狸奴。 若不是铺子里头传来阵阵栗子甜香气,不知晓的以为戏班子开张呢。 离铺子近的,平日里总能吃上两块卫锦云做的点心新品的街坊邻居,眼下纷纷都拎了东西来道贺,但大多都是自家铺子里头的。 李大叔编了不少草编送给她们,喜鹊小兔、蜻蜓蝴蝶,能悬在铺子里头,像是挂上两串千纸鹤。钱记汤饼铺子的金氏搬了一扁箩喜面来,其上还覆了红纸,贴“吉祥”、“如意”四字,另有送鲜果的赵婶,送点小玩意的杂货铺刘掌柜...... “你这可劲热闹。” 钱娘子来铺子门口时,肩上还挑着她的出摊担子。她将担子放地上一放,从箩筐里拿出一篮红鸡蛋,“我也不知晓你这缺啥,我家就鸡蛋最多,你开张,我便煮了些红鸡蛋,图个吉祥与喜气。” 篮里的鸡蛋被染上了一层胭脂粉,个头饱满圆滚滚的,也是大小均匀,一瞧就是用心精挑细选过。 “我瞧着就眼馋。” 卫锦云知晓钱娘子的性子,很快便接过,也不与她推脱说些“客气啥”的客套话,“钱婶来铺子里头歇歇。” “不了,我这还要去摆摊呢。” 钱娘子拿了卫芙蕖递过来的茶水,呡了一口低头瞧,笑了笑,“甜锅糍?好久不吃了......上一回吃,还是生我家那小子的时候。” 锅糍是糯米的米浆烙干,干吃时酥脆爽口,轻轻一咬便簌簌掉渣,满口都是米香与甜意,像是在尝薯片。若用滚水加糖冲泡,又会变得软而带韧,在温润的甜汤里舒展,每一口都软糯香甜。 卫锦云从前只要随着祖母祖母去吃席,到了主家必先会给你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甜锅糍,她平日里也会买来自己冲泡。只是眼下的锅糍大多都在嫁娶生产时才会泡上一碗,并不常吃。 她烙了整整一大盘,一半用来泡糖水,一半给妹妹当零嘴吃,吃起来咯吱咯吱香。 钱娘子与卫锦云闲聊一小会,便忙着摆摊去了,走前还拿了卫锦云送的一小包点心。 老郭是更加风风火火,也不知晓他年轻时是做什么的,身子骨极其硬朗。如今五十多岁的人了,跑起来都能跑出幻影。他将东西使劲往卫锦云手里一塞,咽下一碗茶后,道了句“我那摊子还在叫老孙看着呢,另一份是老孙叫我送给我俩小孙女的。”,便又扬起灰跑了。 卫锦云打开一看,除了三个长得和她与妹妹很像的磨喝乐外,还有几杆笔锋很顺的毛笔,砚台两只。 不过两刻的功夫,吕兰棠和周竹清便也到了,这两人送的礼像是互相比较似的,各是茶具一套,连大小,杯子多少,礼盒花纹,都要送得一样,完全比不出哪个是最好。 “开张头一日,我就来吃茶了,有位吗?” 吕兰棠瞧了一眼里头。 “吕姐姐来!” 卫芙蕖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带进铺子里头,“我去给你寻个最好的地儿。” 周竹清牵着周摘月,也顺势踏了进去。 这一上午功夫,进铺子的大多都是熟人,除了吕兰棠几位,还有平日里卫锦云的常客,都照顾了她的生意。 午食时姨祖母和她的儿媳李氏叫的船停在了铺子外,背了一箩晒好的鱼干和几包份量大的糖。卫锦云与妹妹招待了会,她们就又拉着祖母说体己话去了。 虽是灶台多,卫锦云眼下并未聘上员工,只是她一人上,除了原先那两样,她今日又做了栗子糕。 秋日一到,茉莉即将过花期,便要做要应季的新糕点。秋天的栗子个大饱满,软糯香甜,用来做栗子糕最为妙。 这栗子糕可是卫锦云起得比隔壁大公鸡还早才做的,她知晓今日开张,定是没空忙不过来,便是天没亮就开灶台了,栗子的香气一早就飘进了街坊邻居的早梦里。 “你这铺子环境真是不错。” 周竹清坐在窗边,一旁的雕花纱窗敞开着,秋日的暖阳顺着桂花树的间隙照下来,并不刺眼,反而带来一室亮堂。桂花开得极盛,风只是轻轻一拂,就簌簌下落,掉了一地,闻着满堂香。 “自是不错,是我画的。” 吕兰棠指了指一旁的雕花墙,又用眼神示意中间的鹅卵铺地,满口地炫耀,“这是整个平江府独一无二的。” 周竹清捂着嘴笑,仔细打量了那“花街铺地”,“这就是你的独一无二?” 寻常宅子里的花街铺地,都是作海棠、仙鹤,卫锦云的铺子里头铺了块瞧着香喷喷的茉莉花糕,就连点心的纹路都给做上了。 这是她来平江府做的第一样点心,用她的话来将就是好看有特色且具有巨大的纪念价值。 “姐姐好好说话。” 周摘月坐在周竹清身旁,用调羹一点一点地吃碗中的甜锅糍。 她喜欢这个甜甜的味道。 她本想找卫芙蕖和卫芙菱玩,却见她们二人跟在卫锦云身旁忙活,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尝她们新端上来的栗子糕了。 “你这地,这么有派头呢。” 李师晚拎着两只蹄髈,一条起码有三斤重的鲥鱼跨进铺子,吆喝道,“我来吃茶了,今日不吃边角料成不?” 这蹄膀与鲥鱼对她来说,像是拎小鸡仔似的轻松。卫锦云宝贝似的去收由她亲自腌晒,颜色鲜亮的蹄膀,忙寻了位置让她坐下。 “怎么会。” 卫锦云没想到李师晚也会过来道贺,给她倒好茶,“晚娘便是吃上我几蒸屉都行。” “你当我乾坤肚呢。” 李师晚 麻利地将今日所有的糕点都各自点了两块,吃到栗子糕时,呡了口茶,“帮我包个六块,我带给我爹尝,省得他又说我没良心。” 碟子里的栗子糕,被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凑近细看能瞧见细碎的栗肉,淋了些蜂蜜。 入口先是绵密细软,栗子的醇厚香气混着糯米的清甜,还有栗子的颗粒粉糯,口感温润极了。 两父女虽然每日争争嚷嚷,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今日并不算太忙,堂食的客人坐下都会细品糕点,点上一壶茶就谈天说地,只需要她偶尔添添茶就行。打包点心的客人偶尔三三两两地进来,费不了卫锦云太多功夫。 卫锦云坐在柜台前,慢慢低头算起了账,寻思到底何时才能将最近的大花销给挣回来。她付完周掌柜那边的工钱和王木匠的余钱,已经是两袖清风。 这钱怎么这么不经花! 待到了申时初刻,她坐在柜台处晃椅子,就听到了熟客的声音。 “仁白兄,发什么呆呢?” 唐殷首先见到了站在文房四宝店门口的张仁白,他摇着扇子扬声打招呼,“我方才老远就见到你摆这姿势,怎么我过来,你还一动也不动。” 张仁白像是没听见,眼珠都没动一下,只喉结轻轻滚了滚。他似是失了什么神,直直盯着地面的砖块。 “啧,这是怎么了?” 祝芝山正纳闷也上去想问,却见张父端着个茶碗出来,对他们没有任何好脸色。 张父转身拽儿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股子尖酸,“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中了个秀才?炫耀什么?” 他嗓门之大,连着卫锦云的铺子里头的食客都听见了,谁都想出来瞧热闹,一窝蜂挤到了铺子门口。他们这些好吃茶嚼点心的,最喜欢热闹了。 张父看着唐殷几人,越看越来气,语气带着几分挖苦,“我儿莫伤心。我看呐,指不定就是与你同场那几个,尤其叫什么吴生的,见不得人好,往你饭菜里掺了什么脏东西。不然好好的,怎么偏院试你那天拉得站都站不住?最后还晕在考场门口!” 张父寻思这里头定是有猫腻。他儿的身体虽然不是顶顶的好,却也还算康健,怎么会在院试当日,身体忽然这么大不适? 这吴生家里是卖鸡蛋饼的,平日里连山长和夫子们的礼都送不上,说话也是支支吾吾低着头,如何就能中上秀才呢。若是非要找个怀疑对象,他只能想到吴生。 定是下药了,定是他给他的宝贝儿子下药了! 张仁白肩膀抖了一下,嘴唇微张,连脖颈都染上了一片红色,但没说出话。 “儿啊别往心里去,” 张父拍着他的背,低声规劝道,“那些人,心黑着呢。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下次再考,下次再考。你还小,日子长着。” 那被瞪的祝芝山本就憋着气,听见张父这话,当即就站到了唐殷身边,眉头都竖起来了,“张大伯您这话就没道理,他自己拉肚子,怎好赖到旁人头上?吴生清清白白,他的号舍离你家张仁白那间可远了!” 旁边一位学子也帮腔,语气里全是讥讽,“您当考场是自家铺子呢?主考大人的眼睛跟灯笼似的,连片小纸条都藏不住,一人一间号舍,四面严实得很。上回我不过摸了摸袖口,就被差役瞪了半柱香。吴生想往张仁白饭菜里下药?先问问门口那几位带刀的差役答应不答应。” “就是。” 又有另一位学子嗤笑一声,见卫锦云铺子里的客人全出来,还有不少瞧热闹的铺子掌柜也都围了过来,便一同帮吴生说话。 他是最见不得自己考不好,反而要找各种理由与借口去寻旁人的麻烦事的,他将声音故意扬高了些,“再说了,仁白兄那天在考场可是‘威风’得很,拉得主考都过来盘问,怀疑他是不是借出恭的由头看小抄。最绝的是,他把茅房的恭桶都给拉满了,我们一排人憋得脸通红,等了快一个时辰才换来新恭桶,这罪遭的!” 旁边围观的,脸也憋红了,使劲和身旁的人大眼瞪小眼,才防止自己出声。 “这还不算完呢。” 祝芝山接话,嘴角撇着,“后来实在来不及跑茅房,直接拉号舍里了。那股味儿哦......顺风能飘三里地,我们整排号舍的人,鼻子都快失灵了,硬是捏着鼻子考完的。您说这要是真有人下药,能让他拉得这般惊天动地?吴生没被这味影响就不错了。” 卫锦云攥着身旁的妹妹,肩膀忍不住上下抽搐。 张父被堵得脸涨得一片紫红,猛地尖叫起来,“胡说八道!我儿平日一碗饭都吃不完,细嚼慢咽跟喂狸奴似的,能拉满恭桶?你们这帮酸掉牙的读书人,定是嫉妒他学问好,编排这些污言秽语来糟践人!” 吴生听着同窗替他说话,挤开他们,往前站了几步,声音比寻常时多了几分沉稳,“张大伯,我吴某人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也知读书人不妄言。我没有下药,天地良心。您若实在不信,不妨问问仁白兄自己。那天他在号舍里扶着墙喊肚子疼,是谁第一个喊差役?是谁一停不停地递恭牌?这些他总还记得。” 两个月过去,吴生不仅瞧着健硕了不少,说张父说话时也是字字清晰,没有一点怯意。 张仁白本就埋着头,脖颈上的青筋都涨出来了,脑海里听见的全是“号舍”、“恭牌”、“拉得惊天动地”......这些字眼,脸愈发地苍白。 张父还在反驳,“你们没瞧见我儿都说不出话来了吗,你们就是合起伙来......” 他话没说完,张仁白忽然浑身一软,眼睛往上翻了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亏得在院里磨豆浆的徐氏听到这儿吵吵嚷嚷,除了铺子,赶忙眼疾手快拽了一把,才没让他摔在石阶上。 张仁白只瘫坐在徐氏怀里,嘴唇发紫,竟真的晕了过去。 酥心蜜意(美食) 第59节 “儿啊!儿啊!” 徐氏慌了神,拍着他的脸哭喊起来,“你醒醒啊!别吓娘!娘还准备了高人给你开的养身子的符,来年,来年我们再.......” 张父连手中的茶盏都摔了,盯着徐氏愣了一会赶忙将张仁白背去山塘街的医馆。 什么高人。 什么符。 围观的旁人们啧了啧舌,正美滋滋地吃着甜甜的点心呢,怎的出恭不出恭的。 但天庆观前这儿出的事,传起来一向快。譬如卫锦云智抓李大胆这茬,已经被传成了——说时迟,那时快,卫小娘子当场拔起了阿萍院子里的垂杨柳,将那贼人李大胆从围墙上扫落! 至于张仁白这惊天动地的事,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围观者一哄而散,吴生转过身瞧见了挽着包髻的卫小娘子,两颊似粉云。 “卫,卫小娘子......我,我给蕖姐儿和菱姐儿带了几本书来,希,希望你不要嫌弃。” “嗐。” 唐殷拍着自己的折扇,“吴兄,你方才那劲头呢,还分人啊?” 大家吵吵嚷嚷给将她店铺第一日开业张扬得极其热闹,一直到了太阳下山才散去。 夜色渐渐暗下来。 “姐姐,你在瞧什么呢?” 卫芙菱站在卫锦云身旁,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拱桥上。 卫锦云挠了挠怀中元宝的下巴。夜里的元宝,一双绿眼睛极为明显。 瞧......这拱桥的模样拱得真圆。 “等人呗。” 卫芙蕖蹲在地上,拿着一块鸡肉逗丝瓜。 “等谁?等我吗?” 肩膀上被人一拍,卫锦云转过身来,见陆 翎香正嬉笑着望她。 她扬了扬手中的礼品,又转过脸去,朝卫锦云怒了努嘴,“还是说,等他呀......” 夜色微风中,摆动着红色的衣角。 ----------------------- 作者有话说:卫小娘子倒拔垂杨柳[彩虹屁] 第41章 金芋满堂 卯初时天尚暗,钱记汤饼铺子的阵阵热气与脚夫上工吆喝声先打头阵,果木的炙烤味很快熏进鸭鹅,紧接着米香也逐渐在天庆观前蔓延。 卫芙蕖喂了丝瓜与毛豆,又拌了些米糠,嘴里念叨着“一二三”,用棍子在碗上轻敲几下,三只鸡就从盖着雨布的角落里先后蹿出来,咯咯咯得叫唤,将饲料缸啄得哒哒响。 鸡是愈长愈丑了,身上的羽毛蓄得多,连同鸡头上也是,倾斜的羽毛将它们眼睛遮盖了一半。王秋兰也好好瞧过,最终也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猜想许是那博卖小贩从哪里抓的不知名野山鸡。 它们负责掌管围墙旁的逐虫事宜,姐妹俩本寻思着取些名字,它们却也听不懂,只知“梆梆梆”响就是要放饭了。如此贪吃鸡最终只获得了队伍名——一二三。 至于谁是“一”,那便是谁放饭时奔得最快了。 卫芙菱天转凉就开始躲被窝,这会子功夫还在与元宝做早梦。 卫锦云推开铺子大门,就有小贩候着,将她所需要用到的食材送到门口。眼下她是铺子开张,还未雇佣员工,不能总是东奔西跑,就找了些小贩合作。 这些都是家中自己种菜的农户,辰时就要出门去集市里卖菜。这头卖,那也卖,竞争大着。如今有掌柜的订菜,就有了固定的生意,不愁今日的菜放到明日是卖呢还是自个儿炒来吃。 和她合作的这几位都是卫锦云从前买菜时多相与的,铺子里需要什么,她会在前一日黄昏告知,第二日只需送便是。眼下送到铺子门口的菜还带着晨露,卫锦云好好检查过,每一样都是新鲜的。 几位小贩一日一结银钱,钱货两清就走,等黄昏时再来收箩筐。这云来香的卫小娘子也就瞧着好欺负,心里头可精了。前两日卖芋头的老郑仗着她总是照顾他生意的由头,将挖坏放了多日的老芋头混在新鲜芋头里卖过后,卫小娘子再也没有找他做过生意。 即便他特意与她说“价钱会给她便宜些,日后定不会如此了”诸如此类的话,却还是失了她这位老客。 待检查完毕,小贩才将菜搬进院里,还有卖牛乳的农户将一早挤好的牛乳一桶一并挑进去。 做点心,大多还是要混些牛乳进去味道才好。卫锦云尝试过稍便宜些的羊乳,即便是再好的羊挤出来的羊乳,无论煮开还是用糖味遮盖,都会混着一股膻味。好在加了牛乳,成本虽高了,还是有的挣,她也就不再研究去膻了。 宋人爱食羊,好羊理应炙烤或做羊汤,别惦记它的奶了,还是吃肉吧。 食材一送好,卫锦云就要忙着做糕。夏日茉莉花糕下架,秋日应季点心也要琢磨起来。 芋头渐渐上市,大芋头尝起来粉,吃几口脖子能撑二里地,小芋艿糯,用来煮糖水最为适宜。 王秋兰带着手衣,将芋头上头的皮刮去,再一个个丢进往清水盆里。刮那么多芋头,还是要戴上手衣才行,否则刮多了,手便会起红发痒。 大芋头个顶个圆实,卫锦云将它们切快蒸透,用石杵边拌糖边碾碎。这个时候并没有紫薯这东西将它染成漂亮的紫,她混了些石榴汁,又添牛乳,做出来的芋泥馅带着微微的粉,也是芋香气十足。 糯米粉要混粳米与油揉团蒸一刻,便成了软糯的糕团。终于离开了被窝的卫芙菱在一旁看着卫锦云拉扯糕团,评价这像是在和钱伯伯一样扯面条,只不过在钱伯伯的手中那面团拉扯成了细面,姐姐这成了一串超软糕团。 卫锦云切了剂子,取一块在掌心搓圆,用拇指按出个小窝,皮要薄,却得禁得住馅儿。挖一勺芋泥填进去,手指慢慢捻动,粉团就收口成了圆滚滚的球,再滚上一层熟糯米粉防粘,撒上桂花碎。 小芋头在砂锅里咕噜咕噜炖着,加了碱和沙糖的芋头被炖成了漂亮的红芋。再用做蛋黄酥同样的手法作蛋黄芋泥酥,咬一口酥酥掉渣的同时,还有浓郁的芋香气。 芋头三吃一块卖,取名——金芋满堂。若是堂食,则二十八一份还附赠茶水一壶,炒西瓜子一叠,小吃虾片一篮。若是单买,八文一样。 秋高气爽,平江府都爱溜达出门,才过午时,云来香就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 卫芙菱搬了凳子坐在小推车前,一边舀着甜甜的糖芋艿,一边递给进门的客人们一碗热红枣姜茶。这茶不过一文一碗,若是买了点心,这茶就是免费。 有不少在赵记熟食行买了炸鸡的,在等候新鲜炸好的炸鸡时,过来买上一碗。叮铃当啷的铜钱声一个个扔进卫芙菱身边的罐子,她笑眯眯地数着钱,心里头也高兴起来,便来说吆喝。 “热乎乎的红枣姜茶一文钱一碗!” “甜甜的点心,金芋满堂酥酥甜甜,软软糯糯!” 用路过的行人好奇,便张口就问,“小娃娃,你家这点心到底是酥的还是软的,怎么又能是糯的?” 卫芙菱满口回答,“都有都有!” 挂在铺子门口的蝴蝶草编风铃轻响,走进来个大汉。 这人约莫有七尺高,肩宽背厚,一张圆脸被络腮胡遮去大半,只露出鼻梁和小眼睛,胡须密得像秋日的茅草,根根扎煞着。 他穿件褐色的短打,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结实的胳膊,瞧这模样,倒像是位脚夫。他手里稳稳攥着个油纸包,油星子把油纸包洇出好几块深色印子,用不着多想也知晓是赵记的炸鸡。 “我要一份那小娃娃说的金芋满堂!” 大汉嗓门洪亮,拣了张靠窗的小几坐下,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搁,“咔嚓”一声撕开,金黄的炸鸡块跟着露出来,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他一转身,又见端着虾片的卫芙蕖,将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整个人一怔,“哎唷!” 大汉偏头往门口一望,才逐渐明白过来这是双子,他暗自松了口气。 嗐,吓他一跳! 卫锦云端着金芋满堂过来时,大汉正在吃炸鸡。他抓起一块鸡腿,仰头就咬下一大口,咬过外头的皮时脆响,油香四溢。眨眼的功夫,脆嫩的炸鸡就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一根鸡骨头。 大汉啃完炸鸡,见卫锦云端来金芋满堂。雪白的团子滚着层细粉似玉珠,嫩红的芋艿泡在桂花碎里,酥点上还散着芝麻,极其精致。他不由得停了手,用肩膀上挂着的布巾胡乱擦了擦油手。 他小心拿起芋泥糯米糍,入手都是温软的,稍一用力,糯米皮就微微陷下去,带着点黏糯的韧劲。牙齿轻轻咬破薄皮,皮软的能拉出一两寸。内里的芋泥绵密柔软,芋头本身的清甜混着牛乳的香,在他的舌尖呡开化沙。 “嗯?这白团子这样糯!” 他咂咂嘴,刚才炸鸡的咸香还在喉头,这会儿被这清甜一衬,竟生出种妙不可言的平和来。他很快啊呜一口,全嚼了。 吃完这甜的,似乎又想吃一旁的炸鸡了。 卫锦云笑着回,“这位大哥慢用。” 大汉啃完一只鸡翅,满手是油,又去吃蛋黄芋泥酥,他也不忌讳,抓起就往嘴里送。 酥脆与方才的软糯完全不同。他眼睛一亮,含糊道,“这点心好,甜甜的解腻。” 说着整块塞了一块进嘴,左手还不忘再拎起一块炸鸡,嘴里“咔嚓咔嚓”响着,右手的又去吃一碗糖芋艿。 铺子的客人本在闲聊,这会儿都被他这吃法勾得移了目光。靠窗坐在他对面的书生放下茶盏,直勾勾盯着那油纸包,穿襦裙的妇人推了推身边的小娃,小娃咽着口水,眼睛都看直了。 “再上一叠金芋满堂!” 大汉三两口吃完一盘点心,把空盘往前一推,嗓门更大了,“这甜咸搭配,感觉真妙。” 他是个脚夫,干得都是力气活。平日里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就爱吃些好吃的。一日挣上个几十文钱,到了黄昏下工,就去买吃食。吃食并不单买一份,譬如羊肉粉定是要配烧饼,生煎馒头一定配碗豆腐花。至于拌鸡碎、鸭签、旋切猪皮肉......那不都是溜缝的吗,算得上正食? 这么个吃法,他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子,全用来买吃食了。老爹揪着他耳朵要他攒钱,他敷衍着答应,一回头又馋上了赵记熟食行的炸鸡。这到底是加了什么料,让他两日不吃就想的紧,连扛货时都 想好下工一定要买炸鸡吃。 还必须是两酱双拼! 眼下他又找到新吃法,便是甜咸搭配。这铺子点心吃起来适口,若是配些咸的炙的,妙不可言。 坐在他对面的那书生忍不住对同伴道,“要不......咱也买份炸鸡来?给我盯饿了。” 这大汉像是卫锦云铺子里头的活招牌似的,这一下午的功夫,便有不少人拎了隔壁的炸鸡来她这儿吃。自然,这也少不了她妹妹卖力的吆喝。 这是商业聚集效应,卫锦云铺子里的甜与赵香萍铺子里的咸形成了互补,在她开始教赵香萍炸鸡的制法时就明白了。 她也能做炸鸡,味道却一定比不上赵香萍多年来亲自对熟食的把控熟悉。再者,做炸鸡就是直接抢了赵香萍的生意,她的熝鸭也不差,这是在分流。 让熟悉熟食的人去做,再带动两家生意,合作共赢嘛。 卫锦云坐在柜台前将算盘打得嗒嗒作响,记好这两日的账。 铺子里生意尚可,眼瞧着入秋就中秋与重阳一过,两位妹妹就要入学了,要腾出一部分钱来准备束脩。她不会让她们一直帮着招呼客人,那便要雇跑堂伙计,还有洗菜洗碗工,糕点师傅...... 钱钱钱,她就知晓钱。 她手中的算盘是陆岚送的开张礼,乌木做的框子打磨得光润,边角没有一点毛刺,摸上去质感极好。 算珠在她手中拨起来顺滑清脆,精准地卡在档上。靠近框沿的地方,浅浅刻着一个“云”字,笔锋清隽,不仔细瞧得话几乎瞧不见。 卫锦云的指尖触在“云”字上,恍惚想起开张那日,陆岚把算盘递过来时的样子。 他还是匆忙得未换官衣,手里托着这方算盘,略有些不自在地说,“不知该送什么开张礼才合衬,想了想,这个......大抵用得上。” 那时卫锦云只觉得这礼物实在,笑着接过来道谢,却没瞧见陆岚转身时嘴角的笑意。 月色迷人,回阊门马背上的陆大人在笑。 酥心蜜意(美食) 第60节 陆岚就知晓她会喜欢的。 每次他在她面前提起银钱,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就透着股机灵的贪劲儿。他见过那么多贪的,怎的她偏偏瞧着就鲜活动人。 想着她铺子开张后扒着账本算得眉飞色舞的模样,他便觉得这能陪她日日算账的算盘,再合适不过。 “噼啪”又一声脆响拉回思绪,卫锦云低头看着算盘上整齐的算珠,有些发愣。 “姐姐今日不热吧。” 卫芙蕖坐在她身旁,忙了会后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糖芋艿。 卫锦云被突如其来的盘问给呛了口气,赶忙喝茶的功夫,一抬眼,便见到了熟悉的红衣。 陆岚轻声道,“慢些喝。” 他见她,呛得更厉害,呛得七荤八素。 “陆,陆大人?” 卫锦云缓了缓后忙起身招待,“你这个时辰怎的有空过来。” 她迎他去了窗旁的小几,上了壶茶,又端西瓜子与虾片。 “路过。” 陆岚轻呡了一口茶,“明日要进运河,许是要在那里呆上半个月......算盘用的趁手吗。” “很趁手。” 卫锦云端着端点心过去时,听了这话,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我听客人们闲谈,他们说,运河那边有水寇残党,性子阴狠,还熟悉水路,跟巡检司的人捉迷藏,伤了不少人......” 像她这样的铺子一向最能耳听四路,眼观八方了。客人人闲聊起来什么都会说,她便在一旁侧耳听着。或是八卦琐事,或是谁家娶亲,就连东街家巷子里多了几条小狗,也要畅聊几句,更何况是一直闹着的水寇之事。 如果剿了这个最毒辣的水蛟帮,运河长江日后定是会太平一阵子。 陆岚正拿起芋泥糯米糍,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神色已沉了些,却还是放缓了语气,“嗯,是有些棘手。” 他把芋泥糯米糍送进嘴里,细细嚼着。芋泥的清甜混着糯米的软,倒让他皱着的眉心散了会,“不过是老对手了,应付得来。” “真的?” 卫锦云站在桌边没动。 “真的。” 他抬眸看她,“新品,很好吃。” 卫锦云“噢”了一声,笑了笑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陆岚坐在临窗的位置,手里捏着茶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柜台后忙碌的卫锦云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藕粉色的襦裙,头上梳着个利落的包髻,眼下笑着给一位老主顾装芋泥糯米糍,眼角弯弯,声音清亮。 铺子里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空气中飘着芋泥的甜香,茶香,还混着炸鸡飘来的些许油香。 她真的很会经营铺子。 他从前路过天庆观前,知晓这是一间大门紧闭、草木横生的铺子,不过短短几个月,却变得大不同了。 陆岚咬着芋泥酥,卫芙蕖凑到他的桌前,手里端着碟虾片,“陆大人,再给你吃一盘虾片。” 他接过来,才说了声多谢,就听卫芙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陆大人,其实你不用一直用‘偶然路过’这个借口的。” 陆岚一口茶水刚咽到喉咙口,闻言呛了下。 今日茶水都呛人。 卫芙蕖却没停,眼睛亮晶晶的,直截了当道,“陆大人,我姐姐好吗?” 不等陆岚答话,卫芙菱抱着元宝走过来,“陆大人,我姐姐可好了。人又能干,做的点心好吃,长得还像画里的仙女呢!” 卫芙蕖立刻接话,“我姐姐是天上下来的仙女,让仙女不开心的事,做不得的。” 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像两只护着巢的小雀儿。 陆岚看着她们认真的模样,又瞥了眼柜台后正被客人围住,带着笑意的卫锦云,夹起块虾片塞进嘴里,“你们姐姐......确实很好。” 虾片脆生生的,带着点咸鲜,还有芋泥酥的甜,有些像此刻陆岚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元宝从卫芙菱的怀中跃下,坐在陆岚对面的矮竹椅上,一双绿眸与他对视。它喵了一声,陆岚放下茶盏,又取了一根小鳅喂它。 等卫锦云周围的几位客人们走了,元宝已经缩在陆岚的怀里睡着了。 风铃清响,带着股子酒气进来的是张仁白。 他头发睡得像蓬草,几缕乱发垂在眼前,身上那件长衫皱巴巴的,衣襟歪着,显然是没拾掇就出了门。 他一眼就瞧见了临窗的陆岚,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张仁白眼神躲闪了下,带着几分狼狈,也不打招呼。 他径直拉开陆岚对面的小几矮竹椅坐下,踢开底下睡觉的丝瓜,人往桌上一趴,闷声闷气地喊,“卫小娘子,要一份金芋满堂。” 卫锦云刚把点心端上来,他也不动筷子,就支着下巴盯着这盘点心发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圈,眼神空落落的,像是被抽走了魂。 张仁白忽然抓起一个芋泥糯米糍塞进嘴里,没嚼两口就咽了下去。 “是张仁白。” 有人注意到他,低声窃窃私语,“如何变成这样了......” 圆桌的两位客人正喝茶,瞥 见张仁白那副模样,就压低了声音凑都那人身旁一起嘀咕。 “瞧他这失魂落魄的,准是还没缓过劲来。” 瘦高个的用扇子挡着嘴,眼角瞟着张仁白的方向,“听说院试那日,他在考场里就直捂肚子,考到一半就去出恭,一整天拉得站都站不稳,卷子都没答完。” 另一位那位啧啧两声,端起茶杯抿了口,声音压得更低,“可不是嘛。前两日张掌柜急得直跳脚,以为是哪个损阴德的给他下了药,火急火燎拉去医馆。大夫一瞧,说是中了点小毒,已经被折腾了半个月了。” “是什么人下药?” 瘦高个也跟着啧,连忙解释,“不是有人给他下药。后来才传开,是他娘徐氏急疯了,天天盼着他高中,不知从哪个江湖骗子那求了些符,烧成粉混在饭菜里给他吃。说起来也巧,那江湖骗子前两日刚被陆大人拿了。” 若不是医馆的大夫说不知张仁白突如其来晕倒的缘由,见他脸色惨白,像是中毒,再三询问张父和徐氏二人情况,好对症下药,徐氏是断然不会说出那符咒的事的。 他朝陆岚的方向努了努嘴,继续道,“听说那符咒本就是假的,骗子为了让他精神好,里头掺了朱砂。陆大人审的时候,那骗子还嘴硬,说朱砂能安神,谁知道张公子肠胃受不住,反倒拉得脱了相......要我说,肯定还是加了别的药,我怎的没听过朱砂还能拉肚子。” 问的那人听了这解释,摇着头,“那张仁白也是可怜,寒窗苦读那么久,最后栽在他娘这糊涂事上。说起来还得谢谢陆大人,不然指不定还有多少人家要被那骗子糊弄。” 两人说着,又瞥了眼趴在桌上的张仁白,见他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才又交换了个眼神,端起茶杯岔开了话题。 只是那几句窃窃私语,绕了两圈,终究还是落进了旁边张仁白的耳朵里。 事情本不该如此的。 张仁白抬起头,盯着忙碌的卫锦云。难道不是等他中了秀才以后,他就去和他的爹娘说,求娶她吗。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出丑的是他,抓到了卖符咒的江湖骗子很风光的却是陆岚。 非要让陆岚在她面前表现的这样好吗。 “儿啊。” 徐氏很快跟着一块进来。她鬓角有些散乱,眼圈红红的,一眼就瞧见趴在桌上的儿子,快步走过去,伸手就去拉他,“仁白,跟娘回家去。” 张仁白闷着头不动,徐氏也不硬拽,蹲下身,声音带着哭腔,“娘知晓错了,真知道了......那符咒是娘糊涂,才信了骗子的鬼话,害你遭了罪,还误了院试......” 她抹了把眼泪,伸手将桌上没吃完的蛋黄芋泥酥往油纸里一裹,“这点心你爱吃,娘拿回去给你热着,咱回家慢慢吃。” “娘。” 张仁白终于抬起头,声音哑得厉害,眼底又红又肿。 “不说了不说了。” 徐氏赶紧打断他,手在他乱蓬蓬的头发上摸了摸,动作又轻又急,“以后娘再也不乱求那些东西了,什么符啊咒的,都是骗人的!下次......下次你再考,娘就在旁边守着,一句话都不说,一口水都不多递,就安安静静看着你,绝不再添乱了,好不好?” 下次,下次她一定不会了。 她的儿子一定会中的。 儿子喜欢卫锦云,那就让他喜欢吧,喜欢吃她的点心,就吃。下次中了,她就帮儿子将她讨过来。 徐氏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儿子拉起来,半扶半搀地往门口走。张仁白像个提线傀儡似的跟着,路过陆岚身边时,他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盯他。 “这位施主的眼神怎的这样可怕。” 徐氏刚拉着张仁白走到门口,一个小和尚正踏进铺子,险些撞上。他连忙侧身让开,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后低声念叨。 这小和尚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却已透着股端正气。他身上的僧袍是上好的白色棉布,腰间系着条青色的丝绦。 见了卫锦云,他又双手合十,“女施主安好,小僧是报恩寺的,奉住持师傅之命来订些茶点。寺中做法事,需备些素雅清甜的,供香客取用。” ----------------------- 作者有话说:锦云:算盘挺好。[眼镜] 小麻雀小蝴蝶:我姐姐是仙女![彩虹屁] 陆大人:我的借口很明显吗。[可怜] 是芋泥雪媚娘和芋泥蛋黄酥的口感,还有一口呡化的芋艿。 第42章 寺庙素点 “和尚也要吃点心吗?” 一位客人挑了几样糕点,见着小和尚面容清秀,瞧着端庄得很,与一旁的同行者念叨,“这还是个好看的小和尚。” “你不认识他吗,这是子城西北角赵员外家的小儿子。据说他媳妇儿刚怀七个月就发作了,养出这孩子时跟狸奴仔一样连三斤都没有,弄得这一家成日烧香拜佛的。赵员外也是听一高人指点,说养在佛门地让佛祖庇佑,那小鬼就不敢来取命。” “这也信?” “不信也得信啊,赵员外每日金贵地养着,给他吊着气,实在没有办法,四岁就送去了报恩寺,一养就是十年。你瞧瞧,眼下多康健,还真叫养活了。” 同行之人扯了一把他的衣袖,“走了走了,别叫人小和尚听去了,人家精神好着呢......这和尚也是人,自然也要吃点心。” “嗐,这么说,这世上还是有高人的。这才叫高人,隔壁张掌柜寻的那纯一低人。” 客人路过卫芙菱的推车旁时,还不忘又讨了一碗红枣姜茶来喝。他砸吧了嘴几下,“赶明儿我也寻一高人去,保佑我那鱼摊生意兴隆。” 酥心蜜意(美食) 第61节 小和尚仿佛没听见议论似的,捻捻手中的佛珠,仰着脸看柜台后的卫锦云,声音清亮,继续重复一遍,“女施主,小僧明空,来自报恩寺。寺里明日有场保平安法事,需备八百份糕点供佛,有劳女施主。” “八百份!” 卫锦云边拨算盘边点头,笑容张扬似牡丹,“没问题,这点心可有什么要求?既是佛前供品,想来不能沾上荤腥。” 见卫锦云点头,明空又细细叮嘱,“这糕点得是最清净的素物,油只用菜油或是芝麻油,馅子无非豆沙、枣泥、松子仁这些,不用多讲究。但断断不能沾荤腥,且大蒜、革葱、慈葱、兰葱、兴渠这五辛也万万不可入料,毕竟是要先供在弥勒佛、七佛、观音菩萨案前的。供完佛后,再分发给来观礼的香客,每人一份,沾沾佛前的福气,所以模样也得做得周正些才好。” 卫锦云听得认真,“明白,佛前供品,洁净是第一桩。那......小师傅,寺里何时要?” “明日卯初法事便开始了。” 明空拨动佛珠,慢条斯理道,“供品得在那之前就摆好,所以施主务必更早送到,最好寅时末就得过了山门,让我们有功夫细细摆上佛案。” “八百份素点,用料讲究,还要赶早,价钱得这样算。定金两贯,余下三贯,等明日送完货当场结清,如何?” 明空没半分犹豫,从宽大的袖袍里拎出个沉沉两串,往柜台上一放,“应当的,这是定金,还请施主收好。” 卫锦云接过钱串子,感叹和尚的袖袍之宽大,竟能装下这么大串钱。 “这法事是一位香客特意嘱托。” 明空像是看出她的惊讶,补充道,“她一心求家人平安,对供品格外上心,钱上从不含糊,只盼着事事周全。” 寺里做素点,向来都是几位师父一起做,平日里备个百十份供上,待法事结束后分发给香客就是了。但这位夫人今日才来寺里嘱托,说是明日便要做好,办场法事。师父们还要备早课、诵经、领仪式......哪里还来得及备八百份。 夫人除了赠给香客的二百份,还需将供过佛前的六百份带走。见师父们犹豫,她便说也可从外头订。主持师父知晓徐记定是不接这样的临时单,且他们家的糕点多用荤油。天庆观前这家新的糕点铺子开业,那日爆仗声都要炸到他们庙里了,主持师父便嘱他来试试。 卫锦云将两贯钱仔细收好,笑意更深,算盘打得更响,“小师父放心,保准让她满意,也让佛前清净,香客欢喜。明日寅时末,我亲自送过去,误不了事。” “有劳女施主。” 明空双手合十又端正地行了礼,转身走了。 “八百块,还需模样周正,寅时末送去。” 王秋兰收拾完几桌,忍不住感叹,“锦云,这得起多早?” “也是难得 接这样的,没事祖母。待我送完点心,回来补眠就是了,反正咱们这不是朝食铺子,每日午时后客人才多呢。” 八百份素点是大生意,卫锦云乐得今日连觉都不想睡了。她的点心毛利一般都是售价对半砍,但订得愈多,料批发便愈便宜,她还能多挣些。 五贯钱,她起码要挣三贯。 八百份,便是上千份她也要加班加点做出来。 “我先回阊门。” 陆岚将她算账的模样一览无余,起身结账。 “对了陆大人,你明日何时走?” 卫锦云从柜台前伸手抓了一把饴糖,“这是梨膏糖,我自己熬了做的。平日里铺子的客人免费尝,陆大人平日练兵多,润润嗓子。” 柜台前放了个扁扁的竹花篮,里头的糖由剪成块的油纸妥帖包好,干净又整齐。 她的手垂在空中,陆岚却没伸手来接,只垂着眼,他将自己的双手在身前轻轻拢着,掌心朝上,捧了过来。 卫锦云愣了一下,但随即手掌轻轻一倾,那把梨膏糖便掉落在他手心里,碰撞有声。 怎的跟喂元宝似的。 她家的元宝是不一般小猫,若是不感兴趣的,眼都懒得抬。但遇到好吃的,便是双爪都捧上来,“嗖”的一声就进了嘴,能出幻影。 “夜里。” 陆岚接过梨膏糖攥在手里,“多谢,我先走了。” 门口的风铃轻轻晃,陆岚上马后透过雕花木窗瞥了瞥里头正记账的卫锦云。 马儿慢慢行,他含过一块梨膏糖,又回头望了一眼。 到了酉初时分,铺子里的点心基本都卖空了,几位府学的老客进门时只落得卫锦云请吃的碎芋艿几碗,唐殷念叨着竟白捞上一碗,明个儿还来。 下场便是被几人白着眼,作《咏白吃》词一首。 待用完晚食,卫锦云便开始往她的大木盆里舀米粉揉糕团。她想着夜里先做起来,将蒸屉上的点心也慢慢用余温煨着,待起身装时,既不会变了味道,也不会发硬。 至于佛前点心,佛家信莲花,她早就找王木匠打了不少点心模具,备好各种花样,有小单个的,六个一排的,也有大联排二十个。 王木匠在卫锦云一声声“莫非您就是鲁班再现!”的称赞声中雕花技术突飞猛进,刨花堆都快埋到眉毛了。 卫锦云正往木盆里倒清水搅糕团,听见风铃轻响,手里的动作不停,笑着打招呼,“赵婶快坐,桌上有陈皮普洱茶,您自个儿倒,我手腾不开。” 赵香萍扯掉围裙往藤椅上一搭,用不着她动手,卫芙菱抢过来就直接倒了一碗,“赵婶婶喝茶!” 她眯着眼,灌了半碗茶,使劲往藤椅上一靠,将整个人摇得直晃悠。 “还是你这儿舒服些,我那铺子,从卯时开门到这会子,小满和春桃喊得嗓子都哑了。偏生你出的那主意,说什么现烤现片配甜酱裹薄饼,再者就是现烹炸香酥脆。如今客人排着队等,我是忙得脚不沾地。” 卫锦云揉搓着手中的糕团,“我倒盼着有您这烦恼呢,云来香铺子新开,还得托您这生意带。” “嗐,我听春桃说你这点心香得连和尚都引来了。那小和尚生得俊,菱姐儿在他走时还唤了几声‘哥哥慢慢走’,给他羞得满脸红。” 赵香萍说笑着,眉峰却蹙了起来,“跟你说正事。我那铺子用的活鸡,平日里都梅友鸡场送的,你也知晓。” 她怔了一会,叫孟哥儿将卫芙蕖和卫芙菱带到外头去玩,才继续开口,“往日都是甄梅友亲自来,这阵子换了她弟弟,看着倒老实,可......” 赵香萍往门外瞥了眼,使劲叹了口气,“前儿送鸡时,我弯腰捡个掉在地上的账本,他竟在我身后蹭了几下,嘴里还嘟囔着赵掌柜愈发能干了,我当时没作声,只觉得膈应得慌。” 王秋兰在一旁帮着揉糕团,听了这茬脸上的笑意淡了,“这送鸡的最近两日我见他从铺子门口过,长得一脸憨厚模样,他竟敢这样!” “谁说不是呢。” 赵香萍握着茶碗,眉头蹙得更紧了,“我一个和离的妇人,李大胆是我亲手送进大牢的,如今在街坊眼里本就透着点厉害,真闹起来,指不定谁嚼舌根,传成什么样。可忍着吧,又像吞了苍蝇,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卫小娘子,你说我要不要干脆换个鸡场?” “换不换另说。” 卫锦云想了会,“你得先跟甄梅友提。她是场主,又是个爽利人,未必知情。若她不管,或是护短,再换不迟。你如今的生意这样好,多少鸡场盯着呢,还怕找不到合作的?” 赵香萍叹了口气,“道理我懂,就是拉不下脸。合作这些年,逢年过节她还送我两只老母鸡补身子......” 她忽然抬头,眼里带点忧色,“说起来,你不也一样。祖孙四个,两个妹妹还小,祖母的年纪也大了。我这熝鸭铺油烟重,又成日举着把大刀片鸭子,好歹能唬住些闲杂人。你这糕点铺香喷喷的,往来多是生熟客,就没遇着过难缠的?” “难缠的日后总有,眼下人来人往的,陆大人又总来,也不敢太过。”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赵香萍往前凑了凑,“我琢磨着,雇个帮手来跑堂,既能帮着搬东西,也能壮个胆。你要不要一起,牙人那边我认识个靠谱的,咱们挑个日子同去瞧瞧?” 卫锦云想了想,祖母年纪大了,两个妹妹还要去上学,确实缺个能搭手的。如今她和赵香萍铺子里的生意蒸蒸日上,难免会有眼红找事的。 她得寻个有力气的,最好还会点武,顺道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帮工也雇上个。 她点头道,“成,就这两日,等我把明日报恩寺的活计交了,咱们便去牙行看看。至于甄家弟弟那事,你明日就去说,别拖。做生意讲究个顺心,哪能让这点腌臜事堵心?” 赵香萍和卫锦云说了一番,心里那点犹豫散了大半,“还是你说得在理。明日我就去找甄梅友,她若含糊,我立马就换。大不了多花些钱赔个契约钱,换家鸡场买个清静。” 她又和卫锦云与王秋兰聊了两句,便回铺子里收拾去了。春桃正擦着灶台,小满才洗好碗,就着手上的水,教回来的孟哥儿写“小满”两个字,赵香萍顺手搬开桌椅拿着笤帚扫地。 赵记熟食行每日大门敞开时,灶台面上必然是锃光瓦亮的,桌椅也摆得整齐无比,瞧着就让人觉得她家的吃食干净,吃得也放心。 卫锦云这边揉好糕团,妹妹们便去洗手帮她分剂子,熟练地将它们按进模具里。她们似是做惯了,十分熟练。卫锦云先拿了几蒸屉上锅去蒸,再回到铺子大堂。 风从雕花木窗里溜进来,卷着铺子门口的桂花香,混着厨房里点心的冒出的热气。 “时辰不早了。” 卫锦云瞧着外头的天,拍拍手上的粉,“你们俩先去睡。” 卫芙蕖仰头看她,手里还捏着块没放好的糕,“姐姐,我们帮你做完再睡,还有几屉就做好了。” “听话,你们去睡,我和祖母搭把手就成。” 王秋兰拿着给莲花点心点花蕊的笔,笑着摆手,“去吧去吧,祖母还熬得住,你们小孩子家,睡晚了要长不高的。” 二人想着日后长不高还怎么保护姐姐和祖母,便听话起身,去后院洗漱一番后咚咚咚跑到二楼去睡觉。 藤椅上的元宝被脚步声惊动,打了个哈欠又蜷成一团。桌下的丝瓜和毛豆正围着卫锦云的裙摆打转,或是叼着裙摆,或是脑袋蹭她的脚踝,毛茸茸 的。 卫锦云等最后几笼点心上了灶,天色已经很晚了,只有门口的风铃声轻响,随着穿堂风轻轻晃。 她把蒸笼盖扣严实了,才直起身捶了捶肩膀,王秋兰已经靠在椅背上打盹,卫锦云轻手轻脚地拿过一条小被给她盖上。 卫锦云守着最后那几屉,才慢慢灭了灶火,留了一点余温。丝瓜和毛豆回自己大别墅睡了,元宝跟在她脚边,示意今晚的安睡位置选在她的脚边。 锁铺子门的时候,风里的桂花香更浓,她把最后一盏烛火吹灭。她闭上眼,回忆起来平江府这些日子,累是真的累,可心里头怎么这么的甜。 风也是甜的。 到了寅初时分,街道的竹梆子一响,卫锦云“腾”的一声便从床上弹起来了。 人在挣大钱的时候有足够的精力,根本睡不着觉。 卫锦云蹑手蹑脚地下了二楼,打开铺子时,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驴车。车夫老顾打着哈欠跟她打招呼,熟练地与她一块铺好干净的软布,再将糕点全部装到驴车上。糕点装在蒸屉里,她自己拿好足够的大竹篮,想着到了报恩寺再卸,说不定师傅们有自己装糕点的家伙。 报恩寺离天庆观前并不远,只需走个不过两刻的功夫便到了。老顾一边拉驴车,一边还是打哈欠。要不是这卫小娘子用多付十文诱惑他,他定是不会起大早的。 这人还客气爱打呵呵,昨日与他念叨着“嗐,师傅你这驴一瞧就聪明,大眼睛长耳朵招人稀罕,我都雇它好几回了。日后咱们常合作,你发财,我发财,大家都发财”。 老顾心里头寻思,这在荷花节那日被人一闹就险些冲湖里,拉都拉不住的驴,聪明个啥呀聪明。 驴还有聪明的? 这时候天色尚暗,没有一点光亮。街上只有零星早上工的人经过,驴车轱辘碾过石块的声混着聪明小驴时不时的低哼,在暗里显得格外安静。 街上处处都是桂花香,卫锦云闻得心情畅快,一路都在想她日后的目标。她会接各种筵席的点心订做,也要将铺子的堂食经营得红红火火,挣很多很多钱。 到报恩寺山门外时,门缝里已经漏出灯火。卫锦云刚要敲门,那扇厚重的朱门便开了半扇,明空小和尚立在门内,手里还提着盏灯笼。 “女施主来了。” 明空侧身让她进来,顺道瞧了一眼身后的老顾,“按寺规,入山门需净手,这边请。” 他引着二人到门旁的石缸边,“净手后方可入内。” 卫锦云和老顾依言洗了手,甩了甩水珠,连聪明小驴都跟着冲了冲蹄子,跟着明空往里走。越愈往里头走,诵经声越清晰,是和尚们在上早课。 到了前殿院里,已有几个僧人在用鲜果、菊花摆供桌,案上的烛火摇曳,把那些佛像映得十分庄严。 明空指着佛案前的空地,“弥勒佛前要垒成塔形,取圆满之意,七佛前要分七摞,每摞数目均等,观音菩萨前得围着香炉摆成一圈,像莲台模样。” 卫锦云和老顾一块卸车,把糕点搬下来。 酥心蜜意(美食) 第62节 圆饼白白胖胖,摞起来时严丝合缝,方糕透着淡淡的米黄,边角切得齐整,每摞都码得像块方砖,莲花糕顶端还点了点胭脂红,慢慢围成一个圈。 “小师父放心。” 卫锦云和老顾全部摆完,才松了口气,“圆饼夹的是枣泥,方糕是松子仁,莲花糕是豆沙,都没沾荤腥五辛,连油都是菜油。” 明空望着那些精致的糕点,点点头,“那想来菩萨见了也会欢喜的。” 他取了银钱,将卫锦云的糕点余钱给结好。 卫锦云这时从驴车后又拖出个小箩筐,掀开盖布,里面是满满一筐粉盈盈的糕点,做成了银锭的模样,其上印着“定胜”二字,闻起来也香甜。 “小师父,我自己做了点这个,想着也摆到佛前供奉,也是素点......香油钱我另外付,不知可否?” 明空愣了愣,随即道,“女施主稍等,我去问主持师父。” 他提着灯笼匆匆进了大殿,不多时便出来,点头道,“主持说,女施主既有诚心,心中存敬畏,便是好事。观音菩萨案前还有空位,施主自便。” 卫锦云谢过,亲手把那些粉色糕点摆到观音像前的小案上。她从钱袋里拿了百余文递给明空,“这是香油钱。等今日法事结束,我再来取这些供过的糕点。” 明空接过钱,合十行礼,“施主慢走。法事辰时末结束,到时候来便是。” 卫锦云刚和老郭一块走到山门口,寺门口奔进来一位妇人。 她瞧着年纪三十出头,穿一身鹅黄绫罗褙子。她头上梳着高髻,簪了支牡丹钗,瞧着便十分贵气。她眉心微挑,凤眼带着几分急切。 “主持师傅!” 妇人声音清亮,刚净完手就扬声问道,“今日的法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明空正在门边收拾灯笼,听见这话连忙上前两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女施主息声,寺内正在诵经,不可喧哗。” 他抬眼望了望妇人,又补充道,“您嘱托的素点已经送到,都按规矩摆好了,只能诵经完毕。” 妇人这才放缓了脚步,语气稍缓却仍带着急,“嗐,我这不是急糊涂了嘛。” 她往大殿方向望了眼,“这些可都是护着家里平安的点心,今日万万不能出半分差错,小师父别急,我安静些便是。” 明空点头应下,引着她往殿内走。卫锦云拉着驴车,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心里隐约猜到,这大抵就是那位托报恩寺做法事的香客,来的竟也这样早。 待卫锦云付完老顾的早起钱,她便回铺子缩进被窝里睡回笼觉。元宝趴在床尾抬眼看了看她,一副“回来啦,那就赶紧睡”的模样,往她的脚边缩了缩。 近两个多时辰的回笼觉睡得卫锦云心情舒畅,起身时感觉自己更精神奕奕了。最近她时不时给自己搭会脉,脉象好了不好。成日里东跑西跑,加上一整个夏日的三伏天还在外头晒着,被妹妹养着,愣是将养自己成了个康健人。 卫锦云嗅着五贯铜香气,将它们妥帖地放好。 果然,金钱是大补! “锦云不多睡会?” 王秋兰正往灶台上摆菜,新鲜的菱角、嫩藕,还有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在木桶里游来游去,都是一早小贩送来的。眼下连肉菜都用不着卫锦云亲自去挑,只要前一日说一声便好。 “不累。” 卫锦云熟练地去揉糕团,“我蒸好新糕,再给妹妹们做藕夹当零嘴吃。” 小贩送来的大多菜王秋兰已经提前给她备好,她只需安心做点心。 待今日的点心也上了屉,卫锦云从竹篮里拎出刚削好的嫩藕,切成半指厚的片,每片中间又轻轻切一刀,不切断,做成不少小夹子。 她用筷子夹起一点剁好的肉馅,往藕片夹心里塞,塞得满满当当,再轻轻捏合,让肉馅把缝隙填实。另一边,碗里的面糊调得正好,在打上个鸡蛋最为妙。这调面糊的手法,还是从钱娘子那里学来的。 等油冒出细泡,她把夹好馅穿在竹签上的藕片往面糊里一滚,让两面都裹上薄薄一层,放进油锅。藕夹在油里翻个身,很快就炸得金黄。她捞出来又复炸了一遍,便也好了。 卫芙蕖坐在柜台前小口地咬着藕夹,慢条斯理地翻看卫锦云的账本。 卫芙菱已经搬了小板凳坐在推车面前,毛豆趴在她脚边打盹。卫锦云递过去一个,她吹了吹,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吃 ,姐姐是仙女!” 藕夹外皮咔嚓一声脆响,肉馅鲜嫩,藕片咯吱咯吱的,混在一起,香得她直甜甜夸赞,听得卫锦云心里那叫一个舒畅。 她吃得正香,门口路过两个买炸鸡的行人,闻着香味都停了脚,其中一个笑着打趣,“小娃娃,你这藕夹看着就馋人,你姐姐铺子里卖不卖?” 卫芙菱得意地晃了晃,“这是我姐姐特意给我做的,不过我们铺子里的点心姐姐做的更好吃,你要不要买点尝尝?” 两人排了两份炸鸡,果然在卫芙菱的吆喝下进了铺子。 今日的生意仍是不错,卫锦云红光满面地卖完最后几样点心,便赶忙去报恩寺取她供奉的糕点。 暮色已经漫上来,寺里的法事刚散,香火味混着晚风飘得很远。明空正站寺门口等她,见她来,转身抱出她的箩筐。 箩筐里装了约三十多块点心,是她昨夜做完报恩寺预定后的糕点后新做的。 “女施主,都在这儿了。” 他把箩筐抱给卫锦云,又拿出了个油纸包,“您香火钱捐的多。昨日见施主家有祖母和妹妹,这几块是寺里新做的素点,也受了香火,您带回去给她们尝尝。” “多谢小师父。” 卫锦云接过油纸包,背起她的箩筐,转身出了寺门。 阊门码头,晚风吹秋柳。 “哎唷好累。” 展文星端着茶碗大饮一口,“大人您也不给帮帮小的。” “瞧你那劲,搬两筐点心就累了,累你就别吃。” 荆六郎狠拍了展文星的肩膀,叮嘱道,“别到夜里说饿,给兄弟们的都吃光了。” 二人争闹着,陆岚完全不理不睬,只是看向码头一处。他们也循着陆大人目光停驻的方向望去。 卫锦云正站在岸边,身上背着一个的箩筐。 她大概是走得急了,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见陆岚的目光,便扬手朝他用力招了招,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陆大人!陆大人!” ----------------------- 作者有话说:锦云:见万物先夸个聪明可爱,驴也是[可怜] 陆大人:一个多月,我终于等到了[爆哭] 第43章 1000营养液加更 听着卫锦云唤他的声音,陆岚身形轻捷,踏过水边几只泊着的船只,官靴点在船板上只微晃了晃,转瞬便已稳稳立在她不远处。 卫锦云这头手还没放下,他“嗖嗖”两声便到岸边了。她感叹动作的迅捷,挥手笑着,“陆大人我不急的,你可以慢慢走。” 待陆岚走近了些,他望着她雀跃的眼睛,慢条斯理道,“你......是来看我的?” “是的。” 卫锦云连忙将身上的箩筐放下,往前递了递,“给陆大人送点心吃。你昨日说今夜便要走,还好我赶上了。水蛟帮有多凶恶,我早有耳闻,恰巧今日报恩寺里有香客办法事,小和尚说是能保平安的,我就厚着脸皮蹭了些佛运,拿来给你沾沾。” 她随即又很快补充,“听铺子里的客人说,陆大人手底下的水兵里,好多年纪都小得很。他们家中父母,肯定也盼着自家孩子能平平安安回家。我就做了些定胜糕,图个吉利。” 其实卫锦云听铺子里的很多客人说,这一个多月虽然水寇死伤了很多,我们自己人也折了不少。她见过陆岚的新兵,很多都是跟她年纪差不多的,还有更小的只有十五六岁。 她在他们这个年纪,才刚上高中,历史书上却记录的却是他们的事迹。她当时听着客人说,有些难过。 陆岚接过箩筐,掀开上面盖的笼布,见里面整齐地排着粉色的点心,其上印着的“定胜”二字十分醒目,瞧着精巧又讨喜。 “模样很是新奇。” 陆岚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糕点,但见这二字也能大概知晓其中的含义。 “这是定胜糕,豆沙枣泥馅的。这糕有个说法,相传有位韩姓将军,带兵去往前线抗敌,百姓们感念他护境安民,就凑了米粮做了这糕送去。说是将士们吃了,能得神明庇佑,早早打了胜仗凯旋归来。” 她拍了拍箩筐,眉眼弯弯,“我这虽是小本生意,但今日就不收陆大人钱了,全当......全当预祝陆大人你们此去旗开得胜,将那水蛟帮全部剿灭。” 韩将军的故事是定胜糕由来的传说,眼下的定胜糕成为了婚嫁喜庆、乔迁新居、寿星庆生的传统糕点。定胜糕是卫锦云生活中最常见的糕点了,祖母还会在卫锦云每次考试前给她做,说是有“考前食得定胜糕,伏笔轻取状元郎”的说法呢。 “多谢。” 陆岚的目光从定胜糕上移开,落在她脸上时,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探究,“这位韩将军......我怎的未曾听闻。” 他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眼,“听你这语气,倒是对这类人物颇为欣赏。” 卫锦云点头,“嗯,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啊。为了家国大义往前冲,多让人佩服。” 韩相公他是经过抗金与西夏战役中还能安享晚年的将军,也是南宋风雨飘摇中的定海神针。眼下燕云十六州早已回来,想来日后的韩相公也不会说出“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的感叹,更不会有岳将之死了吧。 卫锦云边说边想又笑了,摆手道,“不过也都是坊间戏本子里的故事,编得热闹罢了。陆大人日理万机,没听过再正常不过。” “送这么多,岂不亏本。” 陆岚见她神采奕奕,眸色微动,“你怎的成日精神这样好。” 晚霞落在她眼睫,陆岚觉得她像是平江府的香樟,一年四季的长青。 “今日挣得多,亏不了。” 陆岚才抱好箩筐,就听见她像模像样地叮嘱,“但多的可没有了,我也不知道陆大人带了多少人去。叫我再多送些,我可就不乐意了。” 这话一说,陆岚实在是压不住嘴角,垂眸轻笑,又连忙感谢,“多谢多谢,多谢卫小娘子。” 糕也送了,人也见了,卫锦云的目光瞥向了不远处的战船上,见那船上围了一堆人,全然探着脑袋往这里瞧。 被那么多人瞧着,她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下,“那陆大人,我先走了。” “天晚了,你回去小心些。” “嗯。” 卫锦云转身走了几步,又很快奔了回来,喘着气,“那个......路过下次路过云来香的时候,记得帮我将箩筐带来。这是我从老家背来的箩筐,有年头了。” 陆岚终于笑出声,“好好好。” 待卫锦云的身影消失在阊门码头,陆岚才转过身。 她说话时眼睛像盛着天上星,说起水兵年纪小时对他们很是关切,都落在他眼里。 风从水面掠过来带来桂花香,陆岚抱着这些糕点,心里松快了些,方才部署时的紧绷感都淡了。 他们一定会剿灭那些水寇。 战船已整装待发,陆岚的手下们聚在一起,目光全然不由自主地望向岸边立着的身影。 “我的娘嘞。” 酥心蜜意(美食) 第63节 荆六郎倚着自己的刀,盯着不远处的陆岚,“大人怎的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 “是卫小娘子又送点心了吧,我知晓的,那箩筐里一定装了好吃的。” 展文星的视线始终坚定不移地放在那箩筐上。 “吃吃吃,你就知晓吃,你哥哥送来的十多只熝鸭你怎么不吃。” “瞧见没?大人的笑。” 一位小兵撞了撞身边同伴的胳膊。 另一个立刻点头,眼里满是新奇,“瞧见了,我两只眼睛都狠狠地瞧见了。这要是让运河上的水蛟帮也瞧见了,指不定以为大人设了什么狠招。” “对对对,比咱们亮家伙管用多了......” 陆岚转身回到船上,方才还带着几分活络气的众人立刻收了声,个个敛容屏气,神情严肃。 他将那装着定胜糕的箩筐递给展文星,“去把这些都切了,分发下去,小块也好,务必保证每个弟兄都能分到。还有方才母亲送来的点心,每人各领三块......眼下,我们就出发。” “是!” 水兵齐声应道,那点私下里的议论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军纪严明的肃然。 与陆岚道别后,卫锦云脚步加快,趁着天黑前赶回天庆观前。天色渐暗,黄昏的余光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风卷着桂花香漫过来,香得恰到好处。 卫锦云忍不住抬手拨了拨垂到颊边的碎发,指尖触到脸颊,恍惚觉得竟有些热。 眼下天气正好, 秋风吹拂。 也没大太阳的。 卫锦云深吸一口气,觉得四周都是桂花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又有点慌。 今日的桂花香真好闻,今日的黄昏格外美。 秋日里的天暗得很快,走出阊门回天庆观前的路上,卫锦云哼着松快的调子,身后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这步子踩得有些犹豫,带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卫锦云心里一紧,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声音也跟着快了几分,她放缓速度试探,那脚步竟也随之慢下来,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晚霞拉长了她的影子,也照出了身后之人。 她幸运了一日,倒霉起来了? 卫锦云身上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整个人都毛毛的。她不再犹豫,拔腿就往前狂奔。身后的脚步声立刻也变得急促,飞速地追了上来,距离她愈发地近。 她冲到一个转角,见墙根立着不少粗壮的树枝,想也没想就绰在手里,猛然回过身朝追来的人影挥去。 “哎哟!” 那人也不知卫锦云会突然转身,没有留意被当头一闷棍。一声痛呼响起,紧接着是句含糊不清的脏话。 借着微弱的黄昏余光,卫锦云看清了来人。 这是个男人,长相看着倒老实,眉眼平平,甚至带点木讷,穿着件褐色短褂。可他此刻他的脸上却挂着种说不出的猥琐笑容,与他的长相并不相符。眼神直勾勾地黏在她身上,让人浑身发毛。 “你打我?” 男人捂着脑袋,语气里带着点恼,却又好像没真的动气,笑声桀桀桀的响起,反而更猥琐了。 话音落下不久,他晃了晃胳膊,竟又一步步凑上来,脚步比方才还要稳了些。 卫锦云攥紧树枝,见他离近,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蹙了眉。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觉得眼熟极了。 是她的客人吗? 那男人往前一扑的瞬间,卫锦云将手里的树枝朝他脸上砸去,趁他偏头躲闪的空当,转身就往人多些的方向狂奔。 街上零星有几个晚归的行人,她一边跑,一边嘶声喊着“救命”。晚上遇到陌生跟踪的,一定要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跑,不能跑坊间角落。她想明白了,日后一定要多锻炼,要学些本事在身上。 “砰!” 卫锦云叫喊间,路人的行人听了也赶忙过来帮忙,一声闷响自她身后传来。 她停下回头,见一个块头足有七尺高的身影冲了出来。这身影手里攥着根粗木棍,正对着那猥琐男人疯狂挥打。 卫锦云被这挥木棍的手法惊住了。这手法又快又狠,还老往那男人的下身打,打得他完全防不胜防,一会捂着头,一会又捂着下身。木棍落在身上的闷响接连不断,那男人惨叫着抱头鼠窜,没几下就被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角,这身影才停了手,转过身。 黄昏的余光落在她脸上。 竟是个女的。 她眉峰高挑,眼神锐利,生得英气勃勃。她开口,声音也清朗。 “卫小娘子,你不是会倒拔垂杨柳吗?” ----------------------- 作者有话说:陆大人:她是送给整个巡检司的,感动[可怜] 锦云:今天桂花有点香,这桂花真好。 啊咯哈,这是我的加更,多谢老婆们这一个月来的浇灌![猫头] 定胜糕的传说来源于南宋著名将领韩世忠和岳飞。 第44章 雇伙计了 河畔多垂柳,卫锦云在柳树旁稍稍站了一会,忽一使劲,将它连根拔起。大柳树倒进河里,她像是没尽兴般又拔了一棵,还拔了一棵,再拔了一棵......漫天的柳絮朝她涌来,搔在她的脸上。 元宝盯着才睁开眼睛的卫锦云喵了一声,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的脸。 卫锦云洗脸时还在想这件事。 到底是谁在传她会倒拔垂杨柳? 秋风乍凉,王秋兰在老槐树下铺了块半旧的布,布上平平整整垫着两块新棉布。 “前阵子晒的蚕茧套都干透了,摸着手感正好。” 她笑着拍了拍旁边堆着的蚕茧套,“今儿不扯大的,就这两条小的,给蕖姐儿和菱姐儿,锦云快来帮把手扯丝绵。” 藤椅上放了两条新被单,也不知是王秋兰什么时候开始绣的,一红一绿,绣着几只啄食的麻雀和停在花枝上的两三只粉蝶,绣工精致,连点线头都瞧不见。 “要不我给祖母开个裁缝铺子?” 卫锦云站在被单旁掀起一角欣赏,伸手拂过那几只近乎似鲜活的麻雀。 王秋兰嗔怪地看她一眼,却忍不住笑意,“你钱多得慌。” 说着她拿起一块蓬松的蚕茧套,往地上的棉布轻轻一铺。卫锦云赶紧伸手,两人一左一右将蚕茧套慢慢扯开。不过两个巴掌大的蚕茧套,在经过拉扯后,能扯得又蓬又长,像云团一样盖在上头。两人扯了两刻的功夫,将两套新被全部扯完,王秋兰拿了被单,坐在小凳上细细地缝。 “姐姐,一二三长得越来越丑了。” 卫芙蕖捣完米糠,也用不着她伸手敲碗沿,只不过她走过去的功夫,它们就已经从油布里冲出来,叽叽喳喳。 卫锦云走过去瞅了两眼,也是直叹气。 怎么会有长刘海的鸡。 卫芙菱今日接受了姐姐给的任务,往铺子门口的桂花树上挂些剪好的兔子红纸,又系红绸带,垂铃铛。丝瓜和毛豆跟在她的脚下,轮岗似的一狗叼红绸带,一狗叼剪纸地递给她。 这棵桂花树生得与卫芙菱姐妹两人一样高,是姐姐特意挑的,说是什么时候桂花树长得和门一样高了,她们也长大了。她心心念念盼着这棵桂花树能长高一点,待她长得和门一样高,就能随时随地保护姐姐和祖母。 她挂好红绸带,正给它浇水,一抬眼,竟真瞧见了位近乎要和她家铺子门一样高的姐姐。 “请问这儿是不是在招行菜?” 她手里攥着一张告示单,卫芙菱记得这张单子,是昨日吴生哥哥来铺子里的时候帮姐姐写的,才贴到天庆观前转角的墙根没多久。 卫锦云听到妹妹的呼唤声,手上的米粉还没来得及擦,就从后院奔到了铺子门口。 “卫小娘子,又见面了。” “是你!” 卫锦云看着面前之人,想起前几日回铺子的路上那几记非常利落的棍影。 她眉眼周正,笑起来时嘴角咧得敞亮。身量比卫锦云还要整整高出一整个脑袋,穿着短襦的她站得很直,连肤色健康麦色,瞧着就精神。 这人走得匆忙,卫锦云连句正经道谢都没说出口。 她只听得一句——你不是会倒拔垂杨柳吗。 顾翔手里捏着那张招工单,“我瞧了单子上的规矩,试用期三日,合格了再签契约,我能试试吗?” 卫锦云与赵香萍去牙人行会挑过伙计,没一个听到她的“三日只百文”不皱眉的,有那性急的当场就嘟囔“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今日雇这个干三日,明日雇那个干三日,那你干脆甭付钱了,无穷尽也”,只白眼瞅她。 她们挑了半个时辰,并没有找到满意合适的。 实在是铺子里只有祖母和妹妹,除了干活有力气外,她还要瞧瞧伙计的性子如何,所以要求高了些。 自从那日回来,卫锦云一直在想那个跟着她的眼熟之人到底是谁,每一刻都在观察进来吃点心的客人,但完全没有再见到那人。这事让她迫切地希望雇一个好伙计。 卫锦云看着顾翔乐呵呵的模样,下意识地补充,“单子上写得清楚,这三日包饭只百文,其间要帮着备菜洒扫,还要招呼客人,学会介绍点心......” “我知晓。” 顾翔把招工单往卫锦云面前一伸,“我会好好干。再说了 ,卫小娘子人好,我信得过。” “你认识我?” 卫锦云确定除了那日黄昏,她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爹说的。” 顾翔垂眸看她,笑得眯起眼,“我爹前阵子给你家送过货,回来总念叨,说卫家小娘子厉害,连咱家拉货的驴都夸聪明,大眼睛,长耳朵。” 如果是聪明小驴的话。所以这是,老顾家闺女? 卫锦云时常逗老顾家的驴吃林檎,逗一次,夸它聪明一次。 有次卫锦云接了茶会单,老顾解手的功夫,她赶得着急,坐在驴车上用木杆吊着个林檎就去了,老顾在后头瞅着驴眼直直地盯着那只林檎,咴咴地叫,觉得她赶驴车比他牵得还利索。 酥心蜜意(美食) 第64节 卫锦云忍不住笑了,“那成,今日就算头一日。眼下我灶间正好缺个人打下手,你来试试?” 若是能雇到她自然是极好的事,毕竟卫锦云那日亲眼看到她用不了几下就将歹人赶跑,力气大,胆子也大。 “好。” 顾翔利落应着,卷起袖子就随着她走,“干活吧,卫小娘子,我保准不让你失望。” 明日便是中秋,卫锦云的糕点铺子里自然是少不了卖月饼。大宋的月饼此时还叫小饼或是月团,但眼下还没有中秋非要吃它的习俗,卫锦云打算趁着佳节好好卖上一笔。 自从做起生意后,她最喜欢过节了。 赤豆已在昨夜泡得涨圆,此刻在砂锅里咕嘟着。卫锦云转身处理蛋黄芋泥,芋头要拌上牛乳再包上咸蛋黄。五仁馅最是费工,西瓜子仁、核桃仁、杏仁先在锅里烘得香脆,拌上熟芝麻,再浇上熬得浓稠的糖浆,每一粒都裹得匀匀实实,闻着就满口生香。 没有红绿丝的五仁馅饼,做出来便是好吃的月团。 咸口的鲜肉馅得用肥瘦三七开的五花肉,剁得细碎入盆,加姜葱末、黄酒和赵香萍秘制的豆酱,顺着一个方向搅出黏性,直到肉馅能稳稳成团。 这些剁肉与削芋头的活,卫锦云毫不客气地交给了顾翔。与她干活攀谈间,她也了解了她的大概。 顾翔出生时便是个大胖丫头,待长到四五岁,个头便已经有卫锦云的妹妹这么大了。老顾和他媳妇儿一边感叹闺女能吃,不能再多喂,一边瞧见她吃饭的模样,忍不住买好东西给她。 好在顾翔是个勤快的,七八岁时就已经能帮家里干活,将那些吃进去的饭变成了结实的肉。只是到了她十四五岁,老顾便开始愁得慌,怎的愈长愈高,还在长,待到了十七八,老顾的脑袋顶已经堪堪够到闺女的肩膀了。 这还了得! 旁人家有媒人来说亲了,唯独自家堂屋里冷飕飕。他也不是非要这么早将闺女嫁出去,只是想替她寻户好人家,免得自己以后老糊涂了,闺女受了欺负他使不上劲替她出气。 邻里与他开玩笑,说“你家翔姐儿还受人欺负,一拳头下去,夫家连张口的气都没了”。这放的什么厥词!气得老顾好奇日没理这位邻里。 老顾和媳妇儿整日盯着闺女愁得慌,闺女却不愁,说日后去当脚夫也成,她力气大。 好好的姑娘家能当脚夫吗! 不过自从这两个月老顾与卫锦云混得有些熟后,脑袋里的想法开始变了。其实姑娘当脚夫......也不是不行。卫锦云与她想闲聊时说各行各业都有人干,无论男女,适合自己和开心最重要。 人卫小娘子扛起糕点来,“唰唰”几下就扛上车了,什么都会做。 老顾总是提到卫小娘子,还给顾翔带过她做的点心,时不时提两句天庆观前口口相传的——卫小娘子倒拔垂杨柳。 有了老顾的耳濡目染,顾翔印象里的卫小娘子大概与她长得差不过,是个力气大的大块头。没想到她在阊门码头干日结活计时,听见了水兵望着远处念念叨叨,说那是云来香的卫小娘子。 见她窈窕身影,顾翔琢磨难道是她爆发力比较强?她回铺子,她也下工。她一边走,她也一边观察她。直到有个猥琐大汉出现,她才忍不住出手替她赶跑。 云来香招工,还是她爹与她说的,让她去试试。说她成日在码头泡着,都快晒成酱鸡子了。 顾翔一边替卫锦云剁肉,一边又好好观察着她的爆发力。见她揉起糕团来得心应手,她相信总有一日,她会见到她倒拔垂杨柳的。 酥皮是苏式月饼的灵魂。卫锦云取醒好的面团,一半作油酥,一半揉成水油皮,她擀平水油皮,擀开后包入油酥,反复擀卷如叠豆腐,切成小段按扁,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皮。 包馅时要轻拢慢捏,裹得紧实,免得馅料漏出。待全部包完,再刷上一层薄油,进泥灶。 云来香铺子门口扎着两串红绸子,风一吹就晃晃悠悠。桂花树底下挂着的纸剪月亮和兔子,铃铛叮铃当啷地响。 卫芙菱穿着王秋兰新做的水红色小袄,袖口绣着圈白绒绒的兔毛边,头上一边别一只小兔绒花,绒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颠。 她端着个竹篮,盘里码着切成小块的月团,坐在推车面前,脆生生地吆喝,“试吃咯!刚出炉的月团试吃!” 她用竹签挑起一块豆沙馅的,将手举得极高,“这个甜丝丝的,像吃了口蜜!” 紧接着又挑起块鲜肉的,使劲闻了闻,“这个咸津津的,肉香能飘老远!” 路过的妇人被这声吆喝吸引了,弯腰瞧她。 卫芙菱把盘子往跟前递了递,数着块儿报,“姐姐尝尝呀。我家月团有软乎乎的枣泥的,有面面的芋泥蛋黄的,还有五仁的,里头有脆脆的西瓜子仁,都是香香酥酥的,一咬掉渣儿,给姐姐试吃,不要钱的。” 四十多岁的妇人本就被卫芙菱那声脆生生的“姐姐”喊得心花怒放,她接过豆沙月饼块咬下时,更是直点头。 外皮酥香,咬一口掉渣,里头的豆沙绵密。 “哎哟,这手艺真不赖。” 妇人抹了把嘴角的酥渣,笑着往铺子里走,步子慢悠悠地进了云来香。 她才进来,眼神就把柜台前摆着的月团扫了个遍。切成小块并不能观月团的全部模样,没想到仔细瞧来每一个圆润的月团上都印着“花好月圆”的字样。 顾翔见了她,忙迎了上去,“娘子里边坐,要用些什么点心?” 妇人摆摆手,指着柜台里面前的月团,“就你家外头的娃娃方才吆喝的,各样都来些,如何卖?” “八文一个,甜咸可以混着搭。” 妇人正看着她折油纸,忽然瞅见旁边摆着的竹编篮。篮子上垂下草编两只兔子,篮里的月团旁插着几枝新开的白菊。 “这竹篮倒精巧,是现成的?” “娘子要是送礼,这个合适。” 卫锦云笑着介绍,“只是明日预定款,七十八文一套八只口味各二,连竹篮带里头的花笺都包好。您今儿订了,明日中秋闲汉给您送上门也不多收余钱,省得您拎着累。” 妇人盘算了会儿,家里正好要给亲家送节礼,便应着,“那来两套竹篮的,再要六个散的自个儿吃,不要五仁。” 卫芙蕖坐在卫锦云身旁,从柜台下抽出个一叠纸,提笔蘸了墨,“姐姐说个家宅址,我记下来,明日一准送到。” 妇人被她这利落劲儿逗得“噗嗤”一笑,报了家宅,又数了银钱递过去,拎过油纸系好的月团和挑的其他点心,“那我明儿就等着尝鲜了。” 送走客人,卫锦云回头见顾翔正用手去拾案板上剩下的碎饼,忙轻 咳一声,递过竹夹,“小顾,碎点心不卖也得用竹夹取,手碰客人见了不自在。” 顾翔接过,学着用竹夹轻巧地夹起碎饼,点点头记在心里,这确实比扛货难些。 这声“小顾”,听着还挺顺畅。 “还有招呼客人。” 卫锦云擦了擦手,语气放缓,“甭管年纪多大,都往年轻了叫。笑容得敞亮,让客人看着就舒坦。你本身生得周正,笑起来好看,这个不急,慢慢练。” 顾翔听得认真,把所有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重重点头,“我记下了,卫小娘子。” 正说着,铺子门铃轻响,一个大汉跨了进来。只是今日他脸上光溜溜的,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还算清秀的眉眼,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他每日都来照顾卫锦云的生意,是她铺子里的专业吃播。两人已经混熟,他叫作阿杜。 “卫小娘子,照旧!” 阿杜熟门熟路地往角落老位置坐,眼尾扫到顾翔时,愣了一下,“顾翔你怎么在这儿,不去码头扛活了?” 阊门码头一块干活的脚夫,今日凑这个吃酒,明日与那个吹牛的,大多都熟识,何况顾翔还是个女脚夫。 他身后跟着两个生面孔,也是身板结实的汉子,手里各拎着些旋切猪皮肉和三只炸鹌鹑。 阿杜一边打开油纸包,把里头的炸鸡腿往桌上摆,一边给两人说,“吃肉就要就着卫小娘子家的点心吃,那叫一个香,这样甜咸搭配,学着点。” 他又转向顾翔,“千万别告诉我老爹,不然又要骂我嘴馋不存钱。” 顾翔站在柜台边,手里还捏着竹夹,“我以后在这儿干活,不当脚夫了。” “那挺好。” 阿杜往嘴里塞了个鸡腿,“码头那群糙汉,嘴里没几句正经的,动不动就开荤段子,你一个姑娘家确实不合适。” 旁边的一个汉子不乐意了,推了他一把,“你这话怎么说的?说得你好像不是糙汉似的。我们就是脚夫,可都是好人。” 阿杜被怼得嘿嘿直乐,“对对对,咱是好人,还是爱吃的好人。” 他方才就在门口尝了月团试吃,便与有人也要了几个。待顾翔端上月团后,他盯着瞅了几眼,又叫卫锦云给他包了几个。马上就过节了,被老爹骂就骂吧,也不差这一次,带回去给爹娘甜一甜。 阿杜往嘴里塞着月团,酥皮掉了一衣襟也顾不上拍,含混着说,“前儿听码头的兄弟说,陆大人带着兵去剿水寇了,这一去,怕是中秋都回不来。” 他啧了声,又狠狠咬了口,“不过也活该那些水寇倒霉,撞陆大人手里,这次非得把他们一窝端了不可。” 人就爱在饭桌上聊些家国大事,卫锦云跟着祖父母逢年过节走亲戚时,叔叔伯伯就爱聊这茬,从这个菜有点咸聊到人生理想,聊到今年这个会不会打不打那个,聊到个国际局势,金融会不会受到影响。 嗐......原来这是自古的传统。 这儿正聊得热火朝天,恨不得此刻立马上了陆岚的战船,直踹水寇的脸。叮铃叮铃,张仁白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湖蓝长衫,只是脸上却瞧着有些颓。眼下泛着乌青,眼里布着血丝,唇色也比平常淡了些。 唯独开口时,语气倒提了几分精神,“中秋佳节不想着家里爹娘,倒惦记起陆大人来?他是生你还是养你,值得你这般挂心?” 阿杜把最后一口月团咽下去,抹了把嘴,瞪回去,“你懂什么,陆大人剿水寇,难道不是为了咱们这些百姓,不然那些水寇在水上作乱,商船不敢走,码头歇了工,谁还有心思过中秋?” 张仁白嗤笑一声,“没心思的怕只是你们这些脚夫吧。船没了,货运不成,你们自然挣不到钱。” “你这话说的。” 阿杜旁边的脚夫不忿道,“水寇抢了货船,还杀人,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陆大人是为民除害。” 阿杜也点头,“就是,咱脚夫虽挣的是辛苦钱,可也盼着天下太平。你怎的这样说话......” 他说了几句,便不想再搭理这个读书人,只是自顾自地吃点心。 张仁白坐在老位置上,手用力地握着茶碗。虽然父母已经不会限制他进云来香,他每日都能来她这儿吃点心,但他为什么觉得她的笑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对陆岚的笑和对他的笑是完全不一样的。 府学休沐,张仁白吃点心的间隙,闹哄哄的学子们扎堆地过来。到了铺子门口,还改不掉在府学门口奔小摊的绝活,将铺子门旁的风铃挤得叮叮当当的,险让卫锦云重新换门。 “我们的留言被挂起来了。” 唐殷摇着折扇,目光落在了铺子里新添的一块木板上。它被草绳悬在一角,其上挂着许多草编的动物,样式醒目,让人进门能一眼就瞧见上头贴着的字条。 “嗯,从前多亏你们的照拂,眼下也可以留。” 推车上的留言板一直是卫芙蕖在负责,昨日卫锦云重新从王木匠那里订做了木板整理时发现了不得了的留言。 陆大人上蹿下跳,陆大人养花...... “那我今日再留一个!” 唐殷找了圆桌,转身去问一旁的祝芝山,“祝兄,如何评价我挂在墙上的咏茉莉花糕诗。” “你挂在墙上了?” “......” 府学的人一来,铺子里便会变得极其热闹,一堆人讲着讲着,几乎将一旁的阿杜和朋友讲睡着了。 “锦云锦云锦云!” 陆翎香背着弓翻身下马,很快便跑进云来香。她凑到她跟前笑了笑,“好几日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想你想你。” 卫锦云塞了个月团给她,“躲哪里去了?” “我和母亲一块给巡检司的人祈福嘛,最近将平江府的寺庙都快走遍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65节 陆翎香很快吃了半个月团,大饮了一口茶后道,“那你想不想我二哥。” 卫锦云从长凳上跌了下去。 “哈?” 她攀住柜台一角,踉跄地爬起来,连忙去瞧与她坐在一块的卫芙蕖。 “放心姐姐,我已经提前预知了。” 卫芙蕖手执毛笔,端正地站在一旁,半点没有跌倒的迹象。 “想不想?” 陆翎香继续追问,脸都要凑到卫锦云脸上去。 卫锦云模糊地“嗯”了几声,去端面前的茶碗喝。 “吴兄,这下我们真没戏了。” 唐殷左手摇着扇子,右手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块糖芋艿,放在唇边吹了吹才慢慢咬下,“这该如何是好啊,吴兄。” “不如何是好。” 吴生见她耳尖沾了层薄粉,舒了一口气,咬一口月团,“她开心便好,她开心我便开心,今日的月团挺甜。” “你吃的是肉馅。” “挺咸。” “不要落泪,我的好兄弟。” 祝芝山在吴生的后背猛拍了几下,“哥哥请你吃金芋满堂甜一甜。” 唐殷眨着眼凑上去,“哥哥,你也能请我吃吗。” “速速滚开。” 他们坐得离张仁白并不远,嬉闹声也大,眼下所有的言辞都进了他的耳朵。 他从前只是怀疑,如今终于确定了,连这吴生都喜欢她吗。 那她真是够可以。 府学学子那边,她又是使的什么手段,才让他们每日都能照顾她的生意,买她的点心? 卫芙菱的盘子中试吃不多了,正准备与两位她的守护者一块进铺子再添些,很快就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到她家门口。 “姐姐!” 她拉着一位穿着讲究的男人的衣袖跑到卫锦云跟前,眼睛也卫锦云一样闪着光,“姐姐,这位伯伯要订三十份月团篮子!” 卫锦云稳了稳手中的茶碗。 她真的很喜欢过节。 ----------------------- 作者有话说:锦云:上蹿下跳......[眼镜] 陆大人:好好打水寇,声名受损。[爆哭] 马上 过中秋节了,全国普及苏式鲜肉月饼! 第45章 月团爆单 卫锦云正和卫芙蕖低头一块核对明日要发的月团单子,抬眼再确认,“客人您是要订三十份月团篮子?” 他约莫四十,细眼高鼻,留着一绺短须,穿一身用料讲究的墨色直裰。 “对。” 何文彦的目光扫过柜台前用竹匾整齐码着的月团,四个竹匾外贴着的花笺上依次写着豆沙枣泥、蛋黄芋泥、五仁、鲜肉。 一旁的摆着的竹篮上草编轻轻晃,月团的小花笺印了月兔捣药小画,还插好秋菊。 这摆设的干净让何文彦十分满意,他抬手指了指竹篮,“你们装月团时可得妥帖些,别让酥皮蹭了,馅料漏了,一丝错漏都不能有。” 他一抬眼,见墙上挂着的那幅字后惊讶不已。 好字! “您放心,我们都用油纸衬着,保管稳妥。七十八文一套八只口味各二,明日送去的样式与这竹篮摆得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卫锦云见这客人爽快,连忙跟着回应。 “伯伯要送哪里?” 卫芙蕖执笔沾墨,慢条斯理相问,“三十份的话,伯伯慢些报,我好一一记下来让闲汉们替您送去。” “原来这些点心上的字都是你写的,年纪小本事大嘛。” 何文彦看卫芙蕖面前摆着一摞已经预定的家宅址,其上字迹工整,与竹匾外贴着的花笺如出一辙。 “那这幅字呢?” 他抬手指了指。 “那不晓得。” 卫芙蕖老实回答,“不是我写的,不过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他被这话逗乐了,捋了捋胡须,“卫掌柜你这两个妹妹机灵又懂事。方才我在外头,这位还叫我尝两块,说是要尝,她却举着那半盘都让我吃了,还说要给我多拿些再吃一盘。长相相似,性格却大不同。” 他看着一旁笑眯了眼的卫芙菱,很快道,“不用雇闲汉,我们自家来送。明日未时会有人亲自来取,让闲汉送,这成何体统,有失......你这散装给我包鲜肉两块,五仁四块。” “没问题。” 何文彦满意地将胡须又捋了捋,付了银钱,喝了两碗卫芙菱递过来的红枣姜茶后,愉悦地上马车走了。 卫锦云站在柜台前抬眼望望马车,见那拉马车的车夫站得笔直,态度一脸恭敬,一旁还有侍候着上车的随行一名。 订三十份,想来是位大户人家送旁支亲友。 她低头摸了摸卫芙菱的脑袋,“菱姐儿去歇歇吧,嗓子要喊坏了。” “一点都不累啊卫掌柜,有丝瓜和毛豆陪着我,元宝还会一直出门监督。” 卫芙菱摇摇脑袋,“卫掌柜快再帮我切两盘,我再去给卫掌柜拉三十个单子,挣了钱明日中秋卫掌柜给我们买大螃蟹吃!” “菱姐儿再叫一遍。” “卫掌柜!” 随后卫芙菱和顾翔也跟着一块谄媚了两声。 卫锦云听得眼都闭上了,欣赏着令人心醉的天籁之音,满意地嘬了一口茶。 顾翔麻利地给卫芙菱切了不同口味的两盘月团,她接了后咚咚咚又跑铺子门口去了。 孟哥儿在推车旁帮他看推车摊子,一口一个“小卫掌柜”,念叨着鲜肉馅的月团能不能再给他吃两块。卫芙菱也满意点头,嘬了一口面前的红糖姜茶,用竹签挑起两块放到孟哥儿面前的小碟子里,表示奖励。 春桃和小满站在赵记熟食行门口笑得身子一颤一颤,“孟哥儿,还回咱家铺子里吗?” “孟哥儿晚些回去。” 孟哥儿将月团放进嘴里,小心咀嚼品尝,待全部咽下去后,学着卫芙菱的语气吆喝,“卖月团咯,香喷喷的月团!” 孩童清脆的嗓音和云来香铺子门口鲜艳的彩绸剪纸,纷纷吸引人侧目,来订月团的人更多了。 这位贵人才走了不久,便又有一位留着胡须的客人上门。实在是他嘴旁有一黑色大痣,一缕胡须长到半胸,一定璞头帽与脑袋不相称,一身衣料华贵无比,还和唐殷一样握着把折扇遮住一半作“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叫人印象深刻。 他进铺子也不先瞧点心,反而环顾四周的装潢,又盯着柜台后的那副字好一会,才扫货似的把柜台上码得整齐的点心和悬着的木牌瞅了个遍。 “伙计,把你们铺子里的点心,都给我上一遍。” 他声音压得有些粗,指了指月团,“还有那四种口味的月团,也一并拿来。” 顾翔正擦着桌子,抬头见他这打扮,又听这话,堆着笑上前,“客官,咱铺子里点心算上月团有十多种呢,分量都足,您先尝尝招牌的金芋满堂垫垫肚,等会儿有空胃了,再点别的?” “咋?” 那人眉头一皱,手往腰间的钱袋上拍了拍,鼓鼓囊囊得一阵响,“还怕我付不起钱?让你上你就上,哪来这么多话。” 客人要求,顾翔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去后厨端点心。 不多时,竹托盘就一趟趟往桌上送,先端来的栗子糕冒着热气,栗子的甜香就飘了满铺子。那人挑了张靠窗的小几坐下,用手拣起栗子糕送进嘴。 才呡了栗子糕一口,他原本紧绷的脸就松了些。这栗子糕做的不塌不散,牙齿轻咬,满是磨得细腻的栗子颗粒,栗香浓郁,绵密得很。 他很快一口全咽了,手夹着胡须往下捋,一下、两下,那撮胡须被捋得顺顺当当,有种捋出风的劲头,嘴里含糊赞着,“怪不得,怪不得......” 顾翔干起活来上手快,点心该如何夹取,怎么摆位置一学就会,很快就将他的桌面摆了个满满当当。 “啊!” 对面的阿杜端着茶碗路过,眼睛一瞟突然停住,手指着他叫出声,“徐掌柜?您怎么在这儿!昨儿见您还光着脸,今儿怎么蹿出这么长的胡子?还有您这嘴旁边......” 阿杜往前凑了凑,眯着眼瞅得更细,“您啥时候长了颗大黑痣?我记得您这儿光溜溜的,连个络腮胡都没有啊!” 徐富贵的手顿在半空还握着蛋黄芋泥酥,愣了半晌。 他飞快地咬了点心,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痣,又伸手按了按胡须根部,硬着头皮转了半个身,扯着嗓子打哈哈,“你这人眼拙了吧,我姓黄,草头黄,黄是黄富贵的黄,富贵是黄富贵的富贵.....不是什么徐掌柜,许是跟你说的那位长得像罢了。” 阿杜听了这话,又凑上前打量了两眼,而后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那您跟徐记的徐掌柜,可真是像得能以假乱真。要不您得空去徐记瞧瞧,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家的客人认错呢!” 他越说越觉得新奇,瞅着面前之人,眼睛都亮了,“说不准......您二位还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徐记家的枣泥麻饼为大招牌,整个平江府无人不晓。上到知州大人,下到小老百姓,没有一个尝过不称赞的。虽要卖到五文一块,但阿杜还是喜欢得紧,隔半个月便要买些回家。 徐记家虽都是伙计们在卖点心,但掌柜徐富贵总是会在铺子门口露面,招待一些来平江府游玩的客人。 当然,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徐掌柜与他的娘子,青梅竹马,吵吵嚷嚷二十多年,山塘街的一众铺子大多都是伴着“徐富贵都几刻了还不起”起身,再伴着“徐富贵你这笔账又算错了,睡大堂去吧”入睡,根本用不着什么大公鸡叫起身。 这话一出口,徐富贵的脸几乎红透,他慌忙摆着手,笑声却比方才虚了些,“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不是平江府的,就是路过这儿,闻着香味才进来的,哪跟什么掌柜沾亲带故哟!” 怕阿杜再追问,他咕嘟咕噜地将糖芋艿几口吃了,赶紧抬眼四处瞅,瞧见顾翔正收拾邻桌,忙不迭地朝她招手,“伙计!伙计!麻烦把桌上剩下的点心都给我包起来,我,我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顾翔才将他的点心装完,徐富贵已经急急忙忙站起身, 手忙脚乱地摸出银钱往桌上一放,伸手按了按头上的璞头帽,抓了一把虾片,只含糊道,“钱放这儿了,我先走了啊!” 酥心蜜意(美食) 第66节 顾翔数了数桌上的银钱,竟丝毫不差。她心里头感叹,客人在她上点心时,就已经都将桌面上的价钱都算好了吗,那脑袋瓜可够伶俐的。 今日的月团只卖散装,并不卖礼盒,否则慌不迭地的容易出差错。要保证新鲜出炉,按着客人所需的时辰送上门,才不会让月团被水汽闷太软,一旁的秋菊也要保证新鲜不发蔫。 到了酉初时分,铺子里的点心也卖得也差不多了,客人们也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去,只有张仁白会一直坐到太阳落山,才回自家铺子。 卫锦云并不管他,只给他添满了茶,便收拾出桌子,吆喝着顾翔用饭。 桌上砂锅里的红烧肉炖得油亮,酱汁咕嘟着裹在肉上,连飘出的热气都带着酱香,又有菱角虾仁、盐水鹅和豆腐酸菜汤一碗。 顾翔第一日上门,本还想着客气两句,可筷子刚夹起一块肥的送进嘴,就遭不住了。 这肥肉炖得入口即化,半点不腻,酱汤裹着肉香在嘴里散开,她忍不住就着汤汁扒了一大口饭。米粒吸满了酱汁,甜咸有滋味,嚼着都带劲。 等反应过来时,顾翔已经连吃了三碗,酱汁也蘸得干干净净。她抬头一瞧,祖孙四人都看着她笑。 顾翔手里的筷子顿了顿,脸瞬间热了,挠着后脑勺小声问:“那个......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没有没有。” 卫锦云赶紧摆手,笑着往自己碗里又扒了勺饭,“小顾你吃饭太香,看得我都多吃了小半碗。” 旁边的卫芙菱也跟着点头,还夹了块瘦肉往顾翔碗里放,“顾姐姐总挑肥的吃,把瘦肉都留给我们,不过顾姐姐也得尝尝瘦的,炖得也软乎好吃。” 顾翔看着碗里的瘦肉,又想起刚才肥肉的香,更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真的爱吃肥的,尤其就着这酱汤,嚼着特别香,王婶您这肉炖得真不赖。” 炖肉总归是要肥瘦相间一块炖才有滋味。孙女们都不爱吃肥肉,每次都那些肥肉都被她冲洗了喂给丝瓜毛豆吃,眼下有人爱吃,王秋兰也免了这一遭麻烦。 唯有丝瓜与毛豆,蔫蔫巴巴地盯着那些肉飞走了。 “日后先给你们留些再炖,好不好?” 卫芙蕖伸手一狗摸一脑袋。 丝瓜毛豆的耳朵又竖起来了。 主人好! 顾翔用完晚食后精神气十足,浑身都有力,将云来香整个前堂的桌椅又好好擦洗一边,连地都拖两遍,干净得让卫锦云都没法下脚。 卫锦云给几人冲泡了些川贝枇杷膏润嗓子,将今日剩余的点心切成小块当零嘴,一边算账一边再和卫芙蕖核对明日的月团数量。 月团篮子都是明日午时以后送货上门,不需要今日备好,且多了顾翔这个帮手,做点心完全能来得及。 不多时,铺子门口就来了三个闲汉小哥。他们拿了卫锦云的送货单子,凑在一起核对,再妥帖规划路线,“明儿要送的月团,城西李府、东街布庄......得先绕北巷再走南街,省得绕路。” 这三位都夏日里给卫锦云送过绿豆汤的,她前儿就与他们商量了中秋送货之事,让他们今日送完货之后来云来香门口拿单子。 他们也是卫锦云精挑细选的佼佼者,能在平江府他们日奔百里,堪称平江府极速达,好评颇多。 闲汉日薪可高达两百文钱,要是以月计三十日勤勉奔波,月入六贯那都是寻常,这样的收入远超热闹酒肆中月俸两三贯的普通伙计。当然,要是遇到些贵人叫索唤,主家还会随手给赏钱。勤勉的闲汉小哥,是大宋当之无愧的高薪行当。 卫锦云拿着钱袋走出来,将银钱分递给三人,仔细嘱托,“明日只干下午的活计,这两百文足够多。所以送月团,务必小心。不能有泼洒,更不能摔碎,若是出了差错,得照价赔偿。” 她很快又补充道,“你们的茶水费我包了,等全部送完,每人还能拿六块月团带回家......来与我签契。” 三人刚接了钱,心中欢欢喜喜。半日能挣两百文,还包茶水与点心,大字不识几个契约反正也瞧不明白,就很快就按了手印,将银钱塞入囊中。 正乐呵着,其中一个小哥突然眯着眼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轻佻,“卫小娘子,哦不,该叫您卫掌柜了。您这生意,真是越来越风生水起啊。前阵子还是泥瓦砖房,如今你瞧瞧,铺子里装得这样阔绰,生意也忙的手软。” 说着他的眼神瞧过一遍铺子后就不老实起来,在卫锦云身上扫来扫去,带着些不尊重的打量。 这时,铺子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拖把擦地的响。顾翔正攥着拖把拖她的第三遍地,她七尺高的身子快步走来,往门口一站,将卫锦云挡了大半。 她手握着拖把杆子,眼神死死盯着那轻佻的闲汉小哥,连眉头都拧成了团,“你看哪里?看看我怎么样!” 他偷偷瞟了眼顾翔壮实的身板,心里嘀嘀咕咕,这姑娘怎么这么大块头?看着比寻常汉子还结实......皮一身黑,跟关公似的瞪着他。 这闲汉小哥原本还带着笑的脸,对上顾翔这架势瞬间僵了,眼神躲闪着往后缩了缩,方才的轻佻劲儿散了大半,只剩下些发蔫的局促。 “这地儿够干净了。” 卫锦云见她使劲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你要将我这地儿拖成镜子啊,小顾。” 等三个闲汉小哥拿着单子离开,顾翔把拖把往墙角一靠,手上还沾着点水就凑到卫锦云身边,小心翼翼地期待,“卫掌柜,那我今日......干得还成不?” 卫锦云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很好,比我预想中还勤快。地拖得干净,招呼客人也稳当。” 她拿着剩下的点心递到顾翔手里,“这是给你的,今日也差不多了,下工吧。” 顾翔接过点心,咧嘴一笑,“那明日我何时来?” 卫锦云答道,“明日辰时初刻来就好。” 顾翔记牢了时辰,攥着点心往铺子门口走,却走两步就回头望一眼,嘴里还念叨着,“那卫掌柜我先走啦!明日准点到!” 直到走出老远,还忍不住回头朝铺子的方向挥了挥手。 这卫掌柜,果然和阿爹说的一样好。 不知何时才能瞧见她倒拔垂杨柳的风姿。 卫锦云关了铺子门,在藤椅里敲了会算盘,抱着算盘就进入了梦乡。 两位妹妹蹑手蹑脚地将二楼的被褥抱下来给卫锦云盖,伸手去取她的算盘时,却见她抱着算盘不撒手,嘴里念念叨叨着“不要动我的钱”。 二人捂着嘴偷笑,实在是没了办法,只好让她抱着算盘睡了。 八月十五,中秋到。 明明秋风送爽,云来香的后厨却都忙冒烟了。 “李员外,这篮是给李员外的,就是系了红绸的那篮!” “这是李掌柜的,粉绸,记得是粉绸,他专门要的全部五仁!” “哎呀这两份宋娘子的,子城西北角的那家鱼羹店啊!” “......” 饶是卫锦云做足了准备,这一式两份的单子再核对,出货,装篮,系上不同的绸带区分口味,贴上姓名花笺......那真是热火朝天,连小满和春桃都过来帮了她一个时辰。 好在中秋佳节,各行都休沐回家陪家人,铺子里的堂食并不多。 * “母亲,香香给你买的月团好吃吗?” 明月高悬,月里树影婆娑。 陆翎香依偎在孙氏身旁,身旁放着一篮月团。 孙氏咬了一口鲜肉月团,外头酥皮簌簌,里头汁水充盈,滋味甚好,她却握着月团眉间微蹙。 “不知长策那儿如何了,用过饭没,可吃月团了没。” 孙氏叹了一口气,“还有长川,在汴京不知过得好不好,公务那样忙,怕是还没下值。” “噢。” “哎呀我的香香!” 孙氏恍然回神,赶忙将女儿搂进怀里,“母亲最疼香香,好吃,特别更好吃!像是月宫仙娥做的一样......你瞧瞧这竹篮装的多用心,连绑竹篮的绸带上都绣了花。你祖母若是见了这刺绣,她准要夸赞。” “她长得也和仙娥一样,人也和仙娥一样好。” 陆翎香顺势道,“二哥也常去她那。” “诶?” 孙氏闻言,正要细问,却见丈夫也提回来一竹篮。 陆父一边走一边念叨,“知州大人犒劳下属的中秋贺礼,怎的还弄一花篮,送来的人还说是大人亲自去挑的......玉娘,香香快过来帮我提一下。” “父亲,您手使不上力了?”陆翎香笑问。 “唉,不孝啊......” 陆父佯装叹息,随即张望道,“我老爹呢?” “祖父祖母去游湖赏月了。” 圆月高悬,清冷如霜,将粼粼银辉铺满了整条河面。 “大人,用些月团吧。” 展文星端着一碟尚带温热的月团,“是小的自个儿笨手笨脚做的。” 陆岚的目光并未离开波光的河面,他沉默片刻,才开口,“你还会做这些?” “幼时哥哥常做,小的便在旁偷学一二。手艺粗陋,远不及卫小娘子那些精巧点心来的香甜适口。” 陆岚拿起一块月团,沉默着咬了一口。 他并未再多品尝,只是缓缓将剩下的月团在手中碾碎,任由碾碎的饼屑落进深沉的河水。他提起脚边一坛酒,手腕一倾,整坛酒液倾入河中,激起一片水花,又迅速被水流吞没。 “你说。” 他的声音不高,反而淡淡的,“水寇们是不是此时此刻也在过节?” “想来,是的。” 展文星低着头,将剩余的月团全部倾入河中。 “运河长江的太平航道,是兄弟们拿血肉硬生生堆出来的。” 陆岚望向河面,手握住刀柄,目色狠厉,“今夜,拿让水蛟帮祭他们。” * 圆月大玉盘。 “今夜的月亮像姐姐做的蛋黄月团一样。” 卫芙菱搬着凳子坐在院里,她用牙齿咬开煮熟的菱角,将里头的菱肉剥了一盘。 “今日堂食,进账一千一百六十文,用出去米粉的进价......” 卫芙蕖将算盘打得嗒嗒作响,反复翻动面前的账本。 丝瓜和毛豆在石桌旁打转,反复盯着上头的菜,个子小,够也够不到,只能化食欲为力量,在院子里互相冲来冲去。元宝并不屑与小弟玩闹,只是和木盆里张牙舞爪的大螃蟹做斗争。 今日的螃蟹怎的这样大,和从前的相比,都快赶上它的一整个脑袋了。 至于一二三还是有点丑,正哒哒啄着栗子壳。 厨房的灶台飘着热气,纵使桌上已经摆满了菜,王秋兰还是一盘一盘往外端。 酥心蜜意(美食) 第67节 石桌居中是只大盆,盛着刚切块的的糯米糖藕,旁侧里有浸着蜜渍的金桔。主菜是小炉温着的炖鸭,蟹酿橙。另有两碟,一碟为切得方方正正的酱炙猪肉与酱鸡子,一碟是油炸过红亮油润的河虾。莼菜鱼羹鲜美,赤豆小圆子香甜。自然,还有一大叠月团。 “姐姐,不要再忙了。” 卫芙菱将趴在小几上画画的卫锦云扯过来,又绕到背后给她去敲背。 卫锦云咽了一口肉末炖蛋,目光还是落在她的画纸上。 “这是什么?” 卫芙菱剥完一整只螃蟹,慢条斯理地问。 “飞行棋!” 卫锦云猝不及防地被妹妹塞了满口的蟹肉,“下,下午茶必备小游戏......” ----------------------- 作者有话说:锦云:我爱这个卫掌柜称呼![彩虹屁] 一个月亮,不同心境。 第46章 围炉新吃 中秋一过,林顿河面上吹来的风更凉。 卫芙蕖拿着一把剪子,给一二三修剪脑袋上遮住眼睛的鸡毛。 一二三也是住上好窝了。取隔壁大公鸡毛数根,又有不知名鸡鸭掉落的软毛,被孟哥儿攒成了一袋,塞在了一二三的窝里。软乎乎的,很保暖,就是三只鸡睡得有些心惊胆战。 元宝一向最受宠爱,鹅绒小窝新换,上头来绣了小鼠两只。只不过天一凉,它更向往主人的丝绵被,一到夜里就往里头钻。它的几个鹅绒小窝,俨然已经被丝瓜毛豆霸占。 “卫掌柜,我来了!” 秋日的天亮得愈发晚,河面才泛起一点微光,顾翔就兴冲冲地奔进铺子里,整个人精神奕奕,用卫锦云近来评价她的话就是——小顾这个人血气十足。 顾翔的试用期表现得非常出色,三日一过,卫锦云就与她签了契—— 每月二贯,日包两顿吃食,辰时初刻来铺子,戌时初刻下工。每月一日探亲休沐可积攒,年假十五日。逢年过节利钱另算,多干一年加二百文工钱,逐年叠加...... 顾翔盯着那张瞧得她头晕眼花的契约,也没多想,当场就与卫锦云签了三年。 当脚夫从晨起干到天黑不过八十文,还要自己准备吃食,肩膀酸疼不说,整日浸得一身汗。对于她来说,卫小娘子这儿实在是太好了! 王婶做的饭菜好吃,她们也并不嫌她吃得多,反而还怕她不够吃。这儿有猫有狗,有丑丑的一二三,有点心......整个铺子香香的,很干净。她也愿意每日都拖好几遍地,一定将桌椅板凳擦得比镜子还亮。 “小顾,来帮王婶搭把手。” 王秋兰正坐在院子里用新秫米做糍团。她的手反复揉着米团,直到它不粘手,才揪出剂子,裹上豆沙馅,团成圆滚滚的糍团摆在竹匾里。 秋日的新秫米吃起来香甜黏糯。后厨的灶台上被顾翔擦得锃亮。王秋兰将最热乎的糍团挨个放进碗里,倒了一碗甜米酒。 她闭眼点线香,口中喃喃自语,“灶君老爷,尝尝新秫米做的糍团,黏住您的嘴,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保佑我家铺子生意兴隆,孙女们个个身体康健。” “再保佑祖母长命百岁!” 卫芙菱哒哒哒冲进后厨,将两只大橘子摆在灶台上,虔诚地大喊一句,又风风火火地冲回前堂铺子忙着坐到她的专属小推车那儿去。 她给铺子右边的桂花树浇了一碗水,站在它的身旁比划了几下,没见它长大,只见得它桂花簇了满枝头,落了一地金黄。 “没关系菱姐儿,说不定春日它就长个了。” 孟哥儿端着他的米粥坐到了推车跟前,又替卫芙菱拉好凳子,“我就比去年长高了好多,春日里什么都会长的。” “孟哥儿今日又不回来?” 春桃拿着笤帚将本就干净的铺门再扫一遍,扫完后靠着墙壁直笑,“还要春桃姐姐给你收些鸡毛来吗?” “要的!” “那今日孟哥儿再学三个字?” “好!” 孟哥儿从高凳上一跃而下,端起他的米粥碗,火急火燎冲着卫芙菱道,“菱姐儿我学完再来帮你卖点心,很快就学完了。” 天庆观前的街上飘起落叶,被风卷得原地直打转。有孩童三三两两地路过,脑袋上还带着楸叶做的发饰。秋日里出来登高游玩的多了,门前的河里还泊了不少卖菱角与莲藕的乌篷船。 “卫掌柜您瞧瞧,泥炉全部是按照您的要求烤制的。瓦罐的火候也正好,您放心,用个几年都不会开裂。” 卫锦云才在门口站一会,就有伙计将她订好的泥炉与瓦罐送货上门。 瓦罐上刻着云来香的名字,又有点心小画上色入罐,旁边设有一小柄,可自行拿取煮茶。 她满意地付了银钱,还给了伙计抓了两只大橘子,伙计连忙道谢,祝贺她生意兴隆。 “给俩橘子就这么乐。” 张父窝在铺子门口的藤椅里喝茶,见小贩笑得乐呵呵,吐了口茶叶沫子,“一看就没吃过好东西。” 不过他没了原先的精神,喝茶时也 是蹙着眉头。 张家文房四宝店的生意却大不如从前了。自从张父在铺子门口那么一闹腾,莫说天庆观前,就连整个平江府都口口相传张仁白的事迹。 卫锦云并未多去做打听,张仁白一直会来铺子里喝茶,客人们瞧见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以她“倒拔垂杨柳”的事迹愈说愈玄乎为先例,他的那事想来会更胜一筹。她也不是没有去打听过她拔杨柳这个事迹的发源地,可这儿传那儿讲的,到底真正谁是始作俑者,不得而知。 眼下买文房四宝的,都去山塘街与子城西北角那儿去买,连府学门口的老孙摊子都热闹了许多。大家都传吴秀才的笔墨纸砚是他那儿买的,买回去总能沾上些文气。 生意少了,自然也就不愿从卫锦云那儿再订点心。卫锦云少了他们家一单生意,并不影响她什么,如今的她三日便能挣回来。 顾翔几趟就将所有泥炉抬进去,叠在楼梯下。卫锦云取了两块炭,点着后在泥炉上架铁网,放到卫芙菱的小推车的台面上。 卫芙菱喜欢上了在铺子门口做生意,离不开她的小推车。天气渐凉,卫锦云就拜托王木匠来稍作改造。 它被王木匠彻底钉在了铺子门口,又在两侧加了木板防风,俨然成了一座只敞开大门的小房子。小房子上也挂着风铃,风一吹,叮铃当啷。 台面的小泥炉炭火正红,铁网上橘子被烤得皮卷,栗子“啪”的一声开了小口,红枣和桂圆甜香四溢。至于卫芙菱的瓦罐里,被卫锦云盛了些牛乳和泡好的桃胶慢慢煮,奶香浓郁。 卫芙菱戴着个薄丝绵兔子小帽,穿了件鹅黄小袄,在她的私人小房里看书。待街上的人多了,她便抬头吆喝一句,“点心甜,炉子配茶暖甜甜!” 孟哥儿正学写字,听到这吆喝奔出来喊一句“点心甜甜”后转身又忘了方才那个字怎么写,挠了挠脑袋回铺子里了。 用不着到午时,铺子里的人便渐渐多起来,就差没落个好位。 泥炉套餐六十六文含茶水,有橘子三只,栗子、红枣、桂圆各一叠,外有三签年糕。坐着聊饿了,便再点些糕点吃。铺子的雕花木窗开着,因为炭火的缘由,竟完全不冷,反而夹着桂花香,带来一阵好味。 “可算盼着了,那水蛟窝总算端了!” 客人剥了一颗热桂圆,喝了口茶后激动不已。 他隔壁的那位橘子剥了一半,马上接道,“我昨儿就听漕运上的兄弟说了,陆大人使跟昆山县吕大人,一南一北前后包抄,那贼头仗着水性想跳江逃,被陆大人眼疾手快,一刀剁了左腿,直接按在船板上活捉!” 邻桌捧着碗糖芋艿凑过来,调羹都停在嘴边,“这么狠?” “狠什么狠。” 客人白了他一眼,“今年夏日里水蛟帮劫了三艘粮船,船上二十多号人没一个活口,连孩子都没放过。陆大人没把他剁碎了喂鱼,都算是仁至义尽。” 隔壁那位连连点头,忽然直起身,“听说陆大人的船今日黄昏大概到阊门码头,好多人去接,我一会也得去,说不定能亲眼见着陆大人。” 元宝正缩在卫锦云的怀里打盹,睁开眼对着她喵了两声。 “干嘛呀。” 卫锦云专门给它做的木梳子梳了梳它的脑袋,“阊门码头的小鳅比云来香的小鳅味道好?难道几条小鳅就将我们元宝大人收买了?” 元宝蹭了蹭她的手心,碧眸眨了几下,又使劲缩回她怀里睡了。 不吃小鳅了,还是主人好。 “哎唷你急什么。” 那客人拉身旁的人继续坐下,指了指面前的小泥炉,“我们这泥炉才点着呢,先在卫掌柜这儿歇会,吃块点心垫垫。我知道条小巷子,绕到阊门码头侧边更瞧得更清楚。等前头人挤够了,咱们再去,反倒能离船近些,让他们先挤着去。” 张仁白坐在老位置上,觉得手中的橘子,尝起来有些发苦,人人都在等他回来。 他抬眼望向卫锦云的位置,见她怀里窝着猫,忙着打算盘。 一晃一个时辰,门铃重重响,挤进来一群人。 “锦云,快快快,快些将寻故棋拿出来,我们今日一局定胜负!” 陆翎香率先冲到柜台跟前,将怀里的元宝直接被吓了个机灵。 “今日是我赢了!” 唐殷跟在后头,“山长回老家过中秋,眼瞧着马上就回来了,趁着这几日,我要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最后那位记得将付今日的点心茶钱!” 几人吵吵嚷嚷的,后面的也跟着蜂拥而入,哪有平日里半点风雅模样。 “还是老位置,这两张桌专门留给你们的。” 顾翔麻利地将两张长桌并起来,又从楼梯下取几只矮竹椅。卫锦云连起身打个哈欠的功夫都没有,又窝回去了。 裁判卫芙蕖一身鹅黄小袄端坐高凳,将由王秋兰按照卫锦云画纸所绣的布帛棋面摊在大长桌上,其上几乎绣了好些平江府地宅。 从平江府阊门为伊始,作为商旅行人的各位从此入,再以到达参观陆龟蒙故居为终,谁先抵达,谁获胜。 期间一共数格,还用红线绣了“府学”、“云来香”、“白公堤”、“报恩寺”...... 更有”“漕船滞港”、“巡检司查牒”、“骤雨泥泞”、“市集拥堵”等艰难关卡阻碍着商旅行人前进。 至于棋子,是鲁班能手王木匠精心雕刻上色的各式小船数只。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挣钱的念头,全是对自己手艺被肯定的渴望。 老客六位弈者围坐一团,周围还挤了不少人。 “准备好了没有?” 卫芙蕖咬了口点心,严肃出声。 “准备好了!” “渠姐儿,开局吧。” 卫锦云起身将盛着花笺道具卡的竹筒递过去。 卫芙蕖小手接过,“那么抽签顺序依次是,陆翎香、唐殷、祝芝山、吴生、吕兰棠、周竹清。” 待所有的签抽完后,卫芙菱翻看后继续道,“裁判卫芙蕖裁断,陆翎香执黑先行。” 酥心蜜意(美食) 第68节 “嘿嘿,我就知晓是我。” 陆翎香使劲一扔,拿起她的乌篷小船便走,“四五六,六步,停靠云来香。” “那么请在云来香品茶吃点心吧,需要吟诵点心或者茶诗一首哦。” 卫芙蕖偏着脑袋一笑,“说对进三步,说错可是要在云来香吃点心吃晕了,小睡一回合。” “没有任何难度嘛。” 陆翎香朗声吟道,“当然是白公的‘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 “非常好,陆翎香得茶引一张,进三格。” 唐殷骰子滚得急躁,一阵滚来滚去后,嘀嘀咕咕念叨,“三加二,五步,又落云来香啊!那那那,‘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思乡之心,也是心!” 这实在是是没了办法,大家都从云来香过,给不少诗词都说完了。他用折扇扇了半日,都没想出来。 卫芙蕖使劲憋笑,“如何怎么能吃李太白的心。唐殷停一回合,在云来香睡一局吧。” 祝芝山塞了一块蛋黄芋泥酥给他,“来来来,给你吃这个,唐兄别吃人了。” 下午的暖阳顺着雕花木窗照进来,引得两张长桌这儿围了更多的人。 唐殷又扔了个数,到了第二十六格。 卫芙蕖像模像样宣布,“梅雨连绵导致道路湿滑,退二格。持有‘船票’可以抵消,没有就退。” “退两格!” 唐殷吃完蛋黄芋泥酥,拿着剥好的橘子原地起跳,“青天白日的,雨在何处?船票......” 他急得翻出方才抽 来的道具花笺,只摸出“吴绣方巾”一枚,他一拍脑袋,“哎呀,第十二格的市集拥堵抵罚用掉了。” 吕兰棠笑了一声,“那就退咯。” “退退退呗,一会我再扔个好的。” 小战船咚咚咚退回二十四格。 吴生的小海船才在二十八格停泊,卫芙蕖的声音再次响起,“巡检司查牒,公差验牒,稍作停留,吴生停一回合。” 吴生摸着个脑袋。 怎的还被陆大人给卡住了。 待祝芝山的小贡船停在第三十六格时,大裁判卫芙蕖又开始宣读,“不好意思,漕船滞港。漕运受阻要待船启航,退二格。老样子,持‘船票’可抵,无则老实退。” “退吧退吧,来和我一块做兄弟。” 唐殷拍了拍他的肩膀,嚼了半只橘子进去。 “那真是可惜了啊唐兄。” 祝芝山从容地拿出一张花笺,其上“通行文牒”四字亮了唐殷的眼。 “持票抵退。”他温声道,将花笺递给卫芙蕖。 卫芙蕖收了花笺,仔细检查了一番,继续念道,“祝芝山,船票抵漕船滞港,免退。” 小贡船依旧老老实实地停在了第三十六格。 “今日这兄弟我们不如不做了。”唐殷将剩余的半只橘子塞进嘴里,眼瞧着祝芝山离终点愈来愈近。 “棋场之上还有兄弟可言?” “来来来!” 又过了几回合,吕兰棠的小福船停泊在了第三十八格桃花坞。卫芙蕖递上花笺,“吕兰棠获得桃花笺一张,可自进二格,或与他玩家交换一样道具。吟含‘花’字诗句,可额外获笺。” 吕兰棠目视周竹清,看中了她手上的花笺,笑道,“那就是杜子美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清清啊,换不换花笺?” “换咯,自己挑。” 周竹清呡了一口茶,将自己所有的花笺摆在吕兰棠面前。 “好清清。” 周竹清的小沙船很快就停在了报恩寺,卫芙蕖捂嘴笑后读出规则,“报恩寺格效触发,祈福一手,好运随身。能再扔一次骰子,取点数最大的!” 这是他们玩了两日第一次有人停泊在报恩寺,连吴生都坐不住了,吃了一口糖芋艿后叫道,“还有这样的?还能请佛上身!” “哎呀吴生哥哥。” 卫芙蕖公正严肃的裁判身影坐不住了,只有笑得肩膀颤动。“姐姐说这是佛祖保佑,有高人!” “有没有低人,给唐殷来一个。” “吴兄,你好狠毒......” “棋场上无兄弟,请唤我‘吴秀才’。” 不远处吃茶的张仁白,眼皮跳动了几下。 由飞行棋演变的寻找陆龟蒙故居棋能一盘能玩上一个时辰。获胜者除了要好运连连,还要合理运用那些获得的花笺,两张桌子前时不时传出尖叫懊恼声,兴奋叹气声...... 卫锦云一开始的定位是高雅茶楼,眼下可真是茶馆了。不过,有了他们的带动,铺子里的生意愈发得好,低雅,也不成问题。 除了他们的玩法,她也备了些围棋,来喝茶的人一下就是一下午,沉浸在自己的对弈世界里,完全没有被周围的那几人影响。 “徐掌柜今日和苏娘子一起来,请坐请坐。” 卫锦云瞧见门口的身影,赶忙起身欢迎。 徐记有不少伙计,夫妻两人除了查查账,不需要一直呆在铺子里,偶尔出游登山,再出个远门都没有什么问题。 苏娘子名叫苏月珠,徐记点心铺百年的辉煌至今能长盛不衰,少不了她的能说会道。 徐富贵之拙劣乔装技巧在回山塘街的路上被一路的行人瞧了个正着,迎面就朝他招呼。 “哟,徐掌柜您这是和云来香一样搞特色吗?” “徐掌柜,您已经操劳到胡须长这么长了?” “嗐,徐掌柜,您和娘子在体验新鲜感吗?那还是以前那副样子标志些。” “......” 徐富贵回去后摸着镜子反驳摩挲自己的面容,难道说真能叫人家一眼就瞧出来?他长得这么有特色吗。 他将云来香的点心带回了铺子,本想找地儿先藏藏,点心还没藏完,却反而落得了娘子的赏识。 娘子说这点心味道好,精致又独特。 平江府点心铺子多,却没有铺子能比得过徐记的百年老店。他家客人的大头为平江府游客,剩余是茶楼供货以及新鲜打包枣泥麻饼。卫锦云的铺子算是自产自销的茶楼,与他们不走一条道,不足以让徐记受影响。 苏娘子尝过后,中秋佳节,还从云来香订了两篮月团回家过节。 卫锦云深知不走同条道这一点,一开始就没想和徐记打擂台。他们家的枣泥麻饼,味道确实是极好的,叫人完全吃不厌。 她的点心能得徐记家赏识,她还挺兴奋。 “还吃金芋满堂。” 苏娘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见几人下棋正热火朝天,夸赞道,“你这铺子真热闹......那也给我们点个小泥炉吧,这儿阳光好,适合吃茶,茶水是要一壶陈皮红枣。” 卫锦云端上一盘虾片,笑着回,“我这可不大排长龙。” 苏娘子低声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待顾翔将小泥炉点上来,徐掌柜殷勤地替徐娘子煮上茶,烤年糕。 年糕是糯米混了新秫米粉现打的,才在网上摆了不久,边角就先泛了焦,接着慢慢鼓胀起来。先是中间鼓出个小肚,四边也微微蓬起,“哒”的一声,表皮被烤了细缝,露出白糯的芯。 徐掌柜眼疾手快,将整串年糕往旁边白碟里一滚。 “娘子你吃。” 他将整串年糕递给苏娘子,又去给她剥橘子。 年糕裹上糖汁,外层的焦皮沾了甜润,咬一口,先是脆壳的微焦香,接着是内里的软糯,沙糖汁在舌尖化开,甜得不腻,混着浓浓的米香。 “来这儿,连年糕都觉得味不错了。” “这儿风景好,吃什么都香。” 徐掌柜依附着,认真剥起了桂圆。 平江府人一到元日家里就会生出年糕,最多的便是矮脚青炖年糕,一吃就能吃上大半个月,连脸都吃青了。平日里大抵是对年糕完全不感兴趣的。 苏娘子咬了一口,还用点心逗了会跟在她脚下的毛豆,向来是她身上有枣泥麻饼的香。 顾翔抱着卫芙蕖给她写得菜单背价格,还有每日要去小贩那里收什么菜,进价多少。她并不识得多少字,所以卫芙蕖特意用了很多小画代替,好认又好背。 “小顾,你真聪明。” 卫锦云窝在藤椅里,听着顾翔背东西,只是两遍就全然记住,忍不住夸赞。 她并不是空有力气,心底好脑子转的也快,铺子里来过的客人姓什么以及口味,都给记住了。 “真的吗?” 顾翔兴奋地攥着菜单。 主要是,卫掌柜也是这样夸她家驴的。 “真的。” 卫锦云窝在藤椅里肯定点头,就是听着这些菜单进价的嘀嘀咕咕声,寻故棋那边时不时的惊叹声,还有铺子里充斥的暖洋洋热气,让她生出了几分困意。 “卫掌柜您睡会吧。” 顾翔去给她取了一条薄毯,盖在她腿边,“我还不会做点心,一大早除了我揉糕团,点心都还是您做的,您还招呼客人......” 顾翔还没嘀嘀咕咕完,卫锦云就睡着了。 她正好好酣睡着呢,迷迷糊糊地似是被元宝冲过来跳进她怀里给她压了个好歹。 好重的元宝。 卫锦云睡醒后睁开眼睛,果然见元宝压在她的肚子上。元宝成日吃得极好,这位给它喂小虾,那位给它买零嘴,吃了个脸小身子大,肥嘟嘟。 元宝从她肚子上站起来,一双绿眸圆溜溜地盯着她瞧。 她窝在藤椅里正要将它抱过来,上方却有另一双绿眸映入她的眼帘。 酥心蜜意(美食) 第69节 “恰巧路过这,我来还箩筐。” ----------------------- 作者有话说:锦云:诶? 说好的黄昏才回阊门,是谁下午就路过了耶。[可怜] 云来香招工,有没有老婆报名,等铺子再开大了,就安排进去。我们这有年假有红包有过节奖励,待遇很好的。[彩虹屁] 来下平江府独创飞行棋。 第47章 螃蟹真大 藤椅“吱呀”一声摇晃,卫锦云左手按住柜台,右手抱着元宝,弹了起来。 “陆大人你回来了。” 卫锦云放下元宝,拍了 拍裙摆上的猫毛后,才抬眼。 陆岚额间新系了抹额,发尾上沾着些水汽,穿了身墨色的劲装,腰间玄色革带紧勒。 “嗯。” 陆岚招招手,元宝便“嗖”的一声奔过去,被揉了好一阵脑袋后叼着两条小鳅躲到角落的藤编窝里认真品尝。 这是两条! 他抱起一旁的箩筐,“放哪里?” “陆大人,您给民女就成。” 顾翔虽半眯着眼盯着他俩思考一阵,但还是接过陆岚手中的箩筐,到楼梯下找位置去了。 “依旧是一份金芋满堂。” 陆岚转过身扫了一眼云来香的大堂。 今日新上一批小泥炉,新客也多。眼下正是未时,卫锦云打个盹的功夫,铺子里已然坐满,唯有张仁白那儿还空了个对面的位置。 张仁白自是注意到了陆岚的目光,他将面前的一碟炒西瓜子往桌对面移了移,没有半分愿意与陆岚拼桌的意思。 陆岚并未穿官服,进来后又直直往柜台走,进铺子约有一刻的功夫也都是背对着其他客人们。柜台旁有屏风与留言板遮挡,客人正喝茶聊天,争论下棋,几乎没人注意到他。 “要来菱姐儿这吗?” 卫芙菱从门外探出半个脑袋朝里头张望,“我和孟哥儿挤一挤,还能腾出个位置。” 卫锦云先一步摇头阻止。 卫芙菱的小房子本来就惹眼,再将陆岚往那一放......那真热闹。 “坐这儿吧。” 卫锦云指了指身旁的长凳,“陆大人要是不嫌弃的话。” 她偌大一个双层柜台,有的是位置。靠外层会摆新鲜出炉的酥点,上下设隔板,也与内里隔开,更像是现代的玻璃柜,由王木匠倾情炫技打造。 铺子里忙时,她便会将饭端到柜台内里专属大长桌,一边打算盘一边吃。 “不会,这儿很好。” 陆岚走两步便坐下了,呡了一口顾翔很快端上来的茶。 卫锦云方才睡饱了,眼下就坐在他身旁打算盘。陆岚只是默默吃点心,也不多说话。 “吴兄,该你扔了。” 唐殷的手在吴生的面前晃了晃,“怎的,被我的实力吓到了?” 这一桌棋友循着吴生怔怔的目光望过去,好好端详了一阵那个熟悉的身影,都在他身旁使劲叹了一声“唉”。 “还玩吗?” 祝芝山呷了一口茶问道。 “如何不玩,来来来!” 吴生伸手就扔出了骰子,骰子在桌面上滚了一圈——六点! 他夹起他的小海船进了几步,“哈哈,报恩寺!” “我吴兄的这是化悲愤为实力了。” 祝芝山凑到唐殷面前,盯着吴生的面容时刻变化多端。 “你懂什么。” 唐殷摇了摇折扇,“我吴兄这是隐忍的爱......轮到我了,谁也别抢啊,看我也扔个大的!” 卫芙蕖吐了几颗橘子籽,见那骰子转来转去地停留,“唐殷一点,市集拥堵,有没有船票呀?” 唐殷气急,要不他晚些去报恩寺烧柱香。 今日这是什么运气! 午后的时光慢慢流逝,卫锦云打着算盘,再将账目仔细记到手旁的账本上。 张仁白面前小泥炉上的年糕烤得一片焦糊,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往这儿落。 “我,可以坐外面吗?” 陆岚转过身问她。 “自是可以。” 卫锦云抬眼,“但陆大人那儿宽敞些,我这边摆了笔墨纸砚,还有些草编玩具,东西多。” “我帮你收拾。” 卫锦云“啊”了一声,见陆岚已经起身,便使劲将她的砚台往里挪,和他换了个位置。 本就是一条长凳,坐里坐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怕忘记方才的账目,很快便全身心继续投入到她的打算盘事业中。 陆岚倒是不着急坐下,反而垂眸扫向不远处窗旁的张仁白。他眼尾微挑,混着几分漫不经心,嘴角漾起一丝浅笑。 待陆岚侧身坐下,动作从容却又像是刻意。他宽大的肩线轻轻一挡,便将身旁打算盘的卫锦云完全护在身侧,只留给张仁白一道墨色背影。 小泥炉上的年糕被炭火滋滋地烤,升起一团黑烟。 卫锦云余光见倒是真瞥见陆岚在帮他整理柜台,纵使铺子里时不时响起喧闹,她坐在身边,能清晰地听见他将东西慢条斯理摆进收纳竹篮的一丁点声音。 “水蛟帮是不是很凶。” “嗯,他们在运河盘踞多年了。” 陆岚拿起卫芙蕖给顾翔画的菜单,欣赏了一会,“好在这次和其他县的几位巡检一起突袭,抓了个出其不意。没有兄弟牺牲,伤得也不严重......” 他侧身看她,语气轻缓,“放心,水寇这几年都不会闹这样凶了。” 卫锦云“噢”了一声,将脸往里侧侧,“那陆大人没有受伤吧。” “一点点。” “在哪里?” 卫锦云将脸转了回来。 陆岚对上她的眼,轻轻点了点胸口。 卫锦云的目光顺着落下去,见他墨色衣料紧贴着胸膛,将他身形勾勒得流畅,每一寸都绷得紧实。 她“嗖”的一声,又将脸往里侧了。 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将算盘打得嗒嗒作响,“那,那陆大人要保重身体。” “我会的。” 陆岚手托着下巴,指节慢慢地扫过着茶碗边缘,一下又一下。 她坐在他身旁垂着眼,眼睫投下浅淡的阴影。手指划过算珠,起落间带着轻响。遇着复杂的账目,眉头会微微蹙起,手悬在算珠上方顿一会,再落下。 大堂的喧闹似被滤淡,只剩柜台上算珠碰撞的轻响,芋泥的香味慢慢与窗外飘进来的浓浓桂花香融在了一块。 今日的芋泥蛋黄酥,糖好像放多了。 直到铺子里的客人走了两桌,顾翔将桌子擦得锃光瓦亮,也未见陆岚起身挪座。 “你就在这儿休息。” 赵香萍拎着药包,半扶半搀地领进个人来。 展子明脑门上裹着圈白纱布,其上还渗着点淡红,左手吊在胸前,袖口挽起处能看见胳膊上的淤痕擦伤,连嘴角都青了一块,模样瞧着狼狈得很。 吕兰棠正等着她的骰子,眼尖先喊出声,“展讼师?您这是遭了什么难,怎的伤成这样?” 她是认识展子明的。 展子明曾在府学读过书,但听说他的家人外出做生意遭了水寇所害后,便退学不再读。她阿翁夸过他读书认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就连眼下还时不时提起“子明是我带过的学子中最好的一位,真是可惜了”。 可惜他去当了讼师。虽是良讼,能挣到不少钱,却还是不太招待见。 毕竟恶讼实在是太多,总给人留下两面三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形象,这个行当名声不太好。 展子明喝了一口热茶,才要开口,倒被赵香萍抢了话头,语气里带着点没散的气,“唉,为了给我出气!梅友鸡场甄梅友的弟弟甄勇,先前总往我店里送鸡,不怀好意。眼下被他姐姐勒令停了,竟就怀恨上了。” 她将大夫开的药包摆到桌上,气愤道,“那厮气不过,就四处造我的谣,说我一个丈夫都没了的妇人,生意凭什么做得红火,还撺掇人试试便知,尽是些下作荤话。近来总有些客人借话头撩拨,展讼师听了便要去问,他们倒说是甄勇挑的头。他去找甄勇算账,两下里便动了手。” 话落时,赵香萍下意识往展子明那边瞥了眼,他却垂着眼,没接话。 要不是甄梅友托人来通知她,她真不知晓展子明好好的一个读书人, 竟将自己弄成了这样。 展子明从客人那里得了消息心里不忿,一早就冲去了梅友鸡场,恰逢甄梅友去给客人送鸡了,鸡场里除了两个帮工在忙活,就是躺着吃酒的甄勇。 展子明攥着拳上前时,甄勇还歪在鸡场的竹椅上剔牙,见他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甄勇,你四处散播香萍姐的谣言,不要脸!” 酥心蜜意(美食) 第70节 甄勇却嗤笑一声,把竹签扔在地上,“展讼师急什么?我可没瞎编。这平江府谁不知晓是你替她写的和离文书,还把那李大胆送进了监牢蹲上五年。你安的什么心,旁人心里都亮堂着呢,别等我把话挑明了不好看。” “你放屁,我与香萍姐清清白白!” “清白?普天之下,男人那点心思都一个样。你倒说,你一个讼师,又不是玩什么举人老爷看对了眼的话本,凭什么总往她铺子里跑?还不是瞧着赵香萍生得水,别跟我玩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 展子明心里本就憋着火,甄勇这番说辞就是火上浇油,他再也按捺不住,照着甄勇的脸就挥了一拳。 甄勇吃痛叫骂,也扑上来,两人扭打在一处,竹椅被撞得翻倒,梅友鸡场满鸡毛乱飞。最后还是两个帮工使劲拉扯,才将两人拉开。 赵香萍低头看他,又叹了口气,“你以后别这样了。你要是爱吃熝鸭,常来我铺子里便是。嘴多的人堵不住,犯不着跟他们瞎争,我......我没关系的。” 她抬眼扫过他胳膊上缠着的纱布,眉头轻轻蹙了下,“你看你伤成这样,我瞧着也不好受。” 这话才落,展子明眼里倏然亮了,抬起眼,“你会不好受吗?” 没等赵香萍答,他又急忙补了句,“也没关系,甄勇伤得比我还要重,我替你出气了。” 赵香萍却别开眼,躲开他的目光,“我还有孟哥儿要管,铺子里的生意本就够忙了。你已是秀才功名,日后也是前程要紧。我很感激你,展讼师。” 展子明垂着头,剥起一只橘子,没再说话。 “好了,你在这儿歇会儿,用些点心垫垫。我还要去忙铺子的事。” “香萍姐。” 展子明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给你吃。” 赵香萍脚步顿住,回头时眼里的硬气软了些,接过他的橘子轻声道,“我忙好,再来看你。” 展子明用力点了点头,连先前的失落都散了,只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门口的风铃再次晃了晃,目光还没挪开。 其实他身上,也没那么疼。 若再有胡说的,他还会帮她再教训那些人,只不过等弟弟回来,要适当地跟他学两招。 顾翔在给展子明上点心的同时,给卫锦云也夹了两块放在碟子中。她算饿了,便吃上一口,下午的时光过得惬意又舒适。 不多时,门口的风铃很快再次重重一晃,两个身影佝着身子钻进来。 展文星左手也缠了白纱布,荆六郎手里也抱着一只箩筐。 他们俩并未换官衣,见着陆岚便直直大喊,“大人,可算找着您了!” 陆岚扶额,拧了拧眉心。 这两身官衣和这跟平日里训练时的一嗓子,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陆大人!” “不是说今日黄昏才回阊门吗,眼下就见到了,好开心!” “你上前瞧瞧是不是陆大人。” “我不敢。” 荆六郎将手中的箩筐搬到卫锦云跟前,散发的味道引得绕在两人脚跟的元宝喵喵直叫。 一筐超大螃蟹,身大钳子挺,只只鲜活,时不时吐起小泡。 “替我拿一下。” 荆六郎示意一旁的顾翔,“这是陆大人送给卫小娘子的。” 卫锦云咬着蛋黄芋泥酥“啊”一声。 “这是我们陆大人回阊门的路上专门钓......” 荆六郎见到陆岚扫过来的眼神,很快嘿嘿苦笑一声,“随便买的。” 其实他也完全不明白,战船在动,螃蟹却能一只只钓上来。什么螃蟹能跟战船一路,甘愿被钓啊! “拿着两只箩筐不方便。” 陆岚轻咳一声,四处看风景。 “大人您换新衣了?什么时候多教小的些功夫,让小的也学一下人比战船快......” 展文星正说着感受到了袭来目光,而后哈哈一乐,“今日的阳光真暖,吃茶吃茶。” 他们的战船眼下才在阊门码头停泊。 就是船到了,人早没了。 “螃蟹真大。” 卫锦云咬着点心,瞥了一眼箩筐。 “嗯,螃蟹真大。” “螃蟹真大呀。” 卫芙菱和卫芙蕖偏着脑袋,在不远处齐齐出声。 这螃蟹大不大,它不重要。 卫锦云也四处看了一会风景,才低声念叨,“谢谢陆大人。” 元宝在她的脚跟处绕来绕去,尾巴翘得老高,对着螃蟹喵喵喵。 陆岚轻笑一声,“不叫陆大人也行。我叫陆岚,字长策。” “嗯嗯嗯......我叫卫锦云。” 她在说什么。 元宝不要再绕来绕去,都绕得她说胡话了! 卫锦云咽下最后一块点心,从顾翔手中抢过箩筐,奔到后院找翻丝绵的祖母,给它们换盆加水。 今日的芋泥蛋黄酥,她好像糖放多了。 展文星本想找座,走两步就看见了比他伤得还严重的展子明,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左手。 他先一步冲到桌前,惊讶道,“哥,你这脑袋上,胳膊上缠的是啥?莫不是替人写状子输了被人寻仇了?” 他们兄弟俩莫不是犯了煞了,本月都有血光之灾。 展子明斜他一眼,带着些傲气,“你哥我替人诉讼,何时败过,又何时有人来寻仇,你倒见过?” “见过啊。” 展文星到他跟前坐下,得意道,“就那些人总来咱们家门口晃悠,我刀一横,亮了巡检司的牌子,自此以后就没有人敢来了。” 这话落,展子明嘴撇了撇。 先前总觉得街坊待他热络,亲切可人,连非要他“把死案辩活”的人,缠了他几次也突然不找了,原以为是自己名声好,竟全是怕了这个弟弟! 他端起茶碗抿了口,目光还是落在他的左手上,“你这手严不严重?能拿东西吗?” “没事没事。” 展文星眼里亮了,却泛着红,“为兄弟们挡刀我义不容辞。哥啊,我们把水蛟帮给灭了,真好。” 展子明的眼睛也跟着红,长舒了一口气,“好弟弟......好,吃完我们就去报恩寺,给爹娘烧柱香,告诉他们。” “嗯。” 展文星点头,又绕回原话题,上前追问,“那哥你到底是被谁打的,谁敢打你,我去揍他,也总不能是自己摔的吧.....看来我们给爹娘烧香时,也要给自己烧一柱。” 展文星进门时,陆翎香就望见了他的身影。 她离开了长桌,很快到了他跟前,“展副官你这手怎么回事,疼不疼?我家存了好些伤药,我带你去涂。” 展文星像被烫着似的,立刻把左手往身后缩了缩,说话都磕巴了,“不,不疼的!陆,陆小娘子,这么巧你也在这。” “替人挡刀哪有不疼的?” 陆翎香根本不信,伸手就习惯扯过他腰间的革带,就要拉着他走。 一旁的展子明看着被拉扯的革带眼都直了,忽然笑出声,“噢,这便是你天天念叨的仙女似的陆小娘子?” “哥。” 展文星浑身已经熟透,忙摆着手否认,“没,没有的事!” 展子明没再逗他,只看向陆翎香。他只知弟弟念叨的陆小娘子是陆大人的妹妹,却未见过。 如今见她一身淡蓝劲装,果然和弟弟说的飒爽英姿相同。 他正想着,忽然补了句,“弟弟啊,要不要哥回头再给你买些箭翎,回家磨着?” 家里那些磨得光滑的箭翎,原是展文星准备悄悄送陆翎香的,她马上就要过十六岁生辰了。 可恶的哥哥!多嘴多嘴! 陆翎香却并未在意,反而将他的左手从身后掰上前,“眼下这手不准磨了,养好了再说。” 展文星小声嘟囔,“可我点心还没吃呢......” “我家里有,英婶做的点心也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陆翎香说着,路过门口时瞥了一眼陆岚,“二哥,你的那些伤药放哪儿了?” 陆岚正瞧着热闹,闻言无奈挑眉,“香香,你二哥我也受伤了。” “与我何干?” 陆翎香撇撇嘴,白了一眼,“你不是能吃能喝能站立,能在这坐一下午,还能钓螃蟹送人?” 荆六郎在不远的小几旁肩膀一颤一颤,发出桀桀桀的闷笑。 陆岚拧拧眉心,“在大堂的柜子里,最上层那格。” 门口风铃响了又响,连寻故棋那儿都替换一波学子,卫锦云终于从后院出来了。 她先是拉起门帘露出个脑袋,看了一圈后,才大摇大摆走出来。 “卫小娘子。” 陆岚屏风后忽 然出现。 他正站在留言板下看那些留言。有两张留言上旁沾了些干透了的小花,格外醒目。 笔记眼熟,真是他的好妹妹。 酥心蜜意(美食) 第71节 卫锦云一怔后“嗯”了一声,在柜台坐定了。 怎的和元宝似的神出鬼没。 陆岚也不再多说什么,兀自重新挑了张小几,坐到窗旁,正对张仁白。 顾翔将柜台上的点心盘子给陆岚重新端过去,又给他架小泥炉添新茶,“这是三七茶,卫掌柜给您配的,活血化瘀。” “它是独我一人的,还是旁人都有。” “卫掌柜就煮了一壶。” 陆岚,笑。 “张公子,您这年糕都黑成一坨了,我给您换两串新的。” 顾翔给陆岚添完茶,路过张仁白身旁时赶忙用夹子给他夹走。再不夹要将她们家的网给烧糊了。 “不要!” 待缓缓过去半个时辰,又进了新客,是一位五十余岁的妇人。 沈婉身着暗绿色罗衫,腰间系着平安扣,走起路来步幅稳当,透着股庄重贵气。她梳着整齐的发髻,插着支赤金簪子,眼神依旧清亮。 她身旁跟着位姑娘,瞧着十七八,穿了件水色罗裙,垂挂髻上簪珍珠。她生得漂亮,眼似秋水,模样清丽又温婉,走在妇人身旁,步子也跟着放得轻柔。 顾翔赶紧迎上前,“婶子想吃些什么点心,我们这咸甜都有。” 沈婉却摆了摆手,往整个大堂看了几眼,“今日不是来吃点心的,我是来找人的。” “唐兄,唐兄?” 祝芝山伸手在唐殷的面前挥了挥,“该轮到你了,看什么呢,看这么出神?” 唐殷握着折扇,没了方才下棋时的劲头,目光全落在了柜台,怔了许久后才开口,“她,是哪家的姑娘。” 他想,他今日的运气不用去报恩寺烧香了。 周竹清打着哈欠,“想知晓吗?” “想想想。”唐殷使劲点头。 “跟我换张花笺。” “随便换!” 周竹清满意地挑了一张花笺,解释道,“这是子城西北角沈记布庄沈掌柜的孙女,唤作......” “唤作什么?” “再换一张花笺。” “拿去拿去!” “唤作沈楸香。” 唐殷知晓了她的名字,恍然回过神,望向手中的花笺,几乎怒吼,“我的船票呢?我要那么多吴绣方巾做什么!” 卫锦云这头忙起身行了个礼,语气温和,“不知客人要找的是哪位?若是常来的熟客,或许我能帮着留意。” 沈婉皱着眉想了片刻,似是记不太清,转头对着孙女道,“把那绸带拿出来瞧瞧。” 沈楸香应声拿出块绸带,递到沈婉手中。 卫锦云凑上前一看,那绸带是中秋卖月团时,用来绑竹篮的。她们觉得既是礼篮,就绑了不同的彩绸上去,样子做的好看些。 沈婉拿着绸带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卫锦云身上,“这绸带上的绣活,可是你绣的?” 卫锦云连忙摇头,指尖轻轻碰了下绸带的针脚,笑道,“客人说笑了,我的绣工可没这般精细。” 其上绣了一只小兔,绒毛透着蓬松软意,耳朵支棱着,眼睛黑亮,活灵活现。 这小兔她们的每只月团篮子上都有。 卫锦云扬高了声音,朝后堂院子方向喊,“祖母!有人找您!” 祖母年方五十八,正是闯荡的年纪。 ----------------------- 作者有话说:锦云:螃蟹真大啊[眼镜] 陆大人:她对我真好,茶真好喝,是给我一人的吗?[可怜] 元宝:是两条小鳅![彩虹屁] (好久不说了,我想要一壶营养液冲泡茶[猫头] 第48章 随便买的 秋雨淅淅沥沥,将院里的老槐树打落一片金黄。疏风冷雨,连一二三都缩起了羽毛,在雨布下抖翅膀。 卫芙蕖瞧着它们可怜兮兮,就和孟哥儿一起将鸡窝圈到了墙角廊下,待开春再迁回去。 她打算给它们养老,姐姐说一二三来路不明,是会长刘海的鸡,吃了说不定要肚子疼。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卫芙蕖也跟着认同了。她给它们拌好米糠,哒哒哒敲几下喂鸡。 一二三因长得太丑,逃过劫难。 “祖母还不答应沈掌柜吗,她都来云来香请了您两次了。” 卫锦云坐在廊下洗红枣,小贩自家枣树结出来的枣又圆又甜,晒成鲜艳的赤红,给云来香供货。一大盆的干红枣要全部清洗干净,再剃去核切成几段,为今日的重阳糕做准备。 “我要是去了,谁给乖孙女做饭。” 王秋兰将淘好的糯米和赤豆一块放进大锅里,在灶台下添跟干柴,又用火钳子捅捅底心,做糯米赤豆饭给孙女们吃。 九月初九是阳数极盛的日子,平江府有“九为老阳,阳极必变”的说法,所以用赤豆糯米来辟邪。用赤豆来驱散晦气,用糯米粘住福气,祈求家人远离灾祸、平安顺遂。 王秋兰瞧着蒸蒸日上的铺子,恨不得将所有的福气都粘来孙女身上。 “我也会做呀祖母,我会包馄饨。等祖母去沈家铺子里后,我就煮馄饨给姐姐们吃。” 卫芙菱在廊下喂丝瓜和毛豆。它们俩已经从一黑一黄两团小毛球长大了不少。 丝瓜换上了油亮的短毛,变成了光滑的黑缎子。它的耳朵不再是趴趴的模样,微微立起尖儿,听见动静就来回转动。眼睛亮得很,追着飘落的槐树叶跑时,爪子踩在地上哒哒响,小鞭一样的尾巴甩得格外欢。 毛豆却长成了软乎乎的长大版小毛球,毛蓬松柔软。它的四肢虽结实,却仍带着点憨态,跑快了会偶尔打滑。吃到好吃的东西时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哼唧两声,又颠颠地追着丝瓜跑。 丝瓜的胆子反而大了,毛豆却是个躲在后头的。看来日后这个家,要靠着丝瓜了。 “王婶真的绣得特别好看,云来香的饭我也可以做的,您就答应沈掌柜吧,真想让整个平江府人都看到王婶的刺绣。” 天气好时,顾翔会帮着晒晒被褥。她们家被褥上的花鸟绣得跟真的似的,在太阳底下还会泛起光,像是要从被子上飞出来。还有卫掌柜姐妹们的衣裳,上头绣得那些在她们一举一动时,也会跟着动。 她见过王婶穿针引线,平日里缫过的一根蚕丝已经够细了,王婶去还能将蚕丝劈了又劈,扯出不知多少跟来。她在一旁感叹王婶的手真稳,眼睛也真好,这蚕丝瞧着比头发丝还要细。王婶却与她说更厉害的绣娘,还能将蚕丝劈成上百根,比那珠儿吐的丝还要细。 比珠儿吐丝还要细的丝,顾翔实在是不敢想,那岂不是风一吹就瞧不见了。她吃了两碗才出锅的赤豆糯米饭,就去帮卫锦云拌馅料。 卫掌柜接了重阳糕的单子,柜台前的家宅纸都累了一大摞,光是要馅料就要做芝麻馅、芋泥馅、沙糖馅还有赤豆馅。 重阳糕不需要大揉糕团,只需要将糯米、粘米粉加水和糖调成能散开的团絮,上蒸屉与铺好的馅料同蒸便可。所以顾翔将所有拌馅料的活承保了,好让卫掌柜能轻松些。 卫锦云系着攀膊,将顾翔筛好的米粉团在屉笼里铺出薄匀的底层。 她先取芝麻馅,用木勺舀着铺在米粉上,边铺边轻轻压匀,免得蒸时陷进粉里,接着是芋泥馅,绵密的芋泥裹着淡淡的桂花香,她特意留了些颗粒感,吃起来更有嚼头,最后再盖一层米粉。 沙糖馅要铺得薄些,怕太 甜压了味道,最后是赤豆馅,熬得糯糯的赤豆,一进嘴里就化沙。 重阳糕要再上头嵌果仁,取意“枣栗糕升”。 她从竹篮里取出备好的配料,剥好的栗仁要圆整的,葡萄果脯得挑紫红透亮的,红枣切了两半去了核,蜜饯也是没了芯,还有炒得喷香的松子仁、掰成小块的核桃仁..... 她按栗仁围边、果脯摆花的样式,将栗仁一颗颗嵌在糕边,葡萄果脯和红枣在中间摆正小花,最后用松子仁、核桃仁、蜜饯撒在空隙里,红的、黄的、棕的......缀在米糕上,叫人食欲大增。 待一切准备完毕,她小心放进灶上蒸,又往灶里添了把松针。平江府蒸糕爱用松针引香,水汽裹着松针的味道,果脯的甜香,很快在厨房里漫开。 “好甜。” 顾翔咬了一口新鲜出锅的重阳糕,一边哈气一边咽,“好喜欢过节。” 刚出锅的芝麻馅重阳糕还冒着热气,米粉软而不粘,磨得细细的芝麻带着浓郁的香气,混着恰到好处的甜。糕面嵌着的栗仁粉糯、松子仁和核桃嚼起喷香,还能嚼到酸甜的葡萄果脯。 她最喜欢在云来香干活了,可以每天都吃到好吃的边角料。 “我也喜欢过节。” 卫锦云将剩余的边角料切成小块摆在盘子里端给卖货小能手卫芙菱。 过节一日的盈利比过她好几日。 重阳糕要吃热乎的才好吃。所以除了给闲汉小哥们包好重阳糕礼盒,其余的重阳糕全摆在灶上,待客人们点了再上。至于卫芙菱手中的,全在她的小泥炉上煨着。 铺子大门一开,闲汉小哥们就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从一大早便开始挨家挨户地送货。与酥香月团不同的是重阳糕并不会因为水汽影响口感,待送到家再上锅蒸一回,也能重新变得软糯香甜,与才出炉无一般。 待到了这个时辰,雨也停了,只是秋风中裹着的雨汽依旧凉飕飕的。门口的桂花落在鹅卵石子里,枝头上也剩得少了。 “咋没见老周人?” 一位闲汉小河数着手中的单子,确定好自己的路线。今日他手中的单子格外多,在铺子门口等了一会,还未见到上次闲聊的老熟人。 “他不缺我们云来香一家。” 顾翔熟练地引他们去签契,一边付定金一边念叨,“他管不好自己的眼睛。” 两位闲汉小哥心中了然,一瞧契约,雇佣自己的工钱达到了二百八十文,乐得找不着北。 不来就不来呗,今日他们就让卫掌柜瞧瞧什么叫作——平江府小旋风,来无影,去无踪。 卫锦云雇的闲汉小哥乐颠颠地奔走了,只是吃个猪肉酸菜馒头的功夫,别家小哥便上门给她送酒。 铺子里难得契合节日卖一次菊花酒,她就从酒肆里进了两桶。大宋的自酿酒售卖有着严格规定,要取得酿酒卖酒经营证才行,即便要自酿,那需向官府买官曲或是取得代理商的资格。 卫芙菱坐在她的小房子里,一大早就低头看书,入迷极了。等再过些日子,她就要和姐姐去上学了,她要多学些知识,不能叫人瞧不起。孟哥儿坐在她身边练着昨日新学的字,那是自己的名字,叫作——赵文孟。 两人互不打扰,只是偶尔孟哥儿会忘记“赵”是先写里头还是外头,让卫芙菱教一会他。卫芙菱倒也不恼,像个夫子般教得认真,还额外给孟哥儿布置了作业——用重阳糕造两句句子,得赞美,不能说“重阳糕真好吃啊”,下午就要。 孟哥儿直挠脑袋。 小泥炉将上头切成块的重阳糕加热得香气四溢,即便不吆喝,花花绿绿,甜甜香香,也能引来不少人。 第一个进铺子的竟是张仁白,他一进铺子便点了五块重阳糕与两壶菊花酒,只是蒙头吃。 酥心蜜意(美食) 第72节 今日雨冷,他只穿件白布单衫,领口还敞着,露出脖颈。他发髻松垮,散下的发丝垂在颊边,眉眼间罩着层倦意,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 卫锦云给他上了泥炉,他盯着看了一会,叫住她,“卫小娘子,讨厌我吗。” 他说话时喝了口菊花酒,满是激越的神采,倒与那身松散的衣装有些格格不入,额间还渗出一层薄汗。 “并不会。” 卫锦云笑了笑,“张公子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来年能继续考。” 她并未与他多说,待其他客人上门,便做招待去了。 她的青影在他的眼里漾成了一团。秋日万物都凋零,她却什么时候都像是充满了生机。 可不是他的,不是他的,不是他的。 要是爹娘不回来就好了,要是时光能永远留在夏日就好了...... 张仁白有些恍惚了,从袖中拿了东西,里头的东西散落在菊花酒里消失不见,他一饮而尽。 风铃响动,门口钻进两个身影。 “可香死我了。” 卫锦云正低头包点心,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喊道,“卫小娘子,今日我们来讨口点心吃!” 她抬头见小张和二牛挤在门口。他们穿着干净的衣裳,人也打理得规整,与夏日里常见的泥点子短褂和懒得剔须大不相同。 小张先跨进来,只是憨笑,“今日重阳,我叔给我们放了假,我俩想着你这儿准有重阳糕,就寻来了。” 二牛跟着进来,眼睛先绕着铺子转了圈,“瞧瞧这窗,还有柜台边的砖缝,都是我亲手砌的,如今看着多气派,比先前亮堂多了。” 小张立刻推了他一把,“你倒会抢功,新梁是我帮着搭的,墙角的泥也是我和的,怎么就成你一人修的了?” 二牛继续反驳,“我没说全是我,你瞧瞧这墙上雕花,我琢磨了半宿才雕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脸上都泛红,却没半分真恼意。 卫锦云低头包点心并不得空,用竹夹往两人手里各塞了一块,“你们修的铺子,我天天看着都舒心。快,那边桌空着,小顾去给上个泥炉。” 顾翔引着两人往小几去,小张还不忘回头瞪二牛一眼,二牛则咬着重阳糕,冲他直笑。 两人路过张仁白时见他红光满面,却又蔫蔫的。他们与他并没有什么不对付,只是不太喜欢他的父母,便与他打了声招呼。 张仁白迷迷糊糊应了一句,就又去吃重阳糕,像是乱塞一样入了嘴,而后神情怔怔。 “没考上也不至于这样吧。” 小张凑在二牛身旁嘀咕了一句,“府学里今年出的秀才,就那么几个,来年再考便是了。” 他见他半敞着领口,似是不怕冷似的,连菊花酒吃的也是冷的。 “我也不知晓。” 二牛擦了擦手上黏着的糕渍,“也许是那张掌柜又对外乱说了吧......他的事不是连阊门摆摊的小贩都一清二楚了吗。” 卫小娘子做的点心,真甜,真好吃。 “有些同情。” “你同情个屁,卫小娘子被他父母侃时,他屁都不放一个,你别跟我坐一块了,晦气晦气!” 到了午时,沈婉也很快走进来,她今日的精神瞧着也爽利。她身侧像往常一样,跟着一身浅粉襦裙的沈楸香。只不过沈楸香的身旁还站着位妇人,与沈婉年纪相仿。 她眉眼温润,鬓间只簪了白木香玉簪,一身绣着墨竹的青色交领罗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温婉。 “卫掌柜忙着呢。” 沈婉冲正招呼客人的卫锦云笑,她目光瞧见不断从后头端出来的重阳糕,“瞧这热气,准是刚蒸好的,给我们上三块,要芝麻馅的。再点个小泥炉,将你的招牌也上几样。” 她说着又转头拍了拍沈楸香的手,“你这孩子,总把我当老胳膊老腿的老太太扶着,我这身子骨,走几步路还稳当得很。” 沈楸香乖巧松开手,小声应,“知晓了祖母。” “走吧舒姐姐,我们去那。” 沈婉又与身旁的那位妇人说话,引她去窗边小几,“那是我的老位置。” 卫锦云上前招待沈婉,端来重阳糕,笑着打趣,“沈掌柜今 日来,瞧着不只是为吃重阳糕,还是为我祖母来的吧?” 沈婉喝了口茶,满意应答,“还是卫掌柜懂我,你可得帮我在你祖母跟前好好美言几句,我这心呐,早就盼着她能来沈记给绣娘们当师傅。” “您放心。” 卫锦云弯了弯眼,“刘玄德三顾茅庐才请得孔明,您这都三顾云来香了。我祖母本来就心软,又惜您懂绣,肯定会松口的。” 沈婉听得笑出声,“可不是嘛,这样好的绣工,如今真是少见了。你祖母定是打小就有天赋,如今寻着她,其实一点都不晚。” 卫锦云是打心底里希望祖母去的。祖母的绣工出神入化,她早就发现了,所以总是旁敲侧击地问祖母要不要开间裁缝铺子。每次她夸祖母的绣工时,祖母的神情得意得不得了。 她本就想攒钱给她开一间裁缝铺子。家中有个瓦罐,她时常扔钱进去,那是她给祖母的启动资金。 祖母为了卫家操劳了一辈子,明明是“王”姓的铺子还愿意添上“卫”姓,怎的能一直呆在后院里给她们烧菜做饭。每一块金子,都是该发光的。 “您愿意做祖母的伯乐,我们才该谢您......我去帮你唤祖母来。” 卫锦云转身进了后院。 “舒姐姐,你瞧瞧她。” 沈婉将重阳糕端到身旁的妇人跟前,“怪不得能开得好点心铺,这嘴甜的,你可还满不满意,眼下见着了吧。” 吴氏目光落在刚转身的卫锦云身上。她一身青衣裹包髻,有股利落的温婉。方才说话时那双杏眼澄澈,眼尾微微上挑,满含笑意,确实和孙女香香念叨的一模一样。 真是位干练的小娘子啊。 她伸手捻起桌上一块重阳糕,咬了小口,米香混着芝麻甜在嘴里散开,她轻声道,“甜得正好,是块好点心,怪不得。” 说着,吴氏的声音更加放轻,言语间有些犹豫,“人是好,可不知她对我们家长策......是个什么心思。” 沈婉立刻道,“这有何难?一会儿她出来我们问问便知。” “可使不得。” 吴氏连忙摆手,“哪有这样直接问?也太失礼仪。万一卫掌柜心里不中意长策,我们贸然相问,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女孩子家的名声多金贵,可不能这么莽撞......我再好好瞧瞧她,她好乖好水,我家长策是块冷砖头。” 沈婉笑着打趣,“既然怕莽撞,那你下次自己来便是。总在屋里待着多无趣,天天对着陆恒,你就不厌?偏要拉上我陪你跑这一趟。” 吴氏脸颊微微泛红,继续咬了一口重阳糕,“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单独来见卫掌柜,我总觉得心里发慌。且你本就是要来云来香的,我们这是不同谋却是同条道。” “你呀。” 沈婉点了点她的手背,眼里满是笑意,“你从年轻时候就这性子。你还说长策是块冷砖头,可陆恒当年就不是冷性子了?你不照样天天绕去陆家院外,扒着墙头看他练枪,还硬拽着我陪你一起扒,生怕被人瞧见又嘴硬说是‘路过’,送他自己绣的帕子还说‘随便买的’。” “哎呀!” 吴氏急得拍了她一下,忙别过脸,“我不跟你说了,这都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我们都几岁了......你还翻出来说,也不嫌臊得慌!” 沈婉却不肯放过,笑着往她身边凑了凑,“怎么就不能说?当年的事多有意思。再说了,说不定过会儿长策就来了。你也正好瞧瞧,他见了卫掌柜是个什么态度,再留心卫掌柜待他,是热络还是疏远,不就心里有数了?” 沈楸香坐在对面眼瞧着这对闺中好友互说少年事,正笑得合不拢嘴,拿起一块点心,就瞧见了雕花木窗前路过的唐殷。 他穿着府学的衣裳,未拿折扇,背着箱笼,瞧着还挺那么回事。 唐殷恰巧瞧见了她的目光,笑着挥挥手。她轻咳一声,看向别处去了。 府学秋日作画放风,还能路过天庆观前吗? “唐兄你笑什么呢。” 祝芝山见唐殷发愣,凑在他面前相问。 “我恍惚间瞧见沈小娘子了。” “怕是画疯了。” 祝芝山摸了摸着他的额头,“今日下学还去沈记布庄买衣裳吗?” 唐殷点点头,“我琢磨着再给我家小叮当再置办两套。” 吴生在旁“呵”了一声,“你家狸奴的衣裳需要一日一套买,对吧......隐忍的爱?” “?” 铺子里头的王秋兰才掀帘出来,沈婉就立刻起身迎上去,拉着她的手热络道,“好姐姐,算我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吧。你的绣工,打籽绣与双面绣,放眼整个平江府,能找出几个比得上的?我给你开一月十贯,好不好?” 她绸带上的小兔,就差没有从上头蹦出来了。最近她还瞧见了她给孙女们绣的团扇,正面是花丛蝴蝶,反面却是吃食麻雀。平江府绣娘多,却很少能劈丝这样细,绣工这样巧的。 王秋兰握着她的手,“妹妹,不瞒你说,我心里是真想去。你懂绣,也惜绣,跟你做事我乐意。可我也说过了,我实在放不下锦云,她这铺子忙,我走不开,再说你那布庄离我这儿远,来回跑也不便。” 沈婉闻言,眉头皱了皱,琢磨了好一会儿,拉着王秋兰的手又紧了几分,“那这样可好。你不来我家铺子,改成绣娘上门来学。每日下午,我让她们带着料子过来,就在你这儿学,你不用来回跑,还能守着孙女们和铺子,这不就两头都顾着了?” 王秋兰连忙摆手,她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那如何行。你既给我开工钱,还要让绣娘们特意跑过来,苦了她们。” “姐姐这话说的哪里话。” 沈婉笑着摇头,“我少时学绣拜师,每日都要坐船去吴江县来回,天不亮就出门,夜里才敢往回赶,我也不觉得苦。如今不过是让她们走几条街,算得什么。再说了,能遇上你这样的好师父,哪里会觉得苦?” 王秋兰听着,脸上的顾虑渐渐散了,只叹道,“罢了罢了,能把我这点绣工传下去,我心里也乐意。” 她从未想过还能靠着一方绸带被人赏识,她绣了这么多年,也就孙女们总是夸夸她绣得真好看。 她与沈婉说着说着,竟抹起泪来。 “哎!好姐姐,这是同意了?你可莫要哭了。” 沈婉拿出手巾给她擦眼泪,拉过沈楸香的手,“楸香,日后你可得好好跟着王师父学绣,来给师父行礼!” 卫锦云正招呼着客人,眼瞧着那头都端茶行上拜师礼了。她听着沈楸香那几声“王师父”,心里别提多舒坦。 卫芙蕖凑到她跟前,踮脚贴耳道,“姐姐,我能把我的那份钱给祖母攒起来吗,我想给祖母开一个裁缝铺子。日后咱们的云来香有名气,祖母也要有名气。” 卫锦云见她目色真诚,一把揉过她的脸,“蕖姐儿可就瞧好吧。” 门口风铃叮铃轻响,一道青色身影踏了进来。 陆岚穿件玄青劲装,革带一侧悬着长刀,衣摆利落束在靴筒里,衬得身形挺拔。 他手里握着几枝秋芙蓉,粉白相间,内里是鹅黄的细蕊,花瓣上还沾着雨水。 沈婉正拉着王秋兰说绣线的事,瞥见他进来,立刻凑到吴氏耳边小声嘀咕,“你家长策来了!” 吴氏抬眼一看,“怎的穿青色了?往日不都爱穿素色?还......还笑着?” “处理公务,恰巧路过这儿。” 酥心蜜意(美食) 第73节 陆岚径直走到柜台旁的卫锦云跟前,将秋芙蓉递过去,半指手套上还沾着水,语气随意,“随便买的。” ----------------------- 作者有话说:锦云:给祖母开铺子咯[眼镜] 陆大人:随便买的[可怜] 写重阳糕写饿了,好想吃。苏绣一根蚕丝厉害的能劈300根,老婆可以搜一下,漂亮极了,是非遗。 第49章 拔柳真相 红莲驻颜羹,主打就是补气血…… “卫掌柜,您瞧瞧我家红莲稻怎么样,结出来的米很香。” 深秋渐进,天亮得慢了。雾蒙蒙一大早,小贩就已经在铺子门口候着。他们将脑袋缩进衣襟里,见卫锦云开门,便迎上去送货。 云来香是做点心的,少不了糯米,一位小贩特意从家里拿了半麻袋红莲稻相问。 袋中的米粒细长规整,不同于普通圆粒米的敦实,它泛着淡淡的胭脂红。 卫锦云伸手取了些放在指尖捻了捻,“米是好米,想来价钱也不便宜吧......你这卖多少钱一斗?” “这,得七十文。” 小贩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卫锦云将手中的红莲稻放回去,“这可比普通米价贵了两倍之多。” “这也是没了办法。” 小贩丧着一张脸唉声叹气,“我那常熟县的表弟说这红莲稻在他们那卖得金贵,我便进了些来种。谁知一亩产得少不说,去了米行卖,也难卖出去。” 他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表弟也是个昏头脑,红莲稻卖得贵,那也是贵人之间吃的。卖红莲稻的渠道早就被人占了,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去发财。 至于寻常人家,谁没事吃红莲稻啊。平江府鱼米之乡,普通的稻米三十文一斗,也是粒粒香甜软糯的,犯不着去花数倍的银钱买红莲稻吃。 眼下他家中几亩田全种了红莲稻,七十文一斗还是亏着卖的,再不卖出去,也不知晓今年能挣几个子。再放到明年成了陈米,那可真是全烂在手里了。 见卫锦云并没有买红莲稻的意思,小贩送了其他的菜,准备扛着红莲稻再去别家问问。 她却在门口又喊住了他,“你家中还有多少红莲稻?” “家中还有四石。” 小贩愈说愈后悔,要是换成普通稻米,这几亩田不得产上个七八石的! 卫锦云倚着铺子门,环抱双臂,“你这半袋我先拿来试试。若是吃着味还不错,我且会考虑再买。” “真的?” 小贩蹭蹭蹭上了台阶,扛着半袋红莲稻不甚感激,“卫掌柜放心,我每日像照顾老爹老娘一样照顾这几亩红莲稻,每一粒米都是个大饱满的。我们自己家也煮来尝过,嚼起来味儿很好。” 也不愧是贵人爱吃的稻米,煮出来漂亮,米香也浓。就是他家不舍得多煮,煮一次就像吃了金子似的,心里不得劲啊。 “嗯,扛进去吧。” 小贩将半袋红莲稻扛进了院子,放在他送的菜旁边,说了得有数十遍“卫掌柜,祝您生意兴隆”,收了卫锦云的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锦云买的红莲稻啊。” 王秋兰正眯着眼睛劈丝,瞥见卫锦云用扁箩将红莲稻盛起来,“这东西寻常吃得少,好吃是好吃,就是贵。” “贵有贵的做法......深秋天气冷,咱们家该上新品了。” 卫锦云打了些井水,清洗完红莲稻后将淘米水倒进了花瓶之中。 “姐姐,你特意去买的花瓶呀。” 卫芙菱喂好丝瓜和毛豆,抱着元宝冲她眨眼。 元宝喵喵喵叫了几声,伸出爪子去碰碰瓶中的秋芙蓉。 “阊门淘的......” 卫锦云将多余的杂枝用剪子剪下,拍拍还没有盛开的几朵秋芙蓉的脑袋醒花。 “姐姐昨日去阊门了吗。” 卫芙蕖拌着米糠凑到卫芙菱身旁。 “没有,她昨日说去山塘街买枣泥麻饼。” 卫芙菱抱着元宝乐呵呵问,“好大的枣泥麻饼啊,元宝你说呢。” 元宝用脑袋蹭蹭手心回应。 瓶口坠耳,烧前上色雕花,是山塘街那家瓷器铺子特有的。一个花瓶好几十文呢。 “卫掌柜我来了!” 顾翔的声音从铺子门外响起,飒沓流星般一路进门一路将目光落在柜台的这几朵秋芙蓉身上。 她咬了一口路上买的肉馒头,不禁夸赞,“放这个位置好,这个位置最显眼。我就说卫掌柜喜欢这些花,昨个儿还不好意思伸手接!” 一个伸手递,一个拿手接,僵持了得好一会。铺子里的人就这么瞧着,布庄沈掌柜那桌人,吃惊得都恨不得将眼睛贴到柜台去。 最后陆大人拿着卫掌柜塞的梨膏糖,也没多留便上马巡街去了。 这两人,究竟要塞来塞去塞到几时。 “小顾啊。” 卫锦云揉了揉脑袋,“快闭嘴。” “不行啊,我馒头还没吃完。” 粉白相间的秋芙蓉被淘米水好好将养着,能在云来香娇艳多日,添上一抹秋色。 厨房里红莲稻已经和红枣、赤豆、枸杞一块炖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米香。 红莲稻实则是血糯米的一种,能补气血,益脾胃。秋冬季节,血糯米一直被用在甜品与茶水之中。 卫锦云取过木盆,在里头倒入糯米粉与牛乳,混以黄糖,轻轻搅拌成稠。灶里只添了一根木柴,她将搅好的糯米稠倒入锅中,手持竹铲不停翻搅。 糯米稠遇热渐渐凝固,从松散的稠状慢慢成团,米团也愈发柔韧温润。她耐着性子搅了一阵,直到米团能拉出糯糯的丝不粘铲,才端起。 卫芙菱和卫芙蕖早早就站在灶台边瞧,实在是牛乳的味道过于浓郁,整个院子里都是阵阵乳香。 锦云将锅里的糯米团舀了一些进两个瓷碗,调羹刚离开碗沿,糯米团便牵出丝,晃晃悠悠垂落,又轻轻粘回碗中。 卫芙蕖舀起一小块,慢腾腾送进嘴里,细嚼片刻才抬眼,“最近看了不少书,但是姐姐做的点心,我找不出别的词来说。姐姐,它很好吃。” 卫芙菱早举着勺凑过来,一勺挖下去,糯米团立刻拉出长长的丝,她急着往嘴里送。 嚼着软乎乎的,奶香裹着甜,她三两口就全吃完了。 柔软能拉丝的糯米团放在煮得软糯的红莲稻中,再添一勺米醪糟,几颗小圆子,便是云来香深秋新品血糯米麻薯醪糟。 自然这样的说法并不好听,卫锦云和妹妹们盘算了一会,最终敲定为——红莲驻颜羹,一碗十二文。 主打的就是补气驻颜,还好吃。 顾翔是最喜欢吃卫锦云做的点心的,三个肉馒头在她肚子了好像片刻就消失殆尽,瞧了一会便饿。她一碗试吃的羹下去,整个人神清气爽,觉得今日能拖四遍地。 孟哥儿早早就在小房子门口等着,卫芙菱没进小房子,他是断然不会先进去,只在外头巴巴杵着。 春桃和小满拿他没办法,只好给他做了一顶小帽子,让他戴上避避风。只不过她们俩的绣工没有王秋兰精细,卫芙菱戴兔子帽就像福娃娃似的,孟哥儿的虎头帽就有些憨了,小老虎眼一大一小,尾巴还往上翘。 “菱姐儿,这真的是给我吃的吗?” 孟哥儿坐定,才写了几个字,又见卫芙菱端了一碗很大的点心给他。寻常她可是只会拿些点心块,还得答对问题才能吃。 “是的。” 卫芙菱点点头,“不过,你日后得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孟哥儿已经将脸埋碗里头了。 “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去上学了,你每日瞧瞧,铺子里若是有欺负姐姐的,你就来溯玉轩跟我讲,记住溯玉轩的路了吗?” “嗯,已经牢牢记住了!” 云来香巳初时正式营业,只是开门一会儿便有人上门。本是做的下午茶点心铺子,有些客人秋日里喜欢往热闹暖和的地方钻,索性午食也顺道用了。 卫锦云一上新品,妹妹们就会用花笺写了字,摆在每张桌上,连价钱都标注好。 如此一来,也用不着多加介绍,感兴趣的客人便会点上一道。 到了正午,铺子里已经充满了红莲稻的香味。花笺上明晃晃的大字写着“补气驻颜”,还画了几个笑脸。 点新品的或是小姐妹三五成群点上几碗,或是点给自己的妻子吃,或是小孩子见着别人的糯米团拉丝,便也要试试。 不过小孩子的那碗,卫锦云会特意嘱托顾翔将醪糟换成桂花蜜,还给多加了一勺糯米团。 铺子里的窗旁新摆了一扇竹屏风,一方长桌也挪去了那儿。屏风的位置能正好与铺子其他桌子隔开,窗旁的阳光还能照进来。 这是卫锦云专门给祖母搭的教学地点。她家后院摆了很多东西,又有一二三时不时咕咕咕叫,实在不是个教学好去处。 午时才过,便有四位绣娘背着青布包,挎着竹篮上门了。为首的沈楸香先行礼,声音清稳,“晚辈沈楸香,同三位姊妹来拜王婶为师。” 正说着,几人依次捧上束修。那竹篮里除了束脩六礼外,还有剪子、竹节尺、针线包,更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铜熨斗。 最后一位绣娘轻轻掀开盖布,拿出露出两罐手油,恭敬道,“师父,这是用杏仁、蜜蜡熬的,愿护着师父和我们的手,绣出细活。” 绣花是个精细行当,绣者的手要保养得当,不能太过粗糙,有多余毛刺。王秋兰会干些掰柴火的活,手有些毛糙,好在总是浸在糯米水里,即便到了冬日里,也不会开裂生疮。 铺子里的粗活已经被顾翔承包,卫锦云见她跑前跑后的,已经开始寻思得再雇些伙计。 卫芙蕖目光落在绣娘们递出的束修上,凑到卫锦云身旁,“姐姐,等我们去了溯玉轩,给夫子拜师,也要带这么些东西吗?” 卫锦云正给忙着添茶,闻言点头,“那是自然。拜师求学,本就该尊师重道,这点规矩可不能少。” 顾翔拎着好几串用麻绳串着的的腊肉,笑得合不拢嘴,“瞧瞧这腊肉,肥瘦相间的,足有好几斤,咱们铺子里怕是得吃到冬日才能吃完。” 她很快拎着东西,脚步轻快地往后院去了。 原来当师父能收到这么多东西,不知有没有人愿意拜她为师,她有一套自己琢磨的棍法,专打泼皮。 顾翔的脑袋里如今全是王婶做的笋干炖腊肉、腊肉菜饭、茭白腊肉...... 酥心蜜意(美食) 第74节 二人正说着,卫芙菱从门外跑进来,一把拉住卫锦云的衣袖,“姐姐,方才瞧她们拜祖母当师父,我有些舍不得姐姐了。等去了书院,姐姐一个人在铺子里,肯定会无聊,我定会天天想姐姐的。” 卫芙蕖也跟着默默开口,“我也会。” 卫锦云眉眼弯弯,一手一个脑袋来回摸,“你们去溯玉轩,辰时入学,申时下学,和府学的时辰没什么两样。云来香一直在这儿,姐姐和祖母也不会跑,怕什么,到时候姐姐还去接你们上下学。” “那不行。” 卫芙菱急忙摇头,满是坚定,“我们自己能走回来,我得好好想想,一日都见不着姐姐,该怎么过才好。” 她嘴里念叨着又回她的小房子里头去了,看来每日得多给孟哥儿吃些点心。 卫芙蕖也望着她,语气添了些许严肃,“姐姐一个人在铺子里,要好好的。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与我说的。” 卫锦云被姐妹俩的逗笑了,“这还没入学呢,不过是见了场拜师礼,倒生出这么多伤感来。真到了那日,指不定你们见了新同窗,新夫子,早把姐姐抛到脑后啦!” “绝不可能!” 两道声音齐齐传来。 屏风内,绣娘们捧着温热的点心碗,边吃边赞不绝口。 一位尝了几口,连声道,“虽然甜,但是不腻人,我听说卫掌柜说很适合女子补气血吃,真是花了心思的。” 另一人笑着接话,“可不是,卫掌柜手巧,连点心都做得这样精细,我们回头也给她宣扬宣扬。” 沈楸香放下碗,语气诚恳,“师父,卫掌柜琢磨的点心是真好,您教我们的也是针脚得匀。您祖孙四个这般有能,一个绣艺精湛,一个善做吃食,连芙蕖芙菱两个都聪明活泼,瞧着就叫人羡慕。” 王秋兰正捏着绣花针穿丝,笑了笑,“我们祖孙四个自从来了平江府,守着这铺子,做些点心,日子安稳又热闹,可比从前舒心多了,怎么能不开心。” 这真是她几十年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 门铃轻轻响,赵香萍扶着展子明走了进来,他左臂仍挂着白纱布,脸色倒是比前几日红润了些。 他瞧见了桌子上的花笺,忙对赵香萍道,“香萍姐,这羹瞧着不错,说是补气血驻颜的,你快坐下吃一碗,眼下铺子里正好清净,歇歇脚。” 赵香萍忍不住笑了,“你倒先惦记着我?你瞧瞧你这胳膊还吊着呢,前几日还脸白得像纸,论少气血,该补的是你才对。” 周围的客人都捂着嘴笑,展子明被笑得耳尖发红,有些局促地低下头。 “我,我这不是看你忙了一上午,怕你累着。” 话没说完,被赵香萍递来的羹碗打断,只能接过碗,用调羹慢慢舀着。 赵香萍在展子明对面坐下,调羹轻轻搅着碗里的羹,沉默片刻才开口,“这两日你去铺里吃熝鸭,青娘子也来了两回,她对你的心意,旁人都瞧得明白,你不考虑考虑?” 展子明握着调羹的手一顿,抬眼时眼神格外认真,“我与青娘子只是旧识,从前替她父亲写过状纸,从未有过旁的心思,我已经和她说得一清二楚。” “可她看你的眼睛里,藏着情意。” 赵香萍打断他,将碗里的羹搅得乱了,“你莫要怠慢了人家姑娘的心意。” 展子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气里全是急切,“香萍姐,你只看得见旁人的眼睛,却看不见我的吗?” 赵香萍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展讼师,我今年已经三十二了,还有孟哥儿,你才二十岁,前程正好,你我......”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起身,“铺子里还忙着,我先回去了。” 展子明见赵香萍要走,下意识伸右手去拉她衣袖,还未碰到布料,又想着怎的能如此怠慢她,就又“嗖”的一声立刻缩了回来。 他太过用力,左臂的伤口一下子被牵扯,一阵锐痛传来,他身子一歪,“哗啦”一声连人带竹椅倒在地上,纱布下的伤口渗了血,隐约透出红痕。 赵香萍脚步顿住,转身时脸色都变了,快步冲过来扶他,声音急切,“子明!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口裂了?” 说着她便小心翼翼托住他的后背将他扶回椅子上,生怕再碰着他的伤处。 展子明疼得额头冒了汗,却盯着她,连声音都带着颤抖,“你,你唤我什么?” 赵香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口,慌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目光,“我铺子里忙,得回去看着,先走了!” 门口风铃在悠悠转,逃走的脚步也跟着乱。 顾翔站在一旁,看着展子明纱布上渗出的淡红血迹,又瞧瞧他嘴角的笑,忍不住嘀咕,“展讼师,您胳膊还渗着血呢,真不疼?” 展子明抬手摸了摸纱布,“疼什么?一点皮肉伤罢了。你快给我取些甜点心来,甜的能压疼,还能止止血。” 顾翔瞪圆了眼,“啊,点心还能止血?” 她嘴上虽疑惑,还是转身去后厨取点心了。 展子明才坐定,就见孟哥儿攥着个小药包跑进来,踮着脚凑到展子明身边,“子明哥哥,你是不是又疼了?阿娘让我把这个药拿来,说给你换纱布用。” 展子明强忍着胳膊的酸胀,龇牙咧嘴却硬撑着笑,“不疼,子明哥哥一点都不疼。你阿娘......她还说什么了?” 孟哥儿挠了挠脑袋,“阿娘说你最近几日不能再吃熝鸭了,伤口都好不了了。” 他不太明白,只觉得子明哥哥对阿娘好,阿娘铺子换名字招了春桃和小满姐姐,也都是子明哥哥忙前忙后跑的。他端起桌前一动没动的红莲驻颜羹,出门端给阿娘吃了。 卫锦云正斜倚在柜台后瞧这“一点也不疼”的热闹,握着茶碗慢悠悠啜着温茶。 门口风铃猛然叮叮当当响,陆翎香大步迈进来,嗓门清亮,“锦云,准备好了没?” 卫锦云愣了愣,放下茶碗,“准备什么?” “昨日说定了,往后我教你些拳脚功夫,免得你日后被人欺负嘛!” 陆翎香说着,目光落在柜台一角,眼睛一亮,“哟,这花原来在这儿呢。” 卫锦云还未开口,陆翎香便接着道,“这秋芙蓉是我阿翁种的,前儿他还跟我念叨,说今年开得最艳的就是这几株。今个我一醒,他就拉着我问‘香香,我最漂亮的几朵秋芙蓉哪儿去了’......原在这呢!” 卫锦云一口茶没咽下去,猛地呛得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 不是说随便买的吗。 随便摘了陆老的...... 卫锦云扶着柜台,好容易才顺过气,“ 我什么时候说要学功夫了?” 陆翎香几步凑到她身边,摊着手无奈道,“我也没办法,昨日黄昏我不是来云来香里歇脚,跟他们一起玩寻故棋嘛。我下输了,渠姐儿就提了要求,说让我往后每日教你些基本功夫,还说你一个人看铺子,多学点傍身总是好的。” 她又笑着补了句,“我总不能输了棋还不认账吧?” 卫芙蕖在一身,目色灼灼,“姐姐,既然是说好的事,那就眼下开始吧!多学些功夫总没错。” 卫锦云连忙摆手,“不要啊,我早上刚练过八段锦,身子还松快着,哪用再学......” 顾翔正麻利地收拾着碗碟,见她这模样,笑着喊,“卫掌柜您放心,铺子里这点活我一个人忙得过来,您快去学功夫,好好练练!” 卫掌柜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不然不可能会倒拔垂杨柳。譬如上次在外头,就将那跟人的泼皮一闷滚打得吃痛,想来还是需要些巧劲。 卫锦云话没说完,就被卫芙蕖和卫芙菱一左一右架住胳膊,半推半搡地往后院去。 这个时辰,她本应该窝在柜台旁的藤椅上,瞧瞧话本打打盹。 妹妹,真是她的好妹妹。 卫锦云撑着最后口气练完半时辰,一收势就扶着墙往柜台挪,坐下后抓起茶碗猛灌几口,胸口还在不住起伏。 陆翎香跟着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笑着夸,“看来锦云你还是挺有天赋的,刚学的招式都能顺下来,怪不得他们说你是浪里小白龙。” “噗——” 卫锦云才喝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呛得直摆手,“这又是谁说的,我什么时候又有这名号了?” 陆翎香眨眨眼,“这个我知晓!你要不要去瞧瞧?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卫锦云拧拧眉心,才顺了气,“又是何事啊。” 陆翎香语气软了些,抓住她的胳膊晃,“过两日我生辰,你来我家陪我过好不好?棠棠啊,清清几位都会去的。” 卫锦云想了想点头,“行,不过我只能黄昏过去,白日里铺子里得守着,走不开。” 陆翎香立刻笑开了,拍着她的手道,“就是晚宴呀!锦云你放心,自有人会亲自接送你的......” 陆翎香拉着卫锦云出了云来香,绕过错落的几条街,很快到了一座石拱桥下。 桥洞边围了一圈人,中间摆着张小桌,说书先生正拍着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跟前凑得最近的都是些踮脚的半大孩子。 “诸位可知咱平江府的陆大人?” 先生声音一扬,周围顿时静了,“那可是年少英雄!十四岁就瞒着家里,偷偷去巡检司报了名,十六岁领着人端了黑风帮的水寇窝,当了巡检使,到十七岁,又凭着剿寇的功劳,成了都巡检!” 底下孩子叽叽喳喳喊,“那陆大人后来去汴京当官了吗?” 先生摇摇头,又拍了下醒木,“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前程,陆大人却推了。上头要调他去汴京,他却说‘平江府临水,水寇未绝,我得留在这护着百姓’。你们说,这是不是咱平江府的福气!” 说书先生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个穿粉罗裙的小姑娘踮着脚嘟囔,“先生先生,别总说陆大人呀,我们还想听卫小娘子拔垂杨柳的故事!” 旁边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对呀对呀,再讲一遍卫小娘子抓贼!” 先生笑着摆手,“好好好,既然诸位想听,那咱就说说这位有胆识的卫小娘子!” 他清了清嗓子,拍醒木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话说前阵子,平江府有个惯偷叫李大胆,趁月黑风高夜,偷偷摸去云来香点心铺,想撬窗偷些银钱和点心。可他刚翻上墙头,就被卫小娘子撞了个正着!” 底下孩子屏住呼吸,先生接着道,“卫小娘子哪容得他放肆?当时手边没趁手家伙,眼瞧着贼人要逃走,她竟上前一步,双手扣住院角那棵碗口粗的垂杨柳,大喝一声‘你这厮休走’!” 孩子们也跟着一块喊道,“你这厮休走!” “接着卫小娘子腰杆一挺,臂膀一使力,好家伙!那树竟被她连根带土拔了起来!她顺势挥动着杨柳树,‘啪’的一下就把李大胆从墙头上扫了下来,摔得那贼人嗷嗷直叫,当场,就被街坊们捆了送官呐!” 孩子们拍着小手欢呼,围着说书先生直跺脚,一遍遍地喊,“卫小娘子倒拔垂杨柳!卫小娘子倒拔垂杨柳!” 喊声之大,顺着桥洞飘出老远。 陆翎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最后干脆蹲在地上,手撑着石拱桥的栏杆,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我也是偶尔路过听见的。” 卫锦云又气又窘,拨开拿了饴糖四散的孩子,挤到桌前,才开口,“我说先生啊,您这故事......” 说书先生已收起醒木,端起桌边的瓷碗嘬了口茶。许是动作太急,她一抬眼,脸上贴的胡子竟掉了一半。 ----------------------- 作者有话说:其实是米麻薯,但是一般是用木薯淀粉做的,用糯米粉也行。常熟有鸭血糯闻名,红莲稻也胭脂稻平江府有名的稻,这些稻应该有亲属关系。 血糯米养身体,可以煮五红汤,老婆试试,加红皮花生之类的,补气血,适合秋冬(宋没有花生) 锦云:这是什么故事[小丑] 陆大人:祖父的花开得真不错。[可怜] 腱鞘炎犯了疼了一晚上没睡,打字打得慢了点。 酥心蜜意(美食) 第75节 第50章 又雇伙计 如此一来,卫锦云才到嘴边的话也就变成了“这位娘,娘子”? 常司言见卫锦云神色惊讶,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手轻轻拂过,“撕拉”一声,黏着的假胡须应声而落。 “找我有什么事吗,卫小娘子?” 她背起自己的家伙什包袱笑了笑。 她身形清瘦,穿着一身灰色直缀,只用一根木簪盘了个髻。假胡须落下,露出她的细眉和狐狸眼。 “你认识我?” 实则卫锦云并不惊讶这些,而是她的口音。 方才卫锦云和陆翎香在拱桥下呆了许久,听她讲完两个故事,明明用的是男声。眼下与她交谈,她竟能将男女的声线转换自如? “我要是连故事的主人都不认识,我还怎么混这口饭吃。” 常司言又换回了男声,悠哉悠哉道,“卫小娘子这是找在下何事啊。” “你的故事讲得不错。” 卫锦云的目光都被她狭长的狐狸眼吸引了去。 “多谢夸奖,还可以吧。” 常司言的语气带点得意。 “你见过我拔垂杨柳?” 别说她家中院子里只有一棵老槐树,就算是眼下桥洞旁的垂杨柳,那也是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摇都摇不动。 还拔呢...... 常司言闻言,声线忽然转了个弯,很快又回了女声,“那倒没有。不过卫小娘子,你先说说,李大胆是不是偷赵记熟食行的惯偷?” 卫锦 云点了点头。 “那是不是你喊了街坊,把正要翻墙的他堵了个正着?” “对啊,最后还是展副官帮忙按牢了人。” 卫锦云越听越觉得好笑。 “那不就得了。” 常司言将背上的包袱晃了晃,“大家听故事,只记着惯偷被抓的开头,只盼着恶人受罚的结尾,其间对付李大胆的办法,是你拔垂杨柳,或是你用擀面杖,还是别的什么......我稍作润笔,润笔一下,让听的人拍巴掌,没有什么问题吧?” 卫锦云被这话堵得一噎,笑出了声,“你这润笔确实有些厉害,如今来云来香吃点心的有些孩子,还问我学拔树。” 妹妹两人和孟哥儿黄昏出去转悠时,已经不满足于天庆观前的伙伴,他们的路线眼下往山塘街、十泉街而去了。 回回白日里招一帮领着孩子的客人来吃点心,孩子们一边吃一边问“卫掌柜,你能教我拔树吗”。 原来他们都是从这儿听来的...... 常司言的语气里少了些得意,多了点实诚,“卫小娘子谬赞了,不过是顺嘴编些热闹,让大家听个乐。” 见她听了她的话,似是恼意消了不少,常司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很多都是她胡诌的嘛,眼下这是她胡诌的正主找上门来了。 “那你这么说一天书能挣多少银钱?” 卫锦云的目光落在她面前摆着的几枚零散铜钱上,它们叠在碗里,没多少分量。 “就是将嘴皮子给说破了,也只能拿五六十文吧。” 常司言将碗使劲扣了扣,铜钱滑进她的手心,“这儿的茶摊要给上两文摊位钱,遇着下雨天没生意,还得倒贴家里口粮。” “那扣去吃喝,一日能存下四十文吗?” 常司言露出些无奈的笑,“哪能啊,干我们这行,看着嘴皮子利索,其实挣的都是辛苦钱。我阿翁总说瓦子里头鱼龙混杂,不许我去。你是不知晓,瓦子里说书人一场能挣百八十文,比这桥洞下强多了......那也是没有办法,我跟着阿翁,只会说些书,别的什么都不会。” 常司言的阿翁是唱莲花落的半瞎子,名叫老常。他走到哪唱到哪,挣些吃饭钱。四十多岁时,一路走走唱唱到了平江府,捡了个小常司言。 小常司言只有三四岁,老常是在一堆破烂里捡到的。他看不大清,但依旧隐约能瞧着她瘦得跟猴一般,一包骨头没点肉。 她说她只记得家旁边有一条河,父亲喜欢抱着她玩,母亲做的汤饼很好吃。 老常把她送去医馆,那大夫说这孩子就差一口气了,身上全是伤,救不救的的活全靠命。好在小常司言命硬,硬生生活了下来。 老常从和她日常相处的只言片语中渐渐明白了事,她是被拐子给拐了,又嫌弃她生病给丢了的! 真是天杀的拐子! 一个半瞎子,一个小孩,一路唱一路问,走了大半个大宋,过了十多年,老常还是没找着她的家。 眼瞧着她愈长愈大,老常不能让她继续跟着他乞丐似的唱了,就回了一开始捡到她的平江府。也许,她就是平江府人呢。也许,她长大了能记清些什么。 老常在乡下租了个房,自己还是唱,攒了些钱,养了几年,可算将孙女养成了不再是小乞丐的模样。 卫锦云忽然开口,打断了常司言的思绪,“你想挣钱吗?每月二贯,包两顿吃食,有探亲休沐假、年假,逢年过节发利钱。” 常司言愣了一会,随意苦笑一声,“先前我提一嘴想去瓦子里说书,我阿翁他拎着棍子追了我整个村,他要是知晓......” 她又泄了气,“肯定又要骂我不学好。” 虽然阿翁不舍得真的拿棍子打她,可瓦子里真的很挣钱。她也想多挣些钱给阿翁的,他鞋破了还穿好几年都不换。 光在桥洞下说书,她还是求了阿翁好久,直至她说用男装与男声才答应。 “谁让你去瓦子了?” 卫锦云依旧是笑,“雇你的主家是我,去我云来香干。” 常司言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纤细得就像竹竿般的手腕,“可我不会做点心,你铺子里的伙计都能扛两袋糯米粉,我连揉面的力气都没有......” “我要的就是你这张嘴。” 卫锦云打断她,语气认真,“我想让你帮着写写铺子的新点心名号,再跟来买糕的客人说说点心背后的讲究。比如给这些点心编些故事,弄些宣扬语,这不比你在桥洞下说书稳当?”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常司言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里满是不敢信。 卫锦云点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过在说定之前,我得先问你。我那个‘浪里小白龙’又是怎么回事?” “想听啊?” 常司言朝她眨眨眼,随即将她的醒木又拿了出来。 常司言熟练“啪”的一声,拍下醒木,用的依旧是女声,尖利又引人注目,“那且都听仔细喽!话说平江府有个骗子,名叫章大嘴。那日章大嘴揣着骗来的银子想溜,被卫小娘子堵在河边大喝一声‘你这厮休走’!他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一下扎进水里。那怂样,连河边洗菜的张仁白都笑他没出息。” 她弓着腰学章大嘴瞎扑腾,手在半空乱抓,“章大嘴才划了两下,就见卫小娘子连鞋都没扒,一下就跃进了河中,连旁边洗菜的张仁白衣裳都被泼湿了!” “接下来才叫野!” 常司言往前凑了凑,手比划着水里的狠劲,“章大嘴想逃走,卫小娘子直接扑上去,左手拎住他后脖领,右手按住了他的脑袋就把人按进水里。章大嘴才冒头,她又揪着人胳膊一拧。卫小娘子半点不含糊,一边按一边喊‘吐不吐银子’!” “章大嘴急得乱抓,想挠卫小娘子脸。” 常司言突然一拍桌子,“卫小娘子更绝,直接按着他往水里一沉,自己憋着气,就硬按得章大嘴喝了一肚子的水。等她拎着人后领往岸上拖时,章大嘴已是跟条死鱼似的,卫小娘子不忘踹他屁/股一脚,喊‘再敢骗钱,我卸你胳膊’!” 最后重重一拍醒木,常司言咧嘴笑,“整条街的人都看傻了,连陆大人来了都夸‘卫小娘子比咱们还横,跟着巡检司干怎么样’,各位看官可劲瞧瞧吧,这不就是浪里小白龙?” 常司言这边刚拍完醒木,卫锦云望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满是无奈,“停停停,我什么时候......还踹他屁/股了?还去不去巡检司干,再编下去,我都要成河霸王了。” 旁边的陆翎香就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断断续续地喊,“锦云啊......不行了,不行了......我今天肚子肯定要疼死。硬按得喝了一肚子河水,你当时是这样的嘛,哎呦我肚子好疼。” 她是听孩子们说“浪里小白龙”,也知晓有那么一回事,但是没有细听过,眼下从常司言口中说出来的卫锦云,感觉身高九尺,力能扛鼎。 “用你这能力,给我家新品红莲驻颜羹想上一段,如何?” “可以一试。” 卫锦云拉起常司言的胳膊就走,“我只给你三日,我要看见成效,再考虑是否雇你......眼下,先跟我去尝一碗。” 这人瞧着就是一位活生生的营销高手。 云来香需要宣扬名气,大把的名气。 “三日?” “不够?” “小瞧我.....孩子们的饴糖钱,卫小娘子给出吗?” * 天蒙蒙亮,小贩就又送来了两袋红莲稻。 卫掌柜跟他签了契约,这红莲稻只两斗一付,必须确保每次送来的红莲稻颗颗饱满,否则便再也不与他做生意。 小贩心里头高兴,积压的红莲稻能找着卖家是好事,终于能有心思过个好年,旋即签了契约,还送了卫锦云一条自己抓到的鲈鱼。 秋霜后的鲈鱼肉白如雪,鲜美毫无鱼腥,只诱得元宝紧紧盯着木盆里喵喵直叫。 天一凉,顾翔却来得更早,两位妹妹还没起,她就已经在院子里忙活着备料。 她眼下已经完全适应了云来香每日的流程,若是忙完得空时,还会喂一喂丝瓜和毛豆。 卫锦云像往常一样煮了两锅红莲稻,但只不过才两日而已,她的红莲驻颜羹,爆单了。 云来香的堂食点着小泥炉,煮茶冒热气,点心香弥漫,可全平江府的闲汉小哥,似是都往她这儿跑。光这一个时辰,她就见到十几个不同闲汉小哥 的面孔了。 关于红莲驻颜羹的段子,已经在小孩子中口口传唱,像流传她拔垂杨柳的事迹般席卷而来。 常司言在拱桥底下说书,时不时加入了新编话本词—— 其一。 有位李秀才日日熬夜备考乡试,总说头晕、手发冷,娘子给他送了红莲驻颜羹。他喝了三日,说夜里读书不犯困了,手也不冰了。这汤不甜腻,喝着不碍嗓子,比喝浓茶伤胃强多了。 其二。 有位镖师赵大哥押镖走了半个月,风吹日晒的,回来脸脱皮,手发抖。他娘子端来红莲驻颜羹,他嘴硬说我一个大男人喝这,结果他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连喝两碗。 后来赵大哥押镖前,他都让娘子去买上两碗,还给装起来,说是——路上喝了有力气打山贼! 其三。 有位孙员外想给自家娘子补身子,去药铺买当归,被掌柜问要补气血还是调经?他脸憋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 酥心蜜意(美食) 第76节 后来他买了云来香的红莲驻颜羹,卫掌柜的说这羹补气血最适合娘子,他却不好意思地说是自己喝。卫掌柜心细,就直接帮孙员外写了张花笺放在一旁。 云来香推出代写花笺,男人们买羹时报上需求,伙计会直接把“你带娃辛苦,喝碗暖汤”、“最近别太累,我惦记着你”......写在笺上,省心又省力。 还有更夸张说法。 有位王掌柜来订红莲驻颜羹,说他娘子绣活累得手肿,送参汤怕她嫌苦,送胭脂又怕颜色买的不对。 这红莲驻颜羹就恰好! 一盅精致,还附张补身笺,写上“我亲爱的娘子,我知你手累,盼这碗暖羹缓一缓”,比说十句情话都管用!王掌柜送过去,他娘子当场就红了眼。 诸如此类。 也不知常司言如何在这么短短两日能编出这么多段子,但卫锦云却已经忙得眼冒金星,红莲稻煮了一锅又一锅,闲汉小哥都快将门口石阶给踏平了。 这常司言,还真是个奇才! 到了申时初刻,卫锦云才喘了口气休息,只说对外说今日红莲驻颜羹售空,供不应求。 她窝在藤椅里打算盘,想来她还要跟瓷器铺子的掌柜做生意,订些刻着云来香名字的盅与碗碟才好。 两个妹妹凑在她身边,又是捶肩又是递茶吃果子。 “卫小娘子,还没到三日。” 常司言上门,呡了一口顾翔端上来的茶,“你觉得如何?” “很好。” 卫锦云几乎窝睡着,“你日后就是云来香的营销带头人了。” “这是何说法?” 常司言有些不解。 “聘了。” 卫锦云打了个哈欠,旋即起身和常司言签了契,“明日一早来上工。” 常司言要负责云来香每一样点心的宣扬,每日在云来香说书一场,但要与王秋兰的教学时辰岔开。 常司言早已没有了家乡的记忆,有的全是跟着阿翁在街头卖唱的点滴。她从今年春日里开始说书,费劲功夫攒了一贯钱。 下午回家时,她买了蹄膀,还给阿翁买了新鞋。 老常拿着棍子追她满村跑,心疼她有这钱财,不如给自己置办两件新衣裳。 常司言本以为这辈子都要蹲在拱桥洞里说书。 可她如今想得可多了。 她不止要给阿翁买新鞋,她还要给阿翁治眼睛。 红莲驻颜羹今日停售,卫锦云好不容易得空下来,她打了会算盘,吃一碗中午来不及尝的莼菜鲈鱼羹。 王秋兰一直将羹煨在灶台上,她尝起来时味道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柔滑的莼菜裹着温醇的羹汤入口,几乎不用咀嚼便化在舌尖。深秋的鲈鱼鲜美,又被切得极薄,只有滑嫩鲜甜。 卫锦云喝了一碗,连带着胃里都暖融融的,和卫芙蕖一块将今日的账目盘算清楚。 红莲驻颜羹堂食十二文,外送却是十九文,闲汉小哥每一单要挣两文,今天外送羹三百六十碗。 卫锦云盯着这账目,“嗖”的一声从藤椅上弹了起来,精神奕奕。去除成本和人工费,她一日的盈利已是数贯。 好多钱,她挣了好多钱! 一旁顾翔正弯腰擦着刚空下来的桌子,听见动静直起腰,看着她这精神劲儿,忍不住道,“卫掌柜,您方才喝的那碗莼菜鲈鱼羹,比咱们家的红莲驻颜羹还养人?这么精神。” 卫锦云盯了会忙碌的顾翔,想着她一整日又是堂食,又收拾,还得帮着打包索唤的模样,“小顾啊,你从开门到眼下没歇过脚,咱们还是再去牙行雇两个伙计吧,总不能一直让你这么转,像是铁打的。” 顾翔直起身点头,“我都听卫掌柜的,其实我倒不怕累,就是今日这单子已经多成这样,要是天天如此,真要把卫掌柜您累晕了。您从早盯灶又要做点心,这会子还要对账,连喝碗羹的工夫都得挤。” “嗯,顾姐姐说的没错,姐姐午食也是在柜台前扒着吃的。” 卫芙蕖将账目一笔一划仔细记载账本上,“等我和菱姐儿去上学了,姐姐可不是要忙飞起来。” “雇,这伙计必须得再雇。” 卫芙菱和孟哥儿两人坐在小几旁吃点心。他们今日也跟着帮忙,连小房子都没空去了。 她阔绰道,“没事姐姐,雇伙计的钱,我菱姐儿出了!” “孟哥儿也出!” “孟哥儿你是哪家铺子的?” 坐在小几旁来了没多久的展子明瞧着孟哥儿这爽利劲,笑着开口,“卫掌柜这铺子正是忙的时候,哪有空闲去寻牙人?雇人的事,不如交给我来办,保管妥当。” 他接着补充,“你放心,香萍姐家的春桃和小满,当初就是我帮着找的,手脚麻利又靠谱。你要什么样的,尽管说。” 卫锦云看着他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回道,“展讼师这两日倒是春风拂面......我没别的,就三点:一要听话懂事,二不要男伙计,三要先试用三日,不合适的话可留不得。丑话先说在前头,我这儿规矩虽不严,但要求不少,你可得跟人说清楚。” 他日日都来天庆观前,倒也不往赵香萍的铺子里跑了,总是在她的云来香。赵香萍得空了便来吃些点心,与他闲聊几句。 展子明爽快应下,“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今日的红莲驻颜羹还有吗?一会香萍姐该来了。” 卫锦云笑了笑,直摇头,“展讼师来晚一步,今日的红莲驻颜羹可是一售而空,连灶上的砂锅都刮得干干净净。不过你别急,咱们家还有刚出炉的枣泥糕、芋头酥,都是绵软糯口的,赵婶哪样都喜欢吃。” “嗯,也好。” 展子明喝茶小憩,捧着书看。 他已经又一次向那位青娘子完全说清楚,他心里一直有人,不要再来找他。但他自己也想得很清楚,他不会再多过问香萍姐,让她难堪。毕竟她的铺子才安定没几月,还要好好做生意,且从前那个人实在是不好。 他会等她。 他多接些诉讼与写状纸吧,多挣些钱。弟弟长大了也总要让他去再试试乡试,讼师并不是个长久营生。她做她的生意,他也会向上做配得上她的人。 展子明一直觉得她像一尾漂亮的青鲤鱼,明艳动人。 那漂亮的青鲤鱼应从池中缓缓游入江河,自由畅快。 卫锦云窝在藤椅里,听着顾翔和客人们闲谈,困意渐渐漫上来,不知不觉就歪着头睡着了。这一日的匆忙疲惫,即便银钱也只有片刻的吸引力。 透过雕花木窗的日光被染成暖橙,她才忽然惊醒,一拍脑门瞬间跳起来。 今日是陆翎香的生辰,她竟忙得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她顾不上揉惺忪的眼,转身就往后院奔。 “哎唷,已经做好了。” 王秋兰笑着给她捋了捋乱了的发髻,指指柜台上的食盒,“在这里呢,成日别总是火急火燎的......去穿祖母给你做的新衣裳,去香香家,得妥帖些。” “祖母,这个做起来很慢的。” “真的已经好了,姐姐放心。” 两位妹妹将她架进了浴房。 毕竟顾姐姐的力气可不是说笑的。她吃了祖母炖得腊肉笋干饭后像是成了大力士,一刻都不停歇。 等下次她们见了拉驴车的顾爷爷,一定要去问问平日里给顾姐姐吃了什么好东西,能让她气血这样足,她们也好给姐姐买些。 卫锦云穿好祖母做的新衣裳,又将散了的发丝重新挽了发髻。 她才要出门,就见一辆青篷马车停在铺子门口,车旁的婆子连忙上前相问,“卫小娘子,我家姑娘特意让老身来接您,还说请您的两位妹妹也一并过去,热闹热闹。” 卫锦云赶紧把顾翔拉到身边,仔细交待,“剩下的点心一定不能隔夜,有空你就全吃了,要是有客人来问红莲驻颜羹,就说今日售空了。” 连丝瓜和毛豆都被叮嘱好好看家。 顾翔推着她往马车走,“卫掌柜您快去吧。铺子里的活计我门儿清,保管错不了,您别耽误了陆姑娘的好日子。” 卫锦云拉着两个妹妹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车夫甩了一下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张仁白看完书,本想进云来香喝口茶。他见这布帘上绣着“陆”字的马车,手不自觉攥得发白,将里头的纸包捏得极紧。 马车在陆府门前停稳,卫锦云才掀开车帘,就见府门口挤着好些人,连廊下的灯笼都提前点了,暖光裹着喧闹的人声涌过来。 最前头的陆翎香穿着水红袄裙,往马车这边望,看见卫锦云的瞬间,飞快奔过来。 “香香,你家......” 卫锦云望着她身后的一大群人。 “举家出来了?” ----------------------- 作者有话说:红莲驻颜羹,人人吃了都说好[眼镜] 第51章 月色很美 “哪有的事。” 陆翎香拉过卫锦云的胳膊,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就,就都是路过的......放心,今日生辰是在我的院里,都是熟人,锦云你不必拘谨。” 卫芙蕖和卫芙菱跟在姐姐后头,左瞧瞧,右看看。 卫锦云也瞧着左边的眼熟,瞧右边的又好像在哪里见过。总之,他们看起来都和善又可亲,除了陆老她熟识外,这堆路过的人,都让她生出一种面熟之感。 仆从们也穿着干净整齐,连系着的丝绦长短、方向,都完全一致。他们将手放在前胸,微微颔首,标准地露出自己的八颗牙齿,随着卫锦云的走动一块喊出。 “卫小娘子好!” 声音清亮整齐,却来的突然。卫锦云一个趔趄,险将手中的食盒摔了。 香香生辰的迎客阵仗,真是气派! 待卫锦云和两位妹妹的身影从连廊处慢慢消失,门口挤着的人才出声。 “母亲,下次你去云来香能带上我吗,我也要去。” 孙氏站在吴氏身旁,很快皱了皱眉,“好烦啊陆寂,你把我挡住了!” 陆父惶惶转身,挪开自己的身影,“玉娘我没注意。要不,晚些她回去的时候我们再瞧瞧?让府里的人再喊一遍。玉娘,你不要生我气。” “哪有这般盯着人家姑娘瞧的,还来一次岂不失礼。” 孙氏推开丈夫,余光都没有留给他,“眼下我们还能趁着香香的生辰宴,一会总不能再弄个散场礼......你撒开些,我要跟母亲吃茶去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77节 她跟着吴氏一路进了小院,只留给父子俩背影两枚。 卫锦云被陆翎香热情地拉了一路。 陆宅相对于吕宅来说并没有那么讲究,仆从少,也比吕宅小些。花栽了不少,却只有一两块有花街铺地,其余全是平坦开阔的院落,旁边摆了不少放刀枪、弓弩兵器的木架子。 “可算来了,叫我们好等。” 吕兰棠与周竹清几人正在石桌旁打叶子戏,骨牌乌泱泱摆了一堆,眉心微皱紧紧盯着它们,只想抓张好牌。 见来人,这眉头也舒展了,摸上一张点数大的也道是“锦云一来,运气就好”。 院里有不少人,但基本都是卫锦云见过的,她们时常被一块带来云来香吃点心。眼下天气愈发的凉,大多也不愿西家闯东家进地办茶会,而是都相约云来香,取暖吃茶。 闺中姐妹多,这位传那位,一度出现人传人现象。 起先喝茶时还会让卫锦云用屏风遮挡一二,有些拘谨,后来瞧着大堂里的人玩寻故棋,屏风一撤,便上去围观排队,也想自个儿玩。 虽是黄昏,但席面只上了些冷盘,几位就带着卫锦云教她打叶子戏。周摘月独自坐在小几旁,当着两位谦虚前来请教妹妹的夫子,顺道也给做个开学前的抚慰工作,叫她们不用太过焦虑紧张。 坐在陆翎香身旁柳小娘子的眼含笑意,“卫小娘子,你那云来香如今可真是红火,我今日本想着午间去坐坐,特意早去了些。哪晓得外头候着好些人,窗边小几,长桌都坐满了,愣是没寻着半个空位。” 另一位郑小娘子也笑着接话,轻拍了陆翎香的手,“亏得咱俩前日机灵,一听说你出了新品,便赶早去了。那羹喝着清甜,对身子也好,我回去跟我娘说,她还催着我再去买。但若是今日想去点一碗可不行了,连闲汉都来不及送。” “那可不,云来香出新品我知晓得可快了。” 陆翎香夹了口五珍脍,悠哉道。 毕竟二哥巡街会路过云来香。他是个重公务的,大多并不会进去停留,更别说花上功夫坐下悠闲喝茶了。只是时不时嘱托她,给他打包一碗回家,等他下值吃。 她也问过二哥你下值不能路过去尝,二哥却说一直去,怕打扰到她。 她真是无奈,照他每日骑马路过天庆观前只是看一眼的次数,非把自己脖子看倾斜了不成。 卫锦云听着这两人的话,喝了一口茶后回道,“怎么会让你们总等,日后你们若想来,提前知会一声,我给你们留着位置。我正想着再雇两个手脚麻利的伙计,等招到人,你们要那红莲驻颜汤或是别的点心,铺子也能得空多做些。届时,叫个闲汉送上门去,你们在家坐着等就好,省得跑一趟。” “这么说,你眼下是没空接茶会或是筵席的活计了?” 卫锦云点点头,“实在是铺子里离不开人,最近生意正在势头上,也要招呼客人,生怕出些差错。” 正说着,仆从端着盘子鱼贯而入,秋日的鲜滋味浸了满室。蟹酿橙冒着淡淡的热气,酒蒸白鱼格外诱人,蜜炙鸭的鸭皮油亮金黄,菜一道接着一道,都是些精致可口的。 周竹清动了动筷,目光落向卫锦云,又朝对面的柳小娘子使了个眼色,“卫小娘子啊,你说没空接这些,可有人偏不依。烟晚,你快与她讲讲,前日是谁拉着我,说非请这卫小娘子去府里做点心不可?” 柳小娘子本名唤作柳烟晚,与周竹清也是从小相识,是个性子娇憨的。 她被周竹清点了后便离开自己位置走了几步,到卫锦云的身旁,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好卫小娘子,好卫掌柜,我哪是非要你跑一趟我家做点心。只是我大哥下月初八要和心上人定亲,纳征的礼单里,酒肉茶果一样都不能少。” 柳小娘子眼底满是期待,“我那未过门的嫂嫂性子温温柔柔的,极好相处。大哥自小就疼我,我眼瞧着他要定亲,总想多帮衬些,可别的事我也插不上手。但是你瞧 ,我认识个做点心高手。” “纳征的点心本就图个寓意好,我吃了好多点心,就数你做的最合心意,好吃且有新意。所以我想着,这纳征的点心,能不能就从你这儿订,也让嫂嫂的家人们都尝尝你的好手艺。” 卫锦云并没有接过大宋的纳征点心,这点心这是算作聘礼里头的,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她想了想,慢慢解释,“纳征的点心讲究个吉利,按我们平江府的规矩,要备上好几筐。蜜煎得选金橘、青梅做的,作金玉良缘的意头,糖饼要印上‘囍’字摆出来好看,蒸酥得做分层的,每层夹点豆沙,作步步高升......还有团圆糕、乳糖狮子这些,都要备上。” 卫锦云的语气多了几分谨慎,“只是这事你家中长辈都知晓吗?纳征的点心讲究多,万一有不合俗礼的地方,反倒给你大哥的亲事添了麻烦,那可就不好了。” “知晓知晓!” 柳小娘子连忙点头,“我爹娘和大哥都同意,连未过门的嫂嫂心中定是欢喜的。前阵子大哥还特意带她去你的云来香吃茶,你可有没有印象?她是一位眉心有颗小痣的姑娘,皮肤白白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可是个难得的大美人!” 大美人卫锦云当然会记住,被柳烟晚这么一说,她还真记得有这样两人。 秋日的一个午后,这位美人面前摆满了云来香的招牌。她对面那位脸红到脖子根,一边喝茶一边憨道,“晴娘,你多吃些,吃。晴娘日后要吃什么,我都买给你吃。” 二人巴巴的坐一下午,卫锦云在柜台旁听得最多的话就是“晴娘,你吃”。一人脸热喝了她好几壶茶,一人似是吃不下了,却还是将他点的点心都吃了一大半。 最后卫锦云送了两人一壶橙皮饮消食。 “铺子里虽忙,但我也不能让咱们柳小娘子失望嘛。” 卫锦云望着柳小娘子期待的眼神,笑着点头应下,“那这纳征的点心单子,我便接了。毕竟是你大哥的终身大事,我定会提前备好料,按咱们平江府的婚俗做足讲究。” 那时她去了姨祖母家,打听过平江府的喜糕要如何操持。不仅成亲要用喜糕,纳征也需用到。她本就有接喜糕单子的打算,只是最近铺子里忙堂食与索唤,并没有功夫思量这些。眼下,岂不是来得正好。 喜糕,也是打名气的好点心。这一担担喜糕挑过去,瞧热闹的可都看着呢,更别说筵席上的喜糕,到了婚宴结束是要送给宾客们分享喜悦,沾沾喜气的。 若是柳小娘子这单她做得好,那她日后的目光可要往筵席上扫了。 最好日后平江府人人都吃上云来香的点心。 “好卫掌柜,全天下最好的卫掌柜。” 柳小娘子登时眉开眼笑,夹了一大块蜜炙鸭腿放进卫锦云碗里,又舀了蟹酿橙的蟹黄,“快多吃些,今日的菜好吃。日后我出嫁时,你也来给我做纳征点心吧。” 这话刚落,坐在身旁的郑小娘子便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筷子都快拿不出了,“哎哟,烟晚,你自己哪用得着纳征礼,该叫那王公子赶紧来下聘才是......你跟他说,你最爱吃云来香的点心,想让他下聘时把卫小娘子的招牌点心都备齐,看他急不急,说不定还不用等你大哥的下月初八,你自己已经吃上了。” “不要胡说!不要胡说!” 柳小娘子的脸颊羞成绯色,手忙脚乱地拿起汤匙,舀了个圆滚滚的肉丸子塞进郑小娘子嘴里,“堵上你的嘴,谁,谁说要他来纳征了?不过是......不过是随口提提!” 这话虽硬气,脸却烧得不成样子,像是桌上的秋露白都被她偷饮了去。这光景惹得满桌人都笑出了声,烛火也点起来,映着满室的热闹。 小孩子是眼大肚小的,卫芙蕖和卫芙菱吃一会便饱了,二人席间各位姐姐都甜甜叫了一番,还给陆翎香唱了一首姐姐教的生辰快乐歌。 待姐姐们说话聊天,二人就和周摘月在院里玩。不过一会儿就有仆从来院里,问二人吃不吃点心。 “不会要去陆老的院子里吃吧。” 卫芙蕖手里把玩着陆翎香小时候玩的旧弓。 来的仆从一愣,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知晓?” “摘月你和我们一块去。” 卫芙菱牵住周摘月的手。 周摘月慢条斯理地摇头,“我可不去......届时问我卫姐姐的事,我哪里知晓这么清楚。” 仆从挠了挠脑袋。 莫非这三个孩子有顺风耳? 院角的桂树落了满地,吴氏坐在铺着软垫的竹椅上,目光落在被仆从引过来的两个娃娃身上。 卫芙蕖穿件浅碧色襦裙,绣了好几只纷飞的蝴蝶。卫芙菱穿件鹅黄色短袄,下配藕荷色裤子,袄子胸前绣着只展翅的小麻雀。两人都扎着两个小丸子头,簪了桂花兔子绒花,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却能从神情中一下窥出不同。 孙氏放下手中的茶碗,笑着朝两人招手,“这便是渠姐儿和菱姐儿吧,快过来,姨姨这儿有刚剥好的栗子。” 卫芙蕖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轻声道,“姨姨好。” 卫芙菱也跟着学样,却忍不住多瞧了一旁的吴氏两眼,忽然睁大眼睛,“您,您是之前和沈掌柜一起去姐姐铺子里的婶婶,我记得您的!” 吴氏被卫芙菱的话逗得笑出了声,语气带着几分打趣,“菱姐儿不仅记性好,眼睛还这么尖?” “是啊。” 卫芙菱说得格外认真,手还比划了一下,“那日沈掌柜和您坐在窗边,您手里端着茶,却老往柜台那边瞧。姐姐正忙着打算盘,陆大人就拿着几支漂亮的秋芙蓉过来送姐姐。您盯着那花,眼睛都要贴上去啦。” 孙氏转头看向吴氏,眼里满是惊喜与好奇,语气轻快,“母亲,还有这茬呢?您怎么没跟我说过。菱姐儿,你是说......长策给卫小娘子送花?” “嗯!” 吴氏抬手指了指院角那丛开得正盛的秋芙蓉,粉白花瓣,衬得绿意愈发鲜嫩,“你瞧瞧,就是这几支模样周正的,你父亲打理了很久。那日长策从后院掐了,揣着就去了。到了铺子门口却是拘谨起来,把花递过去就转身出门,除了手里落了把糖外,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敢说。” “真的假的?” 孙氏听得笑出了声,连连点头,“这可太好了!非常好!” 她转头看向卫芙蕖,语气愈发热络,还拉过她的手,“蕖姐儿,你也跟姨姨说说,当时你姐姐收了花,是啥模样呀?有没有笑?” 说着,她不忘朝身旁的仆从挥了挥手,急切道,“快,去厨房把英娘做的点心拿来给渠姐儿和菱姐儿尝尝,再备两碗温凉的杏仁羹,别渴着孩子。” 仆从很快端来的盘子里,摆着六只胖乎乎的兔子流心包。 白面团揉得软乎乎的,捏出尖尖的两瓣兔耳,圆滚滚的兔脸上,用红色细细点了两粒圆眼睛,活泼可爱。 “我家长策和香香儿时就喜欢吃。” 吴氏将盘子端到两人面前,“快尝尝,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卫芙蕖被孙氏拉着坐下,面色沉静,“姨姨、婶婶,叫我们过来,约莫也是想打听姐姐的事吧?” 她的语气多了几分认真,“我姐姐人很好,待我和妹妹还有祖母,更是掏心掏肺,铺子再忙也会变着法逗我们开心。只是陆大人对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年纪小,瞧不太明白。但我只知晓一件事。姐姐带着我们不容易,她万般不能受半分伤害。若是有人让她难过,我......我定是不依的。” 孙氏和吴氏互看了一眼,互相笑笑,连忙起身拍了拍她的背,“渠姐儿放心,长策那孩子虽嘴笨,却不是会欺负人的性子。我们不过是瞧着他和你姐姐投缘,多问问罢了。没事没事,吃点心。” 孙氏见卫芙蕖眼神里仍是有几分放不开,她慢慢道,“渠姐儿这心思,姨姨怎会不懂?无非是怕你姐姐往后受了委屈,没人替她撑腰 罢了。” 她话里更加亲近了,“你别看我们陆家如今在平江府算有几分脸面,早年可不是这样的。长辈们都是实打实做事的人,从前也是在马背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从不会拿些虚头巴脑的规矩待人。” 正说着,孙氏忽然笑了,“再说姨姨年轻时候也常跟针线、布料打交道,每天琢磨着怎么把活计做好,怎么让客人满意。跟你姐姐如今用心做点心,其实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姨姨最明白,靠自己双手过日子的人,最是珍贵,哪会让她受半分亏待?” 卫芙蕖听着,眼眸晃了晃,小声问,“姨姨也做过......需要仔细琢磨的活计,还有让客人满意?” “那可不!” 孙氏笑着点头,把兔子流心包往她面前推了推,“快趁热吃,你放心,往后不管你姐姐跟我们家有啥往来,我们都只会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她凑过身朝着两个孩子悄声说道,“姨姨年轻时,是沈掌柜家的绣娘噢。” 孙玉尧,二十年多年前平江府鼎鼎有名的绣娘。 陆寂每日一路过,今日跟母亲来看布,明日薅父亲养的花,费尽心机,用了不知多少借口,终于把心上人娶回了家。 她大抵是知晓这孩子是什么心思,她那时又何尝没有亲身体会。 他们陆家,不讲究这些。 “谢谢。” 卫芙蕖终于松了口气,肩膀也跟着松快了。她先拿起一只,指尖触到时,忍不住轻轻按了按。 她小心掰成两半,金黄的流心缓缓淌出,甜香混着淡淡的乳香与热气散发出来。 她慢慢咬了一口,外头的面皮暄软蓬松,混着乳香气,内里的流心甜甜的,香软可口。 “很好吃。” 卫芙菱明明方才已经吃了个肚饱,却还是一只兔子流心包下了肚,“姨姨这儿的点心和姐姐做的一样好吃。” 怪不得姐姐说,饭与点心,有两个肚子。 酥心蜜意(美食) 第78节 两个人吃着兔子流心包,一五一十地将陆大人最近的情况都给说了,包括——油汆臭豆腐干为府衙例行嘉奖。 正说着话,仆从捧着个食盒进来,躬身对孙氏道,“夫人,这是老爷特意让小的送来的,让您趁热尝尝。” 孙氏眼皮都没抬,只瞥了眼食盒,带着几分余气,“我不要吃,让他自己留着吧。” 一旁的卫芙菱好奇地凑过去,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姨姨,您打开看看嘛,里头说不定有字!” 孙氏经不住孩子软磨硬泡,终是松了口,打开了食盒。果然,盅旁压着张漂亮花笺。 送食盒的仆从见状,连忙补充道,“夫人,这羹是老爷下午特意去云来香订的。您出门给三小姐挑衣裳,老爷怕凉了失了味道,一直在府里灶台上用小火煨着。” 孙氏捏着那张花笺,指尖轻轻拂过上头的字迹,先是抿着唇没说话,可瞥见末尾那个歪歪扭扭的哭脸时,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把花笺凑到吴氏眼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母亲您瞧瞧,多大个人了,还学小孩子画哭脸。” 花笺上是陆父的字迹——玉娘,天气凉了喝碗羹暖暖,陆泽延知错了,回院子睡好不好。 末尾的哭脸用墨点了圆圆的眼睛,还歪歪扭扭画了两道泪痕,瞧着格外滑稽。 孙氏捏着花笺没再放回食盒,反而小心折好收进了袖口,又舀了勺红莲驻颜羹尝了口。 她朝送食盒的仆从摆了摆手,语气已没了方才的冷意,“知晓了,回去跟老爷说,羹我喝了,让他别在书房待太晚,早些回房候着。” 羹才没喝几口,又有仆从端着个托盘进来,俯身道,“老夫人,夫人,这是卫小娘子特意带来的,说是给三小姐贺生辰的生辰蛋糕,让您几位尝尝。” 碟子里淡乳色的蛋糕上,缀着几颗鲜红的蜜煎,凑近便闻见淡淡的奶香与果香,瞧着格外精致。 蛋糕入口格外松软,甜意来得温和不腻,奶香混着果脯的微酸,吃起来实在是新奇。 等卫芙菱和卫芙蕖回了陆翎香的院子,已经是肚子圆圆,走不动道了。 月色浓浓,也该归家。卫锦云领着妹妹们才到门口,就见陆岚一身官衣匆匆下值。 陆岚的目光在她那儿只停留须臾,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递向陆翎香,“生辰礼。” 那匕首抽出时刃身微微弯曲,瞧着精致又锋利,陆翎香接过来就爱不释手。 展文星跟在陆岚身旁,他双手捧着木盒,也递上前,“陆,陆小娘子,祝你生辰愉快。” “你的手好了吗又磨。” 陆翎香立刻皱起眉,拉过他的左手看了看。 “没事了,一点小伤。你给我上的药特别管用,早好了。那我先走了。” 展文星抽回手,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陆翎香忍不住笑,转头晃了晃手里的匕首,“二哥,看在这匕首这么漂亮的份上,我给你个奖励如何......要不要当一回车夫?” 陆岚眼睫微颤。 伴着马蹄声,马车在月色里缓缓行至云来香门口。 卫锦云掀开车帘下车,忽然转身,“陆大人。” 陆岚握着缰绳的手一滞,侧过身望她。 卫锦云抬眼攥着衣角,“秋芙蓉,很好看。” 清浅的月光在她的眼睛里晃了又晃。 “嗯。” 风卷着铺子门口桂花香掠过,陆岚轻声道,“今夜的月色,也很好看。” 陆岚望着她牵着妹妹走进铺子的背影,直到门关上,才轻轻抖了抖缰绳,马车的影子渐渐融进月色深处。 ----------------------- 作者有话说:吴氏是祖母,孙氏是母亲,祖母的名字以后也会说的,慢慢来,不然太多了。(今天也安排了角色 一大家子喜欢说路过和薅花的。[彩虹屁] 锦云:花好看[彩虹屁] 兔子奶黄流心包,小兔子的样子,我小时候去吃席一直吃到的,超级好吃,江浙这儿的应该有吃到过。 陆大人:“月色”好看。[可怜] 第52章 曲奇饼干 临顿河吹来的风更凉了。院里的老槐树每日都要掉一地的黄树叶,枝丫上变得光秃秃的,有些秃噜皮。 卫锦云起了个大早,与提前上门的顾翔在厨房里叮铃当啷地忙了一个时辰,先将所有的点心全部备好。 丝瓜和毛豆在地上的叶子里玩闹,时不时从哪个叶丛中蹿出来,扬起一阵落叶。 “蕖姐儿,菱姐儿,走了走了。” 卫锦云背着箩筐,手中拎着包袱,朝着两姐妹扬手。 “姐姐,这个时辰先生还在睡。” 卫芙蕖喂好一二三,转身将她的包袱给接手过来,“应让摘月也给姐姐说说,这唤作‘开学焦虑症’的东西,怎么就提前一步挪到姐姐身上了。” 卫芙菱上前拿她的箩筐,“姐姐,溯玉轩门口可没什么挡风的地儿,这个点去,我们要在石阶上蹲半个时辰。” 卫锦云吃了两碗米粥配蒸腊肉、辣芥瓜,拣了两个顾翔带的灌汤包吃,又给元宝剪了指甲顺了毛,再给一二三修了刘海......终于等到暖阳的光洒进她的院子里。 她向来是如此,从小到大只要一到开学的日子,她就焦虑无比睡不着觉。到了这儿,还没改。 好在,这次终于不是轮到她上学了...... 开学! “快去吧,我看着呢。” 常司言搬着凳子在铺子门口吃煎豆腐,这是阿翁唱莲花落时卖的吃食。 将豆腐两面都煎得焦焦的,洒上些腌菜沫,淋些豆酱,半个巴掌大卖两文钱一块。除去成本费,老常一边唱,一边卖豆腐一日还能多挣上个十几二十文的,他心里头也高兴。 常司言掰开冒着热气的暄馒头,在里头夹上块煎豆腐,再弄点肉沫小咸菜,狠狠咬上一大口。 真香! 妹妹两人的束脩礼准备了一堆,除了卫锦云身后箩筐里放的,连跟着的顾翔也将两只手都给拎满了。 一早给姐妹二人买的挎包终于不再是装一堆零嘴,鼓鼓囊囊的,装了书册、文房四宝与小书匣。自然,还有卫锦云准备的食盒。 两人手里拿着油纸伞,即便是艳阳高照,也被嘱托着备好雨具。 溯玉轩离天庆观前的路程还没有卫锦云去一趟阊门来的远,只要走约莫不到两刻的功夫。几人路过府学时,见门口多了几家小摊,有卖炸油果子,炫炒银杏和桂花栗,油煎角子......瞧着热闹不少。 卫锦云拢了拢背后的箩筐,目光落在那团熟悉的白汽上。 钱娘子的鸡蛋饼摊前,油香混着蛋香混着热气飘过来,排着的几个食客都缩着脖子,念叨着要多加几个蛋。 “卫小娘子!” 钱娘子的嗓门先穿过人群,她手里翻着铜鏊子上的鸡蛋饼,蛋液被煎得滋滋响。 见卫锦云领着两个妹妹过来,她立刻腾出一只手往竹篮里够鸡蛋,“这是送蕖姐儿和菱姐儿去溯玉轩?快过来,钱婶才煎好几个,拿上垫垫肚子。” “钱婶这生意可 真好,瞧这队伍排的,比我先前在这儿时热闹多了。” “嗐,还不是托了那小子的福。” 钱娘子把做好的几个鸡蛋饼先递给排队的食客,又煎了几个给她们。 她仔细瞧了瞧一旁的卫芙菱和卫芙蕖,眼角都乐开了花,“哎哟,这才多久没见,蕖姐儿的小辫都长过肩头了,菱姐儿也比上次见时高了不少。孩子长个就是快,转眼就要去溯玉轩了。” “钱婶婶生意兴隆。” 卫芙蕖扬起她的挎包,“您瞧瞧您送给我的络子挂在这里,特别好看。” “我的也是。” 卫芙菱也伸手指了指她的挎包,又垫脚往不远处张望几眼,“郭爷爷怎么不在这儿了?” 夏日里老郭的饮子摊可是府学门口最大的。他不仅有两缸饮子和桌椅,还支了棚供人乘凉,如今那地方已经被卖炸角子的小贩给替换。 “他天气一凉就不出摊了,眼下不知是躲在哪里吃茶呢。他呀,天热自个儿卖茶,天凉又去吃茶,找不着人影的。” 顾翔接过鸡蛋饼,细心地分给两人,卫锦云又跟钱娘子说了几句家常。 听钱娘子念叨着吴生中秀才后,这一帮府学学子都喊这是“秀才鸡蛋饼”,这传来传去的,生意好了,连远些的商户都特意绕路来买。 这是明星效应。 卫锦云望着只是与钱娘子说话几句话就愈发大排长龙的鸡蛋饼队伍,心中又有什么念头渐渐窜出来。 溯玉轩离府学近,几人和钱娘子告别后,再走些路程很快就到了地方。 它的木门敞开着,顾翔将所有的束脩给仆从递了过去,给仆从压了个好歹。 卫锦云半弯着腰,帮卫芙菱理了理歪掉的丸子头,又摸了摸卫芙蕖的脑袋,“进了学要听夫子的话,这不是在云来香,别总是冲来冲去的。” 她细细叮嘱,将她们的两个小帽子叠好收进挎包,“姐姐备的点心,饿了也要吃。” 卫锦云如今和妹妹说的,全是从前祖父祖母与她念叨的。两人争谁去接送她上下学,谁看点心铺子,从幼儿园争到小学毕业。直至卫锦云上了中学自己坐公交车了,又开始争起给她零花钱的分配事宜。 “姐姐放心。” 卫芙蕖伸手触触卫锦云的脸,“我们定乖乖听夫子的,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卫芙菱立刻凑过来,扯了扯卫锦云的袖口,“该是姐姐自己多想想自己,忙完就去窝藤椅里打会盹,姐姐很累的。你前两日算账,迷迷糊糊把糯米钱算错几文,半夜想起又爬起来翻账本,窸窸窣窣的,我都听见了。” 姐姐上百文的文房四宝说买就买,几文钱的东西又要挠头杀杀价。 真是想不明白姐姐。 三人正说着,门内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几人抬眼,见周夫子披着件青色夹袄,正端着茶碗喝茶。 她看着眼前的光景,继续笑道,“卫小娘子教的好妹妹,倒是比姐姐还细心。” 卫锦云嘱托了一会儿的功夫,里头也跑出来个小小的身影。 这姑娘约莫七岁,眼如葡萄,脸儿圆圆,梳着双丫髻,身上穿件蓝色小袄。 “我没见过你们。” 酥心蜜意(美食) 第79节 她凑到卫芙蕖身边,盯着两人一模一样的脸,吃惊了好一会,“我叫傅玫,小名叫作甜儿。周夫子说今天有两位新同窗,是你们吧。” 两个妹妹被这活泼的新伙伴吸引,你一言我一语地做了一番介绍,先前的拘谨散了大半。 周夫子笑着拂手,“快进吧,其他人都在里头等着呢。” 卫芙蕖和卫芙菱跟着甜儿往门里走,走了两步又都回头,伸出手挥,“姐姐下学来接我们!” 甜儿也跟着回头,举着手晃了晃。 卫锦云站在门口,看着三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放心朝顾翔道,“看来,她们今日能好好适应了。” 第一日上下学,她荣获接送资格,但以后得日子,这两人怎么说都要自个儿回铺子。 日头过了中天,午休的时辰也到了。溯玉轩的厨子会备好适口的吃食,干净健康,味儿还不错。 卫芙蕖和卫芙菱坐着休息,周摘月就围过来与她们闲聊。 上午的课业里,姐妹俩听得格外认真,卫芙蕖回答夫子问题时条理分明,卫芙菱的字帖也写得工工整整。周夫子特意在课上夸了她们“聪慧又上心,倒是快适应了”。 “蕖姐儿,你方才背的那段,我总记混,一会用完饭能教我吗?” 周摘月正与两人说话,甜儿也很快凑过来,语气熟络,“你们一点都不怯生,比我才入学时好多了。” “好,姐姐教过我背书的方法,我一会儿说与你听。” 卫芙蕖打开了卫锦云给她们准备的点心食盒,卫芙菱也“嗖”的一下掀开了。 “哇,这是什么?长得像真的枫叶。” 甜儿的鼻子比人先凑过去。 十多片枫叶静静卧在食盒里,黄色的枫叶上有漂亮的纹路,浓郁的甜香味很快散开。 周围几个同窗也放下筷子,眼睛直盯着食盒中的枫叶,充满好奇。 其中一人问,“是你家姐姐做的吗?闻着好香......我知晓你家姐姐是云来香的掌柜,我吃过阿娘买的红莲驻颜羹,味道甜甜的。” “这是姐姐给我们做的枫叶曲奇饼干。” 卫芙菱拿起一块递向甜儿,眼里带着点小骄傲,“姐姐说怕我们念书饿肚子,便特意给我们装了食盒。这里头还加了蜂蜜和牛乳,很香的。” 甜儿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块枫叶,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慢慢咬了一口,葡萄眼睛更亮了,“好吃!” 两个人见姐姐做的点心受到了夸赞,便站起身,将饼干一人两块地发给了围过来的同窗。 才发了几块,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哼。 众人回头,见圆脸蛋的李呈叉着腰,下巴抬得老高,“不就是块酥饼吗,我家厨子天天做杏仁酥、核桃糕,比这好看多了。这些便宜货,肯定不好吃。” 他是司户参军的小公子,家里头疼得跟疼金疙瘩似的,不过才八岁,就养得圆滚滚得有一百斤。平日里他也算得上聪慧,人送外号“智多星”,同窗们遇到不懂的,除了问问周摘月,就来问他了。 上午见姐妹俩被夫子夸,分走了他的光,本就有些不服气。 甜儿听了立刻皱起眉,“你没尝过怎么知晓不好吃?” 卫芙蕖却没反驳,只是把食盒往中间推了推,“你可以尝尝。” 智多星几步凑过来,斜眼瞥了枫叶曲奇饼干,见它长得好看,闻着也香,咽了一口唾沫。 “尝就尝,难吃了可别赖我说实话。” 他还是将脸朝着天上,伸手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 曲奇饼干的酥皮瞬间在他慢慢碎开融化,先是牛乳的香气,接着是蜂蜜的清甜,香酥得直掉渣。 智多星嚼着嚼着,原本撇着的嘴慢慢放平。 他下意识想再拿一块,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方才的话,脸涨得有些红了,硬着头皮嘟囔,“勉,勉强算好吃吧,也就比我家的杏仁酥强一点点......” “那你刚才还说它是便宜货!” 甜儿立刻拆台,周围同窗也跟着笑起来,一片热闹。 智多星挠了挠头,没再反驳,反而小声问卫芙菱,“明天你们还带吗?我......我把我家的云片糕带来,跟你们换着吃。” 卫芙菱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把自己手里的枫叶曲奇饼干递过去一块,“那你再吃一块吧,一人两块,不然不够分了。” 智多星接过曲奇饼干,三口两口就嚼没了,没了什么架子。 他在原地杵了一会,伸出脑袋往卫芙菱身旁凑凑,“那什么,不如等会儿我教你们怎么握笔更稳?” “好啊。” 卫芙菱笑着回,“姐姐做的点心好吃吧,日后要来我家云来香吃噢。” “嗯!” 两盒枫叶曲奇饼干被姐妹俩一人两块分发殆尽,连夫子的桌案上都分了几块,给不同的夫子。 这曲奇饼干用料也扎实,待厨子像往常一样过来分饭时,见孩子们碗里的饭今 日只吃了一半,且都端到新来的两位双子身旁去吃。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甜香气。 啥味,这样香。 * 云来香门口的闲汉小哥依旧不少,进进出出,每个人眼里都在冒着银钱的光。 卫锦云适应了几日,不再着急忙慌,打包起来得心应手。 展子明领着两个人走进来,笑着朝柜台后打包的卫锦云扬手,“卫掌柜,人给你带来了,快瞧瞧合不合心意。” 卫锦云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展子明身旁跟着的人,快步走到三人跟前。 她目光先落在左边的姑娘身上。 这姑娘约莫二十多岁,身形结实,穿件浅褐短袄,袖口挽到小臂,肌肉线条优美,瞧着很是利落。 见卫锦云走过来,她爽朗地笑了笑,“掌柜的好,我叫朝酒,之前摆过小摊子卖饮子,后来天凉了不好做,就想找个铺子帮工。” 右边的那位姑娘年纪与朝酒相仿,却瘦得很,一身灰布夹袄,有些紧张。 “掌柜的,我叫晚雾,先前,先前在阊门粮铺帮过两年工,后来嫁人生了娃,如今娃大了,想出来寻份活计。” 她很快补充了句,“我手脚不慢的。” 卫锦云看着两人的模样倒是周正,有些满意点头,“展讼师,我先前说的要求,你都跟她们提了?” “放心” 展子明拍了拍胸膛,“我可没直接说是云来香招人,只说有家点心铺要找帮工,得先试工三日,愿意熬、能吃苦才留,这两位都应了。” 朝酒立刻接话,“掌柜的,我知道做糕点铺的活不轻松,揉糕团,招呼客人我都能学,试工这三日您尽管吩咐。” 晚雾也跟着抬起头,“我也能学,不会给掌柜的添麻烦。” 卫锦云再次打量了她们几眼,指了指柜台后挂着的干净抹巾,说话温和却带着条理,“我想你们也知晓。我这云来香虽才开不久,规矩可有些多。” “一是仪容得收拾得干净,每日上工前围上铺子备的统一围裙,二是待客得笑,哪怕忙得脚不沾地,也得跟客人说句软和话,要是能多跟客人搭搭话,问问口味喜好,那就更好。三......” 卫锦云慢条斯理且严肃道,“是最重要的一点。云来香的糕团配比很多都是独一份的。若是正是通过,签了契,那契上清晰明了地写着若是泄了配方,不仅扣光工钱、罚双倍赔偿,我还会拿着契书去府衙说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朝酒脸上的爽朗淡了些,下意识挺直了背。 两人都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掌柜的放心,我们嘴严实,不该说的绝不多话,肯定不泄露。” “试用只先在铺子招呼客人。” 卫锦云扬声朝后院喊,“小顾,过来搭把手!” 顾翔正准备再煮上一锅红莲稻,她拎着才洗好的屉布跑出来,“卫掌柜,叫我啥事啊。” “自然是好事咯。” 卫锦云笑着把朝酒和晚雾往她跟前推了推,“这两位是朝酒和晚雾,往后先跟着你学,你带带她们,算你俩徒弟。” “啊?” 顾翔的眼睛都瞪圆了,支支吾吾道,“我,我这才来铺子多久,连揉糕团都还在学精呢,这就带上徒弟了?” 做点心她眼下是没法教了,若是打泼皮棍法,她可以指点一二。 “谁让顾师傅太能干呢。” 卫锦云拖长了语调,眼底满是笑意,“从招呼客人再到帮着后厨盯火候,哪样你没做得妥妥帖帖?自从招了你,我这铺子都像亮堂了不少,简直蓬荜生辉。” 顾翔真是个能干的,力气大一个顶三,脑子转得还快。眼下云来香的老客还会与她夸赞说你家铺子里的小顾,人贴心,笑起来还好看。 顾翔被这么一说,脸红了,她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卫掌柜你又打趣我!” 卫锦云收了笑,转头对朝酒,晚雾正色道,“你们俩就跟着顾师傅好好学,往后喊她老大,她教的都记牢,踏实干。” 朝酒本就爽朗,立刻往前一步,声音响亮,“老大!” 晚雾也跟着小声喊了句,“老、老大。” 这声“老大”吓得顾翔一个趔趄,差点撞着身后的屏风。 她苦着脸看向卫锦云,“卫掌柜,我才十八岁啊!哪有人这么小当人年纪比我长的人老大,这不会折寿吧?” “师傅哪分年纪大小,本事才是正经的。” 卫锦云拍了拍她的肩,“好好带,等把她俩带出来,咱们就正式雇了人,往后你就是铺子的大堂经理,管着前堂的活计,不比眼下更自在?” “谁说的,我还喜欢揉糕团呢。” 顾翔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负责的往朝酒和晚雾面前一站,“那你们跟我来,先教你们认认铺子的点心种类,还有招呼客人的规矩,还有这红莲驻颜羹,得好好打包......” 什么叫做“大堂经理”? 她左思右想没想明白,给二人去找王婶专门缝的云来香围裙去了。 常司言捧着茶碗,从椅子上起身,带着股慢悠悠的劲儿凑过来。 她看着卫锦云严肃叮嘱朝酒和晚雾的模样,忍不住晃了晃茶碗,笑着打趣,“卫掌柜,方才那话可真够凶的,又是罚款又是上府衙,不知情的还以为您要审案子呢。” 卫锦云瞥她一眼,敲敲柜台面前摆着的枫叶曲奇饼干,“风凉话倒是先说上了,你今日的说书题材定了?新品曲奇要配的故事,还有怎么跟客人吆喝,这些都想好了?” “哎哟喂。” 常司言立刻垮了脸,把茶碗往桌案上一放,夸张地叹了口气,“卫掌柜您这是把我当文曲星了,昨日才刚编完桂花糕的月宫仙点故事,今日又要给曲奇凑新本子,哪有这么快的灵感。” “既然没灵感的话......” 酥心蜜意(美食) 第80节 卫锦云作势伸手要夺她的茶碗,“那别坐着喝茶偷懒了,起来跟着小顾招呼客人,才出炉的曲奇还没人帮着介绍呢。” “别别别!” 常司言赶紧端起茶碗护在怀里,指着曲奇道,“有了,我想到个好点子。就说这枫叶曲奇是‘秋林仙子采枫魂,揉进酥香赠凡人’,说书时加段书生遇仙子,得曲奇解乏的小故事,保准客人听得入迷,还能记住咱们这新品......我先去后院瞧瞧这红莲驻颜羹煮得如何了。” 常司言刚要往后院跑,就被卫锦云喊住,“不行!” 她回头见卫锦云指着她,无奈叹气,“你怎么总写书生遇仙子和精怪,每次都是书生得那么些好处,真不公平,听多了客人该腻了。” 常司言端着茶碗乐了,“那不然写啥?卫掌柜怒发冲冠为红颜?” “你不想活了就直说。” 卫锦云把她叫了回来,清清嗓子,大手一挥,“我给你想几个思路。譬如霸道王爷就为等心上人做块曲奇,或是新科探花高中后,不赴宴会,先千里追妻送才买的曲奇,再不然,纯情世子见心上人给别人分曲奇,红着眼眶只盼她也能看自己一眼......” 常司言直笑得扶着桌沿直不起腰,“卫掌柜,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王爷追妻,世子红眼也就罢了,还能扯出这么多新鲜花样,笑得我腮帮子都疼。” 她缓了缓气,瞧着藤椅里懒洋洋的元宝一眼,也跟着附和,“要不我也给卫掌柜想一个?” “请讲。” “点心娘子冬日在码头捡了只冻得缩成球的狸奴,天天用曲奇碎喂它。等开春回暖,狸奴突然化了个穿红衣的俊小哥,说自己是山中灵物,欠了恩情要以身相许,往后天天守在铺子后厨做曲奇,烤得比谁都香。” 常司言眼睛越说越亮,这灵感“蹭蹭”就往上蹿,“我还得再加段细节!那狸奴化的小哥,习性可没全改。点心娘子做点心时,他准凑过来蹭蹭她的衣袖,粘人无比,要是点心娘子摸摸他的脑袋,他能高兴得身后的尾巴都要冒出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更令人惊奇的是,他还总记着自己以前爱抓鱼,隔三差五就从码头叼条新鲜的鱼来报恩,往点心娘子跟前一放,眼神特认真,他......” 常司言正说得眉飞色舞,一下就噤了声,瞪着门口。 风铃轻响,卫锦云转身。 陆岚一身红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条鲜活的大鲈鱼。 ----------------------- 作者有话说:给姐姐宣扬宣扬新品。[猫爪] 锦云:我想点劲爆的。[彩虹屁] 陆大人:吃,吃鱼吗。[可怜] (有角色 第53章 再谈生意 常司言揉了揉眼睛,长舒一口气。 还以为她们这行山野精怪讲多了,被它们寻上门来报复呢。 嗐,陆大人啊。 她心安理得地给自己的茶碗里添满了茶,端到后院想曲奇故事。 狸奴报恩是个好故事,得再润笔一番,顺道发行。 “今日不忙,得闲。” 陆岚迈过门槛,手中的大鲈鱼正鲜活得来回晃鱼尾。 他想了片刻,慢条斯理道,“巡河时有条鲈鱼撞到船上,我想他们几个都不爱吃这细嫩的。恰好路过云来香,便给你拿来了。” 他手中的鲈鱼比寻常市集卖的大了近数倍,卫锦云惊的“呀”了声,走到他身旁,伸手比了比鱼身,“这么大?” 身后传来几声浅浅的闷笑,好多是云来香的老客了。 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朝酒将抹巾往手中一攥,凑到顾翔身边,悄声道,“老大,这么大的鲈鱼,得往长江深水里才能捕到吧,真能恰巧撞船上?” “哎呀,这是我们云来香一贯的传统。” 顾翔忙拉了拉朝酒的袖子,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发出桀桀桀的声音,“别管那么多,陆大人说撞船上,那就是撞船上的......日后陆大人只要来云来香,他说什么,我们只管点头同意就是。” 陆大人就算说是天上的鸢鸟撞船上了给卫掌柜送来,卫掌柜也会信的。 元宝见了这大鲈鱼,从藤椅上一跃而起,奔到陆岚身旁。它的爪子左伸伸,右挠挠,在鲈鱼底下转来转去。 可惜在陆岚跟前它显得很小,大鲈鱼离它太远,长期的养尊处优让它长成了一只小肥猫,还没有尝试过一下弹这么高。 顾翔熟练地接过那条大鲈鱼,拎到后院先拯救它,陆岚便蹲下身子揉揉元宝的脑袋。 “乖,这不是给你吃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条大鳅,轻声细语,“这才是你的。阊门那家铺子上新,这里头还塞了鱼籽和虾干,尝尝。” 瞧着这足足比它两张脸还要长的大鳅,元宝的绿眸瞬间眯成了竖瞳。它叼起大鳅注视着陆岚,与他对视。 两双绿眸四目相对好一会。 元宝满意地拿脑袋蹭蹭陆岚的手心,叼着大鳅回窝去了。 真不愧是它的小弟,总是出去打猎给它吃。 好小弟。 他自然也没有亏待丝瓜和毛豆,今日的零嘴也比往常的大些,鸭肉裹着猪皮用炭火烘干,够磨一下午牙了。 丝瓜和毛豆咬着零嘴,将他归类成了老四。 正是午后最热闹的时候,铺子里长桌、小几都坐满了人,连门口空余的地方都临时加了小桌,围了三位老主顾。 还没等卫锦云开口,陆岚就已经来了柜台旁,用手拨了拨过了多日还未败的秋芙蓉,“有个老位置。” 他的声音更加轻了,“这里,可以吗?” 陆岚本就身姿挺拔,此刻刻意放松了姿态,垂眸看她。 卫锦云转开脸去理柜台上的玩意儿。 “自是可以......陆大人哪回过来不是赶上人多,这长凳你都坐过好几回了,怎么还次次问我......” 顾翔一早便将柜台整理得一干二净了,她拨出来几只竹编,又扔了回去,整理了好一番。 回回来时都没有空位,回回他都坐在这里。 身后的晚雾正在记铺子里的点心种类,在屏风后轻声笑了一下,又赶紧捂住嘴,凑到顾翔耳边嘀咕,“老大,陆大人这是怕卫掌柜赶他走?” “没听见,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顾翔佯装捂捂自己的耳朵。 陆岚抬手撩了劲装下摆,稳稳坐在长凳靠外的一端,还特意往边上挪了挪,给卫锦云留了大半位置。 “你忙你的,我不会妨碍你。” 卫锦云也没有坐下,而是“噢”了一声后跑后院打包红莲驻颜羹去了。 铺子里很热闹,门口来来往往不少闲汉。小房子里没了卫芙菱的身影,却换了孟哥儿。他坐在那儿仔细地练字,时不时抬头瞧瞧有什么恶汉出没,好让他去溯玉轩告知菱姐儿。 张仁白日日都在,他面前摆着一碗红莲驻颜羹,手边的砚台和宣纸只占了小半张桌,桌沿空出老大一块,显然能再坐个人。铺子里有不少拼桌的,但没有人来找他拼。 张仁白看了陆岚许久,陆岚忽然抬眼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陆岚皱了皱眉,此人夏日至今,怎么消瘦成这样。 朝酒和晚雾打包活计学得快,这下让卫锦云也得了空,坐下算算账。 “陆大人,尝尝我们铺子的新品,枫叶曲奇饼干。” 陆岚那么大一个身躯,却坐一个角,大半的长凳都留给了她。她坐下,把跟前盘子往陆岚那儿推了推。 陆岚倒也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很好吃,模样也别致,倒挺适合秋日送礼。” “就是想着应应秋日的景。” 卫锦云拨动算盘,并未抬眼,“陆大人因为水寇受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快好了,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那就好。” 陆岚压了压唇角。 常司言拿着张写满字迹的纸从后院快步出来,“卫掌柜,那狸奴故事我总算想透了,这就说给您听,保管卖得好。” “狸奴报恩的故事?” 陆岚咬着曲奇饼干,在一旁开口。 “是的大人。” 常司言恭恭敬敬道,“写那狸奴成日往点心娘子跟前凑,总想着送些好东西给她......狸奴嘛,是这样的。” “好故事。” 陆岚回,“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这个嘛。” 常司言继续嘬她的茶,“回大人,我们卫掌柜总说......艺术来源于生活。” 她用手中的笔杆子戳了戳卫锦云的脑袋,“哎呀掌柜的,你不要将脸埋进算盘里了,听我给你讲讲。” 小小的算盘,埋了个大大的卫锦云。 “秋景哪有狸奴讨喜。” 常司言往前凑了凑,语气雀跃,“您想啊,咱们大宋百姓谁不爱狸奴?不管是富家小姐揣着的,还是寻常人家捉老鼠的,那是人手一只。我想着,不如将曲奇做成狸奴模样?” 卫锦云的脸终于从算盘里出来,“好像,是个好主意。” “做成不同姿态最好,一袋里装着蜷着的,抬爪子的,揣着小绒球的,街坊们拆开吃时,跟寻趣儿似的,肯定高兴。要是我,见了活泼的狸奴,我都不忍下嘴了,我给它收集摆起来。” 收集起来? 卫锦云听了半晌,忽然起身,双手捧了捧常司言的脸蛋,使劲揉捏,“小常,你可真个是机灵鬼。” 她越说越起劲,力道没轻没重,把常司言的脸颊揉得微微泛红,“你真是云来香的福星,脑瓜子怎的这般会转呢,今日大鲈鱼的鱼背肉,奖励给你吃。” 常司言被夸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想推开卫锦云的手,脖子染了红,“卫掌柜,别揉了......铺子里还有人呢。” 卫锦云回过神,“这有啥,夸云来香的福星还不能大声点?” 酥心蜜意(美食) 第81节 说着才松开手,又拍了拍她的肩,“快把你想的狸奴姿态都画下来,咱们晚些再琢磨琢磨细节。” 常司言在原地有些发愣。 她听了十几年的小乞丐,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福星。 她可以是福星吗...... 午后的铺子里都是甜点的香气,门口风铃晃啊晃。桂花几乎凋谢,但风里仍有余香。 柜台屏风旁挂着一串新风铃,是由许多干松果串在一起做 的,晃起来与风铃不同,是一种清脆的声响。 虽然有人在玩寻故棋,时不时发出激动的呐喊,但卫锦云抬眼时,竟见陆岚倚着手背睡着了。 眼尾微微下垂,浅眠松弛。 她忍不住抬手,将垂在他脸上的几缕发给他扫到耳后去。 她垂眸继续记账,陆岚的眼睫却颤了颤。 风铃哗啦哗啦晃。 卫锦云抵着笔杆子瞧这串风铃。 这真是随便买的? 转眼到了申时,日头斜斜,陆岚也早已走了。卫锦云把柜上的账本归拢好,跟顾翔交代了两句便去溯玉轩接下学,她还特意早走了一刻。 “姐姐!” 才到溯玉轩门口,就见两人从门内一眼就瞅见了她,踩着步伐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她原本还以为蕖姐儿不是这性子。这下,两个脑袋瓜埋着,真是有些分不清了。 卫锦云给她们俩买了搅搅糖,并没有回云来香,而是牵着她们去了沈记布庄。 才走到门口,里头就传来伙计热情的招呼声,“这位小娘子可是来选布,快请进!” 穿青罗裙的女伙计已快步迎上来,手里立刻端上茶碗,“小娘子瞧瞧咱们家的斜纹锦和提花锦,成衣入秋也添了好几款新样式,您慢慢瞧。” 布庄内里宽敞明亮,迎面是博古架,摆着不少配色雅致的素绫和绣着小朵牡丹的缎,身旁用屏风隔开成衣区。成衣按品类分了区,襦裙挂在东侧,褙子和袄放西侧,还有各种直缀、袍......不少客人正围着伙计挑选。 靠里的柜台后,沈婉正拿着匹云锦比对颜色,见卫锦云进来,立刻放下云锦迎上前,“卫掌柜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 “您这铺子里生意真好,无论是成衣的款式,还是布匹上的绣活,都精巧得很,连同团扇和香包,都有各式各样的。” 卫锦云方才被伙计带着转了一圈,这沈记布庄足足有她两个铺子这样大。 沈婉引着卫锦云在客座坐下,让伙计添了碗茶,就笑着打趣回答,“得,我还不知晓你,专程来我铺子里,总不能就为了夸两句生意好。是想给两位妹妹和祖母挑新衣裳,或是扯块好布,我给你算便宜些,有折扣。” “嗐,沈掌柜猜错了。” 卫锦云端着茶碗抿了口,“我是来找您做生意的。” “做生意?” 沈婉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你一个卖点心的,我一个卖衣裳布匹的,咱们俩能做什么生意,难不成你要给我铺子里的伙计送点心?我们这点心已经和徐记签契了,可不好毁约。” “竟让徐掌柜先一步抢去了?唉......” 卫锦云佯装了一会后语气认真起来,“我可不是来送点心的,沈掌柜,您铺子里卖的香包,平日里多少钱一个?” “一般卖三十文一个。” 沈婉被她逗得随口答道。 “成本呢?” “你这丫头,还想打听我的成本?卫掌柜好大的架子啊。” 沈婉端起茶碗“噗嗤”一笑,“罢了,跟你透个底,毛利倒还可观,一半一半吧。不过香包不是主营,大多客人是来买衣裳布匹时顺带捎一个,真要专门买香包,都去街角的香料铺了,那儿买够上百文香料,还送个现成的。” 说着,她放下茶碗,“你还没说正经的,点心和香包能有什么关系?总不能你要把点心包进香包里......” “自然不是。” 卫锦云赶紧回道,“沈掌柜也知晓,我家云来香这阵子势头正好,红莲驻颜羹卖得火热,接下来还要出款新品曲奇饼干。我想的是,咱们两家联名。” 沈婉眉梢微挑,“联名,是个什么新鲜说法?” 卫锦云往前挪了挪,“联名就是咱们两家一起做这个事。沈记布庄的名号在平江府响当当,但您也知晓,咱们平江府最不缺的就是布,想更出挑,得有点新花样。我家云来香正要出狸奴形状的曲奇,咱们就把您家的香包和我的曲奇绑在一起卖。” 她怕沈婉没听明白,又解释道,“具体就是,一包曲奇配一只香包,香包上不绣别的,就绣六种不同姿态的狸奴,都是讨喜的模样,与曲奇的形状相呼应。届时做成盒子,客人买曲奇,拆开就能随机抽到一只狸奴香包。” “爱吃点心的人,能顺带得个绣工精细的香包,想买香包的人,也许会为了凑齐六种狸奴,还会多买几盒曲奇。您家香包能借着我家点心的势头多卖些,我家曲奇也能靠您家的好绣活更吸引人,这不就是双赢?” 沈婉眉头微蹙,有些顾虑,“卫掌柜这主意是新鲜,可我得问句实在的。你怎么保证客人会一直买曲奇?谁家能要那么多香包?难不成还能一日换一个挂?到时候曲奇卖不动,我这香包也白费了功夫。” 卫锦云早料到她会有这疑问,反倒笑了起来,“沈掌柜放心,这就靠我铺子里的福星常司言造势,还有云来香的老客们了......自然,这并不是立刻便上的,还得瞧瞧这造势能不能起来再试行。眼下我这不是先与你来说说想法,谈谈成本。” “卫掌柜脑子里的主意倒真不少。那我倒要听听,这香包的绣活与成本,咱们怎么算?” 卫锦云见沈婉语气松动,身子倾得更前了,“沈掌柜要是觉得这主意可行,咱们就这么定。您出布料和绣娘,把六种狸奴香包做出来,我这边出曲奇点心,再让活计把狸奴的势头造得足足的,包装也由我来筹备。” “至于分成,我想着按四六来算,我拿六成,您拿四成。您别觉得我占了便宜,香包虽费工,但这次联名,曲奇是主打,我这边要担的成本和风险也更大,后续留住老客复购,也得靠云来香撑着,这样分才公道。” “你还真不客气啊。” 沈婉直笑,“你这主意倒是有趣......那你明日将狸奴的样式送来,我让绣娘们给你打几个样,顺道还可以请教请教你祖母。” 她原以为这丫头会客气让几分,没想到倒是直爽,直接把分成摆到了明面上。 这红莲驻颜羹不知怎的就畅销了,连她家的活计下工了都要去买上一碗带到家中去。 自家香包本就卖得不多,若是能借着云来香的势头打开销路,就算拿四成,也比往日零散卖得强,还能顺带打响布庄的绣活名气。 香包这东西,若是真卖不出去,那也不会大亏。做生意,本就是有风险的。 卫锦云见沈婉应下分成,眼睛弯成了月牙,“沈掌柜,我这还有更不客气的事要跟您说呢。” “卫掌柜还有什么主意?” “就是方才您说的,给我挑布算折扣的事,还算数吗?” 卫锦云笑着指了指身旁乖乖喝茶的卫芙蕖和卫芙菱,“我想趁今日给她们和祖母挑两匹好布。” “你这精细劲头哟,才跟我谈完联名的大生意,转头就惦记起这点折扣,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沈婉嘴上虽这么说,却立刻起身往布架走,“算,怎么不算,你跟我来,软缎和素绫都适合做衣裳,软和又透气,保管折扣。” 卫锦云挑好两匹布,又把带来的枫叶曲奇留下一包,临出门还回头喊,“沈掌柜,明日我给你带图样来!” 沈婉笑着应了,目送她们走远,刚要回身整理布匹,就见屏风后转出个身影。 “这卫小娘子的劲头,倒比你当年初去钱塘跑布庄生意时还足,又机灵又敢想,不怕亏本,是个有主意的。” 沈婉打开了油纸包,拿出一 块曲奇尝,“可不是,也难怪你家长策总惦记着人家,尝尝这曲奇,云来香的新品。” 吴氏拿起一块曲奇,轻轻咬了口,“长策这孩子,就是嘴笨心实,有话不会说,只会闷头送东西。眼下见着些好东西,第一念头就是给卫小娘子送去,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活脱脱一个愣头青。” 她想了一会,眉眼间有些担忧,“好在卫小娘子性子爽朗,不嫌弃他这闷葫芦脾气。只不过我也不知晓这孩子什么时候悄悄存了这份心思,连我和他娘都没透过半句口风,还在从香香嘴里得了这风声。” “我看呐,我得赶紧跟玉娘好好讲讲这事。长策这心思藏得再久,也得说出来才行。最近他总这么送东西,凑跟前,日子久了,街坊邻里难免会说些风凉话,到时候反倒委屈了卫小娘子。” 卫锦云回到云来香时,天色暗了。秋日的天暗得早些,铺子里的点心也卖得差不多,伙计正忙着收拾桌椅。 孟哥儿见到卫芙菱,忙迎了上去,与她汇报着今日铺子里都进了什么人,有没有恶狠狠大汉。 卫锦云把手里的布匹递给顾翔,“渠姐儿和菱姐儿今日第一天入学,又有新伙计,不如吃个烤鱼吧。” 万事幸运,宜吃鱼。 卫锦云麻利地绑了攀膊,将大鲈鱼身片成两半,鱼骨连着鱼头,鱼肉划了几道斜纹,浸过料酒和姜片。 她往灶台新添了柴,倒上油。油热得快,她小心地把鲈鱼放进锅里,鱼皮朝下。她握着锅铲轻轻晃了晃,防止鱼皮粘底,待鱼皮煎得金黄酥脆,再翻面煎鱼肉那面,直到两面都泛着油亮的焦色,才把鱼拨到锅边,腾出锅底的位置。 碟里装着碾碎的青花椒和拍扁的蒜姜。她将香料倒进锅底余油里,快速翻炒几下,青花椒的麻香辛香瞬间漫开。 汤底用的是王秋兰炖的排骨汤,让汤汁没过鱼身一半,撒上一把葱段,盖上焖煮。 趁煮鱼的功夫,她将嫩豆腐切成小块,又将泡软的索粉捋顺,还备了汤饼。 锅里的汤汁已煮得浓稠,青花椒的麻味渗进鱼肉里,掀开盖的瞬间,鲜香混着麻意直往鼻尖钻。 卫锦云把铁锅端到泥炉上,泥炉里的炭火仍旺,她将索粉和汤饼放在一旁,边煮边吃。 卫锦云吃了几口鱼,就见常司言捧着茶碗猛灌了两口,舌尖还在轻轻哈气,夹了鱼背上的肉给她,“我出去这阵子,咱们云来香的常福星,总该把狸奴的故事想好了吧?” 常司言舌尖麻得还泛着点木,“卫掌柜就知晓这事!就是狸奴报恩嘛,后面再改改......等开春小狸奴伤好,夜里竟化出了个穿个红衣服的少年郎,对着点心娘子磕头说要报恩,这一报啊......你且等我说书时怎么宣扬吧,我不告诉你。” “好你个常司言!这才来云来香多久,就敢跟掌柜的藏小秘密了?” 卫锦云语气里满是玩笑,夹了几棵青花椒放在她碗里。 “不敢不敢。” 常司言将青花椒又夹了回去,“这不是藏秘密,是留着神秘感,卫掌柜你说奖励我吃鱼背肉,不是青花椒。” 两人正说笑间,一旁的卫芙蕖忽然咬着鱼肉抬了头,“今日这鲈鱼这么大,是从哪里买来的?今早的送菜的伯伯可没拿鱼来。” “还能从哪儿来?自然是报恩少年送来的呀,咱们也跟着有鱼吃......我们要谨记卫掌柜的话,艺术来源于生活。” 常司言被卫锦云脑袋上打了一筷子,忽然瞥见顾翔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翔夹着鱼肉的手还没放下,眼眶红通通的,眼角挂着两滴没掉下来的泪珠,嘴里却还在不停嚼着,另一只手还往碗里扒拉着米饭。 “翔姐,你都被麻哭了,怎么还不停嘴啊?” 常司言打趣。 顾翔吸了吸鼻子,又猛扒了一大口饭,含混着说,“麻,麻得过瘾,停不下来啊。” 她又夹了一筷子裹满汤汁的汤饼,塞进嘴里时,却还是飞快地吃完,转眼就添了第二碗饭,碗底的汤汁都被她拌着饭吃得干干净净。 她是吃惯了平江府的酱香甜口,清蒸鲈鱼,猛然这样一吃,叫人愈吃愈上瘾。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我再给你煮点索粉。” 王秋兰将才煮好的汤饼给顾翔夹了两筷子。 朝酒和晚雾手里拿着筷子,吃鱼的动作带着点拘谨。两人第一日来云来香当伙计,还不太放得开。 朝酒夹了一小块鱼肉,小心地避开鱼刺,细嚼慢咽着,见卫锦云看过来,还赶紧露出个腼腆的笑,晚雾则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吃豆芽上,脆嫩的豆芽裹着汤汁,她却只小口吃,就着豆芽吃了碗饭。 酥心蜜意(美食) 第82节 等烤鱼、汤饼和米饭都见了底,一起收拾了碗筷,伙计们也告了别,云来香渐渐静了下来。 卫锦云洗漱完回房,掀开被子就感觉脚边有团软乎乎的东西在蹭。她笑着坐下来,伸手把元宝抱进怀里,轻轻挠着它的下巴。 “元宝大人。” 卫锦云把脸贴在元宝毛茸茸的背上,声音放得轻轻的,“明日要去沈记看香包的打样,往后还要靠你这原型的福气,让咱们的狸奴曲奇和香包卖得红火,快些带给我好运。” 元宝在她怀里蹭了蹭,尾巴轻轻勾住她的手腕,随后仰起头,对着她喵喵叫了几声。 梦里全是亮晶晶的银钱和围着她的喵喵绿眼睛元宝。 ----------------------- 作者有话说:喵喵曲奇即将发行。 锦云:元宝大人给我好运。[彩虹屁] 陆大人:都给你都给你,好的都给你。[可怜] 第54章 喵喵冲啊 在没认识卫锦云之前,常司言从街坊口中听闻她做的点心香甜,认为卫锦云是一位温婉能干的美人。 接着,常司言在桥洞下见她入水捕了个骗子,认为她是敏捷机智的美人。 后来,她又听她设计捉了个小贼,她润笔一翻,将她润成聪明大力美人。 但是,没人告诉她美人成为她的主家后,精力这样旺盛......简直就是将那些优点于一身后,还活力到爆炸。 她辰时初刻来上工时,卫掌柜就已经将她所有的点心都上了蒸屉与泥灶,坐在铺子门口眼巴巴地等她来。 桂花树旁,她穿着鹅黄襦裙,怀里抱着元宝,笑眯眯地招招手冲她喊,“早上好啊小常,故事都想完了吧,人设也做完了吧,形象也设计好了吧......快拿出来吧。” 常司言觉得,自己是她羊圈里唯一的一只羊。深秋了,她笑眯眯地薅了她的羊毛做袄子去了。 “边吃边说嘛。” 卫锦云抱着元宝,将常司言拉进前堂。她伸手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朝食,“这是我专门买给小常的。” 五花梅菜粽,常司言认得是山塘街一家婆婆做的,生煎包也是招牌,糯米烧麦是十泉街的,阊门的羊肉串......在将点心做完后又东奔西跑买吃食,那她何时起的身? 罢了。 常司言拧拧眉心。 那她就当一只被她薅羊毛的福星羊吧。 “狸奴报恩的故事我要保留,我得在说书时讲。你知晓的,古往今来,大家总爱听一下山野精怪,才子佳人的故事......这个,陆大人也认同啊。” “没问题。” 卫锦云将摆满的朝食都推到了常司言跟前,“别陆大人不陆大人了,说我昨日叮嘱的。” 常司言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五花梅菜粽,糯米的油润与五花的鲜香让她忍不住颤眉,“至于你与我说的‘六喵日常’,都在纸上了,卫掌柜瞧瞧。” 她从怀中拿出叠好的纸张,其上详细地记载了她熬了一宿的成果。 卫锦云清楚明白,要造势,那必须先提高六只狸奴的知名度,才能卖出它们产生的衍生品,譬如她的喵喵曲奇和喵喵香袋。 仅仅凭普通的狸奴模样,是造不出多大影响的。 宋人素爱香,无论男女老少,行当区分,都爱在腰间挂挂香包,甚至挂多只。贵人们买些好香,寻常百姓便挂普通的果子、干花香。 总之,有人迎面而来,总能瞧见香袋,那香袋便是她很好的衍生品。 至于六只喵喵,定是要不同的品类,有自己独特的人设与令人感兴趣的故事,出色的外表,好好宣扬,才能受人喜爱。 昨夜常司言下工前,她与她嘱托了一遍。 常司言虽捂着脸,将她日常说书的折扇在手心颠来颠去,但还是与她笑了笑,念叨着“好吧好吧,谁叫我一头栽进了云来香呢”。 常司言选了六只品类:沉江月、玳瑁、乌云盖雪、狸花、将军挂印和金丝虎,连故事与形象都编得一清二楚。 沉江月是文雅的夫子,身穿青色长衫,袖口绣翠竹叶,头戴小方巾,爪持迷你书卷。 但她会念叨着“之乎者也”,一边左顾右盼瞧瞧四下无人,偷偷大塞一块曲奇进嘴,一边再若无其事地翻书。 玳瑁为爱吃的明艳大美人,穿褐、黑、黄三色拼色襦裙,头戴珠花与步摇,手持小巧曲奇,姿态是抬爪拈食的娇俏模样。 她日常使用“美喵计”讨主人欢心,获得一大盘曲奇。 乌云盖雪为捉贼高手,赤色劲装,马尾束发,将捉贼缴获的偷曲奇的老鼠玩偶叼给主人邀功。 他捉贼时严肃无比,但在主人摸脑袋和奖励曲奇时,会不好意思地往坏里钻。 狸花是忠诚粘人精,穿橘棕虎纹短衫,领口绣麦穗,腰间挂小铃铛,姿态是扑向主人讨曲奇的抱抱姿势。 主人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甚至如厕都守在门外。 将军挂印是武艺高强的众喵大姐头,穿玄色甲胄,腰间佩弯刀,头发束成高冠,叉腰挺胸的威严站姿,气场最强。 大姐头从战场回来,将战利品曲奇分发好,再贴心地给每只喵梳毛。 金丝虎自然是吸财小福星,穿金棕长裙,绣铜钱、元宝图案,头戴金钗发饰,爪中托小托盘里放元宝与曲奇,招着一只爪子。 她是年纪最小的,时不时出门捡谁掉落的银钱。 ...... 常司言还特意给它们编了好些小故事与六喵生活在一块的日常,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叠纸。 她真是一位奇才! “小常。” 卫锦云将所有的纸叠好,拍拍常司言的肩膀,“吃完去后院补眠,午后讲一场书后还可以继续补。” “不用,我习惯了。” 常司言动筷打了打身旁抢她生煎包顾翔的筷子,“从前写说书段子时也这样,写得还要多。你瞧瞧这故事合不合心意,不合我再改。” 她眼下泛着青黑,眼里有不少血丝,说话时声音也比往常轻了些。 “不可反抗。” 卫锦云替她倒了碗热牛乳,“眼下我是掌柜,你这位伙计总得听掌柜的话吧?一会我给你拿条被褥。” 常司言握着筷子,对着卫锦云作了个揖,“得嘞卫掌柜,小的遵命。” 这还带上工休沐躲懒的? 待常司言用完朝食,卫锦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位邪恶掌柜,专对着她薅羊毛。 转念又一想。 她可真会招伙计。 她有好多厉害伙计。 顾翔端着空了的朝食碗,见常司言脚步轻快地往后院耳房去,忍不住凑到卫锦云身边,眼里满是佩服,“卫掌柜,你说司言那脑瓜子是怎么长的?段子一套接一套的,说书也能编出不少新意,隔三差五就上新,换我想破头也想不出。” “许是从小见得多吧。” 她和她的阿翁一块走了大半个大宋。 自然见多识广。 常司言正是签契的第一日老常就上了门,与卫锦云反复琢磨仔细了那契约,才堪堪同意。 他说,司言这孩子将什么都藏心里,别瞧着笑嘻嘻的,心里不知道有什么呢。她认识的字都是他一个个教的,也是第一次给别人做活,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掌柜的多担待些。 老常还特意给卫锦云带了自己做的豆腐、地里的白菘,现宰的老母鸡一只。豆腐很新鲜,白菘剥去了很多层,挑了最嫩的,老母鸡炖得汤非常香。 想来是他们家中最好的了。 老常这是想尽办法,想给他家常司言顺顺以后的路。 可她,明明与他毫无血缘。 朝阳顺着雕花木窗倾洒进来,朝酒已经熟练地绑了围裙,跟在顾翔后头用卫芙蕖的画册记点心名。她更是不识得几个字了,好在熟能生巧,又肯下功夫,昨夜回去背了多遍,总算记住了大概。 这云来香真讲究,点心名字都取出花来了,绿豆糕还能取个青鸾盏,她连听都不曾听过。 “晚雾怎么还没来。” 顾翔在铺子门口扫了一会地,眼瞧着到了卫芙蕖和卫芙菱姐妹二人去溯玉轩的时辰,却未见晚雾的影子。 “唉,说不定不来了。” 朝酒拿着一块抹巾,唉声叹气,“她昨日回家定是被她家男人说了。她家男人就这样,不让她出去做工,要她在家里照顾娃。她家娃都快十岁了,饭会自己吃,衣裳会自己穿,哪还需要天天守着?偏她男人挣得也不多,还总拦着她寻营生。” 朝酒继续说着,“昨儿收工路上,她跟我哭丧着脸说,她家男人说女人家家抛头露面做什么工,在家照顾娃多好,这不是让你享福吗?” 顾翔停下扫地的动作,想起晚雾昨日跟着她时格外认真,还说要是能做得长久就能给娃买新笔墨,过年了还能给爹娘置两套新衣。 她皱了皱眉,“这还享福呢?晚雾在家浣衣做饭带娃,哪样不是活儿,眼下不过是想出来挣点钱补贴家用。这男人自个儿挣得少,还不让旁人挣了?” 朝酒的语气里满是惋惜,“我也这么说啊!可晚雾说,她男人总说男人养家天经地义,可他那点工钱,连全家的嚼用都不够。出门还被说不安分,她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说回去再好好劝劝,可我瞧着......难。” 两人正说着,卫锦云走出来,手里拿着刚核对好的送货单子,见两人神色不对义愤填膺的,便问,“怎么了,一个两个都瞧着是要将谁生吞活剥似的。” “晚雾还没来。” 顾翔方才的话与卫锦云说了,还忍不住嘟囔,“卫掌柜说这事儿气人不?自己没本事挣大钱,倒要把女人困在家里,还美其名曰享福,享他个祖宗。” “哎呀别把我们家小顾气出病来了。” 卫锦云瞧着顾翔脸憋得一阵通红,连忙安慰,“先别急,我们再等等。晚雾要是真想来,定会想办法来,若是实在来不了,也盼着她能少受点委屈。来来来,备料了,一会闲汉小哥该上门了。” 卫芙菱和卫芙蕖背好挎包,熟门熟路地塞了两盒曲奇饼干,站在铺子门口和卫锦云挥手。 “姐姐我们走了!” “姐姐送你们?” “不要!” 孟哥儿倒是比卫锦云还要着急,抓着两人的挎包带子,反复叮嘱,“菱姐儿,你早些回来,我会好好抓恶汉的。蕖姐儿,你也早些回!” 春桃小满一人一边,才将孟哥儿的手松开,放姐妹二人上学去了。 想来以后每日都要在门口上演一场挥泪告别戏。 酥心蜜意(美食) 第83节 到了午后,云来香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顾翔招呼着客人,朝酒一口一个“老大”喊得起劲,忙得热火朝天。 风铃晃动,吕兰棠和周竹清并肩进来。她们俩在家待不住,五日里有三日都会来云来香吃茶。 卫锦云见到两人,立刻从柜台后迎上去,笑着招呼,“好姐姐,快进来!泥炉已经点好了,我们一块吃茶、玩寻故棋。” 吕兰棠挑眉打趣,“哟,无事献殷勤啊,平日里我们上门,你不是扒拉算盘对账,就是埋头包点心,哪有这热乎劲儿。” “给我热情晕着了。” 周竹清也跟着笑,“以前来,你要么窝在藤椅里念叨来啦,吃啥呀,要么指个方向让我们寻故棋自己去取,还总说有点不想动,今儿怎么不一样了?” “定是记错了。” 卫锦云亲自捧上小泥炉,“哪有哪有,就是真心想姐姐们了。咱们坐窗边好不好,这地儿明亮,晒着太阳也畅快。” 吕兰棠咬了一口端上来的栗子糕,轻笑一声,“快说,别绕圈子,再不说我可走了。” 周竹清也喝茶附和,“可不是嘛,棠棠要是走了,我也跟着走,可不留下来瞧你装模作样。” “那我真说了,确实有事要麻烦二位姐姐。” 吕兰棠放下栗子糕,擦了擦手,挑眉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是想求姐姐。” 卫锦云往前凑了凑,“姐姐画技高超,从前替 我画了云来香的修缮,眼下能不能再给我画些画。” 周竹清在一旁故意拖长了语调,“噢,原是没有我什么事啊,合着就棠棠有用,我是来凑数的?” “有有有,怎的会没有。” 卫锦云连忙转向她,“这不周姐姐认识的平江府贵府小姐多嘛。” 吕兰棠剥了瓣橘子塞卫锦云嘴里,“你赶紧恢复正常,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得嘞!” 卫锦云立刻从柜台后翻出常司言的图稿,奔到吕兰棠面前一递,“吕小娘子,你就按着图上这些细节画出来,这都写得很详细。” 吕兰棠拿起画稿,逐张细细翻看。 她看了一会,见上头的故事忍不住笑出声,抬眼道,“没问题,这点活儿难不倒我。” 她很快话锋一转,挑眉追问,“不过,好处呢,给不给工钱?总不能让我白忙活吧。” “有啊,一张百文行不行?再多我可付不起了,你也知晓,我家存粮就这点家底,全靠点心挣点小钱呢。” “不行。” “好姐姐啊,我的好姐姐。” “打住打住,别说话。” 吕兰棠呡了口茶,“你给香香做的生辰蛋糕,再给我做一个尝尝,那我就替你把这些画全画了。” “做做做,必须做。” 卫锦云立刻应下,“别说这一次,以后你每年生辰,我都给你做专属的生辰蛋糕,做到我们都老。” “好了好了,去拿笔墨纸砚给我,我替你画还不成吗,再说真晕过去了,啧啧啧,说得我都冷了。” 一旁的周竹清听着,佯装委屈地开口,“哎哟,那我呢,我可不是会画画的好姐姐,帮不上画稿的忙,这是要把我忘了?” 卫锦云摆手,“哪能忘了周小娘子,等吕小娘子将画稿画好,我就找丝绸铺做成香包,届时全靠你帮我好好宣扬。这些香包送给你们,你认识的那些贵府小姐妹,世家姑娘,全送。” 吕兰棠铺开宣纸,看着卫锦云一边应着周竹清,一边又忙着给两人添茶磨墨的,“咱们卫掌柜,可真是把左右逢源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啊。刚哄完我,又忙着托清清,半点不落下。” “放心,一会保证好好给您二位端茶倒水,想吃什么点心尽管说,栗子糕,曲奇随便尝。” “噢,叫她就是香香,叫我们就是小娘子,小娘子。” “棠棠,清清。” 卫锦云给她们剥了几个栗子。 “哎唷不行了,鸡皮疙瘩更多了。” 做生意哪有不左右逢源的。 吕兰棠的画技出神入化,周竹清是世家,卫锦云便是一直围着她们转悠,她也乐意。 更何况她们待她确实好,还是她来平江府做生意的引路人。 她可真幸运啊。 “这还差不多,卫掌柜可别等会儿又忙着对账,把我们俩忘在这儿了。” “叫锦云......” 云来香所有的小泥炉都点着,热茶与点心的香气弥漫在铺子里。吕兰棠下笔快,却能一笔一画描摹出每一只狸奴灵巧的身姿。 不少客人们都围过来瞧,或夸赞,或看入定了,直接将凳子搬到她身边,一边吃一边看。 “卫掌柜,我来晚了。” 风铃转悠,晚雾低着头走进来,她的眼眶还红着,手却攥紧了衣角,眼神却比昨日多了几分坚定。 顾翔一见她,端了碗热茶立刻迎上去,“你怎么这个时辰才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快过来喝口热茶缓一缓。” 晚雾接过顾翔递来的茶碗,深吸了口气才开口,“放心吧老大,我没事。我已经跟我男人说清楚了,日后我就是要出来做工,他要是再拦着,大家都别好过。” 朝酒凑过来,好奇追问,“咋的啦,你跟他吵了?” “吵了,今早我没给他做饭,让他自己找吃的去。” 晚雾喝了一口热茶,“他总说让我在家享福,可这福我受不起,我得自己挣工钱,也给自己争口气。” 她一步步走到卫锦云面前,头微微低着,又是愧疚又是期待,“卫掌柜,我,我今日上工没按时辰来,您之前说的试用期,还算数吗,我还能接着在铺子里干吗,实在对不住耽误了活儿,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卫锦云看着她泛红的眼,轻声问,“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往后不会再因为这些事耽误上工了吧。” “处理好了,您放心。” 晚雾坚定道,“我跟他说清楚了,日后绝不会再因为家里的事耽误做工。我先是我自己,想靠手艺挣口饭吃,然后才是他的媳妇,娃的娘,我不会再让旁人拦着我做事了!” 她想了一夜,想着对付他最好的办法便是发疯,他就是觉得她心肠软,好讲话罢了。 今早鸡叫头遍时她没起身,院里的猪饿得哼哼也不管。往常这时,她早围着灶台转了,喂鸡、拌猪食、焖朝食,手脚不停歇。可今儿她就坐在门槛上,看着天慢慢亮透。 她男人起来见院里乱糟糟的,果然生了气,指着她骂女人家不干活,想翻天? 晚雾没像往常那样低头认错,反而站起来盯着他,说自己要去工,以后日日都去。要是拦着就和离,这日子谁也别过了。 男人有些发愣,又来那套男人养家天经地义的说辞,还扬手要推她。 晚雾往后一躲,问他忘了她成亲前在杂货铺扛货,百十来斤的米袋她能扛着走半条街,他那点力气,真要对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晚雾指着他说,要么她出去做工,家里的活分着干,要么就闹到官府去和离,她成亲前能自己挣饭吃,现在照样能。他想耗,她奉陪到底。 其实晚雾说这话时,心里还是怕的,可一想到在云来香的样子,就不怕了。 卫掌柜是个做点心的高手,老大揉糕团的手法又快又好,常司言聪明得不得了......她想跟她们一样,靠自己的手挣体面,而不是困在家里,连想买块新布料都要伸手和男人要。 真是受够了! 后来男人没再拦她,大概是被她那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唬住了。 她往云来香走时,太阳刚照到天庆观前的街面,暖烘烘的。 原来发疯一次,真能把困住自己的绳子挣开。 卫锦云看着晚雾紧绷又带着期待的模样,轻轻点头,“那很好,抬起头来。” 晚雾愣了愣,眼里满是茫然,还是依言缓缓抬起头。 “晚雾,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卫锦云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以后就用这样的笑,接待客人吧。” 晚雾眼眶瞬间热了,激动得热泪差点掉下来,她用力点头,嘴角漾出一个真切的笑。 这卫掌柜不过十七岁,说话怎的这样好呢。 怎的人也这样好呢。 “我,我会好好做的!” 晚雾转身就快步跑到顾翔身边,“老大,我来干活了!昨日你让我背的点心单子,我都背完了,你要不要抽查一下?” “我可没那么多功夫抽查,赶紧去把围裙围上。” 顾翔笑着朝门口努努嘴,“没瞧见站着好几个闲汉小哥,铺子里都快忙疯了。” 日头西斜,府学的学子也进了云来香。卫芙蕖和卫芙菱跟在后头,手里有唐殷给她们买的零嘴。 “唐公子、祝公子、吴公子,快坐快坐!” 卫锦云“嗖”的一声窜了过去。 唐殷被这阵仗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哇,卫掌柜这是干啥呀,我这也没救你命,用得着这么客气。” “卫掌柜你偷偷做了啥坏事,被唐殷瞧见了?” 祝芝山凑在一旁道。 “哪能啊,就是瞧着几位公子来,咱们云来香真是蓬荜生辉,不得好好招待。” 卫锦云上点心速度,都出了幻影。 一旁的吕兰棠正低头整理画稿,听见这话,抬眼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开口,“噢,方才对我们可没说蓬荜生辉,眼下轮到府学的,倒有这待遇了?” “都有都有。” 吴生呡了茶,慢条斯理道,“卫小娘子,别绕弯子了,快说吧。” “画画吗?作诗吗?眼下有六只狸奴,正在等着你们的赞赏。” 卫锦云一扬手。 “好处?” 唐殷端起茶碗。 酥心蜜意(美食) 第84节 “好处嘛......我跟沈记布庄有合作,沈小娘子得常来对接香包纹样的事,算起来,也算是我的接头人了。” 唐殷“腾”的一声站起。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不就是给六只狸奴画画作诗嘛?小事一桩,今日我就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做平江府院试第一的唐大才子!” 祝芝山在旁看得直乐,“得,一提沈小娘子,这干劲比谁都足。” 吕兰棠善花鸟,自然能捕捉到狸奴的姿态万千,唐殷善仕女图,能将狸奴们勾勒出人的模样。 卫锦云捧着画,连给他们免了七日的茶水点心钱。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同人图......看来,粮还得自己来产,才妥当。 十日渐渐过去。 狸奴诗词做了不少,小画与花笺也在学子们中盛行,还有将常司言的小故事,依着卫锦云的要求作成连环画册的。 云来香和沈记布庄的铺子门口,摆上大幅狸奴画卷。 香包打样了上百个,悬于云来香柜台前,悬于溯玉轩孩子们书囊上,悬于小娘子的腰间,悬于府学学子、山长腰间...... “大人,这还给发香包呢。” 巡检司哥几个也悬上了。 半个月过去,各只狸奴有了自己的名字,各只有了拥护的受众......六喵日常,正在慢慢渗透平江府。 ----------------------- 作者有话说:自创ip是这样的,喵喵周边冲啊![彩虹屁] 这些都是喵喵的种类和雅称,喵喵在古代的名字很好听的。 老婆们多说话,最近评论好少啊[爆哭] 第55章 喵喵预售 天气渐寒,院里老槐树的叶子彻底凋谢,留下光秃秃的枝丫。 “一二三,你们好肥啊。” 卫芙蕖拌米糠时捉住了其中的一只腿,反复摩挲了几遍,惊得一二三米糠都没吃几口,缩进窝里去了。 丝瓜和毛豆愈长愈大,眼下成了姐妹两人上下学的护送者。王秋兰给它们织了宽松的细围兜,系在脖颈,上头写了它们的名字以及家住云来香,防止被误认为旁的野狗。 一黑一黄,皮毛养得一只蓬松一只又油光水滑的,成了天庆观前两霸。 自然,最大的那霸眼下正缩在藤椅里趴着,连眼都懒得睁开。王秋兰翻了条丝绵小被,用于卫锦云午时小憩,她不用时就成了元宝的地盘。不过元宝总是要伸出爪子让卫锦云时常修剪,以免将被子勾出丝。 隔壁家的大公鸡没了对手有些蔫了,早晨打鸣都没了几分力气,时常努力跃上围墙,瞧瞧对手到底在做什么。 卫锦云吃了碗萝卜丝汤饼,将藤上的丝瓜摘些下来作丝瓜瓤洗碗,一开铺子门,吓一跳。 铺子外头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有人会不喜欢明艳大美人吗,香香软软的,我心都化了,这次我定是一抽即中!” “抽小福星,小福星是来财的。拜托,我们小福星会将外头的钱捡到家里,喵喵好乖噢。” “阿雪呢?你们根本不懂阿雪的反差感,这种表面严肃正经捉贼,实则被主人一逗就脸红的......我大吃一口!” “说什么,难道不是将军出的画册最多,我抽二十个将军摆着。” “六只喵喵我都喜欢呐,用卫掌柜的话来说,端盒就好了,还有隐藏。你们没见过吗,陆大人腰间挂着的,就是隐藏。” “谁敢看?” “我敢看!” “这根本不是关键,关键是喵喵曲奇做的很好吃。” ...... 六喵日常仅用了半个月,便风靡了平江府。六喵姿态万千,性格不同,云来香不仅每日会放送一则小故事,还提供画册欣赏。 光是摆在铺子门口的大画卷,都不知何时被人在上头留了许许多多的签名。 但,签归签,不会签在六喵的脸上,否则是要被围着控诉的。 “劳烦让让,劳烦让让。” 顾翔带着身后的朝酒和晚雾费力地推开人群,挤到最前头的位置,“这也来太早了吧,我们巳初才开售......有序排队!” 她将六幅画卷摆到铺子门外,朝酒和晚雾才是将桂花树上的喵喵剪纸捋正,再悬几个新的上去。 眼下她们已经在卫锦云的引导下,熟练地掌握了喵喵曲奇的预售流程。 卫锦云在预热的那日直接在铺子门口现垒了个泥灶,当场烤制喵喵曲奇,让香气飘满整条街。 顾翔力气大,负责力气活,挂幡旗、摆展架,还将店门口清扫得一尘不染。 朝酒和晚雾则忙着准备试吃的小样,将曲奇切成恰到好处的份量,既让人尝出味道,又不至于一口饱足。 常司言自然是搬张桌子到门外,讲喵喵故事。 今日才是正式预售日,巳初一到,铺子里便大排长龙,人声鼎沸的。 有人开头,后面的人就跟了上来。卫锦云让伙计们引导排队,常司言说书助兴,朝酒晚雾继续提供试吃,顾翔维护秩序,她自己则坐镇柜台,收定金、写定契。 定契是卫锦云特意设计的,上面简单写着顾客姓名、定金金额、预定数量以及提货的时辰,印着云来香的专门印章。虽然朝酒晚雾不识字,但卫锦云教他们认得了“六喵”二字和数字,能够核对基本信息。 眼下的喵喵曲奇都是卫锦云铺子里几个一起烤制,而沈记布庄的香包也是绣娘们一针一线们赶出来的,虽提前夜以继日地绣了,但再怎么快也都是人力。 所以喵喵曲奇制定为三日一售卖,一日只开两个时辰,要凭借定契才能购得。 待拆开封着喵喵曲奇的油纸包,便能从里头寻到一张小花笺,里头几笔勾勒出喵喵的模样与名字,共同印着云来香和沈记布庄的印章。届时,拿着小花笺去沈记布庄兑荷包便成。 去了布庄,候着的功夫自然也会瞧瞧新衣与布匹,增加了布庄的客流量。 预售才结束,顾翔便捧着茶碗长舒一口气,“卫掌柜,今日有三百份啊。照这势头,几百份的不断,咱们云来香往后岂不是要长久发大财了!” 卫锦云却摇了摇头,“我和沈记的合作,只定一个月。” “为什么卫掌柜,眼下咱们云来香除了徐记,在平江府也闯出了名气,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 一旁的朝酒凑上前,有些疑惑。 “眼下势头好,喵喵曲奇自然好卖。” 卫锦云缓声道,“咱们终究是做点心的,要想生意稳扎稳打,不能总靠喵喵曲奇。盲盒香包、造型曲奇,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这次之后,喵喵曲奇会入云来香的菜单之中,我也与沈掌柜签了契,喵喵香包只售一月,不可私自售卖。” 如今不少人都是从众心理,要是六喵日常的东西卖得太久,泛滥之灾,那便不火热了。 时不时推出,小火慢烹,拿捏等待的心理,才是长久之道。 “卫掌柜,那我写六喵日常续集,还继续往下做不?这都攒了好些个新段子,连说书时的话本都新加了。” 常司言坐在一旁喝茶,她的茶是卫锦云给她特调,都是护嗓子的茶。从前她在拱桥下,早不停歇,晚不停歇的,茶水也是 最便宜的茶沫子。 她每日只让她讲一场,还给她调了不同口味的茶。 常司言眼下只想让自己多长些羊毛,全部给她薅。 她喜欢在云来香说书。 “继续啊小常。” 卫锦云抬眼一笑,“你这六喵故事,可是云来香的大热门。客人来买曲奇时,都要先问你有没有新故事,连带着棠棠那里的画册都跟着多。” 她揉揉常司言的脸,“太太,请您继续产出吧,千万不要停......冬至包个大利市,明年给太太好好加工钱。” “不,不要揉。” 常司言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上,脸涨得通红,边呛边回,“你又不知晓在说什么了。” 她总是说些奇怪的话来称赞她。 “卫掌柜说得对,我们云来香是做点心的,味道才是根本。好多客人都说,咱们这喵喵曲奇不光样子讨喜,吃着也好吃。” 晚雾在一旁连连点头。 她可是眼睁睁瞧着卫掌柜一双巧手能做出狸奴不同姿态的点心,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好主意叫这么多人排队来买。 这叫作曲奇的点心还非常香,尝起来酥脆,甜滋滋的,嵌了不同口味的果酱馅,书院和书社都来买枫叶曲奇作点心给学子尝。 在云来香做伙计可真好,每日吃点心边角料很幸福。 喵喵曲奇的预售给铺子的堂食也带来了不少生意,几人坐下喝口茶的功夫,也很快座无虚席。 有吃曲奇的,自然也会有人尝旁的点心。红莲驻颜羹的名头在外,招牌的那几样依旧软糯可口,香甜诱人。 吕兰棠正坐在窗边,毛笔尖在宣纸上轻轻扫过,笔下的狸奴活灵活现,绒毛纹理细腻得仿佛能摸到。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她肩头,专注无比。 她如今每日都都在云来香,无论天晴还是下雨,卫锦云都会给她留好位置。 卫锦云端着碟枫叶曲奇走过去,轻轻放在桌边,“棠棠,歇会儿,吃两块曲奇垫垫。” 吕兰棠这才抬眼,笔尖还沾着淡墨,笑道,“锦云啊,你看我这画,堆得都成小山了,手好酸。” “这还不好?” 卫锦云翻了翻她的画稿,“你本来就要出‘六喵日常’的画稿。” 这些狸奴无论是简笔还是刻意画得连每一根毛发都一清二楚,都是活泼可爱吸引人的。 她的身边,还真是一堆高手。 “哎呀,这可真是误打误撞。我原先就随便画画,哪想到大家这么喜欢我画的狸奴。摆在云来香的样稿,都快被客人翻烂了。不过我出画稿,不是有两成的钱分给我们锦云嘛,毕竟这是云来香的狸奴。” 吕兰棠成日闲着也是闲着,自己爱作画,不过是想帮卫锦云画些狸奴来宣扬。 没想到这小娘子可真会宣扬,不仅云来香和沈记布庄的铺子门口摆着她的大画卷,孩子们还开始收集起她随意勾勒的小花笺,“六喵日常”连同她的画一块风靡了...... 竟有书坊寻上门来,想要出画册刻印售卖。 祖母善画,从小她便跟着耳濡目染,但她也是日常画着寻些趣味而已。 第一次用画挣钱是云来香的修缮画,这小娘子出手可真阔绰啊,一张画卖了六贯。虽说她伸手递钱时眉都皱满了,牙快咬碎了。 第二次,又是因这小娘子。 酥心蜜意(美食) 第85节 她整日咋咋呼呼的做些香甜点心,琢磨出形形色色的主意,真是见她如见秋日暖阳。 别说是陆岚,谁瞧了不心中欢喜。 “那我可记牢了,到时候吕大家可别忘分我钱,可不能让我这幕后推手白忙活。” 卫锦云上前就给吕兰棠捏了捏肩。这可是她专门从老中医祖父学来了的手法,捏得吕兰棠眼都眯了。 “知晓了知晓了,你这钱串子。” 吕兰棠放下毛笔,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又瞥了眼她眼底淡淡的浅影,语气软了些,“说真的,你最近忙里忙外,就不累吗。该歇歇了,别总把自己绷得这么紧。” “还成,不算累。我在等我的好东西到呢。” 卫锦云笑回,“我都等了七八日了。” 吕兰棠索性站起身,向顾翔招了招手,“小顾将你们家掌柜的推藤椅里去,再不歇着,回头客人该问卫掌柜夜里去做贼了。” 卫锦云被她推着走,倒也不犟,“好好好,遵命,吕大家,我这就去歇半个时辰,您放心画画。” 吕兰棠初见她时,她在香樟下推着辆小推车卖点心。夏日炎热,她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一边努力介绍她做的点心。她每日都去找阿翁,每日都能瞧见,却没有上前过。 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阿翁被点心黏牙齿,可真是个好僚机。 真是位厉害人。 卫锦云窝在藤椅里一会,便与周公下棋去了,晚雾特意搬了个屏风,替她遮挡住半个身子,气得张仁白一口塞了三块曲奇。 元宝又趁她睡着,窝进了她的怀里。只不过它最近吃了不少小鳅,又圆了,这一窝,让她好一阵皱眉。 门口的风铃与屏风旁的风铃一块转动,客人在充满甜香气的云来香进进出出。 “岂有此理,竟然有人敢瞎描我的画,凭他那笔力,能画出我这画里一分风姿,我唐殷的名字就倒过来写,自己没手没脑不会画吗?偏要描我的,气煞我了!” 唐殷从门口风风火火地进来,气得脸颊泛红,嗓门都比往常高了几分。 正在上红莲驻颜羹的顾翔被他这阵仗惊到,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上前,“唐公子,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先喝口茶顺顺气......小些声,我们卫掌柜睡着呢。” 云来香并没位置,好在吕兰棠与他招手,让他一块坐过去。 “嗐,还不是遭人模仿了。有家汤饼铺子,也学着用狸奴的模样招揽客人,可那画......” 祝芝山无奈地摊了摊手,“明眼人一瞧就知晓是描我们唐兄新画的那张阿雪。不仅将阿雪画丑了不少,连衣袂的褶皱都没改几分。” “别气了别气了,先喝口茶。谁不知道你唐大才子的本事,画上的人一颦一笑都跟要从纸上走下来似的,旁人哪学得来这份灵气,描也只描得个空架子。” 吕兰棠一边笑,一边给他们两倒了茶。 “不过你确实画得少了些,大家都等着瞧呢。” 唐殷接过茶碗,唉声叹气。 他朝柜台处瞧了一眼,声音轻了些,“我也想画,可我哪有时间多画。白日要去府学,上一回就因为在课上偷偷画了两笔,还被你阿翁逮住,结结实实打了顿板子,那力道,如今想起来都疼。下学回去还得埋首看书,明年就要乡试了,抽不出余空......无耻小贼,描我的阿雪!” 他气了一会,愈想愈气,在铺子里疯狂低声控诉。 “唐公子还是莫气......” 顾翔给他上了一壶清肺茶,“眼下啊,不止有人描你的画,还有旁的点心铺子跟着出了狗狗造型的点心呢,可客人都说不如咱们的喵喵曲奇讨喜,你这本事,旁人学不去的。” 她每日上下工可是瞧见了,虽味道是不错,但模样实在是怪。有些酥点太酥,时不时掉下个耳朵或是尾巴的,怪渗人。 丝瓜和毛豆在脚下翻了个身,哼哼唧唧。 “你们也讨喜,丝瓜和毛豆最讨喜。” 朝酒揉了揉这俩的脑袋,喂了两根鸭肉干,“是天庆观前最威风的狗。” 在云来香工钱多,吃得香,还能整日“招猫逗狗”,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地儿去。 “先前卫掌柜推出红莲驻颜羹,几家铺子跟着学,料没配好,火候也差着劲,只能靠降价喊噱头拉客,到头来还不是咱们云来香门口的闲汉小哥排得最满?” 这些日子,晚雾愈发开朗了,也能和客人们多说上几句话。 她继续回,“眼下又出狗狗点心,可他们既没有趣的故事,又没好看的画册衬着,根本留不住客人,卖不了多少的。” 吕兰棠托着下巴笑,“没办法,谁让你们卫掌柜和常司言脑子里的主意跟冒泡泡似的,旁人还在模仿,她们早想着怎么添新花样了,自然赶不上。” “不过有一点我可不同意。” 祝芝山忽然凑过来,故意朝唐殷挤了挤眼,在一旁默默开口,“你说没工夫画六喵,这沈小娘子的画像,画了得有好几幅了吧。” 屏风后忽然探出半张脸,鬓边斜簪着支小钗。沈楸香穿 了件碧色夹棉襦裙,盯着唐殷直看。 “唐公子画了我的画?” 她手里还捏着枚绣绷,银线在缎面上绕着,是只半绣好的喵喵荷包,温声细语又带着些笑意相问,“让我瞧瞧可好?” 沈楸香隔三差五都要来云来香跟着师父学绣活,总是能听见唐殷来云来香吃点心。他成日里有许多话要讲,或是出口成章,或是逗逗他身旁的同窗,又或是对着寻故棋唉声叹气,没有一刻不停歇的。 她时常在屏风后面听着,却不出来。 这厮,竟还画她? 唐殷正急着跟祝芝山辩解,余光瞥见那这张脸,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一歪,竟差点连人带椅栽倒在地。 正主! “我我我......我突然想起还有画没画完,我这就回去画六喵图,我今日画他个六幅!” 他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他也顾不上扶,更不敢抬头看屏风方向,脚步慌乱得差点撞上门框,一溜烟就往门外冲。 “哎唷我的天呐。” 祝芝山托着脸瞧铺子门口,“这跑得比在府学门口排点心还快,还好吴兄给他爹扛货没来,不然他得讽他个大半月。” 他们总觉得自从卫小娘子来了平江府,吴生正在大转变。如今力气也大了,人也精神了,说话也利索了。 他并不越界,只会默默地看她。想来这样好的一个人乍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要很久才能释怀吧。 陆岚进来时,目光扫过屏风,隐约瞥见卫锦云歇在藤椅上的身影,便没再往前,转而走向窗旁的小几。 张仁白正埋在椅中,身上的白色长衫显得空荡,脸颊凹陷,面前堆着三碟空了大半的曲奇。 “本官能坐这吗?” 张仁白手里拿着本摊开的书,听见动静,他缓缓抬头,“......能坐。” 他见他一身红色劲装,腰间束着玄色革带,香包随着步履轻晃,身姿挺拔。 他的香包? 张仁白的目光落在那香包上,握着茶碗的手忽然开始发颤,心里像被什么堵着,又闷又烦。 他的那只香包上绣着六只形态各异的狸奴挤在一处,格外鲜活,与旁人挂着的样式截然不同。 不同不同,在她眼里,陆岚就是不同的对吗。 张仁白忍不住将面前的曲奇又塞了几块进嘴。 陆岚扫过张仁白凹陷的肩线与空荡的衣摆,“本官夏日见你时,并非这般模样。” 张仁白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轻笑一声,“陆大人说笑了,草民一直长这样。” 陆岚没接话,目光又落在他敞开的衣襟上。明明是深秋,张仁白却只松松系着领口,还渗着细汗。 他眉头微蹙,“你很热?” 张仁白没再应声,继续低头看书。 “你瞧着不过二十,家中还有父母。” 张仁白忽然抬眼,双目红着,“陆大人一向这样爱打听旁人的事吗?” 他压低声音,“草民是胖是瘦,过得如何,与陆大人又有何干系?大人管好自己的差事便是,不必多管闲事。” 陆岚不再与他多说,起身便要走,视线已不自觉飘向屏风后的位置。 “陆大人就这么喜欢打搅卫掌柜?” 陆岚缓缓转过身。 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微微垂眼看向张仁白,眉梢轻挑,“那本官与锦云的事,与你这位草民又有何干系?” 顾翔站在吕兰棠的桌旁,身后跟着的朝酒和晚雾气都不喘。 锦云......何时的事? 陆岚忽然低笑一声,一双碧色眼眸似山林里盯上猎物的猛虎,“何况,她喜欢被本官打搅。” “锦云”两个字叫得太顺耳,顺耳得让张仁白嫉妒得发慌,他却不知怎么去反驳陆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不是愤怒,像是带着绝对力量的审视,叫人后背发僵。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卫锦云揉着才睡醒的眼睛走出来。她看见陆岚的瞬间,眼里瞬间亮了,困倦一扫而空,奔了过来。 “陆大人你来了!” 陆岚对着张仁白时那股慑人的冷意瞬间烟消云散。他转身看向卫锦云,碧色眼眸里的锐利全然褪去。 “嗯,我来了。” 他浅笑,轻声道。 “亲娘嘞。” 祝芝山托着下巴,呡了口茶,“这一定是幻术。” 卫锦云往前凑了两步,“那......我等的东西,陆大人也带来了?” 陆岚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从怀中取出一卷用红绳系着的文书,“带了,府衙外的告示也贴了,你瞧......” 他点了点文书鲜红的官印,“这印一盖,六喵日常的图样、故事就都有了府衙护着。日后再有人敢描你的东西,偷你的点子,不用你出面,我帮你把人抓起来。” “好陆大人!” 卫锦云激动地点点头夸赞。 大宋并没有什么版权意识,她的“六喵日常”也不是书册,能往国子监申请版权保护。但知州大人喜欢吃她的点心,他是位可亲的知州,若是能得知州大人的亲笔,平江府便不敢有人再造次云来香的原创喵喵了。 她的喵喵曲奇便能统治平江府! 陆大人说,他帮忙说道说道,知州大人还是很在意百姓的。 酥心蜜意(美食) 第86节 成功了,好陆大人! 陆岚却没直接把文书递到底,抬手往上收了收,“想要?” 卫锦云下意识点头,“想,想要啊。” “想要,就别再叫陆大人。” 陆岚将声音放得更柔,“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卫锦云愣在原地,“诶?” “我叫?” “陆,陆......” 陆岚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道,“我姓陆,名岚。” 说罢,他还晃了晃手里的文书,“来,跟着念,陆岚。” 卫锦云小声嘀咕。 “陆岚。” ----------------------- 作者有话说:嘎嘎嘎嘎嘎嘎。 锦云:陆,陆岚[可怜] 陆大人:翻身了[彩虹屁] 第56章 名声传外 阿杜原给自己寻了一门好生意,天底下再也找不出这样的好生意了。 “大婶,您买几袋。” 阿杜挤在人群中,伸手拍拍面前大婶的肩膀,“不如您将剩余的名额分给我可好,我多加五文钱一袋。” 穿着灰色夹袄的大婶斜了他一眼,“你当我傻,谁缺你那五文钱似的,不分不分,我还等着抽几个小福星挂铺子里,给我那米铺添添财。” 阿杜又盯上了排在他身后两位的娃娃。 她穿件浅粉夹棉小袄,下身是条鹅黄棉裤,裤脚扎在靴 里。许是家人怕她冻着,在她肩上搭了块小披风,系带松松系在颈后。 阿杜打量了一会,瞅着她是自个儿来的。 “小孩,你买几袋啊。” 娃娃冲他一乐,摇了摇身上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叔叔,我端盒,全买噢。” 阿杜在心底唉声叹气,这年头啥生意都不好做啊。 这云来香的喵喵曲奇名气竟不知何时传出平江府了,他在码头扛货时听那些来平江府采风的贵人想买曲奇尝,还想买个香包回去留作纪念,却是有钱也犯了难。 喵喵曲奇的口味在枫叶曲奇的基础上,每款都嵌了不同的果干。进铺子吃点心却不能直接买到它,只能等着预售日的排队,凭定契购买。 不吃那一口买个喵喵香包总行吧,又被沈记告知只能通过喵喵曲奇中的花笺来兑,铺子里绝不售卖,若有伙计拿去偷卖,直接辞退。 真是岂有此理,世上就没有钱买不到的货物! 阿杜的新生意,便在这样的境遇下诞生了。 他先多收了贵人们的钱财,再摸黑起大早便在云来香铺子门口排上队了,比阿杜更狠些的,竟直接卷了个铺盖睡那儿,呼噜震天响。 鸡还没叫几声呢,云来香铺子门口挤得满满当当,充满了渴望的眼神。 他们还等着从中赚上好一笔差价。 阿杜给贵人们买喵喵曲奇,有些贵人怕甜又怕胖,只会将喵喵香包集齐后,拿两袋曲奇带走。剩余的曲奇,便全进了阿杜的肚子。 干了几日的阿杜吃得满意了,钱也挣到了,险将脚夫的活不做,一直去云来香门口蹲点。 但还没高兴两日呢,云来香就出新规了。 她们会在头一日夜里用麻绳与石头绑出个弯弯曲曲的过道来,即便排了不少人,这来回绕来绕去的,将人挤在一块却能有序排着,不会妨碍旁的铺子做生意。 规定辰初时刻才能排队,不可一早占位,更不可卷了铺盖来。阿杜清楚地记得那卷铺盖躺着的兄弟,将夜里巡检司轮值的差爷给绊了一跤,险被扔河里去。 这些也不会对阿杜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他的奔跑速度,那是相当厉害,以前可是兼职过闲汉小哥的。要不是他好吃,当闲汉有一半的时辰进铺子里自己吃上了,他眼下定是平江府第一极速达。 眼下最要命的是,卫掌柜她的喵喵曲奇限购了! 除端盒外,一人一次只能买三袋! 阿杜没了办法,只能想着在云来香门口加些钱收花笺了。可没想到这几个小娘子凑在一起,互换花笺,遇到些有收集癖好的小娘子,便是会将自己喜欢的喵喵香包收集上许多,连袋里的喵喵曲奇都要互换。 谁要卖给他。 并且,怎的回事,小娘子们也开始跑得比他还快了? 怎的这大婶、娃娃、大汉、书生的速度也提起来了? 问了就说或是给我家闺女买的,或是我儿子买了要送他喜欢的小娘子,或是吃了喵喵曲奇浑身都有劲,能像府学学子一般,出个院试第一,出个寒门贵子,出个举人...... 眼下就连阿杜扛货时也会听到—— “你买了喵喵曲奇吗?” “我觉得阿雪那个橘子口味的不错,青娘那个橄榄味的很是新奇。” “你有抽到隐藏吗,就陆大人腰间那个,是六喵的全家福,给我心都瞧化了。我没抽到,陆大人操练弓兵时,我便盯着陆大人多瞧瞧,保佑我抽到。” “下工去云来香吃点心吗,我们一块凑着去,在那儿消费满八十八文,便能随即拿到一张六喵的小画或是草编。哥我就求求你了,去吧去吧。” ......诸如此类。 喵喵曲奇在没开售前,除了旁人腰间的香包,就属陆岚腰间那个最独特。 从前大家见陆大人,只敢远观,不敢细看。 但自从陆岚腰间挂了六喵全家福香包,阊门码头的人白日里好像多了不少,时不时盯着他瞅。大家也不瞅他的正脸,只是瞅腰。 那些目光让展文星和荆六郎摸不着头脑。 虽然他们知晓陆大人是虎背蜂腰,但这目光是不是有些太灼热了......咋还有那么多大汉呢。 云来香里,卫锦云正有条不紊地给泥灶添柴火。 赵香萍愿意将添几根柴才能保持适宜的灶温,离火距离以及铜鏊子恰到好处的加热所有本事全部教给卫锦云。 桌案上是已经印好的不同形状的喵喵曲奇。 喵喵曲奇不需要她一块一块捏起来,她先将猪油隔热水搅化,加黄糖碾匀,筛入面粉揉成面团。睡前揉好不同颜色的面团,放在秤的冰块用棉布围着冷藏。 待进泥灶前,将面团擀薄,用模具印出喵喵的形状即可。为了区分六喵,卫锦云做了橘子、橄榄、山楂、芝麻、核桃,还特意做了个咸口香葱口味解腻。 一个泥炉里能放六个铜鏊子,一个铜鏊子能摆五六十块块曲奇,一锅就能出三百来块。 院里两只泥灶不停歇地烤,将卫锦云的脸熏得红扑扑的。 她的一袋喵喵曲奇有十八块,每种口味各三块,与沈记布庄联名香包一只,一袋卖六十九文。 实则一叠蜜枣口味的枫叶曲奇八块在云来香卖二十八,喵喵曲奇能卖到这价钱,是有些名气在外头的。 “姐姐,你最近长得愈来愈好看了。” 卫芙菱蹲在卫锦云身旁,杵着下巴夸赞。 她的姐姐钱挣得多后心情畅快,能吃能睡,精神气可足了。眼下马上要入冬,姐姐可算又长了肉,脸红红的,嘴唇也不白了。尤其是姐姐绑上攀膊,露出的胳膊真好看,绷出线条,瞧着就有气力。 她最喜欢姐姐康健的模样。 “今日选什么点心带去上学,自己去厨房里取,姐姐在忙。” 卫锦云小心地拿铲子新鲜出炉的一批喵喵饼干从铜鏊子上铲下,慢慢放在一旁冷却。 她换上新的一炉,“甜儿喜欢吃芝麻吧,昨日祖母新买了两包芝麻糖,你和蕖姐儿带去一包。” “姐姐真好。” 卫芙菱垫脚在卫锦云脸上吧唧一口,欢欢喜喜地给自己挑点心去了。 “姐姐,我装三十块枫叶曲奇去可以吗?智多星喜欢吃。” 卫芙蕖喂完一二三,琢磨着开口。毕竟三十块还是太多了,能卖好几十文钱。 “你有事求他帮忙?” “不是的。” 卫芙蕖摇摇头,却笑了,“我知晓他是司户参军家的,姐姐说过,在平江府开铺子满一年我们就可以自立门户,我得好好打听打听。再者,他确实知晓不少文章,字也写得好看,我还得取经。” 卫锦云瞅了她一眼,“你这心思,你可少学我平日那套。” 她感觉自己平日的行为影响到妹妹了,脑瓜子竟藏了这么多心思。 蕖姐儿才七岁啊。 “我是姐姐的妹妹,我自然要学的。” 卫芙蕖上前挽住卫锦云的胳膊,“姐姐,可以吗......从我的碎钱里扣。” “那儿,我一早晾了两盘。” 卫锦云朝不远处努努嘴。 “姐姐最好!” 卫锦云又获得吧唧一口。 晾得适宜的喵喵曲奇便由朝酒和晚雾仔细分类装成一袋又一袋,再放上花笺一张,系好绳子。 王秋兰上午并不忙,就坐在柜台前,时不时给进来堂食的人添些茶水。 顾翔负责管好门外的排队秩序,一嗓子能给所有人唬住,喵喵曲奇买卖进行地有条不紊。 头一日的喵喵曲奇定出去近三百袋,到了最近,即便隔三日一开,还限购,一日竟也能上到五百多袋。云来香院子里面粉和米粉,那是几袋几袋往里头运,将头几个诚信和卫锦云做生意的小贩嘴都乐咧了。 又有连带着李大叔的草编生意与云来香合作做喵喵草编,以及云来香认证高手王木匠一位,接活接到手发软。 酥心蜜意(美食) 第87节 如今谁人不知天庆观前有一家好吃的点心铺子云来香。 待今日的喵喵曲奇卖光,卫锦云摇着蒲扇进前堂,快入冬也热得冒汗,嘴里直念叨,“再招工,我要再招帮工!” 有了卖喵喵曲奇这一遭高强度的锻炼,顾翔几个干起别的活来,别提有多轻松。 堂食的客人们更多了,已经到了座无虚席的地步,甚至外头的小房子里还能挤上两位,又摆了几张小桌在门口。 实在是卫掌柜推出了满八十八文送喵喵周边的活动,弄得好些人都想来吃堂食,虽然顾翔并不理解何为“周边”。 但她只知晓干就完事了,跟着卫掌柜能挣钱! 眼瞧着冬至就快来临,不知晓卫掌柜会给她们包个多少大利市呢。想到这儿,三位伙计的力气更足,抹巾划过桌子“滋溜”一声,都能擦出火来。 常司言坐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想段子,六喵日常很是火热,但大家也很爱听她讲的狸奴报恩。尤其是在进行到高潮部分,像是狸奴少年见点心娘子瞧别人,气得尾巴冒出来时戛然而止......给听客们等得睡前都在想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神秘莫测的,不可告人的,离奇的故事呢。 到了午间,所有人都得空不少,晚雾便给大家露了一手腌白菘。 秋末晚菘,这时的白菘味含土膏,气饱风露,尝起来清甜脆嫩,味 道极好。 小贩头一回送上来时,她们就已将白菘与羊肉炖在一块,作白菘羊肉汤品尝它的美味。 平江府的羊不膻,羊肉炖得酥烂,筷子一夹就脱骨,油花浮在奶白的汤面上。白菘吸饱了羊汤,那股子羊肉的鲜美裹着白菘本身的清甜,软而不烂的菜叶,连菜梗都吸足了味,香得最后连沾着汤的碗边都用馒头擦了又擦,才算吃得满足。 小贩一连送了多日,院里堆了好多颗白菘,一二三每每吃米糠,都对它们虎视眈眈。晚雾每年都要腌白菘,也只有今年在云来香腌,还能受了她们一阵夸。 晚雾将后院的陶缸擦了一干二净,挑的短粗紧实的白菘,外层老叶剥得干净,送给一二三加餐,只留嫩黄的菜帮和鲜绿的菜心。 她拿住白菘菜根,用菜刀贴着菜心轻轻一断,顺着菜心划开一道浅口,既让盐味能渗进去,又不把菜心劈碎。白菘断了心才够入味,吃着也脆。断好的白菘放在扁箩里,旁边是切好的萝卜条,都是寸把长切得整齐的粗条。 要一层白菘一层盐,还要轻轻按压菜帮,让盐贴紧菜身,白菘铺到半缸,再铺一层萝卜条,同样撒盐压实。萝卜能提鲜,还能让白菘的脆劲更足,平江府人总用白菘搭萝卜条腌制。 最后一层白菘铺完,晚雾封了缸,搬来一块石头压在上面,能把菜压得严实。 云来香每位伙计的力气都很大,腌白菘,扛石头,随便拿。顾翔和朝酒将晚雾腌白菘夸得天花乱坠,夸得她第二日又酿了一缸加了木樨花的冬酿酒。 虽然天渐渐变凉,但云来香热乎着,铺子里泥炉点得起劲,即便雕花木窗开着,也不点都不寒凉,反而能闻到外头的飘来的柿香。 门与窗户上贴着喵喵窗花,卫锦云像往常以往给铺子外的桂花树挂喵喵剪纸。实在是隔上几日,挂着的喵喵剪纸会时不时失踪一些。 货郎挑着担,肩膀两侧的扁担晃悠悠。两头箩筐里的柿子透着红,堆得都冒尖。 “西山软柿哟——刚摘的甜柿!红透了心,咬一口流蜜哟!” 他见卫锦云立在门口,知晓云来香生意热闹,就大着胆子上前。 “卫掌柜瞧瞧,才从西山摘的软柿,甜得能流蜜,十二文一斤。” 说着就拣了个最红的递过来,“您先尝,尝着好再买!” 这橙红的柿子瞧着就诱人,卫锦云接过来,轻轻一掰,橙红的果肉便裂开来,露出嵌在甜浆里的柿瓤。还没吃,就先闻到浓郁的柿香。 她咬了一口,柿子的甜不齁人,又软又清甜,能“滋溜”一口全部吃进去,只留下一张薄薄的果皮。 “确实甜。” 她笑着点头,“称三斤吧,祖母和妹妹都喜欢吃的。” “好嘞!” 货郎高兴地摸出杆小秤,就听见旁边有人喊,“哎,那谁,我也买!” 徐氏慢悠悠走过来,没等货郎递柿子,就自己伸手从箩筐里拣了个最大的,掰开来咬了一大口,嚼着还撇了眼卫锦云,又伸手拿了一个。 货郎举着秤,眼神往徐氏手里的柿子瞟了瞟,没说话,只耐着性子等。 徐氏吃完第二个,才擦了擦嘴,慢悠悠道,“嗯,还行,称一斤吧。” 货郎的嘴角抽了抽。 货郎给卫锦云称了三斤,又把称好的一斤柿子给徐氏装进油纸袋,便继续挑担吆喝去了。 徐氏拿着柿子很快转过身朝向卫锦云,脸上堆着笑开口,“卫小娘子,哦不......如今该叫卫掌柜了,你这云来香生意愈做愈红火啊。” 卫锦云正低头理着柿子,闻言只淡淡抬了抬眼,应了声,“托街坊们的福,还行。” 徐氏却没打算就此打住,话里话外都带着打量,“眼瞧着你日子是愈过越愈好了,蕖姐儿和菱姐儿也送去了学堂,连你家祖母都能有了活计,倒是样样都顺了心。” 她目光落在卫锦云脸上,想了半晌,才慢慢开口,“不过啊,卫掌柜,你自己呢。总不能一直忙着做生意,不考虑考虑终身大事吧。” 卫锦云眉头轻轻蹙起,抬眼看向徐氏。 “你瞧瞧我家仁白如何?先前你总说,你与他是云泥之别,配不上他。” 徐氏却像没看见她的神色,反而笑得更热络,“不过我眼下倒想通了,先前是我看偏了。你如今做生意这样有头脑,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细细算来,倒也配得上我家仁白。” “我眼下只想着把铺子经营好,况且先前我就跟张公子说过,我与他志向不同,路也不同,话早说透了。” “啊?” 徐氏像是没料到她这般直接,质问道,“我家仁白不好吗?他才二十出头,多年轻!这次院试没中也是意外,精气神没跟上,下次肯定能中秀才。你嫁过来,日后就是秀才娘子,我们铺子相邻,以后还能有个帮衬。” 徐氏本是不可能同意的,但眼瞧着儿子的身子愈发得弱,不过短短几个月,都快瘦成了骨头架子。他原先吃得少,眼下却什么都吃,甜的咸的,糯米的,油腻的肘子能一顿吃上两只,但吃完却都吐了。 不知晓她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愿意就医。只是最近从前他们不让他做的事,他非要去做,想尽办法去做。若是他们阻止,他便会尖叫大喊“受够了”、“烦不烦”、“我到底是不是个活着的人”...... 但儿子每日都要去云来香,想来这卫锦云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家里再不添些喜事,她就怕儿子哪一日要脚一瞪没了。 正头娘子就正头娘子吧,大不了日后再添几房就是了。 张父端着个茶碗走出来,他吹了吹茶,“卫掌柜,我家仁白心里头惦记你,这事你该知晓。你放心,只要你点头,我们张家绝不会委屈你,三书六礼一样不少,风风光光把你迎娶过门,让你体面得很。” “有没有搞错?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他了?” 卫锦云本就有的气,眼下“噌噌”往上冒。 张父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带着点愠怒,“卫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仁白哪里不好?论家世,我们是书香门第,论人品,仁白温文尔雅,对你又上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春桃端着刚擦好的盘子走出来,耳朵尖早把这边的话听了个全。 她手里的盘子还没放稳,就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啧啧,卖文房四宝的就是书香门第了,那我们店里天天爊鸭,香飘三条街,岂不是该叫鸭香门第?” 这话一出口,旁边几个路过的街坊忍不住笑出了声。 春桃还嫌不够,又瞟了眼张父铁青的脸,补了句,“再说了,人家卫掌柜看得上看不上,也不是自家说了算的,哪有上赶着硬凑的道理......” “我不喜欢张仁白,这事别再提了。先前说过,眼下再说一次,我不喜欢张仁白!” 卫锦云的声音之大,就差呐喊了。 眼下,天庆观前所有的铺子都听见了——卫掌柜不喜欢张仁白。 文房四宝店的门帘动了动,张仁白站在门口,眼神直直地盯着卫锦云。 “还有,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卫锦云没看他,只盯着张父和徐氏,“若是你们还揪着这事不放,非得说些有的没的,那我想,日后我们连街坊都不必做。” “有谁?” 陆翎香忽然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是谁?锦云你心里有人了?是谁,快与我说!” 她的身后还站着她的伙计三个,祖母一位,周竹清和吕兰棠,以及还在绣香包的沈楸香。 常司言望着这场面,用笔杆搔搔脑袋。 “......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 陆翎香摇摇头,忽然一拍额头,想起什么似的,“糟了糟了,这事要是让我二哥知晓......他眼下还挂着香包臭显摆呢,可怜的二哥。” 常服与官服换得勤快,香包却要时刻挂着。 “你们总说自家仁白是香饽饽,那便留着好好疼。日后他若真中了秀才、举人,有 的是人家想榜下捉婿,犯不着在我们这做点心买卖的铺子前费口舌。” 王秋兰拉住卫锦云的手腕,都没有正眼瞧张父和徐氏,“锦云,咱们回铺子里,别在这耽误功夫。” 街坊们又一哄而散。 张仁白死死盯着徐氏和张父,眼眶通红,“我让你们说了?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别去烦她!你们再跟她说一句话,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他好不容易和她能讲上几句话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说她不讨厌他的。 张父徐氏被儿子突如其来的狠话吓了一跳,徐氏更是慌得上前想去拉他,“仁白你疯了,娘这不是为你好吗?” “为我好为我好,说了二十年了,说够了吗!” 张仁白猛地甩开徐氏的手,转身就冲进了铺子。 卫锦云在铺子里被陆翎香绕来绕去,盘问这人到底是谁,最后用好几块点心才堵上她的嘴。 风铃晃动,外头就传来一阵“哒哒”的蹄声,伴着老顾洪亮的嗓门,“翔姐儿!爹来看你啦!” 老顾正牵着一头棕褐色的小驴站在门口,驴背上还搭着个布袋子。 老顾打量着自家女儿,“在卫掌柜这儿干活怎么样?累不累,开心不?” 顾翔撸起袖子,露出结实了不少的胳膊,笑着拍了拍,“爹你瞧瞧我这膀子肉,天天有活干,有饱饭吃,能不开心吗?” “哎呀老顾好久不见,快进来坐。” 卫锦云也跟着走出来,见了老顾忙笑着招呼。 她目光落在小驴身上时,伸手想去摸驴耳朵,又顿住了,“聪明小驴呢?” 她瞧了半晌,才后知后觉道,“这不是聪明小驴啊。” “可不是嘛。” 老顾笑得眼角皱成一堆,拍了拍小驴的背,“这是聪明小驴的娃娃,刚满一岁,温顺得很。我特意牵来送给卫掌柜的,你平时去送点心,有头驴能省不少力。等大些,它还能拉磨呢。” “这可使不得,一岁的驴正常要卖到四贯钱,太贵重了。” “啥贵重不贵重的。” 老顾大手一挥,格外实在,“我家驴棚里还养着好几头,不缺这一头。再说了,多亏你照顾翔姐儿,让她在这儿学得本事,还能攒下钱,这点东西算啥谢礼。” 小驴咴咴叫了两声,像是在附和。 卫锦云自然不会让老顾吃亏,还是塞了银钱给他。别顾翔在这儿还没领上几贯钱,到先送出去一头驴。 酥心蜜意(美食) 第88节 她本来就要买驴,聪明小驴的娃娃,肯定也很聪明。 卫锦云盯着这驴,干净又健壮,真适合运柳小娘子订的喜糕。 ----------------------- 作者有话说:锦云:招伙计,挣钱,招伙计![彩虹屁] 陆大人日常:(大家看见我腰上的香包了吗。[可怜] 来个驴名,老婆[眼镜] 昨日兴奋地发出了甜甜一章,结果只有几个老婆说话[爆哭][紫糖][紫糖][紫糖] 第57章 齐送喜糕 陆恒这两日在家中坐不住。 云来香的喵喵香包他周围的人都有,唯独他没有。 他的妻子与沈记布庄的掌柜是闺中好友,悬着香包自是能理解,可吕鸿才那厮竟也有头一批的! 就凭他是府学的夫子吗,若是府学需强健体魄,增设武学,那他也可以去应聘。 这没了办法,只好派身旁侍从去预售日购买曲奇。但这侍从跟了他几十年,自他致仕也一直相随,来了平江府随他整日喝茶,竟愈发得懒散了。 连个娃娃都跑不过! 侍从哭丧着脸,不知如何与老爷解释这些人到了时辰奔得极快,要是放从前在军营里头,说不定大宋眼下已经将海那头几个小国也踏平了。 端盒定是争抢不到的,轮到侍从时只能挑挑拣拣剩了三袋。 陆恒慢条斯理地将喵喵曲奇配着热牛乳同吃,又将侍从兑回来的香包挑了个阿雪悬在革带上,剩余的两个寻了递夫寄给了苏友人。 他在写给苏友人的信中特意写到,这是那位给他做船宴的卫小娘子的点心联名。 她是个有本事的,已经挣钱开了铺子。至于那联名的点心,老夫暂代吃了,想吃便再来平江府拜访他,他带他一块去尝鲜。 苏友人悬了个青娘的香包,将阿狸的又寄给了弟弟。 信中写道—— 子由吾弟: 寄汝一狸奴香包,毛软香柔,谓之阿狸。 此包见如吾见。吾不在时,它替吾缠你,你可别嫌烦,摸它就当摸兄,不许扔! 吾虽远,眼却像粘在这包上,日日盯着你。官家差事要干好,可也别太死心眼。若遇好处,记得捞兄一把!不然,这香包夜里怕要往你枕旁钻,吵你念我! 兄子瞻书 陆恒悬了香包后,又开始盯他的孙儿,保佑自己抽个隐藏。 侍从跑不过,他便自己上。 待真正到了预售的那一日,他却眼睁睁地瞧着身旁三五小娘子“嗖嗖嗖”就冲了出去,反应过来时,只能见得几段绫罗飘飘然不见踪迹...... 这喵喵曲奇还引领了平江府百姓锻炼热潮不成? 云来香柿香袅袅,小泥炉的套餐里新上了西山甜柿。被炭火熏过的柿子甜香味更甚,尝一口像是饮了甜浆。 陆恒往柜台前凑了凑,悄声道,“卫掌柜,算老夫求你了。那喵喵曲奇和喵喵香包,我天不亮就来,可哪回抢得过那些腿快的年轻后生。你偷偷给我塞俩,银钱我多给,绝不对外说。” “这实在是不行,陆老。” 卫锦云笑着回,“今儿给您开了这个口子,明儿张婶李伯瞧见,不得说我偏心眼,往后谁还来衬我生意。” “如何偏心,我明明瞅见长策那小子悬着个最好的,你准是偷偷给他留的。” “你这厮,一把年纪了还跟卫掌柜缠磨,羞不羞。” 陆恒还杵在柜台前磨,吕夫子往凳上一坐,端起热茶,睨着陆恒,“长策管着巡检司,街头巷尾哪回不是他替百姓解围。街坊们见他常来悬着那隐藏香包,心中不就更想要了。卫掌柜那是借他当活招牌,哪是私下偏疼?” “原,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我还当......还当卫掌柜是瞧着我们家长策好,特意留的。” 陆恒转身往吕夫子身旁坐下,说着语气垮下来,“可怜的长策,定是还不知晓吧。” “可怜什么,有人啊,乐在其中呢。别说让他揣着香包,就是让他站在云来香门口当活招牌,杵上一整天,他也乐意得紧。” 吕夫子慢慢地剥起了烤柿子,嗅了嗅,使劲咬了一口。 “你知晓?他又不是你孙儿。” 陆恒瞥了他一眼。 “我如何不知晓,他不就是你吗。你就说当年你收了你夫人那条帕子,你乐不乐吧,是不是上战场还要贴着心口放?” 吕夫子想到这事就忍不住笑。 陆恒是个成亲早的,那时举家搬到了汴京。一次出征时,官家去送他,他连忙下马去迎,一低头,帕子从怀中飞出来。 他伸手去接那帕子,连给官家行礼都忘了,接了帕子才念叨“内子,内子给微臣的......”,好在官家并没有怪罪他,还直夸陆将军真是鹣鲽情深。 整 个汴京城的百姓都相送瞧着呢。 这下好了,谁都知晓陆将军虽是个骁勇善战,不苟言笑的,但无时无刻不带着夫人的帕子。 帕子与香包,如何又是不同的。 这还都是从沈记布庄出的,说不定这蚕丝绣出来的东西,蚕吃的都是同一棵树上的桑叶。 “你也别在这儿磨卫掌柜了。你那腿当年打辽时,虽生擒了耶律阿琏,却也挨了一箭。眼下要入冬,寒气得往骨头里钻,还跟后生们抢什么?我让府学那几个小子来给你排,他们腿快,准能抢着。” “哟,你今儿怎的这么好心?叫我有些感动了。” 陆恒笑了笑,亲自给吕夫子添了碗茶。 吕夫子斜他一眼,“少来这套,我是怕你冻着腿,回头又要哼哼唧唧找大夫,听得人烦。” 卫锦云坐在柜台前打算盘,喵喵曲奇已经售了约莫二十日。每日堂食进账起码得有四贯往上,若是再加上一月喵喵曲奇的分成,想来等来年开春,她就能去附近挑一户适宜的小宅买下,再攒钱将云来香的二楼打通,扩大铺面。 买小宅,扩店面,开裁缝铺子...... 她的日子愈过愈有盼头。 “卫掌柜,用饭了!” 到了午时,顾翔每每都要冲着外头嚎一嗓子,震天响。实在人到厨房走不动道,眼里对饭食的渴望,不愿再来前堂。 “我仍在柜台吃,铺子里人多!” 卫锦云话音才落,晚雾就端着冒热气的小砂锅从后院出来,肉香混着慈菇的清甜满铺开来。 她麻利地把碗筷摆到柜台角,又端来一碟油亮亮的干菜鸭,一盘腌白菘拌麻油。 “卫掌柜的快歇会儿,我炖了慈菇烧肉,蒸了您爱吃的干菜鸭,腌白菘拌了新磨的麻油,快尝尝。” “你如今把铺里每日饭食包了,手艺又这么好。” 卫锦云夹起一块慈菇,入口粉糯,满是肉香,眉眼都弯了,“我不得给你加薪。” 王秋兰最近忙着教各种针法绣活,晚雾便自告奋勇地做了几顿饭。常司言嘴皮子利索,将晚雾的饭食都夸出花来了。她在前头称赞,顾翔和朝酒也跟着夸,且每顿都会一扫而空。 这么一夸,晚雾便变着法给大家做吃的。 “卫掌柜可别这么说,我就爱琢磨这些吃食,瞧着你们吃我做的饭,脸上带笑的模样,我心里就暖烘烘的,比啥都强。” 晚雾顿了顿,“从前我家那男人,总挑我做的菜咸了淡了,哪有这般光景?我喜欢给她们做好吃的。” “晚雾,再不来,锅里的肉都要被翔姐挑没了!” 后院传来常司言的喊声。 “快去吧,没瞧着小顾那性子,再迟些,真给你把肉挑光。” 卫锦云笑着推了推她。 晚雾也笑,应了声“哎”,快步往后院去了。 卫锦云又咬了一口茨菇。 这大概是晚雾的配得感,大家多夸夸她,她愈发开朗了。更何况,晚雾做的吃食确实好吃。 卫锦云正夹着干菜鸭往嘴里送,风铃响动,抬眼便见陆岚进来。 他扫了圈铺子里,脚步没半分犹豫,径直走到柜台旁。卫锦云只是挪了挪,他便坐下了。 屏风后的陆恒嘀嘀咕咕,“这臭小子,怎的坐得这般熟练,不像话。” 吕夫子的声音跟着飘出来,“又不是我孙儿,你自己怎不问问他?” 陆恒闷声道,“他巡检司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我白日里能瞅见他一眼就不错了,还问他这。” 没瞧见人家正用饭,还凑上去。 陆恒拧拧眉心,哪里像他。 “陆大......” 卫锦云想要起身给他添茶,他却熟练地给自己倒了一碗。 她继续吃她的干菜鸭,“你怎么这两日都这么有空来?” 他眼下每日都往云来香钻,待的时辰并不短。有时偶尔顾翔干活麻利,会留个小几给他,而后他对顾翔“感激”一笑...... 顾翔软着腿知晓了,日后陆大人来时桌子要擦慢些。 柜台,成了陆岚吃点心长留地。 陆岚手肘撑在柜台上,呡了呡茶,“这回真是查案子路过。” 卫锦云咬着鸭腿凑过去,低声道,“什么案子?” 且,什么叫这回真路过。 陆岚拿着块曲奇咬了口,“案子的事,不可说。” 卫锦云“噢”了声,低头扒了口饭,又抬眼问,“那用过饭没?厨房还有热的慈菇炖肉。” “不饿,多吃两块点心便好。” 酥心蜜意(美食) 第89节 陆岚说着,熟门熟路地从柜台下摸出白瓷碟,又寻到竹夹,稳稳夹了又两块枫叶曲奇放进碟中。 他的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在自家一般。 “这臭小子,把云来香当自己家了不成?碟子在哪,竹夹在哪,比我还清楚!” 屏风后登时传来陆恒气急的低喊。 吕夫子继续打趣,“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心里装着这儿,你倒什么都不上心。你瞧瞧你这阿翁当的,啥也不管。” 卫锦云低头扒饭的间隙,顺手翻了翻旁侧的账本,再对对账目。 陆岚嚼着曲奇,忽然开口,“香香说,你明早要给柳家送喜糕?” “嗯。” 卫锦云点头,“他们家纳征用的,占卜的吉时早,喜糕也要新鲜,我得天不亮就去,误了吉时可不好。” 这是她的第一单喜糕单子,完全不能出一点差错。 她可是想着日后什么都接的,喜事丧事、吃茶听戏要用到的点心,只要能多挣些钱,她云来香来者不拒。 “那我陪你一块去。” 陆岚倒茶的时候顺道给她的也添满了,声音放软了些,“好不好?” 卫锦云手一顿,抬头有些无措,“啊?” “最近不太平,天没亮的路不安全。” 陆岚眼神认真,见她要开口,又补了句,“阊门码头,那处有副巡检盯着,我这几日查的就是这附近的事,顺路。” 屏风后,陆恒扒着屏风缝,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急道,“老吕!你瞧见没?瞧见没!” 吕夫子慢悠悠吃着点心,“瞧见了,长策在开屏。” “我家长策打小就冷着脸,十句话里难有个笑模样。你数数,他打进门到眼下,嘴角翘了几次。” 吕夫子斜睨他一眼,“他笑了几次,你自个儿数最清楚。毕竟是你孙儿,又不是我家的。”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天不亮就得起来,还要绕路陪我。” 卫锦云垂着眼扒拉碗里的慈菇,企图用筷子在上头钻个洞。 奈何慈菇被筷子一戳,便成了两半。 “不麻烦,我本就起得早。” “那好吧。” 卫锦云戳起了那半块慈菇。 “我明日早些来,在云来香门口等你。” “嗯。” 卫锦云慢慢咽下那块慈菇,“那麻烦陆大......陆岚了。” 陆岚没再应,只是屏风风铃晃动,能听见他的低声轻笑。 屏风后陆恒听得眉飞色舞,差点没忍住探出头来。 吕夫子正捧着块枫叶曲奇,嚼得眉开眼笑,忽觉后肩被轻轻一拍。 “阿翁,您吃得高兴啊。” 吕兰棠的声音带着笑,慢悠悠落在他的耳旁。 吕夫子:! 风铃一晃,展子明迈步进来,身后跟着 个妇人。 她瞧着四十出头,头发用根木簪挽着,身上穿件旧襦裙,背脊也微微佝偻着。 展子明径直走到柜台前,“卫掌柜,要几块栗子糕,给香萍姐来碗红莲驻颜羹,一会儿她该忙好了。” 他转头见身后那人还跟着,眉头当即皱起,“我都说了,我这两日真没见过你弟弟甄勇,你别再跟着我了。” 甄梅友语气急惶的恳求,“可鸡场的帮工真说,前几日你还去找过阿弟。我找了他好些天,实在没头绪......你若见着他,就告诉我吧。” 展子明找了个小几坐下,拿起顾翔上的栗子糕,咬了一口,目色沉沉,“找他?还不是因他又管不住那张嘴,前儿他又在香萍姐面前大放厥词,胡言乱语,我不去找他理论,难不成看着他欺负人?” 甄梅友听得眼睛一瞪,满是不可思议,“他,他又去找赵掌柜了?我才跟他说过,不许再往赵记熟食行去,连鸡场给她家送的鸭子,我都换了人。” 她重重叹口气,佝偻的背脊更弯了些,眼底满是无奈,“怎的就这般不听话......” 她这个弟弟,就是管不好自己那张嘴,心里也藏不住事。要是让他知晓点什么东西,指不定借着玩笑话就说出来。 赵香萍也很快进了云来香,她见着甄梅友,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又急又心疼,“梅友姐,你就别找甄勇了。你瞧瞧你,跟我同岁,头发都白了好几根,脸也熬得没了血色,早出晚归打理鸡场,生意明明好了,却连件新衣裳都不舍得给自己添,你图啥呀?” 甄梅友被她说得眼圈泛红,垂着头。 她颤颤巍巍道,“我能有啥法子......爹娘走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弟弟,除了他,再没别的亲人了。他再不懂事,我也不能不管啊......” “你就是对他太纵容,才让他成日里管不住嘴,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也别瞎找了,依我看,他指不定在哪个瓦子里喝多了,倒头就睡,醒了自会回家。你呀,管好你那鸡场就够了。” 赵香萍伸手,还给甄梅友叫了壶茶,给她倒了一碗。 “可这都三日了!往日里再晚,他也会回鸡场的。” 赵香萍正还要劝,一旁的展子明插了话,“可不是么,他三日前来香萍姐铺子里时,精神头足着呢,哪像你这般愁眉苦脸?” 他瞥了眼甄梅友洗得发白的襦裙,也替她不平,“穿得也比你体面多了,锦缎短衫,腰上还挂着香包和玉环,瞧着光鲜得很,不知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哥。你家鸡场的银钱,怕不是全贴给他花了。” 赵香萍给她倒的茶还冒着热气,她却连碰都没碰。听了两人的话,只垂着眼沉默了片刻。 “罢了,横竖也找了三日,不差这一时半刻。我再去瓦子巷那边寻寻,或许能撞见他。” 她也不等众人再劝,佝偻着背出门去了。 卫锦云端着空盘往后院送,回来时却见柜台旁的长凳上,陆岚歪着头睡着了,连平日里紧绷的脸都柔和了些。 这是他第几次在她这儿睡着了? 她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转身从后院取了条毯子,轻轻搭在他肩上。她自己则拎过一旁的藤椅,往角落挪了挪,蜷着身子也眯了眼。 顾翔刚从后院收拾完出来,见这光景,搬来屏风挡在两人外侧。 “老吕你瞧见没?长策这是把云来香当自己家了不成?不行,我得抽块喵喵曲奇压压惊。” “别吵。” 吕夫子的声音慢悠悠的,充满惬意,“棠棠在旁画画呢,我正瞧着。” 卫锦云蜷在藤椅里,眼睫轻颤着没合上。周遭萦绕着曲奇甜香,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心绪有些乱。 她瞥见陆岚闭眼的侧脸。 先前只当是熟客常来的习惯,可此刻静下来细想,才惊觉这份习惯似乎变了味道。 不对劲。 她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 卫锦云寅时初刻便起了身,天此刻暗得很,连隔壁的大公鸡都未叫。元宝从窝里拱直了脊背,使劲打了个哈欠后跟在后头陪伴主人。 云来香的厨房亮起了烛火。 卫锦云绑着攀膊,案上早摆好了泡发的糯米,筛细的糖粉与各色馅料。 纳征用的喜糕,需体现敬慎又吉庆,作为食礼的一部分,可是传递祝福,彰显诚意的,一定要做得外形好,味道也要足了。 卫锦云打算备五样。 糯米粉加温水揉成光滑的米团,揪成的小剂子,擀成薄皮后分别包入枣泥和栗子馅。枣泥是昨夜便进砂锅熬好,栗子仁,甜香浓郁,碾成栗泥。 这两种馅的米糕包好后一个个码在蒸屉里,白胖讨喜。待出了蒸屉,用刻着字的木模,轻轻一压,米糕上便印出了端正的“囍”字,代表着新人吉祥如意。 酥饼是要做多层且酥脆的。油皮面团擀成极薄的面皮,每层都均匀抹上细腻的豆沙馅,叠至三层后切成菱形块,放入泥灶。打开灶时,豆沙的清甜飘满院子,待烤透取出,轻轻一掰便层层分明,寓意往后日子步步高升。 团圆糕要用芝麻做,捣碎的芝麻拌入糖与猪油调成绵密的馅,包进雪白的米团里揉成圆球状,表面再滚上一层白芝麻。蒸好的团圆糕圆滚滚,油亮亮,咬开满是芝麻的醇香,是团团圆圆的吉意。 乳糖狮子是她睡前就做的,牛乳和糖熬至微稠,倒入小巧的狮子模具,放在围着冰的棉布里冷却凝固。 眼下正好脱模,再用红膏细细勾勒出狮眼、狮鬃,一对对摆在盘中,活灵活现。 卫锦云确认好这些糕点,蜜糕八十八块、酥饼六十六块、团圆糕三十六块、乳糖狮子十二对......每样都是要做双数,暗合成双成对的心意。 厨房的热气渐渐散了,卫锦云将冷却些的喜糕一一取出。她抱出几个深底大竹篮,先在篮底铺了三层干净的粗布屉布,又在屉布上撒了层熟米粉,怕点心的糖油粘在布上。 一层糕点一层屉布,叠了足足五层,直到所有喜糕都稳妥入篮。卫锦云又取来两块厚实的布,将竹篮口严严实实盖住,再用麻绳轻轻系紧,防着路上的灰尘弄脏。 “小驴,我们要上路了。” 院角的小驴正蜷着身子打盹,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小驴的脑袋。她从王木匠那订的新板车,往后要送要紧点心,她会亲自送。 小驴被摸得哼哼唧唧睁开眼,甩了甩尾巴。卫锦云笑着把板车上的布铺了又铺,才小心翼翼将装喜糕的竹篮抱上车,又往篮边塞了两块软布固定。 等她牵着驴车打开铺子门,一眼便见陆岚。 他穿了身玄色劲装,腰间系着同色腰带,香包挂在其上,腰肢劲瘦。 “你来多久了?” 卫锦云牵着驴绳走近。 “才来,刚到没一会儿。” 陆岚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绳,补充道,“路不平,我来牵车,你跟着就好。” 二人走出不远,张记文房四宝店门口晃出个身影,陆岚侧身看了一眼。 天还蒙着层暗色,路上静得只有木车的声响,偶尔伴着小驴“咴咴”的低鸣。 卫锦云跟在陆岚身侧,也不知晓说什么,只加快脚步跟上。 走了一段路后,小驴的叫声忽然变响了些,还甩了甩头蹭了蹭陆岚的手。 陆岚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驴车,又瞧向卫锦云,“它这是饿了,你今早没给它添草料?” “啊,光顾着赶喜糕,倒把这事忘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90节 卫锦云摸了摸小驴脑袋,“主人错了,回去我给你多吃些草料。” “你这主人......” 陆岚伸手拍了拍小驴的脖子,“不给吃饭还让你拉货,日后跟着我好了,草料管够。” 卫锦云被说得笑起来,才要反驳,却见柳家的门已近在眼前。 门口早有两个仆役提着灯笼等候,见驴车过来忙上前帮忙。 等他们搬完,给卫锦云结银钱时,打着灯笼抬眼瞧见陆岚,吓一大跳。 陆大人送喜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卫锦云道了谢,赶忙挎着喜糕溜了。 往回走时,天刚蒙蒙亮,路上连晨鸟的啼声都还没起,只有几个匆匆上工的人。 卫锦云先开了口,“你怎的知晓小驴饿了?我都没看出来。” 陆岚牵着驴绳,脚步放得缓,闻言侧头看她一眼,“跟马是一样的,我那匹惊帆饿了,也会这样甩头蹭人,哼唧着讨食。” “原是这样。” 卫锦云眼睛亮了亮,“是你常骑的那匹吗?它毛色发亮,瞧着又漂亮又健壮,被养得很好。” “嗯,就是它。” “原来它的名字叫惊帆,真好听。” 陆岚应着,目光落在小驴灰扑扑的背上,“你这小驴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想好。” “那就叫灰灰吧。” 陆岚说得极其自然,几乎脱口而出,“与他的叫声相同,好提醒它的主人,日后别再忘了给它喂草料。” 卫锦云跟在陆岚身旁使劲反驳。 “哪有你这样取名的!你的马叫惊 帆,又威风又好听,我的小驴叫灰灰,也太普通了,就不能霸气点吗!小驴会伤心的!” ----------------------- 作者有话说:锦云:不对劲[托腮] 陆大人:(没什么好说的,只有暗爽。[可怜] 那就叫灰灰吧。 第58章 先过冬至 小驴喜欢灰灰这个名字。 卫锦云喂它时,只要喊上两声,它就亲昵地蹭过来,甩甩尾巴,再用驴耳朵蹭蹭她的手心,然后“咴咴”直叫唤。 “这草料到底是加了什么秘方,灰灰这么爱吃。” 顾翔将运来的两麻袋新草料搬进后院,用指尖捻了捻露出来的干草,还是觉得这与她们自个儿晒得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每次喂灰灰,它都嚼得开心直哼哼。 元宝脸儿圆圆,打盹时下巴上皱成一团,不只是皮毛还是下巴肉,眼下半夜若是忽然蹿到卫锦云的身上,有泰山压顶之趋势。丝瓜与毛豆俱是,已经是健壮中狗了。 毕竟它们的小弟老四进云来香时,总要从怀中变着法掏出些零嘴来,有时还带上一盅煮好的鸡肉碎与鱼肉,再加些虾干进去,简直喷香! 它们夜里做梦时都想,小弟老四能不能日日都来呢。 自然,排行老五的灰灰也爱他带来的草料。 毕竟照拂新来的小弟是应当的。 一二三仍是吃米糠,也排不上名次,偶尔孟哥儿会抓几条地龙给它们尝尝鲜。 北风吹乱三只鸡的刘海,有点可怜兮兮。 今日来云来香吃点心的客人少了些。 明日便是冬至,俗话说“冬至大如年”,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自然是抽不得空出来吃点心。剩余的客人几乎都坐小几,三三两两,或是一人,大多都不是平江府本地人氏,想着再攒些钱,等元日再回家。 客人少,伙计却闲不下来,厨房里充斥着“咚咚咚”的声响。 晚雾正站在灶台前,案上摆着擦好的萝卜丝,还有调好的面糊和一小碟葱花。面糊要糯米粉和少许面粉加温水慢慢搅,搅到面糊能挂住筷子,滴下来成线不断。她再把萝卜丝倒进去,拌匀了,让每根萝卜丝都裹上面糊。 她用大调羹舀起一勺面糊,轻轻倒进锅里。面糊在锅里慢慢鼓起,待一面煎得金黄带点焦边,再飞快翻面。 顾翔和丝瓜毛豆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瞧面糊鼓起,泛起油香。 “来咯——才出锅的油汆萝卜丝饼,谁来吃!” 晚雾手里端着盘子,几块金黄油亮亮的萝卜丝饼卧在盘上,外皮是透亮的油黄,边缘煎得微微发焦。 “刚起锅的,还热乎。” 晚雾把盘子往长桌上一放,还不忘伸手招一招,像是个卖油汆萝卜丝饼的小贩。 顾翔故意粗着嗓子,“小娘子,你这油汆萝卜丝饼怎么卖啊?” 晚雾顺着她的意,拢了拢袖子,“这位客人,新鲜出炉的萝卜丝饼,一文钱两个,两文钱五个,实惠得很。” “哟,你这饼看着干巴巴的,能好吃?” “客人您瞧瞧,这饼香脆,里头萝卜丝嫩着呢,油也控得正好,不腻!方才那位小郎君买了十个。” 晚雾伸手指了指常司言。 常司言也是给面子,换了男声道,“小娘子手艺好,饼好吃,人也美,叫人心神荡漾样,不知家中......” “去!” 晚雾抬手拍了拍她。 “真有这么好?” 顾翔搓了搓手,“那......给我来两文钱的!” 晚雾递过去,“客人拿好嘞!趁热吃,凉了就不脆了!” 顾翔拿起一块,不怕烫似的吹了两口就咬下去。外层是煎得脆脆的萝卜丝面糊,内里的确实软的。萝卜丝清甜又有面糊的油香气。 “嘿,还真不赖,明儿我再买!” 顾翔端了盘子递到卫锦云跟前,“卫掌柜尝尝,才出锅的最得味,账本在柜上,账一会再算也不迟。” “不急吗?” 卫锦云将算盘打得嗒嗒作响,头没抬却逗她,“这会我正盘算着冬至给你们发多少利市呢。怎的,要是账不算,利市莫不是也不要了?” “要的要的。” 顾翔托着盘子,“还是算吧还是算吧,我给您把这萝卜丝饼放灶上温着,保证等您算完,咬一口还冒热气。” 自她来云来香做工起,卫掌柜就与她说过云来香逢年过节有利市拿。她便开始盼呀盼,将铺子里的抹巾都擦薄了,终于盼来了冬至。 “吃呗卫掌柜,温着也不脆了。云来香又不会跑,还差这点功夫啊。” 常司言直接用筷子夹了一块递到卫锦云嘴边。 卫锦云被她俩一劝,也确实觉得萦绕的萝卜丝香勾人,咬了一口,里头的萝卜丝甜津津的汁水漫开,笑着点头,“那我给你们包个大的!” “卫掌柜真好。” 顾翔第一个欢呼,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就知道跟着卫掌柜准没错。” 朝酒捧着萝卜丝饼一边吹气一边吃,“这还回家过什么冬至,我下工卷个铺盖来,直接在云来香大堂睡算了。” “这如何行?冬至得阖家团圆才是。” 卫锦云话才说到一半,常司言抢先开口,“不过冬至也能提前过,这饼都吃了,不如就今天过?” “那就这么定了。” 顾翔嗓门亮堂,一锤敲定,“反正冬至讲究个心意,在哪过不是过?我今日在云来香过,明日回家过,我过两次。”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等真正的主家开口,就已经先将主意盘定了。 卫锦云走到柜台后,从里头拿出早已备好的工钱,又取过几个红布包好的利市。每个荷包都鼓囊囊的,上头还绣着小小的“福”字。 “别这说那说,发钱了发钱了。” 几个伙计“嗖嗖”就将椅子给卫锦云搬过去,替她直扇蒲扇。 “大冷天,要把我冻晕。” 卫锦云往椅子上那么一坐,大手一挥,“顾翔,你的。” 顾翔大步上前,拎起串着的两贯钱,“卫掌柜又厉害又能干。我娘说,能干的人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您这星星,能照亮整个天庆观前。” 她把钱揣进怀里,又小心翼翼接过利市。 好大一袋利市啊! “翔姐,你这张嘴不去宫里伺候可惜了。” “我这不都是跟你的说书时学的。” 顾翔瞥了常司言一眼,“我连你说书时仪态如何,表情如何都学了,客人也喜欢听我这样夸他们。” “朝酒。” 卫锦云递过钱和利市。 朝酒双手捧着,笑道,“谢谢卫掌柜,好久没一下子有这么多钱了,真重。” “晚雾,这是你的。” 晚雾走上前,接过钱时连弯了好几个腰,轻声道,“谢谢卫掌柜,以后您想吃啥,我都给您做。” “好有诚意啊,卫掌柜。” 常司言接钱时很慢,拎着钱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却还是笑嘻嘻的,“日后你让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不如我给你编个上树的故事如何?” 酥心蜜意(美食) 第91节 “......不必了。” 卫锦云瞪了她一眼,“不准说我。喵喵曲奇售卖结束,接下来要上的冬日新品给我好好想,也就先想个百十个段子吧。” “......我将 钱还您。” 常司言揉揉脑袋,险些扶不稳桌子。 “钱一发出,概不退款。” 伙计们领了工钱,晚雾和朝酒请了半个时辰的假,相约着去东市口买些菜回来过冬至。自然,晚雾还不忘跟顾翔要了两文油汆萝卜丝饼的钱。 云来香的铺子门口,卫芙菱正踮着脚跳得欢。两根细软绳一头系在孟哥儿小腿,另一头绕着板凳腿,绷得直直的。 她穿着一件鹅黄的细布小袄,袖口和都领口滚着白色的兔绒边,前襟用朱红和墨黑的绒线绣了只小麻雀。 孟哥儿被绑得扎实,却依旧将身子崩得笔直。 他则是一件红色的短褂,下身是灰色的裤子,裤脚用绳子系着,免得跑起来绊倒。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只爊鸭腿,一边咬一边问,“菱姐儿,还要再高些吗?” “等我跳过这关。” 卫芙菱低着头,嘴里哼着调子,专注地脚尖在绳上飞快地勾、挑、踩。她跳得急,软绳跟着上下颤,孟哥儿被拽得晃了晃,赶紧又直了直身子,站得笔挺。 她的调子都是卫锦云教给她的,原本她在高淳镇时都跳竹竿多。眼下姐姐编得调子好听和玩法也不少,比跳竹竿有趣多了。 卫芙蕖坐在凳子上低头翻书,一样的鹅黄袄子上有粉色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都被勾得一清二楚,停在树枝上,像真的要飞似的。 冬至前后,溯玉轩给了休沐假,两人总算能有些功夫多陪陪姐姐和祖母。 铺子门口的三个都戴着的小帽子,毛茸茸的边儿遮到耳朵,帽顶缀着颗小小的红绒球,一颠一颠的,一点都不会冷。 孟哥儿的是新帽子,实在是他的歪耳朵老虎帽被几位来吃点心的客人笑了,王秋兰给委屈却憋着眼泪的他又做了一顶。这下脑袋上真是盯着一只威风凛凛大老虎了,他逢人就昂着头炫耀。 他自个儿也想着戴着这个帽子,能将恶汉吓住。 大客人少了,小客人却到来。 卫芙菱正拽着孟哥儿要再跳一轮,抬头就见个圆滚滚的小身影在前头奔,蓝色小袄的下摆被风掀得鼓鼓的。 智多星脑后扎着两小撮总角,用红色的丝带系着。 他身后跟着个年轻男人,约莫三十岁模样,被儿子拽得脚步都有些踉跄。他穿件青色直裰,面色略白,唇上留着淡淡的短须。 “卫芙蕖!卫芙菱!” 智多星才奔到铺子门口,就扯着嗓子喊,胳膊还往后拽了拽他爹,“我来了,我来买你家的喵喵曲奇,我阿爹带钱了!” 李季被拽到铺子门口,使劲理了理衣襟。 溯玉轩这才休沐一日,他儿子就开始念叨着要吃曲奇。这一番询问才知晓,好家伙每日竟白吃人家这么多点心。 他是知晓云来香的,家里的仆从都时不时念叨着要抽她家哪款香包,他也就跟着耳濡目染了。 “喵喵曲奇已经不卖了,枫叶曲奇还有,你吃吗?” 卫芙蕖闻言仰起脸。 “吃的吃的!” 智多星转身就拽住李季的袖子,“我阿爹付钱!阿爹,我们把她家的点心都买回去吧。卫芙蕖说她们家什么点心都好吃。” 李季才站定喘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都买?这得吃多少天。” 智多星却没有理他,早凑到卫芙蕖身边,伸手就去指书页,“你还要我教你吗,我今日有空,明日也有,后日也有......” “你不是来买点心的?” 卫芙蕖并没有抬头,而是专心地盯着书本。 李季站在一旁,看着儿子凑在书前叽叽喳喳的模样,轻咳了一声,“呈哥儿,你今日到底是来买点心的,还是来当先生的。” 他确实不像是来买点心的,李季还在一旁站着,智多星就已经自己搬了凳子,坐到卫芙蕖身旁指导去了。 李季向来疼儿子,他的妻子去得早,怕儿子难过也一直没有续弦。眼下见他模样认真,想着趁冬至就给他多买些点心,毕竟他今日来之前,一路上就已经在念念叨叨云来香的点心有多好吃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抬脚进了云来香。铺子里头暖融融,才一进去,就见柜台后坐着个女子,正低头拨着算盘珠子。 她穿件粉色的褙子,乌发松松挽了个髻,鬓边垂着两缕碎发。她杏眼清亮,算到要紧处微微蹙着眉,手却不忘夹起桌边的萝卜丝饼,咬上一口。 李季脚步一愣,竟有些看呆了。 “客人要些什么?” 卫锦云算完一笔账,抬头见有人站在柜台前,连忙起身。 李季愣着,竟没说出话来。 “客人,客人?” 卫锦云见他出神,又轻声唤了两句。 “啊......哦!” 李季这才回过神,赶紧移开目光,目光落在柜台的那些小木牌上,“你们铺子,什么,什么好吃?” “嗐,我们铺子什么都好吃!” 顾翔就从后院拎着热茶壶出来了,见识新客立马迎上来,“客人您可来对了,我们家枫叶曲奇刚出炉,沙糖调的馅,甜而不腻,还有芝麻酥,每块都裹着整粒的芝麻,香得很!栗子糕、茯苓糕绵软,还有能拉丝的糯糕......” 李季还没从方才的怔忡里完全回神,听顾翔说了一长串,只觉得这铺子的点心定是和掌柜的人一样好,索性摆了摆手,“那,那都买了吧。” “都买?客人您可真识货,您是堂食啊还是带走?若是堂食,试试我们云来香的泥炉套餐,红柿、年糕、曲奇、荸荠......又香又暖。” 顾翔方才在后院打开了大利市,细细数过。 三百文,整整三百文! 卫掌柜又好又大方。 她想要变成后院的那棵大槐树,以后就狠狠扎根在云来香了,哪里都不去。 眼下客人要这么多点心,她这位伙计比掌柜的还高兴。 李季目光还没完全从卫锦云身上移开,他看了眼窗旁的小几,“那我堂食吧。” “好嘞!” 顾翔眉开眼笑,又想起方才的话,“那那些点心?” “点心还是那样,都来两份,带走。” “好好好!” 顾翔的眼都眯成一条缝了,赶紧手脚麻利地点上小泥炉,“客人您稍等,这就好!” 李季点点头,走到窗旁的小几边坐下。 卫锦云拿来一壶热茶,他道谢接过。透过雕花木窗,他能看见外头的呈哥儿正凑在卫芙蕖身边,指着一本书叽叽喳喳,卫芙菱和孟哥儿也凑在一旁,已经不跳了,四个小脑袋都挤在一处。 李季端着茶碗,看着儿子难得那样活络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 他儿子不大爱跟同龄孩子玩,老觉得自个儿聪明,和他们玩不起来。但他最近却在家中却念叨着这对双子有多么的活泼聪明。 他又转头看了眼柜台后正低头整理账本的卫锦云。 这位卫掌柜教孩子倒真有法子,把一对女儿教得这样招人喜欢。 不知她年方多少。 卫锦云这两日的心情实则比伙计们更加激动,都憋着没有发出来。 喵喵曲奇去除和沈记布庄的分成,去除成本,毛利约有三百三十多贯,带动云来香一月堂食一百三十贯......她好想嚎叫出来! 四百贯兑成了银饼,藏在了二楼不同的位置。 眼下,她真的担得上一声卫掌柜了。 她要闷声发大财。 李季一直在看她。 看她蹙眉时,他心里也跟着轻轻悬了悬,见她笑起来,那点悬着的心思又落了地。明亮的眼还有笑起来时颊边浅浅的梨涡,都好像落进了他心里,让他挪不开眼。 外头的北风开始吹起来,几个娃娃却已经玩到拱桥边去了,一点都不怕冷。 “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翔杵在门口,两人已跨进来,手里的菜篮子沉甸甸的。 晚雾把篮子里头的羊肉块露了 出来,肥瘦相间,“今儿菜市的山羊肉刚到,挑了块带骨的,炖着香,煮锅子正好。” 朝酒的篮子里头是一条鲥鱼,旁边裹着油纸的是几块嫩豆腐,还有一小袋白胖的慈菇,“一会给卫掌柜做鱼丸吃,我捏的鱼丸好吃。” 卫锦云见这满篮子的菜,摆摆手,“这是把菜市的好东西都搬回来了?冬至的菜价金贵,你们倒舍得。” “卫掌柜给了这么大的利市,可不是发财了?我跟晚雾合计着,今儿提前过冬至,咱们吃锅子!” “吃锅子好。” 顾翔听了,直直往后院走,“我去把前阵子吃羊肉白菘的锅子找出来。” 厨房的烟火气正浓,王秋兰也回来了,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她解下披风,往椅背上一搭,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小的红绸荷包,走到卫锦云跟前,轻轻放在柜台上。 “沈掌柜知晓今儿冬至,给伙计都发了利市。你收着,给铺子里添点零碎。” 卫锦云推回王秋兰手边,“祖母啊您忘啦,喵喵曲奇的账一算,我眼下可是个大财主。这利市您自己留着,买两匹好料子做件新袄,等元日再给我们包个更大的利市,岂不是更好?” “你这丫头。” 王秋兰被她逗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行,那祖母也加把劲,将那刺绣教出花来,元日给你们包得鼓鼓的。” 她转身往后院去,在前堂还能听见她反复叮嘱的声音,“羊肉炖烂些,锦云爱吃带筋的,一会儿她咬不动。” 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晚雾和朝酒合力将它端出来,稳稳搁在前堂中央的长桌上。 铜锅底下的炭火烧得正旺,映锅里的食材也不少。 蛋饺嫩黄,腊肉油光浸在汤里,熏鱼酱色,雪白的鱼丸浮在汤面,还有咸鸡、白菘、笋片、油炸过的鸡卵、素火腿...... 热气顺着锅盖的缝隙往上冒,食材底下埋着炖烂了的羊肉,整个铺子都被这股香气裹住了。 李季的目光也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那锅子瞟,方才只觉得点心诱人,此刻见这满锅的热乎吃食,竟有些馋了,隔壁桌两个等着取点心的客人也伸长了脖子。 酥心蜜意(美食) 第92节 “蕖姐儿,菱姐儿回来吃饭了!” 顾翔冲着拱桥喊了一嗓子,那几个小身影立刻抬起头,纷纷往这儿跑。 卫锦云端来不少小碗,里头是刚调好的酱料。她用小勺舀了些蒜泥,又淋上半勺醋,加了点盐和切碎的葱花,最后浇上一勺滚烫的锅子原汤,筷子轻轻一搅,蒜香混着醋香就飘了出来。 她把碗先推到王秋兰面前,又盛了小半碗,递给卫芙蕖,完全不加姜蒜。卫芙菱早等在旁边,卫锦云笑着在她的小婉里加了点豆酱。 王秋兰夹起一块浸得透亮的腊肉,慢慢送进嘴里,她眯着眼点了点头。 卫芙蕖用筷子戳起一个鱼丸,吹了吹,再啊呜一大口,软嫩的鱼丸尝起来鲜极了。卫芙菱盯着锅里的蛋饺,好不容易夹起一个,还是飞快吹了吹塞进嘴里,吃得她小脸红彤彤的。 顾翔最是爽利,筷子一伸就夹起一大块带筋的羊肉,在自己碟子里的蒜泥醋里滚了滚,塞进嘴里大口嚼着。 肉筋炖得软糯,一咬就化,醋的酸香刚好解了羊肉的腻,鲜得她眉头跳。她咽下嘴里的肉,又夹了一筷子吸满汤汁的白菘,脆嫩的菜叶带着肉汤的鲜甜,直冲胃里。 “好吃。” 常司言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咸鸡,“今日下工我也买块羊肉,和阿翁一起吃。” 卫锦云顺道回,“我瞧着厨房里还有不少鱼丸,你都带回去吧。” “我给卫掌柜当牛做马!” “那你晚些去灰灰那里认个兄弟,跟它拜个把子。” “......当我没说。” 朝酒和晚雾在一旁笑,好像来了云来香后,饭量也大了不少。 元宝吃了好几个鱼丸,丝瓜和毛豆叼着羊骨头猛啃。 智多星坐在小几旁,眼睛直勾勾盯着长桌上冒热气的铜锅。见顾翔夹起个油亮亮的蛋饺,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手拽了拽李季的衣角,“阿爹,我们回家也吃锅子吧?” 他又想起正事,仰着小脸追问,“方才说的点心.......买了吗?我还想吃羊肉,还有吃蛋饺,阿爹你做的蛋饺也很好吃。” 李季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温声笑道,“好,回家阿爹就给你包蛋饺。等会儿咱们先去肉铺,称些新鲜的羊肉和猪肉,再买些菘菜和笋,咱们也炖一锅热乎的。” 智多星立刻笑起来,胳膊圈住李季的腰,“阿爹最好了!” 孟哥儿扒在门框边,身子半藏在门后,只探着个脑袋往里瞅。 卫锦云见了,笑着朝他招手,“孟哥儿,过来一起吃点,我知晓你喜欢吃羊肉。” 孟哥儿连忙摇了摇脑袋,“不了卫姐姐,春桃姐姐和小满姐姐正在店里做炙羊腿呢,阿娘说,还要撒上胡椒粒,可香了。” 王秋兰闻言笑回,“哟,孟哥儿你家这冬至吃得倒豪横,还撒胡椒。” 孟哥儿挺了挺胸,满脸得意,“是呀,阿娘说这阵子爊鸭卖得好,炸鸡也卖得多,挣了好多钱,特意买了大羊腿。” 他还吸了吸鼻子,像是已经闻到了自家铺子里的羊腿香气。 卫芙菱正咬着半个鱼丸,从碗里抬起头,“那你扒在这儿瞧什么,快些回铺子里去,外头刮大风了,要冻病的。” 孟哥儿把脑袋又往前伸了伸,笑嘻嘻道,“不是的。菱姐儿,我方才在拱桥边捡我掉了的帽子,瞧见水里漂着只大猪!我想等你吃好,跟你一起去瞧。” “河里怎么会有大猪?” 卫芙菱笑出声,险些被烫到,“你定是看错了,猪都圈在栏里呢,不会去游泳,多冷啊。” “没看错!” 孟哥儿急得直跺脚,手都比划起来了。 “真的有!就漂在河面上,泡得囊囊的,白白的一大团,我看得真真的!” ----------------------- 作者有话说:苏式暖锅,立刻来吃! (不想开学 第59章 甄不是猪 按理说猪不会在冬日里去河面上漂着,但孟哥儿从来就不是个爱撒谎的性子。大家笑了几声,都说让他先回赵记熟食行,待吃完炙烤大羊腿,一起陪他去瞧。 孟哥儿点头应了两声,乖巧地跑回自家铺子去了。 智多星接过顾翔递过来的点心,满满当当一大包。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连阿爹的手都不牵了,只是跟在他后头。 “卫芙蕖,我明日还来教你。” 他转身和卫芙蕖打招呼,非要伸出只手,奈何又抱着这么多点心,只能费力掰出几根手指头扬了扬。 “好的!” 卫芙蕖埋在碗里应了几句,头也没来得及抬。 实在是锅子太过鲜美,姐姐给她夹了块带骨带筋的羊肉,她正一手抓着羊骨头,放在嘴旁撕扯着。“啪”的一声,一块连着脆骨的带筋羊肉扯下,她嚼了嚼,将剩余的骨头扔给了丝瓜。 丝瓜张嘴在桌下接着,炖得酥烂的骨头两三下便从它的嘴里消失殆尽,毛豆只看到了个影儿。 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有了卫芙蕖的肯定,智多星心里头更高兴, 步子也迈得更大,几下就走得远远的,到了铺子门口。 卫锦云忙起起身去柜台前给李季结账。 李季身形算是高大,站在柜台前能清楚地看着面前之人的手指飞速掠过算盘,只是几下就将他的账给全然算清。 她手中算盘是块上好的乌木做的,其上刻着一个小巧的“云”字。虽有力,但似是缺少了些文气,若是让他刻,便会将那一“丶”的头部刻的浅些,尾部刻得更深些。 这样瞧着才细腻柔和,最是衬她。 “客人,客人?” 卫锦云又喊了喊李季。 这位司户参军竟这般容易发呆,是临近冬至,府衙里的事情太忙了吗。 李季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浅笑几声,又清咳两句缓解尴尬。这卫掌柜算账也太快了些,怎的不算上个一炷香,那他也能等。 他付过银钱,还没向门口走,却听智多星抱着点心往远处张望,“阿爹,拱桥那头人愈来愈多了,都是去看游泳的大猪的吗?我们也从那儿走好不好......周夫子让我们冬至锻炼锻炼身体,写篇在家中帮父母干活的文章,若是得空能做一两首诗词,就更好了。我不如作个《咏猪》吧,作得好周夫子指定夸我!卫芙蕖也会觉得我厉害的!” 他兴奋地在原地跳了好几下,“阿爹你快些走,我不瞧那游泳的猪,如何能作出好诗来,让旁人先作了去怎么办!” 李季没了办法,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任凭儿子拉着,快步去瞧拱桥旁游泳的猪。 咏猪,怎么咏? 猪猪猪......白肚浮绿水,粉蹄拨清波。 “这是猪吧。” 拱桥边便卖冬枣的货郎一早就挑了好位置,眼下离那猪最近。 他垫着脚,侧着头,眯起眼睛,瞅了半晌,“这猪在这干甚呢,谁家猪圈没拴好,跑出来了?” 几个冬至前还候着做工的人也跟着瞧,“谁那么笨不栓猪圈,一头活猪在元日里不得卖上个一贯多,家家户户都猪圈门都绑得死死的.....但是我怎的瞧着,有些不像猪。” 智多星虽看书看得多,但一双眼睛明亮得很。他坐在李季的肩膀上,昂着脑袋张望。 “阿爹,这瞧着真不像猪。” 他皱了皱眉。 “这哪里不是猪,它不与猪一样,一团白皮浮在水面上?” 圆脸婶子见这娃娃坐在肩膀上,笑着问。 “因为我阿爹没中之前,家里就养了好几头猪。我每日都跟着阿爹喂,后来每只猪都喂得圆嘟嘟卖了钱,才凑够了阿爹的赶考费。” 智多星指着水面上露出的一团白皮道,“猪皮很厚的,尤其是背上那层糙得狠,摸上去毛毛糙糙的,还有些硬梆梆的猪鬃根露在外头。” “小孩,这说不定是猪肚子呢” “那就更不对了,猪肚皮那头虽然软些,可也不会这样滑,皮也很薄,白白的都瞧见上头的青筋和出来的骨头了。” “这猪我家也没养过,猪肉吃得到多。” 圆脸婶子从河旁掰了根大树枝,“管它是不是猪呢,我们又不是卖猪肉的老王。翻过来瞧瞧便是了,届时瞧了那猪头,就知晓你这娃娃说的对不对。” 她左手抓住桥下的石墩子,右手攥着树枝,猫着身子往前探。这树枝才戳到那上头,就觉得不对劲,这猪皮还真是软和,戳起来像嵌进去似的。 “哎唷你这动作也太不利索了,你平日里给人干洒扫的劲头哪里去了,让我来!” 货郎直接攥了自己的扁担,在万众瞩目下挺挺胸,一探一戳一翻一起。 还得是他这挑担的气力。 那猪在水里滚了一圈,整个面貌都呈现在众人眼前。 “娘啊!” 拱桥上齐齐传来大口吸气以及对爹娘亲切的呼唤声。 这好像是个人嘞! 咋这么大一团人! 这肚好像跟虾蟆似的鼓囊! 他这扁担还能用吗! 李季忙将自己的儿子放下来,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怪不得大家都以为这是猪,他全身赤/裸,手脚都捆在一起,蜷缩着浮在水面,方才瞧见的是他的背。眼下这样一翻面,整个人都浮出来了。 平江府已经很久都不出凶案,这样手脚用绳子并绑着的,定是他杀无疑。 李季心中叹了口气,冬至前后,怎的出了个这么事。 “卫掌柜,拱桥那好多人啊。” 顾翔吃热了,端着碗在门口吹风。远远一瞧,那里都快被围得水泄不通。 “毕竟猪游泳确实少见,瞧着新鲜吧。” 卫锦云吃得也差不多了,便端着碗喂元宝一些凉好的鱼糜。 “那陆大人还管猪游泳的事吗?” 酥心蜜意(美食) 第93节 元宝舔了几口鱼糜,奔到顾翔身边,拱着脊背往拱桥处瞧了几眼,回头冲卫锦云喵喵两声。 卫锦云放下碗,也到了铺子门口。 那儿除了陆岚,还有巡检司其他的人,个个严肃地将其他人拦截在外。 “渠姐儿,菱姐儿,吃完去和孟哥儿一块挑些鸭绒,给元宝做窝。” 她蹙了蹙眉。 他说过,最近天庆观前不太平。 “那猪还瞧吗?” 卫芙菱面前的碗里还堆着满满小山似的鱼丸蛋饺、咸鸡羊肉...... 她和卫芙蕖一开始吃锅子时,迫不及待地争两块带骨筋道的羊肉,争个又大又圆的鱼丸,争到后来饱肚了,便是“你吃你吃,你多吃点”。 “不瞧了,猪有什么好瞧的,我们去尝尝炙羊腿。” 卫芙蕖抬眼望见了卫锦云的神情,将卫芙菱碗中的鱼丸挑了几个到自己碗里,“再不给元宝做两个窝,姐姐的丝绵被都快被它踏裂了。” “好!” 卫芙菱秉持着吃食到跟前不能浪费的态度,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大个蛋饺,“等我吃完我们就去,给丝瓜和毛豆也做两个吧,大家一起暖和和地过冬至。” 冬至前后就算是刮起大风,百姓的心里也高兴。他们不会觉得大风很冷,只觉得这风一吹,元日也很快就要到了。 但眼下寒意裹着河里的水汽飘上来,连河岸边的光秃秃的柳树丫子都瞅着有些骇人。 周围已经围了圈人,一边议论又忍不住将脑袋凑过去瞧。 “是个死人啊,你快瞧瞧我们认识吗。” “你自己瞧,我不敢,我就知晓白花花一片。” “你们这俩胆小的,我来瞧!” 卖搅搅糖的老周壮着胆子往那瞧,只一眼就想将早晨吃完的菜年糕给呕了。 陆岚一身绯色官衣,站在河岸。他没看围观的人,视线直直落向河面上。 “围起来。” 身后几个手下听了立刻提着木杖上前,将往前涌的人群拦出半丈远,原本嘈杂的河岸瞬间静了,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荆六郎。” 他侧过身,“用网子,把他捞上来。” “是!” 卫锦云过来时,被身后的人潮推得一个踉跄,险冲到面前的木杖上。 “小心。” 李季一手护着怀里的智多星,另一手已经伸了过来,却见一道更快的身影抢在前面。 顾翔稳稳托住了卫锦云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瞬间站稳,“卫掌柜,你拉着我胳膊,这人好多。” 卫锦云点点头,视线落在刚被荆六郎和几个手下艰难捞上岸的东西。他被水浸得发胀,此刻摊在草席上,隐约能看出是人的形状。 陆岚身后的老头顺道蹲下了身。 他约莫五十多岁,他穿了件褐色短襦。他手里提着个半大的藤箱,箱口用铜锁扣着。 庄仵作蹲在草席边,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他戴上手衣,解开束缚的麻绳,在尸体脸侧轻轻拂去水痕。 这尸体脸上皮肉翻卷,显然是被利器划得模糊不清。 他抬头看向陆岚,重重叹口气道,“大人,凶手也太残忍了。这脸划成这样,连个眉眼轮廓都看不清,哪还能辨出是谁家的人?” 庄仵作俯身从藤箱里面取出件细长的物什,它前头是个微微弯曲的小钩,柄上缠着防滑的麻线。 他用探钩小心地拨开尸体紧抿的嘴唇,轻轻按压舌头,盯着牙齿仔细看,“齿缝尚洁,磨痕中等,看来是个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 庄仵作的手指在尸体腹部轻轻按了按,那处的刀痕被水泡得发白,边缘皮肉有些发涨,还沾着几片干枯的水草。 他直起身,眉头仍没松开,“大人您看,这肚子都泡得发胀了,少说也死了十多日。” 他又指了指尸体的手脚,“绑得结实,这会子早僵透了,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 陆岚“嗯”了一声,想起前几日卷宗上的记录,眸色沉沉,“十多日......巡检司前 阵子倒是接了个失踪的案子,是位妇人。”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展文星,“去把报案的那人叫来,让她立刻到这儿认尸。” 展文星应声,脚步匆匆地往人群外挤去。 河岸上的风卷着水汽,吹得人鼻尖发红。不少围观的已经缩着脖子离开了,在冬至前后瞧着这么一出,未免有些晦气。剩余的全是好奇又胆子大的。 李季怀里的智多星却不同,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脑袋探得老前,盯着庄仵作的动作不放。 “阿爹,这伯伯好厉害。” 他指了指庄仵作,夸赞开口,“都这样了还能认出他几岁。” 李季忙伸手想去捂他的眼睛,“小孩子家看这些做什么?” “哎呀阿爹。” 智多星扭了扭身子躲开,“这么厉害的事就应该看着,我一点都不怕的。” 陆岚恰好闻声侧目,目光扫过人群时,不经意落在了卫锦云身上。 她站在顾翔身边,虽没往前凑,但也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陆岚对她摇了摇头。 卫锦云点头回应,脚步却没动。 这二人细微的互动,恰好被身旁的李季看在眼里。 陆大人认识她吗?这两人瞧着好熟悉。 他还在思索二人的关系,陆岚已经迈步走了过来,轻声道,“回云来香,不要看这些。” “好。那我回铺子给你热好茶,等你忙完了过来喝。” “嗯。” 一阵急促的哭喊打断打破了河岸的宁静。卫锦云刚转身要回铺子,就见人群外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甄梅友此刻头发散了半边,一边跑一边扬着嗓子大喊,“阿弟,阿弟!” 她被巡检司的人拦着时还在使劲往前挣,“让我过去,让我瞧瞧是不是我阿弟,我阿弟十多日没回家了!” 荆六郎见她哭得撕心裂肺,又看了眼陆岚的脸色,迟疑着松了手。 甄梅友立刻扑到草席边,她抖着手指去碰那具尸体,愣了愣。 随即她死死捂住脸,哭得更伤心了,“阿弟啊!你怎么成这样了,阿姐来了......阿姐来接你了啊!” 陆岚站在几步外,看着甄梅友佝偻的背影,沉声道,“你且仔细看看,确定是你弟弟?” 甄梅友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却还是挣扎着抬头,泪眼模糊地盯着尸体那片模糊的脸,又抖着摸向尸体的胳膊。 “是他......是我阿弟......” 她哽咽着点头,“我阿弟的胳膊上有一块红色的小疤,是他出生时就带着的......” 甄梅友话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草席边,晕了过去。 她一晕,周遭顿时又乱了些。 李季怀里的智多星小声嘟囔,“阿爹,那个阿婆哭晕了,想来这真是她的弟弟了,瞧着好可怜。” 李季拍了拍儿子的背。 陆岚转身对身后的手下道,“先把人扶到一旁,找个妇人照看。” 庄仵作蹲在草席边,看了眼甄梅友晕过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尸体,叹了口气,“家人这样,也不好再细验。” 他用探钩轻轻拨了拨尸体腹部的刀痕,“不过这肚子上的伤,倒能看出些名堂。” 他抬头对陆岚道,“大人您看,这创口边缘的皮肉是往里卷的,虽是泡得久了淡了,却能断定这刀是活着的时候捅进去的。” 陆岚“嗯”了一声,弯下腰与他一块看,“那他是先被刀杀,再抛尸入水?还是被捅后没死,溺水而亡?” “这就得等这位甄掌柜醒了。” 庄仵作摘了手衣,“得问问她弟弟失踪前的情形,有没有与人结怨,或是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再者,等她缓过来,在她同意过后,才能剖开仔细验验口鼻和肺里的水,才能断定是刀杀还是淹死。” 卫锦云见甄梅友晕得厉害,上前一步,“陆大人,要不先把甄掌柜扶到我云来香吧?那里热,能让她缓一缓。” “好。” 陆岚随即对展文星沉声吩咐,“你带几个人先把这河岸周围封起来,不许旁人靠近破坏。弟兄们辛苦,稍后让卫掌柜给你们拿些热茶点心。” “大人说的哪里话,平江府安稳了这许久,突然出这样的案子,我们本就该尽心。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如何安定民心。” 展文星接了命令点头,其他几人也都竖着眉头附和。 几人将周围都圈拦起来,将剩余围观胆子大的百姓给赶走了。 “阿爹,陆大人的官服为什么是红色的?我一直以为他本就穿红色,但我前几日在书上看,您和陆大人品阶相同,他应穿绿才是。” “陆大人是得官家赐绯,所以能穿红色官衣,这可不是随便穿的。” 这姓陆的一家即便是当文官的那两位,也有一身武艺。这陆岚到底怎的就能这么小年纪灭了黑风帮,还不愿意去人人都想去的汴京。 他是不懂。 李季见陆岚走在卫锦云身侧,“呈哥儿,你饿不饿?” “啊?” “我们再去云来香吃个点心,好不好?” “好啊!” 陆岚迈进云来香的门槛时,瞧见了坐在小几旁的张仁白。 他虽还是那副瘦削模样,但还是抬眼问道,“卫小娘子,这拱桥河岸边闹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陆岚已转过身沉声,“命案。” 酥心蜜意(美食) 第94节 他目光落在瘦削的张仁白身上,“你认识甄勇吗?” 张仁白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端着茶碗喝了口茶,“陆大人说笑了。他一个开鸡场的,草民是做笔墨生意的,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认识。” 陆岚挑挑眉,轻缓地“噢?”了一声。 他眼里里没什么情绪,却让张仁白后背一凉。 甄梅友被带到窗旁,喂了几口热茶后总算醒了。 赵香萍从铺子外跑进来,身上还系着围裙。 她握住甄梅友冰凉的手,唉声叹气,“梅友姐,你可算醒了,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甄梅友嘴唇动了动,嗓音沙哑,“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没了,我该怎么办啊。” 赵香萍拍着她的背,“我知晓你心里苦。可日子总要过下去,你还有那鸡场呢。多少只鸡鸭等着喂食,多少老主顾等着你的生意,你要是垮了,那些事谁来管。” 甄梅友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捂着眼睛,一抽一抽地哭。赵香萍也没再劝,就那么陪着她坐着。 卫锦云将小泥炉给甄梅友点上了,抬头见庄仵作还站在铺子门外,背对着门檐下的风,挎着他的藤箱。 她走过去,朝他道,“仵作大人,您怎么不进来?外头多冷。” 庄仵作被这声“仵作大人”叫得嘴都扬上天了。 他搓了搓有些冷的手,嘿嘿笑了两声,“我听说你这云来香生意好,我这行当......沾着些晦气,就不进去添麻烦了。” “哪有这样的说法。” 卫锦云侧身让开位置,“您是跟着陆大人来查案的,又不是旁人。快进来暖和暖和,外头风跟刀子似的。” 顾翔拿着壶热茶将他往里头请,“是啊仵作大人,我们卫掌柜都发话了,进来吧,尝尝我们云来香的点心。” 庄仵作拗不过,只好跟着进了铺子。他在靠门的小几旁坐下,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个小碟、一个茶碗,还有双竹筷,一一摆在桌上。 顾翔看得稀奇,“客人,您这是......” 庄仵作把碟子摆得端正些,解释道,“我知晓云来香点心好吃,今日正好赶上,就想尝尝。用我自己的家伙什,隔开些,干净。” 他瞥了眼大堂里正在吃点心的几位客人,将手放在嘴边悄声道,“这冬至的,出了这样的事,我怕我这一身......给你把客人赶走了。” 仵作虽是替府衙做事,领着工钱,却是个编外人员。他们成日跟尸体打交道,早就被归类为不入流行当。 卫锦云给庄仵作上了好几样点心,还端了一碗红莲驻颜羹 给他。 这可是法医,现代法医尚有人忌讳着,更别说大宋了。 眼下的法医不仅是编外,还受人瞧不起。 干这行,真是要极度的热爱与有颗替人昭雪的高尚心。 卫锦云觉得,忒高尚了! 陆岚见甄梅友缓了缓,便迈步走了过去。 “甄掌柜。” 陆岚站在她身侧,“你弟弟甄勇,生前可与人结过仇怨?” 甄梅友手眼神有些闪躲,“回大人,阿弟那人嘴碎,说话没个把门的,平日里得罪的人怕是不少。民女实在不知晓具体是谁...... “近日呢。” 陆岚追问,“失踪前几日,可有与人起过争执?” 这话一出,甄梅友的脸瞬间白了几分,头垂得更低,眼神不自觉地往赵香萍那边瞟了瞟,又慌忙收回。 她支吾了半天,才小声道,“前几日他好像和展讼师闹过些不快......” “梅友姐!” 赵香萍往后一退,登时急了,“你可不能这样说,子明不是那样的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梅友忙摆着手,“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和阿弟发生争执的人里,有展讼师。” 话虽如此,她却没再敢抬头看赵香萍。 赵香萍的脸涨得通红,又是委屈又是恼怒,“他那几日何止是和子明争执!他见了我,嘴里也没句正经话,净是些浑话!我气不过,也骂过他两句,和他吵了一架。照你这样说,是不是和他争执过的人都有嫌疑?那我是不是也该被抓起来问话?” 她越说越急,眼都有些红了,“梅友姐,我知道你心疼甄勇,可也不能凭着一点争执就乱攀扯。子明是读书人,他是位好讼师,给些可怜人写状子,都是不收钱的!甄勇说那些混账话,他只是替我出气,怎么就成了嫌疑?” 甄梅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记起他说过和展讼师拌了嘴。” 陆岚站在一旁,看着赵香萍激动的神色,又看了看甄梅友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问话,不必慌张。 卫锦云端着泡好的桂花藕粉,站到陆岚身侧,“最近平江府不太平,说的就是这案子吗?” 陆岚接过,“不是,是旁的事,还在查。” “那,那天庆观前,夜里还能走吗?我是说......那凶手没抓到,他会不会乱砍人。” 卫锦云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 “不知晓,不过我会尽早抓到他。” “那个,两日后,我要去给城西的陈家送百晬团子,他家小娃娃满百天。” 出了这档子事,还在天庆观前的拱桥处,她胆儿小啊。 这不是什么小贼,瞧着像是个变态杀人魔! 她有祖母和妹妹,还有云来香和四百贯。 “嗯,所以?” 陆岚眉梢微挑,垂眸看她。 桂花藕粉的甜香气萦绕。 “那一带夜里偏静,寅时,陆岚你能不能......陪我一下。” ----------------------- 作者有话说:锦云:这是变态杀人魔。[害怕] 陆大人:我查清,我保护[星星眼] 老婆乞巧节快乐(捧出巧果 要事事顺利噢。[粉心]抽了点小红包,希望甜一下。 第60章 烤太阳挞 冬至本应是热闹的,但整条天庆观前并没有什么人,不少铺子关了店门回家去了。偶有几个卖冬枣的货郎挑担而过,却也只卖出个零星几斤。 拱桥底下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很多人都不愿往这里来,连干果生意每逢佳节倍棒的杂货铺都鲜有人光顾,刘掌柜自己捧了把梅子蜜饯对着街道大叹气。 北风呼呼吹,刘掌柜用椅子抵门时被猛灌了一大口。 这案子可快些查清吧,否则冬至过后,整个天庆观前的掌柜真要喝着西北风过日子了。 云来香门口悬了块“今日暂停营业”的小木牌,在北风里飘飘扬扬的,被吹打在门上,敲打有声。 卫锦云给伙计们放了假,祖孙四人窝在铺子里烤火取暖。 “长得真像太阳。” 卫芙菱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一触卫锦云端出来的点心的外皮。 “收回来。” 卫芙蕖一把将她的手给抓住,捞了回来,“才出炉的,小心把手烫破了,我们还有两篇《给家人做一件家务》的文章要写。” 卫芙菱揉了揉脑袋,想起这事就丧着一张脸,“周夫子竟然要我们写八百字,给家人扫扫地,做一顿饭这些......顾姐姐将云来香的低拖得比我们脸还干净,晚雾姐姐眨眼间就能做出一堆好吃的,这如何写。” 长桌上的盘子里,二十多个玲珑的蛋挞整齐地排着。 外皮是层层叠叠的,烤得酥松焦脆。中间的挞心则像卫芙菱说得太阳那般嫩黄,微微鼓起,散发着甜蜜的乳香气。 “直接上手抓吧。” 卫锦云自己伸手拿了一只,左捏右捏使劲吹了吹,“既然菱姐儿说像太阳,那就叫太阳挞好了......尝尝看,要是味道不行,我再重新试试。” 每次姐姐做新品时,两姐妹是最高兴的。毕竟姐姐的手艺很好,在姐姐觉得味还不够好,要反复调整放多少糖,多少牛乳做出来的试验品,在她们看来也是美味。 既然是姐姐发话,那她就不客气了。 卫芙菱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起只太阳挞,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外头的酥皮掉了她一手。 她眯着眼睛吸了口气,挞心的甜润立刻在嘴里蔓延,有些烫,却含混着喊,“好甜,是甜的鸡蛋羹!” 卫芙蕖咬了一小口,先品出酥皮的酥香,再让那一点点挞心的嫩甜在舌尖化开。她一下子张开嘴,咬了一大口,将嫩嫩的挞心使劲吮了吮。 待一整只太阳挞下了肚,她才满意开口,“特别好吃,日后可以黏在姐姐身上吗,到我老了我也一直黏着。” “蕖姐儿你也会说这样的话啊!” 卫芙菱将眼睛瞪得圆圆的,又去拿了一只太阳挞,“真是不可思议,那你要黏哪边,不准抢我的位置,我已经占好了。” 说着她从身后环着卫锦云的腰,“我不动了,我就在这儿。” “你不动了,姐姐也不能动了。” 卫芙蕖抓住她的手往外拉,“你别把手里的油沾姐姐衣服上,这是祖母给姐姐做的新衣服。” 眼下姐妹三人的衣服全部出自王秋兰的手,成了她的活招牌。 她平日里教绣娘们一些针法与绣法,不会自己亲自上手去绣一些卖品,她动手的刺绣全绣在了姐妹三人的衣服上。 “你不能抢我的位置!” “那今晚和姐姐睡好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喋喋不休,只为了争作为“饭粒”到底谁更黏,端了好几个太阳挞,准备拿到隔壁给赵香萍和孟哥儿也尝尝。 云来香大堂内暖和,但外头的北风依旧刮得大。 两人才走到铺子门口,就见张仁白斜倚在张记文房四宝店的门框上。 酥心蜜意(美食) 第95节 他身上那件青布长衫看着就薄,领口还歪着,腰间的绦带松松垮垮系着,风一吹,衣摆就像片枯叶似的贴在他细瘦的身上 。 “仁白哥哥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卫芙菱仰着头问。 张仁白慢慢转过来,他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没什么力气似的,“仁白哥哥不冷。” 风灌进他领口,他下意识缩了缩肩。 “仁白哥哥,你愈来愈瘦了。” 卫芙蕖还记得夏日里的张仁白,总将发髻梳得整齐,还会抹些头油,连走路时,身子都有板有眼的。 眼下他的发髻散了,脸色是种没血色的苍白,眼下泛着青黑,那双曾亮得像墨的眼睛,如今蒙着层雾似的。 其实,他教她们写了不少字。 卫芙蕖把盘子往前递了递,那几个蛋挞还冒着热气,“这是姐姐做的太阳挞,仁白哥哥尝尝吧。” 张仁白的目光落在那金黄的点心上面,愣了愣。 没等他伸手,卫芙菱已经踮着脚,把一块太阳挞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他有点茫然地咬了一口。 温热的挞皮在齿间酥开,挞心顺着舌尖漫到喉咙,再慢慢烘着空荡荡的肚子。 “仁白哥哥......” 卫芙蕖端着盘子看他,倏然开口,“你是好人,对吧。” 张仁白拿着太阳挞手一滞,瞳孔骤缩。 “姐姐不喜欢仁白哥哥。” 卫芙蕖看了他这副姿态,继续道,“但不会讨厌的。” 卫芙菱晃着脚接话,“我们还是喜欢仁白哥哥夏日里的样子,那时你总给我们买桃子和枇杷吃,还教我们写字......” 她指了指云来香门口的小房子,“这里挂着的小木牌都是仁白哥哥写的,连茉莉花糕的名字‘玲珑雪’,也是仁白哥哥想的。” 正说着,孟哥儿端着个大碗冲过来,碗沿还往上冒着热气。 “菱姐儿,蕖姐儿快去我家铺子里,我阿娘熬了茯苓老鸭汤!” 他把大碗往张仁白身旁的竹椅上一放,汤香混着茯苓的药香飘出来,“仁白哥哥,阿娘说这碗是你的。” 他仰脸看了看张仁白,眉头皱着,“仁白哥哥,你多穿点呀。明年夏日,我们还要一块钓小鲫鱼的,你教教孟哥儿怎么打窝才能钓更多的小鲫鱼。” 孟哥儿说完,不等张仁白回应,就拉着卫芙菱和卫芙蕖的手,“快跟我去铺子,阿娘正在灌肉肠,还切了些新蒸的,油亮亮的超香!” 三个小身影蹦蹦跳跳往赵记熟食行去了。 北风刮着,只留下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张仁白手里半块还带着余温的太阳挞。 他都对她想了什么,说了什么,张仁白脑海里恍惚一片。 “仁白,进来喝汤咯,娘给你加了当归和枸杞,还好一大把核桃仁,补脑子的,来年定能中秀才!” 徐氏的声音从铺子里传出来。 张仁白听了这话,胃里翻搅,像有团滚烫的酸水直往上冲。 他踉跄着扶住门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弓着腰,后背的骨头在单薄的长衫下显出清晰的轮廓,每吐一下,肩膀就抖一下,脸色苍白。 他的视线扫过竹椅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老鸭汤,忽然伸出手,端起汤碗,不顾滚烫,仰头就往嘴里灌。 热汤烫得喉咙发疼,他又抓起剩下的太阳挞,几口囫囵咽下。 他把空碗放回椅子上,用袖子胡乱抹了抹嘴,在北风里站了一会,闭了闭眼后回了铺子。 大堂里暖和,卫锦云坐在柜台前算算前几日的账,时不时打打哈欠发发呆,王秋兰坐在她身旁,慢条斯理地给她们绣暖耳。 陆岚带着几个手下站在云来香外,他的目光扫过门板上“今日暂停营业”的木板,朝着里头倚着脑袋发呆的卫锦云道,“那,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 卫锦云回过神。 陆岚先走进来,身后展文星、荆六郎几人跟着,他们进来时,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 卫锦云点了小泥炉,又提来一壶红枣姜茶。 “卫掌柜,今日既不卖点心,怎的这么香。” 展文星吸了吸鼻子。 卫锦云笑了笑,“在试做新的饮品,几位要不要当回试吃......当个小白鼠?” “试吃可以。” 展文星挠了挠头,“就是这‘小白鼠’是个什么说法。” “给你吃就不错了,管那么多。” 荆六郎拿着茶碗猛灌了一大口,白了展文星一眼,“吃些点心垫垫,一会我们还要再去问话。” 陆岚弯腰抱起了脚边蹭过来的元宝,挠了挠它的下巴。元宝舒服地蜷进他怀里,尾巴还去勾他的手腕。 “元宝。” 他抚着它的脑袋,“这两日忙,忘了给你带小鳅。” 元宝没有生气,只是一味咕噜咕噜。 “大人怎么这么熟练啊。” 另一位手下凑在展文星身边耳语。 “都学着点。” 展文星喝了有半壶热茶,“这叫和百姓打好关系,顺道也和百姓的狸奴、小狗、驴、鸡,都打好关系......” “大人可真是厉害。” 手下从怀中掏出小本子记上—— 和百姓的鸡羊猪狗,打好关系。 卫锦云从后院端着新烤的太阳挞出来时,热气和甜香又漫了满室。 展文星先拿了一块咬下去,他含着挞心直咂嘴,烫得直哈气,“又甜又嫩......” 咽下一口,他忙又问,“卫掌柜,我能再带回一个不?我想给哥哥尝尝,昨日陆大人还找他问话。眼下他不能出门,还被人看着,他定是心情不佳的。他还挺爱吃你这儿的点心,时不时给我买。” 展文星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怎的案子查着查着,查到了哥哥头上。哥哥连杀鸡都要对着鸡念叨半晌“别怪我,实在是对不起”,又如何会去杀人。 他眼下虽跟着陆大人,为了避嫌却不能过问案子的事,巡街也要被看着。 真想立刻就抓住这个凶手,还哥哥一个公道! “自是可以,多带些回去吧。” 卫锦云点头,“你替展讼师试出最好的味道。等过几日,我再做些加了柿子泥和莓果的,冬至后天气最冷时吃,届时,展讼师也能来云来香吃了。” “好!” 展文星把剩下的小半块塞进嘴里,连声道谢。 旁边几个手下也跟着尝了,觉得方才在风里蹲了一上午的查问,此刻喝着热茶吃着这口,有些值了。 陆岚肚子坐在一个小几处,低头翻着从昨日问到今日天庆观前的商户以及和甄勇熟识人的口供。 卫锦云端了杯新沏的茶给陆岚,他接过抿了一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好酸。” “噢?原来陆巡检还怕酸。” 卫锦云站在他身侧,“那我做的点心,你大抵是吃不惯了。” “案子没查清。” 陆岚低头看了一眼茶碗,见里头放了几块安神的酸枣仁。 他又回,“叫陆岚,不要叫这个。” “知晓了。” 卫锦云看他眼底的血丝,“你是不是没睡。” 陆岚抬眸看她,沉默片刻,低低应了声,“嗯。” 身旁趴着的元宝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腕。 “十八岁年轻,所以就不怕熬?” “习惯了。” “噢,习惯了。” 卫锦云从盘里拿了块太阳挞递过去,“那这太阳挞,吃吗?” 陆岚抬眼,轻笑了下,“吃。” 他接过,咬了一口。 卫锦云见他仍是一只手忙着翻口供,“我们也盼着陆大人能好好睡一觉。” “不抓到人,你们也不能好好睡,天庆观前那么多商户,还要开门做生意。” 陆岚咽下嘴里的太阳挞,抬眼望她,“况且......有人不是怕走夜路吗?” “......那我不怕了。” “不要我陪?” “噢。” “要吗?” “......守护百姓,是大人的职责。” * 冬至过后的风更冷了,天庆观前的石板路空荡荡的,往日里叫卖声能串成串,如今只剩几家铺子的大门半开着。 酥心蜜意(美食) 第96节 各家铺子的掌柜们聚在最避风的刘掌柜那间杂货铺檐下,围着个小炭盆嗑西瓜子、打叶子戏。 “我真的求求那凶手了!” 刘掌柜吐出西瓜子壳,打出一张骨牌,“赶紧让陆大人逮着吧,再这么耗着,我这一月三十贯的租金,难不成要拿所有的蜜饯来抵?” “可不是嘛。” 隔壁胭脂铺的李掌柜跟着叹气,摸出个铜板押在骨牌上,“这杀千刀的,是存心不让咱们过好年,妥妥的变态杀人魔!” 赵香萍正捏着骨牌琢磨,闻言抬头,“是啊,平日里我那铺子从早忙到晚,脚不沾地才舒坦,这几日忽然闲下来,浑身不得劲。” 她话音才落,对面卖雨具的孙掌柜就撇了撇嘴,旁边几个掌柜也跟着带着点打趣的鄙视。 “阿萍啊。” 孙掌柜磕着西瓜子慢悠悠道,“你这话说的,故意气我们呢?我们可是盼着忙起来盼得眼睛都红了!” 孟哥儿正双手举着红绳,翻出个渔网。 “菱姐儿,趁眼下不忙,咱们多玩会几个翻花绳。” 他仰着脸笑,戴着的小虎帽都跟着晃。 卫芙菱却皱着眉头,手指在绳结上翻的缓慢,“不行呀。” 她往云 来香的方向瞟了瞟,叹了口气,“那个人还没抓到,我们云来香都没生意了。姐姐今天都叹一百八十口气了,说太阳挞做出来,都遇不上伯乐赏识。” “我赏识,我最赏识!” 孟哥儿一听,凑近念叨,“卫姐姐做的太阳挞好吃,我拿我的碎钱买,我是卫姐姐的伯乐!” “卫掌柜,这是你今日叹的第二百八十口气了。” 顾翔站在卫锦云身旁杵着脑袋数次数。 卫锦云苦着脸拍了下柜台,“啊!这不是没生意嘛,没生意啊!真是太可恶了,这个变态杀人魔!没生意如何给你们包大利市?” 顾翔听了“利市”二字,也跟着卫锦云叫骂起来。 有个那样火热的喵喵曲奇,云来香的生意应该蒸蒸日上才是。眼瞧着她扩店大计即将实现,却被这个凶手给挡在了跟前。 卫锦云眼下做梦都想要将这凶手给逮住。 “卫掌柜,这摆这里怎么样?” 晚雾捧着个精致的狸奴摆件走过来,小心翼翼往柜台花瓶旁放,“憨态可掬的,瞧着就讨喜。” “这是老大昨儿个去参加相扑赛,给您赢回来的彩头。” 朝酒凑过来帮着扶了扶摆件,“快开心些吧,你都不知晓老大打飞多少个大力士,超厉害!” 朝酒是跟着顾翔一块去参加,帮着她打气的。老大不愧是老大,在云来香厉害,参赛更厉害。 卫锦云看着那圆滚滚的狸奴摆件,心里稍暖了些,她拍了拍顾翔的肩膀,“小顾,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晓的。” 顾翔咧嘴一乐,“那可多了去了!” 常司言端着茶碗走近,胸有成竹道,“卫掌柜放心,没事的。我这就给咱们的太阳挞编个厉害段子,保准等案子一了,街坊们都赶着来尝。” 她端着热茶碗缩在柜台边,时不时咳两声。 卫锦云见她这般,忍不住问,“小常,你这是病了?” 常司言忙摆摆手,咳着笑了笑,“嗐,哪能呢。就是冬日老毛病。小时候冻着了,每到这冷天就爱咳嗽,不打紧的,过了冬就好。” “怎么能不打紧。” 卫锦云反驳道,“我那川贝枇杷膏你得多喝点,早晚各一勺,用温水冲了喝,能舒坦些。” “还是卫掌柜疼人噢。行,我听你的,准保喝得勤勤的......然后给你编个故事。” “......你甭喝了。” 虽是堂食没有生意,但卫锦云还是要做陈家的百晬团子,毕竟这是他们尝了柳家的喜糕后特意来找她订的。 这一户传一户定是要好好做,说不定日后家家户户的大席上摆得都是她们云来香的点心。 从天庆观前到城西要走半个时辰,且小儿的百晬也是从天亮就要开始摆灶备起来,不能耽误。 卫锦云起得更早了,不到寅时便醒,铺子里生意差让她睡不着觉。 她先去将灰灰喂了,又给一二三拌米糠。一二三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强行被卫锦云塞了一顿饭,一边眯着眼,一边啄米糠。 待做完这些,卫锦云绑着攀膊站在案前,将糕团揉了个光滑筋道。 平江府的百晬团子,要做成咸口,猪肉里的咸菜用的本地腌的雪里蕻。 她提前用清水泡去些咸味,挤干水分后切成碎末。猪肉选的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小丁后用刀剁得细碎,剁时加了点姜末去腥味。 送猪肉的屠户老王接卫锦云这单生意,几乎是狂奔而来,狂奔而走,心扑通扑通狂跳。天这么黑,又出这档子事,要来天庆观前这儿,即便是杀猪杀了那么多的他,都是颤抖着腿来的。 这卫掌柜胆子也太大了,还要天不亮去城西给人送货上门! 咸口团子的馅要事先炒过。 卫锦云待油热后下肉馅翻炒,待肉丁煸出油脂,散出香气,再倒入雪里蕻同炒。她用铲子不断翻拌,让雪里蕻的鲜咸和肉的脂香融在一起。 她取过醒好的糕团,揪成大小均匀的剂子,擀薄后用手心揉圆,再捏成边缘薄,中间厚的面皮。舀一勺馅料放在面皮中央,手指沿着边缘向上收拢,其余顺势将面皮捏拢,最后在顶端拧出一个小小的旋儿,一个圆鼓鼓的百晬团子就成了。 她动作麻利,不一会儿案上就排满了白白胖胖的百晬团子。锅里的水烧开后,百晬团子上蒸屉,大火蒸上个一刻钟便成。 百晬团子也是喜气洋洋的点心,自然是要盖红印的。卫锦云在每个团子顶端轻轻盖上一个圆圆的红印。红印小巧鲜亮,衬着雪白的团子。 最后她将这一百个百晬团子小心翼翼装进铺了屉布的竹篮里,装到灰灰身后。 卫锦云打开铺子门,牵着灰灰,就见陆岚站寒风里。 “你怎么不敲门?”她快步走过去,皱眉皱了皱,“外头这么冷,站多久了?” “才到。” 他说着转向灰灰,手掌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灰灰,今日主人给你喂饭了吗?” 灰灰甩着尾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喉咙里发出“咴咴”的轻响。 夜里太黑,卫锦云看不清陆岚的脸,但他的声音有些哑。 他应该又没好好睡觉。 可恶的变态杀人魔! 寅时的天还浸在墨色里,只有一路挂着的残灯笼透出点昏黄。 北风卷着枯枝在墙根打旋,发出呜咽的响,周围像是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暗处磨牙。 卫锦云按着驴车的一角,亦步亦趋跟在陆岚身后,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望。身后的路空荡荡的,一眼都望不到头。 黑洞洞,什么都瞧不清。 “你站我面前吧。” 陆岚忽然停下脚步,侧身让开身前的位置。 “好的好的!” 卫锦云忙快步上前,站到他身前半步的地方。 这样一来,从身后吹来的北风像是被身形高大的陆岚挡去了大半,连带着那让人发毛的风声都远了些。 “陆岚,那案子如何了。你如果累,可以来云来香的。” 卫锦云在前头低声开口。 “好。” 陆岚回,“查得差不多了,放心。” 北风忽然拔高的声响,卫锦云一把抓住了灰灰的脑袋。 “夏日里下河捉章大嘴的时候,胆子倒是大。” 陆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卫锦云小声道,“那不一样啊。他是个骗子,眼下是有变态杀人魔......再说,我如今有云来香了。” 陆岚低笑一声,脚步跟得近了些,“噢?还有很多钱是吗?” “当然。” 月色未褪,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路上两人交叠的影子。 “我还有祖母和妹妹,有了想护着的东西。人一旦心里有了在意的东西,就......没那么胆大了。做每一件事,都会三思而后行。” 城西的路越走越偏,两旁的老墙斑驳着,风穿过巷弄时,呼呼作响。 卫锦云的心揪得紧紧的,哪怕陆岚的背影就在半步前,她还是忍不住每走几步就回头。 “这么怕?” 陆岚停下脚步,走到她身边,言语带着几分笑意,“那我牵你,好不好?” “啊啊啊?” 卫锦云抬眼,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直摆手,“不用的, 不用的,我们......” 陆岚已解下腰间的佩刀。 刀鞘通身乌黑,鞘身刻着简单的云纹。 “卫掌柜可想到哪里去了。” 他将刀鞘往她面前一递,碧眸似是看清了她染上绯色的耳尖,“你抓着我的刀。我牵你,不会放开的。” 这刀一横,卫锦云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眼熟。 极其眼熟。 她轻轻抓住了刀鞘,小声问,“夏日里我下河捉章大嘴,最后拉我上来的刀,是你?” 两人握着刀鞘,牵着驴车,走在风里。 陆岚低低笑出了声,风把他的笑声当都揉得软了些。 酥心蜜意(美食) 第97节 “答对了。” ----------------------- 作者有话说:锦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先见过我?[眼镜] 陆大人:牵到了(虽然是刀[可怜] 第61章 护送服务 百晬团子是陈家二老特地出门迎接来拿的。 陈家院门一开,陈老夫人接过百晬团子,见卫锦云在北风里冻着直跺脚。 她接过团子,每个都做得圆滚滚一般大小,标准得不得了,试吃的几个小团子味道又好,实在是挑不出一点错漏,当场给卫锦云塞了个红封。 “这么早辛苦卫掌柜,这利市您拿好了,沾沾喜气。” 卫锦云捧着沉甸甸的红封,方才的惧意早飞到九霄云外。 等出了陈家巷,她晃了晃手里的红封,“陆岚你看,超大利市!这下别说走夜路,让我绕平江府跑三圈都不怕了,希望以后多接这样的喜庆单子!” 她捏出来了,是一块银子。 陈家出手真是阔气。 陆岚瞥了眼她得意的模样,嘴角弯了,“噢?这就不怕了?” “有银钱壮胆,无所畏惧。” 陆岚牵着驴车,看她走在前头。 真是与她方才将他的刀鞘攥得那样紧,完全不同。 她眉眼弯弯,是个财迷。 朝阳还未升起,陆岚却忽然觉得,他虽身处北风中,竟一点都不觉寒冷。 “既然卫掌柜得了封大利市。” 陆岚慢悠悠开口,“那我这护送,算工钱吗?” “自然自然,本掌柜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卫锦云摸了摸灰灰的脑袋,伸手去解腰间挂着的荷包,“那请问巡检大人,要多少工钱呢。” “饿了。” 陆岚点了点不远处。 街角支起了的馄饨摊,白雾袅袅裹着肉香飘过来。 卫锦云转头看向陆岚,想他刚值完夜,案子没有查完,又陪自己来城西,心里那点因大利市而起的雀跃悄悄掺了点别的滋味。 她熟练地伸手抓住他的刀鞘,拉着他往馄饨摊走,“那我请巡检大人吃馄饨。” “又忘记了。” “我请陆岚吃馄饨!” “陆岚”两个字声音之大,一条街道装不下。 冬至前后的风裹着冷意,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卫锦云拉着陆岚往馄饨摊的油布棚下钻。 这棚里已坐了七八分满,都是些裹着厚棉袄,脸上带霜的汉子,呼噜呼噜吃着馄饨,白雾从碗沿冒出来,混着肉香飘得老远。 卖馄饨的老妪正蹲在泥炉边添炭,见有人来,忙起身拍了拍围裙。她穿件厚棉襦裙,外面罩了件打了补丁的罩衣。虽鬓角有些花白,但动作倒是利落。 “两位客官里头坐!” 老妪引着他们到最里侧一张小方桌,才要擦桌子,抬眼瞧见陆岚,很快一愣。 “陆大人,您今儿怎的这么早到城西来了?” 平江府的安定是巡检司一帮人日日夜夜巡街巡出来的,她在这摆摊好几十年,自从陆大人进了巡检司,她这再也没有泼皮无赖闹事,吃馄饨不给银钱的事。 虽说陆大人不苟言笑,但大家心里都觉得他好。 他还总是带着手下来她的馄饨摊子吃馄饨呢。 “恰好路过。” 陆岚应声坐下。 老妪见他没多话,又忍不住探头,“说起来,前儿天庆观前河里那事如何了......那害人的变态魔头抓到了?这几日夜里,就连我们这些城西做小买卖的,都不敢太早出摊。” 不过才几日,整个平江府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件事,城西城东,饭馆茶舍,都传疯了。 周围的人见到陆岚,不敢上前攀问,但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来。 陆岚喝了一口桌上的热茶,对老妪道,“还在查。不过夜里巡逻会加派人手,你们守着摊子,别往偏僻处去,无碍的。”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稳当。 老妪连连点头,“有您这话就好!您二位要吃什么?今儿大肉馄饨和泡泡馄饨都备得足。” “两碗招牌的笋尖鲜肉。” 卫锦云立刻接话,又很快补充,“多放些汤,天儿冷,暖和。” “好嘞,这就给您端来!” 老妪应声,转身揭开泥炉上的大锅子,白雾一下子冒出来。 她用长竹柄勺在锅里搅了搅,下了几十个圆滚滚的馄饨。 待馄饨们个个鼓着肚子,再盛上来堆在碗里,堆得像小元宝。她麻利地在碗底铺了豆酱、葱花和虾皮,又浇了勺滚烫的骨汤,白雾便更加袅袅地往上飘。 老妪端着两碗过来,陆岚伸手接过,又从竹篮里拿了调羹,用热水烫了烫,递到卫锦云面前。 卫锦云道了声谢,用调羹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热气,小口咬开。 冬至冬笋鲜。笋尖的脆嫩混着鲜肉的油香,暖融融地滑进喉咙,连带着身上的寒气都散了。 她的杏眼亮亮的,吃馄饨时脸被热气熏得微红。 陆岚的目光很快瞥向别处。 往日里巡街路过,他也常来吃这馄饨,却从未觉得这棚子的烛火这般亮,连她垂眸喝汤时,睫毛在眼下投的影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卫锦云倒是吃得起劲,低头未察觉这目光。 不远处,老妪正往炉里添炭,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往这边瞟。 她见了陆大人望着这小娘子的眼神,心里头比卖了几碗馄饨还高兴。这小娘子生得好模样,杏眼弯弯,两人坐在一处,咋瞧着这样舒心。 卫锦云吃了半碗,见陆岚碗里的馄饨没动,抬眸道,“陆岚你为什么不吃?这是卫掌柜给你发的工钱。” 陆岚笑了两声,“我吃。” 卫锦云把最后一口汤喝得干干净净,几十年的馄饨摊子,味道果真是好极了。 她说着转头冲老妪笑,“阿婆,劳烦给我打包些生馄饨。要两斤素馅的,我祖母爱吃,再要两斤泡泡馄饨,我妹妹喜欢。” “没问题,素馅的是香蕈和荠菜,泡泡馄饨是纯鲜肉的,都是我一早包好的。” 老妪乐呵呵应着,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好,又用草绳捆结实。 卫锦云掏了钱袋要付账,老妪却摆手,“不用这么多,给你打折。” 卫锦云愣了下,指了指棚角挂着的小木牌,“阿婆,那牌子上写着十二文一碗,还有这生馄饨,我瞧着也该是差不多这个价。” “陆大人是我们这的常客,每月都来好几回。您跟他一道来,这账自然得按八折算。” 老妪往陆岚那边瞟了眼,眼角笑出皱纹来。 “陆岚,请你吃饭还能沾光打折?这发工钱好划算。” 卫锦云凑到陆岚跟前。 陆岚看着她手里晃悠的草绳,慢慢道,“对,以后可以多请些。” “那还管接送吗?” “管。” 请都巡检使大人当保镖来回接送,只需包饭即可。 世上竟有这样好的事? 往回走时,天边已透出点鱼肚白,云渐渐染了色。没有了寅时的黑,这刀鞘却仍是被卫锦云拉在手里,一旁还有时不时甩尾巴的灰灰。 到了天庆观前的拱桥边,果然静悄悄的,连河边晨起浣衣的妇人都不见踪影,只有巡检司的几个人在柳树下站着。 卫锦云加快了脚步,拐过街角,回到云来香。 顾翔正握着把大扫帚在门口扫地,她抡得起劲,笤帚划过石板路,发出“唰啦唰啦”的响。 “小顾,你怎么这么早?” 顾翔抬起头,“睡不着,索性就早些来了。” “别扫了别扫了。我们云来香的门口,这两日比我的脸还干净,再扫下去,石板都要被你扫薄了。” 卫锦云指了指油纸包,“我带了些馄饨回来,等下煮了你吃些。” “好!” 顾翔见陆岚还跟着,愣了会,随即利落地把卫锦云那辆装点心的小驴车往后院拉。 她路过陆岚身边时,忍不住问,“陆大人,您怎么也这么早?” 陆岚的视线落在卫锦云才进铺子的背影上,淡淡道,“替人做工。” “啊?” 顾翔手还抓着灰灰的缰绳,闻言直挠头。 替人做工?陆大人还需要替人做工? 她瞅了瞅陆岚身上红色的官服,又想了想自己每日里揉糕团的活计,实在没法把这两者凑到一块儿去。 酥心蜜意(美食) 第98节 卫锦云把打包的馄饨拿进后厨,王秋兰已经起身了,她接过给孙女去煮泡泡馄饨。 她转头见陆岚还站在店门口,想起他怕是一夜没歇,便走过去问,“昨夜......你是不是没合眼?” “嗯。” 卫锦云往里头扬了扬下巴,“那就在云来香歇会儿吧,地方随你挑,爱睡哪里睡哪里。” 陆岚眉心微挑,“这般好?” “那还能如何呢。” 卫锦云叹了一口气,“我方才都说了,云来香门口的地都比我脸干净,横竖也没人来。” “那老地方。” “那......藤椅如何?比你支着脑袋舒服些。” 卫锦云指了指柜台旁的藤椅。 陆岚却看了一眼藤椅,椅背上还放着条她常盖的被褥,“那不是你的窝吗?” “什么叫窝!” 卫锦云脸一热,伸手拍了下藤椅扶手,“这叫歇脚的地方!” “可我每次进云来香时,你就窝在这儿打盹,不是窝是什么?” “......” 卫锦云决定不和陆岚说话了。 她蛮横地指了指藤椅,给了一个威胁的眼神,自己上二楼补觉去。 常司言挎着布包进门时,往柜台里一瞅,眼睛瞪得溜圆,小声惊呼,“好家伙,好家伙!翔姐好家伙啊!” 顾翔见她这模样,低声道,“小声些。” 常司言还在激动,“翔姐我写得狸奴报恩段子成真了,日后说书我又有了灵感。” 顾翔拍了拍她的背,见她说话时还带着咳嗽,便赶紧一把将她拉进来,“快进来,外头风大。我给你冲了川贝枇杷膏,趁热喝了,省得咳得厉害。” “成真了翔姐,成真了......” 常司言还在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念叨。 日头爬到中天时,张仁白走了进来。 他迈过门槛,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屏风旁露出的衣袍。这抹绯红格外扎眼,这分明是巡检司的官服! 怎么回事?陆岚怎么会在这儿?他......他睡在这里? 卫小娘子呢?她今早送完货,他难不成就一直守在这里?那她......她睡在了哪里? 张仁白正胡思乱想着,屏风后忽然传来轻响。 张仁白抬头,就见陆岚撤开屏风出来,未束发,衣襟也松着。偏生他脸上还带着才醒的倦意,眼神却清明得很,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只觉得那松垮的衣袍晃得人眼晕。 “大人!大人!” 展文星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来。 他才要再说,目光扫到陆岚身上,忽然卡住。 自家陆大人头发散着,眼角带着未褪的倦意。 展文星嘴张得能塞下颗鸡蛋,心里头惊涛骇浪。天呐天呐天呐!大人这是......在云来香歇了整宿? “何事?” 展文星回神,忙敛了神色躬身道,“是死者甄勇的姐姐甄梅友来了,在巡检司外等着,说想把尸首先领回去安葬。” “让她来云来香吧。” 陆岚应了声,抬手理了理衣襟。他用手捏住散落的发丝,乌黑的长发便顺势拢起,三两下绾成高马尾,用发带牢牢固定。 他动作利落干脆,方才那点刚醒的慵懒顷刻间消散。 张仁白僵在原地,见陆岚神色恢复了往日,便默默走到窗边床边的小几旁坐下,对着过来的顾翔低声道:“......要几块栗子糕。” 没过片刻,展文星就引着甄梅友进来。 眼下的她眼眶红肿得像桃儿,眼下乌青一片,走路时也垮着很慢,整个人有股被抽走了精气神的颓废。 一见到陆岚,甄梅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她一边哽咽一边问,“陆大人,求您发发慈悲,让我把阿弟领回去吧。他死得那样惨,泡在水里......我这做姐姐的,只想让他入土为安,好好葬了......” 她伏在地上哭,肩膀一直在抽动,声音凄厉。 “不可。案子未查清,尸首需暂存殓房。” 甄梅友忽然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陆岚。 她嘴唇哆嗦着,“可是,可是阿弟他......他已经去了,哪能再受这般折腾。求您了大人,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她越说越急,手撑着地想往前挪两步。 陆岚的目光骤然沉了下去睥睨着她,他一字一顿道,“本官说了,不可。” 甄梅友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颤抖地瘫坐在地上。 “甄梅友,你心里应该清楚,本官为什么不让你带回去。” 她原本还在抽噎的肩膀一僵,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发抖,手指用力抠着地面。方才还敢抬头乞怜的眼神,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陆岚那边瞟一下。 楼梯上响起轻缓的脚步声,卫锦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下来。 她往下扫了一眼,见甄梅友跪在地上,眼圈还红着,“这是怎么了?这么闹哄哄的。” “没事,案子上的事。” 卫锦云“噢”了一声,目光转向陆岚,见他发束得整齐,神色也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便随口问,“陆岚......陆大人,你睡好了吗?” 旁人面前,她还是要尊敬些。 陆岚点点头,“好了。” 甄梅友不敢再说什么,而是被朝酒扶到一旁喝热茶去了。 铺子门口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拐杖声,伴着断断续续的调子,“竹板儿敲,莲花落,听我唱段好世道......” 五十多岁的老汉拄着木拐,一步一晃地挪过来。 他头发花白,用根布带束在脑后,脸上布满沟壑,左眼几乎眯成一条缝,右眼也蒙着层白翳。身上穿件短褂,腰间系着个布兜,里面鼓鼓囊囊的。 “小司言,小司言!” 老常朝铺子里探着身,“你的醒木落家里了!” 常司言一听这声音,忙不迭迎出去,伸手扶住他胳膊,“老常,你怎么来了?家里离这儿要走半个时辰,醒木一日不用不打紧的。” 老常咧嘴笑,拿了醒木后又从布兜里掏出个纸包,塞到她手里。 “我反正要去阊门码头卖煎豆腐,顺路嘛。这个你拿着,我才买的川贝。最近天冷,你那咳嗽病可别犯了。” “云来香里备着,老常你留着自己喝。” 常司言把纸包往他怀里推,又要拉他进屋,“外头风大,进来坐会儿。” 老常却摆手,“不用了,煎豆腐要趁热卖,凉了就没人买了,我摊子还叫人帮忙看着呢。” 他又拍了拍常司言的手背,半瞎的眼睛对着她的方向,语气郑重,“小司言啊,你在这儿要好好干,这儿比说书好。” “知晓了,老常你路上慢些。” 常司言深吸一口气。 “欸,我也知晓的。” 老常点点头,笑得更高兴了,他拄着拐,哼着调子一步一晃地往阊门去了,布兜里的竹板儿偶尔碰撞,清脆有声。 常司言攥着纸包站在原地,望着老常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她眼里的湿意已敛得干净,脸上又带上了惯有的活络笑意。 她凑到卫锦云身边,“卫掌柜,我琢磨出个太阳挞的新段子,你要听吗。” “求 之不得。” “等陆大人把天庆观前的案子破了,街上人多起来。我保管用不了几日,让这太阳挞成第二个喵喵曲奇,火遍平江府。” “好嘞!” 卫锦云一只手托着一下,另一只往大堂招了招,“这可得靠常大家罩着我们云来香了,晚雾,快给常大家看茶!” “来咯!” 晚雾应着,端着个茶杯跑过来,笑着放到常司言面前,“常大家还得多照拂我们云来香噢,看茶看茶!” 陆岚端着茶碗,径直走到张仁白对面的椅子坐下。 “本官提醒过你,你不听。” 张仁白抬眼看他,“陆大人说的,草民不明白。” “不明白?” 陆岚睥睨着他,“你以为,巡检司的眼睛是瞎的?你吃的那些东西,只要抓到一个卖主,顺藤摸瓜,能问出多少事,你该比本官清楚。” 张仁白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的热气也压不住手指微颤的慌乱,“草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甄勇。” 陆岚开口,念出这个名字时,目光落在张仁白的脸上,“你认识他。” “不认识。” 陆岚放下茶碗,语气里的寒意更甚,“你也想去巡检司走走?” 张仁白抬头,闪过一丝怨怼,随即扯出个嘲讽的笑,“怎么?陆大人要滥用私刑?也是,毕竟陆大人连卫小娘子的清白名声都不顾,要在云来香留宿呢。” “你一张嘴,只会说这些胡话?” “难道不是吗?” 酥心蜜意(美食) 第99节 张仁白攥紧了茶碗,直勾勾地盯着陆岚。 “啧。” 陆岚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挑衅啊。” 陆岚转头看向柜台,目光落在卫锦云身上时,眼神立刻柔了,“卫掌柜,劳驾过来一下。” 卫锦云正跟晚雾核对着最近的账单,闻言扬声问,“干啥呀。” 她嘴上说着,脚步却已经迈了过来。 陆岚指了指自己的腰侧,“我腰封上挂的那个香包,许是落在藤椅里了。” 卫锦云“噢”了一声,转身去藤椅旁翻找,果然在被褥的下头摸出了她的喵喵曲奇隐藏款小香包。 她走回来递给他,“给。下次再这么丢三落四,我可不给你收着了。” 陆岚接过香包,却没立刻系上,只是拿在手里转了转,抬眼看向她,“这香包的绳结,我好像有些忘了怎么系了。” 卫锦云:? 她瞪圆了眼,“你之前系得不是挺利索吗?” 陆岚拿着香包,一本正经,“我护送人是专业的,这些细活,不如卫掌柜拿手。那系香包这事,在不在护送服务里。” “烦死了你这个陆岚。” 卫锦云伸手夺过香包,“我真是怕了你了。” 她弯下腰,手指灵巧地穿过绳结,在他腰封上系了个紧实的蝴蝶结,“好了,这下不会掉了......请问巡检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无。” 张仁白坐在对面,看着卫锦云弯腰给陆岚系香包的模样,手止不住颤抖。元宝喵的一声跳上陆岚膝头,还被他抬手顺了顺毛。 张仁白眼尾的青筋突突直跳,眼里像是要冒火,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忽然站起身看任何人,径直冲了出去。 到了云来香门口,冷风一吹,他反而更燥了。他手忙脚乱地摸出袖袋里的小纸包,指尖都在抖,往嘴里倒。 “仁白,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又跑到云来香去了?” 徐氏拽着他往自家铺子里拖,却带着止不住的气,“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她说了她不喜欢你了,你偏不听,你在吃什么东西?” 张仁白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纸包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滚了几圈,露出里面灰白的粉末。他眼神一慌,想弯腰去捡,陆岚却出来了。 他脚步未停,靴底稳稳踩在那纸包上,目光冷沉地看向张仁白,“这是什么?” 张仁白嘴唇哆嗦着,偏过头不肯说话。 徐氏见状,急得推了他一把,声音里带着哭腔,“儿啊!陆大人问你话呢!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心里清楚巡检司一来早来查过,不让她与张仁白说,此刻只盼着儿子能赶紧认个错。 张仁白双目通红,额角的青筋跳得更凶,依旧死死抿着嘴。 徐氏见他这模样,越发慌了,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仁白!你为什么就这么不听爹娘的话?你要是早听我们的,好好读书考科举,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这一喊,铺子里所有的人都出来了,包括早就瞧见云来香门口站着巡检司人的其他掌柜。 张仁白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卫锦云脸上时,正好撞见她眼里的那抹不解。 那是他心上人的眼神。 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压抑瞬间冲破了喉咙,他猛地甩开徐氏的手,朝着她嘶吼,“我就是因为太听你们的话了!” 他竟直接哭了。 “你们让我读死书,我就从不出门,你们让我退府学,我连再见到夫子招呼都不能打,你们让我考院试,我就熬得整宿整宿不睡,你们说卫小娘子配不上我,我就只能远远看着她!” “可我换来什么了?院试落第,你们说我没用,我想喘口气,你们说我不学好......我受够了!” 徐氏被他吼得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张父也从铺子里出来,见着这场景,捂着心口直跺脚,“你这孽障!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对!我就是要气死你!” 张仁白的声音带着绝望,“都死了才好!死了我就自由了!死了我就能......就能和她说话了!” 他眼神涣散,手胡乱地挥着,“从小到大,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袍,朝食想吃甜粥还是咸粥,甚至想不想吃葱姜,都要听你们的!我活得像个悬丝傀儡!” “只有今年夏日,你们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守铺子。” 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泪意,“那几日,我不用背那些拗口的书,不用听你们念叨光宗耀祖,卫小娘子给我点心吃,两个妹妹和孟哥儿和我玩......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你这不孝子!” 张父冲出来,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你竟敢咒爹娘死!” “好啊。” 张仁白看着他,眼底最后一点光也灭了,“那我死。我死总行了吧?这样你们就再也管不着我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转身,朝着不远处的河里冲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扑通”一声巨响,他的身影已经坠入了冰冷的河水,溅起一大片水花。 “仁白!” 徐氏尖叫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 作者有话说:锦云:我真的对你无语了。[白眼] 陆大人:睡觉—— (那什么锦云不可能下河去救张仁白,我先说一下。馄饨那里玩了一位老婆的名字梗,哈哈哈你能看出来吗[墨镜] 开学了,我想喝点营养液振奋一下[爆哭] 第62章 真相大白 冰冷的河水漫过胸口时,张仁白反而觉得松快了些,燥热不再。 岸边的惊呼和徐氏的哭喊被水声隔得远远的,他闭着眼,直至水蔓延到他的脸上,才猛地呛了口水,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别过来......不准过来!” 巡检司几个弟兄在陆岚的命令下要跳下去救人,却被张仁白大声呵住。 “儿啊,算我求求你,你先上来,娘不逼你了,娘再也不逼你了!” 徐氏扒在河沿上,痛哭流涕,似是忏悔,若不是展文星拦着,她也要跟着一头栽下去。 张父浑身都在颤抖,他实在无法想象懂事的儿子,会忽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他一向最听话了,七八岁时就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爹,我将来一定会光宗耀祖的”,他明明很听话的......无论他和妻子要求什么,他都 会乖乖照做的。 怎的会变成这样! “咳......咳咳......” 河水又漫上来,张仁白双手无力地浮着。岸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却把脸浸到了河里。 他不想被捞上去,不想再看爹娘的脸色过日子。他只要一闭眼,他们那些恼人的话就全往脑子里钻。 冬至后的河里结了薄冰,冻得他骨头疼。他摸出怀里的多的纸包,里头的东西早被水泡得发黏。 “他们要借我的死头,把真货运出城......” 脑海里恍惚着,什么声音钻入张仁白的耳朵。 “别过来......” 他重复着喃喃自语,声音被河水泡得发颤,水蔓入他的口鼻,“我什么都不不知晓......真的,不知晓......” 他忽然想起夏日的河,河里有很多鳑鲏鱼、白条鱼,他们一起钓鱼捞鱼,赤脚踏在河沿里,用扁箩捞起活蹦乱跳的青虾。云在水里飘,风里都是芦苇和莲花的味道。可眼下的河水,冷得像要把人骨头都冻裂。 不如真的死掉算了。 岸边的乱声里,突然挤进来个小小的身影。 孟哥儿扎着两个歪歪的小辫,他扒开围看的大人腿缝,仰着圆脸往河沿瞅。 “仁白哥哥!” 他的声音盖过了水声,“你下河摸鱼呀,娘说这几日水凉,摸鱼要冻肚子的。仁白哥哥你过来些,孟哥儿拉你,不要摸鱼了。” 张仁白猛地浮出水面,对着他喊,“孟哥儿,别过来!” “我不摸鱼,我拉你上来。” 孟哥儿往前猫起了身子,小手往水里探,够了半天够不着,手被河水浸得红了,急得眉头也皱成一团。 他扭头回了铺子门口,那儿有晒衣裳的竹竿。他跑过去,抱住竹竿根使劲往河边拖。竹竿比他人还高,压得他身子歪歪扭扭,却硬是扛到了岸沿。 “仁白哥哥,你抓这个!” 他把竹竿往水里送,竹竿浮到张仁白的手边,“我阿娘说的,竹竿能挑水,也能拉人。你抓紧了,我力气大着呢!” 卫芙蕖和卫芙菱也挤到岸边。卫芙菱站在岸沿,挥着手喊,“仁白哥哥快抓呀,水里冷!” 竹竿晃悠悠,竿梢沾着的水珠滴进水里,溅起小小的圈。 孟哥儿的脸憋得通红,还在使劲往前送竹竿。 “别往前送了。” “仁白哥哥。” 卫芙蕖拉住竹竿,“你不是坏人,对吧......那你将坏人说出来好吗。” 张仁白看着这三个小身影,深吸一口气,伸手扣住了竹竿。 孟哥儿见他抓住了,脸上立刻绽开笑,露出他夏日至今长了一半的门牙。 “仁白哥哥你抓牢啦!” 他攥着竹竿,身子往后仰,小辫子在风里甩得老高。卫芙蕖和卫芙菱也蹲下来,一人抱着孟哥儿的腰,一人帮着扶竹竿,三个孩子的力气虽小,却攒着劲往一处使。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0节 岸边围观的大人也反应过来,接过了竹竿,一起将张仁白拉上来。 水流还在往张仁白身上涌,孟哥儿仍是笑着。 “仁白哥哥,你上来我给你看我写的字,我把赵文孟三个字写在红纸上了,阿娘说贴在铺子门上能辟邪,春桃姐姐和小满姐姐也总是这样说......仁白哥哥,你再教教我吧,这些日子你都不理我了。” 张仁白被拖上岸时,浑身的水顺着衣袍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徐氏扑过来抱住他的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儿啊,你吓死娘了!咱这就去看大夫!” 他没应声,只是直挺挺躺在地上,眼望着天。睫毛上的水珠顺着眼角往下滚,混着眼泪,面颊上洇开一片湿痕。 陆岚的官靴停在他眼前。 他转过脑袋,视线掠过陆岚,落在他身旁的卫锦云身上。风掀起她鬓边的碎发,眼里终于映着了他。 晨起的他,忽见隔壁铺子的门悄悄开了。她背着箩筐,猫着腰溜出来,抬眼看他时,嘴角弯出个浅浅的笑。 是个艳阳天。 张仁白的喉咙动了动,缓缓闭上了眼。 “本官已经叫了孙大夫。” 陆岚开口,“你愿意看吗?” 他依旧闭着眼,唇瓣抿着,没吐一个字。 “抬下去。” 陆岚转身对身后的手下道,“叫孙大夫仔细查。” 张父要上前拦,“大人,小儿只是一时糊涂......” 话没说完,他就对上了陆岚的碧色眼眸。那双眼瞳颜色异于常人,此刻正冷冷睨着他。张父的话卡在喉咙里,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巡检司的人看着,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议论,纷纷回了自己的铺子。 陆岚站在云来香的柜台边,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甄梅友身上。 甄梅友端着茶碗,她仍低着头。明明云来香很暖,她却捧着茶碗瑟瑟发抖,方才闹哄哄的光景对她来说仿佛不存在般。 “真不愿意说?” 陆岚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甄梅友,你总是给赵记熟食行送货,应认识张仁白......还指着这些东西,继续害人?” 甄梅友的肩膀抖了一下,茶碗沿碰到嘴唇,却没喝。 她自然是认识张仁白的,他少时在铺子里读书,书声琅琅。她给赵记熟食行送货时,他是位身板正正的少年郎。 卫锦云端着刚出炉的太阳挞从后院出来。 她走到陆岚身边,把盘子往柜台一放,“吃东西吗?闹了许久,该饿了。” 她总觉得陆岚心里什么都明了,但却并没有逼着人说。 陆岚抬眼,应了声,“嗯。” 他走到柜台边,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太阳挞。 卫锦云靠着柜台,看他吃完一个,才轻声问,“你让我给你系那个香包,是不是故意的?” “是,卫掌柜聪明。” 陆岚没等她说完,擦了擦手,抬眸看她,“张仁白本就有瘾,只是一直强压着。这类人失控时,或是愤怒,或是绝望,都会让他下意识想靠那东西麻痹自己。” “这么说,巡检大人是在利用我。” 卫锦云白了他一眼。 巡检使大人忘记了如何系香包,亏他说得出来。 “不算是利用。” 陆岚道。 “如何叫不算?” 陆岚看着她,忽然微倾身,“你想知晓吗?” 卫锦云点点头。 “附耳过来。” 卫锦云往前凑了凑,耳畔落下他低沉的声音。 “我是真喜欢,这个系着的结。” 卫锦云当场跑了,飞快地跑进了后院里。 什么结...... 他在说什么! “陆大人,您跟卫掌柜说啥了?” 顾翔正从后院出来,见卫锦云这模样,挠着后脑勺直乐。 陆岚还拿着太阳挞,浅淡着笑,瞥了她一眼,“你猜。” 旁边的展文星刚端起茶碗,手就是一歪。 他出现幻象了,陆大人应该是不爱笑的一个人,最近笑了多少次了。 “唉,这活生生的段子......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常司言坐在角落的板凳上,手里拿着笔,对着后院喊,“卫掌柜,快来听太阳挞的段子!” 卫锦云又奔回来了。 “速速讲来!” “一个让孩子们收集太阳的故事。” 常司言咬着笔杆,满脸笑意,“太阳挞混了牛乳和糖,很受孩子们欢迎,这次我们的主要客户为平江府的孩子。” “噢,让我猜猜,不会是根据老常想到的段子吧。” 卫锦云坐到常司言的身旁,“是不是要赞扬你的阿翁啊,我可是瞧着你今日望着你阿翁的背影,都要哭了。” “卫掌柜好聪明。” 常司言捧过卫锦云的脸,“我真稀罕你,但是我才不会哭。” 陆岚斜过来看了她一眼,常司言只是笑。 常司言记得她当时饿极了,在臭烘烘的垃圾堆里扒东西吃。那日风特别大,她冻得缩成一团,找不到一点吃的,眼瞧着就要晕过去,突然有个硬梆梆的 东西“笃笃笃”敲了敲她的脚。 她抬头,看见个拄竹杖的男人。他左眼是一条缝,右眼也是白的,挎着个布兜。 “是有个娃子在这儿吗?” 男人的声音哑哑的,却不吓人。 他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饿不?” 她没敢说话,只敢往后缩。男人笑了,从布兜里摸出个饼,递到她嘴边,“吃吧,我姓常,你叫我老常好了。” 那饼并不好吃,干的硬的,她咬了一口,眼泪掉到了饼上。 后来她就跟着老常走。他姓常,她就跟着也姓常,叫作常司言。 他总拄着竹杖,布兜挂在胳膊上,走累了就坐在路边唱莲花落。 “竹杖敲,布兜晃,娃娃的爹娘在何方......” 他唱的时候,布兜会轻轻晃。 有回在汴京,他们听见草垛后有哭声。老常的竹杖“笃笃笃”敲过去,果然摸出个被捆着的小娃。他悄悄绕到树后,等拐子来牵娃时,突然用竹杖绊倒了人,又喊来巡街的差役。 那小娃被爹娘抱走时,塞给老常好多饴糖,老常又全塞进小司言手里。 “老常,咱帮了这么多娃娃,咋还总吃饼?” 老常摸了摸布兜,“因为这兜是装的其他东西。” 他的布兜确实总装着很多东西,有时是迷路娃的磨喝乐,还有回是个小丫头塞的野花。她说“老常的布兜暖,花不会谢”。 老常还是穷,竹杖头都换了好几个了,也帮了很多娃娃,却只有小司言跟着他走南闯北。 小司言跟着老常走了十几年,从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长成了能帮他拎行李的姑娘。 老常的布兜装了很多的东西,可从来没有一封是写给“常司言爹娘”的信。 她记得在江宁府,他们一起救了一对兄妹。老常把两个哭成泪人的小娃塞进他们娘怀里时,那妇人跪下来要磕头,老常忙拄着竹杖往后退。 回破庙的路上,小司言踢着石子儿问,“老常,你说......我爹娘会不会也在哪个地方,扒着门框等?” 老常的竹杖在地上“笃笃笃”敲了几下,停下来摸她的头。 他的手好像比他捡到她的那日更粗糙了。 “会的。” 他说,“咱慢慢找,总能找着。” 可小司言知晓,老常这话是哄她的。 他半瞎的眼,看太阳都只是团模糊的光,却能在人群里一眼辨出哪一个小娃娃是她,他兜里的铜板能买两个热馒头,却要全部都给她吃。 “小娃子,笑盈盈,赛过天上小日头......” 老常喜欢唱莲花落,都是自己编的,想到什么唱什么。毕竟,他们全靠着老常的莲花落才能要到铜板,才能有饭吃。 老常总说那些娃娃是太阳,他是捡太阳的人,把太阳捡起来,再送回去。 可她觉得,他才是。 他的竹杖引着光,他的布兜装着很多东西,他半瞎的眼睛里藏着比日头更厉害的光。不是照得人睁不开眼的那种,是慢慢焐热了心的,能让人跟着走很远的光。 她就跟着后面,伸手去抓那些光。 “小常,你真要哭出来了。” 卫锦云在常司言眼前晃了晃,将给她冲的川贝枇杷膏端到跟前,“快些喝,晚些将你阿翁送来的川贝磨成粉,我再给你做。”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1节 常司言回过神,呡了一口,轻轻咳嗽,“每日总是要喝那么多,我都成水牛了。” “水牛好啊,干活力气大,都给卫掌柜干活。” 卫锦云捧着常司言写给她的段子仔细欣赏,“然后卫掌柜就成为了天庆观前大财主。” 好段子配好点心。 太阳挞的宣发,有着落了。 “卫掌柜想得也太小了。” 朝酒在一旁笑着道,“什么天庆观前,我们卫掌柜是整个平江府的大财主!” 三人嬉闹了一会儿,赵香萍也进云来香喝茶。因为这案子,天庆观前的铺子没生意,连闲汉小哥都不愿意往这儿跑。她瞧见了甄梅友,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去了。 “梅友姐,你回家去吧,你说的事,陆大人是不会同意的。” 她依旧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安慰。 她们毕竟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甄梅友低声回,“我想把阿弟的尸首领回去入土为安。” “可是这案子没查清。” “与我阿弟何干?他被杀了,泡在河里那么惨,就应该入土为安!” 甄梅友抬头,神色激动。 “难道你不想抓到凶手吗,子明何其无辜?” 甄梅友瞪圆看了眼,眼泪往下淌,“无辜?展子明年纪轻轻,下手未必就不狠!他帮你教训我阿弟,转头我阿弟人就没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香萍的脸一下子白了,“梅友姐,你在说什么啊?” “我阿弟的尸首还在巡检司的殓房中放着,无法入土。我阿弟性子烈,保不齐跟他结了仇,他怀恨在心下了狠手。你护着他,不就是看上他年轻。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纪,他一个毛头小子,能真心对你?” “梅友姐,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赵香萍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滚出来,却又强忍着憋了回去。 甄梅友见她这样,眼神稍缓,“你不要再掺和这事,管好你的铺子就行了。难道你真的对那展子明动了心,你才和离,还相信那些花言巧语的男人?阿萍,我让你不要管这事了。” 赵香萍沉默了。 她转身去了别的小几,要了一壶茶。 “哟,杜哥!” 顾翔拎着茶壶,笑着迎上去,“好些日子没见你,今儿想吃甜的还是咸的?新蒸的栗子糕热乎着呢!” 阿杜裹着身寒气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胖乎乎的脚夫。 他却没接话,眼神在铺子里扫了一圈,瞧见柜台边的陆岚,脚步立刻急了。他拽着身后的胖脚夫,“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陆大人!” 阿杜带着哭腔,“求您找找小人的朋友,他......他不见了!” 胖脚夫也跟着磕了个头,“大人,俺们俩跟他一块在码头扛活,这冬至前后加起来,都十多日没见着人影了!” 他们寻去了巡检司,才被告知陆大人在天庆观前办案,便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细说。” 陆岚抬手让他们起身。 阿杜抹了把脸,“他叫王三,跟我们一样是脚夫。最后见他是上月二十八,在阊门码头卸一批药材,他说那活儿结了钱,就去给娃和媳妇儿买件新棉袄。可打那以后,人就没影了......家里的娃天天哭着要爹,我们找遍了阊门码头和他常去的小饭馆,都没找着......” 另一个胖脚夫也接道,“他做工最卖力,码头的活计从不挑,搬石头扛麻袋,别人嫌累的他都接,就为多挣两个铜板。前些日子他娃咳嗽,他夜里还去拉货,说要攒钱给娃抓药。这样的人,咋可能丢下媳妇儿和娃娃,连续十多日,就连冬至都不回家?” 陆岚问,“他卸的是什么药材?跟谁一起,有没有说要去别的地方?” “卸的是当归和黄芪,说是从陇西来的货,要送到山塘街的医馆。一起干活的 有五个人,除了小人,王三和他,还有老周,刘强,都是码头的老伙计。” 一旁的胖脚夫连忙点头,“对,那天活儿完得早,酉时不到就散了。王三收了工钱,还跟俺们笑,说要称两斤排骨带给媳妇儿和娃娃吃,之后就往南走了。他家在城南的,往常都是这个方向。” “没说要去别处?”陆岚追问。 阿杜摇头,“绝对没有,他娃咳得厉害,还跟我们念叨,说最近要守着娃,就不搬货了。可他媳妇今日就来阊门码头找,说王三好久不回去了,她还以为是在码头多挣些钱就住在一阵,去年冬至他就是这样的。我们几个沿着他常走的路找了好几遍,阊门码头到棚户区的几条街,都说没有见过他。” 顾翔在旁听得揪心,就问,“会不会是路上遇着啥事了?上月下了好几日雨,路滑得很。” “不可能的。” 阿杜立刻反驳,“王三熟路得很,闭着眼都能走,顾翔你知晓他力气大,真遇着抢钱的,未必会吃亏。” “医馆是山塘街的妙手堂?” 阿杜好奇问,“陆大人,您怎的知晓?” 山塘街有四五家医馆,他们并没有说要送去哪家。 陆岚眼神沉了沉,“妙手堂的货,可有什么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啊。” 胖脚夫老实回,“那批药材看着怪得很。寻常当归都是整根的,那天卸的却多是碎段,麻袋底还沾着点黑土,闻着有股子腥气,不像是陇西来的。王三当时还嘀咕了句这当归咋恁腥,被孙大夫听见,瞪了他一眼,他就没敢再说话。” “王三的长相。” “我知晓的。” 听见陆岚问起,顾翔在一旁接上话,“王三啊是个瘦个子,瞧着不壮实,可胳膊腿都是硬腱子肉,码头的活计,他扛起来不比旁人慢......从前我们一起扛过几回货。” 她继续回,“云来香也是常来的。每回都是跟杜哥,还有那个赵哥一道,三个凑在那张桌上,点两碟点心,能聊上一下午。他话不多,大多时候是杜哥在说,他就捧着杯热茶听,偶尔插两句。” 陆岚转身对身旁的展文星吩咐道,“你去趟城南棚户区,把王三的妻子请来。最亲近的人,怎么装都是瞒不住的。” 展文星应声而去,陆岚的目光又扫向一旁的甄梅友。 她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棉袄下摆,抖得不行。 正这时,另一个手下进来,拱手道,“大人,张仁白醒了。孙大夫诊过,说他确实是服食了五石散。” 陆岚眉峰微挑,“他醒后没说话吗。” “他只反复说我都说,其余的还没来得及问。” “嗯。” 陆岚又道,“把孙大夫也一并请过来。” 朝酒新煮了一壶茶,水雾模糊了柜台后的光影。 卫锦云偏过头,扫过站在她身旁的陆岚,“陆大人你又藏着什么秘密不说。” 陆岚正在翻卷宗,闻言抬眼,白雾在他眼里漾开点暖色。 他托着下巴,“想知晓?” “嗯。” 卫锦云点点头。 “我在查案。” 陆岚的声音放得缓了些,“得让天庆观前的掌柜都有生意做,卫掌柜的太阳挞那么好吃,总不能卖不出去吧。” 他继续道,“还得帮某人解决害怕走夜路的事。否则若是我真不得空,她不得揣着把剪刀,一路走一路回头?” “你!” 卫锦云又气又窘,“查案就查案,怎的总是提我?” “想知晓?” 卫锦云继续点点头。 “不告诉你。” “......” 她又不想和陆岚说话了。 卫芙蕖扶着张仁白的左胳膊,卫芙菱托着他的右肘,孟哥儿在旁替他挡着风,三人几乎是半架着他进来的。 张仁白脸色惨白,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走一步咳三声,腰弯得像张弓。 “陆大人......” 张仁白慢慢抬头。 陆岚抬手示意无妨,落在张仁白颤抖的手上,“坐吧。” 张仁白顺着劲儿瘫在凳上,胸口起伏得厉害,缓了半天才抬眼,“甄勇,甄勇他是帮孙大夫......买卖药材的接头人。阊门码头那批货,就是他接的手。” 话音刚落,刚被巡检司的人带到小几的孙大夫“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指着张仁白的鼻子骂道,“你放屁!老子行医三十年,什么时候用得着他甄勇接头?” “陆大人!” 孙大夫急得转向陆岚,“这小子定是服食五石散坏了脑子,胡言乱语!” 陆岚冷冷扫了孙大夫一眼,“坐下。让他说。” 孙大夫悻悻地坐回椅子上,屁股却像沾了针,扭来扭去不得安生。 今日巡检司的人来找他时,他就浑身不得劲。眼下又要让他给张仁白治病,又将他带到陆大人面前,他知晓完蛋了......跑又跑不掉。 张仁白咳了两声,浮出一丝苦笑,“我放屁?那五石散,不是你给我的?我爹送我去你医馆治病,你悄悄和我说这药能提神开智,诱着我尝了第一口。后来呢?你说想要药,就得帮你做事。” 孙大夫脸涨得通红,拍着桌子站起来,“胡说八道!我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怎会做这等事!你定是被五石散迷了心窍,血口喷人!” 冷风灌进来。 荆六郎架着个人站在门口,那人身形不高,穿着件成色相当不错的锦袍,但上头却沾着泥点和鸡毛。他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几道血痕,此刻垂着头,肩膀被荆六郎钳着,动也动不了。 “大人,人带来了。” 荆六郎沉声说道。 甄梅友先是愣了愣,随即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抖得坐不住。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2节 云来香里的人也都惊得全然站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锦云:[白眼] 陆大人:[墨镜] 第63章 案子了结 “是你!” 卫锦云几乎是和顾翔同时喊出这句话。 这人长相看着老实,眉眼平平,举手投足间甚至有些木讷。 “你认识他?” 陆岚转过身来,带了一缕疑惑,站到卫锦云的身边。 “当然认识!” 顾翔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直接上前揪住眼前之人的衣襟,再施展一顿棍法。 “秋日的时候,卫掌柜从阊门码头回铺子,就是这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让我一顿好揍!他也就瞧着老实而已,心里头都是坏心思的。” “嗯?” 陆岚问,“他跟着你?” 卫锦云点点头,“我记得是给你送定胜糕的那日,回去路上被他跟了,还好当时有小顾在。” 陆岚招招手,荆六郎就将这人带到了他跟前。 “跪下,甄勇。” 荆六郎顺势一按,甄勇膝盖一软,一下子便跪到在地,几乎将脑袋埋到地里。 “甄勇?” 顾翔大吃一惊,上前一步低头问,“你是甄勇?你不是死了吗?” 甄勇哆哆嗦嗦的,不敢抬起一点头。 卫锦云终于明白她当时为什么瞧着这个人眼熟了。如果是云来香的客人,她不可能没有印象,也许是当时甄勇给赵记熟食行送鸡时,她瞥见过几眼。 他们都说甄勇是个长相老实,实则内心猥琐的男人。 甄勇竟然没有死? 那河里的尸体...... 云来香今日热闹,陆岚直接将这当了巡检司。 庄仵作挎着他的竹箱快步走进来。 他先冲陆岚拱了拱手,随即把目光投向缩在角落的甄勇,又扫过地上已经一起跪着的甄梅友。 “陆大人,小的来晚了!” 他拍了拍竹箱,转向众人,“你这犯人,以为将那河里的尸首划了脸,老夫就认不出是谁了,这是把我仵作这几十年的吃饭本事当摆设呢。”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语气里带了几分傲气 ,“咱们平江府是太平,可老夫验尸的手艺,半点没荒。别说划花脸,便是烧得焦黑,我也能从骨相,旧伤上辨出真身。河里的尸首,断然不可能是你甄勇的!” 他冲着甄勇咧嘴一笑,“你瞧瞧,你瞧瞧,倒是你这位,气色真不错,哪有半分死人的样子?” 甄勇被庄仵作的话戳中要害,身子抖得像筛糠,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知晓......” 庄仵作哼了一身,上前两步打量着他,“你当老夫我这双眼睛是瞎的?王三是脚夫,日日扛百斤货物,肩头那片肉是常年承压练出的硬疙瘩,摸上去跟铁块似的,他手掌心的茧子,是被麻绳重物磨出来的老茧......” 他伸手指了指甄勇的肩和手,“你呢?虽家里有个鸡场,却从来不愿意多做活。整日游手好闲,肩塌着没半点力气,手掌心那点茧,怕不是摸骰子摸出来的。这皮肉筋骨的差别,老夫闭着眼都能验出来!” 甄勇被说得面无人色,头埋在地上,连反驳的话都挤不出来。 庄仵作看着甄勇,气得胡须发抖,“你这后生好狠毒的心,杀了人还不够,竟还捆了他的手脚,又生生划花他的脸,无非是想叫人认不出真身,好让你自己脱身!” “没有!” 甄梅友忽然抬头,哭天抢地般扑过来,“我阿弟没有杀人,他打小胆子就小,怎的敢杀人啊!” “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他?” 陆岚冷冷瞥她一眼,“你当日一口咬定尸体是甄勇,连他胳膊上根本没有的红胎记都能编造出来,难道说是情切之下的失言不成?” 甄梅友被问得一噎,肩膀止不住地抖。 卫锦云看向陆岚,轻声问,“陆大人是如何察觉的?” “她认得太快。” 陆岚慢条斯理道,“这般疼爱弟弟的人,乍见那模样的尸身,纵使心有猜想,也该先慌神,先不愿信,总要反复确认才敢认。可她扑过去,先是愣了片刻,跟着便笃定这是甄勇,那所谓的红胎记,是最后才补说的,像是怕人不信般。” 陆岚说完,甄梅友的哭声低了下去,再没了方才的辩驳。 沈七娘扶着门框跌进来,发髻散乱,泪眼如珠,才站稳就朝着甄勇的方向扑过去。 “那是我相公的!” 她哭得肝肠寸断,“他们说那胎记是甄勇的,哪里是,那是我们家王三的啊!他胳膊肘上那块红胎记,是生下来就有的,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小时候我还总笑他像块胭脂印......” 即便是丈夫还未找见,她也是万般不愿意相信他出了事。她每日烧香求菩萨,只为盼望他能平安。可巡检司的人找到了她,叫她去认尸。 认尸? 去的路上她求了成千上万遍菩萨,求求那具尸身不是王三。可纵然他被泡得肿胀不成人形,纵然他被划花了脸,纵然没有那一块红胎记。从小到大青梅竹马,再成为至亲夫妻的情谊在那里,又怎么会认不出他来。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王三啊!你怎的就这么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去了!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 话没说完,她便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 “嫂子!” 阿杜和胖脚夫状赶紧冲过去,一个架住她的胳膊,一个蹲下身托住她的背。 阿杜急得直喊,“嫂子你醒醒,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家里头还有娃子在等你!” 胖脚夫则咬着牙瞪向甄勇,眼里的火气几乎要喷出来。 陆岚站在卫锦云的身边,让手下先将沈七娘送去医馆。 “前阵子阊门码头接连出了两桩怪事。先是两个脚夫搬货时突然红了眼,为点小事就打起来,还砸了客商的箱子。没过几日,一个素来老实的船夫,半夜在船上胡言乱语,说自己见了神仙,要撑船入海,寻到天边登仙而去。” 他继续道,“本官去码头查问时,发现这些人有个共同点。说是从一个人手里买过这解乏药,吃了能扛活不累。展文星找来剩下的药沫,颜色偏白,闻着有股石腥味,极像五石散。既知是药有问题,本官便让手下在人多的地方蹲守,没过半日,便有人认出是甄勇。”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被押着的甄勇,“大宋未对服用五石散下重责,可五石散能在阊门码头悄无声息地流开,未必只盯着脚夫。平江府里那些富商、士绅里头,也有不少人想着追求刺激,或是迷信这东西能强身健体。” “不对。” 卫锦云在一旁皱眉开口,“五石散贵价,怎的舍得卖给脚夫?他们一日扛货拿到的工钱,不足百文,买不到的。” 她的祖父是老中医,对于这些东西她也耳濡目染。听说在魏晋时期,一两五石散可以卖到一千多钱,相当于十户平民一年的生活费。产量低,制作成本高,又如何能让码头的脚夫们争相购买。 “卫掌柜聪明。” 陆岚朝她笑了笑,“所以是极像五石散......孙大夫卖得是真的,而甄勇卖得是假的。” “富商手头宽绰,又总觉得寻常日子少了些滋味,或是想靠旁门左道补补身子。甄勇卖的解乏药,是对脚夫是扛活不累的诱饵,也根本就不是五石散。” 陆岚看向被押在一旁的孙大夫,冷冷地盯着他,“你这大夫当得倒是精明。五石散卖一两,抵得上你铺子里几十上百斤寻常药材的利。可直接卖药太扎眼,你便寻了甄勇这由头,让他日日推着鸡笼往各处送鸡。旁人只当是梅友鸡场的活计,谁会留意鸡笼底层铺着的稻草下,藏的竟是一包包带石腥药沫?也不知你们这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两人,如何就一拍即合了。” 孙大夫垂着头,鬓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不可置信地望着甄勇。他可真以为甄勇死了,毕竟他被巡检司的人盯上了,若是真抽丝剥茧,会找出一大帮偷偷服用五石散的贵人的。 他还以为是哪个贵人动的手脚。 “甄勇你敢卖假?你这不是砸我的招牌吗!” 孙大夫怒从心中来,一下姿扑了上去,抓住了甄勇的衣襟,“好小子,你自己偷偷卖,你这小子果真是不可靠!” 几十年的大夫,一着急上火,先想到了自己的招牌。 甄梅友因为甄勇调戏赵香萍的事,断了他一阵子零碎,叫他瓦子里一日都呆不上一个时辰,没钱又无趣。眼瞧着这小小一包五石散能挣大钱,他自己也想偷着卖些。 可他实在不知如何做这五石散,便将孙大夫叫他每次运送的里头抠上一些,掺些石灰、灶灰、雄黄粉......乱掺一通,号称“解乏药”,能增强体力,卖给不识货的脚夫、船夫们。 毕竟是有一点真货在里头,定是有疗效的,服之果然神清气爽,力气大了能顶上好几日,自然大有人购买。即便是卖得便宜,他也挣了不少钱。 “我就拿了一些,你这般小气做什么。” 甄勇反驳道,“你都挣得在府学附近买了大宅了!” “我就不该在展讼师揍你那日给你医治,叫你这人瞧见了威胁我!” 孙大夫那叫一个后悔,还不如他亲自送药上门,即便是巡检司时不时会勘察药物的私售,他再小心些应付就是了,也不至于落得眼下卷进这杀人案里。 “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全部跪下!” 荆六郎当场踹了甄勇屁/股一脚,也顺道让孙大夫跪下了。 陆岚的目光落在甄勇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先前的审视,只剩沉沉的寒意。 他缓缓开口,“本官早就差人盯着这药的事,原是想顺藤摸瓜,查清楚这害人的东西到底流到了多少地方。” “可本官没想到,你甄勇竟懦弱又狠毒至此。”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甄勇,“不过是怕自己卖药的事败露,怕担罪责,就敢对王三下此毒手。他不过是你卖解乏药之中的其中一位客人。你怕被巡检司追查,便要了他的命,还想借着划花脸,冒充己身来脱罪。你可知王三的妻儿眼下还 在为他哭断肝肠?他买这解乏药吃,本就是想多干些活,多挣些钱,给他的孩子治病。” 最后的话,陆岚说得又重又急,甄勇被他的话语压得几乎要瘫在地上,嘴里只反复念着“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没杀他?” 陆岚指了指那荆六郎递上来的包裹,“这是在梅友鸡场的房梁上搜出来的。” 他示意荆六郎打开,里面是件沾着泥渍的褐布短打,肚子处赫然有道暗红色的血痕,周遭浸了一大片血迹。 “王三被扔下河前与人厮打过,指甲缝里留了些皮肉碎屑,而你胳膊上,是不是有几道新抓痕?且你杀他的刀,是梅友鸡场里用来宰鸡的,他死在了鸡场。” 甄勇立刻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慌乱间想把袖子往下扯,却被巡检司的人按住。 陆岚又道,“你以为把沾血的衣裳藏在梁上就没人发现?还是觉得王三沉在河底,划花脸,就没人知晓死的不是你甄勇,而是他?”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3节 桩桩件件都戳在实处,甄勇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没杀他”三个字,身子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 甄梅友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抱住甄勇的胳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陆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怎的可能是我阿弟。他打小就胆小,连梅友鸡场的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啊!” 她扭头拽着甄勇的袖子晃,“阿弟,你说话啊!是不是有人把衣服放咱家房梁上的里的?你告诉大人,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她只知晓甄勇忽然不见了,她找了好一阵,都快将整个平江府给翻了一遍。后来的一日的夜里,下着雨,他又哆哆嗦嗦地回家。阿弟终于回来,她自然是心里高兴,好生照拂着,等着冬至后就去巡检司销案。 可没想到她还未去巡检司,便等来了巡检司的人来寻她,还叫她来认尸。阿弟紧张地道出了买卖五石散的事,说是有仇家追杀他,不如将那河里的尸身认作是他,他不出门,这样就再不会有人寻到他了。 甄梅友完全不知晓如何去让别人相信尸身是她阿弟,心惊胆战地去了。她竟发现那尸身被划花了脸,又被泡得肿胀无比,难以分清原本面貌。 怎会如此? 可认吧,认吧。 阿弟可是老甄家的独苗啊! 甄勇垂着头,几乎尿裤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甄梅友见状,又转向陆岚,几乎是爬到陆岚脚下,“陆大人,民女的阿弟老实,定是被人算计了。您再查查,那衣服许是他杀鸡时蹭上的血?我们梅友鸡场每日都要杀很多鸡,他跟王三向来无冤无仇,杀他做什么!” 她红着眼眶,字字恳求,“大人,求您再仔细查查,民女的阿弟绝不是杀人的人!” “甄勇没有见过尸身,怎就笃定要你去认?” “甄梅友。” 陆岚看着她眼里的泪浸满整张脸,“是你真的不信,还是你不愿意信。” 甄梅友忽然跪在地上,头磕得出了血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双手紧紧抓住陆岚的袍角,“陆大人!是民女,人是民女杀的!” 她仰着脸,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是王三因为那药的事找来,民女急了才捅他一刀......阿弟他是后来找民女,见民女吓傻了,才替我藏了衣裳,才让民女去认尸的!” 她用力拽着陆岚的衣袍,“求您别抓他!要罚罚民女!阿弟他还没娶亲,是民女糊涂,是民女害了他,您抓民女吧!” 杀人是偿命的,要是死了,甄家可还怎么办。 这是她甄家的独苗。 “姐......” 瘫在一旁的甄勇抬起头,挣扎着想爬过去,却被衙巡检司的人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甄梅友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甄梅友听见甄勇的声音,回头瞪他,眼泪糊了满脸,“你别说话!这事跟你没关系!”她怕弟弟再开口露,又死死攥紧陆岚的袍角,重复着“人是我杀的”。 陆岚垂眸看着她,眼神里没了方才的探究,只剩一片漠然。 “把人都带回巡检司。” 他轻轻挣开袍角,又扫了眼仍在挣扎的甄勇和伏地哭喊的甄梅友,补充道,“稍后一并押去府衙,交由何大人定夺。” 手下应声上前,一边一个架起甄梅友,另两人也拽着甄勇起身。 陆岚刚吩咐完押解甄家姐弟,又转头对另两名手下道,“孙茅和张仁白,一并带回巡检司。” “大人!” 徐氏早就来了云来香,听了这话,几步跑到陆岚面前,“大人,我儿是受害者啊。他哪里敢掺和这些事?都是那孙茅!是他逼我儿吃的药,我儿性子软,被他连哄带吓,实在没法子才......” “本官早就提醒过张仁白,说他吃的东西恐有不妥,劝他莫要再碰。” 陆岚沉声道,“他既知情却未报,虽未参与甄家姐弟的案子,但是为买卖五石散的一众人等。即便大宋未对五石散有明文规定,可这件案子确实造成了极大影响,需及时审明与杖责。” 张仁白定定地坐在原处,忽起身走到陆岚跟前。 “可请陆大人私下草民说两句话,届时到了府衙的公堂上,草民也认了。” 陆岚挑挑眉,“嗯。” 陆岚跟着张仁白走到云来香外头,北风刮在两人身上,让张仁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张仁白沉默半晌才抬头,“陆大人,您说的判罚,草民认。只是您......对卫小娘子,是否真心?” 他目光瞟向云来香的雕花木窗,像是怕惊扰了里头的卫锦云,又飞快收回。 “她才到平江府时瘦瘦的,铺子里也什么都没有。她做的第一份点心,草民也尝了......” 陆岚没接话,只看着他。 “可我娘说,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与我不是良配。草民......草民当时,拗不过我娘。” 张仁白忽然抬头,似是情真意切,“可草民是真的在意她!大人,您若不是真心待她,只是一时新鲜,就请......” “你在意她?” 陆岚终于开口,“你父母说教她的时候,你就站在跟前,连句话都不敢替她说。” 他的目光扫过张仁白发白的脸,“你所谓的在意,是她需要撑腰时,你只顾着孝道与体面。你若敢有一次站出来,未必是这样的结果。” 张仁白嘴唇哆嗦着,“陆大人怎知?她是不是告诉你了,你们......” “你认识她比本官早多了。你却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路被自己堵死了,现在倒来问本官是不是真心?” “她的生意那样好,难道没有倚仗陆大人您半点吗?” 张仁白握紧了手心,费力说道。 “你以为她如今生意好,是靠了谁?是她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揉面,为了试新口味,试的果子都要将自己酸晕过去。出了杀人案,她还要走夜路去送货......她如何倚仗本官,倚仗本官陪她走段夜路?” 陆岚冷冷的瞥他,“眼下她生意好了,你倒觉得是因为倚仗本官?你喜欢她,又见不得她从你眼里的小摊子,变成了连你都得抬头看的模样。你更怕的是她明明曾离你那么近,却从没选过你这种既喜欢她,又放不下身段的人。所以,她变好了,你不敢相信是靠她自己。” 陆岚嗤笑一声,只给张仁白留了个背影,“本官对她如何,不必向你交代。但你记住,你已经叨扰不了她了。她要走的路,你跟不上,也配不上......问完了,那去巡检司吧。” 陆岚转身回了云来香,留下张仁白僵在原地,北风刮在他脸上,眼眶却慢慢热了。 怎的会这样......他当时为什么不护她。 若是等他出来,他愿意改。 云来香里头的徐氏拽着张父的胳膊,“怎么办?仁白这是要去坐牢了!方才陆大人那架势,哪里是问话?” 张父皱着眉,强作镇定地拍开她的手,“慌什么?许是案中有牵连,叫去问问详情,不会真如何的。” “问问详情?” 徐氏眼圈通红,“陆大人都明说了要杖责十下。他那身子骨,如今风一吹就咳嗽,这顿板子下去,还不得扒层皮?你快些去府衙,多少送些银子,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她哽咽着抽噎,“我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沾了那劳什子药啊。” 张父脸色阴沉,时不时往卫锦云那儿瞥一眼,见到陆岚的眼神,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还不是自从那个卫锦云来了以后,就没有好事发 生。自打她在这天庆观前开了铺子,仁白的心就野了,书也念不进去,如今更是惹出这等祸事,她就是个丧门星,克得我们家宅不宁!”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 徐氏抹着泪,“街坊四邻都知道仁白吃那药了,他明年还要院试啊,届时府学里的先生们定然对他多有嫌隙,怕是连考牒都难领下来......” 张父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还能如何?难不成真要他在平江府耗着,一辈子抬不起头?” “怎的不能回老家去考?” 徐氏抬头争辩,“我看这平江府就是个是非地。再待下去,街坊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们淹死。回祖籍去,离得远远的,谁还知道这些腌臜事?仁白也好歹能清清静静读几年书,从头再来!” 张父愣了愣,“那铺子怎么办,真就这么扔了?当初盘下这店面,花了不少银子呢。” “留着给谁?自从仁白落了榜,咱们得心思不在这上面,铺子的账目就乱了,上个月算起,竟是亏的。眼下我们手里还有些闲钱,回老家寻个临街的铺面,再开一间小的,总比在这儿看人脸色强。” 徐氏长叹一口气,“只要仁白能好好的,从头开始,比什么都强。” 张父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开口。 “罢了,就依你。收拾收拾,等仁白的事了了,咱们就走。” 云来香的柜台旁,陆岚正倚着。 “案子该是了结了?” 卫锦云忙着给自己倒茶。 精彩绝伦的案子,陆岚这人憋着竟不吐半个字。 陆岚伸手抚了抚面前的狸奴摆件,“嗯,人犯已押去府衙,后续由何大人审定。卫掌柜的生意,该恢复往日热闹,太阳挞可总算是要被更多伯乐瞧见。” “那......陆大人是不是要回阊门了?” 卫锦云看看屋顶。 “自是要回去的,巡检司在那里。” 陆岚道,“且抓的那几个士绅牵涉甚广,需回去理清楚卷宗。” “那还来天庆观前吗?” 卫锦云看看手心。 “嗯,我还领了当护卫的工钱。” 他垂眸看她,“只是往后公务缠身,怕是来得少。” “噢。” 卫锦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腰间。 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衬得肩背愈发挺拔,喵喵全家福香包,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 “那陆岚应知晓香包怎么系,松了容易掉。” 陆岚低头瞥了眼腰间,见她的视线有些不对劲。 他又抬眼看向她,“你方才看的,是香包?” “看看咋啦?我家铺子的限量款,还不许我瞧了?” “许。” 陆岚失笑,“你看,你尽管看。” 他忽然话锋一转,“香香生辰那日,卫掌柜吃过我们府上的兔子流心包吗?” 卫芙菱从两人中间探出个小脑袋。 “我吃过!里头是黄澄澄的流心,又香又甜。” 陆岚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她。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4节 “像你。” ----------------------- 作者有话说:锦云:什么小兔子流心包?[托腮] 陆大人:喜欢看,那就多看[墨镜] 第64章 儿童套餐 十二月,北风从临顿河与碧凤坊河的面上卷过,在其上留下厚厚的冰层。 几个汉子正哈着白气忙活,棉袍的下摆掖在腰带里,头上也裹了层厚布。一些胆子大些的,竟直接在河面上行走,也有凿冰运回家贮藏与在其上凿冻冰钓的。 两个穿袄子的男人正蹲在冰上闲聊。 年纪轻些的手里拿着根木杆榔头,榔头那儿磨得发亮,一下下往冰面凿去。虽然外头风大,但对他来说却不妨事,反而凿得兴起,就连额角也渗起了汗。 “你稳着点!” 旁边另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往后缩了缩脚,“这洞再凿大些,万一不小心掉下去,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冰窟窿泡。” “怕啥?” 年轻的直起腰,又拿起木杆榔头,“你瞧这冰,敲上去邦邦响。” 他说着抡起胳膊,木杆榔头落下,凿出个碗口大的洞。他麻利地解下鱼线,线上系着枚铁钩,钩上穿了条小鳅。 他咧嘴一笑,“我今儿非得钓两条斤把重的鲫鱼,回去让婆娘清蒸了,就着吃酒。” “得得得,钓你的鱼。” 络腮胡男人往冰上放了的板凳坐了,“可别钓出些别的来,譬如......前些日子大伙儿当猪的那东西。” 年轻的手一滞,他扭头瞪络腮胡男人一眼,“你这人,好好的提这个,我这酒瘾都被你说没了!” 络腮胡男人反倒笑了,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拿出里头的油煎小黄鱼,嚼得满嘴喷香,“怕啥?有陆大人在,你想啊,前些日子街面冷清得能跑耗子,陆大人几日就把案子破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你看那几家,都开始凿冰运回家,天庆观前铺子的生意也开始好起来了,一会我们钓完鱼,去刘掌柜那称些蜜煎给家中娃娃吃。” 河岸边,几个扎着总角鞭的小童正扒着柳树干探头探脑。 “阿娘,我也想去冰上玩。” 一个小童扯着身旁妇人的衣角,撒娇央求。 妇人穿着件夹棉的褙子,把孩子往怀里拽了拽,“去那里做什么,冰上滑,你看那叔伯们都得小心走,你去了要摔的......明哥儿我们不瞧了,娘带你去云来香吃点心去,好久不吃了。” 娘俩才走到云来香门口,小童就指了指门旁那幅半人高的画,“阿娘,这里有好多太阳。” 画上有一群小童,或是举着糖葫芦,或是追着蝴蝶,个个圆脸蛋红扑扑。上头挤挤挨挨画了十多个金红太阳,太阳旁坐着个拄着竹杖的老翁,嘴角笑着,眼眯成了月牙。 老翁身后却缩着个怪东西,尖耳朵翘得老高,黑洞洞的眼睛,嘴角撇着。它浑身用墨笔勾了粗硬的毛,又画了个圆滚滚的肚子,虽瞧着凶巴巴,仔细品品,却又有点憨。 而云来香的门廊下,一串串黄色布料剪的小黄花叫人眼前一亮。花瓣剪得层层叠叠,中心缀着许多赤豆,用细麻绳串了,一挂挂垂着。 旁边那棵半枯的桂花树上也挂了小黄花剪纸,两扇木门上更热闹,贴着大大的小黄花,中间勾勒出了笑脸,就像在迎接客人般。 顾翔站在云来香门口,见有人来,忙侧身招呼,“客人外头冷,快进去吧。” 她今日穿得鲜亮,头上的包髻别出心裁,用的是嫩黄色的布巾,将头发束得紧实,鬓角的碎发也被仔细掖好。 那被妇人牵着的小童又指了指门廊下晃荡的小黄花,“姐姐这是什么花,我怎的从未见过的。” 顾翔低头看他,轻声笑笑,“我们卫掌柜说这是向阳花,开一开就一直对着太阳,无论太阳在东边还是西边......” 她今日腰间系着的围裙上,也绣满了向阳花图案。 说着,她又往门内让了让,“客人还是快请进吧。” 娘俩跨进门槛,暖意便扑面而来。 大堂里也挂满了那样的小黄花,黄灿灿的一串挨着一串,垂在梁下,柱旁。外头北风正呼呼地刮,这儿却因了这满室的黄,像是藏着数不清的小太阳,连空气里都暖融融的。 虽然才过午时,云来香里已坐了大半客人,不少与那小童年纪相仿的孩子穿梭其间。 小童才站稳,鼻尖就被满室香气勾得动了动,连声念叨,“好香啊,好香啊。” 顾翔在前面引着路,“小几都坐满了,客人要是不介意,和旁人拼桌可好?” 妇人笑着点点头。 顾翔便将她带到靠窗的一张圆桌前,桌边已坐着位带孩子的妇人。 她头发挽成个利落的圆髻,眉眼温和。她身边的小女孩扎着双丫,穿件绿色的小袄。 见有人过来,妇人先站起身,两人相视一笑,目光在彼此牵着的孩子身上落了落,便各自坐下了。 小童沾到凳子,身子在凳上扭了扭,鼻子使劲嗅了嗅,忍不住又念叨,“好香啊......像是我从前没有在云来香问道过的点心味。” “当然香啦,这是太阳挞的味道。” 对面的小女孩抬眼瞧他,将面前的盘子推给他看,“你瞧就这个。我和阿娘点了亲子套餐,里头有五个太阳挞还有两个春招粉圆,三碗杏仁酪。不过我吃不下了,等会回家带给我爹吃。” 小童眼睛一亮,连忙拽着妇人的衣角,“阿娘阿娘,我也要吃太阳挞!就要那个!” 妇人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这个套餐,咱们俩哪吃得完。你阿爹还要过七八日才回来,总不能将剩下的带给 来旺吃吧。” 晚雾走到桌边,“客人莫急,咱们这儿除了亲子套餐,还有儿童套餐。里头是两个太阳挞,配一碗杏仁酪,三十六文,正适合小郎君吃。” 卫掌柜总夸她的笑好看,她便一直笑。自从她在这儿领了月钱回家后男人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了,完全不相信她竟能挣到钱。 当然,她并不多补贴家里头,给自己置办了些胭脂头面,给孩子买了两件冬衣,给男人买了一双足袜。 大堂里的孩子几乎都点了太阳挞吃,充斥的甜香气让小童四处张望。 她拽着妇人的衣袖,身子晃来晃去,“阿娘,我也要吃太阳挞嘛......” “好好好,就来个儿童套餐。” 妇人被他缠得没辙,无奈地笑了笑,她又抬眼对晚雾说,“我自己来碗红莲驻颜羹便好。” 小童立刻眉开眼笑,往妇人身边凑了凑,“阿娘对我最好了!” “好嘞!” 晚雾应了,连忙转身往后院去了。 不多时,晚雾端着托盘过来,将儿童套餐摆在小童面前。 两只太阳挞金黄圆鼓鼓,酥皮层层叠叠,旁边是一小碗奶白色杏仁酪,表面撒了几粒碎杏仁,还卧着一颗红蜜枣。 小童早按捺不住,抓起一只太阳挞,“咔嚓”一口咬下去。 挞心甜润泛着乳香气,外皮酥酥脆脆,沾满油香,几口下来就把两只挞都咽了下去。 他这才端起杏仁酪,用小勺慢慢舀着吃,酪香混着蜜甜,抿一口就眯起眼。 朝酒又捧着一个托盘过来,“客人收好,这是儿童套餐的赠品。” 托盘里头是个向阳花发夹,嫩黄的布料做花瓣,中心缝了颗小小的蚌珠。 小童探头一看,连忙摆手,“我不要发夹,我是男娃娃!” 朝酒很快又拿出个更精巧的,花瓣剪得更细碎,边缘绕了一圈绿布,“这是亲子套餐的赠品,叫作向阳花发箍。” 小女孩一手接过发箍,拉妇人的手,“阿娘,给我戴。” 妇人笑着拢了拢她的髻,将发箍轻轻扣在她头顶。 嫩黄的花瓣衬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没有镜子照,她便继续问,“阿娘,金姐儿戴这个好看吗?” 妇人摸摸她的头,眼里盛满笑意,“好看,我们金姐儿戴什么都好看。” 小童瞅着对面女孩头上的发箍,心里头也跟着痒,他伸手指尖碰了碰晚雾放在桌边的发夹。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拽了拽妇人的袖子,“阿娘,你替我夹了试试。” 妇人“噗嗤”笑出声。 她反问道,“方才是谁说我是男娃娃,不要发夹的?” 小童一本正经,“夫子说了,‘有教无类,男女并育’,所以......我也可以戴。” 对面的小女孩听了这话,歪着脑袋,“夫子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 小童笃定地点头,又往妇人身边凑了凑,“阿娘快给我夹上嘛。” 妇人笑着拿起发夹,轻轻别在他鬓边的总角上。 嫩黄的花瓣贴着他的耳朵,像是在他脑袋上真开了一朵小小的向阳花。小童伸手摸了摸,笑得合不拢嘴,却还强装镇定地端起杏仁酪,用小勺舀了一大口。 云来香里的小客人来的愈发多了,大半都是一家三口前来围坐一桌,或是拼桌。 亲子套餐里的太阳挞刚端上桌,孩子们就用手去抓,铺子里到处都是“咔嚓咔嚓”的声音。 正热闹着,孟哥儿噔噔噔从门外奔进来,头上戴着个歪歪扭扭的向阳花发箍,小花随着他一晃一晃。 “卫姐姐,卫姐姐!” 他奔到柜台前,兴冲冲道,“孟哥儿捡了六个太阳了,那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吃掉那个大雾妖了?” “是啊,孟哥儿这么厉害,马上就给孟哥儿上大雾妖。” 卫锦云正在柜台替客人打包太阳挞,她擦了擦手,往大堂里扫了眼,“只是眼下铺子里坐满了,孟哥儿就在柜台吃吧。” “不行不行!” 孟哥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手连忙摆,“那是陆大人的位置,孟哥儿不能占的。” 卫锦云:? 柜台到底什么时候被陆岚包圆了? 小童听了孟哥儿的话,连杏仁酪都忘了吃,“什么大雾妖?” 旁边桌两个正吃太阳挞的小童立刻扭过头。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5节 其中一个立马将嘴里的太阳挞咽下去,大声道,“你连大雾妖都不知道啊,常姐姐都讲了好多遍了,就是铺子外头摆的那幅画。” “来,让我与你讲讲。” 戴向阳花发箍的小女孩也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当起了夫子,“从前啊,有个叫青冈村的村子,被大雾妖用浓雾罩住了。那雾好浓好浓,太阳的光都透不进来,地里的花儿都蔫了,叶子也黄了。” 她正了正脑袋上的发箍,继续道,“村里有个阿翁,他有双亮眼睛,能在雾里找到路。他就进黑山里找大雾妖,大雾妖说,你把眼睛里的光给我,我就收雾。阿翁点点头,答应了。” “后来呢?”小童往前凑了凑,充满了好奇。 “后来啊。” 小女孩模仿常司言的样子,轻轻端起碗拍了拍,“大雾妖吸走了阿翁眼里的光,天上的浓雾果然散了,太阳照得村子暖暖的,花儿又开了。可阿翁的世界,从此就只剩一片黑了。” “再后来,阿翁常摸着窗台叹,要是能再看看太阳就好了。眼下我们捡太阳,就是想给阿翁治眼睛。太阳多了,亮了,阿翁说不定就能看见了。而且啊,大雾妖最怕这么多太阳,就会被太阳烤干啦!” 小童听得心头发热,恨不得立马帮阿翁消灭这只大雾妖,他马上问道,“那怎么才能捡那么多太阳?” 孟哥儿正扒着柜台盼芝麻糊,闻言立刻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方方的小花笺,展开来亮给众人看。那小花笺也是嫩黄色的,边角剪了向阳花的形状,上头盖着六个圆圆的红印子,每个印子里都是个小小的太阳。 “每次在云来香买太阳挞,卫姐姐就会在这花笺上盖个太阳印子。” 他用手指点着印子,“你瞧,我这都攒够六个了,就能帮青冈山的村子消灭大雾妖,把它吃掉!” “大雾妖怎么吃啊?” 正说着,顾翔端着碗芝麻糊过来,碗里的芝麻糊稠稠的,表面用奶霜画了个小小的雾妖。尖耳朵,圆肚子,嘴角撇着,瞧着和门外画上的模样一模一样。 孟哥儿一把接过碗,连勺子到未用,“就是这样吃啊。” 他说着凑到碗边,呼噜吸了一大口,芝麻糊沾得嘴角都是,像长了圈黑胡子。他却不管,指着碗里被舔掉一半的奶霜雾妖,含糊道,“你瞧,我把大雾妖吃掉啦!” 芝麻糊是免费的,只要集齐六个太阳印章,就能得到一碗。 芝麻糊入口,先是一股子醇厚的芝麻香,带着点微微的甜,细品还有些乳香气混在里头。虽是免费的甜品,做得也毫不含糊。 小童看得直咽口水,正义的念头也在心中激荡开来,“阿娘,我也要吃大雾妖!” 坏的大雾妖,快将眼睛还给阿翁! 妇人笑着帮他擦掉嘴角的杏仁酪渣,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这孩子,馋虫又跑出来了。咱们多来几次云来香,慢慢攒太阳印子。今日可不能再吃了,方才两个太阳挞,一碗杏仁酪,再吃就要撑着肚子疼了。” 小童 点了点头,向阳花在他脑袋上晃来晃去,小声应道,“好......我以后要常来,多捡些太阳给阿翁。” 这几日无论是天庆观前的街面,还是山塘街,阊门外,总飘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话声。 穿棉袄的小童们在路上撞见了,离着老远就扬着胳膊喊,“嘿!你捡了几个太阳了?” 待跑近了,就把怀里的小花笺掏出来比,红太阳印子少的那个,就会瘪瘪嘴,“我还差两个呢,咱们下午一起去云来香,好不好?” “好啊,好啊!” 另一个立刻点头,头上的向阳花发箍乱晃,“多攒几个太阳,就能帮阿翁把大雾妖赶跑了。” 街面上走的孩子,几乎个个头上都别着东西或是向阳花发夹,或是顶着向阳花发箍,甚至是自家阿娘用碎布缝的小黄花,别衣襟上。 北风呼呼吹,可满街的小黄花跟着晃,哪里有冬日一点冷清。 晨光落在溯玉轩的桌岸上,卫芙蕖和卫芙菱并坐念书。 姐妹俩穿的鹅黄夹袄是王秋兰亲手做的,袄面上用嫩黄丝线绣满了向阳花,头上的向阳花发箍也随着摇头念书的动作轻轻晃。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邻座的甜儿凑过来,手指轻轻碰了碰卫芙菱的发箍,眼里满是羡慕。 “菱姐儿,你的发箍真好看。”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鬓边的向阳花发夹,“我只有这个发夹。” “你怎的不戴发箍?” 卫芙菱转过身子。 “我阿娘说,她连吃了五日云来香的点心,上称时,竟胖了两斤。” 她杵着自己的下巴叹了口气,“阿娘怕再胖,又控制不住自己,就不肯点亲子套餐了,发箍是亲子套餐的赠品呀。所以阿娘她现在只点儿童套餐,我一个太阳挞,她一个,这样既能吃着解馋,又不会吃太多......我已经有二十多个向阳花发夹了。” 旁边桌的智多星凑了过来。 他穿着件略显紧绷的锦缎夹袄,听了甜儿的话,他拍了拍胸脯,“那我拿发箍跟你换吧,我家有好多,连家里的仆从都戴着。” “真的吗?谢谢智多星。” 她又好奇问,“你怎么有这么多发箍?” “唉,还不是我阿爹。他每次去云来香,都点亲子套餐,从午时一直吃到铺子关门,临走还得让卫姐姐多打包几个太阳挞。卫姐姐送的发箍,自然就攒下一堆。” 他从袖袋里摸出个向阳花发箍,“这个给你,我那儿还有好几个。” 司户参军家里的仆从也是好奇,李大人这是做什么,向阳花头箍他们人手一个,李大人非要他们戴。 出门做点事,或是有菜贩子送货上门时,遇到个熟人,便会捂着嘴笑问“好兄弟,你很有童心啊”或是“好姐姐,春日还没到,你心中的春日就到了?红光满面啊,快与我说道说道瞧上哪位小郎君了......”。 真是不懂李大人最近的癖好啊! 这下溯玉轩里可热闹。孩子们头上几乎都顶着个向阳花发箍,念书时脑袋一晃,花瓣就跟着轻轻颤,满室都是小太阳。 周夫子今日讲书时,袖口竟也别了个小小的向阳花发夹。 她捧着书念“学而时习之”,孩子们跟着摇头晃脑。窗外的北风还在呼呼刮,屋里满室向阳花透过阳光洒下的花影,书声琅琅。 阊门码头的北风比城里的寒多了。 展文星倚在舱门边,目光追着码头上往来的人。 不少孩童头上都顶着嫩黄的向阳花发箍,连几个妇人的鬓角也别着同款小花,风一吹,满码头的黄灿灿晃得人眼亮。 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舱内正在看兵册的陆岚,笑道,“陆大人您瞧,这满码头的小黄花是卫掌柜的手笔吧。看来天庆观前的生意,又红火起来了。我们啥时候再去坐坐?那太阳挞的味道,小的至今还惦记着。” 自从解决完五石散的案子,他们巡检司就没有闲下来过。 大人连路过都没空路过了。 “元日前,得把兵训利落。” 陆岚抬眼望向窗外码头上的热闹,“要过年了,百姓们得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码头的菜摊前,摆着一溜儿竹筐,筐里的活虾正蹦跶得欢,须足乱颤,偶尔有几只跃出筐沿,被小贩快手抓回去。 “哎呀晨娘,又来买菜啊!” 小贩瞅着晨娘头上的向阳花发箍,忍不住笑,“这可不是小娃娃戴的?您还顶着呢。” “给小公子剥些新鲜的虾仁,他今早还念叨着要吃......” 晨娘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我们李大人每日都去云来香,眼下府里上上下下,谁头上没个这花儿。” 小贩麻利地称好虾,又小心妥帖地剥起了虾仁。 他嘴里直夸,“李大人可是个好官,最是亲民待李小公子又疼惜。就是......” 他又凑过去小声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续个弦。他还未满三十,身边总得有个人照料才是。” “谁说的?说不定啊,我们府里快要添位夫人了。” 晨娘眼尾弯起笑意,“你瞧瞧李大人往云来香去的次数,还猜不出?” “真的假的?” 小贩大吃一惊,“我媳妇儿也老去云来香。” “去!” 晨娘嗔了他一眼,往竹筐里挑了把嫩青菘,“那能一样吗?我们大人除了上值,休沐时除了陪小公子,向来不爱出门。如今日日往云来香跑,你当是为了那几口点心?” “那倒也是。我媳妇儿常说卫掌柜人美心善,手又巧,若真是她,那可真是良配。就是......” 小贩嘿嘿笑了,但很快将声音放低些,“卫掌柜会不会觉得,李大人还带着个孩子,拖累了?” “哎呀不说了,谁知晓呢。” 晨娘话虽如此,眼尾却带着盼头,“不过我们大人是真的好,心细,又顾家,待小公子那般疼惜,对旁人也温和,只盼着卫掌柜能多了解了解他才好。” 她拎起菜篮,“不跟你絮叨了,我得给小公子炒虾仁去。” 展文星偷瞄了陆岚一眼,案后的人眉头蹙着,脸绷得紧紧的,似是结霜。 “弟兄们其实也练了好多日了,招式都熟了,大人放心吧。大.......大人......” 话还没说完,陆岚“霍”的站起身,那本摊开的兵书也被带落在地。他没回头,大步就往舱外走。 荆六郎从舱外探进头,“看大人的表情,感觉大人......要哭了,瞧着怪可怜的。” 展文星赶紧拽了他一把,往舱外瞥了眼,“去!大人怎么会哭?” 荆六郎弯腰捡起兵书,感叹道,“大人委屈,但大人不说。” 云来香里暖烘烘的,甜香气在大堂里蔓延。 常司言捧着个茶碗,斜倚在柜台,“怎么样卫掌柜,我们云来香这几日,是不是又发大财了?” 卫锦云正低着头打算盘,笑着睨他一眼,“是啊,多亏了我们聪明的小常。” 她指了指她手中的茶碗,“快别喝茶了,你的药呢?赶紧趁热喝了,天一冷你的咳嗽怎得不见好。” “来咯!小常的药来咯!” 顾翔的声音从后院传过来,她端着个冒着热气的药碗快步走进来。她把碗往常司言面前一放,催促道,“快趁热喝,凉了更苦。” 常司言皱着眉凑过去闻了闻,脸立刻皱成一团,“苦死人......这药比前日的还苦。” 卫锦云笑了笑,“快喝,喝完奖励你吃两个太阳挞。” 常司言捏着鼻子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卫锦云笑着递过一个太阳挞,“喏,奖励你的,慢点吃。一会下工的时候,我也再给你装几个,给你阿翁吃,每日让他老人家也甜一甜。” “卫掌柜大好人!” “那么下次新品的段子想好了吗。” “......虐待,这是对员工的压迫与虐待!” 卫芙蕖和卫芙菱挎着小包下学,身后跟着李季,他一手牵着智多星,一手拎着个油纸包。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6节 “卫掌柜,来份亲子套餐。” 李季的声音温和,目光落在卫锦云身上时,又添了点笑意。 “阿爹,你帮我正正发箍,好像歪了。” 卫芙蕖趁这功夫凑到卫锦云身边,小声道,“姐姐,我打听到了,若是对平江府有大贡献的人,在平江府落户不一定非要等满一年。” 她眨巴着眼睛,“或许我们能想想办法。” 李季给儿子正完发箍,手在袖中轻轻攥了攥,似是想说些什么。 门口风铃轻晃,一袭红色劲装直直走向柜台。 ----------------------- 作者有话说:陆大人:[爆哭] 锦云:又挣钱了[星星眼] 明天疯狂星期四,老婆们吃蛋挞好吗。 好的。 宋时,向日葵还没有引进,所以大家一般嗑的是西瓜子。 (腱鞘炎有点疼,打得特别慢,我今晚把明天的先打了。不然太晚了[托腮] 第65章 铺子兜售 卫锦云抬眼时,陆岚已经站在柜台外。他束起马尾被风扫得有些乱,周遭还有从外头带来的一股寒意。 “你怎的过来了?” 她先给客人们打包好太阳挞,才笑着与他开口,“快走进些,外头好冷。” “我不能来?” 陆岚不由自主地捻了捻指尖。 “不是。” 卫锦云给他倒了碗茶,开口道,“是香香说临近年底,巡检司的案牍堆得能埋人了,我还以为你最近不来。” 大堂忽然传来一阵笑闹,是卫芙蕖正在教智多星用红豆拼大雾妖。智多星怎么都放不正大雾妖耳朵的位置,卫芙菱则趴在桌边拍手“嘲笑”,孟哥儿也在好好地替他讲解,几个脑袋挤在一起,格外热闹。 陆岚身旁的李季瞧着这场面,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还好,我能应付。” 陆岚将怀中那个裹着鹅黄厚布套的手炉递过去,“眼下天愈发冷了,给你用。” “谢谢陆大人。” 卫锦云连忙双手接过,手炉的温度透过布渗出来。 她凑近问他,“陆大人是特意给我买的吗?” 手炉套上缝了一圈毛边,若是从阊门码头拿过来便要冷了,像是天庆观前街头的铺子里卖的,也是才灌好的热水。 “嗯。” 陆岚见她拿了手炉,语气松快了些,“我也订些太阳挞。临近过年,远些的弟兄放了假,留下来值守的,总不能让他们亏着嘴......你这向阳花颜色亮,他们在阊门总能瞧见,届时回家带给孩子们也是好的。” “好啊。” 卫锦云一听,心里头高兴,手里的手炉差点没抱稳,“要多少?” “眼下阊门还有两百人,每日订个八百个,送三日。” 陆岚瞥了一眼身旁的李季。 “好啊,好啊!” 卫锦云当即在拿笔在纸上记下—— 阔绰的陆岚陆巡检大人,每日定太阳挞八百个,共三日。 陆岚见她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内容,方才的神情也未绷着,忍不住失笑。 她真是......伶俐又可爱。 大堂的笑闹声还没歇,李季直到陆岚的话音落了,才笑着开口,“卫掌柜,方才听陆大人说给巡检司的弟兄们订点心。那我们府上过年时发的份例,也从你这订如何?” 他目光扫过大堂玩闹的孩子们,更显和煦,“年底了,也该给侍从们多备些点心,让他们能安心休沐几日。” “好啊,好啊!” 卫锦云连声又应着,“李大人真是如传闻中那般体恤侍从们。” “我不体恤?” 陆岚侧过身,正好挡在李季和她之间,垂眸看她。 “也体恤的。” 她仰头看他,将手掌放在唇边凑近悄声道,“陆岚要听我说这些话吗,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很熟,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那你喜欢听我拍马屁,我日后与你多说些便是了。” “不用。” 陆岚看她眼里又因为接了单子发亮,转头看向别处,“除了太阳挞,过阵子还要定些能放两三日不坏的。” 他们之间......自是不用说这些的。 陆岚喜欢她这句话。 卫锦云愣了下,“要放好几日,你又要出远门了?” “嗯。” 陆岚点点头,“要去长江沿岸的巡检司巡查几日,年末水寇最易生事,松懈不得。我哪日走会与你说,届时我......” 他话未说完,一旁的李季便开口,“那卫掌柜,我们府上的点心。” “没看见我们正在说话吗?” 陆岚忽然冷冷开口,“还请李大人,不要打岔。” 空气瞬间静了静。 李季倒也不生气,见着陆岚的语气与神情,笑着摇摇头。 原是与他一样。 陆岚却没再看李季,只转向卫锦云,“那些能放的点心,你可来得及做。若是不行,我从徐记订也不碍事。” “自是能。” 卫锦云连忙点头,“两百个人的点心,云来香应付的过来。那你什么时候要,我好按日子备。” “还未订好日子,这三日先送太阳挞便行。” 陆岚想了想,补充道,“我会亲自来取。” “啊?” 卫锦云愣了下,反驳道,“不用这般麻烦,我让闲汉送过去就行,闲汉们年底想多挣些钱,远些也愿意跑,也熟门熟路的。” “不必。” 陆岚笑了笑,“毕竟是给弟兄们吃的,要安全,我亲自来取,妥帖点。” “让展副官他们......” “不让我来?” “来来来,陆大人体恤下属,真叫卫某人敬佩万分!” “别拍了。” 顾翔在北风中将被吹乱的画卷立好,一对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的夫妇走来。男人脸上黝黑,穿件褐色夹袄。旁边的妇人系着件赤色披风,她眼眶有些红。 “请问。” 妇人先开了口,又小心翼翼,“常司言姑娘......是不是在这里干活?” 顾翔看了他们一眼,“找小常啊,你们是她亲戚?” 妇人闻言,嘴唇抿了抿,又赶紧点头,“是,就是想找她问问话。” “她咳嗽得厉害,卫掌柜让她去医馆看病了。” 顾翔指了指街头的方向,“估摸着得晚些才回来。”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她不在,我们,我们下次再来。” 男人拉了拉妇人的胳膊,妇人看着铺子门口的画,好一会儿才被拽着转身。男人时不时回头望一眼云来香的招幡,妇人的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在抽泣般。 顾翔心中有些奇怪,她记得常司言家中明明只有她阿翁,两个人走南闯北的,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亲戚。听两人这口音,像是平江府本地人氏。她在原地杵了一会,也没有想明白,进门去了。 夫妇俩的身影才消失在街角,常司言就从外头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快快来,快来扶一把你们的扛把子小常,再晚一步,我这腿就要生根啦!” 朝酒正给刚出炉的糕撒芝麻,快步上前接了她手里的布包,忙去瞧她的腿,“这是怎的?去医馆瞧个病抓个药,倒把腿也折腾坏了?” “去去去,这哪跟哪,腿没坏,就是麻了。” 常司言对着手心哈了哈气,“我顺道去米铺了,你瞧。” 她打开布包,将里头的东西给展示给她们,“黄米、干莲子、桂圆干......掌柜说这是今年新晒的,甜得很。我还称了些核桃仁,我们煮腊八粥吃。” 晚雾正擦着桌子,见了这堆东西,忍不住笑,“离腊八还有小半月呢,你这嘴也太急了。” “你是不知晓。” 常司言揉着发酸的腿,往椅子上一坐,“这还没到腊八,米铺前排队的人都快绕到街角了,队伍半天不动一下,我站得腿肚子都麻了,好吓人。” 她接过朝酒递过来的热橘子,咬了一口,“就是突然想喝了。以前跟阿翁四处闯荡,每到腊八,不管在哪个地方,他总会煮一锅热乎乎的腊 八粥。不过我们不讲究,要到什么吃什么,粥里啥米都有,甜甜的,阿翁和我都很爱吃。” “得,谁让咱们常大家嘴馋呢。我这就去淘米给你煮上,算提前过个小腊八。”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7节 晚雾听了,拿起布包笑着转身往后院走。 “小常,你在平江府除了你阿翁,还有别的亲戚吗?” 顾翔刚把几个蒸屉洗干净,擦了擦手走过来,随口问。 常司言咬着橘子,闻言抬眼笑,“有啊。” “我怎的从没听你提过?” 常司言眨了眨眼,“我家院子里养的鸡、羊、猪,都姓常,可不就是我亲戚?” “你这人,净胡说。” 顾翔被逗笑,肩膀都在晃,“那你大过年可别宰它们,不然成了‘杀亲’了,届时陆大人抓你去巡检司盘问,开春就去蹲牢。” “那可不行,宰还是要宰。” 常司言也坐在凳子上笑得肚子疼,“年节里少了炖鸡烧肉,那还叫过年吗?大不了我明年再认些新亲戚......我们挣了钱,明年我也整头驴,认个驴弟。” 李季与卫锦云说完府中要订的点心事宜,便走到靠窗的小几旁坐下,顺手帮儿子理了理头上的向阳花发箍。 见陆岚也跟着坐了过来,他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良久后才道,“陆大人真是好官,年末了还这般忙碌,没有一刻松懈的。” “嗯,李大人也是。” 陆岚咬了一口顾翔端上来的太阳挞,“年底落户平江府的百姓多,你那儿想来也忙。” 李季也不介意他的冷淡,目光转向柜台后面打算盘的卫锦云,夸赞道,“卫掌柜性子好,手也巧,我家呈哥儿从前不爱跟人玩,性子也傲了些。这阵子跟着芙蕖芙菱两姐妹,倒是开朗了不少,看起来他是真喜欢和这一家子相处。” “所以?” 陆岚拿着太阳挞挑挑眉梢。 李季像是早料到他会这般说,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却带着不容退让的认真,“不瞒陆大人,我也心悦于她。” 他与陆岚共事两年,知晓陆岚的性子。他那点心思在旁人看来一览无余,只是卫掌柜似是不太明白。 “不行。” 陆岚几乎是立刻开口,打断了李季的话。 李季愣了下,随即失笑,“陆大人管着平江府的捉贼水务,难道连李某人的心思也要管?” “她不会给你做续弦。” 李季看着陆岚那张冷硬的脸,一时竟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 “陆大人......你可管不着本官的事。本官未当这司户参军前,在乡里也做过些小买卖,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日子,也算尝过营生的辛苦。卫掌柜开这点心铺,起早贪黑揉面、待客,她心里的难处,本官大约能懂几分。” 他说着,目光又落在卫锦云忙碌的背影上,轻轻瞥向陆岚,“陆大人出身世家,自小锦衣玉食,怕是难体会这些吧。” “噢。” 陆岚端着茶碗的手没动,眼帘垂着,“眼下她的心思在挣钱身上,年末了更是忙。按照李大人的意思是说,你是要她一位十七岁的娘子,给你这二十八的做续弦,还附带着一个孩子?” “本官自会对她好。” 李季看着自家儿子在一堆孩子中笑盈盈的模样,慢条斯理开口,“呈哥儿也喜欢她。” “是你心悦她,还是你的孩子喜欢她?” 陆岚瞥了他一眼。 “没有区别。” 陆岚没再与李季搭话,只是径直走到柜台后。 “除了我去长江那几日。” 陆岚慢条斯理开口,“以后每日这个时辰,柜台这处还请卫掌柜给我腾着。” “啊?” 卫锦云有些疑惑,“你不忙吗,巡检司的事不是堆成山了,阊门码头这个脚程,你还要留在这儿吗。” 她看着他的目光,又躲开了。 可她心中这点隐隐期待感,到底是怎的回事...... “忙完了,总要来的,在那里睡不着。” “那我每日给你留着。” 卫锦云点点头,“那今日还要坐这,还是继续和李大人一起坐?” “嗯,坐在这里。” 陆岚与元宝招了招手,元宝“腾”的一声从藤椅上跃起,跳进陆岚的怀里。 趁着卫锦云去后院拿太阳挞的功夫,陆岚奖励元宝一条小鳅。 他又伸手挠挠它的下巴,轻声念,“小元宝,该如何与你主人讲我的心意,才会不唐突她。” 她那样好,自会招许多人喜欢。 只是他好烦。 他想将那些人全都赶走。 云来香暖融融的。 智多星小心翼翼地堆着他的红豆,李季坐在一旁,给几个孩子剥栗子。几个伙计干得热火朝天,时不时也加入孩子们的行列,或是去其他客人那儿扔一把寻故棋沾沾运气。 陆岚倚着下巴小憩,卫锦云则坐在一旁打算盘,时不时瞥瞥他。 他好像很喜欢在云来香睡觉。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陆岚慢悠悠开口,“好看吗?” “你不是睡着了!” “我脑袋上长了眼睛。” “才不信!” 卫锦云正噼里啪啦打算盘掩饰尴尬,展子明揣着手炉冲进来。 “卫掌柜!天大的好消息,保管你听了笑出声!” 他正兴冲冲地大声笑着,瞥见陆岚睡觉的身影,立刻使劲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展讼师这风风火火的,难道是才从府衙门口赢了官司回来?” “嗐,官司哪有这事儿要紧。” 展子明猛喝了一口茶,喘着气却依旧开口,“你从前是不是念叨过想扩店,隔壁张家那文房四宝店,要急着出手了,我那牙人朋友才跟我说的,绝对保真!” 那案子一解决,展子明可算是能喘口气出门了,听弟弟说全凭陆大人一天到晚盯着,才能让他这么快脱身。陆大人将他弟弟招进巡检司,又带着一众人灭了水蛟帮,他早就放在心底里尊敬着,眼下又帮他洗脱了嫌弃,他们展家两兄弟,就差没给他捏个泥塑放在家里供着。 还有卫掌柜的太阳挞,与卫芙菱和卫芙蕖姐妹二人每日放在食盒里的鼓励小花笺,让他被关在家里的少了许多烦闷。 他展子明酒肉朋友多,正经朋友却少。卫掌柜这位朋友,他是想打心底里交。 陆大人......还是供着吧。 “张家怎的突然要走,我没听见这风声啊,莫不是你哄我?” 卫锦云心中还是少不了一些欣喜,张家的铺子大得很。 “哄你我是狗。” 展子明急了,“人家不愿意在平江府呆了,正张罗着回老家呢。” 卫锦云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蹙起眉,“我倒是想扩,那他们急着出手......价钱如何?还有,我手头的钱本打算先买宅子,怕是周转不开。” “价钱好说。” 展子明仔细回道,“张家急着要走,开价比市价低几成,就是有一样,得现钱,腊月十八前就得交割。” “多少钱?” 卫锦云小心问。 这可是天庆观前的铺子,租倒是还好,一月三十来贯,若是盘下,没有千百贯是下不来的。 展子明将手一横,“不多不多,一千四百贯。” 卫锦云闻言手一抖,扶着桌边稳了稳,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叫一声,“多少?一千四百贯!” 展子明被她这反应吓了跳,“可不是嘛,张家急着走,可也没糊涂,那铺子带后院,地段又好,市价本值个一千八都没问题。这一千四百贯还是我那牙人兄弟说嘴皮子磨了好几日才压的,毕竟他家儿子出了那档子事。” “展讼师,你瞅瞅我这云来香,统共就这么些桌子,卖的是几文钱一块的点心。你再瞧瞧我,浑身上下加起来,像不像能拿出一千四百贯的样子?” 卫锦云伸手拧拧眉心,哭笑不得,“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一千四百贯。” 虽说喵喵曲奇挣了几百贯,这些日子的太阳挞和其他的堂食净收入也有个三百来贯,但她身上加起来最多九百贯 ,如何掏出一千四百贯来。 展子明也挠了头,有些局促,“我知道这数大......可张家咬死了要现钱,腊月十八前就得交。要不......卫掌柜你再想想办法?毕竟这铺子就在云来香旁,错过了,往后再想扩,可就难了。” “眼下离腊月十八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十日,我总不能把云来香的灶台拆了卖钱,去哪里变出几百贯来?” 展子明咂咂嘴,忽然一拍大腿,“要不这样,我认识几个放利钱的朋友,利息不算高,卫掌柜你先借些周转?” “你可别害我!” 卫锦云连忙摆手,“借贷的坑我可不敢踩,万一到时还不上,别说铺子,我这云来香都得赔进去。” 她转念一想,“展讼师,你跟你那牙人朋友再通融通融,我先付十贯,让他帮我把张家这铺子留着。若是腊月十二前我实在凑不齐,这些钱权当我请你朋友吃酒了,也算谢他费心。” 趁着元日还未到,卫锦云得想方设法再宣扬宣扬她的点心。张家这铺子与她家不过一通围墙的间隔,虽眼下名声不好,但假以时日这事渐渐淡了,在天庆观前可买不到这样价钱的铺子了。 若是将墙一打通,将两间铺子合并起来,云来香便能摇身一变,成为大茶楼。 真是美死了。 展子明点点头,“行吧,我这就去找我那朋友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张家急着走,未必肯等这么久,我只能尽力试试。” “多谢你了展讼师,这事全仗你周旋。” 卫锦云为了表感谢,当场赠送他本人一份儿童套餐和一碗红莲驻颜羹。 张家要出手自家的铺子,她作为临铺的街坊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晓,想来张家没有打算或是根本瞧不上她的云来香。届时若真攒到钱,旁人没有买的,他们便只能卖给她了。 奸是奸了些。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8节 但俗话说,无奸不商嘛。 展子明的牙人朋友,她见过,嘴皮子利索得装了马达似的。眼下她要做的便是即刻挣钱。 灶头上火大,不多时,晚雾很快端着个大碗从后院走出来,热气腾腾的白雾裹着甜香漫了整间铺子。碗里的腊八粥熬得稠稠的,糯米和黄米煮得透亮,莲子软绵,顶上撒的核桃仁和桂圆亮,看着就让人眼馋。 常司言早早就捧着个碗等在桌边,晚雾刚把大碗放下,她就往自己碗里舀了满满一勺。 糯米的黏糯,黄米的香软,红豆和桂圆肉的蜜甜混着核桃仁的脆香,让常司言吃得鼻尖冒汗。 卫锦云端着腊八粥粥走到陆岚身边,“尝尝?小常特意买的料,晚雾熬了快半个时辰。” 陆岚道了声谢,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腊八粥甜香不腻,软糯不粘牙。 “陆大人,你吃东西真优雅。” 卫锦云托在下巴在一旁看。 跟一幅画一样。 陆岚缓缓抬眼,拿着调羹问,“你是不是,缺钱?” 她抬头见他的碧眸,点点头,“嗯,差得还不少。” “我借你。” “那可不行。” 卫锦云连忙摆手,比方才拒展子明时更坚决,“我们之间的美好友谊,可不能让这些金钱给玷污了。” 陆岚挑了挑眉,双眸似是被腊八粥的热气熏得有些朦胧。 “友,谊?” 他往前倾了倾身,目光落在她脸上。 这两个字被他念得重。 卫锦云错开视线,拿起桌上的算盘拨了两下,又拍了拍身旁丝瓜的脑袋,“不然......不然是什么?” 陆岚轻叹了一口气,又把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友谊?” “你还是接着吃吧......” 陆岚轻轻笑了笑,舀了一口腊八粥,“年底正是各家族往来送礼的时节,卫掌柜若想凑钱,倒是可以抓紧。柳家老太太爱吃甜糯些的点心,周家你可像周竹清去打听,还有几位参军家里,往年都爱订些精致茶点当贺礼。过年了,正是知州大人慰问下属的好时候。” “陆岚,你这是在给我透底?” 卫锦云满是诧异。 陆岚却端起茶碗,假装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热气,侧脸对着她,“我有吗?不过是平日里听底下人闲聊时提过几句,随口说说罢了。” “陆岚,你也太好了吧!各家的喜好,这可不只是随口说说的事。” 卫锦云看着陆岚,语气也热络起来,“要不......咱们俩拜个把子如何?往后也好互相照应着。”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李季正端着茶碗,笑意从眼角漫开。 “阿爹?” 智多星也捧着一碗腊八粥品尝,“你笑什么呀。” 李季放下茶碗,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件开心的事。” “拜把子?” 陆岚重复这三个字,“你说你要和我拜把子?” “陆大人,您别往心里去,小的知错了。这茶刚温好,您趁热喝,消消气。” 卫锦云见他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小心翼翼给他续上热茶。 她看了一眼还剩半碗的腊八粥,“小的再给大人续点粥。” “你真是......” 陆岚气笑了,“叫十遍陆岚,我就消气了。” 卫锦云愣了愣,见他不像是说笑,只好清了清嗓子,小声叫,“陆岚。” 他没作声,只看着她。 “陆岚。” “陆岚......” 她越叫越顺,到第七遍时,大堂传来妹妹们的笑声,许是被分了神,第八遍刚出口,第九遍竟拐了个弯,蹦出两个字。 “陆郎。” 话音落下,铺子里齐刷刷往这边瞧。 卫锦云自己先懵了,“我嘴,嘴瓢啊!” 陆岚原本微蹙的眉峰不知何时松开,甚至漾开点笑意。 他只端起那杯才续的热茶,低声回应,“嗯。” * 车帘缝隙漏进的光刺得张仁白眼皮发沉,他缓缓解开眼,双睫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湿意。 背上的伤处一跳一跳地疼,喉咙里更是干得像塞了团枯草。他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稍一用力,胳膊就软得往下塌。 马车里晃得厉害,他使劲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里映出对面徐氏的脸,才哑着嗓子开口,“娘......我们这是在哪儿?” 徐氏见他醒了,忙凑过来摸他的额头,“仁白啊,你可算醒了。我们在回老家的路上。” “回老家?” 张仁白猛然撑起半个身子,动作太急,牵扯到背上的伤,疼得他倒抽口冷气,“我何时说过要回老家!” 他身子太虚,声音发飘,“爹呢?我要回去!我要回平江府!咳咳咳......” 话没说完,他就忍不住咳起来,咳得身子蜷成一团。 徐氏连忙拍他的背,“儿啊,你不能再动气了。你爹在处理铺子的事,卖了铺子就来追我们。你这身子骨,得先回老家养着。” “我不养!” 张仁白喘着气,“我要见卫小娘子!我要见卫锦云!娘,你让马车掉头,我要回去见她!” “你还提她!” 徐氏的声音也高了些,随即又软下来,抚着他的头发,似是哀求道,“仁白,别想她了。那卫锦云......与我们不同路。等回了老家,娘给你寻个温顺的小娘子,知冷知热的,比她好多了。” 张仁白却像没听见,只是望着车帘外飞逝的树影,嘴里反复念着,“我要见她......我得见她......”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吞了进去。 “你是个乖孩子,要听娘的话。” 徐氏笑了笑。 待回了老家,他依旧是从小那个的乖孩子。 与此同时,江宁府也有几个身影跳上了船。 ----------------------- 作者有话说:锦云:[星星眼]拜个把子 陆大人:家人们谁懂啊,不知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就算了,她还要和我拜把子[爆哭] 今天老婆吃太阳挞了吗[彩虹屁] 第66章 新年活动 “姐姐,下雪了。” 姐妹俩将手伸到院中廊外,捧上几朵飞扬而下的雪花。 王秋兰做的丝绵被褥盖着轻薄却暖和,夜里又有元宝几个床位来回巡视,毛茸茸的钻到窝里,姐妹两人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今年平江府的雪下得很大,像是云絮与鹅毛般飘飘洒洒,很快就在白墙黛瓦上盖上的厚厚的毛毯,院子里的大槐树都快变成雪树一棵了。 卫芙蕖不懂鸡的毛怎得能长这样长,一二三其中一只是白色的,吃米糠时扑腾到雪地里,像是一团毛球般找不见它了。好不容易将瑟瑟发抖的它从雪地里捞出来,又 得放在火炉旁烤烤。 待喂完后,又得给弟几个修剪一下刘海。 灰灰有个专门的驴棚,是顾翔给它新搭的,上面和窝里都堆了厚厚的稻草,占了从前一二三的鸡棚地。卫芙蕖准备待来年开春,再给一二三寻个新地儿。 年底了,溯玉轩也放了假,姐妹两个就跟在姐姐身后,一边做周夫子留的课业,一边适当给姐姐捶捶胳膊。 常司言收伞而进,抖了抖伞面上的雪花,把伞往门后一靠,将食盒放到了桌面上。 “快快快,都来尝报恩寺的五味粥,才从菩萨前撤下来的,喝了保准来年顺顺当当。” 她立即将手放在桌上的小泥炉旁取暖,使劲搓了搓手。 “小常,我看你不是去求福,是把平江府的寺庙都薅了遍吧?昨日才端来寒山寺的雪里蕻粥,今日又换了报恩寺的,再这么下去,和尚们都要认得你了。” 顾翔举着扫把在铺子门口扫雪,给门口腾出一条敞亮的路。 她将雪扫作一团,想着待雪停了,几个娃娃定是要去堆雪人玩的,省得他们自个儿滚几个雪球了。 “什么叫薅?我每日天不亮就去给菩萨上香,特意求着保佑卫掌柜生意兴隆,咱们店扩店顺顺利利,这粥是寺庙馈送香客的,算下来还是咱们沾了菩萨的光。” 常司言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揭食盒盖,乳蕈、红豆、红枣、百合、胡桃......裹着糯米,颜色瞧着鲜亮喜人。 “那我可得多喝两碗,沾沾小常的福气,也谢谢菩萨保佑。” 卫锦云站在柜台前理花笺,“叫大家都来喝一碗,小常一片心意。” “还有呢,和尚师傅说配粥吃正好。” 常司言立刻眉开眼笑,又去掀食盒第二层,露出好些上头还沾着些青菘末的油亮素包子,“小常专业跑腿,咱们铺子连朝食都不用备了。” “哦哟,我知晓这包子报恩寺一日只备三百个,你怕是在报恩寺排了不少时候吧?前几日我去买香烛,见寺门口的队伍都快绕到巷口了......你把旁人的都薅来了,也不怕菩萨嫌你贪吃,怪罪你。” 朝酒把蒸好的新点心摆进托盘,看着这几只素包子笑着打趣。 酥心蜜意(美食) 第109节 常司言一手端着粥碗,一手从食盒侧袋里摸出几张叠得方整的黄纸符,晃了晃给众人看,“可不是随便讨的,是报恩寺的明空小师傅亲手给的,还说早认得咱们卫掌柜。上回卫掌柜送素点去寺里,香客们都喜欢这素点,添了不少香油钱。” 她拿着调羹舀了一口,“明空小师傅说这粥和包子都是按人数分的,咱们店里连卫掌柜带伙计,再加上蕖姐儿和菱姐儿、王婶,一人一份不多不少,是菩萨跟前数着人头备的,哪里会怪罪,快趁热喝,报恩寺的五味粥和我们的腊八粥可不一样。” 卫锦云端起瓷碗,喝进嘴里时,安神的百合已经炖面了,胡桃香脆,红枣香甜。 包子用了菜籽油,又混了豆腐干碎,虽是素包子,却也是外皮暄软,鲜嫩的雪里蕻浸透了外头一层,油润润的,极有滋味。 她知晓常司言因为从小的遭遇,一到过年时去的最多的便是寺庙,大了也不曾改。因为寺庙总是会在逢年过节施粥与做些素点,她和她的阿翁可是常客。 她几口吃完,便又去柜台前忙,“等下要把新到的蟹拆了,做好蟹粉,不能耽误了知州大人订的单子。” “收到收到!” 几个伙计们也迅速吃完,收拾了碗筷便去忙活去了。 自从何文彦被调来平江府当知州后,他觉得,这地儿可真太平啊。 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喜气洋洋。有时他走在街上,有人将他认出来,还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何文彦喜欢这地方,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干活。民风淳朴的地儿,连公务文牒处理起来都有劲。外有都巡检陆岚带着守平江府的河道海运,内有管辖下吴江县、长洲县的县令们也兢兢业业的,连参军们都卷生卷死。 平江府如何不太平? 这么好的下属们,逢年过节,他这位作为知州的上司理应对他们有所嘉奖。官家虽限制了大宋官员间的送礼风气,但只要不涉及贵重金银,适当的吃食嘉奖是被允许的。 让下属们知晓知州大人快元日了也念着他们,那来年必定会干得更起劲。 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腌了腊肉咸鸡,斩了蹄髈,灌了香肠。若是拎这些回去,不美观不说,走亲戚之间也送这些,这么多加起来,每次割一点怕是要吃到夏日里。 中秋时的月团篮子就很好,自家孙子孙女成日戴着向阳花发箍在他面前晃悠,他有时也会带着两个娃娃去云来香吃点心。 且云来香最近的点心售卖活动,真的很超值啊!能省好多钱。 外头的雪还在下,但已经相比一大早小了许多。饶是王秋兰劝阻,卫芙蕖和卫芙菱也已经忍不住玩雪了。 去年冬日还在高淳镇时,也下了一场雪,但是混着雨沫子,雪到地上就化了,不仅没有积起来,还特别冻人。 卫芙菱和卫芙蕖裹着大红缎面小披风,领口缝着一圈雪白兔毛。两人芙菱头顶小鸡帽子,耳朵尖缀着鹅黄的小绒球,跑起来一颠一颠。 孟哥儿仍是虎头帽,恨不得睡觉时也将这鼎帽子戴在头上,身上被赵香萍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了谢灶团子般。 三个孩子蹲在云来香门口,卫芙菱手脚麻利地滚着雪团,要堆出两个姐姐、祖母和自己的一家四口,雪人的脸还没捏好,就抓起雪团往卫芙蕖肩上扔。 “蕖姐儿看招!” 卫芙蕖笑着偏头,手里的木棍却没停,稳稳地给雪人安上用红豆做的眼睛。 孟哥儿蹲在旁边,认真堆着两只肥硕的鸭子,翅膀用树枝当支架,又揉了个尖顶雪团当大公鸡。院子里的大公鸡与元宝对战,虽败但还有雪像留在这里威风凛凛。 他举着树枝给姐妹俩看,“快看,我给菱姐儿和蕖姐儿做爊鸭吃。” 孟哥儿还没高兴一会,大公鸡雪像就被冲出来的元宝顶翻在地,只留下一地雪沫和依稀能辨别的尖嘴。丝瓜和毛豆窜来窜去,脚踩在雪地上,最后大公鸡连尖嘴都没有保住。 杨腾是和赵记熟食行新签契约的鸡场主。 赵记熟食行夏日至今生意火爆他都看在眼里,日日瞧见甄梅友送那么多鸡鸭鹅去那儿,可羡慕死他了。那板车上拉的哪儿是家禽,分明是白花花的银钱! 甄勇做了那档子事后,赵记熟食行便不再和梅友鸡场续约了。 天大的好事就这样砸在了他身上。 签契约那日,杨腾拍着胸脯跟赵香萍保证,“赵掌柜您可劲放心,咱们杨记鸡场做的是良心生意,缺斤少两的事绝不干。往后送到您这儿的鸡鸭鹅,只只都是养得油光水滑的肥嫩货,半分含糊都没有!” 这话他可不是空说的。 入了冬,北风刮得人脸生疼,他的伙计们天不亮就起来装货,哪怕不是铺子,只是寻常小家要一两只,也踩着霜气准时送到,连大过年都没歇着,倒为他续了不少长期的信任。 眼瞅着该给这几个伙计包个大利市,可利市往怀里一揣,可不是瞧不见吗,只能瞧见他送给伙计的鸡鸭鹅各一只,一点都不上档次。 梅友鸡场一落败,他杨记鸡场便要趁此机会直上云霄,成为整个平江府最大的鸡场! 杨腾琢磨了一阵,还是礼盒上档次。每次伙计送鸡都路过云来香,个个都说香死了,这点心与爊鸭各有各的香,他自己也爱吃那儿的点心。 趁着有空,不如去云来香订点礼盒,给伙计和自己解解馋,最主要的是她们家每次都很用心,上档次! 杨腾揣钱袋往天庆观前走,发现云来香早就已经年味十足。 铺子前的桂树上,被学覆盖的枝桠间挂满了小黄花,红底金色的小福字,胖娃娃抱鱼的剪纸,连门扣上都系了小巧的红 绸结。两扇门板上也贴了字迹秀丽的对联—— 上联为玉兔辞旧岁,下联金龙迎新春,横批吉香如意。 门口有三个娃娃在玩雪,一狸奴和两只狗脖子戴着红兜子在雪里扑来扑去。他们身后是排着弯弯曲曲老长的队,客人们哈着白气往前挪,眼瞅着伙计把包装精美的点心盒递出来。 等轮到杨腾时,他都已经颤抖地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待走进温暖的铺子,里头也是小黄花配红纸,亮堂一片。 铺子里闹哄哄,正有客人在一旁抽着花笺盲盒。 “是两块蟹壳黄!” “你这手气真差,我这有新品梅花糕,我还没尝过......卫掌柜,梅花糕两块!” “你们都不行,我这是限定喵喵刺绣手巾一块,是非卖品!” “你这什么好运气,你将手拿来给我抽,我再存个两贯钱!” 杨腾抽过云来香的喵喵曲奇盲盒,那香包至今还挂在自家闺女的书囊上。若是眼下再想要一个喵喵香包,便只能出个一百多文买个旧的了。 这又是什么新盲盒? 卫锦云正忙着给客人们记录花笺卡的奖品,准备送货上门或者自己提货的那日和礼盒一块放进去,抬眼瞧见杨腾。 她立马笑着招呼,“这不是杨掌柜嘛,今日是来订点心,还是给兰姐儿买些太阳挞吃。” “这不给伙计置办些年货,快过年了,也让他们嘴里甜一甜。” 杨腾目光扫过柜台旁堆着的各色花笺,好奇道,“卫掌柜,我还以为你又上了新盲盒,怎的换花样了?” “杨掌柜阔绰,对伙计们真好,想必来年鸡场的生意定是会更加红火的。” 卫锦云拿起桌上的其中一张花笺,“这不是新上的盲盒,这是咱们新推的花笺卡活动,办了卡就能抽奖品,这卡分三档,适合不同需求,我给您说说?” 被卫锦云这样一夸,杨腾心里头自然是高兴,便点点头。 卫锦云继续道,“第一档是月桂卡,是在云来香存两贯,存了便送云来香任意点心五块,今日买点心满二百文以上立刻减免一百文。第二档是芙蓉卡,适合您这样做买卖的,或是要宴请、囤年货的。存上六贯,就赠一份八宝礼盒,里面定胜糕、松子糕都有,平时买点心打九折,过生辰还能免费领份荷花酥,添份喜气。” 她将最后的花笺拿到杨掌柜跟前,“还有最雍容的牡丹卡,存十贯,像官眷或是需要批量采购,定制点心的商户就合适。存了就送私人定制点心匣,能选口味、刻字,买点心享八五折。每年生辰时赠送大蛋糕一份,出新点心优先试吃,咱们还能免费送货上门,省您跑腿。” 卫锦云刚介绍完花笺卡,旁边正捆扎礼盒的顾翔就凑过来,手里还举着个印着喵喵图案的花笺盒子。 “杨掌柜要办花笺卡不,我们的奖品可丰盛了。” 顾翔笑着补充,“不管您办哪档花笺卡,只要存满两贯,就能抽一次。盲盒里不光有咱们云来香的点心,还有喵喵的新周边,上次那个喵喵曲奇的香包您就抽过吧?这次新加了喵喵纹样的绢帕,小书囊,挎包,衣裳。” “最厉害的可是头奖!” 顾翔故意慢了些,眼里满是兴奋,“便是沈记布庄给的福利,中了就能每个月领两套最新款衣裳,一整年都有新衣服穿。前儿个张员外家的小姐抽中了,当场就笑开了花,说往后做新衣裳都不用跑布庄了。” “听着果然既新鲜又省钱,对了,你们过年总该有新礼盒吧?我想给伙计们订些当年货,也给家里备两盒走亲戚。” 杨腾一听只觉得这办卡实惠无比,福利倒是没有记全,光听得送什么,打折什么了,一串一串的。 “自然有。” 卫锦云要招呼别的客人,便朝大堂喊,“小常,来给杨掌柜说说咱们的年礼礼盒。” 常司言立马颠颠跑过来,手里还端着几个样品礼盒,嘴甜如蜜,“杨掌柜您可问对了,咱们云来香新上的三档年礼,每款都划算,我给您说道说道......” “第一款是家常款礼盒,一百八十八文一盒,特实在。” 她掀开盒盖,里面摆着桃符酥、糖元宝、蜜饯这些刚需年点,足足有八样,“都是街坊过年常吃的,提前订比现买便宜十文钱,自个儿家囤着吃,或是送普通亲戚都合适,家家户户都用得上。” “第二款是宴请款礼盒,二百八十八文一盒,主打撑场面。” 常司言又端过另一盒,里面是奶黄卷、枣泥糕这些精致点心,共有十二样,外头是绣花布,“您看这包装多体面,适合您这样的商户宴请客人,或是文人朋友聚会用,订就赠一罐咱们家自制的桂花蜜,配着点心吃或是冲泡都绝了。” “自然最金贵的是尊享款礼盒,三百八十八文一盒,点心也是十二样,限量就五十份,眼下只剩下二十二份了。” 她打开礼盒手一扬,“里头有按今年生肖做的定制生肖酥,造型活灵活现,还送两瓶桂花蜜,关键是能提前指定送货日期,您要是给贵重客人送,咱们还能帮忙裹上红绸带,放上贴心话,保证有面儿,上档次!” 三款礼盒各式各样,一样都比一样精美,连包装都精巧,拎出去倍儿有面。 杨腾摸着下巴十分赞同,“年货要的就是上档次,送出去,也显我杨记鸡场的体面。” “那是自然!” 旁边正给礼盒系红绳的晚雾立马接话,“咱们杨掌柜的鸡场,在平江府也是数一数二的,街坊邻居办席、铺子进货,都爱从您这儿定家禽,一只只肥嫩得很,吃过的没不夸好的。” 杨腾被夸得脸上发热,轻咳两声掩饰,语气却更足,“那是,咱们做买卖讲良心,喂的都是上好的饲料,绝不用差料糊弄人。不说这个,卫掌柜,我先办张芙......” 他话还没说完,赵香萍端着一盘才出炉的炸鸡走进来,一看见杨腾就笑,“哟,老杨你也在这儿。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最近生意想必是红火,挣了不少钱吧?” 她走近两步,又朝卫锦云道,“说真的,老杨这人实在,伙计也勤快,大冷天送鸡从不误时,往后啊,我们还得长期合作,挺好挺好。” 被赵香萍当众夸赞,杨腾腰杆挺得更直,下巴微微一昂,转头就改了主意。 “卫掌柜,芙蓉卡不用了,给我办张牡丹卡!再订六份家常款礼盒给伙计当奖励,两份宴请款留着自家宴请用,还有一份尊享款,我老丈人属龙,你可得给我弄得上档次些,送他老人家正合适......咱们过年送送礼啊,要的就是上档次!” 杨腾爽快地从钱袋里掏出银子,“卫掌柜,牡丹卡和礼盒就麻烦你了。” 卫锦云笑着应下,一边快速记下他要的,一边从柜台上取出一张花笺。花笺外头裹着块好料,上面绣着朵盛放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金线勾的花芯贵气十足。 所有的牡丹卡都是王秋兰亲自绣的,精美无比。 “杨掌柜,这牡丹卡的花笺您拿好。” 卫锦云把花笺递过去,“铺子里也会给您登记,这卡只能您或家里人用,可别弄丢了。” “好好好,我收着!” 杨腾小心把花笺揣进内袋,“对了,方才小顾说满两贯能抽盲盒,我办牡丹卡能抽五次吧?” “您存了十贯,自然能抽五次的。” 顾翔立马凑过来,将喵喵盒子往前一伸,“杨掌柜,您伸手随便抽,里头都是好东西!” 杨腾连抽四次,中了绿豆糕,栗子糕、一块喵喵纹样手绢......最后一次伸手一掏,上头竟写着“喵喵书囊”。 晚雾立刻去取了书囊来,青色的布面上,绣着喵喵的全家福,还缀着个小绒球挂绳。 “哎哟,杨掌柜您也太厉害了!” 旁边整理点心的朝酒立马拍手叫好,“这喵喵全家福小书囊,铺子里就做了八个,兰姐儿见了准喜欢。” “可不是嘛,兰姐儿以前总跟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0节 她娘撒娇,说最喜欢阿娘,今儿有了这小书囊,保管得说喜欢阿爹!” 杨腾把书囊攥在手里,笑得眼睛都眯了,他乐滋滋地转头,“卫掌柜,再给我来一份太阳挞亲子套餐,我打包带回去,正好跟兰姐儿,孩儿娘一起吃。” 铺子里人来人往,个个面上都沾着喜气,筹备着过年。 几片碎雪从门外吹进来,卫锦云抬眼就见陆岚站在门口,他高束的马尾发梢沾了些雪花。 “陆岚。” 卫锦云忙端过刚适口的热茶递过去,“雪下这么大,你怎么不撑把伞来?” “走得急了些,撑伞反倒麻烦。” 陆岚接过茶碗,瞧见排着队的客人和玩雪的孩子,轻笑出声,“卫掌柜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了,心里的主意真多。” “还好你将很多客人的喜好都告诉我。” 卫锦云语气雀跃,“我算着,再过些日子真的就能攒够五百贯,到时候买了张家的铺子,就把云来香扩大,日后你就不用总是跟着我坐柜台了。” “柜台这位置倒也不错。” 陆岚又笑,“忙里忙外的,那么多点心要做,也得多休息,别累着自己。” “陆大人在阊门都不累,我也不累,反正很多都是预定款,还没到做的时候。” 卫锦云笑着摇头,“太阳挞已经给你备好了。对了,今日可别再给灰灰喂那么多果子干了,再吃它都不爱吃草料了,要成为挑食小驴。” “它是偏爱这些,林檎干、橘子干吃得欢,昨日还趁我不注意,抢了惊帆的杏子干,气得惊帆刨了半天蹄子。” 陆岚托着下巴看她。 “惊帆的零嘴都快被它抢空了。” 卫锦云从后院牵出灰灰。 小驴浑身毛色被养得发亮,见了陆岚就凑过去蹭他的手,亲昵极了,真不知晓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陆岚这家伙难道是有天生吸引小动物的体质不成! 她把缰绳递过去,又指了指驴车后撞着的太阳挞,“我用厚棉布裹了三层,再套了布兜,路上不会凉......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巡检大人,雪还没停呢。” 卫锦云一边说,一边从门后取了把油纸伞递过去,“再淋雪要生病,路上慢些走。” “你这副表情做什么。” 陆岚接过缰绳,又接过油纸伞,“晚些我还会来吃茶,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的表情,嗯......” 他拖长了调子。 “我什么表情,我有吗?” 卫锦云挺直了眉头。 陆岚垂眸看了她一会,“你有。” “吃完快走!” “卫掌柜怎的还赶客呢,方才还不是说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巡检大人。” 陆岚咬住卫锦云塞到他嘴里的梅花糕。 “真甜。” 他望着她。 陆岚慢条斯理咽下,牵着灰灰,撑着伞慢慢走进风雪里,当然也闪过了卫锦云从身后砸来的雪球。 绯色官服的身影渐渐被白茫茫的雪雾裹住。 不多时,徐富贵抱着汤婆子走进来,冲卫锦云扬了扬手,“卫掌柜,忙着呢?给我也办张牡丹卡。” 旁边正等着拿点心的客人认出徐富贵,闻言打趣,“徐掌柜,您这可是徐记点心的掌柜,倒来云来香办卡,就不怕回去您娘子数落?” “数落啥哟!” 徐富贵摆手笑得更欢,“这卡就是我家娘子让来办的,她说卫掌柜这儿的活动实在,充值送礼盒还能打折,往后再办可未必有这么多好处,特意催着我来。” 他凑到柜台前,仔细看了看旁边的点心盒子后道,“对了卫掌柜,尊享款礼盒给我订五个,这次我跟娘子回常熟县过年,带些上档次的点心回去,也让我在亲戚面前尊贵一把,有面儿。” 另一旁排队的客人听了,也跟着笑,“徐掌柜,我可听说你家村里就属你家宅子修得最豪横,雕梁画栋的,跟贵人府邸似的,这还不够尊贵?” “那不一样。” 徐富贵嘿嘿一乐,“宅子是宅子,年节送礼是送礼,多一份尊贵多一份面儿啊,总不能每年都吃我家铺子里的枣泥麻饼吧。卫掌柜,你赶紧给我记上,可别漏了,届时我要来取的。” 卫锦云笑着点头,飞快在本上记下。 她指了指管抽盲盒的顾翔,“徐掌柜放心,都给您记好了,您能抽五次盲盒,快过去试试手气。” 徐富贵搓了搓手,眼睛亮得很。 “哎,就等这话呢。” 他大步走到顾翔跟前,还不忘回头跟周围客人打趣,“你们瞧好了,我这手气,今儿指定能给我家娘子抽着沈记布庄的衣裳!” 徐富贵连掏五次盲盒,打开一看,全是云来香的招牌点心。绿豆糕、薄荷夹糕、荷花酥...... 旁边看热闹的客人忍不住笑。“徐掌柜,您这手气可没赶上嘴劲啊,沈记布庄的衣裳是没影喽。” “嗐,没事没事,衣裳没抽着,倒得了这么多点心,也不亏。” 徐富贵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转头却冲卫锦云笑,“店里新上的梅花糕我还没尝,等下再买两块带回去,让我家娘子从这些点心里头挑喜欢的,她高兴就行。” 周围的客人一听,立马跟着起哄,“哎哟,徐掌柜这话说的,疼娘子都疼到点心堆里了,怪不得青梅竹马,多少年前就瞅着你俩好,眼下还是这么疼人。” “什么青梅竹马,就是过日子呗,她喜欢,我就多给她带些。” 徐富贵被说得耳根有点红,却也不反驳,只嘿嘿笑。 顾翔正凑在抽奖箱旁,看着客人们拆开盲盒时或惊喜或懊恼的模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她眼角余光扫过雕花木窗。 她又看见了那对夫妇。 ----------------------- 作者有话说:办卡吗,老婆[墨镜] 锦云:陆岚最近越来越不对了。[托腮] 陆大人:真甜[星星眼] (我想起来了,老婆可以去搜一搜菊花鸡,就可以知道一二三长什么样了 第67章 低价清仓 顾翔好不容易在云来香铺子门口扫得锃光瓦亮的路,在一夜之后积得更多。 每日扫,每日如此。 “这雪都连下好几日了,怎的这么厚,我一路走过来,都快到我膝盖了。” 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顾翔才在云来香门口站定,就抖了好几下裤腿上沾着的雪,打了两个寒颤。 “赶紧去后院烤烤火。” 卫锦云正在忙手中的活计,“这会子蹚雪走过来跟蹚水一样,一会脚要发冷......等街道司手底下的人扫会雪,人就多了。” 她在门口的泥炉旁做梅花糕。 铸铁梅花模是她特地找铁匠打的,一个模具上有十八朵五瓣梅花,几个泥炉上架了好几个,此刻被炭火烘得发烫。她握将调好的面粉浆缓缓舀进模子,刚好漫过三分之一处,接着从碗里舀出豆沙馅填进凹槽,再补上面糊。 撒一把圆滚滚的糯米小圆子,蜜枣在每一朵梅花上嵌好,再撒上葡萄干,淋些水盖上铁板。她还同时做了鲜肉馅、芝麻馅、芋泥馅。 不多时,各种香气混着甜意飘开。 顾翔在原地站了一会,看卫掌柜一双轻巧的手能做出各 式各样的点心。她喜欢看她做这些,总能变着法子将面粉与糯米粉化作甜甜咸咸的点心,跟仙女似的。 “我得赶紧去将炭点了,生几个小泥炉,过年了客人们总是上门早。” 看了半晌,她才想起来,连忙要走。 “等会,尝两口边角料。” 卫锦云瞥见旁边瓷盘里剩了些刮下来的边角,便用筷子夹了些递过去。 顾翔连忙凑上前,张嘴咬下。 面糊已经变成了松软的糕体,一嚼就尝到芝麻馅的醇香,葡萄干酸甜,蜜枣甜润,还有两颗软糯的小圆子遗留在上,极有嚼头。 她嚼得有滋味,方才被风雪冻住的眉眼弯起来,“好吃,我能吃一整盘。” “刚进门就闻着甜,合着边角料都被翔姐吃完了。” 常司言的鞋踩在雪上没什么声响,倒先闻见甜香,她凑到盘边扫了眼,笑着打趣,“这会子要是有客人来,我总不能说您等会,糕还没尝够吧。” 卫锦云正将做好的梅花糕倒到泥炉温着的盘子里,抬眼瞧她脸色,“小常,你这几日倒不怎么咳了。” 常司言立刻挺直腰,手按在胸口作揖,“那全靠卫掌柜和各位姐姐疼我。前几日咳得睡不着,是晚雾姐给我煮梨汤,朝酒姐给我调川贝,翔姐帮我烘袄子,您还特地让蕖姐儿给我抄止咳的方子,常某真是......” “得得得,比外头的雪还叫人冷。” 顾翔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别叽叽喳喳念稿子了,留些力气晚些给客人说段子,免得说又咳得直不起腰。” “不咳了不咳了,今年雪大,这冬日本该犯得厉害,托铺子的福,倒是养得最好的一年。里头暖烘烘的,叫人只想睡觉。” 卫锦云停下手里的活,认真看她,“小常,你这病大夫说能根治吗?” “我这病是打小就有的老毛病,大夫说难。不过卫掌柜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耽误上工。” 常司言脸上的笑淡了些,摇了摇头。 “跟着我,我给你治。” 卫锦云笑了笑。 小时候祖父怎的给她灌苦药,眼下她也有实施对象了。祖父有几张妙方,调理慢性最是拿手。 常司言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哦哟,卫掌柜这是要拿点心治病,还是说,咱们家的桂花蜜实则是灵丹妙药?” “你也太小看你家卫掌柜了,论做点心我是专业的,论调理这块,我也是专业的。”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1节 “那挺好。” 常司言凑到卫锦云身边也吃了几块边角料,“论伶牙俐齿这一块,卫掌柜也是专业的......我心甘情愿当卫掌柜的小白鼠,喝药行,给我灸几针也行。” “别瞎喊。” 顾翔拉着常司言的胳膊,“咱们开吃食铺子的,小白鼠这话多不好,叫客人听见还以为云来香不干净。” “我这是和卫掌柜学的,再说了,有元宝在,整个天庆观前都找不出一只耗子来。” 常司言看了看趴在藤椅里四脚朝天睡觉的元宝,“你说对不对,元宝?” 元宝翻了个身子,喵了一声,又翻回四脚朝天的模样睡了。它眼下是狸奴一霸,喵两声天庆观前的狸奴都要听它调遣。 “别在这儿耽误卫掌柜做梅花糕,后面的糕团还没揉,先把简单的几样备出来上蒸屉,一会客人就该上门了。” 常司言被扯着往后走,还不忘念叨,“好啊好啊,我也会做栗子糕和金芋满堂。” 顾翔回头瞪她一眼,“去去去,你连糯米粉和水的放多少都分不清,添什么乱,你点炭火。” “我真会的。” 常司言一边走,一边自信道,“翔姐,我可不止嘴皮子利索,前几日看晚雾姐做了两回,早记熟了,我也是专业的。” 晚雾和朝酒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晚雾进铺子先往大堂走,熟门熟路地将桌边的凳子摆得齐整,又拿抹巾把桌面擦了两遍。 顾翔去揉糕团了,朝酒便拎着苕帚往门口去,雪还没停,但门口的积雪已经很厚,她顺着石板路慢慢扫,扫出一条能容人走的窄道。 一旁的雪地里,姐妹两人和孟哥儿还在玩。 卫芙菱和孟哥儿手里攥着雪球,胳膊上套着王秋兰新缝的暖手。这是用厚布与丝绵缝的长筒套,卫锦云又在外面裹了层油布,风吹不透,雪在上面也不沾,两人的小手揣在里面,再也不怕冻得通红。 “别往台阶上扔,一会滑到客人了。” 卫芙蕖没跟着疯闹,就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堆雪人。丝瓜和毛豆乖乖地蹲在一旁,慢慢得卫芙蕖将它们最飒的模样给堆出来。 这次的全家福,她将家里的小动物都堆进去了,这幅旷世佳作她连续堆了好几日。 张父端着个瓷碗坐在铺子门口的凳子上,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米粥,旁边碟子里摆着腌嫩姜和几块腊肉。他用筷子先翻了最上面一层粥,呼噜噜往嘴里送,嚼腊肉就着时却没什么力气。 看着玩雪的三人,他心中也升起一股惆怅,什么时候仁白也给他生个孙儿玩。 “张爷爷,你是不是不开心?” 卫芙蕖堆完一只一二三,侧过身子问。 张父头也没抬,依旧呼噜呼噜地吃粥,一层接一层,眉头被烫得乱飞,“我没有不开心。” 这两个丫头是天庆观前唯一这么叫他的,后来孟哥儿也从“张伯伯”改口,他彻底大了一轮。 实在是习惯了。 “可是你的嘴角一直往下撇。” 卫芙蕖说得认真,一本正经道,“我和菱姐儿在这儿玩雪,听你已经叹二十几口气了。” “张伯,今日倒少见你开门。最近怎么没瞧见张公子和徐婶?往常这个时候,总能听见徐婶在院里晒布呢。” 才把两炉梅花糕起模的卫锦云听见动静,在一旁搭话。 张父这才抬起头,端着碗睨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问?” 若不是因为这卫锦云,说不定仁白已经中了秀才,眼下娶了媳妇,还有了娃。 “张伯这话怎的说,是我哪里做得不妥当。” 卫锦云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下好了,我家铺子里的笔墨纸砚,如今是半分也卖不出去了。留着这铺子,还有什么用?” 张父重重放下碗,往来喜欢的腌嫩姜在此刻也是没了滋味,心里只有酸胀。 “张伯这是......要卖铺子?” 卫锦云眼睛一瞪,脸上的疑惑更真了些。 张父别过脸,语气硬邦邦,“没,没有,我好端端的卖什么铺子!” 他如今既拉不下脸承认要卖铺,更不想让卫锦云当下瞧了笑话,毕竟从前自家文房四宝店的门前客人众人,云来香只不过是个破败铺子。 眼瞧着客人都要将她云来香的铺子门给踏平了,当日那些云泥之别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们老张家遇到她,真的是很倒霉。 “张伯来块梅花糕?” 卫锦云也不戳破,用竹夹夹起一块梅花糕朝着张父晃了晃。 “我不吃。” 张父挥挥手,语气烦躁得很,眼瞧着云来香很快又有客人上门,再想到自家文房店连日冷清,连从前常来的老主顾都绕着走,更觉憋闷,“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 “那便不吃,不过张伯要是真有心事,不妨说说。您这铺子在天庆观前,来往的文人墨客多,本是旺铺,要是真有难处,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想想办法,大家毕竟是街坊邻居嘛。” 卫锦云不紧不慢,慢火小烹梅花糕,也是小烹张父眼下焦灼的心。 一把小圆子撒下去,“刺啦”一声,张父这些日子的气也发出来了。 “卖,我要卖铺子咋的啦!” 张父憋了半晌,终于喊出来。 但喊完又泄了气,“可卖不出去啊!如今谁还肯买我这破铺子......” 卫锦云打听出来了。 太好了,没卖出去! 她夹了一块梅花糕给自己尝。 真甜! 不知展讼师那牙人朋友是怎么说的,一千四百贯,总有人要买的。自从卫锦云来了平江府,瞧见太多嘴皮子利索的人了, 个个心里头门槛精着。 真想也去和牙人学两手。 卫锦云顺着张父的话头往下说,“铺子倒不急着寻买主,就是张伯你家铺子里的笔墨纸砚堆得满当当,听说你老家在北边,路远得很,这过年搬回去,扛着卷轴,捧着砚台,一路颠簸多劳累。” 她语气温柔,像是开导般询问。张父这些日子本就没人搭理,眼下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即便是他总是编排的这位,被戳中了心思,没几句就唉声叹气的。 “谁说不是呢,我原想把东西折价卖了,换些银钱带着走,可问了好几家,要么压价压得狠,要么干脆说不要,没人肯买啊。” 张父叹着气点头,吃粥也没了味道。 卫锦云吃完一整块梅花糕,凑过去小声问,“张伯,您是真打定主意要处置这些东西?” 张父脸上最后一点体面也挂不住,耷拉着肩膀点头,“是,能带的已经带回去了,不能带的,留着也没用,反倒是累赘。” “那我有办法帮您卖。” 卫锦云笃定一笑,“您不用出面,也不用再开铺子守着,这几日我保管帮您卖出去大半,按折价卖了银钱,不少给您。” “你能有什么法子?不会是要把我的笔墨和你那点心联名凑一起卖吧,文房四宝可不能跟这些吃食混为一谈!” “放心,绝不联名,就是可能对您的名声不太好。” 卫锦云故意放慢了语速,看张父脸色微变,才接着说,“不过您这都要回老家了,想来也不在乎平江府这几分名声了吧?” 她也不愿意跟张家文房四宝店联名,眼下大家不爱往他家去不说,联名完还要分他利,按照张父的性子,不知要占多少便宜,这也不利于让张家离开。 张父手里的粥已经温凉。 他张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败的?仁白吃五石散的事被府衙贴了告示,传遍了整个平江府,连几家书院都拿这事当反面例子教学子。路上遇见从前相熟的掌柜,人家都绕着他走。 他如今连出门都不敢抬头,总觉得背后有人戳着脊梁骨议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名声。 眼下他只想把铺子里那些笔墨纸砚赶紧清出去,把铺子折价卖了,揣着银钱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也不踏回平江府一步。 “只要能把东西卖掉,能拿到银钱,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不在乎了。你要怎么做,尽管去,别让我出面就行。” 他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卫锦云在做生意上的能力。 不过,若是让他也生得这副样貌,那他定会比她千百倍地还要挣钱。 “那您吃完这碗粥,就把铺子大门关上,往后几日都别露面,给街坊邻居瞧着,就像您已经带着东西回老家了似的。您放心,夜里还住铺子里,每日卖出去的钱,您自己关起门来数。” 卫锦云又补充道,“就是这些笔墨纸砚,得折价卖,可能比您原本想的价还得少些,毕竟要快些清完,您看这样成吗?” 张父没再多犹豫,反正眼下只求尽快脱身,银钱少些总比砸在手里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拿起粥碗,“行吧,都依你。只要能快点卖完,少赚两个子也认了。” 张父揣着空碗进了铺子,门吱呀一声合上,落了锁,转眼就没了动静。 顾翔早就已经将一批点心上了蒸屉,拿着鸡毛掸子在柜台前掸来掸去,又招呼了几位客人。 她立在门口又扫一边雪时,听到了卫锦云和张父的对话。 “卫掌柜,这张家哪里是好相与的,从前我买菜时还听见旁人说张掌柜背地里嘴碎得很,说您一个姑娘家开铺子不安分,还编排些没影的浑话,说您生意好不知晓倚仗了陆大人多少,你怎的还帮他卖货。” 顾翔知晓张记文房四宝店。 阿爹说他家是天庆观前最早卖文房四宝的一批,积累的客人大多都是张父的父亲那一辈的。到了张父接受铺子,生意早就旺旺的了,只管看铺子就行。 “我知晓啊。” 卫锦云笑了笑,“你家掌柜的长耳朵了。” 常司言凑过来,拍了拍顾翔的胳膊,“翔姐,你这就不懂咱们卫掌柜了,先前陆大人还说她是兔子流心包。我认为,她明明是芝麻团子,表面瞧着温温乎乎的,真咬开了,里面藏的都是绕人的心思,比大雾妖还能裹。” “你和卫掌柜又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跟猜谜语似的,我听不懂,往后得让蕖姐儿多教我认些字。” 顾翔瞪了常司言一眼。 “哪用等蕖姐儿教,老大你没瞧着最近点心铺的客人越来越多,夜里卫掌柜定是数钱数到手发软。老大,赶紧教咱们多练练膀子,咱们要扩店了。” 朝酒在一旁泡茶笑道。 “你又知晓了,你又不和卫掌柜睡。” 朝酒指了指饶是她们这样讲话也已经睡得不成猫形,软作一团的元宝,“想来它夜里没睡,光听卫掌柜数钱了。” 一上午的云来香就没歇过脚。 大堂全坐满了人,常司言扎在客人堆里,一边说段子,一边自己吃块点心,“您尝这梅花糕,吃了我家糕,来年准发高!”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2节 朝酒端着太阳挞来回跑,顾翔在后院揉完糕团,又帮着晚雾起模,新一炉的梅花糕转眼就被常司言拎到大堂说段子卖空。 门口的雪扫了又积,却挡不住往来的人。或是提着食盒来囤点心的街坊,或是被甜香勾进来的行商,个个都是过年了阔绰豪横,办卡,定点心,抽盲盒,一气呵成。 直到下午雪小了些,卫锦云才坐下喝了口热茶,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说笑,老朋友照常上门。 “唐公子,吴公子,祝公子!快进来坐,来块梅花糕呗,软糯有滋味,要甜要咸?” 卫锦云立刻起身迎过去。 “别别别。” 唐殷连忙往后缩了缩,扇子一打开挡在身前,苦着脸道,“卫小娘子你可别,叫陆大人见了,直接把我拎去巡检司问话了。” 吴生往前站了站,目光落在卫锦云身上,温声问,“卫小娘子又是要我们帮忙?” “还是吴公子聪明,不愧是府学出来的才子。” 卫锦云笑着点头,引着几人往桌边坐。 “又要画喵喵同人图?” 唐殷摇着折扇,“原先我那幅雾妖太阳图如何,是不是特吸引小童,你瞧瞧平江府哪家孩童没有朵向阳花戴......这回还找我吧,吕小娘子忙着呢。” “我不忙。” 吕兰棠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唐殷身后,“踏雪寻梅图我已经预定,你别想了。大冬天,你还拿着折扇,你也不嫌冷得慌。” 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咬一口甜润的梅花糕。 祝芝山在一旁笑,“这是沈小娘子给我们唐兄的檀香扇,哪里是一般的折扇。” “确实。” 吴生咬了一口太阳挞,“已经是他的家传宝扇了。” 唐殷转过去又很快转回来,用扇子抵抵脑袋。 他怀疑吴生被人套壳子了。外头是吴生,里头是鹦鹉,叽叽喳喳的,再也不少当初羞涩少年郎。 “不是画画。” 卫锦云端来茶碗,热情地推到几人面前,“我这儿有段词,得借府学各位的嘴传传。” 唐殷几人,这辈子都没有念过这般令人咋舌的词。 寒风卷着雪刮在脸上生疼,天才蒙蒙亮,张记文房四宝店门口就聚了一群府学学子。 唐殷和吴生手里扯着块红色横幅,上面用——张东生欠钱不还,卷款弃铺潜逃。 祝芝山拽着从前张记的几个小伙计站在最前面,一嗓子喊出去,瞬间就把晨练,买菜的街坊引了过来。 “瞧瞧看看,欠钱不还了!”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连赵香萍都拉着孟哥儿凑在人群外瞧热闹。 祝芝山清了清嗓子,照着编好的词喊起来,小伙计们跟着搭腔,几人一唱一和,声音裹着风传得老远。 “平江府平江府,天庆观前张记倒闭了!平江府最大文房四宝店,天庆观前张记倒闭了! 王八蛋王八蛋张东生张掌柜,吃喝嫖赌吃喝嫖赌! 欠 下了欠下了两千两,带着他的小舅子跑了! 我们没有没有没有办法办法,拿着笔墨抵工钱工钱。 原价都是两百文三百文五百文的笔墨纸砚,统统一百文! 一百文一百文统统一百文,统统统统统统一百文。 张东生王八蛋王八蛋张东生,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人。 ...... 张东生王八蛋王八蛋张东生,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人。 我们辛辛苦苦干了,辛辛苦苦给你给你干了好几年。 你你你不发不发工钱工钱,你还我还我血汗钱。 还我血汗钱!” 喊得热闹时,围着的人也炸开了锅。 或是指着张记紧闭的门议论,或是问小伙计“真欠了工钱”,又或是些家里有孩子要读书的街坊,一听统统一百文,立刻往前挤,都想趁着便宜买些笔墨纸砚。 门被小伙计打开了,小伙计一边“痛哭流涕”抹着眼泪,还一边念叨着张掌柜真不是东西。 “张东生小舅子是谁?” “怎的欠的,不会是买五石散欠的吧,我听说那东西可贵!” “这一摞宣纸是我的,我拿了啊!” “这两支狼毫你知不知晓平时要卖好几百文的!” “......” 唐殷见人越聚越多,赶紧把横幅往旁边一放,笑着喊,“大家别急,笔墨纸砚都是好东西,先到先得!” 要说进张记文房四宝店买东西,那还不太愿意。 可眼下张掌柜人跑了人不在,铺子里的东西大降价,还能抵几位小伙计的工钱。人虽不无辜,可笔墨纸砚是无辜的。 那就,冲啊! 卫锦云站在铺子门口瞧热闹,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肩膀直抖,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顾翔凑过来,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场面,疑惑问,“卫掌柜,您咋知晓张掌柜欠人钱?先前也没听您说过啊。” “我哪知晓他欠不欠钱,编的呗,只要能把东西卖出去,先把人聚过来再说。” 卫锦云好不容易喘匀气,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谁让他先前总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咱们家卫掌柜不安分,编排那些没影的浑话?如今让他也尝尝被人围着议论的滋味。” 常司言在旁边听得清楚,立刻接话。 卫锦云笑着点头,刚想说话,又听见人群里小伙计扯着嗓子喊“还我血汗钱”,忍不住又“哈哈哈”笑出声,摆摆手,“让他们接着喊,我不行了,我得缓缓,我肚子好疼。” 常司言瞧着她的身影。 看来这位卫掌柜,也比她会编段子。 就是生意精明得很,陆大人那儿自己看不清。 卫锦云正笑得喝茶缓缓时,陆岚披着风雪来了。 “长江巡查的日子定了,就是三日后。” 陆岚见卫锦云还在捂着嘴笑,眉头微蹙,“我去长江,你怎的这般高兴?” 卫锦云赶紧收了笑,咳了两声装模作样,“我有吗?我高兴吗?” “你有。” 陆岚轻车熟路地坐到柜台边,“那时我一早便来拿那些点心。” “不用不用。” 卫锦云给他倒好热茶,“我本要去阊门有事,顺路给你送到巡检司去,省得你跑一趟。” 陆岚看着还在笑,便由着她去,“这便高兴了?” 卫锦云笑着承认,“是挺高兴的,但绝对不是因为陆岚要出远门,是想着能顺道办好事。” “我知晓你脑袋里装的主意。府学那几个学子,倒真愿意替你在街上喊那些话。” “那是自然。” 卫锦云戳起梅花糕放到陆岚的碟子里,“他们是我当初摆摊时就认识的老客人,以后可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帮这点忙算什么。” “那明日若得空,我也替你去喊两句。” “别别别!陆岚你一开口,别说是卖东西了,怕是把街坊都吓跑了,陆大人还是安心巡查,好好做百姓之光吧。” “今日,藤椅。” “你还真不客气!” 不过两日,张记铺子里的笔墨纸砚就被抢空了。 张父在铺子里憋了两天,耳朵里循环往复都是“带着小舅子跑了”、“还我血汗钱”,夜里做梦都梦见一群人追着喊“王八蛋”,惊醒时满头是汗。 等铺子腾得差不多了,他揣着银钱就往牙人行跑,只想赶紧把铺子脱手。 一进门,牙人见了他就咋呼,“哎哟喂张掌柜,您怎么还在平江府啊?前两日满街都传您卷着银钱带小舅子跑了,我还以为您早走了呢!” 张父脸黑得像锅底,咬着牙问,“别扯这些没用的,我家天庆观前的铺子,可有买家?” “真没有呢张掌柜,我这才刚把消息散出去,还没来得及寻买主......” 牙人搓着手狠狠叹气,时不时往门口瞥一眼。 她话没说完,门口传来脚步声,卫锦云挎着挎包,像是恰巧路过。 “真巧啊张掌柜,您也来牙人铺?我来给雇几个新伙计,顺带问问牙人爷有没有合适的小宅,明年我得买一套。” 她一见张父,还打个招呼。 牙人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 “哎哟喂卫掌柜,您来得可太是时候了!前阵子您不是跟我说,想在山塘街寻个铺子开分店吗?我瞧着不用费那劲了。这不,张掌柜正想把天庆观前的铺子卖掉呢!” ----------------------- 作者有话说:梅花糕超级好吃,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甜咸都有,还是梅花样子。[彩虹屁]欢迎老婆来吃。 注:段子改编的江南皮革厂,“浙江温州,浙江温州......” 锦云:没什么好说的,只想笑[彩虹屁] 陆大人:我走了你这么高兴干嘛[爆哭] (想要吃个营养液馅的梅花糕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3节 第68章 买了铺子 “张伯,这话怎的说,您这么快要走?” 卫锦云眉头皱着,像是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张父对着她冷哼了一声,“不走还能如何,都这名声了,留在平江府招人戳脊梁骨?你这段子编的,真是气煞我!” 铺子里囤的货确实因为这段子大多都卖出去了,剩余的一些他走时带着,还能回老家去卖。只是这卫锦云给他弄得词简直一派胡言,全都是空穴来风,姑娘家家的,完全不学好。 他也还不好真去大堂跟客人们解释,那岂不是让他们知晓在骗人。来牙人行的路上,他还见着好几个戴着小黄花的孩童,一边跳竹竿一边嘴里有调子地念念有词,那段词像是成了一首曲子似的,在孩童之间朗朗上口传扬着。 气煞了! 牙人见张父黑着脸,赶紧打圆场,凑到中间当个和事佬,“哎呀张掌柜这是急糊涂了,卫掌柜不是外人,你瞧瞧她要开分店买铺子,您这铺子不正好在她云来香隔壁,这不就是缘分嘛!” “我倒是想卖给她。” 张父下巴微扬,冲着卫锦云轻蔑一笑,“你买得起吗?一千四百贯,这铺子是我爹传下来的,亮堂又地段好,可不是你那小点心铺能比的。” 卫锦云背着挎包,双手捂嘴大吃一惊。 “一千四百贯......这也太多了。我拢共就凑了一千贯,里头有一半还是托朋友借的,原想着在山塘街寻个小门面就够了。我那云来香最近也没挣多少钱,再过一阵还要跟沈记布庄分利......” 卫锦云的声音都弱了几分,“要不张伯,您看在我给您出主意卖货,又都是街坊邻居的面子上,算我便宜些,一千二百贯可行?” “一千两百贯,你干脆去抢得了。不过你年纪轻轻就敢借这么多,真还不上,难不成要把你那点心铺抵出去?” 张父低笑一声,眼里满是不屑。 最近他见她家铺子那么多人,还以为真叫她给发家了,原在外头侃大头。她也没挣到多少钱嘛,还以为是个做生意高手呢。 他就知晓弄 那么多噱头挣不到钱,送着送那,什么都送。他虽不进云来香,却还知晓不少小童站在她家铺子门口,占便宜说要讨芝麻糊喝。 临近过年,这祖孙四人除了新增了几件冬衣,没有瞧见身上打扮得多鲜亮。 卫锦云咬着唇,好半天才抬头,“先借了再说,日后总能想出办法。” 张父心里愈发得意,脸上却装出松口的模样,“你若诚心要,再去借四百贯来,我便考虑卖给你。左右你那点心铺子生意好,还怕还不上?” 卫锦云抬眼,眼里满是错愕,“我,我再去借?这......这万一真还不上可怎么办?” 张父拍了拍她的胳膊,笑得意味深长,“不会的不会的,卫掌柜脑子活络,这点钱,用不了多久就能挣回来。” 卫锦云被张父这样一说,眼圈泛红,垂着头绕着衣角,哽咽道,“那,那好吧,只能再麻烦王牙人了,毕竟您人脉广,说不定真能借到......” 牙人立刻应下来,却皱着眉有些无奈,“借是能借,只是这大过年的,卫掌柜,我那朋友的银子利息不低,每月得按八分利算,您可想好了?” 卫锦云还垂着头,像是真在犯愁利息的事。 张父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早乐开了花。一个才开点心铺没半年的黄毛丫头,一千贯里竟有一半是借的,还要盘铺子? 他知晓这儿借贷利息高,催款还有的是手段。这八分利滚到明年,加上过年歇业没进项,保管让她拆了东墙补西墙,最后连铺子都得赔进来。 他越想越得意,即便走了也要让这卫锦云日后不太好过,大家一块倒霉算了。反正若是真卖给她,他的钱也拿到了,总不能日后来老家找他不成? 张父催牙人的语气都急了几分,“你快些寻了人给她写借条,写完咱们就去验铺子,拿到钱今日把契签了,我就将铺子卖给你。” 牙人“哎”了一声,拿起纸笔有些磨磨蹭蹭。 卫锦云抬起泛红的眼,声音发虚,“张伯......真,真要眼下就借吗?我总觉得心里慌......这么多钱。” “慌什么!” 张父立刻打断她,生怕她变卦,“借了银钱立了契,你往后好好卖点心就是,还能还不上?放宽心,我那铺子风水好,能挣大钱。” 卫锦云想了一会,像是下定巨大决心,红着眼点点头,“那,那我借。” 张父立刻笑出声,拍了拍她的肩,“诶,这就对了,做生意就得有这股劲!” 他说着转身就催牙人,“快给咱们卫掌柜写借条,拿到钱咱们这就去验铺子。你从前给咱们家送点心,也就到过前堂,我家那后屋院子和居所宽敞着呢,你肯定没见过。” 卫锦云动笔写下借条后,牙人却动作极快,转身与几个人商量了一会,拎出沉甸甸的钱袋,哗啦一声放在桌上,“银子都在这,卫掌柜点点。” 张父哪等得及她点验,伸手就去拎钱袋递给卫锦云,“点什么点,回咱们家铺子再点,卫掌柜还能信不过你?走,卫掌柜,咱们现在就去看铺子,看完直接立契,咱俩谁跟谁啊,都街坊邻居的。” 张父把褐色头巾往脸上蒙了大半,只露双急切的眼,怕街坊四邻认出来,走在前头。卫锦云拎着沉甸甸的钱袋跟在后头,脚步慢悠悠的,瞧着半点提不起劲。 推开张记文房四宝店的门,一股混着墨香的穿堂风扑面而来。大堂宽敞,原本摆着笔墨纸砚的柜台空了大半,只余下几张瞧着料不错的木桌,却仍能看出开间比云来香宽了好些。 “里屋还大着呢。” 张父催着往里走,掀开门帘。里屋竟隔出了两间,一间原该是账房,摆着宽大的旧书桌,另一间空着,墙角堆着些木柴,二楼也是有三间卧房。 再往后走便是院子,墙上积着未化的雪,几株开得正好的腊梅树站在院角,又亮又开阔。 卫锦云立在墙根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她修的墙面。 可怜的墙面,不过才修半年,她就要推倒它了。 张父站在院子里,得意道,“如何,咱们家这铺子够大吧,天庆观前找遍了,也寻不出第二家这么宽敞还便宜的。” “是挺大的。看您急着回老家过年,那咱们就眼下签契吧。” 卫锦云点点头。 “成。” 卫锦云转身往云来香走,不过半盏茶功夫就拎着个沉甸甸的钱袋回来,里头是早备好的一千贯现钱。 张父接过钱袋,倒在空桌上叮叮当当地数,铜钱碰撞声在空铺里响了两刻。 待所有钱数完,他才抬头道,“数目对了,可以签契,这两份让王牙人去府衙备着便行。” 卫锦云“嗯嗯”应着,接过牙人拟好的契纸,飞快签上名字和按了手印。 牙人搓着手凑到张父跟前,眼神往他手里的钱袋瞟,捻着手指暗示,“张掌柜,这铺子总算给您脱手了,您看我这......” 张父脸一沉,啐了句,“你们这牙人行当,就是些钻营的营生,上不得台面!” 他从钱堆里扒拉出五十文扔到牙人手里,“拿着,够你吃好些酒了。” 牙人捧着那五十文,心里把张父骂了个遍,脸上却不敢露,只能干笑着应着。 真是越挣越抠! 卫锦云拿着签好的契约,扬了扬,“好了好了,契书已定,张伯有空就尽快搬家吧,我这边还等着扩店呢......您今晚就走也成。” 张父拿着一大袋银钱,余光扫到卫锦云拿着契书的模样。 明明瞧着蔫蔫的,却像沾了点笑意,混着方才泛红的眼,竟有点泪中带笑的意味。他皱了皱眉,只当是这丫头捡了便宜得意,没往深了想。 “知晓了,今晚我就走,谁愿意在这儿多呆似的。” 夜里雪小了,街上人少,正好雇船出城,再转车回老家,这平江府他是半刻也不想多待。 卫锦云踏出张记文房四宝店,牙人就快步跟了上来,脸上全是笑意,“卫掌柜,这事儿总算妥当了。” 卫锦云转过身,眼里哪里还有半分蔫气。 她笑着点头,“确实妥帖,不愧是展讼师夸赞的朋友,这嘴皮子功夫,真是厉害,也帮我留住了这铺子。” 牙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个钱袋递过去,“哎呀卫掌柜客气了,这是您先前给的钱,现在铺子成了,这钱我得退给您。” “这钱本就是给你的佣金,吃酒得添肉吧,再说不能因为是展讼师的朋友,钱也不收。我自己心里明白在天庆观前成交一套铺子,你们这行当应拿到多少利。” 卫锦云按住他的钱袋,语气爽朗,“往后我这儿有事,还得麻烦你,扩店招人,不得寻你?若是有品行不错,手脚麻利的,还得请你帮我留意着......还有,我日后可是要真买小宅的。” 牙人听了这话,笑得眼睛都眯了,连连作揖,“哎哎哎,多谢卫掌柜,您这云来香啊,往后定能生意兴隆,越做越大......不过您如何知晓张掌柜最终会卖给您铺子。” 卫锦云笑笑,“我们在倒霉无助的时候心里头最烦,再按照张掌柜的性子,定是想拉我一起倒霉。” 牙人明了,和卫锦云告别,拿着钱袋往回走,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响,心里头高兴极了。 开了大单子,得好好给家里媳妇儿和娃娃置办几件衣裳过春节。 卫锦云站在两家铺子中间,抬头望着连片的屋瓦积雪。左手边是她一手撑起来的云来香,右手边是才到手的新铺子,宽敞无比。 两处门面连在一起,是她的,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那些钱自然都是她最近的存卡活动所得,四百贯也是她一早给了王牙人。这些日子,多亏街坊邻居和客人们对她点心的肯定与信任。 还有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大人给手下买点心吃,在她这里存了五十贯。 卫锦云去外头溜达了好一圈,适当放松自己发散的心情,才回了云来香。 见自己掌柜回铺子时还在哼个“好运来,祝我好运来......”的小调,顾翔拿着抹巾问,“卫掌柜这笑藏都藏不住,隔壁铺子的事成了?” “成了!” 卫锦云她把挎包往柜台上一放,“我绕去街口李家酱肉铺,挑了三大块带皮肥瘦多层的酱方,晚食给大伙儿加餐。” 晚雾从后院出来,手里还拿着揉点心的盆,笑着回,“那我得炒好几个好菜配这大酱方了。” 云来香的后厨飘着暖融融的香气,晚雾把蒸透的酱方端上桌时,油亮的酱汁顺着方块肉往下淌。 桌上还摆着萝卜丝和乌塌菜、冬笋鸡汤、清炖鲈鱼,都是平江府常见的菜,热气裹着香味,把白日的寒气都驱散了。 卫芙菱捧着碗,咬了一口碗里的酱方皮。深褐的皮浸足了酱汁,咬下去先是弹软,接着油香混着酱香在嘴里化开,一点都不腻。 她吃得嘴油乎乎的,又去扒了一口乌塌菜解腻。 卫芙蕖慢些用筷子把酱方戳成小块,就着米饭小口吃,她知晓卫芙菱喜欢吃皮,就将把自己碗里的皮夹给她。 孟哥儿端着碗探进头,脸儿红红,“卫姐姐,我......能不能吃块酱方皮呀?我闻着香味就过来了,我阿娘说得拿鸭腿去换,看卫姐姐愿不愿意。” 被炖好的酱方从云来香的后院飘出来,实在是太香,连他家的大公鸡都闻香起舞,一跃跳上了墙头。 可惜李家酱肉铺的酱方味道好,又受欢迎,他阿娘拿着银钱奔去买时,已经卖光了。 “自是可以的。” 卫锦云看着孟哥儿将两只肥鸭腿夹给两位妹妹,笑着夹了块最大的皮放进他碗里,“置换成功,不够再要。” “谢谢卫姐姐!” 孟哥儿立刻捧着碗跑到桌边,连铺子都没回,大口咬起皮来。 卫芙菱又夹了块自己碗里的瘦肉给孟哥儿,“孟哥儿给你吃这个,也好吃的。” 铺子里一帮人正扒着饭,外头风铃响动,一对夫妇站在门口。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4节 男人往里挪几步,目光直勾勾锁着常司言,妇人盯着她的脸,嘴唇哆嗦着,眼泪先掉了下来。 卫锦云放下筷子,疑惑地抬头,“二位是来买点心的?可今日点心卖空了,明日再来吧。” 妇人突然往前扑了半步,伸手抓住了常司言的胳膊,声音沙哑,“华姐儿......娘找你好多年,娘终于找到你了......” 男人赶紧跟上,也往常司言面前凑,“华姐儿,我是爹......当年,当年是爹娘对不住你,叫你让那拐子拐了去,在外头受了好些苦。眼下知晓你在这儿好好的,就想来看看你。” 常司言原地沉默了半晌,收回自己的胳膊,往后缩了缩。 “我没有爹娘,自小只有阿翁,二位认错人了。” 妇人急得更加往前,“怎的会认错,我们就是平江府的,你当年是不是在寒山寺附近被拐子抱走的?我们找了你整整十几年啊!” “没有。” 常司言打断她,慢条斯理地夹起菜,“我从没被拐过,阿翁是我亲阿翁,我们在平江府住了十几年,相依为命。” 她往门口抬了抬下巴,“若二位是来买点心,明日请早,若不是,就请回吧。” 男人见状,赶紧拽了拽妇人的袖子,又对着常司言陪笑,“华姐儿,你别气,当年是我们......” “我说了,认错人了。” 常司言没再看他们,转身拿起碗往后院走,背影笔直,连头都没回一下。 妇人站在原地,眼泪掉得更凶,想去拉她,却被顾翔不动声色地挡住。 顾翔沉声道,“我家小常说认错了那便是认错了,二位还是走吧,别扰了我们用饭。” 夫妇俩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讪讪往后退,出门时还忍不住回头瞅了眼后院方向。 才出了铺子,妇人就拽住男人的袖子,问道,“怎会这样,她怎的半点情分都不讲?” 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先前打听着她日子好了,还以为......” 男人往四周扫了圈,见没人,“别嚷嚷,许是那时候她太小,什么都忘了,忘了不挺好的吗。我们也知晓她阿翁还在码头摆摊,咱们找她阿翁谈,老人家嘛,心最软了。” 妇人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跟着男人,脚步匆匆。 常司言从后院出来时,手里还拿着块抹巾。 “小常,你真没半点爹娘的印象?” 顾翔凑过去问。 她知晓这对夫妇,在云来香门口转悠好几日了,但没有进来过。今日进来了,竟带来这样一个惊人大消息。 “没有。我打小就跟阿翁过,回了平江府后家里养着鸡、羊、还有两头猪,日子踏实。眼下在这儿每月能拿月钱,能说段子,过得比从前好多了。” 顾翔挠挠头,点点头,“也是,说不定就是来骗认亲的,别往心里去。” “嗯。” 饭罢收拾妥当,云来香今日营业也结束了。 卫锦云拎着用油纸包好的一块酱方递给常司言,“拿着,回家给你阿翁下酒。天冷,路上慢些。” “谢卫掌柜。” 常司言接过纸包,眉眼弯弯,“卫掌柜真好,我也喜欢卫掌柜。” “不是白拿的。” 卫锦云白了她一眼,补了句,“小常啊,夜里抽空琢磨个新段子。” “我就知晓。” 常司言笑着应了声,“晓得了。” 她拎着酱方出门,雪花落在她的油纸伞上,脚步走得稳稳的。 她没有父母,只有阿翁。眼下,还有云来香的一群人。 日子过得飞速,隔壁铺子的钥匙是王牙人交到卫锦云手里的,她连张父最后的影儿都没见着。契约被她好好地与自家的房地契放在一起存放起来。 眼下,她可是在天庆观前有两间铺子的掌柜。 天还没亮,云来香的厨房又点起了蜡烛。 卫锦云系紧围裙,把好多糯米倒进油里烹炸,刺啦刺啦,糯米遇到热油很快就成了圆滚滚的胖糯米花,灶上的铁锅也在熬着糖浆,咕嘟冒泡,甜香和米香很快漫了满室。 她往糖浆里撒上炒得喷香的核桃碎、黑芝麻,快速搅匀,再把炸好的糯米花倒进去翻拌。热糖浆裹着米花黏成一团,她趁热倒进木模里,用木槌敲打压实,边角都敲得严丝合缝,只等凉透了切块。 米花糕非常方便存放,若是陆岚去长江的日子久,它们放好些日子都没事。 小时候的冬日里,总有个戴旧棉帽的老人在街上走,戴着一台黑沉沉的像小炮筒一般的炉胆,架在脚架上,会挨家挨户地吆喝。 “炸米花咯——炸米花!做米花糕咯!” 那时祖母总会拉着她的手,挎着装满糯米的竹篮找过去。 老人把糯米倒进炉胆,拧紧盖子,然后摇着曲柄转起来,炉胆在火上慢慢烤。等到了时候,祖母就会捂上她的耳朵。 老人便把炉胆对准麻袋,脚一踩踏板。“砰!”一声巨响炸开,白花花的米花裹着热气涌进麻袋,香得她直咽口水。 祖母总会先抓一把递到她手里,刚炸好的米花带着焦香,咬起来咔嚓响,甜丝丝的。剩下的米花,祖母会熬上糖浆,拌进她爱吃的核桃碎和葡萄干,倒进木模压成糕,切成方块装在袋子里。 一袋子的米花糕,她能吃一整个冬日。 眼下虽然没有那只小炮筒,她也能用油代替烹炸,陆岚能啃好久。 等着糯米花凉的时辰,她又揉起面团。要加少许盐和切碎的葱花揉在一起,盖着湿布醒发。 趁这功夫,她把自家腌的香肠切成薄片,蒸得油润透亮。面团发得蓬松后,她揪起剂子擀成薄饼,铺上香肠片卷成卷,再按扁擀成圆饼,刷上一层薄油,放进已经加热好的炉灶里。 炉灶里的面包慢慢鼓起,葱香混着香肠的咸香钻出来时,米花糕也凉透切好了。 方方正正的糕块裹着芝麻核桃,咬一口脆甜,刚出炉的面包外皮微焦,撕开时内里软乎乎的 ,香肠的油渗进面皮里,咸香十足。 卫锦云把所有的米花糕分装成好,面包也用油纸裹好,放进好些箩筐,装到灰灰的车上。 冬日的天亮得晚,雪也没停。但院子里一片银白的雪到是能让人看清路。她裹了一条红色的斗篷披风,戴上暖耳,准备拉着灰灰出门。 灰灰甩了甩尾巴,乖乖站在门边。她推开门,却撞进一道挺拔的身影里。 门口立着的正是陆岚。他裹着件玄色大氅,高束的马尾垂在脑后。 “陆岚,你怎的不敲门!” 卫锦云赶紧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他,“外面多冷,再站会儿都要冻成冰雕了。” “我才来。” 冷雾从唇间溢出,落在他面前的空气中。 “我不是说了,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卫锦云先去倒了杯热茶让他喝。 陆岚跟在她身后,喝完她的热茶,“雪天路滑,你一个人,不安全。” 他抬手摸了摸灰灰的耳朵,从怀里掏出包林檎干,“灰灰,想不想我?” 灰灰立刻凑过来,吃得酣畅淋漓,欢快地“咴咴”叫了两声,脑袋往他掌心蹭了蹭。 两人出门前,陆岚没忘其他的大哥们。 元宝正躺在藤椅里四脚朝天,见他来,立刻滚了一圈,他摸出根小鳅递过去。丝瓜和毛豆摇着尾巴围上来,他又分了两块鸭肉干,看着三只小家伙吃得欢,才直起身。 外头的雪积得厚,踩下去咯吱响,脚印深嵌在雪地里。卫锦云披着红斗篷跟在旁边,走得有些趔趄,才要打滑,陆岚伸手扶了她一下。 “要我牵你吗?”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笑了笑。 卫锦云伸手扶稳了灰灰的车辕,“好......” 陆岚摊开手,无奈道,“可我今日没带刀。” 卫锦云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果然没有横着刀。 而他伸过来的手,黑色的三指手套裹着腕子,露出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 卫锦云连忙别开眼,“那,那算了。” 说着她往前快步奔了两步,雪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没事,我一点都不觉得滑!” 红斗篷在雪地里飞快扫过,像团跳动的火。 陆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 雪天里的红,真是扎眼。 雪没给卫锦云半点情面,积了几日的厚雪被踩得瓷实,卫锦云走得愈发小心,脚下还是一滑,埋进了雪堆里。 陆岚拉着灰灰的缰绳走在她身侧,看她趔趄爬起来的模样,“要不你坐在车上,我拉着走,不知晓的以为我把你埋了。” “别了,放过灰灰吧。” 卫锦云赶紧摆手,“它已经驼了那么多点心,再坐个人,累坏了。” “那扶着车辕。” 陆岚把驴车往她这边靠了靠。 卫锦云依言伸手扶住冰凉的车辕,才走没几步,灰灰突然甩了甩头,车身轻轻一晃。她没扶稳,整个人往前踉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带着力道把她拉了回来。 灰灰转过脑袋冲她叫了两声,亲切极了。 你到底是谁的驴! 没有刀鞘隔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传过来。卫锦云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只想立刻找个雪厚的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这样就不会摔了。” 陆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没松手,只是稍稍调整了姿势,攥得更稳了些。 卫锦云埋着脑袋,细若蚊蚋回应,“嗯。” 驴车咯吱咯吱地走,好像没那么滑了。 阊门码头的江风往人衣领里钻。 展文星站在官船船板上,往街口望,忽然眼睛一亮,拍着身边手下的肩喊,“来了来了,陆大人他们来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5节 身后的兵们立刻挤着脑袋往远处瞧。 雪地里,玄色大氅的身影拉着驴车,红色斗篷的身影挨着他走,两人挨得极近,瞧着就比寻常要亲厚。 荆六郎扒着船舷,眯眼瞅了半天,突然压低声音兴奋地戳了戳身边人,“看手,成了成了,就说把大人的刀藏起来是对的!” 展文星斜了他一眼,“你准要挨一顿揍。” 荆六郎还是忍不住偷偷乐,和其他手下交换着眼神,船板上的人都憋着笑。 江风冷吗。 江风不冷。 到了阊门码头岸边,陆岚先帮着把箩筐从灰灰车上卸下来,递给迎上来的展文星。 卫锦云拢了拢斗篷,看着江面上飘着的官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先吃香肠面包,能放个两日。要是巡查得久,再啃米花糕好了。” “辛苦卫掌柜了。放心,我会早些回来。” 陆岚轻声道。 卫锦云点点头,冲着陆岚挥了挥手,“那我可走了,小心些水寇。” “嗯,我会的。” 陆岚应着,目光落在她红斗篷的背影上,直到她拉着灰灰转身,身影慢慢融进雪色里,才收回视线。 她是在关心他吧? 是的。 卫锦云拉着灰灰往回走时,天已大亮,雪光映得满眼白茫茫。 阊门码头渐渐热闹起来,挑着菜担的贩子踩着雪走过,推着小车卖糖粥的,支了摊卖馄饨的。 她被卖油汆臭豆腐干的香气勾住脚步,方块豆腐炸得金黄起泡。她买了一袋用签子叉着吃。一路吃到木石匠行,再走到最里间。 周掌柜端着碗粥推开门,见卫锦云嘴里咬着油汆臭豆腐干,正冲他笑。 “周掌柜生意兴隆啊!” ----------------------- 作者有话说:锦云:我们之间出了个叛徒小驴![托腮],怎就拉手了。 陆大人:刀藏得真不错,奖励小荆两个面包。[彩虹屁] 米花糕在老婆那里叫什么呀,卖香肠香葱面包咯![眼镜] 最近的留言怎么这么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位老婆呢。[爆哭] 第69章 新铺扩张 今年的雪不知要下多久,下了扫,扫了下。地上的雪各家伙计与街道司的人还能抽空扫去,屋檐与树上却积了颇多,整个天庆观前一片白。若是从树下走过,得小心谨慎一番,说不定积雪太厚,一不留神就砸脑袋上了。 还好铺子们都在门前贴了新春剪纸,又挂着红灯笼,在白雪中增添一抹亮色,掌柜们都想趁着元日前,再挣上一笔钱。 两个裹着鹅黄小鸡斗篷的小团子坐在云来香门口的屋檐下,毛茸茸的兜帽遮住半张脸,倒是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面前泥炉上的锅里糖熬得粘稠,冒着甜丝丝的白气。 卫芙菱手快,拿起串好的山楂串就往锅里蘸糖稀,她蘸得急,糖稀顺着木签往下淌,有些流到了雪里,顷刻间就成了粒粒小糖珠。卫芙蕖在旁慢慢串小橘子和灯笼果,她认真地将每颗的间距都摆得匀匀的,放在锅中慢慢滚上一圈。 孟哥儿蹲在旁边,看得着急,“菱姐儿,我也想玩一会,让我也串一串!” 铺子的另一侧,小张正展开图纸对着隔壁空铺子的门面比划,二牛在旁帮着量尺寸。 “小张哥哥和二牛哥哥,要吃串糖球吗?是姐姐熬的糖,菱姐儿做的。” 卫芙菱拿了一只大林檎递给孟哥儿,又举起山楂糖球晃一晃。 小张咬一口山楂糖球,脆糖壳先在齿间裂开,山楂和糖酸甜适口。 他笑笑,“比阊门买糖球的强多了,他那里山楂生涩,菱姐儿这么会做糖球,也扛个草把子卖糖球去。” “那是。” 卫芙菱立刻得意地叉起腰,“我家的果子都是姐姐挑的,好果子新鲜不涩,熬果酱、晒果干最合适,姐姐做点心时要用到。眼下姐姐给我们洗了些果子,叫我们做糖球玩。” 一旁的孟哥儿看得眼热,趁着卫芙菱去递糖球的功夫,终于轮到他。他也学着姐妹二人的样子,小心翼翼拿起一串山楂往锅里蘸。 等糖霜凝了壳,孟哥儿捧着糖球,转身就往赵记熟食行跑,“阿娘阿娘,尝尝孟哥儿给你做的糖球!” 小张咬着糖球和吃灯笼果的二牛一块衡量门头,他们不过才来一会儿,云来香门口的风铃已经被客人们掀得晃晃悠悠,里头的甜香混着暖意在雪里蔓延。 有个裹着褐布包髻的妇人对着朝酒笑道,“再给我装两盒芝麻酥,昨日送了一盒给姑姐,她今早特意打发人来问在哪儿买的,她也要订。” 又有个拎着书囊的书生走进来,“今日还有办卡吗,前两日有同窗抽中了里头的喵喵笔匣,我也想试试......顺道备个礼盒,送给夫子。” 晚雾立刻笑着应,“有呢,我们办卡抽盒的活动到年底才结束,昨儿好几个老主顾从这儿订了宴请款礼盒,正适合送夫子。” 桌旁的顾翔正帮着拎点心盒子,盒子里的芙蓉糕、糖糕叠得整整齐齐。 两位客人凑在一块儿念叨,一人道,“我这盒是给亲家的,里头有枣泥糕,还有西瓜子脆饼。” 另一人回,“我这盒加了两袋核桃酥,我家小子最近刻苦,我买一盒给他吃,补脑。若是吃得好,也送送我表姐家的哥儿。” 小张看着这热闹劲儿,想起夏日第一次来。那时这还是间破瓦舍,屋顶漏着光,墙角长着青苔,卫小娘子带着两个妹妹和祖母,连睡觉都要睡长条凳。如今门庭若市,点心香飘得整个天庆观前都能闻见,她可真是位厉害的小娘子。 这热闹的功夫,卫锦云从后院出来,手里的盘子装了几块点心。 这点心比拳头略小,圆滚滚的。外皮烤得金黄油亮,还撒了层白芝麻,被火烘得微微发黄,贴在酥软的表皮,边缘烤得稍焦,形成浅褐色的脆边。 她冲二人招招手,“小张哥,二牛哥,一早冒雪过来辛苦,尝尝才烤的新点心。” 小张接过来咬了一口,外皮先脆后软,牙齿陷进去时,能尝到温润甜香。 他嚼着竖大拇指,几口就将一整个咽下,“这是什么点心,跟馒头有些不一样。虽也是暄软的,但又有些甜滋滋的,外头像是与糖球一样有层甜脆壳,有些像是蜂蜜的味道。” “叫作蜂蜜小面包。” 卫锦云见两人满意这味道,便笑着回,“是用后院的泥灶烤的,火候磨了好几回才正好。” 泥灶可不像现代的烤箱一样能虽是调温,设定时辰与火候,纵使得了赵香萍的把握温度绝活,她也尝试了多次,才能将暄软蓬松的蜂蜜小面包烤出来,比烤喵喵曲奇还要难。 前几炉要么是面没发好,烤出来硬得能硌牙,掰开内里还是生面粉,要么是火太急,外皮烤得焦黑发苦。 昨日她盯着泥灶调整火候,忘了翻面,半炉面包烤成了阴阳脸,被常司言笑像街口张大爷家的花脸馒头,连晚雾路过都忍不住劝“卫掌柜,实在不行咱先做回喵喵曲奇,这面包看着就费劲儿”。 当时陆岚那香肠葱香面包她是如何做出来的,竟一次就烤得这样恰到好处。她想了许久,也许是香肠片在作祟,没有了油润的香肠片,单烤小面包,还要让蜂蜜不糊不焦,要更加难。 直到这一炉,她按揉面时加了半勺猪油,发酵时又等面团胀到两倍大,才小心地揉成小团,刷上蜂蜜。烤的时候,她盯着炉口的影子,见面包慢慢鼓起来,外皮渐渐泛出金黄,赶紧撤些炭火。 等出炉时,甜香混着蜂蜜味道涌出来,圆滚滚连在一起的蜂蜜小面包外皮油亮,捏起来软软的,轻轻一掰,内里的气孔细密,甜香气十足。 “怪不得你要我们在后院砌三个大灶,还要比原先云来香的还要大,原是为了烤这个。我跟二牛刚还琢磨,好好的院子砌这么多灶可惜了,云来香本就有了三个灶了,这又添三个。这院子采光比云来香的还要好,种些花多好看,院里那几株腊梅就挺好的。” 小张恍然,看了一眼图纸上的三个泥灶。 二牛嘴里还塞着蜂蜜小面包,说话含糊,“有啥可惜的,灶多说明卫掌柜生意好、能挣钱,比种花实惠多了。上次帮卫掌柜修云来香时,我们就说她这铺子准能越做越大,这才多久,连张家的铺子都盘下来了,往后我们说不定还得帮卫掌柜修第三间。” “借二牛哥这话,年后开张也能讨个好彩头。快过年了还麻烦你们跑一趟,中午我定多备两个热菜,炖锅肉暖暖身子。” 卫锦云又叫顾翔给二人添了热茶。 二牛哈着白气笑,“这有啥。年前修缮妥当,开春就能顺顺当当做生意,城里好多铺子都赶着元日前拾掇。你这比上次装云来香简单多了,原张家铺子墙面结实,不用重新刮腻子,无非是门头里头雕些狸奴造型,再隔出个小铺子,省事儿。” 小张跟着点头,想起什么又乐,“说起来,前儿去王掌柜的木器铺取料,他正对着一堆木头叹气呢。他那儿得做全套狸奴门窗,这活儿得盯着刨子慢慢抠,怕是要扎进刨花堆里出不来了,比我们难多了。” 王木匠却不这么想,叹气是要叹,但他嚼着卫锦云送来的芝麻酥,手里的刨花家伙更起劲了。 卫锦云把新出炉的蜂蜜小面包切成小块,放在两个盘里,递给凑过来的妹妹。 卫芙菱立刻端着盘子往外跑,斗篷上的小鸡绒毛晃得欢快,一下子就坐进了她的老位置,开口吆喝,“快来尝新哟!姐姐做的蜂蜜小面包,甜乎乎的!” 自从她去上学后,已经很少坐在小房子里帮姐姐吆喝了,因为已经眼下有了好几位姐姐帮忙,用不着她这位“小贩”。云来香客人比从前多,客人们愿意在买点心时,顺道会尝几口新品试吃。 今日姐姐给了这个机会,她又当起了她的小摊主,将小房子上的木牌铃铛摇得叮叮当当。 卫芙蕖则张罗着糖球。她才串好的糖球亮晶晶的,粉的林檎、红的山楂裹着糖衣,串成一串挂在竹架上。 她见有穿棉袄的小童拽着大人的手张望,她就取下一串递过去,“给你吃,姐姐说只有娃娃能拿。” 这糖球品相实在是好,小童接过去咬得脆响,酸汪汪,甜滋滋,连大人在旁看得眼馋。 卫芙菱端着面包盘子凑过来,“我们家的蜂蜜小面包,姨姨试试。” 这下大人也乐了,被糖球勾起来的馋意有了着落,用竹签叉起面包块一尝,软乎乎的甜香在嘴里散开,还有淡淡的蜂蜜味。 有个妇人尝完就往云来香里走,“卫掌柜,这叫作蜂蜜小面包的点心眼下卖吗?” 卫芙菱听见了,立刻凑过去接话,“眼下不卖,要年后才售,年后我们隔壁的新铺子喵喵面包工坊就开啦,到时候还有更多好吃的小面包!” 届时姐姐会让小张哥哥和二牛哥哥在云来香和隔壁铺子只见开出一道门来,串上门帘。一边是云来香,一边是喵喵面包工坊,还有祖母的裁缝小铺。 蜂蜜小面包的味道好,受到了客人们试吃的一致好评,就是这要等到年后才售卖,真是叫人抓心挠肝的,愈发期待这喵喵面包工坊的开张。 外头的雪落了一会,就见沈婉裹着件宝蓝色缎面披风走来,身旁也跟着位妇人。 她鬓边插了珠花,其上珍珠颗颗饱满圆润,穿的是绣梅的绛红褙子, 缝着一圈银狐毛,捧着手炉,浑身贵气十足。 卫锦云连忙迎上去,笑着打趣,“这大雪天的,是什么风把沈掌柜给吹来了?前些日子还说布庄年底忙,怕是要闭店盘货呢。” 沈婉哈哈笑,“你可别拿我打趣!自打跟你家云来香合作,别家布庄瞧着眼馋,都学着做却没你家点心衬着,生意差远了。今儿来,一是订五十份点心礼盒,给布庄的老主顾做年礼。” 卫锦云眉眼弯着,侧身引两人往店里坐,顺势说,“巧了,我倒真有个新主意想跟沈掌柜商量。” 沈婉刚端起姜茶,闻言笑骂,“可又要拉着我联名?你这丫头,脸倒是越来越大。” 她嘴上这么说,却已经放下茶碗,显然是来了兴致,“这次又是什么新鲜花样?” 卫锦云笑着,熟稔又干脆,“沈掌柜这话说的,咱们云来香和沈记的联名,哪能是一锤子买卖?自然是要长长久久的。” 她边说边招手,把外头的卫芙菱、卫芙蕖和孟哥儿喊到跟前,“我今儿说的主意与孩子们有关,请沈掌柜先瞧瞧他们身上的衣裳。” 三个孩子凑过来,披着斗篷在沈婉面前绕来绕去,展示一圈。 卫芙菱和卫芙蕖的小鸡斗篷惹眼,鹅黄缎面绣浅黄绒毛,帽子上两颗黑绒球当眼睛,跑动时像只扑腾的小黄鸡。 卫芙菱里头穿的浅粉袄,衣襟绣着元宝在打盹,穿着一条青色棉裤。卫芙蕖的内里水袄子的裙摆,线了几枝抽芽的梅花。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6节 她们身边的孟哥儿,穿的是件橘黄小老虎披风,老虎头用绒布堆绣得非常立体,耳朵支棱着,后头还坠着条小老虎尾巴穗子。里头应他要求,绣的是一只吃鱼的大鸭子。 卫锦云接着说,“这些都是祖母亲手做的,孩子们的斗篷、袄子,款式按他们的喜好来,料子和针脚都扎实。我盘下隔壁铺子后,想隔出半间给祖母开个小裁缝铺,专做孩童衣裳,布料自然是要用沈掌柜你家的。” 沈婉凑近好好看了几眼,笑着点她,“好你个卫锦云,怪不得敢说长长久久,这主意是打算以后将我这沈记布庄与你家连在一块了?” “我往沈记跑了这许多回,早瞧着沈掌柜你家的成衣做得周正。不管是男人穿的直裰,还是娘子们的褙子和衣裙,都是平江府数得着的俏货,可偏偏孩童款少得很。” 卫锦云指了指孩子们身上的斗篷,“祖母手巧是真,可就她一个人,一日也做不了两件衣裳。我想着,往后祖母只出样衣,在她的铺子里展示。客人要是瞧上了,就引着去沈记布庄,布料由沈掌柜你家挑,成衣也由你家的绣娘做。至于这衣裳到底能卖多少我们不管,沈掌柜只需要付祖母一次样衣的钱便行。” 她又补充,“这样一来,我家的喵喵工坊做面包,出联名吸引客人,祖母不用累着,沈掌柜你家多了孩童成衣的新路子,咱们三家都得便益,不比单打独斗强?” 沈婉身旁的妇人忽然“噗嗤”一笑。 她舀了一口红莲驻颜羹,笑道,“卫掌柜这脑子,倒真会琢磨生意,又是点心又是衣裳,就不怕铺得太开,最后全都卖不出去?” 卫锦云回,“娘子说笑,做生意本就有亏有得,先把胆子放大了,才敢琢磨往后的路。真要是卖不动,大不了再把心思收回来,总比守着老路子强。” “您是?” 从这贵妇人一进门,卫锦云就觉得这人眼熟,如今听她说话飒爽的语气,终于想起来,她好像是秋日里在报恩寺订八百份素点的香客。 “姐姐,这是陆大人的母亲呀。” 卫芙菱站在一旁解答,“上次香香姐姐生辰,孙姨姨还请我们吃兔子流心包。” 卫锦云“啊”了一声,方才的利落劲儿当场去了些,“孙夫人好。” “好好好,别紧张。你这丫头不仅会做生意,胆子也大,上次香香生辰,你做的那个蛋糕,甜而不腻,我想了好些日子了,今日店里可还有?” 孙氏伸手揉了揉凑到跟前的卫芙菱的头顶。 “那蛋糕做起来费时辰,得提前备料。若是孙夫人想吃,我眼下就去厨房准备,只是要多等些时候......” “不用这么劳心劳力。” 孙氏依旧笑着,“你那蜂蜜小面包可能给我们上几个,方才进门时尝了一小块,甜软得当,到现在还想着那味儿。” 顾翔连忙取了三只蜂蜜小面包端过去,转身时没忍住,悄悄往柜台这边凑了凑。朝酒、晚雾和常司言早挤在一块儿,几个脑袋凑成一团,齐刷刷往卫锦云这边看。 孙氏慢条斯理地吃起蜂蜜小面包,转身和沈婉道,“你们接着谈正事,我在旁坐着吃,不碍你们的。” 沈婉这才转头看向卫锦云,挑了挑眉,“说吧,你祖母这孩童衣裳的样衣,打算卖我多少钱一件?” “六贯,买断。” 卫锦云说得干脆,半点不含糊。 “好黑的心啊,卫掌柜。” 沈婉故意咋舌,伸手撕了一点蜂蜜小面包放进嘴里慢慢品尝,“六贯可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做件成衣才几百文,你这一件样衣就要六贯?” “就是六贯,不多不少。” 卫锦云语气认真,“沈掌柜该知晓,我祖母的刺绣手艺,平江府里没几个绣娘能比,这些样式也都是我祖母自个儿想的,光这半个月蕖姐儿和菱姐儿在外头玩,就已经有不少人问我这衣裳是哪家制的。祖母这手艺加想法,完全值这个价......祖母的衣裳只买断,至于沈掌柜日后挣多少,不必与祖母分利。且有了裁缝铺子,日后绣娘们上门来学绣法,也方便些。” “行,我再考虑考虑。你这喵喵面包工坊开出来后,先让王姐姐多做几款衣裳样衣摆着,开春咱们再定合作的事。” 卫锦云点点头,故意凑近了些,打趣道,“沈掌柜可得抓紧,眼下正是家家户户买新衣的好时候,这孩童衣裳的新鲜劲儿,过了年就差些了,机不可失噢。” “你这丫头!” 沈婉被逗得无奈摇头,“再说两句,我怕是真要当场跟你签了,快忙着招呼客人去吧。” “眼下可不正是动物斗篷买卖的好时机?” 卫锦云又补了一句,“雪天里孩子穿得暖乎乎的,孩子们的爹娘和祖父祖母,哪个不疼爱的,都乐意买呢。” 一旁的孙氏听得哈哈大笑,吃着蜂蜜小面包直咳嗽。 卫锦云又和沈婉说了几句,转身去后厨帮晚雾拿点心,试吃声和抽盲盒声又热闹起来。 孙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跟沈婉叹,“这丫头是真有趣,跟你打交道半点不吃亏。” 说着她又拉过身边的卫芙菱和卫芙蕖,揉着她们的脸,“沈姨你瞧瞧我们家蕖姐儿、菱姐儿身上这小斗篷,颜色鲜,样式也讨喜,穿在身上多招人稀罕。” 沈婉闻言打趣,“哎哟,就‘我们家’了?你也不嫌羞。” 她嘴上是这么说,却也拉着两个小团子转了转,真心实意点头,“确实做得好,很适合孩子们,比绣坊里那些千篇一律的强多了。玉娘,你觉得如何。” “我觉着可以试试,先买个四五件样衣。反正沈姨最近和这云来香联名,挣了不少。” 沈婉嗔了她一眼,“你到底是哪家的。” 一旁的孟哥儿见两人只夸两姐妹,有些委屈,“姨姨们,我的老虎斗篷不好看吗?” 孙氏和沈婉登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孙氏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笑着哄,“好看!你这老虎披风最威风了,穿上像小老虎似的,比谁都好看。我记得我们家长策,小时候有好几套老虎衣裳呢,那时候他一边嘴上说着不要,一边穿上后就去和他的伙伴们炫耀。” 不知能不能出个加大款,好想让长策再穿一次。 常司言凑到打算盘的卫锦云身边,“卫掌柜,等年后沈记的孩童斗篷做出来,我能买一件不?” 顾翔才好端着空点心盘过来,笑着回,“买了给你家新抓的猪仔穿?我瞧着那小鸡斗篷的尺寸,倒跟猪仔差不多大。” “去你的!” 常司言拍了她一下,瞪着眼道,“我自己买着挂不行啊?挂在我那屋当装饰,我喜欢。” “自是可以,等沈记的成衣做出来,你直接去挑就行。放心,沈掌柜定是会同意的。” 常司言眉开眼笑,摸着下巴琢磨,“那我可得选件好看的......就买小兔子的,我喜欢小兔子。” 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李季牵着智多星走进来。智多星穿了件宝蓝小袄,手里拿着个布老虎,看见卫锦云就甜甜喊“卫姐姐”。 李季一身常服,眉宇温和,笑着开口,“卫掌柜,前几日订的仆从礼盒可备 好了?元日将近,发完礼就给他们放休沐,让大伙早些回家团聚。” “备好了。” 卫锦云点头,朝后厨喊了声,“顾翔,把李大人订的礼盒端出来!” 顾翔接连跑了三趟,二十个红绸裹边的礼盒在柜台上摆得整齐,里头的点心塞得满满当当。 她冲着李季介绍道,“李大人,您没说要求,卫掌柜就给您随意配了些。有云来香的招牌芝麻酥、枣泥糕......还放了罐蜜饯果干和桂花蜜,给孩童准备的糖球都单独装在小纸包里。” “嗯,卫掌柜备的,我自然放心。云来香的点心,就没有不好吃的。” 他让跟来的仆从把礼盒搬上车,转头看向智多星,又对卫锦云道,“今日还是亲子套餐。” 仆从们搬着礼盒离开,李季牵着智多星走到窗边的小几旁坐下,又从智多星挎着的小包里掏出几个巴掌大的布偶。 他招手把卫芙菱,卫芙蕖和孟哥儿喊过来,把布偶分到三个孩子手里,“家里仆从闲着做着玩的,你们几个一人一个,当个玩意儿。” “谢谢李大人!” 三个孩子齐声应着,和智多星玩布偶大战去了。 李季坐在桌边看着,目光慢慢落到柜台后忙碌的卫锦云身上。她正低头给客人装点心,抬手捋头发时,侧脸透着柔和。 他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认真,孩子们跟她亲,她又细心妥帖。她到底对陆岚是何心思......他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打闹的孩子们身上。 沈婉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孙氏,朝李季的方向努了努嘴,压着嗓子笑,“你瞧瞧李参军那眼神,哪是普通客人的模样?盯着卫掌柜的身形,眼都快黏上去了。” 孙氏刚吃完最后一口蜂蜜小面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哇哦”一声。 “还真是,这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明摆着是上心了。” “你说,长策要是在这儿,会不会难受?” 沈婉打趣道。 孙氏却半点不急,反而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卫掌柜这般能干又心善,长得也周正,我若是年轻小郎君,见了也动心,她有那么人喜欢才是正常。” 沈婉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你这做母亲的,倒半点不替儿子着急,性子还跟年轻时一样。” “急什么。” 孙氏端起红莲驻颜羹品尝,“让他自己焦急去,那死孩子,心里明明有主意,偏生嘴紧,对着卫掌柜半句喜欢都不肯说。真要是被人先一步抢了先,那就是他活该。” 她像是想起什么,又笑,“上个月他还来问我,‘母亲,怎么才能讨心上人开心’。” “哦?你怎么教他的?” “我说啊。” 孙氏学着当时的语气,忍着笑开口,“我们吴地的男男女女,心思都细,你对着心上人得软和些,发点嗲,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把心意露出来。” 沈婉笑得肩膀乱颤,“你让他发嗲?就长策那板正性子,你让他发嗲?不行了,笑死我了。” “可不是嘛。” 孙氏也笑,“他当时就愣了,盯着我半天,问‘母亲,您近日是不是染了风寒,说胡话呢’。你说这孩子,半点不开窍!” 她知晓长策这孩子,什么都好,偏生在感情上不太通。上个月问他讨心上人欢心的法子,就知道他是真上了心。可上心有什么用,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姑娘家,先把心意摆到明面上。真要是长策一直揣着不说,等旁人先开了口,往后就算悔断了肠,也只能怪他自己。 阊门码头的积雪没及脚踝,客船却仍一艘接一艘靠岸。 一个穿灰棉袄的男人率先跳下来,跺着脚骂骂咧咧,“哎哟喂,总算到平江府了,早说别来别来,偏要跟,坐错船差点被拉去出海。” 身后妇人裹紧灰布头巾,跟着跳下抱怨,“这鬼天气能冻掉耳朵。豪哥儿,娘路上跟你说的话可记牢了?等见着人,该怎么说,一字都不能错。” 被唤作豪哥儿的娃娃,约莫七八岁,脸冻得都要生疮,却用力点头,“全记住了娘,一会我背给你听。” “当初跑的时候多利索,连祠堂拜别都没有,若不是江宁府都传喵喵曲奇的名声,我还真不知晓,她们在这儿过得这般滋润。” ----------------------- 作者有话说:锦云:做生意[星星眼] 陆大人:这集没我事。[爆哭]发嗲,我没法吗,我真的发嗲了。 有老婆喜欢吃香香甜甜蜂蜜小面包吗[撒花] 第70章 亲戚拜年 王木匠是真的着了云来香的道了。 自云来香的生意愈发好了后,有不少酒楼茶肆来他铺子里订做各式各样的桌椅板凳、雕花木窗,就连那小推车的款式也受欢迎起来,摆摊的小贩们要求做个简略款。铺子忙得很,自己妻子编起竹编来也是一刻不停歇。 这倒也还好,多忙多挣,也能给孩子多存些钱。但,谁都没有卫掌柜的主意多。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7节 怎的新要求的门窗桌椅,图纸上画的都是狸奴的姿态,妻子倒是连声应着能编能编,什么都能编,而他可是要既保证这些桌椅平整不倾倒的情况下,还要确保它们模样周正! 夜里连做梦都是一群狸奴在冲他喵喵叫。 这,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一只喵喵板凳被他呕心沥血做出来,请卫掌柜来瞧打样时,她又冲他嘿嘿一笑? 得了,这又要做甚? 卫掌柜说,请他来新铺子量量尺寸,做的东西要能摆得进,不占道才行。 雪落了天庆观前满街道,朝阳才升起来,映出一片晴光。 王木匠穿着深绿色厚袄,戴着灰暖耳一路来了天庆观前。路过钱记汤饼铺子时,先被他家的浓油赤香给勾了过去,大铁锅里浸着卤香十足的爆鱼。 这老汤饼铺子他许久不吃了,便要了一碗尝尝。冬日里吃汤饼的人多,一碗下肚浑身有劲,他四下也找不出个空座来。他与钱掌柜知会了一声,就端了碗先去云来香瞧瞧。 才出锅的汤饼在雪天正往上散发着白雾,细面盛在浅酱色汤里,几片炸得金脆的爆鱼覆盖在上头。 他踩着积雪往云来香走,到了后先坐在了外头的一只小竹椅上。 王木匠吹了吹汤饼,挑起一筷子,吸溜着就滑进了喉咙。他再夹起一块爆鱼,外皮有些韧劲,内里的鱼肉被甜鲜的卤汁浸透了,混着汤里的鲜一块咽下去。 他吃得急,呼噜呼噜就半碗面下肚,一路走来的风雪都被融化在热汤面里了。 王木匠吸溜着面条,目光落在店外木架的画上。 画里是四样款式的斗篷。鸡斗篷鹅黄底,缝着尖嘴与绒球尾羽,兔斗篷是柔绒白面,耳尖缝粉绸。羊斗篷白布毛领,有蜷着的羊角,虎斗篷橙底绣黑纹,坠着长尾。 云来香的狸奴裹着艳红斗篷,在铺子门口用爪子扒着雪团,两条一黑一黄的狗身上的红斗篷露着支棱的耳朵,在雪地里冲来冲去,“嗖”的一声便跳进了雪堆里。 云来香进了好几拨带孩童的大人,大多笑着往里走,小孩晃着扎好的辫子也乐呵呵地往里头进。 王木匠正扒最后几口面,就见卫芙蕖捧着书本出来。 她身上裹着件鹅黄小斗篷,坠着两个小绒球,抬眼客气地打招呼,“王伯伯您来了。” 王木匠三两口扒完面,把碗搁在一旁,一眼就被她身上鲜亮的衣裳吸引了,便问道,“是啊蕖姐儿,今日穿得这样好看,这是是你家姐姐给买的新衣裳?” “不是噢,是祖母做的。” 她话才说完,卫芙菱就从身后探出头,“好看吧!” “好看好看。” 王木匠笑着点头。 他已经知晓如何区分这姐妹俩了,说话较为平静沉着的是卫芙蕖,一见他就眯起眼先乐呵的是卫芙菱。 王木匠的目光又落在几个进门的孩童身上。 这些孩童都打扮得鲜亮。 妇人带的小姑娘,头发梳得光溜溜盘成小髻,唇上点了点淡粉胭脂,则小男孩两颊红扑扑的,额间还点着个朱红小圆点。 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这离元日还有些日子,怎么个个都拾掇得这么精神? 卫锦云也从云来香出来,瞧见了门口的王木匠,喝着白气道,“哎哟王掌柜,您怎的坐在外头?快进来,外头雪风刮得冷。” “这不,我就想在外头吃碗汤饼,不然进你这云来香,里头都是吃点心的,叫人看我吸溜吸溜喝汤饼,多不妥当......你这铺子生意是真好,大清早的就这么多人吃点心。” 王木匠瞧着来来往往的娃娃,还以为进了什么书院 开学场地。 “我家里头眼下有好些人在吃朝食,汤饼也能吃。” 卫锦云往云来香梨扬扬手,“他们大多不是来吃点心的,是来竞选的。” “竞选?” 王木匠愣了愣。 卫锦云指了指门口木架上的画,他顺着一看,画旁贴着张纸,写着“选拔三至十二岁童模六名”,底下还注着:选上的得样衣斗篷一套、喵喵奖章,后续与铺子也有合作。未入选的,给参与奖喵喵暖耳一副。 他指着“童模”俩字,有些疑惑问,“这......什么叫童模?” “就是选些给新衣裳试穿的人啊。” 卫芙菱在一旁笑着开口解释,“祖母的童衣铺年后要开,正好借这选几个人试衣,让大家瞧瞧各种各样的人穿祖母的斗篷是个什么模样。” 雪地里的元宝正用爪子自己扒拉出一个不太圆润的雪球,正朝着丝瓜和毛豆炫耀,丝瓜毛豆则围着它打转,三个红斗篷在雪里昂扬。 这时有个身影停在旁边,是位穿粉色裙袄,外罩浅绿披风的小娘子。她怀里还抱着只圆滚滚的三花狸奴,手里提着个给狸奴装零嘴的小篮子。 她盯着雪地里的元宝看了会儿,轻轻挠了挠怀里狸奴的下巴,笑着朝卫锦云问,“卫掌柜,方才瞧着画上讲选童模......你瞧瞧,我家这孩子,能当童模吗?” 说着,她把怀里的狸奴往前提了提,小家伙睁着眼,尾巴在风里轻轻晃。 她也算是在玩笑,今日是来云来香买些太阳挞去走亲戚的。 卫锦云盯着小娘子怀里的狸奴愣了一会,立刻恍然,“如何......不能?” 童衣能制,狸奴和犬的也自然能制,说不定以后还能制磨喝乐穿的娃衣...... 元宝几位的衣裳本就是祖母多剩的边角布料做的,次次都能穿出新花样,来云来香吃点心的人每次瞧见也新鲜。 卫锦云想到这儿,便与身旁的卫芙蕖道,“蕖姐儿,快拿纸笔再添张单子,咱们再聘几个小动物童模!” 那小娘子“啊”了一声,又摸了摸怀中的狸奴,“金角,过年你也要穿新衣咯。” 王木匠听得有趣,在那里玩笑道,“卫掌柜,那我家大郎,也能来当这童模不?” 二牛正在新铺子里头砌砖块,恰好出来透口气。 他哈哈笑着,“王掌柜,您可别逗了,强哥那膀子比我都厚,哪还是童模,该叫壮模,下次王婶的裁缝铺什么时候出壮汉款了,保管选强哥。您快进来瞧瞧,我们把裁缝铺子的隔间弄好了,卫掌柜还等着您来做些东西呢。” 王木匠也跟着笑,脚步跟着卫锦云往新铺子走。 原本身子宽敞的铺面,隔出的成衣铺大小正合适,临街的窗户敞着,雪后初晴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地上,让整间铺子一片亮堂。 “王掌柜,你瞧这窗户旁。” 卫锦云指着窗边空地,“得摆张能容四五人的大桌,再配几把藤椅,我祖母要在这儿教绣娘徒弟做活,你帮着量量尺寸。” “这事儿简单,我记着了。” 王木匠点点头,才要用尺量,就见卫锦云递来一张图纸。 他接过来眯眼一看,“哎哟”大叫一声,“你这是......要雕人?吓我一跳!” 卫锦云笑着点头,“是啊,雕成半大孩子的模样,用来穿成衣铺的新衣裳展示。” 王木匠拿着图纸啧了两声,“寻常成衣铺都只用木架子挂衣裳,你倒好,直接整几个木人立着。这木头刻的小人杵在屋里,你就不觉得渗得慌?” “只有人样才能最好展现童衣的姿态嘛,您先打三个木人就够,其余衣裳还是挂着,直接挂旁边墙上。” 卫锦云笑着回,“还要麻烦您做几幅衣架、几个夹衣服的木杵,图纸我都画在后面了,您一并看看。” 王木匠拿着厚厚一叠图纸,抬头望了望墙上预留的挂衣区,又看了看窗边的叫作“教学角”的地儿,忍不住啧着摇头。 “怪不得你非要叫我来店里量尺寸。给你祖母弄得这间铺子,真是一点空地都不浪费,全给盘算着用透了。” 他将图纸塞进了怀里。 又得好好给卫掌柜展示一番什么叫在世鲁班了。 做! 王木匠量完尺寸,收拾好尺子正要告辞,卫锦云却将他往云来香引。他想着难得来一趟,坐会儿再走也无伤大雅。往常铺子里买云来香的点心,都得托闲汉小哥送,来回还得花脚程费,这回买多买点,反正冬日里经放。 一进门他当即就愣了。不过是去隔壁量个铺子的功夫,店里竟挤得满满当当。他眼瞅着不少人围着柜台办卡,也凑过去探了探。 这一探不要紧,不知怎的,就办了张芙蓉卡。 他拿着这绣着芙蓉花的花笺卡左瞧又瞧,不明白好好一顾翔,来云来香做工后,嘴皮子变得这般利索!左一句“王叔”,右一句“整一张呗”,给他哄得要不是今日钱不够,他得办牡丹卡了。 顾翔这姑娘他熟啊,老顾的驴车他也雇过。她在码头扛货有时下工,便坐在她爹驴车上回家,那时话少,有时喊两句叔,然后笑笑。 铺子里充满甜香气,王木匠先点了两块栗子糕,又瞥见周围孩童碗里的赤豆糖粥,就也要了一碗。 云来香的赤豆糖粥有些讲究。碗里是对半分的景致,左边是白色的米粥,熬得绵稠,右边是细腻的赤豆沙,红白交界处还撒着圆滚滚的糯米小圆子与干桂花,热气一冒,甜香十足。 王木匠找了一户人家拼桌,舀着粥,抬头朝柜台后的卫锦云问,“卫掌柜,你这点心铺,怎的还卖起粥来了?” 卫锦云正帮着打包点心,笑着应,“这两日选童模,孩子们来得早,天又冷,便煮了赤豆粥给他们暖身子。” “要说这赤豆糖粥,我们送灶或冬至、元日都常吃。” 王木匠看着这粥,“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早先冬至前后总怕有邪祟,说共工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死后成了疫鬼,就怕赤小豆。如今我们一到冬日就煮赤豆粥,喝了能驱邪避疫,图个平安。哪想到你这碗粥做得这么好看。” “这叫红云盖雪。” 王木匠哈哈笑起来,“讲究,真是讲究,怪不得你云来香生意好。” 他旁边的小丫头捧着碗,先用调羹舀起颗小圆子,再挖了勺赤豆沙混着粥,吸溜一声咽下去。 王木匠也拿起调羹,把红白粥轻轻搅了搅,甜糯的粥混着沙软的豆沙滑进喉咙,驱驱这冬日疫鬼。 卫锦云的柜台前也放了一碗赤豆糖粥。红云盖雪本就是它的叫法,它还可以叫鸳鸯桂花糖粥。 一到天冷,总能听见街上“笃笃笃”的梆子响,挑着骆驼担的小贩或是粥铺里的老妪,粥桶一掀就是满桶暖香。 那时祖父祖母总轮流牵着她的手去吃,她趴在桌边吸溜着粥,听祖父祖母叫她念“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吃侬肉,还侬壳......”的童谣。 门口依旧热闹,王秋兰手里提着油纸包进来。 “钱家今日队排得绕了半条街,快过年了,他家爆鱼汤饼就抢着吃,就算不喝汤饼,街坊也得买两斤爆鱼回去。” 她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还好我总算买到了,晚点咱们一块吃。” 钱记汤饼铺子的爆鱼,要将新鲜鱼切成厚片,用糖、酱油腌得透透的,炸到外皮金脆了捞出来,再泡进卤汁里浸上一夜,卤汁渗进鱼肉里,咬着又鲜又甜。 “祖母我想吃!” 卫芙菱立马凑过去。 “祖母我也想吃。” 卫芙蕖也跟着上前。 王秋兰看得笑,就用筷子夹了给她们,也不忘往卫锦云的碗里放一块。 这三个孙女都分了,也不好不给忙碌的伙计,王秋兰索性把油纸包敞开来,招呼着,“都尝尝,都尝尝!” 这一尝,令人垂涎的爆鱼就不尝了大半。 王秋兰看着空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8节 了大半的纸包,笑道,“还等着午食呢,这会子就分了那么多,干吃你们也不嫌齁得慌,一会多喝些茶水。” 李季牵着智多星像往常一样来吃点心。 智多星穿了件青袄,戴顶小帽,一进门就挣开李季的手,“卫芙蕖,你觉得我能当童模吗?” 卫芙蕖正在窗边练字,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她摇摇头,“你得少吃点,不然斗篷穿不下。” 智多星垮了脸,坐到她身旁,“可是要过年了,家里有酱方,还有炸得金黄的鸡卵,孟哥儿家的炸鸡酥酥脆脆,你家的太阳挞我最喜欢吃了,忍不住......但我也真想当童模。” 李季走上前,无奈地揉了揉儿子的头,转头朝卫锦云温声道,“给呈哥儿上个赤豆糖粥吧......前两日他不知吃坏什么东西闹了肚子,多亏蕖姐儿和菱姐儿抱来的杨梅,大雪天难为她们。” 他还记得呈哥儿正捂着肚子哎唷,吃了药也还没好,披着兔子斗篷的两个娃娃就上门了。他还招呼她们两个用了些自家府里的点心。 “嗐,她们知晓呈哥儿闹肚子,抱着杨梅酒罐子就去了,也没跟我打招呼。” 卫锦云笑着回,“呈哥儿总是教她们读书写字,关系亲得很。” “嗯。” 云来香热闹哄哄的,外头却有下起了雪。 秦氏领着卫老三和哭唧唧的豪哥儿,踩着雪。 卫老三缩着脖子跟在秦氏身后,往云来香的方向走,念叨道,“这平江府的客栈是抢钱吧?住了三日,银钱花得跟流水似的,再住两日,我这口袋都要见底了,心疼死我了!” 秦氏怀里抱着豪哥儿,不耐烦回,“别嘟囔了,前面不就快到了。这几日总算没白打听,知道那丫头开了家点心铺,连常来的那个男人也问着了,是个司户参军......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靠着这男人,才敢把我们这些亲戚抛在脑后,竟开那么大的铺子。” “可不是,瞧着这铺子的排场,不知过得有多滋润。等会儿见了面,可得好好问问,她把大伯的牌位、卫家的脸面都放哪儿了。” 卫老三加快了脚步,眼睛盯着前头在风中摇摇晃晃的招幡。 上一回他们让云丫头给摆了一道,这回他们可不打没有胜算的账。他们早就到了平江府,时常藏在天庆观前先瞧,这回总叫他们给抓住了。 到了云来香门口,卫老三先清了清嗓子。 他一眼就瞅见门口瞧着几个孩童玩糖球的王秋兰,立马换上副哭腔,“婶婶!您怎么就带着云丫头她们悄没声儿跑了!” 说着就推了把怀里的豪哥儿,“快,给你婶婆哭两声,你婶婆在这儿过好日子,把咱们卫家人都忘了!” 豪哥儿本就被雪冻得委屈,被他一推,当即“哇”的一声哭出来,秦氏赶紧上前,一边拍着孩子背一边抹眼泪。 王秋兰没反应过来,立刻抓着两姐妹往后藏。 “婶婶,不是我们要来扰您,实在是您做得不妥。大伯的牌位还在卫家的祠堂里,您倒好,不跟族里说一声就带着孩子们走了,如今乡里人都在说,卫家这是没人了,连祖宗祠堂都不管了。您说,这让卫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卫老三跟着叹气,哭天抢地,“是啊婶婶,云丫头这铺子开得红火,我们瞧着也高兴,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忘了根。大伯要是泉下有知,见您把他的骨肉带得离乡背井,连祠堂都不回,心里该多寒!” 豪哥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在雪天尤为响亮。秦氏故意不哄,任由孩子的哭声在天庆观前飘着,引着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将所有街坊邻里也引来。 卫锦云闻声皱眉,随即出了云来香,铺子里所有的客人听见这动静都出来了。 李季将智多星护在身后,上前挡在卫锦云身侧,皱眉道,“卫掌柜,这是何人?” “劳烦各位街坊见笑了,是江宁府来的远亲。” 卫锦云扶着王秋兰,让孟哥儿和智多星将两位妹妹先带去赵记熟食行的铺子里头。 “什么远亲,你是卫家的姑娘,怎的不认亲?” 卫老三就过来哭嚎。 秦氏也拉着豪哥儿接着,“你靠着司户大人就忘了本,连大伯的牌位都不管了?我们来劝两句,倒要被你说远亲?” 卫锦云扶着王秋兰,眉头拧紧,冷道,“有病?满嘴胡吣什么?” “云丫头,你这日子过得滋润,可不能忘了本。我听族里二婶的表姑说,她远房侄女就在平江府做工,亲眼见你去司户大人府上。” 卫老三张口便是胡诌。 秦氏拉着豪哥儿挤进来,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司户大人那小娃闹个肚子,你便又叫蕖姐儿和菱姐儿去,你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对别人家的娃这么上心,不是想当后娘是想啥?” 说着,她猛地掐了把怀里的豪哥儿,被她按着脑袋往卫锦云跟前推,凑在他脑门子旁边引导,“快说,娘怎么教你的?跟你姑姑说。” 豪哥儿哭得抽抽搭搭,被掐得不敢停,含混大喊,“姑姑要给我找个官爷当姑父!还说以后这铺子的点心,都得先给官爷的娃吃!” 卫老三见卫锦云身旁的司户参军眉头都皱了,便又凑过去。 “我可还听我那远房姨婆说。她邻居家的媳妇在药铺抓药,见你买过当归、白芍,还问月信之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抓这个干啥?怕不是......云丫头,你就这么着急想在平江府落户?” “可不是。” 秦氏指着卫锦云的鼻子尖喊,“是不是你这肚子等不及了?” 她摇了摇豪哥儿的胳膊,他哭得撕心裂肺,“姑姑肚子里有小娃娃了!还说要跟带娃的大人住一起!” 秦氏见卫锦云冷着脸不接话,索性从雪地里起身,“云丫头,别跟我们置气,就算你要入平江府的户籍,要开这铺子,也不能不管卫家的规矩。我们在江宁府老家,早就给你寻好亲事了,是邻村张屠户家的小儿子,人壮实,能干活,彩礼都跟人家谈妥帖,你这就跟我们回去拜堂,别在这儿跟旁人牵扯不清。” 她继续道,“听堂伯母的话,女人家终究要嫁人的,张屠户家有三间瓦房,不比你在这儿守着个铺子,跟人扯闲话强?再说了,这亲事是族里长辈点头的,你要是不回,就是忤逆长辈,怎得有脸回去见卫家的祠堂。” 卫老三在旁边帮腔,还伸手要去拉卫锦云的袖子,“是啊云丫头,这亲事是为你好。那小子老实,也会善待你肚中娃娃的。” 他的手刚要碰到卫锦云的袖子,卫锦云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喧闹的门口格外清晰。 卫老三被打得懵了,捂着脸往后踉跄半步,反应过来后跳着脚喊,“你咋还打人?反了你了!卫家的姑娘竟敢动手打长辈,我看你是被外头的人迷了心窍!” “我想打便打了,如何?” 卫锦云盯着卫老三涨红的脸,“你算哪门子长辈?” 卫老三撸起袖子又冲上前,气急败坏道,“跑了就不管卫家,我今日就教训教训你!” 他手还没碰到卫锦云的胳膊,卫锦云反手又是一巴掌。 卫老三只觉脑袋昏昏,有些懵了。不过半年,怎的这丫头力气这样大?不是病弱之躯吗,如何闪得也这样快? 他要再冲上来,李季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腕,指节用力,卫老三疼得龇牙咧嘴。 他抬头见是李季,立马换了副嘴脸,讨好道,“司户大人,小人知晓您对我们云丫头上心,可这是卫家的家事。她忤逆长辈,动手打人,我们做亲戚的总得管管。且司户大人,您对我们家云丫头做了这档子事......小人也无颜面对卫家。” 卫老三还被李季攥着手腕,周围的街坊先炸开了锅。 赵香萍皱着眉开口,“大过年的,你们这是干啥,有病吧!堵着人家铺子门造谣,还动手要 打人,怪不得我们卫掌柜要从江宁府过来,摊上你们这样的亲戚,谁不躲着走。” 刘掌柜也跟着点头,“就是,我天天在铺子里看着,卫掌柜除了看铺子就是去阊门和小贩们谈谈生意进进货,哪有功夫去司户大人府里,你们张口就胡诌,良心过得去吗?” “还有那药的事,前几日卫掌柜帮我抓的当归白芍,是我月信不准、身子虚。” 常司言在一旁看着闹事的这三人,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咋不说我有娃娃呢?”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 “就是,卫掌柜待人多和善,上次我家娃哭,还抓一把糖给他吃!” “这两人一看就没安好心,大过年的我触我霉头,我抽不到喵喵书囊了。” “还好意思说家事,家事能这么造谣害人?” “我不管你们信不信,就算司户大人在这儿,也得认这个理。她卫锦云眼下没入平江府户籍,还归江宁府管辖。既还是我们卫家人,我们管她,有错吗?” 卫老三说完这话,便看着眼前之人面面相觑。 马蹄踏积雪的声由远及近,节奏沉稳,带着慑人的气势,瞬间压过了门口的喧闹。 雪地尽头,几道身影策马而来。陆岚轻甲束发,在众人面前勒马,绯衣甲胄在皑皑白雪里晃眼。 他翻身下马,几步便走到卫老三面前,沉声道,“谁说外乡落户不满一年不能立户?” “她助府衙抓了章大嘴,设计擒了李大胆,府衙早已颁了嘉奖文书,便是到她子孙后代,平江府也该给几分脸面。这样的贡献,李大人,够不够当即落户?” 李季颔首,“自然够。” “既够,那就眼下立户。” 陆岚没再看卫老三一眼,转身走向卫锦云。 秦氏盯着他的甲胄,忽然反应过来,声音颤了几分,“您,您是陆巡检陆大人?” 卫锦云的目光只落在陆岚腰间缠的白布上,眉头拧起,“你怎的才回来?你受伤了?” “嗯,小伤。手疼吗?” 卫锦云“啊”了一声,“还行。” 陆岚转身看向僵在原地的卫老三三人,语气平淡,“来拜年的?” 卫老三哪敢说半个“不”字,慌忙点头,“算、算是......” “既来拜年,礼数该周全。” 陆岚抬手唤了手下。 “展文星,让他们过来,给卫掌柜和王老夫人磕头拜年。” ----------------------- 作者有话说:赤豆糖粥真的叫红云盖雪,起源于南北朝,明清出的称呼,童谣是民国时期流传的,苏氏爆鱼是甜甜的炸鱼。 锦云:你受伤了?[托腮] 陆大人:你手疼吗?[爆哭](我也来得太晚了 第71章 冬日踏雪 雪花落到街坊们的头发上,也有钻进脖颈的,簌簌有声。 但没有人愿意回铺子躲雪,连撑开一把油纸伞都不愿意,生怕遮住了眼前的光景。 秦氏将豪哥儿往前推了推,皮笑肉不笑道,“快,去给你婶婆和姑姑磕头。” 她是听过陆岚的,从逢年过节的饭桌上,毕竟江南府也多水路,通长江。巡检使每个州府都有,并不是什么多大的官职,但得赐绯的只有一位。最近这几日到了平江府后,又听阊门码头的伙计小贩说道几句便也记住了。 阊门码头的伙计讲得最多的,便是这陆大人如何“刀砍贼人”、“手撕水寇”......尤爱将那血呼啦的场景讲得如何如何生动,配上那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高超口技,“刺啦”、“刷拉”、“噗”的一声...... 叫人听得这陆大人杀人不眨眼。 “嗯?” 陆岚挑挑眉。 酥心蜜意(美食) 第119节 秦氏身子一僵,拉着豪哥儿的手都松了些,脸上的讨好笑容瞬间僵住,嗫嚅着,“大,大人,这豪哥儿还小,我们是做长辈的......” “长辈?” 陆岚打断她,“要编排她,逼她回江宁府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自己是长辈?” 展文星立刻上前几步,沉沉地扫过卫老三和秦氏,“大人说的是你们,二位请吧。” 卫老三只觉咙发紧,很快被按到王秋兰跟前,张了好几次嘴,只憋出一句,“婶,婶婶......过年好。” 秦氏也跟着点头,声音发虚,重复着话。 “方才不是很能说?舌头这么脏,想来说出的吉利话也不好听,给他们洗洗嘴。” “是!” 荆六郎和其他两位手下大步上前,拎起卫老三后领,拽着秦氏胳膊,顺道用夹着个豪哥儿。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荆六郎就把瘫软的三人拖了回来。卫老三和秦氏嘴角挂着浑浊的汤水。 “这味道。” 刘掌柜凑得最近,闻着熟悉,很快“哎唷”了一声,与身旁的赵香萍说道,“老钱家的汤饼泔水。” 陆岚没有再说话,展文星心领神会,在一旁冷冷道,“二位请仔细说,说得响亮。且大过年的,拜年要开心些,大人要你们笑。” 卫老三膝盖刚沾雪地,就忙不迭抬头对着王秋兰挤出笑,扯着嗓子喊,“婶婶过年好!祝您老新岁身体硬朗,眼不花耳不聋,天天能吃两大碗饭!” 秦氏也跟着凑上前,“祝您老新一年福气像云来香门前的雪堆似的,堆得高高,穿金戴银,子孙绕膝!” 她按了按豪哥儿的头,让着孩子开口,“祝婶婆添福寿,日日笑哈哈!” 卫芙蕖和卫芙菱早就从赵记熟食行出来,拉着小手将卫锦云和王秋兰护在身旁。这几人特地避开了姐妹三人。 陆岚沉声道,“给卫掌柜和两位小娘子磕头。” 卫老三猛然抬头,伸着脖子喊,“我要去告你们!我朝以仁义孝道治天下,你们竟然让我们对毛丫头磕头!” 与这云丫头磕,尚且还能隐忍,他们已年近四十,如何能对七岁孩子磕头! “哎哟,您老这话可不敢乱说。” 展文星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当街编排我们司户参军李大人,说些莫须有的失德闲话,这可是指斥上官,笞四十呢。” 哥哥从前选择做讼师行当,在家中背这些东西时,他也跟着耳濡目染,记住了好些。 卫老三脸色煞白,就见李季拿着落户文书从街口走来。 他将文书递到卫锦云手里,看向陆岚,“落户已办妥,卫家四位户籍已入平江府,归我司户房管辖。” “她与祖母,妹妹们已落户平江府,往后是平江府的编户齐民,你们卫家管不了。” 陆岚目光浸满冷意,“本官知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想仗着未满一年,想将她带回去,嫁了人,让这铺子就落在你们手里。” 秦氏趴在雪地里,颤抖道,“知州大人难道不管您当街欺辱外乡?我要去告你们——我要去府衙告你们滥用职权!” 陆岚垂眸看她,“嗯,请便。” 他继续道,“磕。” 展文星适时开口,“眼下,给卫掌柜和两位小娘子磕头。再磨蹭,再洗洗嘴。” 荆六郎和另外两位手下往前一站。 卫老三瞬间怂了,死死拽 住还想出言的秦氏,“卫掌柜,两位小娘子,过年好!祝,祝卫掌柜生意红火,两位小娘子事事顺心......” 秦氏被拽得一个趔趄,看着荆六郎冷硬的脸,终究没敢再喊,哑着嗓子附和,“祝卫掌柜赚得盆满钵满,两,两位小娘子也好。” 豪哥儿磕得最顺,“姑姑过年好,妹妹过年好。” 陆岚转身,看向卫锦云,柔和道,“没事了。” “你才回来,就管这些,其实我自己能处理的。” 卫锦云不愿在看地上的三人,拿着总是往陆岚的腰上盯。 好好的甲胄,就是露出了包扎的纱布。 卫锦云早就设想过卫家再找来这件事,毕竟她们回平江府完全没有与乡里打过招呼。等他们所谓的孩子亲事与入学事宜处理妥当了,总要咽不下这口气,找上门来。 没想到,竟大过年找上来。 她与顾翔商量过,也与展讼师打听过,连哪家打手都请好了。 届时人来了先打一顿再说。 这卫家人如水蛭,与她早就没有半分亲情,她会打到他们服气。她算准他们不敢报官,若是真骨头倔了,要吃上官司,那她便请讼师,大把请,请多多的,请最好的。 她不是好欺负的。 “我偏管。” 陆岚话音刚落,他忽然偏头,没忍住打了个绵长的哈欠,“我困了。” “要在云来香?” 陆岚点点头。 “进去吧,外面天冷。” 雪下得更大,街坊们看完这光景,都缩回铺子去了,只在门口张望互相耳语。 雪地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晚雾披着斗篷,领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奔过来,老远就喊,“卫掌柜!我来了我来了!” 卫锦云回头,无奈地摇了摇头,“来晚了,汤渣都没喝上。” 晚雾看着陆岚,嘿嘿笑两声,“哎哟让陆大人捷足先登了,下次我定是跑快些。” 但壮汉还是往卫老三两人面前一横,四个人齐刷刷睥睨着他们,晚雾也跟着一块睥睨。 “本官心仪她,却未曾越界。” 李季望着陆岚走进云来香的背影,淡淡开口,“陆大人,借副官一用。” “请便。” 展文星对李季恭敬拱手,“李大人吩咐。” 李季垂眸扫过还瘫在雪地里的卫老三夫妇,语气冷硬,“方才编派上官,滋扰良民,按律笞四十。” 卫老三顿时哭喊起来,“李大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秦氏也跟着扑过来,却被荆六郎一脚隔开。 展文星召来两名手下,将卫老三和秦氏按在雪地里。 荆六郎则拎起缩在一旁的豪哥儿,冷声道,“老实待着,再闹,就不是只看着了。” 豪哥儿吓得瞬间收了哭声,只敢在他手里瑟瑟发抖。 “我这可是付了钱的,也不能让人白来一趟吧。” 晚雾走到展文星身旁,自告奋勇道,“展副官,让这哥几个试试?” “给你给你。” 展文星将杖递过去,“一路赶来,我人都僵了,手冷得很。” 他冲着李季躬身问,“李大人,这是卫掌柜请的。” 李季点头应允。 四十杖打完,两人再没半分之前的嚣张。 李季拉着儿子的手回府,“派人盯着上船,让他们滚出平江府,再敢来闹事,直接收监。” 雪虽下得大,他却看清了她对陆岚的眼神。 瑞雪兆丰年。 他和呈哥儿该回家过年了。 卫老三被巡检司的人架着塞进船舱,屁/股上传来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 待巡检司的人下了船,船出了阊门码头,他才咬着牙开口,“谁知晓她卫锦云竟傍上了陆岚......早知道她有这靠山,我何苦来讨这顿打。” 秦氏瘫在一旁,想起家里新娶的大儿媳,越想越悔。 她眼泪往下淌,“我早说不要来不要来,你偏不听,说什么没有入户好拿捏,眼下可好?挨一顿打不算,回去我那媳妇儿又有得说了。不定又要撺掇着大郎跟我分家,家里本就鸡飞狗跳,这下更是没安生日子过。” 她家大郎夏日里才讨的媳妇儿。那媒人说得好听,说是十里八村都找不出这样贤惠的,听话懂事的。 敲锣打鼓迎进了门,她便训诫了她几日,让她守守做媳妇儿的规矩。没想到她不知在大郎身边吹了什么耳旁风,竟让大郎这样护着她,连每日的请安都免了。 光夏日一个月,就吃了她十二个西瓜。 眼下有了身子,更是不得了,天天念叨着分家不说,隔几日就要宰鸡杀猪吃,又要吃羊肉,真是当她家是什么贵人府了。 船身晃了晃,卫老三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还嘴硬,“哭什么哭,难道你没想着抢她的铺子,如今全怪在我头上了。” “我哭都不成了?你也要向那狐狸精一样气我。” 秦氏忽然坐起来,忘了疼,指着他骂,“当初是谁说卫家的东西就该归我们,说她卫锦云赚了银子就得贴补卫家?” 两人在摇晃的船舱里吵得不可开交,雪落在船上,船渐渐行驶出平江府。他们这一趟,不仅没讨到好处,反而挨一顿揍。 云来香里,卫芙菱牵着王秋兰的手,卫芙蕖端着个小木盒,小心翼翼把人领到后院。 待几人到了廊下,卫芙蕖轻轻打开木盒,里头放着块崭新的牌位,刻着祖父的名讳,漆色鲜亮。 王秋兰瞥见牌位的瞬间,眼圈倏然红了。 卫芙蕖赶紧扶住她的胳膊,轻声说,“祖母不要哭。其实姐姐早就请人给祖父新做了牌位,一直没拿出来,是怕您看见想起伤心事。” 卫芙菱也凑过来,也抱了抱王秋兰的胳膊,“是啊祖母,祖父的牌位在卫家祠堂有什么要紧,我们心里记着祖父,常常想着他。” “祖母,我们把祖父的牌位,跟爹娘的牌位摆到一起吧。祖父最疼您了,他知晓您带着我们回了平江府,落叶归根,还把日子过好了,一定会在天上很高兴的。” 卫芙蕖把木盒往王秋兰面前递了递。 王秋兰再也忍不住,眼泪砸在牌位上。 她伸手把两个孙女紧紧搂进怀里,哽咽道,“好......摆在一起,都摆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这下,她们是真的回家了。 陆岚坐在云来香的柜台前,手里捧着瓷碗,赤豆糖粥的热气熏得他眼里的倦意淡了些。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0节 几位巡检司的手下围坐在桌旁,也各端着一碗,吃得暖洋洋。 陆岚抬眼看向正在他身旁打算盘算账的卫锦云,“我才出去多少日,隔壁张记的铺子,就已经成了你的领地了。” “那是,做生意我是专业的。” 卫锦云坐在他身旁回道。但她很快又将视线落到他的腰上,眉头微蹙,“你腰间的伤,眼下疼不疼?” “好疼。” 陆岚拿着调羹,注视着她,眼睫轻颤了几分。 不远处的展文星刚喝进嘴里的赤豆糖粥差点喷出来,猛然低头咳嗽,脸涨得通红。荆六郎也没好到哪儿去,咳了两声,看窗外大雪。 常司言站在顾翔身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翔姐,我吓死了。” 顾翔一片看透世间万物本质的神情,“习惯就好,干活干活。” 卫锦云一听他说疼,眉头又蹙了几分,“那我这就给你叫大夫,去我常去的那家,大夫医术好,说话也温和。” 陆岚却摇了摇头,“不去,我今日有事。” 卫锦云愣了愣,“你才回来,还有什么事要忙?” 陆岚抬眸看她,声音轻缓,“嗯,你能陪我去吗?” 卫锦云“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陆岚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劳烦卫掌柜给我准备些精致的点心,七八块不要重样,王婶酿的冬酿酒,也劳烦盛一壶,用食盒装就好。所有东西,从我的牡丹卡里扣。” “收到!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巡检陆大人。您稍等,我去给您装点心,冬酿酒这就给您盛!” 卫锦云说着转身往后院走。 展文星和荆六郎对视一眼,默默低头扒粥,假装自己是两尊看不见的石像。 卫锦云拎着装着点心和冬酿酒的食盒出来时,陆岚已经歪在屏风后的藤椅里睡着了。 甲胄虽冷硬,长睫却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沉,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顺。 卫锦云放轻脚步走到展文星身边,“他这伤到底怎么受的,不是说水寇早少了大半吗,陆岚的功夫,怎么还会受伤?” 展文星连忙回话,“卫掌柜别急,这次不是寻常水寇,是之前潜逃的漏网之鱼,在长江里躲了三四年,前些日子才露了踪迹,陆大人追了几日,总算把人当场就法了。” 卫锦云皱着眉追问,“那他腰间的伤......” 展文星摸了摸鼻子,眼神飘了飘,含糊道.“至于陆大人腰间的伤......这,这我也说不太清,当时场面乱,没看清细节。卫掌柜,这事儿您还是等陆大人醒了,自己问他吧。” 说罢他赶紧低头,默默吃粥。 卫锦云瞥了眼藤椅里睡得安稳的人,轻轻把食盒放在旁边的柜台,又拿了件厚斗篷,小心地盖在他身上。 云来香里进进出出的客人不少,挑点心的,歇脚喝热茶的,备年货的,却都心照不宣地放轻了脚步,连平日里爱闹的孩童,都被爹娘按在座位上,乖乖咬着点心不吭声。 方才街上的动静早传开了,大家都知晓陆大人回来了。每一年年前,他都会去再去长江巡一圈,确保大家过个好年。 有人偷偷瞥一眼屏风,小声跟同伴念叨,“听说陆大人又受伤了,为了咱们平江府的水路太平,真是拼了,也不知晓陆大人的身上到底有多少旧伤。” 另一个人赶紧点头,“可不是嘛,这几年江上安稳,全靠陆大人盯着。唉,其实他也才十八岁。全平江府知晓他的心意,只有......” 话没说完,被旁边人轻轻碰了碰胳膊,两人立刻闭了嘴,却都默契地看向柜台后打算盘的卫锦云。 卫锦云正算着过年的账,只偶尔抬眼望向藤椅,见陆岚睡得安稳,唇边漾出一点笑意。 她只当他是回来路上累着了,却不知,这满云来香都看清的心意,唯独她自己还站在大雪里没有看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陆岚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他嗓音还有才睡醒的倦意,哑声道,“看多久了?” 卫锦云手还悬在半空,当场被抓包。 “你伤到底如何?一会我们还是去看大夫吧。” 她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陆岚没应声,只微微侧身,把腰间的那一点白布往她面前露了露,“那你碰碰我,我看看疼不疼。” 是他让她碰的,不是她自己要碰的。 卫锦云听话轻轻碰了碰布面,没摸到硬结,也没渗出血迹。 她的手指左碰碰,右挪挪,一边碰一边追问,“这里疼不疼,那这块呢?” “穿了轻甲,好像察觉不到。” 卫锦云抬头瞪他一眼,伸手扯了扯他甲胄的系带,“那你把甲脱了,都回平江府了,还穿着这个做什么?脱了我再给你看看。” 这话一出,不远处的展文星刚喝进嘴里的茶“噗”的一声喷在荆六郎的脸上。 陆岚的手覆上甲胄的系带,“这不好吧,卫掌柜。” 卫锦云放下系带,“那我不给你看了。” 陆岚起身,从手下那里拿了衣裳,熟练地往后院走,“我去脱甲,我们出门。” 不过片刻,换了身他不常穿的月白劲装出来,少了甲胄的冷硬,多了几分温润。 他走到卫锦云面前,拿起她备好的食盒,“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吗?我想带你去。” 卫锦云问,“去哪里?” “一位故人那里。” 陆岚没细说,只望着她。 还没等卫锦云犹豫,卫芙菱和卫芙蕖不由分说就把她往门口推,“姐姐快去吧,我们帮你看铺子!” 卫芙蕖还一本正经叮嘱,“记得给我们买上山塘街王记的炸小肉排呀!” 雪絮轻轻落着,沾在街旁挂起的红灯笼上。 天庆观前的街道早被年货摊子占满,卖糖画的竹签上转着晶亮的龙形,炒货铺的香气混着雪气飘得老远。 小贩穿着厚袄吆喝,“糖霜栗子——刚炒好的糖霜栗子哟!” 穿斗篷的小娘子们撑着油纸伞,三五成群。孩子们裹得像圆滚滚的汤圆,踩着雪地里的脚印追跑,雪地上被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印子。街角还有个雪人,顶着红纸做的帽子,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一路走到山塘街。山塘街的河里,乌篷船披着雪缓缓晃,船上挂着的腊肉咸鱼也跟着晃悠。 油纸伞面落着雪,陆岚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稳稳拿着伞柄,将大半伞面倾在卫锦云那边。她裹着白斗篷,和他的玄色大氅并肩走在人群里。 走过拱桥时,桥边卖糖球的小贩吆喝声清亮,“糖球——山楂的、葡萄的,裹了三层糖哟!” 陆岚停下脚步,买了串裹得晶亮的山楂糖球,递到她手里。 卫锦云道谢后咬了一口,转头对陆岚笑,“好甜啊,陆岚。” 陆岚没看糖球,只望着她,声如落雪,“嗯,好甜。” 两人走到了阊门不远处的一块地方,喧闹声渐渐淡了,雪落得更静。 再走几步,一片矮松后露出座孤坟,雪压在坟头的青草上,墓碑与周遭却打扫得干净,连刻字都清晰。 陆岚将食盒放在碑前,打开盒盖,精致的糕点摆得整齐。他又往随带的瓷杯里斟满冬酿酒,酒液清冽,甜香十足。 他蹲在坟前,伸手轻轻拂过碑上“沈鹤如”三个字,“鹤如,我为你报了仇。那伙水寇的漏网之鱼,已经伏法了。” 他望着远处街巷隐约的红灯笼,“今年过年的平江府,依旧很好,很太平。” 卫锦云站在他身后,轻声问,“陆岚,他是你很好的朋友吗。” 陆岚点了点头,“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友。十四岁那年,他跟我一起进了巡检司。有一次我们随队巡江,他就被水寇......” 话说到这儿,他停了停,“只要我还留在平江府,我便会让水路畅通太平。” 陆岚抬手拂去碑上落的新雪,“守着平江府的水路太平,是我和他一起的心愿。” 阊门的方向,隐约传来年货小贩的吆喝。 “他想葬在这里,能看见阊门的百姓年年丰衣足食。” 雪还在落,落在他的发梢。 “所以,我不会离开平江府。” 阳光带着夏日的热意,少年陆岚和沈鹤如走在阊门码头处。 沈鹤如咬着冰糕,含糊问他,“你的阿翁是将军,你以后是不是也要去汴京当大官?穿金戴银的那种。” 陆岚把冰糕举到眼前转了圈,“当大官有什么意思?你呢,不想去边境参军?骑大马、佩长刀,多威风。” 沈鹤如却停下动作,攥紧拳头,“我不去边境,我要留在平江府打水寇。水寇也很凶,他们抢船、杀人,沿江的百姓好多都家破人亡,全是无辜的人......我要把他们都抓起来,让江上再也没有坏人。” 又一年冬。 沈鹤如拽着陆岚的手腕,“陆岚,咱们现在就 去巡检司报名,刚好招新卒,咱们去试试!” “祖父要是知道了,定会责怪的。” 沈鹤如立刻松开手,叉着腰挑眉,“陆岚,你怕了?怕你阿翁骂,还是怕去了巡检司吃苦?” 少年眼底的犹豫瞬间散了,语气掷地有声,“我不怕。去就去,谁怕谁!” 水寇确实凶恶,箭伤,刀伤也很疼,但是他们能救一船又一船的人。 很开心。 可去巡检司那年,雪地里是两串脚印。 陆岚恍然回头时,雪里只剩下他的了。 卫锦云蹲下身,也轻轻拂去墓碑边缘的落雪,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他。 她看着碑上的字,轻声道,“原来是和陆岚一起,想护着平江府的大人啊。” 她继续道,“这些点心是我做的,不知道合不合大人口味,希望大人喜欢。” 雪落在她的斗篷上,她抬头望了眼不远处阊门的方向。 “大人,你看,平江府眼下可太平了。街上的人都在买年货,孩子们在雪地里玩闹,江上的船也能安稳行着,你和陆岚的心愿,都实现了。” 陆岚站在她身旁,看着她认真和墓碑说话的模样,眼里的怅然渐渐被暖意填满。 两人没在坟前多留,买了才出锅的炸小肉排,一路说说笑笑往回走。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1节 才回云来香,炸小肉排的香气就引来了伙计,没片刻就被分了个干净。姐妹俩吃着肉排,连声说“姐姐最好”。 正热闹着,门口传来竹箱磕碰的声响,庄仵作挎着箱子走进来。 五十岁的人了,脚步还轻快,一眼就瞅见陆岚,“陆大人,听说您追寇受了伤?小的来给您换药包扎。” 卫锦云包着礼盒,抬眼道,“仵作大人,您还管伤口包扎的活儿?” 庄仵作笑着往陆岚身边凑,“我这是身兼数职!大人每次受伤,都是我来换药,他那伤得怎么处理,我门儿清。” 陆岚回道,“不用了,小伤。” “要的要的!” 庄仵作不由分说把箱子往桌上一放,“万一有炎症可麻烦,您赶紧坐下,小的手脚快得很。” 卫锦云看着他,陆岚没法,只能在藤椅上坐下,“那你快点。”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片刻庄仵作就掀帘出来,脸上带着点哭笑不得的神情。 卫锦云迎上去,“这么快就换好了?” 庄仵作苦笑着点头,往屏风里努了努嘴,没多说什么便挎着箱子走了。 卫锦云满心疑惑地走进屏风,就见陆岚靠坐在藤椅,月白长衫被撩至腰际。 他露出的腰线条利落,是常年习武练出的蜂腰,隐约可见沟壑分明的线条,只腰间覆着块松松垮垮的白布。 陆岚抬眼看见她,“你怎的进来了?你果然是兔子流心包。” 卫锦云瞪他一眼,“你才是包子。” 说着她瞥见地上掉了截白布,弯腰去捡,藤椅的纱布就顺着他的腰线滑了下来。 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甚至没有破皮。 “陆岚!” 卫锦云揉着白布,“你这伤口都要自己愈合了!” ----------------------- 作者有话说:陆大人:啊,好疼[可怜] 锦云:[白眼][白眼][白眼] 第72章 过小年夜 腊月二十,冬寒。 黛瓦上积着蓬松的白雪,朝阳初升,和煦刺眼,融化起檐上积雪来却没有什么劲头。 几只雀鸟在滴着雪水的枝头上站了一阵,然后俯身直冲地上的稻米小堆。周围明明都积着雪,只有那地儿却突如其来冒出了一把冬日好粮。 稻米黄澄澄的,两只麻雀蹦跳着,尖嘴啄得米粒沙沙响。 “啪”的一声,竹篮重重地扣在雪地上。 可篮里空空,方才啄米吃了个肚饱的雀鸟早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其中一只还心满意足衔着粒稻米,叽叽喳喳地往枝头飞去。 “孟哥儿你拉的太快了,又没捉到!” 穿小羊斗篷的孩童狠狠叹了一口大气。 “这次是我没看准,下次我慢点儿拉,一定能捉到!” 孟哥儿仰头哼了声,他把竹篮掀开重新支好,手往兜里掏稻米,蹲下放到那里。 下雪天雀鸟们一定都饿坏了,他要多喂点稻米给它们吃,他再装一次没捉到,绝对不是他拉早了。 有挑着担子的脚夫时不时路过天庆观前,担子两头的瓮里,猪蹄浸在酱色卤汁里冒热气,鲜活的青鱼尾巴在水桶里拍着水,红绸系着的点心盒子摞得老高,都是年前贺岁赶着送的岁盘。 这一趟趟的,年货实在是太多,雇位脚夫大家也落得一身空闲,脚夫加价两文,挣得是干劲十足。 天庆观前里混着爊鸡鸭的香。赵香萍将卤得金黄的鸡鸭拎到案板上,大刀剁得“咚咚”响,不要鸡鸭屁/股的,她就扔在底下的桶里,给丝瓜和毛豆加餐。但有人也好这口,说这块肉咬起来,软弹有嚼劲,喷香流油。 要过年了,若是要在家中设宴款待的,席面上都备熟食冷盘。谁家熟食做得好,那定是天庆观前的李家酱肉铺子与做爊鸭的赵娘子。 赵记熟食行人山人海,都没地儿挤了。 裹着件兔子斗篷的孩童跟阿娘出来买熟食,绒毛兜帽把脸遮得只剩双圆眼睛,撞着个穿小鸡斗篷的孩童。两人都闷哼一声,凑在一起“喂喂喂”了几句,听出是常一起玩的伙伴,才手忙脚乱扯下斗篷兜帽,露出咧着嘴的脸。 一块排队的,还有穿老虎斗篷的孩童。这样站在人堆里一望,倒真像一群圆滚滚的小动物在雪地里挪。 卫锦云在厨房里揉出各式各样的点心,顾翔将一屉屉蒸好的点心搬出去放温凉,朝酒摆礼盒,晚雾正把将烤好的桃酥、芝麻酥、桂花糕装进红绸盒子。 常司言核对着各家的送礼单子,时不时念叨“这是十全街的赵掌柜家的”、“这个李员外的三盒尊享款”、“沈掌柜的五十盒装完了吧,闲汉小哥怎的就来俩,真当自己是大力士了”,诸如此类...... 后院的热气混着鲜气蔓延,王秋兰端着大碗走在前头,卫芙菱和卫芙蕖各自攥着湿抹巾,稳稳端着两个小一些的碗跟在后面。 卫芙菱放下碗后扬扬手,“姐姐们快点来吃菱姐儿包的鮆鱼馄饨呀,特别特别特别鲜,我已经给你们尝过两只啦!” 碗里的鮆鱼馄饨浮在清透的汤中,汤面撒着切好细蛋丝,紫草和虾米飘在其间。 常司言舀起碗里一个馄饨,吹了吹就咬开半口。鮆鱼馅的鲜美,细腻的鱼肉嫩得几乎不用嚼,混着汤底里虾米的咸香,是一种清润的鲜。 她满意地又舀起一只,冲着卫锦云道,“报恩小哥就是厉害,要说初春时的鮆鱼最为鲜美,这大雪皑皑的,还能给我们卫掌柜抓来噢。” 卫锦云舀着汤睨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噢,再提陆岚,我先将你的利市存起来,开春再发给你。” 常司言立马把嘴里的馄饨咽下去,头似拨浪鼓摇摆,“我错了我错了,吃鮆鱼馄饨,大家都爱吃。” 一旁顾翔一口能吃两个,她几下就将半碗鮆鱼馄饨下了肚,抬眼问,“卫掌柜,陆大人已经送了好些日子的鱼了,每日不重样,你还不让他来云来香休息啊,巡检司都休沐了。” 卫锦云咬着牙“哼”了一句,“他受伤了,就得养好伤。不好好歇着,跑出来送什么鱼。” 每次就来送个鱼,有时她都不知晓他来过。 元宝被鮆鱼的香气馋得喵喵叫,卫锦云吃完馄饨,端着它的碗去给它喂鮆鱼糜。 这辆元宝吃饱喝足,又准备往藤椅上一躺,四脚朝天睡大觉,被卫锦云一把抱起。 “你瞧瞧你,他都将你喂成什么样了元宝,你还有做一只好狸奴的觉悟吗。” 卫锦云点着元宝的脑袋给它上课,“你眼下必须动起来,你可是天庆观前一霸,不是一辆!” 他像是祖母喂狸奴,嘴里只会念叨——够不够孩子,孩子够不够。 元宝委屈地喵了两声,听话地去铺子门口,开始进行长达“一小会”的锻炼。 丝瓜的皮毛在太阳下泛着漂亮的光泽,黑得油光水滑,像只威风凛凛的猎犬。毛豆正用它蓬松的脑袋蹭蹭孟哥儿的手,孟哥儿说“快坐下”,毛豆便听话地坐下,伸出舌头,睁着汪汪大眼得到了油润的鸭屁/股两块。 雪地里忽然闯来抹亮眼的红,陆翎香裹着件石榴红斗篷跑过来,里面穿的碧袄露出袖口,手里拎着的锦盒扎着红绸。 她很快就奔到卫锦云跟前,喘着气把锦盒往桌上一放,“锦云你想不想我?” “当然想,香香,你终于从汴京回来了。” 卫锦云忙去给她倒热茶。 陆翎香喝了一口热茶后立马掀开锦盒。里面铺着柔滑的红缎,两支嵌着粉珠的海棠 珠钗斜放着,旁边是支镀金的蝶翼步摇,翅膀上镶着翠。底下还压着两盒胭脂,一盒是娇嫩的桃粉色,一盒是偏暖的橙橘色。打开旁边的螺钿粉盒,里面的香粉像雪一般细腻。 “快看看我给你买的好东西。” 陆翎香推着锦盒往她跟前送。 卫锦云拿起那一支海棠珠钗,粉珠跟着颤动两下,漂亮极了。 她忍不住笑,“香香你发大财了?这看着好贵。” “嗯嗯,都是给你的。” 陆翎香见她的笑,满意点点头,“真的都是给你的,你不收我就不开心了,你舍得让香香不开心吗?” 陆翎香盯着卫锦云拿起珠钗的模样,心里嘀嘀咕咕。 其实这些东西哪是她发大财买的,是父亲母亲给了碎钱,二哥也塞给她的一袋子钱。首饰都是她拉着祖母挑的,祖母对着摆着里的珠钗翻来覆去看,说要衬卫小娘子的气色,粉珠比白珠好看。 胭脂水粉是嫂嫂帮着挑的,大哥还打趣她说跟你嫂嫂说卫小娘子是什么模样,让她帮她选。她说锦云就像仙女模样,二哥也日常都去她铺子“路过”。 大哥和嫂嫂笑得要人仰马翻,说今年汴京里事忙回不了平江府,明年说什么也要跟官家告假,回来瞧瞧让她和二哥都挂心的人。 想着这些,陆翎香又往卫锦云身边凑了凑,“你快收下嘛,都是挑了好久的。” 卫锦云把珠钗轻轻放回锦盒,笑着点头,“那我真收了,多谢香香。” 陆翎香立马笑起来,伸手把锦盒盖子摁好,“你收呗!二哥的鱼你日日都收,可不能不收香香的首饰。” “不提陆岚。” “不提不提。” 巡检司的屋檐也积着厚雪,几位手下一起买了几个红灯笼挂在廊下,又贴了几张红剪纸,给森森的巡检司添些过年的氛围。 陆岚把巡河记录叠好放在案上,抬眼对展文星道,“该休沐了,你回去吧。” 展文星收拾着笔墨,笑着道,“今年休沐倒早两日。” “平江府太平,自然早两日放了。” 陆岚又翻了一叠卷宗,“往年你总跟本官一起下值,今日早些走,和你哥哥过个好年。” “多谢大人。” 展文星连忙应了声,麻利地把东西收进包袱。 他们说大人十四岁进了巡检司,他也是。 他记得也是一个冬日,爹娘早就来了信,说卖完这批货就回来。可回来的商船遇了水寇,他们被扔在长江里,尸骨无存。 从那时,他便不喜欢过年了。 等他终于大了些,他不顾哥哥劝阻进了巡检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水寇杀水寇杀水寇。 他总是冲在最前头,大人赏识他,给他治伤,说他像他的一位故人,他也是喜欢拼命,以后让他跟在他身旁。十五岁时,他成了大人身旁的副官。 大人好,对手下好。大人很少笑,一直很严肃,但大人喜欢吃甜食,真奇怪啊。大人总会把买来的点心分给他们吃,大人会记挂到每一个无名小卒。好像每个人的名字,大人都记得。 大人真的很好,他展文星愿意一直跟在大人身侧。 十六岁的他,又开始期盼起过年。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2节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展文星扬声道,“大人也快些下值吧,今日那青鱼小贩,给您把鱼放门口了,还在扑腾着水呢!” 他说完便踩着雪往外走,先去称些蜜煎与银杏,再去买爊鸭两只,哥哥最近苦读书,都不往赵记熟食行跑了。 陆岚下值时,暮色已经漫过平江府的街巷,灯笼亮起,在雪地里映出红光。他先去巡检司后巷,把备好的年货,裹着红绸的点心,腌好的肉干,鲜瓜果分发给留值的弟兄,又转身回屋,将门口木桶里的青鱼串在草绳上。 雪落在坟头,沈鹤如的墓碑上积着厚厚一层。 陆岚蹲下身,把带来的酒倒在石案上,摆上点心吃食。 “又过年了,鹤如。” 风卷起,他望着墓碑,声音轻得怕惊着他,“鹤如,我喜欢她,就是上次带来看你的那位卫小娘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好?” 墓碑静悄悄的,只有雪无声坠落。 “我就知晓你也觉得她很好。” 陆岚忽然笑了两声,拍了拍墓碑,“我要去和她说心意了,你教教我怎的说呗......她喜欢什么呢?你说,我把阊门所有的零嘴都买了带给她吃,好不好?” 他想了想,对着墓碑自言自语,“你说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她会喜欢我吗?会喜欢我家吗?” 雪落在他肩头,他却没动,只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笑。 云来香的长桌旁横七竖八坐了一圈人。 顾翔瘫在椅上,胳膊搭着桌角,“不行了,没想到这最后一日这么累,我感觉咱们云来香的灶台都要炸了,上午至今,就没歇过片刻。” 朝酒灌了大半碗茶,抹了把嘴笑,“老大你也会觉得累啊,我跟晚雾一直以为你是铁铸的,压根不知道‘累’字咋写。” 毕竟她们眼中的老大,那可是抡起笤帚来跟关公甩大刀似的,乍乍生威,就没见过比云来香更干净的地儿。 “去去去。” 顾翔抬手拍了下她的胳膊,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我是活人,活生生的人,再铁打的也扛不住转三四个时辰,我倒下了。” 常司言揉着酸胀的手腕,晃了晃手里的单子,“咱们竟然排出去那么多岁盘点心的单子,刚才对账时我险些都没对过来,手都写酸了。” 晚雾走过来坐下,望着后厨的方向轻声道,“说起来,卫掌柜才是最累的,从早忙到晚,眼下还在厨房蹲着呢,我进去看,她还在给最后几盒点心系红绸。” 卫锦云从后院掀帘出来,汗将她额前的发都打湿了,脸颊被灶火熏得红扑扑。 她往柜台一坐就瘫在藤椅上,“不行了,招人,必须招人,春日给喵喵面包工坊招人时,顺道再给云来香招两个。再这般下去,我也倒下了。” 卫芙蕖坐在一旁,手里拿着蜂蜜小面包小口地吃。她抬眼望着卫锦云,“姐姐招人从冬至前念叨到眼下,都没有招。” 卫锦云叹了口气,“这不是过年了嘛,牙行的人大多回老家了,哪有人来寻活计。开春就不一样了,外头找活的人多,也好挑,到时候一起招吧。” “卫掌柜好好歇着,我去做今日的小年饭食。” 晚雾才撑着桌子起身,卫锦云便阻止道,“哪里需要你,你也给我好生歇着,你家卫掌柜早就请了人,一会儿该上门了。” 几人瘫了一会,院外很快传来车轮碾雪的咯吱声。 门口站着位穿橙袄的娘子,包髻边别着支梅花簪子,背上背着口擦得锃亮的大铁锅,身后驴车上堆着满满当当的食材,鲜肉,水灵的矮脚青,活鱼......还有捆得整齐的干货。 她笑着扬声问,“请问这里是云来香吗?请问是卫掌柜请的李娘子吗?” 卫锦云立马从藤椅里起身,“晚娘,你可算来了。” 李师晚目光扫过卫锦云通红的脸颊,打趣道,“哟,瞧把我们家大忙人给累的......陆某人也不过来关切关切。” 她把铁锅从后背解下,“收了卫掌柜好几贯钱,可不得好好露一手,让你们都吃得满意?” “快别站着了,厨房才歇火,正好用。” 卫锦云松了口气,推着她往后院走。 “哎唷,茶还没喝两口呢,瞧你急的,少不了你的。” 李师晚应着,回头冲常司言几人笑了笑,顾翔拎起驴车上的食材,跟着两人进了厨房。 李师晚进厨房时,先把拿下铁锅,架在灶上擦个干干净净。 她绑好攀膊,从筐里拿出提前卤好的酱鸭,鸭皮红亮油润,她麻利地剁了往瓷盘里一摆,翠绿的青蒜,斜切成段围在盘边。 接着取了泡在凉水里的藏鱼,捞出来攥干水分,切成细条放进瓷盆。她剥了两头新蒜,捣成蒜泥,切了半碗葱白丝,往盆里加了勺醋、豆酱、淋上 点芝麻油,用筷子搅动凉拌。 葱拌藏鱼是一道很好的开胃凉菜。 鸡头米虾仁要把新鲜虾仁用干净布吸干水分,撒上半勺面粉抓匀,与圆润白亮的鸡头米一起同炒。铁锅烧得冒烟,油热后先下虾仁翻炒,倒入鸡头米,撒上一把青豆,翻炒两下就出锅。鸡头米和虾仁都嫩,不能多炒,这样吃着才鲜美。 烧鳝是要焖的,等汤汁收至一半,用勺子舀着汤汁反复浇在鳝上,最后撒上一把切段的蒜叶,酱香浓郁。清蒸鳜鱼就简单些,鱼身上划几刀,塞进姜片葱段,淋上酒,放进蒸屉里蒸一刻,取出后拣去葱姜,淋上热油激香,再浇上一勺豆酱即可。 酱烧肉笋干则是慢功夫。五花肉收浓汤汁,肉块油亮,笋干吸饱肉香,李师晚用筷子扎了扎肉块,软烂入味,才盛进深盘。 至于炒黄豆芽和水芹,都是快/手菜。倒进热油里快炒,一会儿就盛盘,水芹切段,和香干丝一起翻炒,最为清爽解腻。 ......厨房里叮铃当啷响,李师晚不知备了多少菜,香气透过帘子传到大堂。 云来香的桌旁,常司言歪在椅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顾翔干脆趴在桌上,梦里都在淌口水,朝酒和晚雾也闭着眼。她们忙了一整日,困意早钻进了她们的脑袋。 过了不知多久,两道软软的力道晃着他们的胳膊,卫芙菱晃着常司言的袖子,“常姐姐醒醒呀!” 卫芙蕖轻轻推了推顾翔的胳膊,细声说,“顾姐姐,饭好了。” 几人迷迷糊糊睁开眼,鼻尖先钻进一股香,瞬间驱散了困意。 她们立马坐直身子,顾翔揉着眼睛,“这味儿......是不是我们的小年饭好了?” “快来端菜!” 卫锦云从厨房喊了声。 几人“噌”得起身,到后院用凉水泼了把脸,转头就钻进厨房。她端酱鸭,你捧鸡头米虾仁,其他人端着酱烧肉笋干的盘子,一趟趟往大堂搬。 红亮的酱鸭,油润的酱烧肉笋干......一碟碟菜摆满了长桌,热气裹着香气往上冒。 李师晚站在厨房,正用布擦拭刚洗干净的铁锅,一边忙一边开口,“卫掌柜阔绰,年前给伙计们的休沐饭食,都特意请我来烧。” 卫锦云站在一旁,手里拎着包用油纸裹好的点心,“你也坐下吃两口再走,忙活这半日,哪能空着肚子回去。” “不用不用。” 李师晚摆着手,将她的铁锅擦干净,找不到一点儿水渍后才放心重新背回身后。 她笑笑,“拿钱干活是本分,菜都齐了我也该走了。我爹还在家等着呢,再不回去,他又要念叨不孝啊不孝,你这李师晚年根底下还出去给人做席面,家里老人不管不顾咯。他真是的,管自己四十岁叫老人。” 卫锦云把点心递过去,“那带些点心走,我还没上新的蜂蜜小面包,给李掌柜尝尝。” “这我喜欢。” 李师晚接过来,“那这我可就收着了,恭敬不如从命......祝卫掌柜新岁心想事成,来年也要更加发大财。” “晚娘也是,是厉害的平江府第一厨娘。” “这我也喜欢,你可真甜。” 李师晚哈哈大笑了几声,说完她出门牵起驴缰绳,冲卫锦云摆了摆手,驴车碾着雪,渐渐消失在天庆观前的灯笼光里。 长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卫锦云从柜台拿出写着字的红封,里面是鼓鼓囊囊的利市,往每人面前推了一个,“今年辛苦大伙了,拿着工钱与利市,好好过个年。” 顾翔先捧着大利市,立刻喊起吉祥话,语气爽朗,“谢卫掌柜!祝卫掌柜新岁生意兴隆,来年云来香的单子排到天庆观前街尾去,我要给云来香的地儿扫得更照面儿。” 她还说着用筷子夹了块酱肉,塞进嘴里吃得眉开眼笑。 常司言拿着利市的红绳,笑得眉眼弯弯,“托卫掌柜的福,祝您新年万事顺意,小常明年给卫掌柜想出多多的段子,长一大堆羊毛给卫掌柜薅。” 她端起酒杯,跟卫锦云碰了一下,抿了口酒,又夹了筷鸡头米虾仁,鲜得眯起眼。 朝酒把利市往怀里一揣,动作干脆,“谢卫掌柜!祝卫掌柜新岁安康,咱们云来香越来越好!开春招了人,我跟晚雾还能多学些新点心的做法,往后帮您多分担。” 她也灌了卫锦云一杯。 晚雾的声音真诚极了,“谢谢卫掌柜......祝您新年一切都好,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都顺顺利利的。往后我会更仔细看灶,我会给卫掌柜做好很多好吃的。” 她说完,慢慢舀了勺莼菜羹,小口喝着,还是敬了卫锦云一杯。 卫芙菱趴在桌边,看着姐姐给大伙发利市,也凑趣喊,“祝姐姐新年有花不完的钱!” 卫芙蕖慢条斯理道,“希望姐姐再多长点肉。” 卫锦云笑着揉了揉姐妹两人的脑袋。 桌上的人边吃边笑,敬完卫锦云又去敬王秋兰,给卫锦云敬得晕头转向,又给王秋兰哄得乐开了花,前阵子江宁府来人的那些糟心事,也在一声声“祝王掌柜的裁缝铺子生意兴隆”中烟消云散了。 “砰”的一声巨响从铺子门口炸开,谈笑的几人立马涌到铺子门口。 雪地里,展子明穿着件裹着见雪色大氅,几乎和雪融在一起。他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拿着支长长的线香,正弯腰点焰火。 火星滋滋舔过纸捻,他立马往后退了两步,笑着赵记熟食行摆手,“香萍姐,快看啊快看啊!” 焰火窜上夜空,炸开一团金红交织的花火,映得雪地亮堂堂的,紧接着炸开时变成淡紫的流苏,慢悠悠往下飘,落在雪上转瞬即逝,再来的竟是层层叠叠的粉白花瓣,裹着中心的金蕊,绚丽多姿...... 展子明举着线香笑,展文星则是拿着两只爊鸭抱着双臂。 他站在一旁,看着哥哥雀跃的样子,面上笑心中也笑。说好的在家温书备考,转头就跑到这儿放焰火。 自从爹娘去了,哥哥扛起了整个家,很久没有笑得这样开心过了。 赵香萍牵着孟哥儿,春桃和小满跟在旁边,几人站在雪地里抬头看。漫天焰火还在炸开,金红的光屑映在赵香萍的斗篷上,她望着空中转瞬即逝的粉白花瓣,嘴角慢慢漾开浅淡的笑。 展子明在不远处冲她挥手,真是个讨喜的少年郎。 孟哥儿“噔噔噔”跑到展子明跟前,仰起脸伸开手,“子明哥哥,把手张开呀。” 展子明愣了愣,笑着照做,掌心刚摊开,孟哥儿就把东西倒了上去。 “这是阿娘给你的开心果。” 展子明捧着一把开心果,“谢谢孟哥儿,那我们一起看焰火好不好?” 孟哥儿立马点头,跟着他一起抬头望向夜空,新的一支焰火刚好炸开,淡蓝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顾翔望着天庆观前街口,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影子喊,“卫卫卫......卫掌柜,陆大人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雪地里,惊帆的身影被焰火映得忽明忽暗,马背上驮着好几个鼓鼓的布包,陆岚正牵着缰绳快步走来。 不过片刻,他就到了卫锦云跟前,就见卫锦云晃了晃身子,脸颊泛着些粉。 她伸手碰了碰惊帆背上的布包,声音有些含糊,“陆岚,你怎的让惊帆背这么多东西,累着它了。” 陆岚抬手扶了她一把,又悄悄收回,“给你买的,阊门眼下只要开着的铺子,我都买了。” 卫锦云眨了眨眼,忽然往他身旁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他胸前,小声问,“噢......今日有鱼吗?”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3节 陆岚点头,“有,在马背上。” 顾翔立马拽着常司言往惊帆另一头走,朝酒和晚雾也跟着,“我们去拿,卫掌柜的你跟陆大人说话,我们给惊帆喂草料去!” 几人将惊帆牵到一旁,七手八脚地卸布包。 雪地里的脚印一前一后,陆岚跟着卫锦云往河边走,积雪被踩出声响。空中时不时炸开焰火,金红的光屑落在两人肩头。河面结着薄冰,倒映着漫天焰火。 陆岚走在她身侧,轻声问,“你还在不开心吗?” 卫锦云踢了踢脚边的雪团,“我没有不开心。” “那你,不生我气,好不好?” 他转过身,垂眸看她。 “我没生你那个气。” “那你......” 陆岚愣了愣,但很快就被她抢了话头。 卫锦云抬着头,酒后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水,声音闷闷的,“你最近怎的只送鱼,怎的都不进云来香睡觉了?” 陆岚怔住,眼里满是吃惊。 他原以为她恼他之前装伤博她关注,才刻意不进铺子,却没料到她是在惦记这个。 焰火恰好在此刻炸开,淡粉的光落在她仰起的脸上,粉色袄子衬得她脸颊更红, 那双带着水汽的眼睛直直望着他,让他方才在路上想好的话也忘了怎么说。 陆岚的紧张还没散去,听见她的话,几乎是立刻应声,“我以后都来,往后每日都来。” 卫锦云晃了晃脑袋,“我才不是这个意思......陆岚还要当百姓之光呢,不是只属于云来香的陆岚啊。” 她说完,脑袋忽然没了力气,轻轻倚在他的胸前,呼吸间带着淡淡的甜酒味。 陆岚僵了一瞬,随即慢慢抬手,虚虚护在她的后背,声音放得极轻,“喝醉了吗?” 怀里的人没应声,只有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衣襟上。 空中的焰火还在炸开,金红的光映在她泛红的脸颊上,粉色袄子被雪风吹得轻轻晃。 陆岚低头望着她垂着的眼睫,忍不住笑了笑。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低声唤。 “阿云啊。” ----------------------- 作者有话说:鮆鱼馄饨是刀鱼馄饨,藏鱼是海蜇。 锦云:你怎的不来了[托腮] 陆大人:她在想我吗[星星眼] 第73章 除夕新岁 天庆观前的雪化了,地上湿漉漉一片,朝阳初升,在地上折出斑斓的光。腊月三十,天晴风朗,也没有了再下雪的势头。 卫芙蕖和卫芙菱正在铺子门口“唰啦唰啦”地扫地,二人干得热火朝天。 卫芙菱举着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笤帚,先是舞了一阵,险些将姐姐给她绑得小辫子给打散了后,才干起正活。卫芙蕖则蹲在一旁,用小竹簸箕把雪渣归拢,但“嗖”的一声,就将雪渣抛进了河里。 卫芙蕖的手轻轻碰了碰雪堆里全家福。最大的祖母已经化了一半,姐姐的那团雪塌了一块,自己和菱姐儿的小雪人挨在一起,也化成了两团雪疙瘩。 元宝缩成了小半,丝瓜和毛豆原本竖起来的耳朵化没了,灰灰的尾巴不见了,一二三是最小的,早已融得只剩三个雪点儿,不仔细看竟找不着。 每日早上,她都要检查一下这个全家福,若是有不好的,便补上一点雪。可眼下没有新雪了,地上的雪水顺着砖缝往下渗,连在竹簸箕里的残雪,也慢慢化成了水。 “姐姐。” 卫芙蕖她抬头看向才出来的卫锦云,有些难过,“我们的全家福要化没了......我都找不到一二三了。” 卫芙菱拿着大笤帚颠颠跑到卫芙蕖身边,“这有什么呀蕖姐儿,吕姐姐前两日不是给我们画了全家福嘛,画得特别好看......姐姐还说要将全家福和我们家的传家宝挂在一起,这样我们日日都能看到。” “没关系的蕖姐儿,下雪我们就又回来了。” 卫锦云也开口安慰她,“眼下大家只是累了,变作小水珠流进河里睡觉去,下次下雪就会又下凡出来。” 听了卫锦云的话,卫芙蕖紧绷的嘴角慢慢弯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赵香萍托着盘子从隔壁过来,“才炸的鸡米花,让孩子们吃些。” 孟哥儿跑过来,冲姐妹两人晃了晃手里的笤帚,“菱姐儿,蕖姐儿,要我扫不?我扫得可快了,一炷香就能扫干净。” 二人点点头,孟哥儿也加入了队伍的行列,“唰啦唰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天庆观前尤为明显。 这前前后后拢共加起来没多少日,天庆观前就没什么人影了,只有几家铺子开着。除去云来香和赵记熟食行,就是街口的钱记汤饼铺子和李记酱肉铺。其他的都闭了铺面回自家屋宅陪家人,或是去乡下老家走亲戚。 赵香萍已经很久不回娘家,从前那厮还会每年陪她回去看看,但日子久了也就不愿了。虽然离得不远,但她不知回去该如何说她眼下的生活,爹娘的年纪大了。无论她在这儿过得如何,她每次都会寄信一封—— 女儿日子过得舒畅,孟哥儿也愈发聪慧懂事,爹娘保重身体,勿多牵挂女儿。 赵香萍并没有说出心中的难事苦事,眼下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家女儿已经和离。 至于卫锦云的心中,早已开始盘算哪里的小宅适合她们安家。她打听过府学附近的宅子,那真是寸土寸金,王牙人报出房价时,听得她腿直打颤。 可那儿确实环境清幽,学术氛围浓厚,是一块极好的住宅宝地。陆家、周家、吕家,全在那一片儿。 就待她来年的喵喵面包工坊盈利如何了,若是干得好,那便买! 三人举着笤帚忙活了一阵,将两家铺子门口扫得亮亮堂堂,火热得连身上的斗篷都解了。街上没什么人,三人便也搬了椅子在门口吃鸡米花。 金黄的鸡米花颗颗饱满,光泽诱人,香气十足。 卫芙菱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了一颗,放进嘴里,咬得咔嚓作响,卫芙蕖蘸了蘸旁边碟子里的酸甜酱,轻轻咬了一口,孟哥儿一口三颗。 卫锦云教了赵香萍很多炸物,到后来她自己也捣鼓出来不少新鲜玩意,就说像鸡肉洋葱圈这玩意儿,是赵香萍自己研究出来的。她还做了不同的炸星星和炸鸡仔形状,举一反三得当。 有了她的好手艺,鸡肉内里汁水丰盈外头又酥酥脆脆的,一点不比现代的差,卫锦云嘴馋时也会买一些。 驴车轱辘碾着融雪的水路,停在云来香门口。 车辕边的小贩裹着棉袄和戴着暖耳,一手攥着车绳,一手掀开车上盖菜的草席。 他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卫掌柜,对不住对不住,今儿菜摊送菜的人多,我拉了满满一驴车,来晚了。” 草席下的矮脚青水灵灵的,萝卜个个大且新鲜,荸荠与乌菱满满一箩,又有柑橘、香橙、冬枣......最底下压着个木盆,里头的活鱼两条。 他伸手捞起鱼,“卫掌柜您瞧这鱼,才从江里捞的,一早到了码头。斤两足,我特意给您留的最大两条,岁筵上炖个鱼汤,做个鱼丸,保准鲜!” 他将蹦跳的活鱼又扔进了木桶里,替卫锦云把所有的菜搬下驴车,“您放心,我家的菜,根儿上的泥都没敢多带。” 卫锦云付了钱,小贩正转身要走,瞥见站在赵记熟食行的赵香萍,又停了脚,“赵掌柜您怎的又没有回娘家过年,那贼都蹲牢了,您总归要回家瞧瞧的,家中父母定是牵挂您的。” 小贩的女儿也有赵香萍那般大,好在她没有远嫁,今年是跟着亲家一块来他家过年。 他替她惋惜,心中又将那贼人大骂一顿。 “嗯,不回去了。” 赵香萍低头摸了摸正在吃鸡米花的孟哥儿脑袋,轻声道,“这儿住着舒心,邻里也近,挺好的。” 小贩愣了一会,随即笑着点头,“也是,卫掌柜一家都好。那我先送下一家了,您几位过年好啊!” 他甩了甩车绳,老驴嘶鸣一声,驴车又往街口去,车轮印在雪水里。 王秋兰出来拿菜,手中端着盘子,热气随着米香飘出来。 盘里放着各色年糕,长条形的方头糕润白,元宝糕憨态可掬,像块块迷你金元宝,细长的条头糕能瞧见粒粒饱满的赤豆。 “这是小顾走之前帮着打的糕。” 王秋兰笑着说,“条头糕放了赤豆,不用蘸糖也好吃。” 卫芙菱凑过来,盯着盘里的年糕皱起脸,“祖母,我们今年是不是又要连吃一个月菜年糕了?” 矮脚青炖年糕,是她冬日里的大敌人。 王秋兰拍了拍她的脑袋,“是啊,年糕年糕,年年高,多吃才吉利。虽然你姨祖母前阵子来拜年时拿走了几条,但你顾姐姐打得实在是太多了,生怕我们不够吃,祖母全浸在水缸里存着呢。” 卫芙菱不情不愿地拿起根条头糕,咬下一口。米香四溢,赤豆的绵甜混着软糯的糕体,连带着年糕糕的黏牙都成了乐趣。 她眼睛微微一亮,几口就把条头糕吃完,又伸手去拿元宝糕,“嗯......比去年的好吃,不愧是顾姐姐打得。那就吃一个 月吧,菱姐儿肯定不会吃厌的。” 虽然她每年头几日吃年糕时,都会讲上这这句话。 年糕还冒着暖雾,几人坐在铺子前,一块吃年糕。 赵香萍拿了黑亮的西瓜子,颗颗饱满,倒在扁箩里。卫芙菱抓一把攥在手里,磕得壳子铺了满地。卫芙蕖铺了张油纸在膝头,慢条斯理地剥出瓜子仁,孟哥儿偶尔凑过来窃上几颗。 油纸包里还有蜜渍金橘,橘瓣裹着亮晶晶的糖霜,咬开时酸甜汁水蔓延。 卫锦云吃西瓜子,赵香萍正咬着方头糕,王秋兰倒了几碗冬酿酒出来喝,几条凳子组成了张小桌子,唠唠家常。 几人晒了一会太阳,今日腊月三十日,却还是有生意。 来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裹着件宝蓝色厚袍,腰间系着碧玉环和鼓鼓囊囊的钱袋,瞧着是位富贵的。 他抬眼瞅见云来香的招牌,急切地问,“请问......云来香还接点心吗?” “接的,客人是要什么样的点心?” 卫锦云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西瓜子壳。 朱保立刻松了口气,但语气很快又紧张起来,“是给我女儿做的及笄上头糕,今日就要,能做吗!” “上头糕本应是提前备的,但我也可以试试......” 卫锦云又问,“客人要多少?” “要,要八百八十块......能,能做吗?今日我儿女及笄,要是做不了,我媳妇儿指定得把我脑袋削尖了赶出门去。” 朱保长长叹了口气。 孟哥儿凑过来,顺道又窃了几颗西瓜子仁,“我知晓上头糕,阿娘说每个姐姐及笄都要备的,摆宴时分给宾客,我就吃过李员外家姐姐的上头糕。姐姐今日及笄,叔叔怎的今日才订?” 朱保语气里满是懊恼,“我以为不必弄这些了嘛。”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4节 他的声音又急了些,“我满脑子想着腊月三十要把朱家亲戚都请回家过年,光盯着备好酒菜、收拾院子,女儿的及笄衣裳、首饰是早备妥了......我还以为不用送糕,毕竟我给亲戚备了徐记家的点心。” 但是今早他媳妇儿对着镜子抹胭脂,忽然问她囡囡的上头糕呢,怎的一早没见你摆出来。 他与媳妇儿说家里过年备的点心多,上头糕就混着用一份,话还没说完,她就红了眼。 她指着他就哭,说他心里只惦记着儿子,嫌弃她生了女儿。自己在腊月三十给他生了个女儿,每年大家只把心思放在除夕不说,眼下连及笄这么大的事都不上心,糕都懒得专门订...... 末了她撂下话,说这年不过了,要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他慌得连袄都没顾上披好,揣着钱就往街上跑。他家在城西,腊月三十哪里还有谁家点心铺子开张。他走了好几家离家里近的,徐记也绕了一圈,最终来离他家最远的云来香碰碰运气。 竟开着! 朱保与孟哥儿说完,再次开口确认,“卫掌柜,您......您能今日做好吗?多少钱都行,只要能在岁筵前送到。不然,不然我这家里,真要没媳妇儿和女儿了......” 卫锦云连忙点头,转身从屋里端出碗热茶递过去,“可以的您放心,我这就安排,一定赶在岁筵前送过去。没事您别慌,先喝口茶暖暖。” 朱保双手接过茶碗,他猛灌了一口,却还是止不住发颤,“我,我,我真慌,心里头跟揣了团火似的。” 他放下茶碗,依旧焦灼,“我就在这儿等您做,哪儿也不去,看着糕做出来,我才踏实。” 上头糕是及笄礼中必不可少的,有着美好的寓意。在女子举行及笄礼时,要和家人,宾客一同分享上头糕,寓意着分享喜悦,也希望她在未来的生活中能够甜蜜美满。 疼爱女儿的,一般提前一年就已经将她的及笄礼备起来,时不时添上些,再添上些。 卫锦云有上头糕的单子,都是明年开春或是夏日里。今日过今日订,还真是头一回。 客人要八百多块,且眼下已经正午,铺子里备的馅料少,来不及现熬。卫锦云本是想做几个来来往往行人的生意,并没有那么多备料。可女子及笄只有一次,不能用寻常点心打发了。 卫锦云想了一会,可以做个好吃又有寓意的云片蜜糕,做起来速度快,也不用太多赤豆与蜜枣。 她钻进厨房,姐妹俩也来帮忙生火,先将蒸屉下的水给烧热。 卫锦云取了许多糯米粉,混着米浆揉成团,撒上白糖和磨碎的芝麻,再揪出小块面团,擀成比铜钱厚些的薄皮。她将这些放进蒸屉,趁蒸糕的间隙,她从罐子里取出晒干的桂花和她与伙计一起做的桂花蜜。 取出蒸好的糕片,然后趁热往糕片上刷蜜桂花蜜,再叠上一层,反复刷三遍,让每片糕都浸足甜香。最后把叠好的糕块一块一块,切成小巧的菱形,摆得整整齐齐,嵌上蜜枣与点上红印,桂花的香气混着米香,从厨房飘得满铺子都是。 这头刷蜜,那头依旧在不断地蒸出糕片。八百多块上头糕,她用两个时辰都做完了,只是云片蜜糕还没凉透,就被全部装好摆上驴车。 腊月三十的街上连个闲汉小哥都没有,也没有哪里能雇驴车,卫锦云第一次接这位客人的单子,总不能让他拉着灰灰走了,它可是她家一份子。 今日又是腊月三十又是他的女儿及笄,到了家中定是没工夫将灰灰牵来的,她便收了钱,和朱保一块送点心去他家。 驴车轱辘碾过的声音在空荡的街上格外清楚。腊月三十的其他街道也早没了往日热闹,铺面大多关着门,偶尔有两三户人家飘着细烟,连个走动的人影都少见。 卫锦云拉着驴车,才到了山塘街就见两个穿巡检司常服的人挎着刀走过,见了她便停下脚步。 其中一个高些的笑着问,“卫掌柜这除夕还忙?” “送些点心。” 卫锦云回应,“你们也辛苦,我那云来香还开着,路过时进去喝碗热茶,吃块点心,不用付钱。” “好嘞!” 几人简单打了招呼,巡检司的人便继续沿着街面巡逻。 另一个是秋日来的新兵,他挠挠脑袋问,“陈哥,真不用付钱吗,大过年的卫掌柜这般好。” 高个子那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嗐,记在陆大人账上了,他知晓云来香不闭店,这是他给兄弟们的上值福利。” “进巡检司也太好了!” 朱保跟在驴车后,看着堆得满满当当的点心盒,不过两个多时辰,卫掌柜连红绸都帮他系得妥帖。 他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一边叹气一边感谢,“还好有您啊卫掌柜......要是没这上头糕,我家真要散了,我从没见过我媳妇儿这般生气过,我太该死了。” 卫锦云轻声道,“没事,有了这上头糕,希望您女儿能有个顺顺利利的及笄礼,往后的日子也像这糕一样甜。” 朱保连声应着感谢,“多谢您,大过年的,真是麻烦您了。” 驴车慢慢往城西走,保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感谢的话,偶尔抹把眼泪。 糕盒搬进朱家堂屋,朱保的媳妇儿拿着两个鼓囊囊的大红 封迎上来,塞到卫锦云手里,“卫掌柜真是救了急,这您务必收下。” 卫锦云笑着揣在怀里,院里很快传来及笄宴的笑语。 她没多留,转身牵着驴车出门时,天已经暗透了。她原本还想着今日再自家岁筵上露一手,眼下想来,大多人家这个时辰都已经开席了。 她正走着,又撞见巡逻的巡检司人,领头的冲她扬了扬手,“卫掌柜这才回?放心走,我们守着街安全得很。” “好。” 卫锦云笑着应了声,牵着驴车慢慢往前走。 赵记熟食行铺子里的铁锅冒着热气,赵香萍正握着锅铲翻炒如意菜,嫩黄的如意菜在锅里滚了两滚,很快就泛出油亮的光泽。 孟哥儿蹲在旁边的小木凳上,手里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菜根,“阿娘,我把盆里的矮脚青都洗完了,叶子上的泥也冲干净了!” 赵香萍笑着点头,往锅里撒了勺盐,“放那儿吧,等阿娘炒完这盘。” 孟哥儿伸手去够灶台上的蛋饺,盘里的蛋饺鼓着金黄似元宝,他小心翼翼端起来,脚步轻快地往大堂走,“阿娘,我把蛋饺端出去啦!” 没一会儿,他又跑回厨房,凑在赵香萍身边,盯着水盆里游得欢的鱼,“阿娘,水盆里的鱼好肥呀,我们今年吃糖醋鱼还是豆腐鱼呢?我记得去年吃的是豆腐鱼,嫩嫩的。” 赵香萍停下锅铲,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就做你爱吃的糖醋鱼,再炖个豆腐鱼汤,这样孟哥儿就不用选了。” 铺子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有人进来。 厨房的灶火还烧得旺,锅里的矮脚青滋滋冒油,赵香萍拿着锅铲,头也没回地扬声说,“王婶你来得正好,我做了些蛋饺,你给她们端过去吃,我这是香蕈肉馅的,你那是荸荠肉馅,味儿不一样,我家做这么多,也吃不完。” 话落半天没听见回应,她抬手擦了擦溅在手背上的油星,这才转过身,准备要开口问怎的不说话,声音却忽然卡在喉咙里。 男的约莫五十来岁,穿件藏青布袍,手里拿着个布包,鬓角的头发白了大半。女的挨着他站着,裹着件红袄,头上包着块褐色头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赵香萍手里的锅铲掉在灶台上,眼泪很快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张了张嘴,声音颤得厉害,“爹......娘!” 赵母往前走了几步,哑着道,“阿萍,你今年......是不是又想说你日子过得舒畅,不用我们惦记?” 赵香萍使劲擦眼泪,话到嘴边只剩哽咽,“娘......” 赵母上前伸手拉住她的手,触到她一手的茧子,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记得她出嫁前她都舍不得让她在家中干活,是细细养着的。 “囡囡,苦了你了......” 她另一只手抚上女儿的脸颊,去擦她的眼泪,“娘都知晓,娘都知晓,囡囡什么都不用说,娘来陪囡囡过年了。” 卫锦云牵着驴车才到天庆观的的街口,昏黑的街道里就飘来两盏灯笼的光。卫芙菱和卫芙蕖打着小灯笼,拉着手到街口等她。 见到熟悉的身影,卫芙蕖也帮着拉驴车,“姐姐终于回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卫芙菱说着伸手拽住卫锦云的袖子,朝着云来香的方向喊,“祖母,姐姐回来啦!” 她们拉着卫锦云往铺子里走,还不忘帮着牵驴车的缰绳,凑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姐姐,祖母做了好多菜,我们一口没吃噢,等姐姐回来再吃。” 大堂里烛火亮堂,长桌上摆好了岁筵。炖得奶白的鲈鱼羹,炸得金黄的春卷,撒了青蒜的蒸腊肉,炒矮脚青、红糖年糕......冒着淡淡的热气。 王秋兰正坐在桌边擦筷子,见她进来,立刻笑着起身,“可算回来了,快坐,就等你开席。” 她捧着碗热茶,递到她手里,“路上冷,快暖暖手。” 满桌的菜冒着热气,烛火映着祖母和妹妹们的笑脸。 卫芙菱用调羹挖了块八宝饭递到卫锦云碗里。 “姐姐快吃,甜一甜。” 她又舀了勺给自己尝,“过了今晚,我和蕖姐儿就八岁了,日后能更好地照顾姐姐。” 卫芙蕖也跟着递来一勺,轻声说,“姐姐尝尝,明年多长胖点。” 饭粒黏软绵密,混着融化的沙糖,咬开时,蜜枣甜,莲子粉,桂圆香。卫锦云点点头,把两口饭都吃光了。 饭后铺子里的烛火还亮着,推门出去时,漫天焰火正炸开,金红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这都是别家放得,那么高那么远,映在平江府的水里,纵使离得远,也能将铺子门口照亮。 卫芙菱和卫芙蕖举着卫锦云买的小焰火棒,一点燃就对着河面冲出焰火。姐姐给她们买了一大筐,够她们玩很久。 孟哥儿也举着一根,惊得卫芙菱连忙将小焰火棒对向河边,“孟哥儿你要把自己的脸炸花吗!” 孟哥儿笑着露出的牙,好像又长出不少,他很快就不是缺牙人了。 玩累了,几人捧着花灯往河边走。卫芙菱攥着竹架扎的兔子灯,卫芙蕖抱鲤鱼灯,丝瓜和毛豆跟在身后摇尾巴。 卫芙菱把兔子灯放进水里,灯顺着水流漂开时,丝瓜凑到河边嗅了嗅,卫芙蕖的鱼灯和孟哥儿的小莲花灯放进河后,三盏灯连成串漂远。 卫锦云裹着厚斗篷坐在铺门的竹椅上,目光追着远处追闹的孩子们。 王秋兰挨着她坐下,手里揣着暖手的手炉,忽然开口,“锦云,你觉得那位陆大人,到底如何?” 卫锦云低着脑袋,“挺,挺好的。” 王秋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挺好的?” “那,陆大人真的挺好。” 王秋兰凑得更近了,“锦云,前两日你喝醉了抱着人陆大人的脖颈不撒手,脸埋在人大氅上‘陆岚别板着脸,笑一笑好看’,不会真忘了吧。” 卫锦云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惊恐又不可置信道,“啊?我,我真这样?祖母你不会是哄我的吧!” 原来那些模糊的醉后记忆,竟都是真的。 她还以为,是做梦......对着她尊贵的牡丹卡会员做了这些旖旎的梦,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结果,是真的。 她第二日还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让他再送几条鱼。 王秋兰看着她红透的耳尖,也不再绕弯子,声音温和却直接,“锦云,跟祖母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风卷着远处的焰火声飘过来,她抬眼看那些焰火,脑子里浮出好多画面。 他帮着扶驴车时温润的手心,巡逻路过铺子时的模样,还有醉后模糊里,他身上甜甜的橘子香......像是她做的所有甜甜的点心,每一块都被她吃进嘴里,又似是滑到心里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回过头,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祖母,我......我好像真的喜欢他。” 她好像真的,真的喜欢陆岚了。 王秋兰收了笑,直截了当问,“那你是想主动跟他说,还是等他来跟你开口?” 卫锦云支起脑袋问,“他......他会跟我说?陆岚最喜欢的是平江府的水,平江府的船,他喜欢我吗?” 这话刚落,王秋兰“噗嗤”笑出声,“傻丫头!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在逗你祖母?你送点心是谁陪着你一直回云来香,文星那孩子说,很多鱼可是陆大人自己抓的,还有蕖姐儿和菱姐儿说想要除夕放花灯,你瞧瞧你妹妹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你们两个啊......” 陆岚与卫锦云相处时,很多她记了好久的小事,此刻全成了证据。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5节 卫锦云半天憋出一句,“可他没明说啊......” 赵香萍陪着父母坐在一旁,看着卫锦云红透的脸,忍不住笑着打趣,“锦云,你们俩这磨磨蹭蹭的,可要急死我们了!” 她继续道,“我和孟哥儿,还有蕖姐儿,菱姐儿,再加上你祖母,哪一个没瞧着明白?莫说是我们了,就说天庆观 前的各家掌柜,又或是被陆大人护着的人,都要被你们急死了!” 卫锦云伸手抱起脚边的元宝,她把脸往元宝身上贴了贴,嗔怪道,“大过年的,说这些字眼做什么。” “没事我会负责的,等我再把铺子的生意做稳些,多挣些钱。” 她挠了挠元宝的下巴,一本正经。 “到时候,我去陆岚家提亲。” ----------------------- 作者有话说:锦云:[星星眼]我会对你负责的。 陆大人:(掉线中,发生什么事了[可怜] 第74章 想些聘礼 徐平是阊门码头的一位土兵。 他不属禁军与厢军,去震泽长江出巡时不需要他,除水寇时更不用他跟去,他只需要负责好阊门码头的行人、船只盘查。 像他这样的土兵还有很多。 或是家中父母疼爱,不需要自家孩子冲在最前头拼命,或是新婚燕尔与老小众多的,都会选择比较安定的地儿值守。 当然徐平也想跟着大人一块出去,但是他胆儿小,资质又平平。 他好像不能为大人做些什么,更别说让他拿着刀冲到水寇面前去厮杀了。 若真去了,他一定会抖得两腿发软。 徐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平平无奇的一位土兵。 虽是小兵,但他也挺喜欢在阊门码头盘查行人,大喝几声,叫他们拿出文牒路引来瞧瞧,好像也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可不会放坏人出入平江府。 他也喜欢逢年过节,自己只需要担心一人吃饱问题,巡检司还会发好些东西。 老邓裹得老厚,鼠皮帽子都要将他的大半个脑袋给遮住。他挑着两只菜担走到码头石阶下,担子两头用稻草绳仔细捆着水灵的青菜和才挖出来的冬笋。 他把担子往石墩上一放,往手心哈了好几口热气,坐到他自带的板凳上后徐平喊,“小徐,今年又是你轮值啊,正月初一的,咋不休沐两日,寻个热乎地方吃上两盅。” 徐平穿着官服挎着刀,听了这话转过身来,冲着他笑,“休沐啥呀,我家里头就我一个人,回去还不是倒头睡。不如来上值,既能盯着码头,上头还多发些过节的钱,昨日还发了两只咸鸡呢,炖了我能吃到正月初六。” 他说完又赶紧板起脸,朝刚靠岸的货船扬声喊,“船上的,慢些靠岸,都把文牒路引拿出来,挨个查!” 小李站在他身旁,眉毛一挑笑乐了,“徐哥,你这是打算从初一站到上元节,把巡检司的年货都薅空啊?” 徐平伸手推了他一把,“薅空总比回家冷锅冷灶强。我在这盯着,顶了你的排值,你昨日没跟你媳妇儿好好过的腊月三十?今儿嗓门亮成这样,瞧把你给美的。” “那是那是,你真是我的好徐哥,咱们俩当一辈子好兄弟。” 日头爬到头顶时,小李几人找了处背风的墙角,各自掏出家里带来的食盒。 老张打开油纸包,里头是两只油润的酱肉包子,咬开一口有点香,小王的碗里是豆腐烧咸肉,冻得结了层油花但还是夹一筷子咸肉就着温米饭吃。 小李的食盒最丰盛,除了猪蹄肉、酱鸡卵,还有一碟炒腌菜,配的是糯米八宝饭。红的枣和赤豆混着糯米,他用勺子挖着吃,一口接一口。 徐平站在旁边看着,咽了口唾沫,“给我香死了,都拿远些吃。” 小李舀了一勺八宝饭递过去,嘿嘿笑,“徐哥你也吃啊,我媳妇儿蒸了一大碗,够咱俩分。” 徐平往后缩了缩,摆手道,“别,那是你媳妇儿特意给你做的。我一会找家汤饼铺子,对付一口就行。” 小李闻言乐了,把勺子收回来,“大过年的,哪家汤饼铺子还开门?你瞅瞅今儿进阊门的船都少了一半,铺户们早回家陪老小了。” 老张咬着酱肉包子,含糊着开口,“咱们哪比得上平江府里巡街的哥几个,他们还能拐去云来香坐坐,我这嘴里啊,还惦记着上回分的那太阳挞......上回可是陆大人亲自牵着驴车,从云来香给咱们拉来的。” 他们在码头上值时,时不时能分到些东西。 徐平往码头口望了望,四处看船只,“别总惦记大人了,大过年的,让他歇着吧。太阳挞咱往后自个儿去买,大人那钱又不是公家出的,一到过年次次都请我们吃,哪禁得住这般花。” 小李舀着八宝饭,挤眉弄眼地笑,“对对对,让大人好好攒着,这钱有大用。” 徐平问,“什么大用?” 小李拍了他胳膊一下,语气里藏着话,“徐哥啊徐哥,这你都不明白?” 话没说完,徐平忽然“哎”了一声,指着城内,“坏了,说曹操曹操到,大人这钱怕是又没有攒住。”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卫锦云穿着件藕荷色袄子,披了件鹅黄斗篷,正牵着辆小驴车过来。 她身旁跟着两个娃娃,穿得一模一样的大红小袄和小羊斗篷,左边的卫芙菱蹦蹦跳跳地拿着个糖球儿,右边的卫芙蕖走得稳当,还时不时帮姐姐扶一下车。 卫锦云牵着驴车走到近前,先对着几人微微行了个礼,“几位兵爷辛苦了。” “陆岚说。” 卫锦云对这个称呼实在是已经叫惯了,连声改口,“......陆大人说,巡检司的厨头赵师傅都回了乡下过年,大伙午食都得自己凑付,便托我给诸位送些吃食。都是些顶饱的,揣在怀里,忙起来也能随时掏出来吃。” 说着她掀开盖在驴车上的布,露出两筐摆得整整齐齐的点心。 叠在一起的点心褐色的外皮烤得微焦,切开的细缝里头裹着金红的丝儿与切碎的青葱花。风一吹,油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点心一人两个每日都送,吃到上元节大伙上值。” 卫锦云拿起一个递向徐平。 徐平并没有去接,“卫掌柜使不得,您让陆大人别总给我们破费了,他的钱该好好存着,有大用的!” 卫锦云手里还举着点心,追问,“什么大用?” 徐平张张嘴,只憋出一句,“就是......就是给您......” 话没说完,老张赶紧把咬了一半的包子塞进嘴里,含糊喊,“哎哟这点心可真香,小徐你别挡着啊,快接着!” 小王也挤过来,盯着筐里的点心,“可不是嘛,瞧着就好吃,香死了。” 小李更是直接伸手拿了两个,塞给徐平一个,“徐哥你别磨叽了,快拿着,别辜负了卫掌柜和陆大人的心意!” 徐平捧着温热的面包,试探着咬下一大口。 炭火烘烤的点心,面香先蔓延,暄软又耐嚼,夹在里头的金红的丝儿带着油脂的润感,混着细碎的青葱末,咸鲜味十足。 他没忍住,几口就把整个点心都嚼了咽了下去,明明味道极好,却吃得囫囵,有一点没有吃够。 他凑到小李身边,悄声问,“方才你们明明说陆大人的钱有用,怎么我一开口,倒不让我说了......” 小李嘴里塞着点心,含混地瞪他一眼,“你傻啊,怎的要替陆大人先捅破,不准说。你瞧瞧卫掌柜的一脸吃惊模样,陆大人自己都没先说,你急什么?” 老张嚼着点头,也在一旁附和,“我的亲娘,我也很急,磨磨蹭蹭的,把我们都急死了。秋日里大人在这儿就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这都过年了,大人倒是说啊!” 小王跟着点头,“全平江府都瞧着盼着,大人不说,其他人可真先说了,我小妹说,书院里好多学子都给卫掌柜作诗,还有画画的呢。” 几人凑在一起,咬着面包小声嘀咕,脑袋凑成一团。 卫锦云看着这些人凑在一起,“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这点心当午食还成吗?” 徐平赶紧直起身,连连点头,“自然是成的,味道极好,这揣着也方便,上值时饿了,像包子似的能直接拿出来尝。卫掌柜,这次的点 心叫什么名字。” 卫锦云眉眼弯弯,指了指筐里的点心,“这叫香葱肉松面包,往后铺子里也会常做,你们要是爱吃,往年后轮值完了,能去天庆观前的喵喵面包工坊买。” 她见几人还拿着面包犯嘀咕,忍不住笑了,“你们也别替陆大人操心,这次的点心不是他出的钱,是知州大人拨下来的。他知晓年下值守辛苦,特意让各坊铺匀些吃食过来,我想晚食是李家食肆的,白日的可吃完再下值,值夜的也能来上值时吃......你们放心吃,陆大人的钱好好留着呢。” 一早何知州便出现在她的云来香。 何文彦并不是平江府人氏,但调到这儿后一家老小也全搬来了,且似是想扎根在此。他想着纵使日后调走,致仕后也会回平江府。 城内好太平,哪位知州不愿在此当职呢。 他兢兢业业,有时也会忙里偷闲。年前先将所有的案牍都批阅了,正抱着孙子孙女满平江府溜达。 路过天庆观前,见好些巡检司的人会进云来香吃茶吃点心,路过阊门码头看看风土人情顺道给他们买羊肉串吃时,又见轮值的土兵也在吃点心。 他知晓这些人辛苦,今年准备多发点年货,但这费他还没拨呢,怎的都吃上了。 一问才知,原是——陆大人记账。 好你个陆岚,家中万户? 他们平江府五谷丰登,商户临立,百姓安居乐业,府衙还没这么穷。 几位大人商量一番,拨钱吧,总归要给愿意的值守的兵们吃上饱饭热饭的。 徐平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松了,摸着怀里剩下的另一个香葱肉松面包直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声音都清亮了些,使劲呼出一口气,“咱们陆大人也不是什么大官,才七品,俸禄本就没多少,哪能总把钱贴在我们身上。” “可不是嘛,这下能安心吃了。” 小王也连连点头,咬着香葱肉松面包笑。 “知州大人体恤,卫掌柜手艺也好。” 小李更是直接,又拿起一个面包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含糊道,“早说不是陆大人掏的钱,徐哥你方才瞎紧张啥,赶紧吃,正热乎!” 卫芙菱站在一旁开口,“哥哥伯伯们慢慢吃,我们还得去给阊门其他守着的叔叔们送,送完了要回云来香。” 徐平赶紧点头,又往卫锦云身后望了望,叮嘱道,“卫掌柜路上慢些,码头边风大,带着她们俩仔细脚下。雪一化,风一吹,好多地儿都冻上了,容易滑。” “好。” 卫锦云牵着驴车,要绕着码头一圈走,给其他护着码头的土兵送面包。 小李看着姐妹三人的背影,小声嘀咕,“大人也是,咋不来帮忙拉一把,让卫掌柜带着俩孩子跑东跑西......” 徐平伸手肘怼了他一下,“闭嘴吧你,卫掌柜这般厉害,哪里要大人亲自接亲自送,人有两家铺子豪横着呢。快吃你的,吃完了该值岗了。” 卫锦云牵着驴车,带着两位妹妹,嘴里哼着小调,脚步跟着节奏轻轻晃。 正月初一的太阳真好,洒在阊门码头的石板上,连风都少了几分寒意。码头里静悄悄,除了方才遇见的几个卖菜小贩,其余人早回家团圆了,空荡荡的路面正好让驴车走得顺当。 她欣赏阊门码头的风景,心里却盘算着何知州说的话。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6节 她送的哪止是过年值守的点心,知州大人真正惦记的,是那些在长江、震泽上奔波的兵。 他们大多待在船上,江面宽,航程又远,一走就是好几日,船上的泥炉烧不出那么多人的大锅饭,带去的不是干硬的馒头,就是冷掉的干粮,吃着也没什么滋味。 他们是护着平江府河道的人,不像府上值守的,能轮个班下个值,还能回家吃口热乎饭。这江上与路上的兵,各有各的不同与难处。 知州大人问她,喵喵面包工坊能不能做出能存两三日的点心,不用多精致,只要味道好,内陷要丰盈,总是能让士兵们换几个口味,吃着开心些,别总啃干粮就行。 这次过年送点心,不只是对士兵们简单的慰问,还是知州大人给她的试用考察期。若是这些面包或者糕团能让值守的土兵满意,存上两三日也不变味,往后申请给船上的兵当干粮,便多了几分把握。 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江面,心里更加干劲十足。要是真成功,她的喵喵面包工坊就有了一笔大单子,又能大挣一笔。 钱是慢慢挣的,她自己也要时常亲自送货混混脸熟。云来香堂食做精致点心面向文人雅客,喵喵面包工坊做创意堂食与接成批大单,一点一点拓展出自己的业务。 单子一多,她就要多收几个徒弟来保证出餐了。 卫锦云牵着驴车走在前面寻思着日后的生意,两个妹妹则是跟着一块分发面包。 卫芙菱一边发面包,一边学着大人的模样屈膝行了个礼,冲着他们喊,“祝叔叔新岁平安。” 喊完就从兜里掏出块油纸包的饴糖,与香葱肉松面包一块递过去。 卫芙蕖双手交叠在胸前,轻声道,“叔叔新春顺遂。” 说着也递上饴糖。 天庆观前的铺子全关着门,没有地儿给两位妹妹去拜年。姨祖母家亲戚众多,也是要等初八才邀她们一家前去。姐妹二人在铺子里呆着无趣,穿着祖母做的新衣没有地方炫耀,便主动申请跟着姐姐送货。 她们有多久没有陪着姐姐一起出门卖吃食了呢,从前她们三人就是一起去摆摊的。姐姐的小推车摇摇晃晃的,晃起整个家。 所以她们云来香才能开得顺顺利利,她们俩能入很好的私学,祖母的手艺也得到了发掘......如今她们又要开起新铺子来了。 土兵们守在空荡荡的码头边,冷不丁见着两个小丫头来拜年,板着的脸都松了,接糖时也跟着回应“新年好”,有的还伸手摸了摸姐妹二人的头,笑着说“两位娃娃真乖”。 一路走一路发面包,驴车上的筐渐渐空了,姐妹俩的挎包却慢慢鼓起来。 这个土兵塞给她们一把炒兰花豆,那个硬往兜里揣两块芝麻糖,连卖菜的老邓给两人削了两个萝卜啃,说是不辣,尝起来脆甜的。 待几人回到云来香门口时,两人的挎包里揣得满满当当,兰花豆、芝麻糖,没吃完的萝卜......还有一戴土兵给的咸肉干。 卫锦云看着姐妹俩向孟哥儿炫耀挎包里的吃食,笑着道,“好了,你们的年货都快赶上云来香里的存货了,快进去暖和暖和。” 才踏进云来香的门,热气就迎面而来。无论铺子里热不热闹,里头一向是暖融融的。 大堂里已经坐了三五个巡检司的人,正围着桌子吃点心,桌上点了小泥炉套餐,蜜饯、酥糖,几碗红莲驻颜羹,说是被北风吹得脸都裂了,养养颜。 卫锦云瞥见长桌上堆着的年货,有装着干果的纸匣子,还有几匹鲜亮的布。 她解了斗篷,问坐在柜台前刺绣的王秋兰,“祖母,这些是您新买的年货?正月初一的市价金贵着呢,怎的这会儿去买。” 王秋兰放下绣绷,笑着回,“哪是我买的,这几匣子吃食是沈记布庄的沈掌柜送来的,说去年跟我们合作绣品顺顺利利,来年希望童装生意也能好,特意来拜个年。” 卫锦云顺着她的手看向那几匹布,料子摸着细腻,颜色也是时下时兴的,是上好的绸缎,可不便宜。 “那这布和另一边的礼盒呢,看着不像沈掌柜的手笔。” “是陆家送来的。” 王秋兰挑了挑眉,笑得更高兴,“陆家派人来拜年。你去瞧瞧那几个红漆盒,里头装的头面、脂粉,都是给你的。” 卫锦云走到礼盒边掀开一角,果然见着款式别致的发簪和装着香膏的瓷瓶。 她赶紧合上盖子,转身道,“送这么多......那我们也得备些回礼才是,总不能平白收人家这么重的礼,香香那日都 给过我好几样了,我还寻思着初六去拜访香香。” 卫锦云看着桌上那几盒陆家送来的礼,心里忽然觉得不对劲。陆家的人这礼送得也太实在了,还特意指明大多是给她的,哪有寻常人家拜年送这么多头面脂粉的?按规矩,该是她得赶紧备回礼才是。 可这么一来一回的,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难不成要往“嫁给他”那方向走? 这可不行。 她的喵喵面包工坊才刚有眉目,张记的铺子刚改成工坊,往后还要做船上士兵的干粮生意,事业才刚起步呢。她还等着把生意做稳,住进自己买的小宅里,过舒舒服服的小日子。 再说了,就算要谈婚论嫁,也未必得是男方下聘。她记得大宋也有女子为自己求娶的例子,大不了往后她多挣点钱,攒够了底气,主动给陆岚下聘就是。 要是陆岚不愿意,那也没关系,先谈谈恋爱也行,反正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面包工坊的名气做响,把钱挣到手软,先把自己的日子过扎实了。 真要是到了那时候,陆岚还不同意,那她也只能咬咬牙,认了这“痛失所爱”的事儿。 毕竟,日子是自己的,生意和底气,可比揣着点喜欢就慌慌张张地总是想到他来的强。 昨夜守岁时,她想明白自己的心了。 她是喜欢陆岚,她还喜欢钱呢。 卫锦云扫了眼门口水缸里养着的两条活鱼,转头问王秋兰,“祖母,那缸里的鳜鱼,是陆岚送来的?” 王秋兰刚端起茶碗喝茶,闻言点头,“可不是嘛,陆大人亲自拎来的,说新鲜着,让咱们炖鱼汤。他家亲戚多,他待了没两句就得回去陪人,来的是匆忙些。” 卫锦云摸着下巴琢磨片刻,忽然开口,“祖母,你说我给陆岚备什么聘礼好?” “噗——” 王秋兰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不远处几位正低头喝红莲驻颜羹的几个巡检司的人也没忍住,粥米粒呛进喉咙,咳得脸都红了。 王秋兰擦了擦嘴,笑着回,“你这孩子是个有本事的,你自己拿主意便好。” 卫锦云径直走到那几卫还在咳嗽的巡检司土兵跟前,恭敬问,“几位兵爷,你们常跟着陆大人,知晓他喜欢什么?” 一位土兵刚顺过气,回答道,“陆,陆大人......喜欢长江水?听码头兄弟说,陆大人每次出去,最喜欢盯着长江之水了。” 卫锦云挑眉,“我打桶长江之水送他当聘礼?” 另一位土兵赶紧接话,“送刀?陆大人最宝贝他那把佩刀,还爱摆弄长枪,前阵子还特意给妹妹又寻了把弓箭。” “送刀/枪?” 卫锦云皱了皱眉,“这也太冷硬了,哪有聘礼送这些的,倒像是我要找他干架似的。” 剩下的土兵挠了挠头,琢磨着说,“那......卫掌柜不如问问展副官或是荆节级,他俩是陆大人平时最亲信的人,准知道大人真正喜欢什么。” 卫锦云琢磨了半日,也没从那几个土兵嘴里问出陆岚真正稀罕的东西。真不能送上一桶长江水吧,送刀枪又不合适,想来想去,还是按寻常男子的喜好备着稳妥。 陆岚本就生得周正,往那一站跟模特似的,衣裳也不少,但备上些合衬的衣料总没错,是个心意。 到时下聘要用的喜糕,她心里有了主意。这得她亲手做,选最好的糯米,最细的糖,做出平江府独一份的喜糕。再添几套文房四宝,她见过陆岚写的字,笔锋利落,好看得很,想来用得上。 旁的一时想不出也不急,反正聘礼得慢慢添,陆家毕竟是官宦人家,可不能太小气。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铺子生意做大,等喵喵面包工坊的名头响了,她挣够了底气,就寻个靠谱的媒人上门。 说到底,她既占了他的便宜,心里也喜欢他,自然该好好对他负责。不过这负责的前提,得是她先把小宅买了,把钱攒够才行。 卫锦云不再多想,瞧那鳜鱼鲜活,就想着给妹妹们做鱼吃。平江府人的腊月三十的饭桌上毕竟要见鱼,也要延续到正月初一,这样才叫一年下来年年有余。 卫锦云从水缸里捞起那条鳜鱼,转身去了厨房。 她刮鳞去鳃,开膛去肠,动作麻利得很。 先将鱼身两侧的肉片下来,鱼骨留着备用,再把鱼肉斜着片成菱形花刀,深至鱼皮却不切断,用酒、少许盐与姜块抓匀,腌上半刻。 待鱼肉腌好,她用糯米粉将鱼片逐一裹匀,连鱼皮缝隙都仔细抹到。灶膛里添了柴,油锅烧得冒起烟,她先把鱼骨下锅炸至金黄捞出,再将裹好粉的鱼片顺着花刀纹路轻轻拉开,小心放进油里。 油滋滋声里,鱼片慢慢鼓起似朵绽放的花,炸到外皮金黄酥脆,便捞出控油。 接下来调糖醋汁是关键,她吃松鼠鳜鱼,会用番茄酱调汁,不仅能更酸甜,还能让颜色鲜亮好看。 眼下还没有番茄,她便只能用糖和醋熬,再挤个黎朦子汁,最后勾了点糯米粉。 她把炸好的鱼和鱼骨摆回盘中,拼成完整的鱼形,滚烫的糖醋汁“哗啦”一声浇上去,撒上一把松子,酸甜的滋味也蔓延。 松鼠鳜鱼可称桂鱼,寓意蟾宫折桂。炸完酷似松鼠,浇上滚烫的糖醋汁时沸腾作响,类似松鼠欢叫而得名。 卫锦云端着盘子走出厨房时,巡检司的人先看过来。 一位盯着盘中金黄油亮,缀着松子的鱼,忍不住问,“卫掌柜,这鱼做得跟朵花似的,叫啥名啊?” 卫锦云笑着摆上桌,“叫松鼠桂鱼,最近总吃炖的腻得慌,换个酸甜口的,妹妹们喜欢吃。” 除了松鼠桂鱼,还有清炒塌棵菜,茨菇烧百叶,酱萝卜。当然还有好几样腊月三十的菜,纵使有丝瓜和毛豆分担,一桌岁筵上的蹄膀肉与其他荤也太多,会留着吃上个两三日。 卫芙菱早拿着筷子坐好,急着夹了块带皮的鱼肉,吹了一口,塞进嘴里。 酥皮带着点酸甜的汁儿,外头酥,里头嫩,一口下去像是在嚼个新零嘴。 卫芙蕖先沾了点盘底的汁,细嚼慢咽,吃完一块又夹了口塌棵菜,再去吃鱼。 “只给元宝吃一点,喵喵是不能吃太甜的。” 卫芙菱夹了一点鱼肉,蘸了糖醋汁,小心翼翼喂到元宝嘴里。 元宝眨眼就下肚,舔舔舌头还想吃,被严词拒绝。 姐妹俩一个吃得急乎乎,一个吃得慢悠悠,却还是就着鱼肉和酸甜汁,将这么大一条鳜鱼啃得只剩下脆鱼骨。 日子带着年味嗖嗖往前跑,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五。卫锦云早从集市上搬回好几捆爆仗,堆在云来香门口。 等到子时的梆子声敲过,她就划亮火折子,凑近爆仗引线。 “刺啦”一声火星冒起,她赶紧往后退,爆仗瞬间炸开,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得整条天庆观前都在颤,红纸屑飞得漫天都是,落了姐妹俩一头一脸。 卫芙菱捂着耳朵,跟着爆仗声蹦蹦跳跳,“文财神,送财宝,武财神,护家道,文武财神都来我家呀!” 卫芙蕖也跟着轻声和,“财神爷爷哈哈笑,赐我金银和财宝。摇钱树,挂满金,聚宝盆,装满银。” 待说完,她补了句,“愿姐姐和祖母的生意旺,愿一家人身子常安康,文武财神都来我家住下!” 不止是云来香,到了这个时候,其他的铺子也都开门了,大家都在放爆竹,放爆仗。正月初五拜财神,要去路中抢路放,抢接财神迎接到自己家。 爆仗声炸了一路,天庆观前又热闹起来。 爆仗声还没歇,就见常司言慢慢从街那头走来。她穿得单薄,风一吹,身子就轻轻晃。 卫锦云赶紧迎上去,拉了拉她的胳膊,触手冰凉。 她忙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裹在她身上,“小常,怎的穿这么少,我们初九才上工,这会子还没开门呢,你是来贺财神的?” 常司言好半天才抬起头,“不......不是贺财神。卫掌柜,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她垂下眼,又小声补了句,“我不想回去,我来上工了。” -- --------------------- 作者有话说:松鼠桂鱼真好吃啊,老婆要来松鹤楼吃呀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7节 锦云:我要对他负责,挣钱养家。[彩虹屁] 陆大人:正在拜年中......(花生什么事了[可怜] (土兵就是本地乡兵。 第75章 上元佳节 元日里休沐多,平江府官员要到上元节后才上值。明明是年岁值岗,巡检司的人个个眉开眼笑的,无论是巡街时还是守着码头城门的,都瞧着都过得美滋滋。 李二郎倚在城门旁的冷墙上,嘴里嚼着喵喵面包工坊新出的芋泥肉松面包。 “二郎,换我值两日?你休沐回家。” 同巡检司的王大在家里呆得闲得慌,来阊门码头瞎转悠,见兄弟们个个吃着点心,喷香十足,有些馋得慌。 李二郎把点心纸包往怀里一塞,挺了腰板,故意学冷调子却带了笑,“不,我爱上值,要守护平江府,别打扰我吃点心......最近这几日可没有排你的,快回家陪你老娘去吧。” “二郎,闻着好香,让我尝一口。” 王大虽未穿官衣,见有船进来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声,“停船靠岸,按序拿出路引来!” “瞧你那孙子样,一边馋点心,一边还吆喝的,让旁人瞧见笑话我们平江府。” 李二郎见他瞅着面包,嗤笑了一声,话落还是掰了一半递过去。 王大接过来塞进嘴里。 他咬开松软的面包,芋泥的甜润裹着肉松的咸鲜,甜咸交织在舌尖蔓延,滋味有些妙不可言。他连掉在衣襟上的碎肉松,都捡起来吃掉。 他含糊道,“果然好吃,有点对味了。” “好吃就去喵喵面包工坊买啊,这是知州大人给兄弟们的年节补贴。” 李二郎拍掉手上的肉松。 “早问过了,还没开业呢!听说这面包眼下只供咱们巡检司。” 王大叹了口气,“云来香的点心也好吃,我都把她们家所有的品都尝过一遍了。可那喵喵面包工坊每日几个大炉子一起烘,香味能飘一条街。可惜啊,得过了上元才开张......” 说着,王大又凑过来,眼睛盯着李二郎手里剩下的面包,“再来半个,就一口,尝个味就行。” 李二郎推了他一把,“去去去,不给了,方才给你的还不够?等着开张自己买去。” 两人正凑在一起吵吵,抬眼瞥见个挺拔的身影。 两人登时收了声,包括周围几个巡检司的齐齐挺直腰板,恭敬又响亮地喊,“陆大人!” 陆岚点点头,“嗯,辛苦弟兄们。” “不辛苦!守护平江府,这是小的们分内之事!” 陆岚看了几人一眼,“等年后换值,你们也能轮着休沐一阵,好好歇着。” “是!” 陆岚走了一圈,阊门码头被手下们管得极好,有条不紊,并没有因为过年而懈怠。 但他近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 先前卫锦云送点心,总肯让他陪着,有时他值完巡,还能顺路替她拎着空的点心盒子。 可这两日,她竟总牵着灰灰自个儿溜了满码头送货去,他来找她了,她人呢? 怎的忽然就不要他陪了? 明明前几日还笑着让他尝新做的乳糖圆子。 昨日好不容易陪着祖父祖母走完最后一家亲戚,得空往云来香去,却只看见两个妹妹在铺子门口画灯笼,说她去娄河市集淘东西去了。 她怎的不愿意见他了? 还是给妹妹们的花灯,他没找着合心意的,让她们失望了? 更奇怪的是巡检司的弟兄们,近来瞧他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古怪,远远看见他就凑在一起嘀咕,见他过来又立刻散开。 昨日展文星路过阊门码头,明明是刻意绕过来的,却偏说“大人真巧啊,小的路过”,接着还突然冒一句“请问您喜欢什么呢”。 路过和喜欢什么,这两句话能凑在一起说? 陆岚皱着眉回想,实在是不明所以。 他不多想了,他要去见她。 上元佳节至,铺子里的伙计也陆续上工。卫锦云原是让她们过完上元才来的,却都说个个在家闲得慌。 要说顾翔,只走了两家亲戚,那一帮子伯姨叔婶便要追着她问,小顾啊,何时成个亲,可有看对眼的,你也老大不小了。 朝酒那头便催着说不如再要个孩子,晚雾那头知晓她出去挣钱了,便想尽办法打听挣了多少钱,可否借点,都是亲戚,帮衬一把。 这年不过也罢! 还是回云来香去缠着卫掌柜吧。 卫锦云坐在云来香的门口,手里剪着喵喵形状的窗花。元宝蜷在她脚边打盹,尾巴偶尔扫过她的裙摆。 屋里传来笤帚划过地面的声响,晚雾一边擦着柜台,一边跟朝酒搭话。 朝酒应着,将地面扫得一尘不染,“老大去看新订的木桌了,说是正午前就能全部送到喵喵面包工坊。” 小张和二牛正合力抬着新做的木门,往面包工坊的门框上安。 小张擦着汗喊,“卫掌柜,这门结实着,用个十年八年没问题......瞧瞧王掌柜这手艺,还真能雕出个狸奴模样的大门。” 门的形状为了方便安,还是一样的大小,并没有改变形状。就是这门上雕了六喵的全家福,真是活灵活现,或趴或闹,叫人盯着能欣赏许久。 王木匠眼下用不着卫锦云哄他,自个儿自称——王鲁班。 卫锦云笑着应,“辛苦二位,一会来吃两碗乳糖圆子,祖母和晚雾做了好几种馅。” 两位婶子早已提前预定了喵喵面包工坊的洒扫,正拎着水桶,带着自己的家伙什过来。 圆脸婶子往屋里瞅了瞅,笑着道,“卫掌柜,你这新铺子装得真气派,我们俩跟小张说好了,等装完门就打扫。您家生意旺,我们也沾沾财气。” 她还记得卫掌柜夏日与她们杀价杀那十文,抠得不得了,铺子也是一堆霉,眼下竟直接开了两间,蒸蒸日上。 大家哪里需要再去拜财神爷,都来沾沾卫掌柜的财气吧。 “来歇会儿吃碗乳糖圆子!” 王秋兰端着个大盆出来,盆里是各式各样的乳糖圆子,不同颜色的馅里是芝麻馅与豆沙馅。 “我才煮好的,趁热吃。” 王秋兰把盆放在长桌上。 卫芙菱和卫芙蕖合力端着又一个大盆跑出来,“姐姐,祖母,咸口的来啦。” 这个盆里是肉馅圆子,汤里炖着切成块的白菘,汤色清亮。 朝酒第一个凑过来,先舀了个粉色乳糖圆子咬开,豆沙馅绵密,配合着软糯的外皮,清甜不腻人。 她张口一句太好吃了,仙家做的乳糖圆子,引得所有人拿了碗赶紧去盛。 卫锦云看着常司言独自埋着头在柜台里理账本,却半天没翻一页,连伙计们抢乳糖圆子的热闹都没凑,便端着碗才盛的芝麻馅乳糖圆子走过去,轻轻扣扣柜台。 “往日里闻着香味跑得比谁都快,今日怎的躲在这儿?” 她把碗递过去,看着常司言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慢慢道,“定是又不开心了。” 常司言不复往日笑容,只是盯着这碗乳糖圆子发愣。 “不愿说也没关系,先吃祖母做的乳糖圆子,芝麻馅的。我们吴地人,吃些甜的,甜一下就好。你的事什么时候想告诉你家卫掌柜了,我都在。” 常司言握着调羹,舀起一个乳糖圆子,咬了一口,甜甜的芝麻馅便从圆子落入碗里,她的眼眶忽觉有些热。 “卫掌柜......你可真甜。” 她含着圆子,声音有点发哑。 “别说胡话。” 卫锦云没催,只坐在柜台边陪着她,伸手 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慢吃,不够再盛,锅里还温着呢。” 常司言含着圆子,眼泪终于没忍住落下,闷声道,“我不想回家......” 卫锦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伸手将帕子递过去,“合着又是想赖在我床上?这都好几日了,我那床都快被你占去大半。” “谁让卫掌柜的床软。” 常司言拿着帕子蹭了蹭脸,小声嘟囔,“家那边......我不敢回去,也不想回去。” 那日那对自称爹娘的人找上门,说要认她,她只觉得慌。 可捡她回家,陪她过了十几年冬夏的阿翁不让她进家门,她难受极了。 那对她根本不认识的父母,竟将她带回去,走了好几日的亲戚。她看着那些生面孔,完全不知晓要叫什么。 她不认识。 她明明只认识阿翁啊。 阿翁却是故意躲着她,要她和父母一起住。 “不想回就不回,我那床还容得下你。先把乳糖圆子吃完。” 卫锦云早瞧着常司言这几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没见她阿翁来寻。 往日里常司言晚归半个时辰,她的阿翁都要拄着竹杖来铺子门口问,如今在她这睡了几日,竟还没有捡到她阿翁的身影,反倒更让人放心不下。 常司言低头舀起一个圆子,芝麻的甜香压下了心中几分酸涩,小声道,“那......我再赖几日。” “行啊。” 卫锦云笑着应,“就是你夜里再抢我被子,我可就把你赶去跟蕖姐儿和菱姐儿挤了。” 常司言终于笑了,尽管眼眶还红着,却比刚才松快了些,一口把圆子咽了下去。 不多时,门口就传来顾翔响亮的嗓门。 “哎哟卫掌柜,您这订的家什也太多了,拉了整整三辆驴车,还好强哥能一个人赶两辆,不然我都不知晓三头驴该怎的办。”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8节 她才跨进门,就瞥见长桌上摆着的乳糖圆子,众人吃了个酣畅淋漓,二牛跟前更是叠了三只大碗。 她立刻凑过来,故意板着脸喊,“大胆!竟敢背着我偷吃好吃的,才搬完桌子就闻着香味了,合着就我没份?” 朝酒正在舀第二碗咸圆子,笑着回应,“慌什么,早给你留着了,甜的豆沙,咸的肉馅炖白菘,都在灶上温着,随你挑。” 顾翔立刻眉开眼笑,几步冲到厨房门口,自顾自给自己盛了一大碗。 她坐在几人身边,扬声道,“自是要吃肉馅的,肉馅圆子配着白菘汤,我能将铁锅就着吃了。” 晚雾笑了一声,“那可不行,卫掌柜揍你。” 几人吃完乳糖圆子便各自忙活,卫锦云擦了擦手,往隔壁喵喵面包工坊走,新到的桌椅刚卸在大堂,得核对数量和检查是否有磕碰。 两位婶子正在里头合力搬木桌,旁边还靠着祖母的雕花衣架子。 痩一些的婶子笑着招呼,“卫掌柜放心,桌子都给您摆得齐整,衣架子也擦干净了。” 卫锦云笑着应了,与送货也顺道蹭了一碗乳糖圆子的王家大郎对账目。 云来香的柜台后,王秋兰铺着纸琢磨着春装,她想了一会,在纸上勾勒出孩童袄子的纹样。 云来香的铺子门口,卫芙菱正和丝瓜毛豆吵闹,卫芙蕖坐在小凳上整理剪纸,孟哥儿蹲在旁边,手里啃着赵香萍新鲜出炉的炸鸡。 “蕖姐儿,菱姐儿。” 他孟哥儿吸了吸鼻子,眼角挂着了几滴眼泪,“再过两日你们就又要去溯玉轩了,不能日日陪我玩了。” 卫芙菱立刻停住脚步,跑过来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没关系,我们下了学就来找你玩,还和从前一样。” 卫芙蕖也点点头,把手里剪好的喵喵剪纸递给他,“这个送给你。” 孟哥儿拿着剪纸,咬了口炸鸡,眼泪还挂在脸上,“嗯!我一定还会帮你们抓恶汉的,又过了一年,孟哥儿有的是力气!” 上元节的生意还算不错,来来往往的不少都是年轻人。卫锦云出了个买点心送饴糖的活动,将铺子里新制的梨膏糖包起来,还放了漂亮的花笺。 虽然夜里的灯会精彩漂亮,但天还是有些寒凉。常司言的一句话广告词便是—— 上元赠她梨膏糖,润她嗓音似泉,甜她心间如蜜。 常司言和卫锦云正在柜台前吵扰着今夜谁睡外头,抬眼就僵住了。 常父常母两人站在门边,身后跟着依旧拿着竹杖的老常。 老常穿的还是那件打了补丁的旧袍,原本的背好像更弯了,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瞧着比往日老了好几岁。 “华姐儿,你怎的不回家?” 常母走到柜台前,语气亲昵,“你弟弟在家吵着哭着要姐姐,你这当姐姐的,不能连夜里都不回去。” 常司言攥着卫锦云的衣袖,“他都十七八了,又不是三岁孩子,况且我跟他不熟。” “你如何能这样说你弟弟。” 常父立刻沉了脸,转头看向老常时,责备道,“你瞧瞧你将华姐儿教成这样,她小时候多乖巧,如今连亲弟弟都不认了!” 老常的头埋得低低的,“对不住,是我没教好她......” 说完,他慢慢抬眼看向常司言,“小司言,你......你要回家啊。” 这话就像根针,扎得常司言眼眶瞬间红了。 她看着老常冻得发红的耳朵,颤声道,“我不回,老常,我只跟你走。” 老常的手抬起来,却又慢慢垂了下去,“要回家的......他们是你爹娘......” “华姐儿,你怎能不认我这个母亲?” 常母立刻红了眼,伸手就要拉她,“为了找你,我这些年眼泪都快流干了,眼都哭瞎了!” 常父也跟着抹起了眼角,声音哽咽,“是啊华姐儿,你小时候最黏爹娘,怎的如今这般生分?你可知我们找你多苦?” 两人哭哭啼啼的,很快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街坊,客人们凑在一起低声议论。常司言看着他们泛红的眼眶,却只觉得心口发寒。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当年的事都记不清了?” 常司言深吸一口气,这几日她在云来香,卫掌柜总和她说一些儿时趣事,她那些被压在脑海的碎片突然慢慢清晰起来。 冬日的寒风,破旧的草席,额头滚烫的疼,还有隐约的救不活了,宝哥儿才出生,放掉...... “我回平江府好几年,你们早不来找,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认亲?” 她盯着常父常母鲜亮的衣袍,又看向老常冻得发僵的手,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不是被你们扔掉的吗?就因为我冬日里发高热,你们觉得救不活了,怕拖累家里,就将我带到寒山寺附近,放掉。” 放掉。 不是像人一样,是像一只狸奴,一只小狗,将她放在了寒山寺附近。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瞬间安静了,常父常母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变得煞白。 常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上前几步想拉常司言,“你在说什么胡话,不想认亲也不能编这种瞎话污蔑爹娘!” 常司言抹掉眼泪,目光直直盯着他,近乎嘲讽又清明,“好近啊......真的好近啊。” 那些深埋的记忆顺着话语涌出来,她继续道,“我记得我阿娘做的汤饼,汤里飘着香油花,家门口有条河,夏日能看见蜻蜓停在水草上。” 她看向常父常母,语气轻轻的,“这次你们带我回家。你们家,离我先前说书的拱桥下好近啊。” “我在那拱桥下说了大半年书,每日辰时去,申时回,只要去集市买东西,就从你们家那条巷口过,那里的孩子都认识我,连浣衣的阿婆都知晓我的名字。” 她笑了笑,眼泪却又掉下来,“我穿得破破烂烂,在拱桥茶摊下说书的时候,你们就从没认出过我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找过我?” 围观的客人们登时炸开了锅,窃窃私语。 常父常母的脸彻底白了,她那时还很小,竟全记起来了? 常父脸色涨得通红,声音又急又厉,“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亲爹娘,你本名赵送华,这是改不了的!” “我不叫赵送华!” 常司言坚定道,“我叫常司言,是老常的孙女,不是你们的女儿!” 常父见她这样坚定,眼珠一转,突然转向一旁的老常,问道,“你收养她的时,可有官府的文书?没有文书,这收养就作不得数!我才是她的亲爹,她如今大了,就该跟我回家,好好对弟弟,给我们赡......” 府衙批收养文书时会询问调查的,如何会同意乞丐收养孩子。 “没有文书,可以补。” 风铃清响,陆岚的声音也在铺子门口响起。 他快步穿过围观的人群,停在常父面前,冷着脸开口。 “平江府有例,抚养孤儿满三年,可凭邻里证词补录收养文书。他抚养常司言十余年,回平江府的日子,街坊邻里皆是见证,且自己有小摊生意,租有家宅,足够收养常司言,文书明日便可去府衙补办。” 常父嗫嚅着,“可......可我们是亲爹娘......” “亲爹娘若有遗弃子女之举,按律可报官追责。” 陆岚的目光冷了几分,“你们的邻里总有尚在的......当年是否为遗弃,巡检司完全能查出来。” 常母急得抓住老常的胳膊,“你说句话啊!我们是她亲爹娘,当年是真没钱给她治病,实在不得已才......不是故意扔她的,眼下我们就想接她回家,她不是找了十多年的爹娘吗!” 老常的目光落在常司言脸上,半瞎的眼睛淌出泪来。 常司言早已泪流满面,她却不管不顾。 “我叫常司言......我阿翁叫常司语,我不是你们说的什么赵家人。” “我的阿翁,他会唱莲花落,走街串巷时唱,哄我睡觉也唱,他会捡小孩子,捡的也不只是我。” “我家住在小岗村,土坯房,院里有鸡、有猪,还有只养了很久的老羊。门旁边没有河,只有棵香樟树。” “阿翁不做汤饼,他只会煎豆腐,锅里倒点油,豆腐煎得金黄金黄的,撒点盐就香得很......”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却越抹越多,“我从小就知晓,我阿翁是常司语,我是常司言。我早就不盼爹娘,我只有一个阿翁,他煎的豆腐,比什么都好吃。” 老常愣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他走到几步到常司言跟前,终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时那样,“小司言不要哭。” 卫锦云站在一旁,眼眶有点发红,她这时上前扶住常司言的肩,“别说了,说得你家卫掌柜都想吃煎豆腐了。” 她转头看向常父常母,语气冷了下来,“二位还有事吗?没事就请回吧,我这云来香只卖点心。” 常父常母还愣着,陆岚已转身朝着才挤进来的荆六郎吩咐,“带几个人跟着,查清楚当年遗弃之事。” 荆六郎原本揣着点心钱来的,闻言一愣,随即苦着脸道,“大人,小的其实是来买......” “俸禄双倍。” 陆岚打断他。 荆六郎立刻挺直腰板,冲着身后几个跟着来的巡检司弟兄喊,“都听见了?上值咯!跟紧二位,仔细盯着!” 他哪会真跟着,直接带着弟兄半扶半架地把常父常母带离了天庆观前。 卫锦云见老常站在常司言身旁,笑着打趣,“这下安心了吧,今晚可以回自己家睡,不用再抢我被子了。” 常司言点头,老常也忙向她道谢。 他还以为小司言回家过年,没想到都是和卫掌柜挤着,他不知晓如何感谢她了。她让小司言不用和他一样在外头风吹日晒,还对她这样好。 “她跟你睡?” 卫锦云挑眉,“对啊,这几日她不安心,陪她挤挤怎么了,陆大人还管这个?” 陆岚往柜台前一坐,“叫陆岚陆岚陆岚,不准叫陆大人。” 卫锦云看着他难得有些别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陆岚,谁惹你不痛快了?” “没有谁惹我。你最近......怎的总不理我?” 陆岚想了一会,抬眼望她。 卫锦云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给他倒了杯茶水,语重心长道,“小陆啊,你瞧瞧这铺子忙的,喵喵面包工坊再过几日就要试营业,我是真的在忙事业。” 陆岚“噢”了一声,又追问,“那晚上,上元节的晚上总不忙?” “晚上可不忙,我正打算趁着上元节给大伙全体放个假,带着祖母、妹妹,还有小常他们几个伙计,一起去赶灯会。陆岚,要不要一起?” 卫锦云一边打算盘,一边抬头。 陆岚下意识道,“这么多人?” 卫锦云郑重点点头,“嗯,人多热闹。主要是想让小常好好放松放松,这阵子她心里苦,正好借灯会散散心,就当是开业前的最后狂欢,等过了上元,喵喵面包工坊一开张,我可就真没这么清闲了。” “好,我去。” 酥心蜜意(美食) 第129节 夜幕刚垂,平江府的街巷已被灯笼照得亮如白昼。沿街的商铺挂着鱼灯,琉璃灯,连河面上都漂着各式各样的灯,灯影映在水里,随着水波荡漾。 云来香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巷子里。 王秋兰裹着宝蓝色斗篷,手里牵着蹦蹦跳跳的卫芙菱和卫芙蕖。常司言拿着顾翔才相扑赢来的糖画,朝酒和晚雾凑在猜灯谜的摊子前,对着写着“画时圆,写时方”的谜面争论不休。 卫锦云走在最后,才要喊顾翔别挤着买花灯的小娘子,就见陆岚从旁递来盏荷花灯。 “拿着。” “谢谢陆岚。” 山塘街搭着的戏台子上,戏子穿着花旦的戏服正唱《长生殿》,台下围满了人。 “糖粥——热乎糖粥!给心仪的小娘子买碗糖粥咯!” “冬酿酒——自家的冬酿酒,喝了不上脸,甜到心尖尖咯!” “糖藕,灌糖藕——” 卫锦云听卫芙菱叽叽喳喳说刚看到的金鱼灯,转身时,却见陆岚拎着油纸包和拿着碗走过来。 他手里提着一壶温热的冬酿酒,碗里盛着绵密的糖粥,油纸包里还裹着切好的糖藕。 “陆岚,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给你吃。” 陆岚把糖粥碗递到她手里,又拆开油纸包,挑了块最嫩的糖藕递过去。 卫锦云吃了两块,就听见卫芙菱和卫芙蕖拉着王秋兰的袖子喊,“祖母祖母!戏台子的《长生殿》要开唱了,再不去就没位置啦!快走快走!” 话音未落,两个小姑娘就王秋兰往戏台子跑,眨眼就没了影。 卫锦云望着他们的背影笑,“她们跑没影了,这么多吃食,我们得慢慢吃了。” “嗯。” 陆岚应着,自然地牵住她空着的手。 卫锦云一怔,随即反手握紧,跟在他身旁。 拱桥上能看见河面上漂过的莲花灯,远处戏台的唱腔和喝彩声隐约传来。 两人在桥上站了一会,陆岚帮她拢了拢斗篷领口,挡住了迎面来的晚风。 “阿云。” “怎的了?” 卫锦云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他。 迎面先飘来一股清甜的酒香,陆岚低头一看,卫锦云手里的冬酿酒壶已经空了大半。 他无奈地拎了拎壶身,“你倒是不客气,这一壶全喝完了?” 卫锦云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晃了晃空壶笑,“味道极好嘛......比云来香的桂花酿还甜。” 陆岚忍不住拧了拧眉心,“那你说说,我是谁?” “你是,你是我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大人。” 话音刚落,她就往他怀里一缩,脑袋抵着他的衣襟,没了声音,又睡着了。 陆岚僵在原地,低头看着怀里呼吸轻浅的人,想起方才买冬酿酒时,小贩拍着胸脯说“这酒喝不醉,顶多暖身子”。 他的无奈瞬间变成了咬牙的无奈。 他在心里把那小贩骂了无数遍。 什么不上头?这都醉得认不出人了,又睡过去了,上元节这样好的光景,他还什么都没有说! 等灯会结束,非得把人抓去巡检司问问,卖的到底是冬酿酒还是迷魂汤! 陆岚怕她睡在风里着凉,干脆把人轻轻拢到背上。卫锦云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呼吸间的甜香混着酒气,全落在他耳边。 “陆岚,你好香啊......” 她声音很轻,像狸奴在他身上嗅嗅,还在他耳边蹭来蹭去。 陆岚耳尖悄悄发烫,只低低应了声,“嗯。” “是橘子味的......” 她嘀咕着,抬手碰了碰他的侧脸,跟着又蹭了蹭他的耳朵。 “你给我老实点。” 陆岚的声音有点发紧,伸手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可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耳尖被一口咬住,带着点酒气的温热触感忽然传来。 紧接着是她黏糊糊的承诺,“放心吧,陆岚......我会对你负责的,等我多赚些钱。” 陆岚猛地停在原地,后背的人还在轻轻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他却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耳尖涌。 晚风卷着灯笼的光吹过来,河面上的灯影晃得人眼晕,只有背上的重量和颈边的呼吸,真实得让他心跳都乱了节奏。 他攥紧了手心,哑着嗓子低声骂了句。 “醉鬼,又醉又色。” ----------------------- 作者有话说:锦云:你放心吧,我忙事业,我负责。[可怜] 陆大人:色中饿鬼[爆哭] 第76章 水兵单子 近日阳光大好。 年头一过,后院的腊梅少了些风光,倒是河畔的歪脖子柳树抽了新芽。才二月初,似是已经泄出些许春意。 阿木已来喵喵面包工坊大半月了。 天庆观前的喵喵面包工坊一共新招了六个伙计,都是女子,她是其中最小的,才满十六岁。她本名叫作孙木,说是出生时不爱啼哭,只冲爹娘傻乐呵,就给她取了“木”这个名字。 她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她算是最小。三哥说,总是拿她的名字嘲笑她,说她还真像快木头一样,不爱讲话。谁说她不爱讲话,这是不爱与三哥成日吹家国大事的牛罢了。 家中不算富裕,她也想找个活计,便去牙人行蹲了几日。恰逢喵喵面包工坊招工,她就跟着王牙人去应试,没想到竟将她招了进来。 卫掌柜夸赞她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只百灵鸟似的。 大家都叫她木头木头,卫掌柜竟说她是百灵鸟! 她来的这些日子,非常喜欢在喵喵面包工坊干活。这是卫掌柜的新铺子,与一旁的云来香相邻,可以从外头两扇门分别进,也可从两间铺子之间打通的一扇悬着门帘的小门进,更可以从后院直达。 两间铺子都修缮得漂亮又独特,就连那门帘都是双面绣。云来香那头是沾着晨露的茉莉花一簇,她们这头是六喵家族的招财喵。 这门帘是王婶绣的,她绣工一流,王记裁缝铺也开在喵喵面包工坊内,时不时会有人进铺子瞧王婶新绣的童装。朝阳洒进来时,王婶便在窗前画画图稿,待到了午后,便会有沈记布庄的绣娘们上门来学艺。 阿木想着,若是她到了王婶这个年纪,也这般事业有成就好了。 “阿木,新炉面包好了,来端去大堂!” 泥灶还在散着热气,晚雾的声音就从后院出来。 阿木忙奔去后院拿面包,伸手接晚雾递来的竹托盘。 才出炉的香肠肉松面包外皮烤得油亮,再塞些才做好的肉松进去,闻着咸香十足,每只面包中间夹着切片的香肠,油润透亮,甚至还能瞧见其上“滋滋滋”地鼓出小泡。 “慢些走,别洒了。” 晚雾叮嘱着,阿木点点头,稳稳端着托盘往大堂去。 大堂的柜台是王木匠亲手打的,分成了很多格,和云来香的非常相似。上面一溜儿摆着竹编圆篮,篮底都衬着裁得齐整的油纸。 柜台前头放细竹匾屏风,竹条编得细密,刚好挡住客人的手却不挡视线。卫掌柜早说过,入口的东西得干净,客人要什么指给她们,她们用竹夹递,可不能让手碰着。 自然也不能让客人多靠近碰着,喵喵面包工坊很受孩子喜欢,有时会乱碰到,也容易飞唾沫星子进去。 卫掌柜非常注重铺子内和所有面包的干净。 香肠肉松面包一上,柜台前就围了人。 最前头的妇人穿着件绿色绫罗夹袄,鬓边别着支牡丹簪子。 二月里还带着寒,她拢着披风,拿着帕子轻轻扇了扇鼻尖,目光落在竹篮里的香肠肉松面包上,眉头微蹙,“这面包瞧着油汪汪的,吃着怕是腻得慌。” “腻什么呀!” 旁边穿玄色夹袄的妇人立刻接话,“油油的才香呢,要是没这油,那不成白面馒头了?你尝尝就知晓。” 妇人抿抿唇,将帕子攥在手里,“我倒不是自己吃,是买给孩子的。他才入学,成日回家来就哭丧着脸,说阿娘我不要上学,说他要将书院用爆仗给炸了,这会正愁得慌呢......他是喜欢吃云来香的太阳挞,如今卫掌柜新铺子开张,我想买给他尝尝鲜。” 话虽这么说,烤面包的香气顺着竹帘缝钻进来,混着肉松的咸香和香肠的油香,勾人得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阿木道,“先给我切一小块试试吧,就尝一口。” “成,我们的面包头一炉都能试吃一块,客人尝尝。” 阿木连忙取了竹夹,夹起一只面包递到案板上,用刀轻轻切下一角,拿了根竹签递过去。 妇人接过来,咬下一小口。 香肠肉松面包,外头带着刚出炉的脆感,内里却暄软,肉松的咸鲜混着香肠的油润,又有面包浸了多余的油,并不腻口,反而嚼着有劲头,味道实在是不错。 妇人看了一眼竹编圆篮前标得清清楚楚的价钱,笑着朝阿木道,“给我装六个。” “哎哟,六个可不少呢!” 旁边的粗妇人打趣,“你家哥儿才六岁,哪吃得了这么些?” 那妇人接过阿木递来的油纸包,嘴角弯得更开,“谁说全给孩子?方才尝那口就知晓了,这面包啊,我自己也得留着吃。” 晚雾姐是被卫掌柜从云来香调过来管喵喵面包工坊的,因为她极有做吃食天赋,学起卫掌柜的手艺来非常快,眼下已经学会了不少种类,能独当一面。 她们新来的几个伙计要先给晚雾姐打下手,从学徒做起,慢慢去记一炉面包糖油该放多少。 葳蕤是另一位伙计,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样取得咋咋呼呼。她的嗓门很响亮,做事也麻利,有些像老大。不过葳蕤不学面包手艺,她说她管大堂的招呼与环境,叫她如何如何去做精细的点心,她说自己听着头脑发胀,手也做不出来,怕将面包点心给捏坏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0节 翔姐是她们的老大,卫掌柜说眼下她已经荣升为“大堂经理”,一人管着两家铺子。阿木并不懂什么叫做大堂经理,只是觉得这称呼实在是威风,和老大本人做事一样威风。 她们有自己的员工围裙,全都出自王婶。云来香与喵喵面包工坊大为不同,她们那里绣些梅兰竹菊的,较为优雅,阿木这头的,是喵喵。 阿木喜欢喵喵,自然也很喜欢这围裙。当初喵喵曲奇出来时,她也排队来买过呢。 当然,衣裳上别着的牌子大多都是相同的,还是绣着云来香的标识,底下再绣上她们的名字。唯一不同的是老大的与司言姐的。 毕竟老大是大堂经理,定是要不同颜色与她们区分。司言姐是靠脑子与嘴皮子的,都不用干其他活,阿木心里羡慕极了。 怎的她脑子一转,就能想出那么好点子,每日说完书后就能坐在柜台前陪卫掌柜,还能去后院午休。卫掌柜管司言姐叫做“太太”。 太太,这可真是个奇怪的称呼。 她以后努力干活,能不能也获得一个“小堂经理”的称呼。 卫锦云在云来香门口的竹椅上坐着,拨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她算完一笔 账,便随手把账本往怀里一揣,晃悠悠往隔壁喵喵面包工坊走。 二月的日头暖洋洋,照得两家连在一起的铺子门面亮堂堂,不用进铺子就能闻见面包香,舒服得让人脚步都轻了。 她进了喵喵面包工坊,就看见新来的阿木正给竹篮换油纸,认真又仔细。 卫锦云走过去,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木,好好干。” “我一定会努力的,卫掌柜!” 阿木听着声音回头,看见是她,眼睛也亮了,连忙站直身子,脸颊有点红。 她望着卫锦云的眼神满是崇拜。 眼前的卫掌柜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却有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两家铺子,笑起来的时候,比铺子里的面包的香气都甜。 阿木心里忍不住想,卫掌柜可真厉害啊,又能干又好看,以后她也要像她一样。 卫锦云寻了一圈店,又去晒太阳。她靠在喵喵面包工坊门口的藤椅上,日头晒得人骨头都有些酥软。 新招的六个伙计上手快,干得井井有条。朝酒和晚雾则是在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两头转,事事都能打理得妥帖,她总算能偷个闲。 后院原先隔在两家铺子中间的高墙,早被她推平了。从前还要分那些地界该归谁,如今哪还有这些计较,整片后院连在一起,腊梅的香,槐树的影,全成了她的。 这头面包在烤,那头酥饼也出,香得不得了。 她抱着元宝,眯着眼刚要犯困,就见街角走来三个人。 走在中间的是何文彦。他穿件玄色锦袍,腰束玉带。他身旁两人,一个穿石青长衫,面容方正,下颌留着短须,另一个着浅灰直裰,手里捏着把折扇,瞧着温文尔雅。 两人虽没穿官服,气度却藏不住,一看就是和何文彦同阶的官员。 卫锦云连忙起身迎上去,才要屈膝行礼,就被何文彦抬手拦住,“不必多礼,我们就是来吃些点心,顺道和你说那桩生意。” “好好好。” 卫锦云立刻反应过来,连声应着,笑着问,“知州大人您想先去哪家?云来香的点心或是喵喵面包工坊,都现成。” 何文彦的目光往两家铺子门脸扫了扫,笑着道,“不用挑,就尝尝士兵们日后要吃的那些便是。” 卫锦云引着何文彦三人往喵喵面包工坊走,推开门便是比外头更加浓郁的面包香。 铺子里的桌椅都是王木匠照着狸奴模样打的。 圆圆的凳面是竹编,像猫肚子,椅腿雕成短短猫爪,靠背上则是有两只耳朵。周围挂着的布帘不是浅粉就是鹅黄,风一吹就轻轻晃,连墙角摆着的小花盆都是娇俏的花。 何文彦在狸奴椅上坐下,手搭再桌上,忍不住笑着摇头,“我们三个老头子坐在这儿,倒像是误闯了年轻人的地儿,太格格不入了。” “知州大人可一点都不老。” 卫锦云连忙接话,递过伙计端上来的茶水,“平江府百姓都夸您体恤民情,身体硬朗,哪能是老头子?” 这话逗得一旁的两人哈哈笑,何文彦也跟着笑。 他指着身旁两人介绍,“这是州府的蔡通判,这位是李推官。年时你给巡检司的人送的面包点心,他们吃着都满意,天天念叨。那会儿给你的试用期,算是没看错人。” “卫掌柜的手艺确实好。” 蔡通判在一旁开口,“就是我们这次订的量不小,给厢军和禁军当干粮得长期要,这价钱能不能再降些?” “蔡大人放心,给士兵的价本就低,不管订多少,要什么种类,价钱都不变。” 卫锦云笑着应下,又起身往柜台走,“要不大人们先尝尝刚出炉的面包?趁热吃最香,也看看合不合士兵们的口味。” 葳蕤端着托盘轻步走来,盘里摆着五只模样各异的面包,旁边还放着三只瓷杯。 “种类真不少。” 何文彦看着托盘里的面包道。 “是蜂蜜小面包、酥皮菠萝包、芝麻流心包......喵喵面包工坊往后还会出新口味,换着花样做,士兵们不用担心吃腻。” 卫锦云说着,示意他们趁热尝,“大人们先试试,看看合不合口。” 蔡通判先端起茶水,见杯里有圆子,还特意拿调羹舀了舀,轻轻抿了一口,“这茶甜的?” 杯里底下沉着芋泥,被调羹搅得微微化开,混着圆滚滚的雪白小圆子浮浮沉沉的。顶上还飘着层淡淡的奶沫与花碎。 “这是芋泥珍珠奶茶,里面的小圆子是糯米做的,芋泥也是蒸软了拌进去。” 卫锦云解释道。 蔡通判又喝了一大口,忍不住笑,“确实好喝,天凉的时候喝着正好。本官家那小孙女,最稀罕这种甜滋滋的东西,要是见了,肯定抢着喝。” 卫锦云笑着接话,“蔡大人要是不嫌弃,往后常带小孙女来,店里的奶茶随时给您温着。” “那是自然。” 蔡通判慢条斯理地吃香肠肉松面包,“知州大人家的不就爱吃你铺子里的太阳挞,总带本官家小孙女也吃。” 何文彦拿起一只芝麻流心包咬了一口。 面包咬开的瞬间,芝麻馅顺着流出来,入口先是外皮的松软,接着是芝麻的醇厚,甜而不腻,混着融化的猪油香,温温热热滑进嘴里。 “这馅竟会流心,险将本官的嘴给烫坏了。” 卫锦云连忙点头,“这个得趁热吃,热的时候馅是流心的,要是冷了就凝住成绵密的芝麻团,不管冷热味道都不错,您放心。” “船上给士兵们用小炉子热一热就行。” 何文彦点点头,“咱们平江府能安稳,全靠江上士兵拼命,待遇自然得给足,不能让他们吃冷食,受委屈。” 一旁的李推官拿着酥皮菠萝包,内里的菠萝馅带着酸甜,混着外皮的香,甜中透着淡淡的奶咸,口感层次分明。 他咽下嘴里的面包,笑着点头,“不错,有甜有咸,换着吃,士兵们天天吃也不会腻得慌。” 何文彦放下手中的茶碗,也跟着说,“那就先订一个月的量,让水上的士兵们试试口。若是合心意,往后便按年订。具体要多少,后续会有吏员来与你细谈。” 卫锦云试用期结束,心花怒放,连忙往前急切 道,“知州大人,您就给民女透个底,民女也好提前备着面粉,馅料,免得临时手忙脚乱。” 何文彦被她逗笑,微微前倾,凑到她耳畔小声说了个数。 卫锦云听完眼睛倏然瞪圆,随即用力点头,“民女一定做得妥妥帖帖的!保证让士兵们都满意,绝不辜负知州大人的信任!” 她真要发财了! 原来平江府有这么多水兵,过年时她光送陆上的,就有不少。 “要谢啊,该谢陆大人才是。” 蔡通判放下咬了一半的香肠肉松包,打趣道,“若不是他总自掏腰包给士兵添补给,我们几个也不会想着专门寻些好点心,给江上的兄弟们好好犒劳一番。” 卫锦云脸颊微红,却没躲闪,反倒抬头看向何文彦,“民女自会好关怀他。对了知州大人,您知晓陆岚喜欢什么吗?” “怎的突然问这个?” “民女要给他下聘。” 卫锦云说得坦然,半点不含糊地大喝一口茶水,“得打听打听心上人的喜好。” 这话刚落,何文彦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蔡通判举着调羹,李推官更是直接被面包呛到,三人咳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喘过气,异口同声地惊道,“啊?!” 卫锦云说得理直气壮,“这实在是没办法,民女心悦他,占了他的便宜,自然要对他负责。” 何文彦咳得胸口发闷,指着她半天没顺过气,“不,不行了,占了陆长策的便宜......陆岚他......他知晓吗?” “他想来也是心悦我的,至于下聘之事......” 卫锦云老实摇头,“应该不知晓吧,民女还没告诉他。不过眼下跟府衙做了这桩生意,往后挣得钱多了,民女就能早点备齐聘礼给他下聘了。” 蔡通判摸了摸下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陆长策那小子......平日里除了公务就是盯着江上,本官还真不知晓他喜欢什么。” “他喜欢长江之水。” 李推官好不容易止住咳,半开玩笑道,“每次巡江都能站在船头看半天,比看什么都上心。” “民女知晓他喜欢长江之水。” 卫锦云有些无奈道,“又是长江之水,这水怎么送,难不成民女给他挑一担过去?” 何文彦终于顺了气,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来了兴致,凑过去问,“那你打算何时下聘?本官能去围观吗?” 蔡通判和李推官立刻跟着点头,异口同声,“本官也想去!” 卫锦云想了想,目光扫过窗外暖洋洋的日头,笑着道,“那不如就定在阳春三月?到时候挑个黄道吉日,热热闹闹的。” “好好好!” 三人连忙应下,竟真的抬手拍起了掌。 总算有人能拿捏住陆家那小子了。 真好。 真好! 喵喵面包工坊里人来人往,桌前坐着不少成双成对的客人,暖香里混着笑语。 风铃晃呀晃,唐殷跟在沈楸香身后走进来,前者手里还拿着一只绣绷,后者拿着一本书和折扇。 沈楸香穿件粉色襦裙,才落坐就抬手拢了拢鬓发,语气无奈,“我一会得去跟王师父学刺绣,耽搁不得,有什么事你快说。” “阿木!” 唐殷连忙点头,朝柜台喊了声,“一份莓果蛋糕,再加两杯芋泥珍珠奶茶。” 阿木很快端着托盘过来。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1节 青色瓷盘里的莓果蛋糕挤着粉色的奶油,缀着几颗新鲜的红莓,还淋着果酱。 唐殷盯着蛋糕看了半天,终于抬头看向沈楸香,声音磕磕绊绊,“楸、楸香,那个......那个我......” 话刚开了头,就见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中间的门帘晃动,祝芝山和吴生探头探脑地晃进来,两人眼神往唐殷这桌瞟了瞟,又飞快缩回去,脚步匆匆地往云来香走。 没等唐殷缓过神,那门帘又晃,两人竟又走了回来,来来回回晃了好几趟。 唐殷刚攒足的勇气被这来回晃的身影搅得稀碎,抬头就见祝芝山和吴生刚走出去,门帘又晃。 吕兰棠拿着一支笔,周竹清拿着本诗卷,连陆翎香都跟着,三个身影挤在门口,探头探脑往这边瞟,脚步磨磨蹭蹭,跟祝芝山和吴生二人方才一个模样。 紧接着就是府学的成批学子,一会来了喵喵面包工坊,一会又回了云来香,齐刷刷通过那扇门。 这下唐殷再也忍不住,朝着门帘喊,“你们是穿山甲成精吗?来回钻什么!” 祝芝山从人群后探出头,假笑道,“哦哟,真巧啊唐兄!你也在这儿吃点心?” 他说着还往沈楸香那边飞快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我就是路过,真路过。方才没瞧见你,这就走,这就走!” 身后的吴生、吕兰棠等人也连忙跟着点头,嘴里叠声应和“对对对,路过路过”,可脚步却钉在原地,眼睛直往唐殷和沈楸香之间瞟。 阿木端着托盘经过,都忍不住偷偷抿着嘴笑。 唐殷被他们这副欲走还留的模样气得额角突突直跳,大声喊道,“全体有令——给我回云来香待着去!别在这儿晃!” “得令!” 祝芝山几人倒是应得干脆,吕兰棠拽着周竹清,祝芝山推着吴生,一群人跟串糖葫芦似的,慌慌张张往中间的门帘钻,转眼就没了踪影。 沈楸香放下刚端起的奶茶,看着飘飘扬扬的门帘,又转头看向还在喘气的唐殷。 她疑惑道,“你们府学......近来是在练什么特别的训练?倒像是听令惯了的样子。” “没,没有训练......就是他们闲的,瞎起哄。” 唐殷脸上的红还没褪,被这话问得脸又热了几分,他赶紧把莓果蛋糕往沈楸香那边推了推,“快吃吧,上头的奶油化了,就不好吃了。” 沈楸香拿起调羹,轻轻挖了口莓果蛋糕,抬眼看向还在“我我我”打转的唐殷,催促道,“快说,再耽搁,师父该等急了。” 唐殷端着茶碗,脸憋得通红,刚要开口,就见卫锦云再不远处,耳朵几乎要贴过来。连一旁的何文彦三人见了这光景,也忘了身份,悄悄挪着狸奴椅往这边靠。 沈楸香被这阵仗弄得无奈,准备起身,就听唐殷猛地吸了口气,大声呐喊。 “楸香!往后我不想只做陪你吃点心的朋友,想天天跟着你,看你绣布、看你读书,连府学的课都想早点上完,就想着能多陪你一会儿。就像今年冬日里,我陪着你的时候,你在赏梅赏雪,而我......” 他低下头,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在赏楸香。” 沈楸香听了这说辞“啊”了一声,她的脸瞬间也跟着红透,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脖颈,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低头盯着盘子里的莓果蛋糕。 就在这时,门帘狠狠一晃,一堆青布长衫的身影“哗啦”一下摔了进来。 祝芝山压在最上面,吴生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其他府学学子大压一通。吕兰棠和周竹清倚着门,陆翎香更是直勾勾往这里瞧。 祝芝山挣扎着从人堆里探出头,却还硬挤着笑,朝唐殷摆手,“好,好巧啊唐兄!我们就是......就是路过,想进来买块面包尝尝,没成想脚滑了,嘿嘿......” 唐殷看着地上叠成一团的人,脸涨得通红,指着祝芝山咬牙道,“路过个头啊路过!方才的话,你们是不是全听见了?” 吴生从人堆里探出头,伸手去抓那本掉了的书,嘿嘿笑着点头,“好像......是全听见了。唐兄,这是把隐忍的爱,变成大胆的爱了?” “好你个吴生!” 唐殷气得想起身,却被沈楸香轻轻拽了拽衣袖。 他回头一看,沈楸香的脸还红着,却在偷偷笑。 他瞬间没了火气,只是喊,“都给我起来,再闹,以后别想让我带你们来吃点心!” 祝芝山几人立刻麻溜地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嘴上还不忘打趣,“知晓了知晓了,不 闹了。那唐兄,沈小娘子这是......应了没啊?” 唐殷转过身,不敢抬头看沈楸香,脸几乎要埋进面前的奶茶杯里,“楸香......你的心意呢?若是,若是你觉得我唐突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了。” 沈楸香看着他紧绷的后背,忽然轻声问,“你身上,不是还带着我送你的檀香扇吗?” 唐殷一愣,猛得抬头,“嗯?” “那扇子是祖父送给我祖母的,祖母说,若是遇到心仪的人,就把这扇送给他。” 沈楸香的声音很轻,脸颊却红得更甚,说完便低下头。 卫锦云在一旁看得直乐,眼瞧着唐殷这脸怕是红得能煎蛋,烤面包都够温度了。 周围的人更是炸开了锅,祝芝山拍着手喊,“哦......原来如此啊!唐兄,你这是抱得美人归了!” 唐殷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都发飘,“楸香......你,你是说......” 沈楸香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唐殷心里真是美了。 心上人也心悦他。 他还没美多久呢,沈楸香就起了身,往王秋兰的铺子里去。 唐殷拿着那把檀香扇。扇骨是温润的黄杨木,凑近了能闻见淡淡的檀香,扇柄处还系着根浅青络子,垂着颗白玉坠,一摇就轻轻晃荡。 他紧紧攥着扇子,“这扇子我得好好收着,往后当传家宝。” “你不是早把它当传家宝了?” 吴生凑过来打趣。 唐殷却也不反驳,笑着抬手朝柜台喊,“今日所有面包点心,都算我的,府学的同窗们,敞开吃!” “好嘞,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祝芝山第一个响应,拉着吴生就往柜台跑,吕兰棠和陆翎香也笑着跟上。 阿木站在柜台后,看着涌过来的学子们,连忙拿起竹夹给他们夹面包。这堆学子也毫不客气人人都挑了个遍。 何文彦看着闹哄哄的场面,笑着到,“卫掌柜,本官没说错吧,这地儿满是年轻人的活气,瞧得本官都觉得年轻了几十岁。” 他又看向唐殷的方向,带着些许赞许,“这唐殷本官知晓,前两年院试得了个案首,是个有才华的后生。” 蔡通判一边点头称赞一边跟着笑,话头又绕回卫锦云身上,“热热闹闹的,瞧得本官也高兴,卫掌柜,你那给陆岚的聘礼,可得抓紧备着啊!” 这话刚落,风铃清响,陆岚走了进来。他一声绯色官服,显然是刚巡完江。 什么聘礼? 她收了谁家的聘礼? 好你个卫锦云,前几日还咬着他,说要对他负责,怎么转眼就有了别的打算? 谁的聘礼! ----------------------- 作者有话说:锦云:太好了,又能挣一笔给陆岚添聘礼了。[星星眼] 陆大人:你......你竟......是谁[爆哭] 第77章 齐做喜糕 陆大人,他很急。 二月的平江府浸在软风里,陆府墙根下的荠菜已冒出嫩绿的芽尖,被朝阳照得发亮。院里的早梅还剩几朵淡粉的瓣儿,玉兰花却含苞待放。仆从们忙活好各自的事,拿了个装着西瓜子的扁箩,在廊下低低闲聊。 偶尔挑担子的货郎从墙外经过,吹螺唤卖,“甜酒酿——自家甜酒酿——味甜似蜜糖!” 陆府的堂屋里,孙氏正拿着绣绷绣玉兰,她抬眼望向休沐的陆岚,温声开口,“长策,你近来瞧着心事重得很,莫不是巡检司的事不顺心?” 原本那张寻常没有什么波澜的面孔上,最近似是忧思颇多,总是皱眉,院中的箭靶子都被射穿了好多个。 “母亲,不是公务。” 陆岚给母亲倒好茶,又给她剥好蜜橘,坐在她身旁。他想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她好像不喜欢我了。” “啊?” 孙氏着实愣了下,不再绣玉兰,“你这话从何说起?前几日不还说,她要对你负责,你恨不得让全陆府的人都知晓......你可知眼下家里的仆从们茶余饭后,就爱谈你这事。” 陆府平日里没有多少事,仆从也少,他们做完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有时她也要凑过去侧耳倾听两句。 “可,有人给她下聘,她笑得那样高兴。” 陆岚的眉拧得更紧,冷硬的侧脸竟透出几分慌色,“我最近也去打听过,没瞧出是谁。” 他垂眸,心底的念头翻涌上来。 前儿撞见李季,他还故意沉了脸问,李季却笑得整个人都在颤,与他说“陆大人可别冤枉我,卫掌柜看不上我这拖家带口的”。 那便不是他。 那到底是谁! 后来他又留意云来香的客人,李家四郎总围着她说些玩笑话,司法参军每次去都要多买几盒点心,连府学那些毛头学子,见了她都笑得格外热切,还有赵家的小公子,柳家二公子......他瞧哪个,哪个都不顺眼。 孙氏听着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啊,平日里在外面雷厉风行,怎么到这事儿上就犯糊涂,她有没有收聘礼,你自己去问她不就好了?” “问她......问她收了谁家的聘礼吗?” 陆岚眼里竟有几分无措,“要是她真收了,我这么问,她生气了怎么办?我怕她生气。” 若是她不与他说话,他便慌神。 上次装受伤的那些日子,可熬死他了。 孙氏捂着嘴笑,“长策,你这模样,分明是失了魂。” 待她笑够了,又收敛了神色,眼里满是欣慰,“不过母亲瞧着倒高兴,总算看出你是真心喜欢锦云。我们锦云可不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么,又能干又心善。” 她话锋一转,想起上月的事,又道,“过年时你特意交代,以陆家名义给云来香送了那么多年货,后来锦云不是回礼了?里头有好几身给你的新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你怎的一次都没穿?” “她回礼了?还有给我的衣裳?那衣裳在哪儿?” 陆岚茫然抬头问了几句,眼里满是疑惑。 他竟半点不知情,这些日子满脑子都是聘礼,他真想把那聘礼之人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还能在哪儿。”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2节 孙氏嗔了他一眼,“被香香拿去了,里头本就有她几套,她见你的那几套样式好看,便先收着,说等你问了再给你。” “她竟不和我说,这个香香,过年时也总跟着展文星出去跑,眼里哪还有我这个二哥。” 孙氏听着自家儿子的话,怎的愈听愈听出几分委屈来。 她看他这副样子,又忍不住叹气,“让你早前磨磨叽叽,不肯主动些,让你发嗲也不愿。眼下好了,人家都有聘礼了,你打算怎么办?娘可不管,我就喜欢她。” “母亲,那聘礼还没到她手里,只要她没点头,便算不得数。” 孙氏听得眼睛一亮,“哦哟,这是要动真格争抢了?那你可得拿出本事来,锦云喜欢什么,你就顺着她的心意来。” 陆岚想起卫锦云算账时眼里亮亮的模样,无奈又好笑道,“她喜欢钱,喜欢自己挣的钱,恨不得把平江府所有人的铜板都捞进她的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的柜子里。” “那你就把你的钱都给她。” 孙氏笑得直不起腰。 “她不会要的。” 她从不平白受人情,更何况是他的钱,最多是往他的牡丹卡里存上几贯。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孙氏追问。 陆岚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念叨,“她是兔子流心包......” “啊?” 孙氏没听清,满脸疑惑,“什么包?是我们府上的流心包?娘听不懂。” “没什么,我去穿她给我的衣裳。” 陆岚起身岔开话。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陆岚便重新走了出来。 墨发高束成马尾,用一条同色系红纹抹额束着,额前几缕发丝垂落,衬得眉眼愈发英挺。 身上是卫锦云送的红白相间的劲装,银丝镶边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腰间束着同色玉带,挂着她送给他的喵喵香包。 陆岚站在二月的暖阳下,活脱脱一副意气风发少年郎模样。 孙氏看得点头,随即又忍不住笑,“长策,你把腰身束那么紧做什么?” “因为她是兔子流心包。” 陆岚眼神变得格外认真,语气也十分笃定,“母亲,我不要她喜欢别人,更不要她嫁给别人。” 孙氏心头一软,却又故意逗他,“那若是......若是她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呢?” 陆岚没回头,声音却字字清晰,“那我就给她做小三儿!” 廊下正磕着瓜子的仆从们手一抖,装西瓜子的扁箩险些掉到地上。 一个小丫鬟捂住嘴,小声惊呼,“我的娘嘞,这也太劲爆了吧!” 云来香门前的河岸上爬着新抽的绿藤。河水粼粼,几尾鲤鱼摆着尾巴游过,偶尔啄一下浮在水面的柳叶,惹得桥边看鱼的小娘子笑出声。 卫锦云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时不时用夹子翻一翻面前的糕点,目光却跟着鱼儿转。 河面上传来清亮的吆喝,“白蚬哟——才捞的白蚬!鲜得能跳起来哟!” 戴斗笠的小贩撑着乌篷船过来,船尾的竹筐里装着几网白蚬。 船刚靠岸,小贩就拎起一网晃了晃,笑着朝卫锦云喊,“卫掌柜,您瞧瞧这蚬子,今早天没亮就去淀里捞的,个个肥实,您来两斤?” 卫锦云起身走过去,能看见蚬子在网里头微微动,个大饱满,“瞧着是新鲜,那称三斤吧。” 身后的晚雾也凑过来,凑着光看了两眼,也跟着接话,“可不是新鲜嘛,做个白蚬豆腐汤或是春韭同炒,那滋味妙得很。 ” 卫锦云递过银钱,小贩接过时还笑着多叮嘱,“卫掌柜您放心,这蚬子放水里养着,到傍晚都还鲜活,祝您生意兴隆啊!” 说罢又吆喝起来,声音之大,引得别家铺子的掌柜也来购买。 卫锦云转身坐回竹椅,她面前是一只泥炉,小桌上摆着揉好的糯米面团,还有一小碟沙糖。 她重新去净了净收,取过一块糕团,掌心揉成圆润的小团,再轻轻拉长按扁成椭圆饼,一次做了多个。 她把做好的糕胚放进泥炉上的锅子,锅里的猪油已经微微泛热,糕胚刚放下去,就传来“滋滋”的声响。 清甜的糯米香混着猪油的香气慢慢飘散开,没一会儿,糕的边缘就煎得微微发黄,翻个面,另一面也染上金黄。接着将沙糖加热融化后把糕点放进去煮一会,甜香诱人。 “姐姐,姐姐!来不及了!” 卫芙菱和卫芙蕖手拉着手从云来香冲出来,脸上满是着急。 她们除了姨祖母一家,可没什么亲戚了。过年时总是睡到日上三竿,如今过去了大半月还没调过来。一睁眼暖阳都刺眼了,便“噌噌”两声从床上一跃而起。 “把撑腰糕吃了再走。” 卫锦云把冒着热气的撑腰糕盛进两只青花小碗,卫芙菱就一把抓过自己那碗,卫芙蕖也赶紧端起碗,姐妹俩顾不上烫,迈着小腿就往溯玉轩跑。 两人也只偶尔腾出舌尖,飞快舔一下碗边露出的沙糖汁。 到了溯玉轩门口,两人喘着气,却见周夫子背着手站在门边,手里还拿着半张油乎乎的鸡蛋饼,嘴里正大口嚼着。 见着姐妹俩,她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饼往身后藏了藏,含糊着打了个招呼,“芙菱,芙蕖,今日倒不算迟。” 两人盯着她油润润的嘴愣了一会,便规规矩矩行了礼。 周夫子咳了两声,悄悄用袖口擦了擦嘴,“快进去吧。” 两人“嗯”了一声,端着小碗跨进书院。 周夫子继续站在门口嚼剩余的半个鸡蛋饼。 小时候总嫌上学苦,盼着赶紧长大不用背书,哪成想长大了在学堂当了夫子,日日盯着一群孩子读书,比自己上学还累。 这年刚过完没多久,学怎么就开得这么快! 她连睡个懒觉都要掐着时辰,还好钱娘子鸡蛋饼做得快,还会给她提前备着,不然她岂不是就要迟了! 卫芙菱和卫芙蕖一踏进书院,便快步走到自己的桌案旁,从挎包里掏出姐姐备好的木筷。此时离上课还有片刻,姐妹俩捧着碗,迫不及待夹起一块撑腰糕。方才一路跑,热气散了大半,糕体温温的正好吃。 咬下一口,糯米软糯,外层还留着一点焦脆,顺着沙糖汁的甜香满溢开来。再细细嚼着,还能像吃年糕似的拉出丝,甜而不腻。 “卫芙蕖,能给我吃一块吗?” 一个圆乎乎的身影凑了过来,正是智多星,他盯着碗里的撑腰糕,咽了咽口水。 卫芙蕖抬眼,看了看他比年前更显圆润的脸蛋,笑着说,“智多星,年前你还说要去我家祖母的童装铺当模特,怎的过了几日,瞧着又更圆了?再胖些,我家的新衣裳可就穿不下啦。” 智多星摸了摸肚子,“我阿爹说过年要多吃点......那我就吃一小块,就一小块!” 卫芙菱和卫芙蕖碗里的撑腰糕本就多,听智多星开口,便爽快地各夹了一块给他,又分了些给周围的同窗。 甜儿捧着分到的糕,小口小口吃得慢,还与她们念叨,“我娘今早做了面炸小排给我当零嘴,油亮亮的可香了,一会咱们一块吃!” 智多星的眼睛又亮了,嘴里还嚼着撑腰糕,含糊不清地问,“甜儿,我......我也能吃吗?” 甜儿瞅了瞅他圆滚滚的肚子,捂着嘴笑,“智多星,你瞧瞧你衣裳都被肉撑出圈圈啦,还吃呀?” “就吃一块!就一块嘛!” 智多星生怕甜儿反悔,又道,“一会儿我教你背书。” 正闹着,周夫子捧着书本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孩子们嘴角,手心都沾着沙糖汁。 她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道,“速速去后院洗手洗脸,不然一会读书,沙糖汁沾到书本上,可就擦不掉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盯着周夫子没动。 周夫子被他们看得好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轻咳一声,无奈道,“好啦好啦,为师也去洗,咱们一起。” 此话一出,孩子们立刻欢呼雀跃,一窝蜂地往后院跑去。他们一边洗一边跟着卫芙蕖念童谣,二月二,撑腰糕,夹糖糯米加胡桃,小孩吃了长智慧,大人吃了挺腰板......” 云来香门口的锅冒着热气,卫锦云把最后几块撑腰糕翻煎至金黄,身边的伙计们就围成一排,个个盯着锅里。 卫锦云把糕盛出来分给她们,“还没吃够啊?我今早和的一大团糕团,都被你们分光了。” 顾翔回道,“卫掌柜,这撑腰糕味好,糯糯的,我一人就能再吃一大团。” “没啦没啦,真吃光了。” 卫锦云拿了空了的面盆,“别惦记了,一会午食让晚雾做白蚬炒春韭,鲜得很,保准你们吃得过瘾。” 顾翔率先转身,“那我先去把前堂的桌椅擦了,等着吃午食。” 常司言和朝酒也跟着散开,一个去柜台前想段子,一个去整理货架,连晚雾都笑着回厨房准备食材,转眼就把门口空了出来,只剩卫锦云看着她们的背影。 最近喵喵面包工坊的生意不错,祖母教着她的徒弟们多绣了几副寻故棋,两间铺子里都能传来玩寻故棋的闹腾声。 云来香里熟客居多,像是吕夫子、陆老常来,还有一些来平江府游玩的文人。喵喵面包工坊则多年轻人,她的几块蛋糕一推出,便有不少才子佳人在里头谈天说地。 蛋糕上的奶油是酥油,从前她都是研钵打奶,费好些功夫才能出来。但她又买了驴三匹,让王木匠设计了个靠拉扯的畜力打奶箱,无须人工练出肱二头肌。 灰灰不参与,灰灰是她的心爱聪明小驴,时常陪她送送货,吃吃草料与果干便行了。 驴,有时也是不同命的。 卫锦云正收拾着锅具,便听周围几个人喊“陆大人”。她抬头一看,陆岚正朝这边走来。 他墨发高束成利落的马尾,红纹抹额下眉眼俊俏,身上穿的是她前些日子送的红白劲装。 阳光落在他身上,宽肩窄腰,腰间玉带束得紧实,走路时衣摆和她的喵喵香包轻晃。 卫锦云盯着他看了片刻,脑子里只剩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人站在阳光下,怎的就这么......晃眼? 她想了半天也没找着贴切的词,只有一个字——炫。 当初她让沈掌柜做这衣裳时,特意多加了几层衬布,就是想让版型更好,走路起来更飘扬,像话本里大侠穿的那样。 如今陆岚穿上,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合适,仿佛这样的衣裳本就该是为他做的。 卫锦云看着站在阳光下的陆岚,先开了口,“陆岚,你今日休沐?” 陆岚点点头,“嗯,今日不当值。” “要坐哪里?” 卫锦云擦了擦手,“早上的撑腰糕都被伙计们分光了,要不尝尝新烤的蛋糕?刚用鲜牛乳打的,今早送来的莓果很甜,你肯定喜欢。”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3节 “我都行。” 陆岚很快走到她身旁,“我还是去坐柜台那边,你忙完来陪我,好不好?” 卫锦云心里微微一动,笑着应下,“好,那你等我一下,我把锅具收进厨房,马上来陪你。” “好。” 他看着卫锦云转身往后厨走的背影,走到河边看了看河中倒影,确保身上没有任何疏漏后,才跨进云来香。 他今日势必要在赶在那个人面前,说出他的心意! 陆岚在柜台旁坐了片刻,面前碟子里的两块鲜奶蛋糕已见了底,抬眼望去,卫锦云却还在后厨与大堂忙碌。 她一会帮晚雾搬了筐春韭,一会 又和朝酒清点才到的糯米粉,脚步不停,压根没空闲过来陪他。他倒也不恼,只单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忽听门口传来伴着爽朗的笑声,一位穿着宝蓝色绸缎袄子的年男子推着辆车走来,车上放着好几层竹筐,筐里满满当当都是裹着稻草的鸡蛋。 “卫掌柜!忙着呢?” 杨腾进了铺子就招呼道。 卫锦云闻声迎出来,见是他推着车,笑着打趣,“杨掌柜,您这大掌柜怎的亲自送货?往常不都是伙计去隔壁么?” “伙计也在送,人手不够我也亲自上了,这不是送鸡子顺带说个好消息。” 杨腾小的眯着眼,“十泉东街的李员外家,您知晓吧?他儿媳妇昨夜发动了,生了个大胖孙女。一早就让我送两万枚鸡子过去,我这路过您这儿,正好跟您说,李员外家要从你这订一万块诞生喜糕!” “多,多少?” 卫锦云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都瞪大了,“一万块?” “可不是嘛。” 杨腾笑得合不拢嘴,“李员外儿子是举人老爷,家里阔绰得很。这次添丁,要给全村老小,所有亲戚,连整条十泉东街的街坊都送喜糕,图个热闹喜庆。我这两万枚鸡子一车一车的,都不知晓够不够他家做红鸡子的,您这一万块喜糕,可得抓紧赶制咯!” 杨腾刚推着鸡蛋车走了没几步,云来香门口就来了位穿着一身褐色长袍,头戴小帽的男人。他面容清瘦,留着三缕花白胡须,一进门就笑着朝卫锦云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个鼓囊囊的大红封。 “卫掌柜,久仰久仰!” 李家的管家先是拱手作揖,随即把红封往卫锦云手里塞,“这是我家员外的一点心意,您先收下。今日来,是特来订一万块诞生喜糕,不知卫掌柜能否赶制?晚食前就得要,我家员外已经在府里大摆流水席了!” 他捏着胡须,恳切道,“街坊们都说卫掌柜是有本事的人,连给水兵的点心都能按时送,您这般能干,肯定能做吧?” 卫锦云拿着红封,眉头微微蹙,“管家您有所不知,我这儿还要赶制给水兵的面包订单,小顾他们揉糕团的人手本就紧张,一万块喜糕......我怕赶不及。” “我空,我帮你。” 一直坐在柜台旁的陆岚忽然开口。 卫锦云转头,满眼惊讶,“啊?” 陆岚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如果我和顾翔一起揉面团,再加上其他伙计,可来得及?” 卫锦云想了想,伙计们本就学了一些点心,铺子还有现成的糕饼模具,若是陆岚也搭把手,好像能赶。陆岚的力气很大,背她像是拎一样。 她立刻点头,“来得及,只要人手够,肯定能赶出来。” “那便应了吧。” 陆岚看着她,唇角漾起笑意,“我陪你挣钱。” 卫锦云彻底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好,好,那就订下了。” 一旁的管家忍不住吹胡子瞪眼,“陆大人,您说您要亲自揉糕团?” 陆岚淡淡点头,“嗯。” “好好好。” 管家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拱手,“那小人回去一定给主家好好说说,咱们小小姐的诞生喜糕,竟是陆大人亲手揉的,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陆岚的目光轻轻落在卫锦云身上,轻声道,“喜糕是她带着伙计们亲手做的,我不过是搭把手揉糕团。” 管家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笑着点头,“是是是,陆大人说得对。卫掌柜手艺好,伙计们也能干,再加上您搭把手,这喜糕啊,是卫掌柜亲手做,陆大人亲手揉的,全是福气!全是给咱们小小姐的好福气!” 他越说越高兴,又朝卫锦云拱了拱手,“卫掌柜,那咱们就说定了,晚食前我派人来取,辛苦您和陆大人。” 卫锦云看着站在身侧的陆岚,她笑着应下,“放心吧,一定准时给您备好。” 平江府的诞生喜糕里,大蜜糕和如意糕本就是顶顶讨喜的样式,卫锦云一进后厨就喊开了,“晚雾、朝酒,李府的喜糕多做大蜜糕和如意糕。” 大蜜糕要选上好的糯米粉,掺粳米浆,加足量的糖和桂花,揉出来的糕团才甜而不齁,蒸好后也能雪白蓬松,寓意甜甜蜜蜜。如意糕得用豆沙和芝麻做馅,糕胚要捏成如意的形状,蒸之前刷层薄油,嵌果干蜜枣,既好看又讨彩,盼着小娃娃往后事事如意。 陆岚跟着走进后厨,看着一旁堆得满满的糯米袋子,听着卫锦云交代。等她分好料,他便上前接过装着糯米粉的竹筛,按她说的糯米粉七,粳米浆三将粉细细筛进盆中,又添上糖,加水揉起来。 他手掌宽大,力道也足,原本松散的粉团很快就被揉得初具雏形。他卷起袖子,将糕团搁在案上,一下下捶打,动作利落又稳当,没一会儿,原本略带粗糙的糕团就变得光滑细腻,圆润不已。 卫锦云取来块红色料子,上前给陆岚系在脖颈间当攀脖,“陆岚你这衣裳是广绣的,飘带多,不要弄脏。” 实在是她加了私心,广绣飘飘扬扬的,好想看陆岚穿。 陆岚僵了一下,任由她动作,柔软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他的脖颈。 周围的伙计们见了,都忍不住低下头,肩膀颤动。 卫锦云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都不准笑啊,好好干活!” “嗯嗯嗯,不笑不笑!” 伙计们连忙点头如捣蒜,可嘴角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阿木觉得,她好喜欢在这里干活,每天都能瞧见新惊喜,怪不得司言姐总是能编出好多段子,这便是她日日念叨的——艺术来源于生活吧。 后厨里,卫锦云和伙计们分工明确,忙得热火朝天。 卫锦云亲自做如意糕,取过揉好的糕团,掌心揉成小团压平,裹进细腻的豆沙馅,一双巧手便将糕胚捏成两头翘,中间圆的如意模样,再嵌上果干蜜饯,阿木和其他一位叫做巧巧的伙计也跟着做。 晚雾和朝酒则围着大蜜糕的案子转,将陆岚捶好的光滑糕团擀成薄饼,均匀撒上桂花进模具,再摆进蒸屉,动作麻利得很。 陆岚始终在案旁,专注地揉着新的糕团。他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宽大的手掌将粉团反复揉搓,捶打,每一下都力道十足。 厨房的门敞着,香飘出去。 有人好奇地掀着门帘往里瞅,一眼就看见捶面团的陆岚,惊得低呼,“活见鬼了!那不是陆大人吗?他竟在给卫掌柜捶糕团!” 旁边一人立刻捅了他胳膊肘一下,“什么活见鬼,这是心疼人,懂不懂啊你?” 又有个客人闻着香味咽口水,“那可是砍过水寇的手,揉出来的糕得是什么味儿?我也想吃一块!” “想吃还不简单?” 有人出主意,“李员外家不是要送整条街吗?你去他家门口蹲着,装成街坊或是远房亲戚,保准能讨一块。” “哎,这主意好!” 几人正嘀咕着,陆岚似有察觉,抬眼朝门口扫了过来。 他没说话,只是那平日里冷惯了的眼神淡淡一扫,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客人们瞬间噤 声,连忙放下门帘,乖乖退回云来香大堂吃点心。 蒸屉最后一缕热气散去,已经做了不知多少诞生喜糕。雪白的大蜜糕透着桂花甜香,如意糕包着豆沙馅,满满当当装了几十筐。一万块喜糕全部赶制完成,比约定的晚食前还早了一个时辰。 李家管家接到消息后兴冲冲的,叫了七八辆驴车赶来。 “哎哟,卫掌柜,陆大人,你们也太快了。小人还想着能不能赶上晚食,这才多大功夫就全做好了,果然是能人。” 管家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谄媚不已,“小人主家听说陆大人亲自上手揉了糕团,卫掌柜带着伙计们紧赶慢赶,心里别提多高兴,特意交代小人,邀卫掌柜一家和陆大人今晚去府里吃筵席,二位可愿意赏脸?” “自然愿意,我妹妹想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再让祖母收拾下......” 卫锦云想了一会,便应下了。 妹妹们早就想吃筵席,一直盼着姨祖母家的亲事,眼下有个诞生喜宴,她们一定会高兴的。 才从溯玉轩回来的卫芙菱和卫芙蕖就从铺子门口探进头,听见“吃筵席”三个字,却连连摇头。 卫芙菱小跑到卫锦云身边拉着她,“不去不去,姐姐你和陆大人去呀,还有一个月我们就能吃姨祖母家的了,不急这一时半刻。我们要留在铺子里帮大家姐姐收拾,今日的课业周夫子布置得也多。再说......” 她眨了眨眼,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们不想在姐姐和陆大人周围,那么亮!” 管家还等着回话,陆岚先一步开口,“你去,我就去。” 卫锦云心头微微一跳,抬眼撞进他碧水似的眼眸里,只觉得那目光里满是认真。 她脸颊微热,连忙点头应道,“好。” 她心里犯起了嘀咕。 陆岚今日怎的这般粘人。从早晨来铺子里坐着等她,到主动帮着揉面捶糕,再到这会儿连赴宴都要跟着她的意思来,恨不得长在她身上似的。 管家连连拱手,“二位肯赏脸,主家定然高兴,小人这就回去复命。” 说罢,他付了几块银饼,叫身后的跟着的仆从将所有诞生喜糕搬回车上,浩浩荡荡回十泉东街。 卫锦云拿着这几块银饼,人都发飘了。 阔绰啊! 举人老爷好阔绰啊! 她一时高兴,转身就朝着陆岚扑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陆岚,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这么点心哪能这么快赶完活,还赚这么多。” 陆岚浑身一僵,怀里温软的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他垂眸看着怀里笑得眉眼弯弯的人,只觉得她此刻鲜活又可爱,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好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不让她松开。 可没等他回应,卫锦云就松开手,像只轻快的小雀似的转身,洗漱换衣裳去了。 她特意挑了件鹅黄色的襦裙,明媚又娇俏。等她收拾妥当出来,陆岚正站在云来香门口的铺子门口等她。 见她走来,陆岚自然地伸出手,卫锦云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轻轻将手放进他掌心。 二月的黄昏格外温柔。 夕阳沉在天际,粼粼波光里,有鸟儿正挨在一起慢悠悠游着。 风从河面吹过来,拂起卫锦云颊边的碎发,也吹动陆岚束发的红纹抹额。她抬眼望去,杏眼被夕阳映得格外明亮,透着几分不自觉的娇憨,格外迷人。 她是喜欢他的吧,没有讨厌他的触碰。 陆岚走在她身旁,慢慢开口相问。 “阿云,我今日穿成这样,你心中欢喜吗?”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4节 ----------------------- 作者有话说:锦云:他今天穿得真好看啊,他怎的这样好还陪我挣钱[星星眼] 陆大人:我这样穿,你喜欢吗[可怜] (真要告白了 想要一点营养液,今天好像是最近写得最多的[熊猫头] 第78章 一起赴宴 卫锦云顺着他的话又抬眼打量,目光从他宽阔的肩滑到腰间束紧的玉带。其实她并没有给他备抹额,鲜少见他带,瞧着真是张扬。 “怎会不欢喜?我欢喜得很,陆岚穿红衣,很好看。” 卫锦云满意地点点头。 “嗯。” 她喜欢他这样穿,那他去布庄多订几套这样的,总是穿给她看。 晚霞在陆岚眼尾染上笑意,他用指节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手背,“十泉东街那处离这儿远,你才忙完做喜糕的活计,骑马省些力气。” 卫锦云“啊”了一声,“骑马?我没骑过,不如找灰灰吧,我们去骑灰灰。” “灰灰才一岁,你不是不舍得骑它?” 陆岚轻笑了一声,“你就让它好好休息会,且过两日柳家大公子娶亲,还要让它给他们送喜糕,它好不容易躲会懒。” 陆岚朝街口招了招手,荆六郎牵着一匹神骏的红棕色骏马过来。 他伸手拍了拍马脑袋,“惊帆可是念叨你好些日子。” 说着,他又低头问马,“你说对吧惊帆,想不想让阿云骑你?” 惊帆像是真听懂了,打了个响鼻,还伸着脑袋轻轻蹭了蹭卫锦云的衣袖。 陆岚趁机牵过她的手往马边带,“你瞧,它都应了。” 荆六郎站在一旁,只觉得他的牙好酸,要去云来香吃块点心才能好。 他只停留了一会,飞快奔进云来香。 在陆大人身边呆久了,什么样的他都能见到。 “我才不信你哄马的话。” 卫锦云嘴上嘟囔着,手却忍不住碰了碰惊帆顺滑的马鬃。过了一年,惊帆长得更加健壮,即便是春日里要长出新的马毛,与旧毛混在一起,也被打理得当,根根分明。 还没等她站稳脚跟,陆岚已俯身扣住她的腰,掌心稳稳托着她的膝弯,稍一用力便将她轻稳地送了上去。 他的动作干脆又轻柔,手擦过她腰侧时,惹得卫锦云浑身恍了一下。 “坐稳些。” 陆岚抬手替她放平了裙摆,又将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自己却没上马,只牵着马绳慢步往前走。 换了主人坐在它背上,惊帆完全不恼,还似是高兴地踢了两下马蹄。 卫锦云坐在马背上往下看,见他步伐稳健地走在身侧,看了一眼远处,“不对陆岚,十泉东街明明是往南,你这是往阊门码头去的路。” “天还早,席面未开。眼下左右无事,先带你四处转转。” “也好。” 卫锦云点点头。 她这是第一次骑马,忐忑又有些兴奋。马背很高,坐在马背上的风景又是不同的。 二月阊门码头的热闹。随着陆岚牵着惊帆走过,很快就映入两人的眼帘。 晚霞将半边天染成橘红,码头上货船泊着,脚夫们扛着货从甲板上匆匆而过。这时卖菜的小贩们都极力吆喝着自家的菜,想要卖空后挑担好回家。 巡检司的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码头的船只,检查过往人的路引。 但很快,他们就个个探着脑袋往两人这边瞧,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瞧见没?我们家大人这是......梦想成真了。” “可不是嘛,以前只见过一次大人牵卫掌柜的手,如今都牵马招摇过市,带人家逛街了耶。” “小声些,我们在值岗,没瞧见,什么都没有瞧见。” 说是小声些,但众人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往这边移,几人嘀嘀咕咕却也还好,眼下巡检司的人和阊门的人一起嘀嘀咕咕。 她可长耳朵了! 卫锦云听得真切,悄悄拽了拽陆岚的衣袖,“陆岚,我们去十泉东街了。” 陆岚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朝兵卒们沉声道,“好好当值。” “是!” 齐齐呐喊声破天际。 顺着阊门往回走,陆岚又绕去了山塘街,暮春的平江府满是烟火气。 又有卖甜酒酿的小贩挑着担子,吆喝着,“甜酒酿——甜到心里头 哟——”。 布坊的伙计正往收起放在铺子外的新布,粉的、绿的,格外鲜亮,还有卖花的小娘子簪着白玉兰,挎着篮子,玉兰花的香气混着晚风飘来。 “陆大人,您这是带着卫掌柜出来散心呐?” 布坊的掌柜笑着拱手。 “卫掌柜也在,今早我才买了您家的芋泥肉松面包,我家那小子可爱吃。” 药膳馆的掌柜站在门口,她热情地跟卫锦云打招呼,“我们家新上了玉兰羹,您有空来尝尝,比龙胆草粥好喝多了。” 卫锦云起初还笑着回应,觉得在马背上很自在。可转了阊门、山塘街、葑门、陆岚又带着她绕到了胭脂街,眼瞧着太阳渐渐沉了下去,连陆岚方才给她买的玉兰羹都被她喝空,他却还带着她转悠。 她终于按捺不住,俯下身凑在陆岚耳边小声说,“陆岚......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去李员外家,再转下去,那里的席面都要散了。” 陆岚停下脚步,抬眼看她,理所当然道,“不急。李员外邀我们,是为感谢你做的喜糕,也是为他家小小姐添喜。我们总该给孩子挑份诞生礼,才不算失礼,对不对?” 他说着,还伸手碰了碰惊帆的马耳。 “所以呢?” “所以再去趟娄河市集,淘淘看有什么好东西。” “那里全是人!” “所以才有好东西嘛。” 娄河市集的热闹比山塘街更甚,叫卖声本此起彼伏。 可两人一到那儿,红白交织劲装的陆岚牵着骏马,马背上坐着穿鹅黄襦裙的卫锦云,那抹亮眼的红与娇俏的黄撞在一起,让周遭的吆喝声都淡了几分。 嗐,陆大人正和卫掌柜逛街呢。 陆岚在市集里绕了一圈,又带她到了一家首饰铺。她没有下马,交给陆岚全权负责。 他瞧了一会,给李家的小孙女挑了一副如意锁。银色的如意锁缀着很多小巧的银铃,轻轻一晃便发出声响,很适合刚出生的小娃娃。 “就这个。” 陆岚拿了如意锁,瞥见旁边的绒花簪。迎春花样式,嫩黄的绒花攒成花苞,顶端还缀着颗圆润的珍珠。 陆岚没多犹豫,顺手一并拿了两支,付了银钱出门。 “香香也十七了,这些日子该添些新首饰。这支给你,另一支你帮我带给她。” 他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低头些。” 卫锦云低下头,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支迎春花簪稳稳插在她的发髻一侧。 “嗯,好看。” 陆岚不知是观花还是观人,将另一支簪子递到她手里,“香香成日疯玩,不知跑去哪里野,你帮我转交,她定然也很欢喜。” 卫锦云拿着手里的如意锁,低头对陆岚道,“我话还没说,簪子就先插上了?” 她摸了摸发间的绒花,触到圆润的珍珠,又忍不住催,“眼下总该去吃席了吧,忙了一下午做喜糕,我要饿晕了......” “就去就去。” 陆岚笑着牵过马绳,终于往十泉东街的方向转。 十泉东街喧闹无比。李员外家的流水席竟从院里一直摆到了街上,红灯笼挂得满街都是。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猜拳声,谈笑声热热闹闹的。 穿红衣的喜娘正端着托盘穿梭其间,见人就道,“沾喜沾喜。” 街旁几个巡检司的人站角落里,手里剥着红壳的鸡子。 他们瞧见陆岚和卫锦云过来,几人慌得忙把鸡子往后藏,“大人好!卫掌柜好!” 陆岚招了招手,“无妨,吃吧,沾沾李家小小姐的喜气。你们巡街也辛苦,一会还有阿云做的诞生喜糕,想来李员外也会发给你们。” “谢大人!” 几人连忙应下,等陆岚牵着马走过去,又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听见没,大人都叫阿云了,惊帆也不踢人。” “可不是嘛,这关系稳了。” “大人高兴,我就跟着高兴。” “你凑什么热闹?” “你懂什么,大人能得偿所愿,比我自己娶媳妇儿还高兴!” 陆岚牵着惊帆到拴马桩旁,利落地将缰绳系好,又抬手拍了拍马颈。 转身时,卫锦云正扶着马鞍一点点往下挪,他大步上前,手臂稳稳环住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下来。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带着熟悉的温热,卫锦云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中。 他今日身上的橘子香味很浓,比以往都要浓,卫锦云几乎要埋进他的衣襟里。等她反应过来,她推了推他的胸膛,手脚并用地从他怀里挣出来。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5节 “眼下知晓躲了?” 陆岚低笑出声,“从前你不知埋过多少回。” 卫锦云理了理裙摆,“不可能!顶多两回......不对,三回?” 陆岚没再逗她,“好了,不跟你争,再磨蹭真要饿晕你了。” 两人往李府门前的登记处走,卫锦云将如意锁递给登记的管事,塞了个红封过去。管事接了礼,笑着将两人的名字并排写在礼单上。 他想扬声喊李员外出来迎接,却被陆岚抬手拦住,“不必麻烦,我们自己找桌坐下就行。” 本就是被相邀来吃席,也不是什么亲戚,若是大摆排场告知他们巡检使作陪,人人都得小心翼翼又吃不痛快。 管事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言。 大多桌前都坐满了人,两人转了半圈,终于瞧见街上一张桌空着两三个位置,便挤了过去。 两人刚坐下,邻座一位穿着红色褙子的妇人便凑了过来。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手中还抓着一把腰果吃得起劲。 “哎哟,这小娘子瞧着面生,是蓉娘那头的亲戚吧。” 妇人熟络地开口,“跟蓉娘年轻时生得一样水灵儿,眉眼间那股俏劲儿,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是不是蓉娘族里的小妹,今日跟着家里人来吃喜酒的?” 蓉娘是李员外的儿媳妇,是平江府本地人氏,而李员外一家则是汴京迁来的。 卫锦云还在喝仆从新添的热茶,茶才入嘴还没往下咽,妇人的热络劲儿更足,“我瞧着就亲切,蓉娘族里那两位小妹我是有耳闻的,就是没见过面。小娘子年方几许啊?许了人家没?” 她忽然转头朝身后喊,“华哥儿,快过来,坐娘这头,别挤在那边了!” 对桌坐着的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人应声过来。他身量结实,面容憨憨的,见了人也不知说话,只挠着头嘿嘿笑。 妇人干脆起身腾了座位,推着他往卫锦云旁边坐,“快坐下,跟你妹妹们好好聊聊。” 男人听话地挨着卫锦云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陆岚忽然低低咳了一声。他动作却得很,不等卫锦云反应,已牵着她的手腕,往自己原本的位置挪。 他自己则稳稳坐到了卫锦云与那男人中间,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两人。 妇人瞧着陆岚这一连串动作,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追问道,“哎哟,这位小郎君是你的......” 卫锦云想了半日才回,“这位小郎君......是和我一起来的。” 这话一出,陆岚心里莫名闷了一下。 可不是么,他既没明着求娶,也没定亲,眼下竟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要让阿云怎的介绍他。 一起来的,一起来的...... 好气啊。 好气啊! 陆岚默不作声地将剥好的开心果递到卫锦云手边,“阿云,先吃些垫垫。” 妇人见这情形,立刻笑着打圆场,“噢噢,一起来的好,快吃菜快吃菜,这凉菜刚上齐,都是爽口的,一会热菜该挨着上了。” 仆从们很快端着托盘穿梭而来,将一道道菜摆上桌。 先是一盘水晶肴肉,切片薄透,莹白如玉,蘸着上一旁的香醋格外开胃,很快便是酒香与肉香一起的糟三样,糟鸡、糟鸭、糟门腔切得整整齐齐,随后上桌的蟹粉豆腐,嫩白的豆腐裹着金黄的蟹粉,还有酱烧大螃蟹,各式各样的鱼...... 菜过几巡,邻桌的妇人领着几个亲戚,端着酒杯互相敬酒,“今日蓉娘给李家添了这么个金贵的小千金,真是天大的喜事。我瞧着这孩子眉眼,日后定是个又有才又有貌的,随她爹有本事,随蓉娘长得水。” 说着,她推了推身边的儿子华哥儿,“快,给你妹妹敬杯酒,沾沾喜气。” 男人憨厚地端着酒杯递到卫锦云面前,一声“妹妹”才叫下,陆岚已伸手拦在两人中间。 他转身对卫锦云道,“今日阿云就不喝了,好吗?” 卫锦云疑惑问,“方才不是还说沾沾喜气,放心,我酒量不算差,醒得也快。” “我知晓你醒得快。” 陆岚垂眸看着她,“但今日不一样,我有事要说,你别喝好不好,阿云。” 她的酒量一点也不好,醒得也一点都不快。 他耳尖的牙印都留了好几日。 若是她喝醉了,他一日又白忍,眼下好不容易是他们单独两个相 处的时光。 陆岚这般放软了语气的模样,狭长的眼比平日里又圆,卫锦云根本无力招架。 误人,美色可真误人! 她连忙点头,“好,我不喝就是了。” 陆岚立刻松了口气,转头接过男人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随后拿起卫锦云面前的汤勺,舀了满满一碗莼菜银鱼羹递到她手边,“我替阿云喝,你喝银鱼羹。” 妇人瞧着陆岚这护犊子的模样,心里彻底明白了七八分。她拉了拉身旁的儿子,她自己坐到了陆岚身旁,把儿子换到了另一边,又换了回去。 卫锦云正埋首于餐桌,全然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她夹起一只橙皮油爆河虾,外壳酥脆,内里虾肉鲜嫩,橙皮的清香中和了油爆的腻感,一尝便知是李师晚的手艺。想来是她掌勺的筵席,看来她的好友与她一样,也接到了大单子。 她又舀了一勺蟹粉豆腐,滋味鲜美。没有喝酒,她便要了米饭,将蟹粉豆腐拌到米饭里,混在一起,香气十足,着实下饭。 卫锦云一口接一口地猛猛干饭,又喝李员外家从岭南运来的椰子汁,全然沉浸在美食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妇人凑到陆岚身边,悄声问道,“小郎君,我眼尖,瞧你对我们小妹上心的紧,是不是还没跟人家小娘子说心意啊?” 陆岚握着酒杯,侧头看了眼吃得正香的卫锦云,低低“嗯”了一声。 “还不说啊,我瞧着你都将她当心肝宝儿哄了。” 妇人瞧着比他还要着急,“这小娘子模样生得水,性子也好,你可得抓紧,要我教你两招不?” 陆岚闻言,原本清冷的眉眼多了几分兴趣,微微侧过身,“嗯?” “小郎君,你这皮相生得俊,得好好用啊!” 妇人说着,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把她认为的诀窍一股脑儿地传授给他。 待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胳膊,悄声打气,“听我的,准没错!” 陆岚听得认真,面前碗里已经被塞满了菜。卫锦云夹了一筷子春笋烧肉,她又给他掰了个超大蟹腿,满满当当堆了半碗。 她抬头见两人凑在一起嘀咕,含糊地问,“你们俩嘀嘀咕咕说啥呢?” 陆岚连忙收回心思,自然道,“没什么,快吃,菜要凉了,阿云多吃些。” 卫锦云也没有在意,依旧低头猛吃。一会又与席面上的小孩争抢一番,给陆岚抢了个大鸡腿过来。至于开心果,她阔绰地和小孩一人一半。 待吃了一阵,妇人悄悄朝桌上人使了个眼色。 这下可好,先是同桌的亲戚端着酒杯围过来,接着邻桌的宾客也闻着动静凑过来,一口一个“小郎君年轻有为”地向陆岚敬酒,尤其是瞧见卫锦云护着人的模样,起哄声更甚,“哎哟小娘子这般护着,我们更得小郎君两杯!” 卫锦云急得站起身,伸手拦在陆岚身前,对着敬酒的人摆手,“别敬了别敬了,他明日还要上值,喝多了误事。” “小娘子这护得也太紧了!” 敬酒的人笑着打趣,手里的酒杯却没放下,“就喝一杯,沾沾李家小小姐的福气,不碍事!” 推搡间,陆岚怕卫锦云被挤到,伸手将她护在身后,接过酒杯便仰头饮下。来敬酒的人一波接一波,他又不好扫了众人的兴,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 到最后,陆岚白皙的脸颊染得绯红,眼神浸了一层水雾,敬酒的人才笑着放过他。 卫锦云凑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陆岚,你喝多了?” “没......没有。” 卫锦云见陆岚脖颈处绯红无比,心里笃定他定是喝多了,再待下去指不定还要被灌酒。 周围划拳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她实在放心不下,便起身对陆岚轻声道,“我们先走吧,再待着你该醉倒了。” 陆岚乖乖点头,伸手便熟练地拉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又热又烫,力道却比平日轻了许多。 两人转身,邻座的妇人开口,“小娘子这就吃好了,不再多坐会儿?热菜还没上齐呢。一会儿还有面点与果子盘。” 卫锦云笑着摇摇头,“不了婶子,我带他先回去歇歇。” 妇人“噢”了一声,尾调却很长,又哈哈笑了几声。 两人离开筵席走到惊帆旁,卫锦云看着陆岚泛红的脸颊和浸了水雾的眼,伸手扶了扶他的胳膊,“陆岚,要不你来骑马吧,我牵着你走。放心吧,我保管稳稳当当把你送回陆府。” “不要。” 陆岚偏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黏黏糊糊的,“要和阿云一起。” 卫锦云“啊”了一声。 “阿云先上去。” 陆岚牵着她的手没松,见她站着没动,又往前凑了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你再不上去,我就抱阿云上去了。” 这话一出,卫锦云哪还敢磨蹭,踩着马身侧面的马镫,手一撑马鞍,“嗖”地一下就翻上了马背,动作极快。 陆岚看得眼里泛起笑意,赞许道,“阿云上马好快。” 他说着,长腿一跨,利落翻身坐在她身后,将人稳稳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肩窝,“下次......我教阿云骑马好不好,骑惊帆,它跑得可快了。” 酒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橘子香愈发浓郁,温热的气息裹着夜风扑在颈间,卫锦云后背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心“咚咚”直跳。 惊帆慢悠悠走着,街旁李家的红灯笼一路延伸,暖黄的光透过灯笼上的薄纱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淡淡光影。 卫锦云咬着唇,耳根发烫,陆岚身上的橘子香味实在是太浓了。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道,“陆岚,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知自己喝多了,还这般黏人。 陆岚没应声,只是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下一刻,他忽然轻轻托起她的腰,微微用力,身子一转,竟一下子将她转得与自己面对面坐在马背上。 卫锦云惊得忙拉住他的手臂,才坐稳抬眼便对上他的双眸。 那是绿眸眼下浸满酒意,还漾着灯笼的光。两人离得极近,他温热的呼吸迎面而来。 卫锦云攥紧陆岚的广绣,头一回面对面离得这样近,忽然有些紧张,连声音都在跟着颤,“干......干嘛?” 陆岚盯着她泛红的脸颊,抬手轻轻蹭过她的耳垂,“阿云,你真水。”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6节 卫锦云被他看得只想抬眼望望天,嘴上却还不忘贫两句,“嗯嗯,谢老天爷赏饭吃,让我这张脸还和我从前一样没有变过,能让你念念叨叨。” 这张脸确实和她没来大宋前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念叨,是好看......阿云怎么看都好看。” 他说着,微微抬了抬腰,让她更贴近自己,哑声道,“阿云,你碰碰我。” 卫锦云磕磕绊绊回,“碰,碰什么......” “玉带勒得我腰好疼。” 陆岚微微松了松腰间的玉带,露出一小片劲瘦的腰。他常年习武,腰线利落流畅,肌肤是健康的蜜色,腰带松开的缝隙里,能瞧见紧实的线条。 卫锦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只匆匆扫了一眼,连忙移开视线,小声嘀咕,“这,这不好吧......” “如何不好?我今日这身就是穿给阿云看的。” 他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催促道,“阿云快碰碰,就碰一下。” 卫锦云被他缠得没办法,小心翼翼地在他腰侧戳了戳。 陆岚满意点头,“嗯,这样就不疼了。” 卫锦云赶忙收回手,忍不住追问,“陆岚,你今日到底要说什么?” 陆岚却像是没听见这话,才满意的绿眸里又漫上几分急切,执拗道,“阿云,那聘礼是谁的?” 卫锦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聘礼?我哪来的聘礼?” “就是你的聘礼!” 陆岚眉头微蹙,带着黏糊的酒气,抓紧了她的手,眼里竟含着几分委屈,“我听说有人给你下聘......我去砍了他!阿云,你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卫锦云又气又笑,无奈道,“你真是喝多了,哪里听说的,哪来的什么聘礼,那是我自己盘算着......醉话连篇,等你醒了再说吧。” “不行!” 陆岚的绿眸里水汽氤氲,急切道,“你说啊,我心里急得不舒服,不开心,好难受......” 卫锦云瞧他这副模样,轻咳了一声,回道,“我说了,你真会去砍了他?” “我......” 陆岚想了想,眼神格外认真又有些狠劲,“我尽量,让他痛快些。” 这话一出,卫锦云再也忍不住,弯着腰笑得肩头直颤,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笨死了,那聘礼是给陆长策的。” “给陆长策的?” 陆岚彻底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了一遍,“是给陆长策的?” 卫锦云凑到他的眼前,笑道,“对啊,给陆长策的聘礼。怎的,你要去砍了他?” 陆岚绿眸里瞬间漾开狂喜,酒意似乎都散了大半。 他牵回她的手,稍稍用力又不敢太用力,难以置信道,“阿云给我下聘?那我愿意!我愿意嫁给阿云!” 才说完,他又怕这是酒后幻觉,急忙追问,语无伦次,“不是哄我的吧?是真给我的?没骗我?” 卫锦云认真点头,“是,真给陆岚的,给陆长策的,给我尊贵的牡丹卡会员陆巡检陆大人的。” “阿云真好......” 陆岚低头就要往她颈间蹭。 卫锦云笑着躲开,“你别不信,等着。” 说罢,她便慢慢挪下马背。 陆岚立刻伸手拉住她,“你去干嘛?” “你等我一下。” 卫锦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转身快步跑到河边。 二月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映着岸边的红灯笼,她弯腰用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水,快步跑回马旁。 她踮起脚尖,将掌心的水捧到陆岚面前,认真又专注,“平江府的水,也是流过长江的,算得是陆岚最喜欢的长江之水。这个,就是我给陆岚的聘礼,我心悦陆岚。” 掌心的水清澈,滴滴答答地顺着手腕往下流,将天上的月与她的笑也都映了进去。 她掌心的清水晃悠悠,模样格外认真。 陆岚眼里的笑意混着酸涩漫上来,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稳稳托住她的腰,让她重新坐在身前的马背上。 他抱住她,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带着酒意的缱绻道,“笨蛋阿云。” 他的手轻轻拂过她掌心残留的水渍,他凑在她耳边,“我喜欢的长江之水,哪里要去河边捧?我心悦阿云,爱慕阿云。” 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里,满是笑意。 “我的长江之水,早就在我身侧了。” ----------------------- 作者有话说:锦云:笨蛋陆岚。[白眼] 陆大人: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可怜]我最喜欢阿云(骑马炫耀阿云 (终于互相说了[墨镜] 第79章 盘地副业 二月末的平江府迎来好春光。府衙门口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石狮子蹲在晨光里,格外晃眼。 几个值早班的衙役凑在廊下用朝食,手里的白面馒头冒着热气。有人嫌没味,便往里头夹了些腌酱瓜,或是从油纸包里摸出块蓬松的面包来。 “这卫掌柜的面包加了牛乳,我家小子日日买了当朝食吃,今日我窃了一个来尝,味道还真不赖。” 一个衙役边嚼边叹。 以牛乳充水去揉面,烤出来暄软,还带着一股子甜香。不少送孩子去学堂的,会专门绕去天庆观前,买些面包给孩子当朝食或是午时点心。 另一个衙役咬了口馒头,正点头附和,抬眼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一身绯色官服,腰束革带与挎刀,又坠着个摇摇晃晃的鹅黄色香包。只是今日晨光里,能看清他额间系了条抹额,衬得眉眼间冷意淡了几分。 陆大人往日里除了公事或是送嫌犯,府衙的门都少踏,怎的有空只身前来。还系了抹额,他们只见他常服时系过。 “陆大人您早。” 衙役不再多想,忙拱手问好,“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陆岚淡淡“嗯”了声,“是来找司农的贺大人,催问下我家阿云买地的文碟,能尽快批下来最好。” 这话一出,馒头和面包都停在嘴边,迟迟不往下咽。 衙役咳嗽道,“陆,陆大人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 陆岚抬手拦了下,“本官只是问问,我家阿云等得急。” 衙役嘴角抽了抽,心里把“我家阿云”四字转了好几圈圈,面上却不敢露,只干笑,“陆大人您知晓,眼下就快开春,置办田地的人家多,文碟按例得排三日。不过您放心,小的稍后准给您盯着!” “嗯,本官明白了。” 陆岚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便走。 “陆巡检怎的过来了?” 贺大人穿着件圆领襕衫,手里还捧着个碟。碟里盛着几枚小笼汤包,正凑着碟子用筷子夹起一只,咬了个口子,小口嘬着。 他只见了个背影,但凭借这一身绯和身姿都能知晓这是陆岚。 “回贺大人。” 衙役忙上前回话,“陆大人是来催卫锦云娘子买地的文碟,说是.....他用得上,等得急。” “卫锦云?” 贺大人咬开个汤包,滚烫的汤汁一下子溅在舌尖,他“啊”了一声,忙吸着气吐舌,嘶哈道,“哪个卫锦云?” “就是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的卫掌柜啊。” 衙役无奈提醒,“您近来忙着核对春耕的事,许是没留意,卫掌柜家的面包味道很好,这是要置地养牛呢。” 贺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舌头还麻着,“嗐呀,早说嘛,快,赶紧去我本官案头那堆文碟里找标着‘卫锦云’的,本官快些批!” 他说着,也顾不上擦嘴角的汤汁,拽着衙役就往公房走。 云来香河岸的两株玉兰开得正好,花瓣莹白,阶前的海棠也赶了春信,粉蕊垂着,风过便簌簌落几瓣在河面上。 元宝正蹲在河边的石阶上,一身毛被晒得油亮。它的绿眸紧紧盯着水里中,耳朵尖儿朝前支着。水里一条银闪闪的小鱼慢悠悠游过,偶尔跃起。 元宝忽然后脚一蹬,脑袋一低,尖牙“咔嚓”一声咬住了那条还在表演各类泳姿的小鱼。它叼着小鱼甩了甩头,得意地扬起下巴,迈着步伐往回走。 “哇,元宝大人好厉害!” 旁边的孟哥儿拍起了手,手里拿着几根红棕色羽毛。他把羽毛递过去,“给,奖励元宝大人我家大公鸡的尾巴毛,这几根最漂亮了,我亲自挑的。” 元宝低头闻闻羽毛,用脑袋蹭了蹭孟哥儿的手心,叼着小鱼,脑袋上插着羽毛,慢悠悠地跳上云来香的门,找了个晒得到太阳的地儿,享受它的小鱼。 元宝去吃鱼了,孟哥儿没了玩伴,就去找丝瓜和毛豆玩,再去拔几根羽毛,让春桃姐姐给它们缝几个玩具。 铺子里才出炉的点心香气还没散,又混进了一丝鲜味。 晚雾手里捏着双竹筷,夹着块才处理好的河豚肉,眉头浅皱,冲围在桌边的伙计们控诉,“你们这叫信?信就来尝一口。” 常司言憋着笑,手搭在朝酒肩上,“信,我们怎不信晚雾姐,就是......这玩意儿看着太金贵,我们得先观摩观摩。” 朝酒和顾翔跟着点头,惹得晚雾又瞪了眼。 桌上瓷盘里,几片河豚肉切得薄如蝉翼,透亮无比,带着点淡淡的粉。 晚雾用筷子拨了拨,“你们是没尝过,这河豚作鱼生才叫绝,鲜得不得了。” 卫锦云咬着面包走过来,瞥了眼盘子里的鱼肉,“鱼生就算了,我吃不来。这又是河豚的鱼生,真怕一口下去,直接得往胭脂街王家棺材铺跑,那多亏啊。 ” 伙计们登时笑作一团,更不敢尝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7节 常司言还凑趣,“可不是,卫掌柜还得盯着两家铺子和养牛的事呢,可不能栽在一口鱼上。” 晚雾撇撇嘴,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鱼,“我真处理干净了,鱼肝鱼籽早扔了,血也放得彻底,我是专业的。” 说着还举着筷子去每个伙计面前炫耀一翻,“瞧瞧我这鱼切得多好,多薄。” 伙计们还是齐齐摇头,一排排拨浪鼓。 “罢罢罢。” 晚雾终于妥协,把鱼生往旁边一放,“那就烫鱼片,清汤滚一滚,我先吃,给你们打个样。” 这话一出,一排排小鸡啄米。 顾翔主动去厨房端铜锅,“我去烧开水,晚雾你可别骗我们,真无毒啊?” 晚雾哼了声,手里的刀“笃笃笃”处理起剩下的河豚,“放心,我还想留着命吃我们卫掌柜的喜糕。” “喜糕?” 卫锦云愣了愣,茫然地看向她,“什么喜糕?咱们铺子近来没要做喜糕的单子,柳家成亲的送了,钱家定亲也送了,最近的来应是王掌柜新宅上梁糕。” 她才说完,围着的伙计们瞬间来了精神。 常司言第一个凑上前,挤眉弄眼道,“哎哟卫掌柜!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您是真不知晓?” 晚雾放下刀,叉着腰乐,“眼下平江府里,跟咱们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坊连着的,最盛行的四个字,您竟没听过?” 卫锦云更懵了,皱着眉摇头,“什么字?我这几日忙着盯工坊,跑买地儿的事,还真没留意外头的闲话。” “那咱们,可得好好跟您说道说道!” 常司言清了清嗓子,冲伙计们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朝酒、晚雾、顾翔、以及新伙计们多人齐刷刷站直,憋着笑,故意拖长了调子,响亮又整齐地朝着卫锦云喊。 “我—家—阿—云!” 这四个字喊得中气十足,响彻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卫锦云先是一滞,随即恍然。 可恶的陆岚! 她又羞又气,“你们这群人,净瞎传些什么!” 伙计们笑得前仰后合,常司言抱着胳膊喊冤,“哪是我们瞎传,是陆大人自己喊得响亮,如今谁不知晓,陆大人张口闭口都是‘我家阿云’?” 卫锦云脸还烧得慌。 蹬鼻子上脸的陆岚! 那日从李员外家回来,惊帆大晚上的还是在平江府的街上瞎晃悠,不愿回陆府。 她僵着身子贴在他怀里,能清晰闻见他身上的橘子味道。他手臂圈着她的腰,力道紧得像怕她摔下去,就这么慢悠悠晃了好几条街,后来竟抱着她在马背上睡着了。 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周遭全是他淡淡的呼吸,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在马上呆了整整一个时辰。 更别提到了陆府门口,府里的仆从齐刷刷站在门口,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倒好,半点不觉着不妥,还稳稳抱着她。 直到进府门前,陆岚还在那里念念叨叨,“阿云,你快些来给我下聘......” 最好的鸡子应是多大,大概是那些仆从们张大的嘴巴那么大。 想到这儿,卫锦云用手指使劲戳了戳账本上的“陆岚”字。 云来香长桌上的铜锅已经滚得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骨汤的鲜美在铺子里蔓延。 晚雾手脚麻利地把切得厚薄均匀的河豚鱼片下进去,鱼片刚触到滚汤就微微卷曲,透明的肉质渐渐变成莹白一片。 “看好了啊,我先尝。” 晚雾说着,夹起一片烫好的鱼片,吹了吹就送进嘴里。 待坐了一会,才又开口,“又鲜又嫩,我还活着,没毒没毒!” 伙计们这才放下心,顾翔率先夹了片,朝酒忙着往锅里下蔬菜丸子和蛋饺。 金黄的蛋饺浮在汤面,咬开是鲜嫩的荸荠肉馅,圆滚滚的蔬菜丸子吸饱了汤汁,咬下去鲜美四溢。 常司言边烫鱼片边笑,“早说信你,这不就等着看我们晚雾姐以身试毒嘛。” 晚雾瞪他一眼,又夹了一筷子鱼片,“二月末的河豚最是金贵,这肉质跟别的时候不一样,处理得好便没有半点腥气,满口清甜......跟着卫掌柜有福享。” 卫锦云也夹了片尝,鱼肉入口滑嫩,牙齿轻轻一抿就散开,汤底的鲜和鱼肉本身的甜完美融合。 她笑着点头,“确实鲜,这趟晚雾没吹牛。” 暖锅边的筷子此起彼伏地穿梭在锅里,烫鱼片、捞丸子、夹蛋饺...... 阿木喜欢在云来香干活,除了点心好吃外,每日两顿的吃食,能比得过好些食肆。晚雾姐的手艺,怎的这么好呢。 河豚相比旁的鱼,贵上百文,好一些的,更是几百文一条。寻常也很少买,在这儿竟是包的员工吃食。 她眼下隔两日就盼陆大人送什么鱼来,还会凑到司言姐跟前看她写的新段子,比她大上一两岁的葳蕤和雨晴,也会和她一起给司言姐提供新思路。 今日被她们瞧见陆大人对卫掌柜泛起红眼尾了。 明日见陆大人又拿脑袋去蹭卫掌柜的手心了。 在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的日子,还有什么是瞧不见的? 这儿的日子也太有趣了。 众人河豚的鲜意还在舌尖打转,铺外传来熟悉的笑声。 顾翔探头一看,笑着扬声,“卫掌柜,王牙人来啦!” 卫锦云打着算盘,心里已盘算起养牛的琐事。 如今单靠农户每日挑来的十几担牛乳,早不够用了。水兵们的面包要加乳增香,孩子们抢着买的牛乳小面包也离不开,连新研发的蛋糕也得靠足量牛乳撑起口感,处处都等着牛乳用。 眼下唯有盘地自养,自产自销,才能彻底解了这供不应求的局面。 她迎出去时,王牙人已拱手笑开,“卫掌柜,给您寻着几家靠谱的卖牛户,有官牧坊淘汰的适龄母牛,也有农户家养的熟牛,都带了牛籍,合规得很。” 卫锦云引着人往里坐,朝酒给王牙人上了些适口的点心。 在大宋养牛,流程颇多。 卫锦云得先去司农寺递申请,把养牛数量和产奶用途写明白,拿了养牛凭证才敢动手。买牛时必须要牛契和牛籍,官坊的牛得走官府流程,农户的牛要过户。大宋对私牛查得严,她可不能沾着无籍牛的风险。 “王牙人,牛的年纪和健康得把好关。” 卫锦云喝了一口茶,与他攀谈,“我选的城东震泽边上的田地,能省些成本。” 往后牛舍也要寻人新搭,搭在高燥处,分奶牛区和犊牛区,铺干草防潮,再备上石槽木槽,连清理粪便的推车都得提前置备,桩桩件件都得妥帖。 事多着呢。 王牙人咬着蜂蜜小面包,连连点头,“卫掌柜您放心,我挑的都是二到五岁的母牛,乳/房饱满,瞧着就健壮,您要是不放心,还能请牛医去验。” 卫锦云最近翻了不少养牛的书,还与旁人打听了。 春夏季养牛靠放牧省饲料,到了秋冬季得提前晒干草,做青贮,在产奶期再添些粟米麦麸,日常清理粪便,梳毛防疫也不能少。 还要雇养牛的伙 计,她自己也是个新手入门。 若是她的牛养得好,等牛乳供上了,先顾着喵喵面包工坊的面包用度,多余的还能做些乳酪乳饼,想想就美。 晚雾端着茶水过来,见卫锦云与王牙人谈得热火朝天,笑道,“卫掌柜,这要是养了牛,往后咱们的牛乳可就管够啦!” 卫锦云点头笑应,只盼着她的批地文碟早些批下来,她还得带着小张和二牛去亲自看场地,造牛舍,然后选好牛后再给她的牛办户籍,让它们入住她的牛舍。 城东震泽边的地,一般五贯一亩,她买了八亩,还得付百三的契税与王牙人百一的佣金。这地虽比最初看的近郊贵些,但近水有草,牛能放牧,还能就近收农田秸秆当饲料,长远来看省了不少麻烦,贵点也值当。 牛舍全权交给周记木石行,比造房便宜,瓦片不需要铺设多少,茅草也够用,先搭二十头牛的,往后不够再扩建。 至于奶牛,王牙人说五百文一头,奶牛不比耕牛,比寻常耕牛便宜许多。届时还要买几头好一些的公牛。其中,让牛医验牛和置办牛籍都需要备好银钱,招养牛伙计也是大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初春的她更忙了,都是事。 “好,那就这么定了!” 王牙人和卫锦云说完,直乐呵,“卫掌柜您寻个日子,咱们一同去看牛。” 卫锦云笑着应道,“就定在三月初三吧。想来那时城东的牛舍该造得差不多了,茅草顶和木栅栏,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活计,工匠们手脚麻利些,十来天也足够。” “三月初三好。” 王牙人连连点头,又补充道,“到时候我提前跟农户和官牧坊的人打个招呼,把牛都牵到一处,您挨个验,放心挑。” “好,那眼下先尝尝我们铺子的点心,要来块莓果蛋糕吗?” 卫锦云说着便取了个碟子,去喵喵面包工坊夹了几块面包,又让晚雾添茶。 “哎,来一块,我早就想吃了。” 王牙人也不客气,接过碟子就吃,他满足地眯起眼。 他喜欢和卫掌柜做生意,很痛快。卫掌柜从不拖泥带水,佣金给得爽快,还总有好吃的点心招待,比跟有些斤斤计较的商户打交道舒心多了。 他端着茶碗慢慢饮,就着吃上一口很快端上来的莓果蛋糕。 卫锦云见他吃得尽兴,便转身去账台忙活,盘算要花多少贯钱。 铺子里的生意正是热闹,风铃响动,进来两位衣着雅致的妇人。前头的吴氏穿着件玄色褙子,披着条薄斗篷,身后的孙氏则是一身绿色绫罗衫,外罩件比甲。 “卫掌柜,忙着呢?” 吴氏率先开口。 卫锦云抬头见是她们,忙放下手里的算盘相迎,“孙夫人,吴娘子,快里面坐。” 吴氏温婉一笑,“可别叫我吴娘子,给我叫年轻了。” “您本就瞧着年轻。” 卫锦云引着两人往靠窗的小几前坐,吴氏哈哈笑起来,“快给我们上两块蛋糕,嘴里的余味儿还是香香生辰那日的。” “哎,好嘞。” 卫锦云应声,转身让阿木端来两块刚做好的莓果蛋糕,乳白的蛋糕上淋着浅粉的果酱。 两人尝了几口,孙氏放下小勺,轻声唤道,“锦云,过来一下。”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8节 见卫锦云走近,她又温和地问,“可以这么叫你吗?” 卫锦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可以的,孙夫人。” “那就好。” 孙氏拉过她的手,手心温软,“锦云,给我们家长策的聘礼,你准备好了吗?” “啊?” 卫锦云下意识回道,“还,还没呢,我想着再添些东西,弄得周全些......”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向孙氏,“您如何知晓的?” 一旁的吴氏放下茶碗,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眼下陆府有不知晓的吗,那长策臭小子,一直念念叨叨着让你给他下聘,府里上上下下早传遍了。” 卫锦云脸有些热,含糊着问,“那......陆家,这是同意了?” 孙氏眼里满是笑意,“这哪儿是同意,分明是我们家长策的福气。你是没瞧见,在你之前,他整日里就抱着刀/枪过日子。可自打认识你,他也多爱笑了,事事都想着你,你说他上不上心?” 她顿了顿,又认真道,“况且锦云你能干又心善,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们也敬重,这样的好孩子,我们心中欢喜还来不及。” 吴氏也在旁搭腔,“就是,他恨不得现在就去买件嫁衣,自己穿了来找你咯。” “啊?” 卫锦云惊得瞪圆了眼,“不行不行,我还忙着造牛舍,买牛的事,眼下实在腾不开手......” 孙氏见她急得模样,忍不住笑了,“不急,我们都懂。那锦云你怎的想?要是觉得还早,就让他等着,他也乐意等。” “其实陆岚他真的很好。” 卫锦云垂眸,声若蚊蚋,“我是心悦他的,就是觉得还得再挣些钱,日子才能顺心了......” “这有啥难的。” 孙氏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出主意,“要不咱们先定个亲?让他先乐呵乐呵。等你啥时候想娶他了,也不用你操心,他保管屁颠屁颠自己把嫁衣备好。” 卫锦云想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吴氏见状,笑得更欢,“锦云同意了?定了亲,让那臭小子也收敛收敛他的臭屁劲儿。” 卫锦云又回,“好,那我亲自跟他说......你们可别提前告诉他。” “不讲不讲。” 吴氏立刻点头,“这是你们的事,我们就是来凑个热闹,可不敢抢了你的风头。” 孙氏也笑着附和,“放心,我们嘴严着呢,保准一字不提,等你亲自跟他说。” 说着,孙氏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块莹润的白玉佩,玉佩雕成小巧的平安扣样式,光泽温润。 “锦云,你凑过来一下。” 卫锦云依言走近,孙氏便拿起玉佩,轻轻绕过她的脖颈,将红绳系在她颈间。玉佩贴着心口,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给你的。” 孙氏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温柔,“戴着保平安,也盼着你往后铺子顺顺利利,养牛的事也一切如意。” “这太贵重了......” 卫锦云连忙抬手想取下,却被孙氏按住手。 “不贵不贵。” 孙氏执意让她戴好,“就是块普通的玉,不值什么钱,你戴着舒心就好。快戴好,可别摘下来。” 卫锦云握着颈间的平安扣,蹭着玉的温润,红着脸轻声道,“谢谢孙夫人。” “谢什么。” 孙氏语气亲昵,“你放心,我们陆家上上下下都喜欢着你呢。一会吃完点心,我们去你祖母那坐坐,也跟她念叨念叨你们的事。” “好。” 卫锦云应声,见两人又拿起蛋糕品尝,便笑着说,“那我先去账台忙了,有事您二位喊我。” “去吧去吧,别耽误你正事。” 孙氏挥挥手,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眼里盛满笑意。 卫锦云回到账台后,手 放在算盘上,目光却不由自主飘远,脑海里全是陆岚的模样。那日在马背上抱着她熟睡的温热,连醉酒后念叨“阿云给我下聘”的样子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她无意识地伸手,又去戳了戳账本上“陆岚”二字,戳一下,就烦一下。 可恶的陆岚,偏偏把她的心思搅得一团乱,还让全家都知晓了这事,真是......烦死了! 孙氏舀起一口莓果蛋糕,看着卫锦云在账台前戳着账本的模样,转头对吴氏轻声道,“母亲,我心里真高兴。” 吴氏喝了口茶,视线落在卫锦云的背影上,“高兴就好,高兴得都把母亲当年送你的那块平安扣玉佩,转头就给锦云了。” “就给。” 孙氏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欢,“那玉佩搁我这儿也是闲着,锦云戴着好看,再说我就是喜欢她,疼她些怎么了。” 吴氏被她这话逗得哈哈笑,“所以说啊,长策那护短又别扭的性子,是随了你,哪里随陆恒了。” 孙氏吃了一口蛋糕,语气满是欣慰,“她是个好姑娘,往后家里有这么个贴心的孩子,真好。” 卫锦云对着账本核完最后一笔数,径直往后院去。新砌的炉子得试试火候,不然接下来的订单怕是赶不及。 后院里五只新炉子并排立着,小张那时还跟她打趣说“卫掌柜,您这炉子砌得可真赶,还好是二月儿,这要是入了夏,您后院得热得跟个大蒸笼似的,站着就能烤面包”。 卫锦云伸手摸了摸炉壁,眼下的订单越来越多,之前的六只炉子已经不够用。 如今牛乳都要自养了,面包坊的规模可能得跟着扩,这后院的炉子怕是撑不了多久。等养牛的事稳了,铺子盈利如果再翻一翻后,她得重新盘块地,专门建个烤货工坊。 宽敞又通风,既能多砌些炉子,还能把揉面、发酵、烘烤的工序分开,省得挤在一处手忙脚乱。她这两家铺子做堂食打名气比较好。 巡检司的几个土兵照常来铺子里歇脚,刚进门就乐呵呵地冲卫锦云道,“卫掌柜好!” 毕竟是陆大人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们敬重陆大人,那对她自然要多几分敬重。 卫锦云笑着应着,给他们上了热茶。 “甜酒酿噢——刚酿好的甜酒酿!” 货郎的吆喝声从铺子门外传来。 “正好。” 卫锦云停下到了门口,冲货郎招手,“来两斤甜酒酿。祖母酿的喝完了,买些给小常冲蛋酒,天儿还凉,暖暖身子。” “那我也来一斤!” 旁边人的另一个土兵道,“你上着值呢,还敢喝?” 他连忙反驳,“不眼下喝,买回去下值跟我媳妇儿一起喝,她最爱这个。” “哟,你倒疼人。” 几个土兵笑作一团,货郎也跟着乐,“官爷放心,我这甜酒酿纯甜无酒劲,喝两口不碍事。” “那也不成。” 那土兵认真道,“大人说上值不能沾半点酒,规矩不能破。再说大人自己就从不喝酒,我们也不能违例。” 这话刚落,另一个年长些的土兵就笑了,“你这小子,来巡检司晚了不知晓。当年陆大人十六岁去黑风帮做细作,那酒量可不是盖的!就凭着能喝,才跟那帮主混成了兄弟,这不,我们才剿了黑风帮嘛。” 他继续道,“大人那酒量,别说一碗,喝一缸眼都不带眨的!” ----------------------- 作者有话说:锦云:陆岚烦死了......(嗯?[白眼] 陆大人:观众朋友们,我这波醉酒如何?[星星眼] 第80章 玉兰花饼 三月的平江府,春色无限。 杏花沾着晨露,桃花挤在巷陌墙头,风过时,花香蔓延了整个天庆观前。 云来香门口,货郎挑着满满两担玉兰花,箩筐里的花瓣鲜活,像是才从枝头折下。 卫锦云坐在小椅上吃咸菜肉丝汤饼,她咽下一口煎得焦香的荷包蛋,伸出手往箩筐里慢条斯理地挑了挑。 待细细检查过一番后,她满意笑道,“还是像前两日一样新鲜,挑去后院吧。” “好嘞卫掌柜!” 货郎应着,挑着担子往店里走。 踏进云来香大堂,他便下意识收了收脚步。 地面扫得一尘不染,顾翔正搬着几袋新到的糯米粉,朝酒和晚雾在柜台前后忙碌,朝酒擦着柜台面,晚雾则夹着才出炉的小点心,金黄的酥皮喷香十足。常司言坐在角落里,似是才思泉涌般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 货郎看着这干净又兴旺的模样,竟都有些不好意思下脚。 穿过大堂往后院走,一股热烘烘的暖意便扑面而来,混着面香、奶香和烘烤的焦香,驱散了他身上的春寒。十多只炉灶在后院并排架着,炉膛里的炭火正旺,香气往上飘。 货郎麻利地将两箩玉兰花倒进墙角的两只大扁箩里,转身时目光却被院角的三样物件勾住了。 那东西浑身覆着蓬松的毛,一层又一层地堆得特别厚实,连眼睛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啥东西?” 货郎心里犯嘀咕,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触到柔软的毛时,那物件咕咕叫了两声。 “噢!活的!”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反应过来这竟是......三只鸡? 他忍不住咋舌,“这鸡怎的长成这样,跟鸡毛掸子似的。” 卫锦云吃完咸菜肉丝汤饼往后院走,院抱起墙角的扁箩,去井边洗花。 打上来的井水还凉得很,透着春寒。她将玉兰花瓣小心倒入木盆,让清水漫过每一朵花。她将花瓣一片片掰下,慢慢顺着花瓣脉络轻搓,再浸入水中晃荡。洗好的花瓣沥干水分,再晾干后一层一层地用糖腌制。 玉兰花微苦,得让糖慢慢裹住涩味,等腌上几日,便只剩蜜糖花香了。以花瓣作馅料,蒸制或烤点心,不能让涩味破坏了口感。 酥心蜜意(美食) 第139节 “卫掌柜,我擀得不好,您再来教教我们。” 敞开的厨房门传来阿木的声音,她正揉着一团面团,雨晴在旁仔细看着。 卫锦云应了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案板前,擦干手拿起面团演示,“水油皮难揉,要三揉三醒,先把面粉、温水、少许糖和猪油揉得光滑,醒面一刻让它松些,油酥则用面粉和纯猪油揉匀,不可加水。” 她一边说,一边将醒好的水油皮擀成圆片,包入油酥,捏紧收口后擀成长条,重复几次后切成小剂子。 阿木和雨晴都在一旁点头,再跟着照做。 卫锦云很有耐心,继续道,“这样反复擀卷,才能让油皮和油酥层层分离。炸的时候油温要稳,五成热下锅,小火慢炸,等酥皮慢慢鼓起,表面变成金黄,用刀刻的那层花酥就会层层绽开,姿态更好看。我们吴地的点心,不仅要好吃,还要好看嘛。” “卫掌柜真厉害,怪不得客人们很喜欢云来香新上的玉兰花酥。” 阿木看着卫锦云利落的手法,一边夸赞一边自个儿继续揉,“我再试试。” 卫锦云教完后,在一旁多揉了几个面团,“多练几次就熟了,不急,从前你老大也和你一样,眼下不还是信手拈来。” 春日的平江府,花香裹着烟火气漫在每一条街巷里。只要是无毒的,长得好看的花,皆可入馔,大伙非要想尽法子尝上两口。 不说将花做馅揉进点心里,就算是直接裹了面托进油炸吃的,也是大有人在。 春兰正盛,云来香推出来两种玉兰点心。玉兰花糕和玉兰花酥,一种用糯米粉蒸制,一种是水油皮烹炸,虽都是用玉兰花馅,却有不同滋味。 玉兰花糕蒸得白,在其中印了花样红心,摆在竹篮里,咬一口是绵软的外皮混着玉兰馅的清甜,炸得金黄的玉兰花酥层层绽开,花香裹着油香,真如枝头上绽开的玉兰。 这样的点心再配上一壶水月茶,无论是坐在云来香堂食新上河畔好风光,还是用食盒装了去郊外禊饮,都是滋味无穷的。 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各自有不同的受众。还未到午时,两家铺子便已经喧嚣热闹。不少人自带食盒,装了面包和糕点,趁着春日芳菲,和友人去平江府四郊外寻芳畅游。 卫锦云瞧着铺子热闹,伙计们也抢着干活,将她晾在一边。除了养牛的活计,她在铺子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闲。 她杵在一旁喝茶,想起从前吃过的玉兰饼,便笑道,“你们尝的这花馅玉兰饼是甜口,我还做过一种甜咸香的,里头可是实打实的肉馅,跟这春日的花饼是截然不同的滋味......要不要尝尝?” “自然自然,我要吃十个!” 顾翔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伙计们干活,将大堂经理这职位做得有模有样。 “那我去炸些,一会儿王牙人要和我去挑牛,我当作下午点心吃。” 卫锦云说着 ,便转身进了后院。 玉兰饼是吴地传统点心,自是用糯米粉做来烹炸。 肥瘦相间的五花剁成馅,用豆酱、糖、姜末、葱花和清水调味,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再拌入切碎的春笋丁。糕团醒好后搓成小剂子,捏成薄圆皮包入满满的肉馅,收口捏紧搓圆。 玉兰饼要入油锅,小火慢炸,并不时翻面,直到饼身金黄酥脆,外皮微微鼓起,才算完成。 卫锦云装了一大盘给伙计们,又绕到王秋兰的裁缝铺摆了一盘,给一会来的绣娘当点心吃。 忙过一阵的伙计见到新鲜烹炸好的玉兰饼,便如耗儿进了米铺。 玉兰饼的油香混着肉香扑面而来,咬一口外皮是糯米炸过的酥脆,内里却依旧软糯,肉馅咸中带甜,葱姜和笋丁的鲜气衬得肉香更浓,鲜汁在唇舌间爆开,汁水四溢。 朝酒咬了一大口,满意道,“跟花馅的是两种好吃法,我也吃十个。” “慢些吃,我做了满满两大盘,够你们尝的,但也别贪多吃撑了,晚雾今日备的午食,白蚬新鲜,还有脆嫩的春笋,错过可要后悔。” 卫锦云一边说,一边将才炸好的无锡玉兰饼往食盒里装,满满当当塞了大半盒。 她转头冲顾翔道,“我一会儿要去城东,跟王牙人挑牛,小顾你帮着看好铺子。” “放心卫掌柜,小顾保证把铺子守得妥妥帖帖。” 顾翔咬着玉兰饼,拍着胸脯应道。 其他伙计也跟着点头,七嘴八舌地应和,“卫掌柜放心去,这里有我们。” 阿木盯着卫锦云手里的食盒,忍不住问,“卫掌柜,您和王牙人要吃这么多啊?” 常司言慢悠悠咬了口玉兰饼,嘴角含笑,慢悠悠开口,“嗐,这哪是给王牙人的,是给卫掌柜家的报恩狸奴的。毕竟啊,我们卫掌柜连挑牛的日子,都特意选在了人家的休沐日,可不是得好好投喂?” 这话一出,阿木眼睛瞬间亮了,捂着嘴小声惊呼,“啊!是甜甜的那种投喂!” 卫锦云伸手一人赏一个脑瓜崩,嗔道,“就你们嘴碎,好好吃玉兰饼。” 站在铺子门口吃玉兰饼顾翔忽然扬声喊,“来了来了,他来了,报恩狸奴骑着他的马来了!” 卫锦云有时,真是被这帮伙计给气笑了。 成日都叽叽哇哇的,难道每个人背后都上了什么发条不成?见到她和陆岚在一起,自动拧上几下发动? 陆岚一身青色劲装骑着惊帆立在暖阳里,依旧是广绣,利落又俊朗。元宝本是一辆,但见到陆岚后又飞奔而去,从地上跃上马背,钻进他的怀里。他熟练地挠挠它的下巴,又给它喂零嘴。 朝酒凑到卫锦云身边,悄声偷笑,“卫掌柜,陆大人今日这身可真阳光,和你这身粉襦裙很搭。” 卫锦云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胳膊,低声道,“好了,别胡说。” 说着她拎起食盒,快步朝铺子门口走去。 “元宝不能再吃了。” 卫锦云看着这辆元宝,叹了一口气,“为了它的健康。” “好。” 陆岚很快将半条小鳅从元宝嘴里抢了回来,喂给了马旁的丝瓜,开口问道,“王牙人不在?” “他先去城东等着了,我们到那边汇合。” 卫锦云仰头看他,就见陆岚翻身下马,拍拍元宝的背,将它小心放到一旁,再伸出手递到她面前,“上来吧,我牵你。” 卫锦云小声提议,“要不......我们散步去?” 陆岚轻笑道,“散到城东,王牙人该睡着了。” “那好吧。” 卫锦云伸手攥住马缰绳,脚轻轻一点马镫,“噌”地一下便稳稳坐了上马背,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陆岚点头称赞道,“阿云真是愈发熟练了......你说对不对,惊帆?” 惊帆打了个响鼻,脑袋轻轻蹭了蹭陆岚的胳膊,马尾还悠闲地甩了甩。 “惊帆别理他,我们走。” 卫锦云熟练地凑到惊帆耳畔。 陆岚站在一旁看卫锦云和惊帆聊天,顺手拎过她手里的食盒,牵着缰绳走。 街道上的行人早已习惯了这光景,见二人过来,便扬手和卫锦云打招呼,“卫掌柜,又和陆大人出门啊?” “嗯,去城东瞧瞧。” 这阵子出门进点货或是送点心,陆岚都会陪同。陪着陪着,她习惯了...... 出了喧嚣的地儿,街道骤然清净下来,周围只剩春风拂过树梢的轻响。 陆岚翻身上马,稳当地坐在卫锦云身后,胸膛轻轻贴住她的后背。她今日穿得不少,但隔着衣料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 “阿云,抓紧。” 他低头在她耳畔轻声说,气息拂过耳廓,“方才是闹市,不可驾快马,眼下不同了。” 卫锦云才攥紧缰绳,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见一声“驾”,陆岚脚下轻轻一踢惊帆的腹侧,骏马瞬间扬起前蹄,而后撒开四蹄往前奔去。 “啊啊啊——” 卫锦云惊呼出声,身子下意识往后靠,撞进他坚实的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骑快马,往常都是陆岚牵着她,或是让她尝试一点一点慢慢骑的。 太快了! 陆岚手臂收得更紧,稳稳圈住她,另一只手控着缰绳,手翻转间惊帆的速度愈发轻快。 他身姿挺拔,哪怕骏马疾驰,依旧很稳。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呼吸混着淡淡的橘子香,拂在她的发间。 耳畔的风呼呼掠过,卷起她的裙摆和鬓边发丝,路边盛开的花木飞速后退,只剩一片模糊的绿与粉,可卫锦云的心却“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比马蹄声还要急促。 “冷吗?” 陆岚的声音穿过风声,清晰地落在她耳里。 “还,还好。” 卫锦云才说完,就感觉环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温热的力道将她完全护在怀里。 “你故意的!陆岚你故意的!” 这话惹得陆岚朗声笑了起来。 她似是从未听过他如此响亮爽朗的笑,没有了平日冷脸的疏离,满是少年般的畅快,笑声混着风声,满满落在她的耳畔。 “是,我故意的。” 陆岚坦诚承认,语气里满是笑意,“阿云,再抓紧点。” 他脚下再一用力,惊帆嘶鸣一声,速度更快,像一道赤色的风,载着两人往城东的方向奔去。 直到惊帆稳稳停在城东的牛场边,卫锦云下马时还有些脚软,只觉得眼前的草木轻轻转悠,亏得自己不晕马,不然此刻早跑一旁狂吐去了。 陆岚站在她身边,轻轻替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戴着三指手套的指腹偶尔擦过她的耳尖,有一丝微凉。 王牙人早候在那儿,见了两人,便迎了上来。 卫锦云客气打开食盒,让王牙人尝玉兰饼。 可方才骑马疾驰,盒里的玉兰饼撞得歪歪扭扭,圆滚滚的饼身挤成一团,没了先前的整齐模样。 王牙人指着这饼,有些哭笑不得道,“这个......卫掌柜,这饼怕是遭了不少罪啊。” 卫锦云把食盒往他面前递了又递,强作镇定道,“不影响吃的,味道还和才做的一样。” “好好好,我尝尝。” 王牙人笑着拿起一个,咬下一口,外皮的软糯混着咸香的肉馅,果然适口。 他当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哎,好吃,这味道一点没差,卫掌柜的手艺真没说的。” 卫锦云尬笑了几声,自己也拿了个尝尝。 王牙人边吃边等,见陆岚替卫锦云理好头发,才擦了擦手,“卫掌柜,眼下咱们去选牛吧,里面好几头壮实的,都是附近农户家养的好牛,保准能挑到合心意的。” 卫锦云点点头,“好,辛苦王牙人,请带路。”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0节 城东的空地上,早已围了不少农户,几十头奶牛被缰绳拴在木桩上,站成一排,每一头都毛色油亮。或是是黑白相间的花斑,或是通体呈现浅黄,它们肚子圆滚滚的,四肢也结实有力,偶尔甩甩尾巴。 农户们拿着牛籍,见几人过来,连忙笑眯眯地打招呼,七嘴八舌道,“卫掌柜来啦,快瞧瞧我家这牛,昨儿还产了满满两桶奶呢!” “我家这牛温顺得很,保准好养活!” 不多时,走来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她挽包髻,身着蓝色长褂,袖口挽到小臂,手里还拎着个敞开的竹箱,里头装着木筒和检查用的小刷子。 “卫掌柜,陆大人。” 宋牛医拱手打过招呼,便带着卫锦云走向奶牛,动作熟练地开始与她一块挑选。 她走到一头花斑奶牛前,蹲下身,手顺着牛的腹部轻轻摸了摸,而后又翻开牛的眼睑看了看,沉声说,“眼睑红润,气血足很康健。” 她又拿起木筒贴在牛的胸口,仔细听了片刻,转身对着卫锦云道,“心也是好的。” 随后她又检查了牛的脊背、蹄子......再去寻问农户。 她示意农户牵过牛问,“最近一 次产量多少,多久挤一次?” 农户忙答,“昨儿挤了两桶多,早晚各一次,都记着呢。” 宋牛医点点头,对卫锦云道,“这头牛品相不错,产量也好,卫掌柜可以选这头。” 卫锦云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原来个个行业都是术业有专攻,面前这位便是专业兽医。 接着宋牛医又依次检查其他奶牛,或是摸牛的乳/房看充盈度,或是看牛的粪/便判断消化情况,每一步都细致专业。 她还不忘与卫锦云讲解,“选牛要先选眼睛亮,耳朵动的,这些多半康健。若是奶牛,则要再看产奶的地方,最后对照牛籍,看产奶记录是否稳定。奶牛年限太长或太短都不行,三到五岁的牛最是合适。” 卫锦云从挎包里拿出纸张,沾了些墨囊,以陆岚的背作桌,细细地记。 一圈看下来,卫锦云本想着亲自挑几头,结果宋牛医每选一头,都把挑选的缘由和牛的品相特点说得明明白白,她自个儿一头也没有轮上。 果然,专业的事,要交给懂行的人去做。 等宋牛医敲定最后一头牛,十八头壮实的奶牛整齐地站在一旁,卫锦云才直起身。 “阿云,记完了吗?” “好了好了。” 卫锦云晃了晃手里的纸,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痕,“宋牛医您也太专业了,我学了好多,日后选牛,我再自己挑。” 宋牛医笑了两声回,“卫掌柜好学,这些都是养牛,选牛的老法子,多记多瞧,日后你定是比我还懂行。” 卫锦云在宋牛医的指引下,上手亲自挑了两头身形健硕的种公牛。公牛毛色乌黑发亮,四肢粗壮如柱,一看便知是能配种的好牛。在王牙人的见证下,她和农户们一一核对牛籍,签字画押办理过户,再由王牙人去府衙报备存档。 农户们卖牛挣了钱,个个喜上眉梢,围在一圈谈天说地。 有妇人拉着卫锦云热情道,“卫掌柜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家里炖了鸡汤,一早才宰的,您尝尝鲜。” “不了不了。” 卫锦云婉言谢绝,“我还得去瞧瞧牛棚,那边还有伙计等着我。” 牛棚离农户聚集地不远,占地足有三亩,是用结实的木栅栏围起来的。它的棚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既能遮雨又能挡晒。棚内被分成了好几间隔间,地面铺着干燥的稻草,通风敞亮,还特意留了排污的沟渠,干净又规整。 卫锦云转了两圈,很是满意。这小张和二牛,既能建出香山帮的意境,还能搭出这样规整的牛棚,真是有本事在身上。 棚外则是大片开阔的草地,阳春三月,绿油油的青草刚冒出头,又临近震泽,正是放牧的好地方,足够这么多牛每日啃食游荡。 牛棚门口有两位个约莫三十岁的妇人候在那儿,个个穿着干净的衣裳,满脸实在。 王牙人连忙上前介绍,“卫掌柜,这两位都是有多年养牛经验的,家里世代喂牛,人踏实得很,工钱我已经跟她们谈妥了,就等您签契。” 两位妇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齐声道,“卫掌柜好,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照看牛群,把牛喂得壮壮的,保证产奶旺又旺!” 卫锦云看着她们诚恳的模样,又扫了眼规整的牛棚,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签完契,卫锦云将契约仔细收好,转头便自然地牵住了陆岚的手。两人沿着震泽边的堤岸慢慢走,春日的风带着湖水的湿润,拂过脸庞格外舒服。 岸边的垂柳垂下嫩黄的枝条,随风轻摆,偶尔有桃花瓣飘落在水面,几只水鸟掠过水面,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青草香。 卫锦云望着眼前的景致,嘴角忍不住上扬。 早春真美。 日子跑的飞快,马上就要过去一年。那时她只有一间霉屋,眼下拥有了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两家热热闹闹的铺子,有了能供应牛乳的养牛场。 她的身边有祖母和妹妹们的陪伴,交了好多朋友,有一群贴心又能干的伙计。 还有......这个身边牵着她的这个人,是她满心欢喜喜欢着,也恰好喜欢着她的人。 真是美事啊! 她眼下有事业,有家人牵挂,有喜欢的人。她想,这便是这春日里,最圆满的光景了。 卫锦云望着湖面晃荡的花影,又瞧瞧远方的禾苗,忽然停下脚步,轻轻拽了拽陆岚的手。 “陆岚。” 陆岚转身,还没等看清她的眼,就见卫锦云踮起脚尖,手轻轻勾住他的衣襟,柔软的唇瓣飞快地在他唇角碰了一下。 她仰头看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们定亲吧。” 吻像是满树的桃花瓣落上他的心头,轻得让人心发痒。 绿眸瞬间放大,陆岚满眼只剩下实打实的吃惊。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信,过了好半晌,才有出一阵全然失控的笑传来。 似是带着些傻气般。 他伸手将卫锦云揽进怀里,很快怕弄疼她,松了松。 “阿云,是认真的?” 卫锦云迎上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清脆地应着,“嗯,感觉最近的钱存得够够的,可以给你下聘了。” “好啊,那我什么时候出嫁。” 陆岚几乎是立刻应声,眼里的狂喜再也藏不住。 可下一刻他却又收敛了神色,茫然道,“但是方才那下太快,我没留意......阿云,你再亲我一下。” 卫锦云反驳,“胡说,你定是又在哄我,上回那醉酒的模样,演得可真像啊,我还没找你算账。” 陆岚被戳穿也不恼,反而笑出声。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坦诚挑眉,“糟糕,还是被阿云发现了。” 他目色灼灼地望着她,“那......还亲吗?” 卫锦云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欢喜,只好微微仰头,准备像方才那样轻轻啄一下。 可唇瓣还没碰到他,手腕就被他一带,吻便铺天盖地落了下来,不再是方才的浅尝辄止,而是她的唇舌吮咬,勾出浅浅银丝。 陆岚的吻又深又重,包含着满眼的缱绻温柔,让卫锦云几乎喘不过气。唇齿间每一寸厮磨都热烈,湿/漉漉的触感缠得她有些发颤,忍不住向后缩了缩,却被他更紧地扣住腰背。 “陆......” 她含糊地抗议,却连尾音却被他吞吃殆尽。 他低低应了一声,喉结擦过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却牵引着她的掌心,稳稳按住束着玉带的腰。 “阿云。” 他稍稍退开半分,气息灼热地喷在她唇角,沙哑道,“碰碰。” 卫锦云耳根烧得通红,却被他带着缓缓抚过腰腹。他又追过来吻她,舌尖抵开她虚掩的齿关,搅得她舌根发麻,连呼吸都不成样子。 她偏头想躲,却被他捧住脸。 他含着她下唇含糊地低笑,气息滚烫地烙在她颈侧,“兔子流心包,最喜欢这里。” 她舌根被他吮得又麻又痛,推他肩膀,“胡说八道!” 陆岚终于愿意松开些许,额头抵着她,“那我给阿云买点甜的缓 一下......农户那里会做乳酪饼,我们一会一块去。” “眼下就去。” 卫锦云扯扯他的衣角,“一会该有人来了。” “再一刻就好。” 他又凑近啄了啄她微肿的唇瓣,哄诱道,“乖,张嘴。” ----------------------- 作者有话说:玉兰饼是无锡玉兰饼,甜咸甜咸,吃热的,有汤汁。 之前忘记说了,水月茶很可能是碧螺春以前的名字。 锦云:[托腮]感觉踩进陷阱了 陆大人:[撒花]观众朋友们,我要出嫁了。 第81章 学堂春游 春水漫过阊门码头的石阶,连漫上岸来的水汽都是暖的。 风一吹,柳便垂着绿丝绦扫过行人肩头,桃枝杏枝缀了粉白花朵,一簇簇开得茂盛,引得蜂蝶在花丛间嗡嗡打转。 挑着菜苗的农夫们一个接一个路过,或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边挑边聊,卖朝食的摊子支着布棚,肉烧麦、生煎小笼,再来碗热腾腾的豆浆。 菜贩的箩筐里盛满水灵的马兰头,才拔的春笋......都是些三月里最时鲜的物什。 “来来来——刚捞的菜花鱼!” 鱼贩子老莫的吆喝声格外响亮,弯腰用网兜从木盆里捞起几条蹦跳的鱼,“瞧瞧这活泛劲儿,买回去酱烧最入味,或是清蒸,再配点螺蛳、河虾炖个杂鱼锅,那鲜味儿能鲜掉眉毛!快些买喽——晚了可就没这口春鲜啦!” “老莫,这鱼再便宜两个铜板,我便买两斤回去给娃炖汤。” 路人嘴里嚼着块金黄的小面包,正与老莫讨价还价。 “我这可是一早才捞的,你瞧瞧我裤腿还没干,在便宜两文,我喝西北风啊。” 老莫将腿往前一伸,露出半湿的裤腿。 “那你送几根葱给我。”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1节 “寻死啊!要葱去山婆的摊子上。” 正说着,人群忽然静了静,又有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哎哟,那不是云来香的卫掌柜,今儿竟亲自送点心来。” 众人回头望去,见码头入口处,一抹艳色正缓缓行来。 卫锦云披着件轻薄的赤色披风,配一身绣着粉蝶的桃色罗裙。 她眉眼弯弯,杏眼含春水,灵气动人。 她身旁拉着辆小巧的驴车,毛色灰扑扑的小驴正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耳朵时不时扇动两下。车板上放了不少箩筐,甜香混着面香一路飘来。 她身后跟着好几辆驴车,车板上都堆着满满的箩筐和装着牛乳的陶罐,两位伙计或步行或坐在车沿,一个拉车,一个清点数目,时不时不知说着什么俏皮话,逗得卫锦云笑出了声。 卖菜的挑着担子凑上前,目光落在身后排着的驴车上,咂咂嘴道,“往常送这些单子,不都是朝酒晚雾那俩伙计,再配着驴车行的。卫掌柜除了过年那阵,顶多逢着谁家办喜事才亲自送些喜糕过去。今儿这阵仗,倒是少见。” 老莫将手里的网兜往木盆里一放,笑骂道,“你这老糊涂,眼瞅着陆大人又要去长江巡查了,这都瞧不明白?” 他指了指进了码头的货船,“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各一次,陆大人哪回不是按时去巡江?眼下年也过了,春日里江上风和日丽的,货船一艘接一艘在长江上过,大人不得盯着些。早两年水寇闹得多凶,都是陆大人带着人一刀一刀砍下去的。” “嗐哟,水寇不是早被陆大人砍光了。” 卖菜的回,“这太平日子,大人还用得着次次去。” “这是咱们大人定的规矩。” 老莫笑了笑,“就算没水寇,该巡的江也得巡。再说了,大人这一去,起码得七八日才能回。你说,卫掌柜这是......” “舍不得呗?” 卖菜的恍然大悟,“哎哟是这个理,我说今儿卫掌柜怎么亲自来了,敢情是来告别来了。” 老莫眯着眼,望着卫锦云正俯身给小驴顺毛的身影,咧开个大大的笑,“嘿嘿,这事儿咱们这码头边的人,谁不知晓,陆大人也就对着卫掌柜的时候,脸能软下来几分。所以眼下这送的哪是点心,是心意哩!” 周围几个凑着听的路人也跟着笑起来,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红披风上,又悄悄往码头方向望,陆大人的官船就泊在那边。 江风拂过岸堤,枝头桃花瓣随风飘落,恰好落在陆岚绯色的官衣上。 卫锦云站在驴车旁,她望着他一身利落官衣,皱了皱眉,“你的甲胄呢,怎的不穿,万一有什么漏网之鱼。” “我回船上会穿,阿云放心。” “那你路上务必注意安全。” 卫锦云伸手拎起一坛牛乳,递到他面前,细细叮嘱,“这牛乳两日之内得喝完,放久了容易坏,喝的时候一定要煮开,别图省事凉着喝。” 身后的水兵早已围上来,和朝酒、晚雾等人一起搬着箩筐里的点心,陶罐碰撞的声响里,夹杂着展文星和荆六郎不明所以的咳嗽声。 陆岚却像是没听见,只盯着卫锦云,慢悠悠道,“好。那阿云,我走了。” “走吧走吧。” 卫锦云摆了摆手。 “阿云,我真走了。” 陆岚脚下没动。 卫锦云无奈地抬眼,“你倒是走啊。” 陆岚忽然上前两步,脸上露出几分期待,“是不是等我回来,我们就定亲了?” “是是是。” 卫锦云被他看得耳热,“祖母和你母亲已经在挑好日子了,放心吧。” 这话让陆岚松了口气,柔和的眉眼下竟还多起了笑,“那好,那阿云我真的走了。” “你再不走,船都要开了!” 卫锦云伸手推了他一下。 身后的展文星和荆六郎早已别过脸,一个盯着江面的水波,一个数着岸边的石子,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抽搐。 陆大人怎的和一团搅搅糖一般。 陆岚被推了一下,却趁机往前凑了凑,恳求道,“阿云,抱抱。” 卫锦云环顾四周,见众人都识趣地转头,才无奈地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不过一瞬,便松开了手。 陆岚却像是得了极大的满足,脸上的笑意更深,脚步终于挪动,却一步三回头,走两步就停下喊一声,“阿云我会快些回来的!” “好。” “阿云别惦记,我肯定按时归!” “走啊!” 直到踏上官船,陆岚还朝她挥手,惹得展文星和荆六郎赶紧上前,半劝半拉地将自家大人“请”进了船舱。 官船解了缆,顺着春水缓缓驶离岸边,很快便出了阊门码头,渐渐成了江面上的一个小点。 卫锦云望着那抹绯色身影出现在船舱外,正朝她用力挥手,哪怕隔得远,都仿佛能看见他的面容,忍不住自顾自笑出了声。 她伸手抚了抚灰灰的脑袋,嘴里念叨着,“烦死了,陆岚这人......” 江风卷着花香吹过来,将她的发丝拂到耳后,那点嗔怪里,藏了些不舍。 “卫掌柜,我们该回去了。” 朝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江面上早已没了官船的影子,忍不住笑着打趣,“陆大人都跑没影了,再望下去,眼睛都要望穿啦!” 卫锦云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掩饰,“好,回去吧。” “嘿嘿,这就是口是心非吧。” 晚雾也凑过来,笑着揶揄,“嘴上说烦罢了。” “好了闭嘴。” 卫锦云牵起灰灰,扬声道,“走,咱们去前面的摊子买些羊肉串,带回去尝尝,那家真的很正宗。” “好!” 朝酒和晚雾立刻齐声欢呼,异口同声地喊,“卫掌柜天下第一好!” 两人一左一右地跟着卫锦云,灰灰欢快地甩了甩尾巴驴车慢悠悠地往羊肉摊子走。 才回到铺子,烤羊肉串的香气早飘出了半条街,勾得伙计们都围着翘首以盼。 常司言手脚最快,先抢了两串,递给搬乳罐的顾翔一串。 晚雾和朝酒正给众人分 串,肥瘦相间的羊肉穿裹着芝麻和香料,咬一口满是汁水。 卫芙菱坐在窗边的小几旁,拿着半串肉含糊道,“姐姐,粥喝完了,串也吃完了,快些快些,要迟到了!” 卫芙蕖将碗里的粥喝得一干二净,正迅速解决正串跟她胳膊一般粗的羊肉串,也跟着点头。 葳蕤拎着三个挎包走过来,笑着道,“点心都装好了,里面有蜂蜜小面包、奶黄包,还有给同窗们分的曲奇和芝麻酥、太阳挞.....卫掌柜你带两位小掌柜去吧,铺子里有我们呢。” 卫锦云笑着应下,一手牵起卫芙菱,一手揽过卫芙蕖的肩,晃了晃两人的手,“走咯,去学堂春游咯!” 春日好风光,溯玉轩要去郊外水滨作野餐禊饮,顺道教孩童们作春光画。 三人到了溯玉轩门口,就见门口早已热闹起来。孩童们穿着鲜亮的春装,或是举着纸鸢,或是背了满满一包吃食,自家父母则三三两两地站着说话。 “卫掌柜。” 李季穿着一身青色长衫,一手拉着自家儿子智多星,笑着走上前。 智多星手里还拿着个纸鸢,见了姐妹二人,立刻挥挥手,“卫芙蕖,卫芙菱,我带了阿爹给我新做的纸鸢,等下我们一起放。” 卫锦云笑着点头回应,“李大人也来了。” 旁边传来一阵轻呼,甜儿拉着母亲宋氏的手,正也往这边挤。 宋氏穿着件湖绿色的襦裙,她体态丰腴,面如银盘,是个顶顶的美人胚子。 她见了卫锦云,熟悉地打招呼,“卫掌柜,你也来了,前几日忍不住又去吃了两回面包,这减肥的事,可真又落了空。” 甜儿抱着宋氏的胳膊,“母亲,等回来,我们还去买蜂蜜小面包好不好?” 宋氏无奈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行,再买几个太阳挞也行。” 周竹清穿着一身雅青色襦裙,身旁跟着周摘月。周摘月梳着双丫髻,发间系着青色丝带,身上是浅粉色春衫。 “摘月,你可算回来了。” 卫芙菱立刻挣开卫锦云的手,跑到周摘月身边,“我们都好久没见你了,你去外祖家好不好玩?” 卫芙蕖也跟上去问,“听说你在外祖家也在读书,定学了不少,要教教我们。” 周摘月和两人抱了一圈,“好玩是好玩,就是有些无趣,往后还和你们一起在溯玉轩读。” 这时,有人唤卫锦云的名字,吕兰棠提着个画箱走过来,墨发简单束在脑后,温和道,“周夫子说今日教孩子们画春景,请我来教咯。” 陆翎香扎着高马尾,一身绛红色骑装衬得她身姿飒爽,手里还牵着匹神骏的马,笑着喊道,“我来凑个热闹......喏,人不在,马在,二哥说你会骑。” 溯玉轩这次郊外禊饮,当真是凑齐卫锦云的一堆好友。 她笑着点头,“我会骑,陆岚教过我。” “就知晓。” 陆翎香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拍了拍惊帆的脖子,“惊帆性子好得很,你放心骑,我跟在你身旁。” “既是人都齐了,我们便走吧。” 周夫子手持书卷,温和喊道。 郊外路远,孩童们在陪同下坐进马车,大人或骑马或坐车,一块往城东去。 李季坐在马车里,掀着车帘一角,目光落在前方骑马的卫锦云身上,不自觉地放柔了视线。 春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将赤色披风染得愈发鲜亮。她侧身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握着缰绳的手稳而轻,随着马儿的步伐微微起伏,显然已是十分娴熟。 墨发被一根赤色发带束在脑后,随着骑行轻轻飘扬。那背影算不上格外纤细,却利落又鲜活。 城郊的春意比城里更浓几分,草木的清香扑鼻。田埂边坡地,满眼都是新绿。 书院学子们三五成群,或是围坐在震泽旁煮茶,案上摆着云来香的点心,或是寻一处花下石凳,铺纸研墨作画,笔尖有枝头桃花,堤岸垂柳,或是负手而立,望着春光吟诗作对,朗朗声中风华正茂。 小娘子们穿着各色春装放纸鸢,彩色的纸鸢乘着春风扶摇而上,线轴在手中轻轻转动,模样楚楚动人又有嬉笑声不断。 队伍浩浩荡荡到了一片开阔草地,卫锦云的视线落在田埂上的野菜,眼都看花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2节 这荠菜又绿又嫩,马兰头一簇簇挨在一块,鲜嫩水灵......真的有人不喜欢挑野菜吗? 好想挑野菜。 待周夫子招呼大家铺好花毯席地而坐,卫锦云便按捺不住,望着满地的野菜直咂嘴。 她转头问身旁的陆翎香,“香香,这野菜我们能咱们能跟着剪些吗,做个荠菜春卷、马兰头拌干豆腐或是包成包子馄饨,都是好吃的。” 一群妇人挎着竹篮,握着剪子,弯腰在地里细细挑野菜。 她们小心翼翼地避开菜根,“咔嚓”一声剪下带着露水的荠菜,或是寻到成片的马兰头,便麻利地连茎带叶剪进篮中。 有妇人往另一头招呼着,“这头的马兰头嫩,快过来剪!” 陆翎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那些妇人剪得热闹,笑着点头,“瞧这架势,应是没人管的,春日里大家都爱寻点野趣,再说这野菜长在田埂边,不占庄稼地,锦云想挑便去吧。” 卫锦云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往挎包里翻剪子。 她对姐妹二人叮嘱,“你们乖乖在毯子上玩,姐姐去剪点野菜,晚些回家我们做野菜包子吃。” 卫芙菱和卫芙蕖乖乖点头,回道,“姐姐快去吧,我们一会还要跟着吕姐姐学画春景。” 卫锦云笑着应下,找了块方布当布袋,加入田埂边的挑菜队伍。她蹲在草丛里,拿着剪子,专挑那些没开花的嫩荠菜,见着翠绿的马兰头,也都纷纷收入囊中。 几个孩子则是凑在一堆开花的荠菜旁。鲜嫩的绿茎顶着一点点的白色荠菜花,像撒了把星星在上头。 智多星率先摘下一朵,往卫芙蕖头上插,“卫芙蕖,你戴这个好看,我阿爹说我们吴地人有‘三月戴荠花,桃李羞繁华’的说法,你戴着比桃花还好看。” 卫芙菱在一旁咯咯笑着,也摘了一朵往周摘月发间别,周摘月虽端着小大人架子,却也没躲开,任由荠菜花落在发间。很快,一圈孩子脑袋上都插上了荠菜花。 “你们会放风铃吗?” 甜儿忽然举起手里的荠菜花。 众人都好奇地围过来,“什么风铃。” “就是用荠菜花做的,我阿娘教我的。” 甜儿小心翼翼地拿住荠菜花的花茎,将一旁成串的果实往下轻轻一拉,那细细的花须便垂了下来,却没完全碾断,重复了好几次。 她把花须凑到耳边,轻轻晃了晃,细弱的“嗡嗡”声便顺着风飘进耳中,像极了迷你小风铃在响。 智多星立刻学着甜儿的样子,选了朵最大的荠菜花,慢慢拉下花须,生怕一不小心扯断。 他学着甜儿的动作,将花须凑到耳边轻轻摇晃,细碎的声混着风响,真的像小风铃。 “真的响 了!” 他惊喜地喊出声,举着荠菜花跑到卫芙蕖面前,“卫芙蕖你听!” 所有人都来了兴致,纷纷蹲在地里摘荠菜花,学着做风铃,一个个小小的风铃举在耳边,轻轻晃。 卫锦云蹲在田埂边,看着满地鲜嫩的荠菜和马兰头,越挑越欢喜,眼瞧着布袋子快满了,心里却还惦记着,想把所有野菜都搬回去。 她想着自家牛棚离这儿不远,当即起身拍了拍裙摆,快步去牵不远处吃草的惊帆。 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又潇洒,马儿撒开蹄子往前奔,蹄声轻快,转眼就掠过坐在马车上的李季身旁。 李季见她骑马的模样竟这般娴熟,惊得微微挑眉,“她眼下竟这么会骑了?” “嗐,这有什么,我二哥亲自教的,再说我们家锦云本来学东西就快,骑马这点事,难不住她。” “你们家锦云?” 李季捕捉到关键词。 陆翎香咧嘴一笑,笃定道,“自然咯,李大人,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了心思,你没戏了。” 卫锦云很快到了牛棚,守棚的两位伙计岑娘和冬姨正忙着添草料。 见她来了,她们连忙迎上前。 岑娘问,“卫掌柜您怎的来了,今日牛乳产量好得很,也都按您的吩咐装桶了,就能驴车行的伙计来拉。” “今日陪妹妹们来城郊春游。” 卫锦云笑着说明来意,“劳烦给我找两个麻袋,这田埂边的野菜鲜嫩,我多采些回去。” “哎,好嘞!” 岑娘笑着应下,转身就拿来两个结实的麻袋。 冬姨则转身从屋里拿出一罐牛乳,“既是陪小掌柜们春游,路上肯定渴,这罐牛乳您带着,才挤的,新鲜。” 卫锦云接过牛乳和麻袋,道谢后翻身上马。 返程时,路过一户农家,见几只肥硕的土鸡咕咕叫,又临时起意买了一只活鸡。 等她骑着惊帆回到踏青的地方,众人望去,见马背上不仅挂着麻袋,还拴着一只扑腾的活鸡。卫锦云手里拿着那罐牛乳,满载而归。 吕兰棠正众人作画,田边新绿,已跃然纸上。周竹清坐在一旁,手里捧着杯热茶。陆翎香不知跑哪儿去了,只留下她的马在一旁悠闲地啃着青草。后来才知,她瞧见远处有野兔窜过,兴冲冲地追着抓兔子去了。 卫锦云拎起麻袋又蹲回野菜丛,专挑那些最嫩的荠菜和马兰头,直到两个大麻袋都装得鼓鼓囊囊,才心满意足地停手。 她回了妹妹们身旁,卫芙蕖拉着她的手,往画上指,“姐姐,你快来看我画的画。” 纸上分明就是冬日里融化的全家福再现,眼下她们在暖阳下,周围开满了绿草,家中的小动物也画了上去。 当然,一二三还是那么丑。 卫芙菱也举着自己的画跑过来,她再一看,纸上画的全是她平日里忙碌的模样。 在云来香揉糕团,去府学门口摆摊,在喵喵面包工坊清点牛乳,牵着灰灰送点心......每一个身影旁,都画着小小的太阳。 卫锦云看着两幅画,鼻尖忽然一酸,眼眶有些热了,伸手轻轻摸了摸姐妹俩的头,“真是的,不是跟着吕姐姐来画春光的,怎的画了这些。”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回,“姐姐每天都在为我们,为铺子忙碌,你就是我们心里最温暖,最好看的春光啊!” “好了好了,快去和智多星和摘月、甜儿一块去放纸鸢吧,记得把布包里的点心分着吃,别光顾着玩忘了。” 姐妹俩点头,欢快地跑向空地上的小伙伴。 卫锦云小心翼翼地拿起两幅画,见墨迹已干得差不多,便轻轻卷好,珍而重之地塞进自己的挎包。 传家宝。 这日后也是传家宝! 收拾好画,卫锦云便拎起那只活鸡走向震泽边,陆翎香也拎着一只肥嘟嘟的灰兔跑过来。 她脸上满是得意,“锦云锦云!你瞧我才抓的兔子,正好和你的鸡一起杀了,一起烤。” 卫锦云看了眼她手里的兔子,“行啊,正好水干净,一起处理了。” 说着,她手法娴熟地按住鸡,动作干脆利落。 李季喝着茶,见两人蹲在溪边宰鸡杀兔,刀划过的瞬间带着几分血腥,竟有些不敢多看,只站在几步开外。 李季实在瞧不得宰杀的场面,便转身寻了几位同行的一起去附近捡树枝。众人分工合作,很快拾来一堆干燥的枯枝与废砖块,在空地上搭起简易的灶。 李季又提着水壶去溪边打水,烧了满满两壶热水,送到卫锦云和陆翎香身旁,让她们烫毛扒毛。 两人蹲在震泽旁,一边麻利地给鸡和兔子拔毛,一边热络地聊着天。 不多时,鸡和兔子便处理干净。卫锦云用树枝撑开鸡身,塞了些牛棚里拿来的葱蒜,抹上豆酱。 陆翎香则兔子串在削尖的树枝上,撒了些盐,涂了蜂蜜。 鸡肉在火上慢慢炙烤,表皮逐渐变得金黄酥脆,油顺着鸡皮滴落,落在火里溅起细小的火星,浓郁的肉香混着酱料的香气弥漫开来。 旁边的兔肉也不甘示弱,油珠不断从兔肉里渗出,蜂蜜的甜香气也跟着散发。 李季一边转动着树枝让鸡肉受热均匀,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卫掌柜,你......为何偏偏是陆大人?” 卫锦云涂酱汁的动作顿了顿,认真思索片刻后回道,“他长得很好看,每次见着,我都高兴。” 李季闻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无奈又好笑地追问,“就只是好看,还有吗?” “他对我好。” 卫锦云慢条斯理回,“我开铺子他帮我挡麻烦,我学骑马他也耐心教我,连我随口提的小事,他都记在心里。” 她笑了笑,“再往后,我就说不上来了......反正我见着他心中就欢喜,见不着,就会想他在做什么。” 连卫锦云自己都不知晓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的陆岚,对他的心意,在一点一滴中悄悄在心中发芽了。 李季转动烤鸡的手慢了些,轻声问,“想好了吗,真要和他定亲?” “嗯。” 卫锦云点头,“我与陆岚说好了,先定亲。等我铺子的生意再稳些,攒够钱买个小宅,祖母和妹妹们都安置妥帖了,我们再成亲。他都同意的......” 说到这儿,她抬眼看向李季,眼神清澈又坚定,“所以,李大人,不要等我了。” 李季手中的树枝一顿,烤鸡上的油珠滴落在火里,溅起一点火星。 原来她早就知晓自己的心意。 沉默片刻后,李季重新转动起烤鸡,“爱意这种东西,从来由不得人,并不是想没有就能没有的。” 他抬眼,眼里的怅然渐渐散去,只剩下温和的笑意,“但李某知晓分寸。卫掌柜,你开心便好。往后,若有需要李某帮忙的地方,不必客气。” 卫锦云轻轻点头,“多谢李大人。” 陆翎香听完两人的话,一把抱住卫锦云,笑得眉眼弯弯,“太好了锦云,日后我便能日日黏着你,咱们再也分不开啦。说起来,我二哥总算有点用了。” 她这直白的话逗得卫锦云和李季都笑了,烤架上的鸡肉又翻了个面,金黄的表皮愈发诱人。 “好香啊,我说怎的老远就闻着烤肉香,原来是卫掌柜在这儿!” 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唐殷领着祝芝山、吴生走过来。府学今日也在这儿赏春光。 唐殷盯着烤架上的鸡,眼一亮,摇着扇子笑道,“卫掌柜,通融通融,给我尝个鸡腿呗?就一口。” 祝芝山白了一眼,“你也就想想。” 吴生站在一旁,神色平静没说话。 唐殷见状,挤眉弄眼道,“吴兄啊,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吴生淡淡“嗯”了一声,看向李季,“我与李大人同在。” “唉,可怜的吴兄,还有李大人,你们俩这是......” 唐殷正惋惜着,忽然被卫锦云打断。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3节 “唐殷, 你敢偷鸡腿试试。” 卫锦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悄悄伸向烤鸡的手,笑着喊道,“大家快拦住他,有人要偷鸡腿。” 唐殷嘿嘿一笑,撒腿就跑,“我就试试,又没真偷。再说了,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青衫飘飘扬扬,一旁智多星的纸鸢也放了起来。 祝芝山和吴生跟上去追,陆翎香也来了兴致,拉起卫锦云的手就往前跑。 “别让他跑了!” ----------------------- 作者有话说:锦云:你快走吧[白眼] 陆大人:我走了,我真的走了[爆哭] 有老婆玩过荠菜花风铃吗,会沙沙响。 第82章 海棠花糕 桃花水涨,鳜鱼登网。 粉白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被风一吹,便洋洋洒洒落在青石路上,铺就一层浅浅的花绒。 顾翔握着笤帚立在喵喵面包工坊门口,手臂一扬一落间,笤帚贴地扫过。 葳蕤紧跟在她身侧,连握笤帚的姿势都学得分毫不差,顾翔往左扫,她便亦步亦趋地往左带,顾翔转身清角落,她也跟着转,粉白的海棠花瓣被两人的扫把拢在一起,堆成小小的花堆。 “不至于吧葳蕤。” 顾翔停下动作,偏头看她,无奈笑道,“我的苕帚往左往右,你不用学的一模一样。” 葳蕤握着笤帚认真回,“老大怎的做,我就怎的做。” 她日后要跟着老大做小堂经理。 说罢葳蕤又跟着顾翔的动作,继续低头扫起花瓣,跟顾翔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云来香的门口,常司言正带着朝酒、晚雾,还有其他几位伙计在空地上打八段锦。 她往日里总爱靠着柜台耍嘴皮子,此刻却难得正经,抬手、伸臂、转腰......动作舒展流畅。 春日的暖阳落在她脸上,映得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透着红润。一到冬日里就咳个不停的身子,竟被卫锦云养得渐渐壮实,连脸颊都悄悄长了点肉。 “小常,你这动作不对,得沉肩。” 朝酒一边跟着与她比划,一边笑道。 众人跟着常司言,明明是沉肩的动作,却偏偏张开了双臂,像是只公鸡要起飞,全然乱了。 常司言喘了口气,却不忘贫嘴,“朝酒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改良版‘小常式八段锦’,强身健体还不耽误耍帅。” “这到底哪里帅了!” 天庆观前很快传来驴车“咯噔咯噔”的声响,送牛乳的伙计还未到铺子门前,便扬着声喊,“卫掌柜,今日牛乳到喽,三十二桶,快来搭把手!” 顾翔当即放下笤帚迎上去,很快便扛起一桶牛乳,葳蕤紧随其后,学着她的样子扶住桶身,稳稳跟着。雨晴和珊妲也上前,三人默契配合,一人扛、两人扶,牛乳在桶里微微晃荡,虽有盖子,但新鲜的乳香气还是顺着桶缝悄悄漫出来,香喷喷。 不过片刻,三十二桶牛乳便整整齐齐放在了后院的阴凉仓库里。 云来香的小几旁,卫芙菱和卫芙蕖正安安静静地吃朝食。 卫芙菱捧着温热的牛乳,喝了一口后又嚼一块小面包,卫芙蕖则陪着王秋兰喝着粥,夹起一筷子清淡的小菜放到祖母的碗里。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姐妹俩身上,衬得两张小脸愈发圆润可爱。过了一年,两人长大了不少,个头蹿高了,脸儿也圆圆。 卫芙菱吃了两口小面包,便朝着柜台前的卫锦云扬声喊,“姐姐,祖母!你们快看,廊下的燕子生小燕子了!” 卫锦云和卫芙蕖往云来香门口的廊下一瞧,那个二月里燕子一点一点衔泥筑成的窝巢已然饱满,窝里的但已经变成了几只小燕子,正探着脑袋,叽叽喳喳地张着嘴,模样讨喜极了。 “真的。” 卫芙蕖放下筷子轻声道,“孵出来三只小燕子。” 姐姐说,燕子来筑窝是喜事,代表福运将至。更何况它这窝还贴心地筑在角落,绝不会让路过的客人偶尔被鸟粪打扰,极其知趣。 她们铺子愈来愈有福运了。 眼瞧着到了上学的时辰,姐妹俩手拉手,手里还握着两个煮鸡子,与家中所有成员再三告别后,才往溯玉轩的方向而去。 自然,家中的成员里,好像又多了小燕子。 伙计们打完八段锦,便各自散开忙碌,寻找自个儿的工位去了。 铁匠铺的老程背着个箩筐走来。他约莫四十来岁,身穿着件褐色褂子。 “卫掌柜,忙着呢。” 老程几步走到卫锦云跟前,把箩筐往旁边一放,掀开布角,两口铁铸小锅露了出来。锅倒是不大,却有七个小坑,整口锅像绽放的海棠花盏。 卫锦云正坐在门口处理荠菜,翠绿的荠菜堆在竹篮里,她手里拿着剪子剪多余的根部,又放进水里冲洗。 她抬头笑答,“老程来了。” “你这日日从我这订些稀奇古怪的锅啊。” 老程指着这两只铁锅笑道,“上回让我打梅花样子的,如今这又是海棠模样的,莫不是要做海棠糕?” “正是。” 卫锦云手里的动作没停,将择好的荠菜放进清水里晃了晃,“要做些点心先试吃,客人们吃得好,便接着卖,届时还得劳烦你多打几个。” “好好好。” 老程笑得更加开心,连连应下,“卫掌柜主意多。我去买些牛乳小面包当朝食去。” 老程本就是这几条街上最好的铁匠,卫锦云从前为铺子安全,在围墙上砌的碎铁片便是从他那儿买的。当时老程见她一个姑娘家操持生意不易,格外客气,没收多少银钱,给了她好多碎铁片,一来二去,两人也就成了相熟的朋友。 卫锦云拿起一旁的海棠小锅掂了掂,入手沉甸甸的,配套的铁板打磨得光滑平整,手感扎实又趁手。 她将荠菜拿回了后院,当即转身搬来两只小巧的泥炉放在铺子门口,麻利地生了火,仔细清洗一边后烤干,用油将小锅架在炉上开锅。 “卫掌柜,我们家这又是要出新品?” 常司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胳膊搭在门框上,看着开锅的卫锦云。 “是啊。” 卫锦云一边润油,一边笑着点头,“先试试口感,好吃了就上,小常的脑瓜子得跟上。” “哎哟,我可亲的卫掌柜。” 常司言夸张地叹了口气,手拍着自己的脑门,嗔道,“您这新品速度也太快了,小常的脑瓜子都快跟不上您,这段子还没琢磨好,新点心就又要来。” 常司言最近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往日里虽也爱说笑,可今日眼里的光亮像是是藏不住似的,连说话的语调都比往常轻快了几分,整个人透着股精神气儿。 卫锦云见她这般畅快,便笑着回,“我瞧你今日这精神头,怕是编段子都能多来几段。” 常司言挑了挑眉回,“那可不,前些日子搅得人心里发堵的事儿,总算有了着落。” 她口中的事儿便是那对遗弃她的亲生父母寻来认亲的闹剧。这也多亏了陆岚,直接将人带去了巡检司问话,随后又送交到府衙处置。 大宋律法对遗弃子女的事管得极严,按规矩,像常司言这样被遗弃后被老常收养的情况,一旦收养关系定下来,生父母就没资格再强行把她要回去,府衙还会把她的户籍落在老常那里,待遇和亲生无不同。 至于当初遗弃她的父母,更是要受重罚,少不了牢狱之灾。 “如今那对人,也算得了该有的处置,往后再也没人来烦我了。” 常司言说着,嘬了一口嘴里的热茶,“这下心里头舒服了,日后我只管跟着卫掌柜好好干活,说段子卖点心,日子美得很!” 卫锦云看着常司言眉飞色舞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手上也开始调起面糊。 她记得年前,祖母做的那些小动物斗篷正热卖时,常司言特意挑了条小兔子样式的,后来又巴巴地跑去买了件最大尺码的小羊斗篷。 冬日下雪那阵,常司言总穿着那件小兔子斗篷。其实卫锦云当时特意说过,能给她量身做件合身的大斗篷,可常司言却摆手不要,偏要穿那件略显小巧的兔子款。 雪地里,穿小兔子斗篷的她,总亦步亦趋跟在穿小羊斗篷的老常身后,帮着把沉甸甸的煎豆腐担子挑回家。 就连二月风大的时候,她也裹着那件兔子斗篷来上工,老常也穿着小羊斗篷去摆摊,两人从不因旁人的目光局促,自在得很。 常司言往门框上一靠,双手抱臂看着,嘴里还不忘念叨,“卫掌柜,您可得多做几个,我先替客人们尝尝鲜,也好琢磨段子。” “别偷偷吃光了,我也要吃!” 顾翔的声音从大堂传来。 卫锦云笑着应下,手上动作娴熟又利落。 海棠糕,可是她最喜欢吃的点心之一。 她将海棠小锅 架在泥炉上,用小竹刷在锅内薄薄刷了层油,待油微微冒烟,便舀入调好的面糊,让面糊均匀铺满锅壁,恰好填满海棠花瓣。 不多时,锅底的面糊便凝结出金黄的脆壳,内里还是软嫩的面糊状态,刚好能兜住馅料。 “去,把后院的豆沙馅捧来。” 卫锦云头也不抬地吩咐。 “得嘞!” 常司言立刻来了精神,转身快步往后院跑,没一会儿就端着个大瓷盆回来。碗里的豆沙馅才熬煮好,细腻油亮,甜香直钻鼻尖。 卫锦云接过碗,用小勺舀起豆沙,满满铺在软嫩的糕体中央,添了些猪油,盖上面糊封口。 她在配套的铁板上洒些糖,用炭火细细烘烤片刻,待铁板上的糖熬成焦糖,便盖上铁板。若是觉得不够鲜亮,还可以再覆一层焦糖。 待烘烤一阵后掀开铁板,里头每块都是小巧的圆饼状,整个却似一朵绽放的海棠花,表面泛着焦褐色的光泽。卫锦云趁着出锅,又在上面撒了一层芝麻。 常司言凑上前,盯着才出炉的海棠糕,忍不住惊叹,“好大一朵海棠花,好漂亮。” 卫锦云拿起干净的小剪子,轻轻一剪,将完整的一瓣“海棠”剪下来,装盘递到她手里,“好看还好吃呢,来尝尝?” “自然,我这人从不客气。” 常司言立马接过来,迫不及待咬下一口。 海棠糕外头是浓郁的焦糖香,内里细腻的豆沙馅便裹着清甜,混着似有若无的猪油香气。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4节 内里的软糯香甜与外皮的酥脆交织,醇厚不腻人。 她嚼得飞快,含糊不清地冲卫锦云竖大拇指,“我家卫掌柜真是一双妙手,我得给你编个仙女下凡的段子。” 卫锦云听得直笑,“就你贫嘴。” 她剪下其他的海棠糕,“这一锅刚好七块,你端去大堂,给顾翔她们几个伙计分了,没分到的也让她们别急,等我烤下一锅。” 常司言小声讨饶,“我想再吃一个。” “不行,下一锅再给你留,这锅先紧着她们。” 卫锦云把小锅往旁边挪了挪,拿起面糊准备续锅。 “不地道啊,小常,不要多偷吃!” 朝酒一群人也在大堂里头喊。 “我都说这么轻了,你们也听得见?” “我们了解你!” 常司言无奈端着新出炉的海棠糕,一个个分发去了。 卫锦云手脚麻利地连烤了好几锅海棠糕,褐色的海棠糕在铁锅里次第成型,甜香满溢在铺子前后。 她习惯性地拿起干净瓷盘,从中挑了几个卖相最好的放在盘里,刚想转身往一旁放,动作却停了。 往日里,每次出新点心,她总会特意留几个给陆岚。他虽瞧着冷冰冰的,却偏爱甜糯的吃食,还长不胖一点。 这些日子她习惯了他时不时的黏着,或是处理完公务就绕到铺子来,或是又从阊门码头给他买一堆零嘴,还有认真地帮她搬东西,算账目。 如今他不在身边,倒真有些不习惯了。 不知春日里的长江如何,望他平安。 大堂里,伙计们分食着海棠糕,个个吃得眉开眼笑,朝酒端了几块往隔壁祖母的童装铺子去。 剩下的海棠糕,卫锦云分给了赵记熟食行的春桃和小满几块,给孟哥儿两块抓着吃。 她又用刀切成小块,分别摆在喵喵面包工坊和云来香的柜台前,旁边放了小巧的竹签,供往来客人试吃。 孟哥儿也进来端了一盘,顶替了卫芙菱的位置,帮她在小房子里叫卖,顺道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恶汉。 倒也确实来过恶汉,不是平江府人氏,听说云来香点心出名,便过来尝。 云来香都是女伙计,那恶汉看得眼热,吃了几口点心,就对着雨晴说浑话,什么“人比点心香,身比桃花娇”尔尔,说到起劲时,竟还有拉扯起手腕。 顾翔当场赏了他一顿四两拨千斤,飞出去两丈远。 他倒也是个嘴硬的,爬起来后又要对着卫锦云说浑话,当场又被来吃点心的陆岚黑着脸踹飞两丈远。 四丈远下来,人也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 只有路人规劝道,“快跑吧,再不跑陆大人就要拔刀了。” 那恶汉在找飞掉的一颗牙齿,捂着嘴道,“我可是良民!” 围观群众回,“不,你可以是水寇。” “你,你们!” 围观群众又回,“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只路过,见陆大人砍了一名在逃水寇。” “你们这是恶势力,我要报官......我要去,噗——” 他一共飞了六丈远。 恶汉费力爬起来后,心中苦哈哈连夜匍匐到阊门码头,这就是温声细语的吴地人? 再也不来了! 卫锦云回到柜台后,拿起账本和算盘,指尖轻拨算珠,开始核算这一年的盈利。 两家铺子每日的盈利就有二十贯以上,过年那阵的活动,足足存到手六百贯。年后水兵点心和各家点心单子,去除成本、养牛的开支、伙计们的工钱,手里也攒下约有一千两百多贯。 她的生意还在蒸蒸日上中......日子也太有盼头了。 卫锦云该向王牙人说道说道府学附近的小宅,一处能够她们一家四口生活,还能养些小鸡,种种菜的小宅。 转眼到了正午,天庆观前的阳光愈发暖,海棠花香更甚。 风铃轻晃,卫锦云抬头望去,见孙氏和陆父一同走来。 孙氏乌黑的发髻挽得整齐,插着一支温润的玉簪,依旧温婉。身旁的陆父面容俊朗,沉稳儒雅,和陆岚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温和。 “锦云。” 孙氏拉着她的手笑得亲切,“我们一块去你祖母那里坐坐,前些日子得了块上好的绣线,想着给她送过来,顺便也聊聊你和长策定亲的事,好不好。” 卫锦云点头,“好的孙夫人,您先稍等我一下,我跟伙计们交代两句就来。” 王秋兰的童装铺就在喵喵面包工坊里。铺子不大却收拾得雅致,墙上挂着一排排色彩鲜亮的春装。 浅绿的小衫绣着嫩柳,粉红的襦裙缀着桃花,还有几件穿在卫锦云特意设计的木质人台模特身上。若是有相中的,便可以去沈记布庄下单子,五日之内就能取。 王秋兰坐在靠窗的绣架前,在她的一双巧手下,一朵艳红的牡丹正在绸缎上渐渐成型。金线勾边,粉线填色,花瓣层层叠叠,鲜活欲滴。 她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孙氏和陆父,立刻放下针线起身,“哎呀,是孙夫人,陆大人来了,快坐快坐。” 说着便引两人到靠窗的桌旁。 卫锦云紧随其后,端着一盘点心进来,盘子里摆着海棠糕、牛乳小面包,还有几块精致的酥点。 王秋兰笑着给两人倒茶,“尝尝锦云的手艺,这叫作海棠糕,这丫头脑子灵,做的点心又好看又好吃。” 孙氏咬了口海棠糕,甜香在口中散开,她忍不住连连点头称赞,“这海棠糕做得真好,又香又糯,锦云的手艺真是没话说。” 她拉过卫锦云的手,满眼喜爱,“我早就知晓这孩子好,模样周正,性子能干,还这般贴心,我可喜欢锦云了。” 孙氏又转头看向王秋兰,“好姐姐,咱们商量商量孩子们定亲的日子,我看清明过后就挺好,初八那天我请人算过,是个宜嫁娶、定亲的好日子,你看如何?” “我听锦云的。” 王秋兰望向卫锦云,眼神温和。 卫锦云又给他们添了热茶道,“我和陆岚都听长辈们的安排,没有意见。” 一旁的陆父喝了口茶,面色诚恳,“长策这孩子,性子偏冷,有时候做事不够周全,难免有不懂事的地方。若是他有半点欺负你的地方,你可千万别藏在心里,一定要与我们讲,我们替你做主。” 卫锦云认真点头,“多谢陆大人关心,我会的。陆岚对我很好,他是个很好的人。” “哎哟,好姐姐,你真是有 个乖孙女。” 孙氏拉着卫锦云的手,不住夸赞。 王秋兰听了这话,眼眶微微泛红,她看着卫锦云哽咽道,“是啊,我的乖孙女。” 陆父端着茶碗,温和道,“至于你给长策下聘的事,我和玉娘没什么意见。咱们本就住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必拘泥于那些繁杂的旧礼,按你们舒心的来就好。” 他想了想,又笑着补充,“再者说,长策这孩子忙得脚不沾地,平日里我都难得见他一面,倒是时常听人说起,他一得空就往你铺子里跑,可见是真心喜欢你。” 到了喜欢的人跟前,才颇有几分他从前年轻的样子。不然光凭他冷冷的模样,陆寂真觉得......玉娘给他生了个爹啊! “可不是。” 孙氏立刻接过话头,真切道,“锦云,你是个有本事的姑娘,把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我们打心底里佩服。你放心,我们陆家绝不是那等拘着媳妇的人家,定不会让你定了亲就停下生意。别说我们支持你,长策那孩子更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他巴不得你把事业做得更红火呢。” 卫锦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提起,“孙夫人,陆大人,还有件事想问问,日后定了亲,那住的地方,其实我很想和我祖母住......” 她话还没说完,孙氏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嗐,住哪里还不简单。管他陆长策住哪里,让他爱住你那里也好,回陆府也罢,你就安心住自己家就行!我知晓你放不下你的祖母和妹妹,也舍不下这两家铺子。再说了,陆府本就不大,哪有你这儿自在。” 卫锦云愈听愈不对劲,连忙解释,“孙夫人您放心,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让陆岚入赘的意思。” 一旁的陆父听了,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满是对儿子的调侃,“你让他入赘他都求之不得,这小子如今心里眼里都是你,别说入赘,就是让他天天守在你铺子门口当门神,他都乐意。” 孙氏也跟着笑,拉着卫锦云的手柔声说,“锦云,你别多想。日后娶亲,该走的过场我们陆家都走,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可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陆家也好,你这儿也罢,你们爱住哪里就住哪里,怎么舒心怎么来。我们不求那些虚礼,只求你们俩好好的。” 卫锦云听着陆家二老这般通情达理的话,只觉得心里那块隐隐悬着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那她很自由嘛,有铺子有钱,还得一位不管着她的美娇郎。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孙夫人、陆大人,你们这般开明,真是让我松了好大一口气......那就定亲,初八就初八。” “好!” 王秋兰和孙氏、陆父热络地聊著定亲礼仪,那些繁杂的讲究她听不太懂,也不愿打扰长辈们说话,便悄悄退了出来,转身回了云来香。 才迈进铺子,就闻见一股诱人的油香,晚雾正端着个盘子从后厨出来。 她见着便笑着,“卫掌柜,快尝尝刚炸好的荠菜鲜肉春卷,趁热吃最香。” 她往前递了递盘子,油滋滋的春卷还冒着热气,被炸得金黄酥脆。 卫锦云取了一根咬了一口,外皮咔嚓作响,内里的荠菜混着鲜肉的汁水,着实是一道好春鲜。 她一边嚼一边问,“我前几日从城郊带回来的两麻袋荠菜,不是让你们各自带些回家吃,还有多少。” “早让大伙带了。” 晚雾自己也咬着春卷,哈气回,“每人都分了不少,现在还剩半麻袋。我今早瞧见您在门口洗了些荠菜,想着不能浪费,就和着鲜肉做了些春卷,正好当午间的加餐。” 这荠菜自从城郊运回来,真是变着花样出现在伙计们的餐食里。荠菜炒肉丝、荠菜馄饨、荠菜团子,连暖锅涮菜都少不了它,饶是这样轮换着吃,竟还剩下半麻袋,成了这段日子铺子里的常驻菜。 她又拿起一根春卷,“行,剩下的慢慢吃,等蕖姐儿和菱姐儿下学,再给她们炸些。” 陆父和孙氏又陪王秋兰聊了片刻,便起身告辞,笑着说定亲的礼得赶早准备,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送走两人后,卫锦云在两家铺子间转悠了一圈,叮嘱伙计们看好试吃的海棠糕,便被王秋兰从童装铺里叫了回去 她一进门,就见王秋兰坐在桌边,眼眶微红。 “锦云。” 她指了指桌下堆放的东西,有些沙哑道,“眼瞧着寒食要到了,我多折了些元宝,也备了些物件,到时候去祭祭你祖父,还有......你的父母。” 卫锦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下果然放着不少黄纸折的元宝,还有几叠剪好的纸糊物件。有精致的纸屋,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衣。 她的目光忽然怔住,压着的几件纸衣分明是妙龄女子的样式。虽是纸糊的,却仿着时下流行的襦裙剪裁。 卫锦云的心头猛然一跳。 王秋兰又开口,声音轻轻的,“锦云,过来啊。” 卫锦云心惊胆战地走过去,才在桌边站定,就被王秋兰一把拉住了手。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5节 祖母的手掌很温暖却一点都不粗糙,经过这半年的细心养护,养得润润的,很柔软。 卫锦云抬眼,见王秋兰眼角滚落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好孩子。” 王秋兰哽咽着,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目光里满是疼惜与了然。 “你......也叫锦云吗?” ----------------------- 作者有话说:锦云:怎的又想到他了[白眼] 陆大人:阿嚏,阿嚏......[可怜]我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 海棠糕超级超级好吃,是一朵大花的样子,然后再分开来。 (最近老婆们又不说话了,只有我最眼熟的几位。[爆哭] 第83章 寒食春雨 王秋兰坐在窗边,握紧了面前之人的手。 她的锦云,打小就是个让人心疼的乖孩子。 锦云早产下来时在娘胎里憋得久,险些被一口涎液呛没了性命,自小体弱得像株风里的细柳,却从不让她多操半点心。 那会儿锦云绣活好,病得下不了床,就靠在床头陪她绣花,蕖姐儿和菱姐儿两个小的也懂事,不出去疯跑,就围在床边递丝线,理布面。春日里,采了新柳编个绿环给锦云戴在发间,冬日里,姊妹两人就守着暖阳给姐姐翻身子,一起把柿饼晒得金红透亮。 她们都知晓那病是治不好的,可只要锦云还在,一家人就觉得心满意足。 去年冬日,锦云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夜里咳得整宿不能睡,却还强撑着跟她说“祖母,若我走了,您就把我烧了吧,别土葬,我想一直陪着您和妹妹们”。 她当时握着孙女冰凉的手,眼泪憋在眼眶里,只能点头。直到夏日那夜,她起夜时发现屋里空着,疯了似的寻到巷口小河旁,才见锦云蜷在河沿上,面色苍白。 她看见她,埋进她怀里嗫嚅,“祖母,我好疼,浑身上下都疼......我不想拖累你们了,想去找爹娘了。” 那一刻,她的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她背着气息奄奄的锦云往回走,只觉得天要塌了。 夜里,她一边咳一边和她与两个妹妹说话,像是在交代后事般。 她说祖母莫担心,锦云一点都不疼了。 她说让妹妹去买些茯苓糕来吃,姐姐想吃些甜的。 她支开两个妹妹,亲戚们喊的挽郎孝女在前堂哭嚎,她一直握着她不撒手。 可谁能想到,再次醒过来的锦云,眼里没了往日的死气,反而还能起身下床。 王秋兰以为这是她烧香拜佛求来的菩萨佛祖保佑,但只一日,她就知晓,这早就不是她的锦云了。 这位锦云,一直在极力做好一位好姐姐,好孙女,从不让她们操半点心。她在想,这是 不是锦云怕她们孤单,真的派下一位仙女来陪伴她们。 这些日子,看着面前之人来平江府后,夏日摆摊汗湿一身,冬日里被井水刺骨,却还是一大盆一大盆地淘糯米,洗赤豆、绿豆。 她把点心铺做得红火,连牛和地都置办好了。她看着她乖巧地叫她祖母,逗她开心,对着蕖姐儿和菱姐儿笑,对着伙计们亲。 她觉得,这也是她的锦云啊。 她早把这孩子当成了亲孙女,不管她是谁,都是上天送回来陪她们的宝贝。 她的锦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身旁。 如今这位锦云有了喜欢的人,日后锦云要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日子,总不能一直顶着“卫锦云”的名字过活。 是时候了。 她要告诉她,她早知晓了,她要让她说出自己原本的名字。 卫锦云愣神了一会,紧紧抱住王秋兰,哽咽道,“祖母,我......我也叫卫锦云。我随从前的祖母姓卫,至于‘锦云’二字,她说出自‘宜春十里锦云遮。锦云遮。水边院落,山下人家。’,捡到我的时候,正是春日,平江府繁花似锦,如云如霞。” 她埋在王秋兰的怀里,“祖母,我不是故意骗您的......” 卫锦云还以为祖母不懂这些,却不知晓她的反常连八岁的妹妹都能捕捉到。 王秋兰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却破涕而笑,“你,真的也叫锦云吗?” “嗯。” 卫锦云闷闷地应着,滚下泪来。 “好巧啊,乖孙女。” 王秋兰捧着她的脸,用帕子细细擦去她的眼泪。 卫锦云迟疑地抬眼,眼里满是茫然和不安。 她明明骗了祖母,祖母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你也是祖母的乖孙女。祖母从前的锦云,在那边不会再疼了,她终于能好好歇着了。” 王秋兰轻轻握住卫锦云的手,用柔软的手将她的手全然包裹住,“祖母一直也把你当孙女。” 卫锦云鼻尖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发颤,“那祖母......您怎的突然要告诉我这些?” 王秋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因为我的好孙女,有喜欢的人了啊。” 她望着卫锦云愣神的模样,继续道,“往后要定亲,要过自己的好日子了,总不能让你心里揣着事儿。问名那块,得问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的生辰八字,对不对。” 许是寒食要到了,风很凉,前些夜里,她总是梦到从前的锦云。 她穿着她做的衣裳,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绣花,见了她就笑,眉眼弯弯的,不像从前那样疼得皱着眉。她总说祖母,她很好,说那边没有病痛,能下床自在地跑,能看遍四季美景。 起初她总舍不得醒,想多陪孙女说说话。可后来,锦云来梦里的次数就少了。最后一次见她,她站在家中巷口的桃花树下,戴着柳环,轻声说“祖母,我要走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别记挂我”。 “祖母,我叫卫锦云,和您的锦云的八字一模一样。” 卫锦云望着祖母泛红的眼眶,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王秋兰是我往后要好好孝敬的祖母,卫芙蕖和卫芙菱是我的亲妹妹。” 说通了就好了。 她不想骗祖母一辈子。 “嗯。” 王秋兰抚了抚她的发。 她觉着,眼前的锦云,从来不是替代,是上天接了从前的锦云放不下她们的心愿,送回来的另一份圆满。 窗外寒食的风,吹起来了。 春日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寒食前后,前些日子的暖意在一场倒春寒里悄悄收敛。夜里,细密的雨丝便从天空落下,织成轻柔的雾霭,将整个平江府都笼在烟雨朦胧里。 云来香外的青石被雨水打湿,檐角垂落的水珠串成细线,滴滴答答落在地面。河边的桃杏与海棠沾了雨珠,变得愈发鲜亮,偶尔被东风一吹,便带着水珠飘落。 雾气缭绕间,连往来行人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虽已近寒食,汴京一带早已禁了烟火,家家户户吃着冷食。但吴地的习俗不同,当地人觉得冷食有不合“鬼神享气”的道理,并不禁烟火。 平江府随处可见人家冒着袅袅青烟,散在雨雾里。天庆观前还能闻到各家铺子里飘来的香气,新笋焯水的清鲜,鱼肉煎炸的焦香,冲淡了倒春寒的几分微凉。 卫锦云站在铺子门口,等着伙计们陆续到岗,客人们撑着伞寻香而来。 细雨还飘着,门口悬着的风铃被风卷得叮叮当当,卫芙菱站在廊边,小心翼翼捧着只装了稻谷的碗,目不转睛地盯着廊下的燕子窝。 孟哥儿啃着个油汪汪的大鸭腿,走到她身边,含糊不清地问,“菱姐儿,燕子不是要吃虫的吗?你给它们喂稻谷干啥。” “嘘——” 卫芙菱食指竖在唇前,小声道,“小声些,小燕子的阿娘要过来了!” 孟哥儿很听话,立刻屏住呼吸,连鸭腿也忘了啃,麻溜地缩到卫芙菱身后,探出个脑袋偷偷往外瞧。 一只燕子扑棱着翅膀转了圈,稳稳落在卫芙菱手边,低头从碗里啄了些稻谷,转眼就飞进窝里喂给了叽叽叫的小燕子。 “菱姐儿。” 卫芙蕖捧着另一只碗,“你手里拿的是不是一二三的稻谷,我方才拌米糠时找了一圈都没见着,原来被你拿了。” “嘘——” 卫芙菱和孟哥儿同时回头,异口同声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卫芙蕖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燕巢,见燕子又飞回来啄谷,立刻闭了嘴,轻轻点了点头,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只有米糠的碗。 罢了,一二三晚些吃也没关系,小燕子是她们的新家人。 细雨里传来的扁担声,货郎挑着担子慢悠悠停在铺子门口。他身上穿件短褂,裤腿沾了些泥点。 他前后两个竹筐堆得满满当当,前头筐里是鲜嫩的艾草,后头筐里是浆麦草,色泽深些,叶片稍稍肥厚,层层叠叠压在一起。 “卫掌柜!” 货郎把担子往廊下挪了挪,“您要的艾草和浆麦草给送来了,才从田埂边割的......是不是还得按您说的,往后几日都送,直送到清明那时?” 卫锦云点点头,“对,劳烦你了。快挑进后院去吧,一会要赶工做青团,晚了就来不及了。” “哎,好嘞!” 货郎应着,麻利地挑起担子,稳当地跟着她往后院走。 顾翔踩着细雨来上工,她时常总是第一个到岗的。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鲜嫩的柳枝,到了后在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的门框上各插了一把。 插柳枝是寒食清明的老讲究,一是说柳枝能辟邪,挡灾气,二是招魂,盼着故去的人能循着柳香回家瞧瞧。 后院里,三头驴正甩着尾巴啃干草,生得是膘肥体壮,和一旁蜷在草垛上时不时嚼两口干草的灰灰截然不同。灰灰见人来,起身用脑袋蹭了蹭卫锦云的手,又慢悠悠地坐下。 卫锦云和顾翔两人把艾草和浆麦草放进木盆里,用清水反复淘洗干净,捞出来 沥干水,一股脑倒进石磨的进料口。 一头驴拉着磨盘转,顾翔在旁添草,石磨咕噜咕噜转着,青绿色的汁液顺着磨盘缝隙慢慢淌下来,滴进底下的大盆里,满后院都是清苦的草香。 很快其他伙计也陆续上工,各自洗手搭把手。 晚雾最懂吃食,也学得最快,眼下的厨房,她是老大。 她把磨好的草汁倒进糯米粉里,将青绿色的糕团揉得光滑软糯,朝酒手脚快,负责把面团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其他的伙计坐在桌边帮着剥咸蛋黄、拌肉松,又有做别的点心的,还烤起了各式各样的面包。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6节 卫锦云捏起一个剂子,掌心揉圆按扁,包馅的手法娴熟。内里裹进咸香的蛋黄与肉松,捏紧收口,搓成圆滚滚的青团,而后换个剂子包入细腻的红豆沙,这是最经典的老味道。黑芝麻馅里掺了点猪油,醇厚鲜香,奶黄馅是新琢磨的,绵密香甜。 咸口的自然也不落下,清爽的荠菜肉丝,脆嫩的雪菜笋丁,咬一口下去,绵软弹糯,能流油。 蒸屉一层层放在灶上,草木香和米香慢慢渗透出来。待蒸得差不多了,掀开屉盖,里头的青团个个圆鼓鼓,青绿色的外皮被蒸得亮似青玉。 “小心烫。” 顾翔指挥着,众人便小心翼翼地把铺了箬叶的青团夹出来,放在扁箩里里晾凉。 等温度稍降,卫锦云便领着伙计们打包,方方正正的油纸裹住青团,再贴上张印着“云来香”标识的粉白小花笺,最后用麻绳绕着油纸包系个漂亮的活结,拎在手里清爽又好看。 青团吃得是心意和传统,不需要包得太过精美。 装好的青团摆到大堂,就有老客户撑着伞上门取货。 张婶拎着篮子笑着进门,“我昨儿订的蛋黄肉松和雪菜笋味的,装好了吗。” 闲汉小哥也分了青团,便立刻拎起油纸包,包得比包自己还严实,生怕被雨淋湿。他们记着家宅址踩着雨跑,李大爷家的两盒,张员外府的三盒......一点都不能有错漏。 寒食的雨还没停,铺子里的堂食桌倒没坐几个人,大多客人都是匆匆进门,取了预订的青团和面包点心就往家赶。毕竟清明前后的日子,总想着早些回去,和家人围坐在一起煮壶热茶,就着点心说说闲话,才最是舒畅。 厨房里热气腾腾,午食正赶着做。晚雾把一条肥美的鲈鱼处理干净,抹上盐和姜丝,上锅清蒸,轻轻一戳,白嫩的鱼肉就嫩得脱骨。三月的甲鱼也适口,旁边的砂锅里,酱烧甲鱼炖得酥烂,酱汁浓稠地裹在甲鱼肉上,腴美鲜香。 平江府的清明前后,除了吃青团,还尝煨熟藕。这个季节自然没有藕,用的是去年夏日存下的脆藕,洗净后切成段,往藕孔里细细灌了泡好的糯米,再放进锅里慢慢煨。 小火咕嘟着,糯米的香混着桂花蜜的甜,飘得满后厨都是。煨熟藕不用粉藕,粉藕适合炖排骨汤,咬一口面面的。做煨熟藕,得用脆藕,待煨熟了,咬下去带着点脆糯。 不多时,菜就端上了云来香的长桌,青团摆了满满一盘,蒸鲈鱼、酱烧甲鱼、煨熟藕也依次放好。 晚雾将酱烧甲鱼捧到众人跟前晃了晃,“快尝尝这酱烧甲鱼,这个季节最为肥嫩。” 众人却齐齐摇着脑袋往后缩,只愿瞧着那盘大鲈鱼。 晚雾急了,用筷子夹起一块带着裙边的甲鱼肉,“吃裙边,炖得软糯弹牙的,入口一呡就化。” “我不敢吃,长得太丑了,感觉它还在盯着我瞧。” 卫锦云夹了一块煨数藕。 她小时候年夜饭总少不了甲鱼,可每次看着那硬壳和圆眼睛,就实在下不去嘴。偏偏即便陆岚不在,手下却记得准时送长江鲜来,三月的时令里,除了鲈鱼、菜花鱼、河豚那些,便是甲鱼。 晚雾见众人没什么反应,她也不劝了,自己夹了块裙边塞进嘴里,“啧啧,这味儿特别鲜嫩,你们啊,真是没口福。” 顾翔早按捺不住,听晚雾一说,伸手就从砂锅里夹了个甲鱼腿。甲鱼肉在砂锅里炖得酥烂,轻轻一撕就脱了骨。 她塞进嘴里嚼了嚼,细品道,“确实嫩得像豆腐,一点不腥,非常鲜。” “老大,你吃腿的模样好可怕。” 阿木瞅着她啃甲鱼腿的模样,语气里满是佩服。 顾翔夹起一块带着裙边的肉,不由分说就往阿木嘴里塞,“你也尝尝,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阿木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皱着眉嚼了两下。 甲鱼的裙边软糯得像年糕,非常弹牙,酱香混着鲜香在嘴里散开,果然没有一点腥味。 她一边嘟囔着“好可怕啊”,一边飞快地把肉咽下去,连骨头都嗦得干干净净,而后咂咂嘴,“好像......是挺好吃的?” 众人最后一致决定——闭着眼吃。 闭着眼将可怕的甲鱼肉放进嘴里,只觉得这它质细嫩,酱香浓郁。 没一会儿,砂锅里的甲鱼就被抢着吃光了,最后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甲壳摆在桌上。 晚雾看着空锅,笑道,“方才一个个念叨不敢吃,眼下倒吃得比谁都快,比我们家卫掌柜还口是非心。” 卫锦云咬着青团,白了晚雾八百个眼。 寒食的雨还飘着,铺子里客人不多,伙计们吃完午食,偶尔起身给进门取青团的客人打包,余下的功夫便三三两两地窝在铺子里。 常司言找了两个小泥炉点上,朝酒添了几块炭,火苗跳着,周遭一片暖洋洋的氛围。 卫锦云围在她们中间煮奶茶,每一只碗里撒好了圆滚滚的糯米小圆子,煮好将奶茶碗里,奶香混着茶香飘得满铺都是。她给每人倒了一碗,又摆上两碟青团。 待她也坐下,元宝就跃进她的怀里,团成个毛茸茸的球。葳蕤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块青团碎屑逗丝瓜,雨晴则拿着根柳枝,挠着毛豆的耳朵。它们的尾巴摇得欢,围着人转来转去,时不时凑在一起汪汪叫上两声。 阿木捧着热奶茶,咬了口甜滋滋的小圆子,又吃了青团,满足地叹了口气,“好幸福啊——” 众人跟着感叹,“好幸福啊——” 伙计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天说地,奶茶的香气,青团的草香,还有猫狗的轻哼声和众人的笑声,并没有被外头淅沥的雨声掩盖。 细雨斜斜里,很快走来一个身影,停在铺子门口。来人约莫五十岁,戴着顶竹编斗笠,斗笠下露出几缕鹤发,却丝毫不显老态。 待他摘去斗笠,解开蓑衣时,才见他身着一身墨色装扮,身姿挺拔。他的脸上虽有几道浅浅的皱纹,却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瞧着真是位鹤发童颜。 他抽了抽鼻子,笑着开口,“好香的草木气,给我来几只青团,要不同口味的。” 说罢,便自顾自走到窗边小几旁坐下。 朝酒麻利地挑了几种口味的青团端过去,又顺手给他倒了杯热奶茶。 “多谢。” 他端起奶茶,目光很快落在忙活着的卫锦云身上,当即扬声喊,“卫掌柜,你过来。” 卫锦云闻声走过去,就见他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随即爽朗一笑,“好水的小娘子!” 这话刚落,顾翔大步流星就走了过来,往卫锦云身侧一站,双手抱臂。 “你是什么人?怎的油嘴滑舌一老头,为老不尊!” 宁无涯被顾翔这凶巴巴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捻着胡须道,“哎唷,我不过夸夸你们卫掌柜,怎的还惹着你了?你这小娘子,脾气倒是够凶。” 他的视线落在顾翔挺拔的身姿上,点头赞道,“不过你这小娘子身子骨是真硬朗,肩宽腰稳,是块练家子的好料子,要不要跟我学两招?保管你日后更厉害,寻常人近不了身。” “是个小娘子你就要瞅两下?” 顾翔眉头一皱,双手抱臂的架势更足了,凶道,“什么学两招,别瞎说话,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可真对你不客气,揍你都算轻的。” 宁无涯见状,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指着顾翔对卫锦云回,“卫掌柜你这伙计有意思,性子直爽,身手看着也利落,是个好苗子啊!” 卫锦云在旁看了会,见这老者虽言语随意,眼神却坦荡,没有什么登徒子的轻佻。 她拉了拉顾翔的衣袖,轻声道,“小顾没事的,你先去忙吧。” 顾翔仍有些不放心,狠狠瞪了宁无涯一眼,才抱着胳膊去了一旁。 宁无涯自顾自拿起一只蛋黄肉松馅的青团,咬了一大口。青软的外皮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内里的蛋黄咸香和酥脆的肉松,口感丰富,咸甜交织。 他觉得这味少见,便点头夸赞,“好味道,外皮软糯不粘牙,馅料也给的实在,比我在山上吃的粗茶淡饭强多了。” 宁无涯大手一挥,“除了青团,你们家的面包、点心,每种都给我来一份,今日可得好好尝尝鲜。” 所有的点心都由顾翔亲自所上,每上一次,她就狠狠瞪宁无涯一眼,瞧得宁无涯直乐呵。 王秋兰端着个竹篮从她的童装铺出来,对卫锦云道,“锦云,你要的纸元宝都折好了,篮子里还装 着些纸船。” 竹篮里纸元宝整齐,几只纸船摆在一旁,还细心地压了折痕。 “好,多谢祖母。” 卫锦云接过竹篮,又转身从柜上拿了两包青团,拎了一小坛酒,出了铺子。 陆岚说若是他回得晚,便让她去帮忙去看看沈鹤如。卫锦云今日正好得空,清明时节要祭拜祖父和爹娘,还有她现代的祖父母,没那么多空闲,她想着就今日去。 细雨让阊门码头蒙着层淡淡的雾,一路的石阶上长着些青苔,有些湿滑,踩上去得格外小心。 小河里停着几艘乌篷船,船家不在,只有船头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晃。码头上没什么人,少见的安静。 卫锦云撑着油纸伞,手里拎着竹篮,码头旁的小径往里走。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到了沈鹤如的墓。碑前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净,想来是陆岚临走前打理过的。 雨丝落在碑上,卫锦云停下脚步,轻轻收起伞,将竹篮放在碑前,先摆上青团和酒,又拿出纸元宝和纸船,一一摆好后点燃。 她蹲下身,轻声道,“沈大人,我是卫锦云,陆岚去长江巡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怕错过你的忌日,去前与我说让我先替他来瞧瞧你。今日寒食,给你带了青团,还有你爱喝的酒,你尝尝。” 纸元宝在火下慢慢蜷起边角,化作点点火星,混着纸灰,在雨丝中轻轻飞扬,被风卷着飘向码头的水面,明明灭灭。 “沈大人,年后的平江府很安定,江上也没有水寇的消息,陆岚他做得很好,把你在意的长江都护得好好的。” 卫锦云的嘴角弯起浅淡笑意,“对了,我和他要定亲了。往后每年,我们都会一起来看你。” 纸元宝和船只静静燃烧,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温润的嗓音,“鹤如,我赶上了,回来了。” 卫锦云猛然回头,就见陆岚撑着伞站在不远处。 他走近些,蹲在她身侧,“阿云说的没错,日后我们会一起来看你......鹤如啊鹤如,你从前总操心,想知晓以后什么样的人会管着我陆长策,如今不用猜了。不会变了,就是她。” 陆岚的手触到卫锦云微凉的手心,眉头微蹙,“雨不小,怎的不披件斗篷就出来?” “还好,没觉得多冷。” “那我们回去。” “嗯。” 卫锦云应了声,很快身子便忽的一轻。 陆岚直接弯腰将她拦腰抱起,另一只手稳稳撑着油纸伞,将两人都护在伞下,又将伞递给她,“伞撑好,别淋着。” 走了几步,卫锦云还挎着竹篮,下意识闷声道,“云来香不往那里走,你走反了。” 陆岚低笑一声,脚步没停,格外缱绻,“我知晓。” 他抱着她走到码头边的乌篷船前,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气息温热,“我想你了。” 卫锦云抬眼望他,小声问,“然后呢?” 陆岚眼里满是笑意,抱着她踏上船板,掀帘走进乌篷船里。 舱内摆着两张藤椅,桌上还温着一壶茶,茶香氤氲,热意横生。 他将她轻轻放在藤椅上,俯身凑近。 “然后......奖励我。” ----------------------- 作者有话说:注:“宜春十里锦云遮。锦云遮。水边院落,山下人家。”出自忆秦娥蹄踏遍曲江花,秦观的。 锦云:要一辈子对祖母好,对妹妹好。[可怜]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7节 陆大人:我又闪现回来了[撒花] 第84章 野火米饭 “这是谁的船......” 卫锦云被陆岚稳稳抱在膝头,鼻尖萦绕着雨意中的橘子香,乌篷船身随水波轻轻晃悠。 陆岚低头看她,握着她的手腕,“我的船,平日里若是事情处理得多了,不回家时便会留在这里小憩......绝对不是用了旁人的。” “那这儿连张床都没有,就这藤椅,你也不怕腰睡坏了。” 他们身下的藤椅,比云来香柜台香旁边的还小些。云来香那张是卫锦云找王木匠的特别定制,大到她整个人都能窝在藤椅里,还贴心配了一方架脚凳。 这张便有些小了,小得让人两人的身子紧紧挨在一块。 “嗯......我晚些就去王木匠那里订张床放进来,阿云喜欢梨花木还是柏木。” 陆岚低笑,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且不要胡说,陆大人的腰,挺好的。” “陆岚,你根本就不是正经人。” 卫锦云似是听出了几分别的意味,白了他一眼。 “我是......吧。” 陆岚一本正经应着,将最后一个字说得极为轻,手臂牢牢圈住她的腰,让她完完全全靠在自己怀里。 乌篷船外雨丝细密,敲打着船篷,舱内热茶水汽袅袅。 他下巴抵在她发顶,迷迷糊糊道,“阿云,抱抱。” “我抱了。” “是我在抱。” “你真是......” 卫锦云只犹豫了瞬,终是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对上他的绿眸。 她下一句“陆岚”还未完全出口,便被他迎面而来的气息笼罩。他俯身,微凉的唇不由分说地覆上了她的,将后续的所有言语都堵了回去。 这样突然且炽烈,让人猝不及防,卫锦云下意识地向后仰去,却被手臂圈住。可怜的藤椅承受着突如其来的重量,吱呀不断,混在敲打着乌篷船的细雨声中,摇摇晃晃。 他握住她的手,引导着环住自己的腰,让两人贴得更近。 良久后,他稍稍分离,气息灼热地喷在她的唇边,沉声道,“甲胄系带,勒得腰好疼。” “这个理由你至少用过八次。” 今日是革带紧,明日是玉带勒红了,后日是腰封好像不合尺寸...... 卫锦云娴熟地将甲胄的系带替他解开,放到一旁的小桌上,“你才回来,能不能好好去休息?长江附近那么多水道,肯定累死了。且你先放我下去......” 实在是这个跨坐的姿势与晃动的藤椅,不太雅观,太不着调了......可陆岚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她根本挣脱不了。 “不累。阿云,奖励我嘛。” 绿潭般的眼眸注视着她,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温柔与渴望。 他的直接抚上她微肿的下唇,继续像往常般诱哄,“乖,张嘴。” “得寸进尺!” 他趁说话间隙撬开贝齿,藤椅在下方吱呀不已。两人偶尔分开的瞬间,一缕细微的银丝在唇间牵连,旋即又被更深的吻吞没。 “我们初八定亲吗。” “嗯......嗯?” 卫锦云睁开眼,轻皱眉头,“你才回来,如何知晓的。” “平江府的百姓们,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我。” 陆岚亲亲她的唇角,“我才下船,迎面而来卖菜的老邓,卖鱼的老莫,还有王二郎......” 个个对他眉开眼笑,拍手叫好,说——陆大人,好消 息啊! “......闭嘴。” “闭不上。” 他的唇并未久留于一处,而是沿着她优美的颈线缓缓向下。他先是轻柔地吮吻,留下点点暧昧的湿痕,似是红梅落雪。 随即,在急促跳动的颈侧,他带着一丝恶趣味般,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去。 “不要学元宝!” 卫锦云吸了一口冷气,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这一口并不疼,只是轻微的刺痛感混合着奇异的酥,迅速传遍四肢百骸。 陆岚微微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 “阿云,我好像有些......停不下来了。” “你又没喝我带的酒,胡话连篇。” 卫锦云脚尖悄悄向下探了探,趁着陆岚注意力都在她的脖颈之处时,轻轻一撑他的膝头便要起身。 可陆岚一扯,她重心一歪,后背稳稳撞进了藤椅的软垫里。不等她撑着扶手坐起来,身前的身影已被挡住。 陆岚眼疾手快地撑着藤椅两侧扶手,轻笑道,“阿云,要跑吗。” 他俯身更贴近些,温热的气息吹过她的耳尖,“这下,好像难跑了。” 他安抚地舔舐过她脖颈处浅浅的齿痕,继而将吻移至她的后颈,温柔吮咬。藤椅再次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吱吱呀呀,与雨声,喘声交织,最后再次回到她的唇上。 “好喜欢你。” 陆岚的动作顿住,却没有离开。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泛红的脸颊,“我好喜欢阿云。” 乌篷船内的光线昏暗,他抬起眼看着她,那双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眸子漾起波澜光,像极了被春雨淋湿的狸奴。 “阿云。” 他唤她,气息热热地拂过她的面颊。 “还没定亲,陆岚。” 卫锦云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蚋。 话音刚落,她身上的压迫感似乎轻了些。 “我知晓。” 陆岚低低应了声“嗯”,掌心温柔地抚过她的发。 船身又晃了晃,舱内热茶的水汽漫过来,“快了。” “阿云想什么时候娶我都行。” 他低笑出声,“我好高兴,特别特别高兴。在此之前,阿云就先......多让我抱会儿,好不好,就当作这次远行的奖励。” 四目相对间,她终是没忍住,轻轻“嗯”了一声,没再推开。 烦死了,这个陆岚。 卫锦云刚坐稳便后悔了。这藤椅本就狭小,陆岚几乎是半压着她,微凉的鼻尖在她颈窝蹭来蹭去,活像只撒欢的巨型狸奴。 他身上的橘子香混着雨气,把她整个人都笼在怀里,连呼吸都变得黏糊糊的。 “今年春日的长江水很稳,也很太平。” 他的指尖勾着她脸颊处的发丝打转,缠成一圈又一圈,就像元宝玩线团,“沿岸芦苇长得比人高,几乎连接云际,要亲眼瞧着才晓得有多好看。” 湿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他又往她颈窝里埋了埋,“长江的鱼也肥得很,等夏日里你忙好自己的事,我带你和祖母妹妹们一块去,现钓现烤......” 他想将他见到的所有江中景色,都讲与她听。 卫锦云被他蹭得脖子发痒,伸手推他,却被反扣住手腕按在藤椅扶手上。 乌篷船随着水波轻轻晃悠,窗外的天光忽明忽暗。 “你听我说呀。” 他不依不饶地往她身上贴,膝盖顶着她的膝弯不让动,“夏日的江风最舒服,比平江府葑门的冰窖还凉快。届时我们备些冰去,做果子,做饮子,我们就在船上待整日......” “陆岚!” 卫锦云觉得好笑,“你喝醉了啊絮絮叨叨的。” 陆岚忽然停下絮叨,想了一会便说,“其实......我早就把定亲文书写好了,我自个儿都签好字了,我把自己打包打包卖进云来香。” 他自顾自地笑,“总之,我要缠着你。” 他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从长江到阊门码头,白日到黑夜,都要缠着你。” 雨还在下,船身悠悠摇晃,黏糊糊的低语与雨声不断,或是缠了一会,又讨饶般索吻。 良久后,雨丝不知何时稀疏了些,乌篷船里静得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卫锦云靠在陆岚怀里眯了近乎两个时辰,醒来时见他发带松脱,墨色长发散在肩头。 不知陆岚在她身旁为什么这么喜欢睡觉,也不知这发带是如何散的,卫锦云手痒,伸手拿起了一缕发。 陆岚睫毛颤了颤,睁眼时绿眸还带着初醒的迷蒙,“阿云,真不能乱动......” 卫锦云立刻从他怀里蹦起身,藤椅被撞得轻轻摇晃。 陆岚低笑一声坐直身子,随手将散落的发丝拢到脑后。他的手指穿过长发,三两下便束成利落的高马尾,赤色发带在发尾打了个简单的结。 “那回去吧。” 卫锦云看着昏暗的天光,“祖母该担心了。” “我去洗个脸。” “回云来香洗吧。” 她转了个身,环顾四周,“这里好像不方便,没水没盆的。” 陆岚站在原地没动,轻声道,“阿云......不洗,我会死掉的。”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8节 卫锦云见他脖颈处泛红,能清楚看到他慢慢吞咽了几下,喉头滚动。 他继续道,“且船尾有水桶和布巾,很方便,我时常在这。” 陆岚拉着她往船尾走,他低头掬了好几捧凉水洗脸。 卫锦云和陆岚才踏进云来香,满大堂的伙计都抬眼看他们。 宁无涯正拿块蜂蜜小面包慢悠悠地嚼,见两人进来,立刻道,“好小子,展文星说官船早就靠岸了,你的人在这儿嗑了两筐西瓜子了,你倒好,跑哪儿去了?” 陆岚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珠,将伞放到门廊一角,“一路水远,困了,睡觉去了。” “你......” 宁无涯指着陆岚,手指都在抖,“为师还没喝你的定亲酒呢,你这小子要不得了......” “你老糊涂了。” 陆岚打断他,“她今日去帮我祭扫鹤如,我顺路与她一块回来。” 宁无涯动作一顿,手也悬在半空,眼里的打趣也被怅然取代。 “去祭鹤如了啊。” 他望着窗外淅沥的雨丝,语气里满是唏嘘,“又一年寒食了......希望鹤如在那边也过得好。” 陆岚十岁那年,与沈鹤如一同上山,两个半大的孩子在山上的练武场摔得满身泥污,却还笑着比谁的拳更重。那些鲜活的画面在宁无涯的脑海里翻涌,仿佛就在面前,可他这个做师父的,却连沈鹤如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阊门码头的是一座衣冠冢,沈鹤如是拿着火药和一船水寇一起死的,船烧没了,他也烧没了。 陆岚近乎疯狂地去捉水寇,端了不知多少他们的老巢,后来朝廷调他去汴京任职,被他拒绝。他大好前程不选,偏要守着这平江府。 “你下山做什么?” 陆岚收回思绪,伸手替宁无涯添了碗热茶。 宁无涯接过茶碗,吹了吹浮叶,斜睨他一眼,“不孝徒儿,你都要定亲了,我不来看看?难不成等你把人娶进门,才想起给师父递帖子?” 他又撇撇嘴,“况且每年这时候,缥缈峰上一帮人哭哭啼啼,纸钱烧得满山灰屑,风一吹全糊我衣襟上,熏得我喘不过气,不如下山来你这儿蹭口热的。” 陆岚垂眸淡淡应了声,“噢。” “你就‘噢’?” 宁无涯气得把茶碗往桌上一放,“你小子两年多没见我,见了面就只说一个‘噢’?” 卫锦云在一旁听,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陆岚侧头看了她一眼,抬眼看向宁无涯,“师父好。” 宁无涯立刻眉开眼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的怒气烟消云散,“哎,这才是乖徒儿。” 他又转向卫锦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卫掌柜你不知晓,这小子打小就嘴硬,心里疼人着呢,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尽管跟师父说,我一棍敲得他满地找牙。” “我不会欺负她。” 陆岚无奈看了他一眼,问道,“吃了多少,记我账上。” “不多不多,就一贯钱的点心,卫掌柜家的点心味儿真不错。” 陆岚斜睨他,“你也不怕积食。” “不会。” 宁无涯拍着胸膛,动作不像个上了年纪的人,“师父可是练家子,就这么点东西还会积食?我在山上,一顿能吃六十个角子。” “下山多久?” 陆岚没接话,转而问。 宁无涯往座位上重新一坐,慢悠悠道,“等你定完亲,我再回缥缈峰。” “噢,住哪里。” 陆岚追问,“陆府,还是我给你开客栈。” “不用不用。” 宁无涯拒绝道,“就住天庆观前,我自个儿开了,用不了你出钱,显得我多吃我徒儿的似的。” 卫锦云坐在柜台后,拿着纸轻轻一折,翻转几次,一个纸元宝便落在竹篮里。篮中早已堆得半满,既有要带去祭拜现代祖父母的,也有给原 身父母和祖父,还有给原身准备的,叠得整整齐齐。 宁无涯拉着陆岚的手絮絮叨叨,一会儿说他束发的带子松了,一会儿又念叨他衣袍领口没理整齐,模样竟和方才在乌篷船上缠着她絮叨长江风光的陆岚如出一辙。 陆岚坐在一旁地听着,却也没挣开手,只是偶尔点头应一声,念叨两句知晓了。 柜台旁的长桌上,展文星和荆六郎一趟巡回下来,得好好松快松快。眼下几个正凑在一起玩寻故棋,几人玩得投入,时不时争论几句。 朝酒和晚雾从后院出来,端着刚蒸好的青团,见几人闹得欢,便笑着把盘子往桌上一放,“赢的人有青团吃,输的可得帮着揉面!”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廊下的燕子忙碌地穿梭,翅膀划破天光,衔着虫儿飞进巢中喂嗷嗷待哺的小燕子,飞回间,转瞬清明。 清明节,天光大好,暖阳初升。 云来香门前的河涨了春水,叮叮咚咚潺潺淌过。 陆岚站在河岸,穿了一身月白,素素的。他掰碎了一些饼屑,缓缓撒向水面。 几尾小鱼争相跃出水面抢食,有粉白的桃花瓣漂到鱼群旁,被三三两两的肥硕的小鱼一口吞下。 卫锦云挎着竹篮踏出云来香,她抬头看向河边喂鱼的陆岚,声音轻快,“好了,我们走吧,祖母和妹妹已经一早去了,铺子里的事我都交代好了。” 陆岚转身朝她走来,“骑马去?” “好啊。” 卫锦云笑着点头,熟练地撸了撸袖口。 自从陆岚教她骑马后,她早就得心应手,爱上了骑马,如今想着便要往拴在一旁的惊帆那儿走。 陆岚却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拦住她,“你不骑惊帆。” 卫锦云疑惑问,“那......” “等我一下。” 陆岚揉了揉她的发,转身走向赵记熟食行旁的窄巷。 不过片刻,便见陆岚牵着一匹马缓步走出。 这匹马比惊帆略小些,身姿却矫健,通体毛色如墨玉般,额间有一撮雪白的毛,很是独特。它通身线条流畅又紧实,四肢稳健有力,垂着的马尾轻轻扫动。 见了卫锦云,它竟温顺地打了个响鼻。 陆岚牵着马走到她面前,“日后,它便是阿云的了。” 卫锦云的眼一亮,惊喜地往前,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马的鬃毛。这鬃毛触感柔软顺滑,马也乖乖歪了歪头,蹭蹭她的手心。 她近乎跳起来,雀跃道,“我的马?” 陆岚低声应,“嗯,你的马。日后去城东的牛棚,你便不用再叫马车或是骑可怜的灰灰。” “我不骑灰灰。” 卫锦云驳了一句,心里依旧雀跃无比,“那马儿在我家排第几,让我数数。” 她趁着陆岚俯身递缰绳的空档,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陆岚真好。” 她飞快把竹篮塞到他怀里,“帮我拿着,我要骑马了。” 她很快转身,左手攥紧马缰,右手撑着马背,轻轻一跃。她的裙摆随动作扬起,整个人稳稳落座在马鞍上,随即双腿轻夹马腹,“走咯!” 马儿得了指令,四蹄轻快。 清明的街巷人不多,马尾随着马背的起伏轻轻晃动,只是一会儿,她的身影便轻快地掠过天庆观前,渐渐消失在街口。 陆岚站在原地,伸手缓缓碰了碰被她亲过的脸颊,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竟是傻乐出声。 既然这样喜欢骑马,那他就给她买个马场,养一堆马,都给她骑。 香香这匹马挑得好,他得再给香香寻把好弓。 云来香门口早已围了一圈人。 常司言扒着门框,朝酒和晚雾挤眉弄眼,顾翔探着身子,身后挤了一堆其他的伙计。 陆岚听见动静,转头扫了他们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将竹篮稳稳挂在惊帆的鞍上,翻身上马。 他轻夹马腹,惊帆嘶鸣一声,稳稳跟了上去,很快也消失在天庆观前,只留下云来香门口的众人左瞧右瞧。 “我好喜欢在云来香干活,这里连空气都是甜的。” “司言姐,快,快记下来当段子,我要听!” “晚些让兰棠姐将这一幕画下来。” 闲汉小哥挠着脑袋问,“陈掌柜家的两份青团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 惊帆脚程极快,没过多久便追上了前头的卫锦云。陆岚放缓马速,与卫锦云并驾齐驱,清明的风很暖。 “阿云要带我去祭拜什么人吗。” 陆岚侧头看她,轻声问道。 卫锦云握着马缰,轻轻点头,“嗯,是我很重要的人。” 陆岚没有多问,慢慢走在她身旁。 离开天庆观前的街巷,前路骤然开阔。河岸蜿蜒,但少了拱桥,没了闹市的人潮。 卫锦云攥着缰绳,转头朝陆岚晃了晃马鞭。 “什么意思,要和我比一比?” 他扬声喊。 “自然咯,巡检使大人。” 卫锦云鹅黄的裙摆被风掀起,马儿嘶鸣一声,满地的海棠花瓣被马蹄带起的风卷得漫天飞舞。 他见她在东升的朝阳下,满身披着微光。 她即朝阳。 酥心蜜意(美食) 第149节 “没问题。” 陆岚轻笑一声,随即轻夹惊帆腹侧,稳稳追了上去。 卫锦云放声笑着,往日里打理铺子的妥帖模样尽数消失,只剩下满脸的鲜活热烈。陆岚看着她发丝飞扬的身影,也笑得畅快。 两匹马渐渐行至城东前,远远便见一座矮山里的寺庙,寺前两侧摆着卖香烛、纸马的小摊。 “上好的线香咯——保平安顺遂。” 小贩瞧见人就吆喝。 这座庙小,但据说灵验得狠,所以香火很浓,袅袅青烟。 院内香客或是手持香烛跪在蒲团上,对着佛像虔诚叩拜,或是捧着签筒轻轻摇晃。 卫芙菱手拿着线香,朝两人用力挥手,“姐姐和陆大人来了!” 王秋兰走上前,手里还拿着刚添完香油钱的单子,“方才我跟寺里的大师说了,多添了些香油钱,给你祖父、爹娘,还有......” 她顿了顿,继续道,“多给他们念些往生咒。” 卫锦云追问,“真的很灵?” “灵得很呢。” 王秋兰笑着点头,笃定道,“心到了,他们都能听见。” 卫锦云与祖母妹妹知会了几声,便牵着陆岚的手,很快绕到殿侧一位僧人面前。 僧人双手合十,腕间的佛珠慢慢转。 卫锦云微微躬身问道,“请问大师,若是......若是不在同一片天地间,远方的他们,也能听见我的心意吗?” “女施主,心诚则灵。只要你心怀牵挂,诚心祈愿,无论相隔多远,他们都能感知到,也能听得见。” 僧人双手合十,回了几句。 卫锦云明了,添了香油钱。 有些事,总该有信念,她愿意相信。 卫锦云跪在殿内的蒲团上,在心里念叨—— 祖母,您别再担心锦云,祖父也别总念叨小云朵哪里去了。我在这儿过得很好,有新家人,也有个疼我的祖母,还有两位妹妹,你们在天上也要好好的。 她悄悄偏头看了眼身旁的陆岚,轻轻介绍,“我绝对没有忘记你们噢。对了,除了祖母和妹妹,我还想给你们看看这个人......” 她拉过陆岚的手,将两人相扣的手举到身前,“这是我喜欢的人,你们看,是不是很帅?” 陆岚看着她眼里有未散的湿意,忽然低笑一声,利落跪坐在另一侧蒲团上,“你说的,是不是你的家人?” 卫锦云轻轻“嗯”了一声。 “就是你方才说的,很重要的人?” “对。” 陆岚虔诚地叩拜了几下,又飞快起身转了个身。墨色马尾随这他的动作轻晃,他抬手理理衣襟,又下意识拢拢发带,随即转过身来,“晚辈名陆岚,字长策。锦云的家人,要不要都看看晚辈?要不要浑身上下都检查一下?” 卫锦云推了他一下,“佛祖面前呢......” “正因为在佛祖面前,才要让阿云重要的人放心。” 陆岚在一旁一本正经道,“让他们瞧瞧,你喜欢的人,是不是配得上你,是不是能好好护着你。” 他说着,还在佛前挺直了脊背,像是等着被长辈审视的少年郎。 “他们会喜欢的,祖母她喜欢帅的。” 陆岚笑回,“那就好,多亏陆岚,挺帅的。” 卫锦云在心底一一念过,现代的祖父母、原身、原身的父母与祖父,都默默祈愿。 待她和陆岚走出寺庙时,寺外矮山脚下早已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影散落在林间,提着竹篮往墓地去的,围着临时搭起的灶台的。 平江府清明有烧野火米饭的传统,孩童们对雀巢支灶煮饭,食之保佑小儿聪慧。 卫芙菱和卫芙蕖正蹲在一棵树下忙活。 枝桠间有个雀巢,也不知晓她们寻了多久,和旁人争了多久。眼下姐妹俩正用几块石头搭了灶,点火点得正起劲。 卫芙菱负责点火,卫芙蕖剥笋,王秋兰在切腊肉。 卫锦云出了寺庙,心里一片宁静。自然净了手,加入她们的行列。 她从王秋兰那儿将取了腊肉丁倒进锅里,火烧得正旺,腊肉很快便滋滋冒油,香气瞬间散开。 待腊肉炒得差不多了,便加入春笋丁翻炒,又把泡好的糯米倒进去,让每粒米都裹上油光后加入豌豆和蚕豆,撒上少许盐,最后添入清水。 “接下来就交给火了。” 卫锦云盖上木盖,又往灶里添了几根枯枝,与两位妹妹嘱咐,“得用小火慢慢焖,不能急,不然底下糊了,上面还是生的。” 卫芙菱立刻自告奋勇,“我来看着火,我保证不烧太旺!” 她很快坐在石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苗。 灶里的火苗渐渐弱下去,卫锦云掀开木盖,香气四溢。 糯米吸足了腊肉的油润,春笋脆嫩,豌豆和蚕豆闷得软烂,嵌在饭里一呡就能化。 陆岚取来碗,挨个分着饭。第一碗先递给王秋兰,又给姐妹三人分好,最后才轮到自己。 卫芙蕖小口扒着饭,“姐姐做的最好吃。” 卫芙菱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地跟着点头,王秋兰在一旁给她们倒牛乳。卫锦云握着碗,与陆岚坐在一块赏春光。 春意盎然,她告别了从前的家人,有了新的家人。 初八后,该去府学买个小宅了。 ----------------------- 作者有话说:锦云:狂徒[托腮][白眼] 陆大人:甲胄好紧,锦云抱抱,锦云亲亲,锦云求求你了[可怜] 第85章 盘新工场 四月的平江府,暖得叫人直眯眼。 宁无涯弯着腰站在云来香门口,逗着蜷在竹椅上打盹的元宝。 这狸奴是卫掌柜和陆岚的心尖宠,生得是圆滚滚一团球,瞧哪里都是肉,此刻被他顺了顺脑袋,它便懒洋洋地抬眼,绿眸半眯着,打了个大哈欠后再次沉沉睡去。 宁无涯失笑,收回手瞧着天庆观前往来的行人。他们大多是提着食盒来云来香买点心的,偶尔有熟客知晓他是陆岚的师父,与他打招呼,他便笑着应一声,可转头没了消遣,着实无趣。 宁无涯踱到河边,手中的食碗里装了些隔夜的米粒。他往河里撒了些,一群鱼儿争相啄食,溅起水花。他看得兴起,又多撒了些。可没一会儿,食碗空了,鱼儿也散了,只剩下他孤零零地立在河边。 怎的这样无趣! 徒儿和卫掌柜,就不能多陪陪他这位老人家。 “宁伯伯!” 宁无涯闻声转头,见孟哥儿拿着根绳子跑了过来,见了他便咧嘴笑,“宁伯伯,你陪孟哥儿跳绳好不好,我已经从菱姐儿那里学了好几首歌谣,我先练练,下次和她一块跳。” 这跳绳是卫掌柜捣鼓出来的新玩意儿,比竹竿灵活些,也不容易夹到脚,编几首歌谣跟着跳。他这两日见天庆观前的好多孩子们一块玩。 宁无涯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他左右无事,便点头应了。 但是。 说好的一起跳绳,为何他成了石桩子,是觉得他这把骨头跳不动吗? 他力气大得甚至能与牛搏斗! 孟哥儿将绳子的一端系在宁无涯的腿上,另一端牢牢绑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一边跳,一边念着卫芙菱教的歌谣,身子虽圆滚滚却比元宝好,像只灵活小猴,引得路过的客人纷纷立着瞧。 宁无涯也看得乐呵,时不时提点一句,“慢些,别摔着。” 跳了约莫两刻,孟哥儿也嫌累了,便停下来歇气。 宁无涯解开绳子,坐在竹椅上喝茶问,“你卫姐姐呢,这都快晌午了,还没见着人影。” “卫姐姐一早就去阊门枫桥那儿了。” 孟哥儿喝了一大口牛乳解渴,骄傲道,“我卫姐姐很忙的,要挣钱养陆大人。” 卫锦云城郊牛棚送来的新鲜牛乳,赵香萍都会买上两碗煮开给孟哥儿喝。 实在是卫芙蕖和卫芙菱姐妹俩个子蹿得太快,明明去年相识时,还比他矮些,怎的过了一年,比他高了半个手掌,给孟哥儿急得每日直跺脚。 梦里都在长个子。 宁无涯无奈笑了笑。 徒儿也是被养着了。 他这次下山,本是来看徒儿陆岚的,顺便瞧瞧究竟是怎样的小娘子,能让他家那冷硬如冰的徒儿动了心。 如今见了本尊,倒真是想明白了。这小娘子生得一双杏眼,笑起来时眼波流转,活泼又灵动,身上还有股子闯劲,确实吸引人。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哭笑不得。徒儿忙着公务,没什么功夫陪他。 这卫掌柜倒好,比徒儿还忙,成日里不是在云来香打理生意,就是往城东的牛棚里跑,难得不忙生意,便跟着牙人去看房。眼下又去了阊门的枫桥码头,真是想与她多说两句话,比那登天还难。 他这老头本想下山凑个热闹,瞧瞧两个孩子的相处,竟落得个无人理睬的境地,只能一个人呆在云来香,偶尔和天庆观前的孩子们玩。 宁无涯望着天庆观前往来的人群,忍不住感叹。 平江府虽好,可再这么无趣下去,待见了他们俩订完亲后,他怕是要回缥缈峰继续种菜去了。 顾翔从云来香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点心盘子,往宁无涯面前一递,“喏,老头,这是我们家卫掌柜给你做的点心。” 宁无涯没急着接,上下打量了顾翔一眼,“顾小娘子,你能不能客气些,老夫怎么说也是......” “不能。” 顾翔半点没给面子。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0节 谁让这老头初下山时,对着卫掌柜说样貌好,长得水,转头又盯着她瞧来瞧去的,活像个没正形的登徒子。即便是陆大人的师父,也不留情面。 宁无涯并不恼,美滋滋接过了他的点 心。 顾翔继续道,“卫掌柜一早就去阊门了,临走前特意给你做的,眼下这点心凝好了,脱模给你尝。她知晓你这几日总在云来香吃点心......开心吧?” 这话里带着点揶揄,宁无涯却笑弯了眼角,连声道,“开心开心!我就说卫掌柜这小娘子人好,长策跟着她,真是享了大福了。” 顾翔没接话,只白了他一眼,转身要回铺子里帮忙。 宁无涯低头瞧盘子里的点心。 盘子里点心有好些,每一块都泛着晶莹的粉,内里嵌着饱满的樱珠,红得透亮,一端盘就晃晃悠悠。其上撒了些樱珠果酱与蜂蜜,瞧着软,却不散形。 “这是什么?” 他忍不住问。 “春水生。” 顾翔的声音从铺子里飘出来,“用了桃花汁调的色,用琼枝液凝的样,里头嵌的是今早刚新鲜送来的樱珠,这可是头一茬樱珠,酸甜可口,你这老头尝尝就知晓了。” 宁无涯用调羹擓了一口,送进嘴里时,先是尝到一层酸甜的蜜,接着便是弹润的口感,含在嘴里轻轻一抿。 四月里的樱珠味儿好,里头的樱珠还专门去了核。酸甜的汁水迸出来,春水生的清润,蜜的甜,三种味道混在一起。 清爽又有趣,着实适合春日。 宁无涯忍不住连吃了两块。 风儿轻轻飘,长策真是好命啊。 卫锦云站在阊门处的枫桥上,身旁跟着王牙人和好几位田主。 春日的码头还是这样热闹,岸边挑着菜筐的小贩高声吆喝,漕船靠岸时有船工的谈笑声传来,乌篷船首尾相接,舱里堆着的粮袋和布匹隐约可见。 王牙人在她一旁唾沫横飞地介绍地块,她的目光却顺着河道往远处望,心里已把这地段的优势盘算了个透。 这阊门枫桥码头的运河沿岸,是块宝地,她要将她的面包工场开在这里。 先不说别的,单是这水路就占尽了便宜。往后若是工场建起来,面粉、糯米从吴江县、昆山县的粮庄装船,顺着河就能直抵厂门口。 给水兵送面包更方便,直接拉到码头,不用再像从前那样从工坊雇人拉驴车,既费力气又怕颠簸坏了。且她还可以卖往附近的州县,商船就在这码头停靠,装货即走。 再远便去不了了,她实在是研究不出什么保鲜技术,点心面包用冰存放也只能存几日。 还有些更省心的原料,近郊的田地里种的都是粳米、小麦,到了收获季也可以直接去农户手里收,糖料也不用愁,阊门这边粮行、糖行扎堆,岭南来的蔗糖常年有货,随用随买。 除了水兵和外头的销路,还有阊门这儿的。 阊门处茶楼酒肆不少,瓦子里日日人满为患,往后工场的面包做好了,比天庆观前送起来快。枫桥码头更是客流不断,往来的商船船员也会买,届时直接在工场前头在建个前台。 最重要的是码头取水方便。和面、熬糖、清洗原料,都要用到水。况且这地段远离官署寺庙,不用拘着坊市的规矩,厂房想怎么建就怎么建,至于原料仓、生产间、晾晒场等都能留足空间,比挤在喵喵面包工坊的后院好多了。 云来香的点心,就是要内外皆卖嘛。 王牙人满脸笑容,小心试探问,“卫掌柜,您瞧这地段,运河边、码头近,往后运货还有招人都方便,就是......这地价得十贯一亩,比别处贵些。” “美得很,十贯一亩,值这个价,买呗。” 卫锦云喝了一口田主递过来的茶。 另一田主咂着嘴叹,“卫掌柜真是好阔绰,这八亩地买下来,再搭厂房,置家伙,可不是小数目,建起来也得费不少力气呢。” “我不急。眼下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还忙不过来,新工场慢慢建就是,反正我有大把的功夫。先把这工场的规划做细了,往后用着也省心。” 王牙人在一旁再次确认一遍,“八亩,卫掌柜,您没说笑吧?这可不是您养牛的草地,坦开阔够牛撒欢了,还便宜,这八亩地可是真金白银的十贯一亩啊!” “就是得要八亩。” 卫锦云点点头,“除了生产房、原料仓、晾晒场这些主要地方,我还得留工人休息的屋子,总不能让他们干活累了没处歇,那些工具也得有地方放,堆得乱七八糟可不行。我还想让成品仓库更得大些,往后卖到周边府州的面包,得有地方囤着,届时要挖冰窖的。” 一个工场的前期规划可小不得,宁愿多腾些空地,她也不能心疼那几十贯钱。 王牙人听了卫锦云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您,您这规划也太周全了。” 眼前这卫掌柜看着年轻,行事却半点不含糊。先前盘下张记文房四宝店开喵喵面包工坊,又置了地养牛,把两家铺子打理得红红火火,已是能干不已。如今一开口就是八亩地的工场,连辅助区域都想得明明白白。 当真是厉害。 他自己做牙人这些年,见多了买地置产的主儿,大多是盯着眼前的利,像卫掌柜这样把长远规划铺得这么开的,还是头一个。 八亩地啊!可不是养牛的那几亩草地,这要是建成工场,那规模,怕是比阊门内的大粮栈还要气派,他想都不敢想。 王牙人咽了口唾沫,再看卫锦云的眼神里全是敬佩,连忙跟着点头。与卫掌柜做生意,只管跟着干就是,反正她胆子大,不怕亏本。 且给的佣金,那也是相当可观呐! 卫锦云与田主们在田契上按下手印,王牙人便收了文书,哼着调子去府衙备案。 田主们不知该如何感谢,就一股脑儿围了上来,提了一堆自家的好东西。 有位老汉往她怀里塞了只装满樱珠的果篮,旁边的农妇更直接,把两只用草绳捆着鸡爪的扑腾活鸡往她手里递,还有送一筐鸭蛋的......推搡间,她怀里,手里都堆满了东西。 卫锦云手忙脚乱地跟田主们道谢,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一次就拿满这些东西时,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笑声。 陆岚开口打趣道,“哎哟,卫掌柜,这是刚办完地契,就成了农场主了?” 卫锦云赶紧把怀里的果篮往他手里塞,“不准笑!这是田主们硬送的,说我按市价给足了钱,非要谢我。你看这鸡鸭......不行了,它要拉我身上了!” 她赶忙把鸡往陆岚身上扔。 陆岚早有准备,伸手稳稳接住,也没有拉到他身上。 他忍不住又笑,“阿云,你倒会省事,不自己拿些轻的?” “不拿,陆大人有的是力气,这点东西哪难得到你。” 卫锦云摊摊手,“本掌柜手好累啊。” 陆岚纵容地点点头,又伸手接过她怀里的果篮和鸭蛋篮,温声道,“好好好,都给我拿。” 陆岚拎着鸡鸭,带着她往巡检司走,“等一下,我们再带些东西回去。” 卫锦云跟着他走,问道,“带什么?这鸡鸭果子都快拎不下了。” 两人才到巡检司门口,守在门边的展文星就迎了上来。他一眼瞧见自家大人手里拎着活鸡鸭,挎着篮子,活像刚从市集回来的小贩。 他嘴角无声抽搐,真是没眼看。 展文星转身从门后拎出个铺着棉絮的竹篮,递到两人面前。 待他掀开盖着的蓝布,里面竟挤着六只刚出生的狸奴,身子只有巴掌大,闭着眼睛,呜呜地发出微弱的叫声。 有两只浑身雪白,三只橘白相间,还有一只玳瑁色。 卫锦云放轻了呼吸,开口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这样小,还没睁眼呢。” “前几日下在巡检司后院的柴堆里,展文星喂了好几日羊乳,也没见它们母亲回来。阊门附近馆子多,常有人抓偷食的野狸奴,许是它们的母亲出事了。” 陆岚期待问,“阿云,我们先养着好不好,待大一些,我们再给它们寻几户好人家。” 卫锦云喜爱狸奴,自然是同意的。狸奴们叫两声,她心也跟着化。 她立刻点头,“好啊,先养在云来香。来喵喵面包工坊吃点心的客人,大多都是喜爱狸奴的,好多都爱逗元宝,肯定有愿意收养的,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她小心翼翼地把竹篮抱在怀里,拿手指轻轻蹭蹭狸奴软软的绒毛,动作温柔得不行。 “方才让你拿些果子都嫌沉,怎的这会儿抱个篮子倒愿意了?” “这能一样吗。” 卫锦云抬眼笑道,“这些是小宝儿,摔着碰着可不行。” 陆岚忍着笑追问,“那我手中的鸡,就不是你的小宝儿了?” “它?” 卫锦云瞥了眼陆岚手里的鸡,“它都要拉我身上了,算什么小宝儿.. ....给你给你,这些还是让陆大人拿着吧,鸡是你的小宝儿。” 这话让陆岚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展文星没眼看,“宝儿宝儿的”,感觉牙好酸,溜进巡检司去了。 陆大人有了心仪之人,可真是爱笑啊。 两人说着话,各自牵过拴在门边的马。卫锦云小心地把装着狸奴的竹篮护在身前,陆岚则拎着鸡鸭和果篮。 两人并驾齐驱,一块往云来香去,沿途不时有熟人与他们打招呼。 茶肆的张掌柜倚着门喊,“卫掌柜、陆大人,这是刚办完事?” 卫锦云点头。 挑着菜筐的小贩笑着递来两串青枇杷,说是有些酸,但是是自家枇杷树上才摘着玩的,让她尝尝鲜。 卫锦云握手。 她跨在马背上,早已习惯。 反正马上就是初八,陆岚很快便是她的人了。 云来香门口,宁无涯背着手在小河旁踱来踱去,看流水落花,望丝瓜和毛豆追逐。 他见两人骑马过来,立刻停下脚步,“可算知晓回来,老夫在这儿巴巴等了大半日,都快站成门口的木雕了。” 他继续叽叽喳喳道,“河旁的那颗桃花树,一共八百八十八片花瓣,你们再晚回来些,我都要数第二遍。” 陆岚翻身下马,伸手接过卫锦云怀里的竹篮,无奈道,“又在胡言乱语。” “谁胡言乱语?” 宁无涯不服气地哼了声,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陆岚马背上。 他笑道,“哎哟,惊帆这性子,平日里连旁人碰它马鞍都不乐意,如今竟愿意驼这些活物?” 陆岚回,“阿云的东西,它向来愿意。” 宁无涯听得直摇头,“徒儿你如今可真肉麻,魂没了吧。” 陆岚淡淡道,“我乐意。” 两人把装着狸奴的竹篮拎进云来香后院,卫锦云去厨房找了个小碗,温了些展文星给的羊乳。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1节 羊乳温好,卫锦云从篮里捧出一只狸奴,陆岚拿着小勺,舀了半勺羊乳递到狸奴嘴边。 它们没有睁眼,喂起来麻烦,只能一点一点喂到嘴里。待六只狸奴都喂完,两人手都酸了。 元宝凑了过来,围着竹篮喵喵叫。 “你是公的啊元宝。” 卫锦云挠挠它的下巴,“奶不了。” 元宝似懂非懂,蹭了蹭卫锦云的手心,便蹲在竹篮边,盯着里面的狸奴,一动不动。 晚雾拎着田主们送的鸡鸭和竹篮往后院走,卫锦云喂完狸奴,便朝正坐在廊下洗樱珠的朝酒招了招手。 朝酒嘴里还含着颗酸甜的樱珠,见卫掌柜单独叫自己,忙擦了擦手走过去。 她嚼着果子问,“怎的了卫掌柜,可是要吩咐我做什么?” “你来得云来香,也有大半年了吧?” 卫锦云杵着下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朝酒点头,“是啊,这都开春了。” 她一边说着,见卫锦云神情认真,不似往常随意,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她慌慌张张地问,“怎,怎的了卫掌柜?你这般严肃......莫不是,莫不是要赶我走,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改,我定改正!” 她脑海里反复回忆着最近她在上工时是否有所疏漏,紧张地抓着衣袖。 卫锦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会,我们家朝酒手脚麻利,记东西又快,连面包的配方都能背得分毫不差。这样能干的伙计,我疼还来不及,怎会不要你?” 她想了一会,继续说,“我是想,枫桥那边的工场初八后便开工,等建好了,想让你去当领头的,接管工场里的生产和伙计们。不是不要你,是要你当领头人呢。” “什,什么?” 朝酒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险些将樱珠的核都咽下去。 她连连摆手拒绝,“我做不好的卫掌柜,我从前只在厨房里帮衬,哪里会管工场,带伙计。万一搞砸了,耽误了您的事可怎么办?我做不来的。” 朝酒心里乱得像揣了团麻。 她不过是个寻常妇人,从前只懂洗衣做饭,或是摆个小摊干些力气活,来云来香后也是大多做些揉糕团,扫地擦桌的杂活,哪里能当领头? 这工场里要管面包制作、要带伙计,这是多大的担子,她连想都没敢想过。 “您不知晓,我不行的......我只是个干杂货的妇人......” 朝酒脸都涨红了。 “我知晓。” 卫锦云拉着她坐下,开口夸奖,“你记东西快,上次新出的芝麻面包配方,你听一遍就记住了,你待人又热情,客人们都爱跟你搭话。小顾出门送货时,铺子里的账目,客人的订单,不都是你在管?负责给水兵送面包的也是你,那么多单子,你核对得清清楚楚。你还特别会与客人们攀谈,上月给水兵们送面包,你还顺道谈了阊门一家粮仓的生意......” 她继续道,“再说,你这几个月跟着学认字,基本的账本,单子都能看懂了,该学的你都学着了。” 卫锦云忍不住笑了,“你别总把自己当只会杂活的妇人,你身上的本事,比你想的多得多。所以,朝酒如何不行?” 这般动静早引了旁人注意。 常司言捧着刚温好的茶水走过来,凑到朝酒身边,喝了一口,“哎哟朝酒姐,你可别小瞧自己,你肯定可以。” 晚雾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点头,“是啊朝酒,你待人温和,伙计们都愿意跟你搭话,上次铺子里忙不过来,你带着我们分工,把活儿安排得明明白白。” 顾翔就领着伙计们,朝她一起笑喊道,“朝酒姐,你可以的!” 朝酒听着众人的话,一时间,竟哭了。 见朝酒眼泪掉下来,卫锦云连忙抽了帕子递过去,“干嘛呀这是,好好的怎哭了,是我说得太急,让你有压力了?” 朝酒哽咽着摇头,“不是......是我舍不得离开云来香。还有卫掌柜,您可真好啊。” 她说着,往前一扑,一下子抱住了卫锦云。 卫锦云拍着朝酒的背,哭笑不得,“工场起码要造大半年才好,离你去接管还早着呢,快别哭了。” 朝酒却抱着她不撒手,眼泪还挂在脸上,委屈道,“不是的......是卫掌柜你这么好,往后......往后就要被陆大人抢去了。” 在她心中,卫掌柜是日和月,亮亮的,不管对谁都那样温和。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只能做些揉面扫地的杂活。 可卫掌柜总能看见她的好,说她记东西快,做事细心,她自己没发觉自己好的地方,卫掌柜都能一一指出来。 慢慢的,她也敢学着认字了,敢学着管账了。做会了后,她才知晓,原来自 己也能做很重要的事,原来这儿的每个人,都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她的话让正在逗元宝的陆岚动作滞了滞,他抬头看过来,“怎的回事,我可没抢阿云,就算定了亲,她也会一直在云来香。” 常司言在一旁听得直笑,也算安慰道,“对对对,陆大人这是嫁进云来香,你瞧瞧这些日子总是蹭饭,哪里抢我们家卫掌柜了。” 几人围着朝酒说了会儿宽心话,见她洗了脸重新系上围裙忙活,才各自散开。 卫锦云坐在柜台后,铺开宣纸拿起笔,开始继续勾勒枫桥工场的草图。她得先大致画出工坊的布局,哪里是揉面区,哪里是烘焙间,又在边角标注出储物室的位置,只待后续细化。 那些细化的图她会请吕兰棠帮忙,毕竟她才是专业的。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陆岚就坐在她身旁,手里端着温茶,见她画得专注,便轻轻把茶杯递到她手边,偶尔见她停下笔揉太阳穴,又拿起块点心,小心地递到她嘴边。 这光景恰好被路过的宁无涯瞧见,他扶着额头连连摇头。 “我真不行了,徒儿,你从前在营里多英气,如今怎么变成这副黏人的模样?哎哟我的眼,快要看不下去了!” 陆岚头都没抬,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你找块布蒙上。” 宁无涯看着陆岚的背影,气哼哼地念叨,“不孝徒儿。” 见陆岚连头都没抬,他又凑到柜台边小声说,“罢了罢了,别打扰卫掌柜忙正事,人家正画图呢。你闲着没事做,不如回巡检司去。” “巡检司的事一早便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也别在这儿杵着。” 宁无涯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又帮不上她画图纸的忙,来跟为师说说话,省得在这儿添乱。马上要定亲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往后院指了指,“对了,要不要来瞧瞧你的聘礼,卫掌柜前些天特意去布庄,给你挑了好多匹好料子,做了好几套新衣裳,比你身上这官服还好看。” 陆岚垂眸看向卫锦云专注的侧脸,而自己只能坐在一旁递茶喂点心。 得出结论——他好像真的帮不上忙。 设计工场他不懂,经营铺子他不熟,她还给他买了那么多漂亮衣裳...... 他是不是对阿云没有用? 他竟对阿云没有价值。 马上要定亲了,他竟是大闲人一个。 他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男人。 他该如何让自己对阿云有价值。他要回几十船的礼给阿云,他该去搜罗平江府最好的东西了。 阿云当初看上他,又究竟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不能真是脸吧。 不会真的是脸吧...... 卫锦云咬下他递来的太阳挞,转头却见陆岚盯着桌面发愣,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脸。 她疑惑道,“陆岚你在想什么,发愣半天了。” 陆岚眉头皱了皱,有些急切。 “阿云,你给我找些活干,我要干活。” ----------------------- 作者有话说:锦云:办工场咯[撒花] 陆大人:我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男人[爆哭](焦虑 春水生可以理解为果冻,果味果冻,有夹心的。 (想吃点营养液 第86章 定亲吉日 四月初八,柳絮纷飞,樱珠彻底红熟,落花飘进流水,春也渐渐淡去。 陆家卜算过,这日大吉,又恰逢浴佛节,算得上是吉上加吉。从前本也有“九龙吐水沐金身,莲花座上结姻缘”的说法,浴佛节与定亲吉日,并不冲撞。 各家寺院附近热闹,龙华会的幡旗在风中吹着,寺内采香花供养佛祖,香客众多。 街面上满是往来人影颇多,汉子挑着装满香烛的担子,小娘子们鬓边都簪着新鲜香花,手挽竹篮,里头盛着供养佛祖的鲜果,三五成群地说着话。 孩童们便更欢腾了,不用去学堂,还能吃庙里的点心。他们手里紧紧拿着各家寺院分发的阿弥糕,吃得不亦乐乎。 阿弥糕雪白松软,上头还印着个赤色小小的“佛”字,内里咬开是不同的馅料,有甜有咸。他们凑在一起,咬上一口,互相比较谁尝到了芝麻,谁咬了豆沙。 常司言提着一篮子阿弥糕跨进云来香,扬着声音喊道,“来吃阿弥糕了!” 顾翔正在擦门框,若是远远一望,这门框干净得都反出光亮来了。 今日铺子里的伙计格外忙碌,将两间铺子打理得一尘不染,还额外剪了好多红纸窗花贴着,绿油油的桂花树上也挂了不少红络子。 顾翔凑过去瞧那篮子,数一数里头有多少阿弥糕,问道,“小常,你又去报恩寺了,这次明空小师傅给我们拿几块啊。” 常司言把篮子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布露出里面香甜松软的阿弥糕,“自然是人人都有,一人一块,绝不多拿。” 晚雾擦着手从后院走出来,拿起一块阿弥糕咬了口,唇齿间都是甜香气。 她吃了两口,开口问,“说起明空小师傅,我听人说他今年该十六了,是不是要还俗了?” 常司言将阿弥糕掰开吃,点头道,“是的,他要过完十六的生辰,就定在今年六月二十九那日还俗。” “哟,小常,你倒记得这么清楚。” 晚雾笑着,几下就将阿弥糕塞进了嘴里。 常司言点心配茶,喝了一口茶回,“每次我去报恩寺烧香添油钱,他时不时都会跟我提起,能不清楚嘛,吃糕吃糕。”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2节 顾翔站在门口,往两家铺子嚎了一嗓子,“来吃点心咯!” 伙计们蜂拥而赶。 朝酒先从喵喵面包工坊的门帘出来,她身上穿了件新做的浅碧色襦裙,人今日也格外精神。 她平日里倒是少见穿得这样出彩的颜色,常司言一眼瞥见,又往个个伙计身上瞧了又瞧。她们虽都穿着两家铺子的围裙,但各位身上明显都是她没有见过的新衣。 她后知后觉问,“不对啊,你们今日怎的穿这样鲜亮?” 朝酒尝了一口阿弥糕,笑道,“卫掌柜今日定亲,一会儿陆府的船就要到,船上还有陆家不少亲戚呢。咱们穿体面些,打扮整齐些,也给我们家卫掌柜长脸。” 常司言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衫,一下急了,“我知晓今日是大喜,但衣裳这事你们怎么不早说!怎的人人都做了新衣,就我......我回家换件衣服就来!” 她刚要转身,想一路紧赶慢赶狂奔回家,就见卫锦云从后院走出来。 她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用换啊小常,你这模样本就灵俏,人比衣裳亮,穿得干净笔挺便行咯。” 常司言听了这话,脸上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原本明亮的眼睛更显有神,眼下的她气色可是透着健康的红润。这从来都是纤细如竹竿的手腕,能看出紧实的线条。 她似是谄媚地抱了抱卫锦云,“卫掌柜最好,虽然总是给我喂苦药,但对身子很好。你给我煮的药疗效好,眼下我的力气大得能打一头牛。” 卫锦云看着她气血充盈的模样,也跟着点头,“那是,给你养身子,我可是专业的......好了好了,真不用回家换衣裳,只是定亲又不是成婚,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已是心中很欢喜。” 她又要转身回后院,但是对着伙计们喊,“对了今日浴佛节,谁来和我一起煮青精饭?吃完这饭,来年身子可就更好了。” “我来我来我来!” “算我一个,我来帮忙添柴。” “我也来,我力气大,淘米换水都算我的!” 一时间,铺子里满是应和声。 这饭说法多,佛家唤作阿弥饭,也叫乌米饭,传的是孝子采南烛叶煮米,救了堕入恶鬼道的母亲,道家却称它青精饭,说能固精筑颜,是仙家服食的养身之物。 卫锦云看着伙计们围在灶边忙活的身影,管它佛道两家怎么说,总归是浴佛节的传统,吃就完事了。 她将糯米倒进甑中,一起和阿木、雨晴两个淘米。顾翔则把新鲜的南烛叶铺在石臼里,淋上些温水。 顾翔拍了拍驴屁/股,“伙计啊,再加把劲!” 驴蹄子慢悠悠转起来,磨盘吱呀作响,南烛叶被碾出青黑色的汁液,顺着磨盘缝隙流进底下的木盆。 凭什么那头叫灰灰的,就不用拉磨。 驴心受挫。 积了半盆汁后,卫锦云把滤过渣的叶汁倒进糯米盆里,用木勺轻轻搅动,看着雪白的糯米渐渐染成青黑色。浸好的糯米被倒进蒸屉,上灶台蒸上半个时辰。 待时辰到了,卫锦云掀开笼盖,青黑油亮的乌米饭冒着热气。她把饭盛进大碗,撒上芝麻,拌上糖,算是做完了。 王秋兰端着热气腾腾的乌米饭,先给两位妹妹盛了满满一碗,又挨个递到伙计们手里。青黑的米粒软糯,南 烛叶的清苦混着芝麻的醇香,还有淡淡的甜,味道也算好。 大家正吃得热闹,常司言捧着碗站在门口,眼睛一亮,指着铺子门口的河大喊,“报恩狸奴来回礼了!” 众人放下饭,擦擦嘴,将围裙撤了,又互相帮忙,把衣服整理得笔挺且一尘不染,才奔到云来香门口去。 河道上驶来一队船,足足十八只,船头都挂着朱红彩绸,随风摇晃。 最前头那只船格外宽敞,船舷边站着穿榴红襦裙的陆翎香。她将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赤色发带上绑着银质的铃铛,张扬明媚。 “锦云锦云!” 陆翎香朝着云来香的方向挥手,声音响亮无比,“陆府最厉害的香香来了,香香来给你送回礼啦!” 卫锦云走到门口时,满目赤色。 第一只船一靠岸,陆翎香先跳下来挤到她怀里,身后的船夫们开始搬卸回礼。 鲜亮的绸缎,绫罗装了几船,货物船有新摘的杨梅、青杏和樱珠......各式鲜果,鲤鱼在水盆里摆尾游,灰羽大雁颈间系着的朱红绳结,羽翼丰满,昂首立着。 卫锦云还没来得及细赏,又是一筐接着一筐搬下。各式茶叶作聘茶,绸缎木匣也被一一打开,干漆块、棉絮,裹着红绸的阿胶,晒干的合欢花与嘉禾穗,有家什摆件,有成衣......又有一船的丝绵绣被。 又抬进云来香的,一打开让里头满室都映着金辉。金钏,金镯,金帔坠,珠宝首饰......头面数不胜数。 竹筐早已堆得老高,印着“囍”字喜糕近乎是将云来香所有的点心都堆在了一起。这些都是伙计们一起合着做的,卫锦云想自个儿上手,被她们连番拦着不让进厨房。 卫锦云看着又一箱回礼被抬进云来香,院里的箱子和竹筐堆得快满了。 她终于忍不住拉过陆岚的袖子,“陆岚,你发大财了?哪来这么多东西,你一年俸禄有这么多吗,我这云来香就这点地方,真没地儿放。” 她给陆岚只拉了八驴车聘礼,他回她十八船!? 河旁又有两只船靠岸,船夫们抬着沉甸甸的木箱往院里走,箱角还贴着纳征之礼的红帖。 陆岚低头看着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轻笑一声,“多吗?这才十八只船。待成婚那日,我要用六十八只船。” “六十八你个头啊!” 卫锦云伸手捏了一把陆岚的左脸。 方才满河道的船都停了下来,上头的人往这边看,如今更是连天庆观前都围满了人。 “六十八只船,怕是要把平江府的水道全堵了。” “不管,就要。” 陆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岸边的人群,喃喃自语道,“不只是平江府的,汴京那里的小娘子都穿如何式样的,戴如何式样的,我也向嫂嫂打听了。很快会有新的船运来平江府,届时我都装到成亲时的船上,都送给阿云。” “我没有那么大的铺子。” “府学附近有一家新宅,我瞧过了放得下。” “你瞧府学的宅邸做什么?” “我瞧瞧我日后住哪里。”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着,常司言拿着块喜糕跑过来,满脸兴奋,“卫掌柜,天庆观前的人都问能不能分块喜糕。” 她们天庆观前,眼下跟庙会似的,全是人,围得是水泄不通。 陆岚听了,满意道,“我准备了那么多,喜糕和红鸡子自是要全分的,见人就分。” “好嘞!” 陆岚说着便吩咐管事去搬红鸡子,屁颠颠跟在常司言的后头。竹筐里的红鸡子个个染得鲜亮,每一个上也印了“囍”字。 只要说两句吉利话夸他和阿云,人人皆有。 卫锦云听得头大,“这是定亲,又不是成婚。” 陆岚老实点头,“嗯,如何?” 卫锦云无语凝噎。 她正无奈着,见孙氏与陆父一块走来。 孙氏今日一身宝蓝色襦裙,鬓边簪了一支珍珠步摇,格外温柔雅致,脸上的笑却藏不住。 她走到卫锦云身边,见她脸红脖子粗的,而自家儿子傻笑着,先是狠瞪了陆岚一眼,再去开口安慰,“锦云莫怪他闹,长策嘴里没什么正经,实则脾气可好了。” 一旁的陆父跟着点头,“对,你别看他一双绿眼睛瞧着凶,那是陆家祖上有过塞外血脉,不知怎的就传到他身上了,让生得格外些。日后若是他不乖,你阿翁那里有长/枪。” 陆翎香立刻也凑过来,晃着卫锦云的胳膊,“对嘛对嘛,二哥可温柔了,在锦云面前,连说话都放轻声音,说什么阿云抱抱。” “你如何知晓?” 卫锦云目瞪口呆,有些囧了。 陆翎香摊了摊手,冲她眨眨眼。 展文星...... 他们之中,出了个叛徒! 但正说着,陆翎香又突然转过身,故意板起脸,粗着嗓子模仿着陆岚不在卫锦云面前的的语气,眼神也变得凌厉,“但是呢,在水寇面前便是......若是不说,就把你扔下去喂鱼!” 二哥这人真奇怪。 他会夹嗓子。 卫锦云看着院里还在搬卸的聘礼,又瞟了眼船头陆续下来的陆家亲朋,轻轻叹了口气,“你这阵仗也太大了,我原本想着午后去阊门,跟周掌柜敲定造工场的事。图纸都画好了,想着订着日子动工。可你家船上这些亲朋我大多不认识,怕是招呼不过来。” 她叫驴车去送聘礼时,只有她们祖孙四人和伙计们。他倒好,十八只船,哪一只上都有人。 陆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门口的宾客,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不用你招呼,生意要紧。造工场是你要紧的事,不能耽误。” “真的可以吗?” 卫锦云还有些犹豫,毕竟是定亲的日子,撒手不管总觉得不妥。 “自是可以。” 陆岚点头,“你忙自己的事就好,这些虚礼不用你费心,爹娘和香香都会招呼好。” “我们也会招呼好的,姐姐放心。” 两位妹妹穿着新衣,在一旁应着。 今日她们好开心。 卫锦云松了口气,终于笑顺心了,“那要不要尝尝我才做好的青精饭?吃完我们一块去阊门。” “嗯,好。” 陆岚接过卫锦云递来的青精饭,慢条斯理地吃。 他不会让任何事耽误她生意,她最好一直开开心心的,旁的鸡毛蒜皮琐事都交给他才好,让他有些用处。 他用勺子舀着饭,软糯的米粒在舌尖散开甜意,目光却没离开过她的身影。 四月初八真是个好日子,他心中真欢喜。 青精饭吃完,卫锦云跟孙氏笑着道别完,转身就想去牵马,却被陆岚伸手拦了下来。 “别骑马了。” 他指了指河道上那只乌篷船,船头的彩绸还在风里飘,“撑船去,最前端那艘是我的,顺水路到阊门更快。” 卫锦云点头,“也行,坐船倒省得绕路。” “以前我就给你撑过船。”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3节 陆岚拉着她的手踏上了船板,“今日再给你撑一次。” 宁无涯在一旁吃了十多块喜糕,只觉得耳朵要起茧子了,他催促道,“好了好了,小年轻腻腻歪歪的......快些走,别磨磨蹭蹭的!” 陆岚站在乌篷船头,双手握住船桨,往水里轻轻一撑,木桨划破水面,船身便稳稳地往前漂。船头的朱红彩绸被风拂得轻轻晃。 卫锦云坐在船头的竹凳上,手里捧着个碗,碗里是陆岚刚给她洗好的樱珠,颗颗红透。 春末夏初的阳光洒在身上,岸边的柳絮飘飞,偶尔有几片柳叶飘落在水面,被船尾的水波推着走。 水里也时不时有小鱼摆着尾跃出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陆岚啊。” 卫锦云咬着樱珠开口。 “嗯?” 陆岚应着,手里的船桨没停,目光却往她这边飘。 “感觉心里好奇怪啊。” 卫锦云抬眼望他。 他穿着一身青色广绣,挽着袖子,好像一点都不像冷冷的巡检使了,眼下更是一位真船夫。 “怎的了?” 陆岚放慢了撑桨的速度,船行得更缓,连彩绸晃动的节奏都慢了下来。 “我们竟然定亲了。” 她抬头看向他,眼里映着水光与阳光,满是不敢置信。 “是啊。” 陆岚的声音很轻,嘴角悄悄上扬。 “我们......我们竟然定亲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杵着下巴一直看他。 “是啊是啊。” 陆岚笑着应,船桨轻轻一摆。 “那陆岚为何喜欢我?” 陆岚停下撑桨的动作,任由船借着惯性往前漂。 他看着她,目色灼灼,“爱意说不明白,喜欢了便是喜欢了。” “噢。” 卫锦云低下头,“那挺好。” 她好像也是这样。 就是说不上来的喜欢,喜欢便喜欢了。 风又吹过来,彩绸晃得更欢。 陆岚重新拿起船桨,水声潺潺,卫锦云在一旁吃樱珠,时不时给他递过去两颗。岸边的鸟鸣偶尔传来。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光阴好像过得很慢。 乌 篷船在码头停稳,两人拿了一些喜糕,一块进了木石行。 周掌柜穿着件蓝色长衫,早已在铺子门口候着。他身后摆了张方桌,桌上铺着布,上头摆着几碟精致点心,旁边几只茶碗倒扣着,显然是早备好的。 自从他跟卫掌柜合作,自家铺子的生意就没断过,连隔壁几家都瞧着眼红,给他欢喜死了。 周掌柜立刻引着两人到桌前,拿起茶壶给茶杯倒满。 他一边倒茶,一边故意往卫锦云身边凑了凑,又绕了好几圈。 陆岚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一双绿眸正淡淡盯着他。 “陆大人别误会!我这可不是故意凑近乎,实在是跟卫掌柜打交道后,我这铺子运气就没差过,多在她身边走动走动,也沾沾好运气。” 周掌柜立刻小心远离。 卫锦云取出怀中图纸,被吕兰棠改过的工场布局更加清晰合理。厂房、库房、晾晒场等的位置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大概的木料和砖瓦用量都给她估算好了。 世上怎的会有这样厉害又聪明的小娘子。 她笑着看向周掌柜,“周掌柜,您的好运又来了。” 周掌柜立刻拱手道,“啊?莫不是卫掌柜又要开新铺子?这可太好了,恭喜恭喜!今日还是您定亲的大喜日子,真是双喜临门!找我家修。” “不是新铺子。” 周掌柜愣了一会儿,随即又反应过来,更加热切,“噢,那是您要置买宅邸了?这也值得庆贺,恭喜恭喜!也找我家修。” “宅邸的事往后确实会找您。” 卫锦云轻轻展开铺在方桌上,示意周掌柜,“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我要造一个占地八亩的工场,请您家来负责建造。” “多,多少?” 周掌柜他身子一歪,差点从凳上摔下去。他盯着图纸上的布局,又抬头看向卫锦云,张大嘴巴道,“八八八八八......八亩啊?!” 他继续道,“我这辈子都没接过这么大的活,人家盖大府邸,可不找我们家。” 卫锦云从陆岚手里拿了喜糕,捧到周掌柜跟前,笑道,“周掌柜,您得相信自己。小张哥和二牛哥的手艺咱们都见过,之前云来香的铺子,喵喵面包工坊,甚至是我家的牛棚,哪一个不是他们盖得又结实又规整?有他们在,再加上您掌眼,这工场肯定能成。” “可那是铺子,这是八亩的工场!” 周掌柜盯着这精细的图纸,满是激动又无措,“八亩地,能抵上多少个周记砖瓦铺的大小。” “这不就是好运气嘛。” 卫锦云把先拟好的契约递过去,“您瞧,契约上都写清楚了,砖瓦的采买由您负责,工钱按工期结,绝不会让您吃亏。” 周掌柜盯着契约看了好一会儿,嘴都闭不上。待两人核对完细节,敲定好开工日期,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卫锦云和陆岚起身告辞时,周掌柜还坐在凳上,眼神发直,连送他们到门口都忘了。 直到人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拿起喜糕咬了一口,喃喃自语,“八亩......真的是八亩。” 平日里拜了这么多的财神,他眼下只想对着卫掌柜也拜拜。 小张和二牛从旁的装修宅邸回来,手上各拿着串烤得油亮的羊肉串,一边吸溜着嘴,一边咬着焦香的肉筋。 小张看见周掌柜拿着张纸坐在桌前,脸色又红又白,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叔,您干嘛呢,脸憋得跟要背过去似的,出啥事儿了?” 周掌柜猛然抬头,“大单子!卫掌柜家的,八亩地的工场,让咱们来盖!” 小张的耳里只有“卫掌柜”这三个字,眼下眼也亮了,雀跃道,“卫掌柜的单子?好好好,我这就去把家伙什都清点好,叔啊,我们去哪里盖。” 二牛瞥见桌上的喜糕,伸手拿起一块,“掌柜的,这糕点哪儿来的?” “卫掌柜和陆大人的定亲喜糕。” 周掌柜说着也递了块给小张,“来,尝尝,都是云来香的招牌,味很好。” 小张接过喜糕,苦着一张脸咬了一口,“真好吃......” 二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感叹,“唉,可怜的张哥啊。” 从王木匠家出来时,两人手里又多了点物什。两人又是谈生意,又是送喜糕的,王木匠回赠了几个喵喵木雕小摆件,卫锦云很宝贝,一直拿在手里把玩。 他们在阊门逛了大半圈,拎着满大袋零嘴回船。 “陆岚,我最近吃得愈发多了。” 陆岚自然地牵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嗯,这样正好,夏日里你太瘦,这样身体好。” 卫锦云抬头看向天边。 时光一晃就过,夕阳把云彩染成橘红,洒在阊门的河道上。 “晚些回去吧,阊门的风景真漂亮,我还想多看会儿。” “好。” 陆岚没再撑桨往前,只是把船桨往船舷边一放,任由乌篷船随着水波轻轻漂在河中央。风吹过来,船头的彩绸晃得慢悠悠,风中传来零星的叫卖声。 “啊,好幸福——” 卫锦云捧着一碗乳酪感叹。 “再吃一个炒肉团子,这个好吃。” “我真吃不下了。”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刚还晴着,忽然就飘起淅淅沥沥的雨。 卫锦云没法再坐在船头,便带着一堆零嘴,顺着船板钻进船舱,刚一进去,目光就被舱里的摆设勾住。 宽大的木床上铺着柔软的褥子,什么时候添的? 她忍不住惊呼,“好大一张床!这么快!” 陆岚跟着走进来,“是啊,王木匠倾情打造,阿云让我放床,我便放了......你去睡会。” 卫锦云“啊”了一声。 陆岚垂眸轻笑,“你别这副表情看着我,我就坐在旁边的藤椅上。你一早忙,午时又抽空陪了母亲和父亲,连祖母祖父都拉着你说了好久。方才还跟周掌柜,王木匠敲定事情,我都看出来你累了。” 卫锦云确实有些乏了,便点了点头。她脱了鞋与罩着的外衫,往褥子里一钻。 褥子里好像也有橘子的味道。 陆岚坐在藤椅里,手里捧着本书看,只是静静听着雨打乌篷的声音。 “陆岚,你的喵喵香包里是橘子果皮吗。” “是朱栾花瓣。” “甜的,真好闻。” 雨还在淅淅沥沥打在乌篷上,陆岚看着卫锦云闭着眼的模样,轻声道,“阿云,我很喜欢下雨。” 卫锦云没睁眼,“为什么?” “因为从前我每一次见到你,都在下雨。”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4节 陆岚握着书,看着她的睡颜,“后来......我就很期待下雨,总觉得下雨了,说不定就能再见到你。” “你好肉麻。” 卫锦云闷在褥子里笑,“那是因为那时多梅雨,总是下雨。” 陆岚也跟着笑。 没等他再开口,卫锦云忽然轻声问,“陆岚啊,你说人会不会突然消失。就是那种......忽然就找不到了的那种,哪天我......” 她应该不会再回去了吧。 她很喜欢这里。 “长江之水不会消失。只要这长久流淌的江水还在,陆岚就会一直守在长江上找你,一直一直找,直到找到你。” 他顿了顿,雨声似乎都轻了些,“哪怕是百年、千年、万年......陆岚都会找到你。” 雨声还在耳边绕,他继续道,“只是我总帮不上你生意上的忙,阿云别嫌弃我。” “我嫌弃你做什么。” 卫锦云这才缓缓睁开眼,偏头看他,“没有陆岚守着长江水道,我的面包和点心如何顺顺利利送出去,我还有水兵的生意呢。我做生意,你守水道。陆岚陆岚,百姓之光。陆岚陆岚,阿云喜欢。” 陆岚听着这话,傻笑了很久,才敢问出藏在心里许久的话,“阿云,是从什么时候......” 卫锦云闻言,脸有些热,避开他的目光,盯着乌篷船的顶,小声嘟囔,“还能是什么时候,谁叫你把那只鸡毛毽子,随手放在我脑袋上的!” 陆岚瞳孔一怔。 所以,所以,所以! 是。 她,对他一见钟情吗! ----------------------- 作者有话说:锦云:我是不会承认的[白眼] 陆大人:我原地起跳[撒花][撒花][撒花]阿云天下第一好!感谢陆岚长得帅![撒花] (记住这张床。 第87章 师父告别 平江府褪去春寒,满是初夏的味道,府学周遭的楝树开满淡紫小花,又香又雅。 街道上偶尔有书童抱着书卷从旁跑过,或是拿着绒球似的蒲公英吹拂。附近私塾传来朗朗读书声,既好风光,又氛围好,这地儿实在是个居家好去处。 卫锦云把卫芙菱和卫芙蕖送进溯玉轩,要了一份钱娘子的鸡蛋饼,走不了几步就见王牙人站在一处宅邸前。 “卫掌柜,请吧。” 王牙人甩了甩手中的钥匙。 这宅邸门锁与从前的云来香一样,老旧又生锈,王牙人拿着钥匙将眼儿钻了好几次,锁才“咔哒”一声,被打开。他十分有规矩,先迎卫锦云踏进宅院门,自己才跟着进去。 这宅邸青砖垒墙,大门不算奢华,里头却别有洞天。 推门进去,便是不少的风雨连廊,墙角栽着桂树芭蕉,榴花树与海棠......各式花树,数不胜数,庭院错落。 内里的正屋起码有五六间,宽敞又明亮,东西还各带一间耳房。院里不仅有空地能种些菜蔬,还有水井连带着杂房。 “这宅子是一位老秀才留下的,眼下他们举家搬到汴京,这儿就空了。格局是咱们平江府常见的一进式,正屋住人,耳房能当书房或库房,院里打理打理还能种些菜蔬,养养鸡鸭。” 王牙人一边引着卫锦云看,一边口齿伶俐地解释。 卫锦云走到一间正屋窗边,推开雕花木窗,目光越过对面的院墙,就能瞧见不远处陆府的朱红大门。 她忍不住抖了抖眉头,转头看向王牙人,“这距离......我打个哈欠的功夫,怕是就能走到陆府了。” 王牙人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这两家本就挨得近,中间就隔了两户人家,走快点也用不着多少功夫。卫掌柜您想想,以后您从这儿出门,转头就能瞧见陆大人,多方便。” 卫锦云没接话,又绕着宅邸走了一圈。 地面的铺得很平,屋顶瓦片齐整,连梁柱都没见着蛀痕,显然是精心养护过的。院里那些花街铺地早已铺满,若是做新宅入住,只需小小修缮一番即可。 环境清幽,坐北朝南,难得的是离府学近,妹妹们去溯玉轩上学也不用绕远路,离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也不算远,日后打理生意,照顾家里都省心。 府学这么多所宅邸瞧下来,这一间她是最满意的,实在是太合适她们祖孙四人居住,外带...... 卫锦云停下脚步,点头夸赞道,“这地儿确实好。” 王牙人听了这话,便伸出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咧嘴一乐,“卫掌柜,这宅邸地段、格局都是顶好的,一口价,这个数!” 卫锦云一口鸡蛋饼没把自己给噎晕过去。 “三千贯......抢钱啊!” 她一边咳嗽一边道,“枫桥的工场刚起了地基,砖瓦、木料钱都没给,更别说往后工人的工钱、工坊的杂费。它不是三百贯,它是三千贯!” 学区房的地价,也忒吓人了。 王牙人从未见过卫锦云这模样过,从前她出手阔绰,直截了当,眼下竟有些窘迫,真是少见。 不过这地儿,确实贵,让他从猴时开始做工,做到当下,他也买不起。 他笑了好几声,才慢慢开口,“卫掌柜您别急啊,咱们合作了这样久,我还能不知道您的难处?这样,您先给我两百贯当定金,我立马给您把宅子的契书先压着,对外就说这宅子已经有主了。您啥时候凑够了余款,咱再办交割手续,您看怎么样?三年之内,皆可。” 卫锦云咳嗽完,才继续吃她的鸡蛋饼,咬了几口后继续回他。 “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好事,我去年秋日打这儿过,见宅门口有个小童吃枣泥麻饼,宅邸里还飘着炊烟,明明是住人的样子。” 她慢条斯理道,“想来是那位老秀才最近才搬走的。这地段多抢手,便是三千贯,平江府那么多财主员外,他们也能抢着要,你竟肯让我拿两百贯留着,还能三年?” 说着,她故意打趣道,“王哥,你该不是拿了我这两百贯,转头就卷钱跑了吧?” 王牙人一听,立马着急,脸红到脖子根去。 哪里的话! “不会不会,我老王做牙人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信誉。卫掌柜您先前买工场、买牛棚的地,哪次我不是尽心帮您跑腿,我可不是那种昧良心的人......哎呀,我不能说。” 卫锦云哼了一声道,“王哥,跟你谈生意,买宅邸的是我卫锦云,可不是他。” “嗐,哪里还能瞒得住您啊,您既然猜着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王牙人瘪瘪嘴,终是没了办法,“这宅子的原主老秀才,是陆老的旧友。陆大人知晓您想在府学附近寻宅子,私下里寻了好几处,最后知晓这位老秀才要搬走,便去求了陆老。这老秀才也是瞧着陆大人长大,又念着多年交情,便特意把宅子给你留了下来。” 卫锦云垂眸,狠狠咬了一口鸡蛋饼,“我就知晓,准是他在背后瞎忙活,烦死了这个陆岚。” 王牙人见状,连忙补充,“卫掌柜您可别误会,陆大人特意交代了,这宅子是您要买的,他只帮着留,价钱,交割手续都按正常规矩来,他绝不多插手,就怕您觉得不自在,所以才一直没跟您提。” 说罢,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这宅子您还接着要吗?” “要,这送上门的好宅子,不要白不要。” 她转头看向王牙人,“签契,给钱。” 这么好的地儿,又用两百贯就能留三年,傻子才不要。 三千贯,她定当牛做马挣上钱,争取早日入住这学区房。 王牙人立马应了声“欸”,他麻溜地拿出纸笔契约,“给钱给钱,卫掌柜您这性子,就是爽快,咱这就办,届时咱们去银装兑钱便是,我信得过您。” 卫锦云与王牙人签了契,把契书收好,转身就往陆府走。 眼下她和陆岚已经定亲,宁无涯便要回缥缈峰上去了。这两日他都住在陆府,拉着陆家人说说体己话。这老头今日要走,知晓她今日要在这附近看宅邸,便非要让她接去云来香。 送完妹妹们,再接他师父。 她的生活可真充实。 卫锦云确实没走几步就到了陆府门口,不同于方才宅子的雅致,陆府的大门更气派。 守门的仆从见了她立马拱手行礼,“卫掌柜,您来了。” 卫锦云点点头迈步进门,瞥见门廊下两个小丫鬟正往她这边看,见她望过去,又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 “你瞧卫 掌柜,最近面色是不是愈发红润了,真好看。” 另一个丫鬟悄悄抬眼,“卫掌柜铺子的红莲驻颜羹最养人,夫人一直吃,每次吃了心情都好,夫人不也是生得好看。等咱们轮休,也多去云来香尝尝,说不定也能像她们一样,气色越来越好。” 卫锦云跟着仆从走到堂屋,只瞧见几个收拾茶碗的丫鬟,却没见着宁无涯的身影。 仆从下去打听了一番,连忙回话,“卫掌柜,宁道长正陪着老太爷在偏厅说话,两人从清晨就没歇过,看样子还有得聊,您且先等等。” 他们端上了茶与一些点心,想要在一旁侍候,都被卫锦云给喊了下去。 她在堂屋里的木椅上坐了片刻,喝了一会茶,便见孙氏端着盘子走来,“锦云,等急了吧,我让厨房做了兔子流心包,你先垫垫肚子。” 卫锦云并不客气,见着这兔子流心包便想起陆岚总是侃她的话,拿起一只狠狠咬了一口,奶黄的流心进了嘴里,松软可口,甜而不腻。 孙氏瞧她,怎的瞧都心中欢喜,便又叫人拿了许多点心,甚至亲自下汤饼,两人坐在堂屋用汤饼,吃点心。 卫锦云没有父母,孙氏待她好,那她也待她好。两人平日里话说多了,似是一见如故般,每次见都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吃了个肚饱,孙氏才慢慢开口,“长策一早去当值了,你要是在这儿等得累,不如去他房里歇歇,父亲和宁道长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总让你在这儿坐着也不是事儿。” 容不得卫锦云多拒绝,她便被孙氏拉进了陆岚的房里。 推开陆岚的房门,最先扑面而来的是甜甜的橘子香,没有多余的装饰。 靠墙的兵器架上,并排立着几把佩刀,桌案上没有精致的摆件,只放着几卷兵书,旁边的砚台压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纸。 就是桌案中央的瓷瓶里,插着一枝干枯的莲花,已经没了花瓣,只落下一枝梗,却还是将枝干细心修剪过,用红绳系在瓶口。 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多的是铺子卖漂亮的干花,陆岚他唯独插个干莲花梗做什么。卫锦云多看了两眼,没细想。 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翻了一会书,也觉得无趣,便转身往床边坐去。 卫锦云才挨着床沿,目光就落在了床头的枕下,那里露着一角粉色的布料。 她伸手一抽,看清那物件。 囧上心头。 这竟是她前阵子落在乌篷船上的小衣!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5节 实在是两人贪玩了,回去时雨下得急,船上也没有蓑衣,她便拿着油纸伞去替陆岚撑伞。一来二去,雨急,风也急,船也没有划回去多远,两人反而弄得浑身湿透。 陆岚让她回船舱去换他平时存放的干净衣裳,自己则一直站在船舱外划船。 真成了雨中船夫。 待两人回到云来香,卫锦云倒是一身干净,陆岚浑身湿透,连眼睫都是湿的,去火炉旁烤了好久。 卫锦云拿着这粉色小衣,摩挲了一会布料。 这小衣好像被洗过,比她自己洗后摸起来要硬挺些,少了往日的柔软,想来是陆府用的皂果去污力强,没有加衣料的柔护。 不知晓陆岚拿过来做什么,这么多日过去了,竟不还给她吗。 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她拿着这件小衣左瞧右瞧,正琢磨着该怎么处理,就听见孙氏在外头喊,“锦云,宁道长出来了!” 这一声喊得卫锦云手忙脚乱,她今日走得急,忘了带挎包,总不能拿着这小衣走出去。 她连忙又给塞了回去。 宁无涯见着卫锦云从房门出来,见她脸红脖子粗的,问道,“卫掌柜,你在长策房里做啥呢。” 卫锦云被口水一呛,连声回,“没,没做什么,我热茶喝多了,有些热。” 宁无涯没再追问,只是哈哈笑了两声,“行啦行啦,我们走吧,回云来香去,我还惦记着你家的点心,再吃两块,我就收拾收拾回山上了。” 回去路上,日头更暖。宁无涯走在前面,瞧见几个小童蹲在吹蒲公英,白绒绒的花絮吹得漫天飞。 他立马来了兴致,撸起袖子也凑过去,憋足了气一吹,花絮落在他的胡须上,惹得小童们咯咯直笑。 走没多远,见着山塘街的酒肆,他又停下喊,“掌柜的,打两斤烧酒,要新酿的!” 打完烧酒,他很快转头去了菜摊的小贩前,蚕豆、青李、樱珠、麦蚕......买了不知多少,且又有五花两斤,白虾三斤,海螺蛳一篮。 回云来香的路上,宁无涯拎着酒壶和菜篮,脚步轻快,时不时还摘片路边的柳叶吹两声不成调的曲儿,一点都不像一位老者。 卫锦云跟在后面,看着他鹤发童颜的模样,吸了吸鼻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宁无涯他没有半点世外高人的架子,分明是个无忧无虑的老顽童。说话的语气,偶尔的小脾气,可真像她的祖父......巧的是,宁无涯也会一些医术。 到了云来香门口,宁无涯把菜篮往顾翔手里一塞,直往后院大步走,“晚雾小娘子,今日厨房我包了,你且歇着,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顾翔接过宁无涯递来的菜篮,低头瞥了眼篮子里的菜,又看了眼宁无涯风风火火往厨房冲的背影。 她忍不住凑到卫锦云身边嘀咕,“卫掌柜,这老头突然要掌勺,该不是想给咱们下毒吧?我可没见他进过厨房。” 宁无涯中气十足从后院传来,“翔丫头,休要胡说八道!” 顾翔低声道,“什么耳朵这般灵。” “高人的耳朵。” 宁无涯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你快来帮我择菜,不然我那套专打泼皮的棍法,可就不教你了!” 顾翔一听“棍法”二字,立马垮了脸,嘴里嘟囔着“烦死了”,却还是拎着菜篮往后院走。 这老头模样瞧着不着腔调,偏偏真的有本事再身上,顾翔亲眼见着他能一掌劈飞好几块厚木板,跟江湖卖艺似的,也见他在后院甩过棍,确实厉害。 为了铺子中伙计们的安全,她忍,她学! 四月时令有麦蚕,是用青麦炒过,又去稃,揉为穗,像是小青蚕一般,才得名。这时令,平江府人尝青梅、樱珠,吃蚕豆,饮火酒,吃芽饼......吃得是不亦乐乎。 宁无涯喜欢吃芽饼,他的两个好徒儿,也喜欢吃他做的芽饼。小小年纪,打架厉害,却都爱吃甜。宁无涯做的芽饼,要放很多糖,才满足他们的口味。 眼下一位徒儿已故去,一位快成家,他有多少年没有做过那芽饼了。上一回来,是冬日,没有这时令麦蚕。 鹤如走后,他再也没做过,怕长策见了心里难受。 卫掌柜是位好小娘子,他又见到长策笑了,笑得和少年时一样开心。 他想再做一次芽饼给他的好徒儿尝尝。 宁无涯挽起袖口,先把竹筛里的新鲜麦蚕冲得干干净净,滤掉浊水,沥干后倒进石臼。 他握着木杵往下压,一下下捣得匀实,青麦仁渐渐碎成带着颗粒的绿浆。他并没有让驴去磨,要带些颗粒味道才好,从前是他们负责捣,他负责做。 他取来布兜住麦浆,挤出透亮的汁水存进碗,只留碗底浓稠的麦蚕泥。 顾翔给他舀出糯米粉,他按麦蚕泥多,糯米粉少的量倒在盆里,把存好的麦汁慢慢淋进去,将它揉成不粘手的面团。他揪起一小块面团搓圆,手指按进面团捏出小窝,舀一勺豆沙填进去,收拢面团封口,再轻轻按成圆饼。 灶上烧着水,他在蒸屉布上刷了层油,把芽饼一个个摆好上蒸。 顾翔站在案边,忍不住开口:“老头,看不出来你还真会做点心。” 宁无涯手上没停,做完最后一块芽饼放进蒸屉。 他抬眼瞥她,“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这点手艺还没有?” 他很快朝墙角的竹篮努努嘴,“去把那海螺蛳倒出来,找个盆装上清水,放把剪子进去让它吐沙,一会我给你们炒。” 顾翔笑问,“还会炒海螺蛳,这般厉害?” 宁无涯抖了抖眉头,得意道,“那是,什么都 不会,我在山上要饿死。” 宁无涯端蒸屉走出后院,清甜的麦香漫了满铺子。 卫锦云看着青绿色的麦饼在盘里,忍不住惊叹,“麦芽塌饼,您竟也会做这个?” “它还有这名?” 宁无涯将盘子端上前道,“长策喜欢吃,不知晓你喜不喜欢。” 卫锦云拿起一块咬下一口,麦香清甜,豆沙绵密,口感软糯却不粘牙。 她嚼着嚼着,鼻尖发酸,眼泪竟要涌出来。 宁无涯见她这模样,登时慌了,伸手想去扶她,“怎的了怎的了?是老夫太久没做,味道变了?还是难吃到让你想哭了?” “好甜。” 卫锦云再咬了一口,“我喜欢吃。” 她有些恍然。 她凑到宁无涯跟前,小声道,“您真像是我的祖父转世了。” 祖父喜欢吃甜的,祖母又不让管得严。 每年四五月麦芽塌饼刚上市,祖父就会偷偷带她去一个专门卖这个饼的小镇上,买上一袋。可每次吃完,他又总舍不得不给祖母买,会再买一袋揣回去,结果每次都被祖母骂。 她就站在两人中间,拉着祖父的手又拉着祖母的衣角,哄完这个劝那个。她真喜欢那样的时光。 宁无涯愣了与一会,随即失笑,“锦云丫头说的是什么胡话,前世今生的,老夫可听不懂。不过你要是喜欢,往后想吃了,你让长策给你做便是,长策会这些。” 卫锦云咬了几口芽饼,深吸一口气,“您换个称呼,不叫卫掌柜,不叫锦云丫头,叫我小云朵,好不好?” 宁无涯轻笑了几声,拍拍她的脑袋,“好,小云朵。” 这声刚落,卫锦云立马弯了眉眼,“哎!小云朵在啊!” 陆岚回云来香时,伙计们正围着桌子吃得热闹,炖五花的油香混着海螺蛳的鲜飘满铺子。 他目光一扫,落在卫锦云泛红的眼角,眉头当即蹙起,“怎的回事,谁惹你了?” “没有没有。” 卫锦云起身道,“去净手用饭。” 陆岚嗅了嗅,看向桌上那叠青绿色的饼,朝着宁无涯问,“你做的?” “可不是嘛。” 宁无涯把碟子往他面前递了递,“快尝尝,刚蒸好的。” 陆岚却摇了摇头,“我不想吃。” 宁无涯叹了口气,“那你晚些你带几块回巡检司时,放鹤如的墓旁。” 陆岚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知晓了。” 卫锦云见状,拿起一块温热的芽饼,不由分说往他嘴边递,“很好吃,你师父做了好久,他说你几年都没吃过了。” 陆岚还想推辞,卫锦云却轻轻把饼塞进他嘴里。 他咀嚼着,低声道,“好甜。” 卫锦云见他松了口,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衣袖,软语,“真的很甜吧,不要一提到沈大人你就苦着一副面孔,笑一个嘛,你师父做了很多,他喜欢看你吃。” 杏眸含水,惹人怜。 陆岚被她这模样晃了神,瞳孔一缩,不可置信道,“阿云......你,在跟我撒娇?” “如何,不可以吗?” 陆岚喉头滚了滚,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再撒一次,这碟芽饼我全吃了。” 宁无涯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夹着一筷海螺蛳的手顿在半空,“你小子有病吧,没见过人撒娇?” 饭后,宁无涯坐在雕花木窗的小几旁,面前摆着云来香各色点心。在走之前,他要将所有点心再来一遍。 他咬了口太阳挞,见陆岚凑在卫锦云身边,“阿云,你再撒个娇。” 卫锦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吃你的芽饼去,别得寸进尺。” 陆岚托着下巴,厚着脸皮,“就一次,撒完我帮你把后厨蒸屉都刷了。” “陆大人您咋还抢人活干呢。” 朝酒在一旁给客人倒茶,听了笑得直抖肩。 宁无涯嚼着海棠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长策你......为师真的瞧不下去了。” 这次下山,他的眼要被他翻斜了。 长策他,竟能将嗓子夹成这样...... 陆岚像是没听见宁无涯的话,还在跟卫锦云软磨硬泡,“阿云,你晃我袖子的样子,再做一次就好,不难的。” 卫锦云被缠得没法,拿起面前一块点心递过去,无奈道,“雕朵牡丹看看,雕得满意了,我就依你。” 陆岚是武将,肯定不会。 “没有问题。”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6节 陆岚反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他拿着匕首贴着糕面轻轻划动,先勾出圆润的花瓣轮廓,再用刀尖细细刻出花瓣边缘,连花蕊都没放过。手法快而精准。 不过片刻,点心真变成了一朵牡丹。 “这样如何?” 他把牡丹递到卫锦云面前,眼里满是期待。 宁无涯当即瞪圆了眼,放下点心就拍了下桌子。 “孽徒!为师当年教你这套破云刀法,是让你防身护己,斩奸除恶的,不是让你在糕点上雕花讨小娘子欢心的!” 陆岚的目光黏在卫锦云身上,连宁无涯的呵斥都没入耳,追问,“阿云,花。” 卫锦云无语凝噎。 他真的会雕花啊! 有这技术呢?给她雕点点心模具行不行? 她实在是没了办法,伸手拉住陆岚的手腕,往屏风后带。她转身踮起脚,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衣领,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可以了吗?” 陆岚摸了摸被亲过的脸颊,突然低笑出声,餍足道,“可以,太可以了。” 阿云对他真好。 时光一晃而过,黄昏的霞光很快而来。 宁无涯把包裹往肩上一搭,看着陆岚,“好徒儿,师父该回山上了。” 陆岚站起身开口,就被他打断,“不用送,为师健步如飞,顺道要去买些菜苗带上山。”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一旁的卫锦云,又落回陆岚脸上,“为师心愿了了,长策往后你啊,多笑笑,别总绷着脸。” 说着自己先笑了,“罢了,有小云朵在你身旁,瞧你这几日,都快笑出褶子了。” 宁无涯转身往云来香门口走,在霞光里晃出淡淡的影子。 “师父,您慢走。日后,多下山来看我们。” 这声“师父”唤得轻,却让宁无涯浑身一滞。 他没回头,只是抬手悄悄抹了抹眼角,“哎!” 宁无涯的身影迎着晚霞,慢慢消失在天庆观前的光影里。 陆岚手里拎着包好的芽饼,准备回巡检司将剩余的公务处理了,顺道带去给沈鹤如尝。 他手腕被卫锦云轻轻拉住。 他回头看她,轻轻问,“阿云,怎的了?我处理完巡检司的事,晚些就回来。” “陆岚......” 卫锦云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 “我,我那粉色小衣......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 作者有话说:锦云:他有什么癖好吗,我的小衣[托腮] 陆大人:....................... 第88章 卖卖画册 陆岚没有将小衣还给她。 说是回府寻找了一番后,竟不见踪迹,许是叫野狸奴叼走了。 自然,他会补偿她。 今日依旧是暖阳,柳丝吹拂,白絮顺着穿街风悠悠荡。 “阿嚏——” 陆翎香踏进云来香,随手拍了拍赤色褙子上的柳絮,将手中的匣子往柜台前一放。 “锦云,二哥让我给你送来的。不过说真的,日后你要买这东西,咱们俩去布庄或是成衣铺子挑多方便,绫罗绢绸任选,花样也比这全,哪用得着托他跑腿。” “什么东西?” 卫锦云正对着账本核数,一脸茫然地掀开匣盖,当场被里头的色彩晃了眼。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的贴身小衣叠得齐整,每色两件,款式不同,却偏生少了那件粉色。 她猛然合上匣盖,高声“啊”了一声。 什么东西! “什么好东西,这般宝贝?” 顾翔正忙着给客人倒茶,听着这声,目光直直往卫锦云面前的匣子上瞟。 常司言想着新编的话本段子正起劲着,思路也当场停了,探出半个脑袋,“莫不是陆大人给我们家卫掌柜寻的稀罕布料,快让我们开开眼。” 卫锦云的脑袋都要摇出幻影,抱着木匣往二楼而去。 “二哥说这料子是上好的绢,贴身很软和的。” 陆翎香扒在柜台旁,见卫锦云脚步匆匆,拨弄柜台上的狸奴小摆件,咯咯直笑。 二哥......可真会挑。 眼下两家铺子比原先开得早,卫锦云也合理地给伙计们排了早班与午班表。 毕竟面包点心大受欢迎,不少人要买来当朝食吃。 若是上早班,则卯初上工,多负责做烤面包,做点心活计,到未初时分下工,若轮到午班,则未初上工,多负责洒扫洗刷,亥初下工。 一日上工四个时辰,饭食可在铺子里用,也可自带。 最早的那批伙计,还是按照老时辰来。 卫芙菱和卫芙蕖在窗旁的小几相对坐着,面前摆着油润金黄的金丝肉松饼和一碗三鲜汤饼,手边放着温得正好的牛乳。 “姐姐方才抱着匣子跑那么快,到底是什么好东西,都不给我们瞧瞧。” 卫芙菱喝了一口牛乳,含糊地抬眼问。 卫芙蕖直接递了块金丝肉松饼到她嘴边,“吃饼吃饼,不要好奇。” 金丝肉松饼是喵喵面包工坊最近的新品,广受水兵们的欢迎。外皮松软又带着些酥皮,内里的肉松咸香四溢,做成手掌般大小,两个下去很顶饱,吃了个个都说好。 两人吃了一会,王秋兰便拿着三顶小巧的垂须钹帽从隔壁铺子走来。 她手中的帽子做得漂亮又奇特,帽身浅青,顶心缀着颗红绒球,帽檐一圈垂着六根浅黄丝绦,每根绦子末端系着枚小巧的银铃,走动时叮当作响。 “快把这神仙帽戴上。” 她拿起一顶给卫芙菱扣在头上,又很快递给卫芙蕖一顶,银铃轻轻晃了晃。 王秋兰继续道,“四月里有吕祖生辰,戴这个保平安,想来蕖姐儿和菱姐儿今日的同窗也会戴......孟哥儿,这顶是你的。” 吕祖即为吕洞宾,相传他化为褴褛乞丐,混迹观中,若有疾病者,烧柱香便能不药而愈,平江府有祀他的风俗。 届时戴垂须钹帽,买五色神仙花,种龙爪葱,吃神仙糕.....能去疾病,保平安。 蹲在窗边的孟哥儿正用小调羹舀着羊乳,往铺着软布的竹篮里喂。 六只小狸奴挤在篮里,“咪咪喵喵”直叫,元宝则蹲在一旁猛看。 听见有自己的帽子,孟哥儿欢喜地跑过来,任由王秋兰给他戴上,连番道谢后。转头又蹲回竹篮边,“蕖姐儿,菱姐儿快来瞧瞧,它们都睁眼了!” 这六只小狸奴打捡回来就没受过半分委屈,白日里有伙计们轮着喂羊奶,梳绒毛,夜里元宝总蜷在篮边蹲守,舒服又安全。 卫锦云早打算好了,等它们满三个月,能自己跑跳了再寻人家,眼下面包工坊虽有不少客人报名,可必得好好考察一番,毕竟每一只都是她的小宝儿。 “眼睛真的睁开了!” 卫芙菱趴在竹篮边,手指轻轻碰了碰一只小狸奴的爪子。 孟哥儿戴着帽子瞧狸奴们,喜笑颜开,“太好了,我一会儿再去拔几根大公鸡的毛,给它们做玩具玩。” 朝酒端着茶水恰好路过,打趣道,“孟哥儿,你家那只大公鸡屁/股上还有毛吗,它的毛可都进我们云来香了。” “没关系,大公鸡的毛还会再长的,等长出来我再拔,总能给小狸奴们做玩具。” 孟哥儿满不在乎,眼睛紧紧盯着小狸奴们不放。 卫锦云走下楼梯时,陆翎香已经坐在小几旁吃点心了。 她手中拿着一只酥皮泡芙,咬一口,内里的奶油从另一头挤出来。她不浪费,调了个反向,再咬一口全进了嘴。 二哥送给锦云回礼中的鲜果,被锦云熬成了果酱,或用冰保存,时不时做蛋糕上的点缀。 他还以此为荣,说是物尽其用,成亲时还送。 这叫作泡芙的点心,奶油中就混了樱珠果酱。外头酥,内里是刚化开的雪般轻盈的口感,奶香味浓,与樱珠果肉混在一起,酸甜可口。 咽下去后,嘴里还留着烤酥皮的焦香和樱桃的果香与淡淡的奶甜,吃完一个总忍不住想再咬下一口。 陆翎香见卫锦云下来,继续尝了个青李口味的泡芙,比樱珠的酸了几分,却非常适口清新。 她笑道,“锦云,你这上楼放东西也太慢了,莫不是把那七色都试了一遍。” “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剩下的点心收走。” 卫锦云狠狠一瞪。 她都不知晓将匣子往哪里放,琢磨了半日。 莫名回她这么多小衣,他果然是有什么癖好! 陆翎香笑得更欢,一口泡芙没咽顺,猛地呛了起来,连着打了两个嗝。 卫锦云赶紧绕到她身后,轻轻替她顺着背,“吃这样快,偏要边吃边贫嘴,这下好受了?” “错了错了,再,再也不敢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7节 陆翎香一边咳嗽一边回,“二哥不好,锦云好,还没成亲呢这人就送来这东西,不知晓藏什么坏心思。” 正说着,门口传来吆喝声,“卫掌柜,陆大人吩咐送的鲜货到了!” 卫锦云帮陆翎香顺好气走到铺子门口,见小贩提着个半满的木桶。 桶里水晃荡,几只银灰色的柔鱼正扭动着触须,墨囊在水中隐约可见。 “这是海里的鱼,陆大人特意让人养在活水里送来,还活着呢。” 元宝闻到了鱼腥的味道,跟着上前,盯着盆里扭动的柔鱼。 才看没多久,一只柔鱼突然向它动了动触须,元宝吓得往后一缩。 怎的会有这样奇怪的鱼。 “这东西新鲜吃最好,清炖了蘸点姜醋料,最能尝出鲜味......但是既是难得的海鱼,也可以换花样做。” 卫锦云看看眼下唤作“柔鱼”的鱿鱼,见两位妹妹还在逗小狸奴,想要琢磨着新吃法。 她的两位妹妹,每次云来香和喵喵工坊上新,便会做第一批试吃达人。在溯玉轩里一顿宣扬后,就会有拖家带口的来铺子买新品。她甚至还有好几家书院下午小点心的单子,签了长久契的。 她要奖励这两位宣扬小达人。 卫锦云提着木桶进了后院,晚雾正收拾案台,见她进来便迎上来问,“掌柜的,这柔鱼做清炖的吗,或是与笋片和香蕈放在一起同炒,也是很鲜的。” “嗯,我拿出两条,其余的交给你......给蕖姐儿和菱姐儿做个新鲜的,炸着吃。” 卫锦云应着,将柔鱼倒进清水盆里,手指拿住柔鱼头部轻轻一扯,便把内脏和透明的软骨完整拽出,再用剪刀剪开腹部,反复冲洗掉墨汁和黏液,只留下雪白紧实的柔鱼肉。 她在柔鱼表面斜着划下刀纹,每一刀都不切断,这样炸出来会卷成漂亮的花状。 趁着 腌柔鱼的功夫,她搅了些面糊。她在柔鱼上插上竹签,裹满面糊,确保每一寸鱼肉都挂匀,再放进揉碎的面包糠里滚一圈,放进油锅里烹炸。 她用筷子轻轻翻动柔鱼,原本雪白的鱼肉渐渐染上金黄,变得酥脆,香气四溢。 日头渐渐爬高,卫芙蕖和卫芙菱玩了会小狸奴,便净了手,背起挎包准备去溯玉轩。 卫锦云把刚炸好的轰炸大柔鱼串在细竹签上,递到姐妹俩手里。 “来,尝尝姐姐做的轰炸大柔鱼。” 金黄的酥皮裹着饱满的柔鱼肉,表面还泛着油亮亮的光,铺子里炸物的焦香和柔鱼的鲜气。 “姐姐,好香啊。” 卫芙菱接过去,凑到签子前嗅了嗅。 “带去上学吃,边走边啃正好。” 卫锦云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叮嘱了句,“你们慢些走”。 卫芙蕖先咬了一口,外头的面糊被炸得酥酥的,内里的柔鱼肉却弹嫩得很,面糊上被撒了一层花椒味的盐粉,咸咸的,香香的。 她嚼得慢了些,小声说,“特别好吃......都舍不得吃了。” “蕖姐儿,我们慢些吃,再快些跑。” 卫芙菱咬着柔鱼,含糊地喊,“我们去馋晕智多星!” 卫芙蕖被她逗得咧嘴笑,用力点头,“好啊。” 姐妹俩戴着垂须钹帽,一手拿轰炸大柔鱼,一手牵得更紧,脚步也飞快。垂须钹帽上的铃铛晃晃悠的,竹签上的轰炸大柔鱼晃悠悠的,铃铛声和香气飘了一路。 溯玉轩的门口,智多星背着小书囊晃悠过来。 他也戴着顶垂须钹帽,浅蓝布面显得圆脸蛋更显白净,帽檐的银铃走一步响一下,瞧着似是比开春时痩些。 待他闻到姐妹俩手里的香气,脚步登时停了,眼睛直直盯着那串轰炸大柔鱼。 卫芙菱见状,故意举着签子晃了晃,“智多星,瞧瞧这是我姐姐做的轰炸大柔鱼,味超棒!” 金色的大柔鱼在他眼前晃啊晃。 “瞧着很好吃。” “吃着更好吃。” 卫芙蕖在一旁点头。 “那能给我吃一点吗。” 智多星的眼珠子,跟着大柔鱼,晃啊晃。 “你不是说要少吃些,做我祖母铺子里的童模。” 卫芙蕖也学着卫芙菱的样子,举着轰炸大柔鱼晃来晃去。 “我最近已经吃得很清淡了,点心也吃得特别少。” 智多星听了这话,苦了一张脸,两个大柔鱼在他面前晃悠,叫他不知晓看谁好了。 他继续道,“我阿爹说,我与他长得很像,我阿爹是翩翩大才子,我也要当翩翩大才子。” 甜儿也戴着垂须钹帽跟着后脚到了,与周摘月在一旁戳着他的胳膊肉笑道,“你哪里像翩翩大才子了。” 智多星撇了撇嘴,“那我不吃了。” 姐妹二人也只是嘴上这样说,姐姐做的轰炸大柔鱼,她们还是一点点分给了其他同窗。 “真的不吃吗,智多星。” 卫芙蕖拉扯出一只柔鱼足,“香香酥酥的,弹弹的。” 智多星咽了咽唾沫,委屈道,“我吃,我就吃一口。” 他立刻接过来,没几下就将一只柔鱼足下了肚,“好吃!比炸小肉丸还好吃!” 果然是香香酥酥,又弹弹。 吃完柔鱼,他从书囊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切成小块的五色粉糕,青、白、红、黄、黑五种颜色叠了不少,米香四溢。 “这是我家做的神仙糕,你们也吃。” 他挑了两块递过去,又抱着油纸包分给其他同窗。 待他吃完这顿,再少吃些,当童模,当翩翩大才子。 喵喵面包工坊里,因泡芙的上新热闹得很。 阿木站在柜台后,身前的竹篮里摆满了奶油泡芙。她拿过油纸袋,持着竹夹,眼疾手快地夹起泡芙往里放。 或是客人要几个,她精准夹稳,袋口一折便递出去。 或是赶上好几人同时来买,她一边应着“您稍等,这就给您装”,一边唰唰夹得飞快。 实在是最近她的司言姐心情畅快,给新品想了不少词,有时她还亲自吆喝—— 别再问好吃的点心哪里找,来喵喵面包工坊,让你知晓。 新品泡芙,外层是烤得金黄的脆壳小房子,内里是装满鲜乳奶油的甜蜜小仓库,还偷偷藏了樱珠与青李的小惊喜。咬一口,酥、软、甜、鲜全占了,这口满足,谁尝谁迷糊! 再在门口贴上吕小娘子一幅像是将泡芙揉了装进里头的画。 旁的点心铺子纵有模仿之意,都赶不上卫掌柜出新快和司言姐的脑子灵。 卖面包,做糕点,她们的生意也忒好了。 午后的喵喵面包工坊,又甜又暖。 顾翔正站在铺子门口,喊口号,“先活动开肩颈,别待会儿腿脚胳膊酸。” 云来香的伙计们跟着她的动作,或是抬手绕着圈转肩膀,或是屈膝压着腿。 待众人活动号,顾翔捡起旁边备好的长木杆,“来,跟着我一块......一二!一二!手臂再往前送!” 其他人也跟着一块,滑动着木杆。 实在是端午就快倒了,平江府的商人行会每年都要举行龙舟竞渡,有铺子的均可报名,只能用铺内伙计,且不能临时招工。 卫掌柜一听大奖是一尊金龙舟,快乐地给她们报了名。 吕兰棠和常司言凑在靠窗的桌边,桌上摆着两块樱珠奶油蛋糕。 见卫锦云过来,两人立刻招手把她和陆翎香拉到身边。 吕兰棠翻开手边的画本,里面有好些精致的画稿。 这一本画册,全是她画的六喵,每一幅都栩栩如生。 最近她也向唐殷请教过,如何将人的姿态与神情画得更加传神与生动,如画中仙般。 唐殷此人,厌恶模仿他画风的,但若是有人上门虚心请教,他也会毫不吝啬地指点。 眼下他正埋头在家暴读诗书,准备今年的乡试,确实没有空为六喵的拟人姿态作画,便全权交给了吕兰棠。 故如今的吕兰棠,可将毛茸茸画得伶俐俏皮,画人也不在话下。 “锦云,你瞧着如何?” 吕兰棠拿着画稿,抬眼问道,“我和司言想把这六喵写成话本,再配上插画,卖到大宋各地去。” 卫锦云盯着画稿看了半晌,沉浸式欣赏,满是惊喜,“你是说,我们设计的六喵,能变成话本和画册,卖遍我朝?” “嗯。” 吕兰棠点点头,“这六喵本就和你的铺子绑着,咱们一块商量细节,定能做得更好,书坊的人又找上来了。” “我瞧着没有问题。” 卫锦云雀跃道,“那是不是日后大宋的人,都能知晓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 吕兰棠笑了笑,“你以为眼下就没人知晓吗,你在平江府的点心界那么出名,连府城之外的其他州府都有人托人来买你的点心,还有不少贵人专门过来平江府尝。去年的喵喵香包,你可知眼下收一个旧的,又贵了,得好几贯。” 她继续道,“卫锦云,你很有名。” 卫锦云咬下一大口奶油蛋糕,心里甜甜的。 原来她们的小心思真能让六喵闯出平江府,走到大宋各地去。 她先前总愁没有好的保鲜法子,点心送不出远路,手头的银钱也不够开分店,更怕分店多了失了最早的口味。 可如今,六喵竟能替她走出去。 大宋都能知晓平江府的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8节 这话浮现在卫锦云的心里,让她忍不住弯了嘴角。 常司言跟着吃蛋糕,见卫锦云发愣,得意道,“我早跟书坊的人说好啦,不止要出六喵的画册话本,我先前写的那本《狸奴报恩》,眼下也在火热中。” 卫锦云咽下去一口蛋糕,眯起眼来,“《狸奴报恩》?你什么时候把这变成话本卖出去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常司言隔三岔五地在云来香说狸奴报恩的段子,她听得脑袋大。 确实吸引人,一到说这个,云来香就座无虚席。 但。 太像了。 “ 就上月呗。” 常司言漫不经心地拿起勺子舀了颗樱珠,“书坊的人主动找到我,说听了些段子片段,觉得准能火,还说好多小娘子都等着听后续呢。” 她笑着继续道,“眼下头几册都卖出去好几千本了,连平江府外的州府那边,都有书坊来催着要货,说当地小娘子等得急死了,天天去问啥时候能买到新的。” 卫锦云听完,伸手就捏住常司言的脸颊使劲揉搓,“好啊你,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在里头揉了我跟陆岚的事,还不跟我报备,我要收版权费,可别想蒙混过关!” 常司言被揉得脸颊鼓鼓的,边笑边含糊求饶,“我给我给,我常司言往后就卖给卫锦云了......卫锦云走到哪里,我常司言就跟到哪里。” “这话可当不得真。” 卫锦云手一松,转而挠她的腰侧,“快说,下次还敢不敢不打招呼就写?” 常司言笑得直躲,连连告饶,“小常错了,小常错了!” 说着忽然往后一跑,躲到一旁端着盘子的葳蕤身后,探出个脑袋来,“但小常下次还敢......不过请卫掌柜放心,书坊给的钱我分了你一半,就在柜台,我藏起来了,你自己去寻!” “真是拿你没办法。” 卫锦云气笑了。 铺子门口的风铃响动,展文星迈步走进来。 他今日一身湛蓝色劲装,额间系着条同色抹额。眼下手里还提着一把缠了黑绒的弓,箭囊斜挎在肩上,英气勃勃。 “陆小娘子。”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陆翎香身上。 陆翎香正跟着捧腹大笑,见她来了才有所收敛,“你怎的来了,今日不当值?” “今日休沐,去陆府寻你没见着,想着你定是来这儿了。” 展文星将手里的弓递过去,“这是陆大人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之前念叨想要的那把。” 陆翎香见了,立刻接过来把玩。 这弓比原先她收到的还要大些,弓身更光滑。 她摸着弓身,抬头却见展文星望着她,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不像平日那般利落。 展文星在心里斟酌了半晌,才慢慢开口,“陆小娘子,方才听大人提起个名字,想问你......那李翔是谁?” “噢,小时候一块玩过的,算是邻里吧,一个朋友。” 陆翎香随口答道,没太在意他的语气。 “一个朋友。” “是啊,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 展文星又重复了一遍。 “对啊。” 陆翎香点点头,见他总重复这话,终于觉得不对劲,抬眼盯着他,“你老重复我的话做什么,有话就直说。” 展文星想了一会,才开口,“大人说,前两日你去李翔家的茶会了。” “嗯,他托人递了帖子,不好驳面子就去了。” 陆翎香随口应着,手还在把玩着弓。 “噢。” 展文星应了一声,又补充道,“你们......是一块长大的。” “算是吧,小时候住得近,后来他家搬了就少来往了。” 陆翎香说着看了他好几眼,“你今日好奇怪。” 展文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垂眸望她,“陆小娘子。” “嗯?” 陆翎香挑眉。 “你真水。” “噗——” 这话才落,旁边正喝着奶茶的卫锦云直咳嗽。 她放下茶碗,认真打量起展文星。今日系抹额,衣裳非平日的束袖,是......广袖 陆翎香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模样,自顾自笑了,“你是不是想说‘陆小娘子,能不能别跟李翔说话了,往后多跟我展文星说说’?” 展文星被说中心事,脸瞬间红到耳根,攥着弓囊的带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怎的......” “如何,我说的不对吗?” 陆翎香依旧挑眉挑眉,“展文星,你难道不喜欢我?” “我、我、我......” 展文星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才用几不可闻地嘟囔,“喜欢。” “早说不就完了?” 陆翎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莫学我哥那套别扭样子,你穿束袖劲装好看,他那套我们不学。” 她更加傥荡地望着他,“好了,眼下你既说了喜欢我,那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展文星脑子里像炸开了一串爆竹,嗡嗡作响。 他今日休沐本没什么事,却总忍不住往巡检司跑,也是习惯了。 方才大人随口提了句她去李翔茶会的事,又听大人说什么陆家从不在乎门楣......他愈听愈难受,急得忙回家换衣裳找她。 展文星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偷偷掐了下掌心。是疼的,不是做梦。 从前剿水寇时,她总会来找大人,见营里伤员多,会帮着包扎。 她给他上药时,动作很轻,说话温温柔柔的。可她又性子飒爽,很会张弓搭箭,几乎百发百中。 那时候他便喜欢她了。 翱翔在云端的骄矜翎鸟,鲜活明亮又耀眼,可如今他放在心尖上珍视的翎鸟,竟亲口说他是她的人。 陆翎香见他愣在原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走,跟我去试弓,看看二哥送的这把趁不趁手。你去买两个泡芙尝尝,很好吃。” “好,陆小娘子。” 展文星立刻回过神应下。 “叫我香香吧。” 陆翎香转身往外走,又回头冲他笑,“其实,我也很喜欢展文星噢。你砍水寇的样子,真迷人。” 展文星买了泡芙,背着箭囊巴巴跟在后头。 剩余的众人直挠脑袋。 常司言缓了好久才开口,对着卫锦云竖个大拇指,“卫掌柜,这姓‘陆’的人,牛!” 卫锦云嗔了她一眼,“闭嘴,赶紧吃完去练划龙舟。” “......我身子不好。” “不,你能打牛。” ----------------------- 作者有话说:锦云:每一天好充实[彩虹屁]小衣呢? 陆大人:让狸奴叼走了,没找着。[可怜] 第89章 青天白日 天渐热,王秋兰一大早便打开木箱盖,将整个冬春的丝绵厚被叠得方正后塞进去,再取出薄被到院里晒。 卫芙蕖端了木盆站在石桌旁,叼着牙刷子,时不时弯腰给丝瓜和毛豆捋捋毛。 卫芙菱捧着盆里的凉水往脸上猛泼,又将脑袋一探,整张脸浸到盆里,咕噜咕噜吹泡泡。 “菱姐儿,你快来!” 卫芙蕖吐出嘴里的茯苓水,愁上眉头。 卫芙菱正觉得凉快,听见卫芙蕖急声唤,也顾不上擦脸,趿着鞋就奔到她的身旁,“怎的了?” 她跟着卫芙蕖指的位置一看,愁也上眉头,两人的面容当场如出一辙。 出大事了! 院角的土里多了好些藤苗,细细的藤茎极其眼熟。 卫芙菱垮着脸,变得蔫吧,“是丝瓜苗!它又出现了!” 明明到了冬日里,原本的丝瓜藤早就枯萎。她和蕖姐儿反复瞧过,雪下得那样大,丝瓜藤已经彻底咽气。 王秋兰正举着薄被往竹竿上搭,手往被面轻轻敲几下,将里头的丝绵打蓬松。 听着两个孙女唉声叹气,她笑着回头道,“嗐,这有啥好大惊小怪的,这不,又入夏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159节 她把被角抻平,紧接着又晒上一条,“祖母今早去买些蒲叶、蜀葵和艾草时,路过那老贩的摊子,瞧他这丝瓜苗育得好,翠绿翠绿的,就顺手买了几棵。” 见卫芙菱还垮着脸,王秋兰又笑了几声,“放心放心,祖母可没单买这个,还挑了黄瓜苗、茄子苗,还有你俩爱吃的西瓜苗......” 姐妹两人蹲下身,碰了碰旁边矮壮的小苗。这些小苗的叶片上还沾着水珠,底下的泥也是湿的,都是祖母新翻新种。 两人对视一眼,想着镇在井水里的西瓜咬下去清甜,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却还是齐齐长叹了口气。 卫芙菱戳了戳丝瓜藤的嫩芽,小声嘟囔,“罢了罢了,看在西瓜的份上,我们就饶了这丝瓜藤一回......” 一旁的丝瓜终于松了口气,一早听主人丝瓜长丝瓜短的。 还以为昨夜窃了大哥一条小鳅被发现了...... 卫锦云站在铺子门口,抬眼瞧了瞧天上。 入夏的日头果然厉害,这还没到过端午,竟觉得有些热了。 她蹙了蹙眉,思绪不由自主飘到工场的事上。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还好,葑门冰窖每日送的冰,量够也方便,一方卖二十文。 水兵那边有自己的法子存点心,倒不用她多操心。可工场不一样,往后出货量一大,盛夏里牛乳和点心放个一两时辰就变味,总不能天天跑冰窖买冰。 眼下工场还在建造,得赶在冬日前把冰窖挖好,好存冰。小张那头说今日动手挖窖,她得再过去巡视巡视。 她回了柜台前,又要算一笔铁镐铁锹、木材、稻草这些保温材料的账。 赵香萍正好挎着篮子进来,她鬓边插着朵娇艳的蜀葵,却人比花艳。眼下她面色红润,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比初见时还年轻。 “锦云,我那上梁糕可有备好?” 她一开口就带着笑意,“我想着端午前搬新宅,正好讨个吉利。” 卫锦云刚放下账本,笑着起身,“早给您蒸上了,还是我亲手揉的面,眼下正在灶上呢,保准在吉时前送到您家门口。” “哎使不得,我自个儿来拿就行。” 赵香萍往铺子里的伙计们手里连连红子鸡,“你又是管铺子又是盯工场的,哪有闲工夫跑一趟,” “赵婶如今这精神气可比从前足多了,面色红扑扑的,大美人一位。” 卫锦云顺手给她倒茶。 赵香萍摸了摸脸,笑得更欢,“还不是托你的福,如今铺子里生意好,春桃和小满总拉着我去山塘街那家养颜馆弄了傅粉匀面,说是新出的养护法子。” “这才对嘛。” 卫锦云点头,“毕竟赵婶生意红火,买了地又盖了新宅,日 子越过越顺,自然要好好拾掇自己。” 卫锦云端了茶递过去,轻声道,“就是您买的地有些远,往后往返铺子怕是要多费些脚力。” 赵香萍接过茶抿了一口,却丝毫不在意,“远是远了些,可架不住便宜。从头造宅子才好,想隔出几间房,在哪儿开窗户,都能按自己的心意来。” 想起家中新宅的模样,她满是期待,“等宅子收拾好,我就把爹娘从乡下接来,往后咱们娘儿几个住一起。” 她继续道,“说到底啊锦云,我这日子能过到如今这般爽利,全靠你。当初若不是你劝我跟那赌鬼和离,还帮着设计把他送进大牢,又教我许多卖炸物的法子,我现在指不定还在泥里打滚。” 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生意好,赵记熟食行的客人也不少。这一整年下来,她存了不少钱,买了块稍远的地面请人造小宅。 从年后便开始造了,挑了今儿这个吉日上梁。 说起这事,赵香萍忍不住感慨,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日子愈发顺心了。 “赵婶,我不过是说几句闲话,真正咬牙去做,撑起铺子来的还是你自己。能把铺子做红火,能下决心盖新宅,都是你有本事。” 卫锦云一直觉得赵香萍是个有本事的人,只不过是明珠蒙尘,擦干净就好了。 “哎你这孩子......” 赵香萍眼眶一热。 “好端端的大喜日子,可别皱眉头。” 卫锦云笑着指了指她的鬓角,“仔细把这蜀葵都衬得不好看了。” 赵香萍被逗得笑出声,喝完茶道,“行,听你的,我先回去带孟哥儿去接爹娘,晚些子明会来拿上梁糕。” 卫锦云下意识问,“展讼师他......我好像许久未见他了。” “他好着呢,正忙着准备乡试,之后还要去外地求学。” 赵香萍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格外洒脱,“我念着他的好,日后若是有缘,会的......我眼下只想把心思放在铺子上,好好照顾爹娘和孟哥儿。” 她顿了顿,重新绽开笑容,“只盼着他能好好考,将来金榜题名。” 他说,他不会让青鲤再入笼。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到了点,云来香就开始忙碌起来。 朝酒双手各端着两叠点心,步伐稳得不得了,晚雾在后院厨房里里外外转,才把新蒸好的梅花糕摆上盘,客人又要订五十个太阳挞给孩子过生辰。 顾翔两家铺子来回打转,路过常司言身边时,还不忘笑着催促,“小常,今儿的话本该续了!” 常司言手里摇着扇子,慢悠悠倚在长桌边,周围围了一圈小娘子。 她一拍醒目,清清嗓子,“昨儿说到那书生被困破庙,忽闻窗外有响动......你们猜,来的是劫道的,还是送吃食的仙子?” 这话一落,小娘子们顿时七嘴八舌追问,常司言却卖起关子,“别急啊,先尝尝新出炉的点心,咱们慢慢说。” 喵喵面包工坊里,更是热闹。 阿木站在柜台后夹泡芙,葳蕤正给蛋糕裱花,雨晴则在堂屋收拾桌椅,客人才走,她就迅速擦干净桌面...... 正热闹,门口挤进个穿青衫的客人,一口外地口音道,“额要一份喵喵曲奇!对了,还要抽那个香包!” 朝酒连忙笑着解释,“您来晚啦,抽香包的活动去年就结束了。要不您尝尝别的,枇杷蛋糕,头一茬黄枇杷。” “飒?飒糕?” 客人做到桌前,执拗道,“额不要别的,就要喵喵的!” 葳蕤裱着花回,“客人别急,那给您做个喵喵的蛋糕如何?我会给您画上去。” “好,额要小福星。” 客人眼一亮,当即将端上来的奶茶一口闷了,点头道,“额是跑生意的,小福星好,小福星保额的生意!” 卫锦云没有用午食,瞧着日头又交代了伙计几句,便洗了把脸往河边走。 岸边停着陆岚给她用的乌篷船,她一脚踏上船板,动作娴熟。 卫锦云解了绳子,弯腰拿起船桨,稍稍一用力,桨叶便稳稳划入水中。乌篷船就像片柳叶似的,悄没声儿地往阊门方向漂去。 岸边有打包点心的客人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感叹,“卫掌柜这船划得真利索,瞧着比常年跑河的专业船娘还稳。” 站在云来香门口送客人的顾翔忍不住笑出声,“那是自然,这划船的本事是陆大人亲手教的。我们家卫掌柜如今可厉害,骑马、划船样样会......保不齐下次陆大人就要教她张弓搭箭和舞刀弄枪了。” 乌篷船在枫桥码头的石阶边停稳,卫锦云跳上岸。 枫桥这边的工厂正建造得热火朝天。 小张拿着把木尺站在工场门口跑过来,老远就扬声喊,“卫掌柜您又来了,今日西边的地基刚做完抄平,灰缝都灌实了,要不要我带您瞧瞧?” “不用了,我自己逛逛就好,你去忙吧。” 她将身上背着一筐枇杷交给了小张。 “哎!” 卫锦云往工场里走,绕过堆着木料的架子,见十来个工人忙着。或是赤着胳膊夯土,或是蹲在地基边,用砌刀刮平灰浆。 这些都是周掌柜新招的泥瓦匠,他眼下的周记砖瓦铺,接修缮建造得单子,怕是接到手软。 圈出的冰窖选址旁,二牛正麻溜地指挥着其他工人。 卫锦云看了一圈,满意道,“这得赶在入伏前见个雏形,我知晓冰窖造起来麻烦。” 二牛喝了一口茶,砸吧了一口茶沫子,“卫掌柜您放心,我早年跟着老匠人挖过官窑的冰窖,知晓这里头的门道,四壁要斩坡见方,底下还得留着导水槽,免得化冰积了水。” “那就麻烦二牛哥了。” 卫锦云点点头,“我带了些枇杷,叫大伙一块先吃些。” 她听二牛说得条理分明,放下心来,又随口问,“这几日午食吃得可爽利,要是菜量不够或是口味不合,尽管跟我说。” 工人们的午食是卫锦云跟李家食肆谈的盒饭,按月结账。大宋若是请工人盖房,地道些都应包饭,但铺子里点心都来不及,更别说给十多个人来烧饭。 她与李师晚吃了顿茶,便一份十八文给安排上了。 旁边几个歇脚的工人立刻围过来,朗声笑,“自是爽利的,每日两荤一素,米饭还管够......更主要的事,味好啊。” 往常他们去干活,都是主家随意炒两个菜,一荤一素,味儿不少很好。在这儿做,吃午食都会有驴车给他们拉过来。 另一个年轻些的工人跟着笑得嘴都歪了,“方才我听送饭的老顾说,今日的酱烧狮子头,是李师晚亲自做的。平日里谁有那闲钱请她做筵席啊,我酱汁我都嗦干净了。” “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卫锦云见工人们笑着攀谈又干劲十足,又巡了一圈后放下心来。 满意满意。 她的工场初见雏形。 她出去后往码头附近的汤饼铺子走,特意要了两碗三虾汤饼,鲜气直往鼻尖钻。 三虾汤饼是平江府入夏的经典时令,是用虾籽、虾脑、虾仁这三虾熬制的浇头,搭配劲道的细面,鲜醇浓郁。 一定要取最鲜活的河虾,分离出虾仁、虾脑和虾籽。虾仁要滑油保持嫩弹,虾脑与虾籽则用高汤慢熬成浓稠浇头,最后淋在煮好的细面上,入口满是河鲜的鲜甜。 她用食盒仔细装好,拎着就往巡检司去。 巡检司门口几个手下见了,热情地给她打招呼,她应了几声便往里头走。 正舍里,陆岚坐在案前,手里翻着一叠文书。案上还堆着各码头的货船登记薄,还有几封标缉盗的信函。 “阿云来了。” 陆岚听到脚步声,没抬眼,也未放下文书。 “嗯。” 卫锦云把食盒放在案上,瞧着一旁的近乎冷了的饭菜道,“又没用饭?”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0节 “一会就用。” “又是一会。” 陆岚看着她微蹙的眉,终是放下文书,“眼下就用。” “你日后再这样,我便不来瞧你了。” 卫锦云盯了他一会继续道,“也不能来云来香。” 陆岚点头答应,转身去净手。 她取过卫锦云面前的碗,慢条斯理地将汤饼与虾籽、虾脑拌匀。橙红的虾籽裹在雪白的细面上,颗颗分明,一排剥好的虾仁也是鲜嫩。 他特意将碗底的酱汁翻上来,确保每根面都裹满,才把碗推到她面前。 卫锦云结果慢慢吃着,抬头问,“端午你可休沐?” “休沐三日。” 陆岚咽下嘴里的汤饼,轻声笑了笑,“这三日我都长在云来香里。” 卫锦云撇撇嘴,“你就不回陆府?” “晚上回去。白日里,想待在你这儿。” 陆岚放下筷子,认真道,“用完后歇息一会,午后我左右没事,教你些基本身法。” “真来啊!你可知小顾那棍法早练得炉火纯青,如今泼皮都不敢在云来香附近晃悠,我哪用得着学这个?” 卫锦云咬着面,继续反驳,“还有香香,隔两日便来教我扎马步,还让我拉弓......你们兄妹要做什么!” “多学些好。” 陆岚没半分退让,继续道,“下次来巡检司,记得把丝瓜带上,让它也跟着熟悉路。” 卫锦云无奈叹气,“在陆大人孜孜不倦地打理下,平江府如今安稳得很,哪有那么多危险。” “夏日我又要去长江巡查,届时没人在你身边。” “噢,那我跟你一起去啊。” 卫锦云喝了一口茶,说得轻描淡写。 陆岚猛然抬眼,惊讶道,“什么?” “是你自己说过,要带我去长江看看的。” 卫锦云撑着下巴看他,理直气壮道,“况且一年四季巡查本是你给自己定的规矩,我陪你去这一次,了了你喋喋不休的念头,日后你也不用总惦记我没人护着。我如今是你的未婚妻,这身份跟着,总没问题吧,或是我自己雇条船跟在后头也成。” “什么......什么未婚妻?阿云,你再说一遍。” 卫锦云咬着唇笑,故意偏过头不看他,“就不说,除非你把我的小衣还给我。” 陆岚闷笑一声,清清嗓子,“真没找着,许是被野狸奴叼去别处了。” “噢。” 见她神色淡淡的,陆岚连忙继续道,“我之前都还了你那么多件新做的,料子比那件还好,就别揪着这件不放了嘛。” 卫锦云轻哼一声,继续吃汤饼。 彩虹小衣,到底是谁要穿得这般鲜艳啊! 吃完汤饼,陆岚继续处理剩下的事,卫锦云就熟练地去净手漱口,像往常一样往案旁的榻椅上一靠。没一会儿,她就蜷着身子睡着了。 这张榻椅本是没有的,自打她来巡工场,常绕路来巡检司瞧他,陆岚便特意让人添了来,还铺了层软褥。 桌案上的香炉里点了混了朱栾花瓣制的香,整个屋里都是甜香气。 陆岚处理完案上的事,转头见她睡得正香。 她嘴角漾着,像是梦见了什么好事,呼吸浅浅的。眼下她总要来巡她的工场,便很少让他趁着午食的功夫去云来香。 要吃的点心,她会顺道带来,还会在他这儿打个盹。若是他哪里正午事少,才会去,一般都是下值时去瞧瞧她,偶尔蹭饭。 陆岚盯着她看了半晌,嘴角轻轻上扬。他起身轻手轻脚走过去,把搭在椅背上的薄毯往下扯了扯,仔细掖好她露在外面的手腕。 约莫一个时辰后,卫锦云才醒。 她没睁眼,只懒洋洋地开口,“陆岚,端午包粽子,你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蜜枣或豆沙都好。” “咸的不好吃吗?” 卫锦云掀开眼缝看他,“肉粽子也是很香的。” “蜜枣豆沙更清甜,解腻。” 陆岚耐心跟她辩,“阿云知晓我嗜甜。” “我包五花蛋黄,梅菜扣肉的,祖母和妹妹也喜欢吃肉的。” 卫锦云坐起身,伸手揉了揉眼睛,“不管了,届时你包你的甜粽子......我们的点心已经够甜了,该吃些咸口了。” “好。” 陆岚收起文书,走到榻椅边,“那阿云,休息够了起来练武防身。” 卫锦云往椅背上一缩,“我求求陆大人了,明日,明日。” “求也不行。” 陆岚立场坚定,伸手就要拉她起来。 卫锦云眼疾手快,反身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借着劲儿往自己这边带。 陆岚没防备,身子顺势往下倾,忙用另一只手撑在榻椅扶手上,才没压到她。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眉梢微微挑起,“怎么?这是想对我用美人计?” 卫锦云仰头,在他垂落的眼睫上轻轻亲了一下,“陆岚,今日不想练。我一早给赵婶亲自做了两驴车的上梁糕,累。” 陆岚没说话,起身走到门边,把门关上了。 “......” 卫锦云后知后觉,立马跳起来,“我练,我要练武!大傻岚你要干什么!” 陆岚走回榻椅旁,俯身下来,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还能干什么,你的美人计,很成功......不练了,我不知晓你做了那么多点心。” 眼下卫锦云在铺子里会放手让伙计们去做,她会从旁指点偶尔上手。她大多时候都是在算账,巡工场,或是去城东瞧瞧她的牛们。 赵香萍的,她定是要亲自做的。 “那我是不是可以继续休息,等你下值叫我。” “你觉得呢?” “我觉得......当然可以。” 陆岚低笑一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腰,“上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岚已经俯身,手臂稳稳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轻轻一用力,就将她横抱了起来。随即他转身坐下,下一刻,她已被他安置着跨坐到了他劲瘦的腰身上。 他大手一揽,将她往自己怀里紧紧一按,随即俯首,精准地攫取了她的唇瓣。 唇齿交缠间,气息瞬间灼热。 卫锦云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空隙,偏头躲开,气息不稳地抗议,“陆岚,青天白日的,这样......这样不行......” 陆岚不理会她的抗议,只捉住她试图推拒的手,强硬地环在自己腰间。 他滚烫的呼吸转而侵袭她的耳廓,“不要抖。” “......登徒子!” 卫锦云羞恼地斥道。 “嗯。” 陆岚坦然应下,唇擦过她耳垂,留下细密的痒意,再轻轻咬了一下,“未婚妻,我喜欢这个称呼。” 他加深了这个吻,或轻或重地吮咬,纠缠 不休。 银丝在两人唇间牵扯断裂,陆岚规整的革带已然散开,衣襟微敞,线条分明。 他扣住她的双手,随着他的拉扯,让她整个人在腹部似有若无,有来有回。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忍不住从喉间溢出几声嘤咛。 陆岚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灼热的气息交织,他哑声问,“阿云,好用吗......” 卫锦云攥紧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陆岚,你完蛋了!” 陆岚低笑出声,掌心轻轻揉着她的后背,“好好好,我完蛋。端午我淘米,我包粽子,你爱吃的肉粽我都包。” “不行。” 卫锦云刚说完,唇就被他轻轻覆住,温热的触感让她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脚背绷得极直。 “你又不是没有磨过,明明是你先......我勤学,善于温故而知新而已。” 陆岚抱住她,“继续?” “......” 卫锦云再也不色胆包天了。 他上瘾。 水痕淡淡。 过了好一会,陆岚松开她,“走咯,我带你去阊门买粽叶,挑最宽最绿的,包出来的粽子才好看。” “陆岚。” “我洗。” ----------------------- 作者有话说:锦云:[托腮]腰。 陆大人:温故而知新。[星星眼]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1节 (小情侣情趣,没有发生别的。 在收尾啦,没几章我就要完结啦。[撒花] 第90章 端午竞渡 五月里,渐入梅,天闷闷的,偶尔下两场阵雨。 汴京人多称这月为恶月,百事多禁忌,或说不宜迁居,又说不宜嫁娶。平江府却讳言这些,作五月为善月。 端午前后,天庆观前的铺子早已预热,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有不少东西。悬菖蒲艾叶、贴钟馗天师、挂蒲剑艾旗...... “簪蜀葵咯——榴花,卖榴花——” 不少货郎挑担而过,担子里摆了各式各样的花。 端午多簪花在鬓边,无论男女。小老百姓们认为漂亮的充满寓意的花能够驱赶邪祟与瘴气,护身体平安。 街道上有不少人,尤其是刘掌柜的杂货铺子里热热闹闹的,这几日不知卖出多少香糖果子,梅子、杏干、酥饼......夜里数钱都数到手发软。 云来香后院的浴房窗半开着,香兰草味道从里头飘出来。王秋兰一早煮了一大桶香兰草汤,姐妹两人哼着调子,正洗得不亦乐乎,浑身香喷喷。 “祖母!我的新衣裳忘在床上了,快帮我拿呀!” 卫芙菱在窗口探出半个脑袋。 王秋兰她笑着应了声,上了二楼拿起件绿色小袄。这袄子用赤色与橙黄交织的细线绣了榴花,较旁的衣裳袖口稍小些,更在褙子处开了两只口袋。入夏的第一批新式童装,又是她的孙女先穿一步穿咯。 等姐妹两人换好衣裳,像两只漂亮的画眉鸟似的,叽叽喳喳又转来转去。 卫锦云好不容易拉她们坐下,给她们扎辫子。 象征五行的五彩索转眼就在脑袋上编出俏皮的垂髫,卫锦云又从竹匾里拣了两朵艳红的榴花,给她们簪在绳结上。 王秋兰拿着灌了艾草的老虎香包,挂在两人腰间的喵喵香包旁。 卫芙蕖低着头,等着卫锦云替她将鞭子扎好,顺手从扁箩里挑了一朵最大的榴花往卫锦云发间插,“姐姐也戴,这样才像过节,姐姐戴花,漂漂亮亮。” 待将两位妹妹都收拾规整,卫锦云揉揉她们的脑袋,“好了,去孟哥儿玩吧。记得别跑太远,午食用完粽子,还要看姐姐们赛龙舟。” 两人应了几声,便揣着了一袋小面包去找孟哥儿。 铺子门口悬了菖蒲,卫芙菱抬眼一看,眉头皱成一团,“我们家的小燕子什么时候才回来,它们都飞走好久了。” 春日至今,她们瞧着燕子蛋变成了小燕子,又见小燕子一点点长起羽毛,从巢里飞出去,时不时在门廊下转悠,逗逗元宝。但转着转着,小燕子都不见了。 常司言站在一旁,顺着姐妹俩的目光望向燕巢,笑着开口,“放心,明年春日暖风一吹,它们准保还来。你们瞧......” 她抬手指了指那用泥和草筑的小巢,“这巢还好好在这儿呢,小燕子最念旧,怎的会忘了回家的路?” 卫芙菱踮着脚往巢里瞅了瞅,郑重点头,“那我们明年开春就来等它们!” “蕖姐儿,菱姐儿,我们走吧。” 孟哥儿超级迅速扒完碗中手中的粥,兴奋地冲到两人身旁。 他的艾虎是戴在脑袋上的,也是用五彩索绑着头发,瞧着整个人真有些雄赳赳。见姐妹两人簪了榴花,先大声美言了几句,便一块去找旁的孩子玩。 端午这日,他们可是约好一块要去斗百草。 文斗就罢了,定是卫芙蕖和卫芙菱两人赢,一点胜算都没有,武斗倒是可以较量较量。届时要选些坚韧的草,各自持草相互交叉成十字,往各自方向拉,谁先断谁就输。 找好草,用巧劲,看时机,缺一不可。 孟哥儿一人在铺子前玩的时候,最喜欢挖些草来逗丝瓜和毛豆,他觉得他赢定了。 顾翔站在铺子门口,拿着张裁得规整的天师符,胳膊举得发酸。 她今日穿了身亮眼的橙色窄袖襦裙,乌发被同色的系带包成圆髻,簪着朵艳红榴花,原本英气的眉眼多了几分过节的鲜活。 “左、左左——哎又偏了!再往右挪半寸!” 朝酒站在一旁,同样是身橙裙,手里拿着根桃枝时不时点点门板当指挥。 顾翔有些毛躁了,急得脸发热,“朝酒姐,你这左左右右的,莫不是故意耍我,再调下去符都要被我捏皱了。” “谁耍你,端午贴符要端端正正才吉利。” 朝酒继续指挥着,晚雾则挎着一篮子箬叶,“快些贴吧,一会儿还得练练划船,我们可得给卫掌柜拿下她心心念念的金龙舟啊。” 几人穿着同款橙裙,是卫锦云为了龙舟赛去沈记布庄特意定制的。鲜艳又亮眼,她认为这能先从气势上给敌人造成视觉的致命一击。 不多时,陆岚便来了。 他一身玄色劲装,利落的高马尾垂在脑后,几缕用五彩索编就的小辫混在黑发里,格外有少年气。 自然,手里拎着几条黄鱼。 不给卫锦云拿东西来,他心里不舒坦。 卫锦云坐在云来香的长桌前择粽叶,桌上摆着两盆糯米和一些蜜枣赤豆、五花...... “来得够早。” 卫锦云抬眼笑,晃了晃手里的粽叶,“正等着你淘米,你可是答应我了,今日裹粽子的活全揽下。” 陆岚应了声“好”,转身往后院去,放好黄鱼,不多时这两盆糯米便被他淘洗干净。 平江府包粽,多用箬叶,但也有少部分用菰叶,还有用茭白叶裹的,叫作茭秧粽。粽子形态各异,菱角粽、一角粽、方粽,又有小粽子串橙一串,称为九子粽,是孩童最为欢喜的。 至于口味,蜜枣赤豆、咸肉鲜肉......甚至白粽蘸糖,蘸玫瑰酱,滋味都是妙不可言。 卫锦云是坚定的咸粽派,明明祖母做的甜甜点心她吃得不亦乐乎,但是甜粽她一点儿也不爱吃。她认为要将粽子煮得糯糯的,一口油汪汪才香。 但每逢端午,祖母还是会包上两种甜咸粽子,因为祖父最爱吃蜜枣。祖母的粽子,恨不得一半糯米一半肉,裹得比谁家的都大,还会裹一大盆。以至于端午前后,卫锦云的早饭每日都是大粽子一只,再配一碗豆浆,吃得肚饱。 桌上的两盆糯米,一盆拌了豆酱与盐调味,用来包肉粽,一盆则是纯白的糯米,可以拌赤豆,也可以单独包蜜枣。 一大盆肥瘦相间的五花是一早帮她赵香萍专门调味,将整个天庆观前的人都细细数上一遍,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会做酱的了。 两人相对坐在长桌 前,卫锦云杵着下巴瞧陆岚裹粽子。 陆岚捏着片宽大的粽叶,骨节分明的手原是握惯了刀的,此刻拢着青绿的粽叶,倒也是信手拈来。 他将粽叶凹成尖底的漏斗状,手指轻轻压着叶边,再从瓷盆里舀起糯米,添上一大块肉,再覆满。 接着慢慢将粽叶往上折,先折住一侧叶尖,再顺势裹住另一侧,让整个粽身裹得紧实,只留一小段叶尾。随后他取过细柴,扯着绕了几圈,结打得利落又牢固。 他一点都不会勒破粽叶,也不会松垮漏米。扁箩里很快排起一列裹好的粽子,大小匀整又棱角分明。 卫锦云在一旁看得兴起,随口道,“没瞧出来,陆大人这般会裹粽子。” 陆岚抬眼望她,“没办法,答应了阿云。既是供着一整个铺子的人吃,总不能包些奇形怪状。” “甚好甚好。” 卫锦云满意点头,“陆岚是一位很好的人夫。” “什么夫?” 卫锦云没有回他,她瞧他裹粽子的目光很快又落在他脑后的五彩辫上,“你怎的也扎了小辫,像孩子一样。” 陆岚缠着一只方粽,并未抬眼,“母亲编的。小时候她爱闹着编,自打我进了巡检司,每年端午她更要编。” “为什么?” 卫锦云追问。 陆岚将缠好的方粽放到扁箩里,继续道,“母亲说,端午的是长生辫,保平安。阿云,你也知晓长江水寇凶险,我这差事本就是在刀口上讨生活。她便年年给我编,盼我平安。” 他抬眼看向她,“不过阿云放心,若是日后我有什么不测,这些年存的俸禄,还有我名下的东西,都留给你。” “胡说八道,谁瞧得上你那三瓜俩枣似的。” 卫锦云拿着新鲜的粽叶打了他的脑袋一下,“你这般厉害,能把水寇个个砍飞,怎的会有不测?” 陆岚见她急了,嘴角反倒漾出点笑意,“我是说若是......” “没有若是。” 卫锦云打断他,抓起片粽叶塞进他手里,“大端午的,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好包粽子。” “好。” 陆岚轻笑一声,继续低头仔细包粽子。 卫锦云沉默片刻,转身去了后院,回来时很快便往陆岚那边的长凳上坐。 “做什么?” “我也编两个玩玩。” 廊下的风,带着粽叶与糯米的味道。 “大人!” 展文星刚踏进门,就猛地别开眼。 卫锦云坐在陆岚身侧,手拿五彩索,正细细给他编辫子。原本只说编两缕玩玩,可她不用包粽子也不练竞渡,手中的五彩索顺着黑发绕得越来越多。 不多时,陆岚脑后的高马尾已有一半缀上了彩辫,红的、黄的、绿的......丝线混着墨发垂着。 陆岚依旧垂着眼包粽子,任由她在自己发间折腾。卫锦云编得兴起,还在一只辫子的尾端系了朵极小的榴花。 展文星假意咳嗽一声,“大人,竞渡的船都已停置妥当,周遭巡查过,没有疏漏,也无可疑人员。” 即便是过节的竞渡,巡检司也要轮值维持秩序,保证过节的安定。 陆岚头也没抬,将包好的粽子放进扁箩,“做得很好。待粽子煮好,你领些去,给端午上值的弟兄们分了。” “好......咳咳!” 展文星飞走了。 陆岚包粽子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拢叶、填米、缠柴的动作一气呵成。先前满当当的两盆糯米,这会儿已见了底,扁箩里放着得整整齐齐的粽子,连棱角都是规整的。 今日端午,铺子里买点心的客人本不算多,大多是路过打包几样,预备着去河边看竞渡时吃。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进铺子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长桌那边瞟。 一度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2节 “陆岚,你真适合当云来香的宣传模特。” 卫锦云瞧着嘀嘀咕咕的客人们,坐在陆岚一旁打趣他。 陆岚将最后一个粽子放好,回应道,“那我很荣幸。” 说罢他拿着扁箩起身,“我拿去后院煮,你在这儿歇着。” “包了这么多,你不累吗?” 卫锦云跟着起身要帮忙,却被他阻止,“不累,包粽子不比砍水寇简单,这点活计算不得什么。” 待后院的大锅里添好水,将粽子下锅,陆岚便和卫锦云往门口走去。 伙计们正趁着包粽和煮粽的空隙在空地上练臂力,顾翔扎着马步,朝酒和晚雾在练划桨的动作,常司言则在一旁摇着折扇喊口号。 陆岚站在铺子门口,时不时出声指点两句。 “划桨时腰腹要发力,光靠手臂没劲。” “马步再稳些,竞渡时船身晃,脚下得扎得牢。” 不远处两家铺子的活计正探头张望。 其中一人忍不住撇嘴,“这算作弊吧,陆大人怎的还帮云来香指点伙计,叫她们把我们当水寇瞧。” 另一人不屑道,“你怕什么,云来香参赛的都是女伙计,难不成你还划不过一群女子?” “其他的倒也还好。” 先前那人瞧着扎着马步的顾翔,“可你忘了顾翔,这小娘子的力气大得能顶仨壮汉,我估摸着她一拳下去,我都能被打飞!” “不,不要慌。” 另一人看着顾翔当场把常司言给抱了起来,左晃右晃的,有些颤抖道,“我们都是常年干重活的,论耐力未必输她们。那尊金龙舟,是我们铺子的。” 太阳逐渐往上爬,午时也到了。后院厨房大锅的咕嘟声混着粽香飘满铺子,两扁箩的粽子被伙计们盛了出来。 顾翔剥开一个肉粽,肉汁浸得米粒泛着油光,她咬下一大口,满足地叹,“味道调得真好,咸味适口,也好软。” 陆岚特意挑了个肉粽,轻轻撕开。他取来筷子扎在粽上,递到卫锦云面前,“给你,不要弄脏手。” 酱色的糯米里裹着肥瘦相间的五花,香气迎面而来。 卫锦云接过筷子,咬了一大口。 粽子的糯米软而不烂,腌得五花调味得当,被煮得耙耙的,油都融化在了糯米里,肥而不腻。 卫芙菱拽着卫芙蕖的手也跑进来,一进门就嚷嚷,“姐姐,我们闻到粽子香了,要吃蜜枣的。” 陆岚特意给她们两个做了九子粽,串成了一串。 “陆大人真好!” 两人接过后道谢,吃了两个,蜜枣粽甜甜黏黏,像是吃了一块蜜。两人各自拎着两串,又出门去了,准备分发给伙伴们。 她们已经赢了好几场斗草比赛了。 武斗,也完全手拿把掐。 一串串九子粽吸引了一堆孩童跟在后头,尤其是智多星。他的手里虽拿着一只大粽子,但是眼睛却像是黏在了九子粽上,眼珠子来回转,一点都离不开。 吃过粽子,伙计们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便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竞渡。卫锦云锁了门,和伙计们一块划船去了阊门。 阊门河边早挤得水泄不通,路上满是观龙舟的人,不少孩童举着彩色纸鸢在人群里穿梭。 卫锦云身边跟着王秋兰、两个妹妹还有陆岚,好不容易在河岸边寻了处视野好的位置。 河面停着十几艘龙舟,每艘船尾都插着各家铺子的旗号,云来香的橙色点心旗帜在风里飘飘扬扬。 顾翔活动着胳膊,朝酒则蹲在船边检查船桨,晚雾和其他伙计坐到了各自的位置,常司言在一旁给她们递水。 卫锦云的不远处,有家铺子的掌柜正瞧着云来香的龙舟笑,“真有云来香啊,我还以为说笑的。今年有她们在,咱们总算不用垫底咯!” 旁边人的另一位掌柜跟着笑,“就是,顾翔一个人也不能顶半边天啊,新来那几个我瞧着都是细胳膊细腿的,金龙舟是我家的咯。” 两个妹妹气鼓鼓地想去反驳,卫锦云拉住她们,低头给剥枇杷吃,“放心吧,你顾姐姐她们不会让我们失望的,云来香门外的树杆子都不知晓被她们挥断过几根了。” 不多时,河对岸传来一阵铜锣响,竞渡要开 始了。 铜锣声才落,卫锦云立刻朝着河面上的龙舟挥起手,“冲啊小顾!人人包利市!” 卫芙菱和卫芙蕖也举着两个飘飘扬扬的,和龙舟上相同的迷你版橙色小旗子,跟着蹦跳着喊,“云来香必胜!云来香必胜!” 人群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陆岚不知何时扯着根竹竿,将一面写着“云来香竞渡必胜”的超大横幅系在竿头,一手握着竹竿举得笔直。 “大人往年有扎这么多小辫吗,咋还有朵榴花在上头。” 荆六郎剥开展文星拿来的一只酱肉粽子,大口咀嚼。 “小辫而已。” 展文星咬了第二只粽子,“你手里的粽子是大人包的。” 荆六郎一直觉得自己兢兢业业,杀水寇的战绩也是相当了得。 今日险噎死在一只粽子身上。 展文星一边吃,一边帮荆六郎拍背,瞧自家大人挥横幅挥得自得其乐。 这些日子,该习惯的他都习惯了。 铜锣声炸响,十几艘龙舟瞬间往前冲。每艘船上都分了明确的位置,击鼓的,划手,掌舵的...... 云来香的龙舟上,分工格外清晰。 常司言站在船头击鼓,嗓门响亮,“一二!一二!稳住节奏!” 顾翔和朝酒坐在船中最关键的两侧,顾翔力气大,负责主划,朝酒则和其他的伙计们配合她。晚雾在船尾负责掌舵,船身晃得厉害,也没偏过方向。 才出发没多远,旁边一家卖绸缎的铺子龙舟就故意往这边挤,船头像要撞上来似的。 那船头击鼓的人还朝着云来香这边咧嘴笑,“小娘子们,不行就早点退回去,别在这儿碍事儿咯!” 顾翔本就憋着股劲,听见这话更是火大,拿着船桨的手青筋都要冒出来,“这帮小赤佬,追上他们!” “小赤佬”这个词是她跟卫掌柜学的,每次卫掌柜若是碰到些难缠的泼皮,就这般气愤说话。 这定是句骂人的话。 很快云来香的龙舟跟生了风似的,船桨都在水面上划出残影。 原本还落后半头的龙舟,往前冲了一大截,不仅躲开了对方的冲撞,还渐渐追上了前头的队伍。 卫锦云看的激动,大声喊:“好样的,冲啊云来香!” 伙计们的号子喊得震天响,“冲啊!再快些!就快到了!” 绸缎铺的伙计就听着顾翔路过他们,“小赤佬小赤佬”地喊。 实则她们的胳膊早已酸得发麻,可每一次划水都用尽了全力,稳稳超了前面的绸缎铺龙舟。晚雾在船尾牢牢掌舵,哪怕旁边有船想再挤过来,也被她巧妙避开,龙舟始终沿着最直的路线往前冲。 “云来香真是疯了......” “我都瞧不见她们的手了,什么手这是?” “不是不是,这帮娘们要做什么!” 卫芙菱和卫芙蕖的小旗子都快挥断了,“姐姐,赢了!我们要赢了!” 离终点只剩最后丈许时,大家深吸一口气,将船桨往水里一扎。一声水响过后,云来香的龙舟率先撞向终点的红绸带,红绸被船首扯得飘扬。 “第一,云来香是第一!” 卫锦云激动得跟着两个妹妹跳。 金龙舟! 那么大一艘金龙舟,平江府的商会,真是阔绰无比。 商会的人捧着那尊金龙舟走到云来香的龙舟旁。 顾翔浑身湿透地跳上岸,一把接过金龙舟,高高举过头顶,朝岸边的卫锦云用力挥手,“卫掌柜,你的金龙舟!” 云来香不仅点心做得妙,伙计们也个个身强力壮,往那一站便是牢牢一堵墙。 其他铺子里的伙计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那艘金光闪闪的舟被交到卫锦云手里。 赢了比赛,自然要吃大餐。黄昏时下起了雨,众人登上了陆岚帮卫锦云预订好的画舫。 画舫内早已摆开了宴席,桌上摆着橙皮油爆虾、白什盘、卤鸡脚、杂鱼锅......除了精致的菜肴,还有热好的肉粽,连酒壶都系着五彩索。 卫锦云轮番给她们倒酒,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们的臂力真是无人能及!” 葳蕤啃着一块酱肘子,憨笑道,“卫掌柜你不知晓,老大平日里有多狠,我梦里都在划船。” 常司言慢悠悠地品酒,“反正给卫掌柜赢了金龙舟,我们的端午利市定是鼓鼓囊囊的。” “自然自然。” 卫锦云将装着利市的篮子往桌上一放,豪横一喊,“发钱了!” 众人都笑起来,轮番争夺。 画舫顺着河水缓缓漂着,其上满是笑声。 卫锦云又被伙计敬来敬去,脸颊泛着醉红,最后实在撑不住,便顺势窝进身旁陆岚怀里。 陆岚无奈又纵容地接住她,指尖轻轻揉着她的后颈,对众人低声道,“我带她去醒醒酒。” 他打横抱起她,脚步轻缓地往画舫甲板走去。推开门,细密的雨丝飘了进来。 他抱着她坐在甲板的廊柱旁的椅子上,垂眸看她,“阿云,这艘画舫还记得吗,原先祖父请你做船点,就是这艘。” 卫锦云眯着眼睛左瞧右瞧,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迷迷糊糊应着,“嗯......怪不得这么眼熟,连栏杆的位置都一样......水寇从这里翻上来。” “当时的阿云,是很厉害的小娘子。” “厉害......我当然厉害......” 卫锦云闭着眼回应。 陆岚笑了笑,轻声问,“那阿云,你原先跟我说的,陪我去巡江,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3节 她瞬间清醒了些,抬头望着他,“左右最近的事都很顺心,去的又不久。” “没几日,趁着梅雨去吧,江风很凉快,不会让你在铺子里闷闷的。” 陆岚抱着卫锦云,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先前定的婚期在明年开春,这才入夏,还要等好久......好慢。” 卫锦云被他说得笑起来,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玩起他的长生辫,“陆岚你恨嫁啊你,待工场造完,新宅搬好,也不慢了。” “好。” 陆岚任凭她将他的长生辫在脖颈处扫来扫去。 “过几日,我就带你去看长江水。” ----------------------- 作者有话说:阿云:长生,把陆岚所有的头发都编成[托腮]辫子。 陆大人:她真好,好想把她揣兜里。[可怜] (今天我生日,能吃个营养液馅的粽子嘛[撒花] 第91章 长江夜游 近六月,江南又入梅。 天时常下雨,灰蒙蒙的一片,将整个平江府都罩进一片潮湿的水汽里。 “姐姐,我的裙子晾了三日还潮潮的。” 卫芙菱坐在小几旁用朝食,看着窗外的雨下了又下,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忍不住长吁短叹。 她感觉年龄长一岁,她心中的烦恼就会多一些。 “衣裳也黏在身上好难受,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 出太阳。” 卫芙蕖将一口面包咬着嘴里,眉头微蹙,“最近去溯玉轩的路上,石板上长了好多青苔,菱姐儿毛毛糙糙的,跌过两跤了。” “啊?摔到哪里没有?” 王秋兰坐在对面给她们俩分煎鸡蛋,忙放下筷子拉着卫芙菱左瞧右瞧,“菱姐儿怎的不说。” “祖母不要瞧了。” 卫芙菱像是被挠了痒痒肉,直笑,“没有没有,春日里跟着香香姐姐锻炼,身体特别好。如今我可稳了,都是智多星在摔跤......每次我脚打滑,会在屁/股着地前拉住蕖姐儿胳膊的。” 卫芙蕖无奈地吃完最口一口面包。 还好香香姐姐功夫教得好,不然便是两个人一起摔屁/股蹲。 “今日穿雨靴去吧,新做的,不会打滑,但你们还是在要走慢些,别疯跑。” 卫锦云叫顾翔拿来了她订做的雨衣和雨靴。 斗笠是王娘子编的,其上的竹篾编得很细,蓑衣则用了好些蒲草。雨靴用了水浸的皮料,内里衬了软绒,踩在积水里也不沉。至于靴底,卫锦云还找了制鼓匠人浸了生漆,刻了些防滑纹。 穿件雨衣与雨靴就能把全身都遮住,总比两人撑伞总是撑得东倒西歪,就为了遮挎包里的书,防止受潮来得好。 待她们用完朝食,卫锦云就仔细帮着系系带。两人穿上雨具,就像雨天的钓鱼翁。 卫芙蕖抬眼望她,目色认真,“姐姐,你跟陆大人去长江巡查,可千万不能下水。” 卫锦云挑了下眉,随即笑出声,“我又不捞鱼,下水做什么?” “去年梅雨季你还追着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在我们家铺子门口。” 她半点不让,“管他叫什么,我怕你看见又控制不住自己。” 卫芙菱在旁点头如捣蒜,自己戴上了她的斗笠,“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噢,我们是不会跟去发光发亮的。” 她们穿戴好雨具,“狠狠”警告卫锦云多次,才转身拉着手去上学。 “两位小掌柜可真凶啊。” 葳蕤嬉笑路过,拿了些新的花笺回喵喵面包工坊。 卫锦云觉得,待她垂垂老矣,她的两位妹妹还会在她眼前念叨—— “想当年,我姐姐她......” 梅雨季的雨缠缠绵绵,下个不停,可喵喵面包工坊和云来香之间的门帘一掀,满室暖香便混着人声涌出来。 收了伞的食客们抖落伞上雨珠,在桌旁坐下不久,很快就听见一旁挤着小娘子们的欢声笑语,还有“咪咪喵喵”的叫声。 “依我看,这只总抢羊乳喝的,力气大,就叫大翔。” 顾翔瞧着逐渐泛圆的一只狸奴,“像我像我。” “那这只可以叫木木吗?” 阿木侧着头看,“它都不叫,吃的也少,木木的,阿娘说我小时候也这样。” 常司言难得没捧着话本,正逗弄总是扒拉她的那只,“这只爱捣乱的,叫什么......” 日子在吵吵闹闹中一晃而过,六只小狸奴转眼就长大了不少。眼下正是闹腾的时候,抓坏了不知多少陆岚带来的剑麻绳,连官袍都敢乱抓。 元宝见卫锦云和陆岚成日一只接一只喂小狸奴们,变得委屈巴巴,小鳅也吃得少了,见到陆岚也不爱抓着他了。 两人大手一挥,必须给小狸奴们找新主人,元宝大人生气,真的很不妙。 故,最近的喂养都交给了铺子里的伙计,元宝才愿意再钻到卫锦云的床里去。 “小常,我走后铺子的营收和牛乳的进出账,还有水兵那边的面包订单,就全托给你了。” 卫锦云递给常司言一本新账本,上面已用标注好每日需核对的条目,“尤其是枫桥工场的建材采买,每一笔都要记清。” “交给我?我我我......” 常司言立刻直起身,从一堆小狸猫里面扒拉出来。 “对,祖母那里在做夏衣,只能给你了。” 她见着卫锦云挑眉的眼神,马上拍着胸膛,干脆道,“放心吧卫掌柜,小常没有问题!” 常司言把账本往怀里一揣,催促她,“卫掌柜你快些走,再耽搁,陆大人该望着云来香的方向,变成石头了。” “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回来你就会发现云来香被小常带的更上一层楼,一日净赚起码三十贯!” 常司言点点头,冲她比了个三。 卫锦云被她逗得一笑,便背起一早收拾好的家伙什,撑伞踏进雨幕,划她得心易手的乌篷船。 阊门码头很快就到,卫锦云背着箩筐,站在自家乌篷船的船头冲着陆岚招手,示意他来搬东西。 舱里准备了好些东西。一筐是给水兵们准备的点心,另一筐装着些生姜驱驱江上的寒,连干净的绢帕与伤药她都备了。 陆岚正指挥着规整船只,见了卫锦云的乌篷船,他立刻过来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船绳。 “怎的自己划过来,我忙完会去接你的。” “我眼下可是专业的船娘,你忙你的便是了。” 卫锦云笑着跳上岸,用手巾帮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我还带了些点心,每次巡江你只带一船人,够分的。” 陆岚让她进船,她却摇了摇头。 “我不进这里头了,官船是公务用的,即便是你自己定的巡查规矩也不好。” 卫锦云指着乌篷船里的东西道,“我自己订了船,你将我带的东西都搬上去吧,我跟你后头啦。” “你让我别管,原是都安排好了,阿云考虑得这般周到。” 陆岚没有再多要求,只是让人去搬她给水兵们准备的点心。 展文星搬了箩筐,路过他时,他清晰地瞧道了里头惹眼又香甜的点心。 是粉色的。 她从前做了送给他的。 定胜糕。 陆岚低声失笑。 “你傻乐什么呢......我有分寸的,你放心去规整队伍。” 卫锦云往后跳上了一艘船,伸手撩开船帘,“江面上见,但是陆岚你可别让你的官船走太快,把我这小船甩远了。” 这话逗得陆岚笑声朗朗,也不再坚持,叮嘱道,“注意安全,有情况就放信号火,我让人拿些过来。” 他转身登上官船,岸边的水兵与百姓纷纷挥手。卫锦云待官船缓缓驶离,才吩咐船娘开船。 斜风细雨里,官船在前,商船紧随其后,两道船影划开江面的雨雾,朝着长江方向而去。 商船的甲板廊下铺着软垫,卫锦云斜倚着船舷坐下,手里捧着杯热茶。 雨丝斜斜,长江一眼望不到头。 上次从江宁府回来,也是梅雨时节,行在长江上。她当时只觉得暑气炎热,一直在照顾妹妹,满脑子也都在盘算回平江府后如何挣钱,根本没有闲情逸致欣赏江面好风光。 眼下钱也挣了,日子蒸蒸日上,不知过得有多舒坦,得将陆岚这念念叨叨的念想先断了再说。也不知晓他为什么这么想带她来长江。 她欣赏了一会儿雨景,便将自己箩筐里的东西规整出来,在廊下支起了小泥炉。 左右船上只有她和船娘两个人,自己总不能在长江看好几日的风景,就将铁匠铺新打的锅带来研究新品了。 老程已经和王木匠一样,对卫锦云要研究的新东西有上瘾趋势,成日问她—— 卫掌柜,这次锻什么锅,要不我锻个莲花锅子给你?茉莉,茉莉的如何?万花丛中过,锻锅找老程。 卫锦云要了一口锻三十个花型孔的锅,做鸡蛋仔用。老程只用一日半就缎完了。 香香甜甜的鸡蛋仔单吃就已经足够香甜,若是在夏日里挤上不同口味的果酱牛乳冰。 那滋味,更是妙不可言。 卫锦云很喜欢吃鸡蛋仔。 小时候她最盼的就是课间十分钟。学校管得严,卖鸡蛋仔的老爷爷就推着辆车,停在围墙外。也不用他吆喝,他们早摸透了时间,铃一响就往围墙根跑,隔着栏杆递凑的钱。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4节 老爷爷总是笑眯眯的,做鸡蛋仔的手稳得很,先往锅里刷层油,舀一勺黄色的面糊倒进去。他盖紧锅盖,转着锅柄晃两圈,等面糊在花朵似的锅里里填满,再翻个面继续烤。 没一会儿,金黄的鸡蛋仔就熟了,他用小钩子一个个勾出来,装进透明的塑料袋里,一袋刚好一锅,只要五块钱。 那时的鸡蛋仔是松松软软的,有些湿润的,咬开能尝到淡淡的蛋香和奶香,样子也像小花朵。他们一堆人躲着,分着吃。 后来卫锦云长大了,也买过鸡蛋仔。可大多是脆脆的,虽也是奶香气十足,像是再也找不到那种拎着塑料袋的花型小鸡蛋仔的味道了。 卫锦云将新打的鸡蛋仔铁锅架在泥炉上,她碗里磕了鸡蛋,加了些牛乳与糖,筛入面粉搅匀,想要复刻小时候的鸡蛋仔。 陆岚的官船就在前方,她自己呆着却半点不觉得无聊。江风吹过来微凉,鸡蛋仔在慢慢烹熟,她又在一旁的泥炉里煮了水月茶,热气腾腾的。 这艘商船很大,但偌大的船里只载着卫锦云和船娘怡娘两人。 怡娘的身形壮实,是一位很厉害的船娘。她一伸手,手臂上能看见常年摇橹练出的线条。她会撑船,会掌舵,应对江里的小风小浪都不在话下,连搬卸货物都很利索。 怡娘坐在船舱里跟着官船,就见卫锦云端着碟才出炉的鸡蛋仔走过来,香气十足。 “怡娘,尝尝这个。” 卫锦云把碟子递过去,金黄的鸡蛋仔还冒着热气,她特意拿了些竹签插在上头。 怡娘的媳妇儿和孙女也喜欢吃云来香的点心,有时也会打包带回家给她尝,她觉得味道很好。她时常跑船,云来香开张这么久,竟没有去过一次,也只在卫锦云来阊门找陆大人时偶尔会碰到瞧上一眼。 她没想到她会雇她的船。 从她上船起,她就一直注意着她。但她毕竟是东家,还与陆大人定了亲,她有些胆怯,不敢搭话。 眼下这卫掌柜竟亲自来船舱找她,她脸热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快尝尝吧。” 卫锦云见她发愣,又晃了晃手中的盘子。 怡娘见她这样客气,便不再推辞,拿起一根竹签,叉起点 心尝了一口。 鸡蛋仔被咬开的断面能看见软软的内里,蛋香混着奶香在嘴里散开,这一口一个的小点心尝起来非常松软。 “味道如何?” “特别好。” 怡娘使劲点点头。 卫锦云自己也尝了一口,笑道,“我也觉得特别好。” 她在船舱里和怡娘闲聊了一会,跟着学学如何摇橹行船,逗得怡娘手把手教她,直乐呵。 “哎唷。” 卫锦云学得有些恼了,“竟这样难,我还以为跟划乌篷船一样简单。” 怡娘在一旁笑,“哪有这般快学会的,若人人一学就会,我这摇橹饭可就吃不成咯。这船要扬帆,得看风向调帆角,水流急的时候还要算着潮汛,里头的门道多着呢......就像我学不会卫掌柜的妙手点心,是一样的。” 卫锦云在一旁瞧了一会,又不信邪地上手了一会,很快就到了午后。 她两壶茶喝下去,只有个水饱,便道,“怡娘,我们午食吃烧烤如何?” 怡娘“啊”了一声。 卫锦云端着茶碗回,“陆岚一早拎了好几桶鱼虾上船,怕我饿死在船上。” 怡娘笑起来,“那是陆大人关心您,怎的到您嘴里就成怕饿死了。” “不说他了。” 卫锦云放下茶碗,“我早把铺里的铁架也带了来,你先跟着,我去小厨房准备,好了就喊你过来吃。” “都听您的。” 怡娘点点头。 卫锦云转身钻进小厨房,从箩筐里取出那罐花了大价钱买的蕃商香料,她切了满满一碗蒜末,调了碗豆酱、糖盐混着的酱汁,又把提前泡软的索粉捞出来沥干。 不多时,她就已经在廊下支起了铁架,泥炉里的炭火也燃得正旺。 她用刀在黄鱼身划了几道口子,塞进姜片与葱段,抹上香料与酱汁,又将虾开背铺满蒜末,扇贝撬开壳,铺一层索粉,螺肉、自己带的肉干......能烤的她都烤。 鱼虾一上架,炭火滋啦作响。卫锦云一边欣赏江风雨景,一边慢烹慢烤。 黄鱼的外皮渐渐金黄发脆,蒜蓉虾的蒜香裹着虾鲜,扇贝上的索粉吸饱了鲜汁,滋滋冒泡,螺肉更是收紧姿态,瞧着就紧实弹牙...... “唰啦”,一把香料撒下去,香味顺着江风飘向官船。 展文星往商船上探头探脑,咽了咽口水,“大人,我快被这香味勾晕了,卫掌柜这是在做什么。” 荆六郎站在一旁,“显而易见,在烤大人特意给她送的鱼虾。” 展文星咂咂嘴,“我也吃过烤鱼虾,怎的没这么香?” 荆六郎瞥他一眼,语气了然,“显而易见,卫掌柜舍得用香料,闻着就很贵很贵的那种。” 卫锦云坐在廊下,手里拿着插着竹签的,烤得金黄的黄鱼,咬一口外脆里嫩,鱼肉的鲜香四溢。 她时不时起身,端着烤好的鱼虾往后舱递。实则江风很大,有着风帆完全能靠风来行驶,但怡娘怕跟不上官船,还是坐在船舱内的橹旁。 怡娘尝了一只蒜蓉虾,虾肉裹着蒜香,鲜嫩多汁,好友一股浓郁的香料味。 她忍不住一盘全吃了。 卫锦云坐回廊下,取出一小坛秋露白。她倒了一杯捧着,小酌一口,酒味醇厚,烧烤鲜美,只觉得浑身都舒展开来。 江风、烧烤、美酒,这日子真是圆满。 怪不得苏大家能写出《赤壁赋》,她都想作《长江赋》了。 雨渐渐小了些,卫锦云拿起一串黄鱼,朝着不远处的官船晃了晃,大声道,“陆岚!你要不要来尝尝?” “我要我要!” 官船甲板上,展文星迎着风喊。 荆六郎白了他一样,“是叫你吗,你就应?” 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相信陆大人与我们同甘共......”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绯色身影从官船舷边跃起,稳稳落在跟着的商船甲板上。 “苦。” 荆六郎吸了吸鼻子。 卫锦云晃了晃手里的烤虾,对着刚跳上船的陆岚弯起眼,低声道,“嘬嘬嘬......陆岚过来,给你吃。” 陆岚听见这声登时一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没接虾,只扫了眼她泛红的脖颈,“秋露白很上脸,先去舱里睡会,你这酒蒙子。” “我还没烤完呢。” “能让他们也吃吗?” “完全可以!” 有了她的允许,陆岚便朝官船招了招手。 下一刻,展文星和荆六郎就一前一后跳了过来,跟一阵风似的,完全不需要船板。 “香料也带去吧。” 卫锦云喊住他们,指了指廊下的香料罐,“少了这个,味道差远了。” 展文星忍不住咋舌,“卫掌柜,这可是您花大价钱买的......” “她阔绰,带过去。” 陆岚打断他。 荆六郎抱着香料罐,忍不住欢呼,“卫掌柜对弟兄们真是天下第一好!” 两人说着,无情铁手一左一右架起泥炉就往官船跳。 陆岚站在她身旁,“我晚些再来看你,快去睡会,一大早又做了定胜糕。” “你如何知晓我做的?” 卫锦云还是拿着那串虾朝他晃悠。 “我就是知晓。” 卫锦云也不多争辩,见陆岚低头咬住了她手里的虾,心满意足。 她钻进船舱里净手漱口,很快就睡了过去。 雨丝飘摇。 她睁开眼时,舱内昏昏暗暗的,朦胧里见榻边坐着个人影,那双绿眸却有些亮。 她往后缩了缩,呼出一口气,“陆岚,你怎的在这,想吓死我?” 陆岚指了指自己的腰,“噢,我没办法。” 卫锦云这才发现自己竟压着他的衣角。 她慌忙起身,揉了揉眼睛问,“怎的这么黑了?” “黄昏过了,按规矩夜不行船,我来看看你。” 卫锦云嘀嘀咕咕道,“那都晚上了,你回去睡吧。” 陆岚挑了挑眉,“嗯?” 卫锦云语重心长回,“小陆啊,我们还没成亲呢,你这总待在我船舱里......” 陆岚低笑出声,他没多说,只从一旁拿过外衫,伸手替她披上。 “夜里江风凉,别冻着。起来,我带你见个朋友。” 不等卫锦云反应,就拉着她往外走。 “什么朋友?” 卫锦云被他引着到了廊下,夜风拂过衣摆,她追问,“那些水兵我都认识。” “是旁的朋友。”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5节 陆岚松开她的手,拿出啸抬手放在唇边,吹出清亮的声响。 很快,不远处的江面忽然翻涌起来,一道银白的身影破水而出,又缓缓落回水里。 卫锦云抹了抹眼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再看一遍。 “白鱀豚!陆岚,是白鱀豚啊!” 她在课本与视频中见过早已不见踪迹的生灵,此刻活生生在江面上游弋! 陆岚望着江面游弋的银白身影 ,自然道,“嗯,长江里有很多,这是我的朋友,叫团团。” 陆岚又吹了一下啸,白鱀豚就摆着尾鳍游到船边。 陆岚蹲下身,温柔地抚过白鱀豚光滑的脑袋,轻声道,“团团,带你见我喜欢的人。” 卫锦云站在一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回,“它......它是活的?” “自然是活的。” 陆岚抬头看她,绿眸里映着江面的微光,“你从前没见过?” 卫锦云使劲摇头。 “那要摸摸它吗?” 陆岚朝她伸出手,示意她靠近。 卫锦云咽了咽口水,“可以吗?” 正说着,白鱀豚忽然朝着卫锦云喷了口细水,溅得她手背上凉凉的。 陆岚却无奈地拍了拍白鱀豚的脑袋,“团团,别胡闹。” 许是听懂了,白鱀豚温顺地停在船边,还主动把脑袋往卫锦云手边凑了凑。 卫锦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它光滑微凉的皮肤时,心脏都跟着狂跳。 软软的,是白鱀豚! “要喂它吗?” 陆岚从舱里拎出半桶鱼虾,递了几条给卫锦云。 “要!” 卫锦云学着他的样子,把鱼虾轻轻放在团团嘴边,看着它灵活地含进嘴里,兴奋地愈喂愈多。 陆岚在一旁摸它的脑袋,笑着问道,“团团,她生得水吗?” 团团摆了摆尾鳍,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他又追问,“那她好吗?” 它再次回应,尾鳍拍起的水花溅在两人脚边。 陆岚抬头看向卫锦云,绿眸里满是笑意。 他的声音裹着江风,清晰地传进她耳里,“团团,她是我的未婚妻。” 卫锦云低着头,拿着小鱼轻轻递到团团嘴边,看着它温顺地含住,尾鳍还会轻轻扫过船板,溅起水花。 偶尔被团团喷到水,她也只笑着躲一躲。 两人陪着团团玩了近半个时辰,直到桶里的鱼虾见了底,才作了告别。团团摆了摆尾鳍,朝他们发出几声轻鸣,缓缓游向江心,银白的身影渐渐融进夜色里。 卫锦云还望着江面,雀跃道,“喂它好开心啊,总算把它喂饱了。” 陆岚站在她身边,“喂饱了啊。” 卫锦云用力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岚在一旁用手巾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湿漉漉的手。他的绿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那眼下,该喂我了。” ----------------------- 作者有话说:锦云:啊!白鱀豚![撒花] 陆大人:带着阿云到处炫耀[星星眼]这是我的未婚妻噢 (白鱀豚未被宣布灭绝,但已经找不到了,这是遗憾[托腮]。老婆吃过那种小花朵鸡蛋仔吗 第92章 是避火图 卫锦云瞥了他一眼。 陆岚低声笑了笑,“好了,回去吧,外头风大。” “再待一会。” 卫锦云的目光落向远处,“我喜欢长江的夜景,很漂亮。” 一阵风恰巧卷来,将她颊边的碎发吹拂而过。 “其实......” 卫锦云踮起脚伸手,轻轻捏了捏陆岚的脸颊,“你师父在云来香的时候,总说你年少时很爱笑,香香也会说你小时候会爬树摸鱼,你的手下们,平江府的人,都很喜欢你。” 陆岚稍滞了会,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将自己的脸覆上她的掌心。 “阿云莫操心这些,我知晓,以后会的。” 他从前执拗着鹤如的事,可她一直跑在他的前头,笑着将手伸出来,抓住他,带他往前走。 细雨初歇,她站在他跟前。 今夜的月色也很美。 陆岚把脸颊放在她的掌心中轻轻蹭,“只是今夜过后,我要去查大小河道,怕是没功夫陪你。你在商船上待着,无趣了就瞧话本,船上还有钓具和渔网,或是......” 他把啸塞进她手心,“用这个叫团团来陪你,它很听你的。” 卫锦云点点头,“我不无聊,这儿很好玩。” 卫锦云围着铺子和工场转悠了那么久,眼下就像是出门放松。她喜欢吹江风,看美景还来不及,怎会觉得无趣。 “但,陆岚你先站这儿,别动。” 卫锦云想了一会,推着陆岚站到船舷边。 陆岚依言在一旁站定,墨发马尾,身姿挺拔,红色官衣在江风里舒展。 卫锦云绕着他转了两圈,目光从他肩甲的衣褶扫到腰间的刀,忍不住点头,“对,再对着江风些,刀横在一旁,这姿态好看。” 见他照做,她伸手轻轻扯了扯他官衣的领口,夸赞道,“陆岚,你可真是一位意气风发的江东少年郎!” 陆岚忍不住笑出声。 在她身旁,真的会有不开心的日子吗。 卫锦云在一旁欣赏了很久,陆岚才准备转身走。 但他却又停住,回头看她,“我去前头官船了,附近我都查过,没有危险,夜里若是......” 话没说完,卫锦云飞快地垫脚在他唇畔印下一个吻。 陆岚满意拂了拂自己的唇,他站在原地垂眸看她,“阿云,我方才那样说,是戏言。” “噢。” 卫锦云瞥了他一眼,“那你快走吧。” 他低头看她的手。 她是攥着他的衣裳,然后让他走吗? “罢了,我就知晓你多吃两碗酒,便又要胡闹了。” “你这幅性子......” 陆岚任由她攥着,并没有要立刻回官船的意思,“前阵子我路过钱记书社,顺便去了趟。” 卫锦云满是茫然,“去书社做什么,有案子吗?” “不是,怎的,陆大人就不能买两本书瞧瞧?” 陆岚挑了挑眉,倚着一旁的船栏继续道,“是常司言那本书,我想瞧瞧她到底写了些什么,就顺道去排了会儿队,买了十本。” “十本?” 卫锦云吃惊道,“她那书抢都抢不到,你竟买了这么多!” “嗯,我手快,后来钱掌柜还额外送给了我一本书。” “送的?” 卫锦云更诧异了,常司言的书向来紧缺,一本热销,钱掌柜哪会轻易送人。 就算是陆岚也不行。 钱掌柜是比她还钱串子的钱串子。 “自然不是送常司言的那本。” 陆岚顿了顿,一本正经道,“是本避火图。” “避、避火图?!” 卫锦云呛了一声,咳嗽道,“不、不是,钱掌柜他吃没......” 话没说完,陆岚忽然俯身,手臂一揽便将她横抱起来。 陆岚低头看她,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脚步稳稳往船舱走,“我瞧你白日在商船上睡饱了,这会儿怕是一点都不消停,正好......” “不正好。” “正好。” “不正好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6节 ,陆岚你是一位好青年。” “正好,你方才还不是说我是意气风发的江东少年郎。” 船舱在夜色中沉浮,昏昏暗暗。 潮湿的江风从未关的雕花木窗外吹起来,混着两人的热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彼此的气息。 陆岚将卫锦云放在铺好的软褥上,她屈起的膝盖抵住了他的腿。 “来真的吗” 昏暗中,卫锦云的眼睛显得格外亮。 果真是白日里睡多了,她没有一点儿困意,眼下陆岚就在对面,一览无余。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又热又痒。 “你猜。” 卫锦云想说的所有话,被骤然压下的唇堵了回去。 不像于往常的温柔,反而是不容置疑的掠夺,撬开齿关,深入腹地。 昏暗里,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急促而混乱。 他的手牢牢扣着她的后颈,不容她退却分毫,另一只手已环住她的腰,将人更紧地按向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肺里的空气都快耗尽,陆岚才稍稍退开方寸之间,鼻尖仍亲昵地蹭着她的额头。 “阿云今日给我做的点心很甜,豆沙味......” 他哑声说,指腹摩挲着她微微红肿的下唇,“我很爱吃。” 陆岚的右手总是戴着弽,黑色皮质的手套覆盖,与手腕相连,包裹三指,露出两指,能全然防护拉弓时与弓弦的摩擦。 他善刀/枪,箭术也极其高超,好在弽保护了他的掌心,只留下淡淡薄茧。 陆大人既然善箭术,修长的指节灵活能张弓搭箭,旁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熟练地精准擦过。 “所以,我眼下饿了,还想吃点心。” “陆岚......” 卫锦云浑身一颤,下意识蜷缩,却被他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动弹不得。 “陆岚在。” 陆岚低笑着,另一只手竟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样的东西。 他将那图册塞到卫锦云颤抖的手中,唇再次贴近她的耳廓。 “给阿云看书。” 他的咬过她的耳尖,引来又一阵战栗,“你自己瞧瞧,我们眼下做的是哪一页。” 话音才落,他的头已然埋下,隔着百迭裙,精准地俘获吮咬。 “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万一掉出来!” 卫锦云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恍然间扯到了他的发带,墨发很快披了满肩。 墨发垂落,百迭裙也垂了。 窗外江风吹拂,涟漪阵阵,江水潺潺。 这些细微又琐碎的声响,此刻却在寂静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清晰撩人,间或夹杂着他用齿尖不轻不重的啃咬。 “你翻对......我便不尝了。” 他含糊不清地命令,唇舌却愈发热烈,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 方才卫锦云还很目色清明,精神得很,如今真是神智昏沉,几乎将她吞没。 真是色令智昏! 她手指抖得厉害,胡乱地翻动着手中的画册,纸张哗啦作响。 “找不到......” 船舱本就昏暗,浑身奇怪的痒意让她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册子上那些图画,“找不到,陆岚你这本是假的!” 卫锦云几乎是狂乱地翻着,越瞧越脸热,可哪一页好像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让她找到。 陆岚在她揉皱衣料后终于抬起头,脸上亮晶晶的,潋滟一片。 甜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雨早就不下了,江畔月圆,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 他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水色眼眸,再次俯身后轻笑道,“再找找。” 陆大人尝点心一直是细品慢咽,似是桂花绿豆糕,先慢慢吮松软的糕体,再尝内里的桂花蜜。要全然尝尽不浪费,甜腻鲜艳的赤豆也不能放过。 他模样生得好,五官优越,鼻梁一直很挺拔。 鼻梁轻轻来回,也能照顾得很好。 “陆岚......不要咬。” “还吃酒胡闹吗。” “我这个月都不吃酒了......” “嗯。” 陆岚轻声回应着,“可我也还没找到。阿云,哪里会欢喜,要与我讲。” 攀谈间,她的脚尖骤然绷直,脚背弓起优美的弧线,陷入柔软铺褥的十指也收紧,一只手无助地穿过陆岚浓密的墨发间。 “原是这里。” “陆长策!” 回应她的只有啧啧水声。 到底是想推开,还是想按向更低处,连她自己都已分辨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江风仍在吹拂,卫锦云歪靠在枕上,眼睫垂着,显然并不想睁眼。 陆岚端着盆进来,放在榻边矮凳上,试了试水温,将手巾拧得半干,替她轻轻擦拭。 “怎的回事。” 见她眼都没睁,只蹙着眉哼了声,笑了笑,“怎的这会儿成了没精神的卫掌柜?” 卫锦云闭着眼喃喃,“坏东西,我不想搭理你......” “我是。” 陆岚替她擦完手,“好好睡,等我忙完。” “你等一下。” 卫锦云睁开眼将陆岚给叫住。 陆岚俯身过去,她便坐在床上,一点一点给他编了个小辫。 “就一个吧,藏在里头。” 卫锦云瞥了他一眼,“出去巡查还是严肃些好。” 接着她打了个哈欠,又重新躺回原位,闭眼低声念叨,“注意安全,巡检使大人。” “好。” 他在她的指尖落下一个轻吻,起身时仔细将窗户掩了大半,只留条细缝透气,关门的声响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岚踏上官船时,展文星还站在甲板上。 夏日长江,美景风光无限,不似去年,太平得很。 “大人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见他墨发垂肩,好像里头隐隐藏着一条小辫。 “她睡了。” “那大人也早些歇息,明日还忙呢,小的这就去给您烧热水洗漱沐浴。” “不用。” 陆岚迈步往舱内走,“用冷水挺好。” 展文星挠挠脑袋。 梅雨季难得歇了雨,晨光把长江面洒得粼粼发亮,商船静静泊在官船旁,藤椅上的褥子液被晒得暖烘烘的。 卫锦云歪靠在椅上,一边喂团团,一边抬头望着天边泛起的彩虹。 时不时翻一翻常司言的话本子。 这是什么狗血话本? 为什么报恩狸奴报着报着便报到别的地方去了?理应对主人多送金银珠宝才是。 “卫掌柜,大人昨儿让人搬来的鱼虾,这都堆了六桶了。” 怡娘系着攀膊,慢悠悠走到甲板上。 卫锦云低头瞥了眼不远处的木桶,回应道,“他搬他的,我喂团团,我自己钓。” 她拎起一旁的钓竿,饵钩甩进江里,水面“哗啦”一声,银白的身影从水里冒出来。 团团尾鳍轻轻一摆,竟把鱼群往钓钩附近赶,溅得卫锦云身上都是水珠。 有了团团的帮忙,卫锦云钓得不亦乐乎。 商舟蓑笠卫掌柜,独钓满满长江鲜。 夏日长江里最常见鱼,都被卫锦云钓了个遍,怡娘还下了网,一网便是鲥鱼和小蟹满网爬跳。 这时的长江没有修坝,卫锦云见着了很多她从未见过的江河动物。它们鲜活自由,路过她时,空气里还有芦苇的香气。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7节 团团似是引来了不少新伙伴一起来瞧她,白鱀豚在长江里跳跃,数不清的圆滚滚的江豚也跟在后头,有来有回。 卫锦云将陆岚给她的鱼虾一股脑儿全喂给它们尝,它们围在商船旁,像是知晓跟着团团能有鱼吃,不用自个儿抓。 待大家吃累了,玩累了,卫锦云就摸摸团团的脑袋与它们告别,让它们潜回江中。 怡娘动作麻利,在甲板上支起泥炉,将铁锅烧得冒了烟。 卫掌柜这两日一直在研究她的新点心,一会是甜糕,一点又炒螺蛳,她瞧着这螺蛳,念叨着要做什么螺蛳粉,还跟她求讨腌酸菜秘方......作为船家,她自然不能总是让她掌勺。 恰好卫掌柜钓上来的鱼里有鲶鱼,鲶鱼少刺肉肥嫩,最适合做酸汤鱼。 她将鱼骨鱼块下了油锅烹炸,熟后放了自家腌的酸菜,倒上骨汤,又撒了一把卫锦云自带的花椒粒。 她这一行总是行船,或是遇到晕船的客人,她便给他们做酸菜吃,酸溜开胃。 汤沸时,汤底的热气往上飘,怡娘便将用蛋清腌好的鱼片往里头烫。 卫锦云坐在一旁,等怡娘盛好米饭,便夹了一筷子鱼片。 没有辣椒的酸汤鱼,滋味也是妙不可言。 鲶鱼是现杀现片,鲜滑爽嫩,酸汤的算混着花椒的麻,开胃十足。 酸汤鱼里的酸菜也是点睛之笔,将酸菜往才出锅的米饭上头一放,用勺子擓上一些鱼汤汁,吃一大口,舌尖都是酸麻鲜香。 现钓先吃,果然鲜美无比。 若是长江上能造个小宅,卫锦云立马搬进来。 “卫掌柜慢些吃,锅里还多着呢。” 怡娘笑着给她添汤,自己也夹了块鱼,“这长江的鲶鱼就是好,肉质肥嫩,做酸汤最是入味。” 卫锦云吃得酣畅淋漓,望了望不远处的官船,又开始研究起她的螺蛳粉。 日子在江风与鱼鲜里慢慢淌。 白日里若不下雨,卫锦云总爱坐在甲板藤椅上,钓竿一甩就是大半日。 团团最会凑趣,扫着水把鱼群往钓钩旁赶,没一会儿竹篓就装满了鲥鱼、鲶鱼......偶尔还能钓上几尾肥美的黄颡鱼。 到了饭点,怡娘的小灶在甲板上支起来,和她一起研究各式各样的菜肴和点心。 午后歇雨,卫锦云便逗团团,看它银白的身影在水里翻涌。 但这般钓鲜、品鲜、逗鱼的日子没过几日,陆岚的长江巡查便到了头。 商船驶回阊门码头时,卫锦云的乌篷船上装满长江的鲜味,这些都是她的战利品。 她把船桨往船上一扔,奔进云来香的门,扬着声音笑开了。 “哈哈哈,你们的卫掌柜回来了!” ----------------------- 作者有话说:锦云:[爆哭]这上面没有 陆大人:[好的][好的][好的]我爱吃点心 (我发了个番外评论,老婆有相看的番外可以在下面留言[彩虹屁] 第93章 蜜桃酥山 天一热,知了又闹得烦人,让人睡不了安生觉。 且又出大事了! 卫芙蕖和卫芙菱蹲在墙角下唉声叹气。 墙角的西瓜藤苗被她们照顾得当,每日太阳晒得人蔫蔫的,早上起床和从溯玉轩下学,自个儿都来不及喝两口水,但肯定是要先让西瓜藤苗饮上一口。 这几只小瓜也很给面子,长得圆滚滚,翠绿翠绿。 结果。 祖母取了一只,“咔嚓”一刀下去。 是白瓤,还没味儿...... 又一只下去,只能瞧出一点微粉。 “凭什么这丝瓜藤长得这般好。” 卫芙菱伸手戳了戳垂下的丝瓜,“再过几日,它就能吃了,不知祖母这次是炒毛豆、炖丝瓜汤,还是吃丝瓜炒蛋......” 卫芙蕖叼着牙刷子接过话,“祖母说那老贩的苗是黑心苗,找了半条街都没见着人。丝瓜苗多见,他不敢卖假的。” 天热了,溯玉轩会休沐一月。昨日才放,她们就想开瓜庆祝了,没想到啊! 这瓜空有一身皮囊。 一二三倒是最高兴的。 白瓤没味道的西瓜分给了一二三,它们吃得欢,不知什么叫做甜不甜,只觉得尝起来脆脆的,还有水分,连瓜皮都啄得一干二净。 “别叹气了,来前头吃西瓜酪!” 卫锦云的声音从大堂传来。 只要是姐姐唤她们,什么不开心的都烟消云散,两人收拾了一阵,飞奔过去。 外头虽热,进两家铺子却浑身爽利。雕花木窗上都装了编得恰到好处的竹帘,外头有的太阳倾洒进来时,将帘子往下一放,不会太过昏暗。 躺在靠椅里呷一口茶,吃块点心,再听听趣事戏言,松快极了。 卫锦云把碗递到姐妹俩面前,勺子轻轻一挑,就能看见碗底沉着的西瓜果肉与软软的酪。 常熟县的西瓜本来就甜,总有小贩撑船来卖,寺前瓜、福瓜、金子瓜、梅瓜......种类多得数不胜数。 卫锦云索性每种都买来尝尝,与卖起来价格合适且味道尝着适口的西瓜小贩,签了两个月的契。 夏日暑热,怎的能没有冰爽的甜西瓜。 姐妹两人接过碗,用勺子挖了一口送进嘴里。 酪体是冰凉又弹牙的,上头覆盖的西瓜果肉富含香气,吃一口清甜的西瓜汁水迸出,能很快驱散了暑气。 西瓜酪用的还是素醒酒冰的做法,琼枝液能凝成各种口味,且能加各式的小料。 一碗清清爽爽又冰凉的西瓜果冻十分解暑。 除了西瓜酪,卫锦云还做了甜青瓜和杨梅口味,更有鲜榨冰西瓜汁与暴打黎朦子、薄荷绿豆汤给面包和点心作配。 饮品可单点,也可多类别的套餐。 卫锦云和妹妹们坐在窗边用朝食和吃西瓜酪,常司言摇着她的折扇晃进来上工。 “卫掌柜,我一早陪阿翁出摊,瞧见枫桥那边的工场已经准备上梁了,咋这样快。” “是啊,这阵子赶工,差不多秋日就能造完。等晾上几日再剪彩,时辰刚刚好。” 卫锦云说罢便话锋一转,“我之前让你当面考较,招些伙计,这事办得如何了?” “放心吧,我正筛选着呢。” 常司言毫不客气地吃了一口卫锦云递过来的西瓜酪,“王牙人介绍来的全是勤快人,好些小娘子的力气也大得很。如今云来香的名气越来越响,都乐意来这儿上工。” 顾翔正和小贩往院子里堆西瓜,闻声提醒,“小常,这事可得看仔细了,别招了别家茶楼的人来。” 晚雾“噗嗤”一乐,想起前阵子的事,打趣道,“可不嘛,就像那吴风阁的少东家吴门,之前还想买通我们云来香的伙计要面包秘方。小娟不就被他哄着说了些皮毛?可没有熟能生巧的火候把控和心思,说了也白搭,他照样做不出我们的味道。” “所以他才想亲自来咱们这儿打探。” 朝酒接话,也跟着笑嘻嘻,“听说他知晓卫掌柜喜欢模样周正的,竟想耍美男计,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成天往铺子门口送山货,递东西。” “咳,咳咳!” 卫掌柜正喝着粥,猛地呛了一口,“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皮相好的!” 是谁在造谣! 顾翔跟着哈哈大笑,“没事没事,陆大人已经把那吴门拎走了。” 还跟拎小鸡似的把人提回吴风阁了。 她后来才听说,吴门被拎走时还在嘴硬,对着陆大人嚷嚷—— “陆大人,就算卫掌柜和您定了亲,这不还没成亲吗?大人喜欢卫掌柜,小人也喜欢卫掌柜,咱们理应是一个阵营的!” 这话一出,陆岚脸黑三日。 谁跟他是一个阵营的,他是有名分的! 几人正说着玩笑话,阿木拿着笤帚走近,见卫锦云脸色还有些泛红,连忙轻声劝道,“卫掌柜,您别往心里去,都是旁人乱嚼舌根。” 她想了一会,才慢慢开口,“对了,小娟托我问问,她还能不能回云来香做事?” 顾翔先皱起了眉,嗔骂道,“她做梦,当初你们进云来香时就说过,秘方半分不能外泄。卫掌柜待我们多好?工钱比别家高,逢年过节利市也足,她就为了几贯钱把规矩抛到脑后,哪还能再让她进来。” 阿木听得连连点头,跟着表态,“卫掌柜放心,我们都记着规矩,绝不会像小娟那样做。” 她心中知晓小娟似是家中有急事,才叫人撬了墙角,但规矩就是规矩,为了旁的点心茶楼泄了云来香两个面包秘方,也是万万不能的。 这儿点心甜,几位姐姐们待她好,还有甜甜的事可以瞧。 她定是不会反水。 午后的喵喵面包工坊,人声格外热闹。 李季牵着智多星的手进来吃点心。 智多星穿了件青竹短褂,头发用玉色小发冠束得精神,俊俏了许多。 王秋兰正在桌前和沈婉商议新衣裳的样式,瞥见他的模样,当即笑出了声。 “呈哥儿,我记得才三个月不见,你怎的变得这样瘦了。” 智多星立刻挺直腰板,满是骄傲地回,“王掌柜,我这样能当您铺子里的童模吗,您瞧瞧,我这模样是不是翩翩大公子,是不是和我阿爹一样意气风发。” “智多星,你到底怎么瘦的,你也与我讲讲。” 孟哥儿还在旁吃一块美味的奶油蛋糕。葳蕤姐姐对他很好,给他挤了两层奶油,还在上头画了他们家的大公鸡一只,他吃得可美了。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8节 可眼下瞧见智多星这竹竿模样。 他又不美了。 他捏了一把自己胳膊上的肉,这智多星,好像真的变成翩翩大公子了! 智多星被孟哥儿拽着袖子,倒也不藏私,小大人似的清了清嗓子,“想瘦可不能偷懒,我 阿爹每日清晨带我去河边跑半个时辰,往日里我爱吃的点心、蜜饯,都换成了府里蒸山药。” 他继续道,“还有,之前我总赖在椅子上看书,如今每日帮府里的人搬柴,给园子里的菜浇水,晚上也不熬夜,戌时一到就得上床睡觉。” 孟哥儿一股脑儿记下这些的东西,暗自下决心。 两人挤在一起研究这减肥心得,卫芙菱和卫芙蕖坐在一旁吃蛋糕,拿着勺子擓了一块,在智多星门前转来转去,他愣是没点上一份。 定力好得狠。 李季自己倒是点了块杨梅蛋糕来吃,忙完公务偶尔吃些甜的,也是挺惬意的嘛。 如果不瞧着又踏进来的陆岚在卫掌柜身旁睡觉,那就更惬意了。 一位穿着短打,额上唰唰流着汗的闲汉小哥垮着胳膊走进来。他脸晒得黑红,一屁/股坐在门边的桌旁,一股脑儿连喝了两碗茶水。 “哎唷我的亲娘嘞,这一上午跑下来,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大山抹了把汗,朝着柜台的雨晴方向扬声喊,“你们云来香的单子也太火爆了,我这小半条街的索唤,有一半是送你们家的!” 他原不是平江府人,可没有办法,自己中意的小娘子住这,便来了这挣钱,想要在此定居。 当闲汉虽辛苦些,钱却也来得快,他便干上了。暑日里将他热得好歹,云来香这儿的索唤连喘口气的时辰都没有。 纵使能喘口气,单子便会叫人家很快给抢走,还是别喘气了。 眼下,这热得也终于遭不住。 他又喝了一碗茶水,才缓过道,“不行,今日说啥也得犒劳自己一下,来份你们家的蜜桃酥山!我也尝尝,到底是啥味道,能让这么多人抢着点!” 酥山的单子很是麻烦,云来香虽在食盒里放了冰存着,但这大热天,还是需要他们风驰电掣,才能保证送到客人手里时融化得不太厉害。 阿木端着瓷盘过来,盘里的蜜桃酥山极为惹眼。 乳白的酥酪层层堆叠,像刚落下的雪堆出小丘模样。顶端铺着着粉透的蜜桃果肉,淋上的蜜桃蜜酱顺着酥山往下淌,在瓷盘边缘积出浅浅一汪粉。 其上的水蜜桃是两浙的无锡县运来的。其外形圆润饱满,有手掌般大小。 它的表皮细腻柔软,熟透的水蜜桃似白玉般泛着层层红晕,只闻上便能闻到一股浓郁而香甜的果香。 轻轻撕开薄皮,就能看到粉嫩嫩的果肉,兜满一窝鲜甜的蜜汁。咬上一口,鲜嫩的果肉应声而破,汁水清甜如甘泉。 这样的桃子,光是单吃就已经让卫锦云能一日三顿都剥上一只,入了酥山更是成了夏日火爆单品。 “您慢用。” 她将盘子轻放在大山面前。 这般好看,大山都有些舍不得下嘴了。 平时吃蹄髈恨不得塞满嘴,眼下他只拿勺子,轻轻擓了一点。 酥酪一触舌尖就化,满口都是牛乳的香气和蜜桃酱的甜,连带着跑腿的燥热都消了大半。 大山慢慢睁开眼,决定再吃一碗。 智多星刚帮孟哥儿把减肥心得补全,就瞥见邻桌的大山吃得正香,蜜酱顺着盘沿勾人得很。 他的眼神黏在酥山上,方才对蛋糕的定力早散了大半。 卫芙蕖瞧着他这模样,咂着蛋糕道,“智多星你要吃酥山吗,这上头的酥油和蛋糕上的是差不多的噢......蛋糕上的是由葳蕤姐姐直接裱成花和小动物,酥山上的是融化了往冰沙上淋。” 喜欢吃酥油的人愈发多了,比起这些,蜜浮酥柰花也是很火爆,都是从牛乳里研出酥油。 姐姐为了体谅后院的三头驴,又购了三头。 六头驴辛辛苦苦地打牛乳、磨米面粉......成日用“歹毒”的目光盯着在一旁漫不经心吃草的灰灰。 智多星的眉头皱了又松,一边是翩翩大公子,一边是勾人的甜香。 他纠结了片刻,抬起头,斩钉截铁道,“我吃!就吃一半碗,另一半给阿爹吃!” 李季已经将蛋糕空盘,他最近圆润了不少,下颌线都柔和了些,府衙公务一收尾,便来云来香吃茶。 吃着吃着,还有些上瘾。 他给儿子点了一碗蜜桃酥山分着吃,见陆岚醒了,抱着元宝哄。 他或是将元宝全身的毛全部都捋直了,或是将太阳挞活动剩余的小黄花发夹夹在脑袋毛上。 平江府一太平,陆岚这人就闲得很。 没有办法,卫掌柜在忙工场的事,没有功夫搭理他。 卫锦云把账本上的最后一笔账勾完,抬手揉了揉手腕,起身朝着玩元宝的陆岚走过去。 “陆岚,我觉得我腌的酸笋好了,你要不要尝尝?我们等会儿煮螺蛳粉吃呗?” “你找李季先试试。” 陆岚抱着元宝指了指李季。 “好啊。” 卫锦云抱起酸笋坛子朝着李季走来。 呵。 陆岚。 上次那什么臭苋菜梗和霉豆腐也找他试,他险晕过去。 “智多星,把你阿爹抓住!” “抓住了,卫姐姐我抓住了!” ----------------------- 作者有话说:锦云:好开心啊,我的工场要开了。[彩虹屁] 陆大人:元宝陪我,我陪元宝[可怜] 李大人:对不起,再也不来了[爆哭] (老婆还想看什么番外都可以说噢,你主动我们就有故事[好的],妖xx老婆,你不实名我看不到你的番外评论留言,要实名一下。以前还能点进去看,现在一点都看不了了。 第94章 正文完结 螺蛳粉有多好吃呢,顾翔一帮伙计吃了整整一个夏日。 尤其是卫掌柜腌的酸笋,味道真是勾人。 酸笋咬起来脆生生,骨汤则是加了鲜螺蛳熬制,浓稠鲜香,粉入口嗦起来滑溜溜的,紧接着酸劲儿袭来,烫得人直呼气,却停不下筷子,连汤都要喝得底朝天。 夏日,下工后大家伙儿就围在院里,一碗螺蛳粉,配上冰好的西瓜挖着吃。 小泥炉上的烧烤滋滋冒油,焦焦脆脆的五花,软糯的卤鸡脚,弹牙的猪蹄......不知不觉所有人的腰腹圆了一圈,贴起了秋膘。 卫掌柜说,冬日里还要做更多好吃食。 打那时起,顾翔就天天盼着天冷。夜里躺在榻上,尽琢磨这些东西了。 山泉水煮的鲜羊肉,汤头必定清亮鲜甜,栗米鱼羹该是绵密的,鱼鲜混着栗香,炸笋鸡汤里的笋该多脆,咬开全是油香。 最有念想的还是卫掌柜念叨的酸菜涮羊肉,鲜香爽口的酸菜,配着切得薄薄的羊肉在锅里一涮,蘸上蒜泥,一口滋味了得。 卫掌柜还总追着陆大人打探消息,问有没有海那边的商人运来番椒,好做她心心念念的麻辣火锅。 故,陆大人最近都找商人买番椒去了,势必要给她寻到。 日子这样一日日地盼,秋风总算起了,吹得人浑身舒坦。 往常总在铺子门口坐着吃朝食等她的卫掌柜,今日没了踪影,一头又扎进厨房。 又有哪位卫掌柜的熟人家办喜事,需要她这么早亲自操刀? “顾姐姐,吃柿子吗,甜甜的。” 卫芙菱捧着一只小柿子,见顾翔进来,递给她,“不过你要用朝食才行,空肚子吃了要肚子疼。” 顾翔点点头,欣然接过,先将手里的白菘猪肉薄皮大馒头咬了一口,蹲下来瞧了瞧正在铺子门口忙活的王木匠。 “王叔,你怎的这么早来给我们卫掌柜做工。” 王木匠没抬眼,手里的家伙什也没停,“这不是一早瞧见我家铺子门口一堆蚂蚁在寻吃食,想来今日要下雨,我想趁着还晴着,先将卫掌柜交代的给做了......哎唷我今日还有赵家酒楼和李家食肆的单子呢,忙唷忙唷。” 他嘴上说忙,语气确实松快的,掩饰不了任何笑意。忙些最好,他也想着多攒些钱,给大郎讨媳妇 。 不过大郎却是个没眼力劲的,瞧他们钱挣得愈发多了,日子也愈过愈好,将家中积蓄拿到大郎面前时,他挠挠脑袋,“爹,你咋挣那么多钱,你要给俺再生个小妹耍?” 他真想扔一木棍到他脑袋上。 顾翔和王木匠没说几句话便去忙活了,卫芙菱和卫芙蕖则坐在一旁监督。 “王伯伯,不能破坏一点点,姐姐办完事还要重新拴回去的。” 卫芙蕖拿着油条细嚼慢咽,“王伯伯,这推车您必须得仔细些。” “好好好,伯伯轻拿轻拆,一点都不破坏。这可是我第一件正经佳作,比啥都宝贝,保准不耽误你们姐姐用。” 开玩笑,不可能弄坏一点小推车,他是专业的! 晚雾跟在卫锦云的身边,见她一边揉糕团,一边哼调子,疑惑问,“卫掌柜,枫桥工场的剪彩糕雨晴和阿木的早班来时,都蒸上了,我们还有别的单子要赶吗?” “不是急单。” 卫锦云没抬头,揉着一团雪白的糕粉,糕团在她手中被揉得愈发细腻光洁。她往糕团里裹了各式各样的馅料,又取过模具,将剂子往里一按,再反手一扣,一朵带着细巧纹路的糕点便成型了。 “这些是给老朋友们留的。” 卫锦云唇畔浅笑着,将精致的糕点放上蒸屉,再将晾凉的几屉慢慢按上红印。 卜算说今晨是个好吉时,卫锦云提前做了不少准备,眼下要带着家人和伙计们去枫桥工场剪彩。 酥心蜜意(美食) 第169节 上午还是秋高气爽,不止铺子门口的桂花树开口,到处都飘起桂花香。 顾翔握着乌篷船的橹,手臂一发力,船身便稳稳往前漂。 船上的伙计们挤在一处,吃茶赏风光,就是朝酒又有些愁眉苦脸了。 常司言拍了拍朝酒的肩,“朝酒姐,又不是离多远,往后想你了,我们划着船就去工场看你。” 晚雾应和,“就是啊,又不是大分别,你又皱上眉头,你这可是要去做大堂经理。” 朝酒唉声叹气了一会,“这不还是有些舍不得的,就不许我皱皱眉啊。” 卫锦云挨着她坐下,安慰道,“朝酒,你这可不只是做第二个大堂经理,你往后是工场的场长,管着整个枫桥工场的活儿,比大堂经理厉害多了。” 见朝酒还是有些紧张,顾翔便劝道,“卫掌柜,你给朝酒表演个倒拔垂杨柳,她就不紧张了。” “这是小常造的谣!” 这话一出,大家都连声笑起来。 顾翔笑得合不拢嘴,吃着柿子道,“坏了朝酒,你可爬得比我都高了。” “不会不会!” 朝酒连连摇头,“老大永远是老大!” 两位妹妹也在一旁叽叽喳喳安慰。 这么一闹,她也笑了,终是舒展了眉头,暗自发誓要将卫掌柜的新工场管理好。 乌篷船刚拢岸,枫桥工场方向突然“噼里啪啦”炸开一串响,红纸屑像漫天红雨似的飘下来。 展文星和荆六郎拿着火折子,放了一排大炮仗。 见船靠了岸,他们立马笑着迎上来,跟着众人往工场走,一路炮仗声没停,引得附近船家和行人都探头来看,热闹得很。 到了工场门口,何文彦已站在红绸旁等着,穿了一身新衣裳,精神头十足,见卫锦云一行人来,笑着捋了捋胡须。 卫锦云瞧见他,着实有些发愣,连忙凑到陆岚身边,小声嘀咕,“我明明让你来剪彩,你怎的把知州大人请来了......这么大一官,这般吓人。” 知州大人来她铺子吃点心,她还能当客人,眼下可是剪彩,当......神秘来宾? 陆岚垂眸看她,“阿云,水兵的面包本就是何大人牵头订的,我没叫他,是他自己要来,晚些蔡通判他们也要来讨一杯酒吃。” 这话像是长了脚似的飘进了何文彦的耳朵里。 他转了头,哈哈笑出声,“是啊卫掌柜,本官自己来的,你可别错怪陆大人了。” 他说着抬眼望了望日头,“吉时已到,咱们赶紧剪彩,讨个好彩头!” 卫锦云握着剪子还有些紧张,身旁陆岚握着了她的手,何文彦则笑着朝她递了个眼神。 三人同时抬手,红绸“咔嚓”一声剪断,落在铺着红布的托盘里。 才剪完没多久,顾翔领着人点燃了更长串的炮仗。 王秋兰给每人递上一碗泡着锅糍的甜茶,米香气十足。 还有人捧着木盘,把船上带来的剪彩糕分给在场的人,各式各样的糕点软糯滋味好,一吃一个甜。 等到入席时,常司言笑着引着卫锦云往工场里间走。 “卫掌柜好!” 工场的伙计们穿着统一的橙布短衫,整整齐齐站成两排,声音整齐又洪亮,卫锦云险把茶碗都扔飞了。 “小常办事如何?” “相当不错,奖励多说两个段子。” “卫掌柜你这是赤果果的薅羊毛!” “是赤裸裸......” 这场热闹一直闹到午后,酒过三巡,客人们才陆续散去,卫锦云看着满院的喜庆红,嘴角的笑就没落下过。 酒桌旁的喧闹还没散,陆岚递了杯茶水给卫锦云,“你不是还有事没做,今日都没吃酒,想来是要紧事。” 朝酒和晚雾瞧了,也跟着劝,“是啊卫掌柜,您放心去忙,这儿的收尾活儿我们来就行,保准拾掇得妥妥帖帖的。” 卫锦云点点头,笑道,“那我先带妹妹和祖母回云来香,你们忙完后各自回家就成,今日休沐!” “卫掌柜天下第一好!” 卫锦云牵着两个妹妹,又带着王秋兰回了云来香。 王秋兰与她们交代了几句,便往外走,“我去和沈掌柜说秋装的事,说是汴京来的贵人有意合作新上的几款,可不能耽误。” 卫锦云笑着应下,转身从厨房端出上午做好的点心,一一摆进小推车,她重新推起那辆小推车,朗声笑。 “走,我们出摊咯!” “我们出摊咯!” 卫芙菱和卫芙蕖举着小风车,风车转得“呼呼”响,一路跟着小推车跑。 路被秋阳晒得暖洋洋的,平江府的桂花树开了,风一吹就飘来甜香,风中还有炫炒板栗和银杏的味道。 三人不多时就到了府学门口,处处老熟人。 老郭先瞧见她们,掀着铜壶盖喊,“我的三个好孙女来啦,快尝尝我新煮的秋梨饮!” 钱娘子也在一旁凑过来,伸手就是全家福鸡蛋饼,“卫掌柜,工场剪彩顺不顺利,我给你加六个鸡子,日后红红红红。” 卫锦云一一应着,手底下没停,把推车上的点心摆得整整齐齐。 卫芙菱和卫芙蕖捧着老郭递来的秋梨饮,小口喝得眉眼弯弯。 卫锦云则咬着钱娘子塞来的鸡蛋饼,又被硬塞了一块,只能哭笑不得地婉拒,“钱婶,我真吃不下了,再吃肚子要撑破了。” 几人围着小推车说说笑笑,与从前并无不同。 老郭天一凉便又要收摊躲懒去, 钱娘子则准备盘个方寸的小铺子,不用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让自家儿子牵挂。 时光匆匆,府学的钟声终于响起,穿长衫的学子们涌出来,熟门熟路地往鸡蛋饼摊前奔。 唐殷摇着檀香扇走过来,目光落在了熟悉的小推车上。 他打趣道,“卫掌柜这是干嘛?搬着老伙计来忆苦思甜了?” 又一年秋。 这样眼熟的场景,倒是让他有些恍惚了。 “来一块尝尝?今日规矩特殊,买任意一块点心,送广寒糕一块,恭祝各位蟾宫折挂。唐公子,秋闱乡试,你总不能缺席吧?” 卫锦云挑着眉笑。 “这样,那我便要改口称一声卫小娘子了。” 祝芝山从后头挤过来,“那今日能不能破个例,让我在卫小娘子这老地方留个言?秋日好风光,窈窕美娘子,赠人广寒糕......我要诗兴大发了!” 吴生白了他一眼,“胡乱贫嘴,建议直接让陆大人拎走。” 饶是如此,卫锦云还是从推车旁拿起留言板,一扬手,“留言!” 众人起哄着买糕留言,两个妹妹则是一个帮忙包好点心,一个数着扔进钱罐子里的银钱。 广寒糕很快被一抢而空,乡试极其重要,学子们与卫锦云闲谈了几句,便很快告别回家。 王木匠的话果然应验,姐妹三人正收拾着,天边就飘来层乌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连续好些日子放晴,总要下些秋雨。 卫芙菱和卫芙蕖立马钻到小推车底下,“姐姐,我们去接祖母吧,祖母方才走得急,没带伞,我们推车去接她回来。” “嗯。” 卫锦云收拾了东西,准备和妹妹往沈记布庄去。 雨幕里很快走来一道挺拔身影。 他穿着件绯色劲装,手里拿着件薄披风。倾斜向披风的油纸伞让他的肩头落了层薄雨,转眼就到了推车旁。 陆岚弯腰避开雨丝,走到卫锦云身旁,给她系好披风,“工场的事已经妥帖了。” 他朝着两个妹妹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油纸包,漾起笑意,“枣泥麻饼,新鲜出炉的。” 卫锦云伸手给他擦了擦肩上的雨丝。 “走咯,我们去接祖母!” 雨丝斜斜,糕点飘香。 她的小风车跟着他们,在推车上吱吱地转。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说:锦云:我的工场开了噢[彩虹屁] 陆大人:我好幸福啊——[可怜]我要去给阿云找番椒 蕖姐儿:监督姐姐[眼镜] 菱姐儿:我先吃一口枣泥麻饼[好的] 祖母:咋来这么大一帮人接我[无奈] 锦云和陆大人的故事当然不会完结,陆大人心心念念要把自己嫁出去会放在番外。 冷脸腹黑就是要被小太阳吸引,然后低头当粘人小猫的[好的],其实是被锦云治愈了呢。 参考了《姑苏食话》、《吴门饮馔志》、《山家清供》、《东京梦华录》等等。 老婆喜欢的话,可以给我打个好评吗[好的] 腱鞘炎有点严重,番外统一18:00更新,(这我总能写完[眼镜]不是日更,我会在番外里说,10.5号更新,我休息一天 同系列美食文我大概11月开,老婆喜欢就收藏一下吧[三花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