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他貌美但有病》 第1章 《大师兄他貌美但有病》作者:知霁【完结】 本书简介: 温柔病娇年下攻x貌美的病秧子受 受视角:精打细算养儿子。 攻视角:细心呵护养媳妇。 言锦病死之际绑定了系统,结果没想到刚用完系统积分让自己痊愈,就被一辆车撞到了古代。 然后成了一家落魄医馆的大师兄。 这里有烂醉的师父,不着家的师妹,脑子有坑的师弟,白吃白喝的系统和再一次天生体弱一不小心就会重病濒死的自己。 言锦扭曲了,开始阴暗爬行。 直到捡来了一个小师弟。 * 小师弟宿淮,天赋极高,持重有礼,却唯独瞧不上将自己带大的言锦。 这种敌对师兄弟情一直持续到某日,言锦突然发现自己的药膳竟都是宿淮亲手调制! 再细探,大到庭院修缮小到衣物添减也是宿淮一手操办,连破洞的小裤都是他缝补。 完了,自己都要被养叼了才幡然醒悟!他不想被撅啊! 言锦怂了,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结果还未跑出二里地,迎面撞上一个人。 娘诶,追上来了啊啊啊! 看着步步逼近的人,言锦急中生智:“我是你师兄。”不可乱来! 宿淮轻笑颔首,展开搭小臂上的披风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夜风起了,我那里温着驱寒的汤,跟我回去吧。” 顿了顿,又补充:“师兄” 言锦泪奔:妈的老子不想回去! 1.言锦每日幻想——风好大,命好苦,能不能让我一夜暴富。 注:架空,1v1,宿淮攻,不拆不逆,阅读愉快。 内容标签: 年下 近水楼台 甜文 古代幻想 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言锦互动宿淮 一句话简介:师兄你回头看看我~ 立意:爱是大声说出来。 第1章 师弟讨厌我 “我说言大夫,价不是这么开的,大雪天送药材本就不易,你直接砍了大半,我还要不要活了?” 沂州,景宁镇枝白南街。 今日刚下过一场大雪,街上却挤满了人,他们或聊天、或挑商品、或吃小食,打眼一望其乐融融,但如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人大多是女子,且她们无论在做什么,眼睛都似有若无的、装作不经意地往一家药铺撇去。 看热闹。 在药铺前,有一胖一瘦两名男子正因药材价格吵得不可开交。 瘦的名叫言锦,是医馆“三生堂”的大师兄,长得身长玉立,腰细腿长比例极好,一张脸在老幼妇女中颇有名气。如果光看这身皮囊,加上那矜贵的气质和身上淡淡的药香,活脱脱像一朵清苦的白莲,是人见人爱的清冷美人,即便站着不动也能将许多人迷倒。 可惜,他长了一张嘴。 “诶,陈老板,倒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重,你开的价有无虚高,我俩都心知肚明。”言锦无视陈老板的怒视,嬉笑着拍拍他的肩,“再说咱俩谁跟谁,便宜一点嘛,回头客啊,下次还来。” “少来这套。”陈老板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八十两银子,一个子都不能少!” “嘿!”言锦瞪圆眼睛,“怎么就不能少了?同样的药材,去年冬天也才三十两。” “那能一样吗?我的言大爷,也不看今年雪有多大,你去打听打听,谁还送药材。” 言锦不说话了,只淡淡点头,然后在满大街人的注视下从药铺中搬出一张木椅,自顾自地裹着皮裘在木椅上缩成一团,大有在这坐一天的架势。 眼见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陈老板急得来回踱步:“三生堂也算得景宁有名的医馆,这么冷的天你犯得着在这和我耍混吗?” “这话说的,那还不是因为……”言锦的话突然停住,街上的人也跟着下意识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 “因为我穷!” 字正腔圆,还理直气壮。 霎时间,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闷笑声。 陈老板俨然被气得不轻,言锦这才缓缓道:“我过来之前仔细算过您运输药材的成本,四十二两,即便是大雪天,这个价格对您也绝对不算亏。” “你……” “您先听我说完。”言锦打断道。 “今年先大旱后暴雪,景宁镇还好些,周边贫苦村子却更加艰难,村中大夫无力寻药,许多百姓重病濒死也不敢求医,这批药材便是那些村子的救命稻草。”他收起嬉笑的表情,躬身行礼,郑重道,“四十二两,也是三生堂能拿出的所有银子,还请陈老板再宽容一二。” 寒风依旧呼啸着,言锦的话掷地有声。 陈老板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正要夸一句言大夫大义,就听那嘴里一次蹦不出三句好话的家伙咧着一口大白牙又道:“当然,你如果直接送我也不是不可以啦。” “……”陈老板脸色由红变紫,“滚!” 言锦再返回医馆时天边已有暮色,他将皮裘紧了紧,哆哆嗦嗦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加快脚步往账房走,一边想着,后天还要监督着运药材去村子,可千万别生病。 想到这,他苦了脸,缓慢下蹲,在房门前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球:“这下是真的穷得连年都过不起了。” 果然穷是第一大苦,今日风这么大,会不会吹一叠银票到我脸上啊?要不再多蹲一会儿?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 言锦突然仰头看天,嘴唇紧抿,泪眼汪汪。 腿、腿麻,起不来了。 “让开,挡路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声音冷淡,内容更加无情,言锦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哪张冰冷的嘴说出来的。 宿淮,将将15岁的年纪,是半年前他亲手在狼窝里刨出来的便宜师弟。 虽说人是言锦救回来的,但二人一直不大对付,其中主要为宿淮单方面厌恶这个日日在外“丢人现眼”的师兄。 当然,言锦也不算冤,毕竟他有病。 各种意义上的。 比如前日由官府牵线,让各大医馆大夫处在一块互相研习医术,言锦得知消息后找上了师门中唯一靠谱的宿淮。 “师弟,有兴趣代开早会吗?10文一次,点名时你便说自己名言锦,一般不提问,也没啥大事,站那当一根棍就行。” 又比如,昨日宿淮乘坐马车去西街买杂物时,言锦敲响车窗,笑弯了眼:“师弟早呀,拼个车吗?” 再比如…… 往事不堪回首,言锦选择抛在脑后。 于是一直盯着他的宿淮,就看见一坨白色的球以极其诡异的姿态挪开了位置。 “言锦。”这副模样实在没眼看,宿淮蹙眉,“腿麻无法起身便直说。” “哦。”言锦抬头,实诚道,“腿麻了,劳烦你抱我一下。” “……” 言锦就是如此,有些话能非常理所当然地说出口,常常打得宿淮措手不及,他垂眸不动声色地与言锦对视。 言锦的眉眼是这张脸的点睛之笔,他眉间一点红痣,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似笑非笑,自带三分柔情。忙了一日,他出了些汗,白皙的面容透着一层薄薄的胭脂色,唇色更是嫣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湿,像一朵被雨打湿的海棠。 四周静极了,只有二人的眼神碰撞出火花。 就在这场“战斗”即将打响之际。 突然! 一个欢快的电子音自言锦脑海中想起—— [来瞧瞧我磕的cp在做什么?深情对望!] “不是深情对望,”言锦诚然纠正,“我在和他比谁睁眼最久。” “……………”系统创作的笔嘎嘣一下瘸了,她换了一支新笔,毫无感情询问,“那您二位这是什么行为艺术?” 说实话,言锦也不知道宿淮要做什么,总不能是在想到底怎样抱自己显得帅气吧?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天塌下来宿淮都能抽空嘲讽两句再拉自己同归于尽。 他思索片刻,感叹道:“大概这就是男人的胜负欲。无论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低头,因为可能会有双下巴。” “咔嚓。”系统的笔终究还是废了。 系统099号,打言锦还未穿越起就绑定的“健康系统”,直接治好了当时身患绝症濒死的他。 结果万万没想到,刚治好就穿越了,还是胎穿。好消息,属蟑螂的,还是死不了。坏消息,体弱多病等于半死不活。偏偏系统能量耗尽,只能在这里跟着言锦混吃等死磕cp。 蹲在这逗呆子实在无趣,言锦打算自己起来。 然而就在他撅着屁股龇牙咧嘴地艰难起身时,一直立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某人突然张开手臂俯身了! 等等什么情况! 系统兴奋地睁大眼睛:“这美妙的师兄弟情啊!” 言锦惊恐地瞪大眼睛。 宿淮还在接近! 不会吧! 言锦双手西子捧心,面上视死如归:“等等,我不——” 第2章 “不……不,诶诶诶!你干什么!” 一句话戛然而止,手也没能搭上。只见宿淮唇角紧绷,俯身用一只手拧起言锦的后领,跟抓小鸡似的抓进了账房,并“咚”的一声扔到椅子上,因为动作粗暴,言锦的腰侧在扶手上重磕了一下,可谓毫无留情。 “……”骤然起身的酸麻和腰上的钝痛刺激得言锦面目略显狰狞,半晌,他仰天干巴巴道,“这美妙的师兄弟情啊。” “师兄弟?”宿淮踏出去的脚步一顿,回首冷嗤一声,“当年你以十两银子就将我卖给了人牙子。” “你亲手卖的,忘了吗?” ---- 第2章 师弟签卖身契 十两银子将半大的宿淮卖给人牙子。 言锦双手撑着案桌,低垂着头,神色深沉。若说自己活了二十一年,最不会忘记的是什么,那必定是这件事。 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抽了抽,终于在腰痛的加持下忍无可忍怒拍桌子:“半年了!我解释了半年了!那是我卖的吗?那是他为了半包栗子糖硬要跟着人家去!” “豆丁大的小孩,两条腿倒腾得贼快,我追都追不上!”言锦把手臂展开比划着,越说越委屈,捶胸顿足声泪俱下,“我拖着病弱的身体找了一年才在狼窝里把人给刨出来,他却控诉原生家庭的潮湿。” “请苍天,辨忠奸。我冤枉啊!” 这事还得追溯到四年前。 深秋傍晚,暮色昏沉,一阵狂风从街道上呼啸而过,扫起地上的枯枝残叶。 小狗撒欢地追着在空中打卷的树叶上蹿下跳,一直追到了医馆门前,轻车熟路地从缺了一角的大门钻了进去。 那时的三生堂说是医馆,其实看上去也就是个破旧的小院,院墙塌了半截,野草杂树跟窜天一样往里伸,就连房檐也刚修缮不久,新旧颜色硬生生把它分成了左右两截,唯有写着“三生堂”几个大字的门匾端端正正地挂在那。 医馆大堂内,尚带着稚气的言锦一边听着下面人说话,一边拿着账本和算盘核查账目。 小半个时辰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合上账本,一张脸皱成了抹布:“怎么就……穷成了这样呢?” 三生堂的穷究其根底,还得归结于这一师门的“奇人”。堂主殷竹霜时常烂醉,座下两个徒弟一个嚷嚷着浪荡江湖,一个整日追着风花雪月自我陶醉。 终于有一天,师徒三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陷入了沉思,于是他们想了个办法——找一个有钱更会赚钱的大师兄。 没错,言锦就是那个冤大头。 然而仓促上任的大师兄是个天生不足的病秧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两步颤三颤,更别说劳心劳力赚钱。师徒三人很绝望,言锦看着灰败破烂的小院更绝望。 就这样磕磕绊绊过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能揭开锅了…… “当下最要紧的是将三生堂打出名头来,最好是外出义诊……”言锦收起账本,再抬头却见底下的人早已没了踪迹,只剩第二十次想要开启浪荡生涯的二师妹夏箐颜。 夏箐颜坐在木凳上,肩膀微缩,头低垂着恨不得埋进地里,双手紧握显得非常局促不安。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在与言锦对视时惶恐不安地立刻转移目光,最终在言锦关切的注视下,挤出一个僵死在嘴角的微笑,慌乱逃走了。 这位心向江湖的豪迈女子其实是个社恐。 “……”言锦俯身抱起脚边哼哼唧唧的小狗,微笑,“系统,老子不干了,爱他娘的谁干。” 于是,在那一天,人们再一次想起了贫穷带来的恐惧。 被压榨的大师兄喊着梦想啊羁绊什么的,真正游历江湖去了。 他与宿淮初次见面是在次年的春末,一夜醒来宿家医馆门前的海棠花落了一地,宿淮取了扫帚正要打扫,仰头却见着树旁的院墙上坐了个人。 起先只能隐隐见着一双修长的腿,忽然,那人自满树海棠外探出了头。 他笑吟吟的,一袭粉白长衫,活像画本中的花仙子。 宿淮蓦地放轻了呼吸,不敢再看他,而是盯着手中的扫帚,闷声道:“你是谁?” 声音稚嫩,言锦意识到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半大毛孩,他侧首咳了几声,脱力似的向后靠了靠,才打趣般拖着尾音笑道:“我是言锦,海棠化成的精怪,专吃这里的小孩。” 说着他支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这不一直没等到人开门,正打算翻墙进去吃呢。” 诚然,言某人嘴上一贯不把门,却没成想报应来得如此之快——他脚下一滑又重心不稳,直直地从墙头栽了下去,还拉了宿淮垫背。 “喂,你起……”宿淮还没推开赖在自己身上的人便觉着不对,他的呼吸太过滚烫。 这人脸上的春色竟是烧热烧的! 初见即惊吓,此后两年宿淮但凡见着言锦,头一件事便是号脉,比如此刻,言锦一手拿着汤勺,一手被宿淮死死按住不得动弹,在他边上还有一只啃烧鸡的小白梅,这是他给狗取的名字,再远一点是一锅烧得咕噜响的汤和刚切好的萝卜。 “给狗吃烧鸡我吃萝卜,活了半辈子不如狗……我还死不了呢祖宗,再不放手汤要干了。”言锦哭笑不得地动了动手腕,“去帮我给香炉里添些香,这会儿不得空。” “你的病就没好过,给你的银子也不知道拿去吃些好的补身体,一味存着能生财?”宿淮愤愤道,但还是听话挪去了香炉旁,“做饭焚香,穷讲究。” 突然他动了动鼻尖,一扶额,忍无可忍仰头大喊:“言锦你又煮的什么鬼东西,不准吃听到没有!上次腹泻要了你半条命!” “汪汪。” 小白梅附和了两声,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时抖落枝头积雪,簌簌洒了一地。 言锦看着锅中的不明物体,扔下勺子便拿了伞往外走。 宿淮又连忙捞起一旁的斗篷,“天寒地冻的,你又要上哪去?” “言锦!”身后传来急切的叫喊,他将要回首望去,却见宿淮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捧着手哈了口热气,“在这两年多次病重也没见着有人寻你,想来无处可依,往后你与我一起好不好?我当你是我兄长。” 十几岁的小子跟雨后春笋似的往上窜,现在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言锦偏了偏伞与宿淮对视,他的眼中真挚又亮堂,像是映了雪光。 言锦心下一动却没应他,而是放软了声音,哀怨道:“饭点了,你不准我吃我煮的汤。” “所以?” 言锦微微一笑,转身便走,所以得去你家蹭个饭。 意外是发生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内,言锦与宿淮去周边镇子买杂物,返回时遇见了暴风雪,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来到一个村子中。 就在这时,言锦病了。 冬日要外出觅食的不光有狼群,还有土匪,尤其近年战乱,土匪为了生存,更是花样百出,常常用孩子博取同情再一举侵入,村中百姓对他们避之不及。 “喂,小孩。”破旧的草屋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他躬着身子对宿淮招了招手,“我这里有栗子糖,你吃不吃?” 冬日作乱的不止狼群土匪,还有人牙子。 栗子糖是不该出现在这个贫苦村落的东西,但这是一个生机。宿淮握紧了拳头,垂眸看着已然烧得不省人事的言锦,缓缓起身道:“我不要栗子糖,我要能避风的屋子、温水和草药。” 人牙子这才看见草屋深处还躺着个人,他兴奋地搓了搓手,钻进草屋就要上前。忽然,一根木棍裹着凌厉的风直直劈向他的头,他连连后退才狼狈躲开。 宿淮双手握住木棍,挡在言锦身前低喝:“不准靠近他!” 他的目光实在凶狠,人牙子怕到嘴的鸭子飞走,转了转眼珠,讨好地笑道:“我不过去,只是看看,你消消气。你要救他是吧?包在我身上!” 宿淮这才放下木棍,警惕道:“怎么救?” “好说,我的马车就在附近,让他去马车上。” 宿淮又看了一眼言锦:“不行,他受不得风。” “那可以把马车赶过来,不过那马烈得很,我一个人不行的,你得来帮忙。”人牙子扫了眼宿淮的脸色,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放在地上,“你瞧,我的银子在这,不会跑的。” 屋子里朦胧的说话声很快便变为了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言锦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去,外面的天已是浓黑,宿淮正跟着谁走。 他头痛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对了,猛地回想起朦胧对话声中的“栗子糖”。 人贩子! 他刷的起了一身冷汗,挣扎着起身追去,刚走出草屋便摔进了雪堆里,再抬头时,那一大一小已经没了身影。 “系统……系统……”言锦跪在雪地里,扣住凹凸不平的冰碴往前爬,他咽下喉咙中的血腥气,眼眶通红,“系统,再救我一次,我不能死。” 第3章 他呼出一口气,声音几乎要被这肆虐的寒风吹散:“我得把他找回来,他当我是兄长的。” “哦,然后呢?” 思绪骤然打断,脑海中不断想起清脆的“咔嚓”声和一句熟悉的台词,系统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电视,“你回忆过无数次了。” “我还以这段往事为原型出了一本名为《破镜重圆:无情师弟又追妻火葬场了》,火爆系统届,你要看吗?” 言锦揉着腰自顾自忧愁:“也不知道那人牙子对他说了什么,洗脑得这么成功,你说我们还能和平相处吗?他不会又跑了吧?” 系统不吱声了,那句熟悉的台词再次传来——臣妾做不到啊! 言锦:“……” 他再次沉思片刻,忽然翻箱倒柜起来,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掏出了一张卖身契! 系统大叫不妙:“不是你等等!那是……” 做了几年大师兄的言大爷一向雷厉风行,他没听清系统说了什么,一脚踢开宿淮的房门,将卖身契拍在桌面上:“签!” 面对言锦突如其来的发疯,宿淮稳如泰山,目光都没分给被踹歪了的房门分毫。甚至在言锦进门的那一刻,神色都如沐春风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纸张,然而还未细看,便看见了底下的落笔。 霎时间,原本含着笑意的眸子变得冰冷,他看向言锦,近乎咬牙切齿道:“当真要我签?” 这是什么话?我都拿来了还能有假? 言锦坚定点头:“当然!” “呵。”宿淮骤然起身,他长得快,已经比言锦高了大半个头,居高临下看着他时往往有种说不清的压迫感,此刻更甚。 “言锦,再没有比你更混账的!” 说完,宿淮拍门而去,剩下那半扇好门也摇摇欲坠起来。 这时,系统才逮着机会把方才的话说完:“那是你三师弟带回来的……青楼的卖身契。” “……………”沉默是今晚的奈何桥,言锦觉得自己可以死一死。 孩子更难哄了怎么办!在线等!非常急! qaq 作者有话说: ---------------------- 这边建议言锦抱上去就亲(omo不行宿淮太小了,有罪恶感……) 没有误会,只是某人闹别扭而已[三花猫头] 欢迎捉虫,捉虫给红包[哈哈大笑] 第3章 师弟关心我 言锦终究还是没能把人哄好,因为无论他如何纠缠,宿淮都闭门不见。 待到第二日下午宿淮出现时,言锦已随运药材的车队走许久了。 这日是个难得的晴雪天,暖阳铺进屋内时,院中传来了小白梅欢快的哼唧。 宿淮坐在枣树下石桌前迷迷糊糊打着盹,边上是放有各种香料的簸箕,他得看着好奇心旺盛的小白梅,不让他进去打滚。言锦不在,趁着得空,夏箐颜打算做些安神香拿去换钱。 “昨晚没睡么?困成这样?”夏箐颜将手中东西放在桌上笑道,“我拿了些书,想来你喜欢。” 宿淮睁开眼,神色还带着些困倦,他正要起身道谢,又听,“这些是大师兄专门给你买的。”于是刚舒展的眉心又皱成了一团。 见他这副模样,夏箐颜坐在他身旁,温声问:“你和大师兄又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他找事。”宿淮扭头冷哼一声。 夏箐颜笑得眉眼弯弯,“我听说了,青楼的卖身契。” 闻言,宿淮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再不肯说话。 宿淮被拐走的一年里往外逃过许多次,但每次都会被捉回去,遭受数不清的毒打,最后一次逃离是在春末。 又是春末。 宿淮拖着带伤的腿往山里去,那些日子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跑着,即便滚下山坡也不敢歇太久。 深山里没有什么好看的花,身边只有杂草野树和一座孤坟,但他仍然记得初见言锦时,那自海棠花树后面探出的双眼。 “言锦……” 他要死了,那海棠也褪了颜色。 忽然—— 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多,是踩踏在枯枝野草上的脚步声!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 ………………… “找到了。” 这声音在这一年中,曾无数次回响在宿淮脑中,宿淮猛地放轻了呼吸,像第一次与言锦见面一样,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最后一片挡路的树枝被清理,山后是漫山遍野的火把和声声回响的欢呼。 言锦扔下手中的镰刀,火光下,他眼中盛满笑意:“以天为被地为床,以狼群为伙伴,当真洒脱啊宿小大夫。” 后面他便彻底晕死过去,他不知道言锦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再醒来时他已经来到了三生堂。 景宁镇的人大多淳朴,宿淮又生得好看,无论去到哪都会受人照顾,与先前的日子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便是,言锦不再是与他相依为命的孤苦之人,他变成了三生堂的大师兄,比不得在宿家医馆那般自在,常常忙得不见人影,于是刚被带回来的宿淮便交给了相对适合带孩子的夏箐颜照顾。 分明这半年里从未管教过自己,现在又担心自己疏远离开,当真好笑。 “小师弟你药材装太多啦,大师兄走了,你的心也跟着飞走了吗? 身旁传来夏箐颜的笑声,宿淮猛地回神看向手中,只见巴掌大小的香囊已经被自己塞得鼓鼓囊囊,大有“呕吐”的趋势。 他忙挑了些出来,忽然瞥见夏箐颜手中的药材,微微一愣:“师姐这个用量比其他香囊中的重许多。 “这是给大师兄的。”夏箐颜道,“他时常夜不能寐,普通剂量于他作用不大。” “我近日想了些新的安神香方子,但收效不大。”说着,她又回头打趣道,“你可要一起研制?如若能做出好的香,定能将他制得服服帖帖。” 宿淮知道夏箐颜是专门想了个法子缓和他与言锦的关系,他不大愿意,他心中的龃龉不是安神香能疏通的,但又不好拒绝,一来二去将自己纠结成了一团扭曲的麻花。 他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敲门声。 门外站着一个人,弓腰驼背,穿着一身粗布紫衣,腰间挂着一朵巴掌大的牡丹花,这朵牡丹花景宁镇的人都认识,是远近闻名的花楼“牡丹楼”的代表,他是牡丹楼的龟奴。 宿淮垂眸看着眼前一脸谄媚的人,心中顿时涌现出一个念头,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果不其然,龟奴搓了搓手,道:“是小宿大夫吧?言大夫与陈老板在牡丹楼喝多了酒,咱们老板担心言大夫独自回三生堂出事,请您去接呢。” 虽说早已料到,但想法被证实时,一股怒火猛地从心中涌发,就像沸腾的茶汤接二连三地将壶盖顶翻。他一言不发备好马车,跟着龟奴来到牡丹楼。 夜色如墨,雪却下得愈发紧了,整条街巷都陷在这绵密的雪幕里,打眼望去连路边的灯笼都模糊的轮廓。方一下车,头顶便扔下一朵花,他抬头看去,几个姑娘正围在一起调笑。 “小大夫终于来了,可要上来玩玩?姐妹们最喜爱害羞的小弟弟。” “放心,你家大师兄可在这,姐姐不会吃了你的。” 宿淮将花随手给了路边的小童,再抬眼便见着一男一女与言锦一块走出牡丹楼,其中两个面色酡红,俨然已经醉得不轻。 “雪大得没法走,在这里等些时候吧。”那女人看着这雪柳眉微蹙,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夜色下,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正是牡丹楼的老板,人称一声戚姐。 “切,怎么不能走?我这就走给你看。”另一人宿淮也认得,是南街药铺的陈老板,今日同言锦一起去运药材,晃晃悠悠往前走,又被一把拉了回来。 “你安分些吧,就你这鬼样子,怕不得冻死在街上,已经差人寻你媳妇来接了。” 那人还不服气,大着舌头嘲笑:“戚姐你就是穷讲究。”他又转头搭上言锦的肩,“咱言大夫就大气得很,我就喜欢和言大夫这样的打交道,敞亮!” 言锦原先一直揣着手看雪出神,他今夜喝了些酒,头晕乎乎的不想再说话,于是没有搭理他。 外面开始刮风,雪飘在了言锦跟前,他懵懵地移动身体追着雪吹了一口气,妄图将雪吹远些。 就在这时,言锦隐约在大雪纷飞中瞧见一个人,雪实在太大,大得他险些以为自己喝醉酒眼花,那人撑着伞独自站在冰天雪地里,笼罩在灯笼浅浅的暖光下。 言锦连忙上前,将宿淮的斗篷拢紧,眯着眼帮宿淮掸了掸身上的雪,三下有两下掸空,索性放弃。 在远处还好,走进了身上的酒气就熏得刺鼻,宿淮抬手便抓了言锦的手腕搭脉,原本已经消散的怒气骤然聚拢,冷声道:“下次再喝这么多酒,我就等着给你收尸,再不管你……” “嗯嗯嗯。” 第4章 言锦没听清眼前的人说了什么随意应着,只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觉得很有意思,正所谓酒壮怂人胆,他醉醺醺的竟伸手捧了宿淮的脸,笑得眉眼弯弯:“哎哟,都冻成小冰坨子了。” 宿淮话音一顿,忽然觉得跟醉鬼计较的自己很傻,选择将人带上马车。 “周边村子的药材与过年的衣物吃食筹备之事,言某多谢二位慷慨解囊相助。”言锦上马车上到一半,突然回身双手抱拳,“有空再聚啊。” 那边陈老板没听清,大着舌头问:“啥?你也有媳妇了?” 戚姐一巴掌扇过去:“浑说什么,那是宿小大夫,言大夫的师弟。” *** 窗外的雪落得静极了,屋内烛火摇动,将两道交缠的影子拉长。宿淮抱着不断往地上滑的醉鬼往床边移动。 言锦的睡相很好,即便是喝醉的情况下也是一动不动,但经过搬运到房间这一颠簸,有些醒了。 他半梦半醒间爱抓些东西,手臂自然而然地从宿淮身后环过,搭在了他的腰上,将人整个拉进了床榻中。温热的掌心贴着衣料,耳边呼吸声均匀绵长,热气拂过宿淮的后颈,蓦地激起了一阵细微的战栗。 “言锦,你起来……” 宿淮眉毛拧成了一团,却僵着身子不敢动,言锦喜好熏香,又常带着安神的香囊,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虽说被酒气盖了不少,但凑近了也能闻到,那一瞬,宿淮心跳骤然加快,耳尖烧得发烫。 他隐隐感到不安,连忙挣脱下床。 屋子里烧了暖炉子和热水,热气一熏,更让人晕头转向。他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恍惚间撇到言锦斗篷的领口处有一抹红色,不知是哪位姑娘留下的胭脂。 宿淮:“……” 他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将言锦斗篷连外衣扒了个干净。摇曳的烛光照在言锦白皙的脖颈上,晃得宿淮眼前一花,他将这一切奇怪的反应都归咎为言锦的错,不经有些恼怒,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恼言锦,还是恼自己。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宿淮抬眸,恰好对上言锦双眼,他像是比方才又清醒了几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宿淮俯身才能听清:“你分明清楚那十两银子并非我之错。”安分的醉鬼莫名开始闹情绪,声音都带着委屈的含糊,软绵绵的,与平日里大相径庭。 宿淮呼吸一窒,又听言锦道:“为什么就是讨厌我呢?” 作者有话说: ---------------------- 三四五这三章重修了,剧情有些不同,宝子们注意看一下。 喝醉的言锦是个小汤圆~ 喜欢的宝子点点收藏吧~(言锦式打滚[三花猫头]) 第4章 师弟好像那个病娇 房中寂静,只能听到二人逐渐加重的呼吸,忽然,床边的蜡烛火苗跳动,发出“噼啪”声响。 “言锦。”宿淮道,“你不想我讨厌你吗?” 言锦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但他没想明白,脑子里只旋转着“讨厌”两个字,于是将宿淮抓得更紧,使劲摇头。 喝醉的言锦没有往日的轻浮,却让宿淮心中的火气消了许多。 他就着言锦的手半蹲在床边:“那你说。说你发现我失踪的时候悲痛万分,找我的时候心急如焚,后悔将我扔给师姐照顾。” 就像言锦想知道宿淮为何讨厌自己一样,宿淮也很想问他,为何这半年对自己反而不似当年亲近。但二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问出口,午夜梦回间十分难熬。 讨厌言锦吗?当然不。 那件事不怪言锦,十两银子也与他无关,宿淮心里清楚得很,这一切无非是自己有些不甘心。 至于不甘心什么…… 他垂眸看着言锦湿漉漉的双眼,大约是不甘心言锦并非孤身一人,他所能依靠的也并非只有自己。 更不甘心眼下无亲无友的人成了自己时,言锦让自己唤他师兄,不再如曾经相依相伴。 师兄,是一个巧妙的称呼,不似兄长那般亲近,却也不疏远,只是恰好放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而自己是借托着与言锦相交才进入的三生堂,他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另类。 宿淮话音一顿,又凑近了些,近乎引诱般轻声道,“言锦,说给我听。” “说你一直不得解脱。” …… 屋子里很暖和,有人为言锦点了安神香,香气带着淡淡的清甜,冬日里在被窝里闻一闻便觉得暖融融的。 言锦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轻轻蹭着他的手背。 很快这种不适感便转移到了脸上,甚至大有往被窝钻的意思。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言锦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小白梅跳上了床,正歪着头看他,见他醒了,立刻欢快地摇起尾巴,热烘烘的鼻息喷在他下巴上,尾巴拍得被子啪啪响。 忽然,小白梅被一双手抱起来,露出身后的一张脸:“师兄我回来了!半年未见,可有想我~” 这张脸生了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薄唇似笑非笑地抿着,顾盼间自带三分慵懒笑意。 黑色长卷发用一根红绳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红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衣襟微敞,隐约露出锁骨处一枚朱砂小痣,那痣上还印着一圈鲜红的牙印。 这位刚花天酒地回来。 林介白,他那十日有七日不见人影的三师弟,三生堂最名声在外的人,与一群狐朋狗友追寻风花雪月,走遍大半山河,各处都有他的友人。 这位与夏箐颜不同,夏箐颜是想穷游浪荡江湖,他是富游宴请四方。 可谓是一个显眼的败家子。 “怎么能这么说。”林介白一手扶额一手翘起兰花指晃晃悠悠,“太伤人心了,人家可是很脆弱的。” 他旋转着来到窗户前,手上腰上脚踝上挂着的铃铛像赶集一样叮铃哐当的跟着响,好不热闹。 言锦被吵得头疼:“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捡回来一个小师弟,我就回来看看。”林介白跳到窗户上坐着,脚尖轻晃,“结果啊——”他眨眨眼,卖起了关子,“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注意,是昨夜,昨~夜~哦~恰巧与小师弟打了个照面。” 言锦不接话茬,自顾自地穿衣服:“你若是没事做便去堂外坐诊,走的这半年都是箐颜替的,合该补回来。 “切,没意思。” 林介白嘟囔一声,他兀的抓着窗边,上半身倒仰出去,翻窗落地离开一气呵成,走到一半,回想起昨夜看见的场景,又倒回去在窗边对着言锦挤眉弄眼:“记得对小师弟好一点,他还嫩得跟个花骨朵一样。”说完扬长而去。 什么鬼? 言锦这才察觉出不对来,尽管他拼了命地拒绝回想,但社死的场景还是跟幻灯片一样在脑中逐一播放。 随后便是一阵霹雳哐啷的兵荒马乱,言锦抱头无声尖叫,自己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先是傻乎乎地黏着宿淮,还非礼了人家,最过分的是,他竟然拉着宿淮的手委屈巴巴地哭了小半个时辰! 啊啊啊啊啊啊啊天要亡我!!! 大师兄的威严何在!威严何在! 这地方是彻底待不下去了,脸皮一向厚如城墙的言大师兄终于崩不住了,他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二次跑路一边祈祷不要碰见宿淮。 然而人生就是如此具有戏剧性,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他一脚将要迈出门槛时,忽然听见院中传来林介白的声音。 “小师弟早~” 言锦猛地一回头就要往墙角的狗洞去,结果在他往外爬时,门开了。 与此同时,半截身子爬出狗洞的言锦眼前出现了一双脚,他哆哆嗦嗦抬头看去,正好对上宿淮的眼睛。 那眼神该如何形容呢?大概是有些惊讶,然后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了然。 林介白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大师兄,你这姿势很不错哦。” 还撅着屁股的言锦嘎巴一下死那了:“…………” 活不成了,就让他化为灰烬飘散吧。 一阵鸡飞狗跳后,终于齐坐屋内的三人却心思各异。言锦三魂没了七魄,林介白纯凑热闹,宿淮端着杯茶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昨夜走得匆忙,他未曾细看屋内陈设,此刻才发现屋内可称得上好东西的只有一张床和衣柜,再就是一个瘸腿的桌子,言锦往桌腿下塞了两本书,屋子角落乱糟糟的堆满了各色书籍。 “你想要什么医书?”不知过了多久,言锦才满血复活,他蹲在书堆前翻找,回首问道。 宿淮回神:“都行。”他此次前来是受外出看诊的夏箐颜之托,找言锦要几本医书,具体要什么他没听清,因为打昨夜起便心不在焉。 他没能听到想听的话,因为后面言锦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抓着他哭个不停。言锦平日里心似海底,哭起来也很安静,一汪眼泪含在眼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5章 言锦随手从书堆里拿出两本塞给宿淮:“这是你的都行。”他说这话时气鼓鼓的,动作都带了赌气的成分,看上去还能与宿淮大战八百回合,与昨夜那时像是两个人。 宿淮垂眸翻开一本,书页泛黄,但完整没有卷角,上面常有批注且见解独到,可见书的主人有认真研读且仔细保存。 他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字,言锦的字是年少时家中请了知名大儒所授,可称一绝。有时三生堂过于捉襟见肘,靠言锦写字卖的银子也能周旋几日。 言锦真的很厉害,宿淮叹道。 接着他就翻开了另一本…… 然而在看清里面是什么时,他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力道之大连桌上的茶杯都晃三晃。 这本与方才那本十分不同,书页内没有任何文字,而是一些画,画上两个人交错着耳鬓厮磨,图上也有注解,却是对其姿势与场景进行评判。 言锦将这样的东西放在自己的藏书之中,难不成还时时翻阅细赏?昨夜晃得他眼花的那抹白皙又浮现眼前。宿淮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热铁,滋滋冒着热气。 他的反应实在反常,林介白悄没声凑到他身后看了一眼,而后恍然大悟:“我找了半年的图集,原来落在大师兄这里了。” 宿淮本就心不在焉,这下更是被林介白吓得直接炸毛,他来不及思考林介白为何会带春。宫到言锦房里,抄起两本书便往外跑。 那边言锦对此事毫不知情,他见宿淮看得认真,从床底拖出个木箱,看书是好事,得再找些好书给他。 然而好书还没找到,就听身后“砰”的一声,门窗被震得连连作响,桌边连人带书都没了踪影。 言锦抱着箱子懵在原地,他看看天看看地,又看看自己,有些欲哭无泪:“我又做错什么了?” 目睹一切的林介白笑得狐狸尾巴都快摇上了天:“不知道,可能是美好的师兄弟情太过耀眼。” 言锦顿时语塞,别人的师兄弟情是怎样的他不知晓,但自己与宿淮。 言锦再次仰天长叹:“冤家啊——”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日后宿淮也外出看诊去了,一连小半个月不见人。 直到这日。 腊月起,景宁镇迎来了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卖年货的摊主们支起挂了红绸的铺子,糖瓜、蜜饯在木盒里堆成小山。 不远处茶馆飘来炒栗子的甜香,人们坐在屋棚下边看街口武术表演边剥着栗子,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脚边,整条街浸在暖洋洋的喜庆里。 言锦正蹲在地上哄一只蜷缩在人流中的小猫,然而刚将它抱在怀里,后颈突然被人大力拧起,跩到一个铺子边。 这力道这角度实在太过熟悉,他回头还未说话,宿淮便是劈头盖脸一阵骂:“在人多的地方蹲下,你嫌自己活太久了吗?” 宿淮从未当街骂过人,一般习惯阴阳怪气,但言锦没太在意,好不容易逮着人,他有更要紧的问题想问宿淮,但街上实在太过吵闹,他只得再凑近些,几乎变成了耳语:“你那日为何生气?” 言锦是真的困惑,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问得极为真诚,没有半分撩拨的意思。 但宿淮脑中瞬间浮现那画中场景,一股带着羞意的恼怒涌上心头,他想与言锦拉开些距离,不料动作太大,撞上了支撑铺子的支柱。 只听簌簌几声,上面的积雪尽数落下。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言锦反应过来时宿淮已然被埋了半截。 他忙放下猫与铺子老板一起将人刨出来,又温了酒给宿淮驱寒。 “好大的雪人啊。” 一杯热酒放在宿淮手边,他抬眸正好对上言锦饱含揶揄的双眼,耳边是百姓的欢笑声。 宿淮心中一动,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言锦倒了杯茶,碰了碰宿淮手中的酒杯,笑道:“小酌一杯炉火前,白色人间又一年。” “大雪人,春日将近了,别生我气了呗?” 作者有话说: ---------------------- 来啦~ 三四五这三章剧情有改动,宝子们注意一下哦[三花猫头] 喜欢的宝子点点收藏吧[爆哭] 第5章 师弟的九年义务教育 从三生堂往东有一座山名为“卧佛”,一般这种名字在民间都有类似“有佛睡过”或者“有个喜欢睡觉的佛”的故事,它也不例外。于是顺应而生的,上面多了一座寺庙。 说是寺庙,其实也只是一间供了佛像的土房和一座住了人的小院,上山来往的人为这“卧佛”这一名字,愿意前去拜一拜求得平安。 忙了这许多日子,言锦终于得空歇一歇。 他斜倚在窗边的炕上,一袭素白长衫垂落塌沿。窗外细雪纷飞,红泥小炉上茶汤初沸,白气氤氲间还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宿淮在后院煎药。 也不知为何,自打宿淮那日被雪埋过一次后,突然脾气变好了些,虽说依旧没什么好话,但不会像以前那般针尖对麦芒。 这次到卧佛山看诊,他竟主动请缨陪自己前往。 青春期男孩的脸说变就变,不会是那时被雪砸坏了脑子吧? 他愁眉苦脸地望着雪出神,忽听得厚重的门帘掀起的窸窣声,忙起身迎上前,李婆婆掸了掸身上的雪粒子,才握住言锦搀扶的手往里屋走去。 “午膳清淡,小言可还用得习惯?” 声音温厚,每一个字都裹着笑意轻轻落下,言锦想到了冬日晒过太阳的棉絮,一瞬间安定下来。 “哪那么金贵了。”他扶着李婆婆坐稳才又道,“前些日子没能抽出空,只得差人将药给您送来,可有按时吃了?” 李婆婆是他爬山时在半路遇见的,当时正背着一大筐馒头。 城郊的乞丐多,没人要的小叫花子更是连口吃的都饭渣都抢不到。李婆婆见孩子们实在可怜,又担心太惹眼,便每日买了馒头,与孩子们约定一个时辰到寺前发吃食。 言锦帮忙背着馒头来到寺庙,那片土地上规规矩矩坐了一地的半大毛孩。 “给,这是你的。”愣神之际,手里被塞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香甜的气味充盈着鼻尖,看着那帮孩子吃得很香,原本不饿的言锦也觉得腹中开始隐隐作响。 “多谢。” 言锦拿出两个铜板放在竹筐中,算作买馒头的钱,打算继续爬山。 结果转身便看见李婆婆坐在了角落,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打满补丁的布袋,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圆形颗粒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眼中盛满了笑意。 那是豌豆,民间常有百姓将它炒熟了作零嘴,却并非做正餐的吃食。言锦一愣,忽然身旁跑过一个孩子,他回首望去,那些吃完馒头的孩子正帮李婆婆擦拭佛像打扫院子。 这是个好地方,言锦想。 此后一来二去,他与李婆婆便熟络起来,常常前来探望看诊。今年李婆婆已是九十岁高寿,身上的病痛也跟着多起来。 “你送来的药我都有吃。”李婆婆拍了拍言锦的手背,从怀里拿出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前些日子香客送的,我看他吃得香,便想着让你尝尝。” 这是一块城中常见的栗子糖,用油纸仔仔细细包了几层,外面的油纸已经有些泛黑,打开后里面的糖却完好无损。 李婆婆道:“只能吃半块,得给小淮留一些。” 言锦当即泛起了嘀咕:“以前都是给我一整块的。” “我只要了一块。”李婆婆捧着油纸把糖小心翼翼放在言锦手心,“没想到你师弟要来,就给了他半块,你是师兄可不能小气。” 她嘴上这样说着,却面带愧色,为自己不能周全而自责。言锦也双手捧着糖,见状忙靠上去撒娇:“那您可冤枉我了,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我言锦最大方。” “是是是。”李婆婆笑着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大方的小言大夫,去看看小淮吧,他在后院怕是无趣得很。” “不去不去。”言锦忽然翻身直挺挺地倒在炕上,耍赖道,“他一来您就想着他,都不疼我了。” 李婆婆只笑着,她站在炕边静静等,果然不出几息,言锦便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后院除了宿淮还有一个人,是当年那群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他正一手拿着宿淮给他写的字帖,一手握着笔,边上的宿淮时不时回头检查一番。 言锦眉头一挑,顿时起了兴致,走到李大年身后,一把夺过字帖。 原本写得认真的李大年一时不防,刷的一下在纸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大叫着去追言锦:“言锦你死了!有毛病吗!还我写的字!” 言锦却没理他,而是指着上边的字乐道:“字写成这样怎么能给人当字帖?还得多练啊宿小大夫。” 宿淮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半点,下意识回怼:“你行你来。”说话他手一顿,突然想起来言锦还真行。 第6章 于是他便见着难得正经的言锦坐回去,重新默了一篇字帖,还顺道在李大年那歪斜扭曲的字旁做了改进的批注。 李大年惊叹:“你的字好漂亮,像牡丹楼的姑娘一样。” “嘿!”言锦不乐意了,“这是什么话,哪有把字比作姑娘的,就算要比,也是武生大汉好吗!” “我不要,镇上的人都说了,三生堂的言大夫比戚老板还美上几分,话本里都称你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言仙子。”李大年道,“前些日子我还听陈老板说你找不着媳妇呢。” 貌美的言仙子:“…………”老陈你大爷! 那边吵吵嚷嚷,宿淮坐在矮凳上安静瞧着,这画面挺神奇,能让人跟着愉悦起来。 宿淮想他知道为什么言锦喜欢来这里了。 等二人启程回三生堂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雪天山道滑,走路千万当心。”李婆婆道。 “知道了,婆婆,请您一定保重身体。”言锦忽而一笑,“年后我再来看您。”说着他挥了挥手走出院子,跟上宿淮一道下山。 雪覆盖了整条山径,松枝低垂,偶尔有积雪簌簌滑落。二人默不作声,周遭一片寂静。 突然,走在前面的宿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神色低落的言锦。 宿淮神色微动,这是他第一次跟随言锦出诊,才知晓他去的都是极为辛苦的地方。 寻常医馆的大夫往往是坐诊或受人之托外出,包括宿淮自己出诊都是在镇中,远一点也就是郊区。极少有像言锦这样翻山越岭去找病人的,他上蹿下跳的将医馆经营起来,又去管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村子,整日里笑吟吟的,像是永远不会累一般。 凡为医者,如遇请召,不论高下远近,必往之。 分明言锦自己都还是个需要好好将养的病人。 宿淮压下心中的烦闷,轻啧一声:“前几日天将亮时我见你房中还有光亮。这样不眠不息的,就是为了研制李婆婆的药方?” 言锦也停了下来,闷声应道:“性命所托,不敢懈怠。” “我为她把过脉。”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后面半句宿淮咽了下去,他想言锦是知道的。于是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听说我也有半块栗子糖,怎么不见?你独吞了?” “什么叫是你的?没有我你能吃上吗?”言锦道,“想吃?十两银子记得给我。” 宿淮糖还没吃上,先欠了银子,这种混账事儿除了言锦没人能做,但眼下他也没计较,反而学着言锦的口吻道:“成,打欠条,左右我的开销也是三生堂出,左口袋进右口袋的罢了。” 言锦被震得瞪圆了眼睛,什么都被抛在了脑后,他没想到宿淮竟学得比他更不要脸,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 “出大事了系统,宿淮坏掉了。” 九年义务教育的年纪都还没过,怎么被带成了这样?就算是之前嘴欠一些,常常阴阳怪气一下,但都是要脸面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容易一不小心就长成个地痞无赖。 他恍恍惚惚走下山,开始思考孩子的教育问题。 “有句话叫做孩子是父母的影子。” 夜色已深,言锦猛地睁眼,脑中不断回放这句话。 完蛋,罪魁祸首好像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 来啦[三花猫头] 三四五这三章剧情有改动,看文的宝子注意一下哦[三花猫头] 除上午九点外,其他更新都是修文[撒花] 求评论[让我康康]求收藏[让我康康] 第6章 师弟养大鹅 为着宿淮那句话,言锦愁得一晚没睡着,连累系统也跟着遭殃。 “言大爷,算我求你了,睡不着能别在脑子里背乘法口诀表吗?”系统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控诉,“都穿越过来二十一年了,怎么还没有忘掉?” “这是刻进dna的东西。”言锦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左脸写着误人子弟,右脸写着罪孽深重,就差额头上来个横批——重在参与。 他含辛茹苦把师弟师妹拉扯大,却个个都长成了欠揍的棒槌,唯剩宿淮这根看上去根正苗红的好苗子,眼下竟也隐隐有被带歪的趋势。 天杀的,还我那可爱呆萌有礼貌还热心助人的小师弟!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三生堂就不是个能教好小孩儿的地方。他那到处搜罗好酒的师父不知去了哪,花天酒地的三师弟是反面教材,唯一好一点的夏箐颜更是外表柔弱内含豪情的奇女子。 至于自己…… 他翻了个身,脸上的字又变成了生无可恋。 就这样安静片刻,在系统以为言锦放弃思考后,他猛地坐起:“我有办法了。” 言锦此人遇见大事可做顶梁柱,但在有些事情上,尤其是事关宿淮时,他就像是脑子里缺了一根筋,往往会想出些馊主意。 比如此刻,他乔装打扮一番,自以为伪装天衣无缝后,跟在宿淮后面。 突然,宿淮在一个小贩处停下。他在自己跟前时常板着一张欠他八百两的脸,竟也能与旁人相谈甚欢。 言锦买了一个财神面具戴上,偷偷上前想听二人说些什么,却不想刚走两步,宿淮便离开了。 言锦又猫着腰跟上。 “言大夫这是去哪?” 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宿淮,冷不丁被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一蹦三丈高,忙回手捂嘴:“嘘!别声张!” 小贩“呜呜”两声,高举双手表示投降才被放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言锦,乐道:“言老板,你这是装扮可真有意思。”又话音一转,“不过就您这身段气质,穿什么都没区别。” “有事快说,我忙着。”言锦见宿淮越走越远,正着急要追,就被小贩拉回来往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他低头看去,忽然一愣:“汤婆子?” “是嘞,外边儿这么冷,您可别着凉啊。”说完小贩便离开了,徒留言锦满头问号。 于是在这一天的这一条街上,言锦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街坊邻居的关怀。 还未走出半里地,便已左手汤婆子,右手糖葫芦,腰间挂着三个福袋一包花生糖,连头顶都多了一顶上好兔毛做的帽子,风一吹上面白色的绒毛便膨胀起来,远远看上去当真像一只白色的兔子,有种暖人心的喜感。 即便是再笨现在也明白过来,这是打他刚开始跟就被发现了:“这场跟踪毫无体验感。”深受挫败的言大爷垂头丧气准备打道回府,忽然闻到一阵香气。 不远处是一家小酒楼,凭着好口碑,客人总是络绎不绝。言锦也来过许多次,老板是个顶好的人,里面的吃食也新鲜。 但是!!! 老板,你还记得你是卖炒菜面条的吗?端着一碟子糕点站在店铺门口对自己招手是什么意思! “宿大夫说,你逛了许久应当累了,请您在这儿赏雪品茗歇一阵,这碟子牛乳糕权当用来打发时间。” 二楼雅间内,言锦坐在靠窗的小塌边,酒楼老板亲自为他沏上热茶。 言锦咬了一口牛乳糕,忧愁道:“系统,我好像被包养的小白脸。” 系统奋笔疾书:“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好吧,小白脸便小白脸,总好过看宿淮的黑脸好。 就这样,他就着糕点和雪景将忧愁一块嚼吧嚼吧咽了,等人出诊回来一道回家。 自这日跟踪失败起,言锦便像是与宿淮较真一般时时跟着,但往往是他觉得自己跟得极好,转头便被宿淮拧了出来。 比如这日。 最近宿淮不知怎么了,开始忙碌起来,常常看书至半夜,白日里不是出诊便是待在厨房做饭。甚至为了学得一手好厨艺,去饭店做工学手艺。 “你蹲在这里显得好有病。”系统吐槽道,“这么想知道他在干什么,直接进去问不就好了。” 这日宿淮又在厨房待了半日,言锦着实压不住膨胀的好奇心,但厨房大门紧闭,屋顶上不去,他只能搬了两摞砖头垫在窗沿下,蹶着屁股蹲在上边探头往里看。 “你不懂,这叫做探索的乐趣。”言锦道。 “你等着吧,迟早被发现。”系统嫌弃道。 “不会的,我……” 话还未说完,言锦低个头的功夫,窗沿上就多了一个小碗。碗里是三四粒小汤圆,糯米团子裹着桂花蜜馅,在汤中微微颤动。 言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先咽了一口口水,他偷偷摸摸够着勺子舀了一颗,瞬间满足地眯起眼。 软糯不甜不腻,恰恰是言锦喜欢的口感,最要紧的是,这碗汤圆是温热的,放进口中恰到好处,像是已经晾了一会儿才端来…… 嗯…… 忽然间,言锦沉默了。 跟踪再次宣告失败。 这次后他终于认清了与宿淮的实力差距,选择放过自己。 然而也不需要他安分,因为宿淮又是好几日不在。只偶然间在一家烧鹅店前见过一面。 第7章 言锦只当平日里饮食太清淡,小孩嘴馋去吃烧鹅打牙祭,便没多问。 直到他一日午睡后,方打开房门,一只大鹅梗着脖子从门前跑过,扑棱着翅膀,活像一架低空轰炸机,在它前面是被追得嗷嗷乱叫的小白梅,一狗一鹅从树上打到花圃,可谓一地狼藉。 言锦手里的暖炉都都吓掉在了地上,这是哪里来的民间扫地僧! 就在这时,宿淮走进了院子,那鹅像是见了熟人,以冲锋的架势发射过去,言锦暗叫不好,猛地上前,将人一把拉过,对着鹅大喝一声:“呔!” 这声可谓中气十足,回荡在整个院中,愣是将一人一狗一鹅生生定在原地。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 系统:“你干嘛?” 言锦抖着双腿有点想哭,他小心翼翼护着宿淮移动:“此招名为震慑。大鹅武力巅峰时可横扫数人,必得想办法先发制鹅,才能有希望获胜。” 他瞪大了眼睛,与大鹅对视,大有双方各有十万大军即将打响一场轰轰烈烈战争的架势。 就这样僵持了一炷香后,宿淮终于看不下去,无奈道:“这只鹅是我带回来的,下蛋孵化养大后可以卖给烧鹅店老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怕鹅啊————” 宿淮“换银子”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猛地被言锦的尖叫声打断,只见原本松懈的大鹅突然折返猛扑向言锦,后面的小白梅好了伤疤忘了疼,以为言锦在和它玩,跟着大鹅一起追。外面的夏箐颜和林介白闻声而来,反被制服。 于是就出现了原本互为宿敌的一鹅一狗结盟,追得三个人满地跑的神奇场景。 宿淮:“……”事业尚未起步便已崩殂,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心累。 这场追逐战最终以宿淮插手,打破双方平衡终止。三人一狗都累瘫在桌边,大鹅被言锦勒令送走。 “其实……师弟也是好意。”夏箐颜小声道,她在言锦跟前时说话声音更小了。 “可不是嘛。”林介白扯下头发上的鹅毛,“说到底人家还不是为了你,看你为了三生堂如此辛苦,他想赚点银子帮你。” “别说了。”言锦将头埋在手臂中,他想起宿淮拧着大鹅离开时的背影,可谓凄凄惨惨戚戚,不由罪恶感爆棚。 “我看你还是去哄哄,师弟怕是要生气。”林介白转了转眼珠,忽然笑道,“不然你亲手为他做些吃的?” “啊?”言锦惊愕抬头,指着自己,“我吗?”我厨艺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那怎么能一样,你为了他洗手作羹汤,指不定多高兴呢。”林介白拉起言锦便往厨房去,“快走快走,再晚些来不及用晚膳了。” 于是言锦将信将疑走进厨房—— “轰!” 火焰蹭地窜上房梁,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抓过言锦手中的锅盖便盖上去,又熄了灶火,才将火熄灭。 宿淮手里还提着刚被放血拔毛的大鹅,他本想不能用来赚钱,炖一锅汤给言锦补补身体也好,结果一来便是这般情景。 他看着言锦灰扑扑的脸,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一把将人扔出去,厉声道:“你给我回房间歇着!”随后门砰的一声关上,将言锦拒之门外。 搞砸了。 言锦垂头丧气回了自己房间,该怎么办呢?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一些。 他泪眼汪汪地打开房门,忽然脚下一顿,眼泪瞬间收了回去。 房中与先前有些不同,多了一味香,香里用的是夏箐颜常用来做安神香的药材,但多了几味其他的,让香的气味柔和了些,甚至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他仔细嗅了嗅,那味花香与自己身上的是同一种。这香是谁点的不言而喻。 言锦心中的乌霾一扫而空,他去书房取了纸笔,端坐着以写药方的神情在纸上画出两个小人。 一个小人酷似宿淮,他坐在椅子上一脸神气,一个则是言锦自己,正跪在宿淮身前膜拜。 小人边上书:宿淮大人,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次吧。 他又来到先前摞了砖头的窗沿下,将纸条塞进窗户底下。 不出片刻,纸条便被收了进去。 里边隐约传来一声冷哼:“回你房里歇着等吃。” 作者有话说: ---------------------- 来啦~ 三四五章剧情有变动,宝子们可以倒回去看看。 终于修完文了,以后不会再大改。 更新时间依旧是上午九点隔日更,这章算作之前请假补上的章节,所以明天上午还有一章更新哦~[撒花][撒花][撒花] 喜欢的宝子点点收藏吧[让我康康] 第7章 师弟……(宕机) 大鹅不能养,宿淮便去买了两只鸡回来,在院子的一角搭了个草窝。 不过鸡窝没能活过半日,便被小白梅踩踏了。宿淮索性去山里砍了些木材回来,打算搭个结实的窝。 这日一大早用了早膳,他便坐在半成的鸡窝前捣鼓,他做得认真,手也巧,鸡窝做成了小房子,看上去像模像样的。 突然,一只鸡扑腾着翅膀飞上宿淮的头顶,耀武扬威一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咯咯哒”!像是在宣告它的胜利。 宿淮眉头紧蹙,看向一旁的言锦:“你别玩儿了,回房休息。” 言锦今晨发了一次热,晕晕乎乎的连路都分不清。他原先打算出门采购些年货,谁成想走到一半直接一头撞在了树上,人倒是没大事,就是撞上之后头愈发晕乎,酿跄几步仰倒在地险些磕到石头上去。 就在这时候,大伙才发现自家大师兄不对劲,忙将人搬回房间,夏箐颜替他出门买东西,林介白在堂前坐诊,留了宿淮在后院照顾他。 宿淮不是没照顾过生病的言锦,但那是几年前的事,言锦还未曾在磋磨下变成如今这等棒槌,所以他早有准备,从一开始便将人锁在屋内不许外出。 结果光明正大了十几年的宿淮对这种关人的事不熟稔,忽略了某人房间还有一个狗洞,不出一刻钟,便溜了出来。 溜出来便溜出来吧,十几年的小崽子注定玩不过二十几年的老狐狸,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去外面好。于是宿淮默认他跟在自己后面。 生病的言锦与醉酒的言锦有些相似,都没了往日的窜天猴那样的神采,却也有些不同,醉酒的他喜欢说话闹脾气,生病后却有些焉,如今坐在宿淮旁边的矮凳上团成一团,头上鸡毛稻草满天飞,像软趴趴的一颗桂花蜜汤圆。 言锦没有回话,他支着头眼睛半睁不睁,手里抓着一把玉米,天女散花一样往鸡窝里撒,又引得几只鸡咯咯乱飞。 很快玉米撒完,只得看宿淮忙活。这样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喃喃道:“也不知道家里如何。” 宿淮手一顿,他从来没有听言锦提过自己的家,只从夏箐颜那得知这人原先是扬州人,扬州是个好地方,合该是能养出言锦这样的人。 但奇怪的是,言锦这些年一次都未曾回去,哪怕是年节也只写了一封信,据说那信也并非寄给言家本家,而是寄给了他舅舅。 “快过年了。”宿淮不动声色道。 “嗯。” 宿淮又问:“要回去吗?” 言锦换了只手撑头:“不回,母亲去世后家里的老爷子疯了,我回去也没意思。” 院墙上传来树枝惊动的声响,他仰头看去,两只小雀跃下并排蹲在瓦砾上,互相梳理羽毛。 于是二人都默契的没再说话,宿淮近日与自己关系和缓了许多,虽说不知缘由,但言锦觉得这样也挺好,没有追问。 如今倒像是回到了相依为命的那两年。 这种温情即便是言锦前世也鲜少拥有。 他上辈子就是个病秧子,从小到大住的最多的地方反而是医院,前几年还好,父母虽说没时间陪伴,但好歹会关心一二,后来父母走了。 十岁的他从一个病秧子变成了没人要的病秧子。 旁人都可怜他,私底下讨论时也会说:“这么小的孩子,死了也比痛苦一辈子好。” 说来也好笑,他当时豆丁大一点竟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想与天斗一斗,现在想来大约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后来遇到了系统将自己养大,然后就穿越来了这里,成了扬州首富独子,但有意思的是,他依旧是一个“无父无母”无法痊愈的病秧子,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记得那是一年夏日,具体的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阳光毒辣得很,树上蝉撕心裂肺地展现自己短暂的生命,而有人为了巴结他爹,送了一只稀罕的金丝雀讨他开心。 “我要像这只雀儿一样,被困死在笼中吗?”他将金丝雀还了回去,“它在我这里活不久的,劳烦您照顾好它。” 那年,他的病情反复,母亲早早去世,父亲郁郁寡欢,连家产都放给了旁支打理,更是没精力管他。 系统为了保他不得已陷入休眠状态,活了两辈子,从未出过远门的他,第一次北上,在三生堂门前被师徒几人欢天喜地哄进了门。 第8章 后来遇见了宿淮。 “往后你与我一起好不好?” 当年还是一颗小萝卜的宿淮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差点将他哄成一个心花怒放的智障。 言锦感慨着,耳边刮木片的声音听得他昏昏欲睡。 突然! 外面传来“哐啷”一声吓得他汗毛倒竖,林介白猛地推开院门,他快步冲进院子,胸膛剧烈起伏。 言锦心中涌现出不良的预感,他皱着眉缓缓站身。 林介白跑得急,喉间干涩,咽了口唾沫才说出声:“不好了大师兄,夏师姐出事了。” 话音将落! “庸医害人!今日不讨个说法,绝不罢休!” 几个粗布短打的汉子踹开医馆大门,为首的壮汉一把掀翻药柜,瓷瓶罐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药粉扬了满屋。堂前药童慌忙上前阻拦,却被狠狠推了个踉跄,险些栽倒。 “我家老夫人吃了你们大夫开的药,上吐下泻,如今还躺在床上!”壮汉揪住药童的衣领,怒目圆睁,“要么赔一百两银子,要么砸了你这招牌!” 旁边几个抄起板凳,作势要砸,吓得众人纷纷躲闪。药童急得直跺脚,却不敢上前。眼看局势要失控,街坊邻居围了过来,有人高喊:“快去报官!” 壮汉闻言,冷笑一声:“报官?官老爷来了,也得讲理!”但手上力道却松了几分,显然也不想闹得太大。 他走到门前,喊道:“我家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往日里吃其他医馆开的药调理,都相安无事,前些日子碰见三生堂的夏大夫,见为人和善才找她看病,谁想到,竟是庸医!” 壮汉说到后面声泪俱下,大有直接将罪名钉死在三生堂的架势。 就在僵持不下时,忽然有人呸了一声:“你说你家老夫人吃别的地方的药没事,就在三食堂出事了。那我问你,为何我们在三生堂治病好得快,就你家事多?” “就是,谁不认识三生堂的言锦大夫,那是常常自掏腰包帮我们垫药钱的大好人!就冲着言大夫,我们也信三生堂!” “你们齐家经常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银子仗势欺人,当谁不知道似的,我才不信你。” “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便上门砸了人家的医馆,我看你主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底下人争相应和着,壮汉见局势难控,又要砸东西震慑,药童忙俯身护着药材,眼见板凳将要砸到背上,他缩紧了身体惊慌大叫。 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清淡的药香飘过,言锦一把抓住板凳一角,巨大的力道震得整条手臂酸痛发麻。 言锦闷哼一声,却未后退半步,他本就生病不适,又接下了这一遭,脸色更加苍白。 他吐出一口浊气,冷笑一声:“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身,有胆子来打我。” 说着他趁壮汉不留意一把夺过板凳:“别怪没提醒你,我一向柔弱,推一下半条命,打一拳直接归西,你掂量一下力道。” 壮汉被震得不敢动,言锦将板凳扔在他脚边,回头道:“宿淮带药童和病人们离开,林介白报官!” “慢!”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他对着壮汉挥了挥手,壮汉便带着人离开了。 那人搓着手笑道:“言大夫,倒也没到报官的地步。” 他生得一副油光水滑的胖脸,两颊肥肉下垂,将一双三角眼挤得越发狭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人时总带着算计。他鼻翼两侧还生着几颗显眼的黑痣,痣上探出几根粗硬的黑毛。嘴唇薄而阔,笑起来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下巴叠着三层肥肉,说话时一颤一颤的,活像只癞蛤蟆。 言锦嫌弃得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坐下,对林介白打了个眼色,道:“我还道是谁那么大的架子,原来是齐老板,怎么你家大业大还有空来我这犯病?” “言大夫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齐老板捋着痣上的黑毛,“并非齐某为难,只是这事确实错在夏小姐啊。” 言锦的脸色骤然一沉,夏箐颜买年货的地方并不远,没道理过了这许久还未归,更何况医馆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把我师妹怎么了?” “放心,她没事。”齐老板道,“三生堂善名在外,我也惶恐得很,生怕错冤了好人,所以只得请夏小姐去府上坐一坐。” 放你娘的狗屁! 言锦心中咒骂一声,但眼下让夏箐颜回三生堂要紧,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道:“老夫人的事我听说了,想来是一场误会,我可以与师弟一起再去帮老夫人诊治。” “这可说得太简单了,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医坏了人哪能这么作数?”齐老板道。 “若真是我师妹的错,要赔多少三生堂都认,一切结果由我承担。” “言大夫爽快!”齐老板哈哈两声,“既然言大夫这么好说话,我也不是无理之人,我看三生堂实在穷困,怕是拿不出我要的银子,不过嘛……” 言锦眉梢一跳,直觉这人狗嘴蹦不出好话。 果然,那边的人猥琐一笑:“如果你能将夏小姐许给我做妾,到时三生堂与我齐家便成了亲家,也就不会再追究了。” 作者有话说: ---------------------- 来啦~[撒花] 第8章 今天夸夸师妹 “你们三生堂在景宁镇这么些年,内外皆无依靠之人。可我们齐枉不同,生意都从沂州做到江南去了,算是景宁数一数二的人物,你们攀上我不亏的。”齐枉摸索着下巴,目光在言锦身上饶了几圈,尤其是扫到腰臀时,流连忘返。 这身段这模样真好,比他府里的女人还好,可惜这是个男的,不然和姓夏的那丫头一并带回去,他就可以享尽齐人之福了。 见他这副模样,言锦不用想就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齐枉此人算是景宁镇有名的好色之徒,但三生堂极少与他打交道,所以一向相安无事。 竟不知敢打起这歪主意。 言锦冷笑一声:“齐老板这意思,就是不顾老夫人的身体,也要娶我师妹了?” “欠债还钱,医坏了人用人抵债也不无不可啊。”齐枉猛地回神,干咳两声,又抖了抖下巴上的肉,“再说夏小姐一届女流,哪能这么抛头露面,即便是讨营生,也没有女子为医的道理。” 这番话可谓混账至极。 既然没法子用银子周旋,言锦便懒得与他啰嗦,大喝一声:“老三!” 话音落下,医馆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群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打手涌进,随后只听“砰”的一声,大门骤然关闭。 堂内安静如鸡,林介白自打手中缓步走出,腰间的铃铛随着步伐叮铃作响。他撩了一把头发,对言锦眨眨眼:“大师兄,我来得及不及时?” 言锦:“把他给我绑了,扔出去。” “得嘞!”林介白拍拍手,身边的打手围了上去。 齐枉此次前来首要目的便是夺取夏箐颜,所以威慑之后担心三生堂狗急跳墙,加上言锦名声在外,也不想与这样一个大夫闹得太僵,便撤走了先前打砸的壮汉,谁能料到言锦真敢动他? “来人……!唔!”他嗷的一声便要尖叫,被眼疾手快的林介白塞了一个茶杯,又一脚踹到桌上摔成了王八,被五花大绑抬起来。 “来什么人,你外面那些狗险些伤了我师兄,你觉得我还会让他们活着吗?”林介白咧嘴一笑露出生生白牙,“医毒不分家啊,你说你是有多想不开,得罪大夫。” 齐枉惊恐地瞪大双眼,蛄蛹着想要逃走,又被捆了一圈。 林介白旋身坐在言锦旁边甩了甩脚,嫌弃道:“好恶心啊!”他搂着言锦的脖子委屈道,“师兄你得赔我一双鞋。” “别闹。”言锦身上一阵一阵冒着冷汗,被林介白晃得头晕眼花,他揉了揉眉心道,“我们的药方一向是写两份,一份给病人,一份备案,你去把箐颜给齐老夫人开的药方找出来,然后准备一辆马车,我们去齐家。” 很快马车备好,林介白赶车,齐枉被进马车内由言锦看好,马车后边跟着一众打手。 言锦靠着车壁,忽然看见路边站在一个人,正是宿淮。 他想起什么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宿淮便已心领神会:“医馆这边的病人和百姓交给我,不会让这件事传开。” “三生堂今日闭馆。你留意病人的药方,如有急用先带去其他医馆抓药,如需补偿先登记等我回来。”言锦道。 脚下传来挣扎的声响,言锦踢了一脚齐枉,又道:“安顿好病人后,列一个三生堂损失单子送来,该让齐枉赔的,一个子都不能少。” 言锦说得咬牙切齿,想想那些损坏的东西和不能用的药材,他心里便在滴血。 钱啊!那都是钱啊! 马车缓缓行驶,言锦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最好祈祷我师妹没被吓着,不然这事好过不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真以为你们齐家在景宁能为所欲为了?官兵往日里听你们的,那是因为你没得罪对人,我三生堂往日和气惯了,真当是好欺负的?”言锦俯身轻声道,“你也不想想,三生堂破破烂烂那么多年为何还能在景宁镇有一席之地。” 第9章 “听说你之前在扬州做生意亏了,想与言家合伙周旋?” 即便是被五花大绑,齐枉也并不十分害怕,在他眼里言锦无非是垂死挣扎,动手绑他更是自寻死路。既然软的不行,待他到齐家后,便可与官兵串通将言锦抓起来,倒时夏箐颜自是囊中之物。 可在言锦提到扬州言家时,他骤然慌了,此时是齐家的秘密,他怎会知晓?齐枉一向只装美色钱财的脑子里从未如此清醒过,连浑浊的眼神都清明不少。 “唔!唔!唔!”齐枉猛地向前挣动,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他脖颈青筋暴起,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寒冬腊月,汗水顺着面庞往下淌。 他急切的想要问言锦,但言锦已经闭上眼再不说话。 直到马车停在了齐家大门前。 林介白扶着言锦下车:“奇怪,这里没人。我去敲门也没人应。” 确实奇怪,按理说即便先前那群壮汉被药倒,齐家也不至于无人看守的地步。 言锦沉思片刻:“踹门,把齐枉扔进去。” 林介白招呼两个打手扛起齐枉,几人皆严阵以待,担心里面有诈。 然而就在门被踹开之际,突然—— “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下一瞬,一个人从门内飞了出来,直直砸到言锦脚边。 这是什么! 言锦忙后撤几步,只见那人顶着鼻青眼肿的脸,眼泪鼻涕一大把,半死不活道:“救…我……” “咚!” 言锦还未回神,一旁的齐枉也掉了下来,和地上的人来了个叠罗汉,而原本扛着齐枉的打手和边上的林介白皆目瞪口呆看着门内情景。 那是一处花圃,从布局和所剩无几完好的花来看,原本是一处好景色。 此时,上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群人,那些人皆鼻青脸肿不省人事。在这群人中间,一名女子哆哆嗦嗦站在那里,她一手拿着一根带刺的铁棒,脸涨得通红,声音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看着好不可怜:“不要小瞧大夫的力气啊。” 突然,一旁又有一人冲上前想要将她制服,夏箐颜惊恐地后退数步,最终退无可退,再次尖叫出声:“都说了不要过来!!!”在尖叫声的加持下,她猛地挥舞铁棒,于是那人也跟着飞到了花圃中。 她打完人,又低声抽泣着,“为什么都要靠近我,明明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已经够紧张了,就不能离远些好好说吗?” “师……师兄啊……” 林介白扯了扯嘴角,沉默半晌,“我觉得,夏师姐不需要我们救。” 言锦:“………”很好,这就是社恐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 来啦~[三花猫头] 第9章 师弟好看 齐家前院中,鼻青脸肿的家丁们挤成一团,颤颤巍巍地往角落挤,企图逃离这里,然而在他们悄悄绕过花坛,即将成功离开时,忽然在院子中间传来一道咳嗽声。 那声音几乎微不可查,但一众家丁和被绑在院里的齐老板齐齐抖了一下。在边上坐着的还有传闻中久病不起的齐老夫人。 “师兄,大夫和刘师爷已经好了。” 林介白从里屋请了一个人出来。那人也是一名大夫,手上端着一碟东西,正是齐老夫人还未来得及清理的药渣。 “如今药渣与两份药方都在此处,以防齐老板说我三生堂徇私,特意请了旁大夫来一起甄别,还请了官府的刘师爷做个见证。”言锦侧身行一礼,“有劳刘师爷。” 他这一侧身,齐枉正好与刘师爷对视,他的嘴依旧被堵着,只能呜呜两声,想让刘师爷为自己做主。 “官爷,此事是我儿莽撞了,我给言大夫赔不是,就这么算了吧,或者先将我儿放了也行,这样绑着怎么行呢。”齐老夫人见事情闹大,忙央求道。 “咳。”刘师爷没理她,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这一院子的人不存在,他端了端架子,轻咳一声让在场的人安静道,“这药渣中所用药材与药量是否与药方一致?” 大夫答:“一般无二。” 齐老夫人张了张嘴,被一旁的打手瞪了回去。 刘师爷点点头:“此药是否能治齐老夫人的病?” 大夫又答:“上好良药。” 刘师爷捋捋胡子:“那为何齐老夫人病情加重?” 大夫顿了顿,在齐枉愈发大声的挣扎声中,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此乃装病。” 刘师爷目光凌厉冷哼一声,齐老夫人被吓得一抖:“为何装病?从实招来,凡有隐瞒一律押近大牢候审。” “我们……”齐老夫人支支吾吾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刘师爷当场要将人拿下,她才忙道,“为了娶夏大夫,为了娶夏大夫。”说完,她又低声道,“我们也是为了夏大夫好……” “胡言乱语!你们分明是明抢!” 话音落下,齐老夫人未敢再说话,齐枉急得满头大汗却被堵着嘴,于是所有人又齐齐看向夏箐颜。 夏箐颜站在言锦身后,头发在方才的打斗中已然凌乱,木簪歪歪斜斜地挂在发间,随时都要掉落下来。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间露出些许摩擦的伤痕,一看便是齐枉那个混账东西绑她时反抗受的伤。 她低垂着头,嘴唇紧抿,手指死死捏着言锦的衣摆不松开。 “老三,带箐颜先上马车。”言锦眉头皱了皱,回身挡住众人的目光,半蹲下来对夏箐颜温声道,“别怕,先跟老三去马车上等我,这边的事很快就结束了,一切有大师兄呢。” 言锦此人无事时一向不肯好好说话,话音儿从嘴角溜出来似的,像晒蔫儿的柳絮,轻飘飘浮在空气里。声调也懒洋洋的,时断时续,偶尔还夹着半截呵欠。 平日里倒是觉得他的声音别样的好听,但难免会觉得这人完全没有将其他人放在心上。 但此时他没有插科打诨,没有调笑,是他正常的声音,清冷的,严肃的。 夏箐颜蓦地红了眼眶,她想起了四年前,言锦初到三生堂时,也是这样牵着半大的她说:“放心,一切有大师兄呢,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 言锦说到做到,即便是后面离开三生堂,也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这些年,他从未歇过,是自己没有用,帮不了他。 “大师兄……”夏箐颜抽泣两声,终是忍不住细细哭了出来。 言锦揉揉她的头发,木簪歪得更厉害了:“出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很快,林介白与夏箐颜走了出去,留下一院子的打手。 “如今真相大白,年尾了我也不想给官府添乱子,对证公堂可免,但我要求严惩齐枉,根据我朝律法,污蔑他人实行反坐制,这等情形至少也要收押杖刑。” 言锦又对刘师爷俯身一礼,“此外我师妹药方害人之事终究对其声誉有损,还请师爷写一封告示澄清。” “言大夫客气了。”刘师爷忙扶起言锦,随后他手下一轻,如此寒冬,言锦的手竟是烫的。 刘师爷神色几变,化成长长的一口叹息:“且不说我家大人与你私底下的交情,单说三生堂诸位平日里的善举,我也是信的,景宁镇个周边村子无不感谢言大夫,此事你放心,我定如实转告大人,妥善处理。” 闻此,言锦松了一口气,他正要再次道谢,又听刘师爷话音一转:“绑人还是太过了,下不为例。” 这话说的是被绑的齐枉。 言锦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嬉笑道:“雪天路滑,您慢走啊。” “你就贫嘴吧。”刘师爷笑道,“亏得今日我在,不然你上哪找人帮你镇场子?我刚才演得不错吧?威不威风?” “得嘞,多谢您,改天一定登门道谢。快些回去吧,我这还有事呢。”言锦推着他往外走。 “行行行,你别太过啊,早些回去歇息!不然大人也不好收场……”刘师爷叮嘱的话还未说完,门便拍在了脸上,他气得直吹胡子瞪眼,“这小兔崽子!” 而门的另一边,因为拍门用力过度而头晕眼花的言锦:“……”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他揉了揉眉心,挥手让打手将齐枉放了,才道:“齐老板,此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我离家这些年,虽说不常回去,但说话还是有写分量的。如果你再纠缠我师妹,到时我要不要回去接管言家便是看我心情,齐家还存不存在也是看我的心情。” 说完他冷眼扫了一圈院中的人:“好自为之吧。” “放消息出去,齐枉闯入三生堂是对我图谋不轨,被打是因为他轻薄我,与三生堂的夏大夫无任何关系。”马车内,夏箐颜哭了许久已经睡着了,言锦压低了声音道。 “是。”林介白应下。 “方才人多不好动手,记得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挑些手脚重的地痞流氓去揍他一顿。等宿淮列的赔偿单子送去后,你就去盯着,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言锦脱下斗篷盖在夏箐颜身上,神色柔和了些,“待会儿再去买些箐颜爱吃的糕点。” 第10章 “是。”林介白道,“官府那边我也会打点好。”他顿了顿,弯了弯眉眼,轻声道,“多谢大师兄。” 像是没料到他会道谢,言锦愣了一下,笑道:“少来这套……” “言大夫回来啦!” “快快快,准备好!” 突然,马车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欢呼声,言锦话音一顿,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他愣怔在了原地。 只见原先被砸得乱七八糟的三生堂已经被收拾得与原来一般无二,门前还多了些以前没有的东西。 面粉、棉被、鱼、猪肉,甚至还有一盒子言锦最爱吃的铺子的糕点。 在这些东西旁站满了人,言锦都认得,是这些年三生堂医治过的百姓。他们在见着言锦的那一刻,无一例外都开心地挥舞着双手:“言大夫回来了!” “我们相信你!”这是他治过的卖糖葫芦的大哥。 “三生堂的哥哥姐姐最好了!”这是茶铺的小孩。 “夏大夫医术高明,是顶好的人。”这是街头卖烧鹅的李大娘。 “谁不知道三生堂穷,别说人命了,就算是随便弄坏点什么也赔不起,哪敢去做害人的事。”这是送药材的陈老板。 霎时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从心尖蔓延出去。言锦失了言语,只看着他们,鼻头猛地一酸,眼前起了一层水雾。 穿越二十一载,他时常觉得自己不属于言家,也不属于这里,他终究是个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外来者,毫无牵挂。 就在此时,突然觉得有一条线,牢牢地将他固定住,让原本飘忽不定的脚落在了地上。 忽然,他眼前伸过一只手。 言锦眨了眨眼,抬头看去。 此时暖阳正好。 宿淮不常笑,如今在阳光下笑起来却似春水一般,眼尾漾开浅浅纹路,眸光温润地漫过来。 他道:“走,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 来啦,微修了一下[竖耳兔头]~ 第10章 师弟的心意 “我倒没问,近日你与大师兄像是要好了些。”夏箐颜将一排排饺子码好放到一边,又笑着问宿淮,“你生了这半年的气,终是消了?” 转眼过了一个月,自打上次的事情后,夏箐颜在他们几人面前自在了许多,尤其是在言锦跟前判若两人,时常主动上前说话,虽说声音依旧小得可怜,但倒也添了鲜活气。 “他哪来的气,那是闹别扭,偏生大师兄又是个木头不知道哄人。”林介白抓了一个糖丸子扔嘴里含糊道,“不过我也好奇,那木头做了什么让你妥协了?” 宿淮又往案板上抹了一层面粉,拿了擀面杖继续擀饺子皮,神色淡淡的:“没什么,想通了。” 怎么想通的?其实宿淮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自打上次言锦醉酒主动问出口后,好像他俩维持这半年的僵硬的屏障裂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不断往他这边灌风,言锦哭也灌,言锦对自己笑也灌,言锦为了医馆为了大家辛苦累病也灌。 风里夹着冰碴,直往自己心口和眼睛里吹,刺得生疼。 如果硬要说出个缘由来,那大约是心疼。当年在宿家医馆时,言锦身体还要再弱些,宿淮往往舍不得让他做事,如今却时常见他夜不能寐,几乎隔三差五就是一场病还没法休息。 忽然间,宿淮释怀了。 世事无常,往往前日还交好的两人今日便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他此生能一直与言锦走同一条路,那无论是何种关系,他们都是最最亲近之人,如此总不会让言锦孤立无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林介白笑得前合后仰,竟直接躺在了桌子上,“大师兄那样的人,你就不能和他置气,不然到头来气伤的是自己。” 夏箐颜附和点头。 宿淮擀好了饺子皮递给夏箐颜,又在墙角的桶里抓了条鱼,一刀背拍晕了就开始刮鳞片,动作熟练至极——言锦喜爱吃鱼,每隔一两日便要做一次。然而他有时候大师兄的脾气上来还会挑食,于是宿淮只得换着花样做。 “今夜除夕,言锦去哪了?”宿淮将鱼的内脏掏出来扔给小白梅吃,又皱眉道,“他上次那病好了没几日,今日又不出诊,大早上就没了人影。” 言锦过年不喜欢去外边吃,也不喜欢订酒楼的菜,反而爱让人买菜回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做一桌子,如此一年吃上一次,不论是距离还是寒冷都烟消云散了。 宿淮三人从早膳后便开始准备着,正主却没了影子。 林介白道:“说是给我们摘橘子。” 此时,景宁镇城东的一家医馆大门前,把自己裹成大白粽的言锦带着两个药童一起仰头看着门匾。 上边写着“四世馆”。 这家医馆是半月前突然在开起来的,按理说此地偏僻,又正值过年,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但它就是传遍了整个景宁镇。 询问才知医馆老板竟用先前夏箐颜的事做噱头,用打压排挤三生堂,赞扬自己的方法,让四世馆火了起来。 这法子够卑鄙,原先夏箐颜的事本已平息,如今他这样一闹,又不得安宁。言锦曾上门交涉,结果意料之中的被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 不仅如此,这个所谓的四世馆还趁着深夜在三生堂门前挂起了白绫。 医馆门前挂白绫,当真畜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 言锦趁着除夕无人,一挥手:“抄家伙,把他家门口那两棵发财树上的橘子全摘了!我让他再发财!” “得嘞!”药童们应声而上,三两下爬上树将橘子薅了个精光。 “好质朴且无用的方式。”系统道。 “这有什么,允许他找事,不许我还击?”言锦拿着一个筐在树下接橘子,“而且谁说不用的,保不准年后就因为没钱关了,我相信玄学。” 说着言锦又换了一个筐:“正好摘回去过年吃,省钱了。” 橘子哗啦啦地掉,言锦乐颠颠地接,最后三人一人背了一筐各回各家。 于是厨房的宿淮刚炖上鸡汤出来,便在院中石桌上看见了一堆圆滚滚的橘子。 “哇!师兄你上哪摘的这么多!”林介白围着橘子转圈圈。 “哼哼哼。”言锦得意得头要仰上天了,“山人自有妙计。” “师兄我太爱你了!”林介白西子捧心。 “啊哈哈哈哈哈哈。”言锦大笑。 宿淮:“…………”他大概知道橘子打哪来的了,这种鬼点子只有言锦能想出来。 今日没有下雪,大门上的福字贴得端正,院子里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高高挂在屋檐下,映得满地都是喜气洋洋的光。 厨房飘出鸡汤的鲜香,外面街道上的百姓忙着往树枝上挂彩带,笑声和寒暄声热热闹闹地传进了院子。 几人就着这氛围围坐在桌旁喝茶吃点心。 言锦吃得有些腻,拿了个橘子剥开,想也未想便扔了一瓣进嘴里。 咬破橘瓣的那一瞬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压下抽搐的嘴角,淡定如常地递给了旁边的夏箐颜。 夏箐颜连忙接过橘子,她隐约觉得言锦的表情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剥了一瓣吃下,然后她默默递给了宿淮。 宿淮比夏箐颜多了个心眼,他看了看言锦偷偷摸糕点的手,盯着橘子思索片刻,直接给了林介白。 林介白说话正说得口干,二话没说接过一口闷。 “…………” 然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优雅貌美的林三公子,露出了人生中第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你们几个骗子!我要告到京城!告到京城!” 霎时间,院子中另外三人笑成了一团,又忙四散开,以防被酸到扭曲的林介白强行喂橘子。 “小师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你居然不告诉我,我伤心了。”林介白捶胸顿足 “这么多!这么多!还这么酸!”他生生被酸到泪流满面,“反正我不会再吃第二个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于是几人又乐开了花。 “不吃便不吃吧,走去放爆竹了!”言锦率先跑远,又挥着走叫他们。 “过年啦,恭喜我们又平稳地活过一年。” 这边三人沉默一瞬。 林介白仰头大喊:“你这是什么鬼祝福!” “我想要来年名动京城!” “不能是发财吗?” “也行。” 作者有话说: ---------------------- 来啊[三花猫头] 第11章 师弟长大了 “也行,不过你要多留心,谨防他们以次充好。” 三生堂内,言锦一手拿着账目一边听着夏箐颜说话。外面的人络绎不绝,一波一波忙慌慌的,正将药材往里搬。 如今正值春夏交替之际,病的人逐渐多了些,恰巧来了一批运药材的商人,言锦便着手买了许多。 “师兄,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林三爷的名声打出去,谁敢糊弄我。”林介白笑着从外面走进来。 第11章 转眼已是两年过去。 林介白这些年愈发的放荡不羁,浓黑的卷发披散下来,大红衣袍穿得松松垮垮,衣领半遮不遮的脖颈和手腕处露出几个红点和牙印,身上腰间挂的东西依旧不少,略微动一动便叮叮当当一阵响。 言锦将账目递给夏箐颜,让她去核对新购买的药材,又皱着眉从上到下将林介白打量了好几圈才道:“会不会好好穿衣服?学学你师弟。” “学他干什么,各自有各自的好。人家都说了,咱们三生堂是一门□□景。”林介白将手肘搭在言锦的肩膀上,“其中便以大师兄你为首。” 言锦被他身上的香熏得呛鼻,侧首间忽然撇到林介白耳垂上的一抹亮红,那是一个耳坠,色泽鲜艳,材质清透,一看便是好东西。 一瞬间,他沉默了。 这耳坠他见过,前年因齐枉之事,言锦特意上门拜访了知县。 那时这位大人方上任不足一年,是个极为年轻清俊的男人,他衣着住行皆简朴,却托人寻了一对珍贵的耳坠,是以言锦印象深刻。 如今竟跑到了林介白耳上! 言锦眉心一跳,骤然回想起林介白回三生堂的时间,与那大人的上任时间相差不到两月。 他盯着那只耳坠欲言又止,不知是该吃瓜还是该问清楚,一时间脑中互相搏斗,面目都扭曲了起来。 怪不得! 怪不得林介白总往官府跑! 怪不得身上总是些牙印,他还想是哪位姑娘如此生猛! 系统!咱们村出了一个gay! 言锦心中尖叫着,突然间有些恍惚,恍惚间又觉得这事发生在三生堂挺正常,毕竟自家医馆没有正常人。 当真惨极了。 “不是说好在房间等我回来吗?怎么来了这里。”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拉回了言锦的思绪,抬眼看去,青白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眼前都亮了。 两年过去,宿淮已然褪去稚嫩,但也不显得十分成熟,倒是有些介于少年与青年的棱角。 他眉眼如墨,看向言锦时目光柔软清澈,唇角总是带着暖煦的笑意,整个人身姿挺拔,白袍青衫下堪称得一派清雅俊秀。 宿淮对着林介白微微颔首,而后便上前牵起言锦的手,温声道:“今晨便说头疼,让你在房中歇着,不料我方离开一会儿,你就没了踪影。” 言锦脑中训斥林介白的话骤然换成了宿淮的脸。面对这位唯一像正常人且靠谱的好师弟,他乐得尾巴都要翘上了天。 即便过了许久,他也要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声,不闹脾气的宿淮真是人间小天使,自己真会捡人。 言锦一把推开靠在自己肩头的林介白,正要开头说话,又见宿淮眉心紧蹙。 原先一脸笑意的人骤然黑脸,不满道:“如今虽说是春末,但还有些凉,你这个时候便穿单衣,也不怕头疼得更厉害。” “………”嗯,靠谱是靠谱,就是愈发往老妈子的方向发展。 于是面对“老母亲”的血脉压制,言锦被宿淮强制押回了房间。 言锦在窗边放了一张躺椅,外面正好对着院子,外面阳光明媚,几只雀儿蹦蹦跳跳的在地上嬉闹。 他向后靠了靠,便有一双手在额角轻按,指尖微凉,力度恰到好处,让他放松了许多,甚至渐渐产生了困意。 就这样过了许久,宿淮端了一碗汤药进来。 言锦睁眼:“不用喝药,你做的安神香就挺好,再给我些?” 宿淮将药搁在桌上放凉,道:“先前的香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我还在研究新的方子,你暂且凑合着用汤药。” 说着他声音冷了些:“我与你说过多次,需好生将养,那些事那用得着你时时盯着,交于我也可,再不济还有师姐师兄。” 这话宿淮确实说过许多次。 言锦在心中想道,他一向不是个听话的,但此刻又不便与宿淮争辩,于是放低了声音,讨好道:“别生气了好不好,师兄错了,再不敢了。” 这招用过多次,宿淮不信他,冷笑:“错哪了?” 真难哄啊,言锦叹了口气:“哪都错了,小师弟大人有大量,饶了师兄?” “言锦,我十七了,不是要你哄的孩子。”宿淮面上不冷了,却带了几分恼怒。 那边的言锦开始“装死”,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随后便真在躺椅上睡着了。 宿淮便噤了声,他轻步来到言锦身旁蹲下,一瞬不瞬地看着,眸中几次微动。 言锦眉心有一点红痣,不动时看着像一尊玉观音,偏生眼尾上扬,睁眼时半是柔情半是媚,往往不经意间便将人迷得不知去处。 然而这人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或者说他太相信自己这个“好师弟”,从未往情爱上动过心思。 即便是今日得知林师兄与那知县大人的情,也没将相同的事情放在他身上想一想。试问谁家师弟上来便牵师兄的手? 就这么放心自己吗?还是说就当自己是一个后辈,一个孩子? 宿淮眸中暗了暗,压下心中将要涌出的念头,忽然自嘲地嗤笑一声,轻车熟路地俯身将言锦一把抱起,放在了床上。 言锦爱花,喜好熏香,却熏得不浓,然而回回抱他之后,便会沾染满身的花香。那香气渗透进宿淮的每一处,久久不散。 宿淮立在言锦床边,深吸一口气,这里是言锦的房间,只有他和言锦二人。□□的反应让他脸颊蓦地烧了起来,连耳尖都烫得发疼。 他不敢再看言锦,慌乱别过脸去。 作者有话说: ---------------------- 上一章的橘子后续: 橘子太多,又酸,索性搁在桌上打算做糕点。 但恰巧年后医馆众人忙得脚不沾地,一来二去就搁置了。 直到几日后,终于得了空闲的言锦又要去逗宿淮,去之前顺手从桌上拿了俩橘子。 没错,日理万机的言大师兄已经忘记这橘子是打哪来的了。 直接剥好给宿淮和自己嘴里一人塞了一个。 所谓天道轮回,苍天饶过谁(林介白拍手称快)。 求评论[让我康康]求收藏[让我康康] 第12章 师弟“春天”了 雨丝细密,打湿了房间的窗棂。这个时节的天气最为多变,往往雨里夹着闷热,夜里燥得人一身汗。 梦里宿淮看见自己在案前写药方,忽觉烛火一晃,抬眼见一人立在门边,那人身形修长,一袭青衫半湿。 “你怎么淋雨?”宿淮忙搁下笔,将人牵进来。 言锦就着力道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脚下踉跄几步,带着宿淮一道跌坐在地。他坐在宿淮腿上,垂眸看着他,一双笑眼弯弯,带着外边雨水的潮湿,看得人心中再也想不起旁人。 “言锦?”宿淮喉间一紧,只觉得一阵眩晕,他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那是自己亲手所制,在言锦身上留下的痕迹。 言锦忽然倾身,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轻笑道:“宿小大夫,夜雨寒凉,可否借你半榻安眠?” 宿淮脑中嗡的一下炸开。 那年宿家医馆海棠树下,匆匆一眼便记了这许多年。 他再谈不上自己有一颗亏空的心。 宿淮一把推开言锦,拿了被子将言锦裹得严严实实。 他连连后退,眼眶憋得通红却无处发泄,那边言锦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发梢还滴着水,眉间一粒朱砂痣,在烛光下红得晃眼。 宿淮想起了春雨后的海棠花,柔软湿润,却又艳丽可人,花蕊中含着雨珠半垂不垂,轻轻一碰便是一汪的水倾泻在指间。 “哗啦——” 宿淮出门打了桶凉水将自己从头到脚冲了一遍,他双手撑着墙,眉间紧锁,脚边是扔掉的亵裤。 即便是这样他仍然觉得自己后背沾着一层薄汗,黏腻得让人十分不自在。 此时天色尚早,院中安静得只能隐隐听见鸟雀的叫声,连小白梅都还在言锦房中呼呼大睡。 宿淮又将自己擦拭一遍,取出一套衣服换好,灌了一壶隔夜茶,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带着把地冲了两遍,试图掩饰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他全程紧绷着脸,背上药箱便往外走。 每个少年都会有这等长成之时,宿淮比寻常少年来得晚些,倒也不是他清心寡欲,只是早早地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心中坚定不曾起过旁的念想。 他曾对林介白的春宫图嗤之以鼻,看不上那酒林肉池里的情爱,常以为自己对言锦的感情更为高尚些,像对那枝头花云间月一般,守着护着看着。 虽时常想言锦能通龙阳之好,但若一直未开窍便只陪着他也可,只要他身边最亲近之人是自己。 然而往日里不经意涌出的念头还能自欺欺人地压下,那些“高尚”却在每一次无法控制的反应中被击得粉碎。 “天还没大亮,你做什么去?” 第12章 宿淮正出神,不远处突然探出一个头,偏生那头的主人刚到自己梦中撒了一次野,一股莫名的委屈油然而生。 言锦靠在门边打着哈欠,脚边是同样伸懒腰的小白梅,所谓宠物肖主人,一人一狗皆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于是这委屈在心中转了一圈,又平白生出许多气闷来。 凭什么自己辗转反复这些年,言锦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由得开始愤怒,又无法宣之于口,只得自己生了一通闷气,才干巴巴道:“今日有雨,别出门。”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三生堂。 “……?”被抛下的言锦眨眨眼,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一头雾水,“他怎么了?昨晚做梦梦见鬼了?” 宿淮有没有梦见鬼言锦不知道,他倒是见了鬼了。 三生堂外,言锦揣着手立在街道旁,脸上绷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眼皮直跳。 只见不远处一头老驴伴着铃声缓步而来,在它背上驮着一个酒气熏天的女人,胳膊软软垂下来,指尖几乎蹭到了地面。 驴子走到言锦跟前抖了抖背,那人才抬了头半眯着眼看他,许是太久没见,她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迷迷糊糊看了许久才恍然大悟,憨笑道:“哎哟,乖徒儿,几年没见你怎么圆润了不少?” 她不等言锦说话,又像是没了力气,垂下头去:“银子买酒花光了,再给我点呗?” 她说着要伸手去拉言锦,眼前却是重影,几番挣扎下直接滚下了驴背在地上平稳地打着鼾。 此番情景若是放到几年前,言锦必要头疼,但如今他已练就一颗泰山崩于眼前而临危不乱的强大心脏,脚下一转便进门叫人。 他失踪几年的师父竟然回来了! 殷竹霜,三生堂现任堂主。据传闻,她年轻时曾是名动江湖的神医,甚至与开国大将军定远侯温家有些交情。 当然,这也只是传闻,事实真假不得而知,但在言锦眼中,无论什么事,自家师父都没有喝一杯的功夫不能解决的事。 她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打三生堂有了言锦之后,便失踪了。 这些年,言锦曾托了许多人寻她,如果运气好能在有名酒的酒楼逮着,运气不好便只得等她自己现身,但往往见面不到半刻钟,便又没了踪迹。 殷竹霜没有一次因为银子回三生堂,按理说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她不会出现。 言锦边走边回想近日发生的事,没有哪一件是能惊动殷竹霜的。 “少爷。” 忽然,一道呼喊声传来。 言锦脚下骤停,身子猛地僵住,这声音他认得,在离开言家之前,那接连失去母爱父爱的十几年中,有一位老人常常自己在午夜惊醒拍着自己的背,轻声哼着民间哄孩子睡觉的童谣。 就在这时,他才注意点驴子后面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位头发鬓白的老人,微微佝偻着身体。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腰束苴麻绖带,额前垂下的首绖遮住了眉眼。 这人言锦认得,是言家的王管家。这身装扮他也认得,当年他母亲病逝时,全族人都是如此穿着。 披麻戴孝。 言锦心下突然打起鼓来,喉间猛地发紧。 只见王管家颤颤巍巍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悲恸道:“少爷,老爷去了。” 作者有话说: ---------------------- 来啦,有点卡文,来晚了[爆哭] 第13章 我要死了 “他是急气攻心了,快按他檀中穴!拿龙胆泻肝汤来!” “师兄喝不进去。” “他吐血了!” “不成,箐颜去取我的针来。” “少爷……” 好吵,发生了什么事? 不会又有谁来三生堂闹事吧? 言锦想起来看看,但身体沉得厉害,连动一动手指都像压了万重山,他试了许多次都未能成功,每一次用力都空落落的,比打在棉花上还让人无力。 是在做梦吗? 这样想着,他还得空笑了一下,那真是个噩梦,他居然听见了师父着急呼喊的声音,自家师父说话都是泡了酒的软调子,这么着急得出多大的事啊。 自己能应付过来吗?这些年哪怕付出全部心血,也只能让三生堂的人果腹而已。眼下医馆没能顾好,与家里也…… 啊,想起来了,父亲好像去世了。 终究是能力有限,如果自己是健全的身体……呸!想什么呢!几十年都过去了,还怨天尤人做什么,越活越回去!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做梦,那是自己要死了吗? 哇塞!原来人将死之时真的有走马灯! 系统在哭。 难为她了,一个女孩子,跟着自己这样的人,怕是累坏了吧。等自己死了,她就可以回自己的世界去,据说她在系统里人气很高,应该能过得很好。 言锦断断续续想着,意识逐渐开始消散。 突然,一声抽泣在耳边响起,像混沌中的清铃,脑中骤然清醒。 师弟师妹在哭,那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师弟师妹。他们都还没成长起来,三生堂还有许多事未完,还有言家,他得回去看看…… 送葬来不急,总得回去给老爷子上上坟,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房中哗然。 “大师兄醒了!快端药来。” 眼前一片黏腻猩红,言锦眨了眨眼,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是自己的房间,夏箐颜和林介白哭成了泪人,王管家正跪在自己床前抹泪,在他身旁还有一摊血,大约是自己刚吐的。 拖了那一口血的功劳,自己还能顺口气活着。 言锦忙叫王管家起来,又接过药慢慢喝完,才遥遥对坐在窗边小塌上的殷竹霜道:“多谢师父。”他此刻身体虚弱,加上声音嘶哑,得比寻常说得更大声才能让人听清。 殷竹霜身上还带着酒气,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神色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可见是被言锦吓得不清强行醒酒了。 她揉着眉心摆了摆手:“免了,你还是别说话,这破铜锣嗓子,谁听谁糟心。” 言锦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堪堪露出一个笑容,又问林介白:“马车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路上需要的东西也一应放了进去,马车就在门口随时能启程。”林介白扭头抹了一把眼泪,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哭腔,“可是师兄,你现在的身体支撑不住……” “我没事。”言锦摇摇头,正要撑着下床,便被林介白一个箭步按了回去。 “都说了你现在还不能动!”林介白急道,“你要现在走的话,就带我一起!” “好了,放心,我死不了。”言锦有些哭笑不得,“说什么浑话,三生堂不管了?” 林介白闷闷不说话,他想说三生堂还有师父师妹,再不济还有宿淮。但话到嘴边,在对上言锦的双眼后,又咽了下去。 房中骤然安静下来。 突然,一直在角落的夏箐颜上前一步,她擦净眼泪,道:“师兄,你放心去吧,三生堂有我。” 平时在大事上不爱作声的人发话,惊得一屋子人齐齐望向她。夏箐颜原本说得坚定,又在众人的目光中退了回去,小声补充道,“还有大家。” 房中依旧安静。 忽然,言锦笑了起来:“行,三生堂就交给你了。” “我这次怕是要走许久。在我走后,卧佛山上李婆婆的药记得每隔五日便叫人送去,她近日已经卧床不起,我怕病情加重,你常去看看。” 夏箐颜像是没料到言锦会这样说,愣怔应道:“好的师兄。” 言锦又道:“药材还有最后一批没送到,老三继续盯着,新的账目在我桌上,往日的在账房中,记得记账核算。” “快到义诊的时候了,后面我不在,你们别忘记,村民们都很好,但难免粗些,如果有事别和他们急。” “箐颜照顾好自己,你稳重,多看着点。师父也别再喝那么多了,实在伤身。” “三生堂有大事务必写信给我,平日里你们互相商议着解决,官府与我们一向交好,有事也可寻求他们帮助,还有药材铺的陈老板,牡丹楼的戚姐,实在不行上街嚎一声,街坊邻居都会出手相助。” 言锦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堆,最后才道:“都好好的等我回来,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这人就是这么混账,前面还认真叮嘱,最后一句话就直戳人心窝子,让在场的人无不升起愧疚之心来,忙不迭地应下所有事情,连殷竹霜都淡淡点了下头。 “汪汪!” 马车旁,小白梅扒拉着车辕,急得上蹿下跳。这次言锦没带上它,并非不想带,而是此次无法顾及它,倒不如留在三生堂,免受颠簸。 夏箐颜将小白梅抱起,道:“路上当心。” 言锦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写着“三生堂”的门匾。 “叮——” 第13章 车铃随着颠簸轻响,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街道上热闹非凡。车夫收紧了缰绳,让马缓步下来。 转过街道口后,市声骤然鼎沸,挑担的小贩、吆喝的铺子、徒步巡查的衙役,各色人等流水般从马车旁掠过。 路边酒馆的伙计正提着大铜壶给客人续上一碗热酒,蒸腾的热气里,言锦恍惚间也湿了眼眶。 他闭了闭眼,问道:“王伯,我父亲去的时候怎么样?” 王管家轻叹一声:“老爷走得安详,大约是见到夫人了。” 言锦点点头,半晌才道:“他也算如愿以偿。” “少爷说得是。” “旁支的那些人怎么样?这次怕是要闹翻天。” 王管家闻言一改伤心之色,愤然啐道:“那起子卑鄙小人,老爷走后,他们便开始瓜分言家的钱财田地,生生将言家瓜分成了空壳子,那是老爷前半生的心血啊!少爷你得想想法子拿回来。说到底如果不是少爷你不回家……”他说到这话音一顿,又叹道,“你怎么就是不回去呢。” 言锦看了他一眼,又笑道:“王伯,自我醒后,你也没关怀一两句,当真生疏了。” “少爷哪的话。”王管家愣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低声喃喃道,“老爷这些年不好过啊。” 言锦没有应声。 林介白像是担心他又冻着,在马车内烧了火炉,还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平日倒里觉得没事,今日忽然闷起来,就像是南方盛夏的雨,潮湿闷热,带着土腥味,是苦涩的、难挨的。 他一把掀开车帷,想透一口气。 忽然,一阵风刮过,有人在叫他—— “言大哥!言大哥!”这声音熟得很,正是李大生。 言锦急忙探出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李大生不断挥舞着手,着急地喊着什么。 他没听清,很快马车从李大生身边驶过,言锦隐约看见李大生通红的眼眶,他猛地意识到卧佛山出事了,心里惊慌起来,手紧紧抓着窗边,想叫车夫停下来。 马车颠簸,他踉跄了一下,摔倒在马车内,双唇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最简单的声音都挤不出来。 一阵恶心眩晕传来,他挣扎着起身想抓住王管家,让他帮忙喊住车夫,却不料王管家只将他扶起来,泣声道:“少爷!一时半刻也等不得了!老爷在等你,不可再为旁的人旁的事耽搁了!” 后面李大生一边哭喊一边追着马车跑:“言大哥!言……李婆婆她!婆婆……去世……” 马车急驶,风把李大生的话吞没了一大半,但言锦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的声音重合,言锦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他直接傻在了原地,脑子嗡然一声,眼前雾色弥漫,他一把甩开王管家的手,想自己出去叫车夫。 然而在他掀开车门帷幔的一瞬间,一个人猛地闯入眼中。 即便是已经看不太清,言锦也能认得那是谁。 路边一处糕点铺子旁,宿淮拧着一个食盒,里面放的大约是自己一贯喜欢吃的东西。与自己对视上时,他甚至眼中还带着抹不开的笑意。 但很快,那笑意消失无踪,食盒落在地上糕点撒了一地,旁人上前关切他也未曾理会。只站在那,死死盯着言锦,一直盯到马车驶过再看不见人。 那目光再不似先前的温柔,冷得像那年宿淮失踪时的严冬。 自己又丢下他了。 言锦心中一痛,喉间猛地哽住,气血上头,眼前血色一片,他没有意识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迷迷糊糊的想抓住车夫的衣服逼停,却抓了个空。 再怎么,再怎么也得去道个别,再叮嘱一二,自己为三生堂其他人都安排好了,怎么能丢下宿淮不管。 还有李婆婆,婆婆去世了,李大生和那些乞讨的孩子们该如何是好,谁去照顾她们…… 他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意识再次模糊起来,手指在空中抓了两下,一头栽了下去,在头即将撞到车壁时,王管家连忙将他接住,放回了马车内。 “哎哟言大夫你怎么了?”车夫忙上前查看,“这得找大夫啊,我们回三生堂吧,先让言大夫醒过来。” “不用,他有要事赶路。”王管家将言锦放平,对车夫道,“快马加鞭,去下一个镇子找大夫。” 作者有话说: ---------------------- 来啦[撒花][撒花][撒花] 小情侣要分开一段时间了[摸头] 高审一直不放我出来,也不知道这章犯了什么事,修一下被口口的词[化了][化了][化了] 第14章 我有亿点点生气 屋内昏暗,只紧闭的门窗漏进几缕微光。言锦斜倚在榻上,面色苍白,长发未束,散落在素白的衣裳间。 他神色淡漠,除了偶尔低咳几声,几乎没什么反应,像一尊冰透了的瓷人,眉宇间难得透着一股子冷气。 案上汤药已冷,苦香氤氲,他微微蹙眉,侧耳听了听,外面安静得出奇。 自打他醒来后就被关在了这里——在成为三生堂大师兄之前,他在言家住了十七年的房间。 房中的白绫已然撤去,可见自家老爹的葬礼已经风风光光地办完了。 就是不知道是谁办的,那些个叔伯都不是省油的灯。 言锦冷笑一声,疲倦地合上眼倒在了床铺间,躺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他又想起宿淮来,上次尚且哄了大半年才哄好,这次不知要怎样掏心肝才能让人消气。 “爷爷的,被坑了啊。” 话音充满了怨气,幽幽回荡在整个房间。突然,紧闭的大门先是打开了一条缝,有人往里面看了看,才将门推开。 “罪魁祸首来了。”言锦又嗤道。 王管家拧着一个食盒,全然没理会言锦说什么,他一眼便看见了一动未动的汤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便自顾自地走进来。 他走得颤颤巍巍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毋庸置疑地将食盒往言锦床边一放,大有警告他吃的意思。外面看守的小厮也配合着“啪”的一声关上门,像跟门有仇一样。 他是言家独子,真正的言家继承人,再纯正不过的大少爷,居然在自己家被关了起来。 简直倒反天罡。 言锦这么想了也说了出来,他坐起身盯着王管家,扯了个比鬼还吓人的笑容。 王管家将食盒中的吃食一一摆在言锦跟前,菜式精致香气扑鼻,都是言锦幼时爱吃的:“如果少爷能消气,可以尽情骂老奴,只是你有一日未曾用食,又不啃喝药,怕是伤身,骂完消气了还是吃些吧。” 他语气温和关切,仿佛还似幼时那样时常陪着言锦的模样。 言锦却不吃他这套,冷了脸沉声道:“放我出去。” 王管家只摇头。 “父亲的葬礼被我那些个叔伯提前办了,我没法送出殡,眼下总得让我去他灵位前拜一拜吧。”言锦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 王管家颔首:“会让少爷去的,但不是现在。” “那是何时?” “少爷答应老奴不再离开扬州之时。”王管家道,“这样老爷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这话说得像是他害死了父亲一样。 且不说他爹忧郁成疾是因为娘亲早逝。但论父亲这些年对他的态度,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不喜欢自己,又怎会在乎他是否离开身边? 王管家到底为什么总想把自己关在言府?言锦觉得有些头疼,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成!等我出去跪他个十天十夜赎罪行不行?” 王管家不赞同地皱起眉,像是对言锦轻易将生死挂在嘴边很不满。 “少爷还是用餐吧。” “我不吃。” “不吃便一直关着。” “我吃了你就放了我?” “不放。” 如此车轱辘一阵后,言锦没招了,开始盘算自己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把人撩倒逃出去。 “王伯,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忠于我父亲,想让我把我父亲遗产从叔伯那抢回来,那你还关着我干什么?” 王管家这次沉默了许久才道:“少爷,你当年不该走,言家衣食住行皆为上乘,能将你将养得很好,为何还不知足?” 言锦正要说话,又被他打断:“老爷常惦念你,还请少爷看在老爷生前的面子上,用些吃食吧。” 这人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 “行吧,既然如此也怨不得我了。”言锦撑着床起身,顿了几息,气沉丹田大喊一声:“乌雪!” 王管家猛地瞪大了眼睛:“少爷你……”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三两下将门口看守的小厮打趴在地。 “哐啷——”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房中骤然大亮,言锦眯了眯眼,终于露出些真心实意的笑意。 “少爷!本姑娘来救驾了!” 第14章 这是一声清亮的女声,只见敞亮的大门处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梳着干净利落的辫发,衣着与府内寻常丫鬟不同,穿的是一套素净的文武袖,昂首挺胸,自信张扬。 言锦的母亲曾说他身边有梅兰竹菊四君子,梅是小白梅,而后面三个则都是这位,言锦母亲在世从武术馆买来保护他的小丫头。 说是丫头,其实起初是被言家当童养媳养的,但言锦不喜欢这些,便将她培养成在言家的助力,几乎算是言锦放在言家明面上的掌权人。 但言锦许多年未归家,所有人便以为这个“掌权人”在这等财富权利面前会起了贪念,与旁人同流合污,是以渐渐的也未将她放在心上。 乌雪一进门便直逼王管家,她力气大,又常年习武脚下矫健,王管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打晕在地。 乌雪将他接住平稳地放在地上,才取了言锦的外袍为他穿上:“你说你,何苦在这里关这么久,早叫我不就好了。” “他到底在幼时陪了我许久。”言锦道。 “好吧,你走了这些年不知道,这老头每天像中邪了一样,到处找你,说你得回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乌雪绕到言锦身后为他束发,“不过你现在也没空理他了。” 言锦一愣:“怎么?人已经来了?” “来了。”乌雪冲门外努努嘴,“你那些叔伯兄弟姊妹们听闻你归家,早就在大堂侯着了,我趁着王管家没在,让人先冷了他们大半个时辰,措措锐气。” “干得好。”看了眼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王管家,道,“让人带下去歇着,我晚些时候再去见他。” “得嘞!”乌雪拍拍手,外面进来几个人将王管家抬起来,她又喊道,“从大堂走,让那些人看看咱们少爷有多冷漠无情,连从小陪着他的王管家都能气晕,省得待会儿又哭些虚伪的亲情让人恶心。” 她麻利地为言锦从头到尾整理了一番:“来吧我的大少爷,上战场了。” 说着她又瞥见床边未被掀翻的饭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把抓住将要离开的言锦:“你的饭菜还没动过,要带着一起吗?” 言锦:“?”打战途中吃饭,不太好吧? 乌雪委婉补充:“人是铁饭是钢,你姐我也饿得慌。” 言锦:“…………带上吧,连着那碗药一起。” —————— 厅堂宽敞明亮,正中悬着“敦亲睦族”的匾额。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中,端着茶盏慢慢啜饮。他的儿子站在身侧,手里翻着账册,不时低声几句。东首坐着一个大胡子的男人,看似闭目养神,手指却紧紧捏着几张地契。 坐在西侧的是一位夫人,她摇着团扇将四周看了个遍,轻笑道:“咱们家祖产虽多,可也要分得公道才是,言锦那小孩一向多病,我实在心疼,不想他多思伤神,这一项上还得咱们自己拿主意。” “你也配说这话,你这个姑姑从未关心过他,现在又心疼起来了?”大胡子嘲讽道,“想拿钱便直说,哪来这一车的话。” 那夫人一听便不乐意,声音陡然拔高:“我想拿钱怎么了?你不想要?有种你别来!” “我想要,但我没说这虚伪的话!” “我呸!姑奶奶我好歹打听了他的踪迹,让王管家接了回来,不至于自己爹去了还被蒙在鼓里。你们呢?一个大伯一个三叔,连带着言府大门口等着的,那群流口水的混账旁支狼崽子,没有一个想着把人接回来。” 夫人冷笑道,“以为自己没说这些话就光明正大问心无愧了?二哥二嫂泉下有知,看着你们欺负他生病的儿子!” “我只想要属于我的那点东西,至于你们,不知道主意打哪去了,且等着吧,报应呢!” “你混账!我是你三哥,敢这么和我说话!” “咱们兄妹四人,除了二哥谁也不是个好的,用得着你来摆兄长的谱?” 大胡子气得脸红心跳,胡子吹得直飞,一拍桌子就要上前算账。 突然,上座的老人站了起来,沉声道:“安静。” 他一出声,四下再无动静,纷纷收了气焰安静如鸡。 老人又道:“老三坐下,有人来了。” 话音将落,厅堂外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众人齐齐望去严阵以待。 只听外面有人道:“你吃这么多,别撑着了。” 另一人打了个饱嗝,含糊不清道:“等会儿要去大战那些白眼狼,不吃饱点怎么有力气。” “那也是我战,你凑什么热闹?” “不啊,你要是谈不妥,我就帮你把他们都打趴下。” 那人思考了一会儿:“也成。” 堂内众人:“……………” 首座的言大伯重重咳嗽一声:“言锦进来!” 大门打开,正在和乌雪商议如何揍人的言锦话音一顿,抬眸看去。 他眉梢一挑,上前一步,独立于门前,对视堂中虎视眈眈的四人。 忽然轻笑道:“许久不见,诸位怎的还是如此拿不出手?” 作者有话说: ---------------------- 来啦[摸头][摸头][摸头] 第15章 我有点想师弟 “许久不见,诸位怎的还是如此拿不出手?” 话音落下,堂内堂外鸦雀无声。 “噗嗤。”乌雪缩在言锦后面,一边捂着嘴一边使劲拧自己的手臂,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笑声轻,但架不住此刻实在安静,直接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大胡子脸色骤然涨得通红,一把将椅子踢倒在地,气冲冲大步上前指着言锦的鼻子破口大骂:“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和长辈说话如此无礼!” 言锦眯着眼向后仰了仰头,也没恼,只是对乌雪道:“给三叔记账上,一把椅子。” 乌雪忙从袖中掏出纸笔:“得嘞!” “你什么意思?”大胡子怒不可遏吼道,“你老子在世时都得让我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他又一脚踹歪了门,势必要给这个目无尊长的后辈下马威。 岂料言锦不但没被吓到,反而又道:“还是记三叔账上,一扇门。” 说着他像是担心大胡子没有尽兴,笑得眉眼弯弯,诚心诚意道:“三叔继续,待会儿乌雪写完了直接送您府上去。” “你!你!”大胡子脖颈青筋暴起,拳头被攥得咔咔轻响,他一步踏出便要一拳便砸向言锦面部—— “三哥住手!” “咔嚓!” “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一道身影自言锦身后闪出,紧接着杀猪般的惨叫声直冲云霄,大胡子仰躺在地,手臂被乌雪反拧,整个人痛得像热锅里的虾,蜷缩扑腾。 大胡子生得粗犷,这般乱叫当真吵得人心烦。言锦微微蹙眉,乌雪便了然点头,一膝盖压在大胡子的脖颈上。 霎时间惨叫声消失,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咯咯”声,很快大胡子脸色由红变紫,额角青筋暴起,眼睛瞳孔因极度缺氧而涣散,嘴巴徒劳地张大,涎水不受控制地淌下下颌。 眼见着人快要窒息,那夫人连忙上前想推开乌雪,却被反手制住,她回头看向首坐的大哥,依旧是一副神色淡淡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一下慌了神,像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忙对言锦求道:“放了你三叔吧,出了人命你也逃不掉。” 言锦看着她,神色微动。自家亲爹有三个兄弟姊妹,其中面容与他最相像的便是这位名叫言桦的姑姑,幼时自己见过她几面,虽说不曾亲近,但也面上相安无事。 他又抬眸看向堂内端坐的人,言渠,他的大伯。这位最是面和心狠之人,将旁人当刀使的一把好手,如果今天自己失手将三叔杀了,他解决言桦易如反掌,到时言家所有家产都落入他的手中,再对外哭诉两次,便又有一个好名声。 坐在高堂的老鼠。 言锦嗤笑一声,抬了抬手,乌雪便放轻了膝盖。 空气灌入胸腔,大胡子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 言锦依旧是笑意吟吟:“三叔,侄子有句话没听清楚,你方才说,谁有娘生没娘养?” 大胡子还没缓过气,没听清言锦说了什么,一旁的言桦急道:“你三叔就是嘴快,不是有心的。” “乌雪。”言锦冷眼看着地上软成一滩的大胡子,“打晕了找人扔出去给门口的那些旁支的人看看得罪我的下场。” “言锦你!”言桦惊叫道,“你怎可如此羞辱你三叔!” 那边的乌雪看也未看她,直接出去叫人把大胡子抬走了。 “三叔?”言锦道,“我爹向来善待兄弟姊妹,近些年他无心打理生意,你们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如今他方去不足一月,你们便如此按捺不住,又不想坏了名声,就看我孤立无援,一起拿着长辈的身份逼我。” “怎么?做到这份上了,还想我认一声三叔?” 第15章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直接将几人的遮羞布扔在了地上。 言桦羞红了脸,正要说话,坐在高堂一直未出声的言大伯突然怒喝一声:“言锦小儿放肆!” “哎哟,是谁大声说话,吓死我了。”言锦猛地捂住心口,做出被吓得不轻的模样,摇摇欲坠,一步三晃,他本就脸色苍白,现在这般姿态到像是真的吓出了病来。 说着言锦走至首座前停下,微微俯身与言大伯对视,轻笑道:“大伯坐错了,这是我的位置。” 言大伯死死盯着言锦,像是在审视一般。二人互不相让地僵持了半晌,就在即将发作之际—— 忽然,只听扑棱几声,两只信鸽落在了窗沿上,紧接着外面角门层层大开,有一黑一白两名男子争相而过。 “乌雪姐!”一身白衣的男子先一步喊道,“东西我抢到了!” 他手中拿着一个锦囊挥舞着,身旁的黑衣男子不断上前争抢,皆被一一躲过。 见此情景,堂内众人一片惊愕,乌雪率先快步上前,一脚踹翻了抢夺锦囊的黑衣男子,将锦囊送到言锦手中。 而另一边,言桦拆开两只信鸽上的信笺,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忙叫道:“大哥……”她张了张口,意识到言锦还在,又连忙闭了嘴。 言大伯眯了眯眼,又看了眼言锦手中的锦囊,心下几转,跟着言桦去了偏房。 那边白衣男子一屁股坐在黑衣男子身上,将他压得死死的:“乌雪姐,这人就是三爷派去的,我听得清清楚楚。” “押了扔柴房,找人看着。”乌雪道,“你再去偏房门口侯着,顺道听一下他们在闹什么幺蛾子。” 见此情景,言锦有些好笑:“你派了人去跟踪他们?” “老爷身体每况愈下,那几家也愈发不安分,几月前他们派了许多手下外出打探少爷你的消息,我就让人悄悄跟着以防对你不利。”乌雪道,“却不想他们找到一半突然全部撤退,我四方打听,才知道他们找到了一件和你有关的东西,那东西让几家很是畏惧。” “我心想这样的东西不能落在他们手上,便加派人手去抢了回来,就在锦囊中。” 言锦闻言打开锦囊,忽然一愣。 只见锦囊中放着两件东西,一件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赤金色,正面写着“定远侯”三字。另一件则是一条三股编织的红绳,串了一颗润白的玉珠。 他将令牌放到一边,拿出红绳细看,有些出神。 “这红绳像是有些年头了。”乌雪凑近看了看。 “嗯。”言锦喉间微动,指尖摩挲着玉珠上的字,舒出一口长长的气,心中压了许多天的愤怒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不知向谁诉说的委屈,眼中泛起了酸意,轻声道,“五年了。” 乌雪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言锦笑笑没说话,他将红绳仔细打了个结,戴在了手腕上。 因为这就是他的东西。 五年前,还在宿家医馆时,他生了一场大病,眼见着寻遍名医无果,宿淮没了法子,竟信起红绳保平安的说法来。 为了显得心诚,他专门找了隔壁会编织的大姐学了许久,将自己祖传的玉牌磨成了一颗小小的玉珠,在上面刻了言锦的名字。 后来红绳断了,又出了事,一来二去便落在了宿家医馆中,不曾想还有见到的一日。 “那这块令牌是?”乌雪左看又看,确认言大伯二人还未回来,才低声道,“这是定远侯温家的……?” 言锦不动声色地将令牌装回锦囊:“大约是寻我师父的,没寻到便找到了我去过的地方,留下令牌作为信物。” “嘶——”乌雪倒吸一口凉气,“少爷你出息了!那可是定远侯!” “这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想来令牌附近有定远侯留下的暗卫,眼下大约快跟来了扬州,正好借他们的手让那些人安分下来。”言锦笑道。 就在这时,外面再次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像是有人领着一群人闯入言家直奔此处而来。 怕是外面旁支的人见迟迟没动静,耐不住性子要强行闯进。 言锦眉心一拧,起身便要乌雪去叫人。 突然,偏房方向传来一声冷喝。 他脚步一顿,心中“诶”了一声,懵懵地眨了眨眼:“舅舅?” 又听那边喊道:“我今天就坐在这儿,看谁敢给我外甥脸色瞧!言家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人,我周家可不是。” “把言渠那老不死的给我叫出来!” 作者有话说: ---------------------- 来啦[摸头] 今天有两更,晚上还有一章,记得来看哦[撒花] 第16章 我狐假虎威 “手足之情算什么?你还派人接他回来,怎么不在路上治死!” 偏房内,言渠在房中来回踱步,他怒指言桦大骂道:“蠢材!蠢出生天的蠢材!” “大哥你说得轻松。”言桦用团扇遮住脸,小声道,“就算言锦再怎么不得二哥喜爱,那也是他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我怎么下得去手嘛?” “还敢顶嘴!”言渠怒拍桌子,“那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即便你没有杀了他,那东西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言桦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但想到事情利弊,又狡辩道:“侯府令牌是三哥负责派人抢的,我一概不知情,你问他去,言锦要是问起来也和我无关,若是怪罪,你们也与我不相干。” “你混账!你以为逃得掉?定远侯是好相与的?那是皇帝都忌惮的权臣!” 言渠被气得头晕眼花,他儿子忙上前扶着他坐下:“要我说此事也无大碍,我们未对言锦做什么。他也不是个傻的,父亲给个台阶,此事便了了。” “可是那些田地……” “我们暂且一避,等过些时日再筹谋也不迟,反正言锦眼下孤立无援,等他大势一去咱们便一举拿下。” 言渠冷静下来,与言桦对视一眼,正要拿定主意。 突然,外面喧闹异常,紧接数十名高大的打手便将偏房围得水泄不通。 小厮麻利地取来椅子铺上软垫,又点了一袋烟静候一旁。只听一声冷呵,外围的打手纷纷让开,有一人负手而立,他生得极为高大挺拔,面容却不硬朗,反而带着些清俊秀逸,若是细看,眉眼与言锦有五六分相似,但又比他多了些骇人的冷厉。 “小竹子,那几个真的在这?” “是,这是门外的丫鬟看见的,言渠几人进去了便没再出来。” “好!”他接过小竹子递来的烟,一掀衣摆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左右打量了一番偏房,果真隐约见着窗前鬼鬼祟祟站着三个人影往外看。 周青珩用烟嘴敲了敲椅子扶手,大咧咧地向后一靠,喊道:“我今天就坐在这儿,看谁敢给我外甥脸色瞧!” “把言渠那老不死的给我叫出来!” 这话比言锦还不客气,当着众多手下丫鬟的面下了言渠的面子,本以为能直接将那好脸的老头激出来,却不想屋内迟迟没有动静。 “哟呵,这么沉得住气。”周青珩嘀咕一声,回头对小竹子道,“去告诉锦少爷不必出来,好生歇着,今儿有我在这,保管让那起子小人把吃进去的子儿都吐出来。” 小竹子忙应了要去,不料刚转身便迎面撞向一个人,他手忙脚乱的要躲开,还没来得及迈脚,就被那人抓小鸡似的拧起来放到了一边。 “乌雪姐。”小竹子欣喜喊道,接着他又瞧见乌雪身后款款走来一人,更加开心,“言锦少爷!” 言锦扫了一圈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打手,无奈道,“舅舅,我自己能解决,哪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 “瞎说,给你撑场子的事,再多人都不算多。”周青珩让人又搬了把椅子来,拉着言锦坐下,“本想叫你休息,不过既然来了,便坐着看戏。” 言锦:“你要做什么?” “没事,请言渠那老小子出来罢了。”周青珩颇为神秘地眨眨眼,转头便振臂一挥,派人取了满满一大簸箕的艾草和花椒叶。 “对着门缝窗缝烧!再拿几把盆大的蒲扇把烟往里扇,务必给我用力了,不能让烟熏着言锦少爷,若是得力,回去一月不用值夜,且重重有赏!” 不用值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有了这些空闲时间,便可放松消遣,是以不论有没有蒲扇,个个都抡圆了膀子使劲扇。很快浓烟便涌进屋内,接二连三的呛咳声传来。 周青珩恍若未闻,反而在听闻言锦一日未曾用膳后,连忙叫人端了一碟子糕点和一壶好茶来,亲自伺候言锦用食。 屋外岁月静好,屋内一片狼藉。 不出片刻,门便被人从里面一把拽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极大的“哐啷”一声。 “咳咳咳……”言渠原本被自己儿子护在最里面,眼下被气得一把将人推开,冒出头怒骂道,“周青珩,你给我停下,这里是言家,容不得你在这撒野!” 第16章 周青珩没理他,专心投喂言锦:“这茶闻着有些苦,喝得习惯吗?不然我派人去买些糖水?” 那边众人见自家家主未表态,干脆直接将花椒叶怼在了几人跟前。 言渠怒目圆睁:“言锦你这个不孝子!竟敢让外人来言家大闹!” “啧,怎么说话呢。” 周青珩眼也未抬,道:“现在言家家主是言锦,他说谁是外人谁才是外人,你在那鬼叫什么?”说着他勾着言锦的肩膀,“来,大外甥,告诉他谁是外人。” 言锦顺从道:“他是。” 这话惹得周青珩哈哈大笑,连带着看言家人都顺眼了不少。他抬了抬手让人将火盆撤了下去,但依旧不许人离开。 言渠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好说。”周青珩掸了掸衣袖,“我此次来旁的都不要,只有一个要求。” 他蓦地收了方才的笑脸,冷声道:“关东街和十里长街那几间铺子,来往打通的商路,以及城西那几百亩地,都是家姐当年带到言家的嫁妆,后来我那不争气的姐夫交给了你们打理,现在,给我一样不落地还回来。” 言渠的脸刷的一下僵住了,他嗤嗤喘着粗气,却半天没有言语,周青珩说的正是他手中最得利的东西,自然不愿归还。 眼见着人要气晕过去,言桦忙上前道:“周家哥哥,论辈分我该称你一声兄长。只是这二嫂子的嫁妆早已经在嫁给我二哥时便归到言家家产中了,为的是他们夫妻情深。” “眼下他们虽已去了,但未曾合离,这嫁妆合该是言家的东西。” 此话一出,院中所有人的表情皆古怪起来。 周青珩像是没听清她说的话,掏了掏耳朵,对言锦道:“百闻不如一见,如此不要脸的人我是见识到了。” 那边言桦还要再说什么,被周青珩打断:“行了,我也料到你们不会放手,不和你们废话。” “小竹子。”他拍了拍手,一众打手忽然接连撤离,就在言渠几人惊疑不定时,言府外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哭喊求饶声。 那是等候在府外的那些旁支的亲戚。 在一片哭喊声后,紧接着大门被打开,言府一众丫鬟小厮抱头蹲下,只见数列官兵鱼贯而入,在言府各处出口层层把守。 言渠慌了神:“周青珩,你敢报官!” “笑话,不报官难不成和你大打一架?遇事不决找官府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周青珩道。 “妻家所得之财,不在分限。方才官老爷可听清楚了,此二人和外面那些都占着我姐姐的嫁妆,此乃亲属相盗。铺子和地的地契都在他们手里,证据确凿。妄图联合欺凌失去双亲的小辈,不仁不义。”他拱手一礼道,“还请官老爷还我姐姐和外甥一个公道。” 为首的官兵看了一眼周青珩,又看了眼面色难看的言渠和言桦,犹豫不决,这两家都是扬州的地头蛇,如今闹起来谁都不好得罪。 周青珩了然一笑,忽然将手伸到言锦跟前:“锦囊给我。” 他将锦囊中的令牌遮掩着给官兵看过:“此事已成定局,若你们不抓,最迟明日,上边就会派人,不必有所顾虑。” 官兵大惊,这次看向言锦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畏惧,他不顾言渠几人的叫喊,直接堵了嘴,连着外面的人一道押回了衙门。 他们一走,院中骤然清净下来。 言锦和周青珩对视片刻,忽然齐齐笑起来。 “你小子,回家也不知会我一声,亏得我时时留意着你那些叔伯的动向,这才及时赶来。”周青珩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翘着腿给自己灌了一杯茶,砸了咂嘴,觉得少了些痛快。 言锦一笑:“舅舅辛苦。” “得,整了他们一通,算我赚,老早就想这么做了。” 周青珩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言锦来,见他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当年允你北上是对的。” 说到这,他又撑起身子,好奇道,“你真认识定远侯?下面人传消息回来时吓了我一大跳,这些年你还认识了哪些人?” 言锦未答,配合着玩了这一出,他被闹得有些累。 他微微出神,直到指尖下意识抚摸到手腕上的红绳,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便往回走。 “诶,你干什么去?不和我一道去看审问言渠?” “舅舅自己去吧,左右他们将田地铺子归还后便会被释放。”言锦回头道,“我还有要事,舅舅自便。”说着他连乌雪也未带,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取来笔墨纸砚,伏在案上认真书写着什么,写到一处又烦恼起来,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拿了张新纸继续写。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周围已满是纸团。 四周无人,系统化成一个蓝色的光球蹲在言锦头顶,自打先前言锦接连急气攻心晕过去两次,她为了保住人性命再次耗尽积攒的能量后,便陷入待机状态,此时恰好醒来。 “你在做什么?” 言锦道:“写信。”他方一落笔,又眉心紧蹙,将纸扔了出去。 系统飞身接住,绕到言锦身后将纸团打开,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宿淮。 她又挨个将地上的纸团全部打开,排成一列,上面每一张都是宿淮。 系统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看向言锦,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 自己磕cp归磕cp,但没想过真的能成,这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其实现在想想,言锦上辈子就一直住在医院,即便是自己将他治好,也因为长期习惯独来独往,没有接触过任何异性,这辈子更是有操心不完的事,压根没想过谈恋爱。 这傻孩子不会连恋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系统越想越觉得心酸,深觉自己有义务对言锦进行感情上的引导。 “言锦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系统小心翼翼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言锦笔尖一顿,奇怪地看她一眼:“我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喜欢人?别耽误人家姑娘。” 姑娘…… 系统神色复杂,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那你现在是在……写情书?” 言锦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你这次休眠植入了恋爱系统吗?我给宿淮写信,这次不告而别,他又该不高兴了,虽然回不去,但写封信寄回去安抚总可以的。” 系统欲言又止,最终干巴巴的:“哦。” 然后她便见着写好信的言锦搁了笔,去院中折了一朵上好的海棠,仔仔细细压在信中,在落笔处留了一圈嫣红的花印。 微风穿堂而过,夹杂着一两片花瓣落到言锦发间,他摘下花瓣,指尖轻轻摩挲了两下,伸出手想让花瓣随风而去。 不想撑着桌案的手一滑,打开了下面的抽屉,他垂眸看去,愣怔一瞬,里面竟然也有一封信。 他心中立刻对写信之人有了猜想,有些不可置信,指尖微微颤抖,拆了两次才将信拿出来。 信的最顶上写着四个字—— “言锦吾儿。” 作者有话说: ---------------------- 不好意思来晚了,以为九点前能码完,结果看错时间八点才开始码[爆哭][爆哭][爆哭] 另外真的非常感谢看文的各位宝(疯狂表白) 大家晚安~ 第17章 我师弟跟人跑了! “王伯,我父亲临终时,可有和你说过与我有关的话?” 这里是原先言锦幼时,为供他玩耍得尽兴专门让人辟出的一处院子,后来他离开后,言父体贴王管家年老,便将院子拨给了他住着。 言锦环顾四周,房中陈设虽已然大变,但从一些细小的地方还是能想起之前的模样。 王管家身上还扎着针,言锦怕先前做得太过,真将人气出个好歹来,只得先压压他的火气。 他端坐在言锦对面双目紧闭沉默不语,就在言锦以为问不出什么时,突然听他道:“老爷给你留了东西。” 王管家撑着膝盖缓缓起身,经过先前那么一遭,他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佝偻着背,像是又老了许多。他从衣柜旁搬出一个箱子,在里面翻找许久,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一个木盒。 那木盒用几层棉布仔细包裹着,一个角也未曾露出来。 言锦打开木盒看去,有些疑惑。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的金银珠宝,相反的,是最不起眼的一些小玩意儿。 有雕刻的木头小鸟、装蝈蝈的笼子、巴掌大的弹弓、各色漂亮的小石子……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本书,书封上画了两大一小三个小人,他们都站在一颗树下,小的那个被抱着去够树上的花。 言锦隐约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他打开书,第一页还是三个小人,不过图案变成了在树下睡觉。第二页则变成了字—— 我有儿子了哈哈哈,取名为锦,是个大宝贝,长得和他娘一般模样,当真好看。本想抱去给大哥炫耀,结果被他娘揪着耳朵训了半日。 第17章 儿子被先生夸为当世奇才。嘿!不愧是我儿子。 阿锦心情低落,想带他出去玩,可是他的身体总也不好。 想到法子了,做些民间的小玩意儿在家中逗逗他。 失败,比起玩,他好像更喜爱读书写字。 母子都病了,这可如何是好。未能照顾好妻子,是我之过,未能给孩子健全的身体,亦是我之过。只是各路神仙,我忏悔我的过失,诸位可否赐我一个治好他们的法子? 治好了!感谢神仙大人!小的这就去还愿! 爷爷想让我去外地做生意历练好接管言家,可是我只想一直陪着他们母子。 这后面便没了字迹,反而变成了一道道竖线。言锦一页一页翻去,渐渐的,竖线变得短而密,有的线歪歪扭扭粗细不一,像是画的人心绪不宁极为烦躁。 就这样翻了有大半本,突然又出现了几行字——你离开的第七年,阿锦也要走了。我本是不同意的,可那日送他的雀儿被还了回去,我便知道…… “我便知道,我们的孩子长大了,该让他去做想做的事。”言锦指腹轻轻抚过最后几个字,轻声念道。 他念了许多次,直到嘴唇微微颤抖。 他猛地合上书,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那是被他讨厌而尘封的过往。 大约是母亲病逝的那年冬天,他也生了一场大病,系统能量尚不稳定,这里的大夫无法医治他的病,于是他只得日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等死。 突然有一天,他父亲带着小厮闯进来,将他拖下床,直接扔在了院子中。 那时正是下人最忙碌之时,来往皆见着他匍匐在地上不得动弹。 “如此便寻死?无用!” “来人,拿粥来,给我灌进他嘴里!” 父亲或许是好意,但那日被众人按着灌粥,因身体无法反抗的屈辱和洒了满身的粥让他记了许久。 就这样原本破碎的身子被那惊天的不甘一点点合拢粘牢,变成了现在的言锦。 言锦也撑着身子站起来,他抓着一旁的桌案才勉强站稳。 这本书像是钥匙,打开了牢门,让他从得知父亲逝世后一直强压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这极为复杂的东西压得他生出些无力感,不知道要先做什么,最后竟笑出了声:“我亲爹不愧是我亲爹。” “少爷。”王管家看了他许久,目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你后面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嗯,我爹的意思也是如此。”言锦垂着眸子将木盒收好才道,“虽说让人打晕你是我不对,但你硬将我带回来还囚禁我,是你不对,我俩算平了。” 他忽然展眉一笑:“王伯可别计较。” 说着,他将木盒抱在怀中往外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他回首看去,王管家双膝跪地,对言锦磕了一个头。 “既如此,这里便不再是往日的言府,老奴也没什么留在这里的理由,少爷放我离开吧。” *** 言锦吾儿: 你母亲重病时,我恐负祖父家业之托,未曾返家,负你母亲。后追悔莫及悲极伤身,至家业旁落,再失信于祖父。如今早早离世,又未能尽父职责。 为父一生庸碌无能,无需为我感伤。 事已至此,唯有珍重二字予你。 愿吾儿长命百岁。 此时天色如墨,言锦独坐在院中的石桌前,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正是先前在房中无意间发现的那封。 这信在他去找王管家前已读过多次,上面的字即便是闭着眼睛也知晓长什么样写在何处。 他离家已有八年之久,从养小白梅变成了养小白梅的最后一个孩子,为着是母亲取的,他便将小白梅这个名字延续了下去。 往事已不可追,言锦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常常觉得自己看得比旁人清楚得多,却不曾想在那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里还有一份他不曾看清的亲情。 “我找遍言府都没找着你,还以为你真去祠堂跪着了,结果在你爹住的院子里。” 身后传来一人的喊声,言锦将信放在盒子中才回首看去,只见周青珩拧着两坛酒吊儿郎当地倚靠在院门边,他走上前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放:“来,喝酒!管他什么伤心事,喝完酒都忘了。” “你可别再让他喝了,再喝命都没了。”乌雪自角门处走来,将手中的药放在言锦跟前,对周青珩道,“他先前便急气攻心吐过两次血,还没养回来呢,刚才又不知为何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你再劝酒,即便是少爷的舅舅我也照揍不误。” 周青珩闻言连忙投降:“我喝!我喝!姑奶奶别动气,保管不让他沾一滴。” 乌雪这才罢休,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这丫头,当真愈发能干。”周青珩突然想起什么笑道,“我记着姐姐原本是把她当你媳妇养的,你俩都老大不小了,不考虑考虑?” 言锦端起药吹了吹,道:“舅舅,你再说一次这话,我便再也不见你了。” 周青珩再次投降:“得得得,小祖宗,我错了。” 此刻月华如练,悄然浸满整个院子。 头顶梨花正盛,簇簇团枝,微风拂过,枝头洒下皎洁的花瓣,恰巧落进了周青珩打开的酒坛子里。 他把花瓣捞出来,叹道:“啧,就着花瓣下酒,我也雅了一回。” 言锦撇了一眼:“我刚才看见树上有虫。” 周青珩:“……”这混账小子。 “你就见不得你舅舅好!” 言锦笑得眉眼弯弯:“这梨树是我父亲与母亲一起种下的。” 那时还是棵小树苗,如今已亭亭如盖。 “我以前常想,幼时父亲待我冷漠,大约并不喜欢我,但现在想想,其实母亲去世前,常能见到他的笑容,有时一同游玩还会见着他们恩爱的场景。” 言锦道,“后来母亲去世后,他便沉默了许多,我甚至撞见过他自戕,但也只那一次,后面便再没遇见。” “年少时对他怀着愤恨而不知,我也是刚刚才明白,他一直想离开人世,是我绊了他这么久。” 正如他那书中所写:阿锦还那样小,我死了倒没什么,若是恰巧被他看见,对他未免太过残忍。 花瓣落在药汤里泛起涟漪。 言锦轻嗅着风中梨花的清香,那风包裹着他,恰如多年前自己被父亲抱起来,与母亲一起去摘那梨花时的感觉。 “咚。” 药碗的边缘被人用酒坛子碰了碰。 “年纪轻轻就学会愁眉苦脸了,好的不学学坏的。”周青珩仰头灌了一口酒,大呼痛快,“怕什么?有事还有舅舅给你撑着,以后好好过,好日子多着呢。” “舅舅说的是。”言锦应着用碗碰了回去,就这样一人喝药一人喝酒,最终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扬州赫赫有名的言周两家,现在就剩他和舅舅了。 想到这里,言锦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宿淮曾捧着自己的手问他:“你往后与我在一处好不好?我当你是我兄长。” 唔……也不只两个,还有个弟弟呢,就是不姓言,不属言家本家。 不然找个时候诓他跟自己姓? 言锦心中一边琢磨着怎么诓人,一边又忧心起宿淮现在的情形来,一时愁得当即想要启程赶回去。 不过这一想法未能实现,他被捉回了周家去为舅母保胎,周青珩美名其曰难得找到个神医不用白不用,把他支使得团团转。 再得空时已是三日后,他方才想起将写给宿淮的信寄出去,不料刚回到周家,他就见到了三生堂的信鸽,信笺上是夏箐颜的笔迹。 上面写着:小师弟不顾阻拦与林师弟外出游历,师兄收到信时约莫已至淮安,望师兄速速定夺。 “………”言锦沉默,很好,自己还没能回去,人先跑了。 他正要幽幽长叹一声,脑子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一口气未能吐完便噎了回去,一时间呛了个惊天动地。 等等,宿淮和谁? 他将信笺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才确认自己未曾看错。 林介白! 天杀的,这是个会把人往青楼里带的祖宗。 言锦深呼吸一口气,直觉此事行不通,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拉了一匹马就要出城。 周青珩大惊,在后面狂追:“你又上哪去?” 言锦咬牙切齿:“捉人!” 作者有话说: ---------------------- 来晚了不好意思[爆哭] 最近登革热病有点猖獗,宝子们注意防蚊啊,阳了好难受[爆哭] 第18章 我:“诶嘿~” “我看你简直是搬梯子上天,瞎折腾。”周青珩把人拧回来,“人都17岁了,按理说都该是成家的年纪,外出游玩一下怎么了?” “九年义务教育都还没过的年纪,被人骗了怎么办?”言锦从他手中夺过马又要走,他极少骑马,费劲跨了几次才上去,“我得去将人带回来。” 第18章 “九……九什么?”周青珩掏掏耳朵,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这几日言家家产的案子已经结了,官府派人将地契归还,临走前知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恭敬,最好是将言锦哄得心花怒放,到时定远侯的人到时他们正好交差。 此事上面的大人们太过重视,是以前来送地契的小衙役几乎算得上将脸笑开了花,一路念着恭维的话,生怕惹言锦不高兴,结果他方一到,就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脸黑得要砍人的言锦。 他手一抖,地契直接掉地上,恰巧经过一阵风,哗啦啦的扬了满天,吓得他险些以为自己要人头落地。 “劳驾,让一下。”言锦眼角余光都未分给地契一点,调转马头便扬长而去,激起一阵风又将空中的地契撩得转了个弯。 “快!找人抄近路去把少爷拦下来!再去准备马车,多叫些人跟上,快去!”周青珩又抓了人吩咐道,“去告诉夫人一声,说我和小锦去淮安一趟,不出几日便回,让她安心养胎。” 说完他也扯过一匹马追了上去,留下慌乱的一地人和捧着地契无人理会风中凌乱的小衙役。 这边言锦带着一身的杀气杀到淮安,那边还在享受自由的林介白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林介白此人一生放荡不羁,但凡没有言锦管着必要出些让人眼瞎的洋相。 他败家败得可以称得上一声人才,对别人大方对自己也大方,通常眼睛一睁一闭,一大把银子便去了别人兜里,然后自己收货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师弟你看我头上的好看吗?” 宿淮看着林介白头上插的几根五颜六色的鸡毛,眼角抽了抽:“……好看。” 林介白顿时眉开眼笑:“你小子有品味,若是大师兄在,早就扯下来扔了。” 言锦对于衣着打扮的看法一向是极好的,宿淮认同地想到。 提到言锦,很快林介白又垮了脸唉声叹气:“可愁死我了,我是事情办完加上有师父坐镇才得空出来玩玩,你做什么硬要与我一起,若是被大师兄知道,不得生刮了我的皮?” 见宿淮不说话,他索性整个人靠在宿淮身上,颇有些赖皮的姿态,“师弟,你到时可得救我啊。” 宿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淡淡道:“言锦不会动粗。” 几月不见,他看着又清瘦了许多,倒也未瘦得脱相,反而褪去了原本的稚气,恰得一身清风霁月的好气派。 他在言锦离开后的第三日便与林介白一道离了三生堂,平日里他只守着那一处医馆和一个人,所以往往出了一点事,便开始急躁,恨不得立刻刨开言锦的心求证,看看自己是否还在里面。 刚得知言锦只身离开时,他便在想,言锦身体不好,扬州又那样远,却不肯让人同行,师兄师姐走不开,可他呢,旁的事做不了为他添食加衣总行的。 这想法困扰了他几日几夜未得安眠,最后又开始怨,怨言锦根本没想过带自己一起走,如今出来这些日子,见了许多人和事,倒是多出几分劝和自己的本事来。 “那就行,反正出也出来了,三师兄带你见见世面。” 林介白开始谈天阔地畅想与宿淮游山玩水的逍遥日子,突然,他话音一顿,有些警惕地看看四周:“我怎么觉得……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还都似有若无地看着他们。 后面半句他没敢说,抖着手扯了扯宿淮的衣袖:“师……师弟啊,你说大师兄当真会请这么多人大老远从扬州来抓我们吗?” 宿淮回想了一下言锦往日的作风,道:“若是师姐报信说我于你一道,应当会的。” 话音落下,二人站在街上安静如鸡,这一静下来,四周打量他们的目光便愈发明显。 呼—— 一阵风吹过扬起林介白头上摇摆的鸡毛,周遭仿佛都跟着静下来。 林介白拉着宿淮步步后退隐入人群,转身便遛进了一家成衣店,他随手扯下两件衣服,扔给目瞪口呆的老板娘一锭银子:“不用找了,借一下后间换衣。” 二人快速乔装打扮,很快外面传来了一阵哄闹,宿淮正散了头发,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快去告诉言少爷,人跑了!” 他手上动作一顿,当真是言锦派来找他的人,心中五味杂陈,又有些宽慰,言锦还是在乎自己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带人赶来。 “别愣神了,快快快从窗户翻出去,我看过了,外面不远处是城郊,咱俩往林子里一缩,保管师兄找不着。” 林介白见人磨磨蹭蹭,亲自动手帮他束发,完了还将自己的鸡毛插进了宿淮头发上做装饰。 宿淮:“………” 他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连头上如此不雅的鸡毛也没管。一半被林介白拉着翻窗逃跑,另一半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动静,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恶念来,若是趁机将自己装扮得可怜些去见言锦,他会不会因为第二次抛弃自己而产生的愧疚,跟着自己回去再也不离开。 这样想着,他动作停了下来。 就是这一停,身后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林介白狠狠一抖,方迈出窗户的一只脚颤颤收了回来。 宿淮垂下眼平息了许久才转身看去,再抬眼时又是正常的模样。 有一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踏进屋内,那人应当是得到消息后便一刻未停赶来,额头上已然满是汗珠。 言锦扶着门框缓了缓呼吸,目光略过林介白直直地停在宿淮身上,忽然笑道:“没想到吧,你师兄还得是你师兄,跑不掉的。” 作者有话说: ---------------------- 来啦[摸头] 微修[撒花] 谢谢评论区宝子们的营养液(再次疯狂表白) 第19章 我师弟委屈 说实话,言锦在得知宿淮和林介白离家出走后,是非常生气的。 这一气让他琢磨了一路该如何收拾二人,然而待真正看到宿淮时,原先准备好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中,想了许久也没想好该怎么说。 无他,宿淮的反应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没有生气,没有失望,甚至连说话做事也与在三生堂时大相径庭,若说有什么变化…… 言锦接过一旁递来的葡萄,轻叹一声,几个月不见当真是长大了,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大师兄,葡萄好吃吗?” 桌子的另一端,林介白又剥好了一小碟葡萄,恭恭敬敬放在言锦手边,讨好道,“再用些?” 言锦这才回神,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你少来这套……”他话未说完,抬头便瞧见了林介白重新戴在头上的鸡毛,顿觉十分瞎眼,遂扶额低头眼不见为净,“你就这样走了,先前答应我帮箐颜看着三生堂呢?说狗肚子里了?” 林介白自知理亏没敢立刻应声,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在旁边把自己拧成了一根叮叮当当的麻花。 言锦敲了敲桌面:“好好说话。” “药材的事已经弄好,看诊我一向帮不上忙,更何况师父回来了,更用不上我了。”林介白看了眼言锦的脸色,加快语速道,“小师弟那事儿也怨不得我……” 他又放低了声音嘀咕道:“你把小师弟当儿子养,人家可不这样想,就是你这样,小师弟才想离开。” 言锦一个眼神杀了过去,林介白连忙投降向房门退,边退边道:“我去看看小师弟,方才见他去找客栈老板要炉子给你煎药呢,都过去这么久还没上来,别是睡着了。” 话音方落,他便打开房门闪出去再没了人影。 而后房中许久都未有人再来。 大约是这些日子赶路未曾睡好,打从昨日起便隐隐有些头疼,言锦揉了揉眉心,打算去窗边的小塌上歇着。 “要我说,你还是得多顾着自己的身体,本来就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没有我你早就卧病不起了。”系统道。 “等忙完这一阵。” 窗户照进来的光晃得有些刺眼,言锦翻了个身面向房门,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言锦迷迷糊糊道:“进来。” 宿淮推门走进来,手里端了一碗药:“是我。” 言锦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闭眼小憩。他不说话,房中瞬间安静得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 宿淮一眼便瞧见了桌上的葡萄,皱了皱眉,将药放在塌桌上,坐在言锦身边为他号脉。 手腕被人抓住,言锦骤然清醒了许多,回想起方才宿淮来过,这才偏了偏头看去。 宿淮坐在逆光处,光从他背后涌来,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边。面容看不真切,只一个清癯的轮廓,带着一种安静而温柔的疏离。 他青白衣袖垂落,指节分明的手搁在自己的手腕上,许久才收回手,收回时指尖无意间摩挲了一下言锦的腕口处,顿时一股痒意蔓延开来,一直到心窝间。 陌生的感觉让他心中下意识泛起古怪来,忙坐起身将衣袖抖落遮住手腕,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在我睡着时号脉,也不怕被我一脚踢开。” 第19章 “你踢不开我。”宿淮见他眼下乌青,唤了店小二拿来一个香炉,为他点安神香。 “那你号出什么了?”言锦自个儿端了一旁的药一饮而尽,他看着宿淮忙碌的背影,心里有些高兴,果然即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得先说了来,说了便能破冰。 那边宿淮背对着言锦,手中的香片放了几次也未能放进香炉里,他用指腹使劲蹂躏了一番香片,但先前指尖搭在言锦手腕上的触感依旧久久不散。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头一次触碰到言锦。 往日在三生堂时,一日间总会碰上一二,那时觉得已然习以为常,如今却是像冬日里饮上一壶滚烫的烈酒,烧得人浑身发热,对这让人疯狂的暖意上瘾。 宿淮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很快清甜的安神香萦绕在整个房间内。 言锦靠着软枕轻嗅,弯了弯眉眼:“还是你的安神香好,我走的时候忘了带,当真想念。” 言锦说的是想念香的味道,但宿淮的一颗心依旧狂跳起来,又快又重,震得他几乎快喘不过气。 他走近了些,垂眸于言锦对视。 言锦疑惑:“怎么了?” 宿淮未应,反而又近了些。 好漂亮的一双眼。 香好像熏浓了,宿淮觉得自己有些恍惚,鬼使神差下竟伸手抚摸了一下言锦的眼角,他也未管动作是否出格,指尖顺着他的眼睛、眉毛,一直抚到眉心间的红痣,衣袖跟着拂上言锦的脸颊,随着手上的动作虚虚垂在了唇边。 嘴唇被袖角擦得发痒,言锦下意识抿了抿,直到察觉到双唇中的布料,才惊觉自己竟在抿唇时将宿淮的袖角含进了一点。 自己在做什么呢!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等地步,即便是再笨也觉出些不对来,宿淮哪是喜怒不形于色,这小子怕是被自己刺激疯了。 言锦想往后退开,奈何他眼下躺在踏上,退无可退,要离开只得推开宿淮。 推开宿淮…… 言锦打了个寒颤,不明缘由的,他直觉不能这样做,否则会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以防又将人刺激到,他放轻了动作将蒙在面上的衣袖掀开,握住宿淮的手,温声喊道:“宿淮?方才的药苦得很,我想吃桌上的葡……” 葡萄的萄没说出口,言锦福至心灵地将话转了个弯,“我想吃你给我剥的葡萄,好不好?” 见宿淮没应,言锦再次试探地喊道:“宿淮?” 宿淮这才应道:“葡萄不可多食,胀气。” “那我你去帮我买些蜜饯可好?客栈楼下的小贩处就有卖。”言锦道。 宿淮思索片刻,对上言锦渴求的目光,点了点头转身准备下楼。 不料他方一转身,一根针便扎在了头上,身形晃了几晃,眼前一阵晕厥,倒了下去。 言锦连忙将人接住放在小塌上,一连给他扎了好几针,直到扎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刺猬。 宿淮像是知道自己被针扎了,嘴角向下撇了撇,难得露出了一副委屈的表情。 “你还委屈,我快吓死了好吗!”言锦坐在地上,仰头靠着塌边喃喃道,“我的老天呀,他心中这口气堵了多久?一放出来竟险些疯魔。” 他喘了两口气,看着房梁,只觉得比刚开始更愁了。 这孩子性子怕是有些偏执,偏生他的品行又是极好的,断不会撒泼到旁人身上去,只得将那疏散不去看不开的事压在心里,长此以往,必然极为伤身。 “他先前是会计较些小事,但断不是这样的性子,游历这几个月好的未学,学些伤身的东西。”言锦道,“游历是不能再去了,还是得让他跟我走。” 论偏执你也好不到哪去,哪有养师弟跟护小鸡一样的? 他是当真生气,系统不敢说话,只敢在心中吐槽。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就在言锦将要靠在塌边睡着时,床上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 宿淮不知何时已醒,他撑起身,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一时不敢直面言锦,闭了闭眼转而看向窗外。 他声音沙哑:“言锦,让我离开吧。” 作者有话说: ---------------------- 不好意思自从阳了以后反复发烧,头痛得厉害,所以来晚了[爆哭][爆哭][爆哭] 不过有感觉好一些,后面应该会稳定下来,更新时间重新固定在早上九点。 第20章 我师弟在撒娇 楼下卖蜜饯的小贩还吆喝着,言锦却是没心情吃了。他坐在宿淮跟前,一言不发地拔下针,心中不由得有些苦闷。 这种苦闷他从未体会过,与父亲去世时的感伤不同,眼下的情绪压得他不知如何表达,若硬要说像什么,大约和幼时心愿迟迟无法满足时的心情差不多。 “你去意已决?”言锦指尖反复捻着针头,还待再说些什么,就听宿淮“嗯”了一声,于是他骤然变得无措起来。 这是宿淮这么多年第一次明确地说想要离开自己。方才分明还好好的,他还想着将人诓回去上言家族谱呢。 “为何?”言锦问,但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答。 该如何是好? 十七、八岁的男孩心思最重,宿淮更甚,劝不得骂不得,哪怕是当年他最生自己气时都未曾说过要离开的话…… 怎么?见了许多的人和事就不想要自己这个师兄了? 言锦心下已然从宿淮跟林介白离家出走的愤怒,变成了宿淮即便是已经见到自己仍然要离开的惘然。 他一着急便开始病急乱投医,又想起当年让宿淮签的卖身契,竟迫切地想再拿一张来,强迫也好怎样都好,只要让宿淮签了,他去哪都会回来的。 但紧要关头上哪找一张去? “我不同意。”言锦眉头紧蹙,他垂眸盯着针,恨不得给自己也扎几下清醒清醒,“你跟我回言家,不是想见些世面?言家可以让你看得更多,待年底事情料理完再与我一道回三生堂。” 说着他去拉宿淮的手腕,想立刻启程回扬州,然而就在即将碰上时,手上一空—— 宿淮躲开了。 霎时间,言锦呆愣在了原地。 “此事是我的主意,不关林师兄的事,你要怪便怪我。”宿淮看了他一眼,走至房门处,手搭在门上将要打开。 忽然,一道极大的力自身后撞来,来人用整个身体将他压在了门上,宿淮的头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他“嘶”了一声,想告诉言锦这样做十分危险。 然而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卡得他无法呼吸,连带着整个上身都酸痛起来。 因为言锦哭了。 他仰面直视宿淮,死死咬着下唇,原本一双笑意吟吟的眼中盛满泪水,一滴落下,直直地砸塌了宿淮好不容易狠下来的心。 “言锦,别哭。” 宿淮轻轻摩挲着言锦通红的眼尾,于是滚烫的眼泪顺着指尖落进他的掌心。 你哭什么呢? 宿淮看着言锦,别哭了,再哭下去他会以为言锦离不开自己。那样的话,他就能时时用自己离开掌控这个人,让他身边只有自己,永远都只有自己。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言锦眯起了眼,但依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宿淮喉间滚动,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你师兄,你是我师弟,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看一下要掉块肉?”言锦挥开宿淮的手,扭头抹了一把眼泪,“你今儿必得给我说出个理由来,否则别想出去。” “是因为先前我不告而别?师兄给你赔不是,别生气了好不好?还是我做错了其他事情?” 他话音顿了顿:“你说出来,师兄改好不好?” 声音都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宿淮倒抽一口冷气,心疼骤然变成了一股打心底冒出的火,他一把将言锦推开,厉声道:“你不需要这样讨好我!” 分明是他高估了自己,以为与言锦分开几个月,真能劝和自己坦然面对那龌龊的心思,谁曾想方一碰着人便压制不住,想将人带回去关起来,最好能强制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这是经年积累的念头,在言锦一次次离开后爆发,偏生这人一无所知,还做出这样认错的模样来,包容他,然而越包容他便越得寸进尺,愈发滋生他心中的恶念,入魔一般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情。 他得离开这个人。 至少得让自己成熟起来,不至于伤到他。 “你离我远些。”宿淮道。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开合,一阵风吹进来,吹得言锦一激灵。 他愣愣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因为方才的折腾,衣襟散开了些,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掉了出来。 言锦回神去捡,里面正是先前那串了玉珠的红绳,他担心赶路磨损,所以收好了放在贴身处。 “系统……”他目光落下红绳上一动不动,看着有些呆。 第20章 围观了全程的系统很想磕cp,但言锦很明显有些伤心,她只得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斟酌用词安慰人。 “咳,那什么,小孩青春期叛逆,别放在心……” “系统!”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言锦打断,而且那呼喊情绪激昂,全然不似想象中的颓废。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系统,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系统笔尖一停:“什么?” “宿淮刚才的神情,好可爱!”言锦蹭的一下站起来,头不痛了腰也不酸了,眼泪刷地收了回去,他脑中全是宿淮刚才的脸,那人看着很生气,实则眼尾都往下垂,整个人看上去垂头丧气难过得不行。 系统:“?”你好像不太正常。 “我嘞个老天爷啊!”言锦继续低声尖叫,兴奋得直跺脚,“好像我家小白梅哼哼唧唧撒娇时的表情。” 系统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这是怎么联想到撒娇的! 她眨眨眼,琢磨出些不对来,想提醒一下某人,然而那边言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他心中的气一消而散,将自己从头到尾收拾了一番,重振旗鼓:“得嘞,孩子闹别扭怎么办?哄呗。” 系统懵:“你不伤心?那你刚才……?” “刚才?”言锦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自然而然道,“装的啊,宿淮嘴硬心软,哭了好拿捏。” 说着他径直走到别扭孩子的房门前,也不管里面的人愿不愿意,上去便推门。 只听“咚”的一声,门开了。 不管什么门也推不出这动静,言锦愣了一下,眨眨眼低头看去,忽然笑出了声。 他原以为宿淮会将门锁住,是以推门时用了些力气,不想宿淮这倒霉孩子正蹲在门口,门一开,恰巧将他掀倒在地。 这情景似曾相识。 言锦想到,那年冬天,自己方找陈老板谈下药材价格回到三生堂,蹲在账房门口被宿淮逮个正着的。 不过现在二人位置来了个调换。 嗯……那时后面发生了什么来着? 啊,对了! 言锦张开手臂俯下身,正如他所愿看见了宿淮惊讶的神情,也与那时的自己一般无二。 这美妙的师兄弟情啊! 不过言锦没那力气将人拧起来,而是跟着蹲在宿淮身前,一大一小两个球就这样在门口对望着。 宿淮像是没料到言锦还会找来,整个人僵住,只得一点一点往后挪。然而下一秒,头顶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你……”宿淮睁大了双眼,面露茫然,他往日里对许多事游刃有余,难得露出这副神情,到多了几分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少年气来。 言锦被逗得眼里又多了几分笑意,他伸手捧着宿淮的脸,跟撸小白梅一样揉了揉,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跑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想撒娇想要我关心就直说,我又不吃人。”言锦笑道。 宿淮头晕目眩:“……你知道了?” 言锦点头:“当然。” “放心,我不生气。”言锦揉了揉他的头,又趁机挠了一下下巴,才乐道,“你这阵仗虽然比较吓人,又是晕倒又是冷脸的,但充其量连闹别扭都不是,顶多算……撒娇。”毕竟连小白梅闹别扭都能上房揭瓦,断然不会露出委屈的表情。 宿淮心跳如雷,他想说些什么,发现自己因为紧张说不出话,清了清喉才道:“那你……” “我嘛……”言锦歪了歪头思考片刻,郑重道,“若你需要,我也可以把你当第二只小白梅,想撒娇就撒,不用在乎面子。” 宿淮激荡的心一下死在腹中:“………………”他就知道,就算经历了变故,言锦也依旧是言锦,语不惊人死不休,气得人头疼。 这样一闹,什么自责心疼悸动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宿淮木着脸把言锦的手拿开,起身道:“我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出发。” 言锦眨眨眼:“去哪?” 宿淮一笑,吐出最冰冷的话:“西北。” 言锦:“?” 宿淮继续笑:“与林师兄一起。” 言锦:“???” 宿淮笑得如沐春风:“三年方归。” 说完,他后退一步,将门“啪”的一声拍在了言锦脸上。 言锦:“?????” 我说这话是让你得寸进尺的吗? “宿淮,你放我进去!”他咬牙切齿地赖在门上,用指甲刨门,势必要制造让人无法忍受的声音将人逼出来。 里面传来声音:“我不。” 言锦气笑:“系统你敢信他为了跟林介白走把我拒之门外?这比刚才直接说要离开我还气人。” 系统捂耳,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想和深柜傻子说话。 门一动不动,言锦没撤,他转了转眼珠,决定打人七寸。 他靠在门上,拖长了尾音道:“宿淮,我好柔弱……呸,头痛啊!” 屋内很快传来动静,他睁开一只眼瞄了下,门被人打开。 言锦笑得两眼弯弯:“哟,小师弟,去逛街吗?拼个车呀。” 作者有话说: ---------------------- 来啦~ 觉得自己是变态的宿淮emo中:我怎么能凶他,我还推开他,他不会再理我了[爆哭] 然而,我们言大师兄有自己的脑回路。 咱们宿淮还是个别扭孩子,等下次再见就能游刃有余地拿捏师兄了[三花猫头] 另外有个好消息,我的病快好啦,不用去输液了[摸头] 下一章恢复为早上九点更新~ 第21章 我被吓死了 “最中间的果子拿一包,其他的各捡一粒装在一起。” 一家铺子前,言锦左手拿着糖画右手大手一挥,颇为豪气地叫来老板,而跟在他身后的宿淮已然成了一个人形的货架,怀中抱着的衣裳首饰糕点应有尽有。 “买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宿淮接过老板装好的果子道,“别吃太撑。” “又不是只有我吃,不是还有你吗?”言锦反手将糖画塞进宿淮口中,自个儿一身轻地前往下一家铺子。 他换了一身鹅黄箭袖,头束金冠,是难得的十分干净利落的装扮。 言锦在三生堂时衣着也常有颜色,却远没有此刻这般鲜活。他站在灿灿日光中,步履轻快,笑意从他明澈的眼中漾起,一路漫过眉眼,最终落在微微扬起的唇角,看上去当真是不知从拿来的神仙小公子。 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宿淮一时不留神看晃了眼,迈出铺子时一头撞在门上才回过神,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颊骤然变得通红,连带着手中的东西都烫手起来。 口中的糖画缺了一小块,言锦方才似乎……吃过一小口? 这一猜想很快得到证实,因为言锦回身时手中捏了一小块。 哦……是掰下来的,不是咬的。 宿淮顿时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连带着口中的糖画也跟着没有了滋味,他一言不发地跟在言锦后面,整个人像一只下雨天耷拉耳朵的大兔子。 “宿淮,给你看样东西。”突然,言锦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宿淮便下意识寻着声音看去。 他比言锦高了大半个头,一垂眸便对上那亮晶晶的眸子,霎时间口中想说的话全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呆呆愣愣地应了一声:“嗯?” 言锦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一根红绳,献宝一般捧着给宿淮看:“先前一直未得到机会与你说,这红绳找到了。”说着他又可惜道,“就是太久远,原先编好的线崩了些,总得多系几个结才行,即便这样也怕掉了,只得放在荷包之中。” 于是宿淮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白皙的手腕上。 他喉间微动,这红绳他记得,若说对言锦来说是年少怀念之物,那么对他来说,便是少年时那说不清道不明让人不知所措的情感载物。 这样的东西,被言锦珍视着,让他也有一种自己被这人珍视的感觉。 他轻笑一声,拿过红绳,温声道:“我来将它编好。” 不常笑的人偶然间笑起来当真是好看极了,言锦眨眨眼,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心中颇为满足。 言锦想道,阳光真好。 之后二人什么都没买,言锦吃得有些撑,便与宿淮并肩走在街道上消食,他们鲜少有如此安逸清闲的时光,走在一起便更少了。 “我常常想,我们老了之后是怎样的。”言锦道。 人越想得到什么便越会去想那事的结果,比如科考之人会幻想中举后的风光日子,而他这样体弱多病的,便会时常想想能寿终正寝的老年生活。 宿淮应道:“是怎样的?” “嗯……已经头发花白的林介白又闯祸,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追在后面大骂,口中的牙齿都没了口水乱飞,最好能喷林介白一脸,箐颜在一旁劝和,你习以为常地牵着狗跟在后面等我们闹完,然后四人又吵吵嚷嚷地回三生堂。” 第21章 七句话有四句话都在说林介白,这人在趁机对自己先前说跟林介白走的事诉说不满,幼稚得还不如小孩。 宿淮也没拆穿,附和道:“那师父呢?” “对哦,还有师父。”言锦一愣,忽然闷笑出声。 宿淮眉梢一跳直觉他想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果然,那一向不正经的棒槌乐道:“师父还用想吗?我老得牙齿都没了,师父坟头草约莫有你这么高。” 很好,挖苦完林介白又开始无差别攻击。 宿淮正要说回去,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一道呼喊声。 “那边两位公子,要算命吗?” 只见不远处巷口边坐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头发乱糟糟揪成一团,翘着腿,鞋子挂在脚尖半落不落,在他旁边支着一个小摊,摊前挂着一块同样破烂的旗帜,上面写着“胡半仙”。 好经典的桥段,好经典的名字。 言锦回想起前世看的武侠小说,几乎每一本里面都有一个姓胡的半仙。 见人看过来,胡半仙收腿起身抹脸一气呵成,言锦眼睁睁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对快板。 “嘿!嘿!嘿!二位听我讲! 胡半仙我本领强,吉凶祸福咱细端详! 看手相,观面相,算完桃花算财运旺! 前算三餐有无肉,后算能否住大院! 不准不要半文钱,准了您笑掏铜钱赏!别犹豫,吉祥话儿保平安!”胡半仙“啪”的一声收了快板,摆了一个潇洒的姿势,道,“ 各位您若不信咱就试试看呐!”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暖阳都变冷了。 “多谢大师好意,我不信这个。”言锦搓了搓手臂,选择拉着宿淮离开这个尴尬之地。 脚趾都要扣出一座宫殿了好吗! “诶别走啊,不算命买点东西也行啊!”胡半仙一掀摊子,露出底下的一层东西,缺了一边的拨浪鼓,断了半截的竹蜻蜓,只有一只的鞋,连布老虎都瘸了一条腿,看着好不可怜。 言锦看了一眼便又要拉着宿淮走。 不料刚迈出一步便又被胡半仙拦住,他双手合十哀求道,“二位看看吧,我已经小半个月没开张了,再这样下去怕得饿死街头了。”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言锦和宿淮,心中明了,又从那一堆“破烂”中拿出一个木盒,道:“这个二位肯定喜欢,是我花了大价钱才淘来的。” 说着他便将木盒打开,言锦好奇看去,几乎是一瞬间,原本白皙的脸变得通红,一直蔓延,耳尖更是红得滴血。 身后宿淮正要上前,言锦顿时警铃大作,关上木盒,回手便蒙了他的眼睛:“小孩子家家的,不该好奇的东西别好奇。” 作者有话说: ---------------------- 来啦[摸头] 第22章 我心甚慰 宿淮被言锦温热的手掌覆住双眼,眼前一片黑暗,他虽不知木盒里是什么,却也没有强行挣脱言锦的手。 那是一卷巴掌宽的画卷,很是精巧。画上暮色氤氲,暖阁生香。美人没入兰汤,水汽朦胧掩映着玉肌光润。她眼帘低垂,唇角含慵,一只纤手轻拨温水,涟漪微漾,屏风后烛影摇红,满室皆是一片温软静谧。正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浴美人图。 “公子细瞧瞧,这可是名家之作,许多贵公子抢着买回去欣赏。”胡半仙嘿嘿一笑,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压低声音道,“货真价实,我半价卖给二位公子?” “不用多谢不需要。”言锦只觉眼要瞎,抬手便将画卷好放了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木盒,毫不留情。 他晕图。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究其根本还是他活了两辈子的心里变成了一个不近女色的老古板。他一向将女人当病人、合作的同伴,再远些也是以礼相待的陌生人,断不会去看这样的图。以系统的话来说,此人看着油滑,实则是个披着狐狸皮的兔子。 眼下骤然看见,当即想要回避,还想拉着宿淮一起回避,毕竟他根正苗红的小师弟大约也未见过,怕人误入歧途。 说罢,他松开蒙住宿淮眼睛的手,拽着他的衣袖就要离开。宿淮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胡半仙手中的木盒,又瞥见言锦通红的脸颊,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却体贴地没有多问。 走出几步,言锦才长舒一口气,感觉脸上的热度稍稍退去。他偷偷瞥了眼身侧的宿淮,见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这才稍稍安心。 他担心宿淮看到什么,有心想问。然而方才之事却像个烫嘴的芋头,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正犹豫间,宿淮忽然开口:“那盒子里是什么?” 言锦一个激灵,差点左脚绊右脚将自己摔趴下,他强作镇定道:“没什么,就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哦?”宿淮挑眉,“没什么,为何要蒙我的眼?” 言锦一时语塞,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宿淮见状,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却也不再追问,只道:“既然没买,便看看其他的?” 言锦如蒙大赦,心里却怦怦直跳。他偷偷看了眼宿淮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俊朗。 他总觉得不大对。 就这样注视片刻,终于,宿淮憋不住闷笑出声。 言锦当即炸毛,这混账小子故意的! 如此一相较,倒显得他大惊小怪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 这念头一出,他顿时不服气起来,势必要拿出大师兄的范,一把将人甩开走在前面,昂首挺胸气势十足。 如果忽略同手同脚的话…… 宿淮看得好笑,又觉得不能将人逗得太火,正要上前哄一哄,就在这时,他眼前骤然横插进来一只手。 “二位公子请留步!我还有一物!” 胡半仙当街大喊一声,大有今日必要开张的架势,生生将二人拦住。 言锦正是恼怒之时,回头便瞪了一眼,胡半仙讪讪收回手,讨好地笑道:“放心,绝对是正经物件,二位肯定喜欢。” 那是一匣彩线,纷繁如虹。 胡半仙道:“端阳节将至,二位编一个长命缕吧?讨讨吉利,长命百岁。” 长命缕,这是端阳节长辈送给小辈的东西。 言锦微微一愣,他接过匣子轻拂里面的线。曾经也有人为他编过,幼时是他母亲,后来是卧佛山的李婆婆,眼下却都不在了。 他又想起李大生来,那孩子怕是要怪他了。 “大师,借用一下摊位。”言锦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胡半仙手中。 胡半仙喜笑颜开:“好嘞!二位请!”他挑了个遮阳的地方,麻利地收拾出一张可以供人编织的桌子来,又将自己坐的矮凳擦得锃光瓦亮,恭恭敬敬请了言锦坐下。 他转了转眼珠,非常识相地要离开。 “大仙留步。”突然,宿淮道,“可否再找些红线给我?” 于是,街角树荫下,出现了一幅略显奇异的景象。两位风采卓然的年轻公子,不去吟诗作对,也不去饮酒品茶,却并肩坐在小摊的矮凳上,指尖缠绕着丝线,神情认真地编织着什么。 言锦手中的是两条长命缕,而宿淮手中则是先前的红绳,原先的结扣崩了线,他索性拆了重新编织。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耳边是百姓的弹笑声,当真是岁月静好。 言锦趴在桌上静静看着宿淮翻飞的手指。 恍惚间想起来初遇宿淮之时,那时他唯一的爷爷方离世,宿家医馆是原先跟着老爷子的老仆支撑着,但老仆不是爷爷,改变不了他再也没有亲人的事实,就像自己一般。 那时宿淮还是个小毛孩子,却也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人们常说养小猫小狗是为了释放自己的爱,再得到相应的回馈,只有这样才能感受世间千万的美好。 而自己对于宿淮,或是宿淮对于自己,约莫便是如此情义。 “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言锦呢喃道。 他的声音轻极了,但宿淮仍然似有感应般应了一声,于是言锦笑了起来,他拿过一条长命缕想要为宿淮戴上。 宿淮正到收尾关键之时,被他打断也未恼怒,反而用一只手将红绳尾端捏住,另一只手彻底松开方便言锦。 言锦戴得很仔细,道:“记得端阳的第一场雨后将它扔进河里,这样便可保你长命百岁。” 宿淮垂眸看着言锦的眉眼,轻声道:“是。” 他这声应得很乖,言锦一颗老心被戳得直冒泡,一把捧了宿淮的连揉搓:“小毛头也长大啦!” 宿淮懵:“什么?” “没什么。”言锦收回手道,“你当真想去西北?” “嗯。”宿淮系好最后一个结,像方才言锦那般,郑重地戴到他的手腕上,“我想做几年游医。” “你像我这么大时,已跟随师父去了许多地方,成了声名在外的名医,而我对外毫无建树,对内亦算不得助力,这几年一直在你的庇护下长大,所以想要出去见见世间百态。”他看了言锦一眼,又见他眼下乌青,不由得有些心疼,很快心疼中生了满心的愧疚。 第22章 言锦本就身体不好,先前那般伤神,如今为了自己的事匆忙赶来,又哄着纵容自己胡闹…… 宿淮放柔了声音道:“言锦,让我去外面走走吧。” 言锦看着他,忽然想起来少时的自己,沉默片刻道:“我第一次随师父游历时闯下过一桩祸事。” 宿淮猛地抬头。 言锦往日里总是没个正经,看上去嘴上不把门,实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拧得门清,他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法让他开口,若是问多了变会被这人插科打诨地混过去,事后还会被调侃一番,是个不怎么交心的棒槌。 如今却是他头一次主动提起往事。 那时的言锦初初离家,他活了两辈子,其实也没去过什么地方,上一世大多被困在医院,这一世也大多被关在言府,所以心中解脱,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少年意气。 他跟着殷竹霜学了一断时间的医术,诚然,他的天赋极高,治好了许多病人,头一次靠自己做成一件事,欣喜之余有些自满,私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奇才,常常不顾劝阻自己研制新药给病人用,于是在这样的想法中,他险些闹出来人命。 这事最后是殷竹霜拧着他的后领,用藤条压着给人家认错才免了一场官司。后来殷竹霜罚他抄了整整一年的医书,风雨无阻,每日必查。 也就是那时他才真正明白一个大夫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再不敢任性妄为。 “君子如玉,当临渊不惊,不争明月自照山河,修得一身明月魄,方能存活于乱世。”说到这里,言锦话音一顿,看向宿淮,“然而宿淮,我们是大夫,既成了大夫,便要入世去。” “生命之事于所有人而言皆是无法想象之重,务必郑重对之。” 宿淮看了他许久,心中忽然一酸,自他尚未习得几个字时家里便再无长辈,无人教诲他,在三生堂的几年,师门几人都对他很好,却也无人说过这样的话。 他原以为只要言锦真心对自己便好,再不敢有所求,那些想将人占为己有的龌龊心思总能随着长大淡忘,如今却是再不得平静。 宿淮近乎绝望地想着,这人总是像开了屏的雀鸟,在自己眼前招摇过市,如何淡忘? 作者有话说: ---------------------- “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出自辛弃疾《沁园春》 第23章 我把师弟哄好了~ “宿淮?”言锦见他迟迟未说话,担心又像先前那般发懵,连忙捧了他的脸着急喊着。 太近了。 宿淮闭了闭眼睛,眼前人眼中口中都是自己,连身上的香也于他的一般无二。 若是控制言锦的行为踪迹,他会厌恶吗? 言锦皱了皱眉,怎么反而闭眼了?莫不是又在钻哪门子的牛角尖? 自己又没说不同意他跟林介白去西北,怎么还能有这般大的气性? 见人不应,言锦心中着急,索性倾身上前—— 谁知那矮凳“嘎吱”一声脆响,一条凳腿竟毫无征兆地断了! 他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慌乱地向前扑去,不偏不倚正好砸进宿淮怀里,手忙脚乱间一把抓住宿淮的头发想要稳住,岂料发带一松手一滑,二人顿时滚作一团,双双跌倒在地。 宿淮被结结实实压在下面,闷哼一声睁开眼,恰好对上言锦近在咫尺的鼻尖。 事发突然,他眼中还带着茫然,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楼住言锦的腰以防他又滚到地上去。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言锦尴尬得想钻地,还好此处隐蔽,旁人看不见。 他手撑在宿淮耳侧,整个人僵成一块门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最后举着宿淮的发带,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道:“……我说是凳子先动的手,你信吗?” 宿淮沉默片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他们现在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笑得像个二傻子。 就这样过了一阵,言锦想要起身,宿淮突然神色一变,一把箍住他的腰身:“别动。” 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睫毛忽闪,偏首看向一边,低声道,“你压着我衣带了。” 言锦这才低头看去,宿淮约莫是方才倒下时被他胡乱扯乱了衣襟,连带着腰间的衣带也松松垮垮地散了一截在身侧,而他正跪坐在宿淮身上,膝盖恰巧压住了散出来的衣带,若是像方才那样直接起身,衣带怕是要直接“罢工”。 他想象了一番被迫在大街上衣衫凌乱的宿淮,那不得炸得火树银花?他心中狠狠敲了一下鼓,但又怕真将衣带弄散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宿淮拢了拢衣襟,又道:“你先将膝挪一挪。” “哦。”言锦照做,问:“然后呢?” 说完他抬头与宿淮对视,又是一阵沉默,在宿淮的欲言又止中忽然反应过来,然后个屁!衣带都拿开了还不起来? 宿淮还心有悸动,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抬眼便见言锦蹭的一下起身,一头撞在了树上。 言锦一连撞了几下,开始命令自己的大脑:“忘掉!快忘掉!”此事不堪回首,何必留念!是会在半夜突然回想起的尴尬时刻啊! 宿淮:“…………” 刚才那点悸动瞬间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勾起的唇角收得四平八稳,只觉得此生一眼看到了头,必定是上一世造了灭人九族的孽,这辈子才罚他喜欢上言锦! 他整理好衣裳,面无表情地拧着言锦的后领拖了回来,伸手道:“我的发带。” 言锦被拧着后领,像只被叼住后脖颈的猫,顿时老实了。他讪讪地将手中的发带递出去:“……师弟啊,咱有话好好说,别生气。” 宿淮接过发带,指尖无意间擦过言锦的手心,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只淡淡道:“到我身后去。” “啊?”言锦一时没反应过来。 “替我束发。”宿淮端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语气依旧平稳,“你拆的,你负责。”他微微偏过头,示意自己散落满肩的墨发,“这样如何见人?” 言锦这才发现,眼前的宿淮是他从未见过的,青丝如瀑散下,平白给这张平日略显清冷疏离的脸添了几分难得的慵懒,而恰恰是这份慵懒又平白给他精致的眉眼添了些诱惑,就像是雪山上的花突然到了眼前,谁见了都想上去摸两下。 他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依言转到宿淮身后。 “这里虽隐蔽,但难免有人经过,我给你束简单些。”言锦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捧起宿淮的长发,发丝如瀑,带着宿淮身上与他相同的清香,缠绕在指间,有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感。 他先前在卧佛山时,常常帮李婆婆给小乞丐们梳头发,是以对这种事情十分得心应手,三下五除二便将宿淮的头发束好。 “好了。”言锦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忽然瞥见桌上还剩了一根红线,那是宿淮为自己编织红绳剩下的,而红绳有护他一生平安顺遂的意思。 有什么念头在心中一闪,他一把按住将要起身的宿淮,拿过红绳,将它一并编进了宿淮的发中。 他的指尖偶尔划过宿淮的颈侧或耳廓,那微凉的触感让宿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栗,但他始终沉默着,享受着这自己要来的慰藉。 此时天边已有暮色,夕阳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二人身上,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而绵长。 “好了!”良久,言锦长出一口气,“你看看还行吗?”他言锦亮晶晶的,写满了“快夸我”。 “很好。”他语气平淡,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走吧。” “去哪?”言锦眨眨眼。 “城郊。前日初到淮安时,听闻城郊每日都有武舞,想去看看么?”宿淮看似随意地提议,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起,留意着言锦的反应。 “好啊!”言锦果然眼前一亮,他前世今生都想做一名闯荡江湖的大侠,奈何实在身体不行,只得退而求其次看别人做大侠,但大侠也难碰着,便再退一步,迷上了看武术。 他立刻将方才的尴尬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拉住宿淮的衣袖,“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去晚了可看不到好的。” 城郊竟比城内还热闹些。 临时搭建的集市却摊贩云集,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而在集市一旁竖了一个两人高的高台,高台下堆放着许多孔明灯,据来往的百姓说,今日是最后一次武舞演出,这灯是用来给他们祈福践行的。 远处空出的场地上,锣鼓喧天,喝彩阵阵,显然表演已经开始。 当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言锦拉着人灵活地钻进人群,占了个极好的位置。 很快台上敲锣三声,演出结束。 言锦意犹未尽,转身想对宿淮说些什么,却被骤然涌动的人流挤得一个趔趄。 “小心!”宿淮连忙伸手去拉,奈何散场的人实在太过拥挤湍急,瞬间便将两人冲开了一段距离。 第23章 “言锦!”宿淮心中一紧,急忙拨开人群想要追过去。可四面八方都是人,视线受阻,他只能焦急地呼唤着言锦的名字,声音却很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相似的身影,就在他心急如焚,几乎要抓狂时,周遭的喧嚣似乎忽然安静了一瞬。 宿淮若有所觉,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临时搭建的祈福高台上,刚爬上去的言锦撑着膝盖喘气,还没歇完便探头四处寻找着什么,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言锦的眼中骤然亮起,笑得弯成了一道月牙。 “宿淮!我在这儿!”言锦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传来。 而此时,恰逢日落时分,早已准备好的百姓们纷纷点燃了祈求平安顺遂的祈愿灯笼,无数盏晕黄的光点,自地面缓缓升空,如同倒流的星河,璀璨而温柔,渐渐铺满了黄昏渐暗的天幕。 言锦就站在那片缓缓上升的光河之下,柔和的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的笑容干净而灿烂,比身后万千灯火更为耀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宿淮所有的不安、焦躁、恐慌,都在这一刻被轻而易举地抚平。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填满,涨得发酸,势不可挡地充满整个胸腔。 他下意识拨开人群,走到高台下,张开双臂。 高台上的言锦微微一愣,轻笑几声,竟毫不犹豫地自那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衣袂翻飞,墨发飘扬,他整个人裹挟着身后漫天祈愿落进宿淮的怀中。 两人胸膛紧密相贴,隔着衣料,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宿淮微微低下头,他能闻到言锦发间清淡的皂角香气。 去他的隐藏逃避顾虑,这个人就是他的,一日不开窍还能年年不开窍吗? 宿淮这么想着,将人放开了些,再看向言锦时,眼中是一反常态的坚定。 而言锦丝毫未察觉,还在感慨吾家有师弟初长成,都能稳稳接住那么高跳下来的自己。 他心情颇好,索性赖在宿淮身上:“逛了半天好累啊,不想走了。”囔囔着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宿淮,故作柔弱,“啊,我头晕,我脚疼,我胸闷,快累晕了……” 话音未落,宿淮听不下去了,背对着他俯身蹲下:“上来。” “得嘞!宿小大夫真是大好人!”言锦嬉笑着,也不顾旁人,一下跳到宿淮背上,“回去一定给你发锦旗。” 宿淮没理他的胡话,就这样一直走了许久,突然肩上一沉,偏头看去,言锦已经快要睡着了。 “小师弟走快些,我好困。” 宿淮:“嗯,在走。” “当真明日便启程去西北?” 宿淮:“嗯。” “可惜,我原想带你见我舅舅的。” 宿淮:“下次。” 言锦本就身体未愈,强撑了一日当真累极了,说到后面只剩微不可查的呢喃:“我会想你……”还有三生堂的大家。 宿淮脚下一顿,将他向上颠了颠背得更稳些,轻声道:“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 这本卡着卡着终于找到感觉了[爆哭] 开始刷刷存稿[三花猫头] 这次不会分开很多章(刷的一下就过了)[哈哈大笑] 下次重逢就是狠狠拿捏师兄的追妻日常了,甜甜的很安心,喜欢的宝子们点点收藏吧~[让我康康] 第24章 我回去啦! 天刚亮透,风里带着些凉意,街边的树叶已然变黄,风一吹便飘落在了地上。 言锦踩着落叶跑过,他微喘着气,额头上布满细碎的汗珠。 系统趴在他头顶,用幻化出的两只小爪子为他擦汗:“大早上的瞎折腾。” “宿淮送来的安神香用完了,睡不着,索性跑一跑,松松筋骨。”言锦道。 突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孩,约莫有六七岁,他正拿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低头咬了一大口,腮帮子立刻鼓得像屯粮食的松鼠,他一边嚼着,一边睁圆了眼睛瞅着言锦。 系统连忙缩回去,言锦也放慢了脚步,与他对视。 就在二人擦身而过时,小孩一口吃完剩下的包子跟着言锦一起跑。 这小孩还挺自来熟? 言锦眉梢一挑,猛地加快跑出一段距离,随后又放慢,等小孩追上后,他眉眼一弯,再次加快脚步,十分棒槌的把人家孩子当小白梅遛。他玩得开心,六七岁的小孩也正是倔驴脾气不可挑衅一般的年纪,硬要追着跑。 于是玩心大发的言某就这样把人遛了两三圈,随后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得小孩哇哇大哭。 “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围观了全程的系统吐槽道。 言锦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走到早点铺子前,也买了两个包子,乐道:“难得如此自在,心情好。” 自从在淮安与宿淮分开后,他便被姗姗来迟的周青珩亲自押回了周宅,每日派人跟着,严防死守,就怕他又一不留神就跑路。言锦好说歹说软硬兼施劝了几个月,周青珩才撤了一半的守卫。 不过守卫撤了并不代表周青珩放松警惕,他依旧会在言锦出门后,从每一个意料不到的地方出现把人带回去。 比如现在。 言锦刚吃完包子,正伸着懒腰悠闲地享受凉爽的清晨,忽然脚下一顿,直觉不对转身要逃,然而还未逃出几步,转角便对上等候多时的周青珩。 言锦:“………” 他后退一步,想另寻出路,不料身后哗哗一阵响,几名守卫将他后方堵死。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选择就地给自己一个台阶,讪笑道:“舅舅早。” 周青珩掀了掀眼皮:“约法三章,念。” 约法三章,是周青珩撤去一半守卫后,为了让言锦安分静养,与他定的约定。 “一,早晚各找大夫看一次脉。二,按时喝药。三,出门和您说。”言锦乖巧应道。 周青珩冷哼一声:“大夫呢?药呢?和我说了?” 大夫是庸医,药被他倒了,至于最后这个…… 言锦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这不我起来的时候舅舅你还没醒嘛。”他话音一顿,看了眼周青珩眼下的乌青,突然想到什么闷笑一声,道,“而且舅舅你昨夜因不满刚出生的表弟跟舅母睡,被赶出房门跪了——唔。” 他话还未说完,嘴便被周青珩捂得严严实实。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说梦话呢?”周青珩脸涨得通红,看了一旁的守卫几眼,拖着言锦便走。 然而难得占了上风的言锦不肯放过他,拿开他的手便道:“想来舅母还未消气,我今晨见乌雪拿了个竹编的蒲团给你继续跪,也不知……” “哎哟哎哟,小祖宗别说了!给你舅舅留些面子吧!”周青珩连忙道,“有你的信!有你的信!快别说了!” “又来信了?”言锦一愣。 “对啊,才送来,我去你房间找人没见着,才寻到了这里。”周青珩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又是你那叫宿淮的小师弟,这个月都第三封了,也没见你回一个,这次怕是催你回信。” 言锦接过信封,方一打开便有东西掉出来,他连忙接住,是几根黄褐色的麦穗,一路奔波中竟也保存得几乎完好。 “嚯,西北的麦子,好东西啊!”周青珩探头看了一眼,想拿一根细看,然而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被言锦收进了信封中。 “我先回去了,舅舅自便。”言锦摆摆手扬长而去。 “走那么快干嘛?一道吃个早点?”周青珩在后面喊道。 那边言锦遥遥回了两个字:“回信。” “西北今年丰收,百姓安居。问你一切安好?” 言锦将麦穗放在锦盒之中,展开信纸提笔写下“安好”二字后便交给乌雪寄出去。 “你就写两个字?”系统不可置信道,“人家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就回俩字?” “问什么答什么,有问题?”言锦将桌案上的信一并收好,在收到最后一封信时,突然从里面掉出了一朵海棠花。 海棠的花瓣已经干枯变黄,可见摘下来许久了。 他微微一愣,拾起那朵海棠放进信封,这是在去淮安前给宿淮写的那封信,后来因为见着了真人,又得知宿淮要去西北后,便让人将信追了回来。 当时有感而发,一番情义尽书于信中,现在看却有些太过直白的尴尬。言锦紧抿着唇,看也未看一眼,快速将其混在宿淮的信中放进了一个木盒里。 木盒有些旧了,是他父亲先前留给他的,里面放着他最宝贵的东西。 言锦抱着木盒躺倒在床榻中,叹道:“好想回三生堂啊。” * 大漠里常刮大风,黄沙满天飞。但绿洲的水渠边麦子长得特别好,金灿灿一片。百姓在烽火台下种地放羊。 林介白抱着一只小羊羔哭道:“我想离开,我想回三生堂!” 第24章 宿淮一边挑拣着刚挖回来的药材,一边道,“林师兄,劳烦你来帮个忙。” “我不!我要回去,这里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又冻成冰,吃不好睡不好,衣裳首饰也不漂亮,来这大半年我都瘦得皮包骨了!”林介白嚷嚷着将脸埋进了小羊羔的绒毛里,大有将自己憋死的架势。 宿淮听着哀嚎面不改色,继续挑拣药材,而后将背篓放在林介白身旁,道:“这是小玛要的甘草,劳烦师兄送到她家去一下。” 林介白闻言,泪眼汪汪抬头,抗议道:“我哭了这么久你就不能安慰一下吗?还支使我干活!” 宿淮揣着手一言不发,只微微一笑而后转身继续做事,这笑温柔极了,是大姑娘小姑娘都喜欢的那种,但林介白猛地打了个寒颤,连忙将小羊羔放下背上背篓。 他背背篓的空隙小心翼翼扫了宿淮的背影一眼,愣怔了一下。 小师弟怎么和大师兄越来越像了? 宿淮身形如松,天色将他的一身青袍融入苍茫之中,自有一份岿然不动的沉静。仿佛天大的事塌下来也能化险为夷。 有这样气度的人,林介白还见过一个,那就是言锦。不过不同的是宿淮比言锦更加安静,言锦是独自一人时才会露出的本色,而他则是由外到内的静。 “小师弟如今也算得这里小有名气的神医了,当真了不起。”林介白有心叹道。 他一向不吝啬夸赞,加上宿淮的成长都有他参与,是以夸得十分走心。原以为至少能让人笑一笑,不料宿淮只看了眼背篓,淡淡道:“林师兄着相了,医者不矜名,不计利。你还是先将甘草送去吧。” 说完便抱着剩下的药材离去,留下林介白喝了一嘴冰凉的风:“……” 混账小子!不愧是大师兄带出来的,大师兄明着气人,宿淮暗里损人,当真一脉相传! 林介白气呼呼往前走,忽然一道身影越过他直奔远处的宿淮而去。 正是他要找的小玛,他想把人叫住,然而人跑得太快压根没看着他。 小女孩在草原上奔跑,辫梢飞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小淮哥哥!”她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喊道,“有你的信!信封上写着你教我们认过的名字。” 林介白追得气喘吁吁,还抽空想了一下宿淮教过这里的孩子们什么名字。 他回想了一番,一下木了脸,只想扇自己几巴掌。 回想什么?自讨苦吃吗?还能有什么字?除了言锦还能有什么字?宿淮那脑子里除了大师兄还能想到其他人? 他一下失去了干劲,郁闷得想揍人但又不敢真动手,只得祈祷他家大师兄的回信依旧不解风情。 那边宿淮将药材放到地上,擦了好几次手才接过信,又磨蹭了许久才打开。 然后林介白就看着原本鲜活起来的宿淮一下像枯萎的花一样焉了下去。 很好! 林介白心情愉悦地抱起小羊羔亲了一口,连带着背篓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大师兄果然不负他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当草原的风再度吹过扬州巷陌,已是三度春秋流转。 风打着卷吹过周青珩的头发留下了满头的雪粒子。 外面薄雪覆着青瓦,河中浮着碎冰,连画舫都歇了,周宅门口却停了一辆即将远行的马车。 “阿——嚏!”周青珩拢了拢斗篷,道,“真就走了?” 言锦正指挥小厮们将他的东西搬上马车,闻言哭笑不得:“我表弟都会撒欢乱跑了,你就放过我吧,让我回三生堂。” “呸!小兔崽子,我那是为了困住你吗?我那不是……” “我晓得我晓得。”言锦笑道,“多谢舅舅。” 他又道:“言家所有的家产于我没什么用,就都交给舅舅了,地契房契已经派人送了来。” 周青珩顿时收了气焰,郁闷道:“你何苦都给我,留着自己傍身也好。” “就当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吧,他本也无心这些。”言锦在乌雪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他又回眸看向周青珩,“再说了,就算我有事,舅舅不帮我吗?” 言锦这番话让周青珩高高扬起了下巴,见将人哄好,他才对乌雪道:“言府已无人,往后留在周家或是去外面闯荡,都随你的心意,若是想自己安稳度日,我也为你留了一箱银票和十几亩地,一切在你。” 说着他话音一顿,擦了擦乌雪的眼泪,温声道:“就像十年前我说的那般,为自己而活,不必再遵循母亲的话守着我守着言家。”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哭。”乌雪抹了一把泪,“我就是舍不得少爷,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言锦没应,只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古代的车马都太慢了,往往思念要在路程中攒上许久。 宿淮在三月前便已启程返回三生堂,而他还在扬州。 周青珩不死心,又问:“不过完除夕再走?” “不了。”言锦遥遥望了眼沂州的方向,情怯怯,盼归乡。 “归心似箭呐。” 作者有话说: ---------------------- 来啦[让我康康] 第25章 心意 大雪纷飞,马车在客栈门前缓缓停稳,厚重的积雪几乎掩没了半个车轮。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先是露出一截月白色的衣袖,随即一位公子俯身下车。 他披着斗篷,领口绒毛间露出一张漂亮的面容。眉眼如画,鼻梁挺直,唇色因寒冷而略显浅淡,原本衬得整个人如冰雪雕成般清冷,偏生他眉间有一点红痣,平添了几分雪中艳色。 言锦站稳身形,他轻轻拂去肩头落雪,借着门前灯笼的光望向客栈招牌,“饮山云院”四个字在风雪中摇曳。 “这不像客栈名,倒像是隐居别院。”他回眸一笑,眉眼弯弯,暖意从眼中一直蔓延到唇角,“老板好雅致。” 那边老板将马拴好,闻言乐道:“言公子说笑了,不过是客栈开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取个应景的名罢了。” 说着他率先走到言锦前面,伸手掀开挡风的布帘:“言公子请,方才你的手下已经来交代过了,留了一间上房给你。” 言锦却摇摇头道:“普通房间即可。”他又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老板道,“劳驾给帮我赶马车的那两个伙计找两间房,再送些驱寒的姜汤和热水。” “得嘞!”天寒地冻的,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难得来一笔大单,老板顿时乐得眉开眼笑,忙叫了人恭恭敬敬送言锦去房间。 言锦点头致意,正要跟着上楼,突然又被老板叫住。 “言公子稍等!”老板将银票对着烛火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来到言锦跟前将他拦下,严肃问道,“言公子可是扬州来的?” 言锦有些不明所以,他的目光落到老板手中的银票上的扬州官印,猛地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忘记这里不大方便去钱庄换当地银票,我马车上还有些银子,老板稍候,我去取。” 他歉意一笑就要去马车上,然而方走出一步又被拦下,老板激动地握住言锦的手道:“不不不!我不能收你的银子!” 老板又道:“有位公子替你付过了!” 据老板回忆,那大约是三个月前。 他的客栈虽说开得偏僻,却是开在了来往沂州最近的一条路旁,是以平日里看到的人也不算少,但从未有像那日那般让他记了许久的两个人。 无他,两人组合起来实在太过奇怪。 一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艳丽衣袍,头上插着一排鸡毛一样的东西,腰间腕间戴着大大小小形状颜色各异的石子儿,中间还偶尔串了个小铃铛,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甩腰扭胯,丁零当啷一阵响,活像只显眼的公鸡。 另一人却截然不同,一袭素白宽袍,只头上腰间各系一条红绳作为点缀,广袖垂下,藏风纳月,行走间自成风度。 那公鸡一样的男子一路上蹿下跳,转着圈叽叽喳喳抱怨着什么,即便是隔着老远依旧觉得他很吵,被抱怨的白衣男子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 就在老板啧啧称奇时,白衣男子向他走近,给了他足足可支撑客栈大半年的银子。 “那位公子说,如果遇见扬州姓言的客人,请我转赠一些东西给他。” 房间内,老板打开一个包袱,拿出几件上好的冬衣和一个瓷瓶,一一道:“这是保暖的衣物和驱寒药,都是给你的。” 冬衣做得极好,外面丝滑,里衬细致地缝了一层的兔毛,触手柔软生温,颜色也是言锦往日里喜爱的。驱寒药约莫是担心他赶路不便熬药,做成了丸子的模样,这样只需用水便可服下。 言锦取出一颗轻轻嗅了嗅,丸子是甜的。 是宿淮。 他几乎立刻确认了老板口中的白衣男子是谁,一丝极细微的颤动从指尖传来,不易察觉地蔓延至心口。 这与任何人的关切都不同,宿淮是他自己选的,再看着长大的人。 第25章 言锦恍然想起多年前,宿淮还会因为一些事闹脾气,会意气用事,看着是在照顾言锦,实则还是言锦在引导。如今的他,却已能如此不动声色地将一切为自己安排得周全妥帖。 言锦心中蓦地升起一种复杂的感慨。 “他可还说了什么?”言锦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时隔三个月而来的心意。 “好像没说……” 老板仔细回想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下楼叫人。 不出片刻,房门再次打开,老板去而复返,手里竟拿着一枝红梅。 那梅花还带着风雪的冷冽清香。 老板让人拿了个素白瓷瓶来,将梅花插进瓶口,道:“那位公子说,过了这客栈会冷上许多,让你多加珍重。另外原想在此等你一道回去,奈何随行有病重之人不好耽搁,只得托我代折一枝后院的红梅赔罪。” 他将红梅放到言锦手边:“来言公子,给你的赔礼,我搭了梯子折的开得最好的那枝花,够有诚意吧?” “多谢老板。”这可真是要什么有什么,言锦轻拂着还有些冰凉的花瓣。 他与宿淮许久未见,当真想不出他变成了什么模样,这样想着,心中忽然生出更多期待来,是以第二日风雪稍停便启程继续赶路。 也就是这时,言锦才发现事情被他想得太简单了。原以为在客栈为他提前准备的东西已经够了,没成想一路上这类事情竟未停过。 沿路上,但凡有人听说是扬州言家的马车,便会有人送吃食和炭火热水。入住的客栈也必然有人提前打点,照例送上衣物、驱寒药和一枝花,即便没有珍贵的花,也会托人送上一碟糕点赔罪,再在下一家客栈送一大捧补上。 最让言锦惊奇的是,他的口味在离开三生堂的这几年中发生了些许变化,这样的事太常见,他未曾刻意与旁人说过,更不曾写信告知,然而宿淮都知晓,甚至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的喜好。 第一次言锦十分惊喜,第二次心中欣慰,第三次也甚是开心,等到了沂州景宁镇时,他已经麻木了,下马车头一件事便是接过早早等候他的陌生人送的花和吃食。 言锦捏了捏脸颊上的肉,沉默半晌,狠狠一扶额。 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不说清瘦一点,反而胖了许多,说出去谁信啊! 马车和赶车的伙计已经离开,他静立在街口,目光轻轻掠过往来的人与街边林立的铺面。三年光阴如水漫过,这里的模样已悄然改换,添了许多陌生面孔,一种微妙的生疏感自心底浮起,竟使他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踌躇来。 突然,不知是谁眼尖喊了一声:“言大夫回来了!” 这一声仿佛一滴水落进热油里,整个街道瞬间沸腾起来。 人们从店铺里、屋檐下涌出,脸上洋溢着真挚的喜悦,他们迅速找到言锦的位置,将整个街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言大夫!真是你回来了!” “瞧着气色还不错,路上辛苦了吧?” “快,这是我刚蒸的板栗糕,还热乎着,您尝尝!” “我家新做的腊肉,一定得拿上一条!” 转眼间,言锦怀里就被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热腾腾的糕点、熏制好的腊味、甚至还有一壶烫好的酒。 言锦一下呆愣在了原地,他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看那些熟悉的笑容,心中的一块大石猛地落地。 言锦心中暖融融的,笑着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药材铺的陈老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乐道:“你这抠门赖皮的言大爷离开三年多,我们过得可自在,眼见着你要回来了,可不得防着点,常常打听消息?” “说什么话呢?”卖烧鹅的王婶踢了他一脚,扬声道,“哎哟,这还不是宿淮大夫早就嘱咐下的!他说啦,您大概就是这几日到,让我们多瞧着点街口。” “是啊是啊。”旁边酒馆老板附和道,“宿小大夫半月前就挨家打过招呼了,让我们多照应些。” “言大夫,你走了这几年镇上都没有往日热闹了,我们可想你,天天眼巴巴等着。” “言大夫你以后还走不?” 又是宿淮。 言锦抱着满怀的心意,心头那根弦将要被轻轻拨动,结果还没拨成功,就被大家簇拥着往三生堂去。 突然,在这片欢腾的气氛中,一阵刺耳的争吵声从不远处传来。 “哼!说得好听!什么言大夫?他呀,早就嫌我们这穷乡僻壤,打着奔丧的名头一去不回了吧!”一个尖利的声音高喊着,“还什么活菩萨,什么大善人,走了那么久你们还眼巴巴地等着?别做梦了!” 人群的欢笑戛然而止。 “你放屁!”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他怒道,“宿大哥说了,言大哥这几日就回来了,你不过是记恨三生堂戳破了你四世馆用假药,诋毁他罢了!” “宿淮说回来就会回来?他是言锦肚子里的蛔虫?”尖利的声音嗤了一声,“李大生,你们那姓李的老婆子都被言锦治死了,你还替他说话!” “不许你侮辱婆婆和言大哥!” 李大生大吼一声,紧接着打斗声传来。 言锦眼中的笑意骤然消失,他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身旁的人,循声赶去,只见前方小巷内,一个中年男人正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对着李大生大打出手,李大生终究是瘦弱了点,凭着一股蛮劲撑了一阵,便无力抵抗被按在地上揍。 突然,中年男人手上一痛,一瞬间整条手臂都变得酸麻异常,忙低头看去,只见手背上不知怎的扎了一根银针,针上泛着青绿的荧光。 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在这小小的巷子中已经被镇上的百姓围堵起来。 他的腿顿时抖成了筛子,他连连后退:“你们要干什么!我解决个人恩怨,和你们无关!” “哟,这不是四世馆的骗子吗?之前被揍的伤好了?”陈老板上下打量着他,冷笑一声,摩拳擦掌,转头问人,“打吗?” 他在问谁? 中年男人心中一慌,这些人除了官府还会听谁的? 然后他就见着陈老板身子一侧,露出一个人来,这人的脸他化成灰都认得。 正是他方才骂的言锦! “不不不,这是误会……”男人慌张的想解释,但没人给他机会。 言锦声音冷得像冰窟:“打。” 作者有话说: ---------------------- 我们言大夫就是特别受欢迎。 下章就和宿淮见面啦,悄悄说,感情有史诗级进展,文案剧情预计就是这几章上演,记得来看哦~[让我康康] 推推专栏预收: 《奸臣诱人》本文系列文,有超带感的钓系大美人受,宿敌文学。 文案: 口是心非将军攻x又美又钓奸臣受 受视角:暗恋成真。 攻视角:宿敌被迫变妻子。 温邬,权势倾天,暴虐成性,是个人人都盼着暴毙的奸臣。 没曾想有一日会被赐给忠君大将军应泊舟为妻。 众人纷纷下注,赌二人多久会翻脸。 然而成婚当夜,长刀就擦着温邬的头飞过劈了婚房的门。 温邬不怒反笑:“将军原来这般厌恶我。” 说着他一把扣住应泊舟的头撞在桌上,对着唇狠狠地咬下去。 一吻结束,红烛洒落一地,温邬指腹蹭着应泊舟带血的唇角,轻声道:“再杀我一次?” —————— 应泊舟家世代忠良,对温邬这等奸佞深恶痛绝。 成婚后,他暗中安插眼线,搜集温邬的罪证,只待时机成熟,协助皇上一举铲除温家。 罪证记录日志: 二月十八,温邬带着丫鬟仆人在院里种了满园的花。 三月十六,温邬逛遍集市,买了只小猫崽抱着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结果睡着栽进了花丛中。 四月初九,温邬把玉冠拿给小孩套圈取乐,吓得小孩爹娘当街磕头求饶,闹了好大一通事。 四月初十…… 没见着人,下人传话说温公子打昨日被误会起就闭门不出,闷闷不乐。 应泊舟盯着纸上未干的墨迹眉毛拧成麻花,最终还是认命般搁下笔,折了枝上好的海棠去哄人。 ps: 1v1,he,应泊舟攻。 两个人武力值相当,会经常打架,但不拆不逆。 第26章 碎玉 “婆婆走后, 你们过得怎么样?” 卧佛山深处有一片不为人知的花海,天气好时能看见成群飞舞的蝴蝶,微风过处, 花枝轻摇,宁静而鲜活。 李婆婆就葬在这里。 “挺好的, 三生堂很照顾我们。”李大生将纸钱香烛递给言锦,“殷师父和箐颜姐姐帮他们寻了活计, 让我留在三生堂帮忙, 大家都能靠自己吃饱饭。” 他见着言锦很是开心, 总忍不住咧开嘴笑, 不想牵扯到脸上的伤, 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只得连忙捂嘴。 第26章 言锦微微颔首, 静静等待纸钱烧完后, 拿出一碟子栗子糕放在墓碑前。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情绪,再抬头时又是笑意吟吟的模样, 他看着险些将自己捂窒息的李大生哭笑不得:“做什么呢?走了。” 李大生睁大眼睛:“唔唔唔?” 这倒霉孩子怎么隔了好几年还是不大聪明的样子。 言锦起身乐道:“这话我可听不懂, 不然你试试和小白梅说?” “我才不说狗话!”李大生道, “我是说, 你这就好了?不哭一个?” 言锦看看墓碑又低头看看自己,挑眉道:“怎么?官府新规, 不允许有人祭祀不哭的?” “那倒不是。”李大生一下蹦起来,连忙道,“不哭好,不哭最好,你本来身子就弱, 再哭出个好歹来,三生堂的人不得吃了我?再说婆婆看了也不放心……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言锦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圈,叹了口气,扬长而去。 李大生一蹦三丈高:“言锦你什么意思!” 二人吵吵嚷嚷一路闹回了三生堂,今日又是除夕,三生堂自午后便歇业了,不过夏箐颜、林介白和宿淮三个都不在,只有刚宿醉醒来一身酒气的殷竹霜在厨房觅食。 言锦先是给自家师父问好才回了自己房间。 接着他就站在凭空冒出来的小院前呆若木鸡。 原本三生堂的后院简陋得很,硬要说的话,那大概是“花朵”型布局,顾名思义,花蕊是院子,几人的房间和账房药方一起围绕着院子落座。 言锦的房间是在最僻静的角落里,看着简陋但屋外宽敞,而且视角极佳,一眼可以看遍整个后院。 但是!现在!为什么他的房间外被砌了一堵院墙! 那院墙大约有八尺高,不大不小刚好将言锦房间外的空地圈起来,砌墙的石料也选得极为讲究,恰好与言锦那二层高的小楼相契合,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等等,有什么不对劲…… 言锦一把抓住李大生的手臂,瞳孔微颤仰头看去—— 救命他好像出现幻觉了,不然自己的破屋怎么变成了两层精致小木屋! 而且只有自己的屋子变了! 他又猛地一回头,见李大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更加确信自己可能在做梦,于是恍惚着进了小院。 然后他发现自己可能梦早了。 一眼望去,院子里的地是用石板重新铺过的,不见半根杂草。墙角种了数竿翠竹,风过时沙沙作响。而正当此时,一树红梅在旁边开得正盛,暗香浮涌,有几只雀儿跳在枝头,振落花瓣上的积雪,这方不算大的小院被人打理得清幽动人。 再往里走,每间房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添了许多他喜爱的衣物书籍,卧房中更是早早就烧好了暖炉,方一打开房门便是一股暖意袭来。 所有的都准备好了,就等远途的人归来享用。 就在这时,言锦忽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几乎是瞬间,他许久不得安眠而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 什么东西这么好闻? 言锦正要细查,突然,身旁一直未说话的李大生惊奇道:“咦?宿大哥已经将新的安神香研制好了?” 言锦一愣:“这些都是宿淮做的?” “是啊。”李大生道,“除了他没人做这些了。”他说着跑到香炉前细细闻了闻,道,“是与前日的有些不同,可惜我闻不出添了哪些东西进去。” 言锦问:“他人呢?” “不知道,听说箐颜姐她们买年货去了,大约在一处的吧。” 李大生话音未落,前院便传来了林介白的叫喊声:“李大生你在吗?快来搭把手!今年的可买到了好东西!” 言锦与李大生对视一眼,一同往前院走去。只见夏箐颜和林介白正拖着几大箱子的东西进来,林介白两手还各提着一个酒坛:“这可是上好的醉阳春,我托了许多人才搞到的,等会儿我们……” “大师兄!”忽然,夏箐颜打断了他的话。 “夏师姐你别打岔。”林介白还在念叨他的酒,结果话还没说完,一抬头就看见了言锦,激动得险些将手里的酒扔出去。 “大师兄你回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他立刻把酒往地上一搁,围着言锦转了一圈,猛扑上前,抱树一般抱着言锦不撒手,声泪俱下哭诉道,“大师兄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可不知道,我受大苦了,这些年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小师弟他不当人了啊!” 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 言锦往他们身后看了两眼,没见着宿淮,想挣开林介白但没成功,只得探头问夏箐颜:“宿淮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夏箐颜对李大生点点头,将林介白从言锦身上拉下来,才温声道:“小师弟有病人病重,暂时走不开人,怕是不能回来一道过除夕了。” 言锦心中的雀跃顿时平静下来:“这样啊,那给他留些菜吧。” “不用,今晚他铁定能回,专门为你准备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回来看看,正好你那院子里梅花开得好……”林介白对着言锦眨眨眼,又冲李大生喊,“大生,别傻站着,把酒搬到后院梅树下那儿去!今晚咱们就在那儿吃!” “好嘞!”李大生应得欢快,连忙去搬酒坛。 众人一阵忙活,将年货归置好,便开始张罗晚上的除夕宴。说是除夕宴,其实也只做了一些小菜。宿淮不在,殷竹霜一向不参与这些事,所以人也不大齐,和几年前那次除夕比倒是冷清了不少。 天色渐暗,小雪悄然而至,细细碎碎洒落进小院。 梅树下挂起了几盏暖黄色的灯笼,映照着飘落的雪花和红梅,几人围着炉子煮酒,酒香飘散,朦胧雅致。 这酒醇香,极为醉人。言锦不大能喝酒,林介白则顺便将一壶茶也放在炉子上煮。几人推杯换盏,各自都喝了不少,渐渐的竟谁也分不清哪壶是酒哪壶是茶。 “来大师兄,咱俩再喝一杯,几年不见,我可想死你了。”林介白半眯着眼拧着不知是什么的一壶倒了一杯,晃晃悠悠地放在言锦手边。 酒气熏人,加上今日回三生堂,言锦心情颇好喝了几杯,他也有些醉,没能辨出杯里是什么,以为是茶水,仰头一口便闷了。 然而入口却是一股辛辣醇厚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他喝得急,瞬间点燃一股暖流,呛得他立刻咳嗽起来,脸颊飞起红晕。 言锦只觉得一杯酒下肚,像是一团火在胃里烧起来,然后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开始变得轻飘飘的。 即便是这种时候,他还有功夫去看其他人。 夏箐颜不饮酒,早早便回了屋,李大生年纪还小,言锦没让他喝多少,只有林介白肆无忌惮,喝得一头躺倒在地嘻嘻哈哈疯个不停,这实在是有碍观瞻,言锦直接大手一挥让李大生将人扔到县令府门口去。 夜已深,雪渐渐的下大了。 四周无人,小院里安静得出奇,甚至能听见远处传来雪落下的窸窣声。 言锦试图保持清醒,坐直身体,却感觉浑身软绵绵的。 他一个人呆坐许久,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些委屈来:“系统,只有你陪着我了。” 系统忙着创作,非常敷衍地应了醉鬼两声。 言锦又呆呆地仰头看了会儿雪,脑子骤然闪过什么念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要去找一个人,他记得应该有一个人陪他除夕守岁的。 他迷迷糊糊地摸索着往外走,雪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这样的积雪走上去最是打滑,踩上便是一个后仰,他动作顿了顿,似乎清醒了一瞬,随即又被更重的醉意裹挟。他好奇地低头看着自己踩出的脚印,然后尝试着又迈出一步。 这一步……又踩滑了。 “哎!”言锦短促地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他醉得手脚发软,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臂徒劳地在空中划拉了两下,眼见着就要摔倒时,腰间忽然一紧,他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带进了一个的怀中。 来人身上还带着外面风雪的冷意,正疯狂侵占他的体温。 “没事吧?”声音有些哑,但很好听,直穿言锦混沌的大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人胸腔的震动,还有说话时,微微拂过他额发的呼吸。 “我……没事……”言锦开口,声音却比平时软糯了三分,还带着点不自觉的拖音,“就是……有点热……” 说着,他下意识地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抬眼看去,眼神湿漉漉的。 然后他在看清那人容貌后完全懵了。 他眨了眨眼,突然双手捧着那人的脸,惊叹道:“是梅花成精了吗?” 言锦此人不耽于美色,但他喜欢欣赏一切漂亮的东西,漂亮的花漂亮的衣着搭配。 以及漂亮的人。 尤其是这般叫嚣着占据他所有目光的容貌的人。 第27章 腰间的手愈发紧,勒得他有些疼,于是言锦也跟着向上窜了窜,他借着酒意双手环绕住那人的脖子,偏头蹭了蹭那人的脸颊。 他醉着酒没轻没重,抱着眼前人的头让其微微俯身,与他额头相抵,他一双眸子映满了雪光,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梅花仙子你真好看。” “别动。”这个举动打得人措手不及,宿淮呼吸一滞,手中又紧了紧。 他垂眸看着作乱的言锦,心中有什么呼啸而出。言锦似乎察觉了他的注视,又抬起头来,目光与他相接。 两人对视片刻,竟不约而同地笑了。 宿淮原本计划着安顿好病人便返回三生堂与他共度除夕,他甚至已经给其他人都安排好了去处,不让他们打扰他和言锦。 但此时,他的计划被全部打乱。 宿淮搂着傻笑的人,将脸埋进他的脖颈处,心中是一片柔软。 怀中的人他想了许多年,当他俯身附上这人的唇角时,不远处有积雪落下,与他的心跳重合。 “师兄,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 作者有话说:来啦~叫师兄了诶嘿~[让我康康]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出自王禹偁《黄冈竹楼记》 第27章 委屈 脸上又是那熟悉的湿漉漉触感。小白梅嘤咛两声, 开始在枕头上蹿下跳,尾巴甩在脸上时火辣辣地疼。 言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睁开了眼。他躺在床上久久未动,脑子里一团浆糊。 昨天发生了什么?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把小白梅捞进怀里,整张脸埋进狗毛里努力回忆。 哦, 对了。看了新房子,吃了年夜饭, 喝醉了, 然后……被一个仙子亲了? 真是太不像话了, 居然做这种梦。他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翻身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是不是清心寡欲太久了?还是每个男人都要经历这一遭? 他没什么经验, 打算问问系统。 “系统,一般男子……”话问到一半, 他猛地顿住。不对!那个仙子最后好像叫了声什么? “师兄。” 忽然,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唤,言锦顿时吓得汗毛倒竖,脚下踉跄几步, 差点一头栽进香炉里。 他瞬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偏头看去。当看见桌边坐着喝酒的殷竹霜时, 他长舒一口气,无奈道:“师父, 您别逗我了。” 那边殷竹霜遥遥对他举了举酒杯,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昨夜有人唤你师兄哦。” 言锦回想起那个吻,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搓了搓手,试探地问道:“昨夜宿淮……?” 殷竹霜挑眉:“回来了。” 言锦“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心中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声音发颤:“那……那……”他内心疯狂祈祷千万是梦不是现实! 可惜殷竹霜没听见他的祈祷, 眼中反而闪过一丝玩味,悠悠道:“亲了。” 言锦:“…………” 他觉得自己又有点死了。很好,茫茫人海相识一场,这也算报应。 他恍恍惚惚的,也顾不上梳妆打扮,收拾了东西就要走。 系统问:“你上哪去?” 言锦仰头看向天边,只觉得圣光普照灵魂,一脸超脱:“出家。” 然而他还没踏出小院的院门,就迎面撞见两个人——一个是李大生,另一个正是宿淮。 他们正拿着铲子和笤帚扫院中的积雪。言锦脚下一转果断往回走,打算另寻出路逃跑。然而宿淮像是早有预料般,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师兄。” 这声“师兄”叫得清朗悦耳,却让言锦浑身一僵。宿淮在他身边这些年从未唤过一声师兄,昨夜听得不真切,现在这声师兄直直撞入耳中,言锦心中忽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因为第一次被宿淮叫师兄有些高兴,还是宿淮叫得与旁人不同,他一时间竟迈不开步子。 但是那个吻又怎么办?言锦没遇见过这样棘手的事,险些把自己头发揪秃。 宿淮瞥了眼他纠结成一团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眸子,将手中的笤帚递给李大生,上前自然地拿过言锦肩上的包袱,轻声问道:“师兄想去哪?忘记告诉师兄,你屋子里的狗洞已经被我堵上了。” 他拿包袱时又靠近一步,吓得言锦一蹦三尺高,连连后退:“停停停,别过来。你怎么突然唤我师兄了?” 宿淮似乎有些疑惑,那双漂亮的眼微微垂下:“不能唤吗?可是夏师姐和林师兄也这样唤你。我想这样更显得敬重你些。”他说着忽然低下了头,声音也轻了几分,“你若不愿我这般叫你,我不说便是,别生气。” 这话说得委屈又乖巧,言锦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欺负人的恶霸。他看着宿淮低垂的眉眼,那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不忍苛责。 “也、也不是不行……”言锦结结巴巴地说,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既然没法逃了,那便索性问得明明白白,他有心想提起昨晚的事,但平日里说出花的一张嘴愣是蹦不出半个字。 好在宿淮十分善解人意,他看似小心翼翼地揣度了一番言锦的心意道:“师兄若是想说那个吻,其实师兄不必在意,包子铺的小丫头也会在开心时亲她哥哥的脸。” 言锦闻言有些懵,还能这么算? 他脑中疯狂运转,只觉得要宕机,转着转着竟觉得有几分道理。宿淮其实幼时也是个很爱直白地表露喜爱的一个小孩,后来因为拐子拐卖的事才变得别扭起来,保不准离开这两年看开了,又变回以前的心性也难说啊! 宿淮见他一直不说话,神色难掩失落:“师兄,这几年,我一直很想你。” 就这一句话,瞬间打得言锦的心防溃不成军,他想着亲一口又怎么了?不就是表达思念吗?两个男的又不一定就是龙阳,退一万步来说,谁规定的正常的师兄弟就不能亲了!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系统震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言锦一把将她从脑中拍开,发疯扭曲一般拉过宿淮的手:“好师弟。” 宿淮笑:“好师兄。” 好,果然是自己误会了!言锦想,即便是自己牵了他的手,他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如果是林介白那样好龙阳的人,大约已经贴了上来。 他扯着嘴角要松一口气,又听宿淮道:“师兄的鬓发乱了,我替你梳一梳可好?” 对于这种来自师弟的关爱,言锦一向无法抵抗,他又回想起一路上宿淮细心的安排,心中十分宽慰,点了头就要随人一同进屋。 就在这时,宿淮突然道:“不过我确实好龙阳。” 宿淮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刚安慰好自己的言锦:“………?” 你说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宿淮却为解释,他微微一笑,温柔地牵起言锦的手:“走吧师兄,我为你束发。” 言锦浑浑噩噩地被拉进屋内,坐在镜子前,脑子里还在回荡着那句“我好龙阳”。 宿淮站在他身后,解开发带,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的长发,铜镜中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宿淮垂着眼,神情专注。 这番场景原该温馨的,但言锦觉得如坐针毡,他一方面觉得有些不自在,另一方面在想此情此景该如何是好。或许宿淮并非真的好龙阳,而是与林介白待久了,难免对这种事情好奇,又无人引导,才误以为自己也喜欢男人。 言锦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些什么。 他斟酌了几番话,然而将要开口时,忽然宿淮的指尖擦过他的耳垂,手指的冰凉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后之人缓缓俯身,手将要环过自己。 霎时间,言锦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弹起来,结果一头撞上了宿淮的下巴。 “唔……”宿淮闷哼一声,手中的梳子掉落到桌案上。 言锦慌忙转身,只见宿淮捂着下巴,眼眶微微发红,眼中水光潋滟,竟是疼出了泪花。 “对、对不起!”言锦手忙脚乱地想查看他的伤势,“我不是故意的……” 宿淮摇摇头,声音有些含糊:“无妨,是我不小心。”他放下手,下巴上果然红了一小块,配上那泛红的眼眶,显得格外委屈。 言锦顿时着急道:“很疼吗?我去拿药膏……” 他刚要转身,却被宿淮拉住了衣袖:“师兄不必麻烦。”宿淮垂下眼,长睫轻颤,“只是没想到师兄这么讨厌我的触碰,我只是想将梳子放到桌上而已。” “我不是……” “师兄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吗?我虽好龙阳,但也不是……你也太看低我了。”言锦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宿淮打断,说着他整个人焉了下去,走出房门前还回头望了言锦一眼,那眼神中委屈极了,像在控诉真心错付。 “不是你等等……” 第28章 言锦正要追上去,回应他的是紧闭的房门。 “………” 他盯着房门,将方才发生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混账小子!出去积累几年的心眼全耍到我身上来了。” ----------------------- 作者有话说:白天上课实在没时间,以后只能把更新时间放到晚上九点,所以下次更新就是晚上九点了,不好意思大家[爆哭] 另外今天会更新两章,另一章会晚一点,宝子们不用等,可以明天来看。 第28章 贵客 关于宿淮是否喜欢自己, 言锦现在还摸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是非常明确的——这小子真是越来越黏糊了。 以往一日见不到几面的人,近日哪哪都能碰着。 他晨起在院中散步,宿淮在给花培土;他带着小白梅出去放风, 恰逢宿淮采药归来;他外出看诊,宿淮也与他顺路;他去找陈老板叙旧, 出来正好见着宿淮在买伞。 哦对,这伞大概也是给言锦的, 因为只有他爱用印了海棠的伞挡雪, 而前日他遛小白梅时摔了一跤, 伞恰巧压在身下断了。 若说这些都是巧合, 那么今日, 言锦看见的,绝不能用巧合来形容。 这日言锦刚与李大生一道去看了以前的小乞丐们, 回来的路上又将之前定远侯府寄来的信和令牌给了殷竹霜, 然后才得空来细究宿淮近日的行为。 为此他专程请了创作出无数大热cp的系统一道探讨。 系统话都没听言锦说完,直接大手一挥得出结论:“他在勾引你。” 言锦反驳:“哪有这样勾引人的?他也未直接来找我,甚至没有靠近我五米以内, 距离把控得十分得体。” 系统干巴巴道:“哦。” 言锦一边打开卧房的门一边又道:“你别敷衍我, 他只是好龙阳, 但对我应当还是正常师兄弟情, 只是长大了变得更加细心……” 很好,他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因为宿淮正端坐在言锦卧房窗前的小塌上, 一手拿着一条破洞的亵裤,一手拿着针线缝补着。 他的神情在冬日暖阳中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手中缝得仔细,甚至缝两针还要凑到破洞处查看针脚,偶尔轻轻吹一口气。 那条裤子是言锦前些日子摔跤时擦破的, 破洞处在膝盖上,按理说吹口气也没什么…… 可是!为什么要吹气啊! 言锦整张脸变得通红,只觉得自己头像刚烧的热碳一样冒着热气。他立在房门前,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就在此时,房内的宿淮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向房门处,然后言锦就见着那张好看得被他当做“梅花仙子”的脸在阳光下对自己笑了笑。 跟发光似的。 系统:“哇哦~” 言锦:“…………………………………………………………………………………………………………” “砰!” 他刷的一下关上门,泰山崩于眼前也能插科打诨的言某人慌慌张张地跑了。 天老爷,他房中有个妖精在勾引他! 言锦没招了,直奔县令府把林介白揪出来,神情严肃得像见了鬼:“我有话问你。” 林介白原本正扶着腰在心里大骂县令狗官,一见言锦如此,连忙正色起来:“怎么了?三生堂出事了?” “不是。”是我出事了。 言锦欲言又止,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他想问宿淮为什么变成了断袖?想问自己好像要被撅了,但被拿捏得有点死跑不掉该怎么办?还想问怎么判断自己是否是一个断袖…… 他心中几转,正要张口问话,然而当他看着坐在没有铺软垫的木椅上扭来扭去的林介白时,到嘴边的话突然莫名其妙变成了:“你后面痛不痛?” 话音落下,林介白咔嚓一下腰扭了:“……” 言锦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手一抖茶飞到了林介白的脸上:“……” 房中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县令大人寻了来:“小白,我拿了药膏来。言大夫在……”他走进房中,见二人情形,识趣闭嘴。 林介白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舌头,他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犹豫片刻道:“大师兄你……” “停!”言锦大声打断,扯出一个死亡微笑,“忘掉此事,再提你就不用回三生堂了。” 林介白原是怕他的,但难得见着他如此模样,心中稀奇,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下了然几分,揶揄道:“怎么?是不是小师弟?” 他不提宿淮还好,一提言锦就炸了毛,之前想问什么一概忘了个一干二净,恼羞成怒地将林介白按进了椅子里,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杀人灭口。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放过挣扎的林某白,摇摇晃晃地走了,心里想着该如何是好,要不还是回去给小师弟科普一下正确的恋爱观? 他又想起宿淮那日在他跟前扮可怜,又深觉不行,这和羊入狼口有什么区别? 宿淮都光明正大的在他身上耍心眼了,定是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眼下去劝什么都无济于事。 这是什么新型叛逆期吗?养孩子怎么这么难? 他准备找个地方思考一下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出了大问题,然后就被一个人拉住了手臂。 县令大人见人停下,忙放开手:“言大夫对不住,你还不能走,有贵客到访,要找三生堂。” 言锦一愣,定了定神,将方才的事抛之脑后,问:“何人?” 县令正色道:“定远侯温家。” 若是对旁人说起三生堂与定远侯温家有关联,那必会被骂一句疯子。 无他,两处实在差距太大,一个是落魄得连五十两银子都没法一次性拿出来,全靠周边邻里接济的医馆,另一个则是权倾朝野的异姓侯,是连当朝皇帝都要让三分的存在。 然而无人知晓的是,三生堂多年前便是温家的下属,现在也还算得上温家旧部之一。 至于为何是旧部,因为温家掌权人换了,从开国将军老侯爷变为了他的养子温邬。 温邬与老侯爷不同,是个实打实的奸臣小人,十岁出头便从老侯爷病弱的亲女儿,也就是他养妹手中抢夺侯位,改为效忠太后,给老侯爷一生清白的名声蒙羞。 他性子乖戾,暴虐成性,曾因朝党之争当众砍下政敌的头颅献给太后以表忠心。温家旧部的将士谋士们无法忍受他的行为,纷纷脱离温家自谋出路,这才有了后来的三生堂。 “温邬那小子要死了?” “温家人说此事不可声张,所以此次来访是想请师父出山保他性命。” 三生堂内,言锦将令牌放到殷竹霜手中,这枚令牌与之前那枚不同,不是侯府的令牌,而是一个“洛”字。 殷竹霜将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道:“是温洛浦那丫头亲自来的?” 温洛浦便是传闻中被温邬抢夺侯位的养妹。 “是,她想见见师父。”言锦道。 “免了。”殷竹霜把令牌扔到桌上,拧了坛酒灌了口才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怕看着温邬的脸就想给药里下毒。” “啊?我?”言锦连忙将令牌收好,闻言猛地抬头,“我怎么去?”那可是侯府。 “怎么去?用脚去。”殷竹霜拧着酒晃晃悠悠,临走前摆了摆手,“就这么说定了,告诉温家的小丫头,我是看在她娘的面子上才答应的,再有下次就让温邬等死。” 她脚下一转,又叮嘱道:“不必太费心,管他会不会留下病根,不死就行。” 说完,一个纵身跳上屋顶扬长而去,留下一脸迷茫的言锦。 这迷茫一直持续到他随着温家的马车上。 侯府!那可是定远侯府!说是现在这个朝代的第二个权力中心也不为过,他居然还能去这样的地方吗? 而且现在温家的掌权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会不会因为第二天左脚踏进温家被一刀抹了脖子? 温家下人轻叩车厢,声音隔着帘幕传来:“言大夫,可要下车用些干粮?” 言锦这才从恍惚中惊醒,忙应了声好。他掀开车帘,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刚踏下马车,他便看见不远处树荫下站着一位女子。她披着淡青色的斗篷,正轻声吩咐着身旁的侍从。听到动静,她转过身来,朝言锦微微颔首。 她并非传闻中那般娇弱无助,反而眉眼温婉,气质清雅,举止十分从容,一路上皆安排有序,从未见她无措慌张的模样。 “言大夫。”她声音轻柔,“一路辛苦了。” 言锦这才回过神,忙拱手行礼:“温小姐。” 温洛浦浅浅一笑,抬手示意一旁火堆上烤着的馍馍:“若是不嫌弃,不妨一同用些。路途遥远,我们需得加快脚程,后面怕是没时间休整,还请言大夫多担待。” 第29章 言锦连忙应下。他在火堆旁坐下,接过温家仆人递来的馍馍。面饼粗糙温热,却让他莫名想起了宿淮。 若是宿淮在这,定会皱着眉把馍馍拿走,再拿出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糕点给他,然后看着他吃完。 突然好想吃宿淮做的桂花蜜汤圆啊—— 言锦干噎着馍馍,想象着嘴里是清甜的汤圆。 然后他突然一愣,自己怎么变得这般挑食了?以前更难吃的东西也不是没吃过,那时还觉得只要有吃的就行,现在却要求起食物品质来了。 天下食物平等,食物平等。 言锦念叨几遍,突然气笑了。 爷爷的,打从几年前起,他就一直被宿淮照顾着,都快被养叼了才反应过来! 现在没有宿淮还真不习惯。 想到这他又愁眉苦脸起来,满打满算这都分开第四次了,每次分开宿淮都能闹些让他束手无策的幺蛾子,也不知道这次会怎么样?还有那个什么断袖龙阳…… 言锦把这两个词在心中囫囵吞了下去,他是师兄,师兄总不能跟着师弟一起任性妄为,克制理性,引导师弟正确地认识感情才是他应该做的。 他就着心事下馍馍,嚼吧嚼吧将那点悸动全咽进了肚子里,打算当个屁放了,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下意识抬头,整个人霎时僵住了—— 一片白色之中,道路尽头一人一马踏碎苍茫疾驰而来。马背上那人青色的衣袂翻飞,不是宿淮又是谁? 言锦怔怔起身,手中的馍馍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他疑心是自己思虑过度生了幻觉,可那马蹄声却越来越响,震得他心口发麻。 他缓步上前,直到宿淮猛地勒住缰绳,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堪堪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遥。 风声骤歇,宿淮翻身下马,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却一把抓住言锦的手腕:“言锦,师兄……” 后面的话言锦都没听清,他只觉得宿淮掌心温度实在太热,而自己好像真的要死了。 他颤声对系统道:“我这有个新素材你要吗?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谁来救救他! ----------------------- 作者有话说:来啦[让我康康] 这章写到宿淮发光的时候觉得他好像一个灯泡,给自己写笑了哈哈哈哈哈 这次小情侣一起打支线[三花猫头] 下一次更新变成了晚上九点哦,不要记错啦,爱你们~ 第29章 大方 马车在小道上吱呀前行, 言锦觉得自己就像那被车轮扬起的细雪,风一吹就飘散了。 他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争取在到定远侯府前都保持安静。 然而身旁的宿淮偏不如他愿, 冷冷哼了一声:“师兄又抛下我,就是为了那温小姐?” 言锦默默想了想, 觉得帮温邬小侯爷看病与温洛浦有些关联,四舍五入也算是为了她。 宿淮继续冷笑:“我竟不知你喜欢这样的。” 言锦低头瞧着手中温洛浦为他准备的手炉, 心道宿淮可能气疯了, 他平日里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宿淮一把夺了他的手炉扔出马车, 又将自己带来的塞进他手里, 气得声音都在抖:“你要是, 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我也可以扮做姑娘, 论样貌和温婉得体我并不输她。”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言锦挠了挠脸颊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忽然他思绪一顿,等会儿,宿淮说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可能被方才的馍馍噎迷糊了, 竟然一时没想明白宿淮的话。 宿淮见他一直不应声明显开始神游, 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 将自己憋得胸口疼。 “回话。”他揉了揉眉心, 吐出一口浊气,放柔了声音道, “你在想什么呢?师兄?” 这人平日里遇到天大的事都能游刃有余的解决,偏偏遇到他的事就想着跑,这让他上哪说理去? 宿淮追来之前在言锦房中不吃不喝地坐了大半日。他的目光扫过卧房的每一处,盘算着将绳子和锁链放在何处才能让言锦不会再次逃跑。 这念头打多年前便有了,他曾为此苦恼过许久, 每日默念不知多少遍师兄才堪堪将心思掩盖过去,然而不知不觉间,连“师兄”这个称呼都变了味,比直呼言锦名字还让人心动几分,这样似有若无的亲昵已经在心中扭曲得将要发疯。 但很快他又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一想过,想起来言锦的病痛,言锦那被三生堂被言家拖累而无法展现出来的医术天赋,想起来言锦在海棠树下、万千祈愿灯下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 于是他又心疼起来,扇了自己一巴掌,将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伪装成常见的宿淮。 可惜年纪尚浅,在言锦跟前更是藏不住事。 宿淮脑中炸成了烟花,面上反而愈发平静,他深吸一口气,以为是自己吓到了言锦。 是他太急了。他心中叹了一声,想着哄一哄人。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身旁回过神的言锦突然转头看向自己。 那表情可称得上一言难尽。 宿淮眉心一跳,多年与言锦相处的经验告诉他,接下来准没好事。 只见言锦真诚问道:“那我下次唤你温婉得体的……宿小姐?” 宿淮:“…………” 温婉得体的宿小姐头一次被气得想变泼妇。 言锦又道:“那你不能这般动不动就生我气,太小气会十分不得体。” 宿淮装不下去了,木然道:“我原想将你囚禁起来谁也不能接近,现在已经妥协到只要你让我跟在身边就行。” 此话堪称一颗炸弹直接明牌,言锦被炸得渣都不剩。 天知道一直藏的好好的,前几天还用“深厚的师兄弟情”做伪装的宿淮,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他颤颤巍巍将自己拼凑起来,在系统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觉得他也要装不下去了。 脑中过载,他筛选了几次都没能组成一句完整的话,最终颤声道:“那我是不是还得夸你大方?” 宿淮:“夸吧。” 言锦从善如流:“大方。” “………………” 沉默,沉默是此时的救命稻草。 操,两个人都没救了。 宿淮认命般闭了闭眼,起身挪到言锦对面坐下,扭头看向窗外。 眼不见心为静。 事已至此,言锦反而冷静了下来,也不会再有比眼下更糟糕的情景了。 作为本次事件的主人公,他突然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虽然景宁镇的大家都夸三生堂的言大夫是个神仙似的人,但言锦本人十分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嘴欠事多不要脸,偶尔还会拿拿架子,但凡与他熟络些的都不会被外貌所迷惑,反而会因为外貌与性格的反差,愈发看不上他。 按理说,宿淮算得上与他十分熟悉了,应当比旁人还要看不上才对。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说完又补充:“你总不至于眼瞎到这等地步?” 大方又眼瞎的宿小姐不想说话。 但很显眼话匣子被打开的言锦没放过他:“你不会也看了那些胡诌的话本子吧?幻想出了一个完美的我?” 他捂着脸道:“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呢?” “不过我觉得有两本还写得挺有意思,内容我也记得,正愁没人一起看,不然我给你背一段?” 言锦当真张嘴就要念一段出来,然后就被宿淮捏住了嘴。 宿淮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威胁道:“再说话,就不是用手捏了。” 言锦手舞足蹈地唔唔道:“窝系腻西兄。” 宿淮微笑:“找的就是师兄。” 好的,没问题。 言锦不说话了,放过已经快要发疯的宿淮。 马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言锦才正色道:“好龙阳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宿淮,亲人和喜欢的人是不同的。”爱情是一个契约,是浪漫的,但他并不具备“浪漫”这样的东西。 亲情与爱情的共同点是依赖,但偏偏仅仅是这一个共同点,就会让人一不留神将两者混为一谈,最后才幡然醒悟伤人伤己。 言锦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不过可以明确的是那不是心动,大约曾经有过,但已经随着之前被他咽下去的馍馍一道消化了。 他曾经想将宿淮留在身边,大约是小孩没长大不放心,也可能是说过将他当兄长,还有两辈子想要一个陪伴自己的亲人的执念。 他是想让宿淮上言家族谱的。 现在亲人想越界变成爱人,言锦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获得过什么感情,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不敢轻易让宿淮踏入其中。 回顾茫茫几十年,宿淮是他唯一的牵挂,必得郑重对之。 宿淮闻言先是一愣,他微微蹙眉,对言锦这样又将他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孩表示不满。 第30章 “言锦,我分得清……” “砰!!!” 话音骤停!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马车中的沉闷,紧接着便是利物狠狠钉入木头的闷响。 宿淮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前一扑,将言锦压倒在车厢地板上。 “笃!”的一声,一支乌黑的弩箭穿透言锦方才倚靠的车壁,锋利的箭头寒光凛冽。 有刺客! 言锦神情凝重,温邬在朝堂树敌颇多,不管他病重的消息是否属实,那些政敌们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灭了温家的机会,这些刺客大约是冲着他来的。 “保护小姐!” 外面传来侍卫惊惶的喊声,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吓,发出凄厉的长嘶,马车猛地向前失控狂奔,剧烈的颠簸几乎要将他们甩出车厢。 言锦向外看去。 马车外,尖锐的呼啸声和刀剑碰撞声已然炸响。透过剧烈晃动的车窗能看到马车旁黑影幢幢,至少有十数人。 “砰!” 又是一声巨响,马车轮子似乎碾过了什么障碍,整个车厢疯狂倾斜,几乎要翻倒。 言锦忙对宿淮道:“你别管我,护好自己。” “偏头!”宿淮厉喝一声,刀尖带着寒意擦着言锦脸侧掠过,几缕被割断的发丝飘落。 他一脚踹开摇晃的车门,将刺客踢下去夺了他手中的刀。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将长刀横举过头! “锵——!” 巨大的力量压得言锦直接跪倒在地,他一把将宿淮推开,身体躲向卸力滚下马车。 就在刺客刀锋再度袭来的刹那—— “咻!” 正欲劈向言锦的刺客被一箭穿喉,踉跄倒地。 言锦脱离危险,连忙与宿淮回合。在这时,他才抬头看去。 “温”字旗迎风猎猎,只见数十名轻甲护卫赶来,他们分成两拨,一拨将一众人护在中心,另一拨则斩杀刺客。 温家护卫显然训练有素,战局顷刻逆转。 “属下来迟,让小姐受惊。”护卫首领将温洛浦扶起。 “看来还是暴露了。兄长那边怎么样?” “小侯爷已醒,但面色欠佳,看上去不大好。” 温洛浦微微颔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面上并无惊惶,只温声道:“留几个活口” 护卫首领抱拳躬身:“是!” 温洛浦转而看向沉默的宿淮,见他手上有一道伤口,歉意道:“抱歉,局势有变,让二位受惊了。” 宿淮却恍若未闻,只是将方夺来的刀扔在一边,退后半步。 “你的手……”言锦开口,然而话未说完就被人紧紧抱住,宿淮将额头抵在言锦肩上,久久未曾言语。 “你没事吧?我看看你手上的伤有没有伤到筋骨。”言锦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宿淮闷声道,“就是手疼得厉害,师兄哄哄我吧。” ----------------------- 作者有话说:来啦~ 改了下错字,下次更新有双更,记得来看哦[让我康康] 第30章 温邬 “还好随身带了药。” 破碎的马车旁, 言锦细致地为宿淮包扎好伤口道,“还好伤得不深。” 他盯着伤口处的白布,眉头紧皱:“都说了让你别管我, 怎么就是不听?万一伤到筋骨,你以后怎么拿针问脉?”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宿淮却没怎么听,他漫不经心地支着头, 眼中全是言锦焦急的模样。 这大约就是得知他心意后, 想亲近又有所顾忌的别扭言锦的哄人方式。 没有马车上那般气人, 倒是少见的可爱。 宿淮愉悦地弯了弯眸子, 一时没忍住, 轻笑出声。 言锦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以前也没见你爱笑,受伤了反而笑得这么开心, 去西北三年被羊踢头了?” 宿淮忙收了笑脸, 可怜道:“师兄,我疼,你吹一吹吧。” 这一声喊疼直接让言锦闭了嘴, 他当然知道宿淮是在装孙子, 可就算是装的, 他也心疼得慌。 西北三年风雪都没让他受伤, 刚和他重逢几日就见了血,偏生见血的这位还是个蹬鼻子上脸的棒槌, 一面得寸进尺一面专往他心窝里扎,就是看准了他不舍得斥责。 闹心,真闹心啊。 他可爱的小师弟被夺舍了吗? 言锦的脸皱成了一张抹布,却也还是捧着宿淮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吹完像是担心还疼,又凑近些吹了几下。 “行了吧?”言锦道。 宿淮略微颔首:“暂缓,后面或许还需要师兄帮忙。” “装,你接着装。”言锦嘟囔一声,不知为何,自打宿淮回来后,面对他时自己总是会落下风。 简直被牵着鼻子走! 金尊玉贵的言大爷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脾气嗷的一下上来,甩甩衣袖不干了。 他以为自己走得神气,实则同手同脚走了好一段路,从背影看慌乱成一团,比小白梅偷吃鸡腿后还心虚。 宿淮眼中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他换成双手捧着下巴,也没动,就看着言锦溜达到侍卫身旁,又被什么吸引,发出惊天一叹。 宿淮:“………”突然觉得师兄好像松鼠怎么办? 他在想什么言锦已经没多大兴趣知道了,因为他现在有点兴奋。 “系统!我见到了真正的权谋文里的政敌刺杀诶!” 系统跟着兴奋:“出息了小言子,跨越阶级指日可待!” 言锦站在侍卫身旁,看着他们在刺客的尸体上摸索,很快一枚令牌被摸了出来,上面写着“朱”字。 侍卫面色一凝,拿了令牌忙上报给温洛浦。 “朱……”温洛浦将令牌收好,道,“兄长才病倒这些时日,他就坐不住了。” 如今朝堂之上,皇帝与太后分庭抗礼,少不了往对方身边安插眼线。而御史朱大人表面上是皇上的人,实际与定远侯温家一样都归于太后,但太后这边的势力面和心不和,都想除掉对方做太后身边唯一的功臣。 温家往日里一家独大,但从内到外全靠温邬支撑,如今温邬一倒,什么蛇鬼牛神都跑出来想划分侯府得一杯羹。 温洛浦吩咐人收拾好周遭的打斗痕迹,才对言锦道:“此处距京城不远,我想弃车骑马尽快赶回,不知言大夫身体可还受得住?” 人命关天的大事,言锦自然没法拒绝,忙道:“一切凭温小姐安排,不必顾及我。” 她还要说什么,言锦又道:“我若有事,师弟自会照顾。” 温洛浦又回头看了看宿淮,这吩咐侍卫:“休整片刻后启程。” 细雪无声地洒落下来,遥遥望去已瞧不见远山,都笼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 疾驰下,风卷着雪迎面扑来,带来刺骨的凉意。言锦被宿淮搂在怀中,视野变得有限,只能看清前方一小段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单调的马蹄声、呼啸的风声和宿淮胸腔里的心跳。 马踏进京城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言锦撑着宿淮的手,脚尖探了探才跳下马,再抬头看去时,“定远侯府”四个大字映入眼中。 “当真是侯府,气派。”言锦叹道,突然他话音一顿,疑惑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眼下已是年后,也未到元宵,按理说没什么节庆可庆祝,但京城的街道上热闹非凡,人人见着都说声恭喜,要庆贺一番。 尤其是在见着温洛浦后,庆贺的欢呼声愈发大,这副情形倒像是与定远侯府有关。 言锦抓了个大爷问道,“你们在庆什么呢?” “你外地来的吧?”大爷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面善才回道,“听说温邬那个狗娘养的要死了,我们都忙着庆祝呢。” 人们往往会在开心时更加乐于分享,大爷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像是要将温邬的恶行传遍天下。 “你是不知道,温邬丧尽天良!忘恩负义!连将自己收养的恩人的亲女儿都欺负,可怜温老侯爷死不瞑目啊!这便也罢了,他简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大爷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故意卖了个关子。 言锦忙做出一副非常好奇的模样来,接道:“怎么?” “你这后生上道。”大爷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才又道,“前年两个小孩打闹,不当心撞了他一下,他竟然当场就将他们的头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你说是不是早该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言锦惊道:“此话当真?您见着了?” “自然……自然当真!”大爷道,“至于见没见着,大家都这么说,不信你问问其他人。” 说到这,他又拉着言锦悄声道:“看着你刚来京城的份上,老爷子我给你一个忠告。往后看见温家的人赶紧跑,可不敢凑上去。” 言锦道:“温小侯爷病得那么重,没人请大夫吗?” “寻常大夫谁敢去?” “御医呢?总不能看着侯爷死。” “那谁知道,你问皇帝太后去。他不是效忠太后欲倾覆朝纲吗?我看保不准是他遭报应被上面当棋子扔了,没人敢去没人敢管。不然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怎么会知道侯爷要死了?” 第31章 言锦挑挑眉正要说话,忽然身后传来宿淮的声音:“师兄,进去了。” 大爷看了眼拧着包袱明显要跟着温洛浦进侯府的宿淮,又看了看言锦,气得一大把年纪险些跳起来打人:“你小子原来是温家的,去去去,别再挨着我,晦气!” “别介啊大爷,刚才聊得多开心。”言锦还要说些什么,就被宿淮勾着脖子拖走了。 温邬是有名的奸臣权臣,按理说应当家财万贯,仗着得宠越矩将侯府修得金碧辉煌。然而现实恰恰相反,这定远侯府只有大门和前院会客的地方谈得上气派。 等跟着温洛浦走到里面时,已经全然是另一番景象,没有夸张的装饰,没有咄咄逼人的贵气,反而透着沉淀后的雅致。 这侯府的主人显然并不如外面说的那般简单。 言锦斟酌片刻,问道:“温小姐,百姓口中所说,侯爷被太后当做弃子一事……” “是真的。”温洛浦道,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兄长不慎中计命悬一线,京城大夫难保不是探子杀手,好在我略通些医术,方保了兄长一命,这才得了时机请三生堂相助。” “不过二位不必忧心,此事我已托人做好安排,不会波及到三生堂,带兄长痊愈后,会派人将二位安全互送回去。” 说罢,她又想到什么,无奈一笑道,“此次棋差一着,眼下兄长已醒,怕是会将整个棋盘掀翻。” 言锦微微一笑,放慢了步子对宿淮悄声道:“这次任务有些刺激。” “你安分些便好。”宿淮应道。 谁不安分了?他可是三生堂最靠谱的大师兄!言锦又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加快脚步。 先有殷竹霜的嫌弃,后有百姓口中的流言蜚语,加上是开国大将军定远侯的养子,言锦本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威武大汉的形象,却不想待真正见到温邬时,会是这番模样。 只见不大的院子里,有两个十来岁左右的孩童,从衣着上看,大约也是侯府中极为有身份的人。 他们正蹲在廊下将积雪刨到一处堆雪人,而就在雪人的不远处的廊凳上斜倚着一个人。 即便未曾起身,也能隐约见着他身形颀长,姿态极好。外面还在下雪,他像是不怕冷一般,只穿了见白色的单衣,外面松松披了件大红的袍子便算作御寒的冬衣。 “主子,你看这雪人真好看。”这时,一个小孩道。 “就是头上少了些东西。”另一个小孩又道。 温邬笑了声,声音也是极为好听的,尾音上扬,带着一种独特的慵懒调子:“缺什么?” 两个小孩围着雪人转了一圈,异口同声道:“帽子。” “帽子我可没有,不过我有其他的。”说着温邬摘了头上的玉冠,轻轻放在雪人头顶,“看,这比帽子好看多了。” 就在这时,温邬像是听见了动静,起身看去,不偏不倚的恰恰与言锦目光对视。 他方散了发,一头乌发披散,冰天雪地里,显得身体愈发羸弱。然而身姿却是好看的,三分文人雅致,七分练武的挺拔利落。那张脸更是美极艳极,眉眼微挑,像是天生自带一股风韵,是已然超越了性别的界限,甚至可以用妖来形容。 温邬目光扫视过几人,在言锦的脸上多停留了几分,才轻笑道:“言锦,宿淮,早得知殷大夫收了两位极好的徒弟,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言锦忙道:“侯爷过誉。” 温邬对着他笑了笑,打开房门:“进来吧。” 三生堂内若论天赋,言锦可当得第一,但论医术便是宿淮最好,是以也变成了他为温邬号脉。 不出片刻,宿淮收回手道:“怒火攻心,体内有毒,身上有伤,医治需先解毒。” 温邬还未说话,坐在他身旁的温洛浦道:“解药我有法子得到,只是需要些时日,二位可能暂时压制毒素?” 言锦与宿淮对视一眼,此事往小了说是帮侯府一个忙,往大了说若是没能在解药寻到前成功压制毒素,那便是害了定远侯的替罪羔羊,无人敢轻易应下。 但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况且身为医者也不能见死不救。 言锦神色一正,正要应下,却不料被宿淮抢先:“侯爷的毒由我负责。” 他应得太急,温邬在两个人身上扫了眼,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挑了挑眉,有心想逗一逗他们,不料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主子,丘大人有急奏。”方才那两个孩子推门而入,他们正是温邬的小侍童,是温邬捡来的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叫林三,弟弟叫林四。 温邬也不顾有旁人,道:“念。” “丘大人奏,东北现罕见雪灾,已有多名百姓受灾,请求增援。” 温邬手指点了点,道:“吩咐下去,加派人手和粮食运去,若是没有粮食了就去皇宫找皇帝要,皇帝不给就一层一层扒下去,总有人有。” “是。”林三林四应下,恭敬退出。 “那便有劳宿大夫为我配药。”温邬揉了揉眉心,又对温洛浦道,“洛洛,先带宿大夫去休息。” 温洛浦在前引路,宿淮跟上,言锦也告辞要跟着走。 然而他还未走出两步,就被温邬叫住:“急什么?言大夫留下陪我。” 言锦左看右看,最终指着自己的鼻子确认道:“我?” “对,你。”温邬撑着下巴,笑得像一只狐狸,“你长得很美,对我的眼睛很好。”说着他指着宿淮道,“他也好看,但我不喜欢,一看就很有心机,你看起来傻一些,可爱。” 言锦:“…………” 他敢怒不敢言。 宿淮眉心一皱就要上前,被温邬拦下:“放心,我不吃了你师兄,只是借一下,晚些会还给你的。” 就这样,即便宿淮有再多不情愿,也只能看着言锦被温邬带走。 说实话,即便眼下看见的温小侯爷与传闻中有所出入,但他叱咤朝堂数载,行雷厉手段是不争的事实,不笑的时候光是站在那都带着骇人的戾气,是以言锦跟在他身后还是有些怂。 但怂归怂,气势不能输,他悄悄原地蹦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微抬下巴,拿出当年大战言家大伯的气势来,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二人一一前一后走到一处独立的院中,这处小院偏僻,但胜在安静无人打扰,方一进屋子,言锦便被满屋的书吸引目光。 “这里的书你感兴趣便取来看,屋中其他物件也可供你玩,饿了渴了桌上有吃食茶水,你做什么都成,只是有一样,”温邬回身凑近了些,点了点言锦的鼻子,轻笑道,“不准吵闹。” 而后他便坐到桌案前处理公事,而言锦就像个吉祥物一般,坐在那无所事事。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将近午膳的时间,温邬才搁下笔,他抬眼看去,就见言锦百无聊赖地数茶叶度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道:“听下面的人来报,你们回京的路上遭了刺客,言大夫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用眼睛看。你们这些当官的能不能别拿朝堂的事来问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任务是来给你治病,治完就走,并不想参与进那些乌烟瘴气的事中啊! 但侯爷问话他不得不回,言锦思索片刻,问道:“除去御史朱大人,侯爷可还有旁的敌人?” 温邬不假思索道:“挺多。” 好的。 言锦被噎了一下,道:“那就是与侯爷和朱大人都有仇的。” “为何?” 废话,朱大人又不是傻子,刺杀人还让刺客将令牌带身上。 言锦却没说出来,而是道:“侯爷可听说过有一句话叫住‘知道得多死得快’,我还不想死,这问题侯爷问旁人吧。” 温邬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愣怔一瞬,乐道:“你倒惜命。” 他趴在案上对言锦勾勾手指,“那你想不想知道谁与我结怨最深?” 朝堂的官员言锦是一个都不认识,他想拒绝,但温邬已经自顾自地说起来了:“那便是应泊舟。” “哦。”言锦兴致缺缺地喝了口茶,方才吃糕点有些腻,喝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一口茶半咽不咽,险些将自己呛死,“那个年少成名的忠君大将军应泊舟?” 应泊舟,名副其实的忠良之后,打太始皇帝起就始终忠于皇上,最痛恨温邬这等祸乱朝纲的奸佞,尤其是温邬还有辱定远侯的忠名,更是让其唾弃。 二人在朝中一向不对付,闹得最大的一次是温邬当朝将应泊舟揍趴在地,朝野上下无不震怒。 不过这事解决得也挺奇幻,没有登门致歉,更没有罢官处罚,而是皇帝亲自组了个擂台,让他们上台狠狠打一架,打赢的出气,打输的服气,不准再闹第二次。 那次比试胜负不得而知,但颇具成效,至少他们再没明着动过手。 但听温邬的意思,私底下大约没少找对方的茬。 第32章 “那应将军眼下可在朝中?”言锦问。 温邬颔首:“自然在,年底返京述职,皇帝将他留在了京中。” 言锦睁大眼睛:“那岂不是对侯爷十分不利?”那可是个十分难打死的主。 “怎么?你这么担心我?”温邬笑得眯起了眼,他上半身依旧趴在案上,红衣铺了满地,看上去当真像一直露出了尾巴勾人的红狐。 但凡不傻的人都知道温邬是在逗他玩,他还没自信到自己会被侯爷看上,所以并未当真。 然而几乎是瞬间,言锦的脑中骤然闪现出宿淮的脸来,他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连后退了好几步,道:“不敢担心,侯爷收了神通吧,被人看到小的要吃不了兜着走。” “哦?是你那小师弟?”难得有人与温邬说话,他颇有兴致,“我就说你二人看上去不像寻常师兄弟,可有互相表明心意?” 言锦没料到他如此直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倒是表明了,我还没应。” 温邬颔首:“你长得好,品性好,这样好的人,该配世上最好的男子。” “不不不,宿淮他很好的。”言锦连忙否认,但又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着急,想找些话来补,然而还未说出口便对上温邬揶揄的目光。 “好了,应泊舟不会对我做什么,你不必担心。”温邬将桌面收拾整齐,“倒是你,喜欢就喜欢,何必瞻前顾后?人生须臾,你又无旁的事阻碍,何不随心而行?” “倒也不是……”言锦低声道。 “那是什么?”温邬笑着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左右我的毒一时半会儿发不了,午膳后林三林四要去听学,你可要与宿淮去玩玩?” “难得来京城一次,可得看看这都城风光。”说着,他扶着言锦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面对房门,“去吧,你的小师弟在门口等了你好一阵了。” 什么?宿淮在外面? 言锦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 两人相顾无言。 宿淮垂眸看了他许久,忽然抬手拂上他眉心的红痣,微凉的指尖一直顺着眉骨拂下停在了眼尾,他的掌心覆在言锦的脸侧,声音里是快要溢满的温柔笑意。 “师兄,听说你心悦我?” ----------------------- 作者有话说:来啦[让我康康] 言锦和温邬是铁血闺蜜组嘿嘿,他们都有各自的cp,这俩纯纯互相欣赏对方的美貌,美人贴贴[三花猫头] 温邬的故事会单独开一本,就是下一本预收《奸臣诱人》,感兴趣的宝子移步专栏点点收藏吧~ 第31章 教训 “师兄, 听说你心悦我?” 宿淮的手停留在自己的脸颊边,分明是被猝不及防地戳穿了心思,但言锦却没有炸毛逃走。 他眯了眯眼, 觉得宿淮这番举动有些熟悉,脑中闪过几个画面, 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淮安时,宿淮也曾这般抚摸过他的眉眼。 那是还以为宿淮是是许久未见亲近他, 后来还因他昏迷担心得不行, 如今想来, 那满面的痛苦竟是来自自己的不解风情? 这混账小子打那时就开始套路他了? 言锦气笑了, 这么些年感情都是这小子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他这个大师兄当得还真是有意思。 “我可没说过这话。”言锦将宿淮的手拿下来。 宿淮也不恼,反而笑容愈发灿烂, 他上前一步转而牵起言锦的手:“没事, 我就当听过了。” 太近了。 言锦的呼吸一顿,这是最近这些日子里,他们二人离得最近的一次, 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重合。 他心中掀起惊天巨浪, 正要说些什么, 然而一抬眼便对上宿淮的目光。 言锦:“…………” 被拿捏成这样, 这就是他往日里爱贫嘴的报应吗? 他又在心中想道,得意成这样, 真以为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好歹活了两辈子,总不至于这般不谙世事,总得给他点教训。 他又垂眸看着宿淮的手,伤口已经重新上药包扎,他亲自上的药, 知晓伤口愈合得不错,但那白色的布还是很刺眼。 “宿淮。”他轻声喊到。 “嗯?”宿淮也跟着低低应了声。 言锦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一双海棠似的双眼弯成小月牙,亮晶晶的满眼都是眼前的人,他手腕一翻,反手扣住宿淮的手指,十指相交,而后用力向自己的方向拉去。 外面细雪簌簌,宿淮被拉得踉跄一步,与他一起躲进了廊下,他怕自己压着言锦,忙要挣开手将二人隔开,然而就在这时,言锦骤然上前,二人呼吸咫尺之间。 宿淮猛地睁圆了一双眼,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他平日里常常板着一张脸,活成话本里的清冷郎君,从西北回来后,面对言锦时会笑,虽然笑起来起来也好看,但总是缺了点真心实意。 仿佛总是惴惴不安的盘算着一些事,亦步亦趋,纠结难受。 说到底宿淮终究是言锦带大的,一脉相传的不爱表露心迹,也只有面对彼此时要好上许多。 但此时此刻,他圆溜溜的一双眼里满是迷茫,似乎没料到言锦会做出回应,看上去呆呆傻傻,像极了刚睡醒的小白梅。 言锦看着有些好笑,还以为有多能耐,原来是个纸糊的花架子。 “师兄……”宿淮的脸已经烧得通红,他想向后退开,却被言锦死死抓着不放。 “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跑了?先前撩我的时候没见你害臊?”言锦笑道,“小白眼狼,这么对养大你的师兄?怎么以前没胆量说出来?” 宿淮开始慌乱:“不是,我……” “得,我也是个混账的,懒得听你解释,是也好不是也罢,总归已经这样了,再说些有的没的也无济于事。”言锦手臂用力,将宿淮抵在墙边,倾身而上,却在将要吻上时猛地停下。 他审视了一番自己与宿淮的距离,笑得得意洋洋,像要做坏事高兴得翘尾巴的猫。 “以为我要亲你?”言锦道。 他的气息呼在宿淮的脖颈间,就在宿淮手忙脚乱之时,他听着宿淮粗重的呼吸,学着宿淮先前那般一一抚过他的眉眼,指尖停在眉心。 而后他曲起中指和大拇指合成一个圈抵在宿淮眉心—— 只听“咚”的一声弹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言锦弹得不轻,宿淮的眉心瞬间红了一块。 “想得倒美。”言锦哼哼道,“这是师兄给你的教训。” 然而宿淮没有应声,他呆愣在原地,眨了眨眼。 一阵静默后,就在言锦担心自己用力过猛将人弹傻时,宿淮猛地蹲下,他捂着脸,看不到面容,但露出的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 眉心的痛感还在,并且久久不散蔓延到了全身,他的呼吸变得越发粗重:“师兄,你真是……” 真是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 这下轮到言锦傻了。 “……”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完蛋,玩过火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房门处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温邬道:“二位,打情骂俏不要在我眼前行吗?”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倒像是点醒了言锦。 只听定远侯府的一向安静的偏院中传出一声惨叫,那叫声险些将房顶掀了,绕梁三日。 老天爷,他刚才在做什么?他在调戏宿淮!他怎么敢的!啊啊啊啊啊啊! 之前明明还再三告诫自己要珍之慎之,万不可太过随性! 言锦抱着头飞也似地逃跑了。 温邬眉梢一挑,转头看向墙已经起身的宿淮:“宿大夫还不走?” 宿淮没有像言锦那般慌乱,他看着十分镇定,除了脸还红着看不出任何问题,他对温邬拱手行礼:“告辞。”而后淡定如常地走了。 温邬看着他同手同脚离开,奇道:“怎么如此古怪的步子也能走得气定神闲还好看?” 说罢,他倚着门静静待了片刻,想起许久不见的某个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他如何能来看我?” 他哼着民间哄孩子睡觉的童谣,负手进屋:“待尘埃落定后,定要拉着应泊舟在他们面前秀一次。” 有的人往往会在极度尴尬时选择强行将其忘记,比如言锦。 至少中午传膳时,他与宿淮坐在一处已经若无其事,甚至还能与宿淮说笑,如果抛去温邬故意逗他时炸了两次毛的话,都是一片祥和。 午膳后,林三林四按照往日温邬给他们的安排,要去崇文馆听学。 崇文馆是专供皇室贵族子弟学习的地方,按照温邬的话来说,里面全是些古板的老学究。 言锦和宿淮原是跟着他们一道出门,而后分道扬镳。 结果四个人走着走着,林三林四突然不动了。 “言大夫,宿大夫,帮我们一个忙好不好?”林三道,“今日是刘夫子讲学,他总是会先骂一遍侯爷再讲,我们不想去听,想与小姐一起帮侯爷找解药。” 第33章 言锦与宿淮对视一眼道:“那你家侯爷知道吗?” 林三道:“这事儿不能告诉侯爷,他会生气,所以……” 言锦疑惑:“所以?” 林四接话:“有劳二位,代为听学。” 林三:“是这样的没错。” 林四:“有劳。” 言锦:“可是我们……” 林三双手合十哀求,林四面无表情道:“有劳。” 言锦沉默片刻,对上林三的狗狗眼,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扶额无奈道,“就今天一次。” 话音刚落,手上一重抱了几本书,面前的两个小孩便没了踪迹,可谓溜得十分快。 言锦欲言又止:“怎么感觉被坑了呢?” 最终他和宿淮还是坐在了学堂之中。 来听学的大多是十几岁的孩子,以防有人注意到他们,索性坐在了最后一排。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诚如林三所说,刘夫子惯例骂了一通温邬才拿起书,他也未寻找林三林四的踪迹,可见当真不待见定远侯府的人。 言锦支着下巴听得昏昏欲睡,为了不睡过去给定远侯府蒙羞,他只得盯着一处走神。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母亲去世不足半年,父亲终日郁郁寡欢,他如往常一样端坐在书房等夫子前来给他授课。 他上一世大多在医院度过,没能上什么学,所以格外珍惜读书的时间,但那日不知为何,看着这四四方方的言府心中异常烦闷。 他做了此生最大逆不道的事,给夫子的饭中下药,逃课了。 自从穿越到这里起,他只要出门必是一堆人乌泱泱地跟着,只有今天,他是自由的,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外面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很美好。 也就是在那日,他见着了一个人。 严格来说,宿家医馆那次,并非他与宿淮的第一次见面,真正的初见其实是在扬州。 那时宿老爷子还未过世,宿淮与爷爷路过扬州,见繁华之地下也有受苦的百姓,索性挑了个人来人往的地方义诊。 冰天雪地里,小团子板着脸,握着一个老伯冻上的手,奶声奶气道:“不可再碰冷水。” 说完,他像是感觉到什么,遥遥向言锦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人群涌动,早已将言锦遮得严严实实。 但言锦看见了,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笑容灿烂地与宿淮打了个招呼。 他的心中忽然明朗起来,寻到了终其一生将要完成的事,这才有了之后的北上学医。 以及宿家医馆的那次见面。 言锦其实十分紧张,那日的小团子不知有没有继续做大夫,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过得是否舒心。 然而一切的担忧都在见着宿淮起烟消云散,他坐在院墙上,自海棠花树后悄悄看去,那小小的一个雪团子长得极好,正是他这些年一直期盼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现在的宿淮。 哦,还是有些长歪了,而且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言锦郁闷想道。 突然,一个纸团轻轻落在桌上,一直滚到手边。 言锦眨眨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扔的。 他打开看去,纸团上画了一个出神的小人,下面写了一句话:“师兄不想听学,不如回头看看我?” ----------------------- 作者有话说:来啦~[让我康康] 是九点按时发的,有更新是在改错别字[抱抱] 另外这周应该也有双更~ 第32章 追吻 “师兄不想听学, 不如回头看看我?” 言锦盯着纸团上那活灵活现的小人,眉梢一挑,哼哼两声却, 提笔蘸墨在一旁写下两个大字:幼稚。 纸团很快又被扔了回来。 宿淮:“在想什么?还是困了?” 言锦想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冰雪团子,心头一软, 也学着宿淮在纸上画了几笔:“在想小雪团。” 宿淮却有些哭笑不得,只见最新一行字旁, 言锦画了一个不甚圆润的圈, 上面点了几个墨点, 这画得倒像是煮烂了的汤圆, 这人分明画得一手好画, 偏要这般玩闹。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很“言锦”, 于是呼应着在一旁添了一个小雪人和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如此, 纸上便呈现出一团子、一雪人、一狗,莫名透着股“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意味。 言锦险些笑出了声,憋了许久才堪堪忍住, 他想了想, 还是打算将那段往事说给宿淮听,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扬州的事。 他斟酌片刻, 提笔写下:“我与你幼时……” 笔尖正游走着,猛地一顿,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学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言锦:“………”突然好心虚怎么回事? 而同窗们此刻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言锦心道不好,僵硬地抬头,正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 “最后排那位学子。”刘夫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你来答方才所问。” 言锦下意识地朝宿淮的方向瞥去一眼。 “看什么看?”刘夫子声音陡然一沉,“就是你!” 言锦:“……” 完蛋。刚才夫子问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言锦将纸团攥进掌心,起身站好,在满堂人的目光下沉默许久,心中泪流满面。 这被老师点名的压迫感啊啊啊! 事已至此,他心下一横,摆出最乖巧无辜的表情,声音都放软了几分:“回夫子,学生今日晨起不慎磕了头,此刻有些耳鸣耳背,未曾听清。可否请夫子再问一次?” 这是他幼时惯用的伎俩,配上他这张颇具欺骗性的脸,往往能自发为他寻些理由,蒙混过关。 奈何,刘夫子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古板,他将案桌拍得震天响,怒道:“答不上来是吧?你旁边那个来!” 言锦旁边的正是宿淮。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言锦:“……”哦豁,完球。师兄弟一起被抓包。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袖,挤出一个堪称得体的笑容,试图祸水东引:“夫子息怒。不然唤学生前头这位同窗试试?我看他听得极为认真,想必已有高见。” 坐在他前头的那位仁兄手忙脚乱地将话本子往桌屉深处一塞,惊恐万状地扭头向言锦。 言锦回以鼓励的微笑,对不住了兄弟,死道友不死贫道。 很快学堂内就多了三根站立的棒槌。 刘夫子勃然大怒:“都跟我去门口站着!何时悔过何时才能进学堂!” 于是三根站立的棒槌又鱼贯移动到了门口廊下。 外面没有学堂内暖和,冰天雪地的寒风瑟瑟十分凄惨。 被言锦坑害的那位仁兄捶胸顿足:“我刚买托人买的话本子啊,还没见着花公子和他师弟在一起呢。” 说完,他哀怨至极地瞪了言锦和宿淮一眼,愤愤地一甩袖,往廊柱另一边挪了挪,誓要与“祸首”划清界限。 言锦与宿淮对视片刻,忽然相视而笑。 “我们真要在这一直站着?”言锦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宿淮挪了挪,肩臂轻轻挨着言锦的:“听定远侯府的下人说,东集的糟鹅乃是一绝,”他语气故作平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一道去尝尝?” 说着,他抬手为言锦拢了拢斗篷的襟口,又将兜帽仔细扣上。绒毛边衬得言锦的脸愈发白皙精致,只剩下一双明亮含笑的眼露在外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那目光太专注太直白,看得宿淮耳根发热,手上动作都不自觉地慢了几分。言锦享受着他周到的服侍,看他睫毛微垂,绯红已从脖颈悄悄爬上了脸颊。 这人分明是早早就打探好了这城中游玩吃食的好地方,此刻却偏要装作云淡风轻。 一股饱胀的情绪猛地撞上言锦的心口。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扣住宿淮的手腕。 “走!”他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拉着人便转身,“目标东集,出发!” 寒风掠过耳畔,却吹不散他脸颊攀升的热度。言锦拽着宿淮走了几步,忽然向前轻快地蹦跳了一下,连斗篷的下摆都划出欢快的弧度。 他轻声哼哼道:“开心~” 虽说过了除夕,但天依旧黑得很早,街道两旁的商铺早早点起了灯笼,暖黄的光晕将京城最繁华之地连成两条蜿蜒的长河,顺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流淌,将傍晚的寒意驱散了几分。 言锦手里捧着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油纸袋暖烘烘地熨帖着掌心。他剥开一颗,香气立刻钻进鼻腔。 “尝尝?”他自然地递到宿淮嘴边。 宿淮就着他的手低头叼走,指尖不经意擦过温软的唇瓣,两人皆是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只是言锦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尖,觉得那点微湿的触感比糖炒栗子更烫人。 第34章 他们一路走,一路买。言锦鲜少有闲逛的时候,更别提是这样无事一身轻的日子。 他对什么都新奇,看见糖人要驻足,闻到刚烤好的酥饼香要凑过去,连路边的冰糖葫芦他也觉得比往日的更可口些,忍不住买了一串。 “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公子,怎么跟个李大生似的。” 宿淮看着他举着那串亮晶晶的糖葫芦,眼里映着灯笼的光,忍不住笑道,手上却稳稳地拎满了各色油纸包。 “你懂什么,”言锦咬下一口糖葫芦,满足地叹谓,“人间至味,往往就在这市井街巷之中。” 等回到定远侯府时,天已经黑透了,二人却不约而同的迟迟未进。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本就出神的言锦吓得一激灵,直接将宿淮推进角落。 他们就这样站在这出隐蔽的地方,言锦只觉得脸颊耳根都烧得厉害。 言锦道:“你怀中的东西太多,不然给我一些?” 宿淮扫了他一眼,言锦看东看西就是不看自己,一路上他都未曾说过这话,眼下都到了才说,显然别有用意,宿淮想了想,分了他一些。 如此,两个人便都空出一只手。 忽然,宿淮睁大了双眼,他垂眸看去,自己的手正被言锦紧紧攥着。 外面微薄的光晕混着雪光洒进这个角落,在宿淮侧脸投下阴影,将他平日里清冷的神情彻底柔化,眼底映着跳跃的暖光,和一个小小一团的,有些慌乱的言锦。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那颗快要撞出来的心。 言锦紧抿着唇,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宿淮,目光从他的眉眼掠过一直到唇瓣。 那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糖炒栗子的甜香,方才指尖擦过的柔软触感再次鲜明起来,烧得他喉咙发干。 他像是被什么蛊惑了,又像是积攒了整日的,乃至更久远的悸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去他的克制。 他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带着几分决绝和生涩,仰头凑了上去。 不是一个规整的吻。 更像是一次仓促又坚定的触碰。唇瓣相贴的瞬间,两人都猛地僵住。那触感比想象中更软,更烫,带着彼此呼吸的热意。 一触即分。 言锦甚至没敢停留,立刻退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他垂下眼睫,不敢看宿淮的表情,只盯着对方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同样染上绯色的脖颈。 寂静在角落里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尴尬,而是弥漫开一种紧绷而甜腻的气息。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托起了他的下巴。 言锦被迫抬起眼,撞入宿淮的眼眸中。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冷静自持,而是翻涌着他看不太分明却让他心跳更快的暗流,甚至在某一瞬间,言锦以为宿淮要哭了。 “方才……是什么?”宿淮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言锦抿了抿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他心一横,破罐子破摔般小声道:“今天吃腻了,想尝尝别的……解腻。” 宿淮的眸色陡然加深。他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这一次,准确无误地覆上了那两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 不同于方才一触即逝般的触碰,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的吻。 起初只是唇瓣的厮磨,试探着,适应着彼此的频率和温度。宿淮的手从下巴滑到他的颈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耳后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 言锦的眼尾骤然红了一片,他哪经历过这些,想要后退,却被宿淮追上再次吻了下去。 呼吸交缠,带着他们身上交融在一起的花香。角落里光线昏暗,将他们交叠的身影包裹,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的喧嚣,只剩下彼此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许久,宿淮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却仍抵着言锦的,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 言锦眸子里水光潋滟,带着迷蒙的雾气。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宿淮的衣角,喉间梗塞,声音沙哑:“你想听听我的心意吗?” ----------------------- 作者有话说:来啦[让我康康] 第33章 情动 “我曾打算此生孤身一人草草过去便罢。” 宿淮扣在他腰上的手猛地收紧, 言锦弯了弯眸子,凑上前安抚地蹭了蹭宿淮的唇角。 他又道:“我活了二十几年,仿佛一直在寻找我未得之物。未到三生堂之前, 我渴望有人能够需要我,能够认可我存在的意义, 所以往往正事没干两件,便于和父亲赌气, 忙着逃离言家。” “然而进入三生堂后, 我肩上担着责任, 所有人都需要我时, 我又渴望真正的亲情。可谓是每次都能精准的丢掉自己在意的事物, 然后想办法找回。” 言锦握住宿淮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但我怨不得谁,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懦弱, 不愿面对,总爱往更轻松的一方去。” “我都知道原因,可我又不愿改, 可谓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棒槌。为何不能逃避?我就是那样的人, 我接受这样的自己。我曾以为我此生都不会进入一段感情, 我会直截了当地拒绝, 然后像懦夫一样不肯再踏出一步。” “但是宿淮。”言锦话音一顿,他缓缓舒出一口气, 道,“在我此生中,这山河阔远,人间烟火,无一是你, 无一不是你,我无法逃离。” 他看着宿淮,眼眶忽地红了,曾以为是人生中那入过江之鲫的过客之一,蓦然回首,却惊觉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深刻入骨。 言锦再次倾身而上,环住宿淮的脖颈,印下一吻,郑重道:“那么,你可愿入我言家族谱?” 四周寂静无声。 宿淮道:“师兄你真是……” 而后言锦只听得宿淮发出了一声近乎哽咽的泣声,而后便被将他抵在角落深处,外面寒风呼啸,但宿淮挡住了风口,死死地将他圈在怀中。 吻先于指尖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言锦闷哼一声,后背触及墙面的瞬间,宿淮的手已稳稳垫在他脑后。 这个吻是压抑已久后的决堤。言锦睫毛轻颤,随即仰头回应。他能感到宿淮箍在他腰侧的手臂肌肉绷紧,克制着更汹涌的浪潮。 黑暗中,触感无限放大。唇齿交缠间,衣带松垮,言锦的眼眶发热,眼前陡然变得迷离,他一只手攀住了宿淮的肩膀,仰面瞧着,红唇微启,一双眼中饱含春水,温柔魅惑,勾人而不自知。 宿淮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他俯身狠咬着言锦的唇瓣,手悄然探入他微散的衣襟,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的指腹抚过腰侧细腻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如此寒夜,言锦的额发却已被汗湿,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中水雾弥漫,身体微弓,下意识地贴近热源。 “等等宿淮,你别弄了……”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宿淮的肩膀上,半是渴望半是哀求,声音都走调了。 但宿淮此刻显然不会听他的,甚至愈发过分。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回应,言锦微颤的手也轻轻解开宿淮的衣带,探入中衣之下,指尖所及,是紧绷的肌肉和微微渗出的薄汗。 两人之间再无间隙,身体紧密相贴,动作是生涩而试探的,每一次触碰都带着珍视的意味,在克制与沉溺的边缘徘徊。急促的喘息交织在耳畔,比任何言语都更直白地诉说着渴望。 当一切抵达顶点时,言锦眼中滚落几滴热泪,他死死咬着唇,却还是有低低的呻.吟从喉间泄出来。 宿淮将滚烫的脸深深埋进言锦的颈窝,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低沉喟叹。言锦脱力地靠在他怀里,指尖仍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角。 他们静静相拥,在无人的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宿淮将言锦衣服整理好,又轻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哑声道:“抱歉,我失控了,悉听师兄处罚。” 言锦此刻清醒了,他脸色涨得通红,羞得险些当场撅过去,他竟然没有阻止宿淮,还与他同流合污到这等境地。 他看着低垂着头一副可怜兮兮模样的宿淮,顿时气笑了,大尾巴狼,你再装呢? 宿淮又道:“只是还请师兄之后再罚我,眼下还是快些回去更衣的好。” 于是言锦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他身上都是汗湿和黏液,虽说他被宿淮圈在怀里没有受风,但架不住身子弱,又是寒夜,这般发泄一次更是虚得不行,再待下去怕是要闹一场风寒。 这番说辞有理有据,还十分体贴,噎得言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无奈一扶额,跟着人回去。 此刻夜色已深,不好再找人,宿淮亲自烧了热水,将言锦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又裹得严严实实,点了炉子烧了安神香才放心去了药房为温邬配药。 屋内很暖和,言锦听着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目光定在空中虚无处。 他摸着身上新换的衣裳,这才有了些实感,道:“系统,我刚才好像做了一场梦。” 第35章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系统没应声,又道,“系统?” [系统总部通知:您的系统099于一个小时前开启“那些年我磕成真的cp”直播,其中画面限制,给未成年系统带来恶劣影响,现已被强制禁闭自我检讨24小时,请宿主耐心等待处罚结束。] 言锦一愣:“……?” 言锦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其中含义:“???” 这什么意思?刚才系统在直播? 直播什么? 言锦脑中什么一闪而过,忽而明白过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从头红到尾,社死的羞愤到用被子捂头尖叫:“系统你干了什么啊啊啊!!” “温邬!你干了什么!” 猝然间,一声怒喝传来,紧接着震天巨响炸裂! 侯府大门被人一刀震开。不等回神,一片冰冷的兵甲碰撞声已沉沉压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层层叠叠。 言锦猛地从羞愤中惊醒,忙穿了外衣外出查看,不料方一跨出院子便见着林三林四蹲在墙角探头探脑。 他们二人一见着言锦便开心挥手:“言大夫,这里。” 言锦遥遥望了一眼,只见温邬的院子已经被数个士兵围得水泄不通,他心下一惊,快步走到林三林四身旁,问道:“发生了何事?” 林三摆摆手:“害,没事,应将军来了罢了。” 林四:“侯爷和应将军打了一架。” “什么!这还能叫没事?眼下侯爷中毒,与将军又势不两立,带来这么多人,万一对侯爷不利该如何是好?”言锦瞪大了双眼。 林三笑道:“真没事,咱们侯爷就算让两只手,应将军也打不赢。” 林四:“是的。” 言锦回想了一番温邬的体格,欲言又止:“那此次应将军为何前来?” “啊,这个啊……”林三犹豫片刻,还是如实道,“黄大人死了。哦,就是先前透偷了朱大人令牌来刺杀你们的那批刺客的幕后指使。” “侯爷将计就计带令牌刺杀黄大人,又嫁祸给朱大人,眼下朱大人正被关押在侯府地牢。咱们侯爷一箭双雕。”林三雀跃道。 林四:“应将军奉皇命带朱大人离开。” “哦。”言锦后退一步,那他还是别掺和了,当心殃及鱼池。 眼见着无事,他想回房休息,不料方走出两步,便被林三拉住:“言大夫你不能走,我们有要事找侯爷,但不敢擅闯,可否请言大夫与我们一起去通禀一声?” 言锦面无表情:“不要。” 林三:“求你了言大夫,你是外客,侯爷和将军都不会责怪,而且万一侯爷受伤,你也能帮他医治不是?” 不要!他真的不想掺和这种朝堂争斗啊! 言锦心中欲哭无泪,但还是在林三的央求下败下阵来,跟着人往温邬院子去。 他原以为以应泊舟与温邬的关系,围堵的士兵们定会将他们拦下,然而那些士兵看也未看他们一眼,甚至还可以挪开了些,放他们进去。 言锦脚步一顿,心下疑惑,却也未深究,直到来到温邬卧房门前。 三人齐齐停下,谁敲门成了一个千古难题。 林四看向林三,林三眼巴巴望向言锦。 言锦无奈一扶额,踏出一步。 他盯着紧闭的房门,里面没有任何打斗的声响传出。他松了一口气,原以为二人已经打得要将院子拆掉,却不想如此安静,想来还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身旁的林三催促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言锦深吸一口气,眼一闭,猛地推开房门:“侯爷打扰了,小的有要事……找……您!”他的声音骤然放大,声音上扬险些劈了叉。 屋内一片风平浪静,没有打斗痕迹,更没有什么你死我活。 只有被压在床沿上被亲得喘不过气的温邬和俯在温邬身上的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 那男子大约是应泊舟。 林三林四欣喜地叫出声,这声音言锦再熟悉不过,平日里系统磕自己与宿淮的cp时便是如此。 言锦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坑进了贼窝,他后退一步想趁着还没被看见逃离现场。 然而他方一抬头便与温邬来了个对眼。 温邬眼尾微红,头发披散在床上,他斜躺着,一手勾着作乱的应泊舟的脖子,一手撩起额前的碎发,比白日更添了几分妖艳。 他轻飘飘地看向言锦,眉梢一挑:“哦?” 他一出声,应泊舟也跟着看过来,微微一愣:“嗯?” 林三林四:“哦吼!” 言锦泪流满面:“………” 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他到底做了什么孽,要一晚上经历这么多社死啊啊啊! ----------------------- 作者有话说:来啦[三花猫头] 第34章 邀请 廊下。 言锦与林三林四一道蹲在角落当一个合格的花瓶, 而正前方,方才还耳鬓厮磨的两个人正拳脚相向,且招招凌厉带风往对方命门去, 看上去当真比仇敌还想置对方于死地。 夜风一吹,言锦打了个寒颤, 将手往斗篷里揣得更深些,忽然有些想念宿淮, 早知如此, 就不该踏出房门。 他打了个哈欠, 问道:“他们一直这样?” 林三习以为常:“一直这样。侯爷和应将军凑一块好不了一柱香。” 言锦又看了一阵, 再看了看天色, 方下定决心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道:“好, 交给我吧!” 说完深吸一口气,双手合拢,仰天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 那边纠缠的二人动作一顿, 温邬趁机一脚将应泊舟踹开, 他微喘着气, 额间汗湿, 若是平日里应泊舟讨不到好果子吃,但眼下他本就有伤又中了毒, 打了没一阵边觉得力不从心,正要找机会脱身,恰好就这言锦的台阶下。 见他们分开,言锦连忙上前将温邬拉到自己身后,对应泊舟躬身一礼道:“应将军, 你与侯爷的恩怨我本不愿插手,但我是大夫,他是病人,我便得管一管这事,还请将军勿怪罪。” 应泊舟上下扫了眼言锦,见他确实气息虚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才收势颔首。 温邬见状哼了一声:“言大夫都比你好些。” 言锦方松一口气,闻言扯了扯嘴角,你们小情侣吵架不要用我比较啊! 应泊舟又皱眉:“我并非不在乎你,但是温邬,放了朱大人 。” 温邬走上前,冷笑道:“你有何证据证明我抓了他?” 眼见气氛再次紧绷,言锦忙打圆场:“要不我们吃个点心好好说?” “你在给陛下惹麻烦。”应泊舟道 “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那关我何事?对我温家有利便可。” 言锦:“那什么……” 温邬倚着言锦的肩,轻轻勾了勾唇角,“怎么你要问我的罪,以后不想再吻我了?” 他话音刚落,应泊舟长刀出鞘,一道冷冽的寒光划过,刀锋直抵温邬裸露的脖颈,白皙的肌肤上还有些许方才亲昵的痕迹。 “我再说一遍,放了朱大人。” 温邬冷了脸,紧抿着唇,不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言锦却被吓得一激灵,忙道:“你们有话好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嘛。”他看了看二人的脸色,哆哆嗦嗦将长刀从温邬脖子上移开,仔细检查了没有伤口,才又道,“万事好商量啊。” 他是当真担心温邬气急攻心以致毒发,这东西能压制住一次,不一定能压制第二次,保不准就一命呜呼了。 岂料眼前的二人均未当回事,温邬一言不发就要上前夺了应泊舟的刀,几乎是瞬息间,方停歇的二人再次打斗起来。 言锦当场懵在了原地,若说作为一个大夫最大逆鳞是什么,那大约是病人不遵医嘱,身边还有一个把医嘱当废纸的人。 不是,你俩还真不把大夫的话当回事是吧? 言锦心中一股火蹭蹭蹭地烧,他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下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沉着脸问林三:“可有棍子?长些的。” 林三想说什么,但一见他脸色,忙识趣找了来,双手奉上:“您请。” “多谢。”言锦扯了个如春风和煦的笑容一转身又是另一副面孔,他拖着木棍一个箭步上前,大喝一声,自那二人中间狠狠劈下,“都说了,你们给我住手!” 许是没料到言锦会如此,温邬和应泊舟连忙后退各自撤开,又齐齐不可置信地看向言锦。 言锦喘着粗气,看着应泊舟气笑了:“来,我问你答。” 应泊舟一愣,将刀搁在地上,应道:“好。” “谁是大夫?” “你。” “谁是病人?” “温邬。” “你想他死?” “不想。” “很好,不想。”言锦眉心狠狠一跳,只觉得一股浊气直冲天灵盖,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讥讽,“原来你不想。我还道是是阎王爷他老人家给你递了私信,许你替他提前销户了?我方才说他重伤带毒,你是耳朵被浆糊糊了,还是脑子让门夹了?瞧你这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赶着送他下去占个好位置。” 第36章 “我管你是什么将军,他现在是我的病人,我说了算。”他将棍子扔在应泊舟脚下,“人话听不懂,大夫的话能听懂吗?” 应泊舟欲言又止,许久才道:“能听懂。” 言锦:“然后呢?” 应泊舟看向言锦身旁的人,温邬已然背过身去,他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放在地上,对温邬的背影道:“这是解药,是陛下派人与温小姐商议,冒死自太后处得来。” 温邬身形一顿,却仍未回头。 “温小姐已安然回到府中……”应泊舟收刀入鞘,走出几步又道,“眼下朝堂形势暗潮汹涌,一触即发,朱大人是关键一步,我必须将他带走。给你三炷香的时间做你想做之事,我在外面等朱大人。” 说完,他便带着士兵们离开内院,在定远侯府外静静等候。 言锦忙捡起药瓶闻了闻,确认是好药才放到温邬手上。 “林三林四。”温邬叹息一声,道,“放了朱大人。” 他看也未看直接将药倒入口中,对言锦淡淡一笑道:“回去歇着吧,明日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言锦眨了眨眼:“何处?” 温邬回身往房内走去,他身形清瘦却极为挺拔,寒风将外袍吹起,红衣烈烈,他道:“将军冢。” 将军冢,大约是老侯爷的埋骨之地。 翌日天还未亮,言锦便睁了眼,然而他方下床,便隐隐见着门外站着个人。 正是宿淮。 言锦心下一惊,连外袍都来不及穿,连忙上前打开门将人拉进来:“外面那么冷,你大早上的立在那做什么呢?” 宿淮被他拉得一踉跄,却也不恼,他心中欣喜,想抱一抱言锦,又担心自己身上的冷气冻着他,便拿了被子将人裹成一团,隔着暖和的棉被团吧团吧将人抱在怀中,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想你。” 他昨夜没敢与言锦多待,将人照顾好便以为温邬配药的借口躲到了药房。然而即便一夜未眠,也未能平息哪怕片刻。 人总是贪心的,没得到时只要陪在身边就好,得到了便是想要得到一切,想要言锦再看不见旁人,往日好不容易压下的心思再次重见天日。 他想,他还是做不到大方,没办法让言锦与其他人待在一处。 如果是言锦应当会包容他,毕竟他家大师兄只是看着不正经,实际是个比谁都心软重情重义之人,只要他撒个娇,言锦会纵容他的一切。 但是,万一呢? 怎么办啊大师兄…… 宿淮将脸埋在言锦脖颈处,温热的呼吸打在肌肤上,痒得言锦直躲。 “好了好了,我也想你。”言锦有些哭笑不得,他捧着宿淮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道,“让我起来,我还有事呢。” 这意思显然是他要与人单独出去,宿淮抱着他的手臂一僵:“何事?” “侯爷让我陪他去将军冢……”言锦话还未说完,便察觉到宿淮愈发低沉的气息,乐道,“做什么?你吃侯爷的醋啊?他可有心悦之人。”而且他和温邬好像撞号了。 “不是。”宿淮闭了闭眼,过了片刻才起身道,“我来帮你穿衣。” 他说帮言锦穿便不容言锦有自己发挥的余地,从里衣到外袍,甚至连身上佩戴的小物件都不许言锦动手。 眼见着宿淮拿了鞋袜,握住他的脚掌就要跪下,言锦顿时一阵头皮发麻,他一把拉起宿淮:“你不必如此。” 宿淮却拨开他的手,再次单膝跪下,捧起言锦的脚轻轻一吻:“能为师兄做这些,我很开心。” 言锦差点蹦起来,又怕踢到宿淮,只得将树立的汗毛强行压下,捂脸道:“……你开心就好。” 很快,鞋袜穿好,宿淮起身去里间为他拿斗篷,言锦坐在床上沉默不语,魂已没了半条。 他悄悄瞄了眼宿淮,觉得十分有八分不对劲,这人就算黏他也不至于这般黏糊,他下意识想叫系统拿主意,但系统还在禁闭。 于是他只得拿了针跟上去,打算万一有个什么事将人一针扎晕。他来到宿淮身后,轻声喊道:“宿淮,还没找到吗?” “师兄稍后,我找件厚实些的,等会儿没有我在身旁,担心你又不爱惜自己。”宿淮挑挑拣拣,却未回头,连声音都有些虚浮。 言锦眉心一凝,举了针就要扎下,不料恰好此时宿淮挑好了转过身来。 二人面面相觑。 宿淮的目光落到针上,言锦想要解释一番,但一下没想好如何说,生生将话卡在了喉咙。 该怎么问? 你是不是有病? 还是你看上去有些魔怔? 言锦正犹豫着,宿淮却了然道:“师兄以为我高兴疯了?” 言锦:“…………”好的,这位问得更直接。 宿淮将斗篷披在他身上,仔细系好,才又道:“师兄放心,我无碍,只是欢喜罢了。” 言锦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见他确实精神尚好才放心一二,上了温邬备好的马车。 他原以为开国大将军的墓地应当是在皇帝陪陵一般都地方,却不料只是在一处人烟罕至的小山坡上。 “来,到了。”温邬牵着他下车。 言锦却是先打量温邬的气色,他与温邬并未同乘一辆马车,此时才有机会看看他。 “放心,我好得很,你师弟早晨还给我端了药。”温邬接过林三递来的酒,没让人跟着,只与言锦一起往山坡上走去。 昨夜又下了一场小雪,一眼望去山坡上雪白一片,没有任何树木遮挡,倒添了几分壮阔。 在山坡的最上树立着一杆长枪,枪上鲜红的旗帜随风飘扬,而在一旁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碑上刻了字。 但被雪遮挡了许多,看不大清。 言锦拂开冰雪,跟着字低声念到:“嘉庆八年,罪臣……” 他话音猛地一顿,罪臣?军功显赫的开国大将军怎会是罪臣? “这是太后下令所刻。”温邬将酒一一排放在墓碑前,声音平淡,“我父亲便是被太后联合一众大臣设计陷害而死,今日是他的忌日。” 言锦猛地蹙眉,他虽不知其中原委,但温邬短短两句话便已让人心惊:“我竟不知,民间并未有此传说……” “无法启齿的皇室秘辛,你当然不知。”温邬屈指弹了一下他的眉心,笑道“皱眉做什么?这等小事不值得。” 他道:“这次放走了朱大人,下次我会连着耗子窝一起端了。” 酒坛的封顶被打开,却不是京城中的好酒,而是扑面而来的辛辣气味,而后才是一点甜香,两种气味融合在一起,直冲鼻腔。 言锦好奇:“这是什么酒?” “想知道?”温邬挑起一边眉毛,开了另一坛递给言锦,“尝尝?不过别喝多了,这酒算不得什么好的,怕伤身。” 言锦接过酒坛抿了一点,顿时呛得满天通红,忙将酒还给温邬:“这是边关的酒吗?” “哟,看不出,你倒识货。” 毕竟小说话本都说将士爱喝边关的酒。 言锦正要说话,又听温邬笑道:“逗你的,就是普通的黄酒,不过制作不大讲究,喝起来次了些。” 他将酒倒在墓碑前,看着土壤将酒缓慢吞没,才又道:“但我父亲就爱这一口酒。” 老侯爷生前是个极为随性和蔼之人,虽手握兵权,但也能有怜花之心。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天水驿一站,彼时尚还年少的他率领千人破敌方万人营地,功成折返时,恰逢路边桂花被战争的戾气打得零落,他心生怜惜,拾起残枝将其种植在驿站界碑旁,后来桂枝竟真的存活了下来,来年便开了第一树花。 这事成了一桩美谈,加上他容貌俊秀,不穿铁甲时一看就是个附庸风雅的公子哥,于是百姓为他取了一个诨号,名为“雅将军”。 但无人知晓的是,这位雅将军不爱好酒美人,也没有吟诗作对的本事,连字都写得像是狗爬,偏偏对这粗糙的黄酒。 温邬打小便是个讲究人,时常嫌弃那酒的味道。 老侯爷却笑道:“黄酒是大多百姓能喝得起的酒,百姓喝的不是别的,是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我喝就是在告诫自己万不可松懈啊,否则外敌来犯该如何是好?” 他以为将敌人打得不敢再觊觎他们的土地,国便可年年太平,却没料到,那祸国的毒是从里面根部蔓延出来。 如今朝堂动乱,流匪四窜,又加之近几年天灾频发,大多百姓难以糊口,更别说医治,这般拖延下去无人管理,往往会出现瘟疫之证,到那时又是尸横遍野。 这也是为何言锦会每隔些时日便领着三生堂众人前往沂州周边贫苦村落义诊,总归不能让人命白白没了。 想到这里,言锦算了算了日子,再有两三个月便是下一次义诊的日子了。给温邬的身体调理一阵后,回到三生堂时间也差不多。 他愣着神,也没听见温邬叫他,直到被人拉着下山。 第37章 下山比上山的视野更加广阔,言锦觉得自己仿佛站在雪山之巅,脚下是万年不化的冰川,呼吸凝成白雾。 天地间只剩下两种颜色,头顶无垠的蓝,和脚下纯粹的白。眼前群峰耸立,云层与风一起涌动。风掠过耳畔,带着冰雪冻着土地草木的气息。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人世的纷扰消散在空气里,只剩下脉搏与心跳共鸣,成了天地间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侯爷,今生可会见到太平盛世?” 温邬轻笑:“会的,当今圣上是好皇帝。” 将军冢旁的旗帜扬起,风雪消散,转眼已经到了春天。 “言大夫救我!我不想去给刘夫子赔罪!” 这日,言锦照例实在宿淮的伺候在醒来的。 对于这人的行为,他已经能习以为常并学会享受。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林三的叫喊,直接将还睡眼惺忪的言锦吓得清醒。 他眯着眼等宿淮给他擦完脸才问道:“发生何事了?” 宿淮被他这副模样可爱到了,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才道:“无事,据说是先前我们替林三林四去听学之事被温邬发现了。” “啊?”言锦原先打算出去瞅瞅,闻言忙缩回脚下床都脚,道,“那什么,不然今日早膳在房中用?” 宿淮求之不得,道:“那我去拿,师兄想吃什么?” 这话让言锦犯了难,富贵人家就是吃得好,每日将膳食做得花样百出,温邬又喜爱他,更是与宿淮一道千方百计地宠着,将他的胃口养得愈发刁钻。 就在他打算投骰子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哪用得着这般纠结,你就是每样吃一口扔一口,我侯府也养得起。” 言锦大惊,侯爷不是在捉林三林四吗?怎么会来他这里? 定是林三祸水东引! 他披了外袍下床就跑,然而还未跑出几步就被宿淮捞回来:“穿鞋。” 这个时候哪还顾得着穿鞋! “我躲一阵,你帮我拦着他。”言锦低声道,然而就在这时,门开了。 “哟,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林三林四犯的错自由他们自己承担,我向来不迁怒旁人。”温邬笑道。 在言锦和宿淮二人调理下,温邬的面色比初见时好多了他将头发高高束起,长眉入鬓神采奕奕,一撇一笑都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偏生他有生得柔美,更是添了几分独特的味道。 他拎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推门走进来,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将食盒中的吃食一一端出放在桌上,在他身后跟着温洛浦和一众随从侍卫。 言锦连忙转到里间穿戴整齐。 “来吃,我还到你今日迟迟未来用膳是身子不舒服,原来是犯懒。”温邬道。 言锦摸了摸鼻子,拉着宿淮坐下:“偶尔偶尔嘛。” 待他们用得差不多后,温邬才道:“听洛洛说,你们要回去了?” 言锦看向温洛浦,她依旧与先前那般一般无二,不过额间多了一道浅显的疤痕。 她前些日子失踪过一些时日,听闻是为了与宫里人里应外合套取解药潜伏进宫,伤口大约就是那时得的。 这姑娘当真不错,有勇有谋,温邬养伤时,皆是她主持大局。 “咳。”宿淮轻咳一声,将言锦的思绪拉回,道,“到三生堂义诊的时候了,我们明日便启程离去,得提早准备着。” “你们此去先回三生堂再去义诊怕是有些晚了?”温邬道。 “是有些晚,但也还在预计的时间内。”言锦道。 “我看不然这样,你们别回三生堂了。”温邬指尖点了点桌子,道,“直接从京城去你们要义诊的村落,所需物品由侯府一应备全,如何?” 言锦连忙拒绝:“这如何使得?我们此来本也未曾帮上什么忙哪能再让侯府破费。” “不值几个钱,你们放心。”温邬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言锦,“你让我心情好,便是帮了大忙了。” 此事不容再议,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第二日一大早,侯府门前就停了几辆宽敞华丽的马车,每一辆马车前都站着几名人高马大的护卫,将周围的百姓纷纷吸引了过来看热闹。 言锦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硬着头皮上了马车,在马车帷帘即将放下时,他遥遥望了眼温家兄妹。 这样大的侯府,这样深的抱负,全靠两个人支撑着。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哪怕只有短短几个月,也与先前来时有了不同的感觉。 这太平盛世,他与宿淮与大家一定能争来。 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马车中,言锦眉间愁绪渐淡,是宿淮点的安神香。 他盯着宿淮拨弄香片的手指,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好像不知从何时起,宿淮便与他用的同一种香了。 若是放在从前,言锦必要当做是巧合,但是现在—— 他一时手有些痒想撸狗,奈何小白梅不在,只得伸手挠了挠宿淮的下巴,道:“早知你小子图谋不轨,这香是故意的吧?” 宿淮手上一顿,担心言锦觉得他做得太过,将头凑得近了些,他握住言锦的手,道:“如此,即使你不在身旁,也有属于我的痕迹。” 言锦定定看了他许久,就在宿淮开始不安时,言锦抬手抚上宿淮的脸颊,而后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动作顿了顿,又亲了宿淮的额头,一路轻啄一直到唇角。 他捧着宿淮的脸,与他额头相抵,喟叹道:“你错了。” 宿淮已经被言锦难得的主动羞得险些神志不清,过了许久才勉强应道:“什么?” “你刚才说,我身上有你的痕迹。这说法是错的。”言锦看着他的眼睛,“你是我养大的,我亲眼见着你身上有了属于我的痕迹。”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就像是随意说的一般,却已在宿淮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他呼吸一窒,再次将言锦的一只手握住,几乎是一虔诚的姿态,俯身将额头抵在言锦的手背上,他的声音颤抖:“嗯,我是你的。” 宿淮的呼吸烫得惊人,言锦的能清晰感受到他每一次战栗的吐息。那温热的气息仿佛带着电流,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口,激起细微的悸动。他没有抽回手,任由宿淮紧紧握着,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马车微微颠簸,言锦用空着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丝,又游走到宿淮泛红的耳廓。 “起来。”言锦的声音比平时更软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宿淮缓缓抬起头,眼眶竟也有些红了,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湿漉漉的,他望着言锦,一眨不眨,仿佛此生就靠着这点念想过活。 言锦心尖那点悸动化作了更深的柔软。他猛地将宿淮拉向自己。不再是一触即分的轻啄,气息交织,淡淡的安神香似乎也变得浓烈,缠绕在两人鼻尖。言锦引导着他,放缓了这个吻,如同安抚一只激动的大型犬。他的手从宿淮的发间滑下,抚过他紧绷的脊背,一下一下,带着无声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唇瓣才微微分离,牵出一道暧昧的银丝,剧烈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宿淮轻喘几声,像是受不住一般环住了言锦的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沙哑得厉害:“师兄……” 言锦没有应声,只是侧过头,感受着那急促的跳动渐渐与自己同步。衣襟在方才的亲密中微微散开,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随后便被人一口咬住。 他轻哼一声,身体热得发软,再这样下去将会一发不可收拾。他想推开宿淮,奈何手上无力,非但没推动,反而被扣住了手腕为所欲为。 “宿淮,现在是在马车上。”言锦竭力放缓了喘息,不让外面的车夫和侍卫听见,但宿淮仿若未闻。 “你给我停下。”言锦道。 宿淮轻车熟路地挑开他的衣带向里探去,指尖划过温热的肌肤,就在他想要进一步往下时,忽然腰间一痛,被人踢翻在地。 “师兄……”意识到言锦真生气了,宿淮连忙服软,但言锦现在不吃他这一套。 言锦合拢衣襟,将宿淮一脚踢下了马车。 “到后面马车去!”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马车缓缓停稳在镇口的老槐树下。 这里名为“古瓷镇”,因早年以瓷器生意得名,是周边村镇中距离沂州最偏远的一个,也是最穷的一个。 车轮卷起的尘土尚未完全落定,镇长已带着几位村中长者快步迎了上来。 镇长是一位约莫五十岁的男人,脸庞因常年农作晒得黝黑,但眼神清亮,透着庄稼人特有的淳朴与热忱。他搓着手,有些局促:“言大夫和宿大夫一路辛苦了!早些日子收到三生堂的信时便一直候着,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二位盼来了!” 言锦率先弯腰下了马车,宿淮紧随其后。方才车厢内的旖旎温情已悄然敛去,言锦脸上是惯常的温和,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色。 第38章 他想说话,但一张口就是哑声,只得清了清喉咙,无奈道:“镇长,我们都来过多少次了,当真用不上如此排场。” 宿淮站在言锦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身形挺拔,神色恢复了平素的沉稳,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他耳根处尚未完全褪去的淡淡红晕。 他亦向村长拱手还礼,姿态从容。 镇长忙不迭地引路:“用的用的,多亏了你们,我们日子才好过了许多。二位大夫一路劳顿,先到我家中喝口水,歇歇脚吧?住处也都安排妥当了,还是在我家的空房,我已经打扫干净了。” 说到这,他面露愧色:“只是今年怕是得辛苦二位大夫挤一间屋了。” 言锦想起前两年镇长家的儿子娶了媳妇,了然地调笑道:“家里添丁了?” “是,是。”镇长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添了个闺女,老稀罕人了,我怕扰着儿媳和孙女睡觉,就辟出一间屋来给她们娘俩。不过二位大夫放心,为你们准备的床我加宽了,保准睡得下,宽敞。” “好说好说,这是大喜事。”言锦乐道,“我们哪都能睡,镇长安心。” 言锦说着,抬眼望了望镇子。此时已是傍晚,阳光洒在篱笆院墙上,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偶有鸡鸣犬吠传来,透着安宁的生活气息。 他弯了弯眸子,温声道:“真是个好地方,还请镇长安排几个壮汉,先将带来的药材安置好。” “诶,好,好!”镇长连连点头,“还是像以往一样,安放在村中祠堂内。” 待药材放置好后天边只剩了一缕残阳,定远侯府的侍卫们在临走前将一物交给了言锦。 “这是什么?”言锦奇道,只见手中是一个巴掌大的麻雀,但与寻常麻雀不同的事,这只麻雀浑身上下皆由铁片组成,且拿在手中十分轻巧。 侍卫道:“这是侯府专用的传声鸟,侯爷交代,若二位大夫有事相求,只需将信纸置于传声鸟腹中放飞,不出三日他定能前来相助。” 定远侯府相助,这是一个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言锦将传声鸟放好才道:“替我多谢侯爷。” 马车离去,镇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村中远离喧嚣,夜风也更清爽。 言锦刚用了村长家的晚膳,他见着宿淮找镇长要了什么东西,但眼下自己撑得慌,便也未管,正好吹着晚风到田野间消消食。 月光不甚明亮,他沿着田埂慢行,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偶尔有草叶搔过脚踝,随风送来沙沙的轻响。 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清香,几声蛙鸣从远处传来,间或有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中窸窣低吟,更衬得四野空旷寂静。 言锦深深吸了一口气,白日里赶路的疲乏似乎也在这静谧的夜色中被缓缓消失。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田梗深处,他调转脚步正要返回,忽然,从身后传来了呼喊声:“言大夫!” 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小池塘边坐着两个人,他认识,正是镇长的儿子和儿媳妇。 “言大夫,到这边来。”镇长儿子又喊道。 言锦走上前,想问有何事,但话未出口,手中便被塞了一个新编的蝈蝈笼子。 镇长儿子道:“送给你。” 这笼子编得精巧,尾端还吊了几朵小花作为装饰,言锦叹道:“好漂亮!” 听他夸赞,夫妇二人脸上都有了笑容。言锦索性跟着坐着池塘边看他们编。 镇长儿子的手当真是巧,不出片刻便编了一堆小玩意儿,全塞进了言锦怀里,而儿媳则哼着歌帮丈夫择些适合编织的草。 他们轻声聊着天,偶尔说几句方言,言锦听不大懂,但他很喜欢夫妇二人间的氛围。 “你们夫妻的感情真好。”言锦道。 他们对视一眼,忽然齐齐笑出了声。 就在言锦疑惑之际,镇长儿媳道:“我们哪好嘞?你与宿大夫感情才好。” “诶?”言锦愣怔一瞬,脸刷的一下滚烫起来,“你们怎么知道的?” “嗐,都是过来人,还不懂夫妻看对方的眼神是啥样的?”镇长儿子笑道,“言大夫放心,咱们镇上的人开明得很,哪管得是男是女,过得顺心才是真的好。” “我看你和宿大夫就挺好,还好把你们安排在了一个房间,不然我们可是棒那什么的罪人了。” 镇长儿媳忙道:“那是棒打鸳鸯,言大夫跟前你卖弄什么学识。” 言锦被说得有些羞涩,呐呐点头。先前得知于宿淮睡在一处时还未觉着有什么,眼下被他们二人这么一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在一起这些日子,还从未同床共枕过。 如此想着,言锦将系统捞了出来:“系统,按照你的经验,这种情况会发生什么吗?” “首先我没经验,你别乱说,我又要被关,现在看你们亲热都自带马赛克。”自打上次被关禁闭后,系统一直神色恹恹,无他,没办法近距离磕cp了,它有气无力道,“会不会发生就看你自己咯。” “看我自己什么?” “你若是态度强硬,就啥事没有,你若是勾勾手指,就肯定会发生。”系统道,“当然,宿淮不一定,总的来说,你自求多福,保护菊花从我做起,如果需要药膏记得戳我,管够。” 说完,系统便无精打采地下线了,只剩言锦一人风中凌乱。 他呆愣着,脑子里一直4d式环绕“保护菊花”四个字,以至于咽口水的时候没注意,呛了个死去活来。 吓得夫妇二人连忙扔了草来查看。 就在这时,头顶忽然拢下一层阴影,几人抬头看去。 只见宿淮浅笑盈盈:“师兄,你昨日咳嗽了几声,我为你熬了药。” 他展开臂弯的披风披在言锦身上去,又搓了搓他冰凉的手,温声道:“夜里凉,跟我回去吧。” 不知为何,夫妇二人觉得宿淮笑得有些瘆人,忙道:“是啊言大夫,你先跟宿大夫回去吧,别着凉了。” 回去? 回哪去? 哦,回那个他要保护菊花的地方去。 言锦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是好,就这样盘算着喝了药,泡了澡,又看了会儿书,最后在宿淮疑惑的目光下,拿出温邬为他准备的消遣时光的棋盘:“睡不着,下会儿棋如何?” 反正就是不上床。 宿淮看了眼天色,现在已经过了言锦睡觉时间许久,他不大明白言锦要做什么,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坐到棋盘对面。 ……一柱香后。 又一次满盘皆输的言锦一头磕在了桌上,他怎么就忘了呢,三生堂内宿淮的棋艺最佳,而他则是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 宿淮将棋子放进棋篓中,见言锦一直不说话,轻叹一声:“师兄,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事……”言锦嘟嘟囔囔几声,话也不肯说清楚。 夜色已深,宿淮索性将棋盘收了起来,打算直接将言锦抱到床上去休息。 忽然,他的手被人从后面拉住,一下不留神,棋盘滑落,棋子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 宿淮也未恼,而是顺着言锦的手蹲下,他轻轻拂开言锦额前的碎发,安抚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言锦道,“就是,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宿淮已经听不清了,于是凑近了些问:“师兄,你说什么?” 夜深人静,他们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言锦觉得自己手都在发抖。 他按住自己的手,移开视线,不敢看宿淮,小声道:“你前些日子是不是憋得慌?就我回回都将你赶出马车。” 宿淮没料到言锦会说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怎么忽然提到这事?” “那……” 言锦深吸一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揪住宿淮的领口,定定直视宿淮的双眼。 他面色酡红:“那你今晚要不别忍了?” ----------------------- 作者有话说:来啦[让我康康] 晚点可能会捉虫。 第35章 讨饶 潮湿的吻星星点点落下, 落到眼睛上时,言锦微微眯着眼,勾住宿淮的脖子, 撑起身竭尽所能地回应他。唇齿交融间有粘腻的水声,欲望连带着风都变得燥热。 很快与言锦相扣的手送开, 转为托住他的臀部抱起走向床榻,白皙的肌肤像月光般倾泄而出, 但触感却是温热柔软的, 肌肤相贴时他轻轻颤了颤。 宿淮吻遍言锦的身体, 抚摸着, 将他禁锢在臂弯, 在浓稠的夜色里将人哄成一池春水。他趟着这春水,在喘息间抬眸看向言锦的眼睛。 那眼中已然迷蒙, 仿佛彻底沦陷, 看着他,告诉他。 来亲我。 来拥有我。 我是你的。 “师兄……” 宿淮的呼吸打在言锦的耳畔,他的身体颤得更加厉害, 脚踝控制不住地蹭了下宿淮的腰侧。 第39章 于是宿淮又低低叫了几声。 “别, 别叫了, 求你。”言锦受不住一般抬手挡住眼睛, 唇间溢出猫叫似的溢出几个字,“饶了师兄吧。” 宿淮骤然生出一股掌控这人的快感来, 他把言锦揉得愈发的软热,放肆地啃咬着,在那无暇的白皙上留下痕迹,掌中是最为炽热的地方,他勾了勾手指, 让这无法抵抗春水开始激荡。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夜都湿透了,言锦高昂着头,手指胡乱抓了什么,微微张了张口,他沐浴在雨中,被笼罩在雨的潮湿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神情中满是无助,在微凉的余韵中打着颤。 宿淮喉间溢出几声粗喘,他猛地俯身咬住言锦的唇瓣,在雨将要停歇时,房梁上有积水滴落,与雨混在一起。 “唔……”言锦又跟着颤了几下,雨夜里他们互相拥抱,发泄而出的喘息交错着。 宿淮又将言锦拥入怀中,一下一下地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言锦才渐渐地缓过神与宿淮紧紧相拥,他的掌下是一层衣料,虽然很薄,但也在证明方才宿淮的衣裳甚至没脱完。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不……”那两个字在像烫嘴的铁块一般在嘴里滚动了几下才吐出,“进去吗?” 身上的人身体又紧绷了一瞬,而后轻笑了几声,宿淮偏头亲昵地亲了亲他的眼角,温声道:“师兄别急,这里什么都没准备,你身体受不住的。” 他这意思仿佛是在说是自己想要得不行一般。 虽然他方才有一瞬间确实很想,但那是能轻易说出来的吗? 言锦此人在旁的事上往往以城墙厚的脸皮自称,然而这些情爱有关的,他实在没有经验。 虽说也算无师自通了一些事,但依然算得上是一个容易恼羞成怒的小白,甚至还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老古板思想。 他骤然涨红了脸,一巴掌将宿淮从身上拍了下去,抱着被子滚了几圈,滚到了最里侧背对着宿淮不说话。 宿淮看着好笑,也跟着滚过去,一把环住言锦的腰道:“师兄我错了。” 言锦挣了几下挣不开,只得哼哼两声表示不满。 “你理理我嘛。”宿淮道。 他软了声音,尾调往外绕了十八个弯,直接绕得言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正常一点好吗?”言锦把宿淮的手掰开,将他推着往外滚了滚。 不料没多久,宿淮又滚了回来,将言锦捞起,像两个树袋熊一般在床上滚来滚去。 言锦被他晃得头晕,拍了拍他的手腕哭笑不得:“你是小孩吗?幼不幼稚,快放开我,我要去洗澡穿衣服。” 宿淮将他放平,又一下翻到他身上去,食髓知味般用牙磨了磨他的肩头,轻声道:“好像做梦一样。” 他咬得不重又赖着不肯起来,言锦也就只能任由他去,方才折腾了一次,加上白天赶路本就疲惫,言锦很快有了睡意,想着明早起来清洗也行,虽然有点埋汰,但睡觉最要紧。 他这样想着,很快睡熟了,以为今晚不会再发生什么事,岂料原本安分的某人又开始作乱,一路从肩头轻咬到下巴,别的什么都不做,只一味地咬,生生将言锦弄醒。 这人是狗吗? 言锦忍耐了片刻,最后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踢下了床:“你给我打水去。” 托宿淮的福,言锦做了一晚上被一群大狗追着咬的梦,第二天眼皮子底下挂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顶着满脑门的官司去洗漱。 宿淮在一脸无辜:“师兄还在生我的气?” “你,今天别靠近我。”言锦屈指点了下他的额头,抱着水盆扬长而去。 “发生什么事了?”系统刚被言锦的怨念吵醒,她盯着眼睛都黑眼圈,想起昨夜眼前浮现的马赛克,惊叹一声,“你们做了一晚上!” 言锦脸色更黑:“你别说话。” 系统恍若未闻,再次惊叹:“一晚上!原来小说里的一夜七次真的是人类能实现的?”它化成光球飘在空中,麻溜地掏出纸笔,故作腼腆道,“可以分享一下过程吗?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素材。” 言锦看了她一眼,抓着光球塞回了脑中,长叹一声,闷闷道:“什么都没发生,就做了一晚上的梦而已。” 系统书写的笔戛然而止,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真的?” “真的。”言锦生无可恋。 “好吧。”系统道 “你不是也不太想发生什么吗?怎么这个表情?” 这还用说吗? 干一夜没法睡是一夜,做噩梦睡不着也是一夜,前者还能吃到宿淮这个人,后者只能吃到一肚子火。 言锦将脸埋在水盆里当鸵鸟,过了半晌,哀怨道:“不划算啊——” 这一怨气一直持续到了义诊开始,很快言锦忙碌起来,更没时间理会宿淮。 而宿淮更是一反常态地没追上来,反而在义诊时听话得不行,指哪打哪动作利落,甚至乖乖的没去言锦跟前晃悠,不和言锦有过多的接触,他依旧照顾言锦,但极少与他说话。 和他玩欲擒故纵呢这小子。 言锦气笑了,甚至将自己看诊的摊子挪了挪,看谁先理谁! 就在这时,镇长找了过来,他一眼便瞧见了言锦和宿淮隔了老远的摊子,又见二人虽然在面对镇民时笑容如沐春风,但转头写药单拿药时,皆是被人欠了八百两银子的臭脸。 镇长微微一愣,脚下一转竟要开溜,然而他还未跑出几步,身旁便传来一人的咳嗽声。 他这才想起还带了个人来,忙拉了人到一旁,小心翼翼道:“叶大夫,那二位明显有事,可不敢过去添乱啊。” “我不添乱,我是去帮忙打下手的。”叶大夫道。 “哦,对对对。”镇长一拍脑袋,他又垫脚看了眼被围住的二人,搓着手原地转了几圈,才下定决心带着叶大夫挤进人群。 “言大夫,宿大夫,这位是叶琦叶大夫,是我们古瓷镇医术最好的大夫,我带她来给二位打打下手。”镇长道,“真是有劳二位了。” 言锦连忙道:“多谢镇长,多谢叶大夫。” “言大夫不必客气。”叶琦张望了一番摊子旁的人,帮忙的只有她一个,但言锦与宿淮是分开的,所以她得选一方,眼下言锦周围的镇民最多,想来忙不过来,于是她打算留在言锦这边。 她这么想着也正要张口,然而话到嘴边,忽然对上宿淮阴沉的双眼,她猛地一顿,竟福至心灵地对言锦道:“不如言大夫与宿大夫一道看诊,我专程负责抓药?” 正要给叶琦挪出一半位置的言锦闻言抬头:“……?” 他不大想去宿淮那边,但一共就三个大夫,两人赞同,他也只得少数服从多数,磨磨蹭蹭地搬着一堆东西挪到了宿淮身旁。 言锦原以为会有些尴尬,因为他这场别扭闹得莫名其妙但实际上他想多了,因为根本没时间处理这些杂事。 这场义诊一直持续到了傍晚,眼见着只剩下几个镇民。 言锦活动了一下肩膀,坐在一旁等宿淮收尾。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时间当真匆匆。 曾经他总忧心自己命不久矣,觉得过得真慢,每日仿佛生了一年的忧愁。可实际上近十年的时光也是眨眼便一去不返,宿淮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年纪,而自己又与宿淮相差了好些年,他又期望着能再慢些,最好是一日能做十年,他才能陪宿淮更久。 这样想着,摊子前连仅剩的几人也已经离开,言锦的目光下意识跟着移动的宿淮去,夕阳为眼前的人镀了一层模糊的光晕,近处是孩童嬉戏的笑声,远处有鸟雀归巢。 忽然,宿淮回过头来,于是那人的身影变成了一双包含温情的双眼。 宿淮对他伸出手,他自然而然地搭上去,被手的力道带着站起身,落进宿淮的怀中,仿佛闹了一天的别扭只是他的臆想。 “师兄,我好想你。”宿淮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喟叹一声。 言锦弯了弯眸子,笑道:“不是一整天都在你眼前吗?” “不一样,一直没能与你说话,没能牵你的手,没能……” 言锦直觉他后面说不出什么好话,忙捂了他的嘴,对一旁的摊子扬了扬下巴,道:“那还不收拾了东西一道回去。” 宿淮握着他的手吻了吻掌心,温声道:“是,师兄,你等我一下。” 很快一切整理完毕,几人连同几个镇民一道将箱子搬回祠堂,言锦与叶琦打了招呼,便跟着宿淮离开。 他们忙碌了一日,也不急着回镇长家去,而是一起在夕阳下漫步。 二人都没说话,言锦走了一段落在了宿淮身后,他看着宿淮一顿一停的影子,忽然玩心大起,踩着影子哼着歌,蹦蹦跳跳地跟上。 他从不曾有如此玩耍的时候,一时新奇玩得忘了性,一脚踏出险些栽进田里去。。 宿淮连忙一把将他捞了回来,无奈道:“你当心些。” 第40章 “我没事,就是觉着轻快。”言锦笑道,他接着宿淮的手臂向后仰,视野倒转后,只见那夕阳上耸立着群山,下面是一线天光,当真惊为天人。 他仰头看了会儿,又觉得头晕,拉着宿淮的手臂就要起身,不料他起得急,二人猛地撞到了一起,宿淮被撞到了下巴,言锦则撞到了鼻子。 “嘶……”言锦捂着鼻子,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他想站起来,不料脚下恰是田埂的边缘处,他微微用力便塌了边,重心再次不稳向后倒去。 事发突然,连宿淮也没能反应过来,被他拉着跟着滚下了田埂。 不过好在下面是一处荒地,杂草丛生,除了掉下去时言锦不当心吃了一嘴的草,其余并无大碍。 言锦呸了两声,在草地上摆着大字,他回头与身旁的宿淮对视一眼,双双笑出了声。 “今日也算是以十分精彩的方式收了尾。”言锦调侃道。 宿淮笑着将他拉起来,又摘下他头上的枯草:“嗯,是不错的一天。” 他声音温柔得像是方才所见的那一片天光,言锦看着他的笑容,眼前一亮,欢喜地挂在他身上:“你再说一句话,用刚才的声音。” 宿淮被这无理的要求逗得又是一笑:“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言锦催促道 “快点快点,天都要黑了。” “让我想想。” 宿淮将言锦打了个转背在背上,手拖着臀往上颠了颠,随后一段言锦从未听过的调子从他口中轻哼出声。 言锦兀地睁大了双眼,宿淮竟然在唱歌! 这歌温柔而轻快,就像草原上跳动的风,与鲜花与草地与太阳一起。 就像此刻,夕阳,微风,他与宿淮。 言锦被酸酸软软撞了满怀,他勾着宿淮的脖子,也跟着他的调子轻哼,他对这首歌不熟悉,听了几遍也只记了个大概,和宿淮的哼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但两个人都没停下,一直走了许久。 就在他们准备返回时,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连串的声响,那声音刺耳,像是什么东西被人大力扔在地上一般。 紧接着一声尖叫划破整个镇子的宁静。 “你就只会冲我发火!你腿残废了又不是我的错!” “多宝饭店”是古瓷镇这个小镇中唯一可称得上为正宗卖吃食的地方,平日里虽说没什么人,但也算得上一个好去处。 而此时,店外已是一片狼藉,只听“哗啦”一声脆响,一只酒盏先从门内飞出,砸在门口等石板,紧接着是几条板凳,哐啷几下也在石板上撞瘸了腿。 言锦慌忙赶到时,饭店周围已围满了人,只见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抱着头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尖叫,她动作灵敏,很快窜过人群躲到砸不到的地方。 饭店内传来一声尖锐的怒吼:“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老婆子我不认你这个孙女!” “不认就不认!你当我稀罕吗?”小姑娘梗着脖子喊道。 很快饭店内便没了动静,小姑娘又收了气焰,再开口时,先是一段无法自控的哽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炸开了。 所有强撑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那句憋了太久的话终于带着滚烫的哭腔冲口而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以为我想要你这个奶奶吗?你只会冲我发火,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 说着,她就这样坐在街上哇哇大哭了起来:“你是个不好的奶奶,我讨厌你!讨厌你!” 见她哭个没停,周围人都纷纷劝饭店那人:“窦阿婆,好歹是亲孙女,再大的错也没有隔夜仇,哪能这样打人。” “就是,这可比仇家都狠,万一砸着头可怎么办?” 有人扶起小姑娘安慰道:“小花妹妹别哭了,今晚上婶子家睡去,让这老婆子疯去。” “真是越老越疯,难怪你那饭店要关门。” 前面几句骂声,饭店内的人都无动于衷,直到最后这句话一出,她就跟炸了锅一般,在屋内乒乒乓乓砸了一通,又走出来叫骂:“关你什么事?就算我打死她你都管不着!” 也就是这时,饭店老板的模样才完全现出。那是一个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婆婆,身形比一般人都要矮小精瘦,仿佛寻常人一只手就能将她拎起来。她拄着拐杖,走得一瘸一拐,但的背却是挺直的,高昂着头,气势汹汹像是母鸡打架。 她扫视周围人一圈,忽然找到了什么,狠狠一瞪:“死丫头,丢人现眼!还不给我滚回来干活!” 其他人看不下去,纷纷指责:“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没见着她怕成什么样吗?” 窦阿婆却不理会他们,只将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敲,对窦小花呵道:“我再说一遍,滚回来!还有多少碗没洗,多少菜没择,你敢在那偷懒!” 窦小花被她看得狠狠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进了饭店。 眼见着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再打下去那小姑娘怕是要命丧黄泉,言锦正要上前劝解一二,但还未开口,就被窦阿婆用拐杖指着厉声道:“你是外地人,更管不着我家的事!” 说完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当着一众人的面,“嘭”的一下关了门,此后里面再没了动静,人群很快散去。 言锦神情一凝,还要上前敲门,被一个大娘喊住。 “言大夫算了,她家就是这样,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大娘坐在不远处台阶上用竹条编织着背篓,叹了口气,“就是可怜小花那孩子,勤快乖巧,倒了八辈子霉才成了她窦家的孙女。” 她啐了口唾沫:“要我说就是窦阿婆不积德,腿才断了。” 言锦与宿淮对视一眼,也跟着坐在台阶上:“窦阿婆的腿是怎么断的。” “嗐,摔断的呗,大雨天还撵着小花去挖菜,踩滑了摔到石头上就断了。” “没去看大夫吗?”言锦问道。 “她哪有钱看大夫。”大娘撇撇嘴,“就她那脾气,本来就没什么人去她的饭店吃饭,摔断了腿后更是动不动就骂人,加上瘸着腿也不方便做菜,就更没人去了,我看不出几日,她那饭店就得关门。” “可此次义诊不要银子,她怎的也不来?” “谁知道呢?她脾气古怪的很,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叶大夫常常去照看她也没得到好脸色。要我说啊,言大夫你别管这事,省得热一身腥。”大娘收了背篓道,“回去吧,天黑了,再晚些怕有蛇出来。” 如今夜色已深,明日还得早起准备第二日的义诊,言锦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与宿淮先会镇长家,多了解些情况再来找窦阿婆。 翌日一大早,言锦又是一脸怨念地起床,无他,许久未这般干过活,腰酸背痛,怎么睡都觉得姿势不对。 宿淮帮他穿好衣服,又找了个帷帽给他戴着,言锦不愿,他低声哄道:“我瞧着今日太阳有些晃眼,你未休息好眼睛会不舒服,戴着好些。” 言锦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只得用帷帽挡住脸。他站在院子中伸懒腰,见今日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心道确实是个好天气。 突然,从院外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正是镇长拨来帮他们抬药草的其中一个大汉,他跑得太急,大喘了几口气,才急道:“言大夫快去祠堂看看吧,出事了!” 药材丢了。 言锦与宿淮赶到时,原本堆放整齐的药材和看诊所需之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能见着几个被打开的箱子和满地的药材残渣。 “这是怎么回事?”言锦道。 叶琦先他们赶来,已经带着人将祠堂内外都搜了一遍,闻言摇了摇头:“不知道,因着是祠堂,平日里会有人来祭拜,大家又都知晓这些药材都用处,一般不会有人来动手脚,所以门一直没锁。” 这可不好办,古瓷镇人多,谁都可能来偷拿。 言锦凝眉道:“可有猜疑的人。” 叶琦遥遥看了看祠堂外,那处闪过一个瘦小的人影,她神情几变,欲言又止了片刻,忽然叹息一声,道:“有。” 言锦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了些许猜想,但还是问道:“谁?” 叶琦深吸一口气:“窦小花。” ----------------------- 作者有话说:来啦[撒花]谢谢宝子们的支持[三花猫头] 第36章 诶嘿 “抓住她!” “快我看到小花丫头往那边跑了!” 镇长儿子这一嗓子, 把镇上清早的宁静搅得稀碎。 叶琦常年去照顾窦阿婆这件事言锦是知道的,而她本人是个十分正直的人,这一点仅从一日相处便能看出来, 按理说药材丢失这样大的事她如若知道隐情该直截了当地说出,能让她动几分恻隐之心的怕也只有窦小花。 据她所说, 窦家现在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加上窦阿婆断腿, 更是雪上加霜。近日镇外的药材贩子时常进来高价采购药材, 窦小花大约是打起来买药材的主意。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 但言锦本不打算大动干戈去找人, 小花那姑娘本就生活不易, 如此这般怕是有难言之忍,他想暂且按下此事再单独去寻。 第41章 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有聚集起来一合计, 组织了一个以镇长儿子为首的抓捕小队,势必要为言锦丢失的药材讨个公道。 言锦心中一沉,快步走出祠堂想要阻止。 只见窦小花像只受惊的兔子, 怀里死死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在街上窜得飞快, 身后跟着一串气喘吁吁的镇民。 甚至连镇长都来了, 他平日里最是和气,此刻也急红了脸:“窦小花!你站住!那些药材你放哪去了?快交出来, 别犯糊涂啊!” 窦小花三两下爬到一个草棚上,冲着下面嚷嚷:“草药我卖了!草药贩子天不亮就走了你们追不上的。” “啥!卖了!”镇长急得直跺脚,“那可是言大夫带来的,你怎么能卖了!窦阿婆知道吗?” 窦小花:“她知道不得剥了我的皮!你们行行好别追我了,万一让她得了信, 我就死在你们跟前。” “什么死不死的,有话不能好好说?”镇民们又纷纷劝道,“窦丫头!听话!缺吃的缺银子使你跟我们说,咱不能干这事啊!” “你和婶子说,是不是窦阿婆又打你,你才这么做的?” 窦小花是镇上人看着长大的孩子,平日里在窦阿婆跟前乖得像鹌鹑,离了窦阿婆性子野得像山里的风,心眼倒不坏,就是时不时会搞出点让人啼笑皆非的乱子,但大家都让他孩子宠。 这回,她大概是被逼急了,竟趁夜摸到了祠堂内,把药材一一偷了出来。 镇民们发现时,她正从祠堂门口跑出去。 眼看就要被围住,窦小花无路可退。镇长儿子瞅准机会,直接抽了草棚下的柱子,草棚失去了支柱摇晃几下轰然坍塌,他一个箭步上前,眼看就要抓住窦小花的后衣领。 说时迟那时快,窦小花猛地回头,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张嘴就朝镇长儿子伸过来的手咬去! “哎哟喂!”镇长儿子吃痛,下意识缩回手,“你这丫头,属狗的啊!” 趁所有人被惊得一愣神的功夫,窦小花像泥鳅一样从人缝里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西山密林。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没能料到,他们面面相觑片刻,才问:“怎么办?那林子进去了可不好找。” “不好找也得找,且不说药材,她一个丫头片子在里面出事了怎么办?脾气又倔得像头驴,不肯好好听话。”镇长儿子呲牙咧嘴地甩了甩方才被咬的手,招呼了人道,“三个人一队,往不同方向找,互相有个照应。” 说着他们又是乌泱泱的一群人向山里压去。 “且慢!”忽然,言锦上前挡在了他们前面,“你们这样去,她更不敢出来了。” 他环视了一圈,真关心的也好,假着急的也好,加上看戏的,有大几十人,且大多是人高马大的庄稼汉子,往那一站都骇人。 “是大张旗鼓了。”镇长道,“那言大夫觉得该如何是好?” 言锦微微一笑:“我去吧。” “你去?可是那山里……”有镇民立刻反驳,但话还未说完,便被镇长儿子瞪了回去,他道,“言大夫话都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 他又对言锦道:“我和言大夫一道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言锦却摇了摇头,他正要说话,忽然肩上一沉,一件披风披在了他的肩上。 他眼中顿时泛起笑意,握住搭在肩上的手回头看去:“你来得好慢。” 宿淮为他系上带子,道:“我陪师兄去?” 他原以为言锦会答应,不想又见言锦摇头:“你去了我分心看你,反而更找不着了。” 他握了握宿淮的手,忽然想起什么,笑道:“放心,找孩子我可算得上能手。” 话音落下,他不顾劝阻,径直转身往山里走去。 晨雾是山峦清晨的第一美的事物,薄纱似的,从山谷里慢悠悠地浮起来,缠绕在半山腰。空气清冽,带着泥土、青草和野花的混合香气,直沁到心脾里去。 言锦握着一根不知打哪捡来的木棍探路,他的心情其实还算得上愉悦,并未被方才那一场风波干扰,此时甚至还能顾得上欣赏周边的景色。 系统化成光球在他周围漂浮着,身上断断续续散发出淡蓝色的光晕,她一边搜索一边嘀咕道:“你可真大方,好不容易再次积累起来的积分就用来找这丫头,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让你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谁的命都尊贵。”言锦道,“那孩子怕人,若是组织几千上万人地毯式搜索也还好,但显然找不到这么多人,这山这么大,万一她一直躲着不肯出来,天黑了可就危险了。” 说着他摸了摸系统的头顶,安抚道:“再说范围较小,也花不了多少积分,应当还有许多剩余的,足够支撑我继续变成一个正常人。” 系统被他摸得呼噜了两声,才不情不愿扩大光晕搜索范围。 而此刻的窦小花,正蹲在一个小山洞里,大山里总是会时不时传出些声响,或许是小动物路过,又或许只是树枝掉落,可不管是哪样,在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眼中,都像放大了一般,极为瘆人。 她缩了缩脖子,开始认真思考,是现在出去挨顿打再认错好,还是等会儿真被山里的野兽叼走好。 反正不能是赔礼。 她将怀中的包袱紧了紧,心道,这些银子她可有大用途。 就在这时,山洞外忽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她猛地屏住呼吸仔细,却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却目的地十分明确,就是奔着她这个山洞来的! 窦小花慌乱张望着,见没有其他出路,只得放轻脚步往山洞深处去。但她躲的这个山洞本身较小,即便是将自己贴在山洞尽头的石壁上,也能一眼瞧见。 言锦就这样站在山洞口看她跟壁虎似地往石壁上爬,挑眉道:“倒也不必如此怕我,毕竟我长得可比山里的精怪好看多了。” 窦小花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够着头向他身后看去,来回打量着言锦,紧抿着唇不说话。 “放心,这里就我一个人,不过你若是跑出去,保不齐有百二十个等着你的。” 言锦率先一步唬住她,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山洞中唯一干净的石块上,叹道,“许久未爬山,当真累得慌。”他又想起来昨夜的情形,忽然神情凝重起来,看来还得多锻炼,不然真枪实弹地干起来,晕过去岂不让人笑话。 窦小花没有应他的话,她心下急转,已经在思考怎么应付接下来的拷问。然而她等了片刻也未见人有动静,言锦打进山洞起便一直坐在那,他闭着双眼轻轻靠着石壁也不说话,像是睡着了。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窦小花忍受不了心中的煎熬,主动来到言锦跟前,但她并未主动开口打破僵局,而是站在那与言锦干耗着。 “喂,你不问我什么吗?”大约半柱香后,窦小花终于主动道。 言锦闭着眼轻笑道:“问你什么?我就是来爬山看景色的。” “瞎说,我认识你,我偷的就是你的东西。”窦小花道。 还挺理直气壮? 言锦觉得有些好笑,这才睁开一只眼瞄了她一下,慢悠悠道:“我问了你就能还给我?或是给我银子?” 窦小花抱紧包袱后退几步:“你休想!” “那你还让我说什么?”言锦无奈一摊手,“得了,现在我得了空闲,干脆咱俩一道唠唠家常?平日里都没什么人与我说话。” 他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成功哄骗了初出茅庐的窦小花。 她见言锦当真没有动手抢她包袱,挪近了几步:“你想聊什么?” 言锦凑近了做出闲聊的模样:“实不相瞒,我也想开个饭店,但实在头脑愚笨,时常入不敷出,很想听你说说你家饭店是如何开了这些年的。” 言锦说的是窦小花熟悉的事物,且不管这姑娘到底喜不喜欢,总能打开话匣子:“其实没什么,不过是我奶奶做的菜好吃,她这辈子别的没有,就爱做些菜给人吃,可惜……” “怎么?” 窦小花揉了揉鼻子,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她道:“可惜饭店要没了,家里没钱去买食材佐料。” “你别看我奶奶那脾气,其实她不坏,就是脾气暴躁了些,如果有人说她菜做得好吃,她会偷摸乐一整晚。” “不过她是真的倔,死活不用便宜的菜,那些东西就是次了些,又吃不坏人,这年头谁做生意不是这样?脾气又差没多少人愿意来吃东西,现在腿伤了不方便做菜更是赚不到钱。” 窦小花顿了顿,闷闷道:“我就是想偷点药材卖了银子让饭店继续开下去,她这辈子就爱看人高高兴兴吃个饭。” 她说完后便缩成了一团,惴惴不安地盯着脚边的草。 她本以为言锦会斥责他,不料对面听完便没再说话,而是起身轻轻拍了拍她小鸡一样埋起来的头顶。 “我倒有个补救的法子。”言锦轻笑道,“不如你做一碗面给我吃?” 第42章 ----------------------- 作者有话说:昨天在作话忘记说了[爆哭]明天上夹子,想控一下字数,就暂时只发三千哦,下夹子后一天会加更到九千字补上。 另外上夹子当天会放到晚上十一点更新,所以明晚十一点后再来看哦[撒花]之后就还是每晚九点六千字不会变啦[撒花] 再次谢谢各位宝子的支持! 第37章 疑问 言锦和窦小花一前一后下山时, 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远远地,言锦就看见宿淮抱臂靠在一棵树下,身影挺拔, 目光沉静地望着山路方向。 “看,我就说他会等着。”言锦笑着对身后的窦小花低语一句, 笑眯眯地伸出手。 “是是是,你赢了。”窦小花捏着鼻子从包袱里拿出一点碎银放到他手中, “就不该和你说话, 全是坑, 你这个黑心汤圆, 白瞎那么好看。” 看在银子的份上, 言锦理所当然地接下了她的评价,看上去比方才还欣喜, 脚下步伐加快了几分。 宿淮看见他迎了上来, 很自然地伸手牵过言锦的手,指尖在腕上停了几息,视线在他和窦小花之间转了一圈, 最后落在言锦带着笑意的脸上, 心下便了然事情已经解决。 “师兄去了许久。”他道。 “陪孩子聊了会儿天。”言锦轻描淡写, 转而问道, “镇上的人散了?” “嗯,镇长把人劝回去了。我说你会把人带回来。”宿淮说着, 目光扫过窦小花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没多问,只道,“接下来去哪?” 窦小花抢着回答,声音比之前亮了些:“去我家!言大夫说要吃我做的面!” 她这会儿心里愧疚散了几分, 添了些踏实,虽然还不知道言锦说的“补救法子”具体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人应当还挺靠谱。 三人于是朝着窦家的小饭店走去。 快到门口时,窦小花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奶奶这个点儿应该在午睡,我们小点声,从厨房后门进去。” 说着她便猫着腰往后门挪,言锦看得好笑:“我们是贼吗?要这样进去。” “别出声,奶奶最近不欢迎客人,被发现了我们三个都吃不了兜着走。”窦小花连忙道,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确认般看向言锦,“你说过吃完面帮我想办法是真的吧?” “怎么还担心我跑了?”言锦道,“真的不能再真了,快带路吧。” 几人蹑手蹑脚地摸进厨房,窦小花盯着放了各类食材的案板许久,才定了定心系上围裙,然后开始生火,烧水,找面粉。 言锦和宿淮则站在略显狭小却收拾得还算整齐的厨房里,看着小姑娘忙活。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窦小花空在饭店待了十几年,并且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厨艺,或者说,低估了在两位“看客”注视下的紧张程度。 她手忙脚乱间倒了一大堆面,揉面时又加了太多水,最后切出来的面条粗细不均,下到锅里没一会儿,就在沸水里变成了一锅……面糊糊。 厨房内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窦小花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给言锦和宿淮一人挑了一碗:“不然就……将就吃?” 言锦夹了一根尝了尝,沉默片刻,连面带碗一起推到了宿淮手边:“你帮我吃了吧。” 宿淮并未推辞,将自己未动过的面还给窦小花,接过言锦的面吃了起来。 突然,就在这时,厨房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本该在午睡的窦阿婆拄着拐杖,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厨房里的三人,最后定格在那锅惨不忍睹的面糊上,怒火瞬间被点燃:“窦小花!你个死丫头!又糟蹋我的粮食!还带了两个外人进来!你们想干什么?偷东西吗?!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手脚不干净,方才就听外面说你偷了人家的药材,怎么现在是不是把家里的东西都往外搬了?” 骂声又急又厉,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人脸上。窦小花吓得缩了缩脖子,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言锦见状,上前一步,将窦小花稍稍挡在身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正准备开口解释:“窦阿婆,您别动怒,我们……” “闭嘴!”然而窦阿婆根本不听,拐杖重重跺地,恶声恶气地对窦小花吼道:“滚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丢人现眼的东西!” 说着,她竟拄着拐,一步一挪地走上前,揪着窦小花的头发拖出了饭店,言锦和宿淮正要阻止,便被这老太太三两棍打了出去。 饭店大门紧闭,连后门都被人落了锁,窦小花敲了一阵门却无人应答,一下气得直跺脚。 她狠狠抹了一把脸,将泪水憋了回去,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对言锦道:“你看,她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从来不肯好好说话。” 说着,她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事情都这样了,咱俩那个约定咋办?” “别着急,让我想想。”言锦也跟着坐在台阶上,仰头看了看天,又将宿淮拉过来一起坐着,三个人就这样并排着各有心事不说话。 “你想出来了吗?” “这不正在想呢。”言锦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忽然他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办?我这碗面可没吃到。” 窦小花:“我晚上再做一碗,偷偷给你端去?” 言锦摇头:“你得补偿给我。” “我怎么补偿?”窦小花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将那颗石子碾得馅进了地里,再抬头时突然对上眼睛笑意吟吟的一双眼。 她心下一个咯噔,又偏头看去,宿淮也正看着她,不过与言锦不同的是,他更冷一些。 言锦和宿淮都没说话,但窦小花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心中狠狠跳了几下,一股酸意从心口蔓延到指尖。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撇了撇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言锦你混账,套路我,你就是想要我的银子。” “我只说你给我煮一碗面,我便告诉你个补救的法子,也没说不要银子啊。”言锦笑道。 于是窦小花哭得更大声了。 言锦也没安慰她,就全程微笑着看她哭,果不其然,不出片刻,窦小花便哭不下去了。 言锦看了看天色:“还没有半个时辰,你就不哭了?我还以为要等上几个时辰呢。” “好了,赖也耍了,哭也哭了,我陪了你一上午,还去山里寻死吗?”言锦问道。 窦小花偏过头去不理他。 “别气了,来,我告诉你法子。”言锦蹲在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现在,你将银子送到叶大夫手中,我会请镇长告诉所有还需复诊的镇民们前往叶琦大夫处,那些银子便是给叶大夫的补偿,此外我也会休书一封,请人再运些药材来。” “那我的饭店怎么办?”窦小花闻言一蹦三丈高,死活不肯。 “义诊没法继续,我们离开后,叶大夫那缺一个帮手,可去问问她聘不聘你,我想应该是要的。”言锦道,“如此,你可赚些银子,也能跟着叶大夫学些医术,帮阿婆保重身子。” “可是……”窦小花犹豫了。 “此事没有第二种解法,小花,即便再穷也不可用偷窃之物,人贵自重,你若是都这般轻待自己,往后还有谁会看重你?”言锦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现在已过了午膳的时候,镇民们吃饱喝足后又开始活络了起来,因着早上那闹得人尽皆知的事,他们路过窦家的小饭店时都会探头看一眼,然后指着窦小花窃窃私语一番。 窦小花坚持了一阵终是撑不下去了,她问道:“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现在把银子还回去还来得及吗?” 言锦与宿淮对视一眼:“这就看你在叶大夫那做得如何了。” 他伸手揉了揉窦小花的头:“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比你做得好就是了。” 头发被揉得一团乱,窦小花觉得自己应当生气的,但言锦的声音太轻了,她听得鼻子有些发酸:“言锦,有没有说你很讨厌?” 言锦挑了挑眉:“你是第一个。” 窦小花一个躲闪从他手底下逃掉,抱着包袱往叶大夫的医馆方向跑,跑了一截又倒回来,对言锦做了个鬼脸:“那一定是你没听到。” “嘿!这丫头真是鬼。”言锦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事情基本已经解决,言锦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他想回头叫宿淮一道回去,不想还未转身,身后便贴上来一个人。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裳传来,宿淮环住他的腰身,在耳边低语:“师兄,你将窦小花和镇民们都安排妥帖了,那我呢?” 言锦被宿淮从身后抱住,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他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示意宿淮稍安勿躁。 而后他张望了一下,趁着四下无人注意的间隙,言锦迅速转过身,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吻。一触即分,快得像蝴蝶掠过花瓣。 第43章 “这下满意了?”言锦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争风吃醋。” 宿淮耳根微红,但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将下巴抵在言锦肩头,声音闷闷的,却透着一股心安:“师兄忙了一上午,眼里都是别人。”他顿了顿,又低声道,“而且给我的面……还很难吃。” 言锦失笑,心想那锅面糊糊确实堪称灾难,但此刻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他揉了揉宿淮的头发,触感柔软,像抚摸一只大型犬科动物。 “那碗面你吃不下去,不然我回去给你重新做一碗?”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感受到宿淮身体微微绷紧,才笑着接下去,“正巧我还未用午膳,与你一道吃了。” 宿淮回想起先前言锦炸厨房的经历,心下忧郁,思考该如何委婉地劝谏言锦远离厨房,但当他见着眼睛亮晶晶的一双眼时,什么劝谏三十六计全抛在脑后,选择附和道:“那便有劳师兄。” 言锦看得好笑,也不再逗他。他牵住宿淮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走吧,回镇长家,折腾这大半天,也该歇歇,然后好好陪陪你,可好?” 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密不可分。小镇街道上行人渐稀,偶尔有熟识的镇民向他们打招呼,言锦都一一含笑回应,宿淮虽依旧话少,但紧抿的唇角也柔和了许多。 两人正享受着这静谧时光,言锦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条偏僻小道的草丛里,似乎蹲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子,约莫十岁上下,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正低着头,双手在草丛里急切地翻找着什么,浑身脏污,身形十分瘦弱。 言锦觉得这小孩看着十分眼生,不像是镇上的孩子,而且那衣衫褴褛的模样,大约无人照料。 他微微蹙眉,拉了拉宿淮的衣袖示意稍等,而后放轻脚步,朝着小孩走去,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尽可能地放缓了声音:“你在找……” 不料,话音刚出,那小孩便如受惊的小兽,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沾着泥污的小脸,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戒备。 他看到言锦靠近,尤其是言锦身后还跟着一个清清冷冷的宿淮,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往草丛深处跑! 这反应让言锦始料未及,下意识地就追了上去。他身手敏捷,几步便拉近了距离,伸手想轻轻拉住孩子的胳膊:“哎,别跑!我们不是坏人!” 那孩子见言锦追来,更是惊慌失措,情急之下,他猛地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干土,看也不看就朝着言锦的脸扬了过去! “师兄小心!”宿淮的几乎同时响起。 言锦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黑沙土瞬间扑了上来。眼睛传来一阵异物感,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立刻停下了脚步。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那孩子像只灵活的兔子,几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师兄你感觉怎么样?”宿淮连忙上前。 “咳……咳咳……”言锦被尘土呛得咳嗽了几声,他眨了眨眼,挤出几滴眼泪,觉得干涩的感觉消散,才道,“我没事,不当心罢了。” 他遥遥望了眼那小孩逃离的方向,又对宿淮道,“走吧先回去。” 回到镇长家,镇长听闻事情解决,热情地迎了上来,又是道谢又是安排茶点。言锦与镇长寒暄几句,用完午膳便以需要休息为由,带着宿淮回到了暂住的房间内。 他们住的这间房旁边有一个单独辟出来的小院,大约是盛夏时节用来乘凉的地方。 院子清幽,树洒下满地荫凉。言锦搬了跟长凳,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倒了两杯清茶晾着,将其中一杯推给宿淮。 宿淮接过,并不急着喝,而是去打了盆热水帮言锦擦干净脸,又找镇长拿了皂角,解了他的头发放进热水中清洗方才混进头发中的沙土。 言锦慵懒地眯起眼昏昏欲睡,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师兄,”宿淮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待窦小花,很是耐心。” 言锦睁开眼,看向头顶的宿淮,见他神色平静,才道:“她本质不坏,只是一时糊涂,走了弯路。能拉一把,何必推一把?况且,”他顿了顿,忽然笑了,“看到她,有时会想起曾经带孩子的鸡飞狗跳的生活。” 那个让他鸡飞狗跳的人是谁不言而喻,言锦这棒槌,自个高兴了便开始找别人的痛处。 宿淮将他的头发从水中捞起来,用棉布包好扶他坐起来,在言锦将要起身时,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进了怀中,从身后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咬了下去。 庭院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叶梢的细碎声响。言锦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得向后仰去,脊背轻轻撞上宿淮温热的胸膛,还未完全擦干的水珠便从发梢滚落,洇湿了两人相贴的衣襟。 他的视野里是庭院上方被屋檐框出一方湛蓝的天,几片云慢悠悠地飘过,而感官却全然被身后的人占据。 宿淮的呼吸比平日沉,拂在他颈侧,与他自己有些慌乱的心跳混在一起。他能清晰闻到宿淮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自己发间残存的水汽和皂角的淡香,在午后的微醺暖风里,发酵出一种令人晕眩的暧昧。 言锦刚想开口,随即,宿淮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那不是一个算得上温柔的吻,更像带了点惩罚的意味。 这个人怎么就欠呢?抛下他,进山也不带着他,还专戳人心窝子,偏生他又喜欢得不行。 宿淮的牙齿带着些许力度碾过言锦的下唇,引得他轻嘶一声,随即,那力道又化作了绵密而潮湿的侵袭,舌头灵巧地撬开微启的齿关,长驱直入。 言锦被动地承受着,鼻腔里满是宿淮身上的气息,混合着皂角淡淡的草木香气。他被宿淮牢牢锁在怀中,更觉得那股热意从相贴的地方一路灼烧到了四肢百骸。 他想挣扎却浑身无力,而那吻在最初的掠夺后,竟渐渐变得缠绵起来,是一种带着近乎贪婪的吸吮。 院中静极了,只有细微的水声和压抑的喘息声交织。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言锦仰着头,眼中是宿淮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 言锦大约在这个吻里琢磨出了什么。他原想为自己那句无心的调侃辩解几句,此刻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只能从喉咙深处溢出几声模糊的呜咽。 他忽然想起来几年前偷吃的那晚桂花蜜汤圆,感觉自己和那些软软趴趴的小团子也差不了多少了。他在宿淮怀里软成了一滩春水,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个湿润而绵长的吻抽走。 宿淮察觉到了他的软化,勾着他脖颈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些许力道,转而用掌心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 他并没有更近一步的掠夺,只是维持着这个若即若离的触碰,用唇瓣缓慢地摩挲着那片被轻咬过的柔软,水珠又沿着言锦的脖颈滑下,没入衣领,留下一道微凉的湿痕。 他的吻也从唇上移开,沿着唇角,一路细细碎碎地啄吻至耳际,最后,含住了那泛红的耳垂,用舌尖轻轻舔舐。 “……师兄。”宿淮的声音低哑得厉害,“我可是很小气的。” 他应的是先前去京城时,和言锦坦白心意后,言锦夸他大方的话,但言锦此事已经被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早已将那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晕晕乎乎的,只知道顺口哄人:“是是是,你最小气。” 宿淮:“……” 他觉着自己今日大概要被气得气血上涌。他环在言锦腰间的手骤然用力,将人直接翻了个面,言锦坐在他大腿上,二人面对面交换着呼吸。 宿淮又咬了咬他的唇瓣,手探入了微敞的衣襟。 言锦浑身一颤,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整个人都瘫软在宿淮的怀抱里,他还保留些理智,轻轻推攘着:“进屋去,别在这。” 宿淮却将他搂得更紧:“院里没旁人。”他的声音含混在两人紧贴的唇齿间,带着灼人的气息,“师兄不疼我了吗?” 言锦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镇长一家的说话声。 “有……有人。”他想从宿淮身上下去,却又被那作乱的手撩拨得浑身发软,推拒的力道早已失了气势,倒像是欲拒还迎的轻抚。 “不会进来的。”宿淮咬了一下言锦的胸口,道:“师兄,我涉猎未深,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言锦喉结滚动,微微仰头,露出白皙的脖颈,他压制住喘息湿法早已披散开来,他蔽体的白衣已被水润成了半透明的模样,甚至能隐约瞧见宿淮顺着言锦的脊背下滑的手,那微凉的指尖游荡过尾椎骨继续向下,轻轻抵住花蕊。 言锦顿时恼羞道:“要问便问。你又不进来,做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撩拨那处?” 宿淮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加深了这个吻,比先前更添了几分蛮横的占有,仿佛非要在这庭院之中,逼出他更多破碎的呜咽和颤抖。 第44章 微凉的风拂过言锦的身体,却丝毫吹不散他周身蒸腾的热意。言锦仰着头,意识也跟着渐渐模糊,只剩下身后那手指强势的存在感。 偏在这时,宿淮开口了,问出了方才一直未问的问题,他俯在言锦耳边,喟叹一声,哑声道:“师兄,你说我们这算不算……” 言锦猛地睁大了眼睛,浑身收紧,他心中预料到宿淮想说什么,忙要阻止。 但已经来不及了,宿淮凝视着他的模样,不顾阻拦,他拖长了尾音一字一顿道:“白、日、宣、淫。” 树影猛地轻颤,将这一方院落尽数遮掩,只余下愈发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在寂静中疯狂鼓动。 言锦呜咽出声,他猩红着眼,满目委屈:“你死定了宿淮。” ----------------------- 作者有话说:来啦,非常感谢宝子们的支持![撒花] 第38章 惩罚 暮色四合, 夕阳渐渐变得清冷,夜晚开始蔓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屋内烛火跳动, 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影子。宿淮躺在床上,手腕被发带松松地绑在床头。言锦的手停在他的腰间, 能感觉到指尖下紧绷的身体。 空气有些闷热。宿淮的呼吸变得沉重,胸口随着呼吸起伏。言锦低头时, 发梢扫过他的下|腹, 那处的肌肤立刻绷紧了。 汗水从宿淮的腹部滑落, 沿着线条的缓缓流下。言锦自下而上地抬眼, 目光追随着那滴汗珠, 看着它没入密林。他的手指在宿淮那处轻轻划过,感觉到身下的人微微一颤。 烛光晃动, 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扭动了一下。发带在宿淮手腕上变得更松, 几乎要脱落下来。 言锦的指尖停下,不再移动,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里的温度。这个停顿比任何动作都更让人难耐。宿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夜色渐深, 烛芯又轻轻爆了一声。 宿淮终是按捺不住, 喊了一声:“师兄……” “闭嘴。”言锦支起上半身, 擦了擦唇角的水渍,他的脸已经红得像是要滴血, 但仍然没有放过宿淮,“这就受不住了?方才是谁非要在院中胡来?” “惯了你许久,都忘记谁是大师兄了?”他拍了拍宿淮的脸,捏住下巴抬起,“看着我。” 宿淮听话地看向他, 睫毛轻颤,看着好不可怜。言锦却被这眼神看得心脏乱跳,他在心里默默扇了自己一巴掌,跳什么跳?如此轻易就心软了,以后怎么过? “说,听不听话?还乱不乱来?”言锦道。 他骑坐在宿淮身上,自以为气势拿捏得恰到好处,岂不知仅仅是他眼尾的一道红便娇嗔得像是在撒娇。 当真是毫无自觉。 宿淮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疯长的暴戾,乖乖应道:“再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言锦满意地哼哼两声,手腕又上下动了动,在人即将到达顶点时猛地停下,如此这般行径已经重复多次,身下人发出一声急促的粗喘,手臂紧了紧,想要挣脱发带自己动手。 “啧,再动,你三个月别想碰着我一下。”言锦道。 话音方落,便感受到掌心的物件轻轻跳动了一下,他呆愣一瞬,瞬间整个人像是烧了起来,一双清亮的眸子也被生理性的眼泪变得迷蒙,他刷的一下松开手,向后撤了撤,故作镇定地跳下床。宿淮躺在床上没动,手腕上还缠着那条发带。 “难受?”言锦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冷淡。 宿淮轻轻“嗯”了一声,呼吸还是乱的。 言锦走到里间解开衣带。他能感觉到宿淮的视线追了过来,像实质一样灼热。 “难受也不准动,就这样一直到我沐浴结束。” 水声响起,言锦泡进浴桶,现在四下无人,他紧抿着唇盯着水面出了会儿神,忽然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吐泡泡。 啊啊啊啊系统!我刚才在做什么! 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吗? 系统看着一片马赛克,气得没招了:“你做了什么倒是告诉我啊!老娘看一下午的马赛克了,连声音都听不到,我怎么知道你在做什么!” 言锦哪有脸说出来,他光是想想方才的情景便羞得说不出话来。他在水中憋了许久才露出头来,狠狠搓了搓脸。 何至于这样害羞? 他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且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夫,什么没见过,不过是一根大一点热一点的棒子,有什么稀奇的? 他可是堂堂三生堂的大师兄,就得拿出些气势来,让那愈发蹬鼻子上脸的混账小子涨涨教训。 想到这,他又回想起下午在院中时的感觉,那羞耻而有刺激的感觉一直萦绕在身体的各个角落,轻轻一激便能引得他投降。 “真是……”言锦双手捂着脸,只觉得自己怕是比沐浴的水还滚烫几分。 他喉间滚动了几下,泄出几声微不可查的嘤咛,终是受不住一般,将手伸进了水下。 真是太过分了! 月光倾泻一地,里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言锦在水下的手停住了,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别停。”宿淮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师兄不是要惩罚我吗?”他站在言锦身后,指尖送送勾着发带,随后发带便覆在了言锦的双眼上。 言锦咬住下唇,手却不由自主地继续动作。热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荡漾,发出细碎的水声。 “现在是谁在罚谁?”言锦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发颤。 宿淮低低地笑了,目光却阴沉得可怕。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水面上,微微晃动着。 “当然是师兄在罚我。”他说,“师兄说是谁便是谁。” 操。 言锦在心中大骂,被死死拿捏了。 他们胡闹了许久,生生将一桶热水胡闹得冷了,才换了一桶新的将痕迹清洗干净。 窗外月色正好,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来,与烛光交织成一片,笼罩着相偎的两人。 宿淮坐在窗边的小塌上,言锦靠在他身前,微湿的发梢贴着他的颈窝,带着沐浴后的潮湿暖意。 宿淮取过干净的棉布巾,动作轻柔地包裹住言锦的头发轻轻擦拭。他的动作很慢,一下一下地,像是在安抚言锦,也像是劝告自己万不可失控。 “累了?”宿淮低声问,手指穿过湿润的发丝。 言锦闭着眼,往后靠了靠:“有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餍足的慵懒,像只晒足了太阳的猫。宿淮的唇角微微上扬,继续耐心地为他擦拭头发。 他的动作始终轻柔,指尖偶尔擦过头皮,带来一阵舒适的麻痒。言锦不自觉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吗?”宿淮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和,“我在看书,你忽然从院墙翻进来。” 言锦轻轻“嗯”了一声:“你那时候装得可真像那么回事,小古板一样低下头只看书不看我。” “不是装的。”宿淮低笑,“我那时是在想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你之前说是海棠变成的精怪时,我当真信了一瞬。” 那时春光明媚,言锦病好了没多久便搬了出去,又调养了一些日子,虽说依旧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性格使然,看上去总是生龙活虎的。 那日他为了追一只偷了他点心的野猫,翻墙跳进了宿淮的院子,尚还算得上少年的言锦神采飞扬,眉眼明亮。他穿着初见时的粉色衣衫,衣袂翻飞间带起簌簌风声,像是春日里最鲜活的那抹色彩,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宿淮的眼中。 而宿淮坐在树下,书页上落满花瓣,抬头时眼底却不见惊慌。 “你当时说了什么来着?”言锦回忆着,“你怎么又来了?” “我说的是。”宿淮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发丝,“你再这般不顾惜自己,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言锦忍不住笑了:“我就想,小毛孩子成日看书做什么,硬拉着你去市集逛了一整天,然后你便不理我了。” 那些时光仿佛还在昨日,却又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头发已经半干,宿淮换了个姿势,让言锦靠得更舒服些。他取来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对方的长发。 “后来你怎么就愿意理我了?”言锦忽然问。 宿淮梳头的手顿了顿,回想起少年心事,轻声道:“因为你太缠人了。” “胡说。”言锦轻笑,“明明是因为我蹭了三个月的饭。” 宿淮手上动作一顿,无奈地看向他。这人说话一向不看氛围,方才还温馨的对话忽然就因“蹭饭”变了味道。 但言锦毫不知觉,他还在努力回想当时蹭的饭中有什么让他觉得十分美味的吃食,然而时间太过久远,实在想不起来,一来二去便将宿淮抛之脑后,专心回想,将自己纠结成了一团。 宿淮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师兄还是多看看我吧。”不要再看其他人,只看着他,依赖他,像那时一般想着自己,整个人都身心都是属于他的。 第45章 言锦一愣,抬眼便见着宿淮略显哀怨的一张脸,被逗得笑出了声,他重新靠回宿淮怀中,感受着对方沉稳的心跳:“行行行,只看你,这可满意了?” 宿淮淡淡一笑,继续为他梳理头发,发丝已经完全干了,柔软地披散在肩头,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他放下梳子,却没有停手,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言锦的长发。 “累了便睡吧。”他在言锦耳边轻声说。 言锦含糊地应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 忽然,就在他昏昏欲睡时,感受到什么,忙起身推开窗户。 只听窗外翅膀扑棱两声,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了窗沿上。 这鸽子是三生堂独有的信鸽,一般只有出了大事才会用来传信,言锦瞬间清醒,忙解下鸽子腿上的信纸。 上书:温邬传信,朝堂动荡,皇帝与太后决裂,有人趁机从中作乱,民间匪患横肆,多加小心。 这是殷竹霜的字迹。 言锦的神情骤然凝重起来,他没想到方离开半月朝中局势便已变得如此严峻。 “信上说什么?”宿淮问道。 “没说什么。”言锦将信递给宿淮,忽然乐道,“倒是你,再摸下去,我的头发就要呲毛了。” 只见他原本柔顺的长发被宿淮无意识地反复抚摸,此刻已经微微翘起几缕发丝,甚至大有变蓬松炸成一团的趋势。 宿淮正看着信,闻言一怔,低头看去,果然见掌下的发丝已被揉得蓬乱,不由失笑。 “是我的不是。”宿淮说着,却并未收回手,反而轻轻将那缕翘起的发丝绕在指尖把玩。 言锦侧过头来看他,眼中带着几分戏谑:“怎么忽然又对我的头发感兴趣了?” “嗯。”宿淮直言道,“想私藏。” 这话说得言锦一愣,他眨了眨眼回过头去,怕脸红得吓人,没敢问想私藏什么,他觉得自己被宿淮身上的安神香熏得有点晕。 这有什么!本就是我养大的人,合该产生如此想法,而且不过是用了一样的香而已,何至于…… 言锦默默唾弃自己,真没出息。 因着他不说话,宿淮也像是故意的一般没再说下去,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他正心慌意乱,盘算着该如何打破这要命的寂静。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像水滴落进烧好的热油中。 两人俱是一怔,言锦几乎是弹开的,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发热的耳朵,轻咳一声:“进来。” 门被推开,来人却让言锦意想不到。 只见窦小花拧着一个食盒,笑得见牙不见眼:“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言锦看了看高悬的月亮,欲言又止:“现在?” 窦小花道:“这有什么,左右你们也没睡,正好当宵夜。” 说完她也不等言锦说话,径直走进门来到桌前,将食盒打开,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来。 “快来尝尝,我奶奶亲手做的,天下第一好吃的面!” 窦阿婆做的面? 言锦意外地与宿淮对视一眼,那边窦小花催促道:“站着做什么,快尝尝,晚了可就不好吃了,刚出锅我就放食盒里拧来的。” “师兄身体不好,睡前不宜吃太多。”就在这时,宿淮上前将其中一碗面放到窦小花身前,只端过另一碗道,“我与他分食一碗便足矣。” “这样啊,身体不好。”窦小花并未多想,反而开心道,“那也成,左右我有些饿了,剩下的这一碗我就吃了啊。” 她看着面碗的时候双眼放光,仿佛当真馋得不行,言锦有些哭笑不得:“吃吧,你把两碗吃了都行。” 于是两人一小三个人坐在院子里就着月亮吃完了两碗面。 “好吃。”窦小花满足地打了个嗝,她又想起什么,忽然道,“我奶奶说谢谢你们。” 言锦挑挑眉:“阿婆的面确实比你做的好吃得多。” “和你说正经的呢,别打岔。”窦小花瞪了言锦一眼,“白日里她那般凶吓着你们了,我给你们陪个不是。”说到这 她又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是她的意思,不过你们就别拿这事去问她了,她不会承认的,反而会像上次那样将你们打出去。” 言锦失笑,正待说话,突然院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捉贼!”紧接着好几户人涌出,杂乱的吵闹声离镇长家越来越近。 院内三人俱是一愣。 “有贼?”窦小花猛地站起身,“咱们镇子好久没进过贼了!”说完她呐呐噤了声,忽然想起她今早才做了一次贼。 言锦与宿淮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虑。古瓷镇旁的不说,民风最是淳朴,夜不闭户也是常事,突然闹贼,着实有些蹊跷。 “去看看。”言锦率先起身朝院外走去。宿淮自然紧随其后,窦小花也赶忙跟上。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很快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偏僻小路上,只见几个举着火把的镇民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骂骂咧咧。 “小兔崽子,敢来我们镇偷东西!” “看他这脏样,肯定是外来的,咱们村里可没有这小孩!” 言锦眉心微蹙:“是他。”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他们白天在草丛里看见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孩。 他此刻更加狼狈,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泥污,身上那件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被扯得更开。 但他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围住他的人,嘶哑地喊着:“我不是贼!救人!我是想找药救人!大夫,你们谁认识大夫,我找大夫!” 他一边喊,一边试图冲破人群的包围,却被人粗暴地推了回去,踉跄着差点摔倒。 “怎么回事?”言锦扬声问道,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众人一见是他,忙道:“言大夫,这小崽子大半夜鬼鬼祟祟在这游荡,我都没见过他,你说不是贼是什么?” “我不是贼!”小孩看到言锦几人,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抓住言锦的衣角,“你救救我师父,他人快不行了。” 言锦心中一动,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别急,慢慢说,你师父怎么了?” 小孩见有人信自己,忙向一个方向指道,:“就是那个破屋,他病了许久,方才忽然病情加重了。” “没气了?”窦小花惊呼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才不是!你别胡说!”小孩骤然红了眼眶,他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哭出来。 言锦却眉头紧蹙,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坟地旁那间废弃已久的破屋。那里平时连镇民都很少靠近,难怪平日里没什么人见过这小孩,平白冒出来一个人在此徘徊,定会引起怀疑。 他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小孩的额头,触手有些温热,这孩子自己也发着低烧。也是,这个天虽说不算寒冷,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衣不蔽体又住在那种地方,不生病才是奇迹。 且不论是否是贼,先救人性命再说,言锦对那几个镇民道:“无事,我先去看看情况,大家先回去歇着吧,明日我找镇长商议。” 镇民们面面相觑,领头的人道:“言大夫,这小孩奇怪得很,而且那边是坟地,万一……” “无妨。”宿淮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我跟着一起去。” 窦小花也连忙道:“我也去!” 几人一合计,不再耽搁,言锦回屋拿了一应用具便由那小孩引路,快步走向坟地旁的破屋。 越是靠近,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便越发浓重。破屋的门板早已腐烂倒塌,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去,勉强能看清里面的轮廓。角落里堆着一些干草,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师父你怎么样了?”那小孩连忙上前查看。 言锦和宿淮紧跟进去。宿淮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角落。 那是一个约莫只有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他衣服破旧浑身脏污,双眼紧闭,面色灰败,胸口几乎没有起伏,看上去确实与死人无异。 言锦蹲下身,伸手探向他的颈侧。指尖传来的皮肤触感冰凉,但仔细感受之下,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搏动。 “还有脉息。”言锦立刻道,同时一路摸索查看,在探到那人的手臂时却是空了一边,掀开衣服一看,右手手臂竟已然残缺,断口处被一些脏污不堪,布条胡乱缠绕着,包扎得极其粗糙。 一股带着血腥气的臭味散发出来,布条已经被脓血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边缘处可以看到肿胀发黑的皮肉。 伤势过重,从脉相看心中结郁已深,身体早已亏空,怕是要不好。 言锦心下一沉,暂时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他对窦小花快速吩咐道:“小花,麻烦你去找叶大夫,立刻准备一些酒和干净的布,然后请她熬些治烧热的药,如果有参片最好也拿一些来!速度要快!” 第46章 “好!我这就去!”窦小花见言锦神色凝重,知道事情严重,应了一声转身就跑,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不出多时,窦小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包袱:“来了!你要的东西。” 言锦立即接过,将参片放进那人的口中,对宿淮道:“他内体受损过重,你帮他清理伤口,我来布针。” 画面惨不忍睹,窦小花忙将小孩拉远,又自己拿着火折子凑近了些,方便言锦和宿淮救人。 很快,天边已经露了白。 “暂时稳住了。”言锦收起金针,他忙了一夜,声音都有些虚浮。 那人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好歹能活过今日。 言锦松了口气,让宿淮和窦小花去找辆牛车将人运回去,那人伤得严重,得换个干净舒适的地方。 他坐在一旁照看着,这才有暇问那小孩:“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小孩还发着烧,晕乎乎的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 忽然,地上的人动了动,他似乎看到了身边的人,安抚地扯了扯唇角,又说了句话,那声音当真低极了,像撑着一丝气飘出的,言锦凑近了才听清。 “青霄,阿玉的琴找着了吗?” ----------------------- 作者有话说:来啦,发完捉了下虫,非常感谢宝子们的支持![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39章 阿玉 待将那“破破烂烂”的师徒二人安顿好, 已是三日后。 镇子最东边有个许久无人住的偏僻小院,原是打算就这样荒废了,不想一大一小两个人都不愿打扰旁人, 便在窦小花道带领下,组织了几个镇民将小院收拾了出来。 言锦与宿淮过来时, 小院已被打理得差不多,虽然看上去依旧破旧, 但总比坟地旁的破屋好。 “好了, 你们就暂时住在这吧, 差什么就和我说, 和言锦说也成, 他是个大好人。”窦小花坐在石凳上看着青霄大口大口地吃包子,不由得笑眯了眼, 她大概明白自家奶奶为何喜欢看人吃东西了。 青霄就是先前那个小孩, 被言锦带回去后跟着他住了两日,直到烧热完全退去,才跟着师父搬来了小院。 他嘴里嚼着包子, 闻言抬头看了窦小花一眼, 见她对自己笑, 以为是自己吃得太埋汰, 一下红了脸。 “你看我干什么?”青霄将包子咽下去,又擦了擦嘴角, 才道。 窦小花是个直肠子:“看你吃东西好看。”这是真话,之前满身脏污看不出来,如今收拾干净后,倒真是人如其名,纯净而出尘, 那双眼睛亮得像落进了光,清澈得能映出人的影子来。 青霄大约是没被人夸过,尤其是没被女孩夸过,顿时脸更红了。 言锦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问宿淮道:“先前元衍说这小孩多少岁来着?十三?” 宿淮正为言锦按摩手腕,他从前两日起便心中烦躁,来古瓷镇不足半月,言锦身边便又多了这许多人,且无一不喜爱这人。 窦小花是一个,方救回来的青霄和元衍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粘着言锦。 虽说并无情爱之意,但看着言锦日日与他们说笑,宿淮忽然觉得自己又将落于他身后。 有时他会想言锦到底为何会同意与自己在一处,他这样素来没个正经的,到底能否分清楚师兄弟的关切留念和爱意,或是只是习惯了自己的陪伴? 毕竟无论他做什么,言锦都会宠着,那么对言锦来说,不拘身份也可以。 宿淮眉心紧蹙,压根没听清言锦问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切勿偏执,珍之念之。言锦那样骄傲的人,玩笑归玩笑,若当真将他困于一隅,怕是会厌恶他至极。 到底该如何是好? 若是将心思直接告诉言锦,自己的心中可好受些?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言锦开合的唇瓣上,开口闭口都是那几人,他只觉得又恼又气,捏过言锦的脸,俯身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嘴里尝出些淡淡的血腥味,才将人松开。 “你先前想吃米糕,我托周大娘的铺子留了几块,师兄随我一起去看看?”宿淮起身道。 言锦被他咬得有点懵,但又没想出哪里奇怪,只得愣愣地被宿淮牵起来离开这方小院。 他抬眸看着身前宿淮的背影,抿了抿唇,唇瓣上火辣辣的疼。 怎么回事?忽然闹脾气? 宿淮这些日子以来待他一向都是温柔克制的,虽说偶尔吃吃醋做些出格的举动,但从未像现在这般,整个人从头到尾都炸着刺。 这人有什么事没告诉他。 就在这时,言锦忽然回想起,先前宿淮说想将自己关起来的话。 这人这么多年只有两件事对自己露出过尖刺,一件便是“关起来”,当时被他插科打诨糊弄了过去,另一件就是方才,所以他下意识联想到了一处。 可是这又有何可生气的? 言锦有些苦恼,自己也没说不让他关啊。 周大娘的铺子离小院不远,他有心想问一问,奈何宿淮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回回都能赶在他问出口前出声,如此几回,一直到遇见了叶琦。 “言大夫,宿大夫,我有一副调制的药有些问题,可否请教一二?”叶琦道。 这种事言锦自然是欣然同意的,他原想着与宿淮一道去,随便把某个别扭孩子给掰回来。 然而他还未开口应下,手中便被塞了一个温热的油纸包,正是周大娘为他留的米糕。 “我去吧,米糕要凉了,师兄近日劳累,怕是身子受不住,可先回去休息。”宿淮说完便跟叶大夫离开了,甚至看都未看言锦一眼。 言锦:“………” 好嘛,还说增进一下感情,结果人自己跟着别人跑了。 他站在原地,眉毛险些拧成了麻花,心中也升起一股子无名火,捏出一块米糕愤愤咬了一口,转身回了方才的小院。 他离开时窦小花还和青霄相谈甚欢,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奇怪,人去哪了?”言锦一路找到后院去,却见着一大一小师徒两人正并肩坐在一处。 在他们跟前放了一张刚做好的琴床。 元衍抚摸着琴床,久久未曾言语。而后从怀中拿出一卷琴弦来,他只有一只手,行动不便,却还是拒绝了青霄的帮助,独自一人花了许多功夫才将琴弦绑好。 “我以前是不是从未正经教过你弹琴?”元衍忽然道。 他笑起来是好看的,虽然流浪了许多日子,重病之下形容削瘦,又面色苍白,但身形依旧挺拔。如今将脏污洗去又换了身衣裳,坐在这么一架古琴前,当真有了些名门大家的影子。 青霄点头,一脸怨念:“嗯,师父说我太小了,死活不教我。” 元衍听着他的抱怨,一下气笑了,他用手臂勾过青霄的头,捏着他的脸到:“别一脸不服气,你以为练琴很好玩吗?超——级枯燥的好吧!” 他说这话时手舞足蹈的,整个人又从行将朽木的死气中鲜活起来。 青霄骤然红了眼眶,他别过头去:“你都答应要教我了,可不能半途而废,你以后得天天教。” “这是自然。”元衍指尖在琴弦上勾了两下,又叹道,“可惜,阿玉的琴丢了,我找了许久都未找到,这大概就是天意吧,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那把断琴有什么好找的,等我有钱了给你做几十把,每天换着弹。”青霄抹了把脸。 “傻小子。”元衍揉了揉青霄的头,沉默片刻,忽然仰躺在地上,打滚耍赖 ,“我好饿啊,方才听见宿大夫带言大夫买米糕去了,你去帮我讨一块呗?” “我不。”青霄拒绝得毫不留情,“你怎么不自己去要。” 元衍理直气壮道:“小孩贪吃很正常,但我是大人了,亲自去要会很丢脸的,你丢一下脸又没事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放肆,青霄却气得跺脚:“没有人比你更像小孩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连碰见言锦时也低垂着头,脚步未曾停顿一下。 言锦却愣了愣,方才与青霄擦身而过时,他分明瞧见了那小孩眼眶通红,蓄了一汪的眼泪。 元衍却只愣神片刻,未去追青霄,而是独自坐在琴前弹奏起来,忽然他指尖一顿,头也未回地笑道:“脚步轻些,别惊了我的琴。” 身后之人没说话,只递了一块米糕给他。 元衍看了眼米糕,接过,揶揄道:“还以为你不会让我吃呢,一般大夫都会让我禁食。” “你可以吃。”言锦叹道,“你活不过三日,现在看着精神尚可不过是回光返照。” 元衍身形一顿,三两口米糕下肚,他神情轻松地抚了抚琴:“也是,那你能不能再给我一块。” 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言锦将米糕往身后藏了藏,转移话题:“你琴技不错。” 那将死之人的眼睛忽然亮极了,他得意道:“我这算什么,我有一个朋友,琴技可堪称一绝。” 第47章 天下兵器可成一派,乐器也是同理。在江湖之中,有一处专司古琴的门派名为“云深琴阁”。 十六岁的元衍,是琴阁那届弟子中最扎眼的一个。家世好,模样俊,天赋高,性格更是张扬跳脱,是师长们又爱又头疼的存在。 可最近几天,这位天之骄子却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儿了。 原因无他,琴阁大考近在眼前,要求弟子们至少准备一首自己创作的曲目。元衍的基本功扎实得没话说,名曲弹得滚瓜烂熟,偏偏在这卡了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段像样的音律都抓不住。 这天夜里,他索性翻上屋顶,又一次对着空白的谱纸发呆,头上是月明星稀,山里的夜景美得像幅画。 “啊啊啊!烦死了!”他抓了抓头发,泄愤似的将纸笔一扔,在屋顶摆成了一个大字。 夜风吹过,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润气息。也就在这一刻,一阵极轻极缓的琴音,乘着风,若有似无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那琴音很奇特,像山间悄悄融化的雪水,清凌凌地淌过心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和。 元衍瞬间屏住了呼吸,下意识侧耳倾听。声音好像是从后山琴池方向传来的。阁规明令,弟子夜间不得前往后山,尤其是靠近琴池的那片区域。 若是平时,元衍可能还会掂量一下。但此刻,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琴音吸引,那点儿规矩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去他的阁规! 他心一横,利落地翻下屋顶,借着树木阴影的掩护,熟门熟路地朝后山摸去。 越靠近琴池,琴音越发明晰。月光下的洗剑池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池水映着月色,泛着碎银般的光泽。池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素白衣衫,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身形清瘦,脊背挺得笔直,微低着头,专注地抚弄着膝上的琴,流畅而优美的旋律,正从他指尖流淌出来。 元衍躲在一棵树后,看得有些发愣。他从未在阁中见过这个人。看身形和年纪似乎与他相仿。 他听得入了神,那人的琴技极高,每一个音都仿佛敲在他的心坎上。他连日来的焦躁,竟在这琴音中奇异地被抚平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元衍心中一动,他想绕去前面,看那人的模样,脚下却不小心踩听到了一块碎石,那碎石滚动,好巧不巧落进了池水中。 “咚——”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格外清晰。 偷窥可不是君子所为,元衍被抓个正着,整个人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抚琴之人动作一顿,他像是被这动静吓到了,抱起琴便跑。 “诶,你等等!”元衍见人要跑,顾不得什么,忙大步追去,抓住那人的手腕。 眼前人匆匆回头,月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极其清俊的面容,肤色白皙,眉眼如画,鼻梁挺秀,唇色偏淡,整个人像是用上好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带着一种疏离的温润。 他的目光很清澈,看向元衍时虽有些惊慌,但水汪汪的像一潭暖池,看得人心里发软。 元衍一下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人,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还是挠了挠头,试图让自己显得自然一点,道:“那个……我、我是被你的琴声引过来的!” 白衣少年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他左右看了看,怕还有其他人前来,急得像是要哭了。 元衍连忙放开他:“你别急,我没有恶意,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不可以听我说几句话。” 为了让白衣少年放心,元衍向后退了几步:“就几句,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琴音。” 白衣少年身形一顿,看了他片刻,没再逃跑,却依旧抱着琴不说话,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等他继续。 元衍被他看得更不自在,干脆走到池边,一屁股在石头上坐下:“我是内门弟子元衍,你呢?我怎么没见过你?你琴弹得如此好,也是内门的人吗?刚才那曲子叫什么名字?你自己作的?” 他一连串问题砸过去,像倒豆子一样。 白衣少年却始终沉默,就在元衍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阿玉。 他只回答了名字,对其他问题避而不谈。 “阿玉?”元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阁中弟子名录里没这号人,心里更好奇了。但他看出对方似乎不愿多说,便识趣地没再追问,转而兴奋地谈论起刚才的曲子,“你最后那段是怎么弹的?” 一说起琴,元衍就忘了刚才的尴尬,眼睛发亮,手舞足蹈,十分自来熟的把自己的烦恼也一股脑倒了出来。 “……就是这样,脑子里一团乱麻。”元衍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拔了根脚边的草。 他说了许久,阿玉也只是静静听着,待元衍彻底停下后,才又在地上写道:“静,听风,看月。” 元衍愣住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论调。师长们总是教导他们技巧、意境和传承,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静下来,去听风,看月。 他不由自主地顺着阿玉的目光看去。月光下的琴池,美得惊心动魄。池边的古树舒展着枝桠,夜风拂过,带来远处不知名花朵的暗香。他躁动多日的心在这一刻竟沉淀下来。 那一晚,他们一个滔滔不绝,一个偶尔写下一两个字作为回应,却意外地聊了许久。 直到月上中天,阿玉才抱起琴对他微微一俯身。 元衍这才惊觉他要离开,连忙站起来:“那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听你弹琴,或者我们就说说话?” 阿玉偏头看着元衍,少年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但他却摇了摇头。 元衍瞬间低落下来。 阿玉垂下眼眸,解了琴穗放在石头上,而后转身离去,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雾气与月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元衍拾起琴穗,怅然地站在原地。之前困扰他的曲子,似乎也寻到了方向。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觉得,今晚的月色真是美极了。 自那日起,元衍每晚都会溜去琴池,但再也没见着人,于是他学着那日的阿玉一般,寻了张极好的琴谱放在石头上。 待第二日再来时,琴谱果然不见了,反而多了一张作曲的心得,纸上的字温润柔和,与阿玉如出一辙。 元衍大喜过望,日日寻了琴谱放在那,如无意外都会得到回应,这像是偌大的琴阁中独属于二人的秘密。 渐渐的,信物从琴谱变成了其他新奇的玩意儿,只要是琴阁中没有的,元衍都会去找来,然后期待着得到回应。 偶尔若是来得巧,带着琴到琴池边弹奏,会听见山林间有清冽的琴声应和。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妙,元衍活泼跳脱,阿玉沉静内敛,性格天差地别,却在古琴这一方天地里找到了惊人的默契。 他越来越期待每一个夜晚,有时也期待着信物变为那个安静坐在池边的白色身影。 直到这日。 他的新曲终于做出,从师长处得了一通表扬,心情甚好,迫不及待的想将喜事说给阿玉听,大约是心中着急走得快些,他来得比往日都早。 然后看见了阿玉。 那晚阿玉没有抚琴,但似乎心情也不错,见着他也未像以往一样立即跑开,而是接过琴谱细细看完,唇角始终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元衍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在月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他的心脏忽然毫无预兆地重重跳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酥麻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猛地愣住了。 就在这时,阿玉抬起头,将谱子递还给他,眼中带着赞许。 元衍从怔忡中惊醒。 他有些慌乱地接过谱子,耳根莫名发烫,竟不敢再看阿玉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 那一晚,元衍罕见地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偷偷瞄向身旁静坐的阿玉,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不知何时,阿玉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如此特殊的位置。 那种悸动入浪涛一般汹涌,让他有些无措,又隐隐带着难以言喻的欢喜。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元衍回忆到此,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断。 他从遥远的过去抽回思绪,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无意识地搭在琴弦上,低头笑了笑。 “后来呢?”言锦又轻咳几声,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在了他身侧不远处,安静地听着,此刻忍不住轻声问道。 “后来啊……”元衍轻轻按住了嗡鸣的琴弦,眼中的光亮微微黯淡下去,“后来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你怕是得走了,待会儿宿大夫回来得吃了我不可。” “他哪有那么凶?”言锦闻言哭笑不得道,“不过是爱撒娇了些。” “撒娇?”元衍讶异地扬了扬眉梢,回忆了一番前日言锦尝试救他一命,与他待在一块时,宿淮看自己的目光,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还能出到这种程度吗?” 第48章 “什么?”言锦没听清,疑惑道。 “没什么,祝你们天长地久。”元衍轻笑了声。 “多谢。”言锦笑得眉眼弯弯,又问道,“那阿玉到底是何人?” “他啊……”元衍忽然想起了什么,眉目柔和了下来,“一只胆子贼大的小狐狸。” 那日一直到天将亮时,阿玉才与元衍分开,回了自己的住处。 屋子低矮,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天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淡淡霉味。 这是琴阁最底层的洒扫下人住的地方。 现在已有不少下人起床干活,阿玉绕过其他人匆匆回房,将身上的衣裳脱下藏好,换回原本的粗布短衫,又在脸上抹了几把灰,将自己折腾成了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人。 “你回来晚了,小哑巴。” 他身后的床上坐着一个正在穿鞋的老人,那老人正是洒扫下人的头子,他穿好鞋跺了跺脚让鞋子更服帖些,这样即便忙上一日脚也不会磨得疼。 阿玉回头对老人欠了欠身,表示歉意。 “我听说近日有人总见着元衍公子趁夜去琴池与相会,偶尔有琴声传出。”老人混浊的目光看着阿玉,“与元衍公子相会的是你吧?” 阿玉说不了话,手上比划着:他们不会认出我。 “万一呢,你这样的身份,被发现了是会有杀身之祸的。”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明年你的卖身契就到时候了,可以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小哑巴,别犯傻。” ----------------------- 作者有话说:来啦! 改了一下错字[三花猫头] 第40章 天才 元衍又一次站在琴池边, 那里空无一人。 阿玉已经消失了三天。 他心中烦闷,琴技大考在即,整个宗门都在议论他这个内门大师兄此次能弹出怎样的惊艳一曲, 可元衍自己却觉得索然无味。 他问过白日来此练琴的同门,却无人知晓阿玉是谁, 更别说他的去向。 这日,他心事重重地走向存放古籍的藏书阁, 却在门口猛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藏书阁的大门前站了个人, 他不再似之前白衣抚琴, 而是穿着粗布灰衣, 手中拿着扫帚正低头认真扫地。 虽说衣着变了许多, 但那身形,那侧脸的轮廓, 元衍绝不会认错。 “阿玉?”元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声音里带着惊愕。 那扫地之人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他的脸被糊了一层灰, 已然看不清模样, 但依旧能从那双清润的眼中看见惊慌之色。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 手里的扫帚“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转身就跑,不料还未跑出几步就被元衍一把拧住了他的后领。 “你跑什么?何至于见着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元衍道, “阿玉,你为何不再来琴池了?我一直在等你。” 阿玉手忙脚乱地比划着:我不认识你。 “胡说,连逃跑的姿势都如出一辙,你告诉我你不是阿玉?”元衍用袖子将他脸上的灰擦干净,见着熟悉的面容后, 心中的气才消了几分。 他眯着眼捏了捏阿玉的脸,哼哼道:“再说一遍你不是?非得拿个镜子来让你照。” 阿玉抿了抿唇,低垂着头呐呐不敢说话。 “你在这里做什么?扫地?”元衍的眉头又紧紧皱起,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怒气,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弹琴的手应当细心爱护,怎么能在这里做这种杂役的活计,是谁欺负你了吗?” 阿玉试图挣脱,手腕却被攥得更紧,他盯着被捏得发红的手腕片刻,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委屈,但很快他又将委屈咽了下去:我就是干这个的,没人欺负我,我在这挺好的。 “好什么?”元衍打断他,声音不由得提高,“你跟我来,我引荐你入内门,你这样的才华,不该被埋没在此。” 进内门? 阿玉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拼命摇头。 我不去。 他家道中落前也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也曾在尚且年幼时得到名家的赏识。 他还有不到半年就可以离开这里,到时去外面,那样广阔的天地,他可以带着他的琴去许多地方,若是累了也可寻个普通的镇子教那里的孩子们弹琴,而不是困在这琴阁中。 他比划道,内门容不下我的。 “怎会?只要有我在,没人容不下你。”元衍道,“师父最偏心我,我求求他,一定会同意的。” 说完元衍便要离去,阿玉在后面急得张了张口想将人叫回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再看时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第二日,琴技大考的结果张榜公布,毫无悬念,元衍的名字高居榜首。周围是师弟师妹们热烈的恭维声。 他却在一片喧闹中搜寻着一个人的身影,他打听了阿玉今日干活的时辰和地方,这个点应当在这附近不错。 就在这时,他猛地撇到假山后有一人影晃动,试图躲得更里面,他连忙上前想要将人逮出来。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跟着他移动。 然而他走至一半,忽然从不远处小跑过来一位老人,他俯身跪在元衍身前:“元衍公子,这边是下人们的地方,还请公子移步,不然老奴会被处罚的。” 元衍忙将人扶起,道:“老伯你放心,我只是寻个人,寻到便走。”他问道,“你可见着阿玉了?” 老人将身子伏得更深:“老奴不曾听过什么阿玉,公子请回吧。” 元衍闻言微微蹙眉,他低声道:“我明白老人家是想护着阿玉,可他那样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他是顶好的人,合该受所有人的敬仰。” “且有我在,断不会让人欺负了他,今日我便将他引荐入内门,到时他便可专心弹琴,再无桎梏。”元衍再次将老人扶起,道,“老伯,你拦着我,会耽误了他一生的。” 说完他趁着人没注意,大步绕开老人,径直走到阿玉身前,牵起他的手温声道:“阿玉,来,随我去见长老们。”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窃窃私语和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针一样刺向阿玉。 “一个扫地的?” “开玩笑吧?元师兄是不是弄错了?” “他?他连碰琴的资格都没有吧?” 阿玉低着头,身体僵硬。 “耳听为实。”元衍无视所有质疑,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玉,“阿玉,弹奏一曲。让他们听听,什么才是真正的琴音。” 他这举动实在不和规矩,有人想阻拦,却被元衍一个眼神制止。 不出片刻,阿玉之事已然传遍整个琴阁,弟子们将此处团团围住,就连内门长老们也闻讯而来。 无一例外都在审视着他。 阿玉手指微微颤抖,他抬眸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元衍,缓缓坐在了琴前。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不弹这一曲,今天怕是无法收场了。 指尖落下。 所有的议论声消失,一片赞叹中,阿玉站起身。 他在原地愣神片刻,没有看元衍,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走到一边,捡起了那把被他丢下的扫帚,紧紧握在手里,指节泛白。 他入了内门,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一时间阿玉的事情成了琴阁中的一段佳话。 下人房内,老人长叹一声:“天意啊,摊上元衍公子这样的人,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玉从床板暗格中取出自己的琴轻轻抚摸片刻,才比划道:事情已然发生,便思虑往后吧,他是好心,我不怪他。 “好心办坏事,天之骄子被宠着长大,还是太意气用事了。”老人摆了摆手,侧身躺下不再看阿玉,“去吧去吧,好自珍重。” 而另一头,长老遥遥看了眼独自等候在外面的阿玉,轻叹一声,有心劝道:“元衍,阿玉那孩子无亲无友无所依靠,你如此高调行事,会给他招来祸端的。” “如此天才被埋没岂非更可惜?”元衍大声道,“从今日起,他与我同睡同吃,我就不信有人能伤到他。” 长老们皆是惜才之人,收了阿玉也无可厚非,很快阿玉便被接入了长老弟子的住处。 在这里他见着了另一个人——元衍的师弟元明。 几位长老的弟子皆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原先只有元衍和元明二人,现在多了个阿玉。 这位师弟是个十来岁的半大毛孩,却已然有个眼高于顶的气势。他与元衍不同的是,元衍待人一向和善,又乐于助人,元明则是个尖酸刻薄的,说话毫不留情。 “你就是那个扫地的?”元明上下打量了一番阿玉,嗤笑道,“也不怎么样,畏畏缩缩弱得像个姑娘,没有半点男子的模样,你怎配得到大师兄的赏识?” 阿玉抱着自己的琴在院门站了许久,才踏了进去,他看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元明,想了想还是出于礼节微微欠身。 第49章 元明却依旧十分不满:“既然来了这,不管你比我大几岁,我也是你师兄,只行礼是何意?当真没有半分教养。” 阿玉双手抱着琴,没办法打手语,但元明不放过他,绕着他走了一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原来是个哑巴。” “听师兄说,你的曲子都是自己做的?一个话都不会说的低等下人也懂得作曲?你别是在哪见着了师兄的谱子誊抄的。” 此话一出,阿玉抱着琴的手紧了紧,眉心紧蹙。 “哟,还生气了。”元明乐道,“哑巴生气是要啊啊啊啊地叫吗?” 就在这时,元衍的声音骤然在院门口响起:“元明!闭嘴!” 元明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这位祖宗别的不怕,就怕自家大师兄,但脸上仍带着不服气。 元衍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先是将阿玉护在身后,然后看向元明,目光锐利:“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阿玉岂容你质疑?他的曲子连长老们都赞不绝口,你是在质疑长老的眼光,还是质疑我?” “我不是……”元衍甚少这般生气,元明又是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否认。 “不是什么?长老托我教导你的为人,我往日里便是这般教导你欺负同门的?”元衍厉声道,“去抄十遍阁规,晚膳前交给我。” 元明张了张嘴,在元衍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再顶撞,只小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他真的不说话嘛……”便悻悻地回了自己房间。 元衍这才转身,看向脸色苍白的阿玉,语气瞬间柔和下来,带着歉意:“阿玉,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他。” 阿玉轻轻摇了摇头,比划着:没事,他说得对,我确实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又如何?”元衍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比任何人都好,从今日起,你搬来与我同住。” 阿玉惊愕地抬头,连连摆手。 元衍却已下定决心:“就这样定了。我那间屋子宽敞,再加一张床榻绰绰有余。你我同吃同住,一同练琴,我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他不由分说,直接拿过阿玉的包袱,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自此,元衍与阿玉几乎形影不离。 元衍待他极好,衣食住行无不关照。但不知为何,阿玉也只是浅浅一笑,反而时常看着外面的天空出神。 这日阿玉正靠在院中石桌上打着盹,阳光将他温柔地包裹着。他侧枕着手臂,脸颊被挤得微微嘟起,平日清瘦的线条此刻显得格外柔软。 忽然他觉着脸上有些痒,迷迷糊糊想挠一挠,不想挠到了一手的绒毛。 “!!!”他猛地惊醒,却听身旁传来轻快的笑声,元衍抱着一窝小兔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一笑手臂便松了些,小兔子们纷纷挣脱向前跳去,好巧不好的,全跳在了阿玉身上。 小兔子们分别挂在阿玉的头上、胸口处、手臂上,连腿上都挂了两只,加上他懵懵懂懂睁大点双眼,看上去倒是被兔子欺负了一般。 元衍忙将他解救出来,笑道:“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晒太阳。 阿玉又比划道:你哪里来的兔子? “后山抱回来的,有几个混小子把母兔捉来吃了,我看这一窝小兔子可怜,就抱回来给你解闷。” 说着他瞧了瞧阿玉的神色,见他没有露出欣喜的神情,微微一愣:“你不喜欢兔子吗?”我还觉得与你挺像。 阿玉摇了摇头。 “好吧。”元衍将怀里的兔子放在地上,凑近了些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阿玉想了想,用手在头顶上做了一对耳朵的形状:小狐狸。 狐狸后山是没有的,但元衍自会想到法子。 他寻了一块上好的木头,精雕细琢地雕了只巴掌大的狐狸,给阿玉做成了新的琴穗。 此事他本做得悄无声息,不料被突然进院的元明见着了。 元明顿时气得要跳起来:“师兄你在做什么!你的手怎么可以用来做木雕!平日里连切蔬果都不会让你亲自动手,仔细养护了这么多年的手!你竟然握着刀给那个哑巴做木雕!” 他显然是气疯了,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师兄你要继续弹琴啊!你管他开不开心做什么!” 他这一叫,生生传到了阿玉的耳朵里。 然后元衍史无前例地看到了阿玉着急的模样,他看得开心,唯一可惜的是阿玉没叫过他师兄。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将阿玉堵在琴室内,一副无赖的模样道:“叫我大师兄。” 阿玉穿着一袭白衣,瞪圆了双眼,活像一只受惊的毛茸茸的大白兔,他歪着头看了元衍一阵,似乎颇为苦恼:我不会说话,你忘了吗? “别皱眉。”元衍点了点他的眉心,道,“我当然没忘。” “叫不了就用做的。”元衍理直气壮道,“比如拉我一次手就当叫一次师兄。” 他期待地看着阿玉,然而一向将自己藏起来的小哑巴十分害羞,只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期望落空的元衍不满地“啧”了一声,一把握住他的手,自顾自道:“就这样定了。” 阿玉没料到这人会变得如此独断专行,忙要比划,但元衍这个棒槌像是故意般,没回头看他。 这人怎会如此幼稚? 阿玉眼中全是疑惑,他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停下脚步,将元衍拉住。 “有事?”元衍挑眉道 “我刚才说了,叫我的时候要做什么?” 阿玉眨了眨眼,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那意思是已经握住了,算是叫了师兄。 元衍却耍赖:“那不算,那是我主动的。” 他见阿玉愈发不解,轻咳一声道:“你不是还有一只手吗?” 还有一只手该怎么牵?你又不放,交叉手臂会打结的,总不能像小孩那般面对面牵着。 阿玉咬着唇纠结许久,迟疑地看了眼元衍,试探性地将另一只手覆在了元衍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这样便像是他捧着元衍的手一般。 但阿玉毫无所觉,他自下而上地抬眸看向元衍,目光清澈:现在可以了吗? 元衍顿时被他看得红了脸,偏头看了看天,小声道:“可以了。” 于是在元衍的忽悠下,他们手牵着手回了小院。 然而,元衍这般毫不避讳的偏爱,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浪。 那最初的惊叹赞扬,在嫉妒和不解的发酵下,慢慢变了味道。 “大师兄真是被他迷了心窍,走哪儿都带着那个哑巴。” “一个扫地下人,凭什么得到大师兄如此青睐?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我看他的琴技也就那样,定是大师兄心善,故意抬举他,把好的谱子给了他,不然他一个哑巴,懂什么作曲?” “就是,若非大师兄引荐,他连外门的门槛都摸不到,能进内门,全靠大师兄提携!”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阴沟里的蚊蝇,不敢在元衍面前嗡鸣,却总在元衍被长老叫走,或是暂时离开的间隙,精准地钻入阿玉的耳朵。 起初,是他练琴时,隐约飘来的窃窃私语。后来看渐渐的演变为鄙夷目光和刻意提高的议论。再后来,连分配补给的弟子都会“不小心”少给他一份,或是在他经过时,故意将水洒在他看的琴谱上。 元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一向视元衍为所推崇的人,是与他最亲密的师兄,他本以为会与师兄一起成为闻名天下的琴阁双雅,结果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原本属于他的关心全给了阿玉。 是以只要元衍不在,他便会对阿玉极尽嘲讽之事。 这日阿玉正拾了院中的落花,打算擦拭干净上面的泥土放在房中。他原想打扫院子,但元衍会自己做,不许他拿扫帚,怕伤到手。 起初二人还因此事起了争执,现在的阿玉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然而他拾完花正准备进屋,抬眼便见着元明领着几个弟子直奔自己而来。 元明道:“哟,又一个人了?离了大师兄,你是不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阿玉脚下未停继续往里走,如以往一般没有理会他。 “啧啧啧,还拾花呢,这拿扫帚的手,现在来碰花,后面又碰琴,可别玷污了这圣洁之物。”另一人笑道,“大师兄怕是让你来做杂役的吧。” 阿玉眉心微蹙,手上一顿,终于有了反应,他忽然回头看向元明:你就这样带着他们来侮辱元衍? 你分明知晓元衍不会看轻他人。 元明猛地一愣,嘲讽的话到嘴边生生卡了回去,他想骂阿玉让他别在那假惺惺的,更别想教自己什么,但又觉得他说得实在在理,一时没有应声,也没有阻止带来的人。 那些人看不懂阿玉的意思,又道:“别以为大师兄护着你,你就真是个人物了。在内门,靠的终究是真本事,而不是攀附谁……” 第50章 话音戛然而止,随即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小院,阿玉握着扫帚将那几个人一一打了出去,而后又看向元明。 元明头一次见他反抗,被吓得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告诉你别乱来啊。” 他本以为阿玉也要打自己,不想眼前的人只是紧抿着唇,指向院门:出去。 元明还要说什么,却在对上阿玉目光的那一瞬间熄了火。 那目光怎么说呢?像深秋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却映照着整片天空的蓝。它不锐利,不炙热,只是静静地存在着,仿佛早已洞悉了所有的喧嚣,选择了一种更深厚的力量。 眸色深沉,却清亮如洗,不会慌乱地游移,也不会刻意地躲避,没有因恐惧而瞪大,也没有因愤怒而收紧。那平静里,甚至可能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温柔。 元明看着这样的目光忽然想到,这人面对他们的为难当真在意吗?他们甚至从未见过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也从未在欺负他这件事上得到快感。 他们以为阿玉会像其他人一般,抱着“内门弟子”这个身份不放,相反的,元明见过许多次这个人望着外面的天地时向往的神情。 元明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来,阿玉当真有他们认为的那般不堪吗?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灰头土脸地离了小院。 外面的人还在等他,没了阿玉,又变得嚣张起来:“诶你说他那些曲子是不是抄的别人的。” “那我哪知道,这事儿得问元明,他与那哑巴住在一个院子里。”说着那人用手肘捅了捅元明道,“你说他抄没抄?” 元明还在愣神中,压根没听清那人说些什么,只随便应了两声便只身离去。 在他离去后,身后爆发了一道兴奋的尖叫。 “你听到没有!元明应了!那个哑巴的曲子就是抄的!” -----------------------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41章 撒娇 元衍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狐狸木雕,木雕上的刻痕还是新的,这是他耗尽最后一口心气前所做。 他恍惚间听见有人说:“无力回天, 青霄留在这,守着他最后一刻也是好的。” 哦, 他要死了。 可惜,找了这么多年, 不光没找到阿玉, 连琴也丢了。 是哭声吗? 阿玉的哭声吗? 也是, 怎么会不哭呢? 小哑巴不会说话, 无人听他辩解。 那日的天色是灰蒙蒙的, 像一块脏了的布。 大约是阿玉进入内门的第二年,琴阁发生了一件大事。 藏书阁失火, 许多珍贵的琴谱皆毁于一旦, 更有几本被人浑水摸鱼偷走。 阁中长老大怒,下令彻查。 那日元衍领了任务带师兄弟下山购买所需的物件,他刚从外面回来, 胸后还揣着新得的一本孤本琴谱, 想着阿玉见了定会欢喜。 然而, 刚踏入山门便觉着不对, 一种异样的沉寂弥漫在琴阁之中。往来弟子看他的眼神躲闪,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窥探。 他心头一沉, 步履加快,径直朝着他与阿玉居住的小院而去。 离得还远,喧嚷声便破空传来。 “看我在他屋里发现了什么!”一人手中拿着一卷琴谱从阿玉的房中出来,得意洋洋道 “我就说他有问题!” “哟,人赃并获!偷谱子的就是他!我听着课上他弹的曲子好似与阁中残篇一般无二, 保不准就是偷抄的。” “跟他废话什么!搜!把琴找出来,看他还有什么脸弹!” 院门大敞,里面人影攒动。元衍一眼就看见了被两个高大弟子反拧着胳膊,死死按在地上的阿玉。 他单薄的身子挣扎得徒劳,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沾了尘土。 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那双总是盛着温和清润的眼睛低低地垂着,无波无澜,像是习惯了。 从他家中出事起,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总是拼命比划着想要解释,但无人愿意看他辩解。 若说此生最安稳的时日是在何处,那大约是在初初住进元衍的院中时。 虽然好景不长,但他也还算得上舒心。 其实他并不奢求什么,也没有追名逐利的心,即便此生身体无法脱离束缚,只要他的琴还在身边,心中便是自由,所以对于这些人的污蔑也好欺负也好,他都不十分在乎。 他的淡然一直持续到琴被一人从屋里粗暴地拎了出来。 那人随意晃荡着,眼看就要砸在地上。 阿玉顿时瞪大了眼睛,使劲扭动着身体想要将琴抢回来,但他的力气太小,以前里挑水都因不够桶数时常被罚,又怎会挣脱这几个人。 “急了急了哈哈哈哈哈哈。”那人拍了拍阿玉的脸,“我告诉你,别指望元师兄能来救你,他早就下山去了,不要你了!” “啊啊啊啊啊!!!”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巨痛,那人连忙将手抽开,再看时已有一排泛血的牙印。 阿玉将口中的血吐出去,狠狠皱了皱眉。 那人痛呼几声,气得跳脚,扬起手就要扇阿玉一巴掌。 就在这时—— “放开他!”元衍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一般,让院中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带着几分忌惮。 为首的那人强自镇定:“元师兄,你回来得正好。阿玉抄袭阁中秘谱,证据确凿,我们正要带他去刑堂……”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劲风扫过,两声痛呼几乎同时响起,那几人已踉跄着跌开,捂着手腕,面露惊骇。 “证据?”元衍猩红着眼,一步步走过去,目光扫过地上颤抖的阿玉,扫过那张被随意扔在一旁的琴,最后定格在说话那人脸上,眸色沉得骇人,“谁看见他进藏书阁了?谁又断定这曲子,定是抄的?” “这……曲谱在此,比对便知!若非抄袭,他一个无师自通的哑巴,如何能作出这等精妙之曲?” “精妙?”元衍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所以,你们就凭这莫须有的揣测,私闯长老弟子的居所,动私刑?”他的视线落在阿玉被拧得发红的胳膊上,“谁给你们的胆子?谁领你们进来的?” 元衍俯身,想将阿玉扶起,冷声道:“将元明叫来,一道送长老阁处罚。”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风袭来。一弟子见事态失控,竟恼羞成怒,抱起一块石头狠狠朝着阿玉砸了过来! 这一下若砸实,阿玉不死也重伤。元衍眼底最后一点理智彻底崩断。他记不清自己具体是如何出手的,只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听见痛苦的哀嚎,看见人影在他手下一个个倒下。 等到长老们闻讯赶来,院子里已是一片狼藉,那几名弟子躺在地上呻吟,伤势不轻。元衍站在中央,衣衫微乱,呼吸有些急促,将阿玉紧紧护在身后,眼神如刀般扫视着周围,无人敢再上前。 但阿玉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方才那些人羞辱他都没令他害怕,此刻他看着手臂受伤满手鲜血的元衍,忽然红了眼眶。 他心中一空,竟觉得有些提不上劲来。 有什么回不去了,即便他继续隐忍,也回不去了,所有肮脏的事物都被放到了阳光之下,此事无法善了。 后续的审判变得简单而粗暴。 元衍为护人下手过重,重伤同门,被罚在自己房中闭门思过,若无长老令无人可进。。 而阿玉,则被带往刑堂正式审问。 元衍一直在拼命反抗,甚至持刀以自杀威胁,他以为长老们会看在他的份上重新审视阿玉窃谱一事,但此事重大,需要有人认罪。 阿玉静立于院门前,风拂过他单薄的身子,他轻轻挣脱了搀扶,自己站直了。即使衣衫狼狈,发丝散乱,脸上泪痕未干,他依旧仔细地拍去了身上的尘土,理顺了衣襟。 他走向刑堂长老,微微颔首行礼,姿态依旧温和,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没有看元衍,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能。 但元衍至今记得分明,那双眼中,那里面没有求救,没有辩解,是阿玉身上极少出现的傲气。 元衍以为事情很快就会过去,长老们也会开诚布公地还阿玉清白。 直到他从看守弟子口中得知阿玉被用了拶刑。 “开门!放我出去!”元衍疯了一样撞击着房门,他双眼赤红,“你们疯了吗?屈打成招?” “元师兄!你别这样!长老有令……”看守弟子慌忙劝阻。 “滚开!”元衍怒吼着,使出全身力气撞开阻拦他的人,向刑堂跑去。 没跑出多远,一道人影迅速闪出,拦在了他的面前,正是他的师弟元明。 “师兄!回去!”元明张开手臂,脸色紧绷,“你现在闯过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更糟?”元衍指着刑堂的方向,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颤抖,“他们对他用了刑!元明!他们夹了他的手指!他不能再弹琴了!你告诉我还能怎么更糟?” 第51章 元明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刑堂的规矩,他犯了错合该受罚,师兄你冷静点!” “去你娘的规矩!”元衍一把揪住元明的衣领,目眦欲裂,“那本谱子怎么到他屋里的?元明,那些人是怎么进了我的院子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问你,阿玉抄谱子的事是谁传的?”元衍猩红着眼道,“元明,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害一个人会有什么后果。”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阿玉那样好的人,若是因你而死,等你晓事后,往后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不得自由。” “师兄!你胡说八道什么!”元明脸色一变,眉头紧蹙,用力想挣开他,“那不是我做的,我是讨厌他,但我没想害他,更没污蔑他抄谱子。他做错了事受完罚就好了,你何必着急为他开脱?” 元衍看着他,忽然苦笑一声,推开元明,执意要往前冲。 “师兄!得罪了!”元明见他执迷不悟,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拔出守卫腰间佩剑,横剑阻拦,“师父的命令,我不能让你去闹事!” “让开!”元衍此刻状若疯魔,根本不顾那锋利的剑刃,直接用手臂去格挡,只想推开元明。 元明见他完全不躲,心下一慌,想要收剑却已来不及,剑刃狠狠砍下—— “噗嗤!” 一声闷响传来。 剧痛瞬间席卷了元衍的全身,右臂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和元明的衣衫。 元明彻底傻了,握着滴血的剑,呆立当场,脸色惨白:“师……师兄……我……” 元衍踉跄一步,死死捂住伤口,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全身。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但他强撑着,用尽最后力气,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元明。 “元明,你若还有一丁点良心,去救阿玉出来。” 元明看着他狰狞的伤口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颤抖着后退几步,去叫人来救元衍。 而他则直奔刑堂。 怎么会这样?那些流言当真不是他传出来的。无风不起浪,难道不是阿玉自作自受吗? 元明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 “这招真好使,藏书阁被烧的事栽赃给他正正好,那个小哑巴又不会说话,没有人为他澄清,这样烧藏书阁罪魁祸首就只能是他,还好有他在,不然现在受刑的就是咱俩了。” “啧,看不惯他很久了,一副清高的模样,以为在大师兄身边就了不起。” “他那娘们唧唧的样子,保不准是个断袖呢,专门勾引大师兄。” “好恶心。” 元明脑子里嗡嗡作响,上前几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栽赃?”说话的几人他都认识,正是平日里与他交好的人。 “元明来得正巧,我给你讲讲那哑巴受刑的模样。” “哎哟,那叫一个惨,长老让他跪下,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死活不跪,最后生生打得他跪下。” 元明无心听其他,呼吸急促,“我是问,什么栽赃?” “哎呀,这不也是给元明你出口气嘛,自从他来了以后,大师兄可就没有以前那样关心你了。”那人将手肘搭在元明的肩上,“怎么样?开心吗?” 元明将他的手拍掉:“跟我去见长老。” 那人愣了愣,笑道:“你在开玩笑吗?” 元明定定看着他:“去认罪。” “你疯了吧?你要帮那个哑巴?”那人大喊道,他见元明神色不似作假,脸色骤然变得阴沉,“你可别忘了,阿玉变成这样可是你害的,他抄谱子的事可是你亲口承认的。” “胡说八道,我……”元明话音一顿,他忽然想起来了,那时他随意应和的一句话—— “元明,你和他住在一处,他到底是不是抄的?” “可能吧。” 元明的话音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僵在原地。 ……原来是他说的。 当时别人问他,阿玉是不是抄了谱子,他正心烦意乱,随口就应了这么一句。 他根本没想过,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会被他们拿去,油加醋,变成砸向阿玉的石头,变成了“元明亲口承认阿玉抄谱子”的铁证! “我没想……”元明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眼前这几个昔日称兄道弟的人,只觉得他们面目狰狞,而自己比他们更加可恶。 “滚开!”他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像疯了一样朝着刑堂的方向跑去。 “元明!你干什么去!” “拦住他!他疯了!” 刑堂外的空地上,围了看热闹的弟子。 元明拨开人群着急地向里看去,当看见那里的景象时,整个人如坠冰窟。 阿玉站在那里,身上满是鞭痕和血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垂着眼,看不清神情,但那股死寂让元明心慌。 一个弟子正趾高气扬地指着阿玉骂着什么,似乎是嫌他站在那里碍眼。见阿玉毫无反应,那弟子恼羞成怒,一把抢过阿玉怀中抱着的琴。 这是他方从长老处求回来的。 “一个贼,也配弹琴?”那弟子脸上带着恶意的笑,高高举起那张琴,狠狠地地摔在了地上,“长老只赶你出琴阁已是开恩,你怎配再带着琴?” 琴身滚动,恰好撞在台阶的尖锐处。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琴身从中断裂,琴弦崩断,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阿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终于抬起了头。 那一刻,元明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眼神。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连之前的清傲和倔强也消失了。 只有一片虚无的死灰,仿佛随着那声琴碎的声响,他身体里某种支撑着他的东西,也彻底粉碎了。 他看着地上断裂的琴,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就那样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忽然他脚边踢到了什么,低头看去,眸中一动,颤抖着手指将拿东西拾起,正是元衍送他的小狐狸。 他轻轻摩挲着,擦净上面的脏污,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元衍院落的方向走去。 周围弟子的哄笑他似乎都听不见了。 元明想冲上去,想拦住他,想说点什么。 可他脚下像灌了铅,喉咙像被堵住。他看着阿玉那双空洞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哽在了胸口。 大约是他死寂得有些吓人,其他弟子纷纷退开给阿玉让出一条路。 他的腿瘸了,还未得到医治,当走到元衍的小院时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但他还是被拦在外面。 “啊、啊。” 第一次,阿玉张开嘴发出了声音,想叫一叫元衍,尽管看守的弟子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也不在意,但声音太小,元衍如何听得到。 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在虚空中抓了两下。 “拉我一次手就当叫一次师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法说话,也握不了元衍的手,没办法再叫最后一声师兄了。 手里的木雕越来越沉。 元衍最后想,原来他到底,还是没护住那个只想弹琴的小狐狸。 连他留下的琴,也弄丢了。 真冷啊…… 像那天一样冷。 临死之前,他喉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眼泪滴落而下。 他死死咬着牙关,忽然想起来那年长老对他说的话。 你如此高调行事,是会给他招来祸端的。 那年琴池边,少年温润如玉,一回眸便是被他害了的一辈子。 青霄的哭声悲恸,一直哭到了三日后下葬。 第三日一大早,他便不见了踪影,言锦找到他时,他正背着元衍做的琴准备离开。 “豆丁大一个,你要上哪去?山上的狼吃你都不用磨牙的,一口一个嘎嘣脆你信不信?”言锦一把将他拖了回来。 青霄不服气地扭动着:“你放开我,我要去办师父未办完的事。” “你要去找阿玉?”言锦脚下一顿,问道。 青霄吸了吸鼻子不语,但答案呼之欲出。 “找个屁,赶紧跟我回去吃饭洗澡睡觉,明早天不亮还得启程绕一座山去官道上接新运来的药材。”言锦上下嘴皮子一碰,直接拍板,招呼着几个大汉将人绑了扔屋里去。 “劳烦各位看好他,别让他又遛出来了。”言锦说着和几人打了个招呼便往回走,然而他刚一回头,便与宿淮对上了眼。 言锦顿时僵在原地。 自打那日他与宿淮分开起,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宿淮变得不似以往那般黏人,与其说是不黏人,不如说是刻意避着他,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言锦有心想问问缘由,但每回宿淮都只是看着他,那目光里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像现在他看着自己的目光这般。 第52章 “师兄又收留了一个孩子?”宿淮走上前道。 什么叫又? 搞得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 言锦心虚得厉害,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宿淮。 宿淮:“…………” 他眉心跳了跳,伸出手捧了言锦的脸,凑近了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不转头,你再试一试向四处看?” 言锦的脸被挤着,说话不清晰,含糊地呜呜两声。 宿淮皱眉,放开他:“你说什么?” “我说……”言锦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神情凝重,“你真的要听?” 有了上次“大方得体宿小姐”的前车之鉴,宿淮一刻都未犹豫,当即道,“不听,收回去。” “诶——” 言锦反而不干了,他将头抵着宿淮做轴心,跟只乌龟一样转缩着脖子转圈圈耍赖,“可是我真的很想说。” 宿淮不为所动。 “让我说嘛~”言锦顺杆往上爬,勾着宿淮的脖子,破天荒地撒了次娇,“好不好嘛?不说我今晚睡不着觉,只得拉你一道做些不好的事了。”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威逼利诱齐齐上阵,很快宿淮便被他唠叨得受不了,两根手指捏了他的嘴唇,道:“只能说一次。” “真的?”言锦大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你真的只听一次吗?” 宿淮又遮住他的眼睛:“………两次。” 言锦:“嗯???” 宿淮扶额:“三次,不能再多了。” “得嘞。”言锦笑得眯了眼,活像一只大白狐狸,“那你先把我眼睛上的手拿下来,实在有碍我发挥。” 于是宿淮听话地放开他。 就在他放开的一瞬间,眼前忽然一黑,言锦反客为主蒙了他的双眼,随后,一片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言锦挂在他身上,在耳边轻笑道:“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三遍说完,他松开蒙着宿淮眼睛的手,笑得眉眼弯弯:“不管是因为什么闹了几天的别扭,我们都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将宿淮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眨了眨眼,拖长了尾音道:“好想吃宿小大夫做的桂花蜜汤圆啊——” ----------------------- 作者有话说:更新时间是晚上九点,如无意外,其他时间更新都是在捉虫~ 第42章 对错 好消息, 宿淮又被哄好了。 坏消息,言锦这碗桂花蜜汤圆没能吃上。 因为青霄不见了。 而且还是他跟着宿淮回去前,去叮嘱青霄时把人看丢的。 “聊着聊着人就没了, 你说说我哪句话把你送走了,我撤回。” 镇长家中的小院内, 言锦盘坐在青霄面前,看着小孩倔强的表情, 生生气得笑出了声。 开玩笑, 他言锦独自一人拉扯大了三个小孩, 还怕你这毛孩子? 孩子不听话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言锦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但不妨碍将人绑成一只涌动的蝉虫,主打一个用材实诚, 绑人绝不作假。 “唔唔唔唔。”青霄在地上挺动两下, 试图蹦起来,但刚有了起色,就被言锦按了回去。 且回回都是在马上要成功时按回去, 其余时间微笑看虫, 可谓将讨人厌的大人贯彻到底。 此番恶劣行径, 饶是不大同意将青霄带在身边的宿淮也有些同情, 他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决定进屋帮言锦倒杯茶润润喉。 就这样来回了几次, 青霄在地上挺成了一根僵硬的板。 言锦接过宿淮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挑了挑眉:“看不出来还挺有劲,继续啊,我的茶还没喝完。” 青霄发出哼的一声,偏过头去。 见他消停下来, 言锦这才将人放开:“现在能聊聊了?” “聊什么?”青霄闷声道。 言锦却没立刻应他,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狐狸木雕放到青霄跟前:“你师父临终前将你托付给了我。” 青霄紧紧握着木雕,眼眶骤然红了:“我不想跟着你,我要去找阿玉,师父因这事遗憾了这么多年,也愧疚自责了这么多年总得有个结果。” 遗憾和愧疚往往与其他的不同,这不是疼,而是往下坠着,一截一截的,沉到回忆里去。 元衍没能咽下去的遗憾,像一口气一样传到了青霄身上,于是他也跟着咽不下去,堵在心里难受。 “师父其实很少和我谈起这件事,但他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如果不是他没有询问阿玉的想法就这样做,阿玉或许在第二年就能带着他的琴去过想过的生活。” 青霄说到这里,面上带着些许的茫然:“言锦,这件事师父真的做错了吗?” 言锦看着他,心思忽然飘远了,这孩子的心性算是同龄人中较为成熟的,遇事不慌,有主见,但终究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在他们眼中或许世间非黑即白,可往往是非对错哪是那么容易分辨得清的,又哪能轻易让人评判。 非入局者,无言对错。 “我不知道。”言锦摇了摇头,忽然他抬手揉了揉青霄的头,将人晃得头晕眼花才笑道,“青霄,有些时候对错并不重要。” “你或许可以为逝者做些未竟之事,但不要继承前人的遗憾,那是他们的,不是你的。你得向前走去,或许有一天你可以自己想明白。” 言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表情,打算采取怀柔政策,用抒情的大道理攻略这个小孩。 然而他想得很美好,事实偏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青霄:“…………” 他骤然沉默了,看向言锦的目光复杂,“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听不懂。” 院子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言锦咔嚓一下碎了一地,什么抒情什么怀柔都是狗屁,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温柔的笑容变成死亡微笑。 他趁着青霄没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从今天起,你跟着我,没得商量。” “你们江湖人称什么来着?老大?”言锦挑了挑眉,“认我做老大,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青霄实诚道:“你那是山沟沟里的土……”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言锦捂了嘴:“不许再说了,再说直接灭口。” 翌日清晨。 “这就是你说的带我吃香的喝辣的?”青霄站在言锦房门前一脸嫌弃,“我能收回昨天答应跟着你的话吗?” “这倒霉孩子,说什么梦话呢?”言锦咽下一口粥,道,“你瞅瞅那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吗?” 青霄面无表情:“那你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只见房间大门处,一张铺了三层褥子的躺椅放在那,言锦正窝在其中,而在他身旁,宿淮正端着一碗粥,用勺子舀起吹凉后,将温热的粥小心递到他唇。 青霄看得皱起了眉:“谁长大了还要人喂饭。” “不才,正是在下。”言锦朝着一旁的小咸菜努了努嘴,示意宿淮想吃咸菜,又道,“没法子,天生病秧子,总得劳烦人照顾些。” “你生病了?”青霄一愣。 “是啊。”言锦吃下咸菜,伸了个懒腰向后躺了躺,才有气无力道,“报应啊。” 此事还得追溯到几个月前。 言锦自打与宿淮互明心意后,多了一项睡前消遣的事,那边是看系统写的以他和宿淮为原型的cp文。 原本是无事的,系统被关了禁闭后收敛许多,cp文清水得不能再清水,每日靠偷听言锦和宿淮互撩度日。 然而大约是前些日子纵欲过度,言锦的身子虚了许多,他自己不想动,宿淮也想给他养一养,于是一合计,晚上就变成了纯纯睡觉。 系统寂寞,系统心里苦,系统想吃粮,第一次体会到看文的快乐的言锦也想吃粮。 于是在言锦的鼓励下,系统趁着系统界的主管不注意,激情开了一本车速飙升的□□文。 你问后续? 言锦微笑,看我的样子还看不出后续吗? 系统又被关了一夜的禁闭,并且因是再犯,还罚了一半的积分。 于是身体底子还未养回来的言某人直接喜提发烧,毫无征兆,前一秒还活蹦乱跳,后一秒脑中就弹出违规警告,身体开始发热。 事实证明,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在接触新事物的时候太飘。 不过他倒是接受得很快,就是讲宿淮吓得够呛,打起床开始,都不允许言锦动一步,做什么都亲力亲为地黏着他。 然后便有了方才的场景。 “可等会儿还得去接运来的药材,你这副模样,还能去吗?” 真是个好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言锦长叹一声,正要说话,忽然自外面跑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老熟人窦小花,另一个则是镇上帮忙运货物出去卖的阿牛。 第53章 阿牛生得人高马大,却长了一张一看便十分憨厚老实的脸,他方踏进院子便见着言锦与宿淮的情形,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眼珠子下意识一转,什么都没问。 言锦看了眼青霄,看看,这就是眼力见。 青霄不语,只一味翻白眼。 “我奶奶知道你们要去接药材,特意做了些干粮,你们路上吃。” 窦小花这些日子跟着叶琦已然沉稳了许多,窦阿婆的腿渐好,饭店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虽说算不得生意红火,但好歹不会关门大吉。 有时言锦路过叶琦的医馆时会去看看窦小花,倒真像个像模像样的大夫,但她见着言锦便一下恢复原样,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若是边上还有个青霄,更是吵翻了天。 比如此时此刻。 而阿牛则对宿淮道:“宿大夫,你要的俺都备好了,俺还找了辆结实的牛车,赶路能更快些。” 宿淮颔首:“有劳。” 说着他又低声问言锦:“可还要用些?” 言锦看了看他,想说自己吃就行,正事要紧。 他话还未说出口,“很有眼力见”的阿牛便大步上前夺了碗放在桌上:“别吃了言大夫,眼见着要下雨了,要是赶上大雨,怕是今夜没法赶到地方。” 言锦被他真挚的目光闪瞎了眼,默默收回想去端粥的手:“早去早回,注意安全,一路顺风(^_^)。” 宿淮却被他逗得笑了一下,温声道:“往返不过几十里路,最迟后日便归。” 那也是两日后,好想与他一起去。 言锦抿了抿唇,轻轻勾住他的手,虽未说什么,但宿淮明白他的意思。 宿淮进屋拿了一小包栗子糖放在言锦手中:“前两日买的,师兄吃完我就回来了。” 这话倒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孩,言锦的脸微微泛红,摆了摆手:“速去速回。” 他们一向在正事上不拖沓,宿淮说走便很快离了镇子,窦小花将干粮放上牛车后也回来叶琦那里。 院子又安静下来。 言锦眉心微蹙,盯着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霄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可怜,端了方才没吃完的粥站到他跟前,道:“还吃吗?不然我来喂你?” 言锦:“不吃。” 青霄道:“怎么就不吃了?我喂的就不香了是吧?” 言锦看着他神情古怪:“我一个手脚健全的大人,为什么要人喂饭?” “小青霄,咱们不能太讨好别人,就算是老大也不行,你得活得硬气。” 说着他便自顾自地站起身,负着手晃晃悠悠地离去,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青霄。 青霄看看粥又看看已经溜达到院外的言锦,愤然道:“我怎么知道你手脚健全为什么还要人家宿大夫喂啊!” 然而他的怨念言锦没能收到,他见着镇长儿子正坐在门槛上用竹条编背篓,一时新奇想要试试。 他接过竹条,正要动手,就在这时—— “轰隆!” 天边一声惊雷炸响,言锦的手一抖,竹条划过,留下一道鲜红的口子。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不小心睡着了[爆哭] 国庆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啦,明天恢复日六~ 第43章 所求 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 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雨水顺着瓦片流淌下来,在地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言锦正坐在镇长家的屋檐下看镇民们的脉案,这是叶琦见他实在无聊, 送来了一大摞,让他帮忙整理好借此打发时间。 然而今日已过大半,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第二页。 系统趴在他头顶,疑惑道:“你不认识这个人的名字吗?看了一天了。” 言锦道:“系统, 能感应到宿淮吗?” 宿淮已经比原定归期晚了整整一日。 “不行, 我剩下的积分只能用来给你保命, 不能再让你全部耗光用来找人, 当年你也是为了找他没了半条命。”系统表示拒绝, “就算我磕cp,也是主受视角, 你死了我上哪磕去?更何况你才是我的亲儿子。” 言锦闻言向上瞄了一眼, 乐道:“之前开直播被关禁闭也没见你这么关心爸爸。” 系统羞涩:“那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你别担心啦,这么大的雨,山路肯定不好走, 说不定他们在哪歇下了等雨停也未可知啊。”系统道。 “也是。”左右也看不进去, 言锦合上脉案, 起身回到屋里, 却差点被门槛绊倒。他踉跄一步,手扶住门框。 不能慌, 不能胡思乱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脑中不断回放着当年宿淮被拐走的画面,虽说现在已经长大,但这种超出计划的未知让他心烦意乱。 尤其是这雨…… 雨声依旧哗哗作响,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 其实才刚过午时。 “言大夫!”一声急促的呼唤远远的传来。 言锦微微一愣,转身看去,只见一位妇人正撑着伞站在门口,正是阿牛的妻子。 她焦急上前,道:“阿牛他们还没回来,这雨下得人心慌。您说他们会不会...” “别担心。”言锦温和地打断她,见她衣服被雨水洇湿,忙将人请进屋,给她倒了杯热茶,将系统方才安慰他的话说出来,“这么大的雨,山路难行,他们定是在哪个村落避雨,等雨小些就会回来。” 这话既是在安慰阿牛妻子,也是在强迫自己冷静,情绪上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阿牛妻子捏着茶杯:“可是阿牛运货这么多年,也没因下雨耽误过时辰,一共也就几十里路,靠双腿走一日也走回来了,更何况还有牛车。” 外面雨声渐急。 就在言锦准备起身去给阿牛妻子拿些糕点安抚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几个镇民搀扶着一个满身泥泞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言大夫!快!阿牛回来了!” 言锦猛地回身,心跳骤然加速。 当他看清阿牛的状况时,呼吸几乎停滞。 阿牛浑身是伤,衣服被撕裂多处,脸上布满青紫,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阿牛,宿淮呢?”言锦眉心一凝,快步上前,一边检查阿牛的伤势,一边急切地问道,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抖。 阿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力竭般地垂下了头。言锦的心沉了下去,他稳住呼吸,示意镇民将阿牛扶到屋内床上。 别急,别急,先救人。 言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但取银针时手指还是轻轻颤了颤。他熟练地给阿牛处理好伤口与骨折的手臂,又在阿牛的几处穴位上下针。 随着银针的作用,阿牛终于醒了过来,他猛地瞪大了双眼,一把抓住言锦正在收针的手,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言大夫,言大夫我对不住你。” 言锦微微抬了抬眼。 阿牛断断续续道:我们……我们前日就装好药材启程回来的,本来一切顺利,谁知快到镇子时,遇上了一伙流窜的土匪……” 言锦收针的手一顿。 “他们要抢盘缠,宿大夫本想破财消灾,可他们又突然反悔,想抢夺药材和牛车。”阿牛的声音哽咽起来,“宿大夫不肯让出药材,他们就……” “那宿淮人呢?是受伤了无法行动所以等你回来报信吗?”言锦轻声问,声音干涩。 阿牛泪流满面,颤声道:“言大夫对不住,宿大夫能自保的,但他为了护着我,背上挨了一刀。” “后来在宿大夫的周旋下,我们本来已经逃掉了,躲在了山崖边让土匪以为我们已经掉了下去,可是雨越来越大。突然,突然那山崖就塌了。”阿牛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宿大夫托了我一把,把我托到高处,自己却没来得及……” “掉下去了,宿大夫和那些土匪全掉下去了。”阿牛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在山脚扒了很久,可是雨太大了,什么也找不到。” 言锦的呼吸骤然停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只有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看着阿牛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宿淮死了? 雨声仿佛在那一刻变得更大了,隔着什么屏障闷闷地锤在他身上。 掉下悬崖了? 言锦张了张嘴,他猛地俯身大口喘气,试图呼吸,却感觉胸口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所有景象都扭曲成了一片模糊。 “言大夫?言大夫!”镇民们的呼唤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言锦踉跄了一步,伸手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这双手曾与宿淮的手无数次交握。 “没事,你不必自责,我会……”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第54章 我会什么? 言锦的话没能说完,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抽离。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听到镇民惊慌的呼喊:“快!去找叶大夫和镇长来!言大夫晕倒了!” …… 言锦再次睁开眼时,首先闻到的是安神香熟悉的气息。他躺在床上,窗外雨声依旧,只是天色已暗,桌上点着一盏灯。 “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言锦转头,看见叶琦正坐在床边,手中还拿着一根刚刚取下的银针。 记忆涌回,言锦猛地坐起身,却因动作太大,呼吸一窒,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石压过一般疼痛,叶琦连忙将他按住:“别急,你刚才情绪过激,气血上涌,我刚为你行针疏导。” “宿淮找到了吗?”言锦开口,声音沙哑。 叶琦看着他,眼眶忽然红了,她垂下眼眸颤声道:“镇里已经组织人手前去搜寻,青霄和窦小花在外面替你候着消息。只是雨太大,山路上冲下来泥石,路被破坏,可能需要等再等些时候才能有消息。” 言锦沉默片刻,轻轻推开叶琦的手:“我没事了,多谢。” “言锦,你也是大夫,当知悲恸伤身,更何况你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宿大夫若在,也不愿见你如此。”叶琦递过一碗汤药,“这是我熬的药,先喝了吧。” 言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叶琦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言锦闭了闭眼:“劳烦叶大夫给我些吃食,随便什么都行,最好能快速果腹的。” 叶琦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能吃东西也算得一件好事,忙找镇长要了些馒头和小菜。 她将筷子递给言锦,言锦却没接,而是直接抓起一个馒头大口塞进嘴里。那馒头仿佛堵在喉咙口,难以下咽。 于是他梗着脖子,用力地地做着吞咽的动作,眼眶慢慢的因为这些反应变得通红。 叶琦看着他的样子,忙倒了杯茶水放在他手中,声音都带着哭腔:“言锦,慢点,喝口顺一顺。” 言锦依旧端起水大口灌了下去,将馒头咽下,而后他用手背抹了把唇角,放下空碗,站起身。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却能站稳了些。 他哑声道:“召回前去寻找宿淮的人,镇守镇中保护镇民。” 叶琦一愣:“什么?” “土匪和狼一样群居,有一个就能有一窝,和宿淮一起掉下去的不一定是这个地方所有流窜的土匪。”言锦道,“如果阿牛没记错,他们遇见土匪的地方离镇子很近,极有可能发现镇子前来掠夺。” “镇中老幼妇孺居多,有力与其相搏之人更少,以防外一,需得让有力气的人留在镇中保护大家。” 叶琦犹豫道:“可是万一宿大夫还活着却没人寻他……” “那是我应做的事,此事没有其他法子,不能因为宿淮让整个镇子涉险。”言锦压下颤抖的手,轻声道,“让青霄和小花召大家回来吧。” “好,我立刻去办。”叶琦起身便要去找人,忽然言锦在身后叫住她。 “叶大夫,还有一件事需得劳烦你。” 叶琦忙道:“你说,我一定办妥。” “劳烦叶大夫替我备些干粮、火石、蓑衣,以及笔墨纸砚。” 干粮等东西是确保在找宿淮的路上自己不死,而笔墨纸砚是为了写信。 他要给林介白写一封信。 这里出现了土匪,镇子早晚会出事,若是零零散散的几个聚集倒还好些,若按照之前温邬和殷竹霜递来的消息,土匪出现的地方怕是引起了很大的霍乱。 这种情况下,镇民再强悍也无法自保,他需要官府出手援助,离此地最近最能制住土匪的官府他无法联络,只得寄信给林介白,让他请县令出面,请官府出兵探查。 言锦搁下笔,将信交给叶琦找人送出,而后自己收拾了包袱便出发。 叶琦担忧地喊了他一声,言锦回身柔和了眉眼道:“放心,宿淮是我此生不可遗失之人,就算是死,我也会将他带回来。” 雨更大了,死死沉沉地压住天空。言锦沿着泥泞不堪的山路往前走,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成水线,视线模糊。 “统统,再帮我一次可以吗?”言锦道。 系统沉默片刻:“不行。” 言锦笑了笑:“算我求你了,看在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的份上,帮我一次?大不了事情结束后准你叫我儿子了,多划算。” “言锦你混账!”系统哭道,“我剩下的积分只够用一次,是留来在危急关头给你续命的,用了我会立刻休眠,时间至少一个月,你没有我的支撑会变得非常虚弱,现在你又在这个鬼地方,如果在这一个月内你发生意外怎么办? “你是死过一次的人,那次车祸后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魂魄拉回来,再死一次我你连渣都不会剩。” “好啦好啦,别哭了,再哭我也要跟着一起哭了。”言锦弯了弯眉眼,“要我唱首歌哄你吗?” “谁要听你唱歌,难听死了。”系统用小爪子抹了把眼泪,见言锦态度坚决,才哽咽道,“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言锦轻轻颔首。 他没什么好犹豫的,如果不是遇见宿淮,他早就死在了十几年前。 没有人知道,一个得了绝症被亲人抛弃,好不容易有了奇迹遇见系统被治好的人,再一次重生到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孩身上有多绝望。 就像是命运告诉他,他永远都没办法逃离病痛的折磨。 穿越初始,他还是个小孩时,系统不稳定,经常在鬼门关来回,他一度灰心,甚至产生了自杀一了百了的念头。 这一想法在母亲去世父亲颓废再不管自己时到达了顶峰。 自由和健康成为了他一生的执念。 但是宿淮,那时在扬州看见的宿淮成了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心中,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产生莫名其妙的羁绊,但那时天地间的那一抹亮色,支撑着他度过了许久。 曾无数次午夜梦回间拯救他于万千痛苦之中。 后来想想,大约是他喜欢那样纯粹的场景吧。 冰天雪地,人声鼎沸之中,还没有萝卜腿高的小孩已经学会了爱人。 系统散发出淡蓝色的光晕,搜寻着宿淮的气息。 言锦继续向山崖底下走去。 人人都说三生堂的言大夫比宿大夫温柔,看诊时也常常会多聊几句关切一二,更得大家喜爱。 其实不然。 他的这些让大家喜欢的东西大多出自宿淮。 宿淮让他学会了爱人爱己,宿淮让他明白了感情,从多年前第一次相遇的那天,就为他填补了这许多年来内心的空缺处。 山路被雨水泡得泥泞,他走得很艰难,好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摔倒,泥水溅了满身,最后找了根木棍才支撑好些。 按照阿牛说的地方,他找到了山崖底下,这里更是一片狼藉。泥水里,他看到了几具散落在四处的尸体,有一两具还挂在了悬崖上。 他走近查看,见尸体身上或多或少带着武器,是那些土匪,他们大部分脸朝下趴在泥浆里。 言锦蹲下身,一个一个把他们的脸扳过来看。 没有宿淮。 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人呢? 他抬起头,仔细查看。崖壁上有几道新鲜的刮痕。旁边,几棵小树的树枝断了,断口很新,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或抓过。 系统的光晕消散,开始陷入休眠。 到最后她也没能找到宿淮的下落,但也有一个好消息,宿淮应当还活着。 因为宿淮的气息还存在,但不知为何离得十分遥远,遥远到能量不够的系统无法探知具体下落,最后只得给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言锦的目光顺着断枝的方向看,那里地势更低,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水声,是一条涨水的小河。 宿淮掉下来时,是不是抓住了树,然后被河水冲走了?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闷,他不敢耽搁,立刻沿着河岸向下游找。 河岸泥泞湿滑,水流湍急,不断冲刷着岸边。言锦走得踉踉跄跄,眼睛死死盯着河面和水边的每一处角落,期望能找出一点痕迹。 他一边走,一边喊着,但声音嘶哑,很快就被巨大的雨声和水声吞没。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雨终于停下,他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系统休眠后,他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什么,变得越来越虚弱,眼下这点寒冷却像针一样扎进骨头里,他的头开始发晕,眼皮也越来越重。 天快黑了,视线更加模糊。言锦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脚步虚浮。 他咬着牙,继续沿着河岸走,直到天几乎完全黑透,体力彻底耗尽,他腿一软,向前栽去。 第55章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进河水里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回来。 “言锦!” 言锦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拉,眼中忽然清明,他勉强回过头,雨水糊住了眼睛,模糊中看到青霄的脸。 “你……怎么……”他声音微弱,想斥责他乱来,但最后还是扯了扯嘴角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啊小青霄,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这人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笑。 青霄扶稳他,急道:“我不放心,大家都很担心!镇子安排好了,我偷偷跟来的!你怎么样?” 言锦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半月后,驿站前。 茶肆跟前竖了张旗幡,在微风中懒懒地飘动,在旗幡下悬了个铜铃,偶尔跟着一道发出轻响。 突然,那立着旗幡的长棍剧烈地抖了抖,像是被什么踹了一脚。 茶肆的伙计连忙上前,将旗杆下拴着的那匹马牵到一边。 马垂首而立,鬃毛有些杂乱,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它愤愤地甩动着尾巴,用蹄子在地上刨了一个小坑表达不满。 “早就说别要那匹马,气性大得很,你非要买,这下好了,咱俩还得伺候它。” “没办法,它最便宜。” 只见茶肆外的小桌边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边缘处都磨出了毛边。 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沿,手指蘸着洒落的茶水,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画着圈。目光时不时瞟向对面的年轻男子:“就你扣。”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轻笑一声:“你第一天知道?” 男子身形清瘦,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极淡,像是久病未愈,几缕头发松松散落,垂在清瘦的脸颊边。 可就是这样憔悴的容色,反而更显出他眉目间的清峻。 少年抬起头,声音沙哑:“咱俩还要在这坐多久?” 男子抬眼,目光掠过行人,声音很轻:“再坐半个时辰。”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烧饼,将大的一半递给少年,自己拈起那小半块,慢慢地咀嚼着。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从容,与这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二人正是言锦和跟过来的青霄,在他醒来后寻着系统给的方向找了半个月,前两日方打听到一些消息,赶往这边,但依旧一无所获。 言锦一寻思,索性到驿站打听消息。 就在这时,他们隔壁的桌子坐了两个人。 “这段时间真是不太平啊,到处都有土匪,见着了好多死人。” “……可不是,上个月老王去河边看他下的网,结果你猜怎么着?” “捞着大鱼了?” “呸!捞着个人!半死不活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全是血和泥,看着可吓人了。” 言锦心脏猛地一跳,与青霄对视一眼,他想再听些什么,然而那二人却不说了,直嚷着想喝酒。 “你在这等我。”言锦对青霄道。 他找掌柜的买了一壶酒,而后装作好奇般坐在他们身边套近乎:“二位大哥,实不相瞒,你们刚才讲的事我听得好奇,我正在找一个仇家,也是掉进河里了,想问问那人打哪来的,还活着吗?” 他将酒放在桌上:“这壶酒就当请二位大哥给个信的报酬了。” 那二人见到酒顿时喜笑颜开,又道:“谁知道哪来的,不过看飘来的方向,有些像沂州那边。” 那人道,“人被大石堡村的祝雪枝带了回去,后面没再见着,也不知道还活没活着,不过看那模样伤得可是不轻啊。” 说着他看向言锦:“你找他寻仇?那可得快些,听说那一片地最近被土匪盯上了。” ----------------------- 作者有话说:来啦[撒花] 捉了下虫。 第44章 画像 天渐渐亮得早了些, 才卯时日头已经有些晃眼了。 言锦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微微喘着气,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虚汗。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 近日病情更是反复,走了这半日山路, 胸口便有些发闷。 “你还能走不?”走在前面的青霄转过身,面露关切, 说着他偏头看了看言锦牵在身后的马, 又嫌弃道, “这马不让骑, 买来有什么用?不如卖了给你买些药。” 言锦缓了口气, 直起身,此刻他因连日赶路赶不及修整, 额前头发散乱, 遮住了眉眼,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笑容:“大约还能活着。” 青霄被他笑得起来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想笑可以不笑,很吓人啊!” “这不怕你担心嘛。”言锦仰天长叹一声, “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走慢点, 摔着了我可没力气捞你起来。”言锦大喘气道。 “用你说?”青霄哼了一声, 别过脸去, 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些,“要不是你拖后腿, 咱们早该到大石堡村了。” “是是是,辛苦你跟着来照顾我。” 言锦遥遥向前望了眼。 山路崎岖,两旁是茂密的灌木和林子。日头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除了鸟叫和他们俩的脚步声,静得有些过分。 言锦拿出水壶, 抿了一小口润润发干的嘴唇,刚想说什么,忽然,前面开路的青霄猛地停住了脚步,抬手示意他噤声。 他眉心一跳,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青霄没回头,身体微微绷紧,低声道:“有动静,前面好像有不少人。” 言锦心下一沉,凝神细听。不远处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断断续续说话声,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 这荒山野岭的,极有可能是最近游荡在村子附近的土匪。 “躲起来!”言锦反应极快,将牵着的马放走引来来人注意,又一把拉住青霄的手腕,就要往旁边的深草丛里钻。 可是已经晚了。 “嘿!那边有两个!”一声吆喝从前方传来。 紧接着,七八个穿着长刀棍棒的男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一个个面目凶悍,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们,迅速呈半包围之势堵住了去路。 果真是土匪! 言锦的心跳骤然加快,手心里瞬间全是冷汗。他将青霄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强做镇定地看着那群人。青霄虽然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哟,看着细皮嫩肉的,像是两只肥羊啊!”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疤脸男人,掂了掂手里的刀,不怀好意地笑道。 另一个搓着手,目光在言锦和青霄身上逡巡:“大哥,这看着也挺俊,不如带回去……” 言锦暗自调整呼吸强做镇定,心思急转,知道今天恐怕难以善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周旋,毕竟现在自己这边处于弱势,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动手。 突然,他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后方不远处的灌木丛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里有人! 言锦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只见那里蹲了一个小姑娘,约莫八九岁年纪,还扎着两个羊角辫,正蹲在灌木后,吓得小脸煞白,浑身发抖。 大事不妙,若是只有青霄还好,万一小姑娘被发现了,他怕是没办法护好两个半大的孩子。 趁着此刻土匪们的注意力全在自己和青霄身上,还没发现那个小姑娘…… 不能连累她。言锦脑中念头飞转。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遭地形,不远处有一道狭窄的山沟,被茂密的杂草遮掩了一半,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电光火石之间,言锦做出了决定。 他猛地将青霄往那山沟的方向一推,同时用极低却急促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带上后面那小姑娘,躲进山沟里,除非是我来教你们,否则无论如何别出来,更别应声。” 青霄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愕然回头:“你……” “快走。”言锦低声喝道,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青霄说话。 同时,他取出一枚火折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土匪脚下的草猛地扔了过去! “呼——!”火折子一下便燃了起来,顺着杂草烧到了土匪身上,然后他转身便朝着深山跑去。 他跑得不算很急,那火折子威力不大,土匪脚下的草也不算多,燃不成一大片火,只能拖延一二,以防他们去找青霄,他得慢些引土匪跟他走。 那边土匪被烧得吱哇乱叫,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火完全扑灭 “妈的,想跑?”疤脸见言锦还未跑远,怒骂一声,“追!别让那该死的跑了!” 土匪们呼喝着,朝着言锦追去。只有一个落在后面的土匪,似乎在意青霄这边的动静,朝山沟看了一眼。 言锦见状,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故意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呼,成功地将那土匪以及其余人的目光再次吸引回自己身上。 第56章 青霄悄无声息地蹿到那吓呆了的小姑娘身边,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出声,想活命就跟我走。” 小姑娘惊恐地睁大眼睛,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青霄半抱半拖,将她迅速拉进了那道隐蔽的山沟里,用杂草遮掩痕迹。山沟狭窄阴暗,勉强能容下他们两个半大孩子。 …… 言锦知道自己跑不远。 开玩笑,他就没自己跑过远路,先前爬卧佛山都是慢悠悠地走,更别说现在他这跑两步半条命的身子。 他在树木间跌跌撞撞地穿梭,利用地形尽量拖延时间。树枝刮破了他的衣衫,在他脸上、手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嘶—— 他甩了甩手,目光更沉。 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在那儿!快!围住他!” “妈的,这看着病病歪歪的还挺能绕!” 言锦拐过一块巨大的山岩,眼前是一条浅浅的溪流。他踉跄着踩进水里,冰凉的溪水一下刺激了他有些混沌的头脑。 不能停,青霄他们还在危险中,他多引开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安全。 他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溪流对岸跑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到达时,突然—— “咻!” 破空之声袭来! 言锦下意识地一偏头,一根粗糙的箭矢擦着他的耳畔飞过,“笃”地一声钉在了前面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他惊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只见那土匪正收起一把简陋的弓,脸上带着逗猫般戏谑笑容。 就这么一耽搁,另外几个土匪已经从两侧包抄了过来,彻底堵死了他进林子的路。 言锦被逼到了溪流边的一片空地上,背靠着一块滑不溜手的巨石,再无退路。 疤脸提着刀,一步步逼近,喘着粗气骂道:“跑啊!你他娘的再跑啊!害老子追这么远!” 他用刀拍了拍言锦的脸:“我这把刀今天早上才开了刃,看在刀的份上,给你个说遗言的机会。” 言锦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吓人,靠着石头才勉强站稳。他看着眼前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忽然笑了:“杀人有什么好玩的,不然跟我混,我带你们走向暴发户啊?” 他悄悄将手背到身后,摸到了袖中的针,紧紧攥在手心。事到如今只有奋力一搏,就算死,也得拉个垫背的,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回去搜寻。 “大哥,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宰了算了!”另外一个土匪不耐烦地道。 疤脸,举起刀:“小子,下辈子投胎,记得把眼睛擦亮点,别往爷的地盘上撞!” 冰冷的刀锋映着日光,晃得言锦眯起了眼睛。他松了松手腕,在对方挥刀的那一刻扎上去,针上淬了药,那土匪当即痛得抱着手臂嚎叫。 言锦趁机溜出包围圈,然而率先回过神的土匪已经追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从不远处的林子上空划过! 紧接着,是更多杂乱却有力的脚步声,以及一声洪亮的怒吼:“前面的土匪!放开那人!” 疤脸举刀的动作一顿,脸色骤变:“又是村里那些泥腿子!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言锦猛地抬头,只见林子边缘,影影绰绰出现了十几条人影,手里拿着锄头、柴刀、猎叉,正朝着这边快速冲来!为首的是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弩箭一般的东西,刚才那支箭显然就是他放的。 土匪们显然没料到会有村民赶来,而且人数不少,顿时有些慌乱。 “大哥,怎么办?”一土匪群紧张地问,“他们手里那弩箭了不得了,来的人也比咱们多。” 疤脸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言锦,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村民,眼中凶光一闪,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竟再次举刀朝着言锦劈来! 言锦瞳孔一缩,用尽最后力气往旁边一扑! “咔嚓!”刀砍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言锦也因为力竭,重重摔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找死!”那年轻男子见状大怒,架起弩,“咻”地一箭射来,直取疤脸的面门! 疤脸吓得连忙挥刀格挡,“铛”地一声磕飞了箭矢,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撤!快撤!”眼见村民们已经冲到近前,他再不敢停留,招呼一声,带着手下土匪狼狈不堪地钻进了旁边的密林,眨眼间消失不见。 村民们追到林子边,警惕地看了看,没有深追。年轻男子快步走到言锦身边,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扶住他:“这位小哥,你没事吧?” 言锦撑着他的手勉强站稳,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才拱手道谢:“无碍,多谢各位搭救。” 他说到最后只发出了嘶哑的气音,苍白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 他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连日来的疲惫一同袭来,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但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紧紧抓住年轻男子的胳膊,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山沟……孩子……救……” 年轻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吩咐身后的人:“沿着这条路去找找,看有没有孩子,尤其是山沟处。” 很快他便与青霄和那个小姑娘会和,言锦紧绷的心弦终于一松,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眼前是模糊的一片,他眨了眨眼才清晰一些,紧接着一股浓重苦涩的味道钻进鼻子,是药。 言锦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慢慢聚拢。一眼便瞧见了青霄,他紧挨在炕沿边,小家伙眼睛肿得老高,鼻头红彤彤的,脸上湿漉漉一片,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见他看过来,青霄猛地吸了下鼻子,胡乱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想摆出点凶样,可那嘴角向下撇着,声音带着没压住的哭腔:“你可算醒了!”话没说完,眼圈又红了。 旁边还站着那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此刻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怯生生地望着他,小声抽噎着:“哥哥……” 这可真是哭丧了。 言锦有些哭笑不得,想扯出个笑安慰他们,嘴角刚动了动,喉咙里干得发疼,头昏昏沉沉烧得厉害,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呃……” “醒了?哎呀,老天爷,可算是醒了!”一个声音带着惊喜传来。言锦偏过头,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端着碗走过来。她脸上满是关切,眼神是温柔慈爱的,看着他时满是怜惜。 老婆婆把碗放在炕边的小凳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那手心粗糙,却很温暖。 “好歹烧退了些。”她松了口气,轻声说,“孩子,你昏了大半天了。来,先把这药喝了,稳一稳。” 青霄不用吩咐,连忙凑过来,帮着老婆婆一起,托着言锦的后背,让他能靠坐起来些。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老婆婆端起药碗,拿起一把小木勺,舀了一勺深褐色的药汁,仔细地吹了吹,才递到言锦嘴边。 那味道冲得很,苦得舌根发麻,也不知是哪个庸医开的药。 言锦蹙着眉,还是顺从地张口咽了下去。一勺,又一勺。每咽下一口,那苦涩仿佛就顺着喉咙滑下去,在空乏的四肢百骸里化开一丝微弱的热气。 “是大正把你们带到我这来的,大正就是那弩箭的那个年轻小伙子。”老婆婆一边喂药,一边温声说着,“真是险呐,再晚一步可就……”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拿起一块干净的粗布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 言锦靠在枕头上,虽然浑身还是像被拆过一样酸软无力,但至少清醒了,他对老婆婆道了声谢,老婆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还是老婆子谢谢你,救了我孙女。” 说着她拍了拍那小姑娘的背,小姑娘连忙跪下磕了个响头。 言锦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大礼,连忙要下炕将人扶起,却被老婆婆按了回去:“你就受着吧,这是应该的。” 见老婆婆态度坚定,言锦才作罢,他看向青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不少:“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青霄用力摇头,刚止住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他猛地别过脸去,瓮声瓮气地说:“我们能有什么事!躲得好好的,就你逞能!” 言锦没力气跟他争辩,只是微微笑了笑,又问老婆婆:“婆婆这里可是大石堡村?” “没错。”老婆婆打量了一下他,笑道“孩子,你们不是咱村里人吧?” 见此,言锦也未遮掩,他斟酌了一番,道:“婆婆,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老婆婆有些讶异。 “嗯,”言锦点点头,正色道,“不知婆婆可认识祝雪枝姑娘?听说她上月在河边带回来了一个重伤的人,婆婆可曾见过?” 婆婆年岁大了,记性不大好,想了许久也没应话,就在言锦以为自己希望又要落空时,忽然婆婆激动地一拍手:“哎呀,你说的那个小伙子啊,我当然知道。” 第57章 言锦猛地撑起身子,指尖都在发颤:“您……您当着见过……”话未说完,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脸瞬间涨红。 婆婆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你现在可不能这样,万一病重了如何是好?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了嘛。” “雪枝姑娘带回来的那个小伙子现在可是我们村的红人。”她当即笑开了花,“那小伙子长得可俊,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齐整的男人,好像是叫怎么……哦对了,叫宿言。” 言锦心中猛地一跳,就是宿淮。 说到这老婆婆又看着言锦笑了笑:“你是第二个齐整的。” “不过你没那小伙子那么好的命,听说陈家的女儿一眼便瞧上了他,给他不嫁呢,那姑娘可是不错的,便宜那小子了。” 言锦闻言微微蹙眉:“他答应了?” “当然答应了,还说要帮雪枝姑娘采药赚聘礼呢。”老婆婆拍了拍他的手,“怎么你认识他?那正好多留几天喝喜酒。” 言锦抿了抿唇:“婆婆可以告知一下雪枝姑娘家的方位吗?” “你要去找他们?”婆婆大惊,连连摆手,“哎哟可急不得,看你脸都白成什么样了,再歇会儿吧,等大正回来,我让他带你去。” 祝雪枝住在山顶上,不过好在这座山不高,沿着石阶走一会儿就到顶了。 沿路的石阶旁种着些竹子,风一过,沙沙地响。 山顶有间瓦房,带着个小院。院中泥地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堆着些劈好的柴火,能隐约见者屋檐下晾着几簸箕的药材。 看来这祝雪枝姑娘很有可能是村中的大夫。 言锦打量了一番四周,站在此处向下望去,能看见底下村子零零散散的屋顶,还有远处几块水田,日头斜过来,给整个村子镀了一层暖光。 这里人烟稀少,却极为清净雅致,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言锦上前一步,又脚下一顿,理了理衣襟,才敲响了小院的门。 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无人应声,他皱了皱眉,想来来得不巧,祝雪枝不在家。 “喂,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道呼喊声,言锦抬头看去,只见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个女子。 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很是娇俏,却是十分干净利落的装扮。 言锦正要回话,那女子忽然惊呼一声,三两下跳下树来,快步上前直直地盯着言锦:“你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脸!” 言锦不明所以,跟着女子的目光打量了一番自己,心道他来之前还专门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梳理头发,虽近日瘦了许多,袖子看着有些空荡外,但反倒增添了些仙气,照样是一回眸迷倒一堆人的美男子。 自己的装扮有问题? 眼见那女子越凑越近,言锦连忙后退几步:“姑娘好,我是来找……” “你来找宿言?”女子抢先一步道。 言锦一愣:“是,不知姑娘可愿告知他的下落?” 女子闻言却一改先前的态度,冷哼一声:“你说找便找?可有信物证明你认识他?” 言锦从怀中拿出一幅画像,这是他为了寻人亲手所画。 “你说的宿言是他?”女子接过画像细细打量一番,又不服气般瞪了言锦一眼,“画得真好真像。” “你画的?” 言锦应道:“是。” “哼!果真是一对。”女子收起画像,嘟囔道,“他也天天画你,你比画上还好看。” 她看了看天色,撇着嘴打开院门道:“傍晚的风凉,你体弱别站在风口,进来坐一阵吧,雪枝姐和宿言去采草药,快回来了。” 言锦:“……多谢。你也是来找雪枝姑娘的?” “不,”女子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是来逼宿言娶我的。” 说着她又凑近了看言锦,笑道,“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你娶我吧,我更喜欢你的模样。” ----------------------- 作者有话说:来啦 今天发烧了,看字都有重影,等我晚点在捉虫[爆哭] 第45章 妄念 “呼——” 微风吹过, 将落叶在空中打了个卷吹到了言锦跟前,两个人对望着眨巴眨巴眼。 一阵死一般的寂寞后。 言锦忽然笑道:“我也喜欢我的脸。” 那女子见他笑,也跟着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怪不得他喜欢你。” 说着她又转身跑到方才蹲着的那颗树下从树后面拿出了一小包东西放到言锦手中:“我是陈笑棠,从今天起, 我们就是朋友了。” 言锦打开,里面是几颗蜜饯, 他轻轻挑了挑眉:“给我的? “本来是给宿言的, 他伤得重, 喝药跟喝水一样, 做些蜜饯给他换换口味。”陈笑棠与言锦一道坐在瓦房前的台阶处。 她碾了碾脚边的小石头, 才又道:“原本他说有心上人我还不信,今儿见着你了才发觉是真的, 既然你与他是一起的, 那这蜜饯我也不好再送给他了,便给你吃了吧。” 言锦见她低垂着头,有心想说些什么, 不料话还未说出口, 陈笑棠忽然站了起来, 像小院门口的方向迎上去:“雪枝姐姐!” 霎那间, 言锦意识到了什么,直直地僵在了那处, 他紧抿着唇,听见陈笑棠在和谁打着招呼,不出片刻,院门的说话声便已渐渐远离,陈笑棠带着祝雪枝离开了这里, 但他能感觉到,那还留了一个人。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他仍坐在台阶上,背对着院门,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慢慢收拢了手指。 脚步声近了,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师兄。” 言锦的脊背微微一颤。 他缓缓站起身,转过去。宿淮就站在院门口,拄着木杖,脸色苍白,额间绑着醒目的白布。 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仍然都怔住了。 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落叶。 宿淮先动了。他松开木杖,任由它落在地上,朝言锦张开双臂。 言锦却不敢扑进他的怀里,而是缓步走过去,脚步很稳。在离宿淮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仔细打量他,笑道:“瘦了好多,都快瘦脱相了。” “你也一样。”宿淮道。 言锦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宿淮额头上的伤:“疼吗?” 宿淮摇头,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指节都跟着发白。 言锦终于靠上前,把额头抵在宿淮肩上。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松懈下来,许久的寻找在这一刻终于到了头。 过了很久,言锦才低声说:“找到你了。” 宿淮“嗯”了一声,收紧了手臂。 言锦感受着他的体温,喉间滚动,哽咽了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再也压抑不住哭了出来。 他的脸深深埋进宿淮的怀中,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他没有发出嚎啕之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宿淮的衣襟。 宿淮瞬间慌了神,他何曾见言锦这样哭过,这人看着好说话,实则从不展露自己的内心,天大的事都能嬉皮笑脸地遮掩过去。 哪能,哪能这样哭…… 他前所未有地发现,自己这次的事好像闹大了。他不该不顾危险与土匪谈话,不该思虑不周去山崖处躲藏,分明还有更加两全的法子。 他吓着言锦了。 “别哭,”宿淮小心翼翼地捧起言锦的脸:“师兄,言锦,别哭。” “混账玩意儿!”言锦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揪着宿淮的衣襟,颤声道,“你再敢如此冒险行事试试,我打不死你。” 话音刚落,宿淮被拽得踉跄一步,还未反应过来,言锦便抬起头凑了上去,他眼眶通红,泪水还挂在睫毛上。 这是一个带着咸湿泪水的吻,莽撞又生涩。言锦几乎是撞上来的,牙齿磕到了宿淮的下唇,两人都疼得微微一颤,却没有分开。宿淮在短暂的错愕后,迅速反客为主,一手扣住言锦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吻得急切而混乱,像是要把这些时日的担忧、恐惧和思念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对方。 言锦的手紧紧抓着宿淮的衣角,宿淮则在他脊背上轻轻抚摸着,平息他的颤抖。 许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言锦的额头再次抵在宿淮肩上,声音闷的:“你有自己的屋吗?我们进屋。” 宿淮看着他,却没有异议,弯腰捡起木杖慢慢走进屋内。 这间房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言锦将宿淮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则站在他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暮色渐沉,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些许天光勾勒出彼此的轮廓。 宿淮伸手想将言锦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言锦却拍开他的手,单膝跪上床榻,俯身再次吻上他。 这一次的吻比先前温柔许多,却也更加深入。言锦的手摸索着解开了宿淮的衣带,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胸前的皮肤。 第58章 宿淮呼吸一滞,握住言锦的手腕:“你的身体还未……” “不碍事。”言锦打断他,声音低哑,“让我来。” 宿淮与言锦对视许久,才终于松开了手。 言锦得到默许,动作更加大胆。他小心翼翼地帮宿淮脱下外衣,又解开自己衣袍的系带。衣物一件件滑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当两人终于赤.裸相对时,言锦轻轻将宿淮推倒在床上,自己跨坐上去。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这些日子身上积累的痛处,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师兄。”宿淮立即要起身查看。 “别动。”言锦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让我来。” 言锦俯下身,开始细细亲吻宿淮额间的伤,然后是眼睛、鼻梁,最后再次落到嘴唇。他的吻轻柔而绵密,像是点水般落在宿淮的脸上、颈间、胸前。 他吻的虔诚,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泪珠不停的落下:“宿淮,我害怕极了。” 宿淮的手扶在言锦腰侧,他仰起头,回应着言锦的吻,手掌在他背脊上缓缓滑动。 言锦几乎是粗暴地啃咬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但我不希望那里面有你。” 当经历遥远旅途的言锦终于落座的那一刻,两人都发出了一声内心深处的风暴得以停歇的压抑喘息。宿淮的手立即收紧,手指几乎陷入言锦腰间的皮肉。 言锦疼得弓起了背,却咬着牙没有出声,只是停顿在那里,等待那阵不适过去:“等会儿,慢一点……” 宿淮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汗水已经从额角滑落:“没事吧?” 言锦轻轻摇头,开始缓慢地动作。起初有些艰涩,但随着节奏逐渐顺畅起来。他双手撑在宿淮身侧,仰着头,脖颈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细碎的吟声。 宿淮看着他这般模样,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凉,言锦又哭了,却固执地不肯停下动作。 “言锦……”宿淮轻声唤他。 言锦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中与宿淮对视。 “占有我。” 他道:“快些。” 宿淮再忍不住,也顾不得伤,猛地翻身将言锦压在身下,动作却极尽温柔。他吻去言锦眼角的泪水,在他耳边低语:“让我来,好吗” 言锦终于不再坚持,点了点头,双手环住宿淮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间。 这一次,宿淮极尽耐心,他先退了出来,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时刻关注着言锦的反应。当言锦因快乐而蜷缩时,他会立即放缓节奏。 渐渐地,言锦完全放松下来,开始回应宿淮的动作,环上他,身体颤抖着发出细碎的呻吟。 很快言锦便被压在棉被中泻出一次,他的眼中泛起泪花,强忍着身体的不应期,咬牙压着宿淮,再一次骑乘而上。 夜色渐深,屋内只剩下交织的喘息和压 抑的低吟,还有床轻微的摇晃声。 当一切平息后,两人浑身汗湿地相拥躺在床上。宿淮将言锦紧紧搂在怀中,轻轻抚摸他汗湿的背脊。 言锦累极了,却不肯睡去,无意识地抓着宿淮的手指把玩。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宿淮吻了吻他的头顶,温声问道。 言锦沉默片刻,才道:“我去了山崖下寻找,然后一路打听,有人说看到有个受伤的人被这村里的姑娘救了。” 宿淮想起那日的险境,却没说出来,而是拍了拍言锦的肩,轻声哄道:“我没事,别担心,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就腿还需养些时日。” 言锦靠着他的胸膛,微微闭眼听着他的心跳。 外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大约是陈笑棠和祝雪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折返了回来。 他突然道:“陈姑娘对你很好。” 宿淮微微一愣,侧头轻吻他的唇角:“师兄吃醋了?” 言锦摇头:“村中那些胡话我从未信过,但她对你那样好,合该谢谢她。” 宿淮应了一声:“嗯。” “宿淮。”言锦又轻声唤着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酸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当真没救了。 他近乎是奢求一般祈祷着他们能永生不离。 他轻声道:“你猜我在想什么?” 宿淮:“什么?” 言锦仰头迎上他的唇,轻声叹道:“妄念啊。” ----------------------- 作者有话说:事实证明,发烧伴随咳嗽时不能吃冰的,没错说的就是我[爆哭]输完液作死吃了一个冰淇淋,体温直飙到39.3度,脑子内一坨浆糊,码一整天也才码了这点字,今天到不了六千了,非常抱歉[爆哭]最近容易感冒,宝子们注意身体啊。 第46章 巴掌 妄念不妄念的, 那都是后话了,现在言锦正乖乖坐在椅子上接受祝雪枝的批评。 原因无他,昨夜二人太过放肆, 导致宿淮旧伤复发,又初经房事, 一下欢喜得过了头,险些乐极生悲“走火入魔”。而言锦更是久病未愈, 气虚伤身, 昨夜几次险些将身体累垮。 是以, 一大早的, 二人都被祝雪枝逮着用针扎成了筛子。 “听说你也是大夫, 应当知晓此时不宜房事,怎么能如此任性妄为。”祝雪枝端着一碗药, “咚”的一声放在言锦跟前, “喝了。” 大石堡村的祝雪枝大夫,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尤其是面对不听话的病人。 言锦看看自己身上的针, 欲言又止。 祝雪枝掀了掀眼皮:“怎么?扎着针不方便喝药?” 言锦一个头还未点得彻底, 又听祝雪枝冷笑一声:“不方便也得喝, 自己想办法, 这就是你明知身体有碍还乱来的后果。” “………好的,我错了。”言锦不敢再应声, 自己想法子喝药。 然后一屋子人便见着言锦直着身子立起来,一步三挪地移到了小桌边,手指头捏住药碗的边缘端起,以一种撅屁股伸脖子的奇异姿态将药喝完,并把空碗给祝雪枝看。 祝雪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宿淮有心想帮言锦说几句话:“此事也不怪师兄……” “你闭嘴, 我还没骂你是吧?命都险些没了还能说话呢,自己身上的伤有多重心里没点数,该夸你一句奇人吗?”祝雪枝收着言锦身上的针,头也不回地冷声骂被捆在墙角的宿淮。 没错,此时此刻,宿淮和言锦分别被定在了屋子里相隔最远的两个墙角,用祝雪枝的话来说,是防止他俩又情不自禁。 其中主要防宿淮。 言锦倒还好些,见着宿淮还活着,昨夜哭了一阵后什么心病都没了,吃嘛嘛香,上哪都睡得着。 但宿淮一向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万一一个对视又让他爽到了牵连五脏六腑,那可真是神仙都拉不回来。 “即刻起,你们两个不准住一块,一日只能见一次面,且需得在有人的地方,不可单独见面。”祝雪枝道。 一旁看了许久的陈笑棠惊呼:“那不得成牛郎织女了。” “牛郎织女一年才能见一次,你们就知足吧。”说着祝雪枝收拾了药箱转身便走,她在经常采药的地方搭了间屋子,平日里都住在那里,山顶的这间瓦房通常留给不方便行动的病人养伤。 言织女:“………” 还是刺猬的宿牛郎:“………” 怎么说呢,感觉要是反驳一句会被拿刀追着砍。 于是事情的最后,言锦带着青霄去了陈笑棠家,宿淮则在山顶瓦房继续做一颗哀怨的望夫石。 第二日清晨,天刚透亮,村子还静着。天空泛着灰白,只有几朵最东边的云彩边缘开始透出些光亮。公鸡的鸣叫声从村子一头响彻另一头,偶尔夹杂几声狗吠。屋顶上,几柱炊烟笔直升起,在微明的空气中慢慢晕开。 大约是难得放松了些,言锦醒来后感觉身体比前日好了不少。 他整理好衣袍走出房门,就见院中陈笑棠和青霄正埋头捣鼓着什么。 走近一看,只见陈笑棠手中拿着一把半成品的弓弩,正细致地为青霄讲述其中一个部位。 “这些弓弩设计得真是精巧。”言锦拿起散落在一旁的零件细细打量,忍不住叹道,“之前村民们用来抵御土匪的,竟是陈姑娘的手笔吧。” “本姑娘会的多了去了,你想不想见见别……”陈笑棠抬头笑道,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院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宿淮站在门口,一身素衣衬得他脸色略显苍白。他的目光在院中扫过,最后定格在言锦身上,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 “师兄。”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虚弱。 言锦见他来了,眼中立即浮现出一脸笑意,上前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行动不便,雪枝大夫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宿淮缓步走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弓弩零件,语气轻柔:“想着尽早见见师兄,就睡不着了。” 第59章 话音在看见青霄时微微一顿,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才转向陈笑棠,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陈姑娘这是在教青霄制作弓弩?真是麻烦你了。还连累师兄要在这里养病,还要劳烦你照顾。” 言锦眨了眨眼,抬手摸了下宿淮的额头,心道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话变了个人似的。 青霄默默收起零件:“…………”好诡异,虽说先前在古瓷镇时宿淮便不怎么待见他,但如今这番情景更加诡异。 陈笑棠挑了挑眉,还没接话。 宿淮又转向言锦,眼神温软:“师兄若是喜欢这些机巧之物,等我身子好些了,也去学着做。只是现在......” 他垂下眼帘握住言锦的手,声音渐低,最后轻叹一声:“现在连多站一会儿都觉得乏力,真是没用。” 言锦闻言也跟着挑了挑眉,说实话他也没那么不经世事,看不出这小子在装。只不过他难得撒一次娇,宠着呗还能拆穿咋的? 他立即上前扶住宿淮,微笑:“说的什么话,哪用得着你亲自去学,师兄还能不心疼你?” 宿淮顺势靠在言锦肩头,轻轻“嗯”了一声,眼角余光却瞥向陈笑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青霄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是不是被夺舍……”话音未落,便被陈笑棠眼疾手快地捂了嘴,示意他别作声。 “师兄,”宿淮的声音越发轻柔,“一夜未见,我想你想得厉害。” 言锦眉心跳了跳,十分想让青霄去取他的针来,先将此人扎晕了再说。 腻歪,真腻歪啊。 “那什么,倒也还没到这等地步?”言锦道。 宿淮立即露出来一副委屈的表情:“师兄不想我吗?前夜分明还……” “停!”言锦的脸顿时变得通红,那夜实在是一颗心骤然放下,情不自禁的难得大胆一次,再说就要羞得钻进地里,“想想想,想得很。” 陈笑棠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宿言既然身子不适,还是回去休息为好。言锦这里有我照顾,你大可放心。” 宿淮闻言,面上僵了僵,却转而露出一个更加温良的笑容:“陈姑娘说得是。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是要走,脚步却纹丝不动,反而轻轻拉住言锦的衣袖,低声道:“只是这一别又要等到明日才能见到师兄了,师兄若是有空,能不能送送我?” 言锦瞬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有些哭笑不得:“送!送!我把你送回山顶再回来成不成?” 自那日后,宿淮仿佛找到了新的“闹别扭”的方法。他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直白地和言锦表示不满,更不会在言锦面前生气,反而让自己在一个赛一个闹腾的青霄和陈笑棠的衬托下,显得越发“体贴懂事”。 每日见面,他必会带着自己亲手熬的汤药或是准备的茶点前来,却总要在言锦享用时分,状若无意地提起:“今早看见陈姑娘给青霄做了一只会飞的木鸟,当真厉害,不像我,除了会点医术,什么也不会。” 每每说到动情处,他还会轻轻咳嗽几声,配上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活脱脱一个温柔贤惠却暗自神伤的病美人。 言锦起初还当他是许久未曾见自己,黏糊得厉害,而自己也实在想他,便由着他去。但后来宿淮在他面前必要夸一番陈姑娘再和他腻歪一阵,一日一日地过去他心里开始不对味起来。 这宿淮方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言锦倾身上前堵了嘴,见人一脸懵,气笑道:“想让我亲你就直说,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每日将陈姑娘拿来做话头,人家多无辜。” 宿淮却没有他预想那般高兴,而是低声道:“师兄当真不吃我和陈姑娘的醋?” 这问的什么胡话? 人家陈姑娘被你腻歪得都只找青霄玩,别说宿淮了,连他都极少见上一面,能吃哪门子醋? 更何况宿淮本就容易多想,若说吃醋,怕是又会担忧自己要扔下他不管。 于是言锦摇了摇头:“当真不,你放宽心。” 然而宿淮只是扯了扯唇角,道:“这样啊,那就好。”他话音顿了顿,“我该回去服药了,师兄早些休息。”说完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言锦眨了眨眼,怎么自己说错什么了? 此后宿淮有一日未曾来看他,这实在反常,言锦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打算第二日去山顶看看。 夜色深沉,言锦躺在床上,眉心紧蹙。 安神香昨日便已用完,加之心里惦记着宿淮,种种思绪交织,让他陷入了一片极不安稳的浅眠里。梦中似乎总有视线如影随形,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着熟悉的花香钻入鼻尖,言锦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朦胧地勾勒出床畔一个漆黑的轮廓。 有人! 言锦心头剧震,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便要摸针制敌。然而待他看清那人面容时,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 是宿淮。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血色,一身青衣在昏暗光线下,能隐约看见左肩处洇开了一片深色的湿痕。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站在言锦的床边,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言锦看不懂的情绪。 “宿淮?你……” 言锦的心脏还在狂跳,他惊道,“你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他撑着手臂坐起身,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你的肩怎么了?伤口裂开还是加重了?怎么不叫我?” 宿淮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言锦,近乎享受一般地看着言锦焦急的神情。心底那股因为言锦“不吃醋”而燃起的躁动,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他鬼使神差地,将盘桓在心底许久,连自己都觉得肮脏不堪的念头喃喃出口:“我在想,若是把师兄关起来,锁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你会看到别人,也不用害怕你会离开了。” “关起来?”言锦检查他伤口的手一顿,“可以啊。” “我本已经看开了许多,可是师兄……”宿淮自顾自地说着,闻言顿了顿,呆愣道,“什么?” 言锦正为他包扎伤口,眼都不抬一下:“我说可以啊,不过你得等我把事情交代清楚,不然三生堂怕是要关门大吉。” “正好,到时候我就能待在一处享清福,不过你得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宅子,好那什么……”他笑道,“有情趣。” 宿淮被他的话打得措手不及,愣怔了许久,忽然心中一痛,只觉得言锦的话瞬间刺破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被看穿了,一开始就被看穿了。 那言锦为什么不早早地戳穿他呢?是在陪他演戏吗? 他最不堪,最卑劣的心思,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他最在乎的人面前。 宿淮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别开脸,抗拒地抿紧嘴唇,挣扎着起身就要离开。 “站住!”言锦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蹭地一下冒起一股无名火。 自己都答应让他关起来了,又是生的哪门子气,再说他这心思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先前去京城不也亲口对他说过吗?有什么可闹的?怎么装了这些日子又不贤惠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拔腿就要追去。 宿淮却像是没听见,脚步踉跄越跑越快,直接将“虚弱”的言锦抛开老远。 爷爷的,为什么腿瘸了比他这么没瘸的跑得还快! 言锦一路追着他回到山顶的瓦房,宿淮却径直回到房间,将门“哐当”一声甩上,竟是从里面锁住了!任凭言锦在外面如何拍打叫喊,里面都毫无回应。 “宿淮!你给我开门!”言锦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再不开门我就在门外坐着吹一宿的风。” 话音落下,不出片刻,门从里面打开了。 宿淮肩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浸出了血,很显然是被人刻意弄伤的,而此处连个鬼影都没有,那伤是谁弄的不言而喻。 前些日子夜不能寐的担忧瞬间浮上心头。 言锦只觉得自己被气得有些头晕,几步冲上前,他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宿淮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找死?你死了我转头就跳崖去!”言锦眼眶泛红,“一了百了!” 宿淮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然而,他第一个感觉到的却不是疼痛,而是在言锦袖摆扬起时,那股淡淡的香气。 言锦随身带的安神香昨日便用完了,香气淡了些,但这香味太过独特,宿淮一下便认出来了。 师兄用的还是他给的香。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心脏,带来一丝隐秘而扭曲的畅快感。 言锦没空理会他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一巴掌拍向宿淮有伤的肩上,听得宿淮闷哼一声,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要死要活的不就是做给我看的吗?啊?我就在这,怎么?又不找死了?” 第60章 他一步一步逼近宿淮:“怕我觉得你龌龊,觉得你心思阴暗?” “这样闹一出,是想我骂你,打你,还是想让我念着旧情宽慰你,说‘师兄不在意,师兄不会离开你’,好让你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下来?” “宿淮,你费尽心思,绕这么大圈子,怎么不直接了当来问我?腿断了?翻我窗户不是挺利索吗?” “被我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也不是第一天这样说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之前没将你的话当真?觉得这不是一件事,那时没有现在这般严重?” “我今天就告诉你了,这还真是一件事!不听话,自己生闷气,非要憋着这口气,弄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来给我找不痛快,你他娘的犯贱吗?” 最后一句,言锦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宿淮的眼睛,厉声质问:“学医之人,首要看重什么?说话!” 宿淮被他吼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回答:“……生命。” “亏你还知道!”言锦冷笑,“有多少病人在佛祖前磕破了头,寻遍天下神医,依旧抱憾离世!你倒好,一身医术,却如此自轻自贱!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当回事,旁人又如何爱惜!” “爱惜……” 这两个字轻轻搔刮过宿淮的心尖。他细细品咂着其中的意味,脸上竟泛起一层不正常的薄红。 师兄说……爱惜? 宿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勾住了言锦的一截小指。 言锦不善于表明心意,像这般急切发怒质问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然而从去京城起到这次险些生离死别,言锦此生为数不多的剖开自己的心的次数,都是为了他。 其实这人只是表面上看着圆滑不着调,实则待人无不真诚。 再没有人会比言锦更会表达爱意了。 宿淮轻声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担忧简直是在看不起他的师兄,他眨了眨眼,湿漉漉地望着言锦:“你还会管我吗?” 言锦看着他这副瞬间从阴郁傻逼切换到可怜小白花的模样,气得简直要笑出来。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孙子百分之百是装的。可偏偏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睛,看着他那惨兮兮的伤,那颗硬起来的心终究还是不争气地软了下去。 他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道:“管!怎么不管?你活着我管治,你死了我管埋,还他妈的给你陪葬,这下心里舒坦了?” 宿淮眼睛倏地亮了,像是落满了光,他勾着言锦小指的手收紧了些,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和满足,若是有尾巴此时已经摇出残影了。 言锦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只能无奈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他娘的,自己到底养了个什么混账玩意儿! 困扰多年的心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解开了,宿淮心头负重骤然一轻,房中的气氛很快变了味道,他勾着言锦小指的手开始食髓知味般移动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将言锦更深地压进椅背,衣袍蹭得凌乱。 “师兄……”他一边急切地啃咬着言锦白皙的脖颈,留下湿热的痕迹,一边伸手去扯那碍事的衣带。 宿淮的指尖在颤抖。 像是积压了太久,连指尖都记住了那份渴望。衣带无声滑落,如同卸下经年累月的防备。布料窸窣散开,露出底下温润的肌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言锦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他像是在夜风中被惊扰的鸟。他本能地想合拢自己翅膀,却被宿淮的膝盖温柔地挡开。 “宿淮你的伤。”他平稳着喘息,想去看一看宿淮肩上的伤有没有裂开,声音已经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不管它。”宿淮含糊地拒绝,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言锦的一点。那略带疼痛的触感让言锦身体猛地一颤,倒抽一口冷气。 宿淮被言锦的反应逗得笑了一声,俯下身用亲吻细细地安抚他。 言锦想起身回应他,顺便换个地方,在这里折腾他可拉不下脸,但他被亲得晕乎乎的,只得用手无力地抓住宿淮:“等…等等……” 宿淮却置若罔闻,再次封住言锦的唇,吞掉他所有零碎的呻吟。 言锦猛地弓起身:“宿淮!” 他倒吸一口气,死死咬住下唇,将声音咽了下去。 他奶奶的,你个混账玩意儿是真不客气啊!感情之前都是装的孙子! ………………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鸟鸣声,言锦猛地从混沌中清醒,天竟然快亮了! 他手忙脚乱地拍了拍宿淮,想起身收拾,然而脚刚踩到地上,腰便不堪重负地“咔嚓”了一声,身后一片粘腻。 言锦:“………嘶。” 他扭头瞪了宿淮一眼:“去给我打水来。” 宿淮自知理亏,不敢应声,忙披了外袍,然而正当他要开门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二位结束了是吧?不遵医嘱的下场想必二位也知道了?” 言锦:“………………” 他羞愤捂脸,宿淮你大爷的! ----------------------- 作者有话说:前面的宿淮:平等的视一切与言锦接触的人为情敌,并且玩套路装贤惠,不能被人比下去。 后面的宿淮:不装了,摆烂了,师兄请再扇我一巴掌,好爽。 而此时的系统正奋笔疾书《哭包师弟强制爱》[让我康康] 第47章 许诺 “儿啊, 你居然还全须全尾地活着,我还以为我休眠醒来要自挂东南枝了。” 天色尚早,山雾还没完全散去, 空气里飘着草药和湿土味儿。露水挂在叶尖上,鸟叫声从林子深处传来, 脆生生的。 言锦享受着这静谧的清晨,一边帮着祝雪枝配药, 猝不及防的, 脑中想起一道鬼哭狼嚎般的哭喊声, 吓得他劳累了一夜都腰嘎嘣一声, 险些将手中的药材扔出去。 “师兄可是累了?” 那边宿淮将药材磨成粉, 见状抬头问道。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宿淮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若说最严重的还得是肩上的新伤。 不过碍于那处是宿淮自个儿发疯弄的, 且是养几日便可痊愈的外伤,祝雪枝只臭着脸骂了一顿,解了二人不能住一块的禁令, 逮到一处帮她干活。 言锦对宿淮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呲牙咧嘴地换了个坐姿, 对系统道:“你醒了动静能不能小一点, 很吓人啊!” 系统娇羞:“这不太激动了嘛,我以为我醒来只能给你收尸了, 没想到生命体征如此健康,看来前几年用来滋养你的积分没白费。” 言锦眉梢一挑,这倒是他不知道的,原来系统一直在悄悄帮自己养身体:“统统,看不出来, 你这么关心我。” “不,我只是担心业绩而已。”系统无情道,“如果没能让你长命百岁,我业绩第一的名头就要没了。” 言锦:“…………” 系统眨眨眼:“那什么,如果有空闲的话,请详细说说你的腰怎么了?” 言锦塞了一颗草药进嘴嚼吧嚼吧:“非礼勿听。” 忙碌中的一天总是过得很快,最后一抹霞光被群山吞没时,林间传来归鸟扑翅的簌簌声。如今已是初夏,虫鸣开始隐隐约约地响起,凉意在寂静中悄然弥漫开来。 烛火轻轻跳动跃着。 忙了一整天,言锦瘫在榻上连手指都不想动。 当真是闲得太久了,若是还在三生堂的时候,他连轴转个几天也不会累成这样。 说到三生堂,也不知古瓷镇如何了,林介白有没有带人剿匪。 想到这里,言锦又顶着一脑门的“想睡觉”几个字坐起来,取了纸笔写了封信,又用鸽哨召来信鸽送了出去。 大石堡村这边土匪也越来越不安分,就像是头上悬着一把刀一般,村民们总是睡不安稳,总得向官府上报,希望林介白能快些收到信。 这时,宿淮端来热水,自然地蹲下身帮他脱去鞋袜。 “诶,你不用……”言锦缩了缩脚,却被宿淮轻轻握住脚踝。 “师兄今日劳累了,泡泡脚会好许多。”宿淮试了试水温,将他的脚轻轻放进盆里,“不然明天走路会疼。” 温热的水漫过脚背,更亲密的事都做了,言锦也没再推辞,舒服地喟叹一声。 等洗好擦干,宿淮拿出小剪刀,坐在脚踏上,托起言锦的脚小心修剪。 他的侧脸格外专注,仿佛在做什么精细活。 言锦忍不住笑:“你这手法,比……” 话没说完,宿淮的指尖忽然划过他的脚踝。言锦“刷”地一个激灵,又想起昨夜被拽着脚踝拉到他身下,条件反射地轻轻踢了他肩膀一下。 “宿淮你故意的!” 被踢了的人不但没躲,反而笑出了声,反手握住言锦乱动的脚:“师兄莫怪,当真是不当心的。。” 他平日里不大爱笑,即便面对言锦也是克制地微微一笑,极少这般露出开怀的笑容。 第61章 言锦瞪大眼睛,只觉得眼中闪过一抹光,脸霎时变得通红。 他看着宿淮把自己的手贴在他脸上:“不过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要不师兄再打一下出出气?” 这个场景,该说不说,好像那个什么圈。 “……”言锦抽回手,在心里哀嚎,“救命统统,我常常因为自己越来越变态而觉得格格不入,不会有一天我要进圈了吧?” 系统正在看话本,头也不抬:“你担心错了。” “那我该担心什么?” “腰和……” 后面的话言锦没听清,变成了消音的“滴——”的一声。 言锦沉默一瞬,选择单方面屏蔽系统。 没了满脑子都黄色废料,他再看宿淮时都觉得正直了不少。 烛光下,宿淮正俯身在他身前,低垂着眉眼,深情温柔。 平静得像是昨夜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言锦神色复杂地看了他许久,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宿淮的头顶,喃喃道:“师兄一直都在呢。”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不离。 当然,后半句在这种清醒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直白地说出来的,所以当宿淮疑惑地仰头看他时,言锦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回三生堂吧。” “我想好了,回去就让箐颜接手三生堂,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没出过大的差错,老三虽然不着调些,但也沉稳了许多,加上师父也回来了,我很放心。” 宿淮一愣:“什么?” “嗯……怎么说呢?”他仰头思考了片刻,也就没见着宿淮看他的目光,转瞬即逝却深刻入骨。 他又道:“我前半辈子想要自由,寻着一个人的踪迹,将所有想做的事都做了个遍,现在年岁渐长,好不容易站在了那个人的身边,倒是有些想安定下来。” “宿淮。”言锦笑意吟吟地唤了一声。 宿淮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一滞,像是等待决定生死的判决一般正襟危坐,等待眼前之人开口。 “回去之后,我们成婚可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宿淮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万千烟火在其内炸开,将他所有的思绪都焚为空白。 他僵在原地,生怕这只是他过度渴望而产生的幻听。巨大的喜悦迟了一拍才席卷而来。 一向持重的宿大夫眼眶骤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张了张口,哽咽了一声才确认般道:“成婚?” “嗯,成婚。”言锦俯身跪地,二人在床榻前紧紧相拥。 “我呢,一向将日子过得凑合,存了些银两,等三生堂的事情交代完,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庄子,你种地来我织布,再无人打扰。” 宿淮却笑了:“你哪会织布,衣裳破了都是我给你缝的。” “好吧,我种地也行。”言锦想象着自己扛着锄头去地里,回来时见着宿淮小媳妇一般坐在织布机前,见他回来起身迎上前为他擦汗。 言锦:“噗嗤。” 对不起,实在没忍住,画面好诡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宿淮眼里温柔得不像话,他将言锦的腰身搂紧了些,凑近些蹭了蹭他鼻尖,与他对视片刻,忽而又双双笑出了声。 言锦捧着宿淮的脸揉了揉,笑意从眼角蔓延而下直达心底,他笑哼哼道:“小~媳~妇~” 宿淮仍由他作乱,跟着应了声:“嗯?” 言锦捏着他的脸像两边拉了拉,不动了,得意道:“叫相公。” 他原本是逗着宿淮玩,不料宿淮握着他的手挣脱开,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整个人瘫在他身上,柔柔地叫了声:“相公。” 言锦僵在原地,睁大了双眼。 又听宿淮轻笑了两声,与他十指相扣:“相公,此生不渝,此情不渝。” 言锦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抓着宿淮的衣襟强行他们分开,而后一言不发地仰头亲了上去。 他拔下宿淮头上的木簪,长发披散一地,胡乱把外袍扯下来,将人狠狠按在床沿处。 言锦难得如此急躁,但动作却是温柔的。他用指尖轻轻抚过宿淮的唇角,拭去一丝水光,随即再次低头,含住了那两片温软的唇。 这一次,他的吻细腻而绵长。他并不急于深入,而是用唇瓣反复描摹着宿淮的唇形,直到感受到身下人细微的颤抖,他才温柔地抵开齿关,深入其中。 他空闲的那只手缓缓上移,指节穿过宿淮披散的长发,温存地托住他的后颈,将这个吻加深。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绵软。 宿淮眯了眯眼,带着他向床榻倒去。 突然,言锦的膝盖撞上了床边的矮柜,柜子的主人大约没注意修理,又上了些年头,如此一撞竟直接瘸了腿,摇晃两下,“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清脆的声响让灼热的空气微微一滞。 言锦喘着气抬起头,长发在方才的折腾中垂落,与宿淮的纠缠在一起。 他循声望去,只见从翻倒的柜子里滚出一个小巧的物件。 “什么东西?”言锦起身查看,当然而看清时,他忽然顿住了。 那是一只狐狸木雕。 木雕只有巴掌大小,狐尾微微蜷缩着盘着狐狸的身体,从上面的刻痕来看,雕刻的人大约是个生手,但也算雕得栩栩如生。 言锦捡起木雕细细摸索着,上面已经有了些磨损的痕迹,狐狸不再是原先的白色,变成了褐色。 但他还是能认出,这与元衍临死前刻的那个一般无二。 元衍留下的狐狸他给青霄了,那这个是…… 言锦与宿淮对视一眼,收拾了一番,径直前往祝雪枝在药田中支起的小屋。 这时阿玉的狐狸木雕,阿玉一定到这里来过。 祝雪枝刚给草药们除完草,正要去休息,见了言锦二人,又见着他上的木雕,微微一愣。 “我记得他。” 言锦忙问道:“那他现在在哪? “死了。”祝雪枝对言锦道,“我就捡过两个人,不过之前那个没宿淮命大,他到我这里时心就衰了,是个哑巴,死得无声无息,我寻不到他的亲人,只能找个好地方埋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是第二个来找他的人,在前些日子,还有一个背着琴的来寻他。” ----------------------- 作者有话说:没招了,我真的没招了[化了] 上一章被锁了十几次,一直在改,昨晚到现在只睡了一个多小时。 今天的时间只够写三千,我得去继续改上一章[爆哭] 审核大大我错了,你放我出来啊啊啊啊啊[爆哭][爆哭][爆哭] 第48章 支援(一更) 阿玉被埋在山上的一处荒地里, 言锦带着青霄找到时,坟头正迎风开了一片小花。 青霄盯着那一片小花看了片刻,抿了抿唇, 在坟包旁刨了个小坑,拿出随身带着的小狐狸, 与阿玉留下的那枚一起埋在了里面。 在他身旁还放着两截断琴。 断琴实在坟前看到的,躺在那里已然有些时日了。风雨剥蚀了它原本的光泽, 琴身蒙着尘泥, 几根残存的琴弦绷断后蜷曲着, 在偶尔掠过的风中, 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颤音。 其中一截断琴上, 还能依稀辨认出两个模糊的刻字——元明。 “那背琴之人找到我打听这人的下落时,” 祝雪枝的声音在一旁幽幽响起, 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 “刚开始是十足的欣喜。” “那人风尘仆仆,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可眉眼间全是光亮, 我那时想着这人虽看面相有些郁症, 但好歹死不了, 心中还宽慰了些许。” 直到元明看见了阿玉的墓。 他眨了眨眼, 随即喉咙里滚出一声古怪的呜咽,像是笑, 又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哭。他猛地扑到坟前,不顾祝雪枝的阻拦,生生用手将阿玉的坟刨开了,直到祝雪枝拿出了狐狸木雕。 “哈哈哈……你在这里!你竟在这里!”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 可那笑声比哭更难听。笑着笑着,声音陡然转为嘶哑的痛哭,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坟头,肩膀剧烈地耸动。 “你怎么能在这里,你在这里让师兄怎么办?让我怎么办?”话说到最后猛然从悲痛变成了滔天的怒气,他一脚踹向坟土,厉声骂道,“你给我活过来!阿玉你就不恨我们吗?活过来报仇啊!” “师兄走了,所有人都散了,都是你害的!” “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去了,你倒是逍遥!我良心何安!” “现在变成了我害死的你,我良心何安!” “我良心何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自在了!” 他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猛地惊醒,踉跄后退,用力拽下身后背着的琴,狠狠摔在了阿玉的坟前。 他开始哼唱一支不知何人所创的调子,歌声断在呜咽里。他摇摇晃晃的向不知何处奔走,像是要追赶什么消逝的影子,又猛地回头,对着来路喊着:“阿玉!师兄!你们来接我了?可是我找不着我的琴了!” 第62章 暮色中,他的身影在蜿蜒山道上越来越淡,最终被苍茫夜色彻底吞没。 “我当时想将他找回来医治,但寻了许久都未寻到他的下落。”祝雪枝道,“没料到竟是你们的故人。” “倒也算不得故人。”言锦宽慰地笑了笑,“只是听闻了一件憾事罢了。” 本该一门三杰,不料两死一疯。 他看着跪在坟前的青霄,正要退远些,不想那边的小孩已经起身道:“走吧言锦,回去了。” 言锦一愣。 青霄却只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掠过言锦径直向村子走去:“走了,师父遗憾已了,我总不能继续为此伤怀。” “人不能背负前人的遗憾,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他背对着言锦挥了挥手,“走了,我还答应了笑棠姐与她一起改良弩机呢。”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带来的这小孩心性倒是成熟,有主见,我看他在笑棠那学得也快,很是聪慧。”祝雪枝道,“不考虑让他传承你的衣钵?” 言锦却摇了摇头,轻笑道:“你都说了他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哪能让我早早的替他做决定?” 日子仿佛暂时平静下来,宿淮养着伤,也不知是否是身体恢复时消耗太过,睡眠倒比往日沉些,也能多睡几个时辰。 言锦便经常会在空闲的时候去村中帮忙,尤其是会去看望当初收留他婆婆。 婆婆姓葛,是村子中为数不多懂些医术的人,听说他多病,想尽了法子给言锦养身体,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言锦的身子竟当真一天天见好了。 虽然仍是那副病弱模样,但至少不再走两步山路就喘三喘,偶尔还能跑两步,甚至连前些日子因过度担忧和赶路瘦下去的肉都长了回来。 “这座山天气温和,土壤肥沃,阳坡阴坡各有主,是一座天然的药库。”言锦蹲在葛婆婆身边看她晾晒药材,道,“我见许多村民都过得艰辛,所种之物往往只能糊口,若是匪患得以解决,何不种药材卖?” “哪就那么容易了?”葛婆婆轻轻敲了敲言锦的鼻尖,“咱们村偏僻得嘞,大伙世世代代种地,也不认识什么大商人,哪有商路?” 言锦拧眉思索片刻,正要说话,忽然袖子被人拉了拉,低头看去,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是她先前救的那个。 这小姑娘叫丫丫,机灵得很,直接成了言锦的小尾巴,没事就跑来给他递水或者塞个自家种的甜果子。 又是一日下午,言锦坐在院中与葛婆婆唠着家常,偶尔去围观看着青霄和丫丫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字。 言锦眉梢挑了挑,青霄这孩子确实聪慧,他不过闲暇时教他写字,不出几日已写得像模像样。 他摩挲着下巴,在心中道,比李大生好多了。 想了想,又瞟了眼四周,确认没人,才又想道,比宿淮幼时写字时也好。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初夏的太阳倒不算热,暖烘烘的让人心中升起许多喟叹来。山风吹过,带着风吹草地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鸡鸣犬吠,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然而,这宁静被骤然打破。 村口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哭喊和慌乱的叫嚷。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葛婆婆这小院来了。 “葛婆婆!葛婆婆!救命啊!”一个村民满脸是血,被人搀扶着,踉跄着冲进院子,他的胳膊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袖。 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村民,有的头上破了大口子血糊了满脸,有的抱着手臂,痛得脸色煞白,还有一个年轻人是被抬来的,大腿上插着一截断箭,鲜血不断渗出,人已经昏死过去。 言锦大惊,快步迎了上去。 村民们见言锦在这里,更是瞬间松了一口气,眼泪鼻涕哭了一大把:“言大夫在这里就好了,雪枝姑娘住在山顶怕是来不及去寻她,言大夫快帮忙看看吧。” 小小的院子瞬间被刺鼻血腥气填满。 “怎么回事?这是又遇上土匪了?”言锦一边麻利地检查昏迷的村民伤势,一边沉声问道。 “对,就是土匪!”那满脸是血的村民忍着痛,咬牙切齿道,“那帮天杀的土匪!我们在后山砍柴,他们突然冲出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二狗子想反抗,被他们一箭射中了腿!他们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言锦手下不停,拔出断箭,用干净的布条按压着。 “还说上次坏了他们的好事,这次只是一个下马威!他们要让咱们大石堡村片甲不留!”村民声音颤抖道。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受伤的村民压抑的呻吟。 丫丫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拉着青霄的袖子。 言锦站起身,眉头紧锁。 果然,那群土匪不会善罢甘休。 葛婆婆指挥着还能动的村民,将重伤的人小心抬进屋里,只受了些小伤的村民就在院里处理。 混乱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伤情才暂时稳定下来,葛婆婆累得额头见汗,腰都直不起来。 她看着满院狼藉和村民们惊魂未定的脸,沉声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去找村长,大家得想个法子出来。” 很快,村里的锣被敲响了,急促而响亮,回荡在整个村子里。 村长家也就是陈笑棠家的院子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人们大多面色沉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村长是陈笑棠的爷爷,已经须发皆白,他拄着拐杖,站在院子前的石阶上。 “乡亲们,大家都听到了。”村长声音不高,大家却听得认真,可见他往日里在村中的威望不低,“那伙土匪,这是当真盯上咱们大石堡村了,我们一直没让他们得手,但今天抢柴伤人是这样,明天呢?是不是就要闯进村里,烧杀抢掠?” 人群一阵骚动,恐惧逐渐蔓延。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站了出来,正是上次救了言锦的张大正,他嗓门洪亮,“官府指望不上,那帮衙役老爷,等他们慢悠悠过来,咱们村子早被土匪们烧成白地了!咱们得自己拿起家伙,保护村子,和他们拼了!” “对!拼了!” “不能让他们欺负到头上!” 一些年轻气盛的后生跟着喊道,大家一时激愤起来。 但也有老人担忧:“可咱们村里满打满算,能打的青壮也就三四十号人,土匪窝里的人可不少啊,还都有刀箭,怎么拼?那是拿鸡蛋碰石头。”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不少人的一腔热血。院子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言锦站在人群边缘,听着众人的争论,心中念头飞转。他知道张大正说得有理,官府反应迟缓,远水难救近火。但硬拼,确实胜算渺茫,只会造成更多死伤。 他与走到他身边的陈笑棠对视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段时间,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外面来的大夫,虽说身体弱些,但言行举止一看便不俗。 “村长还有大家,”言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大正哥说得对,我们不能坐等。但硬拼,损失太大。”他顿了顿,继续道,“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村长看向他。 “是。”言锦点头,“一队人,挑选脚程快的,趁夜出发,往隐蔽处去,躲着土匪连夜赶往县衙报案。无论如何,要让官府知道这里的情况,施加压力。即便他们来得慢,有官府的支持,我们后续行动也更有底气。”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觉得有理。 “那另一队呢?”张大正急问。 “另一队,就是我们自己。”言锦目光扫过院中的村民,尤其是那些猎户和常年干力气活的村民,“我们不能只等着土匪打上门。要立刻开始准备,加固村口的栅栏,设置陷阱,收集所有能用的武器,锄头、柴刀、猎叉,都要打磨。” “除此之外,”他看向陈笑棠,微微一笑,“笑棠姑娘,你精通机巧之物,村里现有的弩机,是否能够改良?比如,加大力量、箭道,或者制作一些更易瞄准的装置?哪怕只是让射程远上十步,威力大上几分,关键时刻也能多一分胜算。” 于是一众人的目光又看向陈笑棠。 陈笑棠上前一步:“可以,但我需要帮手。” “而且光有我的弩机不够,”她转头看向张大正,“大正哥,村中猎户的箭,可否请你帮忙改良?” “改良猎户的箭做什么?”张大正疑惑地皱了皱眉,忽然他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咱们打猎的弓是软了点,对付野兽还行,若是对付穿皮甲的土匪就吃力了。我家还有几根老木料,韧性极好!我这就去找老王头,他木匠手艺好,我们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改出几把硬弓来!” 第63章 这个提议让村民们看到了一丝切实的希望,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几个平日里在村中领头的凑在一起商量了。 很快院中落单的只剩下言锦、村长和陈笑棠。 “言大夫,多谢。”村长拄着拐杖上前就要鞠躬一礼。 言锦连忙将人扶住:“村长客气了,此事亦是言某报答救命之恩。” “一码归一码,此事你对村子有大恩。”村长拍了拍言锦的手,忧愁道,“只是怕是来不及啊,万一土匪率先出手,官府却迟迟不肯为了我们这个小村子出兵……” “村长安心,”言锦定定看着他,声音更沉静了些,“我会再写一封信。” 他没有多说林介白的身份,只是道,“他有门道,且约莫就在这附近,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我这就去写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村长沉吟片刻,重重一顿拐杖:“好!就按言大夫说的办!” “来两个脚程最快的,立刻收拾了,带上干粮,连夜去县衙!” “弓箭的事就交给笑棠和大正,其他能动弹的,都听安排,加固栅栏,准备滚木礌石!女人和孩子们,帮忙准备些应急的药。” 命令一道道下达,人群开始迅速行动起来。 夜色渐深,大石堡村却没有点灯。以防吸引土匪注意,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凭着月光和零零散散的灯笼照亮。 村口的栅栏被加高,削尖的木桩被埋设在必经之路上。张大正与陈笑棠一起蹲在火炉边,对着几张粗弓和一堆木料比划着,青霄拉着一个木匠在一旁打下手。 而言锦,则连夜回了山顶的瓦房再次给林介白写信。 宿淮唤了信鸽来,捧了各自放到言锦手边,道:“此事事关重大,师兄在这里怕是危险,不如我留下与林师兄汇合,师兄先离开……”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言锦堵了嘴。 言锦用牙齿磨了磨他的唇瓣,气笑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出去别说是我带大的。” 他将信件裹成条塞进信筒里绑在鸽子腿上,才又道:“放心,会没事的。”他对着宿淮眨了眨眼,“我保证。” 言锦此人,不轻易许诺,但凡正经说出口的,都能做到。 他做完一切,身子便软了下来,向后靠进宿淮怀里。 宿淮连忙伸手接住他,掌心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感受到他整个人的体温和重量都被自己拢在怀中的刹那,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累了?”宿淮低声问,下巴轻轻蹭过他额角。 言锦没说话,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闭着眼在他怀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烛火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宿淮收拢手臂,将他圈得更紧些,唇角绷得笔直,心中仍然有些不安。 土匪凶悍,他倒没事,但他担心言锦 村子若出事,这人必然第一个挺身而出支撑着所有人。 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 他低下头,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言锦的耳廓,感受到怀里的人轻轻一颤。言锦没有躲,反而微微偏过头,将脆弱的脖颈更清晰地暴露在他的气息之下,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和纵容。 宿淮的吻便落了下来。从耳后到颈侧再到下颌,每一次触碰都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言锦被他圈在怀中,仰着头承受,喉间溢出极轻的喘息,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宿淮腰侧的衣料,将那平整的布料揉皱。 “言锦……”宿淮的声音喑哑得厉害,低垂着眼眸,带着滚烫的呼吸,烙在言锦的皮肤上。 言锦终于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倦意,更多的却是温柔的情意。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宿淮紧绷唇瓣,然后捧住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他的唇角。 “没大没小。”言锦轻声斥责,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怪,反而轻飘飘地挠着宿淮的心尖。 宿淮捉住他作乱的手,贴在唇边,吻了吻他的指尖,继而向下,吻过掌心和手腕,温存的吻再次落在唇角,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深入纠缠。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长了紧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模糊了界限。 许久,宿淮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言锦的,气息依旧不稳:“师兄,如果有危险,先考虑自己好吗?或是考虑考虑我,如果你出事,我怎么活下去呢?” 言锦微微喘着气,眼尾泛着一抹薄红,他看着宿淮近在咫尺的眼睛,忽然弯起唇角,极轻地笑了一下。 ” “傻小子。”他低声说,“说了会没事的。” 宿淮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收紧了手臂,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窗外夜色深沉,风雨欲来。 土匪的活动愈发频繁,打伤不少的村民,直到昨日,土匪叫嚣着今日必灭村子。 村里所有能动的青壮都聚集在了村口,祝雪枝和陈笑棠带着女人们准备支援,孩子们和老人则被严严实实藏在村中最坚固的地窖里。 没有人说话。 紧张的氛围几乎凝固在空中,每个人都脸色紧绷,但没有人退缩。 言锦和宿淮站在人群稍靠后的位置,既能看清前方,又能兼顾后方。 言锦的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连续几日的劳心劳力几乎再一次耗尽了他的精力,宿淮则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眉眼低沉。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没。山林寂静得可怕,连往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然而土匪却迟迟没有动静,四周一片死寂,甚至能隐约听见谁紧张得咽唾沫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种沉闷且整齐划一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山下传来。 咚……咚……咚…… 那不是杂乱无章的脚步,更像是某种训练有素的队伍,踏着统一的节奏,一步步逼近。 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隐约的兵甲声,仿佛有沉重的甲胄在移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黑暗中,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如同潮水般,沿着山路蔓延而上,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直直朝着村口压来。那数量,远比他们预想的土匪要多得多! 绝望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张大正的手臂微微颤抖,几个年轻后生的腿开始发软,面对这样的阵仗,他们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村民,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言锦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正要开口。 突然—— 自那黑压压的人群中传来一道呼喊声,但因为离得太远,很快被风吹散了。 很快声音越来越近,言锦终于听清,那人喊道:“师兄——!” 村民们集体愣住。 言锦眨了眨眼,与宿淮对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那道呼喊声却一直响起,甚至越来越一波三折情意绵绵。 林介白站在高高的战马上,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挥舞着手帕,哭哭啼啼道:“大师兄,小师弟,我好想你们啊~~~” 在场所有人:“…………” 哇哦! ----------------------- 作者有话说:晚点还有一更~凑个万字[撒花] 第49章 哼!(二更) “师兄啊!师兄啊!你不知道, 我找你找得有多苦,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夏师姐都哭晕了,师父又不管事, 只有我到处找你们——” 林介白抱着言锦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谓是毫无形象可言:“要是你和小师弟真的没了, 我可怎么办啊!” 他的哭声响彻整个村子,言锦眉心跳了跳, 深吸一口气, 正要说话, 忽然身上一轻, 再看时宿淮已经将林介白拧小鸡一样拧了起来。 宿淮甩了甩衣袖, 一副翩翩君子的做派,挂着十分得体的笑容, 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林师兄, 你再赖在师兄身上,我就只得将你扔在此处不管了,左右温邬小侯爷的令牌也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才给的。” 没错, 此次林介白带来剿匪的士兵是属于温邬的。 言锦的信寄到三声堂时, 温邬正好也送了信来, 近日匪患肆掠, 朝中决定找几个大匪窝杀鸡儆猴,主办此事的正是温邬, 他正欲派兵南下。 原本准备去找官府的林介白索性一拍脑门,直接揣着先前言锦带回来的定远侯府令牌去找了温邬的兵,成功分到一支士兵后再加快步伐,一路解决了古瓷镇的匪患,顺着线索追到了这里。 然后正巧听说土匪嚣张, 便先悄默声的一锅端了再来接言锦。 当然,中途还有言锦的两封信指路。 “呜……”林介白瞬间收住了哭声,先前在西北时,宿淮管理他的手段,已经让他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尤其是宿淮一笑生死难料。 然而哭声收得太急,变成了打哭嗝,怎么都停不下来。 第64章 言锦在一旁看得好笑:“好了,放下你林师兄,去帮我看看村中是否需要帮忙收拾的。” 宿淮嫌弃地将他扔在一边,听了言锦的话向村中走去。 林介白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小半年不见,小师弟都快被你训成狗了。”他抓起言锦的衣袖撸了一把鼻涕,“你俩是不是已经互表心意了?” 何止是互表心意,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当然,这些言锦是断然不会和林介白说的,今日给他说了,明日大约整个景宁镇都知道了。 言锦默默抽回被撸了一把鼻涕的衣袖,问道:“古瓷镇那边如何?” “挺好的,土匪解决了,侯爷说过些时日他会亲自领兵剿匪,可能会路过沂州。”林介白道。 “他亲自领兵?”言锦有些讶异,剿个土匪还得劳动温邬亲自动手,那可不是个愿意被人当枪使的主,“可有说缘由?” “那我哪知道?再说这是我一个小小平民该知道的事吗?”林介白忙道,“少问点吧,会杀头的。” “行,不问这个,有正事找你。”言锦抓过林介白,低声道,“你门路多,可有法子给这个村子打通一条商路?” 商路? 林介白看向言锦,欲言又止道:“言大爷,你可还记得你姓言?你可还记得你祖上是做什么的?经商这种事你来问我?” 哦,对哦,他家不就是商人吗?还是拔尖的那一批。 于是言锦与林介白双双沉默,他决定回去后给自家舅舅写一封信。 在那之前还得问问村长和大家都意思,如果他们愿意,言锦愿意尽全力帮他们。 乡村振兴,共同富裕! 发展乡村产业,拓宽增收渠道! 黑色的字越看越红! 作为前21世纪好青年,言锦刷的一下立正,坚定信念从我做起。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找了村长。 林介白伸出尔康手:“师兄你不要丢下我啊!” 此事很快便商定了下来,万事俱备,只差言锦回去后的一封信。 很快村民们收拾好村子,言锦则与几乎痊愈的宿淮一道准备准备,打算随着林介白回三生堂。 “我不跟你们走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言锦微微一愣,回过身去,正是青霄。 “我打算留在这里。”青霄道。 言锦偏了偏头,见宿淮在外面晾衣服,才道:“为了你师父和阿玉?” 他话音一顿,有些想劝一劝青霄,这孩子既然能看开,又何必留在这里守着阿玉的坟?白白磋磨时间。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青霄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跟着笑棠姐学些机巧之术。” 他遥遥眺望着山下的村子:“村里的大家都很好,我第一次在笑棠姐家感受到家人的感觉,想留在这里,而且村长也答应了。” “这话说的,我对你不好吗?”言锦笑道。 “那不一样。”青霄目光坚定,“我就留在这里了。”他又笑了笑,“保不准你那商路打通后,还是我来给你送药材呢。” 言锦想了想,没再劝说,而是道:“也是,那我就等着你来了。” 话音落下,二人相视一笑。 故人何愁不相逢? 一切尘埃落定,言锦与宿淮骑在他那扣扣搜搜买来的马上,他窝在宿淮怀中让马掉了个头,挥手与村口送别的一众人告别。 不只是青霄,陈笑棠、祝雪枝、葛婆婆、丫丫、张大正…… 只要是与言锦说过话的都来送别了。 言锦再次挥了挥手,而后马儿嘶鸣一声,随着林介白的马在初升的朝阳中扬长而去。 ……… “终于回来了,去了那么多地方我最想念三生堂。”系统一边悠闲地磕着瓜子,一边道,“难得闲下来,可惜不能写文。” 言锦被宿淮牵着下了马,闻言挑眉:“怎么?你们主管把你的笔全没收了?” “何止啊。”系统冷笑道,“那审核简直令人发指,我连脖子以上都要被锁好多次。” 系统说到这,一把扔了瓜子,愤愤不平道,“凭什么别人都能写,就本宫不行!比老娘尺度大的多了去了!” 她叽里呱啦骂了一大堆,言锦愣是没插上话,最后只得等她骂完。 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街上有些不对劲。 现在正是午膳时分,按理说该是街道上最热闹的时候,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上次这种场景还是上次…… 他看了眼宿淮,见他神色如常,又皱了皱眉看向林介白。 那边林介白正悄悄缩在一旁打着手势。 好,泄露他们行踪罪魁祸首找到了。 时隔几个月,再一次回到景宁镇的言锦又被堵在了街道口。 还是上回堵他的那些人,不过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宿淮叮嘱的,而且在林介白飞鸽传书告知大家他们的归期后,所有人自发迎接的。 言锦怀中被塞了大包小包的吃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够了够了,再多就吃不完了。” “哪能够啊,你和宿大夫经历生死一场不得补补?”药材铺陈老板上上下下将言锦和宿淮打量了个遍。 他不敢去找清冷的宿淮说话,只得拉着言锦诉说:“自打听说你和宿大夫失踪,大家担心得不得了,如果不是夏大夫和林大夫拦着,大伙都自发组织着要去寻你了。” 说到这,他又围着言锦转了一圈,见人不但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比年前丰腴了些,眼眶忽然有些泛红,他拍了拍言锦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后他又踮着脚,虚虚拍了拍宿淮的肩:“回来就好。” 他本以为宿淮不会有什么回应,不料宿淮却是对他展眉轻笑道:“多谢。 宿淮是景宁镇出了名的清冷公子,这一笑让众人都愣了神。 “哎哟你们真是的。” 不知是谁低骂了一声,随后传来了一声低泣,众人都红了眼眶。 “能回来就好。” 言锦愣怔地看着大家,心中忽然像有什么落了地。 在这片包围中,他忽然想起了离开大石堡村时,自己心中闪过的那句“故人何愁不相逢”。 此刻,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真挚的笑脸,心中又想道。 眼前皆是重逢人。 景宁镇当真算得他此生唯一可称得上家乡的地方。 “是吗?” 茶杯“咚”的一声搁在石桌上,漾出些许的茶水。 夏箐颜在旁边低声道:“他们应当快到了,三师弟传了消息是今日,周老爷再等些时候。” “哼!”周青珩冷哼一声,“拐走我外甥的小兔崽子叫宿淮是吧?今日我便要他偿命!” 怒气冲天,绕梁三绝。 三生堂外,言锦盯着写有“周”字的马车,再看看两排魁梧的周家护卫,心中冒出两个字:“完蛋。” 他一把拉着宿淮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心中急转。 舅舅怎么来了?他来干什么?突然来了怎么没人告诉他?舅舅出行一向低调,为何还带了如此多护卫? 想到这里他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心虚的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 不会是因为自己给他写的那封信吧? 在言锦刚找到宿淮时,其实写了两封,一封给林介白,一封则送去了扬州周家。 信上只有一个内容——他要与宿淮成婚。 信被寄出后,他才后知后觉,以周青珩那护犊子的性格,以这种形式告诉他,实在不好,应当当面正式找他真心相告。 但那时信已经寄到了,无法追回,于是才有了眼下这般堪称父亲相看女婿的场面。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言锦转身就要跑。 就在这时—— 三生堂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门被人送里面一脚踢飞三丈远,言锦眼皮跳了跳,再抬眼时,一道身影直冲宿淮而去。 “宿淮速速受死!” 没人知道那二人打了多久,哦,也可以说是宿淮单方面挨揍了多久。总之他们打着打着就突然调转方向,一路打回了言锦的小院。 然后“哐”的一声关上门,里面再无动静,连作为他俩争斗的核心人物言锦也被毫不客气地扔了出来。 “舅舅你别打他,他伤还没好全!” 屋内又是哐当一声。 言锦气得狠狠拍了两下门,痛得呲牙咧嘴:“放我进去!” 里面却无人应声了,安静得出奇。 “那什么大师兄,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林介白在一旁道。 言锦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去。 林介白又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嗯。”夏箐颜也应道。 接着就是漫长漫长漫长漫长而又漫长的等待。 在言锦觉得自己快结蛛网时,宿淮出来了。 言锦连忙上前拉着他查看,这才松了一口气,嗯,没有缺胳膊少腿。 第65章 他撸起袖子道:“等着,我给你讨公道去。” 然而却被宿淮拦了下来,他低头亲了亲言锦的眉心:“别生气,舅舅没为难我,他有话对你说。” 言锦被他的举动搞得有些懵,心道这人怎么如此听话,而且只亲了额头,连唇角都没亲一下。 简直不像宿淮。 然后他知道了真相…… 言锦眨眨眼,再眨眨眼:“你说什么?” “我说,人家宿淮温柔又贤良,一看就是你把人小孩带坏的。” 言锦房中,周青珩此时已然没了先前的怒气,反而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 “你说说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带坏人家好孩子!这让我怎么收场?帮你说话都不占理。” “怎么成我带坏他了?”言锦没料到自己事情会是这样的展开,他听着自家舅舅的指责,大呼冤枉,“是他先带坏我的好不好?” “胡说八道!人宿淮都和我说了。”周青珩咬着牙道,“人十三岁就跟了你啊言锦,从小养大的小孩你怎么下得去手的。兔子都还不吃窝边草,混账玩意儿!” “不是,我……”哪能这么算的!那十三岁小孩还以下犯上呢! “你别狡辩,我都知道真相。” “你知道什么真相你知道……” “不要说话,听我说。”周青珩沉声打断,“有大事。” 言锦本来还想和他争辩一二,却见他神情有异,以为确是有要紧事才来三生堂寻他,忙坐下,正色道:“舅舅请说。” 周青珩深吸一口气:“你们要成婚是吧?” 言锦皱眉,怎么那件大事与他成婚有关? 他道:“是,交代好三生堂这边我便与宿淮成婚。” “好。”周青珩再次深吸一口气,他哆哆嗦嗦拿着茶杯,神情比周家要关门了还严肃。 言锦心中越发不妙,忙凑近了些,然后他便听着周青珩说,“那我俩是不是得想法子补偿宿淮,毕竟是你将人家带坏了,你说要是补偿不到位,他会不会抛弃你?” 言锦咔嚓一下碎了:“………………” “不是,咱们理亏啊!理亏你懂吗?”周青珩深吸一口气,展开手臂嚷嚷道,“商人理亏有多严重你知道吗?这要是不处理好,你就落了下风!下风!懂吗?” 言锦也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外面已经给舅舅收拾好了房间,舅舅你走好不送。” 周青珩:“舅舅在和你说正经的……” 言锦微笑:“舅舅走好不送。” 周青珩:“你……” 言锦微笑:“走好不送。” 周青珩:“……” 言锦微笑。 最终以周青珩败下阵来,灰溜溜离去,嘴里还念叨着“下风啊下风”。 言锦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突然,房门打开,有人走到他身后接替他的手指,帮他按着太阳穴。 宿淮执起他的手亲了亲指尖,改捏他的肩膀:“舅舅说什么?” 言锦换了个姿势靠着他,气笑了:“臭骂了我一顿,说我带坏的你,明明是你先下手的!” 宿淮闻言轻轻笑了几声,而后吻落了下来,先是眉心,再是鼻梁,最后含住他微张的唇。 于是言锦再顾不得气什么。 “我的错。”宿淮在他唇间低语,声音含混而温柔,“谁让我十三岁就跟了你呢?”温热的唇沿着下颌游移到颈侧,在那里轻轻吮了一下,“太早遇见你,我就再看不上旁人了。” 言锦被他亲得浑身发软,脑中却迷迷糊糊闪过一个念头——这话说得颇有歧义,不像是师弟跟随师兄,倒像是话本里的大老爷养了个哭哭啼啼的娇弱小娘,从此不早朝…… “你……”他刚想开口,宿淮的吻已重重压下,将他未尽的话语尽数堵了回去。那只不安分的手顺势滑进散开的衣襟,抚上他微微起伏的胸口。 思路被硬生生打断,言锦轻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臂,他的衣衫半褪,凌乱地堆在腰间,宿淮撑在他上方,笑着吻他的锁骨,气息灼热。 床帐不知何时垂落下来,遮住一室春光,隐约只能听见压抑的喘息。 “师兄……” 忽然,宿淮低哑的声音从帐中传出,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松些,饶了小师弟吧……” ----------------------- 作者有话说:来啦[撒花] 第50章 筹备 次日, 言锦是在宿淮臂弯里醒来的,阳光透过窗户铺了满地。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刚一动, 就感觉腰间酸软,忍不住“嘶”了一声。 “醒了?”宿淮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手臂收紧,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指尖熟练地按上他的腰眼, 轻轻揉着, “还难受?” 言锦舒服地哼唧两声, 想起昨天下午的荒唐, 耳尖一下红了个彻底,他用手肘捅了捅宿淮, 低声道:“还不是怪你。” 宿淮低笑, 凑过去亲他嘴角:“是是是,我的错,师兄大人有大量。” 两人正腻歪着, 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啊!什么?大师兄还睡着?那我就先不来打扰了!” 不但中气十足还字正腔圆。 言锦一个头两个大, 把脸埋进宿淮怀里不想起床:“大早上的, 他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宿淮倒是淡定, 拍了拍他的背:“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 言锦却摇了摇头, 顶着满脑门官司爬起来:“我去看,他应当是来寻我的。”他扯着宿淮的衣袖,“你拿一包银子去给药材铺的陈老板,多谢他补给古瓷镇的那批药材。” 言锦说的是宿淮失踪后的事。 那时言锦一封信送回去,除去剿匪之事外, 还特意吩咐了药材的补给,陈老板作为景宁镇最大的药材铺子,自告奋勇出人出力出药材。 那时三生堂一团乱,人手不够,也没来得及登门致谢,现在尘埃落定后合该正式道谢。 宿淮应下,为他穿戴整齐,指尖擦过他耳下时微微一顿,清咳一声:“师兄稍等。” 他进里屋寻了一罐药膏,将言锦耳下和颈侧的红痕遮住,才抱着他不舍地摇晃了几下,又吻了吻他的头顶:“我先去了,你记得用早膳。” 言锦被他搓扁揉圆,加上还未完全清醒,整个人软乎乎的,懵了好一阵才回过神,起身去找林介白。 也不知宿淮离开时对林介白说过什么,他没了先前的闹腾,反而拧着食盒,十分乖巧地站在言锦的小院外,见着言锦只探了个头:“师兄早啊,我能进来吗?” 言锦眼皮一跳:“你被夺舍了?” “哦那倒没有。”林介白见他这副模样,一下便挺直了腰板,大大方方往里一跨,身上叮铃哐啷一阵响,坐在了梅树下的石桌旁,“这不师弟不让进嘛。” 食盒打开,他将里面的东西端出来放到言锦手边,咧开嘴笑道:“来,专程给你买的糖水,先垫一垫肚子。” 言锦扫了眼糖水,没动,反而问道:“你这么怕他?” “那哪能啊,主要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林介白一口否定,他挪了挪坐到言锦身边,挤了挤眼,“大师兄,你和小师弟?” 言锦撇了他一眼:“嗯。” 林介白惊呼:“这你也下得去手!” 这是什么话?怎么就变成他对宿淮下手了?而且林介白不是早就知晓宿淮和自己的关系吗?这会儿装什么一问三不知的小白花。 腰和屁股都还痛着,言锦又想起昨日周青珩说他带坏宿淮,一下气笑了。 然而他还没说话,又听林介白说:“不过想来也说得过去,毕竟只有你能压小师弟一头。” 言锦:“………”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又听林介白感慨:“小师弟比你高出那么大一截,身体也比你魁梧不少,你竟然能压他!竟然真能下得去手!你身子这般弱竟也能行!”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大师兄,威武!” 言锦满腔的怒火委屈瞬间全散了,他掀了掀眼皮,淡定喝了口糖水,强调:“嗯,我能压他。” 他说得心虚,但架不住林介白对自家大师兄的信任。 于是在很久以后,三生堂的一众人看宿淮都带了点奇异的目光。 当然,那是后话了。 言锦喝完糖水,问道:“找我有事。” 林介白这才想起正事来,忙道:“听说你俩要成婚?” “嗯,我打算和宿淮归隐,往后三生堂就交给你们了。”言锦道。 “归隐什么?”林介白却是满脸疑惑,“宿淮昨日才说了,成婚后继续留在三生堂。”他挠了挠一头的鸡毛,“三生堂可是你多年心血,你舍得?你要是真打定主意隐退,我也不拦你,不过时间就比较紧了,又要成婚又要交代交代完三生堂的事……” “等等,”言锦打断他,“宿淮说,成婚后留在三生堂?” 林介白应道:“昂,小师弟说你喜欢这里。” 第66章 言锦愣怔在了原地,半晌,忽然笑了,却是宿淮的性子,无声无息的安排好一切。他原先还有些奇怪,当初他说要隐居时,宿淮并未给个准信。 原来如此。 他轻声应道:“那便留下吧。” “好嘞,那我便不操心三生堂了,如此一件事了,还有一事,”林介白神情忽然复杂,看言锦时目光中甚至带着同情,“周老爷,也就是你舅舅,等候多时了。 话音方落—— “日上三竿,怎的还不起床?” “林家小子你别在给他俩打马虎眼,我倒要看看要睡到何时,成婚这般大的时都无人上心!” 是周青珩。 等两人走出小院,就见周青珩已经风风火火冲进了后院,见着他们二人,又收回脚,稳重地咳嗽一声,“起了?有大事相商,言锦跟我来。” 说完,他又扫了一圈:“宿淮呢?给我叫来。” 言锦:“………”直觉没什么好事。 于是当言锦和被叫回来的宿淮跟着周青珩去了院中那枣树下时,便见着摆了一地的物件,旁边桌上还摊开了一卷厚厚的……地契? “舅舅,你这是?”言锦有种不祥的预感。 周青珩一屁股坐下,又对着二人招手:“快来快来,我连夜看了几个好地方,扬州咱家有个临湖的别院,风景绝佳。或者去苏州?我在那儿也有处精巧的园子,你俩要是成婚,在那儿办,绝对气派!” 言锦神情古怪地看了地契一眼,还没开口,周青珩又唰地展开另一卷纸:“这是初步拟定的宾客名单,你们看看,主要是周家这边的生意往来的朋友,还有扬州的一些名流……” 言锦看着那长得能拖到地上的名单,眼皮直跳:“舅舅,我们就是成个婚,不是要人脉登基,而且时间和地方上我还为与宿淮商定……” “你这叫什么话!”周青珩眼睛一瞪,“我周青珩的外甥成婚,能马虎吗?必须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知道!” 宿淮适时开口,语气温和:“舅舅,我与师兄不在意这些虚礼,在三生堂就很好。” 周青珩立刻调转矛头:“你看你看!宿淮多懂事,就是因为你太好说话,言锦这小子才敢这么敷衍你!”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宿淮,“孩子,你别怕,有舅舅给你撑腰!必须按最隆重的来!咱不能输阵!” 宿淮张了张口,选择沉默。 言锦听得哭笑不得:“舅舅,跟谁输阵啊?我们成婚还是打仗呢?” “你懂什么!”周青珩一把拉过言锦,背对着宿淮压低声音,一副传授他纵横商界几十年经历的模样,“这婚礼排场,关乎你往后的地位!你二人皆是男子,且你身子弱,现在又理亏,再不把场面做足了,以后在家里还有权力吗?舅舅这是为你长远考虑!” 言锦:“……” 我谢谢您了。 他们二人以为悄悄话说得万无一失,宿淮在一旁听得真切,他挑着眉,拉了拉言锦的袖子,对周青珩道:“舅舅,当真不用如此麻烦。我和师兄都觉得,亲近的师兄弟、朋友们聚一聚就好。” 周青珩看看宿淮,又看看一脸“我就想简简单单办一个”的言锦,叹了口气,妥协了:“行吧行吧,你们有自己的主意。那就在三生堂办,但是!” 他话锋一转,“该有的规矩一样不能少!首先,这聘礼还是嫁妆的问题,得说清楚!” 言锦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什么聘礼嫁妆?” 周青珩一脸理所当然:“你把人宿淮带进坑了,难道不该是你下聘,把人娶进门吗?” 宿淮轻轻咳嗽一声,别过脸去,肩膀微抖。 言锦炸毛:“凭什么是我下聘?我俩都是男的!再说,明明是他……” “是什么是!”周青珩打断他,“事实就是人家十三岁跟了你!聘礼必须给!还得给厚的!我周家库房里的好东西随你挑!务必让宿淮风风光光嫁进来!” 言锦扶额,感觉跟周青珩不在一条线上,他试图讲道理:“舅舅,我们没有谁嫁谁娶,就是成婚。” “那不行!名分很重要!”周青珩异常执着,转头问宿淮,“宿淮,你说,你想要聘礼还是嫁妆?” 他一边说还一边当着言锦的面对宿淮使了个眼神,分明在说“别怕,大胆要”。 言锦无奈扶额:“舅舅我眼睛没瞎,您能别偏心偏得这么明显吗?” 宿淮却是看向言锦,眼中笑意流转,慢悠悠地道:“我都听师兄的。” 周青珩一拍大腿:“你看看!多好的孩子!言锦你良心不会痛吗?” 言锦第不知多少次沉默:“……” 他感觉自己和周青珩之间一定有一个出了问题,或者两个都出了问题。 最后,在言锦的坚决反对和宿淮的纵容态度下,周青珩关于聘礼的提议被否决。 但舅舅不甘心,退而求其次:“那不行,我得给宿淮准备一份厚厚的贺礼,就当是我送的贺礼。” 言锦懒得再争,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只要不纠结谁嫁谁娶,随他去吧。 接下来一段时日,三生堂变得异常热闹。周青珩充分发挥了他扬州巨贾的财力,虽然同意一切从简,但细节上绝不马虎。 首先是婚服。 周青珩快马加鞭请来了苏州最好的绣娘,带着几十匹上好的绫罗绸缎来到三生堂。 院子里,各色绸缎用箱子放了一地,阳光下水波流转,熠熠生辉。 言锦眉心狠狠跳了跳,转头看向林介白。 谁让你放进来的! 林介白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周青珩拿起一匹锦缎在言锦身上比划:“这个好!衬得你精神,大气!” 他拿的那绸缎通体暗红色,上面绣着金线云纹,一眼望去险些闪瞎人眼。 言锦深吸一口气:“舅舅!” 周青珩见他生气,转头又折腾宿淮。 宿淮倒是好脾气,任由周青珩摆弄。 最后言锦忍无可忍,连人带绸缎一起打包扔出来三生堂。 宿淮看得好笑,俯在言锦身上笑了好一阵才道:“舅舅也是不放心你。” 言锦皱了皱眉:“那也不能这般胡来,这些时日蹲守在三生堂外看热闹的人有多少,生病的人都被堵在外面没法进。” 他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转身关门,留周青珩在外面叫屈:“阿锦,我错了,你不喜欢这些,不然我让人换些款式简单的来?” 门内传出言锦忍无可忍的大喊:“全给我运回去。” 以防外甥当真不理自己,周青珩只得让人将绸缎和绣娘原模原样地送回了苏州。 不过他也并未消停几日。 当言锦与宿淮商定了成婚的日子是,周青珩又精神了,天不亮便指挥着人挂红绸,贴喜字。 “喜字歪了!往左一点!再往左!过了过了!回去一点!” 周青珩站在梯子下嚷嚷道。 林介白和夏箐颜也被抓了壮丁。 林介白一边打着哈欠挂灯笼,一边对一旁已然麻木的嗑瓜子的言锦道:“大师兄,你舅舅这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儿子今天娶媳妇呢。” 夏箐颜难得地接了句话:“准确说,是以为他女儿要出嫁。”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言锦一眼。 言锦抓起一把瓜子壳作势要扔林介白,他敏捷地躲到夏箐颜身后。 宿淮则在被周家带来的厨子逮着商量菜式,三生堂一众人倒是无所谓,但周青珩对吃食极为看重,要求既要精致,又要寓意好,还得照顾着许多人的口味。 一早上过去了,厨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周青珩的要求。 宿淮好脾气地听着,适时提出:“师兄喜欢吃鱼,清淡些便好。” 厨子大手一挥:“安排!” ………… 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终于到了婚礼前三日。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三生堂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红彤彤一片,充满了喜气。 周青珩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一转头,看见言锦和宿淮并肩站在廊下看着忙碌的众人。 他忽然生出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眼眶有点发热,赶紧吸了吸鼻子,走过去,一手一个,拉住言锦和宿淮。 “明天就成婚了。”周青珩看着两人,语气是少有的郑重,“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好好的。” 他心中当真酸涩,正要不顾形象地抱着言锦哇哇大哭,然而眼泪还没挤出来,就被言锦推了回去。 言锦笑道:“舅舅,不必如此,我们已经相伴了数年,成不成婚实际上并无区别,你放宽心,我们会好好的。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打起了鼓。 娘诶!要结婚了!人生第一次! 系统也在嗷嗷叫,娘诶!我的cp成婚了!” 当晚,按规矩,主要是周青珩定的规矩,言锦和宿淮被分开了。 言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 第67章 明明只是走个形式,他和宿淮早就……但心里还是莫名有些紧张和期待。 正盯着空中发呆,窗户传来极轻的“叩叩”两声。 言锦心一动,起身推开窗,宿淮果然站在窗外,月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师兄,睡不着?”宿淮翻窗而入。 言锦挑眉:“你怎么来了?舅舅说了,成婚前几日不能见面。” 宿淮关好窗,走过来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窝:“想你了,还有三日才能见你。” 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言锦心里那点紧张瞬间被熨帖平了,他回抱住宿淮,哼笑:“我也有点想你。”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听着彼此的心跳。 “紧张吗?”宿淮低声问。 “有点。”言锦难得老实承认。 宿淮低笑:“我也是。” 言锦心头一热,凑过去吻他。 这个吻不同于往日的急切,带着一种郑重的温柔。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有些微乱。 言锦心里软成一片,又仰头亲了亲他。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看月上中天,宿淮才在言锦的催促下,再次翻窗离开。 他躺回床上,眉眼弯了弯,当真是大好事。 想到这里,他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日,言锦照样被周青珩看着,左右也无事可做,他搬了张竹椅躺着晒太阳。 虽说已接近盛夏,但清晨的阳光恰到好处,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细碎的暖光。 他闭着眼,口中哼着雀跃的调子,心情甚好。 言锦抱着哼哼唧唧的小白梅伸了个懒腰,心道,岁月静好岁月静好,往后若能一直如此便梗好了。 然而就在此时。 “大师兄!” 院门被猛地撞开,夏箐颜踉跄而入。 她发髻散乱,显然慌乱地奔跑了许久,连往日娇艳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 她扶着门框急促喘息,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大师兄不好了……” 夏箐颜极少有如此慌张的时候。 言锦心中一跳,眉心紧蹙,连忙坐起。 只听她道:“古瓷镇,闹瘟疫了。” 言锦倏然起身:“你说什么?” “是镇中叶琦大夫的急信。”夏箐颜道,“前夜开始,镇上陆续有人发热呕吐。” 她稳住呼吸,眼眶却已然通红,“现在已经死了七人,症状来得极猛。” “景宁镇离古瓷镇不远,”她颤声道,“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办大师兄?” ----------------------- 作者有话说:这是最后一条线啦,这本预计在10.20之前正文完结,后面还有些番外或者if线。 宝子们有想看的也可以评论区告诉我,我如果觉得可以写出来就会采纳,非常感谢宝子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让我康康] 第51章 医心(一更) “是, 徒儿仔细询问过,确认无疑。” 三生堂内,言锦躬身站在一处屋檐下, 话音落下,自头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清醒如何?” “轻者头痛, 重者发热,目前收到的消息已逝七人, 但大多是本就身患疾病导致, 目前具体情况还不得知, 只知已有蔓延趋势。” 殷竹霜斜倚在房顶, 慢悠悠灌了口酒:“你打算如何?” 言锦道:“镇长已向官府上报求助, 但迟迟未有回应,事态紧急, 徒儿打算前往救人。” “嗯, 后日便是你与宿淮的大婚之日,”殷竹霜翻了个身,“不成婚了?” “师父哪用得着和我说这样的话?”言锦笑道, “您当年引我进门时给我上的第一堂课我现在都还记得。” 当年, 尚且还未颓废到这等境地的殷竹霜, 还有兴致教小孩:“言锦, 可知为医者,何为医心?” 言锦思索片刻道:“医者仁心。” 殷竹霜掀了掀眼皮:“那何为仁心?” 此问在当时的言锦眼中与先前那问一般无二, 无非是待病人细致温和,有救世救人之心。但殷竹霜问得显然不是这个,所以言锦最初并未回答出来。 殷竹霜却道:“是慈悲。”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医心,以慈悲为引,慈悲是医者的第一味“药”。 “既为医者,不敢忘肩上之重担。”言锦道。 “合该如此。”殷竹霜颔首,“可有与你同去?” 言锦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笑了笑。 他尚未开口,身后院门已然大开,宿淮率先踏入,夏箐颜和林介白紧随其后。 “三生堂全体弟子愿往。”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几人立刻着手准备。 三生堂送走最后几位病人后直接闭店,药房内,言锦迅速扫过一排排药柜,心中已有计较。 他一边拉开抽屉,一边快速吩咐:“治疗高热、头痛、呕吐腹泻的药材,都多备一些,目前叶琦大夫递来的消息只有头痛发热,但以防外一,解毒避瘟和宁神静气的药也都也带上。” “事发突然,我们药材储备不够,后续可能还要再想法子找些。” 宿淮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侧,依言取出药材,利落地用分包装进药箱中。 “大师兄,医书我整理了一些这几本讲述时疫和杂症的医书大约能用上,一道带去?”夏箐颜抱着几本书进来。 “带上。”言锦点头,又看向一旁负责清点的林介白,“老三,驱虫防疫的药粉去拿些,还有艾草,到时用来熏烤住处和病区,祛除秽气。” 林介白忙应道:“大师兄放心,这些都备足了。我还准备了些用药汁浸过的面巾,看诊时能用。” 宿淮在一旁补充道:“师兄的银针等物也已收好。另备了干净布条和烈酒,用以清理和应急。” 看着几人准备得井井有条,言锦心中稍安,但眉心依旧微蹙,这场瘟疫来得十分突然,古瓷镇又偏远,物资和药材都是现买现卖,几日过去,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干粮和清水已让备下,足够我们几人支撑数日。换洗衣物也简单收拾了。我还带了些蜜饯和盐,若看诊过度劳累,或能派上用场。” 夏箐颜又道,“外面已找了脚程最快的马拉扯,师兄看可以出发了吗?” 所有东西很快被打包搬上马车,殷竹霜不知何时已从屋顶下来,倚在门边,静静看着。待他们准备妥当,才抛过来一个小布囊。 言锦接过,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黑色药丸,隐隐散发着一股辛涩的气息,看上去和寻常药丸相差无几,但这是殷竹霜给的,定并非寻常药材所制。 “若自身感觉不适,服下或可压制一二,争取些活命的时间。”殷竹霜语气依旧懒洋洋,但看着眼前的几个徒弟时,微微叹了口气,“记住,救人先要保住自己。都平安回来。” 言锦与其他人对视一眼,笑得眉眼弯弯,他将那小布囊仔细收好,躬身一礼:“多谢师父。” 他们连轴转了一日一夜,天色微明,三生堂的大门缓缓开启。四人直奔古瓷镇方向而去。 行至午时,日头渐烈,他们在路旁一片小林边停下歇脚,顺便吃些干粮。 夏箐颜将水囊递给言锦:“师兄,喝点水吧。从早上到现在,你滴水未进。” 言锦接过,道了声谢,仰头喝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 宿淮走到他身边,递过几块糕点,低声道:“多少吃一点。到了地方,怕是连吃饭喝水的工夫都难有。” 从昨日收到消息起,言锦便没得空与他说上一句话,眼下好不容易得了几分闲,不由得靠近了些,心中的焦急也渐渐被抚平。 他勾了勾宿淮的手指:“此去千万当心。” 此后一路快马加鞭,几人几乎未曾停歇。越靠近古瓷镇,官道上的人烟越发稀少,偶尔遇到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面露惶然,避他们如同蛇蝎。 终于在第二日午后,远远看到了古瓷镇那略显破败的镇门轮廓。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四人心下一沉。 古瓷镇本就地处偏僻,离官道都还有些距离,往日里镇口除了镇民门大多无人经过,长此以往镇门几乎成了摆设。 而此时,镇门紧闭,门前竟设了路障,数十名手持长矛、腰挎佩刀的官兵把守在外,神情戒备,如临大敌。 言锦几人勒住马缰,对视一眼,均感不妙。 官府的人竟然已经来了,但并未见着相应的防疫措施,反而将镇民们困在镇中,这是何意? 第68章 言锦心中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测,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走上前去,对着为首的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拱手道:“这位军爷,我等是城外三生堂的医者,听闻镇内疫情严重,特来相助,还请行个方便,放我等入内。” 那军官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尤其在他们身后的马车上停留片刻,眼神冷漠,带着一丝不耐:“官府有令,古瓷镇疫病横行,为防扩散,任何人不得出入!你们速速离去,莫要在此逗留!” 果然如此,看来古瓷镇被彻底与外界隔离了起来。 言锦心头一紧,耐着性子解释:“军爷,正因疫情严重,我等医者才更不能坐视不理。镇中百姓需要救治,多耽搁一刻,便可能多丧一条性命,还请军爷通告大人一声。” “哼,救治?” 那军官眯着眼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里面的病鬼能不能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你们进去,万一染上病,再跑出来传染给别人,这责任谁担得起?上头有令,封镇!谁也不能进!再啰嗦,把你们当乱民抓起来!” 宿淮闻言,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将言锦稍稍护在身后,语气也冷了下来:“封镇?这就是官府的对策?将一镇百姓困死在里面?你们上报的求助,可有了回应?援医和药材何在?” 军官被此话震慑了一二,又见他们几人虽年轻,但气度着实不凡,看着不像是普通大夫,眼下朝中局势混乱,保不准是哪家派来与他们大人为难的人。 他语气稍缓,但依旧强硬:“上头自有决断,岂是你们能过问的?实话告诉你们,里面的人,是死是活都听天由命。你们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他身后的官兵们也纷纷握紧了手中长矛,逼上前来。 言锦心下一沉,掌心冰凉,最坏的情况来了。 这官府是怕担责任,怕疫情扩散影响到自己的乌纱帽,竟采取了如此昏庸懦弱草菅人命的法子,跟他们讲道理已是无用。 他拉了拉宿淮的衣袖,对那军官沉声道:“军爷,见死不救有违天理人伦。今日之事,我等记下了。” 他目光扫过那些冷漠的官兵,以及紧闭的的镇门,心中一片冰凉,在镇门之内,隐约传来一些压抑的哭喊。 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们,不久前还一起说笑吃饭。 他不再多言,对宿淮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默默退后,牵着马离开了镇门范围。 走到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后,林介白气得眼圈发红:“他们怎么能这样!那是几百条人命啊!” 言锦脸色也很难看:“官府靠不住,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 他按了按颤抖的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道:“硬闯不行,徒增伤亡。官府封锁,意味着里面很可能缺医少药,甚至可能连粮食清水都成问题。” 宿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需要兵分两路。一路想办法潜入镇内,了解情况,尽可能开展救治。另一路在外筹集物资,尤其是粮食和药材,想办法送进去。” “正是。”言锦点头,“宿淮和我留下,看能不能寻着法子潜入镇内。箐颜和老三在外,负责筹集物资,寻找外援,我会设法与你们保持联系。” “不可。”言锦话音方落,宿淮便道,“进镇救治之事交给我和夏师姐,师兄与林师兄负责外援。” 言锦皱眉正待说话,宿淮又道:“此事并非偏颇师兄,只是我们几人,若论医术,师姐常年在三生堂专研,连我都自愧不如,我和师姐进入镇中最好。” “是,我认同小师弟的说法。”夏箐颜正色道,“我不擅交谈,也没门路,在寻求外援上可能会拖后腿,不如大师兄去。” “可是箐颜……”言锦看着她,满目的担忧。 “大师兄别小看我啊。”夏箐颜忽然笑道,“我可不是以前那个遇见事便吓哭的小姑娘了。” 言锦见着她的笑颜愣怔一瞬,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当年怯生生拉着他衣袖喊大师兄的小丫头。 半晌,他轻叹一声,揉了揉夏箐颜的头:“小师妹长大了啊,这下是当真能去游历江湖了。” 夏箐颜弯了弯眉眼没再说话。 话已至此,几人没再犹豫,直接定下。 镇内危险,镇外奔波亦非易事。 宿淮深吸一口气将言锦抱在怀中,他其实也很想与言锦一同面对,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你们在外,万事小心。从一路上避之不及的百姓来看,此事应当传开了,大家怕是不愿理会你们,尤其是购买物资,恐怕不易。” “我明白。”言锦握了握宿淮的手,一触即分,他将殷竹霜给的药丸放到宿淮手中,“你们进去后,更要万分谨慎,护好自己,若是成功进入镇中,我会想法子与你们取得联系。” 事不宜迟,言锦和林介白将大部分行李交给了宿淮和夏箐颜,只带了随身的东西和一些银钱。而宿淮二人趁着无人注意,绕到镇子侧面,寻找防守薄弱之处,准备伺机潜入。 言锦和林介白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心中沉重。他们不敢耽搁,立刻牵着马,前往离古瓷镇最近的一个稍大些的市集,希望能尽快购得所需物资。 然而,现实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残酷。 当他们找到一家粮铺,提出要大量购买米面时,掌柜的却将银子放回了言锦手中,道:“客官要这么多粮食?运往何处啊?” 言锦不欲多生事端,只道:“自有用途,掌柜的只管开价便是。” 那掌柜的嘿嘿一笑,伸出五根手指:“现在粮食紧俏,这个数,一石。” “五两?”林介白倒吸一口凉气,“平日不过一两半一石,你这不是坐地起价吗?” “客官嫌贵?”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嫌贵可以去别家问问嘛。不过嘛,这附近,怕是都这个价咯。听说古瓷镇那边不太平,这粮食运过去,风险大着呢!” 言锦心中一沉,知道消息已经传开对此事不利,但没想到会糟成这样,这些商人趁机牟取暴利。 他们连问了几家,不出所料家家皆如此,不仅粮食价格飞涨,连带着药材铺的各类药材,尤其是清热解毒与疫症相对的药材,价格翻了几番不止,而且一些紧要的药材,掌柜的竟推说缺货。 然而祸不单行,当他们试图向一些过往行人或者附近村落的村民打听情况,或者寻求帮助时,那些人一听到“古瓷镇”三个字,无不色变,要么慌忙摆手躲开,要么就直接恶语相向。 “滚远点!你们是不是从那边来的?别把病气过给我们!” “还想买粮食送进去?做梦!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官府都封镇了,你们还敢往里凑,不要命了!” 言锦站在原地听着那一片的叫骂声,心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带着呼吸都困难。 冷漠、恐惧、自私,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古瓷镇彻底孤立。 言锦和林介白奔波了一整日,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却只买到少量高价粮食和药材,相对于一镇子的需求,无异于杯水车薪。 夜幕降临,两人在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暂歇,身心俱疲。看着那寥寥无几的收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裹挟住了他们。 “师兄,这样下去不行……”林介白声音沙哑,带着沮丧,“粮食药材买不到,价格高得离谱,周边的人也……我们根本送不进去多少东西。” 言锦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了闭眼。 “大师兄你还好吗?”林介白见言锦脸色不好,连忙安抚道,“你不必与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置气,不值当。” “我没有。”言锦摇了摇头,“我就是着急,晚一日镇中的人便多一分危险。” 他想起了镇门内隐约传来的哭喊,想起了宿淮和夏箐颜不知情况如何,想起了那些在病痛和绝望中挣扎的百姓。 他按了按眉心,吐出一口浊气,起身道:“走,先去古瓷镇看看,也不知宿淮和箐颜进去没有。” “是。”林介白连忙跟上。 夜晚的镇子比白天更多了一分死寂,只有巡逻的官兵依旧。 言锦和林介白绕着镇子转了大半圈也没见着宿淮二人的身影,想着他们大约是进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 言锦和林介白立刻警觉起来,躲到隐蔽处。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们看清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衣衫褴褛,满面污垢。 言锦却是一愣。 这是镇长的儿子。 眼见着这人不知为何要直冲官兵而去,他忙将人一把拉住。 那男子看到言锦二人,先是一惊,随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道:“言大夫,真的是你!” 言锦连忙上前扶他:“是我,眼下镇子被封,我们也想法子,你别慌,先起来和我说说镇中情形。” 第69章 镇长儿子却泣不成声:“镇中糟透了言大夫,生病的人越来越多,我爹为了求官府,腿被打断,现在染了瘟疫怕是活不过今晚,但就算这样也没用。” “镇子里没药,没粮,死的人越来越多,我媳妇和我闺女都病倒了,烧得说胡话,我不能再看着她们等死啊!”他哭着一把抓住言锦的手,“言大夫,那些当官的不管我们的死活啊!你得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言锦看着他,呼吸微微颤抖:“宿淮呢,你见着他了吗?他和我师妹都想法子潜入镇中,我没在外面见着他们,你可见着了?” “宿大夫?”镇长儿子一愣,“没有,今天没有一个人进镇子。” 话音落下,言锦心中骤然涌出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 “啊!!!” 一声惊天的尖叫划破夜空的死寂,言锦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跌跌撞撞地向镇口跑去。 在看清那里的情形时,他猛地睁大了双眼,然而一步还未跨出又被林介白拉了回去。 那叫声是夏箐颜! 她正被官兵抓着往远处拖拽,在他们不远处,宿淮被两人狠狠押着跪在了地上。 “林介白,你放开我,我得去把他们救回来。”言锦挣扎着,“除了我没人能救他们!” “师兄你冷静点!”林介白死死拉着,“救人也不能直接冲上去……” “言大夫,让你们进去镇子才有救。”镇长儿子忽然打断林介白,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极致的痛苦和愤怒在他脸上扭曲:“我偷跑出来,想去找药,可外面……外面都把我们当瘟神!买不到,什么都买不到!” 他忽然死死抓住言锦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颤抖:“言大夫,没用,求他们没用,那些当兵的,那些黑心的商人,他们不会管我们死活的!” 镇长儿子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环顾这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沉沉的夜色上,那里有他逝去的和正在等待他救命的亲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愤:“言大夫啊!就他们啊!” 言锦心中巨震,想要出言安慰,却见镇长儿子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而晃了一下。 他脸上的疯狂达到了顶点。 “我不能……我不能让我娘子和我闺女就这么没了。” “也不能让镇上的乡亲们……” 他喃喃着,忽然转向言锦,深深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 言锦看着他,心中忽然闪过什么,指尖颤抖着动了动,想要拉住他。 但来不及了。 镇长儿子猛地转身,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朝着镇门方向,朝着那些把守官兵,发足狂奔而去! 言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夜色中,只见镇长儿子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向镇门。守 卫的官兵也发现了他,厉声呵斥:“站住!什么人!敢在这儿撒野!” 镇长儿子恍若未闻,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传得极远:“狗官!你们见死不救!天理不容!古瓷镇几百条人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就在他即将撞上官兵的一瞬间,一名官兵下意识地挺起了手中的长矛,试图威慑。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伴随着戛然而止的嘶吼。 他的身体猛地一顿,被长矛刺穿。 他圆睁着双眼,望着那再也回不去的家,最终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言锦和林介白根本来不及阻止。 两人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远处,官兵们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而有些骚动。 有人连忙离开向上通报,有人将镇长儿子拖到一旁,宿淮和夏箐颜被官兵放开为他止血。 夜风吹过,带着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不出片刻,上面传来命令,放宿淮二人进去,连着镇长儿子一起,死也要死在镇子里面。 言锦死死攥紧了拳头,他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悲愤压下,他还不能太过动气,不能倒在这里。 林介白站在他身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许久,言锦才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拳,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他转过身,“介白。” 他扯了扯嘴角,眼中是滔天的怒意,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们走。” 林介白一愣:“去哪?” “去找所有我们能找到的人和资源。”言锦一字一顿道,“官府不管,我们管。商人抬价,我们想办法。邻村隔绝,我们去更远的地方找生机。” 他甩了甩被自己按得酸痛的手腕,冷声道:“今天爷爷还就想斗一斗。” ----------------------- 作者有话说:第一更,后面还有一万四千字,可能会分成两章。 第52章 乱象(二更) 镇长儿子被官兵像扔破麻袋一样, 丢进了镇子入口的空地上。宿淮和夏箐颜也被猛地推了进去,两人踉跄几步,险些扑向地上那个血淋淋的身体。 “快!小师弟来看看他!”夏箐颜声音紧绷, 手指迅速按向镇长儿子的伤口。 夏箐颜已经撕开镇长儿子胸前的衣物,看到那个狰狞的血洞, 心就沉了下去。血沫子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从伤口和嘴角往外冒。 宿淮蹲身查看了一番,这样的伤口和出血量, 不出片刻便会死去,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救人。 他向后看了一眼, 沉重的镇门被缓缓关上, 隔绝了最后一点亮光, 他们原先装有药材和物资的马车被官兵直接扣押。 他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但眼下并非与官兵争斗的时候, 需得尽快与叶琦会合, 得知镇中的具体情况,他才能给言锦递消息出去。 他摸了摸袖中的东西,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鸟, 是先前温邬送给言锦的传声鸟, 在他们分开前, 言锦和药丸一道塞给他的。 这里的情况比他想的要遭, 得找个时机给言锦递消息。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以叶琦为首,后面跟着几个精神尚且还算不错的镇民,他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叶琦二三十岁的年纪,此刻却是眼窝深陷,头发散乱, 脸上写满了疲惫。 “怎么回事?”叶琦蹲下身,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宿淮抬起头,眼神沉重,对着叶琦轻轻摇了摇头。 叶琦的手颤抖着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脉搏,最终无力地垂下。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抽气声。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众人心中顿时一咯噔,连忙回头看去,忙要阻止那人上前。 “妹子可别去看了,你本来身子也不好,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孩子怎么办?” “放开我,放开我,他是我男人啊……”那大哭的正是镇长的儿媳妇,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往前奔,直接推开了一众拦她的人。 终于,她看见了。 她跌跌撞撞跑上前,抱起已然没了呼吸的男人,崩溃大哭。 叶琦看得难受,想安慰她,却被一把掀开了手。 “叶姐姐这不关你的事。” 她猛地扭头,赤红着眼睛看着宿淮和夏箐颜:“都是那些天杀的官兵!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油锅,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镇民压抑已久的绝望和愤怒。 “当官的不给我们活路啊!” “镇长一家为了我们都……” “他们是要我们全镇死绝啊!” 哭喊声、咒骂声顿时响成一片,几乎让人窒息。 宿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各位!听我说!”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我们现在没时间哭了!”宿淮环视众人,眼神沉静,“哭死了他,骂死了那些官兵,瘟疫就会自己好吗?我们就能活下去吗?” 他指向地上渐渐冰冷的尸体:“他的死,是为了给我们争一条活路,我们不能让他白死。” 叶琦也站了起来,哑声道:“宿大夫说得对!现在不是倒下去的时候,镇上还有更多活着的人等着我们救!” 夏箐颜抹了把眼泪,站起身,默默开始检查自己随身带着的小药囊。她带进来的药材极少,根本是杯水车薪。 那个最先哭喊的邻居,用力抹了把脸,哽咽着对宿淮和叶琦说:“对,不能白死,叶大夫,宿大夫,你们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宿淮为大家介绍了夏箐颜,又看向叶琦:“叶大夫,镇里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叶琦脸色灰败,她将镇民们疏散,有找了几个人帮忙将镇长儿子的尸体安顿好,才掐了掐眉心,让自己清醒一些,引着他们往镇子里稍微走了几步。 第70章 她缓缓舒了口气,低声道:“很糟,想象不到的糟。” “发病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只是发热咳嗽,浑身无力,但很快就会出现咳血、昏厥。死了已经不下十人了。” 叶琦像是累极了,也顾不得什么,撑着膝盖坐在路边:“现在最要紧的是,药材早就用光了,镇子被封锁,粮食也极度紧缺,人心……都快散了。” 宿淮眉头紧锁:“我和夏师姐带了一批药材和粮食来,但都被扣在外面了。” 叶琦眼中刚亮起的一点光又熄灭了。 夏箐颜急切地问:“叶大夫,您对这瘟疫的源头,有什么头绪吗?” 叶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发病太散了,东一家西一家,像是突然就冒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我也……” 她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打斗声! “是我的!你他妈放开!” “放屁!这是老子先拿到的!” “抢啊!不抢等着饿死吗?谁都知道官府不打算管我们了,现在谁抢到药和吃的谁就能活。” 只见街角一处人家前,那里是别人临时堆放杂物的角落,此时有七八个镇民正扭打在一起,争抢着几袋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米面和几捆干菜。 他们过得煎熬,一个个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古瓷镇是出了名的民风淳朴,大家都互帮互助,几乎把一个镇子活成了一家人,此刻像疯了一样,拳打脚踢,嘶吼着,仿佛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死亡的恐惧终于压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紧绷的弦,断了。 “别打了!都住手!”叶琦急忙上前呵斥,但根本没人听她的,一个被打倒在地,另一个立刻又红着眼爬起来扑上去。 宿淮面色一沉,正要上前。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怒骂从一旁的小屋传来:“一群没骨头的东西!” 几人动作一顿。 混乱中,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动作却极为利索,她快步地走了过来。 这人大家都认识,正是窦阿婆。 她平时就嘴碎刻薄,脾气也不好,没几个人喜欢她,也没几个将她当回事儿,所以地上争斗的几人只停了一瞬便又继续。 窦阿婆冷哼一声,一拐杖拦下又要上前的宿淮。 只见她走到混乱的人群边,举起手中的拐杖,对着那几个抢得最凶的人,没头没脑地就打了下去! “哎哟!” “谁打我?” “窦老婆子你疯了?!” 那拐杖打得又快又狠,专往人胳膊、后背这些肉厚的地方招呼,虽然力气不大,但架势十足,倒是把几个打红眼的人暂时打懵了。 “抢!抢!抢!”窦阿婆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抢就能活命了?啊?把这点东西抢烂了,大家抱着一起死!” 她举着拐杖一个一个点过去,高高仰着下巴,唾弃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还是不是古瓷镇的人了!好几个大男人,不去帮忙,不去想办法,在这里争抢,你们连我孙女都不如!我孙女好歹还在帮叶大夫照顾病人!” 她骂得气喘吁吁,一双老眼却瞪得溜圆,扫过那几个面红耳赤的镇民。 一个被打了的壮汉不服气,梗着脖子道:“不抢怎么办?没吃的没药的,横竖都是死!” “呸!”窦阿婆一口啐在地上,“死了活该!一点出息都没有!” 她顿了顿,喘匀了气,见几人垂头丧气的不说话,拐杖在地上剁了几下,又声音低了一些:“我老婆子家里,还有小半罐上次生病没吃完的药渣,还有几把米面。” 她轻叹一声,对叶琦道:“待会儿,都拿出来,给那些病得重的,还有带着娃的年轻媳妇分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宿淮和叶琦。 他们是都见过窦阿婆的厉害的,想当初将窦小花打得满地乱窜也没说过一句软话。 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时最计较,最不讨喜的老婆子,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拿出了自己保命的东西。 那壮汉张了张嘴,脸上阵红阵白,最终羞愧地低下了头,默默松开了手里攥着的半截面袋。 窦阿婆哼了一声,拄着拐杖,又对着宿淮和叶琦的方向,语气依旧不怎么好:“你们两个大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想法子啊!真等着我们全死光?” 叶琦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是,阿婆,我们这就去想法子。” 窦阿婆这才满意点头,转身走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宿淮目送她离开,深吸一口气,对叶琦和夏箐颜沉声道:“不能再拖了。立刻划分疫症区,把所有出现症状的人集中隔离,重症和轻症分开,避免互相传染,也方便用药。目前没有症状的人尽量待在家里,减少走动。” 叶琦立刻点头:“好!先前给青霄他们辟出来的那个小院没忍住,正好能用,另外还有祠堂,那地方大,通风也好,可以用来安置轻症的人。病情加重的人安顿在小院集中看护,二位觉得如何?” 夏箐颜沉思片刻,补充道:“水源,一定要注意水源干净,还有处理病死之人和他们的衣物,必须焚烧或者深埋。”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在窦阿婆那出乎意料的举动带来的短暂震慑下,一些身体尚且还算不错的镇民开始行动起来,帮着收拾祠堂,搬运病人。 宿淮、夏箐颜和叶琦则立刻投入了对现有病人的诊治中。 没有足够的药材,他们只能采用最保守的方法,用仅有的艾草熏烤屋子消毒,用物理方式给高热的病人降温,喂一些简单的清热解毒的土方草药,效果微乎其微。 “大夫,我是不是要死了?” 临时铺的草铺上,一个个往日鲜活的镇民痛苦呻吟,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但很快目光又暗淡下去,咳出来一口血。 三个大夫的心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喘不过气。 ………… 夜色再次降临,古瓷镇死寂得可怕,只有祠堂和几个重症的看护点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或痛苦的呻吟。 重症的看护点又增添了几个,几日下来几人都疲惫不堪。 这夜是夏箐颜负责巡视。 宿淮揉了揉眉心,和叶琦凑在烛火下,面前摊着几张简陋的记录,上面写着发病者的姓名、去向,发病时间。 “叶大夫,你再仔细想想,”宿淮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最开始发病的几个人,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比如,都去过同一个地方?或者,接触过同样的东西?” 叶琦揉着胀痛的额角,努力回忆:“最早是镇东头的王屠户,然后是他隔壁的李木匠一家,接着是……是住在河边的周大娘和她儿子……哦,对了,还有窦阿婆家隔壁的那个货郎,叫陈凡生的。” “陈凡生?”宿淮捕捉到一个信息,“他是货郎?经常外出?” “对,”叶琦突然想起来什么,忙点头,“就是他最先有症状,他还有个媳妇叫杨轻柳,他们刚开始也只是头痛咳嗽几声,没人当回事,不料后来头痛的人越来越多。” 宿淮神情一凝:“他之前有没有带回来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他去过哪里?” 叶琦皱着眉头,仔细回想:“陈凡生……他最后一次进货回来前好像提过一嘴,说前段时间往南边走了趟,收了点……收了点什么皮子回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进屋拿出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前些日子对镇民们的问话,她快速翻到一页,确认道:“对,好像是些没制好的生皮子,味道挺大,他还抱怨说亏了本。” “生皮子?南边?”宿淮的心猛地一跳。盛夏将至,南方湿热之地,若有接触病死牲畜的生皮,或引发疫病,他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一例病例,症状与眼前颇为相似!。 “那些皮子呢?”宿淮急问。 “后来为了防止镇中疫病蔓延,镇民们自发将用过的东西清洗了一遍,有的扔了,他们好像扔到镇子后面那个废弃的瓷窑附近了?”叶琦不太确定地说。 “瓷窑?”宿淮站起身,“那里靠近水源吗?” 叶琦脸色也变了:“不远!镇子用的河水,上游就经过那附近!” 两人对视一眼,难道源头就在这里?那些携带疫病的生皮,污染了水源? 就在这时,祠堂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哭喊叫骂。 “怎么了?”叶琦撑着桌子起身,想要外出查看。 一个帮忙照看病人的年轻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宿大夫,叶大夫,不好了!窦阿婆她晕倒了!还有些发热了!” 宿淮和叶琦心里同时一沉。 窦阿婆年纪大了,白天又劳累激动…… 他们立刻赶了过去。只见窦阿婆被安置在祠堂角落的草铺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已经陷入了半昏迷,夏箐颜正拧了湿布给她擦拭额头降温。 第71章 宿淮上前诊脉,脉象虚浮紊乱,触手皮肤滚烫。 “把阿婆移到重症区去。”宿淮沉声下令,心情沉重。 在场的人心情都不太好,窦阿婆拿出了自己最后的药,现在自己却倒下了。 叶琦看着昏迷的窦阿婆,又看看祠堂里其他眼巴巴望着他们的病人,狠狠摸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她已经昼夜不眠几日了。 “前日用传声鸟给言大夫传递出去的消息也没有回音。”她无力地撑着墙,虚声对宿淮和夏箐颜道,“药材……我们的药材快彻底用完了,怎么办?” 宿淮喉间微动,没说话。 叶琦欲言又止,眼尾微微泛红,最后只道:“我去看看小花,她大约急坏了。” 希望仿佛刚刚露出一丝曙光,就被更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 与此同时,另一边。 就在宿淮他们在镇内与瘟疫苦苦抗争的同时。 镇外,言锦和林介白的行动也极不顺利。 那晚目睹镇长儿子惨死之后,言锦先是给周青珩传了个信。 从他们决定支援古瓷镇起,周青珩便开始着手购买米粮和药材,但古瓷镇周边的药材又怎是好找的?除了景宁镇的人相助,其他人再高的价也不理会他,他只得扩宽范围提高收购价格,但至今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官府怕担责,只知封锁,不知救治,官府带头,其他人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什么。 言锦带着林介白,首先去了最近的邻村。他们还没靠近,就被村口拿着锄头棍棒的村民拦住了。 “滚开!古瓷镇来的瘟神!” “再靠近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石头和烂菜叶扔了过来,根本不容他们解释。 言锦试图说明自己并未入镇,身上并无疫病,但根本没人听。恐惧已经让这些人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他们又尝试去往更远的城镇。言锦动用了自己行医积攒下的人脉,找到了一位相熟的药商。 那药商看着言锦,面露难色:“言大夫,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上头有令,凡是运往古瓷镇方向的药材,一律严查。而且这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这药材价格嘛,你也知道,一日三涨啊。” 言锦看着对方闪烁的眼神,知道所谓“严查”是假,趁机抬价是真,官府不作为是真的,但断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拦截药草。 他压下火气,尽量平静地说:“银子不是问题,只要能弄到药,多少钱我都想办法。” 药商搓着手,报出了一个高得离谱的天文数字。 林介白气得当场就要理论,被言锦按住了。 “好,”言锦盯着药商,眼神冷冽,“这个数,我认了。但我要你先给我一批应急的药材,我立刻带走,剩下的银子,我回头凑齐给你送来。” 药商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权衡风险,最终点了点头:“看在言大夫你的面子上,我先匀一批给你。不过,只能给你三分之一,剩下的,等你银子到了再说。” 虽然被狠宰了一刀,但总算弄到了一些救命的药材。 言锦和林介白不敢耽搁,立刻带着药材,又购买了一些粮食,连夜往回赶。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那个城镇,走在返回古瓷镇方向的偏僻山路时,出事了。 夜色浓重,山风呼啸。牛车的车轱辘发出单调的声响。 言锦心中记挂着镇内的宿淮和夏箐颜,也担忧着弄到手的这些药材能否顺利送进去,眉头紧锁。 忽然,拉车的牛不安地喷了个响鼻,停住了脚步,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 “怎么了?”林介白下意识地抓紧了缰绳。 言锦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他侧耳细听,除了风声,似乎还有细微的脚步声从路旁的树林里传来,正在快速靠近。 “不好,有埋伏!”言锦低喝一声,反应极快,“老三弃车!把最重要的那几包药材拿走!快!” 两人根本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从车上抓起那几包最要紧的药材,刚跳下车,几支弩箭就“嗖嗖”地钉在了他们刚才坐的位置上! 七八个蒙面黑衣人从树林里窜出,手持钢刀,一言不发,直接扑杀过来!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分开跑!”言锦当机立断,将一包药材塞给林介白,自己抱着另外两包,猛地将车往前一推! 受惊的牛拉着空车朝着黑衣人冲去,暂时阻了阻他们的来势。 “往林子里跑!在先前约定的地方会和。”言锦喊着,自己率先钻进了路旁茂密的灌木丛,林介白会意,立刻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黑衣人头目骂了一句,挥手分兵:“追!上头有令,一个知情的都不能放跑!” 言锦在林间拼命奔跑,树枝刮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但他顾不上了。他听到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不能死在这里,药材必须送进去! 他一边跑,一边迅速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他记得这附近有一条不大的溪流…… 有了! 言锦猛地改变方向,朝着记忆中山坡下跑去。果然,没跑多远,就听到了潺潺水声。他毫不犹豫,抱着药材跳进了溪流中,然后逆着水流向上游踉跄跑去! 冰凉的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裤,但也最大限度地掩盖了他的足迹。他在水里跑了一段,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岸,躲进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屏住呼吸。 追兵赶到溪边,失去了踪迹,果然犹豫了一下。 他们分头沿着溪流上下游搜索了一阵,但夜色和水流掩盖了痕迹,最终没有发现言锦的藏身之处。 言锦紧紧靠着冰冷的岩石,一动不敢动,直到那些人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渐渐远去,才敢大口喘气。他检查了一下怀里的药材,虽然浸了水,但包得还算严实,应该无大碍。他不敢耽搁,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和林介白约定的会和点摸去。 另一边,林介白利用自己对地形稍微熟悉一点的优势,专挑难以行走的地方钻,虽然受了点伤,但也成功甩掉了追兵,绕了一个大圈,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约定的地方。 那是一个破旧的庙。 他们二人先后抵达破庙,都是狼狈不堪,衣衫褴褛,身上满是刮伤,言锦更是浑身湿透,冷得嘴唇发紫。 但看到对方都安然无恙,并且保住了药材,都松了口气。 “大师兄,你没事吧?”林介白看着言锦的模样,担心他被冻出病来,急忙找来一些干柴,想方设法生起一小堆火。 “没事,死不了。” 言锦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喘着气,接过林介白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身体才感觉回暖了一些。 系统在他脑中吱哇乱叫:“你能不能安分点安分点!再这样下去你先死了!” 背后的伤口被水一泡,火辣辣地疼,言锦嘶了一声,应道:“你安静些吧,爸爸疼得厉害。” “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林介白心有余悸。 言锦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冰冷:“不是劫财。他们目标明确,就是要灭口。” 他想起官兵冷漠的态度,以及这突如其来的追杀,“看来,有人非常不希望古瓷镇的瘟疫被控制住,甚至希望那里的人死绝。” 林介白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镇子里到底……” “不知道。”言锦打断他,挣扎着站起身,“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官府靠不住,前路有埋伏,我们得另想办法,尽快把这些药送进去。” 他走到庙门口,望着古瓷镇方向那沉沉的夜色,“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正面走不通,我们就绕路,或者找别的渠道。”言锦的声音低沉,“必须把药送到宿淮他们手里。” 突然,庙外忽然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声。 言锦面色一沉,连忙回身熄灭火堆,他顾不得伤口疼痛,一手抓起林介白一手抱着药材就要向庙后躲去。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小言锦,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如此狼狈了?” 那声音当真熟悉极了,声音清亮,懒洋洋尾音向上一勾。 言锦当即脚下一转,眼眶微微泛红,回身看去,果然见着了他所想的那个人。 古瓷镇的百姓当真有救了。 温邬没骨头一样靠在庙门处,身边跟着林三林四,再往后站着人高马大的应泊舟和一众亲卫。 温邬见他这副模样,眉梢一挑:“怎么还哭上了?” 他轻笑道:“别怕,我可是专程赶来为你撑腰的。”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会比较晚,可能要到凌晨几点了,宝子们不用等,明天再来看吧[撒花] 第53章 师姐(三更) 破庙里, 温邬带来的亲卫迅速接管了警戒,林三林四手脚麻利地重新生起篝火,还找出了干净衣物和伤药, 应泊舟则一言不发立在一旁。 第72章 林介白检查了言锦背后的伤口,熟练地给他包扎。 言锦此刻才稍微放松了些, 问道:“侯爷怎会在这儿?” 温邬冲着应泊舟的方向抬抬下巴:“明面上是跟着他带兵剿匪。”他眯了眯眼,“实际上嘛, 调查一些上边见不得人的事, 具体什么事就不告诉你了, 免得惹祸上身。” 他看着言锦苍白的脸, 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调调,眉头微蹙:“倒是你, 怎么回事?弄成这样, 如果不是林三探听地形恰巧打听到你在附近,我可就见不着你了。” 言锦裹着干燥的外袍,靠在火堆边,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温邬听完, 眼神冷了下来:“一个小小的古瓷镇, 瘟疫而已, 何至于此?”他指尖轻轻敲着膝盖,对林三林四道 “看来这里面水还挺浑, 先记下。” 林三林四颔首:“是。”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药送进去,”言锦急切地看着他,“宿淮和我师妹还在里面,药材估计已经断了,镇上每天都有死人!” 温邬与应泊舟对视一眼, 道:“你不去?” 言罢,他也未等回话,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吧。” “去哪?”一直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话的林介白一愣。 “当然是去古瓷镇。”温邬勾了勾嘴角,眼神却没什么笑意,“本侯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本侯的路。” *** 古瓷镇内,情形一日比一日糟糕。 宿淮和叶琦根据线索,找到了货郎陈凡生的家。那是一个十分简陋的小院,位于镇子的最西边,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但此时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喊和打骂声。 “滚出来!瘟神!” “都是你们!把瘟疫带回来的!” “打死他们!” 几个情绪激动的镇民正拿着棍棒和石头,朝着紧闭的院门猛砸,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院子里,隐约传来女子低低的哭泣声。 “住手!”宿淮厉声喝道,和叶琦快步上前。 那几个镇民看到宿淮和叶琦,动作顿了一下,但脸上的愤怒未消。一个男人红着眼睛吼道:“宿大夫!叶大夫!你们别拦着!就是这家!陈凡生从外面带回来的脏东西,害了全镇的人!” “对!我爹身体健壮本来可以安享晚年,就是因为这个病没了!!” “我娘也没了!” “让他们偿命!” 群情激愤,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站在门口。 她正是陈凡生的妻子杨轻柳,此刻她脸上还带着泪痕,身上沾着灰土,显然刚才被打砸时不可避免的受了波及。 她看着门外愤怒的人群,身体微微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各位乡亲对不住,是我们家的错,这我们认。”杨轻柳声音哽咽,近乎是以泪洗面道,“可是凡生他也不知道会这样啊,他现在也病倒了,我们家就他一个主心骨,我们也快走投无路了。” 她抬起泪眼,看向宿淮和叶琦,眼中满是哀求:“宿大夫,叶大夫,求求你们,救救他,他知道错了,他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叶琦看着她,终究是轻叹一声,上前扶起杨轻柳:“先起来,事情还没弄清楚。” 叶琦转向那些愤怒的镇民,沉声道:“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就算真是他带回来的,他也是无心之失!眼下最重要的是治病救人,防止瘟疫继续扩散,你们在这里打死他们,瘟疫就能好了吗?只会让镇上再多死几个人!” 见那打砸的几人都默不作声了,叶琦才放柔了声音劝道:“大家都冷静点,宿大夫和我们一直在找治病的法子,你们这样闹,不是添乱吗?”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虚弱的呼唤:“轻柳,外面,怎么了……” 杨轻柳连忙擦擦眼泪跑进屋。宿淮和叶琦跟了进去,只见昏暗的屋子里,陈凡生躺在土炕上,脸色蜡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血沫。 他看到宿淮和叶琦,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宿大夫,叶大夫,”陈凡生声音嘶哑,他死死咬着牙,撑起半边身子,眼中充满了愧疚,“对不住全镇的人,是我害了大家,我该死。” 说到这他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又咳出几滴血,哭诉道:“可这与轻柳无关,她当真无辜。” 杨轻柳低声哭泣着。 宿淮按住他:“别说话,省点力气。”他检查了一下陈凡生的症状,和重病安置区的其他人一样,甚至更严重一些。 陈凡生终究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他抓住宿淮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宿大夫,我听说,还没找到对症的药。” 他粗喘了几声,才将气顺了,又道:“拿我试药吧,反正我也活不成了,要是,要是能试出有用的方子,也算我赎罪了……” 杨轻柳在一旁捂着嘴,泣不成声。 宿淮垂眸看着陈凡生,他正要开口。 突然,外面跑来一个人,他慌张道:“不好了宿大夫,夏大夫好像不太对。” 宿淮和叶琦具是一愣。 夏师姐! 宿淮心中一慌,快步跟着来人返回夏箐颜所在的地方。 如果说三生堂中除了言锦谁与他关系最为亲厚,那只有夏箐颜。 那是在他十三岁初初被言锦找回来时,带着他成长了几年的师姐。 “不行。”宿淮坚决道,“就算是师兄在这里,也不会允许你试药的。” 在祠堂外的一棵老树下,微风拂过,却吹不散几人心中的苦热。 “小师弟别急呀。”夏箐颜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看着宿淮,眼神平静,语气却坚定,“这次的疫症还没能得到有效的药,总得找人试的,与其找其他人,不如找我呢。” “你知道的,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她笑道,“我本来就是大夫,对药的种类和用量对身体的反应作为熟悉,我来试药会快很多,这样也能有更多人得救。” 夏箐颜继续说道:“师父给的药,我没吃。” 她指的是殷竹霜先前给言锦的药,言锦给了宿淮,在今日镇子后,宿淮全部分给了夏箐颜和叶琦,现在,她又全部还给了宿淮。 她此刻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相比起来照顾病人却始终不得显著效果的心急如焚,她更愿意像现在这般以身入局,如此至少能真正为受苦的百姓做些事。 这可真不像自己。 夏箐颜想了想,自己明明最初害怕病人在自己手中不得痊愈,一心想要逃避的胆小怕事的人。 现在遇到这种事,竟然能挺身而出了。 嗯……这是跟谁学的呢? 啊,想起来了,大师兄啊。 大师兄从不退缩,天大的事只要硬着头皮顶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那人不看过去不看未来,只看当下,他从不因未知的事物害怕得蜷缩起来。 那样强大,是她曾心生向往并时时让自己自省之人。 所以她学着大师兄的模样,不管遇见什么事,先踏出一步,而后总能一点一点的化解,渐渐的,她习惯了,最终变成了如今这样。 我是十分欣喜的。夏箐颜这样在心中道。 “小师弟,我愿意试药,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而且,我相信你和叶大夫。” 宿淮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夏箐颜说得对,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快速找到有效药物的方法,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姐去冒生命危险? 夏箐颜却只是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这么大了啊,能离开大师兄独当一面了。” 最终,在巨大的压力和紧迫的时间面前,宿淮妥协了。 他将陈凡生和夏箐颜单独安置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开始根据之前的推断和有限的医书记载,谨慎地调配药方,在他们身上进行试验。 叶琦想要帮忙,却被宿淮严厉拒绝。 “叶大夫,你必须留在外面。”宿淮将叶琦拉到一边,从取出一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殷竹霜给的药全部给了叶琦。 “这里面的药,你拿着。从现在起,你尽量不要直接接触重症病人,确保自己不要染病。” 叶琦一愣:“宿大夫,你这是……” 宿淮脸色疲惫,眼神却异常清醒:“我们三个现在都很危险。镇上不能没有大夫。你必须好好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抬眸时连带着疲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正色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都倒下了,至少还有你能主持大局,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到外面救援来的那一天。” 第73章 叶琦看着宿淮,又看了看手里的药,眼圈瞬间红了。她明白宿淮的意思,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可是那些重病的村民不能没人照顾。”叶琦道 “我们得另作安排。” 宿淮微微蹙眉,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眼下实在寻不到人。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从角落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梳着利落马尾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曾经散乱的碎发如今尽数挽起,露出沉静的双眸。褪去了稚气的脸上凝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她站定时肩背挺得笔直,洗得发白的布衣勾勒出单薄却挺拔的身形。 正是窦小花。 她跟了叶琦一段时间后,当真成熟了不少。 她先是看向宿淮,问道:“一直没得空问,言锦还好吗?” 宿淮应道:“我不知道他的下落,但我相信他会带着药材和粮食来支援我们,目前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窦小花咧开嘴笑得开心:“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转向叶琦:“叶姐姐,照顾重病之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你?”叶琦一愣,而后坚决反对,“不行,你还小,万一……” “姐姐,没有其他人了,大家都病倒了。”窦小花打断道,“只有我去,而且我还能多看看我奶奶。” 她挑着眉,如以往一般嬉皮笑脸道:“人这辈子总得给自己找点看上去很值得炫耀的事来做,不然老了怎么在子孙后代面前吹牛呢。” 宿淮和叶琦对视一眼,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好,我明白,我一定照顾好自己。”叶琦用力点头,声音哽咽,“你们……也一定要小心。” 接下来的几天,是古瓷镇最难熬的日子。 药材彻底耗尽,镇民们自发上山采药,但也大多体力不支倒在了路上,时间一久,连最基本的清热解毒的草药都找不到了。 重病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恐慌和绝望如同这瘟疫一样蔓延了整个镇子。 夏箐颜和陈凡生成了试药的两个人。宿淮因为长期密切接触病人,也开始出现低热、乏力的症状,但他强撑着,一边记录二人的反应,一边调整药方。 陈凡生的病情最重,试药带来的反应也最猛烈,几次呕血昏迷,生命垂危。杨轻柳日夜守在外面,以泪洗面,整个人瘦脱了形。 夏箐颜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高热反复,咳嗽加剧,原本灵动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彩,日渐消瘦。但她始终咬牙坚持着,每次宿淮喂药,她都毫不犹豫地喝下。 结合二人的反应,逐渐摸索出了一套似乎有效的药方组合,症状确实得到了缓解。 然而,就在镇民们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时,最后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没有药材了。 他找到的方子里,有几味关键的药材,镇子里早就没有了。 “怎么办宿大夫?凡生他、他快不行了。”杨轻柳看着气若游丝的丈夫,绝望地哭喊。 夏箐颜躺在旁边的草铺上,意识也已经有些模糊,呼吸微弱。 宿淮咬着牙回到了药房,他撑着桌案,手指死死捏着药方。 他按了按额角,想让剧痛沉重的头停止折腾。 在没日没夜的专研和听着病人们的哀嚎中,他忽然觉得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抓着桌角,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胸口一阵闷痛,他弓着身子喘了两口气,眼前一阵恍惚。 难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方法,却要因为无药可用而前功尽弃吗? 就在这时,镇子入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成片的马蹄声、呵斥声和人的脚步声。 一个负责在镇口附近望风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 “开了!镇门开了!!” “官兵撤了!官兵撤了!” “有人送药进来了!好多车!好多药!” “言大夫!是言大夫!带着好多人进来了!!”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死寂的古瓷镇! 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挣扎着朝着镇口方向涌去。 言锦一马当先,温邬在他身侧,林介白以及温邬的亲卫护着十几辆满载药材和粮食的大车,浩浩荡荡地进了古瓷镇。 温邬以定远侯的身份,直接勒令当地官府开镇门,那些官兵哪里敢拦侯爷的车驾? 言锦一眼便见着了迎上来的叶琦,连忙吩咐人停下。 温邬挥了挥手,亲卫们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卸下药材,分发给叶琦组织起来的镇民。 叶琦顾不得什么身份,她焦急地根据宿淮前两日研制出的方子配好药,准备去找宿淮,给情况最危急的陈凡生灌下去。 药尚在路上。 “凡生你撑住,撑住,有药了。” 杨轻柳捧着陈凡生的手低泣着,陈凡生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连忙凑近了些,却在这时,发现丈夫抓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松开了。 陈凡生静静地躺在那里,圆睁着双眼,望着屋顶,眼中残留着一丝愧疚和解脱,呼吸却已经永远停止了。 他终究没能等到救命的药。 杨轻柳呆呆地看着丈夫,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直挺挺地向后倒,昏死过去。 另一边,夏箐颜虽然被及时灌下了药,但她也因为连日的高热和虚弱,陷入了深度昏迷,气息微弱,生死未卜。 言锦一一查看了病人的情况,拿着方子与叶琦一起分拣药材,再交出去煎熬。 就在这时,言锦皱了皱眉,回头问叶琦:“宿淮呢?” 叶琦正忙得团团转,闻言亦是一愣。 对啊,宿淮呢,言锦带着人进镇子这样大的阵仗,按理说宿淮该知道的。 更何况这方子本就是他所写,他那样的人,更是会出来盯着熬药以防出差错。 言锦的心猛地往下坠,空落落的。 他站在原地,手脚发凉,四周嘈杂的人声都模糊了,只剩胸膛里越来越响的擂鼓声。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是……都不是…… 他紧抿着唇,一个念头就这样清晰地冒了出来。 宿淮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来了,白天可能会修一下文,但内容改动不大,不用重看,比心~ 第54章 终定(正文完结) “他怎么样了?” 镇长家的小院内, 言锦正守着药炉熬药,他神色有些恹恹的,大约是劳累了这许久没能歇息的原因。 忽然院门被人打开, 言锦抬眼看去,温邬带着人走了进来:“宿淮醒了吗?” “还没有, 不过他并无大碍,相比其他病人来说, 他已算得上轻症。” 言锦起身想进屋给温邬搬一把椅子出来, 被他挥手阻止:“你别忙活, 歇着吧, 我也要走了。” “怎么快?”言锦一愣。 “嗯, 此事蹊跷,我需得尽快办完手头的事去调查。”温邬道, “不过你就别卷入其中了, 此事在你们这里就到此为止。” 言锦紧抿着唇,并未多问,有些事确实不是他能掺和的, 镇中疫症得以控制已是最好的结果。 “外面我已吩咐人安排妥当, 先前派人追杀你们的人我派人抓了起来, 打算带回京发落, 新的知府即将上任,大夫和药材皆会送来新的, 你不必担心。” “多谢侯爷。”言锦俯身一礼,“侯爷会为镇中百姓讨个公道吧?” “这是自然。”温邬屈指弹了一下他的眉心,笑道,“好了,别愁眉苦脸了, 我专程和你道别的,你再这副模样我可不高兴了。” 他说完不等言锦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待天下太平之时,我再来寻你喝酒赏雪。” 很快三日已过,宿淮也整整睡了三日才醒。 因着宿淮有些疫症的症状,叶琦将宿淮单独放在了一屋,又见言锦精神不好,担心他身子弱又染病,勒令言锦不许与宿淮待在一起。 言锦只得日日在院中陪着屋里的宿淮。 但实际他能陪着宿淮的空闲也很少,几乎是看顾其他镇民的空隙中挤出来的时间。 “大师兄,新任知府已到,另派了三位大夫来镇中相助,现在人手和药材皆足,只是……”夏箐颜翻着手中的簿子,道,“如今镇中的米面粮油已用完,后续之事也需要人手。” “粮食我已经传信给舅舅,最迟明日便到。”言锦站起身,忽然觉得脚下虚浮,踉跄了一下,夏箐颜连忙将他扶住。 “大师兄你怎么样?歇一会儿吧。” 言锦闭了闭眼才站稳,对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才又道:“我去看看叶大夫和窦小花那边的情况……” 他话音未落,院外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异常喧闹的欢呼声,那声音如同冲破阴云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小院中沉闷的疲惫。 第74章 夏箐颜疑惑地转头:“外面怎么了?” 言锦心中一动,似乎有所预感,他加快脚步向院门走去。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眼前的景象便让他怔在了原地。 只见在道路尽头,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正缓缓驶入镇子,为首一人高坐马上,身形挺拔,风尘仆仆却难掩眉宇间的欣喜。在他身后,满载着米粮、药材和各类物资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几乎望不到头。 “是舅舅……”言锦喃喃道,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骤然松弛,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很快自长长的车队中间又现出一群人,言锦霎时愣在了原地,那人群中间全是熟悉的身影。 “言大夫!”陈笑棠远远地就挥手喊道,“听说你这边有难,我们全村能动的都来了!” “我们来得及时吧!”这是青霄的喊声。 他们满身尘土,可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陈笑棠快步跑到言锦面前,得意道:“镇上的事我们都听周老爷说了。当初你们救了我们全村,现在该我们来帮忙。可惜村中没有旁的大夫,不然雪枝姐也来了。” 张大正拍了拍言锦的肩膀:“有事别一个人扛着。咱们这些人别的没有,力气和粮食还是管够的。” 这些日子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驱散了。 “我们还带了村里最好的石匠和木匠来。”张大正转身指向身后,“谁家的屋子需要修,尽管说。” “是的嘞言大夫,病人需要照顾的,洗衣做饭这些,都交给我们。”一个大娘挽起袖子道,“也该让你们歇歇了。” 言锦看着他们,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俯身行了一个大礼:“言锦在此多谢诸位相助。” “哎呦,瞎客气,咱们可不整这些虚的。”陈笑棠道,“走着,去干活!” 很快,整个镇子就活了过来。 在大多数病人痊愈的的那天傍晚,镇中央的空地上难得的燃起了篝火。 大家围坐在一起,火光映着所有人的脸,不少人觉得还有些恍惚,仿佛那场瘟疫是一场梦一般。 这时,陈笑棠站起来,她毫不胆怯,举着粗陶碗:“等这场灾过去了,咱们大石堡和镇上就是一家人!往后年年走动,互相帮衬!” “对!一家人!”众人齐声应和,碗碰在一起的声音清脆响亮。 这时有人问了声:“言大夫呢?” 言大夫要回家找小娘子。 言锦负着手溜达在小路上,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眉眼舒展。 这歌还是上回来古瓷镇时,宿淮唱给他听的。 调子从唇齿间轻轻淌出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思念和许多即将满溢的欣悦。他和宿淮已有小半月未能好好见面了,镇上的事务、病人的隔离,总像一层无形的纱隔在中间。 可如今不同了。他想着今晨叶琦的话,嘴角便忍不住向上弯。叶大夫说,宿淮脉象平稳,疫症已清,只需再静养一两日便可无恙。 远离人群后,白日的喧嚣与忙碌如同退潮般消散,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宁静笼罩着这座刚刚痊愈的小镇。 言锦独自走着,并未点灯,任由清浅的月光流淌一身。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夜格外幽深。 微风拂过,带着夏日夜晚独有的清凉,他微微仰起头,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平稳而绵长。 这些时日以来紧绷的心神,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 夜色温柔,万物俱寂。 忽然,自前方一处屋檐下传来了细微的声响,言锦眨了眨眼,上前看去。 月光洒在窦小花单薄的肩膀上。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头深深埋着,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而后他柔和了眉眼道:“怎么坐在这里了?” 窦小花闻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 她用力揉了揉脸,试图挤出一个笑容:“言锦,我要离开这里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奶奶的丧事已经办完,我不学医了,我要离开这里,去京城学做菜。” 言锦看着眼前这个一夜长大的女孩,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瘟疫已经过去,但留给每个人的,不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那些被夺走的亲人和空荡的屋舍,都成了心底无法愈合的伤。 可正是这些伤痛,让人更懂得生命的重量,也让人有了带着记忆继续前行的勇气。 当年的青霄是这样,如今的窦小花也是。 “好。”言锦轻声说,“聂姑娘怎么样了?” 聂姑娘就是镇长儿子的媳妇,她和她的女儿是幸存下来的人之一,但是因为全家只剩下她们二人,叶琦担心她们行动不便,便接到了自己家里,与窦小花一道。 “聂姐姐说先回娘家,然后与我一起去京城谋出路。”窦小花问道,“言锦,大家都说女娃娃谋生没出路,可是我觉得我能行,你觉得呢?” “嗯……”言锦沉吟片刻,道,“不然我给你讲个故事?” 窦小花皱眉:“什么故事?” “你先听,这个故事里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在那里不管是谁都能做出一番天地,女人有时甚至比男人们做得更好,那是女性崛起的时代……” 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留下,虽然经历了许多磨难,但他们都带着自己的信念,既要铭记黑暗里的失去,也要坚定的往下走。 无人知晓往后,但永远不要惧怕往后,因为保不准下一秒就能用来新的转机。 然后拥抱鲜活的生命与自由。 就像他遇见宿淮…… 言锦的脚步停在房门前,他弯了弯眼,想叫被关了小半个月“紧闭”的人出来透口气。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 他微微蹙眉,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内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宿淮的身影。 心猛地一沉。 “宿淮?”他唤了一声,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种没来由的慌乱瞬间裹挟了全身。 他转身冲出小院,外面人群熙攘,篝火盛会已近尾声,三三两两的镇民正说笑着散去。 言锦逆着人流,焦急地四处张望,呼唤声被淹没在嘈杂里。他拨开一个又一个身影,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越攥越紧。 “师兄。”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恐慌淹没时,仿佛心中有感应一般,他蓦地回头。 不远处,那花树下,一人长身而立,青衣墨发,不是宿淮又是谁?他正含笑望着他,眸中映着天上渐起的星子。 也就在这一刻,无数盏承载着祈愿的孔明灯被镇中百姓们同时放飞,冉冉升起,刹那间铺满了黑沉的天幕,万千温暖的灯火将夜色点缀。 言锦怔怔地望着花树下那人,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瞬间褪去。 他眼眶一热,再也顾不得其他,朝着那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 起初脚步还有些虚软,渐渐地,他越跑越快,像一只终于寻到归处的鸟,用尽全身力气飞扑过去,重重撞进那个为他张开的怀抱里。 宿淮被他撞得微微后退半步,却将他抱得更紧,低笑声在言锦耳边响起:“跑这么急,我还能……” 话语未尽,言锦已仰起头,吻住了他的唇。 所有的担忧、思念、后怕,以及劫后余生的狂喜,都融化在这个吻里。 万千灯火在他们身后汇聚成流淌的星河,温柔地笼罩着他们,仿佛在为所有逝去的默哀,也为所有炽热的、自由的生命祝福。 言锦捧着眼前人的脸,额头相抵,笑得眉眼弯弯:“宿淮,这次可是当真要大婚了。” -----------------------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等我休息两天写番外哦[撒花] 番外有:1.大婚!疯狂撒糖[撒花]2.假如宿淮见到了上一世还在医院的小言锦[让我康康]3.窦小花、陈笑棠、青霄、系统等角色的后续[三花猫头] 非常感谢一路上宝子们的支持。 这本其实原本只是想写一个沙雕小短篇的,没想到到最后也有二十多万字了,中间有写得不好的地方,一直非常感谢宝子们的包容,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