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登月的力气去爱你》 第1章 《拿出登月的力气去爱你》作者:柚子蔷【完结】 本书简介: 刑侦推理|年上|1v1|he 暴躁外皮棉花糖馅 刑警攻x冷感假面高燃内核 学神受 罗乐,京北警校出了名的野狼,人帅,枪快,随手出拳能把斗殴猛男打到轻伤边缘。明明凶狠不羁爱自由,却在遇到他后,硬生生学会了两件事:怎么不被他气死,以及怎么去爱他… 初见,他是个装模作样的事儿精,张嘴痛击人的知识盲区,抬手挑刺逻辑漏洞。罗乐本以为他爱好装逼,后来才发现竟是货真价实的「学神」本尊,连撩人天赋都开局点满,擅长打着学术交流的旗号,干让人面红耳赤的调情“勾当”—— 罗乐:“你干嘛呢?!”(夜里投怀送抱) 陶律夏:“靠近热源,《野外生存手册》上有写。” 罗乐:“手、手为什么还要放我腹肌上!” 陶律夏:“增大接触面积,提升热传导效率。” 他爱自然、好科学、讲逻辑,情绪管理堪称顶级,却偏偏端着一张天真无害的脸,逼罗乐讲出要命的情话——“身心唯一只属于你,满意了吗…” 他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总会搞些迷之操作,但有时候,他本身就像一个迷…在他转身离开后,罗乐变得越来越像他,懂科学、讲逻辑,成了能叫出甲虫名字的“博物学家”,从「暴躁野狼」进化成了京北警界有名的「装逼卷王」。 同事:“审个犯罪集团的基层文盲,用得着物理化学连环拷问吗?” 兄弟:“踢个足球,有必要细数一遍球场野草的拉丁学名吗?” 但「学神」本人表示:“认真上进是罗警官的底色,我只是在他的表象上留下了一点痕迹。” “一点?”罗乐不太认同,单位是摩尔吗?6.022x10的23次方,那得铺到银河系尽头。爱情遗留的痕迹扎根进罗乐无垠的求知荒野,生出顽强的生命力,也长成更深沉的爱,而他也因此发现了「天才学神」最大的逻辑漏洞… 智者不入爱河?那我们共赴银河…… --q and a环节-- 主播:“身为卷王最常精进的是什么?” 罗乐:“啪啪——” 主播赶紧打断:“请勿开车,这是绿江。” 罗乐:“我还没说完呢!! 啪啪…打脸。” 罗卷王“打脸”现场之「对象是个什么人?」 (愤恨)装模作样的事儿精! (无语)磨炼意志的祖宗tot (嘴软)闪闪发光的…天才。 (崩溃)魅魔!还是个学术型! (投降)全世界最迷人的甜花:) (伤心)暂时失联的…月亮。 (最终答案)我的生命… **其他说明** - 恋爱线在主角成年后自然发展,无早恋; - 双初恋、双箭头cp文、人格美好的两帅哥; - 文风轻松的爱情小说,感情线非常多,刑侦线偏社会派推理,不是大开大合的硬核罪案,知识内容不具备教科书式严谨性。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轻松 主角视角罗乐互动陶律夏配角林岘李达坤 一句话简介:纯情刑警攻x天才撩人精 刑侦 立意:一个人向上攀登,一个人走下高塔,爱是走向彼此和完整自我的旅程。 第1章 警局初遇 办公桌上,一沓沓文书材料摊开,冷白的纸张映着头顶的灯光,刺得罗乐眼睛疼。 两周了…… 他连个正儿八经的案子都没碰上,办的最多的是「狗证」,读的最多的是《养犬管理条例》,为了精进业务,他还自制了一本《文明养犬宣传手册》。 罗乐数了数桌角的那沓养犬登记表,一共二十八张。 更让人无语的是,昨天同事刘力还塞给他一包菊花茶:“年轻人,火气别太大,来,泡点这个,去去火。” 这还没正式上班呢,就要提前进入养生堂了? 罗乐把白来的菊花丢进杯子里,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站起身去大厅接水。 电视机里正播着午间新闻:“中国航天重大计划稳步推进,今年计划实施「嫦娥五号」月球取样返回任务。” 上月球取样? 罗乐抬头瞥了眼电视,心里涌起一丝羡慕。人家都上天了,他还窝在这里办狗证。 这叫什么事啊?! 干瘪的菊花在热水中缓慢舒展,罗乐端起杯子,在眼前晃了晃,透过升腾的雾气,他看见一个男孩。 ——很漂亮,这是罗乐脑中闪过的第一个词。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男孩栗棕色的头发上,叫人莫名想起上午登记过的那只卷毛贵宾犬,干净、贵气,带着小动物才有的毛茸茸的柔软。 罗乐表情一僵,猛然回神,把这荒谬的联想甩出脑海。完了,狗证办多了,看人都带上了品种分析的眼光…… “唉!你要办什么事?”他扬起下巴,朝男孩打了个招呼。 “自行车被偷了。”男孩抬起头。 “来吧,做个笔录。”罗乐招呼男孩到办事区,熟练地敲击起键盘。 “姓名?” “陶律夏。” “年龄?” “17。” “车在哪儿丢的?” “南山路33号,金鹿大药房门口。” 罗乐所在的南山路派出所管辖区内有中学和大学。丢车的事常有,找回来的却不多,能专门来报案,恐怕是新车。 他按下回车键,端起菊花茶喝了一口,随口问道:“车多少钱买的?五百?还是一千?” “3000多美元。” 自行车?2万多元?罗乐瞳孔微缩,目光从电脑屏幕转移到男孩身上。要不是这小子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他都要以为自己遇上了酒桌大忽悠。 “……自行车?”罗乐确认道。 “嗯。”陶律夏点点头。 “什么自行车这么贵?”罗乐不禁问。 陶律夏:“brompton m6l 限量款。” 罗乐:“?” 这是个什么牌子?罗乐没听过,他下意识地挑眉,没忍住问了一句:“这车有什么好?” 陶律夏:“轻便小巧,折叠后可以放进阿斯顿马丁的后备箱。” “噗——” 罗乐差点把水喷出来,他瞪大了眼睛:“你还有阿斯顿马丁?!” “举个例子,想说它小巧。众所周知,阿斯顿马丁的后备箱很小。”陶律夏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解释不太完善,又补充道:“我还没有驾照。” 好家伙,一套话术行云流水,破绽全无!嘴上没炫,但句句都在隐晦地告诉你:我买得起阿斯顿马丁,但因为还未成年,开不了。 太能装了!!! 罗乐感到一阵扫兴,他把视线挪回显示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了几下,头也不抬地问:“车什么时候丢的?” “今天中午,13点11分到的药房,13点18分发现车丢了。” “记这么清楚?”罗乐有些意外。 “我带了……” 见陶律夏抬起手腕,罗乐条件反射地打断:“百达翡丽。” “apple watch。” 陶律夏垂眼瞥了罗乐一眼,手腕微微一转,屏幕亮了一下,他慢条斯理地放回手,说:“我以为很明显。” 罗乐听出了些微讽刺的意味,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服务人民」的信条,牵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把打印好的笔录推了过去—— “确认完签字,留个电话,有消息通知你。” “我还见到了偷车贼。”陶律夏忽然开口。 罗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靠回椅背,饶有兴趣地看着陶律夏:“你说说看。” “他大概1米7,很瘦,穿黑色冲锋衣、淡蓝色牛仔裤,戴了顶渔夫帽,头发是蓝色的。” 陶律夏指了指手腕:“这儿纹了三颗蓝色五角星,还有几个字母,他正在尝试洗掉字母。“ 罗乐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他要洗掉?” “爱的时候纹上对方的名字,不爱了就洗掉,清洗痕迹很新。”陶律夏语调微冷。 小小年纪,还挺懂这些「爱」呀「不爱」的门道,罗乐冷哼一声:“你纹过?” “嗯?”陶律夏没想到罗乐会问这个,怔了一下,但看见对方一副探究的模样,便如实回道:“没有。” “如果要纹,我可能会纹在肩胛骨,疼痛感应该会少些,也不会选蓝色。” 罗乐刚要反唇相讥,谁问你这些了?谁关心你选什么色了?结果对方下一句话直接把他钉死在椅子上—— “蓝色波段很难洗,需要用532nm和1064nm双波长激光,要洗多次,还会留下色沉。” “……” 这句话信息量有些大,罗乐没有跟上,他沉默片刻,凑近了一点,手指轻点桌面:“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哦……”陶律夏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他微抿嘴唇,认真地开口:“金鹿大药房门口没有监控,你可以查查……周边几公里有没有纹身店。” 第2章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纹身店蹲点?”罗乐气笑了。 陶律夏自己也愣了一下,这建议听上去,好像是有些离谱?他试图补救:“查查交通摄像头或者沿途监控?应该能看到他去了哪?” 罗乐望着陶律夏,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此好看的皮囊,怎么一张嘴就这么欠收拾?一开口,不是名车名表,就是激光波长,现在又在这儿指导他查案! 还一副假正经的模样,好像这是漫不经心随口给出的指点。他是不是以为派出所是可以随意点单的侦探社! 罗乐忍着没翻白眼,把这口火压了下去。他靠在椅背上,语气不咸不淡:“少年,你是不是柯南看多了?” “确实看得有点多……”陶律夏点点头。 说话时口腔里的溃疡突然作痛,陶律夏下意识地“嘶”了一下,眉头微蹙着讲完了后半句:“不过目前我看到的900多集中,还没有找自行车的剧情,破案也主要靠推理。” 罗乐瞧着陶律夏脸上的表情…… ——这皱眉,是忍着不翻白眼吧?! ——这牵起的嘴角,是克制着不嘲讽吧?! ——这“主要靠推理”的补充,是在说自己问的是废话吧?! 一瞬间,罗乐的怒火怎么都压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你不装逼就不会说话是吧?!” 罗乐身高接近一米九,肩宽腿长,身形结实,站在一个清瘦的高中生面前,本就显得气势逼人。 这一嗓子喊出去,整个办案区都安静了,连旁边吵得不可开交的两壮汉都齐刷刷地停下了国骂。 刘力正埋头写材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手一抖,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他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声音源头—— 小罗又炸了…… 年纪不大,火气倒是不小。来派出所实习三个多月,干出的事包括但不限于——抓小偷直接一个回旋踢,逮色狼差点把人送急诊,有次出勤,险些把斗殴猛男打成轻伤。 好不容易摁在所里处理点文书证件,竟然还吼起报警群众了? 刘力生怕眼前的小孩吓出心理阴影,赶紧起身准备去拦一下。可就在他走近时,场面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中学生站得笔直,他一脸平静地望着罗乐,既不惊慌,也没畏惧,甚至还慢悠悠地眨了眨眼,彷佛是在观察一个情绪失控的实验对象。 罗乐刚才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架势,像要把谁拎出去打一顿,结果下一秒仿佛被人按了调音键,整个人音量骤降,语气也软了八度。 “抱歉,实在抱歉,刚才声音有点大了。” 这一幕让刘力直接看傻了,连领导都敢顶撞的实习生,此刻局促地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陶……同学,要不这样,你先回去,等有进展我再联系你,我给你打电话!"罗乐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 空气凝固了几秒。 陶律夏接过报警回执,低头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提笔签字。修长的手指轻巧地蘸了印泥,指腹贴在纸面,按下一枚红印。 他抬起指腹,轻轻吹了吹,才不紧不慢地接过罗乐殷勤递上的透明文件袋,将它规整地装好,塞进包里。 整个动作,从容、优雅、一丝不苟。 陶律夏收拾妥当,转身走向门口,手指碰到门把上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了一下,微微偏过头,用一派温和的口气和目送他的罗乐说道—— “你的火气好像有点大,多喝点……菊花茶吧 。” 罗乐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宣传栏的海报上《如何做情绪的主人?》 四行“stop情绪管理法”印在中央,旁边还配了个笑眯眯的卡通小人,一脸劝导的慈祥模样。 他在原地僵了两秒,转身回到座位,仰头灌了一大口菊花茶,把杯子“啪”地一放,抓起装备,气势汹汹就往外走。 “哎,你干嘛去?”刘力喊道。 罗乐头也没回:“人都报案了!当然是去找车!”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狂飙追贼 三月的京北,天气忽冷忽热,太阳高照时,还带着春日的暖意,可天色一变,就冷得猝不及防。 中午两点,罗乐穿着件单薄的休闲夹克在巷子里哆哆嗦嗦地走。 三天了。 罗乐沿着偷车贼的行踪摸了三天,终于找到这片城中村,但这地方小巷纵横,乱得像迷宫,监控也少得可怜。 问了几十个人、十几家店,连巷子里的土狗都盘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罗乐蹲在地上,和土狗大眼瞪小眼,心情反复横跳—— “算了,今天再蹲最后一次,找不到就死心。” “不行!必须揪住那个贼,怎么都得揍他一顿!” 土狗甩甩耳朵,尾巴在地上扫了两下,眼神里满是“你爱干嘛干嘛,别烦我”。 ——到底图什么呢?这要是一桩大案也就罢了,可他只是帮一个中学生找辆折叠车,至于这么折腾吗? 玉兰树上挂着毛茸茸的花苞,准备随时在某个温暖的午后炸成一片洁白的花海。 罗乐把手里的空水瓶扔进垃圾桶,掏出手机,拨下林岘的电话。 林岘是他的本科&研究生室友兼好兄弟,此人堪称「人形警犬」,家里又比较有关系,消息和路子比罗乐广多了。 电话接通,嘈杂的音乐在耳边炸开,过了一会,林岘的声音才传出来:“怎么了哥们。” 天还没黑呢,姓林的就泡在夜店鬼混!罗乐皱了皱眉,他也没心思管林岘的社交生活,直奔主题:“出来帮我找车。” “什么车?物资走私车还是运尸嫌疑车?”林岘没正形儿地问。 “折叠自行车。” “什么!”林岘来了精神,声音都高了几个分贝。 “来不来?“罗乐懒得废话,“不来算了!” “发个定位,我去接你,大概40分钟。” “南山路西格多书店。” 罗乐挑了本侦探小说,找了个位置坐下,视线在扉页上停了很久,一直都没翻过去。 脑子里全是那辆折叠车。 监控断了,沿途目击者全是瞎的,废品站跑了六家,连偷车贼的鬼影子都没见到!还能怎么找呢? 要不试试纹身店? 罗乐想着,打开手机地图,指尖在屏幕划了半天,又收了回去,他把手机一合,塞进口袋里。 这也太荒唐了,自己竟然和那个中学生一样天马行空…… 他按着太阳穴,自我检讨了三秒,站起身,打算去新书区找几本心灵鸡汤,抚慰一下被自行车来回横扫的心情。 刚迈出两步,忽然眼前一亮——陶律夏! 那小子正站在新书推荐区,捧着本书看得入迷。 罗乐下意识往书架后一躲,目光穿过空隙,落在对方身上。 中学生不说话的时候,居然还挺顺眼,那种张扬、自负,甚至有些惹人烦的优越感都悄然隐去。 那天他像只小动物,今天,他穿了件灰粉色的灯芯绒外套,像枝开在沙漠里的花。 罗乐忽然有了上前打招呼的冲动,他甚至都想好了开场白,但就在踏出一步的瞬间,目光落在对方拿着的书上——《月球矿物手册》。 “……” 罗乐刚刚燃起的微妙情绪,瞬间崩了个干净。 老子为了帮你找车,连着几天摸排蹲点,连星期日都没休息,满脑子都是监控录像、嫌疑轨迹,尽想着怎么抓贼,怎么找回那辆车…… 你倒好,还有时间看闲书!还在这儿研究月球矿物?! 看着中学生一派放松,津津有味的样子,罗乐气不打一处来,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好好阴阳怪气一番: ——哟,真是好巧啊,陶同学,在这儿研究月球呢? ——作业写完了吗?高三了,天天游手好闲,你还考不考大学了! 不对…… 他凭什么觉得人家游手好闲,看看天文地理,研究矿物类型,充其量也就是兴趣广泛罢了…… 更何况,这家伙就算真有点「游手好闲」,也只是因为家里有钱,生活无忧罢了,又没影响到别人。 这,算什么错呢? 罗乐有些丧气地把书插回架子,转身离开,车也没找回来,如果中学生问起,他该怎么说呢 “正在查”、“没线索”、“快了”——听上去全都像糊弄小孩的借口……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书店,在路边没等多久,就见林岘的跑车慢悠悠地滑了过来。 车门一开,罗乐险些被他身上的西装三件套闪瞎眼:“……你怎么穿成这样?” “刚才真聊正事儿呢!”林岘晃了晃手里的冰美式,“来的路上,顺便问了几家废品站。东兴老板说,昨天有人推来一辆你说的那种车,他没收。” 第3章 罗乐:“那去东兴那边找找。” 这一找,又是大半天,找到夜色渐沉,街灯都亮了。 林岘整个人瘫在法拉利的座椅上,皮鞋沾满了土,精心打理的中分变成了凌乱的狗啃。 从“商务精英”到“灾后难民”,只需要兄弟的一个执念。 林岘自己先笑得停不下来,喘了口气才看向旁边那位:“哥们,我真得问一句——” “你是不是对这辆车有什么超越物质的感情?你前女友留给你的爱情遗产?” 罗乐嗤笑,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哪来的前女友?” “要不然呢?你爸送给你的成年礼?”林岘拉长了音调。 “18岁那年,我爸尽追着我打了,还成年礼?”罗乐把吃完的竹签插回关东煮的杯子。 林岘:“那你东奔西跑的,到底图什么?” 罗乐扯了扯衣领:“不想输给看了九百多集柯南的装逼富二代。走吧,去纹身店!” 林岘一怔:“鞋底都要磨出洞,你还不打算收工?” “最后一站!” 法拉利轰鸣一声,驶进辅路…… 纹身店这个想法,在书店那会儿还被罗乐自己判了“离谱”,可现在别无他法,试一试也无妨。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目光略过骑行道的人影,看着,看着……猛然一顿,倏地坐直了身子—— 远处,一个男人骑着辆自行车,单手扶把,晃晃悠悠地抖着肩膀。 哪怕夜色昏沉,哪怕隔着三十多米,那身影依然像钉子一样扎在他眼前——在监控里看了无数遍,早已烙进脑子。 “靠边停车!”罗乐一声爆吼。 林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睁大眼睛:“这都能遇上?!”他立刻会意,把车开向路边。 “我追,你堵。”话音刚落,罗乐一把推开车门,整个人像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 偷车贼原本悠闲地踩着脚踏板,听见动静,下意识回头一瞥—— 就看见一个身影,正以超乎寻常的人类速度,朝他狂奔而来! “小偷!站住!” 那人杀气腾腾,像下一秒就要把他按地活剥。偷车贼吓得脸色惨白,爆了句粗口,踩起踏板就是一顿狂飙! “站住——!” 吼声越来越近,偷车贼蹬车的节奏都乱了套,他一边猛踩,一边绝望地寻思—— 不至于吧?!自己不就是偷了辆破自行车吗?!哪家警察出动这种阵仗的?!怎么玩命啊? 林岘摇下车窗,一边开车,一边欣赏这场突如其来的「警匪狂飙」。快到路口时,他猛打了把方向盘,车尾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轰然横在路中间。 偷车贼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身后的疯子再差几步就要扒上后座,眼前又来一辆跑车堵住去路…… ——谁能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被法拉利逼停,是因为偷了一辆废品站都不收的自行车?! “咣当——”他一个急刹,连人带车翻出去。 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爬起,后衣领就被人一把薅住,硬生生拎了起来。 “跑啊?”罗乐气息不稳地冷笑,“怎么不跑了?刚才不是蹬得挺快?” “哥!警官!大佬!”偷车贼崩溃大喊,“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想到自己死磕几天受的罪,罗乐胸口那股火“腾”地一下往上蹿,恨不得一拳把人揍趴。 他刚抬起手,脑子里却突然闪过“多喝点菊花茶降火”的温言嘲讽。拳头像被人在空气里按住,僵硬地停了一秒,最后缓缓放了下来,从腰后抽出手铐。 偷车贼又开始嚎:“警官!能不能通融通融?!真是第一次偷东西,相信我! ” 林岘从旁边走过来,看了眼摔在地上的自行车,一脸难以置信:“就这?两万多?跟共享单车有什么差别?” 罗乐回道:“折叠后能放进阿斯顿马丁的后备箱。” 路灯映在一排排汽车长龙上,碎成了流光,融入了夜色里。 * 罗乐看了眼时间——19:28。 距离他给失主陶律夏打出第一通电话,已经过去整整37个小时。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罗乐一开始有点烦,后来变成无奈,到现在,竟隐隐有点……不安。 要不是抓着的偷车贼就是个小毛贼,他都要怀疑那小子是不是被灭口了。 这小子该不会真的不打算要了吧? 正常人丢了车,警察帮忙找回,怎么也得道个谢吧?就算不感激涕零,起码也得表现出一丝丝积极性吧? 可陶律夏呢?报案时云淡风轻,现在车找回来了,他又不吭一声。到底是有钱不在乎,还是另有隐情? 罗乐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 案子都破了,他还在这儿操哪门子的心?来就来,不来拉倒,自己又不是他班主任,管那么多干什么。 正这么想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晃进视野,步子慢悠悠的,像是吃完饭出来遛弯。 罗乐眼神一动,原本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点,他挺直脊背,勾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 这回,倒要看看这个中学生还能说出什么? 第3章 肉眼污染 陶律夏走到罗乐对面,神色平淡地站定,仿佛只是来取个快递:“你怎么找到的?你是不是查了沿途监控?” “我会那么傻?”罗乐双手插兜,没好气地笑道:“路边捡的!” 晚风有些凉,警局门口的灯打在水泥地上,拉出一片温吞的橙黄光晕。 中学生背着一个灰粉色的书包,和那天的外套同色,沙漠玫瑰。罗乐有点不好意思盯着他,便把头偏向一边,在警车的玻璃反光里瞥见自己的脸。 嘴角怎么翘得有些明显?他赶紧绷住,故作敷衍地催促:“签个字,就把你车拿走。” 陶律夏的目光这才落在那辆自行车上,原本松散的肩线蓦地绷紧,脸色像被投下石子的湖面,骤然一变。 罗乐正等着他感动呢,没想到感动得有点过头了——这什么表情?震惊?迟疑?还是……不可思议? “愣着干嘛呢?”罗乐抬起下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车给你找回来了,下次记得停车落锁,别再搞丢了。” “我不要了!” 陶律夏的语气干脆利落,连半秒犹豫都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罗乐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愣了一下,随即追上去,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陶律夏甩开他的手,眼神锋利地直刺过来,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要了。” 罗乐深吸了一口气,隔壁火锅店的味道钻进鼻腔,没觉得馋,反倒被呛得心烦意乱。 为了找这车,其中挫折自不必说,好不容易找回来,罗乐原以为这小子再不济也得挤出个“谢谢”。 结果呢……不要了??? 罗乐一步迈到陶律夏身前,拦住了他:“什么叫「不要了」?你把话说清楚。” 陶律夏的目光往旁边一偏,指着那辆车:“你没看到吗?他把我的车毁了!喷成了亮黄色!我最讨厌的颜色!” 罗乐扭头看了一眼自行车。 之前,他只是觉得有点像共享单车,这么一说,这颜色确实像是用劣质油漆糊上去的,灯光一照,像块破烂的荧光糖纸。 但这能是「不要了」的理由? “不是,你逗我呢?” 罗乐尽力维持冷静,“颜色不喜欢就不要了?” 陶律夏盯着那辆车看了半天,像在扫描一个严重失真的数据模型,良久,他轻叹一口气:“我喜欢的是brunswick green的复古色调,现在这样……我怎么骑?” 他抿了抿唇,语气笃定道:“已经不是同一辆车了。” 罗乐在派出所待了快四个月,见过的奇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还是被眼前这个富二代的「事儿逼」程度震撼了。 “这玩意儿不就是个代步工具?能骑不就行了?再说,亮黄色怎么了?”他放缓口气,试图用最朴素的生活哲学规劝对方。 陶律夏的表情一瞬归位,他抬手指向那团晃眼的黄色——“月球车外壳的喷涂颜色都要经过计算,保证热辐射率和反射率,我为什么要忍受这种‘肉眼污染’?” “笑死……”罗乐都气乐了,“月球车那是国家科研成果,你这就是个自行车,这能是一码事吗?” 陶律夏想都没想,脱口问道:“你会穿亮黄色的警服出街吗?” 罗乐:“……” 陶律夏:“你会用 comic sans 字体写工作报告吗?” 罗乐:“???” 陶律夏:“如果有人把警车的警灯改成彩虹色,你还觉得‘功能性最重要’吗?” 罗乐感到血压在飙升,理智在报警,但直觉告诉他,这小子还没说完。 陶律夏:“你出警的时候,愿意开一辆 hello kitty 主题,贴满粉色蝴蝶结的警车吗?” 第4章 简直就是公然挑战他身为警察的尊严,罗乐大吼道:“不愿意!” “为什么?它能开。”陶律夏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做课堂总结。 “……” 罗乐憋了一肚子火,手已经不自觉地摸上了腰间的手铐。 陶律夏面色如常,缓缓问道:“迪士尼公主限定款手铐呢,镶钻,带blingbling闪光?” “你!”罗乐张了张嘴,一脸呆滞地看着陶律夏,半天说不出话,内心缓缓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所以,”陶律夏仰起头,“我无法接受一辆亮黄色的自行车。” 罗乐还没想出能反击回去的句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小罗!” 刘力推开大门,探出半个脑袋,皱着眉催促:“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的,肖队找你有事!” 天降救兵! 罗乐抓住了救命稻草,都没问一句“什么事”,就一个箭步迈了过去,嘴上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台阶:“签完字搁值班室,再搞丢,我可不管你了!” 说完,脚底生风,头也不回地钻进警局大门。 刘力一脸莫名地跟上他:“你跑这么快干嘛?后面有狗追你啊?” 罗乐深吸一口气,像是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语气沉重:“一只长得挺乖,但下爪贼狠的贵宾犬。” 刘力:“……?” “步步为营,精准拆解,非要按头让我承认亮黄色是肉眼污染。” 刘力:“你说人话。” 罗乐抬头,眼神空洞:“我差点被一个中学生逼疯。” 刘力:“上次丢自行车那个?” 罗乐皱起眉:“?” 刘力把手里的打印纸码齐:“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上次就是人家的手下败将。” “……怎么?”罗乐嗔笑道,“刘哥,你刚才是特意去救我的?” 刘力一头雾水:“救什么?肖队真找你有事,档案室! 忙活到晚上9点多,罗乐才从档案室出来,派出所只剩下值班室有人。他把手里的笔一丢,椅子一转,长腿搭在桌沿上,舒服地往后一靠。 这几天,他该抓的贼抓了,该整理的资料也整理了,该被中学生逼疯……呸,这事翻篇了。 罗乐闭上眼睛,开始自我催眠: ——这事过去了,不想了,跟小孩较什么劲。 ——那辆车到底怎么样,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现在他只想回去洗个澡,睡个踏实觉。 站起身,推开派出所的大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 罗乐:“……” 他猛然松手,看着门“砰”地合上,静默了一会,又重新打开。 不是幻觉,那辆车还在! 它明晃晃地停在派出所门口,亮黄色的漆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块粘在脚底的柠檬味口香糖,甩都甩不掉。 罗乐伸手扶住了门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车——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75条规定:故意毁坏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9条:损坏他人财物,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臭小子!”罗乐攥紧拳头,他真想现在就把这破玩意儿砸了,毁尸灭迹,让它从世界上消失,连原子都别剩下! 又默念了两遍法条,才压下一脚把车踹飞的冲动,罗乐走到跟前,环视四周,大声嚷道:“现在怎么没人偷了!怎么没人偷!” “这话说的?谁会在派出所门口偷东西?” 罗乐愣了一下,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个遛狗的大妈站在路灯下,像看傻子似的瞧着他。 这个大妈,不就是前几天来派出所办宠物证的那位?那站在她脚边的小可爱,就是那只卷毛贵宾犬了。 小家伙歪着脑袋打量他,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它栗棕色的毛皮上,一副乖顺又软糯的模样。 心莫名地软了下来…… 罗乐站在原地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认命地走到自行车跟前—— 翻出一个教学视频,跟着上面的操作,收起前轮,压下座杆,折好脚踏板,将车拎进屋,塞进去了工位后的铁皮柜。 不得不说,确实轻巧方便…… 安顿好那辆车,罗乐走去便利店,在空空荡荡的冷柜里拿了一个饭团,又在冰柜里拿了罐啤酒,拎着简陋的晚餐,他在路边找到一张长椅坐下。 路灯坏了两盏,四周昏暗朦胧,罗乐随手将啤酒罐搁在旁边,仰头望向夜空。 月亮被云挡了一半,冷白的月光在云层间游移,像蒙着一层薄雾。 目光在月亮上停留了一会,脑子就不听使唤地开始回放——月球车、热辐射率、反射率、肉眼污染…… 怎么连喝个酒都逃不掉那臭小子给他下的「精神刻印」! 罗乐移开视线,抬头灌了一口啤酒,刚咽下去就察觉不对,拿到眼前一看,果味的! 人倒霉时,连喝个啤酒都能踩雷! 他还没来得及把啤酒罐砸了,一阵“嗡嗡”声贴着长椅突兀地震响。 罗乐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拿到眼前一看,来电人——陶。律。夏。 啤酒罐险些从手中滑落,他眼皮一跳,整个人都僵住。这小子居然…… 主动来找他了?! 什么意思?是突然良心发现,决定道歉?还是刚才没怼够,想和他继续抬杠? 罗乐看着屏幕,看了足足十秒,按下了接听键……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布伦瑞克绿 罗乐按下接听键,靠在椅背上,哼了一声:“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传来几个字——“是我,陶律夏。” 罗乐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怎么回事,这小孩的声音意外地温软,和之前张嘴闭嘴“审美受辱”的气人程度完全不匹配。 罗乐拧着眉,捏了捏啤酒罐,没吭声。 “都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电话那头问道。 罗乐顿了顿,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罗乐。” “哪个……‘le’?” “助人为乐的‘乐’。”罗乐咬着后槽牙回道,讽刺,连名字都是讽刺!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秒,然后,罗乐听见了一点轻轻的笑声…… ——臭小子笑什么呢?! “谢谢你,罗警官,谢谢你帮我找车。” 陶律夏的语气带着标准的中学生式礼貌,乖巧、规矩,念课文似的。 罗乐微微挺直背,端起果啤喝了一口,说:“没事儿,车我已经帮你收起来了,你什么时候过来取?” 电话那头停了一会,然后,那个熟悉的、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过不要了。” 经过一晚上的冲击,此刻,罗乐的内心全是平静,他略一使劲,啤酒罐就被捏扁了一块:“就算不要了,你也不能扔在派出所门口吧。” 陶律夏:“麻烦你处理。” “???”罗乐稳了稳情绪,耐着性子反问:“我要怎么处理?骑着它上下班?” 陶律夏:“随你便。” 罗乐:“随我便?少年,两万元的车,你也太浪费了吧?” 陶律夏:“我已经把它计为损失,再投入更是浪费。” “……” 罗乐:“你那车本来是什么颜色?” “brunswick green——” “什么鬼绿?”罗乐皱眉。 “布伦瑞克——绿,布伦瑞克是德国的一个城市。” 电话那边停了一会,又补了一句:“布谷鸟的布、伦敦的伦、瑞士的瑞、克劳德史特莱夫的克。” 都能抢答了,但什么劳德什么夫又是什么?罗乐眯着眼,努力从这长达七个字的名字里提取关键信息,最后卡壳了…… “克劳德史特莱夫,是游戏里的虚拟人物。”中学生极具默契地接了一句。 罗乐捏着鼻梁,感觉自己再跟这小子对话五分钟,明天就得去医院挂个高血压门诊。他瘫在椅子上,语气虚弱地问:“你挑这么拗口的词儿,就是故意让人记不住是吧?” 陶律夏顿了顿,语气认真道:“抱歉,第一反应说了这个,千克的克。” 罗乐:“……” 这小子要么是在故意整他,要么就是整人的本能已经刻进了基因里…… 陶律夏:“总之,谢谢你罗警官,我还要做题,再见了。” “唉!”罗乐还想再问几句,那端已经单方面「结束通话」。 罗乐盯着被挂断的通话界面,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他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 月亮从云里滑了出来,在地面洒下细碎的银光。也许是幻听了,竟觉得最后那个道谢像真心的。 罗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啤酒罐,接着,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布伦瑞克绿 」 第5章 他倒要看看,这是什么高端的颜色? 搜索结果加载出来后,罗乐耐着性子一页页查看,最后停在了一辆自行车上…… 他愣了一下,又多开了几个页面细细观赏,终于没憋住,喷笑出声:“哎嘛……还德国,还brunswick green,这不就是绿皮火车那色?!可真能装逼啊……” 远处,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车头的电子屏亮着夜班线路的号码。 罗乐站起身,把啤酒罐捏瘪,抬手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金属罐撞击桶壁,发出清脆的“砰”声,糟心的感觉也随之而去。 自己一个大人,还真能和小朋友一般见识? 他跳上夜班车,懒散地靠在座椅上,公交车缓缓启动,驶进了夜色里…… 第二天一早,刚走到工位,罗乐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瞟向储物柜。不想和小朋友一般见识,奈何小朋友存在感强得可怕。 那辆车就像是扎在脑海里的一根倒刺,不动声色地提醒他「这事儿没完」。 处理完上午的工作,罗乐端着碗坐到刘力对面,他戳着盘子里的包子,心不在焉地开口:“刘哥,问你个事儿……如果报案人拒绝领回失物,咱们应该怎么处理?” “什么失物?”刘力端着碗,狂炫最后一点牛肉炒粉,头都没顾上抬。 “就……”罗乐慢吞吞道:“价格还比较高的东西,人家说不要了,让随便处理。” 刘力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罗乐一眼:“……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罗乐面不改色,把包子咽了下去,说:“随口问问,业务探讨,能不能当遗弃物品处理” “遗弃物品得是没人认领的,也得发招领公告,逾期后还没人要,上缴或者拍卖啥的,流程至少得半年。“ “这么麻烦?”罗乐皱眉。 “要不然呢?”刘力放下筷子,忽然眯起眼:“你想咋样,想自己留下?” “怎么可能!”罗乐觉得这饭已经没法吃了,他沉默了一会,嘴硬地补道:“就觉得搁那儿,挺碍事的。” “碍事就继续联系失主呗,让他拿回去。”刘力站起身,端着空碗走向回收台,“你自己琢磨着办吧。” ——琢磨什么办?还能怎么办? 吃完中午饭,罗乐拉开工位后的储物柜,他蹲下身,手指在车架上蹭了一下。 小偷喷漆喷得敷衍,连表面打磨都没做,指腹划过时,能摸到粗糙的颗粒感…… 就格外得剌手、碍眼,还堵心! 罗乐站起身,盯着那辆丑车看了一会……行吧,换他也不想要。 他坐回工位,拿了一张报纸盖住脸,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靠“非睡眠深度大法”让自己短暂死机。 可这方法今天失灵了。 那辆破车和中学生的嘴脸,轮流在脑海里跳帧播放,交替出镜,时不时还来一张高清特写。 罗乐一把扯开盖在脸上的报纸,坐直了身子,这事儿必须得尽快处理! * 第二天中午,汽修店。 江豪靠在工作台上,目光从罗乐手里的那桶漆,移到他脸上:“兄弟,你认真的吗?” 罗乐把漆桶往台面上一搁:“废话,不然我大中午的,这么远上你这儿遛弯?” 江豪开汽修店七八年,喷跑车、改摩托,修皮卡……但给自行车喷漆,还真是头一回。而这人还是他那号称「警界野狼」的小兄弟。 江豪默了两秒,看着那桶漆,语气复杂:“你非要喷自行车也就算了,法拉利红、迈凯伦橙,哥们儿都能给你整得倍儿漂亮。” “但你喷的这是啥玩意儿?绿皮火车色?几个意思?” “什么绿皮火车色!”罗乐一听就炸了,声音都抬高了几分:“这叫布伦瑞克绿!源自德国,懂不懂!” “还挺讲究,你女朋友的?” “我哪来的女朋友!”罗乐立刻反驳,“来报案的一个小孩儿,我把——他车搞坏了,这是赔他的。” 江豪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赔礼道歉?你这搞得怎么跟……追人似的。” “我能去追他?” 罗乐脸都烫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荒唐事,他瞪大眼睛看着江豪:“喷个漆而已,能难死你?” "不是就不是呗,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江豪摘下手套,拿起漆桶,歪头打量着上面的标签。 ——这不是激动,这是被「事精儿」折腾成了间歇性血压高…… 想到「事精儿」嚷嚷着“我不要了!我怎么骑啊!”的鬼样子,罗乐咬咬牙,从包里掏出个透明文件夹怼到了江豪眼前:“颜色、光泽、纹理,最好都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江豪瞥了眼那沓自行车高清图,又看了看罗乐,像在确认他是不是中了邪。 “我怎么了?”罗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抬手揉了把头发,背头瞬间散了架,有几缕软趴趴地垂下来,盖住他的眉角。 “上次那辆摩托车掉了半块漆,你随手抹了瓶黑鞋油就算了事,连我都忍不住替它流泪!” 江豪抖了抖手上的图纸,语调透着难以置信:“现在倒好,喷个自行车,你还拿个图纸?!” “我都多久不玩摩托了!”罗乐脸色一僵,嘴硬中带着怂,”哥,你就快点弄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成不?” “你先回去吧。”江豪斜靠在工作台上,“喷完还得彻底晾干,急也没用,过两天再来拿你的——” “艺术品吧……” “图纸我给你搁这儿,链接发你微信了,务必按照……”罗乐还想交代两句。 “行了行了,我懂!赶紧滚吧,别杵在这儿碍事。”江豪嫌弃地挥了挥手。 度过脚不沾地的两天,罗乐几乎没再想起那辆车。 周五下班去取车的路上,他甚至觉得这车扔在汽修店也不是不行,如果江豪不再刨根问底的话。 走进汽修店,罗乐一眼就看见了那辆车。他不自觉地走上前,刚伸出手想摸,又下意识蜷住。 “早干了。”江豪哂笑一声。 指腹轻轻划过车身,表面光滑细腻,没有一丝凹凸感。布伦瑞克绿的车身,配着咖啡色的轮胎圈,低调又复古,透着点老派的贵气。 他甚至能脑补出中学生骑车的样子。 好看…… 罗乐心头一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脸色一变,随即重重地拍了下车座。 “走了,改天请你吃饭!” ——死小子再敢挑刺,他就直接把车拎到班主任办公室,要求“家长代领”! 江豪瞧着那步履生风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确实不是去追人,这是要去抓人。”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物归原主 放学时间,学生像潮水一样从校门里涌出来。 罗乐靠在栏杆上,单手插兜,面无表情地扫视人群。两分钟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学校的教导主任,大概率下岗了。 怎么有这么多早恋的? 左边这对,聊着聊着就开始亲昵推搡;右边那俩,书包上的情侣款挂饰,晃得人眼睛发痒;还有一行三人组,一眼就能看出「真情侣」做作的表演。 实在是没眼看…… 罗乐冷笑一声,低下头用脚尖拨弄起地上毛毛虫似的杨树花。他百无聊赖地蹭啊蹭,一直等到耐心就要见底,终于看到正主慢悠悠地从院子里走出来。 他站起身,弹了弹裤腿,冲着陶律夏喊了一声:“喂!” 边上的几个学生下意识地朝他看过来,唯独陶律夏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喂——”罗乐又叫了两声,眼看人就要转弯了,才别别扭扭地吼出了名字:陶!律!夏!” 陶律夏循声望去,那人站在栏杆边,身形松懒。如果撇开脸上流氓般的痞笑,客观说,其实可以归类为「英俊」。 “罗警官?” “叫你半天了,耳朵装饰用的。”罗乐单手插兜,扶着自行车。 陶律夏摊开手心,示意自己戴了耳机:“你找我有事吗?” 罗乐没回答,只是慢悠悠地抬起手,敲了敲车把,动作十分刻意,恨不得在每一个节拍里都写上「看这里」。 做作的表演成功奏效—— “这……”中学生指了指自行车,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微张,一脸难以置信。 这个反应让罗乐心里生出奇怪的满足感,这惊讶、呆萌,甚至有点被自己震撼到的小眼神,怎么看,怎么舒服,简直想拍下来,存进相册回味! “是你的那辆车,布伦瑞克绿——”罗乐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 陶律夏走近几步,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才终于相信,这辆车又变回了brunswick green! “你这……这是……这是怎么弄得……” 连说话都磕巴了,罗乐差点想给自己鼓掌,但他强忍着,努力维持面上的「无所谓」:"托朋友搞的,随便喷了喷,活儿还行吧?" 第6章 活儿还行吗?陶律夏在心里问自己。 若真要挑毛病,大概也就是材质反光度稍微高了一点,看起来比原来的亮了那么一点,其他都一摸一样。 喷色伪装还能理解为偷车贼掩人耳目,但精心复原到接近原样,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为什么?”陶律夏抬头看向罗乐。 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你折磨我的时候没想到这个结果吗?罗乐没好气道:“你不是让我随便处理吗?我想了想,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陶律夏飞速复盘几天前的那个电话,没错,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居然说出「随你便」…… 怎么会「随」出这种奇怪的结果? 变量脱离控制,轨迹无限偏移,大脑试图重新计算动机,系统日志却只返还了两个字:「未知」。 “为什么?”陶律夏又问了一遍。 罗乐被中学生这反应弄得有些烦…… 难不成是自己演得不够「随便」?还是哪里太走心,让这小孩误以为——他在认真地搞这辆车…… “什么为什么?”罗乐不耐烦地反问。 陶律夏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不顾麻烦,也要管别人的事?” “看不惯你浪费东西!”罗乐偏过头,说完还不忘嫌弃地啧了一声。 陶律夏有些哑然,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居然到了别人「看不下去」的程度,甚至不惜麻烦,也要纠正他的浪费。 罗乐看着中学生那副「思考宇宙奥秘」的表情,莫名有些焦躁,正想催他赶紧骑走,就见陶律夏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把喷漆的钱转给你。” 这剧情……竟还有意外收获?罗乐听罢慢吞吞地拿出手机,嘴里哼了一声:“行。” 两人站在夕阳里,低着头敲敲点点。 加完了微信,陶律夏接过自行车,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谢谢。” “这有什么。”罗乐笑着,目光不自觉地扫过男孩低垂的眼睫,没再呛声,还低声道谢? 这个突如其来的温顺让他有些无措,罗乐之前甚至想过,「事儿精」会要求提供改装细节和材料清单。 “你要不骑两圈试试?免得回头又说不行,再赖到我身上。”憋了半天,罗乐终于想到一句挑剔的话。 陶律夏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忽然抬脚,向前靠近了一步。 一股混着柑橘味的清香钻进罗乐的鼻腔,他只感觉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世界一瞬间变得极其狭小。本能让他想后退一步,结果背后是栏杆,只能僵硬地站成一枚人形钉子。 “你……你干嘛?”罗乐嗓子发紧,差点把眼睛闭上。 陶律夏抬起手从他肩膀上拈了一点什么,然后,毫不留情地弹到了地上。 “……” 罗乐低头一看,是一条毛茸茸的杨树花…… 都快贴到老子身上了,故意玩呢!刚才那阵心率飙升简直是个笑话。他狠狠地拍了拍肩膀,像要把沾染上的什么邪气驱赶出去。 “你有洁癖?”罗乐愤愤道。 “不太顺眼。”陶律夏微微勾起嘴角,表情浑然天真,他顿了一下,又十分多余地补了半句:“不是说你……” 就知道刚刚乖巧温顺全是假象!罗乐别开视线,气急败坏地冲着空气摆摆手:“那个……推上你的车赶紧回家吧。” “嗯,再见。”陶律夏应了一声。 听见人转身走了,罗乐硬着脖子重新望了过去,路边不知是樱是桃的花树,全都开了,花瓣窸窸窣窣地飘在风里。 被那小鬼荼毒太深,竟觉得他的背影——好像在哪见过,彷佛是从记忆深处剥离出来的一瞬似的。 这该死的精神刻印…… 罗乐匆匆收回视线,走到路边抬手拦了辆车。晚上有草地音乐会现场,林岘已经打了六七个催命电话。 车载收音机里正在播报晚间新闻,罗乐靠在座椅上,掏出手机,点开了刚刚加上的「微信好友」。 头像是一颗足球? 罗乐盯了两秒,忍不住冷哼一声:就他那身板也踢球?怕不是“实况足球”?再点进头像一看,连条朋友圈都没有。 他略显无趣地退出微信,把手机收回兜里,车窗外,行道树一棵棵掠过,树梢染着春意未满的嫩绿,在风中轻晃。 收音机里的新闻播完时,出租车刚好停在校门口。罗乐循着音乐声走到和园草地,弯着身子,一路低声道歉,在一串串白眼中挤到了林岘旁边。 “你干嘛去了?”林岘瞪了他一眼。 罗乐还没顾上编,就听见周围响起一片掌声,林岘往舞台上扫了一眼,立马忘了拷问。 “哎!乐乐!快看,警花啊!警花!” “在哪?”罗乐随口接道。 “姚栎菁你都不认识?穿香槟色裙子那个!” “香槟色是什么色?”罗乐往舞台上扫了一眼。 “你是不是色盲?”林岘痛心疾首,“左边第二个!” “看见没?” “看不清。” “扫身份证都没你这么冷淡。”林岘瞪了他一眼,刚好瞥见罗乐拿出手机。 好家伙,终于开窍了?知道拍照留念了? 结果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这二百五划进了微信聊天界面。 ??? 林岘刚准备吐槽一句,突然瞄见罗乐脸上的微妙表情,一时间警花也不看了,他戳了戳罗乐的胳膊:“这谁啊?” “没谁……”罗乐火速收起手机。 此地无银三百两!林岘瞬间被激起了八卦的本能,眼睛都亮了:“谁啊,你有对象了?” “胡说什么!丢自行车那小孩儿。”。 林岘凑近了一点:“女孩怎么用这头像,喜欢足球?” “男孩子。” “男孩子??”林岘像被雷劈了一下,惊讶地睁大了眼,“日夜蹲贼、百米狂飙、废品站翻垃圾,你燃烧的好胜心,居然——为一男的?” “你乱嚎什么?”罗乐被他吼得耳朵疼,抬手就往他背上砸了一巴掌,“我为了工作!” “哎哟!”林岘夸张地叫了一声,半躺在草地上捂着肩膀,“下手这么狠,兄弟情没了!” “您老能不能积点德?说话正经点会死啊?”罗乐伸出手,林岘默契地拉住爬了起来,还不忘理了理衣领:“演技能打几分?” “零分。”罗乐扔出俩字。 “为工作你有必要盯着人头像看吗?你不会真的喜欢男孩子吧?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林岘被难得一见的场景刺激到,又开始穷追不舍。 罗乐被烦得不行,随口糊弄:“喜欢正常点的。” “什么才算正常,你这么多年就没碰上正常的?”林岘来了兴致。 舞台上的歌声在夜色中荡开,音浪在耳膜上轻轻震颤。碰到过吗? 罗乐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中学生敲手机的样子,加个微信还那么专注,手指挺长,睫毛也很长…… 啧,怎么被林岘的胡言乱语整出画面了?他愣了一瞬,便速速将大脑宕机产生的错误缓存清了出去。 「事儿精」要是算正常,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正常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 亲爱的读者,你能够看到这里,我十分荣幸,说明前几章写得还可以。 所以——这是我精心挑选的“讨要收藏”的节点[红心] 一点点狡猾的设计,在不打扰你阅读节奏的前提下,可以轻轻地给我点一个收藏吗? 第6章 给你补偿 大脑里的错误缓存,和林岘那句震耳欲聋的“你喜欢男孩子?”像回音一样在脑子里绕来绕去,搞得罗乐有点烦。 他躺在床上,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界面,略过陶律夏发起的一大笔转账,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心里莫名有点不爽——“都怪这破玩意儿。” ……但这到底是啥玩意儿? 他皱了皱眉,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悬了一下,终究还是敲了下去:【你喜欢足球?】 消息发出去后,罗乐盯着对话框,等了半天,对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看了看表,才十点。 高三生十点就睡觉?不该熬到凌晨两点刷卷子吗?家里有钱就能这么放纵自我? 一天天的,研究月球矿物、琢磨月球车喷涂材料,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报考神州11号的副驾驶?你不得先考上大学? 罗乐翻身下床,拎着毛巾去洗了个澡。再出来时,手机终于震了一下。 三个字,冷淡得像系统弹窗:【陶律夏:不喜欢。】 【罗乐:那你干嘛用这什么足球当头像?】 这次回复倒是很快—— 【陶律夏:头像是c60,碳的同素异形体之一,正20面体结构,完美对称的球状分子,你可以叫它「足球烯」】 第7章 输入框里的光标缓慢闪烁,罗乐半天没敲字,他和这小鬼绝对不是一路人,社交本能告诉他该结束聊天。 但脑子里忽然生出一点奇怪的焦虑——如果他现在走人,岂不是会让这小孩觉得自己文化水平很低? 最终,他耐着性子问了句:【干嘛用这个?】 【陶律夏:结构高度稳定,能够抵抗辐射和极端温度,小行星撞地球,它都有较大概率存在。】 「稳定」这两个字让罗乐捕捉到一丝反击机会,是时候点亮他作为警校研究生的心理分析技能树了。 【罗乐:你潜意识里是不是有点缺安全感?】 【陶律夏:你的头像是橘子,是想表达你缺维生素c?】 小小年纪,这是有多欠收拾!?罗乐刚想教育回去,就看见屏幕上弹出一行灰色的小字——“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罗乐手指一顿,唇角没忍住翘了一下。 怂了?难得…… 【晚了,我已经看见了】他慢悠悠地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下一秒,陶律夏的回复几乎无延迟弹出—— 【抱歉,那句话含有攻击意图,因此我撤回了。】 ???罗乐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什么叫“那句话”?你平时嘴炮输出一套套的,怼我怼得还少?!攻击意图?你没撤回的那些难道叫礼貌输出? 紧跟着又是一条信息【陶律夏:你的头像很可爱。】 罗乐翻身爬起,靠在枕头上,点开自己的头像——一颗圆滚滚的橘子,上面是他用马克笔乱画的笑脸,眼睛不对称,嘴巴还咧得有点狰狞。 他翻转手机,左看看,右看看,又拉远了点,再缩放两次,试图从任何角度挖掘出一丝「可爱」的成分。 完全没有! 这要是都能叫「可爱」,那全网表情包都能加入卡哇伊合集!这中学生不是在哄人,就是虚伪的社交礼仪在作祟! 他愤愤地敲了行字【赶紧睡觉吧】,想了想又觉得太像关心人,又学样地撤回,改发了一条【赶紧写你的作业吧。】 罗乐翻身躺平,把手机扣在胸口,盯着天花板出神,这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的小怪物? 社恐?不像,话不少,怼人不带喘的。 嘴贱?也不像,他还知道撤回消息,顺带道歉。 难道是……单纯不懂和人类沟通? 罗乐脑子里一片混乱,感觉快要绕进死胡同。当然,自己并不是为了研究他,只是本能的防御反应。 纯粹,不爽总被他拿捏!他按灭了灯,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一夜无梦。 再睁眼时,窗外的天色已泛起微光。他利索起床、穿衣、洗漱,照旧去晨跑,五公里打底。 又是新的一天了。 * 晚上八点多,派出所里亮着几盏灯…… 罗乐还在整理未归档的案件笔录和卷宗,实习期快结束了,趁着晚上清闲,他得把手头的东西理一理,好方便交接。 值班电话在寂静的工区响起,罗乐抬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案件管理队长肖龙飞的目光。 “小罗,你和我去润和小区出趟警。” 刚进单元门,两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女店员就迎了上来,神色焦急。 “警察同志,是这样……我们超市同事,今天中午没来接班,晚上要盘货,店长让我们过来看情况。 敲半天门,也没人应,可手机就在里面响……” “感觉不太对劲,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另一个店员在旁边插话,声音透着忐忑。 “联系她家人了吗?”肖龙飞边走边问。 “她家里好像就她一个人,有个侄子在上高中,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肖龙飞拍门,打电话,屋内毫无动静,他同罗乐说:"找人来开锁吧。" 罗乐在门口踩了几下,弯腰掀开脚垫,从下面撕下一把钥匙。 他缓缓插进锁孔,语气随意:“我妈以前也干这事,有时候还藏电表箱里。” 咔哒——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像是隔着门封存了许久,直到此刻才骤然泄了出来。 “那是……庄萍!”一名女员工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发颤。 饭厅地板上,凝固的血渍蔓延至桌脚,一个女人仰面倒着,双眼微张,已经死了…… 分局的技侦和法医很快到场,狭窄的饭厅变得拥挤不堪,罗乐站在屋里,肩膀不断被人擦过。 他看了一会,觉得自己有点碍事,便退到了单元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凶案现场。 本科和硕士六年时间,他学过刑侦相关的理论,分析过无数恶性案件,在实习时处理过盗窃和斗殴…… 但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面对现实中遇到的第一具尸体。 血腥味比预想中更浓,像是渗进鼻腔、附着在喉咙里,挥之不去。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攥紧的手心里竟渗出了一层薄汗。 罗乐在裤缝上抹了抹掌心的湿意,抬起头,瞧见远处走来一个男孩,身上的衣服有些眼熟——「事儿精」同款校服…… 男孩刚到单元门口,一个卷发大妈就迎了上去,声音慌乱:“庄泽,你姑出事了!警察还没走呢,赶紧给你妈打电话让她回来!” 罗乐往前走了一步,沉声问道:“庄萍是你姑姑?” 男孩点点头,他很瘦,校服的袖口空荡荡地盖着上臂,整个人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颓唐。 “警察……”罗乐顺势介绍,“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庄泽:“前天晚上。” 罗乐:“昨天呢?” “昨天没去她家。”庄泽停顿了一下,“我昨天很忙。” 罗乐:“忙什么?” 庄泽:“作业很多。” 罗乐:“你们平时不住在一起?” 庄泽:“我住在她家楼下。” “202号?”罗乐确认。 “嗯。” 几辆警车停在楼下,红蓝交替的警灯映在碎裂的地砖上,远处不时飘来几句邻居的私语——“听说没,2单元死人了!” 罗乐:“你在这里等一等。” “好。”庄泽往警戒线的方向看了看,他的手松散地垂在身侧,指尖藏在袖子里,看不清动作。 罗乐走远了些,拨下肖龙飞的电话:“肖队,庄萍的侄子回来了,这会儿就在楼下,他说前天晚上见到庄萍。” “让他先别走。”肖龙飞叮嘱罗乐。 罗乐挂了电话,走回到庄泽身边,说:“你不问问你姑姑怎么样了?” 庄泽的脚尖在地上轻轻蹭了一下,他与罗乐对视了一秒:“我听到了。” 罗乐:“你前天去她家干什么?” 庄泽微微吸了一口气:“吃饭。” 两只棕色的小鸟扑扇着翅膀从头顶掠过,发出一阵轻柔的啁啾声,庄泽听到声音,忽然仰起头,目光追上飞鸟的轨迹。 它们身形敏捷地交错飞行,一会分离,一会靠近。 罗乐注意到庄泽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那点微弱的情绪,只一眨眼,便和天际的两个小点一起消失不见,再看便又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了…… 还未及细想,就见单元楼里走出一个男人,看着三十岁出头,穿了件米色的防水夹克,袖口撸到手肘,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边走边翻着记录。 男人扫了一眼罗乐,随口问:“南山路派出所的?” “对,我叫罗乐。”罗乐直起身,走到庄泽身侧:“这是庄萍的亲属庄泽,他说前天晚上去过庄萍家。” 男人听完,随意“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在庄泽面前晃了一下:“刑警队的,小伙子这里有些吵,咱们上警车上聊聊,了解点情况。” 说完,男人偏头看向罗乐:“你明天来趟分局。” “帮个忙,跟你们肖队说过了。”他说着,撕下一张便利贴,拍在罗乐的胳膊上,拍完就走,姿势熟练得像交警队贴罚单的。 罗乐撕下来那张纸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李达坤。 天渐渐黑了,警戒线外面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 罗乐回到屋洗了个澡,才感觉死亡现场带回的,铁锈味的压迫感轻了一些。他胡乱擦了擦头发,打开手机,翻到备忘录写下第二天的记事。 正准备睡觉时,消息提示音突兀地弹了出来——【陶律夏:转账又过期了,你怎么还不接收?】 看到「足球烯」的头像时,罗乐原本被案子压着的情绪,突然出现了一道奇妙的裂缝,像是高压状态下的硬钢板,被始料未及的外力凿出了一道口子。 罗乐笑了笑,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我没说要收啊。” 【陶律夏:我听错了吗?你说的是‘行’。】 【罗乐:我是说加微信‘行’。】 【陶律夏:我发了第三遍,请收下好吗?】 第8章 【罗乐:托朋友弄的,没花钱。】 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手机屏幕上,罗乐盯着微信界面上的[正在输入],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对面来了一句—— 【陶律夏:如果你不肯收钱,我可以给你提供同等价值的补偿。】 【罗乐:你打算怎么补偿?】 【陶律夏:你可以告诉我你的需求。】 这是拿到了「好梦公司」的剧本吗?罗乐眉头一挑,忽然想逗逗他,看这个小鬼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罗乐:那就送我上班能用的东西吧。】 【陶律夏:实用型警用装备?】 【罗乐(钓鱼成功!)嗯,你有没有建议?】 【陶律夏:航天级防爆护目镜,能抵御0.03秒内的冲击波,或者复合纤维战术手套,能在-50c到1000c的极端环境下保护手部。】 罗乐的嘴角开始抽搐,冲击波,1000c,这小鬼是不想让他活啊…… 【陶律夏:不过这些是在网络上看到的,不确定是否好买,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还真在那儿认真考虑呢,罗乐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崩溃。 【罗乐:少年,你管这些东西叫实用?你想让我去极地抓狗熊?】 【陶律夏:极地没有狗熊,你想说的是北极熊吗?】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都不太像故意整人了,像是个真活宝,罗乐讽刺道:【你不如送我一台便携式血压仪】 【陶律夏:是个主意,考虑到你已经有运动手表了,我可以送你一台医疗器械类的智能血压监测仪。】 罗乐把手贴在额头上,感觉血压已经高了,这个「事儿精」是想让他当场用上…… 【罗乐:好了,不要再提议东西了,nothing at all】 【陶律夏:你不想要东西,我也可以提供劳务补偿。不涉密的情况下,帮你整理案件信息、分析犯罪心理……】 【罗乐:停停停!还分析犯罪心理?你是准备把我当毛利小五郎吗?】 【陶律夏:或者你有什么想学的吗?如果刚好是我会的,我可以帮你补课。】 【罗乐:补什么?你当我每天上班不累啊?下了班还得听你讲‘氢键作用力’?】 …… 罗乐躺倒在枕头上,看着手机屏幕,便携式血压仪、防爆护目镜、极地北极熊……这小鬼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多离谱的话? 本来想逗逗他,结果反手就被拖进一场超纲对话。但也怪了,明明觉得被他逼得血压飙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胸口那点被案情压得喘不上气的沉闷,居然散了不少。 死亡现场的冲击和学术狂魔的洗礼,耗光了罗乐的精力,才10点多,眼皮就沉了,他懒懒地敲字:“先欠着吧,以后有事我再找你帮忙。” 【陶律夏:「以后」是个时间上的不确定变量,「有事」的定义过于宽泛,「帮忙」的价值难以量化,我觉得太模糊了。】 【罗乐:不想帮,可以直说!】 【陶律夏:不然按照社会传统,送你一面锦旗了,上面写什么好?】 罗乐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他不辩了,他躺平了,还是刘力看得清,他就是这小鬼的手下败将…… “你赢了,那就写帅裂苍穹吧。”发完这句,罗乐头一歪,沉沉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 陶律夏日志: 尝试使用包含正面情绪的语句弥补攻击伤害:“你的头像很可爱。” 注释:该头像眼神错位,嘴角拉裂,符合市面“恶趣味型”审美标准,判断“可爱”为高度主观评价。 ps 小陶是像ai的人类,不是真ai 第7章 校园调查 案发第二天上午—— 法医办公室的门开着,赵晓宁放下手里的东西,扫了一眼李达坤。 “你倒是挺准时。”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刚整理好。” 李达坤把咖啡递给她,拿起尸检报告快速扫过关键信息: ——死亡时间:3月18日晚7点至次日凌晨1点 ——死因:多处腹腔刺伤导致的失血性休克 ——手法:右腹部背面刺入伤口深达8cm,中腹部正面刺入,创缘撕裂明显 ——凶器:单刃直刀,刃宽不超过2.5cm “这几刀有什么说头?”李达坤一边翻页,一边问。 赵晓宁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背部那刀果断利落,正面两刀,创缘撕裂明显,边缘不规则,力道不太稳。” 李达坤眯了眯眼:“凶手慌了?” “犹豫、情绪波动、力气不足都有可能……”赵晓宁靠在椅背上,抬起头:“也可能——” “有两个人动过刀?”李达坤接道。 赵晓宁点点头:“具体的你们结合现场其他证据和凶手心理去分析呗,从伤口来看,凶手在正面刺杀时明显吃力。” “行,我知道了。” 李达坤合上报告,转身离开法医办公室。 走廊尽头的窗户半掩着,风一吹,发出“咔哒”的震响。李达坤下意识抬起头,逆光中,看见罗乐大步流星地迎面走来。 “你哪一届的?”李达坤随口一问。 “本科14届,侦查学。” 李达坤:“你们院长是谁?” 罗乐:“韩胤。” “韩胤?”李达坤挑了下眉,轻笑了一声,“老韩都当上院长了。” “嗯,你那会儿还是技侦的副主任。”罗乐不动声色。 李达坤脚步微顿,斜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问:“你调查我?” 罗乐一脸坦荡:“以前听过,昨天顺手看了下,这能算是侦查系工作往来的基本操作吗?” 李达坤没说话,片刻后轻勾唇角,语气平淡:“派你去趟实验中学。” 罗乐迈步跟上,若有所思地问:“查庄泽?” “不是查。”李达坤正色道,“和他的同学、老师聊聊,看看能不能有挖出点东西,心理状态、社交圈子,尤其是最近几周。”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走廊尽头,李达坤顺手把半开的窗户合上,转头看向罗乐:“涉及到学校,处理不好,舆论得炸锅,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们不太好直接动作,你明白吗?” 罗乐朝窗外看了看,目光转向李达坤:“我去派出所辖区单位搞安全巡查,法制教育?” “聪明!”李达坤抬手打了个响指,“肖龙飞说你嘴皮子挺溜,跟高中生聊两句,应该不算难事吧?” 罗乐:“肖队真这么说?” “原话。”李达坤语气随意,“后半句是——能打。” 李达坤立定,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夹安排道:“有情况随时联系,注意分寸。” “庄泽是嫌疑人吗?”罗乐问。 李达坤神色又正了几分:“从现场痕迹看,他是目前最符合作案条件的人。今天13点到16点之间,我们会盘问他,你趁这个时间去趟他们班里。” 中午14点,实验中学—— 操场边的洒水器“哧哧”地喷着水,细密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七色虹影,轻盈地悬浮在空中。 罗乐怀里揣着一张临时办的访客证,脑子里还盘旋着李达坤临走前的叮嘱——“注意分寸。” 路过操场时,听见一片欢呼,他下意识循声望去。 一道人影跃起,指尖精准地扣住排球,球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穿过明亮的日光,落向对面的人群。 等等……这背影,这动作,这头发长度,怎么有点眼熟?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罗乐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连嘴里的咖啡糖都懒得嚼了,视线紧紧锁定那个身影。 然后,那人侧过脸—— 不是「足球烯」…… 他立刻悻悻地收回目光,大步跨过一个井盖,惊得一旁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乱飞一气。 铃声一落,学生们三三两两往外挤,有的冲厕所,有的刷手机。罗乐目光一扫,锁定了一个从男生堆里出来的高个子,一抬手拦住:“同学,借几分钟,聊两句。” “派出所的,了解点情况。”罗乐晃了晃手里的介绍信,努力凹出「邻居大哥」的亲切模样。 “什么事?”高个子迟疑了几秒。 “问点事儿……”罗乐神秘一笑,“你和庄泽熟吗?” “不太熟。” “他平时人怎么样?”罗乐顺势问。 高个子挠了挠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就……挺安静的?” “安静?多安静?”罗乐笑了笑。 “嗯……就是很少和人主动说话。”高个子回忆了一下。 “社恐?” “不是社恐吧……”高个子犹豫了下,“反正就是……谁都不太搭理。” 罗乐:“那他和谁关系近点?” “呃……”高个子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第9章 “一个关系好的都没有?” 高个子想了半天:“他跟他同桌孙世杰好像还行吧,反正我见他们偶尔说话。” “唉,他来了。”高个子朝教室门口努了努嘴。 罗乐顺着看过去,迎面走来一个小个子男生,皮肤晒得有点麦色,整个人精气神挺足。 “你是庄泽的同桌?”罗乐迎上前,身后的高个子冲着孙世杰做了一个夸张的口型——“派出所的……” 孙世杰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啊,对,我是他同桌,警察叔叔有什么事吗?” 叔叔? 罗乐的表情微微一僵,心里某根弦被精准踩断,他强撑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们做同桌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吧。” 罗乐点点头:“关系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他话特少,基本传资料、收作业时说两句,剩下时间……基本上就是我说啥,他偶尔能嗯一声,敷衍得很。” “捧哏那种?”罗乐笑笑。 “什么捧哏呀!我一个人说单口相声,他演默剧……”孙世杰哼了一声。 罗乐:“下课呢?他下课一般干啥?” “趴桌子上睡觉,要么就溜了。”孙世杰耸耸肩。 “溜去哪儿?”罗乐问。 孙世杰:“这我可不知道,反正不是买吃的,庄泽节俭得很。” “那他有什么兴趣爱好?” “没看出来……”孙世杰皱了皱眉,“好像对生物课挺上心的。” 罗乐眼神一动:“怎么说?” “记笔记巨详细。”孙世杰回忆了一下,“有次,他还在我本上圈了个东西,吓了我一跳。” 罗乐:“他圈啥了?” “就一行字吧,忘了是啥了。”孙世杰挠挠头。 旁边的高个子笑出声:“你不是最喜欢生物嘛,这都能忘?” “我喜欢的是化学!最喜欢食品科学!”孙世杰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高中生学的都是什么东西啊?前有人研究月球,这又一研究食品科学的,就不能先把学习搞好吗?罗乐忍不住腹诽。 “先别管食品科学。”他揉了揉眉心,继续追问:“他当时怎么说的?” “就说写错了。”孙世杰想了想,“然后就没下文了。” “那个画圈的笔记本呢?” “呃……好像在家里。”孙世杰有点发懵,“你要看?” “明天带来。”罗乐拍了拍孙世杰的肩膀,“顺便再想想,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加个微信,明天联系你。”罗乐拿出手机。 孙世杰“哦”了一声,乖乖掏出手机,“笔记本要是找不到了呢?”他怯怯地问。 罗乐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最好找到,或者你好好想想,他当时到底画了什么。” 孙世杰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凉意,他小声嘀咕:“……那好吧。” “还有,今天的事帮我保密哦!”罗乐冲他做作地眨了眨眼。 孙世杰点头应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小卖部,心脏还“砰砰”直跳。 那人明明在笑,看着却有点吓人,尤其是最后那一眨眼……像游戏里那个交不出任务道具,就让你下线的地狱npc! 孙世杰拎着可乐,一边往回跑,,一边在心里默念:笔记本可一定得找到啊! 拐进教学楼走廊,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陶学长!” 孙世杰眼前一亮,情绪瞬间从低气压飙回阳光区,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陶律夏听到喊声,眼神里划过一丝无奈,但还是站定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这个一年级的学弟堵住了。 实验中学为了鼓励学生探索科学,每年都会举办课题研究项目。他作为带队学长,负责指导其中一个小组,这个活跃的一年级学生就是最近分到小组的新人。 孙世杰手里举着一瓶可乐,献宝似的往他怀里一塞。 陶律夏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不用。” 孙世杰却像没听见似的,硬塞给他:“我想请教学长一个问题!必须得请你喝。” “什么问题?”陶律夏问。 孙世杰:“碳酸饮料开盖时为什么会发出「嘶」的声音?” “气体释放的声音。” “能不能说详细一点?”孙世杰认真发问。 陶律夏:“二氧化碳通过高压溶解在液体中形成碳酸,瓶盖打开时压力骤降,部分碳酸分解为二氧化碳,形成的大量气泡迅速释放,发出「嘶」声。” “哇,你果然知道!”孙世杰感叹道。 陶律夏:“这种问题网上一搜就有,下次……你可以先查查资料。” 孙世杰丝毫不受打击,又笑嘻嘻地问:“陶学长,今晚有空去星光夜市吗?” 陶律夏侧眸看他:“研究冰粉?” 孙世杰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昨天在兴趣小组的群里转发过《夜市的冰粉是不是石灰水做的?》” “呃……哦……是,研究完还能顺便吃一碗,科学和美食是密不可分的——” 陶律夏:“果胶在合适的酸碱条件下,遇到钙离子会发生交联,形成凝胶。这种现象做个实验就能验证,没必要去夜市。” “而且夜市的冰粉大概率用的是工业制魔芋粉,不需要用石灰水。” “啊?”孙世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学术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陶律夏看着他耷拉着的嘴角,语气软了下来:“探索科学是要带着好奇心去做的,如果你有兴趣,课题研究可以考虑往这个方向拓展。” 他把可乐递了回去:“下次,我能帮到你的时候,再请我喝吧,我先走了。” “唉!陶学长。”看着陶律夏消失在人群中,孙世杰撇了撇嘴,扭开了可乐瓶。 “嘶”的一声,气泡翻涌而出,笑容便又回到了活跃高中生的脸上——“这就是二氧化碳释放的声音啊……”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人情成本 “咔嗒。”李达坤扯开易拉罐的拉环,抬起手将冰可乐送下喉。 已经是案发第三天,监控如大海捞针,通讯记录挨个翻过,案子依旧像一团死结。 嫌疑人只有两个:一个沉默难缠,一个无迹可寻…… 死者的侄子庄泽极度抗拒,盘问两次,全程冷脸,说的话不超过10句。 庄萍死亡当天和她吵架的男人,唯一的痕迹是邻居听见他说——“50块钱你都不愿意出?你真够可以的。” 李达坤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铝罐,目光盯着桌上铺开的资料。 50块? 不多,不像借款,不是租金,更像是个小额的服务费或者维修费。 来人是修理工?如果是这样,那现场没有采到第三人的指纹和痕迹,倒也合理了。 维修工进门一般会戴鞋套和手套。 修了什么?换灯泡?通马桶?修水管?还是修电器? 死者的手机没有预约订单,也没有50元的支付记录,收了现金?还是找熟人帮忙看了看? 他正想着,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年轻刑警探头进来:“头儿,庄泽妈妈刘丽新回来了,刚刚打过电话,这会儿人在家。” 李达坤合上桌上的笔记,拿起外套,交代说:“我去趟润和小区,你把3月18号上午的监控再过一遍,所有进出小区的维修人员,还有——” “看着像维修人员的,也都再筛一遍。” 润和小区202室门口—— 门开了,一位穿着素净的女人出现在门后,神情中带着几分警觉。 “刘丽新女士?”李达坤亮出证件,语气温和,“我是东城分局的,之前和您通过过电话。” 刘丽新低头扫了一眼他出示的证件,侧身让出门口:“进来说吧。” 客厅光线昏暗,窗帘只拉开了一半,落地窗前摆着几箱没拆的快递箱,上面贴着跨境电商的物流单。茶几上杂乱地摊着几沓文件和账单,刘丽新拨到一边,抬手示意:“坐吧。” “我这次来……” “警官。”刘丽新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不带一丝客套,“如果你是想知道庄萍和什么人来往,我真不知道。我们俩性子不合,我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她交什么朋友,和谁联系,我也从来不过问。” 李达坤微微一顿:“那她和庄泽的关系怎么样?” 话音刚落,刘丽新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手里的杯子“哐”地一声磕在茶几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庄泽的指纹和鞋印,只是想排除,是不是平时留下的生活痕迹。” “当然是了!”刘丽新的语速骤然加快,“我工作忙,不在家的时候,让她管孩子的早晚饭,去她那儿,这不是很正常吗?” “了解。”李达坤点点头,继续道:“那他跟他姑姑关系怎么样?” 第10章 刘丽新捏着杯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跟他姑姑……也就那样,谈不上亲近,也没什么矛盾。” 她顿了顿,像是想强调什么:“我儿子很乖的,从来不惹事。” 李达坤问:“您出差是不是挺频繁的?平时不在家,都是庄萍在帮您照顾孩子?” “也不能叫‘照顾’吧。”刘丽新语气里透出一丝不耐,“孩子又不小了,生活能自理。她不过是多做一顿饭,偶尔收拾一下,有什么好累的?” “那……她愿意吗?”李达坤看着她,语气不疾不徐。 刘丽新神情一顿,像是没想到会被问这个,她的语调不自觉地抬高:“她为什么不愿意?楼上那套房子是我的,本来可以拿来租的,一直让她白住,我说过一句话吗?” 她抱臂靠在沙发边,语气低了几分:“他爸爸走得早,请保姆我不放心,送寄宿学校又舍不得。他亲姑姑就在楼上,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吗?”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可尾音却不由自主地虚了几分,像是连她自己都没完全信服,不知道是在辩解,还是在安慰自己。 “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刘丽新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低了下去,“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女士,您节哀。” 屋里沉默下来,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李达坤又陪她聊了几句,才略带客气地开口:“方便的话,我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随意吧。”刘丽新摆摆手,眼神疲惫,“家里乱得很,这几天也没心思收拾。” 从洗手间出来时,李达坤听到阳台方向传来一阵细微的簌簌声,他循声望去,看到一只仓鼠正扒着笼壁蹭来蹭去。 “庄泽养的?”他问。 “嗯。”刘丽新应了一声,“从小就喜欢小动物。要不管他,恨不得把蚂蚁窝都搬回家。” 阳台空间不大,格局和庄萍家几乎一模一样,却多了几分生气。靠墙的位置摆着几个塑料储物箱和盆栽,一袋敞口的香蕉片斜斜地靠在花盆边。 李达坤走过去,拿起一片问:“吃的东西怎么放在这儿了?” 刘丽新站起来看了一眼:“那是我儿子喂鸟用的,他说喜鹊喜欢吃。” * 操场边的玉兰树开得正盛,晚霞染暖了枝头,风里带着一点花香,是个适合吹风的春日傍晚。 孙世杰坐在台阶上,拿着“地狱npc”送的的奶茶咕噜噜地吸了两口,没有什么恐惧是一杯「草莓波波」不能安抚的。 “庄泽画的这个圈是啥意思?”罗乐闷头看着笔记本。 “我怎么知道?”孙世杰从地上捡了一片玉兰花瓣,在指尖旋了两圈,一脸无辜道:“警察叔叔,我跟你说了,庄泽这人很怪的。” “谁是你叔叔?”罗乐眼皮一跳,斜了他一眼,“我看起来那么老?” “那、那我该叫啥……”孙世杰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问:“罗sir?罗……罗前辈?” “不然叫……罗哥?”孙世杰讪讪一笑,说:“听着太江湖味儿了。” “行了,别费劲编了,看笔记。”罗乐点了点画红圈的字:“他为啥圈这个?提醒你注意重点?” 孙世杰往前凑了凑,盯着那段话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唉,他可能就随便画画。” 罗乐:“……” “3月19号那天,他来上课了吗?”罗乐换了个问题。 “来了呀,不过昨天下午倒是没来。” “庄泽……他到底怎么了?”孙世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现在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罗乐站起身,把笔记本举了举,“这本儿我先借了,注意……” “保密。”孙世杰条件反射地接道。 “回答正确!”罗乐又冲他眨了眨眼,“等我忙完,请你吃炸串。” 拿到笔记本后,罗乐直奔班主任办公室,第四次了,终于堵到人。 “这几天外出听课去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班主任翻着桌上的试卷,改了两笔,语气不咸不淡。 “想了解一下庄泽的情况。”罗乐不动声色。 班主任的笔尖停了一下,随即在试卷上打了个勾:“庄泽?他怎么了?” 罗乐:“他家里出了点状况,想了解些他的生活情况。” “什么状况啊?” “暂时还不方便透露……” 班主任改着试卷,慢悠悠道:“这孩子……平时话不多,成绩中上,不算活跃。” “和同学关系呢?有没有什么矛盾?” 班主任拿起另一张试卷,红笔一顿,画了个大叉,愤愤道:“动能定理这么简单的题,又写错了!” “……” 罗乐等了一会,确认班主任没有自动切换回“答疑模式”,只好又插了一句:“庄泽和同学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 班主任:“最起码没有我知道的矛盾。” 罗乐配合着班主任改卷子的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学生形象。 “班级活动也不怎么参加。”班主任说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 办公室一角,打印机还在嗡嗡作响。站在一旁的年轻老师忽然插话:“学校组织去百花岭徒步观鸟,庄泽参加了。” 罗乐的目光微微一顿:“什么时候?” “早了,去年的事儿了。”年轻老师掏出手机,翻了翻照片:“11月18号。” “还有这种活动?我怎么不知道?”班主任转过头问。 “就自然科学的拓展呗,张主任搞的,还请了个自然博物馆的讲解员。” 走出办公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罗乐在体育馆旁那条种满梧桐的小道上遛弯,绕了几圈,脑子里的线索总算清楚了点。 他出了校门,拐进一家便利店,从冷柜里拿了瓶冰水。刚要去结账,眼角余光一闪,动作随之顿住—— 陶律夏! 那家伙站在货架前,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食品包装,眼神专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放大镜。 罗乐凑近一看,好家伙!拿的居然是辣条…… 这姿态,要不是面前放的是两块钱的零食,他差点以为这人是在矿物博物馆考古。 他往旁边一站,嘴角一勾,嗤笑道:“呦,你不是喜欢精确计算嘛?怎么?也来买垃圾食品?” “罗警官?”陶律夏转头瞥他一眼,说:“食物与情绪之间的关系,并不能完全用成本效益分析。” “简单点说,就是馋了呗?”罗乐从陶律夏手中抽走了辣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到柜台扫码。 “哥请你吃。” “哎——”陶律夏伸手去拦,但罗乐已经神速付款,收银机叮一声响,交易显示完成。 陶律夏没有再争,低头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发了个红包。 罗乐看着微信界面,愣了两秒:“……至于吗?一包辣条而已,你还要算这么清?” “避免债务积累。” 罗乐扶额,忍不住笑了:“……你能不能有点人情味?” 陶律夏:“人情味也有成本。” “走吧,去那边坐一会。”罗乐指了指路边的长椅。 陶律夏挑眉:“做什么?” 罗乐:“红包不收,但让你还债。” 第9章 粉色暴击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旁边的樱花树开满了,路灯亮起,粉白色花瓣随风飘落,就像是橙色的雪。 罗乐从包里抽出孙世杰的笔记本,翻到庄泽画圈的那页,递到陶律夏面前:“你帮我看看,这有什么问题?” 陶律夏接过笔记,低头扫了一眼,指尖停在那圈红色标注上:“这里写错了。” “鸣禽的代表不是猫头鹰,鸣禽的代表是大山雀,猫头鹰是猛禽的代表。” 罗乐:“你确定?” 陶律夏抬眸看他:“基础知识。” 罗乐:“……” 敢情自己连基础知识都没有了,罗乐嘴角抽了抽,正要解释,就见他已经翻到了下一页。 陶律夏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罗乐:“你这本笔记是从哪里搞来的?是你写的吗?” 罗乐下意识绷紧了后背,警惕地盯着他:“咋了?” 陶律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果这是你写的,那我要正式收回可以‘帮你补课’这项劳务补偿。” 罗乐:“?” 陶律夏:“因为这对我来说,成本极高,完全不等价。” “这里,”陶律夏重新摊开笔记本,“‘哺乳动物的卵细胞比精子大十倍以上’,丢了一个「万」字,实际体积至少是精子的万倍。” “还有这里,”陶律夏皱起眉,“‘dna双螺旋结构由碳水化合物组成’……碳水只是结构骨架,不是主要成分。dna要是碳水,那基因组就是一碗粥。” 罗乐:“……” 第11章 “‘血液是红色的,因为含有血小板’。”陶律夏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血小板听了都会凝固。” “‘鲸鱼和鲨鱼是什么关系?‘“陶律夏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夜色。 “怎么会写下这种问题呢?一个是哺乳动物,一个是软骨鱼类,甚至都不是一个纲。” 罗乐心口一震,没憋住问道:“海豚和海豹呢?” “海洋馆表演的搭档关系。”陶律夏看了罗乐一眼,合上笔记本递还给他。 罗乐整个人都麻了,要不是这本儿还有破案线索,他现在就能把它原地火化!终于,他硬撑着发出一声低吼:“这不是我的笔记本!” 陶律夏没再说话,他撕开辣条的袋子,捏起一根,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像是在进行某种情绪调节。 过了一会儿,他把袋子递到罗乐跟前。 罗乐盯着那袋辣条,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拿了一根。两个人一左一右,手里各捏着一根辣条,像是达成了某种诡异的休战协议。 罗乐嚼着辣条,陷入沉思—— 他本来是来查案的,怎么最后被这小鬼科普了一顿生物知识,还吃上了垃圾食品?他咬着辣条,冷不丁地开口:“你不会是个学霸吧?” 陶律夏轻笑着问:“你怎么定义学霸?” 罗乐:“这还用定义?就是成绩好呗。” “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这个词。”陶律夏顿了一下,“单以成绩定义,意味着某种被固定的评价方式。” 罗乐讪笑:“不是就说不是。” 几片粉白色的樱花瓣随风旋落,悠悠荡荡,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罗乐身上。 陶律夏的视线停驻在他肩头,目光专注,甚至有一瞬间的怔忪。 罗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肩膀,皱起眉语气不耐道:“你又看不顺眼?”他说着,就要拨落肩上的花瓣。 陶律夏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很漂亮。” 手掌明明很凉,却意外地烫了罗乐一下,有股电流从手腕蹿上大脑皮层。不是错觉,也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真正正的触电感。 罗乐僵了一下,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他下意识想甩开,可还没来得及动作,陶律夏已经先一步松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容地收回了手。 徒留罗乐的手僵在空中,不上不下,显得有点……滑稽。 短暂的沉默…… 罗乐垂下手,后知后觉地凶道:“你身上是通电了吗?!” “抱歉。”陶律夏微微一笑,“也许我应该戴个防静电手环,我先走了。” ……防静电手环?你怎么不干脆挂个避雷针?! 罗乐一脸见鬼,罪魁祸首已走出五十米,他朝背影望了过去,今天又背了个灰蓝色的书包,上次见好像是个绿的,第一次又是粉色。 ——臭美得离谱! 一天到晚,心思都花在装逼和怼人上,今天冒出个「漂亮」,那天还说他「可爱」……到底要干嘛啊?怎么老用这些词汇来……来羞辱他! 罗乐偏过脸,愤愤地抓起肩头的樱花瓣,想要弹走,指腹触碰的瞬间,动作却莫名缓了一下,花瓣柔软、冰凉、湿润。 大脑短路了一秒,他就果决地悉数打飞,这特么就是些花瓣,又不是刑事证据,不扔掉难道揣在兜里吗! * 李达坤从刘丽新家出来,便去了楼上的402。庄萍案发当天,听见争吵声的邻居正是住在她家正上方的这户。 这户邻居姓冯,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穿一件印花的深色衣服,头顶的卷发一股股地拧在一起,泛着自然的灰白色,像岁月揉捏成的钢丝球。 “警察同志!”她一边往里让人,一边熟络地打招呼,“怎么样啦?抓到凶手了吗?” “还在调查。”李达坤翻开随身的笔记本,随口问,“您和庄萍熟吗?” “熟啊,我们是老邻居了。“冯大妈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和她父母就认识——楼下这房子啊……” 她朝下指了指,语气颇为神秘:“是她爸妈老房子拆迁换的,两套,一套302,一套202。结果全给了她哥。” “她哥去世后,房子就转给她嫂子了。” “这也太偏心了吧……”李达坤顺口感叹。 “可不是嘛,她爸妈就是偏心。”冯大妈说着去餐厅倒水。 “年轻时候庄萍就老跟他们吵,可有啥用?你吵也吵不过,人家心里就认定了那个儿子,也不会给你留半间房。” “您别忙了。”李达坤冲着她摆摆手,“我来就是想了解点情况,3月18号那天,您是在哪里听见庄萍和一个男人争吵?” “阳台啊,我在晾衣服。” 李达坤朝阳台走去,站定,问:“这里?” “嗯,”冯大妈点点头,“我晾完一盆衣服,他们都没吵完。” “那么长时间,你就听见了‘五十块钱’那一句?” 冯大妈愣了一下,抬手扶了扶眼镜腿:“不是。刚听到那句,楼下的窗户‘哐’一下关上了,后头就听不太清了,就知道还在吵。” “窗户是谁关的?” “这哪能看到啊?”冯大妈摊开手,“反正吵挺凶,那男的好像还喊了句‘去死’,警察同志,你得好好查查这人。” 李达坤:“你确定那个人不是庄泽?” “肯定不是。”冯大妈回答得干脆,“那孩子平时连声招呼都不太爱打,哪有那个劲头吵架?再说,那声音听起来沉着呢,庄泽要真吵起来,声音也不可能那样。” “会不会是小区里别的住户,或者物业的人?” “物业不可能。”冯大妈立马摇头,“他们得靠我们打分,不能砸自己饭碗啊。” “住户嘛?”她皱着眉想了想,“也不是,我们这栋楼住的男的,年纪都大了,没一个是那种声音……” “不过,你还别说……”冯大妈忽然一顿,眼神略带迟疑,“那声音……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她试图回忆,却又像被什么卡住,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唉,我年纪大了,耳朵也不灵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李达坤沉吟片刻,抬手指了指阳台外的空调外机:“如果要修空调,或者家里电器坏了,都是找物业吗?” “物业修不了空调,得找外面师傅,这附近就有。” 李达坤神色微动:“叫什么?” 冯大妈站起身,走到玄关的杂物篮里翻了翻,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家,我最近刚修过洗衣机……” 李达坤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蓝天电器。 从402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晚风徐徐,几位大爷不疾不徐地踩着健身器械,一片吱呀作响。 小区又回到了它惯常的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李达坤沿着绿化步道往外走,脑海里不经意间闪现出庄萍的家。 他第一次到死亡现场时,就注意到那个房子陈设简单得离谱,家具不多,摆件寥寥,电视遥控器的电池盖早已不见踪影,用塑料胶布粘着。 原来那儿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短暂栖身,却无法久住的房子…… 拐过花坛边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头儿,3月18号上午10:43,有个男的提着工具箱进了小区,没在物业登记,从西边小门跟着一个住户进去的。门口另一个角度的监控拍到了脸,身份还在查。” 李达坤脚步一顿:“去查一下,蓝天电器。” 作者有话说: ---------------------- 类论坛体小剧场,有点长,不喜欢的宝子可以跳过哈 ———登月观察站01——— 【现场复盘|磕学研究所特别档案】 q:罗警官今天破案了吗? a:没有,他破防了 q:罗警官推进案情了吗? a:没有,他本人被推进了爱情……哦不,这会还是知识的死角。 q:那他到底干成了什么? —意外触发隐藏副本— 《高中生物特别加压测试版》 副本模式:沉浸式npc强制体验模式 伤害统计:知识伤害*n 电击伤害*1 状态更新: 卷王意识初步觉醒 已解锁:博物冷知识自习包(待激活) 【评论区连播|含部分受害者发言】 @谁的下饭dna动了? 别管剧情,我只想知道基因粥是咸口还是甜口? 「我的cp今天结婚了吗」回复:必须是甜口啊。 @不愿透露姓名的血小板 请勿再cue,我每天在人体里搬砖已经够累了,谢谢! @软骨工具鱼委屈发声 我怎么突然被小情侣拿来分纲对线了?!我一条鲨鱼我好委屈…… @被迫社交的正负电子: 我们本来只是想互相中和,谁知道撞上你俩这种神经荷! 第12章 @静电手环本环: 我们的用途是“打螺丝”时防烧电路,不是防止某些人面对帅哥炸出心动波! @樱花诗人 我落在你肩上, 是风的安排, 你拿我撒气, 是爱情的报复, 啊,这崩溃的春天! 【彩蛋 海洋馆cp登场】 冷静执行官 x 摆烂氛围王 [现场时间戳14:32] 海豚(面无表情):“你14:09那次出场,起跳提前了整整1.2秒,落点偏移0.6米,且未与道具产生互动,属于严重表演事故。” 海豹(四仰八叉躺在浮台上):“但你有没有看到?观众笑得很开心。” 海豚:“这属于‘非预期演出收益’,不可复制。” 海豹:“那我不就成功给他们制造了惊喜?” 海豚看向饲养员:“我申请更换搭档,请给我一个能配合节奏的。” 海豹:“我哪里不配合?” 海豚:“错误的时间感,节奏感,以及……严重缺失职业素养。” 海豹(翻身躺下):那你一定超爱我的脸。 海豚(脸红逃走):你的逻辑水平成功跌破竹节虾标准线,再见,我要去练习了! 第10章 捕捉系统 “孙立乔!”李达坤用指节轻敲桌面:”知道为什么让你来吗?” “我……我不知道啊,警官,听说有事要我配合调查,我就过来了。” “你跟庄萍是什么关系?”李达坤问。 孙立乔:“庄萍?我不认识啊。” “不认识?“李达坤轻笑一声,甩过一张照片,给你提个醒:“润和小区,302室。” 孙立乔的目光落在相片上,反应了一会才道:“哦,是她啊,上周我在她家单元修热水器,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她说家里空调不制热。” 李达坤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她当时要去上中班,让我哪天上午路过时直接过去,我就答应了。” “然后呢?” “前几天正好在那边有单子,我就顺路去了。”孙立乔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神色有些不安:“警官,是怎么了?” “前几天是哪一天?” “呃……星期四。” 李达坤往椅背上一靠,眉梢微挑:“也就是说,庄萍死亡当天上午,你确实去过她家?” “死了?”孙立乔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连连摆手:“警官,我就是……就是去她家检查了一下空调,检查完就走了!我可什么都没干!” “检查完就走了?”李达坤的声音冷了几分,“可有人听见你们吵了至少10分钟。” 孙立乔脸色一僵,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那空调需要换电辅热丝,我检查完报价350,她嫌贵,说要找别人。我说不换也得收五十元的上门费,她就埋怨我坑她钱。” “上门费是公司规定好的,明码标价。警官,我可真没干别的!我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杀人吧!” “没干别的?”李达坤敲了敲笔记本,“你有没有说‘让她去死’。” 孙立乔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他才干巴巴道:“警官,我……我就随口说的啊!她骂我,我一生气可能就……就顺嘴回了句,哪能当真的?!” “顺嘴?”李达坤声音骤然拔高:“你心里没有这么想?她不给钱,还骂你黑心,你觉得憋屈,越想越气,晚上又折回去,把她杀了!” “没有!”孙立乔吓得嗓音都变了调,“警官,我真没有!我就是个修空调的,顶多心里埋怨几句,能有多大仇啊?!” 李达坤盯着孙立乔看了几秒,忽然话锋一转:“当天晚上七点到次日一点,你在哪?有人能证明吗?” 孙立乔语气更慌了:“我……我那天晚上去打牌了,从七点打到快十一点……” “11点到1点呢?”李达坤用笔尖点着桌面,节奏均匀,像一记记催促。 “回家睡觉了。” “谁能证明?” 孙立乔急得快哭了:“警官,我一个人睡觉怎么证明啊!” “把牌友的姓名、联系方式都写清楚。”李达坤推过去一张纸,朝一旁的苗川招了招手:“倒杯水。” 苗川提起水壶,一边倒水,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那天庄萍有没有什么异常?” 孙立乔眼神迷茫:“异常?我没注意……” “十分钟啊,小孙。”苗川把杯子递过去,“你和她吵了十分钟,就在那里干吵?啥也没注意?” “……我检查完空调,就去阳台看了看外机。” “说到钱时吵了两句,被她堵在阳台,那人一激就炸,这算异常吗?”孙立乔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家阳台挺乱的,窗台上的花都死了,只剩下空花盆,我当时还想这人连花都养不好……” 李达坤用笔敲了敲桌子:“说点有用的!” “……阳台上堆了很多杂物,空调外机周围堆着破铁盒子、废纸、几个盆子……我当时跟她说,别在外机附近堆杂物,会影响散热。” “……警官,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李达坤看着孙立乔——这人脸色煞白,肩膀微僵,嘴里反复念叨的就是这句“我真没干”。 像是心虚,但更像是被吓得不轻。他跟庄萍有纠纷是肯定的,但要说他能一怒之下杀人?吵架是上午,庄萍死亡时间在晚上,他气到杀人,能憋这么久? 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像…… “去查他的不在场证明!”李达坤把记录拍在苗川身上,走出了审讯室。 另一边,罗乐正在自然博物馆大厅闲逛,他本来约好了实验中学观鸟活动的陈讲解员了解情况,奈何刚到就赶上人家临时有事。 无聊之际,罗乐随手抽了张展览宣传单,卷成一个纸筒望远镜,漫无目的地朝展厅各处扫去。天花板上,一只翼龙的复原模型高高悬挂,羽翼半展,仿佛下一秒就要俯冲而下。 他顺着翼龙的“飞行方向”往下一扫,视野里忽然晃过一个身影—— “……我去。”罗乐唰地扯下纸筒,又是这家伙!这小子不止带电,还自带捕捉系统吗?怎么老能碰上? 他站在原地,眼神盯住那个熟悉的后脑勺,脑子里飞快闪回过往被知识暴击、被冷脸嘲讽、被“建议喝菊花茶”的社死时刻。根据此时大厅的人流密度,理智告诉他,不要去,但脚没听使唤…… “逃学!还逛博物馆?你胆子不小啊。”罗乐抬手用纸筒敲了敲对方的肩膀。 陶律夏转过头,眼神在对方手里的纸筒和脸上的“我逮到你逃学现场”的得意表情之间滑了一圈,淡淡问:“那你呢?为什么不上班?” 罗乐扬起头:“谁说我没上班?我正上着班呢,查案!” 陶律夏“哦”了一声,转过身拿了一张同款宣传单,语气不紧不慢:“今天是星期天。” 罗乐笑容一滞,他下意识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明晃晃地写着「星期日」。 抓包的快感刚起飞,就被迎头一锤砸回地面。他把手机塞回兜里,嘴硬道:“高三了,不抓紧时间在家复习,你跑这儿干嘛?” “来看特展。”陶律夏指了指展厅门口的巨幅海报——《走近远古生命:中华龙鸟》。 “今天是最后一天。” 实验中学是有什么传统吗?怎么一个个都对鸟感兴趣?罗乐满脸疑惑地问:“你也喜欢鸟?” “中华龙鸟不是鸟,它是一种长有羽毛的恐龙。”陶律夏语气平静地纠正,“它的发现,是小型兽脚类恐龙演化为鸟类的重要证据之一。”(注1) 罗乐:“恐龙是鸟的祖先?你开什么玩笑?” “鸟类是从恐龙进化来的,你小时候没看到自然动画片吗?”陶律夏声音沉稳。 ——又来!这小子是不是对他的文化水平有什么误解!上次是“高中生物基础不行”,这次直接给他安排上“幼儿节目”了…… 罗乐咬紧后槽牙,冷笑出声:“我小时候忙着学习,没空看动画片。” “倒是你……”他顿了顿,瞥了对方一眼,语气带刺地回敬,“有时间研究什么进化史,不如先搞清楚你现在主业是啥——考上大学比这重要。” 陶律夏微微垂眸,带着一种纯然的宽容,轻轻笑了笑:“你最近是不是没去派出所?” 罗乐一愣:“没顾上,怎么了?” “没什么。”陶律夏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笑什么呢?这家伙一笑,罗乐脑袋里警铃就响,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派出所,可能、也许、极大概率有什么事在等着自己! 还想来得及盘问,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陈讲解员的来电。 “看完赶快回家学习!别老研究这些没什么用的……冷知识!”说完,他接起电话,快步往二楼走去。 第13章 和陈讲解员聊了半个多小时,罗乐又回到特展厅,他转了一圈,陶律夏已经不见了。 “跑得倒是挺快。”他咂了下舌,展开手里那张卷成一筒的宣传单——原来是“中华龙鸟”的复原图。 头颅小巧,眼神锐利,脖颈微弯,尾羽低垂,丝状的绒羽覆盖全身,确实不太像恐龙,倒有点像长相奇怪的……野山鸡,上过《自然》杂志封面那种。 宣传单上还有一行小字,“中华龙鸟为代表的带羽毛的恐龙……为小型兽脚类恐龙演化为鸟类的学说奠定了基础。”(注2) 罗乐忽然有点难以释怀,他刚刚讲的怎么和这讲解词一样呢? 这小鬼的冷知识也过于全面了吧?! * “头儿。”苗川快步走进办公室,同李达坤低声汇报:“孙立乔的不在场证明没问题,死者的其他社会关系也没发现可疑的。” 案子又卡住了,线索就剩下——庄泽。 成年人撒谎,正常的审讯技巧总能撬开点口子。可庄泽,程序在那儿搁着,想盘问都不能超过4小时,而且他比成年人还沉得住气,情绪平静、眼神空白,话都不多说一句。 李达坤有些烦躁,罗乐那边在学校探查的怎么样了?看着挺机灵,怎么这么不顶用?几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肖龙飞还力保他靠谱?靠什么谱!没用的花架子! 他站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和苗川说:“走,再去看一遍案发当晚十一点后的监控,看看有没有遗漏。” 罗乐跟着陈讲解员介绍的领队体验完「观鸟半日游」,回到市区时天色已暗,运动手表显示今天走了快三万步。 他本来准备打道回府,可一想到陶律夏昨天那抹意味不明的笑,还有那句“你最近没去派出所?”就有些隐隐的不安,于是半路改道去了派出所。 进门还没顾上喘口气,就看见桌子上多了个包裹——长的、细的,颠在手里很轻。 他盯着看了一会,心里升起极度不妙的预感。 这个形状…… 不会吧? 不,不可能吧? 他不会真干出来了吧??? 不会真是锦旗吧??? 不会刚好是那天晚上他随口说的「帅裂苍穹」吧!!! 罗乐一个激灵,动作飞快地冲过去,一把将包裹从桌上拎起,夹在腋下,像个作案后逃逸的惯犯,鬼鬼祟祟地撤离了现场。 作者有话说: ---------------------- 根据晋江的原创性要求,超过25字的科普内容需要标注来源。 后文中出现需要说明的资料或超过引用字数上限的内容,都会按照要求,统一在“作者有话说”中标注出处。 如果影响到大家的阅读观感,还请友友们多多包涵,可以选择关闭或忽略~ 本章中的注1、注2,引用自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科普文章——《中华龙鸟|震惊世界的发现》。 第11章 帅裂苍穹 罗乐回到宿舍,反锁好门,把包裹丢在桌子上,盯着它看了一会,心情复杂得像面对一颗定时炸弹。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拆开包装—— 红色的布料露了出来,金灿灿的流苏晃得他眼花。 真的是锦旗…… 他捏住锦旗的边角,慢慢展开…… 上面果然写着赫然醒目的大字——帅裂苍穹。 “???!!!!” 死小子,故意搞我吧?幸亏没在派出所打开! 不然「帅裂苍穹」一定会传遍整个京北警界!被人嘲笑到退休!! 罗乐感觉血压蹿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捏着锦旗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想把这玩意儿直接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天响,他摁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 “几天了,你忙什么呢?!现在立刻给我滚过来!” 李达坤的咆哮声从听筒里冒出,罗乐本就在抖的手,一个不稳,差点把手机摔了。 罗乐把脸撇到一边,叹了口气,强行稳住了情绪:“我这四天一共问了7个老师,21个同学,5个食堂师傅,1个博物馆讲解员,2个活动领队。” “李警官,每天的工作进展,线索简报我都在oa上发给你了啊!”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像是被他这番“数据汇报”怼懵了。 “让你在学校调查!你上博物馆干什么!” “跟庄泽的线索,他参与的课外小组的发起人是博物馆的讲解员。”罗乐咬牙道。 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会,接着传来更加震耳欲聋的怒吼:“发什么oa!!你不会打电话啊?!你没电话用吗?!有事不会直接说?!明天上午给我滚过来!” 电话被挂断,罗乐看着黑掉的屏幕,缓缓倒在床上。 从案发当天到现在,他连周六日都没休息过,跑实验中学,跑博物馆,今天还坐公车去了郊区爬山!每天复盘汇总线索,累得像狗一样,还要被骂?到底是他错了?还是李达坤不会看oa! 发oa高效保密又利于保存,发oa也算是他的错吗?就因为没打电话通知李达坤点开oa? 还能不能讲点公道??? 还有那个中学生,自己对他还不够好吗?! 帮他找车,给他刷漆,陪他吃垃圾食品,承受他的静电,忍受他各种令人窒息的知识暴击……结果呢……居然能这么玩他?! 帅裂苍穹?! 罗乐气得把锦旗狠狠地甩在地上,光滑的红缎在地板上摊开,金线刺绣的字迹闪着微光。 今天怎么这么背呢?罗乐的脑子嗡嗡作响,甚至有种直接摆烂的冲动。 忽然,他目光一滞,锦旗上面好像还有字……他愣了一下,弯腰把锦旗重新捡了起来,全部展开。 ——星垂平野帅裂苍穹 ——送给助人为乐的罗警官 罗乐僵在原地,手里的布料轻飘飘地滑过掌心,带来某种迟来的、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温度。 这玩意儿乍一看是整活儿,可仔细琢磨……又不像是单纯的戏弄。 “哪个le” “助人为乐的「乐」” “星垂平野,帅裂苍穹…… ”罗乐低低地念了一遍,喉结微微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这句话涌了上来。 有点……热血, 有点……豪气, 有点……诗意, 还有很多点……帅。 某种情绪轻轻按熄了他满脑子的愤怒、羞耻、抓狂和委屈,甚至连李达坤刚才那通莫名其妙的嘶吼,都显得微不足道。 指尖在金色的字迹上轻轻蹭了一下,忽然就笑出了声,当警察有意思的时刻,他好像体验到了…… 第二天上午,东城分局小会议室里,罗乐按照李达坤的要求「当面」「直接」地汇报调查进展。 “周围人对庄泽的评价都差不多。他不爱说话,不喜欢和人交往,看起来很普通,生活用品和衣食住行都节俭到有些苛刻。” “怎么可能?”李达坤微微皱眉,“刘丽新每个月给他转2000元零花钱,一个高中生,至于缺钱?” “他确实很节俭,在食堂吃饭挑最便宜的套餐,从不会超过20元,铅笔盒磨到脱了色,手机用的很老的型号,碎屏很久了都没换过。全身唯一值钱的行头是运动鞋,有懂鞋的同学说不超过200元。” 李达坤侧头安排:“苗川,你去查查他的钱都花哪了?” “小罗,你继续说。”李达坤又转向罗乐。 罗乐斟酌了一番用词,缓缓道:根据我走访和观察到的片段,如果有样东西能吸引他、让他有感觉,就是——鸟。” “怎么说?”李达坤的眼神凝住。 “我第一次注意到,就是发现庄萍死亡那天,他听到姑姑被杀的消息,几乎没什么反应。” 罗乐顿了顿,目光微敛:“但就在他上警车前,突然停了下来,抬起了头……” “他在看天上的鸟。” “这是面对喜好的本能,没有办法遮掩,就像你会不由自主地望向你喜欢的人。” 时间短暂地停滞了几秒钟…… 李达坤别开脸咳了两声,又镇定地转了回来:“别跑题,年轻人,继续说鸟。” 罗乐:“更明显的是另外两件事。” “庄泽和他的同桌孙世杰很少交流,但有一次,他主动纠正了孙世杰的笔记错误,还特意在本子上画了个圈。” “我让孙世杰找到了那个笔记本,画圈的地方是——‘鸣禽的代表是猫头鹰’。” “这有什么问题?”李达坤面露疑惑。 “鸣禽的代表是大山雀,猫头鹰是猛禽的代表。”罗乐停了一下,补了半句:“基础知识——” 李达坤摆摆手:“我不懂这些,你继续说。” 罗乐:“庄泽此前几乎不参加课外活动,但他报名了学校组织的户外观鸟活动。” “自然博物馆的讲解员对他印象深刻,还介绍他加入了观鸟会,之后他参加了几次线下活动。” 第14章 李达坤皱眉:“做什么?” “有的是科普活动,拍摄不同季节的鸟类,还有一些公益项目,比如给鸟搭窝。” 李达坤挑起眉:“鸟难道不是自己搭窝?给什么鸟搭窝?麻雀?喜鹊?” “城市里的鸟很多,喜鹊和麻雀也不止一种。你说的麻雀,大概率是‘家麻’,但除了家麻,还有山麻雀、黑喉麻雀……虽然看着都差不多,但其实——” “停!”李达坤果断抬手,“不用说这么细……” 罗乐识趣地收住,正色道:“除了麻雀和喜鹊,还有斑鸠,城市里常见的是珠颈斑鸠。” “什么东西?”李达坤眼神茫然,彻底陷入知识盲区。 罗乐愣了一下,等等—— 这表情,这神态,这微微的困惑感……怎么这么眼熟?这不就是自己当初面对「静电侠」时的表情吗?! 这段时间,自己在柯学、物理学、色彩学、材料学、生物学的连环暴击中,苟延残喘,受尽折磨。 现在终于轮到他给别人造成知识困扰了?! 这叫什么?知识的复仇! 罗乐调整了一下情绪,切换到「科普讲堂」模式:“珠颈斑鸠,脖子上有一圈白点,属于鸽形目,鸠鸽科、斑鸠属,和野鸽子是亲戚。 李达坤:“……” “它们随遇而安,窗台、阳台、花盆,甚至空调外机都能随便搭窝,典型的半开放型筑巢习性。 再加上求偶期不受季节限制,属于全年可繁殖物种,所以能看到它们在城里自由恋爱,躺平生崽,被称作鸟界的——” 说到这儿,罗乐忽然有了一丝某人附体般的微妙快感,他微微停顿,给李达坤留下一个思考的空间,以铺垫最后带有哲学高度的总结词。 ——“躺平之神……” 李达坤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他直直地盯着罗乐:“你刚刚说什么?” 罗乐没料到,李达坤的反应这么大,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躺平之神」。” “不是这句!”李达坤提高了音量,“你刚才说它会在哪里搭窝?” 罗乐眨眨眼,说:“它们随遇而安,窗台、阳台、花盆,甚至空调外机都能随便搭窝。” “空调外机!”李达坤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转身快步往外走。 “你会开车吗?”李达坤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罗乐。 “会!” “开车,跟我去现场!”李达坤直接把车钥匙扔给罗乐。 罗乐懵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达坤刚才……是因为自己的“知识暴击”得到了什么破案灵感?! 这叫什么? 知识的救赎! * 李达坤在庄萍家的阳台上站了很久…… 屋内的血腥味已渐渐散去,窗台的花盆里堆积着泥土和枯叶,成为这个房间生命气息消亡的一部分。 “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李达坤喃喃道。 “修空调的孙师傅说,庄萍家的阳台很乱,空调外机边堆满杂物,可现在你看——” 罗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空调外机周围什么都没有,连灰尘都被清理干干净净。 李达坤打开窗户,伸手在外机旁的缝隙摸索一番,摸出一片脱落的羽毛。 灰褐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躺在他的掌心,只有指尖长短,边缘有些破损。他捏住羽管举在眼前,逆着天光,羽毛的脉络清晰可见,像是脆弱生命的图谱,承载着某种沉默的执念。 “我可能找到庄泽的犯罪动机了。”李达坤沉声道。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头儿,”电话那头传来苗川的声音,“我查到庄泽的交易记录了!您猜怎么着?” “他的大部分钱,都捐给了两个基金会。” “一个是候鸟及栖息地生态保护项目,另一个是野鸟救助会,两个加起来每月1000元,已经持续了两年多。” 李达坤扭过头看向罗乐:“庄泽不在乎别人,甚至也不爱惜自己,他只在乎「鸟」……”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鸟窝搜凶 案发第八天,庄泽依然拒绝开口,死亡现场的凶器又彷佛人间蒸发了。 东城分局刑警队召开临时会议,围绕“刀去哪了”进行了一场高强度头脑风暴加逻辑复盘。 会议持续至中午,李达坤终于一锤定音,刷地写下三个大字——“找鸟窝。” “……” 白板上的字仿佛发着光,刑警队集体陷入无言凝视。 李达坤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根据凶器特征,有效刃长八厘米以上,算上刀柄,想藏这样一把刀,不可能是普通鸟窝……” “人工巢箱。”第一次列席的实习生罗乐率先跟上了「福尔摩斯李」不着边际的猜想。 罗乐:“去年,庄泽参加的观鸟会在百花岭山区挂了56个木质的人工巢箱,主要用来引导大山雀筑巢,半封闭结构,有一定深度和隐蔽性。” “挂得高吗?”有人提问。 “高。”罗乐一板一眼地答道,“一般在三到四米。” “所以我们要……”一名刑警看了看自己贴着膏药的腿,绝望低语:“上树?” “带上望远镜、小型无人机,以及所有能飞、能爬、能伸的设备。”李达坤翻开地图。 “a组搜索和标记符合特征的可疑巢箱,b组上树排查。搜索范围包括百花岭山区56处鸟巢所在地,以及润和小区周边三公里的绿地、公园带、废弃建筑……一个不漏!” “咱们这是刑事侦查,还是野外生存?” “案子难不成得从窝里掏出真相?” “这是破案,还是破坏鸟类房产啊?” 会议室一阵窃窃私语,有人已经悄悄上网查询:“徒手爬树绝不踩空的正确姿势”。 “嘀咕什么呢!”李达坤猛地一拍桌子,声大如雷。 “听好了!是找‘证据’,不是掏鸟蛋!所有到现场的人注意保护生态环境,谁要把鸟窝整塌一个,先写2000字检查,再去园林局当一个月志愿者,括弧休息日!” “……” 众人蔫坐成一排,只有苗川兴致勃勃地举手,语气格外积极:“头儿,那我呢?我是去a组盯鸟,还是去b组爬树?” 李达坤一记刀眼扫过去,“你去c组盯人,给我死死地盯住庄泽!哪怕他看一眼天,你也得知道他瞧的鸟是哪一科哪一属!” 苗川:“……” 刑警队的“鸟窝搜索行动”火速展开,老刑警嘴上嘟囔“荒唐”,动作倒很麻利。 百花岭56个巢箱逐一清查完毕,无果…… 第二天,搜索范围推进至公园绿地。上午八点,阳光洒在林间,一名刑警操控着无人机在绿化带上空巡视。 “我去,这公园竟真的有人工鸟窝?!”他盯着屏幕惊呼出声。 旁边的同事箭步冲来,探头一看:“赶紧通知b组!备梯子!戴头盔!” 一旁打太极的大爷看着这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收了最后一招“白鹤亮翅”,气定神闲地接话:“那是园林局联合市科协搞的共栖示范点,还能扫二维码听讲解。” 刑警一惊:“您这么了解?” 大爷微微一笑:“挂哪几棵树上我都知道。” “请您指点!”刑警秒切求教姿态。 与此同时,对讲机频道热闹得像开了「鸟语直播间」—— 队员甲:“发现一窝蛋,表面温热,疑似新鲜出炉。” 队员乙:“这边一个空巢里藏着松果,原房疑似被松鼠强占,现场无主。” 队员丙:“这边树枝太密,无人机卡住了,申请协助捞机!” 队员丁:“我刚靠近一个巢,就被乌鸫当场开麦,感觉对方情绪非常激动……” 整个频道从蛋壳颜色、筑巢材料、鸟类脾性,一路横跨到“谁该出发上树”。 突然,一声激动的呼喊划破半空:“这绝对是个犯罪现场!” 所有人动作一顿,仿佛听见了胜利的号角,纷纷奔向声音来源,眼里写满了“苦海终结”、“正义来临”—— 只见那名刑警举着手机,兴奋地冲大家挥舞:“你们快来看!这窝太豪华了!里面居然全是棉花!它到底是从谁家晾的被子上偷的?!” 众人:“……” 李达坤闻讯赶到,盯着那张搭配高配床品的鸟巢照片,额角直跳,吼道:“咱们来这儿不是破盗窃案!” 怒吼声回荡在公园上空,鸽群倏地起飞,松鼠掉头逃窜,风声鹤唳中,只有乌鸫站在树顶,情绪复杂地持续高歌:“叽——!” 罗乐站在一旁看着手机屏幕,笑出了声。 李达坤火气还没消,本想转头痛斥这实习生“不务正业”,却见他饶有兴致地盯着“疑似盗窃案现场”的豪华鸟窝。 李达坤刚要张嘴,忽然听见罗乐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你说,它这么费心费力,一点点偷棉花来垫窝,是不是为了室友?” 第15章 李达坤愣了一下,环顾四周,确认这一带除了他俩没人,才确信这个问题确实是朝他抛来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同院师弟,总能毫无预警地冒出奇怪又带点呆气的发言,让他这个见过大场面的刑侦老手,都只想侧头回避。 根据近期言行综合研判,李达坤得出初步结论:此人疑似患有轻度群居幻想,并对动物间的亲密关系存在不切实际的浪漫投射。 他斜睨了罗乐一眼,语气凉飕飕的:“你就这么想找对象?” 罗乐脸色一僵,立马摆手:“……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生物兴趣爱好者。”说罢,刷地一下蹿出老远,直奔向下一处鸟窝点。 李达坤看着那仓皇撤离的背影,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审讯专家特有的笃定微笑。 ——说中了。 中午休息时,大家坐在凉亭吃着简易午餐,罗乐在一旁整理鸟窝数据。 这一上午,他除了插空补位帮b组上树,一直在给巢箱建档——拍照、定位、标点、编号,再根据使用情况打上“空置”、“使用”、“废弃”的分类标签。 李达坤走过去瞥了一眼,视线在罗乐端着的ipad上停了一下,笔记详细程度转头就能投给园林局,作为鸟类住宅改造的一手数据。 他忽然想起这小子那天在电话里和自己嚷嚷的架势——“我问了21个同学、7个老师、5个食堂师傅!“ 嗯,就有点像……以前看过的侦探小说里的威廉修士,做事精细,对浩瀚的知识充满好奇。 李达坤心里笑笑,冷不丁开口:“听说你考上市局了?” 罗乐点头:“嗯,政审刚过,等毕业手续办完过去。” 李达坤从兜里掏出烟盒,刚抽出一根,忽然瞥见凉亭顶上贴着“严禁吸烟”,又默默按了回去。“嫌疑人八天不张嘴,一天到晚东奔西跑,还得在绿化带掏鸟窝……你确定还想干这一行?” 罗乐正好标完一个点,“我学了六年刑侦,没想过不做警察,还能做什么?” “不过,确实想不到当警察还得掏鸟窝,是挺魔幻,但老实讲——还有点上头。” 李达坤望了一眼远处还在绑安全绳的队员,哼了一声,把烟盒收回裤兜:“我看你,多少也有点病。” “死磕型执着人格,认准目标不撒手,侦查系常见体质。”罗乐笑笑。 李达坤刚刚勾起一个称得上赞同的笑容,就瞧见实习生突然跳下台阶,像林中松鼠似的蹿向草地,举起手机对准一对互啄羽毛、眉眼温顺的鸽子。 他眯眼望去,满心鄙夷地笑笑:我们侦查系可没有见着小动物谈恋爱,自己就蠢蠢欲动的毛病! * 又过了一天,太阳沉落西山,晚霞给天边铺上一层浓郁的绯红色。 几个刚从树上下来的b组队员歪坐一团,袖口沾着泥,发梢挂着草,活像刚刚录完野外生存真人秀的憔悴选手。 队员甲瘫着身子叹气:“我小时候连鸟蛋都没摸过,这几天可算是把童年缺憾一次性补了……” “你是补缺,我是集齐。”队员乙灌了一口可乐,“我上个月在下水道里摸血衣,这个月又爬树找刀,咱们刑警队真是能上天入地。” 队员丙靠着栏杆直乐:“我妈听说我最近在公园趴鸟窝,追着问:‘斑鸠犯啥法了?’我没法解释,只能说它涉嫌违建,哈哈。” 李达坤正在给无人机组换电池,忽然,林子深处传来带着破音的喊叫——“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刀!刀,是刀!” 四散的队伍瞬间像被召唤咒语命中,一起往声音的方向奔去。 李达坤连转头找条好走的路都没顾上,直接一个箭步扎进灌木丛,跨过护林沟,冲刺姿势像极了警校接力赛的二棒老将又重回赛场。 队员们循声围聚在水杉树下,只见树上那人单手扶梯,另一手高举着证物袋,动作郑重得像在传递奥运圣火。 李达坤仰着头在树下喊:“你摆那‘哪吒闹海‘的姿势干嘛呢!赶紧给我下来!小心点!别摔着!” 树上的刑警踩着梯子往下挪,脚还没落地,就被人一把搂住肩膀:“小段你行啊!哥几个总算不用天天上树了!” 小段脸上挂着点羞涩的笑,他简要汇报道:“是个松木做的人工巢箱,刀压在最底下,上面盖着塑料泡沫,还铺了一层干草,藏挺深的。” 说着,他把证物袋交给李达坤:“大概20厘米的料理刀,单刃、细长,和法医报告中描述的凶器特征高度吻合。” “这窝得挂牌!”旁边有刑警开起玩笑,“评为‘2020年度刑侦贡献建筑类典范’。” 众人笑作一团…… 罗乐站在一旁,嘴角微弯,郑重地ipad上敲下一行字——「第162号巢箱,完成取证。」 作者有话说: ---------------------- 这个单元当中,关于“藏匿凶器于鸟巢”的设定,灵感来自真实生态行为,参考了相关网络资料进行合理化虚构。 文中关于巢箱的尺寸、材质和悬挂高度等细节,依据论文《人工巢箱条件下大山雀(parus major)的最佳窝卵数》(作者:周彤、曹长雷等,东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2007年)。 剧情进行了艺术加工和想象,旨在提升故事的可读性与现实触感。非硬核推理,也非严肃刑侦,如有逻辑bug,请读者海涵轻拍。 第13章 人性裂缝 “庄泽,我再问你一遍——”李达坤的声音沉了几分,“3月18号晚上7点到次日凌晨1点,你有没有去过庄萍家?” “没有,我一直在家写作业。”庄泽垂着眼,语气淡得像在背书。 李达坤微微眯起眼,随即轻嗤一声,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念起来:“在旷野中漫步,与那些小生命猝不及防地相遇,让人感受到勃勃生机,就像漫长无波的生活传来了真实的回响。” 他抬头看向庄泽:“怎么样?耳熟吗?” 庄泽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抹愠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你在观鸟会活动中说的原话吗?”李达坤冷笑,“你的这番话可让领队记忆犹新呢?” “怎么,你自己反而不记得了?”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面的时钟发出嗒嗒的声响。 “你亲手为鸟搭巢,捐款守护它们的栖息地,可对自己的亲人,却没有一丝怜悯。”李达坤缓缓俯身,“告诉我,为什么?” 庄泽的指尖微微一动,眼神沉了下去,嗓音沙哑,却还是固执地咬住那句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 李达坤手掌一翻,啪地一声把照片甩到桌上——画面里是一片水杉林,两根粗枝间一个木质巢箱清晰得近乎刺目。 “大山雀,杂食党,吃虫子,也吃植物的种子和果实,喜欢在树洞中筑巢,也能适应城市环境的建筑缝隙和人工鸟窝。” “拜你所赐,这几天,我们刑警队翻遍了方圆三公里所有的鸟窝。”李达坤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不过你可以放心,没有一只小鸟受到伤害。”李达坤说着,把手里的报告丢到桌上。 “鲁米诺试剂还原出凶器表面残存的血迹,与庄萍的dna匹配。通过氰基丙烯酸酯熏显,在刀柄上发现了你的指纹。” 他又俯身靠近,一字一顿:“你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藏凶地,但谁能想到,一片落在空调外机缝隙里的羽毛会是解开这个谜局的钥匙呢?” “你什么都不在乎,但暴露你的偏偏是「爱」!” 审讯室的灯光映着庄泽的脸,他面色苍白如纸,某些遥远的东西在他眼前浮现—— 小时候,爸爸教他认鸟,乌鸫眼圈是黄色的,叫声像笛音,八哥头上有呆毛,还会学人说话。那时候,他觉得爸爸什么都知道,他只要睁大眼睛,就能从世界里读出答案。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越来越忙,他就一个人看鸟—— 郊外山坡,云雀逆风盘旋,湖畔碧波,翠鸟掠过水面,街角屋檐,燕子久久不肯离去,还有每天清早走在院子里,那一声声清脆的“pica pica”…… 李达坤:“你的消费记录显示,你已经很久没去庄萍家吃饭了,直到你发现,有只珠颈斑鸠在她家的空调外机上搭了巢——” 回忆倏地断裂,庄泽缓缓抬起头,眼神冷了下来。 “维修工告诉庄萍,空调外机边堆杂物会影响散热,于是她把阳台的杂物清走了。” “包括那只鸟巢。”李达坤压低声音。 “你们之间也许积怨已久,而这件事,成了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情绪失控,冲进厨房,抓起料理刀,从背后刺了她一刀。她转过身后,你又在慌乱中连补两刀。” 审讯室再次沉入死寂。 庄泽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称得上是嘲弄的弧度:“……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第16章 “我承认,第一刀是冲动。”他低声笑了笑,嗓音轻得像在讲一则遥远的故事,“但你知道吗?她被我刺中后,忽然转过头来——” “她平时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一下子全没了。她没了怨气,没了火气,剩下的,只有慌乱和恐惧。” 庄泽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声音带着近乎炽热的颤意:“就在那个瞬间,我犹豫了,我发现人逼近绝望时,竟和鸟一样,脆弱……” “可是……”庄泽微微偏头,眼底一暗,“她总归不是真正的弱者,她总说自己是受害者,其实却精得很,知道怎么逼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她的脆弱是假的,她只是在利用那一瞬的‘软弱’,来骗我,还是被我看穿了。” 玻璃后面的观察室里,罗乐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第一次参与真正意义上的审讯,却听见了这样一段颠倒黑白、偏执病态的自白。 “他不是在交代,”身边一位刑警咬着牙低声骂道,“是在为他的扭曲找借口。” “李警官,”庄泽语气缓慢,像想起什么细节般补充道,“还有一点……你说错了。” ”她毁掉的,不是珠颈斑鸠的巢……” “那个巢是夜鹰的,它们喜欢黑夜,擅长隐藏,从来不引人注目。” “就像我一样。” 庄泽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意味:“可惜,最后还是被你们抓住了。” 李达坤走到庄泽旁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庄泽,对鸟的善意暴露了你。” “但也正是这点善意救了你,让你还能保留一点人性,还能被审判,而不是彻底堕入黑暗。” “还有…….你不是夜鹰,你也不会像夜鹰,夜鹰栖在自由的荒野。” “而你——”李达坤缓缓地俯下身,盯着庄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能待在笼子里。” * 又忙了几日,给检察院递完材料,这个案子才算告一段落。 苗川端着杯咖啡晃进办公室,刚好看见李达坤从局长办公室回来,立刻凑过去问:“头儿,方局怎么夸咱们的?一个多星期破案,全队上阵掏遍方圆几公里的鸟窝,够神了吧。” “夸什么?”李达坤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们在探讨人性。” 苗川噎了一下,说:“就不能表扬一下咱们办案的辛苦?” “辛苦是应该的,思考是稀缺的。”李达坤拉开椅子坐下,往四周看了看:“那个实习生呢?” “什么实习生?”苗川一脸茫然。 “小罗!” “早走了,人家还能天天来你这儿报到?” “你给我好好学着点!”李达坤抬手拍了一把苗川的后脑勺。 “我学什么?”苗川揉着头,一脸不服气。 “聪明、敏锐,有韧劲,调查做得挺扎实,是个当刑警的好材料。”李达坤说着,忽然顿住,“就是废话太多!连斑鸠的发情期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李达坤狠狠地把杯子搁在桌上,愤愤道:“尽想着谈恋爱!开车还特别得野!” “头儿,你开车也很野啊!” “滚一边去!” 晚霞给教学楼顶镀了一层金边,暮色轻柔又平静。 罗乐和孙世杰正走在校园小路上,脚步悠闲,气氛和谐,当然——这是在「还笔记本」之前。 “小孙啊……”罗乐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开口:“你之前是不是说,你喜欢食品科学?” 孙世杰一脸傲娇:“对呀!” “那要研究食品科学,咱是不是得把基础打好一点?”罗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孙世杰顿时警惕:“怎么了?” “你看看你这本笔记……”罗乐缓缓打开笔记本,随手翻到一页:“来来来,咱们随便念念——” “‘人体有48条染色体’。”罗乐抬头,平静地看着孙世杰:“……你是想给自己额外申请两条吗?” 孙世杰脸色涨红:“呃……可能是、可能是我当时写错了?” “何止是错。”罗乐叹了口气,把笔记本轻轻合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孙世杰:“你这本儿要是再改一改,搞不好都能单独出版。” 孙世杰:“……?” “书名我都帮你想好了。”罗乐顿了顿,沉痛道:“《惊天动地的生物大发现》。” 孙世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从轻松变成了窒息。 罗乐眯了眯眼,认真劝说道:“你说,以后你要是搞食品研发,万一被你这种笔记影响,整出个48条染色体的橘子,我吃了万一变异咋办?” 孙世杰:“……” “哪天你再开发一个‘自热火锅’,结果连最基本的生物化学都没搞明白,做出来的东西一加水就爆炸,你觉得怎么样?” 孙世杰弱弱地应道:“……那、那确实有点刺激。” “学习要用心、细心,知道不?小孙,你现在补救还来得及。”罗乐语重心长地教育着一年级的小豆包,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然顿住…… 不远处的宣传栏里,一张刚贴上的海报赫然映入眼帘。 英才、创新、竞赛之星……各种熟悉的教育口号,罗乐一眼略过,目光被海报中央的人锁死—— 陶律夏! 他脚步一滞,整个人定在了原地,孙世杰顺着罗乐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口念道:“陶学长……” 罗乐立刻回神:“你认识?” “当然啊。”孙世杰点点头。 “你们学校的学霸?”罗乐试探性地问。 孙世杰想了想,摇头:“不算吧。” 罗乐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轻松,而不是觉得「静电侠」的逼王人设崩塌了。 “陶学长怎么能是单纯的学霸?!” “理科全能+竞赛大佬+论文达人三合一的「陶神」!”孙世杰一脸崇拜。 罗乐:“……” “化学奥赛进国家集训队,物理实验竞赛拿全国奖,连生物论文……” “行了!”罗乐一把揪住孙世杰的衣领,把人拽走,“咱们现在去吃炸串!快点走!” 这个地方,他真的一秒钟也不要再待下去…… 晚上,罗乐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偷偷摸摸地登上了——#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没错,要不是孙世杰天今天晚上一通高强度科普,他都不知道「静电侠」居然还有超话! 他倒要看看这些中学生能整出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 夜鹰偶尔也会出现在人类空间,不过整体还是更喜欢自然环境,小说里它在空调外机上搭巢的情节,属于艺术加工。 第14章 静电小甜心 【超话签到】又是陶神光辉照耀的一天! 【日常膜拜】今天的陶神依旧是神! 【陶神传说】震惊!陶神真的有外挂! 【进站必看】关于陶神的神迹整理(持续更新......) 1. 14岁时靠自学解出京北大学化学专业高阶题目。 2. 被学弟提问数学怎么能考到148,回答:少做一道单选题。 3. 被学长调侃“怎么什么都懂”,回答:“苏美尔楔形文字和深海沉积物地球化学我不熟。” 4. 据说字迹比打印体还工整,但很少有人看过他的笔记。 5. 某次辩论比赛,临时上台救场,全场零口误,被对方辩友评价为“非人类”。 6. 书包颜色会随心情变化,至今无人能预测下一次是什么色。 ……此处省略一千字…… ——【投票】陶神明天的书包颜色是沙漠玫瑰、雾霾灰蓝,还是森林墨绿? 书包颜色还有投票?怪不得那死小子书包换得勤! 罗乐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心情复杂地合上了电脑。他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动,原本以为「静电侠」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学生,顶多聪明点,讲话气人点。 结果人家是竞赛大佬、论文达人、氛围杀手、全宇宙在读学神,怪不得过去几次交锋都是自我羞辱拉满。 他们原来是两个世界的人,像地球和月球,隔着三十八万公里…… * 这天中午,刘力端着养生壶晃晃悠悠地回到办公室。他往椅子上一瘫,正准备闭目养神,却看见一个极其反常的画面—— 罗乐,居然没在睡觉?更诡异的是,他居然在——看书? 不是案件报告,不是法律条文,是那种一眼扫过去都头皮发麻的——技!侦!专!业!书! 这小子是被什么打击了?这都快毕业了,想起来要转型当“刑侦学术先锋”了?刘力眨了眨眼,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天值班太累,出现幻觉了。 他走到跟前抽起一本,随便翻了两页,问道:“你现在怎么改性子了?这还没去上班,就想把人法医的活儿干了?” 第17章 罗乐抬起头,声音低沉:“想多学点东西,免得以后被人看不起。”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甚至还有一丝丝隐隐的委屈。难道是前几天去分局和哪个技术大拿对上了,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 毕竟罗乐这小子平时太狂了,结果到人才济济的东城分局,分分钟被老刑侦怼回了幼儿园! 这么一想,事情就更顺理成章了…… ——罗乐在技侦大拿面前受挫了! ——罗乐不服,决定拼命补习,伺机翻盘! 只有挫败,才能换来午休时间这罕见的沉默奋笔! 刘力的表情精彩至极,他拍了拍罗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罗,你冷静点,学习也不在一朝一夕。” 罗乐淡定地翻过一页说:“我很冷静。” “那你加油。”刘力微笑着点了点头。 度过高强度的一天,晚上,罗乐回到宿舍,整个人瘫在床上,他已经学不下去了—— 此刻,大脑急需一些表层的、无聊的、带点新鲜感的娱乐来放松一下。于是,他打开手机,点进了他刚解锁不久的——#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热帖】《陶神的脸,请你务必多露面!!!》 [图片1] 「陶神操场走过,路人实拍」 [图片2] 「陶神竞赛现场,专注侧颜杀」 [图片3] 「陶神低头做题,惊为天人」 [热评1] :「天赋型学神+冷感小猫咪+美学天花板=陶神」 [热评2] :「这就是我拼死拼活考进实验的理由!」 [热评3] :「路人随手拍都是氛围感拉满,求陶神直播学习!」 [热评4] :「陶神缺女朋友吗?不缺的话,缺男朋友吗?」 罗乐的眼角微微抽搐。 这小子在学校里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存在? 考神有人舔就算了,他能理解,毕竟从小到大,书读得好的人总有仰慕者。 但“冷感小猫咪”,“美学天花板”都是些什么鬼?怎么还有男颜粉?「静电侠」的魅力也没有强大到横扫性别吧? 他忍不住往下滑了滑,看到了最新的互动活动—— 【投票】陶神下一款书包会选什么颜色? 1.冷冽深蓝 2.雾霭暖灰 3.低饱和鼠尾草绿 4.深空曜黑 5.随机,全凭陶神心情(目前领先,68%) [热评1] 「求求了,让我押中一次!」 [热评2] 「陶神,请听听信徒的愿望,考虑一下深空曜黑吧!」 [热评3] 「冷冽深蓝+1,感觉很符合他的气质!」 [热评4] 「亲见,今天是灰蓝色!」 [热评5] 「果然是灰蓝!我就说他最近的色彩偏好有在往冷色调过渡!」 罗乐整个人都看傻了,刚开始只是点进来看个乐子,结果越刷越离谱。 这群中学生到底在搞什么玄学??? 又搞这离谱的“书包颜色预测”?这还是人干的事?罗乐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像个误入邪/教现场的路人,整个精神世界都在崩塌。 他盯着投票页面,鬼使神差地点下了——深空曜黑。 选项提交成功的瞬间,罗乐像是从某种咒术中突然清醒,他猛戳关闭窗口,操作速度堪比实弹演练时拔枪出击。 “要疯了!”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神色严肃地和自己发出警告:“绝对!不要再登进那个疯癫的超话。” 可惜,人类的本质都是复读机…… 第二天早高峰的公交车上,罗乐拿出手机,原本只是想随手刷点新闻解闷,结果手指头不受控地一路滑进了——#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他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决定:尊重手指的选择。 严格来说,这不是闲得无聊,这是在研究!研究现在的未成年群体的精神状态。毕竟,他一个新时期的人民警察,得接地气、懂网络、会舆情引导。 于是,在科学探索精神的驱动下,罗乐点开了最新热帖—— 【目击者实时补充】陶神打完球出来了,今天背的书包是:深空曜黑! 罗乐盯着屏幕,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深夜十一点,鬼迷心窍点的那一票!现在居然中了? 中了!!!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罗乐险些没坐稳,他伸手扶住前排的座椅靠背,神情复杂地盯着手机看了又看,缓缓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啊?这是什么该死的胜利感?!书包颜色预测命中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怎么还笑了?! 罗乐还没来得及质疑自己的表情管理,下一秒,他已经注意到帖子里的另一个重点——“陶神打完球出来了……” 大清早的打什么球?就他那小身板,能打什么球?罗乐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陶律夏在球场锐评的画面: ——“你的回球角度最好能偏移45度。” ——“你的发球时速只有80公里/小时,职业选手可以达到180公里/小时。” 啧,太能装了,想想就欠收拾…… 罗乐飞快地翻页检索,然而快到站了,都没找到陶律夏到底打的什么球。 他思考了一会,索性直接去话题区发帖—— 《求助:谁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球?》 【评论1】「这小子???」 【评论2】「l2?这id哪来的?新号?」 【评论3】「是新号+1!连个粉丝牌都没有,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野人?」 【评论4】「你谁啊???怎么敢直呼陶神“这小子”?」 罗乐:“……” 一瞬间,超话里无数信徒的炮火齐刷刷地投向了他,宛如一群猎鹰盯上误入领地的兔子。更可怕的是,已经有人开始顺着他的id查询发言记录! 【评论5】「他三天前才注册的超话账号!」 【评论6】「你们发现了吗?他顺着书包颜色来问的,投票颜色选的“深空曜黑”,陶神背的书包刚好也是“深空曜黑”,不会是个偷窥狂吧?」 【评论7】「性别未知!太可疑了!这人绝对有问题!!」 罗乐:???不是,你们查人怎么比公安系统还快?! 下一秒,#l2是谁?# 这个话题已经被人直接开了个帖…… 【评论1】「是不是哪个学校的竞争对手派来的间谍?」 【评论2】「要不就是隔壁校队的,想来打听陶神的球技?」 【评论3】「别是哪个暗恋陶神的,想靠潜伏接近吧?」 【评论4】「不会吧,这人是不是有点危险?」 罗乐:???我特喵的暗恋个鬼啊!不行!再待下去,他怕是要被这群信徒扒到身份证号! 罗乐又拿出拔枪的手速,找到“注销账号”选项。 【注销账号】→【确定】→【您的所有签到记录将被清空,投票记录将无法恢复】 【确认!】 完成一系列操作,罗乐瘫在座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窗外,早高峰人流匆匆,树梢的颜色已经从黄绿转向低饱和度鼠尾草色。 他,一个磨砺六年的警校准毕业生(优秀),刚刚冒头说了一句话,就差点被一群中学生反向侦查。 太凶险了,想不到这个超话还有点东西…… 他罗某人还能斗不过一群中学生?这案子必须查,他非得搞清楚「静电侠」究竟到底打的什么球。 中午吃饭,罗乐端着餐盘坐到刘力的旁边。 “我昨天看资料,发现毒/鼠强的半数致死量是0.13mg/kg,是已知毒性最强的商业杀鼠剂之一。”(注1) 刘力夹着豆腐的手顿时一僵。 “……?” “现在禁用了,你别紧张。”罗乐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语气寻常得像在说这菜盐多了。 “我为什么要紧张?”刘力把豆腐放了回去,“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罗乐:“没,就是在补刑侦生化,趁热复习,记得牢——” “那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补!?”刘力瞪了他一眼,“要么闭嘴吃饭,要么就说点有用的!“ “那我说有用的。”罗乐诚恳地点头。 “参考酒精对大鼠的毒性测试,不考虑年龄、性别、耐受度,对60千克的成人来说,短时间内口服594 g (757 ml) 的酒精能造成一半的受测试者死亡。”(注2) 刘力:“说人话……” 罗乐:“短时间喝几瓶白酒,能让一半人喝挂。(60公斤组)” “你管这叫有用的?”刘力打断他,表情写满惊讶。 “当然有用,”罗乐一脸真诚,“提醒我们要少喝酒。” “我吃饭真的会有阴影!你到底受啥刺激了,李达坤怎么折磨你了?” “李达坤?”罗乐抬起头,“关他什么事?” 刘力:“行了,别装了,人是东城分局的福尔摩斯,在整个京北警界都排的上号的大佬,被他虐也是正常,你不至于就成这样吧。“ 第18章 “嗯……刚开始确实被他打得措手不及,有点懵,但后来我被治愈了。”罗乐从鸡汤里捞出一个鸡块,嚼嚼吃了。 “治愈?”刘力的表情一言难尽,“你确定不是转成内伤?” “我确定,而且李达坤也没传说中那么神。”罗乐往前挪了挪凳子,压低声音,缓缓吐出五个字:“他不会用oa。” “噗——”刘力差点把水喷出来。 “真事,业务沟通全都靠吼,我就是受害者。”罗乐哼了一声,又评价道,“周所都快退休了都能学会用oa,他年青力盛的怎么就学不会?” “我现在怀疑,匿名吐槽警综平台难用的帖子就是他发的。”罗乐咂摸一番,又重新推理:“不对,他应该不会用匿名,估计是找人代发。” 刘力睁大了眼睛:“等会儿,他现在不会还用纸笔写报告呢吧?” “说不定。”罗乐面不改色,“写完再让别人输系统里,在他们组干活,不但要蹲点、摸排、查监控,还得帮李达坤当打字员。” 刘力:“绝了……你这是帮忙帮进了古早派刑侦博物馆。” “不过他业务确实强。”罗乐想了想,嘴角一撇,给出了客观评价。 刘力:“他是强,可咱也不能被吊打完,就老把硫化氢挂嘴边吧,下午别再提了。” 罗乐低头夹了一口青菜,漫不经心地说:“今天不是硫化氢,我刚告诉你了,今天学的是氟/乙酸/钠。” 刘力默默把碗往前推了推,问:“你实习期到底还有多久结束?” “下个周五,咋了?”罗乐抬眼看他。 “没什么,”刘力叹了口气,“我就是想提前定个地儿,好给你送行。” * 晚上回到宿舍,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罗乐复盘完今天新学的毒物知识,把书合上,靠着椅背望向窗外。 月亮蒙着一层薄雾,像被夜色调过色温,呈现出一种奇妙的银灰调调。 “雾织铂银……”话一出口,罗乐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不是他瞎编的颜色词,是陶律夏书包的限定色,粉丝在超话里高票选出的“陶神专属月光银”。 他居然对着月亮想起了高中生的书包? 这绝对是精神摧残未彻底清除的后遗症! 作为一名接受过系统训练的刑警,他很清楚,这种念头不能压——得顺,顺到根源,彻底清除! 思考片刻,罗乐便做出了决定,重新打开手机,熟练地敲进那串已被清空的关键词:#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注册页面弹出来时,手指稳稳地滑到性别选项上,毫不犹豫地选了“女”。 这不是羞耻—— 这是战术伪装,是专业意识,是对自己情绪状态的高清醒反扑。 过了一会,新号上线,昵称叫「静电小甜心」,头像是一只被p了星星眼的北长尾山雀,签名看着有点可耻——每天都被陶神的智慧电到! 作为一个人间清醒的卧底,他要做的,不是动不动就质疑自己,而是——获取一切有用的情报! 罗乐沉着冷静地滑入热帖区,像一名真正的网络特工,迅速进行关键词筛选: 日常签到√ 今日书包配色√ 陶神座位更新√ 陶神考试成绩对比分析√ …… 直到一条新帖成功击中他的神经末梢—— 【活动通知】陶神将于本周六上午参加“绿色校园、共护家园”志愿植树活动,地点为东坝公园东南片区,届时将亲自挖坑! 罗乐:“?” 不是,打球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挖树坑这种重体力活也要亲自上阵?高考都快进场了,他居然还活跃出镜,还到处出风头? 罗乐立即滑到了评论区—— 【评论1】「陶神不光脑子好,身体也好,上次搬实验器材,一个人扛三箱,学弟们都傻了!」 (罗乐内心os:三箱氢气球吗?) 【评论2】「求偶遇!我就住东坝边上,准备拿着树苗蹲他!」 【评论3】「文武双全!我宣布陶神就是地球的守护者!」 【评论4】「陶神还缺助手吗?搬水、打窝、撒肥料都行!」 【评论5】「楼上的姐妹别走错片场了,陶神不是去钓鱼。」(id静电小甜心) ——【投票】《陶神能挖几个树坑?》 1. 10个陶神全能! 2. 5个文武双全 3. 3个娇系美人体力上限! 4. 1个陶神会不会直接坐地研究铁锹杠杆原理? 罗乐眼皮一跳,毫不犹豫地点了【1个】。 接着新一轮热评刷出: 【评论】:「那公园土质挺硬的,估计挖完半条命都没了,嘤嘤嘤……」 【评论】:「陶神体力好像不行,听说上次跑完800米,整个人快升天了。」 【评论】:「那谁来帮他?」 罗乐默默打开备忘录,迅速敲下几点—— 【任务:监视静电侠植树任务】 【目标:围观其是否装x过猛导致翻车】 【策略:优雅潜伏,必要时伪装支援】 写完,他看了一会,忍不住给最后那句加了个括号(纯属战术判断,不掺私人情绪) 他不是去“公园偶遇”,他是要亲眼目睹——那个体力不行,还硬要装逼的臭小子现场大翻车! 作者有话说: ---------------------- 亲爱的读者,又到了我精细挑选的“讨要收藏”的节点[红心]在后台数据中发现本章的点击高于平均,想必你是被我写的摘要吸引, 请原谅,摘要中使用了“将来时”[鸽子] 此时,全身嘴最硬的罗警官还没有经历真正的灵魂触电,那些甜蜜和揪心的爱恋还在后面,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继续看,就轻轻地点个收藏吧。 注1注2 半数致死量为ld50相关资料的综述(真的不想把这么煞风景的知识点放在这里,影响我的讨收大业,谁让它刚好在这章呢!sigh) 第15章 十坑劳模 周六,东坝公园,春意正浓。 植树活动正热火朝天地进行,学生们挽着袖子,一边发抖,一边挥锹,铁锹扎进地里半寸未动,混着泥味的鬼哭狼嚎飘在风里。 罗乐站在远处,嘴角挂着一抹“看戏”的笑,暗暗观察「静电侠」手持铁锹的身影。 姿态优美,表情专注,动作……惨不忍睹。 ——挥了一下,土没动。 ——换个角度,又挖偏了。 ——第三下,铁锹终于插进去了,又差点拔不出来。 罗乐看得额角抽动,这也太菜了,这小子不会真要靠一个人挖十个坑吧?怕是挖到高考那天都挖不完…… “挥锹的杠杆原理”是不是没用了,让你非得出这个风头!罗乐终于绷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罗乐:“你在这儿干嘛呢,给地鼠盖别墅呢?” 听见声音,陶律夏抬起头,一个人影映入眼帘——全副武装,包得像个怕见光的隐士。 “罗警官?你来这儿……”陶律夏有些意外。 “晨跑……”罗乐面不改色地扯谎。 陶律夏往他身上看了一眼,口罩、墨镜、蓝色亚麻衬衣、同色系牛仔裤…… “你穿成这样……晨跑?” “我花粉过敏!”罗乐语气笃定,他拉了拉口罩,做出一副“你不了解情况别瞎问”的表情。 “哦……”陶律夏点点头,像是接受了,但下一秒,他又补了句—— “三月底,东坝公园的过敏原主要是悬铃木的果毛,不是花粉,口罩挡不住空气传播的微绒,如果你是果毛过敏,应该戴护目镜。” 罗乐:“……” ——死小子!你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对?我特喵的是怕被你那群信徒拍了照片传到超话! “你懂这么多,怎么不会挖坑!”罗乐气得一把扯掉口罩,抢过陶律夏手里的铁锨:“过来,我给你示范。” 他握着铁锨柄调了一下角度,沉声道:“你刚才就是手腕发力太多,重心没下去,这种土质,你得这样挖——” 陶律夏:“刚才?” 罗乐轻咳一声:“少废话,仔细看好……” 他手起锹落,脚下一蹬,“哐当”一下,土被翻起来,再潇洒地扬到一边,整个动作熟练得像个施工队带班。 “我自己来吧。”陶律夏往前走了一步,想接过铁锹。 罗乐怕被人抢了表演机会似的,把铁锹一收,抬眼瞧着陶律夏:“要挖几个?” “十个。” 罗乐“嗯”了一声,“既然碰上我了,咱们就算是社区共建。” 陶律夏问:“怎么共建?” “你挖一个,我挖九个。”说完,罗乐啪地插锹入地。 ——当然不是为了帮他。 ——是为了,坐实「静电侠」只能挖一个坑的「弱鸡人设」! 第19章 罗乐挥着铁锹,头也不抬地撵人:“你别杵这儿当监工,找个凉快地方待着,等会儿我叫你扶树苗。” 陶律夏没动…… 罗乐察觉到他还站在原地,正要张嘴催,抬头撞上了少年的视线——他站在阳光下,端着一张好看得不讲道理的脸。 超话信徒荼毒太深,此时一串神颜区的彩虹屁从空中飘过,冷白皮、星星眼、睫毛精……反正就是那种可以发呆看上一天的类型,如果他不说话的话。 罗乐把眼神挪开,语气抬高了半度:“去买两根冰棍,绿豆味儿的。” “我不吃冰棍。”「静电侠」淡淡地开口。 “让你吃了吗?我要吃两根!”罗乐没好气道。 十分钟后—— 陶律夏拎着运动饮料回来,面无表情地递了过去:“你出了很多汗,电解质流失严重,应该补钙和钾。” 罗乐接过瓶子,刚拧开,余光一瞥,发现「静电侠」自己拿的是——巧克力奶。 “……那你为什么喝巧克力奶?”他没忍住问。 “巧克力奶含糖量高,可以缓解大脑疲劳。”说完陶律夏插上吸管,优雅地吸了一口,像极了刚写完三套卷子的理综第一名在中场休息时「适量摄糖」。 罗乐衬衣湿了一半,裤脚全是泥点,不过,即使忽略掉这对比鲜明的画风,也能从食物补给上看出:谁是劳工,谁是管理员。 “剧烈劳动后吃冰棍可能会胃痉挛,晚一点看情况再请你吃。”管理员慢条斯理地补充。 请我吃?谁稀罕!罗乐一口气灌完饮料,一言不发地拎起铁锹,走向下一个坑点。 铁锹落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土坑一个个成型。热风拂过,阳光倾洒,草屑和细小的花絮飘在风里。两个人一左一右,一个弯腰培土,一个扶着树苗,影子时不时在泥地交错相叠。 陶律夏扶着树苗,眼角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扫向身边的人——眉骨硬朗,眼睛漂亮,双眼皮的弧度浅而自然,瞳色很深,嘴唇形状极好。 不说话时,禁欲清冷,一开口,却又痞又燥,这人到底是哪一派的?就在陶律夏走神的间隙,树苗晃了一下。 “你到底,能不能扶稳点?”劳工挥着铁锹,斜眼瞄过去。 管理员骤然惊醒,慌忙扶正,条件反射般地责备道:“是你培得太松了!” “哟……你这是扶不住,开始怪土了?”罗乐笑道。 “我怪的是你!”陶律夏别开脸。 声音不大,但带着点隐约的羞恼,罗乐一听这味儿,整个人精神百倍。他一时间忘了回怼,闷笑一声:“好,下次挖坑前,我考个园林工程师证,再把《土壤学》一块卷了。” 陶律夏被噎了一下:“你……你最好再卷个骨科!” 罗乐嗤笑一声:“骨科不太对吧,我又没摔,顶多肌肉拉伤。” “你是不是平时不运动?所以才分不清骨科和拉伤?”罗乐一边压土,一边不咸不淡地问话。 陶律夏低头扶着树苗一声不吭,反正不打算理人。 看到这副表情,罗乐心下有了判断:「静电侠」不爱运动,难怪超话没人爆料这小子打什么球,果然是个体育绝缘体。他心里笑笑,继续培土。 新栽的小树一棵棵立起来,远处铁锹挖地的声音也渐渐稀了。 罗乐检查完战果,抖掉铁锹上附着的泥渣,扛起工具,往管理点走去,浑身透着“任务完成、功成身退”的气势。 “你会打网球吗?”陶律夏跟了上来。 “会。”罗乐脚步微顿。 “下周末一起打球吧,打完我请你吃东西,就当是今天的答谢。” 罗乐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拧巴:“为什么不现在请?”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陶律夏语气坦然,没有一丝做作。 你累了?罗乐转过头看他,脸上写满了震惊: ——今天这十个坑都是谁挖的? ——谁培土、浇水、还要前期除草? ——谁弄湿了后背,喜提满身泥点? ——谁被「胃痉挛」警告,连根冰棍都没吃上? ——谁顶着热风干活,还被迫听了一节《微生物的春天》公开课? 怎么到最后,是你累了?! 翻滚的问号像是一团毛线球在罗乐脑子里乱撞,绕了一圈又一圈,没找到头,却莫名滚出另外一种东西——不解、混乱、麻烦,却……有点甜。 春天的风暖洋洋的,天上的云像一团团揉皱的棉花糖。草地上,社恐的小狗被几个小朋友围追着滚成了个团,耳朵一抖一抖地炸毛逃窜。 满腹的疑问终究没说出口,罗乐把铁锹放进工具车,转头道:“好啊,下周见。” “下周见……”陶律夏应道,他语气很轻,像刚刚从嘴里落下,就被风吹散了…… * 离开东坝公园后,陶律夏回到家,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用弱风吹干头发。然后,就像每一个普通周末的下午一样,听歌、写卷子,看推理小说,最后打开《动物森友会》,在岛上抓了半小时虫子。 岛上的光线和现实世界一同暗了下去,天边和海面一片深蓝。他打开游戏邮箱,“妈妈”寄来一只手作的靠垫,图案意外得可爱。 陶律夏把靠垫摆在地毯边沿,合上了游戏机。 起身,拉开冰箱门扫了一眼,柚子口味的酒刚好没了。他停顿了一会,也没换成别的,关上冰箱门,换鞋出门。 现在是20:57,九点后,门口的便利店就只剩一个夜班店员,可以趁她给别人结账时,在自动售卖机上买酒。 自动门“叮”一声响,陶律夏走进店里,像个计划周密的间谍,从货架上拿起两瓶果酒。 走过冰柜时,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不合理的延迟,超过五秒钟。 装满雪糕、冰棍和冰淇淋的冷柜,他一向不会多看。可今天,目光像是被什么牵住,在那片堆放得毫无逻辑的视觉刺激中,精准寻到了不起眼的一抹——淡绿色。 “去买两根冰棍!绿豆味儿的!” 已经过去接近十个小时,却依然留下了一点残响。与之联动的画面信息同步跳出:土坑、树苗、汗湿的衬衣、草地上翻滚的小狗…… 陶律夏拉开冷柜门,拿出一根绿豆味的冰棍,扫码、结账,慢慢地撕开了包装。 第一次吃冰棍。 冰凉的气息刚入口腔,舌尖就捕捉到一丝难以归类的味道。 他轻轻地咬了一口,绿豆的颗粒在舌尖上摩擦,粗糙里包着绵软,带着豆香的甜味干干净净地化在嘴里。 好奇怪啊—— 细小、不起眼,甚至还是冰的,可就是这样一点点的甜头,竟然也能让那些原本打算靠酒精压抑的东西,变得轻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网球王子 晚上十一点,罗乐颤巍巍地打开手机,经过大半天的心理建设,他终于鼓起勇气,准备直面自己上墙的准备,开始爬楼看八卦。 #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热帖】《东坝公园陶神抓拍合集!神颜+劳模上线!》 【图片1】陶神手握铁锹,身形飘逸,站姿优雅; 【图片2】陶神蹲守树苗,皱眉沉思,神情专注; 【图片3】陶神拎壶浇水,动作温柔,氛围感拉满: 【图片4】陶神收工归队,逆光长腿,步履从容…… 罗乐熟门熟路地滑到评论区: 【热评1】陶神好像从来不主动说话,你们看他,就像一棵站在春天里的树…… 【热评2】不发一语,但沉默陪伴真的太杀我了! 【热评3】陶神就是我们“冷感天菜”的门面担当。 罗乐:“……” 他沉默?他还沉默! 你们知道他今天说了多少话吗? 讲完《微生物的春天》又顺嘴开了半节化学先导课,你们要不要亲耳听听他怎么分析“蚯蚓的表皮黏液与土壤湿度的关系”! 罗乐往下翻图,越翻越不对劲…… 照片怎么全是「静电侠」的滤镜+特写! 他呢? 他——去哪了?! 罗乐翻来翻去地找,终于在模糊背景里找到了自己的半截袖子——微卷、带泥、满是奉献感,完美诠释什么叫:凄惨背景板。 他盯着手机,精神状态已逐渐扭曲…… 【图片13】《陶神扶树照的正确打开方式,请搭配你的心跳声》 【热评1】:「我发现后面好像有个男的在帮忙,是谁啊?」 【热评2】:「哈哈哈哈哈,那个袖子太敬业了,实名感谢苦力!」 【热评3】:「有人说是东坝社区志愿者临时喊来的民工哥哥。」 【热评4】:「应该是工作人员吧?陶神旁边总会有路人甲,习惯了。」 【热评5】:「隔壁楼说他是园林局来支援的!有野生工程证!」 第20章 罗乐脸色逐渐铁青,一把点进相关互动话题: 【陶神身边那个挖坑男是谁?】 1. 苦力志愿者 2. 热心路人 3. 施工队外援 4. 暗恋陶神主动帮忙但不敢告白的社恐学长(目前得票率65%) 罗乐脸都绿了,社恐? 是谁!谁给他盖的这身人设?! 他气得发疯,猛戳举报按钮—— 【举报理由】:恶意揣测他人身份、引导性投票、侵犯肖像权(袖子也算)、精神污染…… 但系统毫不留情地弹出提示:【您的账号等级不足,无法发起举报,请提升粉丝等级】 “特喵的!还得升等级才能举报?” 罗乐咬着牙,一边截图存证,一边咬牙切齿:“等老子转岗网安,第一件事就是要端了你们这个毒唯组织的服务器!” 包括楼主在内的所有投票账号和热评用户ip!全部!一锅端了! 他冒着被偷拍的风险前去“监工”,战术性帮忙,被当成护林员、地球守护者也就算了,怎么能靠一条袖子被毒唯投票定位成「社恐学长」?! 还污蔑他暗恋?! 他!京北最刚警察(之一),竟然沦落至此!太伤自尊了! 暂时收拾不了这群脑补狂魔,那就——得找正主讨回来! “咔哒!”宿舍的门被人推开,林岘哼着歌晃了进来。 “周六的夜晚是炸鸡和可乐啤酒的命运交响曲,谁来和我共赴热量之巅——” 话音未落,罗乐就冷不丁地夺走一瓶啤酒,他一口没喝,咬牙问:“你来的正好,有没有什么办法一周内……把网球水平提升到——” 他顿了顿,憋出六个字:“职业假象级别。” 林岘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红酒杯,仪式感满满地给自己倒了杯可乐,慢悠悠地抬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激进了?” 罗乐面色铁青,眉心拧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别管,快说!有没有速成的办法。” 林岘一愣,狐疑地打量他。 罗乐ntrp起码4.0,体能属于警校怪物级别,网球技术不能说吊打一片,但在业余里也算可以横着走吧?他怎么可能露出这种“考前晕场”的表情?还速成? 林岘眼神一亮,八卦之魂燃到巅峰:“你这是奔着赢球去的?还是奔着赢人去的? “都要。”罗乐脱口而出,随即又急忙补救:“我是说赢球……主要是球。” 林岘抿了一口可乐,笑了,他也不戳破,托着下巴开始悠哉分析:“首先,拍子得换成wilson pro staff rf97,费德勒同款,气势先拿下。” 然后,衣服走‘干净贵’路线,上身白色速干t恤,下身配浅灰或者白色网球短裤,再搭一双亮白鞋。” “发带呢,就用纳达尔同款,搭配护腕,假装比赛状态。” “护腕有什么用?”罗乐一脸狐疑。 “+20分的气势!开场先慢悠悠缠护腕,”林岘比划道:“眼神一定要淡漠,缠完再冲着对手轻轻一拉——就赢一半了!” 听到这儿,罗乐终于找回点理智,护腕要是有用,那他怎么不带上毒唯认证的「劳模袖子」,去搞搞对手心态。 “你能不能说点实用的?”罗乐暴躁地拉开椅子坐下,“发球怎么提速?底线怎么抢攻?你给我点实际方案!” “行行行——”林岘优雅地端起可乐,神采飞扬,“有用的来了!你一定要学会‘转身慢动作’!哪怕把球打飞,也得转——这叫自信风采,是精神胜利大法!” “我打飞了还转个屁!”罗乐愤怒拍桌,跌回床上,姓林的这些损招快和毒唯有一拼了…… 林岘吃着炸鸡,斜眼看着罗乐在床上思考人生。 这哥们平时自信得近乎嚣张,哪怕摔倒了,都能嘴硬到底,今天居然眉头紧锁、状态低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林岘:“你对象是从网球省队转去踢足球的吗?你谈个恋爱,怎么和打仗似的?” “哪来的对象?谈什么恋爱!你别乱说!而且那不是足球,是足球烯。”罗乐又从床上坐起来,仰头灌了口啤酒。 他抓着铝罐认真分析:“你说,那小孩要是控场型怎么办?步伐快、线路飘——那我就是被玩死的命。” “万一……”罗乐神色一变,仿佛看见了什么幻象,“万一他是天赋型怎么办?” “天赋型?什么天赋型,少年网球王子?”林岘啃着鸡翅。 「网球王子」四个字算是触发了开关,罗乐眼前骤然展开超现实画面: 网球飞旋而起,擦网、贴边、落地、弹飞!网球王子淡定抬手:“你要是打不到,我可以再发一球。” 毒唯在场边群情激昂,疯狂打call: ——“少年网球王子”! ——“白衣飘飘,轻盈如猫”! ——“落点如精算,球感如天启”! 罗乐捂住脸发出一声哀嚎:“我靠,他那种人,说不定还能边打边讲球理——‘你刚刚那个落点,其实可以再往内线压两度’! 我到时候不就成他的实验观察材料了吗?!” 林岘哽了一下,瞪了一眼罗乐:“你清醒点!你打的是球,不是去《网王》现场参与翻拍!” “约赛又不是约生死,他最多也就——” “看不起我……”罗乐幽幽地接道,低头灌下一大口啤酒,酒气未起,情绪先上来了。 林岘陷入沉默,他本来想说「把你甩了」,合着这是还没追上?这还没追上就这么激烈,以后可怎么办呢……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谁在意了!”罗乐火速撇开手,“我是怕他跟他那群脑残粉一起嘲讽我!” “不行,我明天得练练前场截击、边线救球,变线步伐!还有发球姿势我也得改一下!” “你要不直接点!”林岘放下了红酒杯。 “怎么直接?”罗乐从迷茫中抬起头。 “当场举着网球拍和他表白——‘来吧,做我命定的双打搭档’。” “我双你大爷!”罗乐怒吼,抄起枕头猛地砸了过去…… * 第二天下午三点,阳光滚烫。 林岘睡完午觉,顶着一头还没有完全归位的头发,慢悠悠地往球场方向晃去。 上午罗乐拿走了球拍就再没回来,这人又不接电话,绝了。身为多年室友,不查岗都对不起他这颗八卦的心。 果不其然,他刚迈进网球馆,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极具破坏力的暴击——“砰!!!” 球以惊人的速度弹回,砸在罗乐的小腿上,发出一记结实的“咚”响。 林岘站在场边沉默了一会,表情一片空白,像在掂量这人是否已经疯魔入脑。 “兄弟,”他走到跟前,晃了晃手里的饮料,语气里带着一种「这人不救不行」的淡定悲悯,“你是来练球技,还是在锻炼抗打击能力?” 罗乐吓了一跳,转身一瘸一拐地跳到了休息椅上,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是不是就得等你练废一条腿?”林岘把冰饮塞到他手里,“你这是打算把自己练瘸了,好找机会临阵脱逃?” 罗乐接过饮料,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瘫坐到长椅上,表情复杂:“……那我不如直接在现场表演脚崴。” “别练了哥们……”林岘拍了拍罗乐的肩膀,“你就算练到后半夜,他穿着白t白裤白鞋白腕,睫毛颤颤在你面前一站—— 啪一下,你当场被美貌击穿,心率破百,技术清零。” “闭嘴!”罗乐炸毛,蹭地跳起来,“我跟你说多少次了!这是尊严之战!” 林岘一边笑,一边摇头:“你努力的方向错了,拼什么球技呢,如果真打输了……” “我说了别提「输」字!”罗乐立刻竖起手。 “你听我说嘛。”林岘一本正经道:“你到时候就走上去,握住他手,说——‘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人’。” “你少胡编这些悲情剧本!”罗乐气得抡起球拍,“我要打他正手斜线!用球技让他彻底闭嘴!”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高危魅力 市属网球中心,周日早十点整—— 罗乐提前二十分钟到场,严阵以待像要参加警察系统的实战大比武。 热身流程走完三遍,肌肉拉伸得堪比体能考核前夕,他双手交握,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稳定控球、掌握节奏、别让对方主导……”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罗乐抬起头—— 陶律夏背着一只单肩网球包,白t恤,白短裤,白鞋,白护腕,清爽的‘干净贵’路线,眼神淡定,步伐从容,活脱脱一个青少年国际巡回赛的种子选手。 罗乐眼神下滑,看了眼自己,灰蓝配色的实用风运动装,热身完出了一身汗,像是刚下夜班的青少年国际巡回赛的保洁队替补。 第21章 “种子选手”落落大方地走近站定,朝罗乐点了点头:“早。” 罗乐被「敌方气势」压制得都想临阵脱逃,勉强嘴里挤出两个字——“早啊。” 陶律夏把包放在长椅上,拉开拉链,拿出网球拍——wilson pro staff rf97。 果然是,费德勒同款…… 林岘推荐的搞心态「装逼套餐」,被他几乎一个不落地全配齐了,就差出场bgm和头带。 “那什么……”罗乐虚弱地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发出了最后的疑问:“你怎么没戴个头带?那样式的……” 陶律夏整理球拍的手停了一瞬,抬眼看他:“头带不防晒,我觉得戴帽子更实用,怎么了?” “没什么……”罗乐转头朝端线走去,趁背过身的功夫调整完表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朝陶律夏抬了抬下巴:“怎么打?先随便发几个热热身?” “我来发吗?”陶律夏优雅地甩了甩手腕,声音轻慢,“不过,我发球不太行哦。” “……你说什么?”罗乐愣住。 “我还在学,”陶律夏神色淡定,“抛球的高度和平衡感还没掌握好。” 罗乐:“……” 这句话的震撼程度,相当于你为高考数学拼命冲刺一个月,结果考场上发下来一份小学生应用题,还附带涂色题。 “你学网球多久了?”罗乐艰难地问了一遍。 陶律夏轻描淡写道:“两个月了。” “……” 他这些天到底在卷什么? 为谁苦练前场截击、边线救球,把自己打成半残?为谁做了七晚战术模拟演练+观摩公开赛录像,还差点突发肌腱炎? 甚至,今天早晨他还刷了一遍《对抗快攻型控场选手的十种战术应变》? 结果,对面竟然是个发球都不太会的小菜鸟? 罗乐眼前发黑,脑子里传来“咔哒”一声,世界仿佛裂开了一个深坑,自己直挺挺地掉了进去……而“罪魁祸首”本人看起来毫无自觉,甚至还有点认真。 陶律夏站定,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球,接着……抛球,挥拍。 “咚!”球直直地砸在自家半场,像一只扑街的肥鸽子,噗通一声掉在网前。 一发失误很正常……罗乐安慰自己。 第二球——直飞出界; 第三球——擦网弹回; 第四球——挥拍没打到球…… 陶律夏静静地把球捡回来,有些困扰道:“控制力还是不太稳定。” 很稳定啊,没一次发成功!罗乐咬着牙,尽力保持仅存的理智:“你到底……练过几次?” “六次,每次两小时。”陶律夏坦然道,“没有时间系统练,基本都是陪练带着打几下。” 罗乐站在原地,沉默了一分钟。 人生第一次经历如此落差,其凶残水平——相当于从温网预选赛直线跌落幼儿园春季运动会。 他已经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了—— 自己,要不要立刻放下球拍,买一团棉花糖请「静电侠」吃了,然后回家闭门反省这七天的疯魔行为。 “要不你来?我试试接你的球。”陶律夏眼睫轻颤,语气十分真诚。 算了,来都来了…… 罗乐挥拍发球,球精准飞过网面,打在对方底线边角,弹起来后,旋转着滚出场外。 陶律夏连抬拍的时间都没有,只来得及眼睛跟了一下,看着它飞了过去。 “……这个,是上旋球吗?”陶律夏转过身问。 “你别分析了行不行?”罗乐收起球拍,“你能——先接球吗?” “但我想知道你的发球轨迹。” “我特!喵的发的不是导弹!”罗乐差点破音。 陶律夏点点头,掏出手机,低头飞快地打了两行字。 “你这又是在干嘛?”罗乐眼角抽动。 “我刚才没反应过来,所以想复盘一下你的发球落点和我的站位问题。”陶律夏一本正经地说。 罗乐:“你到底是来打网球,还是准备写论文冲科研竞赛?!” 陶律夏低头思考了一会,道:“你发的球有点像我陪练说的‘切削发球’,但你比他发得狠,接的时候我可能需要……” “你是不是还得算一下风阻、地心引力和球旋转的角速度?!”罗乐彻底爆炸,“我——是来陪你做实验的吗?!!” 说完,他背过身,抬手掩面,一动不动地站在球场边。 周围陷入一片沉默…… 小鬼到底哪里惹他了??他气个什么劲?真要说错,也只是他罗某人太上头,一路自卷从地心到地表。 过了好一会儿,他走回陶律夏面前,语气闷闷地开口:“站好点。” “哦……”陶律夏下意识站直。 “别僵着!腿放松。”罗乐走到身后,拍了拍他手肘,“手腕也别绷得太死。” 他从陶律夏手里抽过球拍,手指搭在拍柄上比划了一下,又重新塞回去:“握拍别握那么死,手指留点缝隙,你又不是在拿实验课上……那什么玻璃分液漏斗。” 陶律夏乖乖照做,一点都不矫情,罗乐说一句,他就改一处,一脸淡定地配合修正姿势。 罗乐看着他的动作,还是觉得别扭,便走上前伸手覆在少年的指背,轻轻往外带了带,带着他重新握住球拍。 “好了。”罗乐低声说完,慢慢松手,后退几步。他抛起一颗球,慢速发了过去:“接这个,碰到就行。” “好的。” 啪—— 球飞出,又落空。 陶律夏低头看着拍面,若有所思:“刚才还是时机慢了。” 罗乐:“没关系,再来。” 碰撞声此起彼伏,打了一会,陶律夏停下来,抬头问:“刚刚的第三十七球,我的重心是不是太靠前了?” “对……”罗乐的眼神中浮出一点欣慰,“你现在终于会问正常的问题了。” “因为你教得好。” “少来这套!”罗乐别开脸,嘴角却不争气地微微上扬。 他多少明白「静电侠」为什么是学神了,好学、谦虚、认真、聪明…… 两人坐在长椅上休息,罗乐仰头灌了几口水,右手顺势甩了几下。 不算太疼,就是酸涨、紧绷……这几天打得太狠,伤没伤不清楚,但多半是有点练过了头。 “你手怎么了?”陶律夏看了他一眼。 “这几天练球练的。”罗乐把水瓶盖拧上,“小毛病。” 话音刚落,陶律夏已经从球包里拿出一个灰白色喷雾瓶,熟练地摇了摇瓶身。 “抬手。” “干什么?”罗乐微微一顿,有点警觉。 “你这动作像小臂屈肌群拉伤后的缓冲性甩动。”陶律夏不紧不慢地说,手已经绕过他手腕,轻轻按上那片发紧的肌肉。 见罗乐“嘶——”了一声,陶律夏随即在他前臂喷了一圈。 “你不是说练了几天了,不管会加重。这支喷雾里有薄荷脑和桉叶油,可以镇痛。”陶律夏顿了顿,“我分得清肌肉拉伤,那天……是注意力不集中。” 罗乐眼睁睁看着他从侧兜里掏出一枚肌贴,熟练地拉开,贴在了自己小臂上。肌贴带着些微拉力,凉凉的,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怪怪的。 “你……你是出来打球,还是下山行医的?”罗乐终于找回一点语言能力。 “今天不打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陶律夏把喷雾塞进罗乐手心,“晚上回去,记得再喷一次。” 说罢,他收拾东西,背着包走去了更衣室。 * 更衣室里没什么人,热气蒸腾的淡香漂浮在空气里,湿黏,又微微发闷。 “你每次打网球都要带着药箱吗?”罗乐扫了眼陶律夏放在长凳上的背包,他边说边抬手把t恤下摆卷过头顶。 陶律夏刚抬头,就撞见他脱衣的这一幕—— 肌肉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夸张块头,而是“警校出产、实战成品”的耐操性体格。 ——体脂率估测14%左右 ——肩背比例极佳 ——胸大肌发达 ——腹肌,一二三四……一共八块 陶律夏被眼前的高能画面卡了一下,大脑短暂宕机,心跳突然加速,理智拉响了警报:“该撤回视线。” 但身体没动。 这个更衣室别的不行,白炽灯倒是格外卖力,光从天花板直直泻下,毫无遮掩地落在罗乐身上,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自然的……性感。 不该看的…… 但严格来说,也不能算“看”,只是肉眼识别的自动捕捉,不具备感情判断。 陶律夏深吸了一口气,将毛巾胡乱塞进洗漱袋,结果手一滑,沐浴乳“啪”一声砸到地上,他一把抓起,就往淋浴间走。 刚踏出两步,身后传来罗乐的声音:“喂,你穿着衣服……去洗澡吗?” 第22章 陶律夏脚步一滞,整肃站直,后背莫名发烫,一股燥热直冲脸颊。 该死,他竟然忘了换衣服…… “我怕你抢我最喜欢的那个莲蓬头。”陶律夏冷冷回道,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淋浴间。 罗乐:“……” 怎么还有洗澡都要抢先手的男人啊……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学神宕机 水流哗啦啦地从头顶冲下来,热气氤氲。陶律夏闭上眼,伸手撑住冰凉的玻璃墙靠了上去…… 一分钟过去,他依旧没有动。 刚才的那一幕,突破了视神经的负荷,在他大脑里自动循环播放,还是高清高帧的慢放—— ——身高大概在188cm,肩宽约48-50cm,骨架比例接近理想曲线; ——背部线条对称,肩胛骨移动轨迹干净,核心力量稳定; ——臂围预估35cm上下,力气很大——啊不,是肌肉质量优秀。 从结构上看,这种身体非常适合打网球、游泳……或者抱人。 他猛地睁开眼,连忙抬手将水温调低两档。 自己居然在洗澡时,在脑内自动建模对方的身材参数?这不是科研,这是变态! 陶律夏眼神空茫地盯着玻璃上的雾气,用手指缓缓写下高斯函数试图解压。 写完的一瞬,他短暂地冷静了三秒,然后,抬手把它擦掉。 没用…… 他现在一点也不稳定! 主程序受干扰!情绪系统异常!他炸毛了、抖了,像一颗静电球,涌动着无处释放的电荷,来回爆炸。 现在,必须要让这股莫名其妙、无法解析的电势,有个地方快点流走。让他的脑子,别再卡在别人腹肌、背阔肌、胸大肌的清晰边缘线条里无限循环!! * 洗完澡,罗乐十分难得的在镜子前磨蹭了十分钟。他把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轮番打开,往脸上抹了一遍,又慢条斯理地摆弄起头发。 后脑勺有几缕发丝不安分地翘着,他压了压,又用水抹平,最后抓起吹风机,对着“顽固分子”一顿猛吹。 吹完头发,他后退半步,仔细审视镜子里的自己——干净,利落,看起来像是“偶然帅到了”! 罗乐心满意足地收手,清了清嗓子,冲着浴室喊了一声:“小陶,你没有睡着吧?我在外面等你!” 没人回应…… 罗乐也不着急,他慢悠悠地走出更衣室,靠在门口的墙上,水泥墙体被太阳晒得发烫,贴得后背暖暖的。 四月的天,热得像夏天。 球场上传来网球的撞击声——砰、砰、砰,像谁的心跳。就在他神游到不知道哪里的时候,门“咔哒”一声开了。 陶律夏背着包走了出来,他换了件浅黄色的速干t恤,搭了条浅绿色的束脚运动裤,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修长的身形。 阳光洒在他身上,颜色温软又明亮,像刚从果园里跑出来的柚子精,清新,活泼,带着点不经意的甜气。罗乐忍不住笑了笑,从墙上轻轻一弹,跟了上去。 “你喷香水了?”他随口问道。 “没有。”陶律夏答得简洁。 “别装,我鼻子没坏好吧!”罗乐凑近了一点。 陶律夏往前快走了两步,拉开一点距离:“祖玛珑的沐浴液。” “什么?你抢的那个洗澡间,不但有你喜欢的莲蓬头,还有那什么沐浴液?”罗乐紧跟着问。 “自带。”陶律夏头也没回。 “打个球还要自带沐浴露?”罗乐皱了下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是来打球,还是来做身体护理?” “我用不惯别的。”陶律夏回道。 怎么这么多事儿啊?明明随便冲一冲,就能清爽一整天,罗乐在心里碎碎念,但多事的香气偏偏混着热风钻进了他的鼻子——清新,又透着微甜,有点好闻…… 罗乐的鼻尖动了动,问:“你这是什么味儿?” “青柠罗勒与柑橘味。” “什么……什么……什么罗乐?!”罗乐当场变身复读机,还是卡带版。 “青柠罗勒,怎么了?”陶律夏察觉他语调不对,往回看了一眼。 “没什么……”罗乐迅速从卡带状态中复位,表情却还是有点僵:“忽然听你叫我名字,有点……不适应。” “我叫你名字?”陶律夏微微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我说的是勾勒的「勒」,罗勒是一种香草。” “我哪听得出来……”罗乐低头嘟囔,耳朵不争气地热了点,他语气夸张地催促:“快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风带起刚抽出的柳絮,轻飘飘在两人中间打了个旋。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陶律夏低头理了理肩上的包带,声音不高,却没含糊。 “……你又累了?”罗乐在原地顿住,他抬手一挥,把飘在眼前的绒毛扇开。 “你欠我的饭,到底什么时候请,你请一顿饭就这么难?” “现在欠你两顿。”陶律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你今天教了我发球和正手击球。” “你把我当陪练呢!算得这么清楚!”罗乐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天天背着算盘上学?” 陶律夏转过身看着他:“罗警官,你算 1 + 1 = 2 ,还需要用算盘吗?”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像一发直球砰地击中罗乐胸口——力道精准,杀伤力惊人。 “我是……我是因为不会算吗?!” 罗乐的音调直线拔高:“我那是!打个比方!你懂不懂什么叫打!比!方!你怎么什么都能杠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正午的阳光,照在罗乐的脑门上,把那点炸毛的情绪照得清楚通透。 陶律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抓狂的样子,忽然……就找回了失联已久的自己。 脑内的非正常卡顿画面悄然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冷静清明,大脑运转顺畅,连空气中的浮尘毛絮都好像排列有序。 系统开始自检: ——逻辑推演,恢复 ——情绪识别,恢复 ——语言处理能力,恢复 ——外界感知敏锐度,恢复! 触发这一切的,不是深度睡眠,不是冷水澡,不是深呼吸,不是高斯函数…… 而是此刻—— 罗警官被自己气到语义混乱、血压飙升、快要原地冲天的样子。 陶律夏微微地眨了一下眼睛,眼底浮现出一丝近乎神启式的顿悟—— 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外部“电源”压力过高,他这颗过载的静电球就能瞬间完成自我放电? 这到底是什么奇妙的互补机制? 还是说,他真的、可能、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变态?! 但他来不及在这个令人羞耻的猜想中继续下去,因为罗乐还在前方声嘶力竭: ——“你非要和我作对是吧?你怎么这么喜欢杠人?!” ——“我说东,你非要说西!你是不是词典里那个‘反义词’的化身?! ——“我这么多年都没碰到你这么——气人的!” 陶律夏静静地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完全恢复了。全身系统归位,情绪曲线回稳,连之前那点说不清的感官杂音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这一切的代价是罗警官气到耳根发红、嗓音破音,连右手都不自觉地放上了后腰——下意识「想拿手铐」的动作。 陶律夏忽然觉得有点愧疚,自己怎么能因为另一个人血压飙升而感到舒适呢? 短暂的内省结束,他轻轻抬起下巴,看向罗乐:“我们去吃什么呢?” “……” 罗乐听见这话,气得整个人原地石化。 这个反复无常的臭小子!明明两分钟前,还冷着脸要回去,现在突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温言细语地邀请他「共进午餐」? 搞什么双重人格呢?! 他有一万个理由在此刻愤然离场,但他的肚子在咕咕叫。罗乐咬紧牙,语气迸着静电火花:“你不是说累了?” “你不是说饿了嘛?”陶律夏仰起头,眼神里漾着淡淡的笑意。 语调冷静,柔和,甚至还透着一丝丝宽容,仿佛刚才那个「冷面杠精」从未存在,反倒把罗乐自己衬托得……像有病似的。 好像他这一通暴力输出,全都是在撒娇,在和他讨饭吃!?罗乐气得脑仁发胀。 陶律夏微微一笑,主动提议道:“要不要去吃控压套餐?” “……啥?”罗乐眉头一拧,没反应过来。 “吃点低盐、低脂、营养均衡的东西,还有降压茶饮,可能比较适合你现在这样情绪不稳定的状态。”陶律夏神色一派天真。 “……怎么?你偷偷在我身上绑血压仪了?”罗乐哼了一声。 “我哪有……”陶律夏轻笑,“你的耳朵红得很明显。” 罗乐:“……” 第23章 对对对!被你这个「杠精静电侠」气得耳根子就要窜出蒸汽! 陶律夏见罗乐咬着牙、鼻翼微颤的样子,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一盒软糖,打开,递到罗乐面前:“橘子、可乐、草莓,你想吃哪个口味?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罗乐愤愤道:“谁要吃你的糖!不吃控压套餐、不吃甜的,我要吃高热量高辣度的——爆!炒!小!龙!虾!!!” 语气极度清晰、咬字非常标准、情绪直接升华到“舌尖上的怒火”。 陶律夏低下头,拿起一颗软糖放进自己嘴里,他嘴角轻轻一动,落下一个沉静又服软的声音:“好啊……” 作者有话说: ---------------------- 亲爱的读者,又到了我精心设计的“讨要收藏”节点[红心] 本章和17章,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章节。 尤其写到洗澡间的那个场景时——灵感闪现,写到手抖(是真的)。 也正是在这一章,我回过头对陶神的人形ai设定做了优化: 原本他只是个冷静精确的理科学神,这之后我给他补了见到罗警官时不时“宕机”的设定。 所以今天,由陶神亲自出面,来讨收藏吧[鸽子] 【陶律夏语气平稳】: 您的阅读行为已被记录,综合停留时长与滑动频率,推测您对本章存在偏好。 按照常规逻辑,此处应请求您“点一下收藏”。 虽然这个行为没有即时回馈,最近阅读存在也让人没有十足的必要性, 但根据作者状态监测模型,收藏数量增加可显著提升她的写作情绪稳定度。 所以,我建议您在此节点执行收藏操作。 如果您确实存在“喜欢”的情绪反应,那就更合理了。 第19章 奇妙治愈 红亮的虾身冒着诱人的香气,罗乐一副“谁都别想劝我克制”的架势,掰壳的动作堪称迅猛,一只接着一只,像在用物理手段泄压。 虾壳很快堆成了小山头,他整个人沉浸在“暴力拆虾”的愉悦中,直到无意间一抬头—— 发现陶律夏的碗里只有几片凉拌木耳和拍黄瓜,眼前那盆小龙虾碰都没碰。 罗乐手里的动作一顿:“你怎么不吃?海鲜过敏吗?” “小龙虾不是海鲜。” 罗乐:“……” “小龙虾是淡水甲壳纲。”陶律夏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它和海里的虾蟹一样都含有甲壳素和某些蛋白质,可能会触发部分人免疫系统过度反应,出现瘙痒、红疹,甚至休克。” 罗乐脑袋发麻,感觉自己的食欲已经被甲壳素直接带走了。 “……你是说你过敏?”他尽力提炼重点。 “没有。”陶律夏回道。 “那你是……不爱吃辣?蒜蓉的你也一只都没碰啊。你不喜欢吃小龙虾?”罗乐试探着问。 “没有吃过,不确定喜不喜欢。”陶律夏如实回道。 “什么——”罗乐险些被呛着,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了,“你没吃过小龙虾?!” “从来没吃过,有什么问题吗?”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坦然得好像自己才是正常的那一个。 罗乐呼吸一滞,盯着陶律夏看了几秒—— 骑brompton,他忍了; 书包随心情变色,他接受了; 开口就是知识暴击,他快适应了; 祖玛珑的柑橘味,他都闻习惯了! 但现在告诉他,人生十七年没吃过小龙虾?这句话把他心里那点「其实我们也没差太多」的错觉敲得粉碎。 「静电侠」不是刻意高冷,也不是在装,而是他们本来就生活就两个世界。 他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像是月光下生长的高冷植株,和热辣滚烫、油烟四溢,塑料手套贴着手心的小龙虾世界,天然就隔了一层。 罗乐又一次碰到了那个距离——地球与月球之间隔着的三十八万公里。 他垂下眼,机械地剥着虾壳…… 小龙虾不香了。 胃口,跟着沉进了锅底。 心里那点热乎劲儿,也悄无声息地冷了。 沉甸甸的失落像店里的油烟,软软糊糊地落下来,没声没响地罩住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爽什么? 不过就是被一句“从来没吃过”撞了一下,为什么会让人这么……沮丧? “你不高兴?”陶律夏忽然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落进那锅糊成一团的情绪里,“咕嘟”一声,沉了下去……. “我哪不高兴了?”罗乐硬邦邦地回怼。 陶律夏:“你剥虾的手速下降了50%,平均每只增加了大概半分钟。” 罗乐抬起头看着陶律夏,这语气,这表情,这稳如老狗的面部控制力!他还能现场给你上测速仪! 不吃辣、不吃虾、不爱热闹,来这小店都像是误入的……他们的差异简直比马里亚纳大海沟还要深不可测。 罗乐喉结动了动,嗓子发涩,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一点:“你又不爱吃小龙虾,为什么还要跟我一块来?” “我并不是故意气你。”陶律夏说得慢而清晰,“但既然我让你生气了——” “陪你吃你喜欢的东西,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短短一句话,没什么铺垫,也没有情绪起伏,却让罗乐沉在锅底的情绪,呲啦一声,炸开了。 “这算什么?你在补偿我吗?”罗乐眼神闪动。 “准确地说是回报。”陶律夏慢悠悠地拿起一只小龙虾,拧头、剥壳、抽肉,动作一丝不苟,像在执行什么严肃又温柔的操作任务。 最后,他把那一小截虾尾放进了罗乐的碟子里,神色认真道:“回报某种……奇特的「治愈」。” 剥壳、投喂、共食…… 这不是只会出现在恋综高甜环节里的——危险剧情吗?! 罗乐甚至忘了问一句「什么治愈」,大脑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情绪灌得满满当当。 内心警报声连连拉响,指尖都快攥出汗了,但,他还得撑着,一脸「老子冷静」的死硬表情。 “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陶律夏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单纯无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往罗乐的安全防线上丢了一颗核弹。 “快点吃吧。”陶律夏慢悠悠道:“油脂冷了,味道会钝化,可能会影响你暴躁时进食的愉悦感。” 罗乐:“……” ——油脂冷了?味道钝化?暴躁进食?还愉悦感!谁家恋综拍到一半,还能突然硬切到《食品科学》小课堂的! ……多巴胺全浪费了,罗乐咬着牙在心里骂自己。 他一把将陶律夏眼前的虾盆拉过来:“你别剥了!你这种剥法是对虾的不尊重!虾脑都被你丢了,知道你扔掉的是什么吗?” 陶律夏微微一顿,语气平淡地接道:“虾的肝胰腺,含有脂类、色素以及可能的重金属沉积。” 罗乐:“……” 这人真的是混沌杀手,一张嘴就能把迷惑局面拆解成让人窒息的理综题解现场。 “就你废话多!精华全都被你丢了!”罗乐一边嫌弃,一边剥虾,动作又快又利落。 剥好的虾,他一只没吃,全都码得整整齐齐,像小山一样堆在碟子里。 虽然之前从没干过给人剥虾这种活儿,但说到底——剥壳这种事儿,充其量不过是大哥照顾小弟的基本素养。 和给哥们传个球,给兄弟递个文件,没有本质区别。不过是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为同类提供一点生存便利罢了! 看着碟子快堆满了,他咳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推到陶律夏面前,语气拽拽地开口:“连个小龙虾都没吃过,你说你这个人生活的得有多乏味。” 陶律夏看了一眼,夹起一只虾尾,送进口中。温度适中,质地q弹,酱汁偏重,蒜香、辣味、花椒香气分层释放,味觉刺激中等。 他在大脑里迅速完成了基本成分分析,理论上,重口味食物并非自己的偏好,但这个——意外地「还不错」。 “怎么样?”罗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陶律夏,眼前的场景被他赋予了的意义——好像远在天边的少年,正试图融入这个有点吵、有点乱,但却很温热的世界。 “还不错……”陶律夏点点头,接着像在认真补充附件条件似的,又加了一句:“不过,虾脑我不吃哦。” “不吃给我!”罗乐手一伸,动作比大脑快了一步,直接从陶律夏手里接过了碟子。 指尖刚碰到盘底,温热的触觉就顺着神经一路窜上来,伴着一股细微的电流,直接扎进心脏。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是在吃他吃剩的东西吗?! 罗乐动作一滞,整个人僵硬得像个正在强制重启的机器人,他硬生生按下清除指令,把那团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情绪一股脑的全都删掉。 第24章 这能是吃别人剩的? 这是出手善后,给地球环保事业打补丁! 还不是因为「静电侠」事儿太多,搞得他不得不亲自上阵。他要是不出手,都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小龙虾! * 两人吃完对地球做出微小贡献的一顿饭,各自回了家。 罗乐打开电脑,导师的电子邮件弹了出来。他盯着标题,头先大了一圈。 都怪自己前两天太卷,写论文时飘了,手一抖在三章第四个小节里加了个——「毒物的微量物证提取与侦查策略」。 结果,老王怎么就偏偏盯上了这段? 文档旁边写着一行醒目的批注: 【gc-ms部分描述略显简略,可补充基本原理和与主题相关的应用。】 【代谢产物分析图建议优化,突出关键路径,注意与主文逻辑保持一致。】 罗乐看着批注,苦笑一声。补充?优化?开什么玩笑呢?老王以为谁都像他一样,一边干侦查,一边兼职当化学家? 分析代谢物的关键路径?有这素质,他还不如好好研究下——今天吃虾脑差点糊住自己大脑,到底是什么路径。 不过答辩在即,他也没有时间硬刚,罗乐看着批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要补论文里那点毒物代谢的细节,最简单的办法是找程野,老同学,现在在化学专业混得风生水起。 又或者去找贺昀师兄,让他帮着联系个公安局技侦科的人,专业、靠谱、闭着眼都能给他弄明白。 可是,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罗乐最终点开了另一个对话框——陶律夏。 「静电侠」超话里的神迹之一:“十四岁时,自学解出京北大学化学高阶题。” 这是真的,还是吹的?正好趁这个机会验证一下。最好,能亲眼看到他翻车,让他尝尝什么叫答不上来,尬在原地的滋味! 这么想着,罗乐心安理得地动了动手指,把论文里那段带批注的小节截了图,顺手又拍了两张标红的地方,一股脑整理好,发了过去。 ——【有时间帮我看点化学题吗?】 ——【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短短两句话,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心机满满。尤其是最后一句,看似随口一提,实际上是亲手把「静电侠」架在了火上,简直是一处妙笔! 不愧是他,策略清晰,诱敌深入,步步为营。只要「静电侠」稍有迟疑,他就能当场宣布——超话神迹破产!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神秘男子 十几分钟过去,陶律夏那边依然没有动静,罗乐心情大好,这可是刑侦化学啊,他一个高中生还能刚好涉猎? 罗乐兴奋得连脚底板都不自觉地打起了拍子。他盘算着,再给对方留一点时间,然后就平平淡淡地回一句:【不会就算了,我再自己研究一下。】 这句话也暗藏深意——我自己能搞定,你却没搞定,不动声色地透出「哥比你强」的气势。 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实在是完美! 罗乐正沉浸在自己精心编排的复仇剧本里,手机“咻”的一响,弹出一条新消息。 他心下一紧,飞快点开,看到了陶律夏写的笔记——书写排版干净利落,公式推导一气呵成,连旁边的标注都带着和本人一样的精确冷静。 准确性待查,但字里行间透露着让人咬牙切齿的拽劲儿,单凭「气场」判定:这玩意儿应该是对的。 字也好看得过分,运笔中透着干净又锋利的美感,像一张张刀片,把罗乐的复仇计划全剐了! 不但没看到对方翻车,还亲手验证了超话神迹之一:十四岁自学解出京北大学高阶化学题,顺带又确认了超话神迹之二——笔记漂亮得像印刷体…… 正当罗乐思考着要不要找个台阶自救,陶律夏又发来一条消息——【关于论文我有个小建议想和你聊聊,要不要通个电话?】 短短一句话,如同暴击命中。 谁能想到?本想让「静电侠」难堪,结果这么快破功,还得硬着头皮跟学神直接开麦讨论学术……这算什么?自掘坟墓? 罗乐咬了咬牙,手指僵硬地打下两个字——【可以】,按下发送键的一瞬间,他莫名有种壮士赴死的决绝感。 地狱vip专线接通的那一瞬间,罗乐下意识挺了挺背,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耳边已经响起陶律夏的声音: “你论文里提到的gc-ms检测,如果用于追踪毒物代谢物,建议补充常见代谢产物的碎片离子特征,具体可以参考nih数据库的标准谱图……”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语调冷静得像在手术台上挥刀…… 罗乐在「就你懂得多」的愤愤和「是不是自己太菜」的怀疑中反复横跳,还得时不时地敷衍几声“嗯嗯嗯”。 好不容易熬到电话那头的输出终于停了,他刚要喘口气,忽然传来猝不及防的一声——“你晚上喷喷雾了吗?” 罗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什么?” 陶律夏:“我给你的镇痛喷雾。” 从学术暴击战场瞬间被拽到“你吃药了吗”的生活关怀小组,罗乐整个人都不会了,连最顺溜的嘴硬台词都忘了接。 “那款很温和,你放心用就好。”陶律夏的声音带着一点温和的提示,听起来像是哄劝诊室门口死活不肯打针的小孩…… 罗乐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从包里翻出那瓶喷雾,包装花里胡哨,还印着一行小字,凑近一看,又绷不住了——儿童可用…… 他攥着手机,百感交集,心想此时如果回敬一句:“你怎么这么啰嗦!”或者“老子才不要用什么儿童型!”是不是能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但,嘴好像被什么糊住了。 “你怎么不说话。”少年轻声问道。 “我在点头,我一会用。”罗乐应道。 “好的,那我先挂了,再见罗警官。” “再见,小陶。” 足足过了五分钟—— 罗乐才像慢动作播放一样动了动,他抓起喷雾,朝自己胳膊上胡乱喷了一圈,然后把那个小瓶子郑重其事地摆在桌子角,划归进「还要用」的物品区。 收拾妥当后,他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心口还挂着一点乱糟糟的感觉。 这到底算什么啊?为什么要关心他?打着学术交流的名义,偷袭他的神经系统吗?毫无防备,不讲武德!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罗乐愤愤地起身,摸到手机,点进了久违的#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最近忙着实习收尾、写论文、练网球,一周都没上来看,连签到都断了。 结果,刚点进去,罗乐就看见首页挂着一串炸裂的标题:【本周热帖精选 | 陶神身边神秘男子曝光?(图)】 他心头咯噔一下,刚刚那点被关心砸得软软的心情,瞬间就吓没了。 什么?什么男子?!不会是我吧?!罗乐手指一抖,点了进去—— 【楼主正文】: “我本来不想爆料的,但这个男的之前出现过几次,还有一次,两人在学校对面的麦当劳!谁懂他是谁???氛围太诡异了!补充:照片是我体育组学妹转发给我的,略糊。” 虽然照片糊成一团,但罗乐一眼就认出是「静电侠」没错,而图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不是我?那是谁?! 罗乐眼神一沉,眉心拧成了个“川”字。 【热评1】:不是吧不是吧,陶神也有“年上稳定型关系”?我不信! 【评论2】:看那男的站位,强控感好绝,太有占有欲了! 【热评3】:冷感学神x斯文败类,妈呀我磕了! 罗乐看着这些评论,手机都要捏变形了,他的脸色逐渐从「震惊」转向「暴躁」。 不是,这个组织不都是「毒唯」吗?现在怎么嗑上cp了?!老子这么英俊潇洒怎么没人嗑? 「静电侠」不会真有对象吧?高中生不好好学习谈什么对象?谈对象干嘛还要时不时地撩……其他人!!! 无法命名的,混合了危机感、嫉妒心和某种古怪的“我是不是被小崽子耍了”的焦灼,像一锅刚煮开的水汽,一窝蜂地往罗乐胸口冲。 【热评4】:我有点心痛诶……他们是不是很熟? 【热评5(id静电小甜心)】:我更想知道,他们现在还熟不熟。 罗乐打起精神,又放大看了一遍糊片,终于发现了“华点”——照片里的二人都穿着有些厚重的长袖、长裤。直觉告诉他,这个时间节点不对。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果断打开自己的小号。 【时间:22:18】 【账号:静电小甜心】 【求助】:有没有姐妹整理过“神秘男子目击时间轴”?求表格,越细越好! 发出去后,罗乐察觉自己的用词过于羞耻,像个上头的小迷妹。一阵悔意涌上心头,想删除时,评论已经疯狂跳动—— 第25章 【评论1】:来了来了,新姐妹上头了!欢迎进入“陶神情感走向分析局”! 【评论2】:图表?安排!这事我当初还真整理过,等我翻翻! 【评论3】:说实话,那男的我也看到过,还以为他是家长……没想到鬼男人戏这么多! 【评论4】:姐妹们冲鸭,神秘男复盘时间到! 罗乐:“???” 你们是有编制吗?!什么时候建的“陶神亲密关系情报中心”?简直太荒谬了!罗乐尴尬得只想立刻退出界面,结果又被眼前弹出的提示留了下来—— 【评论5】@静电小甜心《陶神x神秘男行动轨迹对照表v1.0》(已整理): - 2月24日:体育馆门口(朝南校区) - 3月9日:体育馆门口(朝南校区) - 3月16日:麦当劳,窗边对视 - 3月21日:便利店门口长椅,疑似共食 罗乐盯着屏幕,眼角一跳,便利店那个是他!那天陶律夏强迫他吃垃圾食品,还戏称他「漂亮」…… 这情报怎么隐隐透露着不靠谱?他开始后悔登陆这个超话,但他已经退不出去了,越看越心火难平,满脑子只剩下几个字——这男的是谁! 【评论6】:姐妹们,那个人是不是之前出现在“陶神摘帽”图的背景里?我放大了一下,好像是他! 【评论7】(静电小甜心):我仔细研究了6楼发的新图,根据二人站位、装扮、同框地点,不像是男友,怀疑方向——陶神的球友或者教练? 评论区一片沸腾: 【回复1】:姐妹这波儿分析我服! 【回复2】:小甜心有点东西!那人确实不像男友,也不是学生! 【回复3】:哇塞小甜心,你以后去做公安吧?! 【评论8】啊啊啊!我磕到了!冷感天才x隐忍教练这设定好对我胃口! 【回复1(静电小甜心)】:楼上的!这里是情报组!嗑cp请自己重开! 【评论9】:@静电小甜心,姐妹你是新粉吧?要不要加入“陶神情感分析组”、“陶神动向观察站”? 【评论10】:@静电小甜心,姐妹,建议你去“陶神动态图像研究小组”,你这视力一看就是练过的!我们可以拉你进来! 罗乐沉默了…… 他本来是想把这个“邪/教组织”一锅端掉,结果,这些信徒居然要拉拢他成为“业务骨干”!?甚至,他手一抖,差点就按下“申请加入”。 看着评论数字节节攀升,罗乐突然生出一种“潜伏在犯罪现场,不小心掌握太多信息”的离谱感。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这谜底悬着,必须搞清楚这男的到底是谁!他不是八卦,不是无聊,更不是上头,他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防止身边潜藏的危险分子。 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动祖国的花朵?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舔狗情诗 五天过去,#实验中学陶神超话#关于“神秘男子”的推理帖,已经更新到第六版。 整理帖、时间线、气场分析、身高对照图一应俱全,讨论密度堪比刑侦研讨会,真相逐渐浮出水面:陶律夏的教练,确定存在。 而罗乐,几乎已经破案。 他靠着查监控练就的火眼金睛,在某张只露出背包一角的照片里,准确识别出只有专业网球包才有的侧边压扣。 作为一个专业、冷静、守护群众的热心警察,罗乐在得出结论的第一时间就制定好了应对方案——取而代之。 「静电侠」打得烂不怪他,练得那么菜都是教练不行。我要是教练?凭这小子的天赋,说不定都能进省队了! 本着教学育人、拯救天赋、吊打小菜鸟这种好事不能便宜别人等诸多原因,某个周末的傍晚,罗乐再次现身实验中学门口。 他又打扮成了不能见光的隐士,帽檐压低、口罩遮脸,悄悄猫在一群等单的外卖骑手中。 超话姐妹好不容易才宣告「神秘男子」的案件告一段落。他要是再被拍上墙,怕是得掀起“挖坑苦力又回归”的新舆情。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警觉完全多余。 一直等到天都黑了,陶律夏才慢吞吞地从校门口晃出来。 罗乐等人的时候已经在脑海中预演过:“偶遇—搭话—顺势提出再虐你一次”的全套流程。但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剧本却瞬间跑偏,变成了:“这么晚,你吃饭了吗?” 少年安静地垂着眼,眼神瞟过自己的鞋尖,没接话。 这个沉默的意思是「没吃,但不想被你邀请」,罗乐秒懂,他心下一哽,随即换了话题:“你今天没骑车?” “走回去,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陶律夏的目光从鞋尖挪到了罗乐脸上。 “回所里拿东西,路过。太晚了,我陪你走一段吧。”罗乐顺势往外错了一步,语气自然,动作绅士。 “不必了。”陶律夏站定在原地。 听见这仨字,罗乐脸上的表情一秒崩坏。好啊,和别人吃麦当劳就行,和我连顺路走走都不愿意! “那就你陪我走一段!”他赌气似的把话一扔,迈开步子走了,背影写满了“随便你,爱来不来”! 陶律夏看着那背影愣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问:“你的胳膊好了吗?” “好了。”罗乐哼了一声,心说单手也能虐你200回合,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什么时候再去练练?” “不太想练。”陶律夏回道。 怎么听着一点热情也没有?菜鸟该不会想放弃吧?他这「取而代之」的计划还没开始呢。罗乐正琢磨怎么重新点燃少年的网球热情,陶律夏忽然开口了—— “明天是休息日,你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有啊!”罗乐秒回。 “那就明天下午三点,在南山路西格多书店的咖啡吧见。” 把陶律夏送到公寓门口,罗乐跳上回学校的公车。 他看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有点事商量?能是什么事? ——学习?不可能,行走的学神,哪轮得到他来操心? ——打球?他刚都说了“最近不想练”,这条也pass! 难道是找他帮忙? 那家伙整天一副理直气壮,又不爱欠账的样子,真有事也只会「吩咐」,哪还用「商量」? 不会真被哪个混账撩了,遇到麻烦了吧?! #实验中学陶神超话#里的那些烂俗设定——阳光校草、乖张竹马、隐忍教练......在罗乐脑中飞快闪过,他牙关一紧,拳头都硬了。 这种事找他算是找对了!要真有人敢不知死活地骚扰,那就必须让人渣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公安局重点关怀”!违法行为按流程处理,其他问题,他可以亲自解决。 * 周日下午两点,罗乐一改平时套件衣服就出门的野生作风,破天荒地在镜子前折腾了整整二十分钟。 最后,他选了件原野绿的条纹衬衫,领口松开两粒,露出锁骨,下身搭了条浅色牛仔裤和复古板鞋。发型认真地抓了又抓,是那种“我没刻意搞造型,但有点帅”的程度。 到了书店门口,罗乐瞄了一眼落地玻璃——身形笔直,发型自然,书包斜背得刚刚好。确认无误后,他满意地点点头,迈着走秀般的步伐踏了进去。 陶律夏已经到了,他没有注意到罗乐略显骚包的造型,只抬了一下眼皮,便将椅子上的书包挪开,给他腾了个位置。 就这?!罗乐脚步一顿,气场瞬间垮了一半。他狠狠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书包还没放稳,就见陶律夏把手机推了过来:“你帮我看看这些。” “什么东西?”罗乐接过手机,瞅了一眼屏幕上的微信消息。 「律夏.我最近玩了个小游戏.主角有些像我.想去追一个不可能的人」 「律夏...我梦到你了...你让我好好努力...怀念和你一起打球的日子」 「律夏.这里的热浪.总是不停.就像我对你的心意」 「这个地方热得...像蒸笼...空气里全是烤焦的味道...就像我对你的心意...炙热.又停不下来」 …… 扫到第一行,罗乐心里咯噔一下,等看到最后一条时,怒气已直冲天灵盖。还真有不知死活的骚扰犯!他嘴角抽了抽,差点没把手机摔了:“这人谁啊!” “你小声点……”陶律夏压低了声音,“这是我之前的网球教练。” 果然是他!罗乐烦躁地一抬手,把精心梳理的发型全抓乱了:“这不就是个变态嘛!你先把他拉黑!” 陶律夏:“我觉得有点奇怪,他最近每次发消息的时间都很固定,基本都是周日下午五点左右。” “什么!”罗乐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他还定着闹钟骚扰你吗?” “不是,你看这条——” 「这里白天闷热…晚上却很凉快…昨晚去打了网球…试着打了一记放短球…结果被对方直接回了ace.忍不住想起你教我正手的样子」 第26章 罗乐把头偏向一边,死活不肯再看那块屏幕。 “我什么时候教过他正手?明明是他教我啊。”陶律夏盯着屏幕,自顾自地说。 不仅舔,还编,不仅编,还偷换记忆?!罗乐的不爽直线飙升,他甚至开始反思—— 他早该!早该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给中学生发放《防诈指南》和《未成年人文明交往行为守则》!还得再给他编辑一套《舔狗识别卡片》限量纪念版! 罗乐的脸色黑得像锅底:“舔狗的逻辑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当然是只要能和你搭上话就行了!” 陶律夏没有注意到小罗警官此时已接近抓狂,还一味分析道:“他说的话很不合常理,又充满矛盾,你看这个——” 「风停了...远远的还能听见寺庙的钟声...你总说我个性急躁...现在的同事就稳很多...他们习惯等.等风等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怎么会说他‘个性急躁’?这是不可能的。”陶律夏眉头微蹙。 此刻,更让罗乐窝火的已经不是「舔狗」的骚话,而是,陶律夏居然为了那个人一本正经地在这儿分析! “你记性真好啊,”罗乐冷笑一声,嗓音发闷,“说过什么,全都能记住?” “评价别人这种事,我一向谨慎。”陶律夏抬起埋在屏幕上的脸。 “那你评价过我吗?”罗乐顺着问了一句。 “情绪不稳定。”陶律夏回道。 “咔——”的一声,罗乐手里的咖啡搅拌棒应声而断,没被冤枉,现场演示了什么叫「情绪不稳定」。他怒极反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人装疯卖傻?” “你这么激动干嘛?”陶律夏歪着头看向他,一脸困惑。 激动?我激动?罗乐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快要升天了。敢情我从校门口风中等人,到现在大老远盛装赴约—— 就是为了陪你这个「小静电球」分析“舔狗的发情日记”。 这特么换谁能不激动?! “你看这些断句中间的空格。”陶律夏把手机往罗乐的面前推了推:“不像正常打字应有的空格。” 真是活久见…… 被变态骚扰,还要拉上别人给「舔狗文学」做文本分析,罗乐冷着脸,不愿搭话。 “我一开始以为是排版问题,但重复次数太多,不像偶然。”陶律夏又靠近了一点,声音很轻:“我怕是我先入为主,你再帮我看看嘛……” 罗乐装死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撑起一口职业尊严,像个被逼着加班的老干部,半死不活地接过手机。 他扫过那些矫情到令人脚趾抠地的句子,突然目光沉了下去,某种直觉在脑海中翻腾。 罗乐:“这好像是……摩斯密码。” 陶律夏:“你也觉得是?” 三短、三长、三短—— 罗乐下意识坐直了身,用手指在桌面轻敲,随着最后一个动作,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sos。”陶律夏缓缓开口。 这不是舔狗的情诗…… 这是求救信号。 作者有话说: ---------------------- 晋江前台会吞空格,密电那里我用「」代替空格来标记摩斯密码滴滴答答的节奏感。 看起来十分得明显和可疑[小丑] 第22章 这叫摸头杀? “就这些?”罗乐的手指飞快地滑回那几条“骚话”。 陶律夏点点头:“除了sos,后面这三句编译过来是999,但我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你们之间的什么暗号?”罗乐盯着屏幕,眼角的余光却瞄向陶律夏的脸。 “不是。”陶律夏果断道。 罗乐一抬眼:“再想想,你不是记性好嘛,说不定是你们俩之间的……默契。” 陶律夏的眼皮微微颤了一下,声音破天荒地拔高了半度:“我说了,不——是!” 好嘛,这么大反应,看来「默契」是真没有,罗乐心笑,理智重新回笼,探案状态也跟着上线。 他指着手机屏幕分析道:“‘9’出现的语境是‘这里……怎样’,应该和地点有关。” “999是英国、港澳地区、马来西亚的报警电话,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陶律夏被眼前这人前一秒阴阳怪气、后一秒正经探案的变脸速度搞得没了脾气,顺着话接道:“3月16号,他告诉我,拿到新加坡一家健康管理公司的offer。” “健康管理公司?去那儿干什么?教人打网球?”罗乐眉毛一挑。 “他学的是生物信息学,”陶律夏解释说,“网球是业余练的,但我觉得他水平不错。” 水平不错?罗乐心说那你上了六节课,发球还跟抛接球似的?球没打明白,光顾着交流生物信息呢! 一副荒谬的画面浮现在罗乐眼前—— 网球场上,一个人边挥拍边喊:“手臂发力要用前臂肌群!”另一个人停下动作:“这样能不能加快能量代谢的速率?” 笑死,罗乐咳了一下,强行把表情拉了回来:“你教练叫什么名字?” 陶律夏:“周隽。” 罗乐:“哪个字?” 陶律夏:“隽永的隽。” 人如其名,说话都透着文艺病晚期那味,罗乐心哼一声,又问:“年龄?” “你问这个干什么?”陶律夏有些疑惑。 “职业习惯。”罗乐板着脸说。 陶律夏顿了顿,配合地给出答案:“23岁,要不要把他的身高、体重也一块报给你?” “什么!你还有他身高体重?”罗乐脸色垮了下来,“你知道这些干嘛?相亲呢!” 陶律夏瞥了他一眼:“应聘网球教练的简历。” 罗乐心下一松,往椅背上一靠,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掰了一瓣丢进嘴里,发现很甜,才把另一半递到陶律夏面前:“先休息会,补点维c。” 陶律夏头也没抬,手指轻轻一拨,把放在纸巾上的橘子推了回去:“我不是流浪猫,不需要强制投喂。” ——请不要强制投喂小猫咪! 如此直白的拒绝,罗乐竟没觉得难堪,反倒品出了一点奇怪的……甜味。就像被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抓了一下,它抓完人,甩着尾巴走了,你却还看着背影傻乐。 他扯出一个“哥不跟你计较”的笑容,把那几瓣橘子丢进嘴里。接着从书包里掏出《毒物分析与法医学》,翻开折角的地方进入读书模式,刚翻了几页,胳膊就轻轻碰了一下—— “罗警官,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在向我求助,我不能装作没看见。” “这种事当然不能装作没看见。”罗乐正了正神色,语气严肃了点,“现在信息不太多,咱们得等等。” “等他今天下午再发消息,对吗?”陶律夏问。 “嗯。”罗乐看了眼时间,嗤笑道,“等他再来一段‘烈日灼心我心碎’的暗语长诗。” 陶律夏:“……” * 两个人一直待到书店快关门了,周隽终于发来消息—— 「昨天正午,我站在阳光下,影子像手机那么短小、微弱,像是要被烈日吞噬,失去你,我的整个存在都支离破碎……」 这也太矫情了!罗乐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文字,发出一声冷笑:“失联一下午就为了写这个?他这是被困在诗社了?” “这有几处有用的信息,正午、影子、身高。”陶律夏指了指屏幕上的字,抽出一张稿纸,低头开始演算:“昨天是4月18号,根据周隽身高1.85米和影子高度大约15厘米,推算太阳高度角……” 罗乐在旁边探头看了一会,问:“你那个教练有1米85?看着最多1米8,估计还得踮脚,哪来的1米85?” “你呢?”陶律夏头都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稿纸已经写了半页。 罗乐挺直腰板:“1米88,实打实的!周隽和你说他有1米85?还写简历里?” 陶律夏一把将稿纸撕下,又打开电脑,调出地图,放在罗乐面前—— “根据太阳高度角,推算直射点的纬度范围,符合周隽描述的地区大概是马达纳东南部、昆塔南部、丹梵中部或者蒙拉南部。(注1) 罗乐盯着那张密密麻麻的计算式,愣了几秒钟:“等等!你这是怎么算出来的?” 陶律夏:“你为什么说周隽看着挺矮的?” 罗乐:“高中地理还教这个?” 陶律夏:“你见过周隽?” 罗乐:“就这么点信息,你怎么算出来的?” 陶律夏:“你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周隽?” 二人鸡同鸭讲一番,罗乐眼看就要露馅,紧张之下灵光一闪,警察的直觉救了他—— “先不说这个!“ 罗乐飞快扫过搜索页面,半分钟后,他把手机屏幕怼到陶律夏面前,语速飞快:“结合你分析出来的这几个地方,周隽之前发的‘999’很可能是国家区号!中国是+86,而马达纳的区号刚好是——+999。” 第27章 陶律夏盯着屏幕,眼神微动:“可能性很大,但也不排除巧合。”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乐点点头,“得和他本人确认一下,你把手机给我!” 没过一会,罗乐便在微信对话框里敲下一段情绪爆炸的发言——「你烦不烦!我在告诉你一次!给我马上消失!难道不达目的就要死死纠缠?你什么人呐!哪凉快待哪吧!」 “咻”的一声,信息发出去了。 “喂!”陶律夏看着屏幕上的字,又惊又气:“你怎么可以这样回?!” “对待舔狗,本来就得这么回才像样。”罗乐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陶律夏一把抢过手机,准备撤回。 “别啊!”罗乐赶紧拦住,“我发的是正经密语,藏字款,第一字是你,后面的每句往后错一个字……” 罗乐在屏幕上划拉着:“连起来就是「你在马达纳吧?」” “这能行吗?”陶律夏半信半疑地问。 “试试看呗,希望你那教练脑子灵光点,有消息你截图转我,我去打听打听。”罗乐说着又剥开一个橘子。 陶律夏偷偷望了一眼,平均一小时吃一个,理论上血糖波动可控,但是不是太喜欢了点。 橘子有那么好吃?但是好香…… 桌上的点单器“嗡嗡”地震了两下,陶律夏起身去前台拿回一个纸杯。 “点的什么?”罗乐看着他手里的杯子。 “咖啡。”陶律夏刚要喝,杯子就被罗乐眼疾手快地抽走,“啪”的搁在桌上。 “现在几点了,你还喝咖啡?”罗乐拧着眉。 “9点27。”陶律夏不假思索地回道,连表都没看。 “你还知道是9点27!?你脑袋里是装了原子钟吗!”罗乐黑着脸。 “现在喝咖啡,你还睡不睡觉了?你明天不上课了?你上课打瞌睡被老师叫去教室后排罚站,你不嫌丢人?” 陶律夏缓缓抬头:“你高中的时候经常被罚站吗?” “……” “现在说的是你!”罗乐瞪圆了眼睛。 陶律夏一脸正经:“可我现在确实需要喝一点轻微刺激、富含抗氧化剂、能调节情绪的东西。”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啊!”罗乐扶额低吼,“大晚上的还要靠咖啡调节情绪?” “怎么了?”陶律夏毫无悔意,眼神里甚至还带着点没喝上咖啡的委屈。 罗乐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从暴躁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轻微刺激、富含抗氧化剂,你就说,换成热可可行不行?” 陶律夏想了想,点点头:“也行,不过——” “你等着!”罗乐“唰”地起身,像阵风似的出了门。 不过,奶茶店还有不到两分钟就要关门了…… 五分钟后,罗乐回到了书店,他把杯子往中学生面前一放,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个步」。 陶律夏扫了一眼杯套上的logo—— 书店到奶茶店,接近400米,赶在闭店前一分钟到达,推测百米冲刺极限拉满,能进校运会男子百米前三的水平。 为买杯饮料跑出奖牌级别的速度?太离谱了……陶律夏心口有点发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可可有点烫。 【结论:资源投入极不合理】 【附加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大概过了一首歌的时间,罗乐抬起头看着陶律夏,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憋了半天才挤出来:“……你能别总这样吗?” 陶律夏:“哪样?” “就……不说话突然摸人头的这种。”罗乐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正色道:“这种行为,心理学上一般叫‘情绪操控’。” 陶律夏回过神,要不是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水迹,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摸了罗乐的头! 到底是哪个模块越权调用了运动接口?哪一层权限在违规操作?完全没有经过主系统的审批! 莫非是条件反射?陶律夏佯装镇定地喝了一口热可可,语气平稳地播起天气预报:“确认一下你头发淋湿的程度,外面是……下雨了吧?” 罗乐:“……”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一记「摸头杀」把别人弄得心跳紊乱,结果他自己冷淡得就像刚给地球仪擦完灰! “下了!”罗乐烦躁地扯了张纸巾,在头发上胡乱擦了两下,“等到十点关门再走吧。” “纸巾会掉屑,粘到脸上了……”陶律夏说完从书包里抽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过去,“用这个吧。” 罗乐接过来一看——手帕和书包同色,鼠尾草灰,质地精良,像是刚刚熨过。 这都是在哪买的啊?他还能整上配套!这人绝对天才,一般人没这精力天天折腾生活美学,还能门门考第一。 天才本人正一丝不苟地收拾东西,码齐书本的间隙,他又做了一遍自我检讨——冷静、自重,不准再想摸他的脸。 作者有话说: ---------------------- 注1中的国家名,+999,以及本案后续章节中涉及的地名均为剧情需要杜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太阳直射角推理维度范围的方法源自”网络迷踪“类的推理节目。 第23章 春天是什么样子? 走出书店时,外头的雨已经大了不少,不至于倾盆而下,也足够让城市交通短暂瘫痪。十分钟过去了,罗乐也没有叫到一辆车。 雨滴落在伞面,敲出一片细密的节奏声,罗乐举着伞往陶律夏那边偏了偏,侧头看了他一眼:“你让我来打伞,是考虑到雨滴滑落轨迹,还是风压系数?” 陶律夏没吭声。 「静电球」怎么不输出知识了?罗乐耐不住,又往他那边凑了凑,一脸“你不输出,我不适应”的表情,“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因为我的身高优势?” 陶律夏抬起头:“方便我用手机。” 罗乐:“……” “歪了。”陶律夏扫了一眼伞边。 罗乐斜了他一眼:“唉!给你当人形伞架,还能被你还挑毛病?” “你的肩膀弄湿了。”陶律夏抬手,指尖轻轻一拨,把伞柄往罗乐那边推了推。 伞面轻晃,水滴在空中划过,罗乐侧过头,肩膀还真被洇湿一片。 这天气自己抗一抗无所谓,少爷还得上课,可别感冒了。他打开通话记录,准备找林岘来救场,手指刚点到号码,就听见陶律夏的声音:“我叫到车了。” 陶律夏低头看了眼手机说:“要不,你先跟我回去吧,60分钟后,降雨的概率是20%,那时候比较好打车。” “去……去哪儿?”罗乐的脑子嗡了一下。 “我家。”陶律夏一脸坦然。 “这怎么合适?”罗乐立马推脱:“还得跟你家人打招呼,麻烦死了。” “现在的订单大概需要40到50分钟才能匹配到车,而且……” 陶律夏的目光滑到罗乐那件硬凹造型的薄衬衫上—— “你不冷吗?” 罗乐咬紧牙关,嘴硬到底:“我这叫潮,懂吗?” “潮湿的潮吗?”陶律夏朝驶来的车招了招手,扭头道:“走吧,我一个人住,你不必有社交压力。” 罗乐别别扭扭地上了车,脑子乱成一团。 “一个人住”是什么意思?家长不在家?出差、出国、驻外还是……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直到踏进公寓的门,罗乐才发现——“一个人住”就是字面意思。 眼前是一套超过百平米,但只有一个人居住痕迹的房子。 “随便坐吧。”陶律夏拎着书包径直走去了书房。 随便坐?罗乐站在原地环顾一圈,感觉像误闯了某个冷感展厅——家具极少,清一色冷调白,客厅里连个沙发都没有。 唯一能“随便坐”的,是一把单人椅,孤零零地搁在橄榄绿的长绒地毯上。 餐厅区域比客厅稍有“人气”一点,中央是个料理台,旁边有一个简洁的吧台,高脚椅立在一侧,像是唯一可以接纳客人的地方。 目力所及,书架上的书、洗手台的用品、餐吧的摆件……每一件东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仿佛这个房间的主人对任何「混乱」都难以忍受。 唯一的「异常」,是客厅角落那个半米高的玻璃缸。罗乐走了过去,“砰”地一声轻响,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洒在生机勃勃的绿意上。 玻璃缸周围随意堆放着造型各异的石头,缸里种着各式各样的植物,罗乐认出几个熟悉的品种:虎耳草、猪笼草、空气凤梨。有几朵迷你的黄色小花点缀其中,叶片下藏着豆米大的假鳞茎,是兰花。 陶律夏顺着罗乐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口介绍道:“微型石斛兰,依附在树皮或者岩石上生长,花期7-10天,你刚好赶上。” “你还有时间伺候这些……娇贵的东西?”罗乐目露疑惑。 “紫外线灯、控温器、自动喷淋设备……”陶律夏随手指道。 第28章 “温差控制在10c以内,光照强度在8000到12000勒克斯之间,空气湿度保持在65%-75%,每个月喷施一次低浓度的液态肥。” “不需要伺弄,它们自然生长,我只是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陶律夏走到吧台,拉开柜门,头也不抬地问:“喝点什么?” 罗乐抬眼望过去,好家伙!一柜子的杯子,玻璃杯、茶杯、咖啡杯、马克杯、酒杯、钢杯……数量之多,完全可以开一家全时段营业的咖啡馆。 这个屋子从装潢到物品,再到「静电球」本人,处处透露着一种让人搞不懂的精致怪诞,罗乐觉得脑子烧得有点厉害—— “……有凉的吗?”他问。 “冰箱里,随便拿。”陶律夏指了指餐吧旁的小冰箱。 罗乐拉开冰箱门,里面全是饮料,摆放得整整齐齐,堪称强迫症福音。 第一排,绿瓶气泡水,0糖、0脂、0卡,健康到让人绝望;第二排,维c蔬果汁,包装精致,贴着手作标签,一看就是“学神标配”。 第三排,终于见到了点正常的东西:易拉罐。罗乐随手拿了一罐,“咔哒”一声拉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味道不太对劲,有种踩雷的感觉,他看了一眼标签:果啤…… 这小子居然喝这个?!罗乐把罐子放到一边,重新拉开冰箱门,然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果啤旁边,是白啤。 白啤旁边,是黑啤。 黑啤旁边是发酵果酒,柚子限定…… 臭小子!夜生活整挺丰富啊?晚上靠咖啡续命,深夜还靠酒精助眠?! 罗乐心态彻底炸裂,恨不得立刻、马上把那一整排酒倒进水槽,顺便把「静电球」摁在椅子上教育。 你才多大啊? 一个人住也不能这么放纵吧! 家长不在身边,就这么无法无天? 我要是他家长,我早就…… 早就…… 罗乐的气焰忽然灭了一半。 自己有什么资格管?他算陶律夏什么人? 他只不过是个偶尔对线、临时撑伞、误入超话的警察罢了。他有什么立场去干预别人的生活? 罗乐沉默地坐着,喝完了一整罐果啤,他没头没尾地开口:“你平时……就这样生活?” “什么……”陶律夏问。 罗乐抬起头:“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就正常生活啊。”陶律夏转过头,语气平静,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每天怎么吃饭?” “生病了怎么办?” “你为什么一个人?” “家人为什么不在?”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这些问题,罗乐都没有问出口。 心头的混乱被另一种更深刻的情绪替代,那种感觉无法立刻分辨,迷惑、不解,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了下来。 他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罐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明明甜得发腻,却又有些苦。 “小夏……” 罗乐把啤酒罐搁在桌上,正色道:“如果你有什么事儿,需要人帮忙,就打电话给我,随时随地都可以。” “罗警官,你平时的工作就这么清闲?”陶律夏缓缓侧过头。 “你平时又能有多少需要别人帮忙的事儿?”罗乐毫不示弱地反问。 “买热可可这种不算,下次自己叫外卖!我说的是那种——” “你放学太晚了需要人接,或者……你被小狗咬了。”罗乐神色认真。 “被小狗咬了,找你有什么用?”陶律夏往茶杯里丢了一个茶包,饶有兴趣地望着罗乐。 “我可以陪你去打疫苗。”罗乐一本正经地接话。 热水浸没茶包,褐红色的茶汤在水里拖出一道细腻的轨迹,陶律夏手指一顿,低笑出声。 “打疫苗可能不需要。”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恶作剧的狡黠:“你可以帮我揍它吗?” “多大点事儿!”罗乐扬起脸,“我顺便再给它做个心理辅导,让它以后看见你都得绕道走。” 陶律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走到音响前,指尖落下,柔缓的音乐在空间里流淌开来。 两人一南一北,各坐一隅,一杯茶的时间,却像是待在一起许久…… 久得不像是第一次进门,久得好像彼此间,原本就该留下些没说完的话。 窗外的雨声渐渐从急促的鼓点转为若有若无的轻拍。罗乐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终于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拎起包,走到玄关,却没有开门,而是回头望了过去:“刚才说的不是玩笑,真有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随时随地都可以。” 语气笃定,目光真挚,像是不容推辞的命令。玄关的感应灯亮了,又灭,陶律夏终于点了点头:“好。” 门“砰”地一声合上…… 陶律夏站在原地,那句”随时随地“还在脑中震荡。他本该拒绝,换作往常,任何人试图建立超出「合理交互边界」的连接,他都不会点头。 可他却说了「好」,出现这种程度的语义混乱,大概是因为对方突然转变的互动逻辑,让人一时无法反应? 罗警官为何会这样? 尝试回溯变量,雨天、陌生环境、低光源,还是?陶律夏的目光缓缓落在桌面那几只被捏瘪的果啤罐上—— 他喝了酒…… #干扰变量引入记录:酒精摄入# 创建时间:23:17 研究编号:r.l-β-beer 【偏好:甜口酒类(桃子味),酒精度3.2%】 【酒精耐受度:中偏高(3罐无醉态,语义完整,肢体协调)】 【酒后主要症状】 1. 注视时长超标,眼神过于黏人; 2. 情绪表达系统轻度脱控,关照型语句高频出现, 附典型样本→伪命题式诱导:“小狗咬你”; 3. 行为决策延迟,临走前三次回头。 【补充附录 r.l酒后情绪语言对本人干扰分析(加密)】 1.样本语言→ “我可以陪你去打疫苗。” a.类型判定:日常型关照话语,携带情绪投射; b.干扰幅度:情绪触发值超标,已突破愉悦性表达边界,笑出声(判定为严重); c.附带效应:触发模拟,陪同画面生成3秒,强制中断。 2.样本语言→“我顺便再给它做个心理辅导,让它以后看见你就绕道走。” a.类型判定:幽默型掩饰话语情绪纵容成分过高 b.干扰幅度:☆(极高) 陶律夏将记录默默归档,走到阳台上。雨已经停了,他朝远处望了望,街灯落在水洼里,碎成一片迷离的橘色,夜色寂静,空无一人…… * 罗乐站在小区门口吹了一会风,才坐进车里。他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不是那种会胡言乱语的醉,是“情绪上了头”的那种,头脑发胀,耳尖发热,冷风往脸上扑了两下,没能把他吹清醒,反倒撩起了心里的……惆怅。 他靠在座椅里,有些迷惑地想——陶律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超话里粉丝爆棚的学神,住在内环高档公寓的富二代,一开口就是知识暴击,把人怼得没脾气的「小静电球」。 时而高冷如月球表面,时而软得像棉花糖,时而强得让人不敢靠近,时而又菜得令人发笑…… 罗乐以前觉得,他是某种奇怪又漂亮的矛盾体,但那种“奇怪”也都在可以理解和最终理解了的范围内。 直到今天。 他进了陶律夏的家,看到那冷清得像实验室展厅的客厅,还有……冰箱里的酒。 一个中学生,喝什么酒? 是靠酒入睡?靠酒熬过没人提醒穿秋裤的倒春寒?还是想靠酒把安静得发毛的房子灌出一点气氛…… 而自己呢,又干了什么? 为什么不当场把那些酒全倒了,再按着他写三页检查?为什么连一句“你怎么能喝酒呢”都没问出口? 连个眼神都不敢狠一点,就坐在那里,像个沉默的同谋,装傻似的喝了三罐果啤,还特么是桃子味的! 这辈子喝的甜兮兮的果啤都没今天多! ——太失败了。 该说的话一句没说,该做的事一件没做,就看着他泡茶、开灯、听歌,歌里唱着“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罗乐看向窗外,水洼里盛着隐隐绰绰的光,像碎掉的月亮。 春天是什么样子?微醺、惆怅、桃子味的……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搭救“情敌” 警校图书馆四楼的偏僻角落,罗乐正低头奋笔疾书,面前摊着三本“青春期情绪识别”,两本“青少年人际交往心理”。 他一边看,一边用蓝色水性笔工工整整地记笔记——不否定、不评判,尝试共情,建立长期、非控制型的信任关系…… 第29章 “我就说嘛,你最近行迹可疑。”一道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地贴在耳边。罗乐身子一顿,把书往边上一推,肘子一横,把摊开的笔记压得严严实实。 “别挡了,我都看见了。”林岘笑笑。 “你来干嘛。”罗乐的嗓音硬得像钢片。 林岘在他对面坐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打量:“哥们,你真是不走寻常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追人先背心理学教材的。” “谁背了?”罗乐仰起头,往椅背上一靠,“随便翻翻。” “有正事告诉你。”林岘故作郑重地凑近,像要放出什么猛料:“我打听到你情敌的出境记录了。” “3月27号,他从槟州机场出境,落地昆塔首都帕兰纳。” “昆塔?怎么会是昆塔,不是马达纳吗?”罗乐抬起头。 “出境记录怎么会有错,我说……”林岘话锋一转,瞟了罗乐一眼,“你是不是太宠他了?真要连情敌都搭救?” “我和你说多少次了!那是小朋友的……”罗乐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网!球!教!练!” “再说了,别人遇到困难和你求助,你能不管?”罗乐迅速占领道德高地。 林岘举手投降:“得得得,职业素养和恋爱脑还被你给兼容了!晚上干嘛?东升路新开了家台球馆,陪我去打两盘?” “没空。”罗乐翻了一页笔记,“我得去听讲座。” “噗——”林岘当场笑趴在桌上,抖成一团,“这次是什么?‘青少年陪伴心理’还是‘信任关系搭建’,你太拼了吧!你要不要再写个恋爱观察报告?” “我现在就能给你写一个‘损友胡说八道的下场报告’,想进骨科就直说!”罗乐咬牙低吼。 “小声点!这里是图书馆!”隔壁桌忍无可忍地丢来一记白眼。 罗乐压低嗓音,对林岘吼道:“你快点滚!” “我滚我滚。”林岘一边笑一边起身,“哥祝你早日成功!” 罗乐目送林岘走远,感觉自己也待不下去了,总觉得有几道目光在旁边偷偷打量。 明明是正经八百的心理学知识,结果被姓林的一顿嚷嚷,半层楼估计都以为他一个猛男蹲在图书馆里偷学恋爱技巧。 他一脸无语地收拾东西,背上书包火速撤离。 套路、攻略、技巧,这和他骨子里讲求自由、直接、实感的行事风格严重冲突。和人相处如果这么麻烦,那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算了。 路过一楼大厅时,罗乐一眼扫到饮料机里“牛奶可可”的标签。他走到跟前,摁下购买键,饮料罐“哐”地落下,小小的一罐,还不到200毫升。 他拉开拉环喝了两口,啧,甜得要命…… 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不过,摄入糖分后,心情确实好了不少。罗乐把空罐子丢进垃圾桶,走出门去。 恋爱技巧是断不可能学习的,但那个中学生确实悄无声息地影响了他,如果不承认这一点,那就太不诚实了。 * 两天后的傍晚,罗乐按约去了陶律夏家附近的便利店。 刚一进门,就看见那小子站在货架前,手里拿着瓶饮料翻来覆去地看。罗乐靠近,瞄了一眼瓶身:冷萃咖啡! 他顿时黑了脸:“青少年深夜饮咖,危害很大!”语气虽冲,但和上次相比略有进步,没有直接上手抢夺,「你怎么又开始作妖」也被罗乐强行憋了回去。 心理学教材没白看…… 陶律夏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把冷萃咖啡放了回去,又挑了一瓶低因的,说:“明天早上喝。” “明早你是不是打算不吃早饭直接灌。”罗乐将那瓶低因咖啡接过,又往购物篮里扔了一个面包,“买一送一,给你搭配早餐。” 陶律夏低头看了眼面包,眉头微皱:“加工食品短期内能产生饱腹感,但会带来血糖波动,早晨吃会降低注意力。” “……” 罗乐心说你吃辣条的时候,怎么不担心血糖波动,他把面包放回架子,闷声问:“不吃面包,那早上吃什么?” “牛奶,全脂妙鲜屋,再要两根香蕉。”陶律夏指了一下冷柜。 罗乐自动加购双份,拿着“学神同款早餐”在收银台结完账,问起正事:“周隽说什么了?” “哦,今天下午回了条信息。”陶律夏把手机拿给罗乐看,“用了和你同款的藏字法,连起来就是——我在马达纳。” 罗乐扫了一眼屏幕,语气微沉:“我找人查到了周隽的出境记录,3月27号他从槟州出境,目的地是昆塔啊。” “他不是先去的新加坡吗?”陶律夏眉头一皱。 罗乐把手机递回给陶律夏:“他和你说要去新加坡,结果去了昆塔,但现在又说在马达纳?不过出境后的信息就很难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便利店,自动门在身后“嘀”的一声合上。 陶律夏:“那该怎么办?” “我准备去趟槟州,朋友介绍了一个边境站的公安,过去打听打听,看周隽这事该怎么弄。”罗乐说得十分轻巧,好像只是隔天去公园跑个早操。 陶律夏抬头看着他:“打听情况,有必要专门跑一趟吗?” 罗乐单手插兜,笑了一声:“你知道周隽家在哪吗?” “我怎么会知道?”陶律夏反问。 “他简历上没写?”罗乐轻哂一声。 “简历上为什么要写这个?”陶律夏斜他一眼,“他家在槟州?” “聪明!”罗乐打了个响指,“槟州栖凤镇。” 陶律夏:“你什么时候去?” 罗乐:“后天。” 陶律夏拿出手机上查了查,抬头时,语气已确定无疑:“我也去。” 罗乐停下脚步,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低低笑了一声:“你哪有时间?” “五一放假。”陶律夏不紧不慢地说,“搭一号早上七点半的飞机,三号晚上十点回来,三天够用吗?” “你还真安排得明明白白。”罗乐笑着,又多看了他一眼,“但不行。” “为什么?”陶律夏停下脚步。 “你以为是去旅游?我带着你不方便。”罗乐看着他,试图把这句拒绝讲得利落点。 陶律夏站定了:“你觉得我会拖你后腿?” “我会看地图,能规划路线,遇到情况也能帮你分析。而且这件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我怎么能让你专门跑一趟?” “就算没你,遇到这种事,我也会管。”罗乐轻声说,“你等我的信儿,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和你一起去。”陶律夏坚持。 “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罗乐说着,转身要走,可还没迈出一步,衣角就被拽住了…… 力道不大,甚至称得上克制,可这么点劲儿,就把他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我们一起去吧。”陶律夏仰头看着他。 罗乐知道,只要轻轻拨开那只手,再说一句“不行”,就能彻底终结这场拉锯,但他站着没动,像被施了什么不得不从的魔法,败下阵来—— “那你得听我指挥,不许擅自行动。” “好的!” 作者有话说: ---------------------- 第25章 生日礼物 五一当天,罗乐和陶律夏从槟州机场出来,坐上车直奔栖风镇。 车子驶出城区,远山连绵,云团低垂,田埂旁偶尔可见高大的芭蕉树。 到达时已是中午,两人沿着地址寻到一条小巷。巷面不宽,拐了三两个弯,便到了一间院子。 院门半掩着,一只橘猫趴在门前的石墩上,听着有动静,它懒洋洋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来人,又慢吞吞地把头埋进爪子里,继续打盹。 敲门后没等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对襟褂子,袖口还沾着些药草的碎屑。 “奶奶您好,这是周隽家吗?”陶律夏上前打招呼。 老太太的目光在俩人身上停留片刻,像是在分辨来意。 “这是周隽家吗?”罗乐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老太太说了一串方言,语速不快,声音也算清楚,但对罗乐和陶律夏来说,跟加密通话也没什么区别。 然后,场面就进入了「多方努力但毫无进展」的局面—— 陶律夏耐心重复着周隽二字,试图靠“名字”让她明白此行的目的;罗乐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试图让她理解“联系”这个概念;而老太太则不慌不忙地继续用方言回话。 罗乐心叹,若不是带着一个体型无害的中学生,单他一个人站这儿,恐怕分分钟被当成图谋不轨的不法分子。 他低头摸出手机,正想着要不要试试语音翻译,就见「静电球」从包里掏出纸笔,不慌不忙地写起字。 写字要是有用的话,刚才的比划手势不也该起点效果?罗乐没说什么,他立在一边,看着少年一笔一划地写字,每个字都写得斗大。 第30章 没等检验文字沟通的有效性,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你们找大娘有事?” 两人回头,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站在院门口,肩上挎着个背包,像刚从外面回来。 罗乐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道:“你认识周隽?”青年耸耸肩:“我们是邻居,怎么了?” “你怎么称呼?”罗乐问。 “赵峥。”青年答道,“你们找周隽?他出国了。” 陶律夏看向赵峥:“你怎么知道他出国了,他和你联系过吗?” 赵峥点点头:“他之前回来过,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罗乐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开口:“周隽现在可能被困在了马达纳,你能帮忙和他家人问点事儿吗?” “马达纳!?”赵峥轻呼,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微微变形。他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招呼罗乐和陶律夏:“进去坐吧。” “你们是警察?”赵峥打量二人。 “我算是警察吧。”罗乐大言不惭地应和,“今年七月上岗。” “算是?”赵峥皱起眉,似乎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执法人员。 “周隽是我的网球教练,是他向我发的求助信息。”陶律夏介绍说,他掏出手机,翻开和周隽的聊天界面,在赵峥眼前晃了一下。 赵峥刚凑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手机就被陶律夏收了回去。 “?”赵峥微微皱眉。 陶律夏面色如常道:“根据周隽发的信息,我们推测他被困在了马达纳。” 罗乐被陶律夏这一整套“操作”逗乐了。这小子自己也觉得那些话恶心吧?还特意晃得那么快,生怕邻居看清?为什么不让大家都欣赏一下周隽的“矫情文学”? 不过赵峥却没再追问,他眉头紧蹙,神色有些凝重。 罗乐收起玩味,主动开口问:“能不能帮忙问问,周隽最近有没有跟家里联系过?要是方便,把奶奶的电话拿来看看。” 赵峥点点头,起身走向里屋,和老太太说了几句。几分钟后,他拿着手机走了出来:“大娘说最近他打电话确实比以前少了。” 赵峥说着,在屏幕上滑了几下:“这个月只打了两次。” 通话记录一目了然,几乎全是周隽的来电。二人的联系语音居多,偶尔穿插几条银行到账提醒,没有加密信息,也没有隐藏暗号。 “他联系奶奶的大多数时间也是周日下午五点,看来他还可以打电话。”陶律夏看向罗乐。 罗乐微微点头,示意赵峥:“用这个电话打给他试试。” 赵峥没有犹豫,拨下周隽的号码,手机听筒里传来清晰的“嘟嘟”声,半天无人应答。 “……不接。”赵峥放手机,客厅里安静下来。 “喝点水吧,大娘自己晒的茶叶,养胃的。”赵峥打破沉闷招呼道。 陶律夏捧着杯子,看向赵峥:“你刚才说,周隽回来过,大概是什么时候?” 赵峥回忆了一下说:“三月中旬。” 罗乐顺着问道:“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好像是新加坡的一家公司,具体叫什么没细说。” “你们这边去东南亚,尤其是马达纳的人多吗?”罗乐又问。 赵峥语气沉了些:“确实不少,这边是边境,有些人去那边做苦力,也有人被忽悠去搞博/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周隽没道理会去。”赵峥补了一句。 “怎么说?”罗乐目光微动。 赵峥看了一眼老太太的方向,压低声音:“周隽从小成绩就好,又去京北读了研究生,这边往东南亚跑的,很多都是偷渡过去。” “而且……”赵峥抿了抿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而且什么?”陶律夏问。 赵峥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他爸就是跑去东南亚那边,再没回来,后来他妈受不了,也离开家了,连封信都没留。” “现在家里就剩他和奶奶了。你说,他会去吗?” 罗乐没说话,从果盘里拿起一只橘子。 他剥完,把橘子皮攥在手里,正想问垃圾桶在哪,就看见桌上有个装瓜子壳的小纸盒。 罗乐把盒子拖到自己面前,手工折的,盒子边缘印着一行小字——vitallife international (singapore) pte. ltd. 罗乐把垃圾倒在纸巾上,展开纸盒,顺着折痕抚平纸面。纸张材质精致,印刷精美,边缘有撕扯过的锯齿,不是路边散发的广告传单,是某种册子的宣传内页。 他把纸递给陶律夏,四处打量一番,在茶几下摸到一本册子——封面设计、画风纸质,都与那个纸盒如出一辙。 三个人凑在一起,翻阅剩下的内容,一行行信息跃入眼帘—— 卓越人生计划、优质工作机会、集纳行业精英,新加坡维泰乐国际有限公司....… * 从周隽家出来,两人去街边小店点了两碗米粉。陶律夏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敲字。 罗乐的余光扫到电脑屏幕,脸色一沉:“你在干嘛?” 陶律夏:“做简历,我打算用虚拟身份申请那家公司,看能不能钓出点信息来。” “你疯了?”罗乐盯着他。 “我只是申请,又不是要去。”陶律夏语气冷静,“而且我可以设邮件追踪插件,如果他们回信,就能追踪ip定位。” 罗乐气得脸都黑了,他压低声音:“你以为人家傻?真是黑产,怎么可能用真实ip?而且你能保证他们只回邮件,不在附件里塞木马?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反追你的设备和定位?” 陶律夏抬头看着他:“你说警方暂时动不了,我们得自己找出突破口。” 罗乐噎住,语速一下子快了:“是‘我们’一起找,不是你一个人去跟黑产贴脸!真让你钓上了,对方要你发资料、填验证码、开摄像头,你打算接哪个?” 陶律夏静静地看着他,把电脑合上,轻轻往桌边一推:“那你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罗乐没想到他这么快让了步,语气缓了些:“简历别发。明早先回槟州,见完我朋友介绍的冯警官,把情况捋一遍再说。” 陶律夏没吭声。 “这是底线。”罗乐正色道,“你来前怎么答应我的?你不听,我现在就送你回京北。” 陶律夏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沉默了几秒,他点头道:“好,那这就当成是b计划。” “b计划?”罗乐瞥了他一眼,“你还整出分级方案了?” “做事有预案是基本操作。”陶律夏面无表情地把电脑装进包里,他拉上书包的拉链说:“我没提前和你沟通,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我很少和人打配合,以后我会注意。我可以给你补项目申请表。” 沟通、配合、项目申请表?罗乐心笑,知识暴击之外,这又开始整项目管理了。但这话落在陶律夏嘴里,一点都不显得刻意。 你没法嘲笑一个打算“补申请表”的人,你只能点头,接下他递来的这份倔强却认真的合作请求。 “成交!”罗乐点点头。 从米粉店出来,罗乐拐进一家小卖部,他拿了几瓶水,又抓了一袋香蕉。结完账,他掰下一根递到陶律夏手边:“米粉也没吃几口,吃点垫垫!” 口气生硬得像例行公事,陶律夏甚至从中读出了点“你要是不吃,我就扣你生活分!”的语感。 “我说你看什么啊?“罗乐被他盯得不太自在,眼神往外飘了飘,“高纤维、低升糖,这不是你自己说的?” “哦,谢谢。”陶律夏这才接过,慢吞吞地剥皮,完成任务似的咬了一口。 气氛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儿怪。一只瘦长的黄狗从他俩身边晃过,尾巴甩过罗乐的鞋面。 罗乐清了清嗓子,扯出一句:“回宾馆把东西放下,晚点去转转吧,吃点当地特产。” “有什么?”陶律夏也连忙接了一句。 罗乐一本正经地说:“夜市招牌,酥脆香辣,一口爆汁。” 陶律夏:“什么东西?” 罗乐:“烤虫子。” 陶律夏看着手里的香蕉,多咬了一口。 边境集市的夜晚热闹非凡,摊位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商品:手工编织的篮子,装在口袋里的香料,闪着光的廉价首饰…… 糖油炸物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陶律夏第一次见识这种亚热带版“ktv+食堂+社交广场”的合体,他有些兴奋,抿着塑料吸管四处张望。 走到夜市中段时,一家气球射击摊位上传来一声声爆响,摊主吆喝道:“打中十个赢大奖!今晚额外加码,情侣加一发!” 陶律夏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罗乐一眼:“你是不是会打枪?要不试试” 罗乐哼了一声,斜睨他一眼:“开什么玩笑?这也太小儿科了……” “试试嘛。”陶律夏语气轻飘飘,像是随口一提,眼神却透着期待。 第31章 “你想看?”罗乐问。 “嗯。”陶律夏点头,嘴角轻轻一翘:“看看你是不是传说中的‘一枪双气球’。” 罗乐听完笑了一下,眸光像夜市的彩灯一样亮:“好,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什么?”陶律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拿起气/枪,举枪、瞄准,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砰——砰——砰!” 气球一个接一个炸开,十发十中,最后一发打完,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飞溅的彩纸碎片轻飘飘地落在陶律夏的鞋尖,他没在看气球,他在看罗乐的脸。 系统提示未曾间断地在脑内闪过: 【参数异常:心率+28bpm】 【提示:目标已对你造成情绪过载】 【请及时中断当前观察行为,避免宕机】 无效…… 他握的明明是把塑料枪,但潇洒利落的动作和毫不刻意的英气,合成了令人分心的扰动源。陶律夏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今晚第十一个“被精准打中的”目标…… 罗乐收起枪,朝陶律夏眨了眨眼:“怎么样?” 陶律夏:“好……”帅。 “挑一个。”罗乐将奖品筐往陶律夏面前一递,毛绒挂件、闪片吊坠、塑料小车,喜感满满地堆在一起。 陶律夏看了一眼:“我不要。” 罗乐:“刚才说了啊,送你的礼物,我登记过你的身份证,你的生日是今天吧。” 陶律夏愣住了,第一次见这样的生日礼物,简陋、幼稚,男人……赢来的。 罗乐把奖品筐往他前面一递,笑了笑:“愣着干嘛呢,要不是为了送你,我干嘛要打这玩意儿。” 陶律夏低头看了一会,伸手拿起一个猫爪形状的铃铛,轻轻一晃,声音干净又清脆。 “谢谢。”陶律夏说完,忙指了指气球摊的对面,“……那边有你要吃的烤虫子,你去买吧。” 罗乐笑着瞥了他一眼:“我逗你玩呢,出门在外哪能乱吃这些怪东西?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我还得保护你呢。” “我还得保护你呢……” 这句话说得十分自然,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月球围绕地球转动,苹果会从树上掉下来,而他,要保护你…… 陶律夏呼吸一顿,他低头快走几步,逃进前方包子摊蒸腾的雾气里。 他逐帧记录着情绪遮掩体出锅的全过程,摊主还以为来的是哪里的美食博主,热情地介绍起自己新开发的豆沙玫瑰馅包子。 “这有什么好拍的?你没见过蒸包子?”罗乐走到跟前。 “嗯,咱们走吧。”陶律夏机械地点屏保存,把手机放进了兜里。 刚走了几步,三个身形结实的男人忽然逼近,不由分说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有事吗?”陶律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冷笑一声:“刚才是不是拍了什么不该拍的东西?” 罗乐扫了一眼对面的三个男人,这些人要么是刚才就在干什么脏事,心虚了;要么只是想找个借口抢东西。 他把陶律夏往身后一挡,冲着三个男人笑道:“哥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好说。” “少装蒜!”其中一个男人突然上前,直接就要动手。 罗乐把手里的零食袋一甩,砸在那人身上,趁着对方分神的瞬间,一个猛拳挥过去!对方一个踉跄,撞翻了旁边的水果摊,几个火龙果滚落在地上。 “你先走,回宾馆等我!”罗乐回头朝陶律夏喊道。 陶律夏下意识地跑了几步,脚步忽然顿住——罗乐一个人对上三个人,真的行吗? 他转过身,事实证明,多虑了…… 罗乐身手凌厉,抬腿一记侧踢,直接将一个冲上来的男人踹翻在地。另一个男人挥拳砸来,他灵活地一侧身,抓住对方的手腕,猛地一扭,男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第三个男人见势不妙,从腰间摸出一把折叠刀,朝罗乐冲去。 “小心啊!”陶律夏下意识喊出声。 罗乐反手抓起水果摊上滚落的火龙果,直接朝持刀男砸过去。紫色的果汁顺着那人额头流下来,罗乐趁机一脚踢中那人的手腕,折叠刀“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持刀男哀嚎一声,踉跄着还想去捡,刀已被罗乐一脚踢远。 没来得及松口气,罗乐就瞥见其中一人往陶律夏的方向跑去。 “靠!”罗乐低骂一声,抄起旁边小吃车旁的小凳子朝那人砸了过去。 扔完凳子,他飞快地跑了几步,一把抓住陶律夏的手腕,吼道:“你傻站着干嘛,跑啊!” 作者有话说: ---------------------- 本章小可爱成年。 刚动笔时考虑过一章罗警官登记时他就是18岁,就不必写得如此克制。 但后来发现还是更满意现在这个节奏,后续正式开卷感情线[狗头] 看到这里的读者友友,感谢茫茫网海的相遇[红心] 第26章 靠着我… 两人一路狂奔,穿过灯火阑珊的夜市边缘,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跑了几百米,一道高墙横亘在前面,死胡同! 罗乐看了眼远处追来的那群人,果断抱住陶律夏的腰,一把将他托向墙顶:“你先上去,扶稳点!” 陶律夏的手掌险险抓住墙沿,他咬紧牙撑住身体,翻上去的那一刻,回头一看—— 五个男人已追到了巷口! 罗乐站在原地,手腕轻轻一抖,把袖子挽到小臂,朝对面扫了一眼,冷笑道:“一、二、三、四、五……又叫来俩儿送死的!” 他脚步一错,微微下沉重心,正打算硬刚的时候,陶律夏忽然抬手,把手机抛向远处。 “拿去吧!” 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五个追兵的视线齐刷刷地跟着手机移动,脚快的那个已经朝落地的方向扑去。 趁着这个空档,罗乐一把抓住墙边的铁丝网,脚下一蹬,翻上墙顶。他一秒都没耽误,翻身跳下。 “律夏,跳!我接着你!”罗乐张开双臂,仰头看向陶律夏。 陶律夏没有犹豫,他稳住身形,双手撑着墙沿,轻巧一跃,落进了罗乐的怀里。 两人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和体温纠缠在一起。 罗乐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撞得胸腔都好像在震。停顿片刻,他回过神,松开怀抱,抓住陶律夏的手:“这地方不安全,我们快走。” 月光在略微湿润的石板路上投下片片银光,软绵绵的东南亚音乐在夜色中轻柔飘荡。 两人一路狂奔回到宾馆,确定没人跟上,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后背贴上沙发的那一刻,罗乐才真切感受到紊乱的心跳还没彻底恢复。不是因为打架——三五个街头混子对他来说顶多算热身。 “手机应该摔坏了吧?”罗乐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下内心的混乱,“别让那帮孙子拿到你的资料。” “扔之前格式化了。”陶律夏也跌坐在一旁。 罗乐微微抬眉,盯着陶律夏看了几秒,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行啊!那种时候还能想起格式化。” “比起这个——” 陶律夏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罗乐的手臂上,脸色倏地一变:“你受伤了!” 罗乐低头看了眼,袖子上已渗出血迹,他抬起手随意地甩了甩:“小伤,被铁丝刮的,处理一下就好。” 陶律夏二话不说起身:“我带了急救包,我去拿。” “诶,至于吗?不就……”罗乐话还没说完,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他终于没再强撑,脸一垮,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疼得不行,又一路忍着。 几分钟后,陶律夏拉着行李箱回来,径直走到罗乐面前:“你还有干净的衣服吗?” “干什么?”罗乐诧异地看着他。 陶律夏:“把衣服剪开。” “哈?”罗乐一瞬间有点慌,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妙,“不用吧,我自己脱就行。” 他正要脱,却被陶律夏一把按住:“有没有?” 罗乐沉默了一瞬,认命地点头:“有……” 话音刚落,就见陶律夏拿起剪刀,“咔嚓”几下,直接把他的袖子剪开,露出手臂上的伤口。 两道血口子,一长一短,伤口周围微微肿胀,看起来有点吓人。 陶律夏坐在他旁边,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拿起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擦起来。 棉签碰上伤口的瞬间,罗乐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却不忘嘴硬:“小夏,你紧张什么?没见过血?” 陶律夏没理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又轻了一点,清理完创口,他翻出消毒棉和纱布,低头包扎起来。 罗乐半撑着身子看着,连动都不敢多动,他心里泛起一点不合时宜的甜,没忍住问道:“小夏,你手抖,是因为担心我吗?” 第32章 陶律夏眼神闪了闪,下一秒便毫不留情地收手,把纱布打了个结实的结。 “嘶——”罗乐被勒得倒抽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倒在沙发上,“疼死了!你谋杀亲……哥啊!” 没人理他。 陶律夏收起急救包,站起身:“收拾东西,我们出门。” 罗乐还懵着:“去哪?” 陶律夏拿起罗乐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去城里,打破伤风疫苗。” “啊?现在?”罗乐一脸震惊地坐起。 “对,现在!”陶律夏头也没抬,开始帮罗乐收拾东西,“50分钟后有夜班车,我们10分钟后得出门。” “哎哎,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陶律夏看着他,语气坚定得像要去执行任务:“你必须尽快处理伤口,打破伤风疫苗。” 等坐进夜班车里,罗乐还有些恍惚,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像是刚从什么美梦里偷跑出来。 “你笑什么?”陶律夏偏过头,扫了罗乐一眼。 “没什么。”罗乐低头,“就是觉得……十八岁的生日,怎么过成这样了,我本来还想请你吃蛋糕呢。” “没关系,我不喜欢过生日。”陶律夏转头,朝他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 罗乐递了过去,下一秒,就见陶律夏在搜索框里敲起关键词——「夜间急诊」、「槟州医院」、「破伤风免疫球蛋白」…… 陶律夏点开页面,筛选信息,一个个打电话确认,再用笔工工整整地誊抄在便签本上。 罗乐撑着下巴看他,想起#陶神超话#里的神迹之一:宛如印刷体的笔记。 又见到了,还是为了我…… 罗乐心里暖得发烫,却又忍不住嘴硬:“你能不能别这么紧张?都查半个小时了,就这么点小伤,哥又不是要死了。” 陶律夏的手指顿住,目光冷冷地落在罗乐脸上:“你有没有常识?你被铁丝划了那么深的两道口子!” “我又不是第一次受伤。”罗乐试图安慰,“你放心吧,我挺得住。” 谁知这句话一出口,「静电球」的脸色更冷了,“那墙头的铁丝都生锈了,很容易携带破伤风梭菌,不及时处理会感染的!你不知道吗!” 罗乐愣了一下,赶忙改口:“24小时内打上不就行了,你别这么着急……” “我怎么不着急?这趟夜车要6个小时才能到槟州,万一当地医院没有破伤风免疫球蛋白怎么办?那我们就得转去临市!明天最早的飞机是下午3点,你得把各种情况和意外都考虑到,好吗!?” 陶律夏一口气说完,便不再理会罗乐,又开始一丝不苟地打电话。那架势不像是要去打疫苗,倒像是在安排什么了不得的紧急救援。 罗乐没敢再接话,在余光中偷偷瞄了一眼,明明受伤和疼得要命的都是自己,还得宽慰他?还得挨顿说!可这种感觉怎么这么好呢……那冷冷的眼神,半点不刺人,反而温热得过分。 夜班车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偶尔还有小孩子含糊的哭腔。 经历完惊心动魄的一夜,罗乐头脑昏沉地靠向椅背,刚刚眯起眼,身上就被丢了一件外套。他抿了抿嘴,拉起外套盖在身上,在磕磕绊绊的震动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湿气弥漫的玻璃,氤氲成一团团朦胧的光影。陶律夏没有丝毫睡意,他的目光跟着夜色延伸,直到城市的街灯一盏盏划过。 坐了六个小时车,终于到槟州了…… 到了医院,挂号、登记、取号,全是陶律夏一手包办。他还特意和医护补充:“用碘伏清创患者觉得很痛,请尽量给他用温和型消毒液。” 而罗乐,抱着受伤的胳膊,像个丧失语言能力的病号,任由其指挥调度。那点他反复强调的一点「小伤」,最终还是被医生摁着缝了整整十八针。 针线穿皮时,罗乐心里不停打鼓,自己嘴硬逞强,还把人折腾一宿,一会肯定少不了一顿暴击: ——不是说没事嘛,为什么缝了针? ——外伤处理的原则是什么?你觉得自己符合哪一条?不好意思,不符合任何一条。 ——你这是轻敌心理的典型案例,自救意识和风险评估能力全线不及格! 等一切处理完,已经是清晨六点,走廊亮着冷白色的灯。罗乐一点点挪向门口,想到一会要面对的“批评场面”,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陶律夏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装药的塑料袋。 “小夏!”罗乐抬高声音,冲着他晃了晃胳膊。 陶律夏站起身,抬眼看着他,唇角微扬,轻轻地笑了。可能是一夜未眠,理智的外壳被疲惫削去,整个人显得安静柔和。 准备好的狡辩之辞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只剩一团团轻柔却滚烫的喜悦在罗乐心口震荡。 坐进出租车里,陶律夏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随着车身的轻晃,困意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车子过了一个弯,他整个人顺着惯性往窗户那边歪去,额头眼看就要撞上玻璃—— 罗乐伸出手,掌心托住他的额角,稍微一带,把脑袋轻轻掰了回来。 “靠着我……”他轻声说。 陶律夏似乎没有听见,只是顺着那只掌心的引导,靠进了罗乐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罗乐单手拽出一件外套,盖在他身上,男孩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带着熟悉的香气——青柠罗勒与柑橘味。 怎么这么多事儿啊,出门还要自带沐浴液。 还要带着急救包…… 外套口袋里掉出一角便签纸,他拿出来一看,上面工工整整地记着入住酒店的信息、服药注意事项、数码店的地址…… 罗乐不自觉地笑了,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周到呢?他把便签纸重新塞回口袋,顺手把滑落的衣角往肩头拢了拢。 天色渐亮,雾气还未散去,几缕晨光穿过云海。 罗乐微微侧目,看着车窗外浮动的街景,忽然开口:“师傅,绕着城转一圈再去酒店,我想看日出。” “还有——”他顿了顿,轻声道,“开慢一点。” 司机没想到早晨刚出车就遇上这等好事,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好”,又忍不住在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后排的「土大款」,竟是难得的年轻俊俏。 曙光如轻纱般洒进车窗,在陶律夏脸上落下细碎的金光,他像是感受到了,眉心轻轻一动,脑袋往罗乐胸口拱了拱。 罗乐微微一僵,随即轻手轻脚地调整了姿势,换了个更稳、更贴合的角度,把人抱紧了些。低头望着怀里那颗软软的小脑袋,他心口一阵发烫,完了,如果“可爱”有等级,那他撞上了满级选手。 车辆驶过跨江大桥,晨雾未散,江面闪着碎光。远处一艘早班渡轮滑过,在水面留下几道白浪。 罗乐一动不动地抱着怀里的人,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想地坐着,好像捡到一段不属于现实的美妙时光,你要等着它慢慢流淌…… 第27章 野生boss 出租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 陶律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走进大堂,找了个沙发坐下,等着罗乐在前台办入住。 他把手插进外套兜里, 指尖忽然触到一张微微卷起的纸片,拿出来一看是张出租车票——单据上印着清晰的数字138元, 出票时间, 5分钟前。 这一夜的辗转奔波, 时间感早就模糊了, 可在看到这个数字的瞬间, 他还是微微一顿。 这一路, 似乎……走得有点久。 “走了。”罗乐拿着房卡朝他晃了晃。 陶律夏背着包跟了上去, 语气随意地问道:“来酒店的车费花了多少钱?” “没注意……”罗乐按了一下电梯按钮,随口敷衍道。 “你现在可以注意一下。”陶律夏抬手把车票举到他眼前。 罗乐心里咯噔一下, 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挂住, 他叫人起来时, 居然顺手接过小票,塞进了…….那件外套兜里! 陶律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从医院到酒店不到十公里,为什么会花138元?” “可能夜间加成比较贵?”罗乐语气发虚, 眼神开始乱飘。 “夜间加成不会让价格翻六到八倍, 早晨六点也不会堵车。”陶律夏看着罗乐, 一副要把事情盘清楚的架势。 电梯里弥漫着木质香氛的味道,罗乐盯着缓缓跳动的楼层数字,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会发现,我故意让司机绕路吧? ——他不会以为, 我趁他睡着了搞暧昧吧? ——他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 那个温热的、香香的小脑袋,会不会再也不靠过来了!!!这138元的车费, 到底要怎么圆回来! “只有一种可能——”陶律夏盯着他。 完了…… 罗乐屏住了呼吸,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不过如此…… “那就是你在车上睡着了!被司机饶了路!”陶律夏斩钉截铁地总结。 第33章 哈??? 罗乐刚刚在脑子里把自己审了个遍,从居心叵测到人格扭曲,结果这一切的最终判词是:“你太能睡”? 陶律夏瞪着罗乐:“把手机给我!”罗乐乖乖递上,看着他熟练地点开地图,一边滑动一边分析—— “我们上车的地方在城中,司机恐怕要开车驶过跨江大桥,开到城南再沿着外环从西侧兜回城北,才能把车费烧到100元以上。”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看见了结果,猜对了过程,却想不到真正的原因。 罗乐乱飞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连绷紧的后背都不自觉地离开了电梯内壁。楼层到了,他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出去,假装懊恼道:“居然被宰了……” “被宰了?”陶律夏快步跟上,不可思议地看着罗乐:“天还没亮,在边境城市坐出租车,你就这么安心地睡着了?” “我们前一晚还被人穷追不舍,你今天被人绕路绕到了外环!罗警官,你的警觉性呢?你的安全意识呢?你是怎么熬到警校毕业的!” “怎么了?我困了还不行?我还受伤了呢!”罗乐抬了抬胳膊。 陶律夏看着他那副“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辜表情,觉得……有点离谱。 正常人发现在车上睡着被绕了半个城,第一反应多少都会有些后怕吧?这家伙倒好,毫不自省,悠然自得,甚至还……还撒起娇了? 陶律夏本想再强调一次事态的严重性,可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自己又能多靠谱呢?昨天一路奔逃、坐车、上医院,折腾了十多个小时,最后他也睡得死沉,毫无警觉。 这种状态下,谁还能一直紧绷着?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想到这里,陶律夏松开了攥着行李箱杆子的手,朝罗乐伸出掌心:“把你手机再给我下,我要打12328投诉,赤裸裸地绕路,这是难以忍受的欺诈行为!” “这事交给我来办吧,小夏。”罗乐一把夺过陶律夏手里的小票,神情无比坚定,“让我亲手把这个黑车司机绳之以法!” 陶律夏看着他这架势,略感欣慰地点点头,又问:“一会有事吗?中午两点钟,你能陪我去买手机吗?” “没问题!”罗乐点头,“你先睡一觉,我提前十五分钟给你屋打电话。” * 数码广场里人声嘈杂,陶律夏径直走到柜台,同导购说:“帮我拿一台iphone11,谢谢。” “……” 进门不到三分钟,已经付款下单?!罗乐目瞪口呆。还没等他缓过神,就看到陶律夏动作利落地拆开包装盒,拿出手机,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电话卡,塞进了卡槽。 “你也太全面了吧?出门还带着备用电话卡?”罗乐的表情宛如见了鬼。 “不是备用。”陶律夏头也没抬,“就是原来那张,我提前拆出来了。” “提前?!”罗乐眼皮一跳,声音都高了半度,“什么时候?” “你和流氓打架的时候。” 轰!脑子里像炸开一声闷雷,罗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挨打的时候,你不赶紧跑,在那儿拆手机呢?” 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挨打?明明是你在打别人好吗?” 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罗乐忍不住吼道:“你特么是在战场上做后勤吗?!那个时候,你还掏那破电话卡干嘛?!” “要不然呢?”陶律夏一脸理所当然,“我不确定卡里有没有储存什么信息,总不能让他们拿走吧。” “你就不怕人一刀劈过来?!”罗乐嗓音直线上扬,差点破音。 “你被人围攻时,大概给我留下七到十秒的操作窗口。” “……”罗乐感觉自己下一秒就得原地爆炸,“你怎么弄出来的?手掰的?!” “在隔壁摊子上拿了个耳钉。”陶律夏随口回。 “什么?!”罗乐瞪大了眼睛,“你还偷东西?!” “借的!”陶律夏立刻纠正,“本来是打算放回去的,是你突然冲过来把我拉走了。” 罗乐难以置信地盯着陶律夏,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披着校服壳的疯批? “你、你居然偷东西?!” “你砸人家摊子!”陶律夏扬着脸,气势丝毫不弱。 “那是意外!”罗乐怒吼,“自己掉下来的!” “火龙果自己掉到了歹徒脸上,还烂了。”陶律夏目光清澈,冷静复盘。 好家伙!那种时候还能把这些细节记得清清楚楚……罗乐被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我到底带出来个什么神仙?不,什么妖孽啊?!」在脑内嚎叫。 “你有时间掏电话卡,怎么没时间报警救救我?!”沉默良久,罗乐终于在舌战中逮到了反击机会,重新占领了高地。 陶律夏看着他,声音温和却字字扎心:“那种情况,我能报警吗?你把人打成那样,我报警,你当场就能进看守所。” 疯批不但胆大,还懂法…… 罗乐脑海中浮现出昨晚歹徒被锤飞的画面,竟无语凝噎。 确实,他的所作所为很可能被定义为「互殴」,他咬牙问道:“所以呢?我还得谢谢你?” “我只是陈述事实,没有要求你感谢。”陶律夏垂下眼,又没事人似的摆弄起他的新手机。 罗乐气得只想给这小祖宗脑门上来一巴掌,手都伸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没辙似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别乱摸。”陶律夏嫌弃地回了一个白眼。 ——这才是这小疯子的真面目!表面人畜无害,实则牙尖嘴利、胆大包天,行动力爆棚、情绪管理绝对……顶级。 这哪是什么安静内敛的高中生?这明明是披着学神马甲的野生小boss!藏太深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小boss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像玩手机时顺口闲聊。 “回宾馆吧。”罗乐声音发哑。 “你怎么了?”陶律夏转头看他,“你不舒服吗?” ——心累啊,被你吓的!罗乐把话咽了下去,转而道:“冯警官临时有任务,和他碰面的时间往后推了一天,先回宾馆吧。” “挺好。”陶律夏点点头。 “好什么?”罗乐皱起眉,拦下一辆出租车,“推后一天就赶不上三号的航班了。” “改签呗。”陶律夏回得轻描淡写。 罗乐坐进后座,侧过头打量着那张「镇定脸」,改签呗?说得好像和等下班地铁一样简单。 连夜回槟州,安排得滴水不漏,恨不得连天气变化都给自己留有余地。有主意、有章法,每一步都要踩在自己的节奏上,听见计划被打乱了,陶神难道不应该皱个眉吗?怎么还一副“正合我意”的样子。 罗乐正想问一句“你又在打什么算盘”时,陶律夏就开口了—— “打完疫苗,24小时内最好不要喝酒。我刚才还在想,一会怎么告诉冯警官,你不能喝酒。” 罗乐怔了一下:“你是……怕我喝酒?” “万一你有什么事,又得我帮你找急诊。”陶律夏划着手机,像在陈述一个概率事件。 五月的槟州,午间温度已经飙到三十多度。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风带着车载香水的味道,在狭小空间里缓慢流动。 本该觉得凉快,可罗乐的后颈却莫名其妙的热。 又得我—— 这三个字,没情绪、没起伏,连眼神接触都省了,仿佛只是顺嘴说出的一个假设。 但,要是稍微自作多情一点,就能听出其中的余味。他已经把「照顾你」写进自己的待办事项,甚至还分配了一个角色——临时的“患者家属”。 罗乐的血压刚平稳不过一刻,心率又开始失控式飙升。他也说不清现在的感觉——心跳很快,嘴巴很干,脑子里全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又不敢真的去问。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人搞到这种程度…… “打疫苗不能喝酒?你在哪儿看的?我只听过吃头孢不能配酒。”罗乐终于依靠残存的知识碎片,挤出一句话。 陶律夏抬起头:“打疫苗后饮酒会影响免疫反应,尤其是破伤风疫苗这种有佐剂的,酒精可能会干扰抗体生成。” “而且你今天缝了针,局部组织正处在炎症反应期,酒精摄入也可能加重刺激。”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陶律夏步伐从容地下了车。 “你懂得可真多……”罗乐关上车门。 “生活常识。”陶律夏看了他一眼,“我刚刚一直在看手机传到云端的视频,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你要是不着急休息的话,要不要一起看看?” 第28章 危险分子 周隽仰躺在上铺, 盯着斑驳的天花板。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狭小宿舍,潮湿的墙壁上浮着一圈圈灰黑色的霉斑。三张上下铺挤在一起,漆面剥落的长条桌靠在墙边, 旁边立着一个铁皮柜,门铰松动, 半开半合。 第34章 “砰”地一声, 宿舍门被推开。 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提着外卖盒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一屁股坐到周隽下铺。 这个人是隔壁屋的, 前两天因为天花板漏水, 床铺泡了一片, 暂时搬来借住。至于周隽下铺原本的那位, 已经消失半个月了。 有人说消失那人是蛇头老板的亲戚,被调去别处管人了。周隽对这些人际关系没什么兴趣, 但这话听一耳朵就觉得假, 老板的亲戚能来干这活儿? 寸头男揭开外卖盒的盖子, 一股浓烈的酸粉味就弥漫开来。 “靠!你是嫌这屋的味道不够酸爽吗?”住在周隽对铺的男子一跃而起,他和周隽一个班组,叫韩波, 身材精瘦, 总是穿着件螺纹背心。 “这粉48块一碗, 让你们也闻闻味儿。”寸头男慢条斯理地挑起粉条。 “早知道这破地方物价这么高,我干脆过来开个粉店,煮粉码料我熟着呢,以前就干过。”他吸溜了一口, 像是故意气人。 韩波冷笑一声,呛道:“你以前不是拉水泥的吗?” 寸头男的来历扑朔迷离,从挪用公款的会计到工地里拉水泥的工头, 过往在他嘴里一次一个样。一会儿说自己有两个孩子,一会儿又说是单身,只有一个信息一直稳定:他死不承认自己年过四十。 “拉水泥也比干这儿强。”寸头男嘬了两口酸粉,语气懒散地说道。 “都偷渡过来了,还想着你的水泥工?”韩波从床上坐起来,阴阳怪气道。 “能和你比嘛,你是‘高端人才’,用英文聊天骗老外的钱。”寸头男冷笑。 “有那帮工程师高端吗?”韩波把脚搭到床栏杆上,靠着墙翻白眼:“骗钱的狗屁平台,一个假界面天天改,听说没,那帮工程师又要‘搞创新’了。” “没听说,只听说下个月管理费又要涨,还要搞什么‘文化墙’。”寸头男搁下筷子,语气不耐:“就这鬼地方,还搞什么企业文化,评估考核!” 听到这里,周隽终于忍不住了:“考核完不成怎么办?” 寸头男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完不成能怎么样,当然是挨打啊!” “留在这儿挨打,还不如想办法逃出去。”周隽像是随口一提。 屋里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韩波慢吞吞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扯下晾得半干的毛巾,搭在肩上,声音低了几分:“小周,别做梦了。” “这地方,武装看守、铁丝电网、巡逻狗队……你以为那些人是吃素的?”韩波说着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水盆,“再说,你跑出去能干嘛?回去还得蹲监狱。” “你现在就该想想,怎么把业绩搞上去,不然能有什么好下场?”说完,他端着水盆走到门口,脚尖轻轻一挑,“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 “咔哒”一声,门在背后合上。 陶律夏走到桌边,把矿泉水倒进热水壶里,按下开关,转身把那台刚买的手机递到罗乐面前:“你看这个。” 罗乐接过手机扫了一眼:“这不是你拍的蒸包子的视频?怎么,想吃豆沙玫瑰馅的包子?” “1分42秒。”陶律夏说。 罗乐把进度条拖到位置,看了看说:“你是想说这个裤腿?” “罗警官果然敏锐。”陶律夏嘴角微微一勾,从水吧上拿出杯子。 罗乐斜了他一眼,撇嘴道:“少年,这还用敏锐?除了包子,也就那裤腿能认。” “裤腿的主人,就是火龙果受害者。” “啥?”罗乐抬起头。 “被你用火龙果砸中的那个歹徒,”陶律夏笑了笑,把杯子放在水壶边,“他的鞋子是橙色框架的aj1。” 罗乐:“……” 谁特么会在斗殴现场认鞋?比货网的ai识图终端?罗乐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已经被小崽子折磨到濒临崩溃。 他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嗓音沙哑:“地痞流氓穿什么鞋重要吗?有这鉴赏的功夫,您能赶紧跑吗?” 陶律夏没接话,他微微垂下眼,掏出一个收纳袋,变魔术似的,在罗乐面前一字排开—— “桂花乌龙润喉、英式红茶提神、薰衣草薄荷助眠、洋甘菊柠檬舒缓情绪,还有莓果红茶,稍微有些酸。“ 他不紧不慢地介绍完,才抬眼看向罗乐:“你嗓子有些哑,喝点热的缓一缓。选一个吧。” 这是整上茶疗了?老子命都快被你气没了,你倒上起菜单了? “怎么没有降火的菊花茶?”罗乐阴阳道。 “噗……”陶律夏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猜你可能对这件事有怨气。”他眼尾微挑,语气温温的,“所以没有。” 好呀,当初果然是嘲讽他来着!罗乐刚要张嘴怼回去,陶律夏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本人没异议,下次可以为你特别定制。” 「为你特别定制」这几个字被那有些讨好的口气碾成了糖粉,轻飘飘地洒进罗乐心里。 本来还挺横的罗警官,此刻只能强撑着维持住“你少来这套”的表情管理,哼了一声:“我谢谢你!” “那就……洋甘菊柠檬吧。”他抬手点了点,一副我就将就一下的架势。 “嗯。”陶律夏应了一声。 热水落入杯中,带起淡淡的草本与柠檬香气,温温地裹住嗅觉。 罗乐忽然想起那个雨夜,在陶律夏家的客厅,他也是这么款款的站着,拆包、倒水、泡茶,不慌不忙。 他忽然就后悔了,该点个提神的、浓烈的东西,他应该试探一下,看看这个小鬼,有没有在宾馆的小冰箱偷偷放满了酒。 “那几个歹徒非要说我拍到了什么,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拍到了什么?”陶律夏把茶放在罗乐手边的茶几上,在他身边坐下。 罗乐收起乱飘的思绪,把视频暂停在其中一帧,点了点左下角:“你看这儿,橙色aj1脚边的那个木箱。” 陶律夏凑近了一点,画面上能看到半截箱体,体积不大,边角钉了封钉,侧面还有几个规则的小孔。 “木质结构,有通风孔。”罗乐已经切入工作状态,“这不像普通的货箱,再结合边境、集市、一群鬼鬼祟祟的男人,我怀疑这可能是活体运输箱。” 陶律夏眼神一凝:“活体运输?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贩运活物?” “野生动物。”罗乐点点头,“穿山甲、绿鬣蜥、金丝猴,这几年被人偷卖偷运的不少,做宠物、药材,甚至是……下锅。” “他们为什么要在集市上做交易?这不合逻辑。”陶律夏疑问道。 “你看多了侦探小说,是不是觉得坏人都该智商在线、滴水不漏?”罗乐放下杯子,“我不是说你问的不对。” “不过现实中,很多案子难破,不是因为对方多高明。”罗乐顿了一下,语气缓下来,“大部分是因为证据被毁了、天气不好、监控坏了,或者一些其他因素。” “真正完美的犯罪并不多见,坏人要是都能做到滴水不漏,我们警察不得累死?”罗乐笑了笑。 “那个集市,人杂、混乱,拉个麻袋都不显眼,而且也没监控,出入口还多,交易运输其实都方便。” 陶律夏盯着杯中的茶汤,点点头:“有道理。” 罗乐嘴角微扬,半认真半打趣道:“你这算是在认同我吗?” “嗯……”陶律夏把杯子放在茶托上,“不过主要是对有效信息表达的认同。” 罗乐:“……” 陶律夏:“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报警?” “嗯。”罗乐点点头。 “可是只有这么点儿信息,报警有意义吗?”陶律夏问。 “有。”罗乐放下手里的茶杯,“线索就是线索,不管大不大。万一能串上别的案子呢?万一正好也是警察在查的呢?” “好,那我来汇总资料。”陶律夏果断应道,“包子铺的摊位号是a65,那些人当时在那对面晃荡。除了这个视频,我还拍到他们五个人在巷口的合影,全是正面,特征可辨。” “???” 罗乐猛地转过头看着他:“你手机不是格式化了吗?” 陶律夏说:“哦,我带了gopro运动相机。” “……” 罗乐整个人都僵住了,担心、气愤、还有一阵后知后觉的凉意,从脊背一路蔓延到后颈。 三个人,一把刀。 那种街头斗殴,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彻底失控。这臭小子哪里来的胆子站那儿一动不动? 一套拆卡骚操作搞得人心肝直颤,现在才知道,还有墙头拍照的后手!第一时间把你推上去,是为了让你拿着gopro找角度拍照吗? 那个从墙头砸下去的手机……会不会连投掷时机和飞行轨迹都规划好了?计划得这么周密,为什么就想不到最重要的事是自己的安全。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自以为是的危险分子本人!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安全意识?必须得好好训他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风险,什么叫边界,什么叫——作死! 第35章 罗乐几乎已经在脑子里拟好了一整套训词,就在张嘴的当口,一声细碎的铃声,从身侧响起。 他下意识转头,只见陶律夏从书包侧兜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刚刚那声细响来自书包上的挂坠,一个猫爪形的小铃铛。 铃铛轻轻一晃,又是叮当一声,是昨天晚上自己在街边打气球赢的奖品…… 罗乐胸腔里那团还没吼出口的怒火,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拢了一下,揉成了一团,最终“砰”的一声响,炸成了明亮又没出息的烟花。 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一点荒唐的自豪感…… 那可是陶神啊!理科全能、竞赛大佬、冷感天菜的天花板,洗澡都抢得先手的男人……他在那么多人关注的书包上面,挂着你送的,花十块钱打气球赢来的小铃铛。 明明刚刚还想好好训他一顿,结果一个小铃铛晃了两下,他现在只想伸出手,揉一揉那颗把他气得够呛的小脑袋。 罗乐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水吧,往茶杯里添满水,靠在沙发上思考起人生。 这小祖宗到底是谁派来修炼他的呢? 第29章 咖啡红线 罗乐瞄了一眼沙发那边。 陶律夏坐得笔直, 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写什么国家级项目申报书。 一个中学生,按理说, 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家写卷子、做模拟题,数着高考倒计时。 “小夏……”罗乐低声唤了一句。 “嗯?”陶律夏的眼睛没离开屏幕, 手还在飞速敲字。 “你一直都没告诉过我呢, 你成绩怎么样?马上要高考了, 你想报哪儿?” “京北大学吧, 我应该可以保送。”陶律夏语气淡定, “名单五月中旬会公示。” 还“应该可以”, 够严谨…… 又被他轻描淡写地秀了一脸, 早就知道他不简单,可还是一次次的刷新认知。 此时本该升起「马里亚纳海沟级别」的心理距离感, 提醒自己别多想、别代入、别自不量力…… 可罗乐心里却抑制不住地冒出一连串复杂又真诚的感慨:逻辑、知识、判断力……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清醒、聪明、又带点拽? 还能再会一点吗?怎么这么牛呢?!简直是犯规!罗乐大脑深处响起了系统警报—— 自豪感飙升+心跳超速+想rua人冲动, 系统建议远离对象至少五米, 以防恋爱脑暴走。 罗乐:不听。 他端着杯子走到陶律夏身边,嘴上还强撑着不服输:“小夏,你和我说, 你是不是下凡来散心的?” 陶律夏没接他的玩笑, 指了指屏幕:“我弄好了, 你看一眼。” 罗乐低头一看,排版干净利落,内容井井有条,素材目录命名清晰。短短十几分钟, 他居然把零散的内容整理成了完整、可提交的线索链。 这效率、这细节、这干活认真的劲头,罗乐都想把这家伙拐去警队给自己做助理,如果他能别再把人吓得心肝乱颤的话…… “不错。”罗乐扫完最后一张, 把笔记本电脑递还给陶律夏。 考虑到这是个墙头砸手机、路边借耳钉的「危险分子」,他能从嘴里挤出“不错”两个字,已经是破格的高度肯定。 两人拨打110简要说明情况,十几分钟后,属地派出所的两名民警便赶到了宾馆大厅。 简单沟通、交接资料、确认录像和拍摄内容后,对方留下联系方式,表示会和相关部门协调跟进。 目送警车驶离,罗乐拍了拍手,长出了一口气:“交出去了,能不能发挥价值就看他们了,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 “嗯,”陶律夏轻声一笑,语气轻快,“支线任务结案。” “你还真当自己是扮演游戏主角?”罗乐笑出了声,“你是不是还想捡个宝箱、顺便升级?” 陶律夏:“已经升级了啊,你那招「火龙果爆头」,技能点+10。” “得了吧,哪比得上你。”罗乐撇撇嘴,轻嗤一声,“「空投制敌」成功阻止我和五个人正面对线,算起来,起码+50。” 说完这句,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某种微妙的共识在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悄然接上了频率。 大堂的旋转门缓缓转动,午后的阳光铺在光亮的地砖上。 陶律夏缓缓移开视线,转过头看向街道:“嗯,阳光能刺激5-羟色胺分泌,低强度步行能够促进多巴胺释放,理论上——” “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中学生一样,直接说我想出去遛弯?”罗乐没等他说完,长腿一迈,先一步走出大门。 他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陶律夏一愣,旋即快步跟上。 初夏刚至,梧桐枝繁叶茂,片片绿叶舒展开来,阳光穿过叶缝洒落在地上,一块明一块暗的斑影,落在二人的步履间。 “结合主线任务推进的节奏,现在是合理插入轻松活动的最佳窗口,我有三个提议。”陶律夏一边走一边说。 罗乐一听这开场,脚步一顿,警觉地偏过头:“提议?还三个?” “第一个,”陶律夏举起一根手指,“我在街口看到一家酱菜作坊,他们使用传统泡菜坛发酵,但没有采用水封设计。我想去调研一下,是不是使用了其他手段创造厌氧环境。” 罗乐默默看了他两秒:出门遛弯都能让他升级成田野调查,陶神真是时时刻刻给人制造“惊喜”。 “第二个呢?”罗乐动用了早晨六点爬起来跑步的意志力,耐下心温和提问。 “第二个……”陶律夏毫无自觉地翻出手机备忘录,“我注意到宾馆附近这条街上的公共长椅落座率异常偏低,推测可能与材质热导率有关——” “……你该不会打算让我去坐那些凳子,试试屁股烫不烫?”罗乐一脸难以置信。 陶律夏点点头,口气无比自然:“你来试坐,我来记录。” “第三呢?”罗乐瞥了他一眼,一副小祖宗你赶紧把第三个念完,我好统一反对的表情。 陶律夏没说话,前两个提议其实都是烟雾弹,真正的“图谋”是第三个。 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摄入一些咖啡因,最佳方案:拿铁咖啡加双倍奶油,再配一个苹果肉桂卷,构成一段略带奖励机制的下午时段。 可问题是,现在已经是16点27分,不确定会不会触及了罗警官「太晚了,不许喝咖啡」的红线,可能会被他判定为“破坏生物钟”的不良行为。 从个体代谢层面讲,这个时间点摄入咖啡因并不会干扰他的夜间休息,也不会造成心率负担,反而能小幅提升思维活跃度。 但陶律夏犹豫了,他采用了“对比策略”—— 先抛出两个离谱的建议震撼对方,最好能把那人的心理防线炸出裂缝,再顺势提出“咖啡+小甜点”的真实小目标,以最大概率来通过审查。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要用这么复杂的方式喝一杯咖啡? 并不是怕惹怒他或者挨训,以长久以来对那人的观察,他最多就憋红脸、握紧拳、声量超过平均值50%,看着唬人,却从没有真正和自己发过火。 一个如此简单的日常决策,常规条件下0.7秒就该得出结论。现在却被自己反复推演、迟迟没说出口。 他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排除所有可能的选项,最终可归因项只有一个:他不想让罗警官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不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在乎他。这个念头突兀地浮现,陶律夏愣住了,咖啡一瞬间就……不想喝了。 “怎么不说话,没招了?”罗乐笑了笑,手指一抬指向远处缓缓转动的摩天轮,“刚好,我给你换个研究课题。” 陶律夏迟钝地反应了两秒:“……游乐场?” “研究高空设施下人类心率波动,顺便统计尖叫分贝。”罗乐一本正经道,“这不比你刚才提的那两个更有研究价值。” “这个时间去游乐场?”陶律夏微皱眉头。 “你对泡菜坛子都能研究上头,”罗乐笑着偏头看他,“怎么就不能跟我去游乐场转转?” 说着,他圈住陶律夏的肩膀,一副说服失败也要强制执行的架势:“项目组出外勤,我来带队!” 陶律夏把他搭在肩上的手拨开,站在原地没动:“方向不对,从那边走更近。” “你不是想喝咖啡吗?”罗乐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陶律夏抬眼看他,眼神里的错愕没来得及藏住。 “你刚才不就在搜咖啡馆吗?提前声明啊,我可没偷看,是你站的太近。”罗乐说着,大步向前走了几步。 见陶律夏没跟上,他又停下来等着,板着脸装模作样地补了一句:“赶紧的,买了带走,再晚就别喝了!” “几点算晚啊?” “七点!” 第30章 烟花绽放 从咖啡店到游乐场, 陶律夏选的第一站是鬼屋。塑料骷髅挂在鬼屋门头,室内隐隐传来几声机械式的鬼怪尖叫。 第36章 “你确定你想去这个?”罗乐皱着眉问。 “嗯,现在户外还有点热, 鬼屋里应该比较凉快。”陶律夏步伐轻快地走了进去。 好家伙,鬼屋成给你纳凉的了……罗乐随即跟了进去。通道狭窄, 光线昏暗, 脚步声被地胶吞得干干净净。 忽然, 墙上闪过一个个血红手印, 接着“咣”的一声, 一个人偶挂着绳索从天而降, 险些撞到两人。 罗乐条件反射般地往边上一错, 刚要骂一句,就听见旁边传来冷静的评价声—— “手印的灯是间歇闪烁, 用的是三秒定时器。假人滑轨做得太短, 下落速度不够, 冲击力严重不足。” “你……你能不能别说话。”罗乐冲着陶律夏咬牙低语。 “你怕?”陶律夏偏头看了他一眼。 “我想体验一下‘人类的恐惧’可以吗?”罗乐愤愤道。 两人继续往前走,忽然传来诡异的小孩笑声,灯光照亮了走廊的一处角落, 一只玩偶的头“咔啦咔啦”转向他们。 陶律夏靠近了一点, 把手伸向玩偶的头。 “你……你别乱碰!”罗乐喊道。 陶律夏收回了手:“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怎么固定头部。” 话音刚落, 旁边的帘子“哗”地一下掀开,一个满脸血浆的假人从里头扑了出来。 罗乐下意识退了一步,肩膀直接撞在陶律夏身上,他刚喘了口气, 就听见平淡无奇的补充:“假人的路径有限制,走不出射灯范围,不会碰到你的。” 罗乐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让我安心走完这场?” 走到第三个区域, 四周安静得可怕,突然一阵冷风吹过,紧跟着,一名真人npc扮演的白衣女鬼从暗处尖叫着冲了出来,停在了二人眼前。 “我靠——”罗乐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陶律夏站在罗乐旁边,镇定如初:“注意,她刚刚静止时间偏长,可能会触发下一个启动点。” 女鬼正准备升级一波吓人操作,结果被当场剧透,愣在原地,差点破功。 ——“这个鬼的尖叫声不太真实,没有做回声处理;” ——“假尸体漂浮的速度过慢,可能是气泵功率不足;” ——“你别怕,视觉错觉,它离我们其实还有半米……” 罗乐的表情从最初的防备、惊恐,最后只剩下麻木,整个人处于一种:“我到底为什么要花钱来受你二次创伤”的精神错乱边缘。 终于走到出口,门帘一拨,世界明亮。 “整体恐怖节奏偏弱,结构重复率过高,可能是预算不足。”陶律夏平静总结。 罗乐扶住墙,深呼吸了两次,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对对对,确实没啥意思,这里头最恐怖的那个就是你。” “嗯?”陶律夏偏头,表情一如既往地无辜。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和朋友来过游乐场?”罗乐问。 陶律夏神情微顿,睫毛低垂了一瞬,半天才轻声答道:“嗯,第一次和朋友来游乐场。” “怪不得!”罗乐愤愤道,“你先是拖我进那破鬼屋,又全方位地破坏我的游戏体验,你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陶律夏从恍惚中回过神。 “你请我吃爆米花吧!”罗乐往边上一指。 陶律夏愣在了原地,上一次吃爆米花,好像也是在游乐场,差不多,七年了吧…… ——过山车从头顶呼啸而过,耳边充斥着风声和此起彼伏的尖叫,他望着直冲云霄的钢铁怪物,既想上去,又有些怕。 “想坐吗sunny,我陪你。” “……下一次吧,妈妈。” 母亲没再劝,只是笑了笑,牵着他的手,在长椅上坐下,将一桶热乎乎的爆米花塞进他怀里。 那天的爆米花到底是什么味道的?陶律夏全都不记得了,只剩下遥不可及的香气,偶尔浮现。 “喂!”罗乐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眉毛挑得老高,“刚才你在鬼屋里滔滔不绝,停都停不下来,现在让你请客,你又哑火了?” 陶律夏正要张口,却看见罗乐蹲下了身—— “你鞋带怎么开了?鬼屋里那么黑,你没被绊倒,真是奇迹。” “我可不是帮你系啊,我这是在教学!”罗乐强调说,“你看好了,像这样,先把左边的压在右边,打一个结,再反过来右边的压上左边,这样打出来的是平结……” 鞋带究竟怎么打,陶律夏一句也没有听清,他的注意力都在罗乐低垂的眼睫和交错翻飞的手指上。小时候出去玩,母亲也经常帮他系鞋带,不过她没有教过自己绑得更牢的方法。 陶律夏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冲动,一切令人着迷的东西,总是先唤起恐惧,而不是别的什么…… “在平结的基础上,绕两下,再在这上面绑个蝴蝶结,就好了。”罗乐继续说着。 想抽身离去的脚步,迟迟不忍迈下,现实仿佛短暂地屈从了自己,默许他在这份交错的温柔里多停留片刻。 “这样打的更牢。”罗乐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小夏,你要吃什么味道的爆米花?” 陶律夏偏过头:“你讹来的东西,理应按你喜欢的口味。” “那我就随便买咯。”罗乐嘴角一咧,向旁边走去。 陶律夏看着他的影子一点点地远离,又靠近,直到热乎乎的爆米花桶搁在了自己手上,温热、蓬松,奶油焦糖的味道。 远处传来游客的尖叫声,陶律夏远远地看了一眼,问:“要不要去玩过山车?” 罗乐一听,眼睛亮了:“行啊!” 排过山车的人不少,但队伍推进得很快。 “你真的从来没坐过过山车?”罗乐问。 “嗯。”陶律夏点点头。 “你听着啊!”罗乐边走边警告说,“一会不许在我旁边讲牛顿第二定律,或者讲什么‘失重状态下内耳平衡机制变化’那种东西。” “还有,记住千万不要闭眼,闭眼容易晕。”罗乐又叮嘱。 “好……” 过山车缓缓升至最高处,然后猛然俯冲,陶律夏低呼一声,那短促的颤音立刻被风吹散。 过弯的瞬间,身体仿佛悬空一秒,被拉扯着向一侧倾斜,整个人都像是被甩进了一场失控的狂奔。 陶律夏闭上眼,失重感铺天盖地般袭来,一瞬间像被抛离了所有熟悉的依托,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在人潮声中无所适从的自己。 就在这时,耳侧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小夏,快看!风景绝了!” 像是被什么轻轻一拽,陶律夏睁开了眼睛。玫瑰色的天空,金色的水面,交错纵横的轨道,在高速中拉成模糊的流光。 心脏仍在狂跳,但紧张正慢慢转化为某种奇异的畅快感。过山车停稳的那一刻,陶律夏紧绷的身体也彻底松了下来,目光下意识地朝同伴那边看去。 罗乐已经跳了出去,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指节微弯,姿态自然:“魂儿丢了?赶紧下来!” 陶律夏抬手搭了上去,掌心一触,意料之内的温热。 被牵着走出十米,他缓缓抽出手指,若无其事地塞进裤兜里。神经科学可以解释一切“亲密感”的本质,这是大脑在剧烈刺激后,释放出了“血清素奖励”,游乐场限定的化学反应…… 两人顺着游乐场中轴线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在娃娃机前看别人疯狂刷币,讨论碰碰车的碰撞机制…… 直到晚霞被天际最后一抹深蓝吞没,摩天轮的轮廓在夜空中亮了起来。 排了二十分钟的队,坐进座舱时,夜已经彻底降临。摩天轮缓缓升高,城市在脚下铺展,突然,一簇烟花在空中炸开,接着,第二朵、第三朵,五彩斑斓地接连绽放。 “唉。”陶律夏偏过头,扫了罗乐一眼。 罗乐:“怎么了?” 陶律夏:“你能不要用手压着我的肩膀吗?” 罗乐低头一看,他的手落在了陶律夏的肩膀上,掌心顺着座椅的弧度贴着对方的肩胛骨,五指微拢,像是下意识地想护着他…… “啊……”他连忙松了手,在裤缝上抹了几下掌心的汗,“没注意。” 等到陶律夏转过头看向窗外,罗乐才肆无忌惮地重新打量起来,目光从他毛茸茸的发顶,滑向线条干净的后颈,最终停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 一圈浅浅的红色,让人忍不住想知道,是天太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细碎的烟火连同难以名状的喜悦,窸窸窣窣地落在心上,璀璨而炙热,像一场金色的雨…… * “成功了!” 一声激动的喊叫声划破沉闷的空气,紧接着,大厅内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兴奋地拍着桌子,有人推推搡搡往窗边挤去,椅子倒地的声音,在沸腾的人声里都显得微不足道。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玻璃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痕,夜风拂过,裹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第37章 周隽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朝窗边走去。 一簇簇烟花拖着金色的尾焰腾空而起,它们划破沉沉夜幕,越过灰暗的建筑群,在漆黑的天空中炸裂。 第31章 晚风沉醉 放烟花, 是诈骗基地里的一种荒谬仪式感。 绚烂的火光为胜利而绽放,但胜利的代价是屏幕那端某个受害者掏空家产的惨剧。 有人低头痛哭流涕,才有人仰头观赏胜利。 以刚才那组烟花的体量来看, 估计这波至少进账了百万以上。 烟花散尽,天色又恢复了沉默的黑。周隽回到工位, 他来这座诈骗园区, 已经六周了, 日夜颠倒, 干十休一, 每天高强度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 因为英文不错, 刚被带来这里没几天, 就直接分到了所谓的“欧美高端盘”。曾经的雅思高分,现在用来哄骗海外的孤独男女掏钱投资。 周隽盯着聊天框里那条两天未回的消息, 感觉应该是黄了。以前, 这个人可是一句不落秒回的。 他迟疑了几秒, 敲下一句:“andy,在干嘛?” 信息未送达,系统弹出提示:你已被对方删除或拉黑。周隽食指一点, 把客户标记为“无效”。 ——算他清醒。 大厅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闪了一下, 周隽看了一下时间:八点整。连着两周了, 每到下午四点和晚上八点,都会闪,好像是备用电源启动对电路造成了瞬时负荷。 周隽忽然想松口气,手指刚要离开鼠标, 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逼近。他脊背一僵,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组长站在身后:“这个单怎么又黄了?“ 周隽低下头,语气低了几分:“客户察觉了, 没上钩。” “你怎么回事?你拿着‘那张脸’三天了还没得手?和你说多少次了,聪明点,别在死鱼身上耗!” 周隽没回嘴。刚来的那几天,他也曾愤怒、抵触,但现实很快让他明白了这里的逻辑。没法跳出去,只能悄悄后退半步,把那些过于热情的剧本演得平淡些。 他还不想那么快腐烂…… 骗子抛出的诱饵,简单得近乎随意,给黑市买来的账号,群发一条短到不能再短的消息:“ 嗨,你好吗?” 看上去像是误发,其实是个筛子,绝大多数人都会划掉不理,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回一句。 他们,就是骗子想要勾住的“鱼”。 从这一刻起,精心打造的“恋爱剧本”悄然上线,盗来的照片、编造的经历,话术模板按场景分类,还会定期升级。 等到感情酝酿得刚刚好,投资链接顺势抛出。前期小额返利,建立信任,中期高额诱导,加大投入,反正也无法提现,直到最后那笔“重仓”转进,客服失联,平台下线,“真爱”从此人间蒸发。 “哈哈,这家伙真的转了,五万刀!大傻子!”角落里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喊,紧接是几声哄笑和口哨声。 死气沉沉的大厅终于因为“喜报”短暂地活了几分钟。 周隽没笑,他一脸淡漠地敲着键盘。今天本来是他的休息日,他提前申请了使用手机的权限,这是管理员口中每周一次的“人道窗口”,好歹能给家人报报平安。 但有人生病了,组长随手点了他的名字,让他顶班。 诈骗不能停…… * 晚上,罗乐和陶律夏来到槟州老城区的一家火锅店,饭点刚到,店里已经满座。 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白雾,空气里都是香料的味道。 “难得来一趟,你们两别客气。”冯启川夹起一片毛肚,热情地往陶律夏碗里送:“小陶你怎么吃这么少?赶紧吃,毛肚一煮就老。” 话还没落音,罗乐眼疾手快,碗一伸,把毛肚“夺”到自己碗里,嘴上还嫌弃道:“您甭管他,事儿多得很,整本菜单他能吃的可能不超过十样。” 陶律夏偏过头,眼神淡淡地扫了罗乐一眼。 明明没说话,却成功让罗乐有种“警告一次”的感觉。他暗自偷笑,捡到便宜似的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虾滑吃吗?” 见他没反对,罗乐舀起几块虾滑下锅,还不忘搅上几圈,确认没粘底才收了勺。 “小陶,要不你再看看点些别的?”冯启川说着,又把菜单往陶律夏那边推了推。 “谢谢冯叔叔。”陶律夏接过菜单,一副“礼貌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冯叔叔?罗乐看了他一眼。还叫上叔了?给别人升辈都这么自然,陪你练球、帮你挖坑、给你撑伞的「罗警官」,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连声「哥」都没混上? 罗乐愤愤地嚼完豆皮,憋了三秒,终于忍不住,侧头盯着陶律夏:“帮我加三瓶啤酒,冰的。” 陶律夏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面无表情地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一壶玉米汁,谢谢。” 罗乐:“……” 年轻人真是没有心。他算什么?空气吗?还没来得及瞪眼,就见冯启川端起酒杯,笑着打断:“刚才说到哪了?” “哦,说他去了一家新加坡公司,您看看。”罗乐点开网页递过去。 冯启川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说:“东南亚那边的一些‘高薪职位’,不少是坑,很可能是进了赌场或者诈骗园区。这个看着就像。” 罗乐夹起豆腐咬了一口:“什么情况?您具体说说。” 冯启川点点头说:“去年,2019年那会,东南亚有些地方发了一批赌博牌照,政府允许外国人投资建赌场,本来是想搞旅游经济,结果一堆灰产混进去了,一些诈骗分子也趁机过去了。” 罗乐:“诈骗?这和诈骗也能搭上?” “嗯。”冯启川微微抬起下巴,“骗和赌本来就是一条路上的生意,而且电诈利润高,成本还低。” “我们最近碰上不少这种案子,在网上聊天被骗上百万的都有。”冯启川抓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诈骗园区刚兴起,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少人从边境偷渡过去,想捞一把,也有用高薪的幌子招人,盘口也需要‘人才’。” “等人到了,护照一扣,通讯一断,就跑不了了吗?”陶律夏问。 冯启川点了点头:“如果按你们说的,他应聘的是新加坡公司,结果人却落在马达纳,还联系不上,十有八成是进去了。” “如果真进了那种地方,怎么救呢?”罗乐端着杯子同冯启川碰了一下。 “如果是偷渡去的,那真不好说。没入境记录、没身份登记,根本查不着,就像人间蒸发。”冯启川收了笑意。 “他有入境记录,3月27号从槟州机场出发,入境昆塔。”罗乐说。 “如果确定他入境昆塔后失踪,那得先去当地报失踪案,得靠属地警方协同大使馆处理。” “不过,如果他进了「三不管地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冯启川语气一沉。 “……三不管是什么?”陶律夏问道。 “就说马达纳,有些地方被地方势力控制,政府都管不到。”冯警官沉声道,“那种地方,你就算去当地报警也没用。” “境外这些诈骗案也让我们很头疼啊,被骗过去,需要营救,那得跨国合作。 今年2月份,我们这边是抓了几个诈骗分子,但都是确定有犯罪事实,趁着那些人过年回国时逮的。你们朋友这种,我能做的也就是等他被遣返时交接一手。” 雾气升腾,陶律夏垂着眼,动作轻微地顿了一下。罗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捞起虾滑放进他碗里,又给冯启川倒满酒。 “要真在三不管地带,正规手段不行,还有没有别的法子?”罗乐顿了顿,“您见多识广,有没有路子?” 酒过三巡,冯启川缓声道:“有些‘中间人’专门干‘赎人’的生意。你出钱,他谈判,有救出来的,也看怎么谈。” 罗乐抬眼看他:“您认识这种人?” “嗯,但你们得弄清楚人到底在哪儿?”冯启川眯起眼,“据我们了解,马达纳的诈骗园区主要集中在帕桑、妙兰、汶邦还有珀南。” “先确定他在哪个园区,到时候我再问问,有没有能搭上话的‘中间人’。”说着冯启川举起酒杯,和罗乐轻碰了一下:“有事说话,别客气。” 和冯启川告别后,两人走出火锅店,晚风一吹,身上的热气散了些。路灯映在河面上,飘飘荡荡碎成一片星光。 “今天是周日,但周隽没有和我联系。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陶律夏看向江对岸的灯影。 “别多想,他上次联系你还是周三,说明时间不是固定的,再说——”罗乐脚步略缓,“要是真困在诈骗园区,那些人是拿他们当劳力,安全问题倒不是最棘手的。” 陶律夏“嗯”了一声,侧头看向罗乐:“你最后喝太多了,十分钟喝了150毫升白酒。” “你冯叔叔敬的酒,我能不喝?”罗乐嘴角一歪,话音里带着点酒精勾出的松弛,“我还没说你呢!我叫他哥,你怎么叫他叔叔,你以后得和我保持一致,知道不?” 第38章 “再说,哥哪儿喝多了?”罗乐说着,把手插进兜里,步子迈得松松散散。陶律夏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那你走直线看看。” 罗乐立刻转过身,倒退着走了几步,脚步歪歪扭扭,笑道:“这样?” “还说没喝多……”陶律夏低下头。 话音刚落,罗乐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抬手勾住陶律夏的肩膀,顺势一带,把人轻轻拉到自己身侧:“那你扶着我点儿?” 声音轻得像夜风贴着耳廓拂过,陶律夏想躲,却被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扣住。 “答应我一件事,行吗?”罗乐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侧,身体却控制着的距离,并不算逼人。 陶律夏喉结轻轻动了动,眼神微晃:“……什么?” “你答不答应?”罗乐低声追问。 陶律夏:“你先松手。” 罗乐:“你答应,我就松手。” “快松开……”陶律夏挣了下,两道影子轻轻一晃。 罗乐松开手,低头笑了一下,没再说话,独自往前走了。 陶律夏看着那背影,理智和某种不明情绪短暂交战,他叹了口气,喊了一声:“你又要吃什么?” 罗乐停下脚步,回过头。 “律夏……”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眉眼收敛,没有半分打趣。 “干嘛?”陶律夏走近两步。 罗乐看了他一会,缓缓开口:“以后要是遇到危险,你能不能快点跑?别管东西,别管别人,第一时间,快点跑。” “好不好?” 第32章 童年轶事 宾馆自助餐厅里的人不算多, 罗乐扫了一圈,就在靠窗的位置看到陶律夏,他坐姿挺直, 正一丝不苟地切着盘里的煎蛋。 罗乐昨晚虽然喝了酒,但没完全断片。 他记得握着陶律夏肩膀时的感觉, 也记得自己说“你答应, 我就松手”时, 对方微微一顿的气息。 可后来, 到底有没有答应? 两人在河边站了一会儿, 吹了点风, 再之后, 他的脑袋就开始迷糊了,那句“好”, 到底说没说? 应该是没有…… 否则这么重要的事, 他怎么会记不清。罗乐慢吞吞地走过去, 拉开椅子,坐到陶律夏对面。 “你好点了吗?”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还好。”罗乐喝了两口橙汁,“昨晚……我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吧?” 陶律夏放下刀叉, 眼里闪过一丝揶揄:“小学语文考试偷看同桌作文, 觉得开头写得太好了, 忍不住抄了一段。这个算吗?” “……”罗乐差点被刚咬在嘴里的烤肠卡住喉咙,他咳了两声,“你怎么上来就挂我黑历史?” “你自己说的。”陶律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 “还有——” “小学体育课做扩胸运动时背诵《fate》里“吾为所持剑之骨”的高燃咒语,热血到两眼发光,结果老师让你把杀气收一收。” 罗乐:“……” 陶律夏叉了一块蜜瓜送进嘴里:“你高燃了多久?” “一分十二秒……”罗乐低声嘟囔。 “记这么清楚?”陶律夏看他一眼。罗乐叹了口气, 神情复杂:“老师录像了。” “那你得黑了他的云备份。”陶律夏抿了一口咖啡,把杯子轻轻搁在托盘里。 “哎!”罗乐立刻坐正了些,半认真地教训道:“小小年纪别老想这些歪门邪道,黑别人网盘可是违法行为!” “哦……” “还有没有?”罗乐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童年轶事大同小异,不过有一个——”陶律夏轻笑了一声,“让我有些意外。” “是什么?”罗乐大惊,脑子飞快筛查可能出丑的过往,能让疯批本人都觉得意外,怕是连做人都不能继续了…… “初中一年级,”陶律夏慢悠悠道,“你在小卖部门口,看到两个小学生扭打,以为是欺凌事件,当场冲上去保护‘弱小’的一方,结果是兄弟俩在抢辣条,事后你被家长暴揍。” 罗乐听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我从小就有正义感,所以现在才当警察。” 陶律夏:“不,你那把火不是为了正义,你说的是——‘辣条这种垃圾食品,是一切混乱的根源,总有一天我要把它们从地球上铲除。’” 罗乐:“……” “我没想到你这么恨辣条。”陶律夏又端起咖啡,一本正经地点评:“但以你目前的发展路径,想实现这个愿望,恐怕……有点难哦。” “那你说,我得干什么才能干掉辣条?”罗乐心笑,决定陪他胡说。 “一种可以一脚踩塌辣条厂房的生物……比如,哥斯拉吧。”陶律夏憋着笑。 “我干嘛非用脚踩?我用尾巴扫不是更干脆?” 罗乐也乐了。 陶律夏笑出声:“用尾巴误伤太大,隔壁冰棍工厂可能得跟着陪葬。” “我这是当的哪门子怪兽?”罗乐故意抬高声音,装作抱怨,“扫完街,我是不是还得去联合国自首,‘对不起,我一尾巴没收住,把小卖部重工园刮秃了’?” “不错,很有画面感,审判员必须得是章鱼才对味。”陶律夏笑得停不下来。 “瞧把你乐的……”罗乐看着陶律夏,“这件事你到底和谁站一边?” 陶律夏抬头,唇角含笑,眼里一派从容:“我站在正义这边。” “正义又是谁?”罗乐笑着追问。 陶律夏看着他:“你。” 罗乐心头一热,面上却没露:“我昨天就没说点……正常话吗?” 陶律夏没应,反问道:“为什么这种事你还要挨揍?” “因为我爸是校长。”罗乐咬了口面包片,含糊道:“他的逻辑是——只要我闹出动静,就是我惹事生非。” “有些时候,家长不讲道理,只想孩子顺从。”陶律夏说着,往罗乐手边放了一个橘子。 “这橘子是干嘛的?安抚哥斯拉情绪?”罗乐剥开往嘴里塞了两瓣。 “我曾经邀请你吃辣条,属于情感误伤,这是补偿。”陶律夏说着也剥开一只,慢悠悠送进嘴里,“等你吃完饭,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罗乐心头一紧,生怕他掏出什么黑历史的存档版。 结果还真是份文档—— 《关于“遭遇突发事件时优先避险”建议的反馈(临时条款)》 鉴于rl提出的“遭遇突发风险时应优先避险”建议,本人已对「迅速逃离」行为的定义进行修订,并明确可执行标准; 1.定义“危险”的触发标准:(略) 2.满足以上标准后,执行的动作路径:(略) 3.适用场景模型 & 预警语义识别:(略) ……(略) 看着密密麻麻的条文,罗乐整个人都有点懵。 昨晚带了点醉意,说出口的那句话,居然被他认真对待、条分缕析、成文立案。 罗乐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声音:“……你写这个,写了多久?” 陶律夏:“两个多小时。” “你这是……专门写给我的?”罗乐的声线都有点紧。 陶律夏点点头:“你郑重提出的事情,我当然得认真回应。” 罗乐心头一热,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半晌才低声嘟囔:“我觉得还少个东西。” “什么?”陶律夏看着他。 罗乐:“一句话摘要,明确表态那种,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来一句。” “那句我可以当面告诉你。”陶律夏目光直白:“如果确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跑。” 空气里弥漫着橘子的清新气味,罗乐的眼神一直黏在那份文档上,还从来没有人,给他写过一份文档呢。 专门写给他的,内容详尽、条理清晰、格式齐整、还带编号的……等等,标题下面的字母缩写是什么? “rl?”罗乐抬头看着陶律夏,“l我懂,是‘罗’或者‘乐’,那r呢?啥意思?” “一个代号。”陶律夏指尖微微蜷起,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半小时后我要上网课,下午四点我们在大厅集合,一起去机场。” “喂,你别走啊!”罗乐立马跟上,“r是啥?rose?玫瑰?你搞浪漫呢?” “……”陶律夏头也没回,“罗警官,你的词汇量就这么贫乏?” “r到底代表啥?不会是你给我起的外号吧?”罗乐紧咬不放。 陶律夏按下电梯按钮,走了进去。 “到底是什么?”罗乐穷追不舍,“你快说,是不是我想的那个?!” “有个正事。”陶律夏抬起头,“周隽今早发消息,说本周日下午四点会给我打电话。” “他用的是「会」。” …… 此刻,周隽正躺在床上,他又一次调出记忆里所有和「地点」有关的细节。他必须要确认,自己现在究竟在哪儿。 手机被收走,每次使用都要单独申请,操作界面还会同步投放到墙上的大屏,供管理员全程监视。 第39章 想查询信息,或者发出任何求救信号,几乎不可能。唯一的线索是,他记得来的路。 当初,中介说得天花乱坠——新加坡的工作签证审批时间长,先安排他去昆塔的“培训基地”过渡。 刚去的前两天,他确实待在昆塔,有网、有宿舍、有教室,甚至还有人讲课,看起来像模像样。 直到第三天,一切都变了。 他和几个“新员工”被带上一辆面包车,说是要带他们参观项目基地。 车一路往南开了六七个小时,直到过河时短暂停车,隔着车窗,周隽看到了桥头的蓝白色路牌:kun-ma international bridge昆马国际大桥。 那一刻,寒意直冲脑门,昆塔、马达纳,他们被带到了国境线…… 过桥后,一行人被强迫换乘吉普车,还被套上了头套。 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耳朵还在听,身体还在感知。汽车轮胎碾在石砾路面上,速度不算快,推测不会超过60公里/小时,一路总共花了三十多分钟。 …… “周隽又给你发了暗语长诗,这次用的是等差数列藏字法,我早上看到你的转发了。”罗乐看着陶律夏,“这事我提前找人部署,你先说‘r’到底是什么?” “romance?reverie?resonance?你搞哪一出呢?还整缩写代号!别告诉我,你是怕念出来尴尬。”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陶律夏停了一下,轻声道:“我错了。” “承认了。”罗乐哼了一声,“承认不该给我起外号?” “我不该说你词汇量贫乏。”陶律夏微微一笑。 “我词汇量可能确实没你多,但我好歹也是保送研究生的!你到底写的啥?”罗乐锲而不舍,步步紧逼。 “你如果再问,我就把l换成——loudmouth。”陶律夏关门前丢下一句,“下午见!” 楼道归于安静,罗乐站在门口,轻笑出声:“行啊,现在都开始明目张胆地威胁人了?” 做英语阅读估计都能读出作者潜台词的学神,现在连个字母都不敢念了? 不说算了,反正他知道,在陶律夏那儿,自己有一个特别到不愿启齿的称呼——就凭这点,已经够他乐了。 * 晚上七点多,两个人到了机场,陶律夏坐在候机大厅的落地窗旁,拿出switch游戏机开始在“动森”里捉虫子。 罗乐坐在旁边看着“科研战神”一脸认真地捉蝴蝶,笑道:“你这高三生活,娱乐项目还整得挺丰富……” “情绪管理的一种方式。”陶律夏淡定挥网,捉住一只闪光斑蝶,他偏头瞥了罗乐一眼,眼尾带笑:“你想不想试试?” 游戏机被塞进罗乐手里时,他还有点抗拒本能,脸上挂着“我不玩这玩意”的倔强表情。 结果半分钟后,已经追着一只锹形虫满岛狂奔。抓虫子的路上,他还无师自通地上手了捡树枝的技能,一根接一根,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陶律夏在一边看着,笑得肩膀都在抖。 “笑什么呢?”罗乐转头盘问,“我技术不行你直说,别在那儿憋出内伤。” “我见到了传说中的「猛男捡树枝」”,陶律夏强忍着笑。 “啥玩意儿?”罗乐眉头一皱。 “一个八块腹肌、走路带风的猛男,凌晨三点在游戏里捡树枝、编花环、搞建设。”陶律夏点了点游戏屏幕上的人物,“玩家圈把这个叫作——「猛男捡树枝」。” 罗乐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嗓音一低:“你怎么知道我有八块腹肌?” 第33章 怪兽加班 陶律夏嘴角的笑顿住, 他睫毛轻轻一颤,视线下意识飘开:“我说的是通用说法,并不是指你……而且我刚才也提了凌晨三点。” “通用?”罗乐微微俯身, 缓慢凑近,“你刚才笑得那叫一个具体。说吧, 你是不是在脑子里开了红外成像, 偷偷扫描我腹肌呢?” “红外成像只能捕捉表面温度, 穿不透衣服, 看不到肌肉线条, 你的这个猜测——不成立。” 干嘛要提什么红外成像?罗乐在内心哀嚎。这不是一脚踏进学神的统治区, 主动申请知识暴击…… “我上次在更衣室里看到的。”陶律夏淡淡道。 “你、你……”罗乐被这句话打了个猝不及防, 脸红了个通透。 “那个更衣室的白炽灯很亮。”陶律夏眼神坦然,“从上往下打光, 分块看得很清晰……” “打住打住!别再说了!”罗乐差点没跳起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声音压成低分贝, “你、你以后不许跟别人说这种话,听见没有?” “哪种?”陶律夏歪着头看他,语气无辜, 眼神里甚至带着点认真求知。 “就、就你刚才说的那种!”罗乐咬着后槽牙, 快被他这幅“装傻卖乖”的表情气到失语, “说话要注意分寸!注意……社交后果!” “听见没有!你再这样,我就——” 陶律夏语气温吞:“你就什么?” 罗乐呼吸一滞,脸涨得更红了,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我就用猛男树枝做成弹弓, 蹲你家门口打你。” 陶律夏:“那你得先解锁diy功能,还得建个账户。” “怎么建?!”罗乐瞬间跑偏。 陶律夏拿过游戏机,在主页面操作了几下, 递给他:在这里输名字,选头像,绑定一下就好。” 设置完毕,罗乐看着自己创建的角色坐着飞机降落到岛上,小岛的管理员理克冲着他挥挥手,“欢迎来到softmoon!” 陶律夏侧过身,目光落在屏幕上:“你可以选一块空地建房子,然后就能定居了。” 罗乐指着屏幕里自己的角色,语气带着错愕和不可思议:“你让我……在你的岛上定居?” “嗯,”陶律夏点头,“你和月兔、小润、恋恋、软糖它们一样,在这个岛上有自己的房子。你有了钱还可以升级装修,买自己喜欢的家具。不要弄乱我现在的布置,其他都随意。” 罗乐一时间没出声。 陶神边界分明、精致怪诞,他一度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地球到月球还要远…… 可现在,自己居然可以和不知道是什么的月兔、小润、软糖一起,在他的岛上拥有一个房间。不是借住,不是路过,而是成为他世界的一部分…… “建房子要选块地,你想住在哪里?湖边?沙滩?还是森林里?”陶律夏问。 此刻,快到傍晚,霞光铺洒在小岛上,海风时不时吹过,椰林掀起起伏的绿浪,一切美得像是不真实的梦境。 有什么东西突兀地砸进罗乐心口,头一次,他没有拐弯抹角,没有嘴硬装酷,他放弃了战术伪装,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离你近点。” 游戏的音效、候机大厅的广播、旅客匆忙穿梭的步履声悉数退去,只有如雷的心跳声在罗乐胸腔回荡。 他看到陶律夏愣住了,像是被某个无法立即处理的请求卡住了系统。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补一句玩笑话:“住你旁边是方便掏空你家资源。” 或者干脆半真半假地抖个包袱:“我说了用弹弓打你,可不是在吓你。” 留点余地,安全又不尴尬。 可是,从相识到现在的每一次吵闹、欢笑、托付、照顾……还有刚刚飞机降落到岛上时,微妙而难以言喻的悸动,让罗乐贪了心。 他突然就不想留余地了,不想拐弯了,他就是要离他近一些。 “行吗?”罗乐固执地问了一句。 陶律夏没说话,他接过游戏机,在自己房屋旁边的空地上比划了一番,接着“叮”一声响——【房屋选址成功】 “这个游戏机借你了。”陶律夏把机子塞回罗乐手里,“有空帮我抓点虫子,最好是图鉴里没有的,博物馆还缺不少。” 罗乐看着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帐篷,舒了一口气,脸上涌起得逞的笑,嘴又硬了起来:“什么!你还想使唤我给你打工?” “不抓算了。”陶律夏拎起箱子,迈步朝登机口走去。 “求人帮忙还这个态度!”罗乐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跟上去,嘴角快要咧到脖子根,“算了,哥就勉为其难,跟你搞搞社区共建。” * “你看那边。”陶律夏微微偏头看向舷窗,“在万米高空飞行时,可以更晚地看到太阳沉入地平线,日落相对地面延迟十分钟左右,那片暮光,就是天黑前的最后一线。” 罗乐探头看了一眼,笑道:“你懂的还真多。” 他打开小桌板,从座椅下拎出一个纸袋,拆开里面的盒子,往跟前一摆:“用脑过度,刚好摄糖。” 陶律夏的目光移向桌面,是草莓蛋糕…… “虽然晚了点,但过生日怎么能不吃蛋糕呢?就当晚饭吃了吧。”罗乐把勺子塞到他手里。 陶律夏盯着蛋糕上的草莓看了片刻,才慢吞吞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吃下去之后,便就没再动,整个人像是突然掉线,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第40章 “唉,你怎么了?”罗乐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没吱声,也没看他。 “不会吧!难道不好吃?”罗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奶油绵密、糕体湿润、草莓酸甜适中,连他这种不太吃甜的人都觉得可以。 “挺好吃的啊。”罗乐又往他那边靠了一点,“吃个蛋糕还能不高兴?你跟草莓有仇?” “草莓蛋糕是你命中宿敌!?” 对方没理他的玩笑,安静、沮丧地坐着,真像是被他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罗乐心里一阵烦躁,像是有钩子在心上刮来刮去,搅得他浑身都不对劲。 “……不喜欢吃,以后我们就不吃了呗。你这脸垮得,我都想把蛋糕拷了。” 顿了顿,他又自我反省地补上一句:“要不我把我拷了,行吗?” 见人还是没反应,罗乐坐直了身子:“要不这样,我也补偿你,肩膀借你靠靠?”他说着,抬手做了个“过来一点”的拢人动作:“限时开放,就五分钟。” 陶律夏看了一眼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 一个肩膀,搭配“限时五分钟”的荒谬设定,本该划入无效社交行为,当场拒绝,但离谱的是——他,心动了。 五分钟,不足以建立依赖,还标注了使用说明,一个短促又安全的窗口期。而且,自己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刺激性的安慰。 于是,陶律夏一点也没扭捏,干脆地侧过身,靠了上去。 头落在“限时福利”上的那一瞬—— 【数据更新】实际测量肩宽50厘米。 【体感预报】比预想中更实在,更安定,也更刺激!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贴到脸上,陶律夏呼吸顿了一下,心跳短促上扬,本能地想撤离,但下一秒,那只手已经落下来了。 像个从没安抚过人的新手,动作有点笨拙,先是生硬地按了按他的头发,接着似乎手感上来了,变成顺毛似的揉,最后居然开始拍了??? 伴随奇怪的节奏,陶律夏肩膀放松下来,只感觉整个人像是被切换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频道——安定,温暖,出乎意料地……舒适。 “我铲除辣条的时候,顺便把草莓小蛋糕也一锅端了,怎么样?”声音从头顶悠悠飘下。 陶律夏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想起那个下雨的晚上,这人说要帮自己揍狗……今天明明没喝酒,看来他中二起来,和酒精关系不大。 “毁灭清单上还要写点什么,全给它们开除出地球表面。”罗乐煞有其事地说。 “你是拿到怪兽豁免条例了吗?”陶律夏没忍住笑了一声,“五分钟到了。”他呼了一口气,准备坐直身子。 “等会……”罗乐的手臂忽然收紧,将他整个人按回怀里。 陶律夏猝不及防,脊背一僵,等会?等什么?哥斯拉还要加班吗?! ——他下意识想推开,没推动; ——又试了一下,力气很大; 算了,不推了…… 大脑试图分析这个动作的情绪导向与动机,结果什么都没算出来。陶律夏就那么僵着,像个宕机的终端,只剩下一颗“过热”的心脏在拼命跳动。 ——路人甲从身边走过去了; ——路人乙也走过去了; ——空姐推着饮料车走过去了; ——小朋友1号路过了,小朋友2号也路过了…… 小朋友2号又回来了!专门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哇!大人贴贴好直接。” 太、太刺激了…… 飞机发动机嗡嗡低鸣,窗外云影飞速掠过,时间悄无声息地流动。 “什么东西在震?”罗乐忽然问。 “静息心率超过100bpm,我的运动手表在报警。”陶律夏坦言道。 罗乐微愣了下,随即他不由分说地抓起陶律夏的手,压在了自己的胸口:“——120bpm。” 第34章 长期计划 那颗跳得比自己还乱的心, 贴着掌心将震动一路传到陶律夏混乱的大脑,自己心率失控,对方竟也在狂飙—— 这奇妙的共振在神经元中轻轻一撩, 带来危险、陌生,几乎让大脑短路的晕眩感, 不及分辨, 他便如触电般地抽回手, 坐直身体, 切换回了那张冷淡到近乎无情的脸。 主舱灯灭了, 机舱内陷入柔和而模糊的半暗, 世界安静下来, 两人并肩坐着,谁也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 罗乐终于平复心情, 准备说点什么, 就见陶律夏一把拉下机舱遮光板,偏过头闭上了眼。 罗乐:”???“ 这是……睡了?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陶律夏闭上眼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太阳落了, 现在外面一片漆黑, 根本没必要拉下遮光板, 应该关掉阅读灯。 可现在他已经“启动”了假睡模式,再动一下就等于逃避失败加演技破功,现如今,只能在这明晃晃的灯光下硬撑到底…… 从没想过, 感受如此高浓度的混乱和紧张,会是在万米高空的封闭机舱里。他不但没法逃跑,还得坐在那个人身边! 感官系统此刻变得无比灵敏,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人的温度、呼吸,还有满满的存在感…… 一阵温热靠了过来,伴随一段低哑的耳语:“怎么,刚刚那几分钟,你是不打算承认了?” 陶律夏身体一僵,承认什么?不是限时福利吗!怎么听起来,自己好像成了“贴贴完就跑”的渣男? 他强撑着闭眼假睡,试图隔绝所有外界输入,却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又近了一点…… “你再装,我可要亲你了。” 这句低沉的“恐吓”让陶律夏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那张近得过分的脸—— 唇角的弧度再高一寸就会沦为轻佻,但他刚刚好,有些撩人的性感。 “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明明也有感觉,”罗乐看着他,声音压低,“怎么一松手就不认账了?” “你别乱说!”陶律夏耳根发热,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我乱说什么?”罗乐声音更低了些,“是你有感觉,还是你不认账?” 陶律夏张了张嘴,呼吸微乱:“当时……你的行为本质上,是一次性、有限度的社交互动,我……我只是……” “那现在呢?”罗乐看着他,眸色深沉,“你发现没,你说话都结巴了。” 陶律夏像被戳中了什么,随即沉默不言。 飞机在夜空中飞行,罗乐满脑子都是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喜欢男人?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吗?你喜欢……我吗? 就在他差一点就要问出口时,陶律夏忽然抬起了头:“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判断它到底是「情绪性扰动」,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拒绝,但也不是承认,但对陶神来说,这已经是一句极其慎重的「表态」了。 这句话抚平了罗乐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混乱与焦灼,在一片不确定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人生第一次认真的心动,对方和他一样心率飙升,还给了他一句含糊却认真的「我会考虑」。 已经足够了…… “睡吧。”罗乐抬起手按下头顶的阅读灯,光线暗了下来,把万米高空的旖旎心思藏进了夜色里。 * 一个小时后,飞机平稳落地,滑行进港,客舱灯光亮起,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舱门,穿过廊桥,踏进机场的摆渡车。 摆渡车一个急拐,陶律夏没站稳,身子猛地往前倾去。罗乐眼疾手快,伸手撑住他的后背,轻轻一收,就把人带进怀里。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侧,罗乐低下头,声音压得很轻:“这次呢?是情绪扰动?还是……其实你也想抱着我?” 陶律夏神色惊慌地抬手推他,力道却轻得像只小猫扬了扬爪子。 “你的说辞毫无证据,逻辑链条断裂,纯属主观臆断!”小猫一脸凶狠地瞪人,语气正经到有点可笑,像要靠眼神把他逼退。 罗乐见状低低笑了一声,松开扣在他背后的手:“行,逻辑警察判我主观。” 说罢,他握住陶律夏的手腕,轻轻一拽,将那只手按到车厢的吊环上—— “那就扶稳点,别老撞进别人怀里。” “什么叫‘老’?明明是第一次!”陶律夏扭头反驳,耳尖却红透了。 罗乐看着这张又冷又倔的小脸,哼笑一声:“你这种惯犯,之前就把我逼到墙角,还差点贴我身上。” “……” 陶律夏愣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反驳“惯犯”、“逼到墙角”,还是“贴身上”,这都是哪来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站,他匆匆拎着行李下车,夜风迎面扑来,吹得他心烦意乱。 好在出租车及时出现,一晚上了,终于有了一个体面的逃跑机会。他快步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后排,还没坐稳,就见罗乐不慌不忙地上了车,径直坐到他身边。 陶律夏转过头,开门见山:“我和你好像不是一个方向。” 第41章 “等送你回去,我再走。”罗乐系上安全带,神色自然得像坐自己家车。 送你回去?谁提出的?谁批准的?他什么时候需要别人顺带一送了?陶律夏斜侧着身,与他隔开距离,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陷入了深刻的反思—— 免费的东西都有代价,限时福利全是陷阱!那个肩膀果然不应该靠,自己怎么能犯下这种低级愚蠢错误?居然还……靠了那么久。 “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身旁忽然传来一句低声,轻得像是自语。 陶律夏转过头,迎上了那张脸。罗乐正看着他,唇角上扬,笑得好可爱。 要命……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种明目张胆的可爱,失去抵抗力的呢? 一行行未经授权的数据正在入侵他的中央系统,心跳错拍,呼吸紊乱,体温上升,却没有东西能阻止。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开会呢?”罗乐说着凑近了些。 “嗯……”陶律夏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这一轮会议的结果,能不能分享一下?”罗乐问。 陶律夏沉默了两秒,把头转向窗外,语气含糊:“……想不清楚。” 想不清楚? 罗乐欣赏着学神懵而不察,学渣提前拿到□□的反差盛景,已经开始翻译这四个字的潜台词—— 【我动心了,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让我乱了阵脚,也许你是我的bug】 【爱情是什么?是我为数不多的知识盲区】 罗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还是第一次在陶神脸上看到如此迷惑、近乎茫然的表情。 从派出所相遇的那天起,自己就被这中学生死死压制。 每次斗嘴、交锋,对方都像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总能三言两语把他逼到理智溃败。想看他卡壳、说不出话、低头认输,曾是罗乐暗中死磕的动力来源。 可现在,这「胜利场面」终于出现,他却没有半点得意,反而只想伸手把人揽在怀里。 ——你别拧着自己啊,脑袋这么好用,慢慢想就好啊,我陪着你…… 他的手都快伸过去了,又硬生生缩了回来,想抱陶神,得符合逻辑! 不可贸然行动,不能得寸进尺,最好能让他自己靠过来。罗乐望着窗外的街景,忽然有些惊讶: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狡猾了呢? 下车后,两人在公寓门口面面相觑,还是陶律夏先开了口:“再见,罗警官。” 嘴上说着“再见”,腿却迟迟没有往楼门里迈。 “唉……”罗乐嘴角轻轻一勾,语气带着点轻巧的试探,“要不要,再试一下?” 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试什么?” “抱一下。”罗乐向他靠近半步,声音压得很低,“帮你积累点样本,好判断究竟是不是情绪扰动。” 陶律夏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想试,却有些怕;但若退一步,又着实可惜,自己想要靠近的东西明明那么稀少。 最终,他像被某种引力牵引,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把脑袋贴在男人的胸口,手指蜷着,扶上他的背。 拥抱,原来是这种感觉…… 轻微压感,短暂亲密错觉,对神经系统而言,几乎可以定义为“舒适型镇静剂”,唯一问题——有些糟糕的上瘾。 罗乐愣了一瞬,才低头把人抱紧了一些,他把脸贴上陶律夏毛茸茸的发顶,香香软软,像夏日里太阳晒过的草尖。 “样本……怎么样?”罗乐有些紧张地问。 陶律夏想了一会,坦然答道:“这个问题,比我想象得复杂。” 罗乐:“那就多试试,你想做实验的时候,就朝我张开手臂或者给我一个暗示,我配合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陶律夏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澄澈,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怎么能……这么好看? 怎么能……这么近地看着人? 怎么能……这么赤裸裸地逼人表白? 罗乐强行稳住表情,压下想要亲他的冲动,打算开启一个长期计划。 这时候,需要藏下心里的话,给一个不会吓跑他的聪明回答—— “想知道实验结果。”罗乐看着那双眼睛,声音轻而坚定,“我想知道……我和你,能写出什么答案。” 第35章 神仙搭档 周隽下班时, 已经接近早晨六点。一抹极细的晨光从天际线上浮现,像是黑暗中撕开的裂口,光线浅淡, 却格外艳丽。 昼夜颠倒的生活早已打乱了他的时间感,白与黑在脑中混作一团, 而这一刻, 他才恍然意识到——天, 快亮了。 他放慢脚步, 透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 向园区东侧望去, 一条河自北向南蜿蜒流淌。 “那条河, 叫什么名字?”周隽问身边的韩波。 “这破地方的河叫什么重要吗?”韩波嗤笑,但说完, 他还是顺着铁丝网向外望了望, “我只知道我家门口的那条河——” “叫韩江。” 灰黄的水面随风荡漾, 心绪跟着沉了一瞬,又恢复平静。 走到园区商店门口时,周隽停下了脚步, “我去买点东西。” 韩波啧了一声, 斜着眼瞄了那扇门一眼:“这破店宰人不眨眼, 东西翻十倍卖。你不买,老板还能当场甩脸。” “嗯,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周隽没争辩, 径直推门进去。 商店不大,不过十平米,却要供应十几家诈骗公司, 几百人的吃穿用度。商品种类寥寥无几,洗发水和牙膏像珠宝一样锁在玻璃柜里。 “热水壶多少钱?”周隽问。 “塑料壳的五十,金属壳的八十。”店老板慢吞吞地回道,他四十多岁,头发用发油抹得服帖,一丝不乱地向后梳着。 这里消费的是美元。 五十美元,在外面都够买一个二手冰箱,可在这儿却只能换一个塑料壳的电热壶。 “要五十的。”周隽没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了钞票,他将电水壶装进黑色塑料袋,拎回了宿舍。 “你在那黑店买啥了?”韩波靠在床边,顺口问道。 “方便面。”周隽说着揭开面碗的盖子,撒上调料,倒入热水。 “你还真是冤大头啊!”韩波翻身坐起,不解道:“花钱买啥味儿都没有的山寨货。” 周隽没说话,他取过新出的话术手册压在面碗上。 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连买泡面都只有一种选择——味道寡淡到老干妈都拯救不了的海鲜味。 时间在「上线」与「下线」的枯燥切换中悄然流逝…… 星期日下午,周隽刷完指纹走进办公楼。今天轮休,来这里是为了打电话。 他通常每两周给奶奶打一次,能说的并不多,永远是那几句:“我挺好”、“别担心”。 通话室设在办公楼二层的一间小屋,“人道窗口”透漏着仓促搭建的临时感,只有一张塑料椅和一张桌子。 隔壁是监控室,管理员不仅能监听监看,也可以随时推门而入。 周隽去管理员那儿领手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诵经声”。 管理员的手机上是《金刚经》讲解直播,弹幕全是“南无阿弥陀佛”、“一念成佛”、“清净业障”……光从屋顶落在他手上,像是给这魔幻世界投下一束慈悲的幻光。 周隽刚接过手机,楼道就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三楼西侧报警器响了!”有人大喊。 管理员站起身,抓起对讲机冲了出去,楼道一时只剩周隽一人,他迅速调出微信,果断拨出语音电话。 下午四点零一分,陶律夏的手机响了。 刚一接通,电话那头便传来周隽急促的声音:“我在马达纳的一个诈骗园区,具体位置不清楚。” “这里离昆马大桥车程大概是三十分钟。桥下有块沙洲,车是往沙洲北边开的,走的是乡村公路,车速应该没超过六十公里每小时。” “园区里有三栋楼,门字形排列,屋顶是红色,南边还有排东西走向的蓝顶小楼,院子里有两棵芭蕉树。” “园区外面东边是条南北走向的河,不宽,西边是一大片草地,像个足球场。有时候能听见钟声,附近应该有座寺庙。” 楼道里的警报声停了,周隽随即挂断电话,清除通讯记录。 管理员踩着拖鞋从远处走过来,对讲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通话声:“有人捣鬼,没什么火,是烟雾报警器响了。” “你站这儿干嘛呢?”管理员走到他面前,眯着眼上下打量。 “听到警报,我、我怕出事,出来看看情况。” “能有什么事?胆子跟兔子似的。”管理员啧了一声,走回操作台,拿起鼠标点开监控,漫不经心地问:“你还打不打了?” “打。”周隽应了一声,转身往通话室走去。 京北市朝南分局—— 冯浩摘下耳机,冲罗乐摇了摇头。他是罗乐在警校的师兄,网安出身,周隽通话的那一刻,他就在后台追踪源头。 第42章 “不行吗?”罗乐问。 “不行,这通语音,线路一进来就绕了好几层代理,起码三层v/pn跳板,出口节点挂在境外服务器上,ip全是动态分配,根本锁不住源。” “能顺回一段吗?”罗乐问。 “顺不了。”冯浩指了指显示器,“路径一跳一换,全走的商业级匿名通道,后端注册信息也都是伪造。” “这配置……不是一般人能搭出来的。” 罗乐的眼神沉了下去:“意思是……追不到?” “差不多,这种情况,反溯几乎没意义。”冯浩抬起头,“你们还是分析分析通话内容吧。” 从分局出来,二人顺着树荫一路走到路口,信号灯倒计时显示还有六十多秒。 陶律夏刚抬手遮了一下太阳,罗乐就把手里那叠资料举起来,斜斜地挡在他头顶上方。 “不用……”陶律夏伸手推了下那只举着资料的胳膊。 “晒黑了。”罗乐笑嘻嘻地回,他站得笔直,额上的薄汗被阳光一照,毫不费力地发着光。 “你这个角度和遮挡面积,只能挡住一点,实际遮光率不超过20%。”陶律夏一脸平静地讲起热力学。 “哦。”罗乐像突然被点了技能,往前迈了一步,干脆用自己整个身子挡着太阳,“这样?” 话音刚落,一辆电动车突然逆行左转冲了过来。 “小心!”陶律夏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往后一扯,两人一齐退了半步。 电动车从“人肉遮阳板”身侧嗖地掠过,带起一阵热风。 “你有没有安全意识!”陶律夏声音陡然拔高,绿灯亮了,他一把甩开罗乐的手,径直走过斑马线。 罗乐愣了两秒,随即笑了起来。 ——行啊,他一个警察,现在三天两头被一个「危险分子」教训“没有安全意识”。 他快步追了上去,边走边喊:“怪我咯?明明是那个电动车逆行乱窜!” “我没有安全意识,你自己就有啊?上次你在墙头拍照差点掉下来,怎么不说?” “我怕你晒着也有错了?”罗乐声音轻了点,凑到陶律夏旁边,小声嘀咕,“你现在怎么这么凶啊……以前也没这么凶。” 如愿以偿,换来一记冷冽的刀眼。 见人不理他,反而越走越快,罗乐在后面嚷嚷:“行,怪我多管闲事,下次你爱怎么晒怎么晒,晒成煎蛋我也不管!” 他说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嘟囔着:“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啊……缝过针的地方差点被你拽断……” 陶律夏的脚步倏地一顿,一秒之内精准回头,眼神如激光般刷地落在他的胳膊上。 “哪里疼?” “这儿……”罗乐眨巴着眼睛装惨,“被你捏得好疼。” 陶律夏伸手,指腹在他示意的地方轻轻按了按,检查了一遍,抬起头,语气淡得像念公式:“压迫导致的疼痛,一般不会持续超过十分钟,忍着吧。”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朝咖啡馆走去。 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我出门一般都会涂防晒霜,总之谢谢你,下次请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罗乐看着他的背影,低声笑了,行啊,现在自己和这「危险分子」竟成半斤八两了。 * 罗乐端着咖啡回来时,陶律夏已经把通话记录整理成了文字版。 他把咖啡放到陶律夏手边,坐下打开电脑,边操作边分析:“从昆塔的灿罗村到马达纳的妙兰,只隔着一条孔达拉河,中间那座桥,就是周隽说的‘昆马大桥’。“ “按车速估算,先往北边划个三十公里的扇形区域,作为初步搜索范围。”他说着,在地图上滑动,圈出一片区域。 陶律夏看了看,点开电脑上的画图软件说:“我来把园区的结构和地貌图示画出来,对照地图筛查,会更快些。” 罗乐看着他,嘴角的笑又不自觉地浮了上来。小鬼聪明认真,干起活来思路清晰,井井有条,简直是神仙级别的搭档,梦里才有的破案外挂。 “你看什么呢?”陶律夏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问。 “看你啊。”罗乐毫不避讳,语气带着笑,“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什么时候我陪你上晚自习吧,我想看你写卷子。” 陶律夏指尖一顿,抬起头,那人却已经把脸转回屏幕,眉眼微垂,神情专注,进入了工作状态。 “周隽说能听见钟声,我们可以把寺庙标出来,优先排查附近区域。”罗乐说着,将标注好的地图转向他,“你看,一共七十二个。” “哦……”陶律夏回过神,嗓音低下去几分,“钟声属于中低频,考虑到传播衰减,我觉得可以把搜索范围定在寺庙的八百米以内。” 两人并肩坐着,把地图切换成卫星模式,开始分头在屏幕上拖动、比对、标记。 “这个房顶是灰色的,结构也不对。” “这几栋朝向偏西,不是门字形,也不对。” “草地面积不够,看起来最多是个网球场,太小了。” “河流在西边,跳过。” “……” 一格一格地拖动,一处一处地放大,不断对比,不断否定。时间悄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依旧没找到匹配的地点。 罗乐伸手,把陶律夏的笔记本电脑轻轻挪到一边,说:“我来盯着,你休息一会。再这么看下去,眼睛都看花了,一会儿看哪儿都像诈骗园区。” “这种东西,对哥来说都是小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几个橘子,递到陶律夏手边。 “哥毕竟是练过的。”罗乐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指拖着鼠标滑动,“之前上‘图像证据识别与分析’,作业特变态,老师经常拿马赛克画质的夜间录像搞人心态。” “还上过什么?”陶律夏一边剥橘子,一边问。 “多了去了。格斗、枪械、刑法、侦查、犯罪理论、逻辑推理、法医基础,模拟审讯……杂得很。” “听上去学了很多,推理小说里的技能都有涉及。”陶律夏把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 罗乐张嘴咬住橘子,嚼了两下,“但和推理小说还是有很大差距,更多得靠体能和熬夜,可能推理技巧还没用上,腰椎间盘先废了。” 陶律夏听着他的碎碎念,唇角轻轻弯了一下。他拿起一个橘子,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上眼睛、鼻子、咧开的嘴角,想了想,又给它加了一对小狗耳朵。 就在他准备在背面画个尾巴时,罗乐忽然叫了出来:“看这儿!” 陶律夏放下橘子,凑了上去,屏幕上一组红顶建筑赫然在列。 “‘门’字结构,三栋主楼,南边是蓝顶小楼。”罗乐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南北向的河刚好贴着东边,西侧是矩形草地。”陶律夏立刻跟上他的节奏。 “三百米外,还有座佛塔。”罗乐点了点地图上的图标。 “院子里的芭蕉树,刚好是两棵。”陶律夏话音落下,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对方,默契地击了一掌。 掌心短暂触碰,却在一瞬间,擦出一簇微弱的火花,不疼也不痒,只在神经末梢,留下一道灼热的痕迹。 ----------------------- 作者有话说:地理信息推理位置的方法参考自“网络迷踪类”视频节目。 第36章 醋王上线 叶三蹲在地上, 盯着那个内里烧得焦黑的铁皮罐子。 罐子里装着电热丝和各种可燃杂质——碎纸、破布,还有糖。 糖受热焦化后凝成黑色硬块,粘在罐底。电热丝看着像从电水壶上拆下来的, 插头连在三楼走廊尽头的插座上。 每天的下午四点和晚上八点,园区会自动启动一组备用电源。 上周日四点, 备用电源启动, 电一通, 插在上面的电热丝升温, 引燃罐内的混合物, 释放出的烟雾触发了烟雾报警器。 叶三眯起眼, 从地上捡起一块熏黑、变形的锡纸残片, 厚实,边缘起翘, 图案隐约能辨认出是……方便面。 残片上还能看到打孔痕迹, 对方明显是故意的, 用锡纸封住铁罐来控制燃烧,同时借助打孔加快烟雾散发。 “人才啊。”叶三低笑一声,走下楼梯。 小卖店的店主看到叶三进门, 忙不迭地叫了声:“老板。” “看看是你这儿卖的吗?”叶三把铁罐旁的残片按在玻璃柜面上。 店老板凑近看了看, 指向柜台角落的海鲜面:“就是那个。” “调下监控, 看看最近都有谁买过。”叶三夹着烟坐在一旁,眼色沉下来。 这个人很狡猾,而且是预谋已久。他知道那个位置有备用电源,知道三楼监控被偷着抽烟的人搞坏了。 烟雾感应器刚换上, 摄像头还没装回去,他就掐着时间去搞破坏了。 关键是,图什么呢? “老板, 最近这个月都没什么人买过那方便面,现在生意不好做啊。”店主一脸苦笑。 第43章 叶三回过神,弹了弹烟灰:“你这生意要是都不好做,那全天下的店都该关门了。” 监控一点点往回翻,来来往往的身影在画面里闪过。 “他……”叶三坐直了一点,手指轻点屏幕:“手上拿的什么?” 店主凑近看了一眼:“那个啊,是热水壶。” “热水壶?”叶三嘴角一勾,笑意不达眼底:“要素齐全了。” 他站起身,指尖一碾将烟头磕灭在桌边,“去看看。” 五月,天气闷热,宿舍门半敞着,周隽听见脚步声,从床上爬了下来。 只见两个人自顾自走进屋内,一个是小卖部的老板,脸色讪讪,像是被人带着来的。 另一个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质地精良的白衬衫,笔挺地站着,他笑了一下,招呼道:“周隽、三十二期,欧美盘口。” “我姓叶,园区的管理。”他说着在桌边坐下,姿态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叶三抬手在桌子上虚按了一下,语气轻巧:“没什么事,随便看看。走得有点渴了,能不能麻烦你,泡杯茶?” 周隽眼睫微动,低声说:“……这里没有茶叶。” “喝点白水也行。”笑容在嘴角一闪而过,叶三盯着周隽:“热水,总有吧?” 周隽点点头,从桌角提起一个红色暖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叶三接过,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不太热了,我想喝点热的。” 周隽站着没动,手指在身侧收紧,他迎上叶三的目光:“还没到供热水的时间。” 叶三微微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道:“你不是才买了一个热水壶吗?麻烦你烧点水。” “这儿没有纯净水……” “麻烦你去水房接一点。” 很耐心,很温和,但口气不容拒绝。周隽默了一瞬,走到窗边,从窗帘背后取出一个白色的热水壶。 “稍等。”周隽拿着壶走出了门。 叶三唇边的那抹笑倏然收起,他扫了一眼小卖店老板,问:“是那个吗?” 小卖部老板点点头:“是,前几天就是他来我这儿买的,跟方便面一起拿走的。” “确定吗?”叶三问。 “确定。”小卖店老板点点头,“现在那种老式水壶很少见了。” 楼道狭窄,光线昏暗,水泥墙皮剥落,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潮气。 叶三在走廊里与从水房出来的周隽擦肩而过,招呼了一声,“不想喝了,下次再见。” “老板,他会不会以前有一个,搞破坏用掉了,才要买一个新的。” “能设计出那种机关的人,如果已经有一个了,又怎么会蠢到自投罗网?” 走出楼,一声悠长的钟声从远处传来,缓缓地荡进傍晚的风里。 叶三停下脚步,抬手理了理衬衫的褶皱,双手合十,面朝西边拜了三拜。 神佛?人性? 呵…… 他望向天边那抹即将坠落的金红光晕,眼底掠过一丝玩味,低低嗤笑道:“要真是他干的——“ “那确实是个人才啊……”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内重归沉寂。 电热丝其实是周隽从自己的电热杯里拆出来的,去小卖店买壶,是一步险招。 毕竟,方便面盖子一定会暴露,与其等着被戳破,不如主动再卖一个破绽出去,说不定能搅乱局面,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 拿捏人性,操纵误导,扰乱判断—— 是这座诈骗园区教给他的。 周隽很清楚,那个男人并没有真的相信他,只是暂时还没找到明显的漏洞罢了…… * 月亮挂在半空,夜风轻拂,带着一点温润的暑气。 陶律夏从教学楼走过来,坐到了罗乐身边:“你怎么进来的?” “上次办案来了几次,现在这值班门卫我认识,找个理由就进来了。” 罗乐偏过头看他:“怎么又这么晚?你不是已经保送了吗?” “有个学科活动。”陶律夏解开袖口的扣子,轻轻挽起来,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线条。 “下次早点告诉我,你要来,我可以弄快点。” “吃饭了吗?”罗乐问。 “学弟请客,吃了麦当劳。”陶律夏回。 “你还真是喜欢吃麦当劳。”罗乐咕哝了一句,“什么时候跟我去吃一次?” 陶律夏愣了一下,心说,我怎么就喜欢吃麦当劳了?可想到这个人等了自己一个多小时,心忽然软了。 他转过头,看着罗乐:“要不现在去?去吃……冰淇淋。” “真的?你不怕血糖波动?”罗乐眼神一亮。 “走吧,就吃三勺。”陶律夏站起身。 三勺,确实就是字面意思的“三勺”,甚至连“三”都算勉强。 罗乐亲眼看着他用小勺刮下一点点冰淇淋,像做实验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舌尖上。咽下去的表情更是精彩,仿佛吞了一口带着阻力的材料,眉眼都跟着紧了下。 “不喜欢吃?”罗乐放下勺子,看着他。 陶律夏点了点头:“我几乎没吃过冰淇淋和雪糕。” “……那你干嘛要大晚上的来这麦当劳?”罗乐皱着眉问。 “想尝尝。”陶律夏低声说着,又挖了一点点,慎重地送到嘴边,像在完成某种自我惩罚。 “别吃了!” 罗乐气得一把抢过杯子,“高糖高脂,没有一点营养,你干嘛要勉强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 陶律夏愣了一下,看着那张恼火的脸,心想那你又干嘛这么不高兴呢? 一种不明成分的、甜津津的东西从舌尖一路滑进心口,黏黏糊糊地挂着,半天都没化开。好奇怪啊,冰淇淋明明没吃多少…… “还笑!”罗乐狐疑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我在……笑吗?陶律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玻璃窗,反射面略微模糊,但他还是清晰地捕捉到自己的表情—— 是笑,没错,嘴角上扬,表情放松,稍作分析,大概是因为愉快。 “我有正事和你说。”罗乐声音低了几度,换回办案时的正经。 “嗯?”陶律夏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他脸上。 “冯警官帮忙牵线,找了他以前办案时认识的人,算是半个情报掮客吧。那边根据我们给的位置确认了,周隽在妙兰的aa园区,是个诈骗基地。 “园区那边也不想惹麻烦,说得很清楚,只要钱到位,人可以放。” 陶律夏眉心一动:“真的?” “真的。”罗乐点点头,“但需要交赎金,园区把这个叫赔偿金,说是为招人付出的成本。周隽这种情况,一般是八千美金,交完后会把人送到昆塔。 如果昆塔那边认定他没干什么严重的违法勾当,属于受害者,就能通过我们大使馆申请遣返。” “听上去有操作空间。”陶律夏点点头。 “但这次园区开口要一万六千美元。” “翻了一倍?”陶律夏确认。 “嗯,园区老板说他是‘人才’,不能按普通人来处理。你这教练还成人才了?” 罗乐把最后一根薯条吃完,撇了撇嘴,还是给出了客观评价:“不过,看他传回来的园区细节,确实有点东西。” “嗯,他是网络迷踪节目的爱好者。”陶律夏说着,翻了翻手机。 “冯警官介绍的这个人靠谱吗?” 罗乐:“基本靠谱,但也不能排除中间可能会出问题,毕竟这种交易……你懂的。” 陶律夏想了想,果断道:“先把人救出来,赎金我来付。” 罗乐抬眼看了他一会:“你哪来这么多钱?” 陶律夏:“我有信托基金。金额大的话,现在还需要监护人签字,这个数额我可以自由支配。” “你可真是……”罗乐偏过头,轻啧一声,把“壕无人性”四个字咽了回去。 “这么大一笔钱,我们还是联系下他家里吧?” 陶律夏:“他家只有一个奶奶,上次去你也看到她手机上的转账短信了,八千她可能都拿不出。” “我先垫上,把人救出来,让周隽来还吧。” 罗乐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正要点头,就听见陶律夏风轻云淡地补了一句: “他如果实在还不上,还可以陪我练网球。” “……” 圣代杯“咔”地一声裂了,化开的冰淇淋汤汁顺着杯壁流到桌面。 罗乐起身将杯子丢进垃圾桶,从柜台拿回一叠纸巾。他一边猛擦桌面,一边冷嘲热讽:“1.6万美元,你打算跟他打一辈子网球?” “有何不可?”陶律夏微微一笑,分析起来,“我不是职业选手,理论上只要膝关节功能正常,反应速度不过度下降,就可以持续进行轻强度网球训练。” 罗乐呼吸一窒,脸色瞬间变了:“……你什么意思?想让他陪你打到七老八十?!” 第44章 他说着一把攥起那团湿透的纸巾,朝垃圾桶砸去。 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桶底,发出“砰”的一声,力道之大,像是把所有火气都扔了进去。 随着那声闷响,陶律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罗警官好像又生气了。 明明只是陈述了一个经济与生理层面的可行性方案,他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眉头皱起,耳根泛红,却还在强撑着稳定声线,努力进行「非暴力沟通」: “你怎么不让我陪你打?” “我陪你打不好吗?我打得是不是比他好!” “我不仅能陪你打,我还!我还免费!” ……好像,更在意「谁」陪打。 “哦,打网球还债是不太合理。”陶律夏忙接了一句。 “我重新设计一个还款计划吧,周期合理,利率为零。” 他说着,抬手碰了碰罗乐的胳膊,低声问:“你有没有补充建议?” 罗乐哼了一声,侧过脸:“周隽要是真有困难,也可以给他一个缓冲期吧?” “好呀。”陶律夏点了点头,唇角微弯,“那我把这条也写进去。” “除了‘网络迷踪’和网球,你俩还有什么共同爱好?”罗乐又问。 “没了。”陶律夏干脆作答。 可对面的警官却盯着他,眼神带着探究,像是在等他补充“罪证”。 陶律夏见状,只好老实地加上前提:“截至到目前为止。” 罗乐脸色一沉,又不高兴了,有必要这么严谨吗?还截至目前为止!意思是以后还得增加…… 他又问:“你们经常一起看那个‘网络迷踪’?” “没有一起看,”陶律夏坚定摇头,“只是……刚好都喜欢看。” “我对你的了解也太少了。”罗乐一脸明晃晃的不服气,“得补一补。” “什么?” “快问快答,规则很简单,我问你答,不能反问、不能开脑内会议,答题时间不超过三秒。” “听清楚了吗?” 陶律夏刚要反驳,罗乐已经自作主张地切入状态:“你喜欢猫还是狗?” “狗。” “喜欢山还是海?” “山。” “喜欢春天还是夏天?” “夏天。” “喜欢星战还是星际?” “星际。” “如果能有一个超能力,想要什么?” “预判变量。” “喜欢独处,还是和很多人在一起?” “独处。” “找对象更看重能力,还是情绪价值?” “长得帅的。” “我和你教练掉水里,你救谁?” “你……” 罗乐“噗”地笑出声来,整个人都往前凑了凑,他看着陶律夏问:“我算不算?” “算什么?”陶律夏微微往后靠了靠。 “长得帅的。” 第37章 你正常吗?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 梧桐叶片被风一吹,发出哗哗的轻响。 “问你话呢,我算不算帅的?”罗乐不死心地追问。 陶律夏点点头:“客观上……算帅。” “什么叫客观上?”罗乐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主观觉得一般?” “如果必须要量化……那就是客观的十倍。”陶律思考片刻,给出了最终答案。 罗乐脚下一滑, 踩进了水坑里, 水从袜子渗到脚背, 连着理智和心跳全乱了。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十倍?开什么玩笑, 自己哪有那么帅…… 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在嘴里转了好几圈, 最后拐成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的问句, “十倍……是什么意思?” 陶律夏:“你对我主观认知的干扰强度, 如果平均水平是1,那你大概是10倍。” “所以, 你是不是对我有些奇怪的感觉, 比如好感?”罗乐一咬牙, 决定豁出去了。 “我确定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陶律夏的目光落在前方水洼上,“但这种感觉是趋近于好感,还是在好感之上, 我还在定义。” “你老实说, ”罗乐看着他, 半晌才憋出下半句,“是不是……谈过不少?” “谈过什么?”陶律夏抬起头看他。 “恋爱!”罗乐咬牙。 “哦……” “哦什么!问的是你谈过几次!”罗乐快被他的淡定气疯了。 “0次。” 恋爱经验是零,撩人的天赋却开局全给你点满了吗?罗乐声音软了下来:“你说你,怎么老能说出这种, 让人听完脑袋发烫的话?” “我只是如实表达感受,并没有情感操控的意图。”陶律夏又端出那张天真无害的小脸。 “你对别人可别这么如实表达!”罗乐板着脸,“什么十倍、干扰强度这种话, 不许和别人说。” “嗯。”陶律夏点点头。 “你这是答应了?”罗乐愣了一下,没想到「陶神」这么干脆。 “你是第二个对我的情绪造成显著扰动的人,没有其他干扰源,所以,我不会同别人说。” “……那第一个是谁?”罗乐维持着表面的漫不经心,心却在扑通乱跳。 陶律夏没回答,一派正经的神色又重新归位,他的瞳色很黑,眼睛里藏着细碎的光,看不透在想什么。 罗乐没再催问,晚风轻抚,两人的步伐默契同步。一直走到公寓门口,陶律夏才转头对他说:“我妈妈。” “再见,罗警官。” “等等等等!”罗乐往前走了两步,“要不要再采集一次样本?” “不建议频繁采样,会干扰结果。”陶律夏一口拒绝。 “哪里频繁了!”罗乐立刻不服,“上次还是九天前,你又没设定采样周期。” 陶律夏想了想,轻叹道:“好像……是唉。” 话音刚落,罗乐就像弹簧一样弹过去,毫无预警地把人抱了个结实。 “‘好像是唉’——这是你给我的暗示,我听懂了。”他手臂收得很紧,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得意。 不知疲倦的飞蛾扑向楼门口的灯,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 过来好一会儿,罗乐才慢慢松开一点距离,眼神一寸一寸地描摹着那张脸。 “晚安,律夏。” 他松开手,笑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了停靠在路边的公交车。 车门“嘶”地一声合上,车尾灯拖着一团温柔的红光,一路延伸进了微醺的夜色里…… 回到家,陶律夏做完两套题集,看了眼时间,距离那人跳上公交车,已经过去了五十分钟,自己的心还是和被他抱住时一样,软软的。 他放下笔,点开微信看了一眼,没有消息。 按照夜间城市平均通勤速度,加上步行时间估算,那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连条信息都没发,什么人啊!怎么,撩完,就走了……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一会,准备退出时,陶律夏忽然注意到一点不同,视线微微一凝,他点开那人的头像,放大一看—— 扁扁的橘子上面是圆圆的眼睛,咧开的嘴,还有一对小狗耳朵。 是他在咖啡店画的那一只。 * 绿茵场上,叶三一记远射,皮球飞滚入网,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是园区每月一次的“活动日”,由几个诈骗园区联合举办的足球赛。 美其名曰“加强团队建设,丰富业余生活”,实际上,不过是用来稳定情绪、强化管理的手段。 叶三朝看台方向摆了个“胜利”的手势,队友们兴奋地围上来,他笑着逐一碰拳,恰如其分地演绎着“亲民但不失威严”的园区掌权者形象。 等欢呼声逐渐退去,他转身朝裁判做了个换人手势,淡淡一笑:“留点机会给年轻人。” 阳光不烈,风从远处吹来,草坪上泛起浅浅的波纹。 叶三拧开矿泉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神情松弛地扫过全场,像在巡视自家后花园。 忽然,他的视线在周隽身上停住,略一思索,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怎么不上场玩玩?我记得你运动能力不错。”叶三在他旁边坐下,漫不经心地开口。 周隽:“我不会踢足球。” “也是,足球讲究配合,而你……”叶三轻笑了一声,拧紧瓶盖,眼色微暗,“更适合一个人,干一票大的。” “懂得利用资源,判断时机,控制风险,还真的传出了消息……” “人才啊,干我们这行最缺人才。”叶三手指轻敲着膝盖,一下又一下,语调轻松地夸奖。 “但人才管理成本太高,变成了危险。你说该怎么办?”他偏过头,看向远处。 两只水鸟从水面疾掠而过,白色羽毛在阳光中倏然一闪,旋即隐入远处的河滩。 “你说,我是把你卖去别的园区,还是干脆点——”叶三慢吞吞地凑近,声音低而柔软,“把你丢到河里?” 第45章 周隽背脊一僵,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哈哈哈——”叶三忽然笑出声来,“这么紧张干嘛,和你开玩笑的。” 他靠回座椅,眯起眼,神情淡淡:“你运气不错,有人来捞你了。” “我是个生意人,从不和钱过不去。” 叶三把水瓶“啪”地放在座位旁,拍了拍周隽的肩膀,“不过,出去以后,记住一件事——” “你能离开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交易,而不是因为你多干净、多聪明。你在这儿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你不比别人高贵多少。” “回去后,把脑子用在该用的地方,别乱说话,也别破坏这地方来之不易的……和谐。” 叶三拍了拍裤脚,从容起身走回球场边,人群中忽地爆发出一阵掌声。 又进球了…… 一周后,京北市—— 林岘拆开一颗咖啡糖丢进嘴里,含糊地问:“槟州还产咖啡?” “嗯,小叶种。”罗乐一边说,一边从行李里翻出几包咖啡粉递给林岘。 “小朋友上次说味道不错,这可是行家认证,带了两包给你尝尝。” 林岘接过咖啡看了两眼,随手放在桌上。 “你的救援任务,这算是圆满完成了?”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罗乐站起身,把脏衣服扔进洗衣篮,又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归置好,重新塞回床铺下。 “冯警官介绍的那个中间人阿纳,非常靠谱。周隽已经送到昆塔移民局了,按流程走,没意外的话,一个月左右能回国。” 林岘勾起嘴角,笑道:“等你前任顺利归国,你是不是又双叒打算跑一趟槟州,去机场迎接,外加献花?” “怎么说话呢你?”罗乐拿起u形枕朝他扔过去,“哪门子的前任?” 林岘接住u形枕,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经此一役,是个人都能做出正确选择。那网球教练不就成前任了嘛。” 罗乐:“……你能不能稍微、适度、偶尔也正经一点?” “我说,哥们。”林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慢了下来,“我确实想正经地问你一个问题——” 林岘坐直了一点说:“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孩,就没怀疑过?没觉得……这事儿可能有点不对?” “他太迷人了,我顾不上想别的。” 林岘动作一滞,糖块硌在后槽牙上。他本以为罗乐会敷衍过去,或者一脸无所谓地说“老子乐意”。 但他没有…… 他没有半点犹豫,没有丝毫要找借口的意思,没有像此前任何一次一样,板着脸否认。 他神情平静,语气笃定,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答案。 “我走了,明天晚上请你吃饭。”罗乐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说。 “哎…….” 门“砰”地一声关上,屋里只剩下空调低低的嗡鸣声。 林岘咬碎嘴里的糖块,吞了下去,他抬手看了眼表,刚刚五点。 ——近在眼前的兄弟,吃顿饭要排到明晚。 ——远在十公里外的小男朋友下课,他就得提前两个小时去校门口等着。 林岘的目光落到桌上那两包咖啡粉上,还学会了给人带伴手礼?! 爱情,竟真有这么神奇? 第38章 夏日鸣唱 放学时间, 罗乐坐在一辆自行车上,一条腿随意撑着地,另一条伸得老长。 他现在也不怕超话上墙了, 就明目张胆地在校门口等着,姿态比保安还从容。 一个男生径直朝他走来, 抬手一扬, 把书包扔进了自行车的前筐里。 “让让。”男生挑了挑眉, 示意罗乐从车座上起来。 罗乐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屁股底下的软垫, 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人家对象的专座。他讪讪起身, 站到一边, 见男生接过女生的书包,熟练地背在自己肩上。 “去吃炸串吗?”男生殷勤地问一旁的女生, 刚才还满脸不耐烦, 这会儿笑得毫无保留。 小小年纪, 当舔狗倒是很熟练!罗乐嫌弃地哼了一声,他本想再找个地方坐着等,刚迈出一步, 就看见陶律夏出来了。 他今天背着一个橙色书包, 这颜色已经连续背一周了。 超话的姐妹们分析, 「陶神」最近“情绪很高,活力值拉满”。 “你回来了。”陶律夏声音轻快地和他打招呼。 罗乐的视线跟着他理书包带的动作滑过去,忽然冒出个念头—— 要不然自己也搞辆单车,最好是那种带大车筐的, 这书包一放刚刚好。 或者,干脆自己亲自上阵?他伸手虚虚地勾了一下垂在一边的书包带,声音不自觉软了些:“沉吗?” “还好, 我们去哪?”陶律夏仰起头问他。 “你想吃什么?要不……”罗乐停顿了一下。 “吃点炸串,再去晚自习?” “买点三明治,再去公园。” 两人的声音在空气中一撞,节奏短暂地卡了一拍,罗乐轻笑出声:“走,去公园。” 买完吃的,罗乐把打包袋塞进陶律夏怀里:“这个你拿着。” “书包我帮你背会儿。”说完,他把人肩上的书包薅下来,单手一甩,背在自己肩上,先一步走出了门。 五月末,马路中央铁丝网上月季花摇摇欲坠。 它们一夜之间从城市的钢筋水泥里破土而出,将单调的环路装点成流动的花海,又悄无声息地落败…… 两人一路走进公园。陶律夏熟门熟路地绕到池塘边,指了下树荫下的空长椅:“那边。” 刚坐稳,他就从书包里拿出驱蚊水,麻利地往身上喷了几圈,接着又转头朝罗乐身上喷了几圈。 他拆开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拿出几枚圆圆的贴片,不由分说地贴在了罗乐手腕上。 “驱蚊贴效果很有限,但这种场景下,可以防止蚊子精准落在你的手腕。” “……你是不是提前踩过点?”罗乐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没有。”陶律夏神情自若地把瓶子放进收纳袋,“临时决定的。” “嗯。”罗乐眼神微妙地从收纳包上扫过,“临时决定,带了湿巾、驱蚊水、防蚊贴、手电筒……合理得很。” 陶律夏没搭话,只是低下头,又把罗乐手腕上的驱蚊贴边缘仔细压了压。 他抬起脸,声音轻淡:“等周隽回国,会怎么处理?” “先到云南接受审查吧。”罗乐随口答着,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驱蚊贴。 怎么还是小猫图案,那猫还戴个眼镜?!什么玩意啊这都是…… “回来审查,认定他是受害者还是参与犯罪?”陶律夏又问。 罗乐点点头:“如果他确实有违法事实,那也只能依法处理了。” “嗯。”陶律夏从袋子里拿出三明治,低头咬了一口,他吃得很慢,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安静进食的小型啮齿动物。 罗乐这么想着,竟真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嗖地从树干蹿下来,钻进长椅旁的灌木丛里。 他心笑,拿起一个三明治,也吃了起来。 “总归是自由了。”陶律夏咽下最后一口,又慢吞吞地说,“希望他没事。” 不远处传来水鸟扑棱棱拍水的声音,罗乐闷声道:“光说他,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陶律夏偏过头笑道:“谢谢你,麻烦你又跑了一趟。” “夸一句「哥真可靠」不是更好?”罗乐笑着看他。 二人对视了几秒,陶律夏转过头望向远方。 晚霞还没完全褪去,月亮悄无声息地从东方升起,在玫瑰色的薄纱下露出温柔的弧边。 “你可靠,是默认项。”陶律夏说。 罗乐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自己算靠谱的,甚至称得上专业素养过剩的那一类,出任务稳,扛责任快,朋友找他帮忙,十有八九都能搞定。 “靠得住”这词,罗乐不是没听人夸过,要不然也不会主动抛出来,等着他来接。 但真听他说出口,那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你可靠,是默认项。”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是他给自己的信赖。 信赖是什么? 不是背锅、救急、撑场面,是那种不用表现、不用证明,就在心里打好了勾的,不经声响、沉甸甸落下的分量。 罗乐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口有团火热的东西窜了上来,没能拦住,他转头问:“我能不能……透支一次。” “不算透支,采样规则,一见一次。”陶律夏说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动作不算大,却实实在在地贴在了他怀里。 罗乐僵坐了好几秒,才抬手将胳膊绕过去,把人圈在怀里。 ——什么都好,就是不按常理出牌,老是突然来这么一下,撩得人五感失调、心慌意乱。 晚风吹过,池塘的水面泛起点点波光,草丛深处传来一阵“呱——呱”的叫声。 “黑斑蛙。”陶律夏随口说道。 第46章 罗乐把人揽紧了一点,下巴垫在他的头顶,轻声开口:“你是蛙语通吗?听声就知道是哪位选手?” “主频不算高,节奏慢,叫声有拖尾,而且现在是五月末,黑斑蛙是这片水塘的主角。” “这个季节偶尔也有泽蛙,它们叫声的音节很短,池塘那边的是花背蟾蜍,叫声频率很低,像牛叫。” 罗乐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 「陶神」是什么人啊,一块石头也能讲出一节《地质概论》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和你贴脸讲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行行行,又从蛙语通变成蛙的私人翻译官。”罗乐低下头,口气里全是宠溺。 这一低头,视线恰好撞进陶律夏的眼睛里。他正仰着脸看着自己,眼神专注,没有一丝防备。 水草轻响,蛙鸣断续,全都退成了背景,另一个世界在罗乐眼前缓缓展开,炽热、滚烫,而眼前的人,就是唯一的焦点。 他喉结轻轻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陶律夏的睫毛、鼻尖,嘴唇上…… 死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看人,很危险? 罗乐差一点就低下头去,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冲动,就是一种极自然的念头,就像夜风穿林,月光入水,火热的心找到了温柔的落点。 但最终,他只是浅浅地呼了一口气,把被撩起的冲动一寸寸压回去,抬手拨开陶律夏额前的一缕头发,声音低哑又克制:“要不要,去走走?” “好啊。”陶律夏应得飞快,他轻快起身,从书包里拿出手电筒,“去看看能不能碰到有意思的小虫子。” 把别人撩得一身火,自己倒是精神抖擞地转身搞科研,罗乐低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上他。 两人并肩走在幽静的小道,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头顶的路灯散发出橘色的光,褐色的蛾子在灯光附近跌跌撞撞地飞。 “这虫子什么品种?” “东亚小灰蛾。” “你是不是连它们夜里几点上班都知道?” “不确定几点上班,只知道是个灯控。”陶律夏低下头,眉眼间藏着狡黠的笑。 草丛深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啯——啯啯——”节奏明快、声调高亮。 罗乐眼睛一亮,朝声音那边走了半步:“这个我熟,蝈蝈。” 陶律夏蹲下身,侧耳听了几秒,点头确认:“发声器在前翅,主频大概三到四千赫兹,音色清晰,节奏规整。它在求偶。” “优秀雄虫拼命展示体能和基因质量?”罗乐啧了一声。 “也可能是吸引声控的渣蝈蝈。”陶律夏忍住笑。 “芦苇为什么这么响?” “叶缘有锯齿,风一大就会摩擦出声音。 “那只大个的是啥?” “螽斯,蝈蝈的亲戚,叫声像打电报。” “这是什么?” “艾草,能驱蚊子” “那个蓝色的呢?” “鸭跖草,能止血。” “行行行,你以后最差也能当个江湖郎中。”罗乐感慨道。 “……” 月亮升到半空,云层边泛起一圈温柔的银光,罗乐看向身边的人,声音低了下来:“你经常来公园看这些吗?” “偶尔来,花花世界能让人心里安静。” “等你放假了,我们去郊外吧。”罗乐说,“去看更多的花花草草。” “嗯。”陶律夏应了一声,转过头,“你也喜欢这些?” “以前没在意,觉得看花看草是退休以后的事,现在不一样了。”罗乐声音低了下来。 “现在,我喜欢了。” 月光静静洒落,草丛深处又响起蝈蝈不遗余力的求爱鸣唱。 “你说的那些——” 罗乐的眼神落在陶律夏脸上,没有再移开:“虫鸣、花香、风声我都喜欢,不过最喜欢的,是你说话的样子。” “整个花花世界,我最喜欢你。” ----------------------- 作者有话说:和故事里一样美妙的男人可能没有,可美妙的夏天总归能够捕捉到很多,祝福送给我亲爱的读者,夏天快乐[好运莲莲] 第39章 是第几次? 遇到他之后, 陶律夏出现了很多的“异常”。 恐慌、迷惑、惊喜、欢乐……这些情绪像一组复杂反应的前驱物,悄无声息地扰乱了他,令他不断偏离原本稳定自洽的轨道。 刚开始还能用“环境干扰”、“亲密错觉”、“化学激素”等等来解释, 直到这句表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耳边。 陶律夏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缘由能解释,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持续震荡—— 自己想要抱他…… 这不是一个合理的反应, 有些莽撞, 写满贪心, 还违背了刚刚才设定好的“采样规则”。 但就是, 想…… 这是此刻身体最诚实、最强烈的渴望, 是经历逻辑审判和层层否定之后, 依旧无法推翻的明确结论。 “罗警官, ”陶律夏抬起头,神色沉静道:“我七岁开始读柯南道尔, 福尔摩斯全集翻了不下十遍。” “我喜欢福尔摩斯, 他讲逻辑, 善推理,热爱归纳,冷静精确, 很少受情绪所扰。” “他在《四签名》中说过那句推理名言: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 剩下的那个, 不管多么离奇,都是真相。” 风从身后吹来,吹皱了一片心湖。 陶律夏直视着罗乐,神情里是未经掩饰的坦诚:“我也遇到了一道推理难题, 就是你。排除了所有可能,我好像找到了唯一的解。” 他停了一瞬,然后缓缓张开双臂:“我找到的真相就是——喜欢你。” 罗乐没有一丝犹豫, 迈前一步,揽住陶律夏的背,另一手落在他腰间,将人带进怀里。 两人呼吸纠缠,罗乐低下头,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看见他闭上了眼睛。 没有试探,也没有迟疑,罗乐俯身吻了下去,唇瓣贴合的瞬间,所有炽热的情绪像潮水般漫上来,在彼此的口腔间翻涌、搅动,甜的、软的、橘子味的…… 罗乐整个人被一阵眩晕吞没,脑子变成一团浆糊,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收回的呼吸。 直到草丛深处又响起渣蝈蝈的鸣唱,才提醒他,他还站在地球表面。 “是第几次?”耳边响起一句问询。 “嗯?”罗乐没缓过来,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 罗乐一下就被问清醒了,他往后错了半步,捧住陶律夏的肩榜,一脸“怎么刚亲完就要接受情史审查”的震惊表情。 “如果不是,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但如果是……我想郑重一点,记下来。”声音认真得近乎固执。 “初吻!初吻!哥的初吻,给你了!”罗乐脸烫、手抖、心脏还在打军鼓,但还得压低声音在小男友耳边发誓:“身心唯一,只属于你,行了吧……” 陶律夏垂下眼眸:“如果这是你的初吻,你刚才的表现,有点过分熟练。” 罗乐当场烧红了脸:“我熟练啥了?!” “动作流畅,角度精确,停顿恰当……几乎没有撞到鼻子。” “那是因为你不动!我还得自己找角度!”罗乐的声音高了一个度,又飞快压低了些,闷声补了一句:“老子慌得要死好吗,嘴唇都在抖!” 陶律夏微微点头:“……好,那我把‘嘴唇发抖’也记下来。” 罗乐一把把人拉过来,又抱又压地把这个学术疯批往自己怀里塞:“你给我别记了!一个字也不许记!” “实验记录要完整。”陶律夏看着他,眼底笑意泛起,却还硬撑着正经,“至少得写清楚,你是因为第一次才这样。” “你再多说一句——”罗乐压低声音,手掌贴上陶律夏的后颈,“我就要……再来一次。” 第二次比第一次还要深情,又让人窒息,陶律夏被亲得思绪断片,整个人像被强制更新了一遍。 明明就没有多说,却还要来,而且还……蛮野的。 他眼神都有点失焦,撑在罗乐胸前,耳尖红得发烫,气息还没喘匀:“……不记了、不记了!” “陶老师这就崩溃了?”罗乐带着点坏笑凑近,“实验记录都要放弃了?行,我再来一次,让你彻底交白卷好不好?” 陶律夏一听,慌忙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你、你冷静一点!” “冷静什么!”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逼近,陶律夏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温热的气团在脸前萦绕,最后却只有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了额头上。 “吓你的。”罗乐把人揽到怀里。 陶律夏刚刚回过一点神,忽然一道光从边上晃过。他像被烫到似的一抖,猛地推了罗乐一把,“有人!” 罗乐动作更快,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将人护进怀里,一手替他挡住那抹游移的灯光:“怕什么?要是真有人撞见,也只能看到我。” 第47章 “咱们……走吧。”陶律夏僵硬地从他怀里脱开。 晚风温柔,连树影都晃得轻慢。 “等等——”快走到公园门口了,罗乐忽然脚步一顿,声音从慵懒转为清醒。 “你书包没拿。” “哦。”陶律夏愣了一下,点点头,“回去拿吧。” 两人快步折返…… 夜色如墨,风有些凉,蛙鸣声声慢,一切如常,唯独那只橘色书包,没了。 站在空荡荡的长椅前,罗乐沉默了整整半分钟,他托着下巴扫视四周:“有没有可能是记错位置了?不是这张椅子?” “是这里。”陶律夏转身半步,视线快速掠过四周。 “西北方向五米内无遮挡,可以看到月亮,东南面第三盏路灯亮度偏低,而且灯罩裂了。正对面是池塘,从这边走过去大概是三十八步。” 陶律夏指向长椅一侧:“左边是个花池,旁边有圆形垃圾桶和小消防箱。” 接着,他低头看向长椅边上,“椅子右下角有块斑驳污渍,我坐下时就注意到了,像格陵兰岛的地图。” “椅子扶手表面有一大块涂漆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木质层。”陶律夏顿了顿,抬眼看向罗乐,笃定道—— “是这里没有错,我的书包被人拿走了。” “靠!!”罗乐低声爆了句粗口,他一个警察,谈个恋爱居然还能让人趁机偷了家! 接个吻的功夫,对象的包都给丢了!职业尊严和恋爱体面的双重塌方!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另一边,陶律夏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一个情绪满溢、月色撩人的夜晚,刚刚互表心意,两人正沉浸在那种“恋爱让人失重”的状态里,结果下一秒,书包被偷了?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吗?简直就是“感性过载引发安全判断力丧失”的极端案例! 沉默片刻,陶律夏终于恢复冷静,他切回了「学神」的专属频道,开始盘点损失—— “书包里有ipad一台,搭配吸附式apple pencil,存储有本学期全部学业资料、课程笔记,已完成icloud云端备份,设备需要指纹解锁,若遭非法重置将自动锁死。” 他说着拿出手机,点开“查找”界面,屏幕弹出一句提示:设备已离线。 “ipad应该是没电了,”陶律夏顿了顿,“还有教材六本,练习册四本,作业本若干,草稿纸一叠,日程本一个,便利贴三套。” “日程本内含有英文名、手机号、邮箱和两个月内的行程安排,存在中等程度的信息泄露风险。” “……好在日程多数为自定义缩写,短时间内应该无法解析。” 罗乐试图插话,但话还没出口,陶律夏已经无缝继续:“u盘一枚,是学科小组成员的集体项目终稿,共有十五份文档。 大部分有线上备份,没有的,我可以挨个再要一遍。” 罗乐:“……” 陶律夏面无表情地吸了口气,继续往下列: “纸质文件袋一个,里面是两位老师手写签名的夏令营推荐信原件,其中一位本周已出国,补电子签名,需要在一周内完成,以赶上申请deadline。” “还有户外用品收纳包一个,日常用品收纳袋一个,还剩三分之一的橘子味漱口水一瓶、软糖半盒……” “等等!”罗乐终于绷不住了,“你到底是上学呢,还是出差呢?” “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你背着多重啊!你那是书包,还是多功能百宝箱?” 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平稳地播报:“最后就是一个橘色的书……” 话没说完,他声音一顿,后背瞬间绷紧,“……我的铃铛!” 下一秒,音量陡然飙升—— “我的铃铛还挂在书包上!” 说着,陶律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罗乐的胳膊,嚷道:“……你给我赢来的生日礼物!被!小偷!偷!走!了!” 混合了资产损失、信息泄露、数据外流的多重高危百宝箱没了,尚能冷静盘点。 此刻却濒临破防,语调惊颤到几乎变形,像个炸毛的小猫,拽着他的胳膊,眼神里全是不知所措的委屈。 陶神真是天真怪诞,可爱到……离谱! 罗乐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化了,他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掌心贴着他的后脑轻轻抚了抚,下巴抵在了他的发旋上。 “哥给你找回来,一定全给你找回来。” 第40章 知识型狗狗 “走, 去查监控,出入口也许能拍到那个贼。” 陶律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罗乐拽着往前走了两步:“……我们要自己查?” “当然!”罗乐头也不回地说, “我要连你书包都找不回来,以后怎么去校门口接你?怎么跟你说‘有事找哥哥‘?” “保安能给我们看吗?” “他得给我们看。” 保安亭在公园北门, 罗乐气势汹汹地推门进去, 看向那个正看着短视频笑得嘎嘎响的保安, 不带任何铺垫地发问:“晚上是你值班?” 值班保安被问得一愣:“啊?是……怎么了?” “我家狗丢了, 我要调一下20:18分到现在的出入口监控。” 保安刚想反问什么, 一眼对上罗乐那张“正气凛然但心情很差”的脸, 被他“丢狗”的气势震住, 老老实实地点开了监控:“在这儿,你们自己看吧。” 他往后靠了靠, 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暗暗想着:帮人找狗也算是积德。 本来以为这俩人看两眼就走, 结果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是一左一右杵在那儿。 一个绷着脸跟要破命案似的,另一个神情淡淡, 手指搭着下巴, 像在分析什么。 两人时不时凑一起低声嘀咕两句, 还会倒帧回放,比他培训考核还认真。 保安终于没憋住,问了句:“……你们到底找的是什么狗啊?” “橘色的,带一个铃铛, 知识型高智商,还特别爱挑刺。”罗乐面不改色。 保安默默看了一眼,心里嘀咕:要真有这么聪明的狗, 也不至于丢吧。 他正这么想,就见旁边那个长相斯文的男生,动作极轻地抬起手,在那男人腰侧捏了一下。 动作非常小,但他还是看见了…… “嘶——”那男的被捏得身子一缩,侧过脸,竟然还笑了,“狗还没找到,你就先痛击队友?” 保安看着这俩人,表情神态都不太寻常,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还没想明白这画风到底怎么回事,对讲机突然响了,他赶紧抓起来应了声,起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暂停!”陶律夏忽然开口。 画面定格在一只白色比熊身上,脑袋修剪得圆圆的,像个行走的爆米花球。 “你真配合陪我找狗啊?”罗乐声音软软地往陶律夏耳边蹭过去。 “我班主任……”陶律夏语气淡淡。 “你确定?” “确定到以后得换个公园的程度。” “啧……”罗乐咋了下舌,脸上写满一言难尽,“你成绩那么好,还怕老师?” 陶律夏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评估这个问题值不值得浪费语言解释。 罗乐忽然就悟了,他“嗤”地笑了一声,“要是哪天被撞见,你敢不敢说是我把你成绩带崩了?” 陶律夏眼都没眨一下:“成绩好坏主要取决于我自身,外界干扰项系数很低,你无法左右,更不能带崩。” 话落,屋里短暂静默,罗乐看着那张无甚表情的脸,心里微微一动:行啊,够拽的! 但自己就喜欢他这副拽样儿,不是傲慢、不算逞能,只是单纯的「我就是这样」。 罗乐没说话,唇角微微一动,转回监控前,把漏掉的画面一帧帧拖回去,重新看了一遍。 一直看到监控时间推进至21:20分,一辆自行车进入画面。骑车人穿着短袖体恤,头戴鸭舌帽,后座绑着一个塑料箱。 “这个!”罗乐手一顿,点下暂停键。 “按我们之前的分析,长椅附近没有课本和其他遗弃物,出公园还有监控,小偷要顺走整个书包,得有个遮掩的工具……” “那个塑料箱,很可疑。” 罗乐盯着画面,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出了公园有交通摄像头,应该能拍到他去了哪儿。十点多了,先送你回去。” 夜色已深,公园周围依然热闹,路边摆了一溜摊位,泡泡机、小风扇、弹力球……一个比一个花哨。 摊主们个个演技在线,装作随意地吆喝,实则目光精准,专捞那些东张西望的小孩。 结果这次钓上来的,是个一米八八的猛男。 罗乐脚步一顿,拿起一个圆圆的小铃铛,默不作声地扫码付款,转头递到陶律夏眼前。 “知识型狗狗的临时挂饰,今晚的补偿,你那个原装的,我一定给你找回来。” 陶律夏低头看了眼那枚塑料质感的铃铛,颜色夸张、造型幼稚,判断这东西的目标受众应该是——学龄前儿童。 第48章 实用价值为零,装饰意义极低,但情绪安抚效果……很高。 “谢谢。”他动作斯文地接过,把铃铛放进口袋里。 罗乐:“今天就送你到车上,我还得去保安室再看会儿,待到十一二点,差不多就收。” “要不算了。”陶律夏淡声道,“看了半天也就那一辆车,也不一定真是。” “怎么能算了?”罗乐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陶律夏。 “你不是还得写实验记录吗?我可不想你在备注里写——当晚书包丢失,心情不佳。” 说着,他手一伸把陶律夏揽进怀里,低声说:“我希望你记得的,是我们一起看虫子、看花、接吻……这些事。” 陶律夏微微侧头:“我不是说了,这次不写了?” “那是你被我威胁的。”罗乐一脸正经,“你想写就写,哥争取给你个圆满结局,写在最后一页。” * “再放大一点。”罗乐站在肖策身后,指着画面中的自行车,“那个塑料箱上是不是贴了点什么?” 肖策咔哒敲了几下键盘:“我给你上个增强识别,要不要顺便连画质补全也来一套?” “搞!”罗乐跃跃欲试,“顺便把那张脸补出来。” “别梦了,我开玩笑你听不出来?”肖策眼皮都没抬一下,“南口那个摄像头,年代久远,你能看出是那辆车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拐进了西巷,后面就断了。”肖策指着屏幕,“最多就到这里。” “也够用了。”罗乐站起身,抬手拍了拍桌,“谢了哥,我去西巷踩一脚。” 出了技术室,他立刻给刘力拨了电话:“刘哥,西巷那边现在的网格员是谁?我想调几段商铺监控。” 那头的刘力刚午饭过饱,语气懒洋洋的:“咋啦,又在给哪位大佬帮忙?” “我自己的事儿,我对象书包丢了。”罗乐回了一句。 电话那头顿了一秒,仿佛听到了什么宇宙奇观:“……你说什么?!你有对象了?对象书包丢了?” “有机会和你细说。”罗乐毫无停顿,“我这儿着急着呢,你帮我问一嘴,等你信儿。” 说完,他已经跳下最后两级台阶,脚步没停地奔向西巷。 顶着下午的大太阳,罗乐把沿街的水果店、小饭馆、打印店挨个敲了一轮。 正当他精疲力竭、后背汗湿,以为今天要空手而归时,网格员又来电,说这条街有家美甲店门口装了个全景摄像头。 罗乐顿时精神一振,提着劲往那边赶去。 店里冷气十足,美甲师正架着手机直播:“姐妹们,今天这款琉璃猫眼爆好看,显白不挑手,谁做谁是小富婆!” 直播的间隙,她冲罗乐挤出个热情营业的笑容:“警察同志您稍等,我这边下播就给您调监控,不然您这张脸就要直接上镜咯。” 罗乐坐在一边等着,眼前是半面墙的胶色卡,粉的、蓝的、紫的、荧光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像被丢进了什么异次元少女结界,在无数个“最后一分钟下单”、“三十秒冲刺赢大额体验券”的口播中,干坐了半个小时。 刚准备透口气,手机响了,是陶律夏。 “我在西巷。”罗乐接上电话往外走了两步,“嗯,找到那人踪迹了,问完半条街,现在,在一家美甲店等调监控——” “下午有个电话打来,说我的书包在公园的失物招领处。”陶律夏说。 ——失物招领处? 罗乐脚下一顿,被空调外机吹出的热风糊了一脸,脑子跟着热了两秒。 “你等我一起,我马上过去。” 书包放在失物招领处的架子上,值班的大爷一边翻记录一边说,是有人在公园长椅上捡到,直接送过来的。 陶律夏接过书包看了看,所有东西都在,轻轻一拨,铃铛清脆作响。 天色将暮,晚风从草木间穿过,带着不知从哪飘来的茉莉香,薄薄地浮在空气里。 推演小偷心理、分析逃跑路线、调监控追自行车,结果忘了最简单的可能性:有人拾金不昧,原地上交。 陶律夏一没留神就笑出了声,忽然头顶一沉,脑袋被一只手掌扶住,不由分说地按进了肩窝。 “笑什么呢?笑什么!说!是不是嘲笑哥的智商呢?” 声音像羞恼的审讯,陶律夏没挣,他慢悠悠地扬起脸:“我得出一个结论。” “嗯?”罗乐眯起眼,一副“你敢说,我就把你举起来转圈”的表情。 陶律夏收住笑意,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陈述道:“爱情让人盲目,但你,确实靠谱。” “会说你就多说点。”罗乐轻轻收紧手臂,低声道问:“十号有没有空?我们去郊外露营怎么样?” “你会搭帐篷吗?”陶律夏问。 “现学行不行?” “那我要带上野外生存手册!” “行行行,你干脆连ppt也做上,顺便开个野外讲座。” 第41章 小行星 野外演讲还没听着, 罗乐就先收到一份pdf《户外露营准备及风险应对指南v1.0》,文件大小12.8mb。 12兆?pdf也没法插小视频啊? 罗乐点开一看,第一部分标题还挺朴素《露营准备清单》, 结果往后一翻,立马被分级目录锤晕。 a类「必备」, b类「次优先」, c类「选带」, 选带里赫然写着: c-01对讲机(双频) 用途说明:信号不佳环境下的短距离通联工具。 附注:出发前应确认双方频率一致, 并完成试用操作。 c-02 镁棒 用途说明:用于湿润环境或打火器材失灵情况下的火源替代。 附注:镁屑燃点高、燃速快, 操作应避免迎风方向, 防止火花回溅伤手。 c-03帐篷修补包 用途说明:应对帐篷损坏造成的结构性问题。 附注:打包时与主帐篷一同收纳, 需包含防水胶带2卷、缝线1轴、针具1套。 …… 他继续往后翻,地形图、等高线、72小时天气变化曲线、月相周期、最佳观星时间段…… 甚至还有一页写着:「迷路自救流程图」参见附录p.17~19。 p.19?这文档长度都快赶上他当年本科论文了。 罗乐:【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要去无人区建前哨基地?】 陶律夏:【多一些准备, 能减少突发状况】 陶律夏:【充分沟通信息, 也能降低争执几率, 我另发在线版给你,你可以同步修改。】 罗乐盯着屏幕,认真回忆了一下, 从第一次提出“去露营”到现在收到全套攻略, 仅仅两天半。 「知识型狗狗」还速装了野外系统! 几天后, 两人带着沟通妥协出的半车装备,驱车去了南山郊区。 参考了各种野外生存和露营知识,反复挑选,终于在一处「理想之地」搭好帐篷。 阳光洒在草叶上, 山风一吹,整片山坡像泛起层层绿浪。没有认知的界限、没有熟人的目光,牵手就变得再自然不过。 走了一会, 两人并肩坐在山坡上,陶律夏用手机拍下身边的一小簇浅紫色小花,介绍说:“这是酢浆草,喜欢阳光,生命力很强。” “那个是野鸢尾。”他又指了指一旁盛开的白花,“长得好看,但有毒。” “这个呢?”罗乐摘了几朵蓝紫色的小花,举到他眼前。陶律夏看了看说:“马兰,花瓣细窄,叶子像剑。” “你喜欢什么花?”罗乐顺手一揽,把他带进怀里。 陶律夏捻着草茎,想了想说:“四季繁花各有各的美,如果非说一个,我喜欢樱花。” “明年春天我们一起去看。”罗乐笑了笑,“这个暑假打算干什么?接近三个月的假期啊。” 陶律夏:“先去一趟维特利尔*,我十五岁之前住在那儿,回去办点手续。” “什么时候去?” “大后天。” 三天后就要飞,现在才告诉自己,但罗乐想起高三毕业那会,恨不得全世界都别来烦自己,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 “什么回来?” “大概三周。” “怎么这么久!”罗乐没忍住,声音提了一截。二十一天,超过五百个小时!就被他这么不声不响地安排完了…… 陶律夏:“我报了一个国际暑校项目,还想考一个潜水证。” 听着这轻飘飘的回应,罗乐牙关一咬,学神男友这么上进,难道自己能当个拖后腿的恋爱脑?不过五百多个小时而已…… “七月呢?也规划好了?”他装作随口一问。 “七月初有个化学交叉学科夏令营,五天,有评估考,我得准备一下,中下旬还有几个线上工作坊。” “嗯,挺充实……”罗乐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稍一用力就把手里的草茎掐成了两段。 “再就是想系统地学下认知心理学和行为经济学。”陶律夏又念起计划表。 第49章 “停停停!”罗乐终于忍不了了,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要学这么多东西?这还叫暑假吗!” “为什么不是?”陶律夏偏头看了他一眼:“对我来说很放松。” “你就没点学术之外的安排?”罗乐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哦。”陶律夏轻轻点头,“我想报一个甜品制作班,再就是提升一下咖啡品鉴的技术。” “那你计划之外的空档呢!早起一小时、睡前半小时、不开这会那会的某一天……都打算干嘛?”罗乐梗着脖子发难。 “时间的缝隙?”陶律夏认真思考了一下,“可以学点意大利语,或者去野外采样。” “你卷疯了吧?!”明事理男友的觉悟全都化为蒸汽,罗乐把攥在手里的草茎全拽断了,一把扬进了风里。 “你就不能在时间的缝隙里适度放松一下!比如约个会、谈个恋爱?把我也安排一下!” 陶律夏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罗乐会这么说,他缓缓转过头,郑重道:“你不是缝隙里的安排,你是我最重要的日程。” 天蓝得透亮,几朵云悠然浮在山尖,一只黄钩蛱蝶从草丛里飞出来,扑扇着翅膀绕个圈,又钻了回去。 “真的?”罗乐问。 陶律夏:“热恋期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pea分泌旺盛,它们不会长期分泌,即便以人生的跨度来看,这些化学激素都很稀缺,应该好好感受。” 他顿了顿,眼睛没从罗乐脸上挪开:“所以,你是我这个暑假里,最高优先级的安排。” 如此直白的宣言把罗乐弄得不知所措,他咳了一声,勉强挤出点毒舌:“……你把我当老鼠做实验是吧?” “你是想说小白鼠?”陶律夏微微偏过头,“你不是小白鼠,如果这场爱情是个实验,那你是我唯一的决定因子。” “如果在京北,我每天都想见你,如果不在,我会给你写信。” 火焰一般的句子带着滚烫的温度卷过了罗乐的心,他抬起手,掌心覆上陶律夏的脸颊,指腹缓慢地擦过他的脸。 陶律夏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谁让你闭眼的?”罗乐摸了摸他的头顶,假装训斥,“你这小脑袋瓜想什么呢?睁开。” “哦……”陶律夏睁开眼瞧着他。 罗乐拿出折下的马兰花,花瓣泛着蓝紫,叶片狭长如剑,这是家乡原野上开的大片大片的花,盐碱地里也能生长的坚韧植物。 “授勋仪式开始——”罗乐伸手将花别在陶律夏的帽檐边,又在胸前的衬衣口袋上插了几枝。 “这个是勋章,授予你在「自我压榨与过劳边缘」的状态下,仍愿意给与爱情的时间。” 本是寻常不过的野花,簇在他胸前、头上,格外得生动鲜活。 “好了,你现在可以闭眼了。”罗乐往前靠了一点,带着所有未曾出口的情意和决心,俯身吻了下去。 如果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既柔软又坚定,大概就是爱吧。 * 两人拍照、聊天,一起吃完简单的晚餐,坐在露营毯上看着天色从浅金转为橘红,最后铺展成一整片幽深的蓝黑。 夜风吹过,带走白日残余的暑气,草丛里虫鸣阵阵,几道细碎的流光划破天幕。 “流星!”罗乐眼疾手快地把人搂进怀里,声音兴奋得像个小孩,“刚刚那个你看见了吗?” “第二颗。”陶律夏声音稳稳的,眼睛盯着天,“现在是第三颗。” “许愿没?”罗乐凑近问。 陶律夏没作声…… 看着他那副淡淡的神情,罗乐咧了咧嘴,故意模仿他的语气:“流星只是受地球引力牵引坠入大气层的碎片,没有实现心愿的功能……对不对?” 陶律夏点点头,默认了这套逻辑。 “怪不得你的岛上连一件流星家具都没有。”罗乐轻笑着收紧怀抱,“在你眼里,流星也就是一块石头。” “我对许愿没有兴趣。”陶律夏转头看他,“但有流星雨的夜晚,傅珂会来岛上,就是那只红色的猫头鹰,我一直都没见过。” “你想见?”罗乐问。 “嗯。”陶律夏点点头。 “行,哥以后每天都上线,碰到流星雨就给你送过去。”罗乐蹭了蹭他的头发。 “我给你建岛,陪你看星星,现在还给你当靠垫……你是不是该给我个奖励?叫我一声哥哥,怎么样?” 陶律夏一脸正经地回:“哥哥是亲属称呼,我和你并没有血缘关系。” “你故意气我呢!我是说,情人意义上的——” “你希望我在亲密关系中为你赋予角色代词?”陶律夏问。 “嗯。”罗乐点点头。 “有点老派,但可以理解。”陶律夏低头划着星图界面。 “你就说,能不能叫一声?!” 陶律夏沉默了两秒说:“结合年龄差和你的要求,这个称呼合理,但我现在……还叫不出口。” 罗乐:“…….” “给你一个别的补偿吧。”陶律夏在星图上一点点划过,语气轻缓,“我刚找到一颗没被命名的小行星。” “这颗,归你命名。”陶律夏把屏幕递到罗乐面前。 “你又搞浪漫?”罗乐眯着眼笑。 “天文学是科学,讲究观测和归类。大部分星星都没名字,你不想命名这颗,也可以再找一颗你觉得好看的,反正总有没被命名的星星。” 罗乐盯着陶律夏,笑容一点点浮上眼角:“你最好看,命名为「我的专属星」。” 陶律夏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我怀疑你想靠甜言蜜语混进我的天文组。” “你的天文组?都有谁啊?” “现在有我和你……” ----------------------- 作者有话说:*维特利尔为虚构的外国地名,此后出现的其他奇怪外国地名均为杜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42章 学术交流 山里的温度比预报的还要低, 熄了灯,罗乐躺在一侧,缩在毯子里刚准备闭眼, 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声响。 下一秒,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挨了过来...... “……你干嘛?!”罗乐整个人瞬间清醒。 “冷。”陶律夏的声音从他颈侧传来, “山地夜间气温下降快, 体感比预测气温还要低六到七度。” “我失策了, 不应该把睡袋列为c类。”他说着, 把自己的毯子也叠在两人身上。 “你……”罗乐撑起半边身子看他, 却发现这家伙已经在他旁边蹭了个舒服的姿势, 闭着眼, 呼吸安稳得好像马上就能睡着。 “陶律夏!”罗乐压着嗓子叫他,尾音已经发颤。 “嗯?”陶律夏应了一声, 嗓音困倦又天真, “这是你第二次叫我全名, 第一次还是在校门口还车的时候。” “你、你、你知不知道你这行为叫做——” “共用热源,防止热量流失,避免体温过低。”陶律夏声音软软的, “野外生存手册上有写。” “……”罗乐差点被噎死, 他又羞又臊地把「投怀送抱」四个字咽了下去, 生硬地扭过身,背对着人,试图维持住“最不容易出事”的安全姿势。 结果那家伙又毫不见外地往他身上拱了拱,连手也搭了上来。 “喂, 你、你贴哪儿呢!你刚才是不是把手放、放我身上了?”罗乐头也不敢回地低嚎。 “增大接触面积,提高热传导效率,晚安, 罗警官。” 罗乐气得肝颤,这叫提高热传导效率?这叫耍流氓吧!他咬牙转过头,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我腹肌都给你摸了,你还叫我罗警官?” 陶律夏没睁眼,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低声说:“那……晚安,哥哥。” ——好好好,最后居然是靠腹肌换来一声“哥”。罗乐懂了,以后想让这小祖宗点头答应什么事,估计还得先牺牲点色相。 “你还没有说……”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在罗乐的后颈,烫得要命。 终于,罗乐转过身,抬手把人整个圈进怀里,在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晚安,宝贝。” 夜里,山风吹得帐篷的布料轻轻鼓动,罗乐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换了姿势。 他平躺着,那小祖宗整个人都贴了上来,手臂环住他,头埋在他颈窝,温热的呼吸打在锁骨上,带着一点柔软的湿气。 如果现在帐篷里有光,他敢打赌,一定能看到一张“我无辜、我软乎、我什么都没想”的天真睡颜。 而他自己,某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部位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罗乐不敢动,整个人都僵着,连呼吸都尽量浅着来。 ——宝贝啊,你这么贴,贴得这么近……要是碰上野兽一样的男人,早就把你撕成碎片了。 你倒是睁眼看看啊,看看我这张脸,有没有刻着「道德楷模」四个大字啊喂…… 可陶律夏没有醒,反而得到了什么安抚信号似的,身体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身上的温香扑了过来,蹭得罗乐魂都快没了。 第50章 他喉结上下滚动,低头在人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发出忍耐临界前的无声求饶:“小祖宗,哥今晚要是能撑到天亮,必须给我颁个太阳系自控力星章。 * 清晨,陶律夏醒来时,身侧空空的,他坐起身披上外套,掀开帘布走了出去。 山谷间雾气未散,草叶上挂着露水。 瞅了一圈,没瞧见罗乐的影子,却看见牙杯里插满了野花。黄的、紫的、白的、粉色的小花,错落有致地探出杯沿,明艳热烈,像一团夏天。 不是精心包装,也没有缎带和卡片,野趣横生,意外好看,是清早有人蹲在草丛,踩着露水细细挑选出的「山野限定」。 陶律夏伸手碰了碰那株微微歪着头的小蓟花,轻轻地笑了。 他把花摆在蛋卷桌的中央,拿出卡式炉,开始烧水准备早餐。 没一会罗乐就回来了,陶律夏见状又往煎锅里磕了两颗鸡蛋,问:“你去哪了?” “锻炼。”罗乐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谢谢你帮我采的花。” 罗乐差点被呛住,他咳了两声,狡辩道:“谁送你花了,那是我自己采来做植物标本的。” “放在我牙杯里?”陶律夏抬眼看他,嘴角还挂着没藏住的笑。 “谁说放你牙杯就是送你的?”罗乐一副「你不要太自作多情」的表情。 “你那杯子不空着吗,我临时借个花器,不行啊?” “哦。”陶律夏点点头,目光从野花上扫过,“那标本准备怎么处理?是冷压还是热压?” 罗乐:“……” “海拔记录了吗?环境湿度测过没有?观察笔记写了吗?”陶律夏慢条斯理地追问,指尖点了点一株黄色的小花—— “这朵的拉丁学名叫什么?” 罗乐像被点名上台背书似的一脸懵,试图强撑的猛男形象逐帧崩塌,最后一脸心虚地挤出一句:“……你这是学术暴力审讯!” “我这是野外采样的基本要求。”陶律夏看着他,一脸诚恳地给出致命点评:“操作不严谨,还挺像私心泛滥。” 罗乐气不过地反问:“你就知道?你倒说说它叫什么名!” 陶律夏抬手一指:“inulae flos旋覆花,菊科旋覆属,常见于低海拔山区的路边,花期六到九月。” 手指轻轻一转,落向另一朵:“veronica spicata穗花婆婆纳,颜色艳丽,但花序结构松散,不适合冷压保存。” 又往旁边一点:“orychophragmus violaceus,二月兰,十字花科诸葛菜属,种子能榨油,花期已接近尾声。” “!!!” 罗乐一脸震惊:“……你这是不是提前背好来压制我的?” “只是恰好知道。”陶律夏视线落回他身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语气就像老师提醒学渣划重点—— “要做简易标本,得选瓣厚一点、色彩稳定、花型规整的,比如金露梅、矢车菊。这样压出来,才好看。” 说罢,他轻描淡写地打量了罗乐一眼,“手给我看看。” 罗乐一头雾水地伸出手。 陶律夏低下头,指腹滑过掌心,缓缓掠过指节,在一圈常年训练留下的枪茧处停下,轻轻摸了摸,然后,毫无预警地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亲完人,陶律夏淡定地松开手:“给你一个警告。” “有的野花有刺,有的有毒,碰到了会起疹子。下次采集标本,一定要戴手套。” ——这是哪门子的警告啊? 打着“学术交流”的旗号,干的全是调情的勾当! 罗乐还没从刚才那波偷袭中缓过来,陶律夏已经若无其事地把煎蛋和烤肠装盘递给他,又一脸平静地安排起来:“吃完饭,陪我去采集点别的标本。” 「别的标本」说的是石头…… 至于“陪我采集”和“干苦力”的区别在于:「苦力」主打“干就完了”,而「陪我」主打一个“事儿”。 “太大了!” “太小了!” “边缘不够光滑!” “孔隙不够均匀!” 罗乐蹲在乱石摊半天,终于又翻到一块可能符合「陶神」要求的石头。 “这块——”他抓起一块朝不远处喊:“这块行不行?” 陶律夏正蹲在地下挑挑拣拣,闻言走了过去,接过那块石头仔细瞧了瞧,评价道:“还不错。” “还不错?”罗乐哼了一声,“哥给你找多少块了,腰都快断了,你就给我来一句‘还不错’?” “哦,那我重新评价。”陶律夏配合着点点头,指腹沿着石面摩挲了一圈说:“质地紧实、缝隙均匀、表面完整、边角圆润不割手。” 罗乐:“我让你评价我!” 陶律夏:“你想听什么?” “质地好、不扎人,捡回家不吃亏的优质款?”说完不等罗乐反应,他就转身继续筛选那些要捡回家的宝贝。 罗乐愣了好几秒…… 这人还能不能有点自觉了?这句话拿去求婚都不过分!结果,他轻飘飘说完,就能瞬间蹲回科研现场! “你到底挑这些破石头干嘛啊?”罗乐终于憋出一句牢骚,嘴上抱怨,身体还是保持着“恋爱民工”的辅助拣选状态。 “实验用途。”陶律夏低头端详刚拣到的一块,“成分差异会影响扩散性和挥发效果,也有审美参考。” 说完他盘腿坐下,把布袋里的石头倒出来,一块块地来回翻看。确认完最后一块,又一个个重新装回袋子,扎紧绳子,起身道:“好了,可以走了。” “行,终于捡够了。”罗乐将手里的一块石头递给他,“给你贡献的压轴样本,务必给哥署名。” “嗯。”陶律夏接过那块石头,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两人回到帐篷,陶律夏把石头放好,从药箱里抽出一片热敷贴,招呼罗乐:“你不是说腰要断了?要不要帮你热敷?” “要!”罗乐立刻浮夸地捂住腰,哼哼唧唧地走过去,他侧躺在陶律夏面前,自己动手撩开体恤,露出一截精实的腰线。 “热敷贴不能直接贴皮肤,会低温烫伤,得贴在衣服上。”陶律夏说着,就要把他的衣服拉回去。 “哎哎哎——”罗乐一把按住他的手,“还没揉呢?” 陶律夏微微蹙眉:“你觉得疼?” 罗乐猛猛点头:“疼死了。” “可我……不会揉。”陶律夏偏过头,面露难色。 “简单得很,你就这样按两下就行。”罗乐拉过陶律夏的手放在自己的后腰上,带着他揉了两下。 “你看,就这样,别太用力就行,温柔点。” “对,就这儿……”罗乐声音低下来,拖着尾音,舒服地闭上了眼,“嗯,再往下点,轻点按……” “好了没?”陶律夏低声问。 “没有!”罗乐立刻睁眼,理直气壮道:“哥给你捡了一上午石头,腰都快废了!你才揉两圈就想下班?你得负责到底!” 陶律夏没说话,手上的动作轻了些,耐着性子一圈一圈在他腰窝上揉按。 “好了没?”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没有……”罗乐含糊地应着,眼都没睁,“再往右边来点。” 又认真揉了十分钟,陶律夏问:“这次好了吧?” “没……”罗乐声音含糊,脑子正飘着粉红泡泡。手掌温温的,力道刚刚好,谁能想到,学神在按摩届也是天赋型选手,还温柔地问“好了没?” 这不是爱是什么? 罗乐正在美滋滋地想着,忽然“啪——”的一掌落在了他背上,“你别太过分。” “哎!”罗乐从半梦中惊醒,他猛地回头,“你干嘛啊?” 陶律夏冷冷地看着他:“你在石滩上动作流畅、蹲起自如,根本没有伤。” 罗乐:“???” “以你的身体素质,今天最多会有一点疲劳引起的肌肉酸痛,而正常乳酸堆积造成的疼痛,理论上要12个小时后才会有明显反应。” “所以……”陶律夏面不改色地念出结论:“你的‘腰伤’,纯属表演。”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罗乐张了张嘴,试探着问:“那你这是……纵容我?” 陶律夏撕开热敷贴,重重地拍在罗乐的衣服上,“这个,是为了预防,至于刚才帮你揉了二十分钟……” 他顿了一下,用了十成力道在罗乐腰上狠狠揉了一下——“是我在配合你!” 山风渐起,吹得外头的小摆件叮当作响。 陶律夏掀开帐篷帘子,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快收拾吧,两小时内可能会下雨。” 罗乐坐了起来,摸了摸贴在背后的热敷贴,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配合我……还配合了这么久?” ----------------------- 作者有话说:上章铺垫的意大利语,本想在42章接上,但怎么写都像是嗑cp上头的ooc产物,就放弃了。 但写都写了,就放在这里吧[狗头] 第51章 *清早醒来的甜剧场版* 罗乐被鸟叫声吵醒,一睁开眼,就对上陶律夏的那张脸。 又来要人命…… 醒了也不说话,就端着那张“我无辜我清纯我早上起来没撩人”的脸,直勾勾地看着他。 好,很好……天赋型选手现在又学会了清晨装猫。 没翻过身把人揉进被子里,罗乐觉得自己已经配得上一枚银河系自控力星章,他闭上眼,假装还困着:“你醒了?” “嗯。”软软糯糯的鼻音黏在耳边。 罗乐没睁眼,捂着脸装困:“醒那么早,怎么没用时间的缝隙去野外采样?” “学了意大利语。”声音慢悠悠的,还凑近了点,指尖在他脸上轻轻刮了几下。 猫爪子似的,痒得罗乐差点破功,他咬着牙才憋出四个字儿:“学了……什么?” “voglio stare con te。” “你还不如学点猫语。”罗乐终于睁眼,忍无可忍地戳了戳他的鼻尖,“起码我还能听懂你是不是要讨饭吃。” “中文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陶律夏温温吞吞地翻译,还不忘把脑袋贴上罗乐的肩膀,在下巴边蹭了两下。 罗乐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弹出来,也不全是靠天赋,这小祖宗还会学外语撩人…… “基础练习例句之一,”陶律夏一边说,一边翻出手机上的词库页面,声音懒洋洋的,“下一句是‘我们几点见面’,是不是很普通?” “你能不能别学了!”罗乐一手把人揽近,气得晃了晃,“我早看出来了!你这个人——打着学术交流的旗号,干的全是调情的勾当。” 陶律夏看着他,眼尾轻轻一弯:“posso baciarti?” 罗乐:“又来!这次又是啥?” “‘我可以亲你吗?’”他故意慢慢说,“不过,这是礼貌说法。” “……还有不礼貌的?”罗乐问。 “直接这样。”陶律夏低头在他唇上舔吻了一下。 罗乐翻过身,一边低头亲,一边含糊地念叨:“宝贝,你能不能饶了我?哥哥真不是能抗住你这种晨间例句的物种。 第43章 跃入旷野 陶律夏把卡士炉、小桌板、炊具、露营灯……一件件擦干净, 分类收好装进收纳箱里。 收完后,他拿起那只临时当花瓶用的牙杯,把插在里面的野花捧出来, 顺了顺几枝歪斜的花茎,重新扎拢, 又取了块干净的手巾打湿, 仔细包好花根, 重新塞回杯里。 风吹得帐篷猎猎作响, 罗乐把最后一根支杆抽出来, 帐篷顷刻散架, 布料“哗”地塌了下来。他半跪在地上, 从一侧收起帐篷的压角,边拢边叠。 陶律夏把花放在一边, 走过去帮忙, 他弯腰捡起一根地上的风绳, 翻了两圈,动作顿住。 又看了一眼,确认那不是自己原先打的结。 “这绳结不是我打的。”他看向叠帐篷的罗乐, “你是不是重新打过?” “哦, 我改了下。”罗乐一边说, 一边把帐篷压折成三折。 “你那种扎法太松了,真刮起风,得把咱俩连锅端。” 陶律夏沉默了一会,还是问:“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罗乐弯腰捡起地钉, “说你打得不好?我们是出来玩的,又不是参加绳结大赛,整那么严肃干嘛。” 见陶律夏还是盯着他, 罗乐无奈地直起身,抬眼瞧他:“干嘛一脸被人记过的样儿,哥哥又没怪你。” 陶律夏说:“你应该告诉我的,我可以改正。” 罗乐走过去,站到他面前,抬手把他鬓角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声音低下来:“就这么想听批评?” “嗯……”陶律夏点点头。 罗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要是真想听,那哥就说了啊——” 他指了指脚边的风绳:“你打得不够牢?那又怎样?我补上就行。” “我也可能系得不好,风真要把帐篷刮走了,那就睡车里,车要是也坏了、翻了、掉沟里了……” 罗乐停了停,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温柔的真切:“还有哥这身骨头给你垫着。” “律夏,你已经够好了,我想你能放松点,哥哥希望你能轻松自由地生活。” 一阵风扑来,“哎我去!”罗乐喊了一声,追着被风吹走的防潮垫跑了出去。 陶律夏抬眼望了过去—— 远处山线朦胧,乌云低垂,风掀起树叶和碎石,一路翻卷作响。那人的身影干净挺拔,白衬衣的下摆被风吹了起来,他逆风向前,跃入旷野。 轻松、自由、生活,如此迷人的词汇,如同如此迷人的此刻…… 不多时,罗乐气定神闲地折返,手里拎着那块被风刮走的垫子,一边抖灰一边拍净,三两下叠好,塞进了收纳袋里。 收完最后一颗固定钉,他迈步走到陶律夏面前,蹲下身拽过对方松开的鞋带,说:“系东西还真是你为数不多的短板。” 罗乐仰起头瞪了陶律夏一眼:“你这么聪明,上次教你的时候,是不是故意没认真学?” 系好鞋带,他站起身刮了一下陶律夏的鼻尖:“是不是想着以后都支使我?你可真敢想!” 陶律夏看着他:“能不能,再教一遍?” “可以!”罗乐二话不说重新蹲下,边示范边讲解:“你看着,像这样左压右,再右压左,然后再这么一拉,再绕一圈,就完美!” 他站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手,问:“学会没?是不是特别简单?” “学会了……”陶律夏低声应了一句,接着往前一步,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罗乐搂着他,掌心顺着后脑轻轻揉了揉,低声问:“以后学费,能不能都按今天这个标准结算?” “得看场景。”陶律夏说。 “行,你说了算。”罗乐在他脸颊上落了个浅浅的吻,转身去搬东西。 车子在盘山道上缓缓前行,云层低垂,浅灰色的雾气笼着远处的松林,山脊若隐若现。 副驾上,陶律夏低头摆弄着那杯野花,指尖在细软的茎叶上轻轻拨了拨,忽然开口:“花,是不是专门采给我的?” “我供奉给山神的。”罗乐把车开出弯道,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顺嘴回了一句。 “你送花还能编出神明当借口?”陶律夏转过头。 天边滚来一声闷雷,像是特意凑了个气氛。陶律夏指了指窗外,神色一本正经:“从民俗学的角度,这属于神明亲自给你的提醒。” “提醒什么?”罗乐冷不丁扭头扫他一眼,“山神不就姓陶吗?这不一对一专供?” “……” 雷声接二连三地在山谷回荡,像是给土味情话配的bgm。陶律夏偏过头,看向窗外,属实想不到还有雷霆开局都接不下的话…… 罗乐瞥了眼副驾那团沉默,摸了摸鼻子,口气软了点:“审完了,能放我一马了?” “你能不能少说点那种话。”陶律夏轻叹了一句。 罗乐心下一梗—— 浪漫修炼刚开课,就被你指着雷神审,到头来,怎么还让我少说点? 他正想怼两句,却发现那位好像真不愿再搭理自己,便识趣地转开话题:“来点音乐调调味,你想听什么?” “随便放吧。”陶律夏微一侧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罗乐刚要动手…… “不要嘻哈、不要民谣、不要爵士,重金属绝对不行,也别太轻柔,节奏强一些,能带点空间感,如果贴合现在这种‘云雾微醺’的感觉就更好了。” “……” 蔫了半分钟就又精神了,这叫随便放?!罗乐扯了扯嘴角,偏头斜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难伺候?要不给你个话筒,你自己唱算了。” 陶律夏转过头,看着他:“不是你让我点的吗?我只是排除了不想听的,表达了一点个人偏好,你完全可以在剩余类别中自由发挥。”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是高效筛选,不是难伺候。” “行行行,哥哥现在就给你发挥一把剩余选项。”罗乐连上蓝牙,点开了自己的播放列表。 低音鼓点一沉一浮,人声切片轻柔地叠进旋律,干净、克制。陶律夏听了一会儿,有点意外,是自己喜欢的调调。 第二首顺接上来,节奏氛围如出一脉,罗乐没有跳歌,就一直播着。 陶律夏原本靠着椅背,眼神虚落在窗外氤氲的山影间,直到第三首响起,他微微挺直脊背,往前坐了一点—— 这首live混音,他太熟悉了。 两年前,欧洲某个电音节上的限场演出,dj当场即兴改编的版本,他费了很久才扒出音源,而现在,它居然出现在这里? 第四首副歌落下时,陶律夏已经确定了,这就是他听过的那张歌单——《夜路飞行》。 当初第一次刷到这张歌单时,他曾短暂地怀疑过:为什么平台算法能把自己的偏好拿捏到这种程度? 第52章 不必快进,不需要跳歌,每一首都对准他当时的心境,恰到好处。 那天晚上,陶律夏毫不犹豫地点了收藏。两年过去,「灵魂歌单」的收藏数也不过只有个位数。 没想到,这“个位数”里,居然有他。 他转头看了一眼罗乐。那人正跟着旋律轻轻哼着,指节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不是偶然点开,他完全认可这组排列的审美秩序。 “……你喜欢这个歌单?”陶律夏问。 “嗯。”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罗乐按下雨刷器,随口答道:“我做的。” “这个歌单,是你做的?!”陶律夏一脸惊讶,他原本想问的是“你是怎么找到的?” “咋了?”罗乐偏过头瞄了他一眼,半是调侃道:“你是不是觉得哥应该听网红神曲混喊麦那挂的?” 陶律夏没回话,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罗乐看着他一脸宕机的表情,笑了出来:“你也喜欢电子吗?我还我以为你是古典乐派的。” “我喜欢电子乐,尤其是你刚刚放的这种。”陶律夏顿了顿,看向罗乐:“很喜欢”。 他拿起罗乐的手机,屏幕上是那张熟悉的歌单封面——灰色调的月球,孤悬在宇宙静默的一隅。 “为什么叫‘夜路飞行’?”陶律夏低声问。 “名字是个模仿,你看过那本书吗?《夜航西飞》。” “看过。”陶律夏应了一声,“柏瑞尔马卡姆孤身一人驾着飞机,穿过狂风和夜色,越过了大西洋。“ “两年前迷上了骑摩托车,晚上常在空路上练车,风特别大。”罗乐把着方向盘,目光投向前方的山路。 “在夜路上骑行,那种感觉……宁静,自在,有点危险,特自由。” 雨点细细碎碎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像是和着音乐敲出一段轻柔的心曲,载着那个没有说出口的秘密。 陶律夏没有告诉罗乐,在某个失眠的夜晚,这些歌成为把他从情绪深海中拽回岸边的临时锚点。 “你现在不练摩托车了吗?”陶律夏问。 罗乐看着前路说:“很久不玩了,我现在喜欢跑步。” “要不要一起去跑步?”陶律夏问。 “什么时候?罗乐侧眼看他。” “明天?” 罗乐嘴角带笑,偏头看他:“六点能起来吗?” 陶律夏回望他:“有何不可?” 第44章 爱是什么? 清早六点半, 罗乐准时到了公园,远远就看见陶律夏在跑道边热身。 一身“去跑个城市全马都不过分”的专业装备,拉升动作角度标准、幅度规范, 完美得几乎没有破绽。 除了那张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我在全神贯注复刻最优动作”,哪怕做个普通的侧弯腰, 都一副“髋关节旋转角偏差最好小于1%”的认真表情。 罗乐一边压腿一边偷瞄, 越看越想笑, 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昨晚是不是背了一整本《初级跑者技术入门》?” 陶律夏神色淡定:“没有, 时间有限, 只挑了三公里跑的部分看了下, 主要是配速策略、步频步幅的控制方法, 顺便补了三种呼吸法的核心机制。” 说着,他立起脚尖, 缓慢地活动脚腕:“今天的目标是在合理心率区间内, 完成一次高效、温和的有氧耐力训练。” 连呼吸法都学了三种?要不是亲眼见过他打网球时迷之挥拍的场面, 单看这架势,罗乐差点以为他昨晚被校田径队临时征召参赛。 “那咱们开始吧,陶老师。”罗乐往跑道上走了几步。 前300米, 陶律夏看着运动手表淡定输出:“目前配速控制在每公里6分钟, 处于最优恢复区间。” “状态不错。”罗乐在旁边夸了一句。 陶律夏没回话, 露出一个典型的陶神式表情——我收到了你的夸奖,并表示合理认同。 但跑过500米,画风就开始跑偏,摆臂不再标准, 呼吸节奏也开始混乱,“吸——呼——吸——咳咳。” 跑到1公里时,陶律夏出汗明显, 呼吸急促,腿部动作也演变成“人形擦地机”。 “你还行吗?”罗乐边跑边问。 “还可以,所有数据……尚在可控范围内……”陶律夏虚弱地点点头。 嘴上说着「可控」,但整个人已接近极限。 快到2公里时,他说出嘴的句子已经碎成片:“我……大概……需要缓……缓……心率151……” “停停停!”罗乐立刻伸手托住他的后背,“靠边,喘口气。” 陶律夏靠在护栏上,大喘特喘,碎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 他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手,声音稀碎微哑:“我……严重误判了人类意……志……在中等缺氧环境下的维持能力。” “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喝点水。”罗乐扭开瓶盖,把水递到他手边。 陶律夏抓过水,喝了几口,终于无力地承认:“我……跑不动了。” 两人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陶律夏靠着椅背,双眼闭合,沉声分析道:“我判断……刚才已经进入了极限负荷区间。” “补点糖。”罗乐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能量棒,撕开包装凑到他嘴边。 陶律夏睁开眼,皱眉拒绝:“这个配方成分不合理,升糖太快会导致——” “你刚刚都快升天了,还在乎升糖?”罗乐把能量棒递过去,“吃一口,听话。” 陶律夏轻咬一口,慢吞吞地嚼着,半湿的头发贴着额头,整张脸还笼着跑完步的潮红,发梢微湿,眼睫微颤,神情疲惫又倔强。 罗乐看着,忽然俯下身,在他脸颊上轻吻一下。 “喂!这里是公共区域!”陶律夏猛地瞪大眼。 “声音这么大?”罗乐笑着把他往怀里揽,“看来你的心肺功能恢复得挺快。” “热死了,别抱我!”陶律夏挣扎着往外扭。 “好好好。”罗乐松开他,抬手拨开他额前被汗黏住的发丝,从口袋里掏出一台小电风扇,举到他脸前。 凉风轻拂而过,陶律夏盯着地面:“我是不是很差劲?” “哪里差了?”罗乐咧嘴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没摔着、没放弃,也没坐在地上哭,比我高中那同桌强太多了。” 陶律夏抬头看他:“你对我的要求就这么低?” “我对你没要求。”罗乐笑了一下,把剩下的能量棒吃了。 “你想练练我陪你,你跑不动了——”他凑近陶律夏耳边:“哥哥就背你。” “下次别这么拼,我们慢慢跑。”罗乐说。 “你一开始怎么不说要慢慢跑?”陶律夏撇过头,带着些露馅后的难堪,“你是不是……想看我出丑?” “天地良心!”罗乐瞪大眼睛,一脸无辜,“你昨晚学了那么多理论,不得实战一下,万一你是黑马选手呢!” 一只水鸟从湖面掠过,划出一圈圈涟漪,罗乐看向那片晃动的波光:“看到你明明不擅长,还那么真挚地在努力,我……很感动。” 陶律夏眉眼微动,对他来说,学会一件事通常只要花点时间重复即可,还从来没有人用真挚、努力来形容自己…… 他确实不喜欢跑步,为了今天的“实验”,昨晚补了很多功课,甚至翻了一遍《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试图从精神层面给这项自己厌恶的体能消耗,构建出一点微薄的信念感。 书里说:“痛楚不可避免,但磨难可以选择。” 那么,自己这番奔跑,算不算一种自我选择的“磨难”? 如果说之前「什么是爱」是一个逻辑不明、路径复杂的谜题,是靠排除法验证的假设。 那么此刻,陶律夏彷佛摸到了一点点爱情的轮廓:它浪费时间,剥离理智,让人自讨苦吃…… 爱,竟然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去吃早饭吧,你昨天在营地不是说想吃煎饼果子?”陶律夏站起身说。 罗乐扣住他的肩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我现在不想吃煎饼果子了?” “那你想吃什么?”陶律夏抬头问。 “拿铁咖啡配巧克力香蕉帕尼尼。”罗乐笑了笑。 “上午我得回去做个调研,中午还有个聚餐,估计三点前能结束。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陶律夏:“没有,你来我家吧,我有东西给你。” * 警校西门外的烤串店,藏在一棵老槐树后头。店主老张六十多岁,早些年就在西门外支了煤炉摊儿,专卖烤鸡翅。 读本科那会儿,罗乐和林岘常坐在他摊前的小马扎上,喝酒撸串。 谁也没料到,老张后来真把买卖做大了,盘下一家饭馆,变成了「张老板」。这段励志故事成了警校传奇,烤串店也就成了学生们常来打卡的“江湖圣地”。 今天来“江湖圣地”组局的方靖,是罗乐隔壁宿舍的哥们。这半年他一直在老家实习,最近毕业答辩刚回到京北。 第53章 “来,喝一个,毕业快乐!”方靖气势十足,抬手就是一口闷。 罗乐浅浅喝了一口,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方靖一看就不乐意了,横了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这德行啊?现在多喝两口是要写情况说明,还是怎么的?” “没办法,开始当人民警察了,当然得按纪律来。”罗乐笑得一派轻松。 “你啥时候报到?” “28号。” “我还以为你下午就得报到呢!”方靖啧了一声,“你现在怎么一身纪律味儿?” “下午确实有事,三点前得走,真不能多喝。”罗乐低头剥起花生米。 “你又有什么事?这局半年才凑齐,你还要忙事?”林岘拿起一串烤羊肉。 “怎么?”罗乐瞥了他一眼,“只有林大律师你能有事?” “我去!”方靖一拍桌子,眼睛都瞪大了,“你真要去当律师?那你们家那一大摊子产业谁来继承?” “我两个姐姐,哪个不比我强。”林岘笑道。 “而且我讨厌生意,如果以后能走刑辩线,说不定能再碰见哥几个。” “别别别。”罗乐一听皱起眉头,“我可不想碰上你。” “哥收钱也看心情的。”林岘肩膀轻轻一撞,把头往罗乐那边一歪:“再说真要碰上了,你把人扣住,我把人保出来,咱们也算是并肩作战。” “滚开!”罗乐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林岘身子一歪,手肘带翻了桌边半瓶啤酒,酒水哗地洇了一大片。 这厮平时最爱演戏,结果这回摔得太逼真,凳子一滑,眼看整个人就要栽下去。罗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胳膊,硬生生把人拉了回来。 李然皱着眉起身,抽出几张餐巾纸擦桌子:“我说你们俩狗咬狗,能不能别殃及无辜,我裤子刚买的。” 两人同时看向李然:“你说谁是狗?” “合着你是想同时挑战法律与暴力?”林岘又补了一句,一副要联手执法的架势。 李然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叹气坐下:“以后你俩同场,我自动闭麦远离是非,能不卷入就不卷入。” 一旁的方靖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戳了戳李然的胳膊:“你这儿到底啥情况?我们都准备上岗了,就你神秘得像地下党。” “这周差不多能定。”李然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烤茄子。 “李博士未来研究什么方向?”罗乐问。 李然:“偏技术支持,建模、风控、预警系统优化那一类。” 罗乐:“听起来像坐指挥中心盯监控屏那种?” “差不多。”李然点头,“理论上是服务一线,但实际情况嘛,大概率也得写材料。” 林岘噗地一声笑了:“这活儿适合你,人狠话少,天天总结别人干的活儿。” “那不就等于领导吗?”罗乐也跟着笑。 “哈哈哈,李博士和领导的差别就剩下一个「话少」了。”林岘接话。 “你们别拿我开涮了。”李然好脾气地笑笑,把蘑菇撸到自己碗里。 “以后要是出什么抓捕评估,说不定我真能在后方给你们画线路图。” “你画出来也没人走。”林岘笑得轻快,“罗乐上了头就直冲猛打,线路图对他来说就是背景板。” “你闭嘴!”罗乐踢了他一脚,“我那叫直觉精准,懂不懂?” 几人笑成一团,又聊了一会,罗乐看了眼手机。 “我得撤了。”他拉开椅子站起来。 方靖咬着鸡翅含糊地问:“真走阿?聚完这一顿,下次可能得靠婚礼通知凑人了。” “你先结,我给你随份子。”罗乐举起瓶子,把剩下的酒喝了。 “明天下午我就闲了,你们收拾搬家送站啥的,喊我一声。” “滚你对象那儿报到去吧!”林岘举起空酒杯朝他晃了晃。 罗乐前脚一走,方靖立刻就蹿了起来,他一边盯着门,一边压着嗓子问:“哎,他真有对象了?谁啊?你拿他开玩笑呢吧?” 林岘低头装傻:“你怎么这么八卦?人民警察的私事也归你监管?” “我是受人之托,问他是不是还单着,我这不得给人家回个准信?”方靖撇嘴道。 “谁?”林岘立刻来了兴致,“警花吗?” “不是,我们社团的吉他手,性格特好一妹子。”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话了。”林岘慢条斯理地把杯底的酒喝干,说:“告诉人家这哥有主儿了。” “真的?”方靖一脸震惊,“他什么时候谈的?他以前不是最烦谈恋爱那一套吗?” “打脸打得贼响。”林岘啧了一声,眯起眼睛笑道:“以前装得跟情感绝缘体似的,现在啰嗦得像个24小时热恋客服。” 方靖愣了两秒:“啥时候的事?这也太隐秘了。” “挺久了。”林岘抬起下巴,眼里带点笑意,“本人有幸参与他狂飙追人的第一次。” “细说参与。”方靖立刻凑近。 林岘耸耸肩,一脸「我很有原则」的样子:“这我不能说,他自己没公开,我得帮哥们守口如瓶。” “到底是谁啊?你都吊我们半天了。”李然也坐不住了。 “我也没见过。”林岘想了想,补了一句,“好像是一个事儿多还拽的小可爱。” 第45章 礼物和甜花 “冰箱放得下吗?”罗乐晃了晃手里的西瓜。陶律夏点点头, 接过西瓜抱进厨房,塞进了冷藏室。 他刚关好冰箱门,罗乐就堵到面前:“把礼物给我。” “我没说要送你礼物, 我说的是——有东西要给你。”陶律夏抬头看了他一眼。 “都一样,快给我。”罗乐催促。 “那边坐。”陶律夏抬手, 朝客厅方向一指。 客厅那块橄榄绿的地毯上, 规规整整地放着两个坐垫, 中间摆着一张小茶桌。桌上搁着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给你的。”陶律夏将册子递给罗乐。 封皮是米白色的, 扉页上端端正正写着《六道化学问题》。 “……这啥啊?”罗乐瞳孔地震, “你还给我留作业?” “毕业季社交氛围复杂。”陶律夏坐到他对面。 “也许会有人向你表白。如果无法直接拒绝, 就请对方答这六道题。答不出来, 你就可以礼貌离席。” 罗乐:“???” “能全答对的概率极小。”陶律夏补充道。 罗乐翻开册子扫了两眼,题干里唯一能看懂的, 大概只有“零级反应”“自由能计算”这些汉字。 他合上本子, 抬眼盯着对面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你平时就靠这个打发人?” “这是专门给你的。”陶律夏回答。 “谁会和我表白?”罗乐把手按在册子上。 “会有人喜欢你, 这种可能性趋近于100%。”陶律夏说。 “如果你没发现,通常和两个变量有关:他人勇气不够,你的迟钝值太高。” “……那是你的十倍主观滤镜。”罗乐把册子往包里一塞。 陶律夏看着他, 神色认真:“你英俊、真实、性格热烈, 还很有责任感, 我第三次见到你时,就得出了这个判断。” “当时我并没有主观滤镜,只是根据现象归纳出的结论。” 这通冷静又直白的“夸赞”劈头盖脸砸下来,罗乐一时没接住, 他索性仰面倒在地毯上,伸手盖住了脸。 “你说的‘有东西给我’……就是这个?” “还有这个。”陶律夏说着又取出一个米白色的纸盒。 罗乐立刻爬了起来,接过盒子, 三两下拆开,拿出一只小巧的香薰瓶。 “本来想自制一款多段释放的香薰送你,但实验室条件有限,就放弃了。” “替换成了商品款,你可以每天滴两三滴在扩香石上,其他使用说明我写在卡片里了。” 罗乐:“……” 让他握着一只小滴管,每天仪式感满满地往石头上滴上几滴香薰?这画风,说是抽象都有点轻了。 罗乐微微皱眉,拆开了旁边用纸裹着的罐子——里面是一堆小石头,不能更眼熟了,那天他俩在石滩上捡的…… 莫名柔软的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头,罗乐看着那堆石头好一会,才慢慢凑过去,把下巴搁在陶律夏肩上:“你不是说……是做实验用的?” “是啊。”陶律夏唇角一弯。 “情绪安抚实验,现在来看——”他偏头看了罗乐一眼,像个正经总结数据的研究员:“效果显著。” 为了保住自己在恋爱关系中最后一厘米的“猛男体面”,罗乐拿着瓶子,随意地摇了摇说:“唉,你这不会是那种特齁甜的味儿吧?” “我觉得你会喜欢。”陶律夏轻巧地笑了笑。 确实喜欢。 罗乐说不上那香味到底是什么调,只觉得清甜干净,跟「陶神」身上的味道是同一路数。 第54章 他不动声色地把盒子收进包里说:“这还不算礼物?” “仓促准备的半成品。”陶律夏说。 仓促准备?还半成品?这要精心准备得是什么样?罗乐心哼一声,从包里摸出一个本子。 “那我这个,能算礼物了吧?送你新的日程本。” 陶律夏拿起来看了看,封面是深绿色,边缘烫着一圈暗金滚边,厚度刚好,尺寸也刚好。 翻开一看发现不太对,日历上写满了字…… 他看了一会儿,合上本子,目光落在罗乐身上:“你这是提前把我一年的时间都预定了吗?” “不是预定。”罗乐眼神坦荡,“我写了,是绑定。” 陶律夏:“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做出类似‘世界土豆日一起去吃薯条’这种仪式感过剩的举动?” 罗乐单手撑在桌上说:“只要我不在深山老林里追逃犯、不在连环杀人案里值72小时通宵班,只要我能闭眼睡上两小时,总能挤出一小时见你。” “……”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罗乐见陶律夏陷入一团沉默,主动凑了上去。 “联合国日跟情侣有半点关系?” “庆祝我们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中绑定成功。” 陶律夏提高声量:“你这手法,跟高中男生哄女朋友有区别吗?!” “我可没兴趣哄女生。”罗乐从背后环住他,低声说:“我只想哄我的——高中男生。” “……” 两人正说着话,门铃忽然响了,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这三周我都不在,您不用准备餐食,简单打扫下就好,露台那边也可以不用管。”陶律夏交代完,看了眼客厅方向,“我哥哥。” 那女人的目光在罗乐身上停了一下,亲切地笑了。 “我家的保洁阿姨,叫郭慧。”陶律夏同罗乐介绍完,指了指露台方向:“去那边坐一会儿?” 露台打理得清爽雅致,靠近外墙的位置,并排放着两个矩形的透明玻璃箱。 箱内铺着厚厚的沙质土壤,上面栽着形态各异的仙人球。眼下正逢花期,有十几株冒出了鲜艳的小花。 罗乐靠近那些或灰或绿、头顶开花的小刺球,他嗅了两下,皱着鼻子嘟囔:“你是不是偷偷给它们喷香薰了?怎么一股甜味儿?” ——给仙人球喷香薰?这是什么脑袋才能想出来的操作?能开出花的脑袋吧。 陶律夏心头轻笑,仿佛看见一只浑身带刺的人形仙人球,头顶上冒出了一朵柔软的小甜花。 他走过去,在对方肩侧站定,声音温软:“为了吸引昆虫,植物会释放挥发性有机化合物,有些闻起来是甜的。” “你没见过仙人球开花吗?”陶律夏问。 “没见过这么一堆铁疙瘩集体开小甜花,还五颜六色的。”罗乐直起身,顺手戳了戳其中一颗。 “品种不同,晚上再来看,有些会在夜里开。”陶律夏垂眸笑了笑,俯身在罗乐脸颊上亲了一下,“你好奇的样子,好可爱。” 说罢,他转身朝客厅方向走去,“西瓜怎么吃?切小块可以吗?” “好……” 端着盘子回来时,罗乐正站在露台门边,逆光中他的样子像叠了一层夏日滤镜,明亮热烈。 花期短暂,夏天也短暂,但能同和他一起度过,好像就不算虚度…… 罗乐被陶律夏盯得头皮发麻,走近一步,叉起一块西瓜塞进嘴里,抬头瞪了一眼:“你老盯着我干嘛?” 陶律夏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还看?”罗乐咽下西瓜警告道,“你没见过帅哥吃西瓜?” 陶律夏慢条斯理地把盘子放下,语气淡淡:“没见过,也没试过和帅哥一起吃西瓜,感谢你把一个普通下午拉升到了「可存档」的程度。” 话音刚落,罗乐啪地关上门,两步上前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又用这种直白又诚恳的语气搞我是吧?” “只是陈述事实……”陶律夏被他抱得晃了一下,低声抗议,“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罗乐哼笑一声,抱得更紧了,“你刚刚不是挺会亲?还会夸人可爱?帅哥?什么帅哥!叫哥!” 陶律夏轻轻喘了口气,声线低了一点:“哥……” “太敷衍了!”罗乐手臂一伸,又把人往上一抬,“再说一遍,带感情的。” 陶律夏下身被他圈得紧紧的,动也动不了,只能勾着他的脖子附身贴近:“……哥哥,快放我下来。” 尾音软糯又黏人,罗乐一时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求饶还是撩火,他被这一声叫得呼吸一滞,没再说话,抱着人坐回椅子上。 电扇低低地转着,掀起窗帘一角,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陶律夏坐在他腿上,没躲没闪,反而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又顺着往上凑,唇瓣轻巧地擦过嘴角,最后落进一个温热绵长的吻里。 “全世界的甜花扎堆儿,也没你甜。”话一出口,罗乐自己都傻了眼……他嘴里怎么能冒出这种齁到掉牙的句子! 他甚至产生了短暂的羞耻性眩晕。 陶律夏感受到他整个人那一瞬的“顿感”,轻轻往他肩上倚了倚:“语言反常有时是环境刺激诱发的情绪产物,不用紧张,不会永久损伤你的猛男本色。” “你闭嘴!”罗乐低哑着嗓子,他收紧了搂着人的手臂,把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鼻尖贴上对方的鬓角,低声问—— “真要给我写信?” “嗯……”陶律夏偏过头,唇瓣点在他锁骨上,细碎地应了一声。 第46章 研究对象→对象 雨还没停, 维特利尔的街道被一层薄雾笼罩。 陶律夏抖了抖伞上的水,把它搁进门边的伞架上,推门走进诊室。 “好久不见, 温医生。” 温今岚从办公桌后起身,她穿着一件浅米色半袖衬衣, 配灰色一步裙, 头发挽在脑后。 “其实我今天下午没安排, 要不要换个地方?”温今岚笑道。 “街角的lili咖啡馆新上了玫瑰布朗尼, 我们可以像普通朋友那样, 随便聊聊。” 陶律夏熟门熟路地在窗边的蓝色长沙发上坐下:“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因为有躺椅吗?”温今岚打趣地问。 陶律夏:“嗯, 而且我还得付诊金, 咖啡听起来太不等价了,我还是喜欢…..” “清爽利落的金钱关系。”温今岚接道。 陶律夏客气得笑了笑。 “看上去状态不错, 在京北这三年过得怎么样?”温今岚按下咖啡机的按钮, 烘焙咖啡豆的香气弥漫开来。 “还不错。”陶律夏点点头。 “今天想从哪儿说起?”温今岚声音柔和。 陶律夏靠在沙发上, 视线落在墙上那幅抽象画上,一大片冷色块,中央一条金色的线将其分成两半。 “我身上出现了很多神奇的变化, 有些到了让我惊讶的程度。”他说。 温今岚微微点头, 示意他继续说。 “以前情绪剧烈波动时, 我通常需要一些强刺激输入来干预,比如酒精、音乐、做题偶尔也能起作用。” “但最近……”陶律夏的手指在沙发边沿缓慢轻敲,像在寻找合适的描述。 “我发现,不用强烈的刺激也能获得一种心理稳定, 只要……和他在一起。” “ta是谁?你喜欢的人?”温今岚微扬眉梢。 “嗯。”陶律夏点点头。 “他本身也会扰乱我的情绪,有时候是愉悦,有时候是惶恐, 有时候很刺激,但更多时候……是一种低频的宁静和缓慢扩散的喜悦。” 温今岚低下头,嘴角浮起一抹笑:“这种感觉,会让你感到陌生吗?” “非常陌生。”陶律夏说。 “所以我翻了一些诊断手册和神经心理学的教材,也做了些自测,但都无法解释这种状态。” “那你希望怎么定义它?或者,你打算如何理解它?”温今岚缓声问。 “经过谨慎的记录和观察……”陶律夏笑了起来。 “现在我比较愿意把它理解成一种具有治愈力的正向依恋,是爱情的副产品。” 温今岚略微一怔,身为一位长期关注非语言表达的心理师,她见过陶律夏的许多种笑容…… 推演得解时的“逻辑喜悦”、被调侃时的“应激反馈”,以及社交互动的“标准回应”。 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轻松、坦率,甚至有点没藏住心思的……可爱。 “听上去,”温今岚轻笑了一声,“你给这段关系写了不少「观察报告」。” “对。”陶律夏点头承认。 “一开始,他是我的研究对象research object,因为他总会让我混乱,现在……” 陶律夏略顿了一下,又笑了:“他是我的对象。” 第55章 他抬头看着温今岚,眼神诚澈:“温医生,你觉得可能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够长期维持的美好关系吗?” 窗外雨声渐小,温今岚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一声细微脆响。 这个问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就像推开一间关的太久的房间,本以为要撞上一室沉积的灰尘,结果迎来的却是清新、真切的甜气。 温今岚思考了一会,说:“你说它是一种‘正向依恋’,我很喜欢这个表述。” 她顿了顿,“这像是一种安全型依恋,它会让你在靠近另一个人时,不会焦虑失控,也不必压抑自我。” “这种关系往往建立在两个前提上:一个是安全感,也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低频但稳定的舒适感; 另一个,是你在关系里保有主体感,你没变成对方的附属品,反而因为他的存在,能更接近你本来的模样。” “有没有能长期维持的美好关系?我的答案是:有。”温今岚说得很慢。 “但它从来不是「存在于世界」,而是被「共同建造」的。” 温今岚看着他:“你愿意靠近,他不曾逃避;你愿意表达,他积极回应;你愿意观察,他让你看见。” “这些都是这种关系存在的珍贵线索。”她微笑着缓缓靠回椅背。 “你用了‘爱情副产品’这个词,其实我觉得也可能是相反,你们在一起建造了安全而互相滋养的关系,才让爱情成为了这个过程中自然的产物。” 说这话时,温今岚看到那张一向冷静、习惯持有防御姿态的面孔,在不经意间浮现出一种近乎温驯的柔和,像是紧绷的防线,终于,松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于是,顺着这道裂缝,她轻声问:“那你愿意聊聊她吗?” “谁?”陶律夏抬起头,眉宇间浮起一丝警觉。 温今岚看着他,声音放缓:“她……还会写信给你吗?” 陶律夏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僵,他移开视线,维持着那种惯用的、过分平静的口吻:“不知道,我很久没有看过了。” “很久——”温今岚重复道。 陶律夏垂下眼,眼神落在地毯的几何纹路上,问道:“这块地毯是不是吉尔姆式编织?我记得以前的那块是深绿底的,那块是伊朗地毯。” “很久是多久?你很少用这种模糊的词。” “我不记得了……” “你在紧张。”温今岚注视着他,语气温和笃定。 “我没有……”陶律夏抬起头。 “你不想看她的信吗?不想看她说了什么?”温今岚问。 “不想……” “是因为害怕吗?”温今岚身体微微前倾。 “你怕,她再次让你崩溃,还是……怕她再也不会寄任何一封信给你了?” 陶律夏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都有吧。” 雨停了,云层下透出一缕天光。咖啡馆门口的小黑板被店员重新摆了出来,路过的汽车碾过水洼,荡起一片波光。 “我要走了,温医生,谢谢你的时间。” 陶律夏低声说着,将杯底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律夏。” 听到喊声,陶律夏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 温今岚望着他,五年前那个坐在沙发边缘、不愿抬眼的小男孩,和眼前的人在这一瞬间重合。 “长期维持的美好关系,希望你能一直拥有。” * 没有任何计划地沿着街走了一会,陶律夏就到了lili 咖啡馆,店门口放着几只木箱,种满了玫瑰花。 他推门而入,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信。 to rl, 你之前问过我,rl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说,是一个代号。 今天,它可以暂时代表你当初猜的那个:rose。 莎士比亚说“玫瑰不论叫什么名字,依然芬芳如故。”所以,这名字与你的本色并不冲突,尤其是扎手、带刺、谁惹谁倒霉的野生款。 这家咖啡店门口也种了很多玫瑰花,花瓣像褶皱纸一样,很美丽,我拍了照片给你。 ps. 代号和照片都不构成任何暗示,没有让你种花给我的意思。 昨天幸运地蹭到了一个野外观察营,在一片生态保护林里,针叶林密度很高,苔藓和地衣种类繁多。 清晨进山,天色刚泛白,云雾未散,松针味道清冽,像刚削开的木头。 我申请进了鸟类组,在曙光微亮时拍到了一只白喉带鹀,鸣声清脆,像极了银片轻轻撞在一起的声音。 更幸运的是看见了雪鸮,它展开翅膀时,比想象中还要大。我原本想拍照,但它动作太快,只捕捉到部分轮廓。 附件里是我用彩铅画的速写版,送给你。 你还记得之前让我看过的笔记本吗?我告诉过你,猫头鹰属于猛禽。 雪鸮就是大型猫头鹰类,它每年会吃掉上千只老鼠,还会用猎物的骨骼和毛皮筑巢。听起来很残暴,自然界的生存逻辑从不浪漫,浪漫是观察者的投射。 对了,这里还有一个热知识。 哈利波特的魔法宠物“海德薇”就是雪鸮,它是哈利的信使。感谢伟大的internet,不然我只能养几只鸽子为你送信。 白天看鸟,晚上拍到了几只闪着蓝绿微光的萤火虫。还发现了一串北美负鼠留下的足迹,很小的一行印子,离我搭帐篷的位置只有十米! 另外,要和你说说我的潜水训练进度。 水肺潜水的理论部分已经复习完了,教练说我的耳压平衡做得还不错。下次练习会带我去浅水区,可能会看到礁石上的海蟑螂。 如果顺利,我应该能在六月底完成初级潜水员的考核。 你的答辩顺利吗? 这段时间,我常会在脑海里模拟“如果你也在”的情景。一些本以为的随手记录,最后都变成了想和你一起完成的清单。 sunny t @lili cafe 6.16.2020 ----------------------- 作者有话说:本章及后续章节中出现的心理学话题,是我根据角色的情感需要,结合心理学知识进行的个案加工,用来丰富故事,仅为剧情服务,不一定都能找到科学对照,也不一定对。 第47章 来信 to sunnyt 这是你的英文名吧? 我之前在solf moon的博物馆里见过, 腕龙骨架、大蓝闪蝶、比目鱼……铭牌上全写着“ sunnyt 捐赠”。 下次你再去博物馆,不妨留意一下,现在那儿还有很多其他人的捐赠, 别以为全是你的。 答辩顺利完成,放心, 没有人比我更卷。 那天下午, 我把你出的《六道化学问题》拿给导师看, 想着“吓吓”他, 顺便看看野生化学家的极限在哪儿。 结果, 小概率事件发生——他全!部!解!出来了。 老王边算边点评, 具体内容我就不复述了, 反正重点我听明白了:六道题,全是诡计, 答案只有一个:“这是个高度稳定的反应系统, 请不要再浪费试剂。” 老王说, 这是出题人写的化学版情书,带着强烈的主权宣告。这可是刑侦专家的推理,我建议你, 还是认账吧。 负鼠那小东西我在视频里见过, 跑不动了或者碰上危险就会原地“装死”。不过它要是遇到你, 估计八成不敢装。 它怕自己刚一躺下,你就掏出笔,在旁边一边观察,一边说:“从防御机制分析, 该行为属于外部刺激触发的被动拟态反应,我可以画个结构图辅助说明。” 对,我就是照着你的语气复现的, 你自己读一遍,看看吓不吓人。 虽然哥哥一直在努力学习适应你的节奏,但你以后能不能也考虑下我的心理承受能力,适度降低下杀伤力? 你画的雪鸮有点像你,漂亮,带点狠,我左看右看,越看越像。你还有这手艺?会画画都不告诉我,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藏着的? 顺便问个关于潜水服的问题—— 我能否礼貌地请求教练帮忙,给我拍一张你穿潜水服的英姿?如果没有,那就麻烦你回来亲自穿一次,现场展示,供我认真欣赏。 至于海蟑螂……光听名字就让我浑身发毛,拜托,别让它们碰到你,注意防护,别过敏了。 这几天,经历了密集的告别,去了六趟车站,三次机场。有些兄弟还留在京北,但往后再想见面,就得跨越半个城区,不能像以前那样,楼道喊一嗓子,人就来了。 有些伤感,一点点。 你在场景中模拟“如果我也在”的做法,哥非常满意,不过你最好快点回来,我会安排你实地体验。 昨天晚上,我干了一起轻微的违法事件,就当是从严守纪律的生活中,抽空叛逆了一回,专门为了你,内容见附件。 毁坏我警察声誉和猛男本色的罪证,全数交给你。 your only “gege”@library, 6. 17. 2020 第56章 陶律夏点开邮件附件,照片缓缓加载出来—— 两支月季花,插在透明玻璃瓶里,叶子繁密,没有处理。 结合邮件里的那句“罪证”,判断它来源非法,极有可能是从学校或市政花坛里偷剪下来的。 陶律夏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始终没能把思绪拉回到“鸟类活动的昼夜分布图”上。 罪名还得再加一条:“偷心贼”。 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又停下。自己是在想他吗?已经十分钟三十四秒了。 从效率管理的角度来说,注意力偏移时长超标,继续强推纯属浪费时间,倒不如调整休息。 陶律夏合上电脑,起身出门。沿着街角走了一段,绕了几个完全不必要的弯,走到了商店街。 他走走停停,从“顺手带点小东西”的初衷,演变成“清单式采购”。 纪念品店里买了枚枫叶和松鼠造型的铜质徽章,挂包正好;文具铺挑了几支手感不错的水性笔,墨色深沉,姑且命名为“审讯专用黑”。 白兰花味的滚珠香,气味像雨后植物;浅色棉布的手帕,边角走线严谨,放外套内袋刚好,以及无糖润喉糖、折扇、茶包、钥匙扣、冰箱贴、咖啡杯,还有颜色顺眼的袜子…… 陶律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战利品,有点像“恋爱囤货”的病症。 不过,量还不算过界。 毕竟,男朋友可是那种能把“世界猫日”写进情侣见面日的“恋爱黑洞”。多准备一点也好,省得闹起脾气来,还得自己哄。 临走时,他看见柜台边挂着一排明信片。一只戴着墨镜的雪鸮趴在树桩上,羽毛蓬松,脸颊鼓鼓,下面是一行法语手写体小字:je veille sur toi.(我守护你) 凶狠的猛禽突然可爱了起来,浪漫果然是观察者的投射…… 陶律夏从最后一家书店出来,看了眼手表,比预定到达银行的时间,晚了五分钟。 他很少迟到,更少因为计划外因素脱离自己的时间管理。可今天,那些“预留给意外波动”的时间居然都被用在逛街上了。 重新核对了一遍路线与剩余时间,陶律夏调整步频,十五分钟后,抵达银行。 冷气扑面而来,接待员迎上前,领他进入一间小型会客室。 业务经理微微颔首,将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 “这是关于托管账户的全部信息,根据设立人在托管协议中确认的条款,您在年满十八岁后,即获得这个账户的全部支配权。” 陶律夏翻开文件,目光在文字上缓缓扫过,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句点。 “我想确认一下——” 他抬起头,“除了这个账户,是否存在其他形式的资产?比如私人保险箱?” 业务经理微微一顿,低头在电脑键盘上快速敲击几下,说:“很抱歉,没有显示任何附属保险箱或文件记录。” 陶律夏沉默了一会,又问:“那这个账户有任何说明吗?比如备注、附言,或者是其他信息?” “没有记录任何附加说明。”经理保持着礼貌的职业微笑。 “账户设立时间较早,系统记录仅限于最基本的转账信息与归属安排。” 从银行出来后,陶律夏沿着街道缓缓前行。转过街角时,他在一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围栏刚刷过新漆,信箱换了新的号码,院子里的树长高了许多。 树冠撑开一片浓荫,下面放着一个小型充气泳池,两只黄色的小鸭子在水面上摇摇晃晃。 他站了一会儿,便顺着一旁的坡道缓步走下去,一路走到了河边。 在河岸边找了张长椅坐下,鸽子在脚边踱来踱去,小朋友眼前追逐打闹,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扑进主人的怀里,发出细细的呜咽。 陶律夏望着眼前这些琐碎又迷人的生活片段,任由心绪随着落日的余光,一点点沉入地平线。 终于,他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许久未曾登录的邮箱—— 上次登录:746天前。 未读邮件:21封。 【来信主题:托斯卡纳的黄昏@2018.09.19】 sunny, 托斯卡纳的黄昏,比我想象得更安静。 太阳落得很慢,整个山谷被橘色的轻纱笼罩。我坐在旅馆前的藤椅上,看着光线一点点褪下去,想起我们一起看过的那次日落。 你说太阳像「烧着的橘子糖」,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形容,就像你一样准确又可爱。 昨天下午和一位旅馆同住的女士聊天,她年轻时曾在意大利中部学油画。她说颜色的灵魂在对比关系里。 你画画时,总是强调冷与暖、明与暗的反差,现在想来也是种对比意识吧。 晚饭时,我烤了一块羊奶干酪,配无花果,味道简单而纯粹。 你最近有没有在练琴?这里的酒吧晚上有人弹琴,曲子很迷人,我想你现在也能弹了。 【来信主题:日内瓦湖边的猫@2018.10.21】 sunny, 湖水静极了,倒映着对岸山脊线上的雪顶,像一幅画。你应该会喜欢这里的光影变化。 我在湖边看到一只花猫,肚子圆滚滚的,一点也不怕人。你看到大概会说「三种颜色的猫,99.9%都是母猫」。 想起有次去你的小学,老师告诉我,你在别人吵嘴的时候,在旁边劝告:「论据要站得住脚,否则就只是吓唬人的声音。」 我听了以后,很想抱抱你。 我的爱讲逻辑的小孩,希望你将来的人生,不必一直靠站得住脚的道理保护自己,能够像那只胆子大的猫一样,可以毫无防备地在阳光里打盹。 【来信主题:第一场雪@2019.1.8】 sunny, 昨天在公园坐了一会儿,天很冷,我戴了手套和围巾。 长椅旁的树枝上积着一层雪,有几只喜鹊在枝杈间蹦跳,扑簌簌地抖下一片,阳光正好,细碎的雪粒在空中闪着光。 我想起,你小时候第一次见雪的样子。 你拿着铲子,把雪铲进盆子里,说要「存起来,留着慢慢玩」。 那盆雪很快融成了一滩水,你还哭了,抱怨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不能把雪放在屋子里。 很抱歉,我当时一直在笑,我还告诉你「即使不放在屋子里,只要有阳光,雪就会慢慢融化」。 现在想起来,其实有些后悔。我为什么要那么早的让你知道,有些东西,不论你多么小心翼翼,也无法留住呢? 【来信主题:立春的饺子@2019.2.3】 sunny, 今天是立春,我包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煮出来的饺子还是扁扁的,不太好看,但一咬就冒香,蘸了点香醋更好吃了。 你小时候特别不喜欢韭菜的味道。每次我一剁韭菜,你就远远跑开,捂着鼻子,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气味的暴力」。 对不起,趁你不在,我又吃了。今天吃了十四个,剩下的冻进冰箱,明天还要继续吃。 等你长大了,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为了孩子牺牲自己喜欢的口味。(韭菜鸡蛋馅的饺子真的很好吃) 天有点冷,窗外的麻雀落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像灰色的小毛球。不过,春天就快来了,我听得见风的方向变了。 【来信主题:月亮伴你远行@2019.9.13】 sunny, 今天是中秋节,雨下了一整天,傍晚却忽然停了,天黑时,云开了一道口子,月亮就那样慢慢升了上来。 它像是记得这个约定已久的节日,准时来赴一场团圆。 你看到月亮了吗?愿它今晚路过你的窗台。如果没有也没关系,它总在那儿。 只要你还在地球上,它就会绕着你转,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这是被宇宙定律保证的关系,是再确定不过的联系。 …… 【来信主题:生日快乐,我的小朋友@2020.5.1】 sunny, 英国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但比赛那天,阳光却意外慷慨,柔和地洒在网球场和观众席间,像是专为这场比赛准备的礼物。 选手挥拍时,既轻盈又有力量,每一次都像是为某种完美而生。 球场外有卖草莓奶油的小摊,我未能免俗,也买了一份。酸甜的滋味让我想起你最喜欢的草莓奶油蛋糕。 每年过生日你都要吃,这时候就体现出你那些可爱的怪癖:海绵糕体,草莓酱夹心要现做,草莓要排列整齐,涂抹奶油的厚度必须是一厘米。 你这么挑剔,是不是因为只想吃妈妈做的蛋糕? 生日快乐sunny,十八岁了,愿你平安快乐,有爱相伴。” 爱你的,mom 月光落在水面,碎成一片流金,陶律夏收起手机,走到岸边。 “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还是要如此残忍?” 第48章 npc的蔬菜汤 罗乐刚躺下准备睡觉, 电话突然响了。看到来电名字,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您是这个号码的朋友吗?他喝醉了……” 第57章 打来电话的是家做烧鸟的日料小馆,距离陶律夏家八百米。 推门进去, 店员「欢迎光临」还没开口,就被罗乐急急打断:“喝醉那人呢?” “在那边……” 他快步穿过厅堂, 走到角落, 看见陶律夏趴在桌上, 脑袋埋在臂弯里。 罗乐蹲下身狠狠揉了一把陶律夏的头发:“行啊, 偷摸儿回来不吭声, 现在还躺在人家店里等我捡尸?” “快说!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压着声音问。 “嗯……”陶律夏低低地哼了一声。 “嗯什么?”罗乐气得牙痒, “给哥背一遍元素周期表!” 陶律夏趴着一动不动, 肩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好啊!最简单的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出来了,你的统治区现在都被酒精占领了!!” 罗乐苦笑一番, 转头问店员:“他结账了吗?” 店员:“结了, 是扫码点的。” “喝了多少?” “两壶清酒。” “他一个人来的吗?” “一个人。” “一个人?”罗乐又低声骂了起来, “就这点酒量,还敢自己跑出来喝酒?你可真是有本事!” 他说着弯下腰,把陶律夏的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肩上, 手臂绕到膝弯, 稍一用力, 将人整个背了起来。 “谢谢。”罗乐朝帮忙开门的服务员点点头。 “他下次再来一个人喝酒,麻烦给我打电话。明天我会再过来一趟。” 夜风迎面吹来,罗乐把人往背上提了提,慢慢地往回走, 嘴里还骂个不停: “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十八岁一到,酒精成你合法补脑汤是吧?” “你这副德行要是给你那群迷弟迷妹瞧见,不得当场破防?人设全崩, 粉籍转黑!” “你是不是整天就琢磨着怎么气死我?”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态度必须得诚恳,别想糊弄过去!” 陶律夏轻哼一声,鼻尖在他脖子上蹭了一下,手指还不安分地往他身上摸。 罗乐一巴掌按住那只作乱的手:“你还抓?小爪子摸哪呢?喝醉还不老实,你在哪儿学的这乱撩的毛病?” 一路骂骂咧咧地把人背到家门口,陶律夏指尖一碰,指纹锁“嘀”的一声开了。 刚进门,夜灯自动亮起一圈柔光,罗乐把人送进主卧,转身去卫生间拧了一条湿毛巾,单膝跪在床边,托着他的后脑勺,慢慢地擦脸。 擦完,罗乐把他从床上扶起来,一颗颗解开衬衣扣子,嘴上还在念叨:“一个人出来喝酒,还非得穿这么板正?行啊,专门给我增加难度是吧!” “抬胳膊——”罗乐一边说,一边抓着干净t恤往他头上套。 结果,人不但不配合,还软绵绵地往他身上蹭,蹭得罗乐心口发热,耳根子更烫了。 “小祖宗,你配合一下行不行?你这叫耍赖知道吗?”罗乐一边压着嗓子骂,一边扶着胳膊往袖子里套,动作很轻,生怕把人扯疼了。 等终于把人安顿好,罗乐的睡意也被消磨干净了。 他调暗床头灯,拿起陶律夏搁在床头的电子书,页面还停在他读过的一页—— “死神来到了乡村,发现写着最新命令的羊皮纸丢了……” “……你大晚上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罗乐转头瞪了旁边的醉鬼一眼,眼神一落,却半天没能挪开。 陶律夏睡得安稳,脸颊还染着浅浅的酒色,眉心微蹙,唇角轻轻抿着,睫毛像片轻软的羽毛,覆在眼下。 罗乐看了片刻,伸手拨开他额前贴着的碎发,指腹沿着额头缓缓滑过额角,然后俯身,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然后,他慢悠悠地坐直,拿起那本莫名其妙的书,打算看看这个倒霉的死神到底还会怎么在乡下翻车。 不知过了多久,陶律夏轻轻动了动,软绵绵地贴到他身上,低声唤了句:“哥哥……” “叫我干嘛。”罗乐哼了一声,手指顺势揉进他发根,“现在知道叫哥哥了?” “要喝水吗?”说完也不等人回答,罗乐就起身倒了杯温水,还非要自己端着杯子慢慢地喂他。 “抱抱,好吗?”陶律夏声音轻软。 罗乐往旁边挪了挪,抬起一只胳膊,陶律夏顺势靠过来,头埋进他的肩窝,手臂圈上了他的胸口。 罗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忍不住揉了揉:“现在怎么这么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 “把灯关了,好吗?”陶律夏轻声问。 夜灯熄灭,屋内只剩下一片柔软的暗影。两人紧贴在一起,呼吸交织,温热静谧,时间像在静默中停了下来。 忽然,罗乐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流到了脖颈,下意识一摸,手指湿漉漉的。 他猛地转身,托住陶律夏的脸,掌心里糊了一手的眼泪。 明明在哭,却连一声呜咽都不肯发出来,只是肩膀微微发颤,呼吸断断续续。 罗乐看着,心像被人揪了一把,手上没轻没重的力气突然不知道往哪儿放,指腹在他眼角一下一下地擦。 可擦了一下,又一下,眼泪却像怎么都擦不干似的,一滴接着一滴,止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了……”罗乐低声问,几乎是哑着嗓子。 他放弃了徒劳的擦拭,索性把人整个儿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掌心一遍遍地抚着他的脊背。 “能告诉我吗?”罗乐偏过头,轻轻吻上眼角的泪痕,几乎是无力地祈求。 “你会离开我吗?”黑夜里,陶律夏的声音响起,含糊而低沉,像带着哭腔的梦呓。 罗乐怔了一瞬,随即俯身,轻轻抵上他的额头,笃定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屋外偶有风声,发出轻微的响动,陶律夏静默良久,才低声说:“你说「永远」的时候,我就……不能相信了。” 声音很轻,像快睡着的人随口说的梦话,羽毛一般在夜色悠然飘落,坠入深深的寂静。 “律夏……”罗乐又低声唤了几次,回应他的,只有那浅浅的呼吸,一圈一圈,荡进他的胸口。 屋里一片暗色,他看不清陶律夏的脸,其实也不必看,就算闭上眼,他也能描出那张脸的模样。 一种说不清的慌乱悄然袭来,罗乐低下头,轻轻贴上那个微凉的小脑袋。 这个人,早就不只是让他心动的对象了。他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了他,自己的世界,大概就只剩下一片荒漠了…… * 第二天清早,陶律夏睁开眼走出卧室,看到餐桌上摆着一盘颜色鲜艳的果碟—— 芒果和草莓被切成大小不一的块,堆在中间,四周规规矩矩地围着一圈蓝莓,能看出是花时间认真摆的。 “你醒了。”罗乐从厨房探头出来,“刷完牙就来吃饭吧。” 陶律夏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t恤被那人套反了,稍微有点卡脖子,但他也没心思换,草草洗漱完便走回餐桌前坐下。 目光落在面前那碗热气腾腾、不太好归类的糊状物上,“这……是什么?” “意式蔬菜汤。”罗乐把勺子放在他面前,“吃点热的,胃能舒服点。” 意式蔬菜汤?颜色混杂、质地黏稠,表面浮着几块形状随缘的胡萝卜,怎么看都不像能安心入口的样子。 他试探着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奇特的口感配上一股酸得过分的番茄味,难吃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这人在报复自己。 “怎么样?”罗乐抬眼看他,神情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不是报复。 陶律夏淡定咽下,一点表情没漏:“你是不是从来没做过饭?” “嗯。”罗乐大大方方点头,“尝了尝好像还行,你觉得呢?” 陶律夏将勺子搭在碗沿,轻轻收拢指尖,沉默了几秒,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罗乐愣了一下,又舀了一口自己的“作品”。 “胡萝卜、卷心菜、番茄罐头,冰箱里刚好都有,就顺手做了。”他停了一下,“不过,我把面粉换成麦片了,是不是不应该换?” “你还准备放面粉?这是在哪里学的吗?”陶律夏问。 罗乐手里的动作一顿,假装没听见。 陶律夏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越发觉得这奇怪的组合,不太像是纯粹的随机发挥,反而透着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你不会是……在游戏里学的吧!”陶律夏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 罗乐喜爱枪械和格斗,却偏偏为一个悠闲到打瞌睡的游戏上了头。 他乐此不疲地在那座叫soft moon的岛上钓鱼、种花、捡贝壳,他学会了制作木质家具、郁金香花环,还有意式蔬菜汤。 他背着网兜在岛上四处奔走,追逐、捕捉奇形怪状的虫子,再一只只捐进自然博物馆。 第58章 他沉迷装修,热爱社交,赚来的游戏币几乎一分不剩,全砸进了商店,换回一堆功能性为零的稀奇摆件。 这个岛上,除了他,还活跃着性格各异的“岛民”——拟人化的一群动物角色。 他最喜欢其中一只奶油色的松鼠,脸颊泛着粉红,耳朵是浅紫色,看起来就像一团天真的棉花糖。 第一次和它搭话时,小松鼠不屑一顾地抬着下巴,哼了一声:“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说好了,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罗乐当场就乐了。 这架势,这口气,这高傲的模样,像极了—— 此时正坐在餐桌前,看着他的,这座岛真正的主人…… “意式蔬菜汤真的是在游戏里学的吗?”陶律夏静静地注视着罗乐。 “怎么了!”罗乐扬起眉,义正词严地回道,“热心岛民给我的菜谱,美味、温暖人心的蔬菜汤!” 陶律夏看着那碗只有npc才会感动到落泪的“美味料理”,胸口隐隐作痛。 原来,在他这副桀骜不驯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一个会研读卡通菜谱的小厨神,甚至还照着npc给的食谱,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做早餐。 回程的飞机上,陶律夏已经准备好结束这段关系。 见到他,又舍不得,反反复复纠结,昨晚一夜才下的决心,早上又被一碗奇怪的汤打得七零八落。 他如此狼狈不堪,总是轻易动摇,情绪反复撕扯,反而越发说明——自己确实应该离开他。 “真有那么难吃?”罗乐试探着问。 陶律夏垂下眼帘,把勺子重新握紧,舀了一口缓缓送入口中,咀嚼几下后,才抬眼看向罗乐:“很好吃……” “真的。”他郑重点了点头。 在昨夜的眼泪与奇怪的蔬菜汤里,陶律夏尝到了爱情的另一种味道——怜惜、苦涩、心疼、不舍…… 爱,果然是会让人心痛的东西。 他吃完最后一口,汤匙碰到碗底,发出一声钝响。罗乐伸出手,指腹滑过他唇角,擦掉了那一点不知何时沾上的番茄渍。 “你昨晚怎么回事?提前回来也不告诉我,能不能和哥哥说说?” 陶律夏抬起头看着他,理智与情感的角力无声落败。 还是,舍不得…… 他抓起手机,径直走向门口:“我有点事要办,晚一点和你说。” “我陪你去。”罗乐立刻跟了上来,伸手握住他放在门把上的那只手,“你状态不太好,让我陪你去。” 陶律夏停了一下,缓缓收回手,转过身看着罗乐:“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去。你等我,等我弄清楚,然后告诉你。” ----------------------- 作者有话说:《动森》里的菜谱功能在2021年11月发售的dlc里,故事此时的时间在2020年6月,这里是因剧情需要做的融合,一处时间bug。 第49章 月之暗面 电梯停在大厦顶层, 穿过如同咖啡厅的开放式接待区,就是腾凌涛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南向是整面落地窗, 外面是个被绿植包围的露台。一株蓝紫色的花正值花期,花序层层垂落, 碎瓣散落在地板上, 像是无意的点缀。 陶律夏走向露台中央, 目光落在那抹蓝紫色上:“这种花根本不适合北方种, 你偏偏要养。恭喜你, 成功蛊惑了自然。” “游戏里我最喜欢的花, 当然想要它在现实里也开得漂亮。”腾凌涛笑了笑, 剪下一枝,放在陶律夏的掌心。 “恭喜你律夏, 祝贺你毕业。” 陶律夏没多看, 随手将它放到一旁的圆桌上:“我有事问你。” “对了, 我有毕业礼物要送给你,本来还想寄给你。”腾凌涛收起剪刀,转身走进室内。 他拿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 揭开盖子, 里面是个设计感十足的vr头显。 陶律夏扫了一眼, 没动。 腾凌涛送给他的礼物,太多了,书、鞋子、机械表、限量模型,还有那些看起来像是“男孩一定会喜欢的东西”。 小时候, 他们也曾一起窝在车库里,拼装过一辆真正能开的电动小车。那是他第一次学会了接线。 腾凌涛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 指向vr头显:“内部测试版,还没向外界公开。全新系统搭配高质量场景建模和实时交互。” “戴上它,你便能进入一片属于自己的世界,雪原、竹海、森林,你甚至能感受到流星划过天际的微妙震感和高山峡谷间的风声。” “你可以戴着它休息、放松,重拾心绪,感受梦幻。”他说着,把头显递到陶律夏面前。 “要不要试试?” 陶律夏接过头显打量了一番,唇角一挑,浮起一丝冷笑:“果然是你擅长的那一套,构建虚假的世界。你不会自己也信了吧?” “不是相信——”腾凌涛走到桌边,拿起一只白瓷浅碟,倒入半碟矿泉水,他拾起那串蓝紫色的花枝,斜斜地插进去。 “而是,需要。” “需要?”陶律夏重复了一遍,他将头显重重搁下。 “需要我活在一个你们精心设定、不会受伤的世界?好假装我从未失去过什么,然后永远都不要问她到底在哪儿?” 一架飞机从空中掠过,在蓝天上拖出一道白色的尾迹。腾凌涛往外走了两步,抬眼望向远方,轻声说:“她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她就在你身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陶律夏跟上他,眼里的怒火压不住地翻涌。 “我都十八岁了,你还要用‘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这样哄小孩的谎话来搪塞我?” “sunny……”腾凌涛缓缓转过身,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有些问题的答案,不会恰好在你十八岁时准时到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陶律夏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微微颤抖。 “等到我觉得爱完全多余,没人值得相信的时候吗?” 腾凌涛神色一滞,他缓缓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将镜面在polo衫上摩擦片刻,又重新戴了回去。 “我答应了你妈妈,等到了时间,她会亲口告诉你。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这之前,我要保护这一切,保护你。” “保护我什么呢?”陶律夏抬起手,掩住了脸。 “我是一个「人」啊,不是你设计的程序,不是你输入一套解释脚本,就能照着运行。” 橄榄树的叶子在微风中轻晃,腾凌涛走近一步,轻轻拉开陶律夏挡在脸前的那只手—— “你想起她就觉得美好、熟悉的瞬间,就不能当成是她在陪伴你的证据吗?” 陶律夏缓缓地摇摇头:“怀念应该建立在告别之上,可我们没有告别。” “我甚至都不知道——”陶律夏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到底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们给我的到底是陪伴,还是一场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失踪案?” “你难道看不到我一直在受伤吗……” 腾凌涛一瞬失语,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那句话最终卡在喉咙口,没能吐出来。 “她葬在哪里?”陶律夏的声音低下来,他像被抽干了力气,带着近乎卑微的乞求。 “求你了……告诉我,好不好?” “你告诉我,我就能翻过这一页,我真的想放下了。我想活得像个正常人,我想好好生活。” “你告诉我好吗?我也可以试着原谅你们,尝试理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掠过露台,几瓣蓝紫色的花飘落在地板上,像是记忆里无意浮现的旧梦。 腾凌涛沉默了很久,低声开口:“sunny,我爱你妈妈,我也爱你。我希望你能相信,她做出的一切决定,全都是为了你。” 陶律夏望着他,像看着一台输出稳定的程序,复读着预设好的语句。 「为了你」这三个字,像一种高度提纯后的万能掩饰剂,把所有谎言层层包裹,打磨成温情而正当的解释。 自己居然还抱着希望来,真是可笑…… vr头显在阳光下泛着光,陶律夏伸手将它拿起,低低地笑了一声。 下一秒,那东西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外壳裂开,镜片弹到了腾凌涛的脚边。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腾凌涛:“别再给我寄这些东西,我只会直接丢进垃圾桶。” 飞机尾迹在风中变宽、变形,最终悄然散尽。秘书走了进来,俯身将地上的残块一一拾起。 “腾总……” 腾凌涛缓缓转头,淡声道:“全都扔了吧,他不喜欢。” “辰叙,派人看着他点——” “不,还是你亲自去看看。” “从小臭美,事事讲究,怎么会连鞋都没换就这么跑出来?”腾凌涛拿起那只盛花的瓷碟,叹了口气。 “衣服也穿反了…….” 陶律夏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坐下,低头翻着手机里的照片—— 第59章 咖啡店的苹果肉桂卷、路边烫屁股的长椅、摩天轮上看到的烟花、草丛里叫得没完的蝈蝈、送给山神的野花、偷花贼的罪证…… 他翻了一遍又一遍,相册里竟没有一张两个人的合影。 或许,自己本就不该妄想能拥有一段长期维持的美好关系。他早该知道,自己这颗修补、重构都显得苍白的心,根本没法承担任何再一次的失去。 可为什么,连张他的正脸都没拍过?手机里只有那张他在旷野中奔跑的背影。不过,也没关系,只要闭上眼睛,就能一笔一划描摹出他的样子。 月亮照常升起,悬在漆黑的夜空,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坐到了他身旁—— 眉目耀眼、真实热烈,是那个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的人。 两个人并肩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夜风很轻,一只黄色的小狗摇着尾巴从脚边跑过,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那人熟络地朝小狗喊了一声:“蛋黄!”狗子毫无反应,只有主人和陶律夏两脸错愕。 他毫不在意,又冲着一只哈士奇招呼道:“花卷!” 哈士奇立刻扑了过来,在他脚边撒娇、打滚,被主人拽走时,还不忘回头亲热地摆尾告别。 “花卷”走出百米远,他又转头招呼起蹿进绿化带的泰迪:“是你吗,米线?” 看着那只名字和模样完全不搭的棕色团子,陶律夏心想,不如叫——栗子。 “芝士!”、“年糕!”、“栗子!”、“布丁!”…… 陶律夏看着他对着街上的大狗小狗一通报菜名,终于忍不住转过头。 “这一条街的狗,你都认识吗?” “当然了!”罗乐嘴角一翘,“哥在派出所那几十张‘狗证’,难道是白办的?” 陶律夏在这条街的招牌间扫了一眼:“下一只是叫‘饺子’吗?” “你终于发现了。”罗乐笑了,像早就在等这一刻。 陶律夏看着他,忽然有点控制不住了,声音发颤道:“你到底要干嘛?” “你看不出来吗?”罗乐抬手裹住他的肩,把他揽进怀里,“我在哄你开心。” 陶律夏像被什么哽住了喉咙,眼眶有些发热,他看着罗乐,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你想吃小龙虾吗?” “吃什么小龙虾!”罗乐扶着陶律夏的肩膀,“你看看你现在这副表情,跟要请人吃‘诀别宴’一样。” “想请哥哥吃分手饭?”他低下头,眼神里带着点凶狠的笑:“没门!” * 嘴上说着“没门”,但心里别提有多慌张,这一整天,罗乐就像个没魂的游鬼,在他家楼下兜来转去。 等他,也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答案。 两个人在露台上沉默着坐了半个小时。仙人球顶的小甜花谢了,花瓣干瘪地蜷着,只剩几片褪色的边角,还倔强地挂在刺球上。 「陶神」坦诚、真实,主打一个我行我素,罗乐从没见过这样的他,犹疑、悲伤,一贯的拽劲儿也没了,像是被什么重重压着,连开口都成了难事。 “早上那事儿……搞清楚了吗?”罗乐终于绷不住了。 见陶律夏摇了摇头,他又问:“我能帮你吗?” “不太能……” “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咱俩至少也还是能一起商量吧?”罗乐顿了顿,撑着笑脸说:“难道你还有什么秘密不想让哥哥知道?” 陶律夏没看他,抬头望向了窗外的月亮—— “月亮上的暗影叫月海,是火山喷发后凝固的熔岩,而那些比月海高的地形叫月陆,主要由反光率高的斜长岩构成,看起来要亮一些。” “由于潮汐锁定,在地球上无论如何都看不到月亮的背面,科幻小说里把它叫做「月之暗面」。” 罗乐听着,想起当初在书店偶遇他的场景,他在新书柜台前翻着一本《月球矿物》。 如果当时走过去打招呼,陶律夏会不会也这么科普一通? 也许会。但那时候的自己,应该会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能装。可现在,却只想听他再多说几句。 “月亮有暗面,人心也有暗面。”陶律夏侧过脸,“你看过《大佛普拉斯》吗?” “……没看过,讲什么的?” “虚伪的政客、天真的拾荒者,还有残忍的艺术家把情人的尸体藏进大佛的雕塑里。” 陶律夏顿了顿,声音低下来:“电影里有句话,大意是「人心的宇宙更难抵达」。”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射进了罗乐的胸膛,卡在了身体里。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这样了解一个人—— 能跟上他那些别人看不懂的操作,能听出他的笑声里藏着怎样的情绪,能分辨他的沉默到底有什么不同,能听懂这是个告别的铺垫…… “你到底想说什么?”罗乐嗓子发涩,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 风扇缓缓转动,月光从窗边斜斜洒下,将两人笼罩进一片静默里。 陶律夏:“我想告诉你,告诉你我心里的另一部分,像月球暗面一样从未被人看见的混乱地带,裂缝、塌陷、情感的废墟。” 他说完,微微垂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可是我现在……没有勇气袒露了,我也没有心力再去爱了。” “对不起。” “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你在和我分手吗?”罗乐嗓音发涩。 陶律夏没说话,此刻的沉默反而成了最直接的答案。他缓缓站起身,看着罗乐:“我得喝点东西,你要吗?” “有酒吗?”罗乐问。 陶律夏走向冰箱,翻找了一阵,拿出两瓶啤酒。他把其中一罐放到罗乐面前说:“没有你喜欢的桃子味了,这个行吗?” 罗乐拿起易拉罐看了看,是瓶菠萝味果啤,手指扣着冰凉的罐身,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桃子味?他什么时候喜欢上桃子味了?真是个悲伤的玩笑。 借着这个由头,罗乐硬是撑起了精神,找回了点平时的损劲,耍起赖来:“都要分手了,喝个酒连个喜欢的味道都没有,今天这时机也太差了吧!” 他把手里的易拉罐重重地搁在桌上,冲着陶律夏说:“……你再好好想想,要不下次再分吧?” 陶律夏站起身径直朝门口走去:“我去给你买。” “你非得这样是吧?”罗乐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陶律夏脚步顿住,缓缓转过头,两人隔着一尺寂寥的夜色。 “为什么啊?”罗乐盯着他,眼圈微微泛红,“不是好好的吗?到底是哪儿不对了?是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陶律夏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是你的错?”罗乐往前一步,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嗓音陡然拔高:“你错了,就可以直接终止吗?” “那我呢?” “我算什么?” 罗乐盯着他,像压抑了一整天的火终于炸了:“我到底算什么?是你计算错误后,可以随手丢掉的废稿吗!” “不是!”陶律夏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那我是什么?”他咬着牙,盯着陶律夏的眼睛,一字一顿:“是你可控人生里,那个不稳定的变量?出了偏差,就该被剔除?” “不是!” “你不是错误,不是变量,更不是废稿,你带给我稳定、抚慰和快乐……你是我人生系统中最接近「常数」的存在。” “不稳定的那个,是我啊,我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去爱了。”陶律夏说着,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水光,他低下头,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僵硬地站着。 没有抽泣,也没出声,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带着千钧重力砸向了罗乐的心。 罗乐低低叹了口气,把手掌扣在陶律夏的背上,往怀里带了一点:“你这人,有时候拽得烦人,有时候事儿多得离谱,有时候又非得整点把人气到肝疼的操作……” “我不是没想过离你远点,省得给自己找不痛快,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老往你这儿凑。” “后来,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跟开了雷达一样,忽然就能看懂你了。”他低下头,凑到陶律夏耳侧。 “我能看懂你表情里的意思,知道你的沉默是高兴,还是拒绝;知道你是真行,还是在死撑;我能从你的动作、你说的话里看出你是想让我靠近一点,还是懒得搭理我……” “可是我怎么都看不明白,是什么让你哭……” “你不想说没关系。你也可以不向我敞开你的心……” 罗乐把人抱紧了一些,语气近乎哀求:“但是拜托你,拜托你……” “别推开我,好吗?” 两个人抱了很久,世界安静得就像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直到陶律夏缓缓抬起手,按在罗乐的肩膀上,动作不重,却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坐回了椅子,把一整罐啤酒一口气喝完,缓缓地放下罐子。 第60章 “我无法在一片废墟上搭一座房子,如果有一天我也失去了你,我又该如何去治愈自己?” 罗乐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你不会失去我,我说过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陶律夏摇了摇头,目光像坠入无尽深海:“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陪伴,爱就是要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给别人,并允许对方可以毫无预警地带着它离开。” 罗乐:“你为什么要去猜测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这不是猜测,这是我的经历。”陶律夏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最终,又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哥哥,我们就到这里吧。我不会忘记你,但我也……没法再待在你身边了。” 那一瞬,罗乐像是被人切断了所有电源,松开了手。 他只觉得,心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一块,胸口空空荡荡,只留下一片寂静的荒漠。 可就在这死寂一般的空地上,却听到微弱却清晰的回响—— 是,眼泪落在上面的声音。 一滴、又一滴,砸在了上面,将那片孤寂的荒漠砸成了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 如月球暗面一样,从未被人看见的混乱地带,裂缝、塌陷、情感的废墟,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了,陶律夏…… 罗乐缓缓站起身:“你非要离开的理由,我大概听明白了一点。但我愿意放手,只有一个原因——” “我不想看你这么难受。” “等我走了……你能,好好地哭一场吗?” 说完,罗乐拿起桌上的那罐果啤,扣开拉环,气泡“哧”地一声冲出来,在静默的空气里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他一饮而尽,把空罐子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踏出了露台。 “还有一件事……”罗乐停下脚步,“哥哥其实不喜欢喝果啤,之前几次喝……都是因为你。” “你要记得,下次见面,不要再请我喝了。” 第50章 流星之夜 罗乐坐在教二楼前的长椅上, 下午天气不错,楼门口的几棵黄栌,叶子已微微泛红, 夏天过去了…… 一颗弹力球从草坪那边滚过来,停在罗乐脚边。他弯腰捡起球, 随手掂了几下, 抬头看到远处摇摇晃晃地跑来一个小男孩。 看起来不过三岁,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球。 “是你的?”罗乐低头问。 小男孩刚伸手要拿, 罗乐却忽然收了回去:“我捡到的, 现在归我了。” 哭声立刻响彻半片天地, 罗乐被吓得一哆嗦, 赶紧把球递回去:“逗你玩呢,怎么还哭上了?” 小男孩抽抽搭搭地接过球, 小短腿迈得飞快, 跑出去好几米, 才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像在确认那个“恶狗”没追上来。 “你无聊不?逗小孩干嘛?”耳边传来一句吐槽。 罗乐转头看了一眼,挪到了椅子另一头。 林岘在他旁边坐下, 长腿一伸, 从兜里摸出根棒棒糖叼在嘴里。 “你没看见啊?那是刘副院长的孙子。”林岘抬起下巴, 示意小男孩跑远的方向。 “人民警察回校恐吓小孩,回头再把你当成负面典型。” 罗乐没搭话,眼神虚虚地落在不远处的操场。 见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林岘斜着身子朝他靠了过去:“干嘛呢, 好不容易抽空回趟学校,你跑这儿发什么呆?” 罗乐轻轻抬手一推,林岘顺势倒在了一边。 表演已经到位, 哥们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把他拉回来。林岘自己坐直了身子,难得正经了几分:“还伤心呢,这都多久了? “93天。”罗乐沉声道。 秋风掠过,黄栌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簌簌的轻响。 “我,很想他……”他说得很轻,像在自语。 林岘瞅着罗乐,忽然觉得这人有点陌生。他居然毫不遮掩地当着自己的面,沉浸在“被小男友甩了”的悲伤里。 93天?不会是拿个日历搁那儿画叉儿呢吧?这场面实在是过于抽象了,得是拿着刀划。 “既然舍不得,干嘛要放手?”林岘收敛起打趣的心思。 “当然是为了他。如果有些私心的话,我是怕硬抓着不放,就彻底地失去他了。” “我说哥们……”林岘盯着罗乐看了两秒,“你现在还不是失去吗?你看你这惨样,还失去的不够彻底?” “现在是失败,不是失去!”罗乐说。 “有什么区别吗?”林岘问。 “当然不一样。”罗乐低下头,鞋尖在地上碾了碾,“你搞一个长期计划,怎么可能一帆风顺。” “就和登月一样,得能承受延迟、偏航、失联,但目标不能轻易放弃。” 远处训练场上传来零星的哨声,林岘愣是半天没憋出个像样的句子。他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你都怀揣登月的雄心壮志了,还郁闷个啥呢?” 罗乐:“我在想要不要去见他一面!” “干嘛?和他分享你的伟大计划?”林岘把嘴里的糖嚼碎了咽下去,凉凉一笑,“我劝你算了。” 罗乐嗓门忽地拔高了八度:“我得去把游戏机还给他!” “……” 林岘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任何有分量的下文。 “游戏机?他的?” “嗯。”罗乐点点头。 林岘翻了个白眼:“你留着当成「爱情遗产」不好吗?哦不,按你那定义,这是你们的「共同资产」。” “不行!我必须得还给他。” 林岘扶额,干笑一声:“…….哥们,你这理由和你的登月计划相比,也过于拙劣了吧。” “可是周日晚上有流星雨啊!”罗乐急了,“他跟我说过,想见红色的猫头鹰,只有流星雨的晚上,它才会来岛上。” “……谁?”林岘彻底整不会了,“什么流星雨?” “switch上的游戏,周日晚上游戏里会有流星雨。我答应过他,只要有流星雨,我就把游戏机拿给他。”罗乐一脸赤诚。 “……” 林岘愣了半分钟,表情从震惊滑向复杂,最后归于对恋爱脑的无言叹服。他缓缓摇了摇头,“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是真没想到——” “你纯情得简直,简直……不可思议。” “听哥一句劝,别去了。实在不行我帮你把游戏机还过去。” “不行!”罗乐立刻拒绝。 林岘眯着眼睛打量他,半真半假地调侃:“怎么?还能怕我和你抢男人?” 见他没否认,林岘直接气笑了:“你真怕我抢啊?老子要是喜欢男的!我特么早追你了!” * 陶律夏的大学生活和高中相比,并没有太多不同。上课、做题、写报告,每天的节奏像设定好的程序,精准、规律,毫无波澜。 他不太习惯宿舍的集体生活,几乎每天都会回自己公寓。 周日傍晚,他在楼下便利店随手买了点简单的晚餐。路过酒架时,脚步一顿,目光停在那瓶贴着“九月限定”标签的果酒上。 很久都没有来这里买过酒了。 对他来说,酒精不是社交,不是嗜好,只是情绪不好时充当“麻痹剂”的功能性物质。 他从没有在平日喝过酒,但是今天,忽然就想放纵一下,想来点微醺的东西来刺激平凡如程式的日常。 陶律夏拿起酒,走到收银台结账。 店员是个年轻女孩,见他把酒放上柜台,神情略微一僵,随即略显局促地笑了笑:“那个……不好意思,可以出示一下身份证吗?” “什么?”陶律夏微微一愣,动作顿住。 “你…….成年了吗?”店员犹豫着开口,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她又低声补了一句,“你哥哥不让我们卖酒给你。” “……我哥哥?”陶律夏喉咙微微发涩。 “嗯,他来过好几次。跟我们所有的轮班都交待过,不要卖酒给你。” 陶律夏盯着柜台上的那瓶酒,半晌才开口:“他……什么时候来的?” “很早了,还是春天那阵吧?”店员想了想,“我那会也刚来这儿没多久,你哥哥挺凶的,一上来就说要举报我们卖酒给未成年人。” 店员声音越来越小:“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喝酒了吧。” “那就不要了。”陶律夏缓缓开口。 店员微微松了口气,又问 :“其他的还要吗?” “现在几点?”陶律夏看着那罐咖啡。 “七点零五。”店员看了眼显示器的时间。 “抱歉,都不要了。” 自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几片落叶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在陶律夏眼前的地砖上。 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涌上来,沉到了眼底,最终却没有落下。 大概再也不会遇到会冲刺400米给他买热可可的人了…… 陶律夏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回到公寓楼,门廊的感应灯亮了,地上放着一个包裹。 第61章 他俯身拾起,指腹在发件人那栏擦了两下,拿回了屋。 包裹里是他的游戏机,最上面压着一张便签:【本周日晚上有流星雨——来自西施惠的广播】 客厅昏暗,安静得像真空,一线月光穿过未拉严的窗帘,落在地板上。 陶律夏拉开冰箱门,把酒一瓶一瓶地拎了出来。 没有一丝犹豫,他拧开瓶盖,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动作,把果酒、啤酒、限定风味酒……全部倒进了水槽里。 泡沫翻涌,黏甜的果香和酒精混着说不清的情绪,轻飘飘地浮在空气中。 倒完最后一瓶,他将空铝罐一个接一个地压扁,丢进了垃圾桶。 最后一只罐子“哐”地一声落下,陶律夏推开窗子,夜风扑面而来,那一刻,觉得心情也轻快了很多。 原来情绪也和酒精一样,倒出来,就真的能挥发掉一些。 他在露台吹了一会儿风,转身回到客厅,坐到长椅上打开了游戏机。 三个多月没上岛,世界已悄然入秋,地面泛着柔和的暖黄色,秋草的顶端开出蓝色的小花,毛绒绒地随风轻荡。 陶律夏在游戏里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他明明不在岛上,却好像无处不在…… ——博物馆的展柜里都是他捐赠的昆虫和鱼; ——收件箱里,塞满了他寄来的夏日礼物; ——岛上的动物见到自己,总是兴奋地问:你知道rl吗? 他们穿着rl送的奇怪衣服四处游走,至于rl的时尚品味?一只戴着荧光绿□□镜,身穿豹纹背心的企鹅从眼前悠哉游哉地路过。 就和他送给自己的家具摆件一样「糟糕」。 除了家具和礼物,他还寄了很多明信片,把收件箱都填满了。 【第一次去博物馆捐虫子,馆长抖得跟筛子一样,嘴上还在讲“感谢您慷慨的捐赠!”我看它那个样子,差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罪。它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要不是喜欢,谁会一边怕得要死,一边还坚持做这种事。——rl】 【你知道要怎么抓住蜗牛?原来要在下雨天,它会趴在石头上。哈哈,我开始还以为是装饰!——rl】 【岛上长出了神秘作物铃兰,我看游戏论坛里说这是五星小岛的勋章,已经把它移到了你的门前。——rl】 【今天一上岛,被松鼠神神秘秘地领到了它的家,原来是为了给我过生日。岛民围着我唱歌,还一起吃了蛋糕。kk也来了,送了我一首歌,顺便解锁了限定专辑。 收到很多祝福,觉得很快乐,也想送一个祝福给你。律夏,希望你可以轻松自由地生活,无拘无束的哭泣*——rl】 陶律夏漫无目的地在岛上跑,路过海滩、小镇和竹海,一路向高处前进,瀑布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夜空也愈发辽阔。 转过一个熟悉的拐角,他忽然停住脚步—— 那片原本不曾打理,长满野草的荒地,如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蓝色玫瑰花。 这不是系统生成的风景,也不是从商店买来的装饰,这是游戏里最难培育的花,象征着耐心、计划与好运。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人是如何不厌其烦地栽种、浇水、调整、移植,日复一日,直到某个清晨或者日暮,第一朵蓝色的玫瑰花悄然绽放…… 时间浇灌的浪漫混叠成赛博世界的温柔回波,在胸腔怦然震荡。 忽然,一道光亮划破天幕,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流星如雨倾泻,在夜空中拉出一道道明亮的光痕。 宇宙深处的一粒星屑,在漫长的时间里孤独航行,直到某一刻,被地球引力捕获,它坠入大气层,穿越无尽的黑暗,在剧烈摩擦中燃烧、气化,化作一道短暂耀眼的光。 如果可以把愿望寄托给这样的瞬间,那么—— “罗警官,愿你幸福,一路坦途。” ----------------------- 作者有话说:*「无拘无束的哭泣」引用自“新裤子”《我爱你》里的歌词,“纷纷乱乱的记忆 无拘无束的哭泣 反反复复的想你 我终于失去了你。” 第51章 野生博物学家 校友杯足球赛, 本来是个联谊叙旧,拍两张合影发发朋友圈的轻松活动。 但罗乐是谁? 开场不到十五分钟,他逮住对方前场一个心不在焉的回传, 直接带球推射破门。 “看见没?哥还是那个带球如飞的中场之魂!”罗乐冲到角旗区,摆了个浮夸的pose。 “中场之魂?你这叫中二之魂!”林岘嫌弃地后退几步, “你都快三十了, 还当自己是少年呢?” “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26怎么被你给凑成30的?” 原本抱着休闲心态来的老前辈们, 被他这一脚逼得没法再划水, 只能硬着头皮切回“战斗模式”, 一个个杀红了眼地追分。 比分一路胶着, 直到最后两分钟, 硬是死死咬成3:3,双方球员几乎都靠意志力硬撑。 这时, 对方前锋一个仓促的横传被中场抢断, 皮球在一阵混战里弹向边线。 罗乐眼疾脚快, 先人一步踩住球,带了出去。晃过两个已经跑不动的中场,绕开最后一名后卫, 脚下一扣再带, 直杀禁区。 时间只剩最后三十秒。 禁区内, 罗乐冷不丁一个假动作,把门将骗得飞扑向左。他这才轻抬右脚,直接推射,球贴着草皮飞入球网—— 哨声响起, 4:3!比赛结束! 全场瞬间沸腾! 本来已经准备瘫地的一群老哥,看着这脚绝杀,立马像打了鸡血, 呼啦一下朝他冲来。 市局政治部的凌主任气喘吁吁地骂:“你小子疯了吧,快三十了还玩这种极限爆冲?” “领导,你别听他胡说,我才……“话没说完,就被林岘一跃挂上背。 “中场之魂个屁!你就是京北压哨绝杀王!” “还特么是一挑三的单骑突袭。”对方阵营的人也凑过来击掌。 球场的灯次第亮起,人群渐渐散去,罗乐坐在场边换鞋,他把鞋底的草屑往地上一磕,顺嘴点评:“这草挺不错,cynodon dactylon 狗牙根,根系发达,耐踩不秃,专为我这种高负荷中场设计。” 林岘闻言一顿,这人现在已经丧心病狂到连一撮破草都不放过? “上次和政法系那帮人踢球,那边种的是结缕草,脚感软一点,不如狗牙根耐操。”罗乐收拾完东西,拎起背包往肩上一甩,边走边兴致勃勃地念叨。 林岘瞥了他一眼,方才的滤镜全部破碎,“京北压哨王”秒变“装腔作势嘴炮王”。他隐忍未发,想给刚刚单刀绝杀的“中二战神”留最后一分体面。 谁知罗乐越说越上头,怕他听不清似的,又回头补了一句:“我和你说啊,这俩其实是一家子的,都是禾本科,草本亲戚。” “你特么踢个球,能不能把那假冒植物学家的味儿收一收?”林岘终于炸了,抬腿就踹了过去。 罗乐侧身一闪,乐呵呵地纠正:“野生博物学家,谢谢。” “……谁给你发证了?”林岘咬着后槽牙恨道。 “生活本身。”罗乐笑得一脸欠揍,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你能正常点吗?”林岘气不过,又追上去砸了他一拳。 罗乐偏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忽然正经起来:“怎么不正常了?草还能破案呢。” ——草,确实破过案。 准确地说,是被知识武装过的卷王,真的能靠一撮草破命案。 那是去年夏天,京北最闷的三伏天,罗乐拿着一撮从死者鞋底拈下来的碎草,趴在技术科研究半天,说那不是野地里的杂草。 他根据草高、草种、边缘修剪切口,推测是高尔夫球场的果岭草。 后来顺着这条线查了几家球场,案子还真就沿着那根草的方向,一路顺藤摸瓜地破了。 “这叫什么?植物的证言。”罗乐一本正经地总结。 林岘捻起一根草茎,漫不经心地绕在手指上:“你到底背了多少冷知识?干脆出本《野外采样图鉴》,顺便再卷卷美术,连插图也一块儿画了得了。” 这本该是两人一贯的互怼节奏,可这回,罗乐“生活即课堂”的胡扯没能接上话,他嘴角往下一塌,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回忆绊了一下,在暮色中沉默地背过了身。 又来了…… 林岘叹了口气,走到他旁边陪站:“快三年了,你还走不出来吗?” 罗乐没搭腔,过了一会儿,他转身朝车走去。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带风,可肩线却肉眼可见地垮了几分。 他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车门“咔哒”一声合上,把那点突如其来的情绪隔在了车厢之外。 “我为什么要走出来?”罗乐拉出安全带,对准卡扣插了进去,一字一句道:“我还得去找他。” 语气笃定,像是默念了千百次的回答。 林岘沉默片刻,叹道:“他那么干脆地扭头走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第62章 罗乐垂下眼:“他遇到很难的事情,在那个时刻选择了一个人去面对。我是很难受……但已经无法同行,若还不能去理解,那我也不配说爱。” “那你打算怎么办?傻等?”林岘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谁说我在傻等?”罗乐嘴角扯出一抹轻笑,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卸下藏了太久的心事。 “哥们也是有情报的,好吗。” 林岘斜了他一眼:“你们不是早就断线了?你那个长期计划,进度条都快发霉了吧。” “你不能只盯着点火发射那一下看啊,难道只有火箭升空才算进度?”罗乐靠在椅背上,“我得沉淀自己,而且,我还得等他……” 林岘:“你就不怕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傻等?” 夜色中,街灯与霓虹倒退如流,远处天幕上悬着几颗星,微弱地闪亮。 罗乐仰头看着点点星光,神色沉静:“没有在轨道上同行,但总会在某一个点彼此牵引,相互照亮,我信这个。至少对我来说,他一直都在照亮我。” 林岘摇头失笑:“本以为你只是失恋上头,没想到你还能扯出天体力学……” 罗乐:“首先这不是天体力学,顶多算是轨道力学,其次我这也不叫上头,我很清醒。” 林岘:“不是我故意泼你冷水,你我干的都是讲证据的行当。爱?照亮?你有证据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你长期自我感动后的情感惯性?” 罗乐闻言,眼皮一抬,嘴角缓缓勾起:“我特么雅思都考了7分,这还不叫证据?难道我这把年纪还要自愿成为应试的受害者?“ 林岘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要出国?” 罗乐:“他如果一直不回来,那我就要去找他。” 等红灯的空当,林岘从兜里摸出颗棒棒糖,剥开丢进嘴里。他见过很多种爱情—— 酒吧里互扯衣领亲完,下一秒扇耳光砸瓶子;婚礼上红着眼念完誓词,三个月后分猫、分房子;口是心非,一边骂“没用的臭男人”,一边默默帮对方收拾烂摊子。 有的爱激烈短命,绚烂一瞬就灰飞烟灭;有的情处处算计,谁先低头谁就算输;有的关系像商业合同,条款齐全,违约金高得吓人。 也有极少数,像一条执拗的河流,越过险滩、熬过冰封,在干涸之前终于汇入大海。 可再怎么不同,爱情都逃不出它的生命周期:开始、升温、衰减、结束。不过是人类在有限时间内,寻找陪伴、交换情绪的一种机制罢了。 林岘一直觉得自己见得够多、够透彻了,但他从没见过,连人影都见不着,还能笃信不疑的……爱。 这已经不属于情感范畴了,得划到宗教信仰的类别。 “再聊下去,哥们都得给你捐点香火钱了。”绿灯亮了,林岘一脚油门踩下去,驶进主路。 “你讲点科学行吗?真要捐,那也叫科研经费。”罗乐笑了笑,顺着回了一句。 “去吃啥?”林岘干脆地调回日常频道,从讨论信仰到安排晚饭,对他来说也就九十秒,等一个红灯的功夫。 “上次那家吧,滨河路五号,老板选酒和选歌的品味都不错。“ “不去。”林岘一口拒绝。 “咋了?你还能嫌贵?”罗乐侧头看他。 “本来想撮合你和那老板来着,现在这种情况,咱儿还往人家店里凑什么?”林岘哼了一声。 罗乐当场坐直,脸色一沉:“你能不能别这么多余?谁让你乱牵线的?” “我没瞎牵。人家后来问起你,我看你单着也不是一两天了,就多嘴说了两句。”林岘装起无辜。 罗乐一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问:“……上次送的那张唱片,不会不是赠品吧?” 林岘没吭声,只斜他一眼,一脸“你自己品”的表情。 “你他妈早说啊!”罗乐差点原地爆炸,“那可是限量日版老爵士!我还以为人家看你面子送的!” “随手送一张顶你半月工资的黑胶?”林岘无奈地笑笑,“你真觉得你兄弟这么大面儿?” “唉——”罗乐气得想打人,奈何那人在开车,只能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林岘连忙摆手:“得了,这锅我的,改天我去说清楚。唱片你就留着吧,还回去才叫设死,有来有往,这半张工资的人情我认了。” “唱片你给我赶紧拿走!”罗乐不依不饶,生怕沾上点莫名其妙的账。 “我要它干嘛?我连唱片机都没有。”林岘一脸无语。 “拿去垫花盆啊,正好配你阳台上那盆快死的仙人掌!”罗乐怼了回去。 “啧……”林岘咂了下嘴,睨了他一眼,“长期计划确实有进度,起码男德已经修炼到满分了。” “滚!这顿、下顿、下下顿……全特么你请!” 第52章 银河和虫子 温今岚沿着导航走到大学城旁边的海边, 刚拐过木栈道,就看见陶律夏蹲在沙滩上。 她走近几步,微微俯身:“在看什么?” “刚才有东西逃走了。”陶律夏指了指沙面说:“留下了痕迹。” “你怎么知道它是逃走, 不是……散步?”温今岚反问。 “前段是常规爬行痕迹,中间有一次停顿, 接着痕迹突然加深、方向偏离, 移动速度明显加快。” 陶律夏站起来, 拍了拍裤腿上的沙子说, 语气笃定:“警觉反应, 可能是寄居蟹。” “你这是哪一派的科学观察?我记得你主修化学。”温今岚半开玩笑地递过咖啡。 “学了些交叉课程, 痕迹分析、微物证采集……总之是些在沙滩漫步也能练手的技能。”陶律夏接过咖啡, 轻声道:“谢谢。” 海浪轻拍岸石,淡淡的潮腥迎面扑来, 陶律夏微微偏头, 指向不远处的长椅:“去那边坐吧。” 两人并肩走过去, 长椅上落着几枚褐色的小花梗,陶律夏俯身捡起一枚,在指间转了转, 说:“松树的雄花。” “松树雌雄同株, 雄花散粉后就会掉落, 能结出松果的是雌花。从授粉到成熟,通常需要一到三年。“他随口解释。 “嗯......”温今岚望着他,眼底浮起一抹柔和的笑。 “我是不是讲的太多了。”陶律夏看着褐色的花梗,忽然笑了, “有人说,我这样很可怕。” 温今岚伸手接过那枚雄花,柔声道:“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容易理解一点, 我觉得,是一件很温柔的事。” “温医生,你这次来交流项目还顺利吗?”陶律夏问。 “还不错。”温今岚按住被风吹起的头发,“最后还有一期研讨课,下周我们会办一个心理互动展。” “什么时候?”陶律夏问。 “周四。”她将咖啡杯搁在长椅一角,从包里拿出一本宣传册递给陶律夏,“在格兰多旧图书馆后面的展厅。” “「我又不是故意emo」”陶律夏念出封面上的字,“挺有意思,可惜我赶不上了。” 温今岚微微一怔:“你要走了?” “嗯,下周三飞回京北。交换的课程已经结束,算是完成阶段性任务了。” “学业圆满。”温今岚重新捧起咖啡,偏过头,语气带着点温和探询:“那其他方面呢?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作为心理师在问我,还是……朋友?”陶律夏低头笑了笑。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温今岚自嘲地摇了摇头,“你可以把我当成任何让你觉得舒服的角色。” 夕阳将海面染成玫瑰金色,波浪随风起伏。 陶律夏望向远方,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作为你多年的个案,我确实有个变化想告诉你。” “是关于她吗?”温今岚轻声问。 “对,我妈妈。”陶律夏低下头。 “我不能说自己能够完全理解她,但至少,现在我不再害怕去打开那个邮箱了。” “以前每次点进去,都像是在看一段冻结的录影。她不知道我放弃了练琴,不知道我学会了游泳,不知道我去了一个她从未踏足的北方城市,住在她从没见过的街区。” “我的后来,她一无所知。” 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陶律夏垂下眼,指腹压在咖啡杯的纸套上。 “她试图营造……还在我身边的假象,可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消弭时间的裂缝。她的时间,永远停在了2014年。” “从神经科学的角度说,记忆的每一次再提取,都会重塑其内容。可她留给我的那些信,却在反复提醒我真正的残忍——” “死亡,就是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幻灭,意味着这个人再也不会和你的「现在」产生任何连接。” 风从海面吹过,玫瑰金色的浪面层层翻涌,像随风浮动的织锦。 沉默片刻,陶律夏重新看向温今岚:“可当我不再害怕之后,我在她写给我的信中,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第63章 “我发现……” 陶律夏扭头看着温今岚:“有些东西,穿越了时间……” 【来信主题:隐藏情绪的蛋饼@2021.11.8】 sunny, 今天早上,我试图做点“健康料理”,特意撒了些新买的“混合香料”,想着提升味道。结果吃到嘴里才发现,混合香料的主料是胡椒。 我一边咳嗽,一边笑,忽然就想起那次“蛋饼事故”。 那天,我特认真地给你做了蛋饼,用了新买的调料包,还用番茄酱在上面画了笑脸,看起来很像儿童营养杂志里的范例图。 结果我们俩咬了一口,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筷子。 你先放下碗,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妈妈,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东西,你是不是对我隐藏了什么情绪?” 我当场憋笑憋到脸红。 你从小就擅长用那种克制又直白的方式点评事情,而且你的关注点居然不是料理事故本身,而是动机可疑。 同你解释后,你还努力地吃了一部分,并且认真地给我提建议:“以后买调料,要注意看后面的配料表,避免造成家庭信任危机。” 多年后,我居然还在厨房里因为调料犯错,但心情却被这段记忆熨得平顺又温暖。 奇怪的食物里会隐藏什么情绪呢,宝贝? 当然是爱呀。 …… 【来信主题:闪光的痕迹@2022.7.2】 sunny, 今天一早下了场雨,院子里湿漉漉的。我去看新栽的薄荷,在叶片上发现一只小小的蜗牛。它的壳是浅褐色,顶端还有一圈圈细细的纹路。 下过雨后,花园里会有蜗牛还是你告诉我的。 记得有天早晨,你穿着雨衣,蹲在花坛边。我走过去问你在找什么,你没有抬头,只是盯着叶子说你在找蜗牛。 那一刻,我有点意外,因为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在花园里见过蜗牛。 你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像在提醒一个需要去补习知识的大人:“下雨天就会有啊。” “蜗牛爬行时会分泌黏液来减少与地面的摩擦,我刚才在叶子上,看见了它留下的痕迹。” 我顺着你的目光看过去,叶面上果然有一道微微泛光的印子。没过多久,我们就在玉簪的叶子上找到了它。 它慢吞吞地伸出触角,一点一点往前爬。 “蜗牛爬得很慢,可是它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了闪闪发光的痕迹。” 听见你的感慨,我心里暗暗激动:我的孩子以后不会真成为一个哲学家吧?要真是这样,那这个院子,岂不是你最早的哲思花园? 【来信主题:理想岛屿@2023.1.8】 sunny, 今天在一个偏僻小镇的跳蚤市场看到一张维京时期的北欧航海图。 第一眼看到它时,我就想到了你小时候的那个“宝贝箱子”,你把它藏在床下,每次打开,都像要启动一条神秘通道。 箱子里塞着你收集的地图、航线图、星座图,还有你自己画的假想岛屿。 我记得,岛的中心是个“问题图书馆”,周围环绕着“逻辑山脉”、“概率平原”和“多重解释峡谷”。你说,那是你理想中的世界:一切都能被分析、推演和解释。 你从小就偏爱“全貌感”,喜欢路径清晰的事物。可人生的路线终究画不成理想的蓝图,那些看似不合逻辑的偏差,有时候往往是生活的赠礼。 我也曾拿着一张被现实打乱的地图,在陌生地带踉跄前行,但也是在那里,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风景。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地图走不通了,也许是因为,你正站在一块未被世界命名的区域,一块等待你去探索、定义的未知地带。 而那里,也许就是“逻辑山脉”、“概率平原”、“多重解释峡谷”,能够找到一切答案的“问题图书馆”,是你的理想岛屿…… 【来信主题:外星来客@2023.02.13】 sunny, 今天在院子看见一只小虫子沿着花坛边慢悠悠地爬行。壳子黑亮,尾部还有一点点红色花纹,就想起你小时候送给我的那只“外星来客”。 那时你才四岁。有一天,你郑重其事地捧着一只小甲虫放在我的手心:“妈妈,它可能来自别的星球,你要小心对待。” 我看着那只六条腿一通乱蹬的家伙,脑内已经开始高频尖叫,但还是咬着牙没把它甩开。* 我拿出了毕生的演技,努力装出一副“见过宇宙奇观”的镇定模样,和它建立了长达一分钟的跨物种友谊。 我一直记得那天我们一起放走它的场景。你和它拼命挥手,像是送别一位即将回到母星、此生再也不会相逢的朋友。 那时候的你就对这个花花世界温柔又好奇。未来的某一天,如果你遇到那样的一个人:愿意蹲下来陪你看虫子,也愿意抬起头和你一起看银河。 不要犹豫,一定要好好抓住。 爱你的,mom ----------------------- 作者有话说:*这封信里母亲害怕虫子,但为了孩子克服恐惧的故事,内核借鉴了毕淑敏的散文短篇《青虫之爱》 第53章 1063天 实验比预期耗得久了些, 走出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中午随便对付了几口,陶律夏拐去校门口那家通宵营业的餐馆, 点了一份咖喱鸡肉饭和一杯柠檬茶。 刚吃到一半,门口忽然响起一声高分贝喊叫——“偶像!!!真的是你啊!!!” 一个熟脸正风驰电掣般冲过来, 陶律夏抬起眼, 放下勺子。 “孙世杰……” “偶像, 你还记得我名字!”孙世杰险些当场泪目, “我听人说你出国了,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真人了!” “刚回来两星期。”陶律夏点点头, “你现在大一了吧?” “对, 我在农大学食品科学!我刚才还在纠结要不要吃夜宵,结果就看到你。” “果然, 美食会带来美好相遇!”孙世杰双手合十, 真情实感地发言。 美食确实能带来一些……热量之外的东西。陶律夏看着热情如旧的学弟, 和气地笑笑:“你是喜欢食品科学对吧?我记得当时你选的研究课题是果胶制作。” “偶像,你、你还记得我当时选的课题啊。”孙世杰眼睛瞪得溜圆,然后他就切换为自动播报模式。 陶律夏就着剩下的咖喱饭, 被动听完了:课题小组其他成员的动向、实验中学教资组的人事变动、食堂辣椒酱的新配方。 “偶像!你还记得502的那台仪器吗?你走后仪器也开始认人了。有个学弟照着你留的实验文档复刻, 结果数据全飘了, 一气之下在群里发疯,说‘陶神有灵’。” 陶律夏抬眼:“他用的是玻璃比色皿?” “啊?你怎么知道?” “我的实验文档里提示过不要用玻璃。”他语气淡淡,“脚注果然没人看。” “……” “偶像,你知道吗?你毕业之后, 实验中学就再也没有真神了,连食堂大妈都记得你。” “那可能是因为我帮她修过电子秤。”陶律夏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我先走了,再会。 “还有……孙世杰,请不要叫我偶像。” “你当然是偶像了!你知道你有多少粉丝吗?!虽然现在大家都上大学了,活跃的不多,但还是有人每天在你超话里打卡签到呢!” 陶律夏没接话,只是垂下眼帘,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宽容的笑。 孙世杰以为他是不相信,立刻拿出手机翻找起来:“真的,我没骗你!” 陶律夏本来毫无兴趣,但拗不过孙世杰三番五次把屏幕往他眼前怼,便随意瞥了一眼。 目光定在一个头像上,没来得及思考,他几乎下意识地伸出手,径直把孙世杰的手机抢了过来。 动作太急,撞翻了桌上的玻璃杯,冰凉的液体泼溅到裤腿上,渗出一片深色,可他却浑然不觉,手指略带颤抖着点开那个头像—— 一只彩铅绘制的雪鸮。 无需“相似度匹配”之类的判断,只看那笔触的走向,他就清楚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推理。 这只雪鸮是他画的,而他,只发给过一个人。 “……偶像?你怎么了?”孙世杰愕然地看着他。 陶律夏回过神,把手机还给孙世杰,拽了几张纸巾草草拭过裤腿,嗓音低哑:“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水流冲刷着洗手池,他撑在台面上,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 那个名字在脑海中一遍遍闪过,连续签到1062天,要从2020年4月18日开始到……昨天。 * 抓完人已接近凌晨,警灯一闪一闪,夜风透进车窗缝里灌进来。 罗乐坐在警车副驾,摸出手机划进那个早就钉在浏览器最前排的页面——实验中学陶神超话。 【签到成功√ 】 1063天…… 第64章 不但没把这个邪恶组织连锅端了,反而成了这片荒草乱飞之地,最忠实的信徒。 警车拐进市局院子,院角停着几辆公务车,引擎盖上落满了毛茸茸的杨树花。 又是春天了…… 罗乐的目光在上面停了片刻,便将那点软绵绵的心事压回胸口。他拉开车门,从后排把人拎出来,迈步走进审讯室。 …… “没去现场?”罗乐往桌前挪了点。 “那你脚上的水泥灰,裤脚上沾的防腐涂料……”他语速缓得接近柔和,像在跟对方聊家常。 “都是空气凝结出来的?” 嫌疑人抬起头,眼神空洞,结巴着重复了一遍:“空……空气凝结?” “听不懂?”罗乐看了他一眼,将手边的黑色水性笔往旁边一丢,语气淡得像在播天气预报:“简单给你解释一下。” “空气凝结叫液化,液化之后如果变成固态,需要达到凝固点。” “可即便形成固态,也不可能构成水泥灰和防腐涂料。”罗乐说到这里,微微偏了偏头,唇角扯起一抹笑:“明白了吗?” 嫌疑人瞪着他,脑子明显已经短路,半天也没憋出回话。 “这世界上有很多自然现象,也有很多巧合。”罗乐慢慢靠回椅背,语气轻飘飘的,“但你刚才说的那个,叫胡说八道!” 耳机里忽然传来一阵咆哮声:“你上学那会没当上学委,现在天天在审讯室搞答辩?!一天天的和犯罪团伙的基层文盲普及什么物理化学!” “你特么别再装逼!快点问完!回头我让技术科给你颁个科学顾问证书。” 这声音震得耳膜都发胀,还是熟悉的配方——李达坤。去年秋天,他从东城分局调来市局刑警队当队长。 罗乐没理会耳机里的爆怒声,他拿过水性笔在桌面上轻轻磕了两下,盯着那双茫然的眼睛,嗓音恢复成一贯的寡淡冷硬: “车库监控都拍到你了,别撑了,赶紧交待!” 审完人已经快凌晨两点,银钩似的残月缓缓滑过西南的夜空。 罗乐回到屋里,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走进浴室。 热水砸在后颈,水汽升腾,将冷凉的玻璃门熏出一层水雾。他抬起手,在那层「空气凝结」出的雾面上随意地划了几下,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水珠沿着指痕缓慢滑落,笑脸被冲刷得模糊不清。他盯着那片湿漉漉的玻璃看了一会,轻轻笑了。 “陶老师,真是……害人不浅。” 星星稀稀落落,狮子座的α星轩辕十四高悬在天顶,散着清冷的光。凌晨两点,陶律夏还没有睡着,他坐在露台上,一页页地翻看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超话。 他的id叫“静电小甜心”,签到时间现在是1063天,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他又上线了。 他参与过最热的一次发帖,是一个小调查,时间是2020年5月8日。 【话题互动】如果陶神谈恋爱,他的理想型会是谁? !!!投前必看:f圈自嗨|唯粉误入,喷子别来 ,切勿上升到本人 选项: 1. 温柔细腻型,像他的生物老师(目前领先57%) 2. 冷感天菜型,像他本人 3. 沉稳可靠型,像传说中的神秘男人 4. 其他提交时备注(情绪不稳定的帅哥火药桶型 ) ——— 评论区 ——— 【评论1】:「选1啊宝子们,陶神真的需要被温柔治愈!」 【评论2】:「2也好磕,两个冷感天菜对视,世界都静音了。」 【评论3】:「???4是什么神仙口味哈哈哈哈哈哈!」 【评论4】:「4是谁提交的,出来解释下?火药桶型是什么鬼?」 【id静电小甜心回复评论4】:「我提的!我觉得陶神就会喜欢看起来有点凶,但只为他收敛锋芒的硬汉帅哥!」 【评论5】:「火药桶??姐妹你是来搞笑的吗?陶神怎么可能和那种天天炸毛的人谈恋爱啊!绝对不行!」 【评论6】:「+1火药桶型真的不行,陶神会被吓跑的!」 【id静电小甜心回复评论6】:「吓跑?他只会觉得有趣好吗?学神的生活得那么无趣,就需要……咳,火药桶型来点燃他的人生。」 【评论7】:「什么火药?怎么点燃啊?那种人太吵太作了,陶神会被气死的。」 【id静电小甜心回复评论7】:「笑死,陶神碰上这种帅哥,他能直接追上去把对方堵在墙角,说你逃不出我的引力场。」 【评论8回复id静电小甜心】:「静电小甜心你要不要醒醒,你听起来怎么有点像火药桶本桶?」 【评论9回复id静电小甜心】:「啊啊啊!姐妹发言带感!火药桶型看似嚣张,结果对陶神温柔得一塌糊涂,太可了!!」 【评论10回复id静电小甜心】:「哈哈哈,我不行了,有画面了!陶神被火药桶气得耳朵红红的,却还要装作冷静继续对话!」 【id静电小甜心回复评论10】:「握手表情包,不但要对话,他还得哄火药桶开心。」 【评论11回复id静电小甜心】:「救命!姐妹你这口气像极了bl小说里的娇憨攻。」 【评论12】:「本人已决定开一篇脑洞文:《冷感天菜抱着火药桶说:你以后不许炸别人,只能炸我》」 纤细的气根从仙人球的刺座间悄无声息地探出来,汲取着春夜里微薄的湿度。 陶律夏划过屏幕上的一条条评论,不知不觉笑了很久。指尖在题面上停住,轻轻一点,正主选择了【4情绪不稳定的帅哥火药桶型】。 第54章 筹划已久? 春天的雨, 突然就来了,风裹着浮尘,夹着细碎的雨丝砸落在地, 溅起一片片的泥点子。 等红灯的间隙,裴晓冬抬手把屏幕上的雨点抹干净, 又确认了一遍取餐的最优路线。 跑外卖的这半年, 中山路一带他早已摸得门清。 哪家店出餐快, 哪家店常漏单, 哪条小巷能抄近道, 甚至路上有几个水坑, 他都在心里标好了记号。 正低头看着地图, 红灯已经转绿,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裴晓冬瞅了瞅四周的人流, 踩下踏板, 沿着路口慢速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今天取餐的这家披萨店, 他还是第一次来。 门口摆着一个长方形的木质花盆,几棵春羽错落伸展,旁边的架子上还放着几盆香草。 裴晓冬停好电动车, 摘下头盔挂在车把上, 又在门口蹭干净鞋底的泥水, 这才推门走进去。 老板把店面打理得这么整洁漂亮,他不想把污渍带进去。 在柜台前等了两分钟,餐就做好了,裴晓冬接过包装, 习惯性地低头核对。 “老板,披萨是不是装错了?顾客买的是9寸,这个……怎么看都太小了。” “我看看……”老板接过去翻了翻包装单, “唉,还真是做错了,这是个6寸的披萨,那我再补一个吧,请稍等一下。” “是再补一个同款的6寸披萨?”裴晓冬问。 “嗯。”老板点点头,“刚好有一起出炉的。” “可是两个6寸的披萨加起来,也没9寸大。”裴晓冬微微挺直了背。 “6寸的面积最多28平方英寸,两个加起来也才56,9寸的面积是63平方英寸,差得还不止一点呢。” 老板愣了两秒,盯着他问:“你……学数学的?” “不用学数学吧,小学就学过面积公式啊。”裴晓冬小声嘀咕了一句。 老板只好点头:“那我重新做一个9寸的披萨,不过还要等十五分钟。” “那我先和客人沟通一下。”裴晓东掏出了手机。 电话那头,陶律夏听完外卖员的描述,看了下时间。因为下雨,餐点已经比预期晚了二十分钟。 “能退款最好,嗯,那就麻烦了……” 挂断电话,他换了件橙色和绿色相间的复古格子衬衫,袖口随意挽了两折,从鞋柜里抽出一双麂皮面乐福鞋,拿起车钥匙,走出了门。 三月的京北,还谈不上真正的“春暖”,院子里梧桐还未返青,枝丫顶端冒出几点淡褐的芽头。 他一路驱车到盈科大厦,停好车走进电梯,按下18层的按钮。 接近中午,腾凌涛正坐在桌前翻看文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目光在来人身上停了片刻,眉眼悄然松下来。 “来了,吃饭了吗?”他站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 “还没吃。”陶律夏说完朝外瞥了一眼,“你外面的接待厅可以做香蕉三明治吗?” 腾凌涛愣了一下,原本不过是找话题般地随口一问,他没有想到陶律夏会主动约他,更没想到,他还愿意在这里吃饭。 一股近乎酸涩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很快掩下,按下桌边的对讲:“辰叙,帮我准备香蕉三明治和冰咖啡,两份。全麦吐司每面抹3.5克黄油,香蕉切片一起烤,撒可可粉,厚涂花生酱,一份15毫升。” 第65章 说完,他抬眼望向陶律夏,语气带着些轻缓的试探:“去露台坐坐?雨刚停,空气不错。” “这个季节,是不是能看到你种的樱花?”陶律夏微微侧头看向落地窗外。 “我种的是晚樱,大概要到四月才会开。”腾凌涛看着他,声音轻下来,“到时候再来一次,好吗?” 陶律夏没回答,只是走向露台。地板还有些潮,边缘残留着一片片水痕。 一阵风吹过,几滴水珠顺着遮阳伞的边缘“啪嗒”落下,溅起浅浅的湿痕。 陶律夏拉开椅子坐下,说:“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腾凌涛有些惊讶,落座的动作一顿,侧身看向他:“哦?什么事?” 陶律夏:“我想去市公安局实习,写了两次申请邮件,都没收到回复。我猜,这种单位可能需要人推荐。” 腾凌涛等了一会,见他没打算解释,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公安局?” “对。”陶律夏点点头。 “去做什么?” “技术侦查,痕迹物证检验这类,在实验室里跑数据、看图像、做分析。”陶律夏答得很干脆,像是早有准备。 “和做科研也没什么区别。”他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 “没有区别?”腾凌涛反问了一遍,面上未动声色,眼神却沉了下去。 他了解陶律夏,无论是重大决策,还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选择,这孩子都喜欢推演可能,计算得失,评估误差。 一向严谨、克制,对混乱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此刻,他却告诉自己,去公安局和待在实验室做科研没有「区别」? 怎么可能没有?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不是推理小说里的侦探故事,是充满混乱、未知和风险的前线? 那句“不行”冲到了喉咙口几乎要脱口而出,最终还是被腾凌涛硬生生压了回去。 “你想做科研、学艺术、进公司,出国深造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偏要去公安局?” “为什么不能去呢?”陶律夏轻声反问。 “我本来就学化学,这两年也自学了刑法、犯罪学和心理学。交换期间,我在法医化学和微物证分析实验室都有过完整项目经历。” 没激动,没挑衅,冷静得像在解一道题,腾凌涛看着他,胸口像被什么钝物压住,沉闷发痛。 原来是筹划已久…… 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主动靠近案件现场?这明明和他本人一贯追求的逻辑、秩序、可控性,背道而驰。 是这些年为他安排好的一切让他觉得束缚、厌烦?以至于现在,他竟要逆着所有人的期望,以几近破坏的方式来反抗?来寻找刺激? “你早就计划好了?就差一个推荐人?”腾凌涛低声开口。 “不算计划。”陶律夏摇摇头。 “只是一直都放不下的事,断断续续、一点一点地在做,到了今天,变成了一定要做的事。” 秘书敲门进来,将餐食放在桌上,香蕉三明治切得整整齐齐,吐司边缘烤得酥脆,泛着微甜的香气。 腾凌涛从纷乱思绪中抽离,语气放缓:“先吃东西吧。” 陶律夏没再说什么,拿起一块三明治低头咬了一口,他细细咀嚼,嘴角牵起温和的笑:“还是之前的味道,我们之前还争论过,要不要放蜂蜜。” 腾凌涛心中一动,也拿起三明治咬了下去,花生酱的浓香裹着烤过的香蕉,软糯又甜香。 “最后没有加,你说猫王三明治热量已经够高了,白吐司也换成了全麦面包。”腾凌涛笑着回忆。 陶律夏吃完一整块,拿起纸巾擦干净手,眼神重新落回腾凌涛身上,轻声问:“你可以帮我吗?” “非去不可?” “对。” “sunny,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你妈妈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我妈妈会说世界再陌生,也值得去探索。” “而且我只是去做技术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实验室做分析。即使要去案发地取样,也是在现场清理完毕,确认无风险之后进行,不涉及与歹徒正面接触。” “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必须要去。”陶律夏放下咖啡杯,视线看向远方,目力所及是浮云压顶的西山。 “我想不到还能找谁,你帮帮我好吗?舅舅……” 腾凌涛怔住了,一瞬间,那些被他小心收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展开—— 那个零下二十多度,也要和他一起去看极光的小孩;那个一本正经地给他科普丛林猫和沙漠猫区别的小孩。 那个把捡来的石头洗净、分类、做好标签,摆得规整漂亮,邀请他参观“私人岩石展览”的小孩。 那个在一个个「奇怪发明项目书」的致谢名单里写上“特别感谢舅舅指导”的小孩。 还有,那个抱着他哭,一遍又一遍问他:“妈妈去哪里了”的小孩…… 腾凌涛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替这个孩子挡风遮雨,规划一条平安顺遂的人生轨迹,永远不必面对阴暗与危险。可到头来,他不但不快乐,还要义无反顾地走向一条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道路。 “好吗?”陶律夏又问了一遍,语气里甚至带着小时候依赖他时才有的央求。 沉默良久,腾凌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 露台上的山茶花还残着几朵,暗红色的花瓣上凝着未干的水滴,在静默中透着冷艳倔强。 腾凌涛独自站了很久,直到韩辰叙走进来:“老板,有什么要我去办吗” “不用,我亲自去。”腾凌涛冲他摆摆手,把眼镜重新戴好,转过了身。 “辰叙,你知道他有多久没叫我舅舅了吗?” “八年了……” 第55章 卷王传说 周五上午, 学习会照例在综合楼的多功能报告厅举行。 对罗乐来说,开会是最消耗精力的事,他在会场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始琢磨午饭。 手在外卖平台的界面上来回滑动, 从麻辣烫翻到炒粉,从米饭套餐看到小烧烤, 最终还是点了个平平无奇的麦当劳。 下午还有一堆活儿等着他干, 比起尝鲜, 更需要一顿不踩雷的热量供给。 会议结束, 罗乐在大门口花池的水泥台子上拿上外卖, 脚步一拐朝院子西头走去。 刑侦支队在公安局院子最西边的那栋老楼里, 五层高, 没电梯,楼龄二十年有余, 走廊墙皮都有点起壳。 自从综合楼建成, 行政办公室、多功能报告厅、技侦实验室……陆续搬了过去。只有刑侦支队始终没挪窝, 像某种老派又倔强的传统,风吹雨打地坚守在原地。 冰美式吸到只剩吸管在响,罗乐把垃圾一丢, 擦干净桌面, 开始下午的主线任务:整理全组的卷宗。 他一边核对, 一边在批注里敲字—— “目录标的是21份附件,实际只有19份,剩下两份被你当早餐吃了?”@苗川 “视频命名为‘新建文件1’,这是监控画面还是你家猫的洗澡录像?”@秦涛 “刘警官, 1号证物的标签上缺日期,请补一下。”@刘佳宁 “陈专家,检出浓度单位缺失, 毫克?微克?我现在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去抓人还是抓老鼠。”@陈建平。 “李队长,再次诚恳建议您将宋体五号设置为默认字体,谢谢。”@李达坤。 调来市局半年多,原本oa系统都懒得登录的李达坤,在卷王的持续阴影笼罩下,如今也开始半点情愿地配合起线上协同办公。 毕竟,有个闲得发疯、连页眉和行距都要统一的狠人义务整理全组电子文件,这种福气整个公安局也就他们刑侦支队“有幸享受”。 整理完卷宗,罗乐接着写下周的工作计划。一个案件结案,三个嫌疑人移送起诉,还有几份鉴定报告要归档…… 他一项项分条列好,标注完成日期和后续节点,再把重点抄在便利贴上,在电脑屏幕旁贴成了一串。 全部搞完,罗乐打印了几篇关于“声音识别与声纹对比”的论文,一直看到下班点,才拎着行李出了门。 还没走到院门口,一辆车慢悠悠滑到身边,车窗降下来,驾驶位上探出苗川的脑袋,“哟,今天怎么这么早?” “回家一趟,赶飞机。”罗乐说。 “机场路这会儿堵成狗,我捎你一段,给你扔地铁机场快线那站。”苗川招呼道。 罗乐也没客气,直接拉开副驾的门坐上了去。 “回家干嘛?家里没啥事吧?”苗川发动引擎,扭头问。 “我表妹结婚,点名让我回去送亲。”罗乐笑了笑,“说有我在仪式感拉满。” “你?仪式感?还是先收收你的杀气吧,别把伴娘团吓出心理阴影。”苗川笑得不行。 罗乐白了他一眼:“哥们穿西装帅得你不敢认。” “别吹了,有本事发张结婚喜帖给我开开眼。”苗川说着拐出院子。 第66章 “那你得等到地球轨道偏移。”罗乐靠在椅背上,随口问道:“你今儿咋没在食堂吃饭?” “吃了两份文件,撑了。”苗川干笑一声。 苗川跟着李达坤刚来市局时,过去那个实习生罗乐已经升格为office审判官文件命名执法者分类规则的守护人归档和秩序的化身整顿办公室的……“神”。 ——照片请按[日期]-[案号]-[位置]-[内容简述]命名,不要写img_0324; ——协查函不是恐吓信,不需要用红字、加粗、感叹号; ——文中称谓请统一,不要上半页写「被害人」,下半页写「受害人」。 刚开始苗川还骂骂咧咧的不服,后来也就躺平认命了。这年头给你改文档、理材料、用荧光笔划重点的工作搭子,可不是哪个倒霉蛋能拥有的。 车子刚拐出公安局大门,就赶上了红灯。 苗川往前挪了挪,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向旁边车道一辆低矮亮眼的跑车,啧了一声:“阿斯顿马丁。” “哪家富二代啊,开跑车有啥用,不一样堵在路上当雕塑。” 罗乐也瞥向那辆车,红灯倒数归零,那辆跑车像一道银线流畅滑出,漆面一闪,色泽像初升的淡月。 “有品味,讲究人。”罗乐收回目光。 苗川偏过头笑了:“稀奇,你不是最烦装逼富二代吗?” 太阳贴在西边大厦的玻璃幕边,整座楼像被泼了一层橘红的釉彩。 罗乐默了一瞬:“也分人,有清爽利落,不矫情还有品味的富二代。” “你见过?” “我哥们就是。” “德茂律师行那个?” “嗯。”罗乐想了想,又补了半句,“不过……他没啥品味。” 飞机落地时,天刚擦黑,西北的日落比京北晚了两个多小时。 走到家门口,院子里还亮着灯,昏黄色的光落在花坛,有点温吞的味道。 沈月枝蹲在地上浇花。罗乐走近扫了眼那几棵嫩苗:“你这栽的啥?” “玫瑰啊。”沈月枝站起身,一脸“这也用问?”的表情。 罗乐两指捻着叶片,冷静输出:“玫瑰叶小,锯齿状,茎很粗,刺也比较多。你这叶边圆钝,茎还软,是月季没跑。” 沈月枝不服气:“卖花的说是玫瑰,我都种几年了,还能不认识?” “你买苗的时候,人家是不是还忽悠你说花色是克莱因蓝,还能四季开花?” 罗乐抬起下巴,语气一本正经:“大概率是丰花月季,拉丁学名 rosa chinensis,中文名又叫「自欺欺人」。” 沈月枝:“……儿子,你变了。” “怎么,变帅了?”罗乐顺手接过水壶,漫不经心地浇起花来。 “你现在怎么懂这么多?你爸前几天还说,你比以前稳重多了,也更——“ “上进了。”沈月枝走近了一点。 “真的假的?”罗乐嘴角一挑。 “嗯。”沈月枝眼神温柔了一些,“你知道要让罗校长亲口承认你‘上进’,那得多离谱吗?” 说完她转身朝屋里走去:“走吧,吃饭。” 罗乐跟上去:“做什么了?” “你二姨家中午请客,剩了点包子,我顺手拿回来了。” “……”罗乐顿了顿,“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拿吃剩的包子打发我?” “吃不吃?”沈月枝头也没回,“不吃就是你爸的早点。” “吃吃吃。” 没几分钟,包子就热好了,胡萝卜肉馅、酸菜肉馅,还有几个糖三角,热气腾腾地摆上桌。 罗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说:“你刚说养假玫瑰有几年了,这玩意儿好养吗?” “不娇气,不挑地,只要有阳光和风,就能开满整个院子……”沈月枝说。 * 婚礼还没正式开始,娘家代表们坐在靠近舞台的主桌,三大姑八大姨以罗乐为中心围成了半圈。 “乐乐啊,你表妹比你还小两岁,她都结婚了,你啥时候也带个对象回来看看?” “挑来挑去,是不是挑花眼了?” “你再挑,也挑不到神仙吧?” 罗乐低头盯着玻璃里打转的茶叶,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哎,听见没?”三姨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罗乐慢悠悠抬起眼皮,扫了眼兴致勃勃的姨妈们,懒懒一笑:“挑不到神仙,总不能捡个妖怪回家糟心吧。” “说什么呢!谁是妖怪啊?”小姨嗔他一句。 “人不是妖怪,”罗乐靠在椅背上,勾出一个欠欠的笑容,“可架不住有人比妖怪还能折腾。” “就你贫嘴!”舅妈哼了一声,“你等着吧,看天上能不能掉下个对象。” “掉下来的我更不敢要。”罗乐晃晃脑袋,“摔断腿还好说,摔坏脑子那是终身监护级别的灾难。” “你这孩子嘴怎么这么毒!”舅妈被他气得差点翻白眼。 “哎呀!”罗乐一拍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 “我得赶紧去后台瞅瞅,幻灯片里有没有我那张绝版帅照,那可是不容错过的童年俊脸。” “人家结婚,他帅有啥用?”姨妈们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身影,又齐刷刷地把视线转向罗乐的母亲——沈月枝女士。 刚要围攻第二目标,沈女士忽然起身:“瞧我这记性,粉饼落在化妆间了?这脸不补一下,一会拍照非暴露出黑眼圈。”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风姿卓越地离开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姨妈团面面相觑:“这娘俩,真是一脉相承。” 沈月枝拿着粉扑,轻轻拍了拍鼻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光真是不动声色,一晃眼,她竟也成了年过五十的人了。 回去时,远远看见罗乐躲在迎宾处,她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 “待会儿拍照配合点,别老摆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她一边说,一边理了理罗乐的西装领口,“回头全家看照片,又该说我把你养歪了。” “妈,你就不想问吗?” “问什么?”沈月枝仰起头看着他。 “我为什么不找对象。” 沈月枝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我问有用吗?三三我都管不住,我还能管得了你?” 罗乐失笑:“能别拿我跟猫比吗?” “那我哪知道你怎么想的。”沈月枝摇摇头,又笑了,“不过你刚才说得对。” “别让自己糟心。”说完,她托起罗乐的手臂,挽了上去,“走吧儿子,典礼该开始了。” 新郎在念誓词,声音带着点紧张,新娘眼圈红了,礼服裙摆上的碎钻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一桌子姨妈们集体鼻音上线,早就忘了刚才还在讨伐“单身公害”。 新娘笑着笑着也哭了….. 怎么这么喜欢哭呢?动画片里公主被关进塔里,要哭;数学考砸了,也哭;小说男主领了盒饭,哭得跟宇宙毁灭了一样。 还有一次,哭得惊天动地是自己惹的。 偷吃了她藏了很久的糖,她像只被掏了窝的小松鼠,红着眼睛追着他跑了三公里。 罗乐还记得,那时候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还嫌她吵:“别哭了,哭这么丑,回头谁敢娶你啊。” 结果现在,还是有人敢娶。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谢谢你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台上的人说。 罗乐缓缓拍起手,掌声自四周渐次响起,将喜悦、甜蜜、酸楚一同包裹。幸福没有定式,若过得甘愿,那就不算辜负。 ----------------------- 作者有话说:上进努力、头脑清晰是我最着迷的男性特色,如果还能叠加男德满分,是个帅哥,那简直就是顶配ssr,梦里都没有。小陶同学天才设定,罗警官你就死命地卷吧[好的] 第56章 技侦三人组 技侦实验室常驻三人, 风格迥异,各有神通。 刘瑞是负责人,看报告时习惯用食指敲桌面, 节奏稳得彷佛脑中自带节拍器,停下来的那一刻, 通常会说:“我有一个问题。” 冯宁擅长毒药物和代谢物检验, 她打字飞快, 爱好五笔, 哪怕是写“苯二氮类”, 也能在两秒中敲完。 可填写“意见与建议”时, 输入速度就肉眼可见地慢下来, 对刑警们渴望的“明确结论”总是格外谨慎。 陈建平主攻毛发和痕迹检验,喜欢抽女士细烟, 他把每天的烟歇看作个人的沉思时刻。 这天, 他从户外沉思回来, 刚坐到位子敲亮电脑,就发出一声触及灵魂的嚎叫:“我去!我怎么又被圈了!!” 「陈专家,检出浓度单位缺失, 毫克?微克?我现在不知所措, 不知道该去抓人还是抓老鼠。@陈建平。」 “他这是阴阳我呢吧?”陈建平捂着心口, 脸上写满了“遭遇职场霸凌”的委屈。 “哪有刑警一天到晚批注别人的错字、行距、文件名?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第67章 冯宁头也没抬,手指飞快敲着键盘:“据我观察,他只会整顿刑警队的文档规范。外部门的,一般只挑错误和缺失, 你是不是漏写了关键信息?” “我记得我写了啊……怎么就没了?是不是系统抽风?”陈建平有些心虚。 “不怪系统,提醒你很多次了,报告出之前多检查两遍。”刘瑞在一旁补刀。 “我也想多检查几遍, 但他要得急啊!”陈建平念叨完,发现全办公室没人和他一起讨伐那个事儿多的刑警,就把目光投向一边的实习生。 陶律夏注意到那道目光,见他像在等自己评论什么,于是放下手里的资料,说:“单位缺失、行距混乱、命名不清,确实很难忍受。” 陈建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也站他那边?” “他指谁?”陶律夏脸上带着一点疑惑。 “罗乐——”陈建平咬牙切齿。 陶律夏顿住,来实习已经一周多,跟着办公室的三人把实验室操作流程走了个遍。第五天起,刘瑞就开始让他接手一些轻量级任务。 不过,无论是在办公室、食堂,还是这座院子,他一直没见到罗乐,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 中午休息,苗川坐在工位上,一手抓着汉堡,一手滑着手机,视频外放声开得震天响。 聒噪的解说配着阴森的bgm,在罗乐耳边循环回荡—— 【一名男子跪在十字路口,面前是一堆缓缓燃烧的冥纸。他低着头,嘴里在说些什么,像是祈祷,也可能是在与谁对话。】 【你以为只是普通的“烧纸”?错!下一秒,这簇火苗像被“无形力量”牵引,直接顺着他的袖子往上窜,三秒钟内,整条袖子就被吞没!】 【注意!当时风力不到两级,不足以形成“助燃”条件,请问这火,凭什么自己“走上去”?这正常吗?】 “这解说词有点门道。”苗川咂了咂嘴,把手机往前举了些。 “川哥,你非得看这种灵异视频也就算了,能不能别公放?”罗乐在一边抱怨。 “耳机没电了。”苗川头都没抬,把视频往后拽了几秒。 【而最诡异的,是视频最后三秒。】 【镜头短暂晃动,像是拍摄者也被吓到了,朋友们,就在这几秒里,博主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画面经过处理可以看到:男子右手腕上赫然印着五道整齐的焦黑印痕,像是……被什么“极高温的手”死死握住,烫出的五指灼痕!】 “呦,他这画质补全怎么比技侦还牛。”苗川眯起眼,看着那几道焦痕。 【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灼痕?灵异?复仇?还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神秘力量?点关注不迷路,我们下期见!】 视频终于播完,罗乐正以为能从这场“午夜阴阳讲堂”中解脱,结果下一秒,手机屏幕就怼到他脸前,画面定格在男人手腕处—— “你看见没?”苗川的声音压低了点,“不太对劲。” “我能不能先把最后一口肉饼咽完?”罗乐侧过头,一脸嫌弃。 “你还有脸抱怨?”苗川撇他一眼,“上次我吃饭时,你在旁边讲了十五分钟蝙蝠回声定位,搞得我耳朵嗡嗡响了一下午。你忘了?” 罗乐:“你耳鸣可能是缺锌,别赖我。” “少狡辩。”苗川手指戳在屏幕上,“仔细看!” 罗乐往上一瞄-- 「这么一看真的很像鬼手印……」 「总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在惩罚他」 「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从地底伸出来的吧?」 「给自己烧点护身符吧哥们,比送钱靠谱!」 “全是弹幕,我看个鬼。” “看这儿!”苗川手指重重地点了点画面的右下方,“你看这栏杆的颜色,还有花坛的瓷砖。” 罗乐视线往下一移,盯着那处看了几秒,神色一变:“有点眼熟……” “离咱们这800米。”苗川眼中闪过一丝笃定。 “双柳公园那儿!”罗乐立刻反应过来。 已经快四月,双柳公园的柳条全绿了,玉兰开到了尾声,花瓣边缘微微焦黄。 罗乐对准河畔的晚樱,拍了几张照片,记录与人类共存的小生命是他闲暇时的日常。 镜头偶尔也会扫过天空的浮云、沉落的夕阳、升起的月亮、飞机划过留在天空的尾迹……这些照片同步到云盘,现在大概已经有……468g。 拍完照,罗乐收起手机,沿着树荫下的小道往回走。拐过街角时,他看见水泥地上的一圈焦痕,脑海里闪过苗川怼到眼前的视频画面。 原来,是这里。 在一些民俗里,十字路口是阴阳交界,清明或者七月半,没法回家上坟的人会在这里画个圈,烧点纸。 每年这时候,市里总要出一轮“文明祭扫”宣传,可安全教育能管住火,却管不住人心里那一点执念。 罗乐从焦痕旁绕了过去,走了两步发现一家新开的咖啡店,门口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今日手冲桂花窖”。 他推门进去,咖啡店大概有三十平米,柜台在左侧,做成l型,右侧摆放着七八套桌椅。 一个男人正在柜台后冲咖啡,他身材清瘦,戴着一条咖色围裙,头发没有染,鬓角和头顶微微花白,却打理得干净利落。 “喝点什么?”男人听见动静,抬头招呼,细细的水流落在粉层表面,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这是今日手冲?”罗乐指了指他正在泡的那杯。 “对,埃塞俄比亚的水洗豆,加了桂花窨制。”男人回道。 “就要它。”罗乐拉开一张高脚凳,在吧台坐下,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停在收银台旁的一个摆件上。 那是一块透亮的树脂,搁在一个木质底座上,底座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加里曼丹 2017。 树脂里面封存着一只昆虫,身体纤细扁平,前胸背板与鞘翅流畅地衔接,头部微微抬起,纤长的触角向前探出,整体轮廓就像一把琴。 罗乐拿起标本,指腹擦过树脂表面:“加里曼丹,提琴虫,来自热带雨林的乐章。” “你也喜欢收集甲虫吗?”男人问。 “在游戏里收集过。”罗乐把标本轻轻搁回底座,“我能拍张照片吗?” “请随意。” 罗乐拍完照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点头赞道:“味道很不错。” “还有茉莉花窖,送您尝尝看。”男人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挂耳咖啡包,递到他面前。 “谢谢。”罗乐毫不客气地接过,放到一边。 挂在门口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一个穿着浅蓝色套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麻烦来一杯当日特饮。”她走到柜台前说。 “请稍等。”男人应道。 女人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陈先生……是你吗?” 水流微微一偏,又稳住。男人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迟疑:“您是……?” “真的是啊!”女人轻轻拍了下手掌,语气里透着熟稔,“认不出来了,听声音才觉得像。” “我是林蔚,桃园小区57号,斯诺的妈妈啊!您家后来是搬走了吗?” 男人冲咖啡的手顿了顿,他点点头:“对,搬走了。” “老邻居了,这杯我请您喝。”男人把咖啡杯递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林蔚嘴上推辞,语气却带着三分欣喜。 “您之前不是在咨询公司工作吗?现在这是财富自由了吧?” “哪有……”男人低笑着摇摇头,“朋友开的,过来帮帮忙罢了。” 罗乐见两人聊了起来,便拿出手机翻起收藏的文章,咖啡尾调微微发苦。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喝完一整杯黑咖啡的? 好像也是和那个人分开之后…… 水柱一圈一圈打在咖啡粉上,香气升腾开来。 刘瑞靠在饮水机边的台面,拿着手冲壶沿圈慢淋,“你说罗乐啊,刑警里严谨细致的有不少,但像他那样能把科学思维用在实务上,还爱琢磨、爱学习的,不多。” “听说是受家属影响?”冯宁一边敲键盘,一边跟上话题,“他家属好像是搞科研出身的?” 陶律夏的心跳刚漏了一拍,就听见陈建平在旁边哼了一声:“家属?” “他怎么可能有家属?”陈建平拆了片酒精棉,擦起剪刀,“你见过哪个有家属的,总是帮人值班、对墙练球、单人打靶……活得孤单又可怜?” 冯宁终于停下手,瞅了陈建平一眼:“你的结论过于草率,有的人选择独处是自主的生活方式,不是境遇悲惨。” “呃……”陈建平轻叹一声,“我忘了女博士也是单身代表团的高级成员。” “‘女博士’这个词,在你这种语境下,基本已经沦为贬义。”冯宁盯住了他。 “我并非在意,但偏见就像溶液中的微量杂质,你觉得影响不大,但你最好还是看见。” 第68章 “冯警官你说的对。”陈建平把酒精棉丢进垃圾桶,站起身,“我去抽根烟沉淀一下,争取把这点偏见析出来。” 轻盈的毛絮在风中打转,陶律夏转头看向窗外,观察起那团絮状物的轨迹。 又是春天了…… 第57章 久别重逢 一摞资料“啪”地砸到罗乐桌上, 震得收纳架上的空气凤梨都掉了。 罗乐把那团「刺毛球」拾起,重新搁回垫着棉花的陶碟里,扫了眼资料上的关键词:十字路口、灵异事件、鬼火作祟…… “李队, 你这是要我去捉鬼吗?”他抬眼看向李达坤。 “你不上网吗?!双柳公园那鬼火事件都上了多少热搜了?”李达坤话里带着火。 这种语气,十有八九是刚上班就被领导劈头盖脸训了一通。罗乐混不在意地笑了笑, 用笔尖点了点电脑屏幕上一串密密麻麻的便签纸。 “李队你看我, 像是有空刷热搜的样子吗?” 李达坤把手里的纸杯捏成一团扔了, 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旁边, 介绍起来—— “裴晓冬, 男, 28岁, 职业外卖员。3月28号晚上22点15分,在双柳公园南侧十字路口烧纸, 过程中火焰突然窜上右袖, 直接烧到手臂。” “烧纸起火的视频被路人拍下传到网上, 热度一上来,各种说法都来了。什么鬼火索命、老天报应、阴间债务……” “还有一些打着科学的旗号胡扯,说‘冥币燃烧产生高能等离子体’, 附着在他的袖子上, 结果烧了起来。” “等离子体?”罗乐笑了, “真要产生那玩意儿,温度得上万度,骨头都得烧没了。” 李达坤瞅了他一眼:“你成天把化学物理挂嘴边,科学不是能解释一切吗?现在活来了, 给我好好整明白。” “哦,”罗乐撑着额头,“所以我现在不光得破案, 还要兼职科学顾问?括弧,官方认证版?” “顾问个屁!”李达坤斜了一眼,把资料往桌上一按,“这可是纵火!还有可能涉嫌谋杀!” “……什么意思?”罗乐原本半闭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他拿起那摞资料看了起来。 “裴晓冬人怎么样?能问话吗?”罗乐一边翻一边问。 李达坤:“问话?重伤昏迷,人还在icu躺着。“ “这事社会影响很大,上头很重视。传唤了几个发视频的博主,鬼手印什么的全是后期p图,为了博流量。” “但技侦那边发现了点东西。”李达坤声音一沉,“外卖员袖子上突然蹿起来的火,确实不是普通的火……” “不是普通的火?”罗乐顿住。 * 听见门响,刘瑞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起身,从桌上一沓资料中抽出一份检测报告。 “来得正好,科学顾问同志。” “刘博士,您少寒碜我了。”罗乐接过报告快速扫了一遍,问:“酮类溶剂?” 刘瑞点头:“对,m酮*,极易燃烧的有机化合物。火灾现场调查中它是助燃剂检测的一个指标。” 罗乐抬起头,目光沉了几分:“裴晓冬的外套上就是沾了这种东西,火才会一下子蹿起来?” “可以这样推论,我们在裴晓冬的外套残片上发现助燃剂的残留物。”刘瑞翻开一页附图,指着上面的数据—— “使用 gc-ms(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分析时,检测到了m酮的特征碎片离子峰,结合其保留时间,推断衣物残片上存有m酮。” 罗乐把报告轻轻合上,抬眼看向刘瑞:“一般什么地方会有这种东西?” “生产油漆、涂料、黏合剂的工厂最常见,也会被用作清洗剂,去除顽固残留和油脂,印刷行业常用它来清理油墨。” “另外可能就是一些实验室。”刘瑞的手指随着他说话的节奏,在桌面上一下一下轻敲。 罗乐耐着性子看他慢悠悠地打完拍子,又问:“这些地方听起来都不像一个外卖员会去的。有没有可能,他帮人送这玩意儿,然后沾上了?” “不太可能。”刘瑞推了一把鼻梁上的无框眼镜:“m酮属于危化品,生产、经营、运输各个环节都有要求,不可能会让外卖员送。” “当然我指的是正常情况下不可能。” 罗乐把报告夹在手里,冲刘瑞和陈建平点了点头:“辛苦,先走一步。” 从技侦实验室出来,他没等电梯,顺着楼梯一路小跑到一楼。大堂人来人往,脚步声混杂,身后的大屏幕正循环播放着新换的宣传短片。 快到门口时,罗乐顿住了脚步。 迎面走来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衬衫,肩背挺直、步伐轻盈,把人来人往的大厅都衬成了模糊的背景。 罗乐像被钉住一样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是在这里”。 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夜里反复闪回的记忆。 是他…… 两年零九个月,一共一千零五天,他再一次、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 罗乐定定地看着他,比记忆里更高些,五官依旧清隽漂亮,杏色休闲裤随意卷着边,衬衫上的刺绣隐隐可见,还是那么臭美…… 那人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的瞬间,罗乐的心在胸腔里“砰砰”震动,每一下都在提醒他—— 还爱。 相隔不过数米,此时本该微笑着走过去,说一句“好久不见”,自然得像所有成年人体面告别后的重逢。 但罗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胸口翻涌的酸涩和热意混成一团,几乎要把他整个儿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艰涩地吐出一句:“你是……来找我的吗?” 陶律夏停顿了一会儿,淡淡地开口:“不是。” 罗乐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浮着一丝苦涩的笑:“时间差这么长,快三年没见,还学会撒谎了……” “时间差?那你破案的方式也太不科学了。”陶律夏偏过头,停顿了一下,“我来这里实习。” “……你来哪儿实习!?”这句话,比他突然出现还让罗乐震惊。 “我在技侦实验室实习,已经十天了,你这个……”陶律夏瞥了眼罗乐手里的报告—— “gc-ms 检测部分,我做的。” 罗乐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没能消化。 “怎么了?”陶律夏把一只手插进口袋,神情不甚在意,“我本来就是学化学的,来这儿实习不奇怪吧?我先去工作了。” “等一下!”罗乐下意识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陶律夏偏过头,用眼神示意他:这里是大厅。 罗乐却怕他跑了似的,抓得更紧了,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好久不见,去喝杯咖啡好吗?” 陶律夏仰头看他:“现在可是上班时间,罗警官打算去哪里喝咖啡?” “去我办公室喝。”罗乐抬起另一只手,把那份报告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个报告,有些地方我看不懂,你给我讲讲。”说着,他就拉着人往侧门走。 陶律夏刚要抽手,却被他凶狠的眼神压制住:“赶紧走!这可是杀人案!不是你的小论文!” “……” 刑警队在老楼二层,陶律夏跟着罗乐进了一间四人共用的办公室,靠窗,采光很好,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罗乐拉了张椅子放到自己办公桌前,示意他坐下,便转身去烧水。 陶律夏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他的办公桌上。 文件码得整整齐齐,笔筒里插着水性笔、马克笔、颜色各异的荧光笔,笔帽上沾着隐约的墨印,看得出使用频率极高。 桌子左边摆着一个收纳架,茶包、咖啡、零食、餐具分门别类地放着,最上层是几株空气凤梨,铁兰、小精灵,还有美杜莎…… 右边是一排书,书脊略显磨损,技侦化学占了大半,间或夹着犯罪心理、博物学、电子信息,甚至还有一本雅思听力练习题。 陶律夏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忽然涌起一层湿意。 明明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在这个院子里与他重逢的场景,可真正看见他的那一刻,到现在八分钟过去了,自己的心率依旧没有恢复到静息状态。 水流落在咖啡粉层上,发出噗噗的声响,与他每分钟九十八次的心跳声叠加在一起,构成一支属于两个人的节奏短歌。 陶律夏忽然就找回了那个丢失已久的频道,舒适,安稳,带着久违的喜悦。 见到他,才能找回来的东西…… 是自己的心吗? 陶律夏垂下眼,按捺住体内一连串紊乱的信号,问:“你不是有问题吗?问吧。” 罗乐将咖啡递到他手边:“根据报告里显示的作案手法,你觉得凶手会是什么样的人?” 陶律夏接过杯子,轻轻吹了吹说:“我以为你要问我检测部分的细节,分析凶手难道不应该是你的工作吗?” 第69章 “啧……”罗乐唇角一挑,偏过头看他,“才来几天,怎么说话就带着一股技侦味?” 咖啡微酸,风味明快,带着隐隐的花香,陶律夏咽下一口,缓缓开口:“如果你真要我说一些个人看法,我觉得凶手至少得懂些化学。” 罗乐点点头:“还有呢?” 陶律夏目光略略一收:“m酮挥发性极强,即使将它和其他物质混合,也可以先把受害者接触到它的时间缩短到案发当天。” “他是个外卖员。”罗乐接道,“即使一天,也得三五十单,接触链不少。” “结合案发时间从后往前倒查,m酮不太可能长时间在衣物上保留,重点留意有没有工厂和实验室。“陶律夏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需要帮忙,就告诉我。” 风把桌上的打印纸掀落到地上,罗乐弯腰捡起,拿起一本书压在上面。 春天总是这样,明明气温还不算高,却总能带来让人心头一热的风。他掩住翻涌的情绪问陶律夏:“你这是……帮我?还是纯义务加班?” “推翻或验证推论,本来就是科学研究的责任。”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李达坤走了进来。 “谈工作呢?”李达坤扫了一眼屋里的两人。 “刑侦队队长,李达坤。”罗乐介绍完,侧头看向陶律夏,笑了一下说:“技侦实验室的……陶老师。” 陶律夏站起身,礼貌地朝李达坤点头:“李队长你好,我叫陶律夏,现在在技侦实验室实习。” 听见这个名字,李达坤的目光凝了两秒,但很快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嗯,好。” “那我先回实验室了,报告部分有问题再联系。”陶律夏将咖啡饮尽,同二人点头告别,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等人走远了,李达坤拉了把椅子坐下,语气有些冷:“以后你别找这少爷帮忙查案。” “少爷?”罗乐声音里透出不悦,“李队长,你干嘛一见面就给别人乱贴标签?” “你不知道?你们不是认识吗?”李达坤哼了一声。 “这小孩儿,腾凌涛的外甥。” “腾凌涛是谁?”罗乐问。 “启梦游戏的老板,京北网游圈儿有名的才俊,现在还做智能硬件,海中区重点归国人才。”李达坤边说边从桌上的零食盒里挑了颗椰子糖,剥开扔嘴里。 “腾凌涛托我爸约我两次,我都没去。但他意思带到了,让我不要带这少爷出任何现场。” “你别把他掺和进案子里,这种富二代一时兴起,来这儿体验体验生活就走了。” “我可不是怵事儿,纯粹懒得惹麻烦。”李达坤啧了一声。 罗乐低头在便利贴上写了几行字,把它贴进报告页内,抬头看向李达坤:“他上高中那会,我就认识他了。” “人聪明、上进、有责任心,做事一丝不苟,不是你说的少爷。” “唉,我说——”李达坤板起脸,刚要打断。 罗乐已经收好报告,补了一句:“不过有一点,我和李队你观点一致。” “我不会让他有危险。” ----------------------- 作者有话说:*m酮为化名。 本案中出现的化学内容以资料为基础进行了艺术加工与虚构演绎。所有内容在本人知识体系内,尽力做了查证,力求避免较大硬伤,然而非专业所出,或有纰漏,纯属虚构。 第58章 又逢春日 晚上, 李达坤夹着炒河粉吃得正香,忽然发现办公室的另外两个人,今天都没点外卖。 苗川破天荒地泡了一碗方便面, 罗乐更绝,左手攥着根香蕉, 右手在牛肉干袋子里翻来翻去, 捞一块嚼两口, 再咬一口香蕉。 “你俩这是干啥?这是什么搭配啊?”李达坤又夹了一口粉。 苗川吸溜了一口面, 蔫声蔫气:“看完了外勤探组调来的送餐记录, 被恶心到了。” “我让你查裴晓冬的社会关系, 你盯着送餐记录干嘛?”李达坤皱起眉。 “我也很后悔……”苗川叹了口, “本来想着给自己点夜宵找找灵感,结果一看, 啧……” “怎么的?”李达坤瞟了苗川一眼。 “原来咱们这片的外卖, 好多都是料理包搁微波炉里一热就端出来, 好不容易碰上一家现炒的,结果厨房就在厕所隔壁……” “还是我经常点的那家!看完那照片,差点没恶心死, 谁能想到我最爱的那个小炒肉, 是伴着氨气味一起炒出来的……”苗川神情复杂。 “呸。”李达坤放下筷子骂道, “你们这帮人,查案还能整出饮食洁癖来,哪那么多事儿!” “这不是洁癖,是求生欲。”罗乐把香蕉皮扔进了垃圾桶。 李达坤重新拿起筷子, 把河粉卷成一小团,送进嘴里,“有下一步的追查重点吗?” “有。”罗乐抽出几支彩色水笔, 走到白板前,“裴晓冬案发当日,一共取送了35个订单。” “送餐点集中在中山路一带,写字楼和研究所居多,取餐点的范围稍微大一点。”罗乐边说边在白板上画起简易方位图。 “东到科翔路,西到东升桥。”他换了支黑色水笔把几个关键地点一笔一划地标了出来。 李达坤不动声色地看着罗乐在白板前忙活。 三年前,这小子在公园里给鸟窝做数据化管理。现在他随手画图,符号、框线、配色……整得像模像样,信息可视化也给他玩明白了。 略微显摆,但架不住确实清楚。李达坤嚼着河粉,继续听介绍。 “写字楼和研究所,大多不能送餐上门,外卖员会把餐放在门口的货架或餐柜。”罗乐继续在图上标点。 “裴晓冬当天只和五个顾客有过直接接触,其中可疑的是这两个订单——” “当天裴晓冬的最后一单,送餐到东升桥的汽修店”罗乐在白板上贴了张照片。 “另一个是个跑腿订单,当天下午从科翔路的化学研究所取了束花,送到中山路融汇大厦。根据监控,收花人签收时和裴晓冬发生过短暂拉扯。” “化学研究所?”李达坤放下筷子。 “对。”罗乐点点头,指节敲了敲白板上的标记,“符合技侦分析的,可能存有m酮的场所。” “至于商家那边,裴晓冬几乎都是直进直出,取完餐就走,停留时间不超过半分钟。” “有两家店面没装监控,但都是明火现炒的小作坊,厨房狭小,存放m酮这种极易燃的化学物品,无异于自杀。不太符合作案条件。” 苗川听到这儿,接过话茬:“其中一家,就是厕所隔壁那家小炒店。我已经把它发到市局生活群了,提醒兄弟们好自为之。” “我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再点了……除非失忆。” 李达坤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抬头问:“还有其他可疑线索吗?” “有,”罗乐翻出一张照片贴在白板上。画面里,一个中年男子和裴晓冬站在一辆白色轿车旁。 “这个人不在裴晓冬的送餐订单里,但案发当天,两个人发生过冲突。” 他顿了顿:“下午14点30分,裴晓冬在楼下等客户取餐,这辆车倒车,轧到了他的脚。监控拍下了争执画面,裴晓冬当场拍了车牌号,但没有报警。” “等等!”苗川打断,“脚都被轧了,这裴晓冬还能接着送餐?” 罗乐:“我查过资料,普通轿车一吨多,轮胎接触地面大概200平方厘米左右,脚背面积比这略小。” “换算下来,脚背承压约两百公斤左右。疼肯定是疼,但多数情况下属于皮外伤,骨头不会断,不影响走路。” 李达坤往椅背一靠,语气沉了些:“外卖员赚的是辛苦钱,忙着送餐,哪有时间和力气维权。” “我把那段监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起事故倾向偶发。”罗乐换上红色马克笔,在照片旁边画了个圈,“这条线索,先挂着。” 李达坤点点头,把外卖盒扔进垃圾桶,安排道:“裴晓冬有案底,做过两年牢。苗川,你继续查他的社会关系,看有没有仇怨线。“ “小罗——” “我盯这两个人,化学所和汽修店。”罗乐接过话。 第二天上午,融汇大厦门口。 樊晶晶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眼神里带着点戒备:“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她穿着宽松t恤配瑜伽裤,头发扎成松散的马尾,看起来不像是上班,倒像是刚从健身房出来。 “了解点情况。”罗乐也没绕弯,直接切入正题,“3月28号下午,你收过一束花,对吧?” 樊晶晶脸色一沉,眼底闪过一丝厌意,“徐子航?他又干什么了?他难道报警了?他胡说八道了什么?” “别误会,只是例行调查。”罗乐翻开笔记本,“那天,徐子航下了个跑腿订单送花,想给你惊喜,你拒收了?” 第70章 “惊喜?”樊晶晶像被戳到痛点,语速不自觉快起来:“分手都快半年了,还是不消停,送什么花?“ “那天是我的生日,心情本来挺好,全让他搅没了。” 罗乐翻回记录页,低声问:”监控画面显示你和送花的外卖员有过争执,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那天我正着急写稿,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有花送到楼下,我还以为是客户送的,结果下楼一看,原来是徐子航!” “我火气一下子上来了,直接拒签。” “可那个外卖员特别轴,非说‘必须本人签收’,一来二去……我就烦了,推了他一下。”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花掉在地上,他捡起来还要塞给我。我懒得吵,就收下扔垃圾桶了。” 罗乐盯着她问:“就只是推了一下?” 樊晶晶眼神游移,手指又去拨耳侧的发丝:“是啊,就推了一下,他、他怎么了?” “他当晚在街边烧纸,引发火灾,重度烧伤。”罗乐不动声色道。 “烧伤?” 樊晶晶愣住了,嘴唇微张,像是没反应过来,隔了一会才喃喃道:“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我又没做什么……” 仅停顿了一会,她便换上一副冷淡的表情,语气也强硬起来:“警官,你是在怀疑我吗?” “没说和你有关。”罗乐神色淡淡,“徐子航经常骚扰你?除了送花,还有没有其他过激行为?” 樊晶晶轻哼了一声:“大雨天跑到我家楼下演苦情戏自我感动,结果被邻居当成笑话看了个遍。这算过激吗?” “徐子航在化学所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罗乐又问。 “不太清楚……”樊晶晶撇了撇嘴,“反正就是实验室里那些打下手的活儿。” “那你觉得——”罗乐声音放缓,“他有没有可能,为了报复你,在那束花的包装上做点手脚?” “什么手脚” “比如加点化学溶剂,让花变得容易燃烧。” 樊晶晶的神色从短暂的震惊变得复杂,接着她坚定摇头:“不可能!他那人吵架都说不出几句硬话,烦是有些烦,但杀人放火……” 她看着罗乐,一字一顿道:“他绝对没那个胆子。” “而且......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问完樊晶晶,罗乐回到车上,刚准备开去化学所,他忽然眉头一动,随即掉头开回了局里。 进院直奔技侦实验室,敲门进去,没多寒暄,就直切重点:“刘博士,我要去化学所问话,我想——” “辛苦你们这位实习生,陪我去一趟,以防我被对方的术语绕晕。” 刘瑞推了推眼镜,看了罗乐一眼:“你现在都能在刑警学院的学报上发应用论文了,还需要实习生给你翻译?” 罗乐刚要回嘴,话还没蹦出来,就见陶律夏站起身,径直走到打印机前。 机器“嗡嗡”地吐出一沓打印纸,他整齐叠好,敲齐边角,走到了刘瑞面前。 “您昨天交给我的任务都做完了,结论部分也写好了。如果下午没有新的工作安排,我可以配合出警。” 刘瑞翻了几页,这活儿他预留了两天,结果这个刚来没几天的实习生,半天就干完了,内容完整、格式标准,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他抬起头,看着陶律夏那张礼貌得体的脸,又瞥向了罗乐—— 一身正气之余,竟有些“国家需要我,而我需要他”的理直气壮。 这份默契配合的节奏,让刘瑞心头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要是此刻阻拦,他就是在耽误办案、拖慢进度,甚至阻碍社会正义。 “去吧。”刘瑞冲着陶律夏点点头。 说罢他看向罗乐:“案子破了,你们刑警队可欠我们技侦一个劳模奖。” “我请刘博士全组喝一个星期咖啡。”罗乐爽快应下。 警车驶出院子,陶律夏坐在副驾,安静地翻着资料。 罗乐握着方向盘,一路上都在想该说点什么。问案情也好,聊闲话也行,可嗓子动了几次,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下了车,两人并肩往所里走。 老楼的外墙爬满了爬山虎的褐色藤蔓,枝蔓间冒出几撮新芽,在午后的日光下泛着浅浅的绿意。 风还带着几分凉意,可罗乐的胸口却像被什么烫着,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快要溢出心口。 花谢了不重要,不说话也没关系,甚至不必着急确认那场分别的来龙去脉。只要能这样与他走在春天,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 作者有话说:提要中“幸福仅仅就是靠近所爱的人。”引自奥尔罕帕慕克的小说《纯真博物馆》 第59章 彩虹玫瑰 一个年轻男子从科研楼走了出来, 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卷过手肘,露出一截瘦削的小臂。 “徐子航?”罗乐迎了上去, “刑侦支队的,有点事找你聊聊。” 徐子航听完来意, 愣了几秒:“我送束花能有什么问题?送花还违法吗?” “那你解释解释。”罗乐稍稍倾身, 抬起下巴。 “为什么不直接从花店下单送过去?非要自己买, 再叫外卖员来你这儿取。岂不是多此一举?” “因为那是我特意给她准备的彩虹玫瑰。”徐子航扶了把鼻梁上的眼镜。 “彩虹玫瑰?”罗乐重复了一遍。 “对, 我自己做的。”说到这, 徐子航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怎么做?”罗乐问。 “把花茎纵向剪开, 分别插进装色素的试管里。” 徐子航停了一下, 解释道:“等到色素渗透到花瓣,整朵花就会呈现渐变的彩虹色, 这是……” “等会等会儿!”罗乐抬手打断, “剪开是从哪剪?” “从底部斜剪, 分两到三股,剪上三到五厘米吧。” “要多久能上色?”罗乐又问。 “呃……看花的状态,一般一到两天就能出来。” “是用白玫瑰吗?” “最好用玉玫瑰, ”徐子航说, “白玫瑰可能也行, 但杆子必须得长一点,吸色效果才好。” 陶律夏在一边看着罗乐和嫌疑人讨论起了毛细现象。 这些天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传说」,审人时总爱科普,常把问话聊得像课堂。原以为那是他人的调侃, 现在却亲眼得见:他在嫌疑人面前展现出近乎迫切的求知欲。 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那些爱情留下的痕迹经由时间打磨,在他本就认真上进的底色上显露出更迷人的表象, 其中还映着一些自己的影子。 这点微妙却清晰的存在感让陶律夏生出近乎荒唐的确信:他们早已成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 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爱情存在的时候。 “徐子航。”陶律夏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们刚才看了你的领用记录,3月26号你领了500毫升分析纯m酮。” “对。”徐子航点了点头。 “500毫升都用完了吗?”陶律夏问。 “基本上。” “基本上?”陶律夏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那就是有余量?剩下的去哪了?回收了吗?” “当成废液处理了。”徐子航回。 “处理了?”罗乐接过话头,漫不经心地开口:“怎么处理的?被你顺便加到花的包装上了?” “警官!”徐子航的声音猛地拔高,“m酮是危险化学品,我怎么会加到花上?” “你没加?”罗乐哼笑一声,眼神冷冷地扫过去,“可我们在替你送花的外卖员的衣服上检测到了m酮,而你,刚好才用过。” “难道就这么巧?!” 徐子航愣住了,他微张着嘴,脸色煞白:“什……什么?外卖员身上沾到了m酮……” “不但粘到了m酮,”罗乐收起笑容,语气骤冷,“给你送花当天晚上,他还被火烧成了重伤。” “这……不可能,我下午送的花,到晚上早该挥发干净了……”徐子航像被这句话吓住了,声音开始发颤。 “哦?”罗乐眯起眼睛,语气带着点生硬的戏谑,“你这是承认动过手脚了?” “不、不不!不是!”徐子航连连摆手,神情慌乱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不是我干的!m酮挥发非常快,要是我动了手脚,也不可能保留到晚上……” “m酮挥发确实很快,但也要看浓度、环境温度,还有它附着的材质。请你配合提供当日的实验记录、废液处理单。另外……”陶律夏顿了下,“案发当日你在实验室时有其他人在场吗?“ “不同时段人不一样,但都有人。”徐子航答。 “请把名字写下来,如有需要,我们会和他们做访谈。“陶律夏将笔记本递到徐子航面前。徐子航手指僵硬地蜷起,声音有些发干:“这些一定要查吗?” “配合调查是必要程序,也能尽快排除你的嫌疑,这位警官——”陶律夏说着看了眼罗乐,“可以和相关人员打个招呼,告诉他们只是常规排查。” 第71章 罗乐原本已经到了想拍桌催人的程度,可在陶律夏那一眼示意下,他硬生生把“别磨蹭!”咽了回去,换上近乎客气的语气。 “我们尽快。” 实验室的监控录像调了出来,画面里徐子航反复在操作台和试剂架之间来回。播放快进到中午时段,罗乐盯着屏幕,手指一顿:“你一个人?刚才不是说不同时段都有人和你一起吗?” “他们去吃午饭了,我做了一点最后的实验收尾。”徐子航支吾道。 “这儿,你拿的是什么?”罗乐问。 “我……”徐子航支支吾吾半天都没答,结果下一镜画面又出现了玫瑰花。 “这就是你所谓的‘最后一点实验收尾’?”罗乐盯住徐子航:“你往花上加什么呢?” “乙醇固定液。” 罗乐眉头一锁,眼底写满怀疑:“不是m酮?” “他拿的那只是透明塑料瓶,m酮一般存放在棕色试剂瓶里。”陶律夏说完便朝一边走去。 “对、对!而且棕瓶上还有危险品标签,不会混的。”徐子航急切附和,像是怕慢一步就要被扣上罪名。 罗乐冷不丁靠近一步:“没做亏心事,你慌什么?” 徐子航:“……” “我确实在实验室处理过玫瑰花,不是课题内容,要是让组长知道算违规。警官,你能不能……” 罗乐摆摆手:“你在实验室做玫瑰花还是鲜花饼,我都没兴趣。只要没查出你牵涉案子,实验室的规矩不归我管。” 说完,他撕下一张便签刷刷写了个邮箱,递给徐子航:“既然你自己提了,留个底。回头把那花的实验步骤写清楚发我邮箱,算补充佐证。” “这……这能算佐证?”徐子航迟疑着问。 罗乐抬起眼皮,嗓音一压:“你怎么这么多话?我说算,它就算。” 两人说话的工夫,陶律夏走过来,将相机里的照片拿给罗乐看:“废液处理的台账和实验记录都能对上。” 两人离开科技园区时,接近傍晚,路边的小推车出摊了,风自街边穿过,卷来一股浓郁的烧烤味。 陶律夏:“实验室监控还是有盲点,建议去处理危废液的公司调单复核,危废桶上有编号,做个残留检测确认一下。” “成,我明天去看看。”罗乐点头。 “后来你和徐子航聊什么呢?”陶律夏问。 “随便套几句,问他搞科研有没有意思。”罗乐把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踢开脚边一块小石子。石子在地面滚了几圈,咕噜一声没入路边的草丛。 “你呢?和搞科研相比,在技侦待着有意思吗?”罗乐问。 “有没有意思并不是我评价工作的标准。” “那你的标准是什么?”罗乐问。 陶律夏脚步一顿,略微垂眸:“时间能否被转为价值。” “那你在技侦找到价值了吗?”罗乐又问。 “嗯,”陶律夏看向前方,夕阳缓缓沉落,霞光将天色晕染成一片橘金。他转过头看着罗乐:“它让我确认,在人性与混乱交织的案件里,依然存在绝对准确的部分。 绝对准确…… 这家伙怎么总能说出这种话?以前,他说的话让罗乐觉得“自己挺靠谱”;而现在,他甚至让人觉得,世界都靠谱了一些。 车钥匙一按,远处的车灯闪了两下,罗乐转头问:“回家还是去哪儿?我先送你。” “你还要去哪儿?”陶律夏拉开副驾的门坐进车里。 “汽修店,裴晓冬送的最后一单,我得去看看。”罗乐说着启动车子。 “汽修店不需要我去?”陶律夏问。 “嗯。”罗乐双手握住方向盘,偏头瞥了眼后视镜,倒车出库,“那边可能……不太安全。” “徐子航这边就没危险吗?”陶律夏问。 罗乐唇角一动,像是在笑:“来之前,我预判不太有。” “我回家。这个案子还需要我做什么?”陶律夏稍微坐直。 “随时给我提供科学指导。”罗乐一点都没客气。陶律夏低头轻笑:“你不是市局最懂科学的刑警吗?还用我指导?” 罗乐斜了他一眼:“谁跟你说的?他们那是拿我打趣呢。” “在刑警学院的学报上发论文也是打趣吗?写的什么?”陶律夏问。 “最近一篇写的是审讯中的心理博弈。” “你不会真靠「说谎的时间差」发论文呢吧?”陶律夏面露疑惑。 “哥没那么水。”罗乐哼了声,“还有眼动、微表情、语调、语速分析……全套的。” “这些东西,实战里真能用上?” 红灯亮起,罗乐轻踩刹车,停稳后偏过头笑道:“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陶律夏转过脸。 罗乐看着他,眼底那股热意几乎要溢出来:“你是来……找我的吗?” “你的推论方法滥用得毫无伦理。”陶律夏别过头。 “延迟回复两秒半,视线回避,语速还比刚才快了至少15%。”罗乐笑了起来。 陶律夏瞪了他一眼:“罗警官,你平时就是这么审人的?” “有兴趣可以来旁听。”罗乐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笑得愈发得意,“我有时候,也会讲点……科学。” 红灯转绿,车子驶过环岛酒店,粉紫色的灯光打在门口的晚樱上。车载音乐缓缓铺展,人声温柔、弦乐轻巧,心跳声混在节拍里——“gone away then back again,every sign i see is you ……” 一曲终了,车子正好停在陶律夏家公寓楼下,他解开安全带问:“可以等我一下吗?” 罗乐嗯了一声,目送他推门下车穿过夜色走进便利店。玻璃门开开合合,没多久,就看见陶律夏拎着一个塑料袋走了出来。 陶律夏顺着车窗把塑料袋放到副驾驶上,问:“明后天是周末,你是不是……还要忙案子?” 罗乐愣了一瞬,然后嘴角就怎么都压不住了:“根据你刚才语调的重音变化,我是不是可以下个结论……” “什么结论?” “你在约我?”罗乐盯着他,眼神灼灼。 “那从你的微表情来看,此刻你的喜悦值应该是……”陶律夏在话尾轻轻一挑下巴,语调冷淡得近乎傲慢——“爆表。” 表情拽得欠揍,这人到底是哪来的魅魔,连冷着脸都这么顺眼?罗乐望着他,轻笑着点了点头:“完全、正确……” 第60章 相逢序列 看着陶律夏进了公寓楼, 罗乐伸手捞过放在副驾座位上的袋子,打开一看:一个饭团,一瓶乌龙茶, 一个溏心蛋,一份沙拉, 一盒薄荷糖, 还有两个橘子。 他撕开饭团包装咬了一大口, 金枪鱼馅料滚着热气, 微波炉加热饭团只要十秒, 可他以前从没有试过, 简直是拯救加班夜晚的灵丹。 罗乐心情大好, 指尖一划,切到一张节奏炸裂的电音专辑, 伴着重低音的节拍, 朝东升桥那家汽修店开去。 停好车, 同外勤探组的谭磊一起朝店里走去。卷帘门敞着,中间停着两辆车,一辆刚刚洗完, 另一辆架在支撑架上, 底盘裸露在外。 “周平?”罗乐朝车边喊了一声, “刑警队的。” 周平转过身,脸上挂着不耐烦:“警官,又有什么事?” 谭磊翻开记录单,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3月28日晚上21点35分, 裴晓冬给你送了一单外卖。餐在哪里交接的?你们有没有直接接触?” “你们上次不是看过监控了吗!”周平扯下手套,重重甩到工作台上,“我让他把餐放那桌上, 他走后我才过去拿的,根本没接触!” 周平语气急躁:“他到底怎么了?送完餐就走了,出了啥事可和我无关。” 罗乐瞧着他,笔尖在本子上点了两下:“21点37分裴晓冬离开你这里,八分钟后你又给他打了电话,你找他干什么?” “他把汤洒了,店家说可以给我再做一份,我让他帮我去拿。”周平扬起下巴。 “他去了吗?”罗乐问。 “呵,他不愿意跑,非逼着我给他差评!” 罗乐靠近一步,盯住周平的眼睛:“他不帮你拿,你很生气?” “我当然生气!他把汤洒了一半,难道我还得谢他?”周平回看罗乐,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 “不过警官,我可什么都没干!我还能干嘛?难道要追着打他一顿?他到底怎么了?不会真被人打了吧?” 罗乐环顾一圈,工作台上堆着散乱的零件,墙角立着几个塑胶桶和轮胎。 “那些桶里装的是什么?”他边问边走向角落。周平的神情微微一僵,立刻快步跟上:“清洗剂。” 罗乐弯腰看了看,回头盯住他:“是什么清洁剂?为什么有的没标签?” 周平攥着抹布在桶身上胡乱擦了两把:“清洁油污和旧漆面的,全都是一样的。” “一模一样?”罗乐将桶拿起来,微微一掂。 第72章 “当然,同一批货,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周平抬高了嗓门。 “同样容量,重量差这么多。”罗乐把最后一桶放回地面,在桶沿上轻轻敲了两下,“这只能说明密度不一样。” 他略一停顿,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周平:“周老板,你不会是被奸商骗了吧?卖给你掺水的货?” 谭磊顺势上前半步:“可以打开吗?我们带一点样本回去化验。” “不行!”周平立刻伸手去挡,“这些都是新的!没开封的货,一旦打开就容易坏。” “警官,你们怀疑我干嘛?我犯什么法了?就算那个外卖员出事,也没在我店里吧?我是配合调查,你们有搜查令吗?你们能随意破坏守法市民的财产吗?” 听完周平连珠炮似的输出,罗乐淡淡一笑,往后退了半步,姿态松弛得近乎客气:“搜查令?还真没申请。” “今天就随便看看,辛苦你配合。”他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同谭磊走出店面。 第二天夜里。 一辆小货车悄无声息停在路边,几个白色的塑胶桶从车上卸下,桶底磕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一双手拧开桶盖,略一倾斜,液体顺着桶壁倾泻而下,“咝咝”地渗入砂石地里,晕开一片暗色的湿痕。 等桶里的液体所剩无几,那人提起桶身,手腕一抖,将残余悉数甩出,空桶随即被丢到一旁,接着是第二桶、第三桶…… 液体浸地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忽然,黑暗深处亮起一道刺眼的远光,一辆黑车缓缓驶近,轮胎碾过砂石发出细碎的摩擦声,直直地停在那片湿痕前。 罗乐推开车门下去,目光从周平身上掠过,落到地上的空桶:“周老板这么辛苦?大晚上的还跑出来倒东西。” 周平脸色煞白,眼神在空旷的荒地四下乱窜。 “看什么呢?”罗乐嗤笑一声,抬手往警车上一指,“往那儿看——” “高清夜视摄录,全景无死角。” “警、警官,我……”周平声音发虚。 “行了。”罗乐冲他摆摆手,“荒地风大,咱们换个地方聊聊,暖和,有座儿,热水管够。” 周平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吞了回去,最终在罗乐的注视下上了车。 陶律夏洗完澡,把头发吹到半干,他调亮床头灯,翻开周五晚上没读完的小说-- 男人:“我猜你是乘坐时间机器来的吧?” 女孩:“是的,我爸爸发明了时光机。” 男人:“你常来这里吗?” 女孩:“哦,是的。这里是我最喜欢的‘时空坐标’,我有时会在这里站上好几个小时,一看再看。前天我看见一只兔子,昨天是一头鹿,今天是你。”* 今天是“你”…… 若把相逢写成一个序列:前天是兔子,昨天是鹿,今天是你。 “你”的出现让数列从随机游走收敛向了唯一解?条件不足,但趋势已经显而易见,大概率明天、后天、以后见到的,都会是你。 果然还是小说家比较会告白。 陶律夏笑了笑,往后翻了几页,抽出夹在书里的一张糖纸,迎着光一看再看,油纸上还留着一点薄荷味的残香。 前天从某刑警的零食盒里拿的…… 罗乐从糖盒里头捻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接了杯水放在周平面前,拉开椅子坐到对面:“说说呗,鬼鬼祟祟地上荒地干嘛去了?” “警官,你们不是看到了吗?我去处理废料!”周平眉头紧锁,烦躁地挪了下身子,“用完了占地方,我就想着处理掉……” “废料?”罗乐低低一笑,声音压下来,“你处理的是废料,还是……你用来纵火的m酮?” “什、什么纵火!警官你别乱说!”周平瞬间破音。 罗乐轻轻敲了敲桌面:“裴晓冬从你店里离开,不到一小时就全身烧伤。我们从他的衣物上检测出了m酮的残留。” 周平愣了几秒,片刻后忽然爆吼:“警官!这和我有什么关系!m酮是什么玩意?我倒的就是废料!” 罗乐冷冷一笑,目光锐利:“星期五晚上还说那些桶不能拆,拆了就容易坏,是你的宝贝财产。怎么才过了一天,就成废料了?” “今天有人来修车,我就打开用了!”周平低头支吾。 “啪!”罗乐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半俯身,双手撑在桌沿:“周平,你是不是把刑警队当幼儿园呢?” 周平下意识往后一缩,一句话都没接。 “3月28号晚上21点50分,也就是裴晓冬走后没多久,你关店后去哪儿了?”罗乐又问。 “我去便利店买东西。”周平垂着头。 “你去便利店买东西买了两小时?你家小区门口监控拍到你零点才回去。” 周平嘴角抽动了一下,嗓音微微拔高:“我从便利店出来,就在路边坐了一会。” “坐路边干嘛?打坐修仙?”罗乐冷笑,眼神逼近,“还是刷手机?” “抽烟!透气!刷手机!警官,这有问题吗?”周平被逼得也硬起声。 罗乐冷冷地盯着他:“你确定不是出门追上裴晓冬,报复他?周平,我告诉你,你是裴晓冬出事前的最后一个联系人!” “我没有!你们别冤枉我!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查便利店的监控!我在那里买烟,我有付款记录!” “便利店名字写下来。”罗乐推过去一张纸,”还去了哪儿,一个字也别漏。“ 做完笔录已是周日凌晨。 第二天,罗乐复核徐子航实验室的废液,又去查了便利店监控,把检材送去技侦,等到下午,结果还没出来。 他在盥洗室里洗完脸,拎起球拍袋,整个人像充了满电,脚步轻快地走出楼。 刚走到门口,就撞见调查回来的苗川。 “又去打网球?”苗川上下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啧声,“你这体力开挂了吧?熬了一天半,你还要去打球?” 罗乐提了提肩上的包带,笑得含糊:“真爱啊,就算只睡两小时,也得挤出一小时去打。” 苗川狐疑地眯起眼:“对着水泥墙练扣杀,还能上瘾成这样?” “和我初恋打。”罗乐别过头笑了笑。 苗川愣了两秒,旋即嗤笑:“少给我扯淡!你真这么出息,我就把信号枪打成烟花秀。” “那画面确实有点壮观。”罗乐听得直乐,又问:“查到什么线索没?” “屁线索都没有。”苗川翻了个白眼,“裴晓冬,朋友没几个,家人也不在京北,最近走动的就一个狱友,前阵子才放出来,滑得要命,嘴里没半句实话。” “哥……”罗乐忽然压低嗓子。 “干嘛?”苗川狐疑地瞟他一眼,一脸戒备,“你这语气让我浑身不自在。” “要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儿,你能不能帮我兜着点,让我安心地打一场网球?” ----------------------- 作者有话说:提要及标星*内容引自罗伯特富兰克林杨的短篇科幻小说《蒲公英女孩》 第61章 意外受伤 开场没打几拍, 罗乐就发现陶律夏不再是那个发球都不稳的菜鸟,一出手就是精确打击,角度刁钻, 节奏逼人。 幸好这些年没松懈,不然今天真有可能被他按在地上摩擦。二人谁也不肯先松手, 比分一路咬得死紧, 终于拖到了决胜球。 网球擦着边线飞向罗乐, 他仓促回防, 抬腕挑了一拍, 球乏力地划出一记高高的弧线。 糟了, 这不是白白把机会送对面了? 果不其然, 陶律夏仿佛早算准了轨迹,前压滑步、抡臂挥拍, 再次将球削回。 瞄了一眼飞行轨迹, 罗乐便知不太好救, 他索性没有再追,让小菜鸟扬眉吐气一次好像也不算丢人…… 球落在界内的清脆响声被一阵刺耳的摩擦音取代,只见陶律夏身子一晃, 摔倒在地上….. 罗乐心下一紧, 迈着冲刺的步子跑了过去:“怎么样?” “大概率……是扭伤。”陶律夏吸了口气, “不过,结合疼痛程度应该可以排除骨折。” “别动别动!我背你去医院!”罗乐伸手就要把人往背上扶。 陶律夏抬手挡住:“下午、二环内,你觉得以下哪个方案效率更高:叫救护车,还是你背着我狂奔?” “都这样了, 你还有心情抬杠?!”罗乐瞪他。 “下肢受伤不影响中枢运作。”陶律夏说着,一只手撑地试图站起来,结果脚踝一软, 身体瞬间失衡,往旁边倒去。 完了,这下怕是真的要骨折…… 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腰间被一股力兜住,下一瞬,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陶律夏猝不及防地抬头,正撞上罗乐那张带着焦恼的脸:“你还想再摔一次?!亏了我手快!” 日光暖暖地晒着,风也活了,陶律夏没吭声,有些心虚地往那怀里靠去--肩膀宽阔、手臂结实、核心稳定,他早就算过,这幅身材是抱人的理想构造。 第73章 从生理学角度看,「爱」不过是□□、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之类的神经递质在特定回路内的短期高频释放,平均效应周期约十八个月。可快三年过去了,某些参数依然顽固,此时此刻,心率依然不合常理得有些偏高。 “谁说我要背着你狂奔的?到门口你再叫救护车不是更好。”罗乐边走边念叨。 “你说你,逞什么强啊!那破球有什么好接的?” “为了一雪前耻?非得跟我拼最后一拍,赢我就这么重要?” “嗯。”陶律夏点点头。 “你还真敢说。”罗乐蹲下身,把他放在路边的长椅上。“赢我有什么用?也没人给你颁奖杯。” “不过嘛……”他露出略显得意的笑容,“你赢了我,就相当于赢了你教练,你小子也算是出师了。” “你和周隽打过?”陶律夏问。 “碰上过一次,我的手下败将。”罗乐说着把手伸向陶律夏额头:“脸怎么这么红,没中暑吧?” 陶律夏微微侧过头,避开那双离得太近的眼睛:“情绪波动,或者……体.位改变引起的短暂充血,很快就会缓解。” “体.位、改变?你从哪学的这些词?”罗乐抬手摸了摸鼻尖。 “医学用词!是你想歪!!” “……行吧,陶老师。”罗乐低声嘟囔,“你现在叫救护车,我去把东西收一收。” 救护车来了之后,陶律夏的视线始终没有从球场门口挪开,直到发动机的震动声传来,他才转向驾驶座:“可以再等一下吗?” “怎么了?”一旁的女医护好奇地看他。 “我……家属还没有到。” 女医护笑着解释:“救护车空间有限,你这种情况也不严重,不需要家属陪护吧。” 车子起步,街景飞速倒退,陶律夏把脸转向女医护:“可以借一下您的手机吗?我得打个电话。” “给你……” 电话刚一接通,炸雷似的吼声就劈了过来:“你就不能等我会儿?” 陶律夏不慌不忙地把手机往外移了二十厘米。拨号前,他已经在脑内完成了推演:开场白无外乎质问,音量必然偏高,可能伴随情绪化词汇。 实际与预测完全吻合,陶律夏神色淡定:“救护车到了,我先去医院。” “就不能等我会儿?!我都看见尾灯了!”那头立刻火力全开。 女医护听得直皱眉:“告诉他,这是救护车。” “救护车怎么了!老子警车还能等人!”对面炸得更凶了。 陶律夏正要开口安抚,耳边却骤然安静,低头一看,手机没电了…… “你这家属脾气够大的。”女医护忍不住感叹。 “情绪强烈是面对危机的急性应激反应,属于正常范畴。“陶律夏神色如常,末了又轻轻补了一句,“我哥哥是因为担心我。” 女医护一时无言,她本来还想安慰两句“别放在心上”。毕竟受伤了还要被吼,换了谁心里能舒服?结果人家端着一张美貌的脸,平静地甩出个“正常范畴”…… 她正发愣,就听见美貌患者再次开口,依然是那副客客气气的礼仪腔——“请问,您会不会刚好带了充电宝?” 还惦记着给那暴脾气哥打电话…… 看到走廊长椅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罗乐悬了一路的心总算安定。他面上还板着,走到跟前把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丢,又开始数落:“打个球还能带这么多东西的,也就是你了。“ ”还非得买这么贵的拍子,rf97纪念版能随随便便扔地上吗?” 陶律夏抬眸看了他一眼,笑得温温淡淡。 “还笑!”罗乐瞪了他一眼,蹲下身仔细查看脚踝,“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等你缴费,然后做核磁共振。”陶律夏拿出检查单。 罗乐接过:“今天救护车怎么这么快?我出警时观察过,还要停车上人,十五分钟差不多极限了。” “总计九分钟,应该是附近刚好有站点,路况又比较顺。”陶律夏说。 罗乐嗯了一声,从包里摸出一瓶冰饮料,拧开瓶盖塞到陶律夏手里,转身走进缴费的长队。在球场时,算着时间够用,才在饮料机前多停了两分钟。 医院人声鼎沸,叫号声此起彼伏。罗乐排队、办手续,一路小跑去诊室、药房、器械室……折回来时,手里已经拎着护踝、冰袋和一副轻便的拐杖。 送陶律夏回到家,他把人扶到床上坐好,把用得上的东西摆到触手可及的位置。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陶律夏语气温缓。 “韧带撕裂伴骨膜挫伤,你这状态,我走得了吗?”罗乐没理会这番客套,撕开冰袋动作小心地敷在他脚踝上。 “一级撕裂不算严重,制动48小时后应该就可以戴着护踝走路。”陶律夏低下头,看着罗乐微垂的眉眼:“我会小心的,你去忙吧。” “你跟我打球摔伤的,我能甩手走人?”罗乐说着又瞥了一眼窗外:“再说了,这不下雨了嘛,我怎么走啊!” 雨点稀稀落落,地面恐怕都没打湿,陶律夏看了一眼,轻笑着收回视线,没再辩驳。 “案子有进展了吗?” “汽修店那老板挺可疑。”罗乐说着又拽了个靠垫压在陶律夏腿下。 陶律夏:“你真的不用回去调查吗?” “少爷!你这资本家的嘴脸能不能收一收?”罗乐指了指墙上的时钟:“这都几点了?合着我现在回去再加个通宵?” “按你的逻辑,犯人作案会挑时间吗?警察不该随时待命?”陶律夏反问。 “……” 话没毛病,可就是听着刺耳。罗乐举起手机晃了晃,一脸「敬业标兵」的表情:“二十四小时在线。” “还要怎么待命?我非得在值班室杵着?还是你去把刘瑞薅起来,让他连夜把检材报告赶出来,我好接着审人?” “检测溶液成分吗?下次我可以帮你做。”陶律夏说。 听到这话,罗乐那幅苦大仇深的样子再也装不住了,他眉眼一弯,抬手在陶律夏发顶轻轻揉了一把:“下班时间都愿意贡献给我?” “那我以后可不客气了!”他说着朝厨房走去,“晚上想吃什么?” “我叫披萨外卖吧。”陶律夏抬声回。 “行,那我明天给你做。” 明天给你做,不是说说而已…… 第二天一早,陶律夏刚进餐厅就看见桌上摆着三明治、牛奶、咖啡、沙拉,色彩搭配堪比餐厅出品。 罗乐正在咖啡液面上拉花,听见动静,他拉开椅子,等陶律夏落座。 见人愣在原地没动,罗乐走上前扶了一把,眉头一扬,露出点揶揄的笑:“怎么了?看见前男友升级为星级大厨,有这么惊讶?” 陶律夏收回视线,在椅子上坐下:“你几点起来的?” “六点,跑完步顺便买了点材料。”罗乐不以为意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做顿早饭而已,又用不着花太多功夫。” 而已?陶律夏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半流心的蛋黄柔滑细腻,火腿咸香刚好、边缘微焦,吐司烘得松脆,牛油果与芝士分量刚好。蛋和火腿之间还藏一层炒过的碎青椒,油香和辣意只在舌尖轻轻一点,最后还有一层芒果薄片在口中收了个温热的甜尾。 色泽鲜明、层次丰富、风味均衡,几乎符合三明治的最佳风味公式。 陶律夏慢慢咀嚼,神思不觉飘远了…… 当初那个跟npc学做菜的“小厨神”,什么时候成了把早餐做得这么有温度又科学的人?直到那道身影压近,他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对方太久。 “看我半天了,想说什么?”罗乐把手撑在餐桌边,“抛弃了我这么好的男人,后悔了吧?” 陶律夏端起咖啡,神情自若:“后悔不在我的选项表里,只是早餐超出预期,稍微有点惊讶。” “嘴硬。”罗乐低低笑了一声,几口解决了自己的那份,起身抓起外套。 “要走了?”陶律夏问。 “案子有进度。”罗乐理了理袖口,语气干脆。 “安心养伤,假我给你请!”走到门口,罗乐又转回头,眉眼锋利又带着笑:“我的电话随时接,你得给我提供技术支持。” 陶律夏:“……” 第62章 三菜一汤 星期一下午, 技侦实验室,罗乐翻着报告低声念:“二甲苯?” “二甲苯嘛……”陈建平慢悠悠地刚开了个头。 “行,我先走了, 辛苦。”罗乐啪地合上报告,转身就往外走。 没说完的话在嗓子里卡了两秒, 陈建平一脸莫名地转头望向冯宁:“他今天怎么这么利落?平时不是恨不得把分子式背下来才肯走?” “可能是心里有数。”冯宁没抬头, 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个不停。 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 第74章 陶律夏:“二甲苯?你为什么不在实验室问清楚?我又看不到报告。” “没顾上。”罗乐顺着步梯往下走, “你跟我讲讲。” 陶律夏:“汽修店的环境中, 大概率是用在油漆稀释剂或者清洗剂里。” “二甲苯对空气、水体、土壤的污染风险都不低, 正常来说, 店主不能随便乱倒。我查一下这类产品的环保限值发你, 你可以对照检测数据看看,店主是不是用了违规溶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报告里的要点讲完, 话题渐近尾声, 罗乐像是随口一提:“晚上想吃什么?” “你要过来?”陶律夏问。 “废话, 你这情况,我能放心?”罗乐推开旋转门,脚下带风地迈下台阶。 可台阶没走完, 就觉出不对劲, 电话那头安静得太久了。他脚步一缓,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亮着,通话没断。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漫长到让罗乐心口发毛,他忽然就怕了,怕听见那句——“别来了”。 风卷着毛絮在半空翻飞, 像纷扰的乱雪,罗乐停下脚步定定地站在正午的日头下。 “也没有特别想吃的。”陶律夏终于出声。 罗乐肩膀一松,心也跟着落了地, 他抬起手用报告遮着太阳,阔步往办公室走去。 “那你家有高压锅吗?”罗乐又问。 “没有,怎么了?” “知道了,你晚上别点外卖,等我。”没等对方回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傍晚,厨房里传来高压锅“咝咝”的排气声,锅里是罗乐炖的骨头汤。瘦肉、排骨、红白萝卜各半,要是换成砂锅慢炖三小时,汤头会更好,可今天没有时间。 学做饭对罗乐来说,曾经是件难事。 起初他以为做饭不过是“照着步骤琢磨一下,就能上手”的技能,结果真动起手来才发现:哪怕一板一眼照着菜谱复刻,厨房依旧能乱成“案发现场”。 也不怪沈月枝这么多年做饭总爱凑合…… 从“蒸米饭放多少水”都要上网查的「厨房菜鸟」到现在能把刀工、火候、调味拿捏得像模像样,罗乐断断续续磨了一年多。 接水、等火的空档,他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往外望,陶律夏正坐在餐桌上写写划划。罗乐看着看着,心里就涌起甜来,那些把食物炒糊、煮烂、炖黑的惨烈经历,好像都是为了换来眼前的这一刻…… 排气声停了,他泄压开盖,又从蒸锅里取出几个包子,白菜肉馅,食堂公认的金牌面点。做好的菜也一一端上桌:菠菜拌粉丝、葱油手撕鸡、冷豆腐。 “骨头汤,给你补钙。”罗乐随口说着,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陶律夏喝完碗里的汤,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好评:“再来一碗。” 罗乐笑着起身,骨头汤里的钙少得可怜,真正析出的主要是氨基酸和嘌呤,以「陶神」的知识储备,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一句都没拆穿,大概是给自己的例外。 吃完饭,罗乐哼着小调把碗筷收进洗碗机,打开小冰箱翻了又翻,扭过头问:“你的酒呢?藏哪儿了?” “戒了。”陶律夏擦着桌面。 冷气拂过脖颈,罗乐半天没动,手指搭在冰箱门边,沉默片刻才缓缓合上。 “汽修店主那边有什么进展吗?”陶律夏像没事人似的问。 罗乐回过神来,拿了一罐气泡水打开喝了:“他那天晚上去倒的是一种廉价但不环保的清洁剂,主要成分二甲苯,和m酮无关。估计我们去得太勤,他怕违规用料的事暴露。” “我查完监控就直接过来了,刚好你也帮我分析分析。”罗乐拿起一张纸往桌面一铺,画了起来。 “裴晓冬21点37分送完最后一单外卖离开汽修店,21点45分接到汽修店主周平的电话,22点15分在双柳公园烧纸。” “而周平当晚21点50分出门,去了个离店巨远的便利店交易,一直到22点30分,他一直坐在便利店外面,像是在等人。” “这么看,他没有作案时间?”陶律夏说。 “对,我也这么想,除非他有同伙。”罗乐盖上笔帽。 陶律夏看着纸上的线路图,又翻了翻地图:“裴晓冬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烧纸?汽修店到双柳公园,这两个点隔着将近三公里。” “他家住在哪儿?” 罗乐重新拿起红笔,在线路图左下方标了个点:“海中小区。” 陶律夏:“从汽修店走科翔路回海中小区更近,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裴晓冬却绕道去了双柳公园?” 罗乐在纸上补了个十字符号:“再具体一点,他绕道去了双柳公园南侧的十字路口。” “为什么要在十字路口烧纸?”陶律夏问。 “在一些民俗中,十字路口是阴阳交界的地方。”罗乐回。 “那为什么是双柳公园的十字路口?沿途明明有不下十个十字路口,你看这个--” 陶律夏拿出地图:“第五小学所在这条路岂不是更适合烧纸,这里晚上甚至没有什么机动车路过。而双柳公园那一带,不仅车多人多,还有路政施工。” “这条路线是不太合理。”罗乐点点头,“裴晓冬是外卖员,这一带的路况他肯定比导航还熟,没理由走岔。” “要么他有事去了双柳公园附近,然后就近找了个十字路口烧纸,要么……”陶律夏语气一顿,抬眼看着罗乐:“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可能漏了点什么。”罗乐一边说,一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周平的留置时间还有四小时,我得过去一趟。” “你还回来吗?”陶律夏问。 “弄完估计就晚了,我在单位凑合一宿。”罗乐折回桌边,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你有事打这个号码,二十四小时待机。” “那个……”陶律夏叫了一声。 罗乐转过身,门厅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在眼睫下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我的车还停在网球场,你明天来的时候,能帮我开回来吗?车牌号北j12131,钥匙就在你手边的托盘里。” “好……”罗乐温声应道。 “周平。”罗乐拉过椅子坐下。 “你好好想清楚,3月28号那天晚上,裴晓冬走了之后,你给他打电话都说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要漏。” 周平抬起眼皮,语气不耐:“警官,我都说几遍了。不就是让他帮我跑一趟重新取个饭吗?他不愿意。” 罗乐盯着他:“你都准备给他差评了,他就回你俩字‘不去’?” “他说有别的事。”周平敷衍了一声。 “什么事?”罗乐继续追问。 “我哪知道!”周平烦躁起来,往椅背上一靠,“我又不是他亲爹,他去哪儿我能管得着吗?” “好好配合!”罗乐拍了桌子一把。 “你那些桶可还在我们这儿放着呢,你要再装糊涂,我就全部送到环保局!你自己算算得罚多少钱!” “他说要去买东西,那地儿十点要关门。”周平嘴角动了动,语气软了下来。 “去哪里买东西?”罗乐向前探了探身。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周平皱着眉回忆,“他就说自己已经到中山路了,没法帮我取餐……” 从审讯室出来,罗乐出门透气,花坛边,苗川正夹着根烟,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来一根?”他冲罗乐晃了晃烟盒。 罗乐摆摆手:“不会。” 几辆警车呼啸着驶向大门,蓝红色的警灯在院墙上交替闪烁,光影像水波一样一圈圈荡开。 苗川的目光掠过罗乐的脸,像在打量一个异类:“上班几年了?还没学会?” 罗乐:“百害的东西,我学它干嘛?”苗川抖了抖烟灰,哼了一声:“够惜命的,怎么?你还怕死啊?”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罗乐仰头望着,笑道:“怎么不怕?我对象还小,我得长命百岁,一直陪着他。” 苗川被烟呛得咳了两声,他抬眼瞅着罗乐,像听到什么荒诞的午夜笑话,揶揄道:“你哪来的对象?上小学呢?那你是得多活几年,等人家长大。” 罗乐没接这茬,他嘴角勾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问回案子:“事发当天,21点30分之后,裴晓冬手机里有没有付款记录?” “没有。”苗川吐了口烟,“怎么?有线索?” “我怀疑他在送完最后一单到双柳公园烧纸之间,绕去了别的地方。”罗乐目光微沉。 苗川想了想,侧头看他一眼:“有没有一个最简单的可能……” “嗯?” “他就是去买纸钱了。” 第63章 一餐一味 福安寿材店在中山路西段, 对面是一家医院,店面不过十来平米,玻璃架上摆满了各式骨灰盒。 一个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整理黄纸,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 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第75章 “警察, 了解点情况。”罗乐晃了一下警官证。 男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啥事?” 苗川从口袋里摸出照片, 往柜台上一放:“这人见过吗?”男人接过照片看了一下:“是个送外卖的吧, 平时经常在这边过。” “他什么时候来的?”苗川接着问。 “上个月吧。有一天中午, 他来店门口问我几点关门, 晚上又过来买了些纸钱。” “是28号吗?”罗乐往前挪了半步。 “记不太清了……” “28号的监控看一下, 晚上九点半以后的。”罗乐指了指柜台的显示器。 “被覆盖了。”男人挠挠头。 “……” 苗川嗤笑一声,语气不善:“我们刚查到你这儿, 你的监控记录就被覆盖了?” 男人眉头一皱:“七天自动覆盖, 就这么设置的。他走后我也就关门了, 前后脚的事儿。” “平时呢,也这个点关门?”罗乐倚在柜台前。 “嗯,早晨十点到晚上十点。” “除了买纸钱, 你们还聊什么了?”罗乐又问。 “这小伙子……怎么了?”男人迟疑道。 “和一个案子有关。”罗乐朝四周看了看, 角落里几捆「天地银行」发行的纸钱, 码得整整齐齐。 “您仔细想想,从他进门到离开,你们说过什么?”罗乐继续问道。 “就随口聊了几句,我看他要烧纸就问怎么不带点水果点心一起烧上, 他说要去拿饼干。” “饼干?去哪里拿饼干?”罗乐问。 “不知道,他就说‘在附近’。”男人弯腰把黄纸捆成一叠提向角落,“挺有礼貌的小伙子, 我给了他一个用过的打火机,还和我道谢半天。” “纸钱付的现金吗?”苗川问。 “嗯,十块钱。” 走出寿材店时正是中午,烈日当头,罗乐抬头扫了眼街面:“这周围晚上十点了还能去哪拿饼干?再说谁家烧纸还得专门买饼干?家里有啥就带点呗。” 苗川抬手挡着太阳:“这事儿,裴晓冬那个油子狱友也见过,说他摆过饼干、糖在那儿拜,都是些小孩爱吃的玩意儿,神神叨叨的。” 两人顺着街边往前走,路过一栋灰色大楼时,苗川抬手指了指:“那儿,就是裴晓冬的前单位。” 罗乐转头望了一眼:“银行?” “嗯。” “落差够大的。” 苗川把本子往外套口袋一塞:“一脚踏错,什么金饭碗都能砸个稀碎。你这几年见的还少吗?好日子和坏日子,有时候就在一线之间。” “受害者家属还没找到吗?”罗乐收回目光。 “卷宗里留的电话、地址都查过了,人早搬走了。”苗川拿出手机看了看,“我去医院看看裴晓冬的情况,下午咱再接着查,大晚上他能上谁家买奥利奥。” “按电动车车程10分钟范围筛吧,回去见,我刚好去趟网球场……”罗乐说着往南边瞅了一眼。 “我说……”苗川不怀好意地笑笑,“你三天两头地往那儿跑,是不是看上网球场的工作人员了?” “你不如说我看上地板和球网,走了。”罗乐冲他摆摆手,朝斑马线走去。 在停车场兜了一圈,罗乐终于在一辆suv旁找到了陶律夏说的那个车牌——北j12131。 一辆银白色漆面的阿斯顿马丁,流线的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光。罗乐指尖在车门把手上顿了一下,脑海里随之浮起那次初见—— “这车有什么好?” “能装进阿斯顿马丁的后备箱。” “你还有阿斯顿马丁?” “打个比方,想说它小巧,我还没有驾照。” 当时他轻描淡写,仿佛顺嘴胡诌,结果现在又给他装到了…… * 打了两次电话都没通,但老板还是坚持要再等二十分钟。 韩辰叙在平板电脑的行程表里拖拽时间块,在空出的栏位写上“20min”,又把颜色从浅蓝调成灰色。 他看了眼后座,见腾凌涛已微阖着眼,便点开中控屏,调出熟悉的冥想音乐。等待的时间,老板习惯做正念练习,放松大脑。 十分钟后,韩辰叙又去门卫室拨号,这一次终于接通。返回途中,一个年轻男子与他错肩而过,径直拐进市局院内。 他下意识停顿,扭头多看了一眼,那身影似曾相识,不是工作场合的照面,不是夜场酒会的寒暄,像是更早一些、无法立即对上的记忆。 没有时间细想,韩辰叙走回车里低声同腾凌涛汇报:“老板,他说……等「一会儿」。” 「一会儿」属于老板痛恨的无效词汇,但这次他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耐心:“等等吧,正好添点胃口。” 接到门卫室电话时,李达坤还以为又是哪个案子的家属要来哭闹一场,结果是实习生的舅舅…… 总裁也能堵门?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大门口,一个男人迎上来。深蓝色西装配浅蓝色衬衫,衬衣扣子松到第二颗,没打领带,黑色金属框眼镜压在鼻梁上。男人款款站定,姿态从容,像下一秒就能开发布会。 “李队长,我是腾凌涛。”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了一瞬,李达坤回敬了个点头。 “一直想约您聊聊,奈何您没空,就冒昧上门了。”腾凌涛微微颔首,气度摆得十分到位。 “我在周围订了家湖北菜,车程五分钟。蓼茸蒿笋,正是春味,不知是否可以和李队长一起午餐?” 有备而来,连老子祖籍湖北都打听清楚了,李达坤眉梢一挑,慢悠悠道:“不好意思,腾总。八项规定您听过吧?这种饭局,不太方便。” “抱歉,我以为吃顿便饭没关系。”腾凌涛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李达坤余光一瞥,本以为能见着块绿水鬼或者陀飞轮,结果是块运动款,表盘图案还是……「放电耗子」的尾巴?果然是精英会玩的小把戏,人设武装到细节。 “没什么事,那我就……”李达坤打了个要撤的手势。 “也许可以去您单位的食堂吃?这个时间点,食堂应该还开吧?” “……” 跑公安局食堂蹭饭?李达坤在心里咂舌,嘴上倒是勾了个礼貌的笑:“您要是真想吃食堂,不如给您外甥打个电话?让他陪着,顺便还能聊聊天。” “找律夏需要提前约。”腾凌涛温和地笑笑,“我今天来没有约。” “……” 他得预约?老子就能在门口随便堵是吧?李达坤气得牙痒痒,可那个“不”字卡在嗓子眼。人都上门了,要是连顿食堂饭都不肯请,也显得太不尽人意。 于是,他干脆一甩手:“走吧!但我提前说好,咱食堂就大锅菜,油盐不讲究,也没红酒咖啡。” “打扰了。”腾凌涛微微欠身,跟了上去。 到了窗口,李达坤一点也没顾及精英的“减碳”需求,直接走到“硬菜”窗口,给自己点了红烧肉、土豆丝加米饭。 谁知腾凌涛神色不改,也报了同样的菜名。这也能装得住?总裁的伪装力真是一流。 李达坤抻了几张餐巾纸,端着托盘走到角落,刚坐下,就见对方不紧不慢把西装外套一脱,衣袖一挽,俨然一副“企业家调研民生”的架势。 “土豆丝脆度不错,油温掌握得很到位。” “红烧肉块大软糯,甜度刚好,比我常去的一家湘菜馆还对口味。” “李队长,你们食堂伙食不错。” “……” 李达坤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边点评,一边把“碳水套餐”全扫光,忍不住惊叹道:“不是??你们精英人士不减碳吗?” “人要工作,就得有热量,我下午还有三场会要开。”腾凌涛笑着说完,抬手摘下眼镜,指腹在眉骨间轻轻按了按。 开会确实消耗,三场那得是半条命的节奏……那个略显疲惫的小动作让李达坤忽然反思起了自己的待客之道,好像略微、有些粗暴。 他站起身去六号窗口端回一盘小橘子,往对方面前一推:“咱食堂条件有限,凑合吃吧。” “谢谢。”腾凌涛客客气气地拿起一颗,语气忽然郑重:“李队长,我今天来就是想正式拜托你一件事——” “别带他出现场,是吧?”李达坤替他接完,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滕总,为了这句话跑一趟,有必要吗?” 腾凌涛和他对视,神色坦诚:“李队长一直避着我,我怕因为是托秘书长找您,激起了您的……” “叛逆。” 李达坤:“……” “我不太放心,就想专门来拜访一下。” 吃我一顿红烧肉,还要给我扣帽子!李达坤“啪”地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我叛逆期过得比你们集团上市还早!” “呃,我们没有计划上市。” “……”橘子皮清咧的香气悠悠散开,李达坤猛猛地灌了半杯水,自己真是闲得没事干,才会给他拿橘子吃! 第76章 午饭比预计的提前结束了十五分钟,腾凌涛看起来心情颇好。只要是和律夏相关的事,对老板来说似乎都是例外。 一切和律夏相关的?韩辰叙心里一动,那张擦肩而过的脸又在脑海中闪过,好像就在律夏身边…… 一闪而过的思绪被腾凌涛的声音打断—— “辰叙,有一种水果,口感像橘子,但比橘子小很多,直径大概是五厘米,皮很薄,很甜……” “砂糖橘?” “砂糖橘……”腾凌涛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确认了图片,眼神忽然柔和下来,“是这个。” “帮我买一些送到办公室……” ----------------------- 作者有话说:cp设定导致两主角前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复杂案件的核心,在这章试一下刑警队长和总裁的情感想象力,浅写一下,后面就不展开了。 我对罪案和战损场面想象力匮乏,这本和案子有关的剧情线核心还是诡计设计、动机解谜,本质属于侦探故事。 第64章 自行车 隔日中午。 陶律夏刚踏出楼门, 就看见罗乐跨在一辆自行车上,长腿微弯,鞋尖点地。早晨说想去现场看看, 想不到他居然骑来辆自行车代步。 手指落在后座,是块加厚的皮质软垫, 陶律夏抬起头问:“你还弄了坐垫?” 罗乐浮夸地抬起下巴, 推了一把鼻梁上的墨镜, 深琥珀色的wayfarer。 “哦, 平时要接我对象下学, 怕坐久了屁股疼。” 对象二字像块石头哐镗一下砸进陶律夏心里, 溅起冰凉的水花。他这才意识到, 自己竟从没想过要去确认罗乐的情感状态。 已经这么久了,他会不会真的……又有了对象 人类的嫉妒不讲逻辑, 沉闷的酸气在陶律夏心里无声翻涌, 他完全忽略了某人脸上欠欠的调笑, 只看见一幕幕刺眼的画面—— 他骑着这辆破自行车,后座载着个人,那人双手不安分地环在他腰上, 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 看不清男女。 红灯口, 那人探身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偏过头听,俩人就笑成了一团……整个街都甜得冒泡,路边甚至还蹲着几只猫, 尾巴摇得整齐。 画面荒唐到近乎戏剧,可在陶律夏脑海里却是搭配bgm的高清播放。白天接对象放学,晚上回去还要假装深情在前男友的超话群打卡?! 陶律夏下颌线绷得发紧, 心里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渣男!!! “愣着干嘛呢?赶紧上车啊。”不明真相的“渣男”还在一旁催促。 判词落下,翻腾的酸意被压回暗处,陶律夏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薄笑,抬眼冷冷地一扫,目光忽然凝住,车把上好像贴着几枚粉色贴纸……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靠了半步,凑近一看-- 小马宝莉…… “你的对象是在上小学吗?”陶律夏微扬起脸,指尖轻轻点了两下车把上的贴纸。 “我能干那违法的事?!”罗乐抬头瞪他一眼,“借的!赶紧上来!” 陶律夏慢悠悠地坐上后座。风一吹,那人衬衫的下摆轻轻扬起,带出一阵熟悉的香气,他凑近浅浅嗅了一下:是家里洗衣液的味道,香气从胸口缓缓淌过,顷刻间便把汹涌的酸意冲刷得无影无踪了。 他将耳机塞进耳朵,脚尖跟着节奏轻轻晃动,愉快地哼起歌来…… 车道边的绿树过滤了不太浓烈的日光,罗乐在大楼底商的反光玻璃中瞥见坐在身后的影子,棉质衬衣的一半随意塞在牛仔裤里,长腿微微收着,脚尖可爱地晃来晃去。 影子在街景的闪动中忽隐忽现,比霓虹都耀眼。 罗乐追着那晃动的脚尖看了半路,忍不住偏过头:“听什么歌呢?” 话音刚落,一阵轻微的触感从耳廓擦过,一只耳机塞进耳中。旋律随之倾泻,曲调温柔抒情,rap部分收得克制,像低声叙述的心事。 两人各执一半,少了一侧声道,主旋律和低音的流动感都被削弱了,罗乐却依然着迷,有一种音乐之外的频率正和心跳一同共振。 没能天天骑着自行车接男朋友放学,绝对是人生一大憾事…… 等他注意到双柳公园时已经晚了,陶律夏伸手轻轻扣了下他的后背:“走过了。” 罗乐回过神,手里的刹闸猛地一捏,后座的人猝不及防地贴上来,手臂环上了他的腰。保持这个姿势有十几秒,陶律夏才慢慢松开手,轻跳下车。 “是那里吗?”他指向前方。 “嗯。”罗乐把车支在一旁,跟着走过去。 焦黑与灰白的痕迹交错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烙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百米外的高架桥车流川行,声浪不绝。 陶律夏俯身,凝视着那个焦圈。罗乐在旁开口:“老说法是在十字路口烧纸,能把钱送到阴间,让那边的亲人用。” “纸灰的碳化颗粒会被气流卷入低空,轨迹由风速、湿度、湍流和重力决定,数小时到数天后会沉降在地面或水体,没有任何定向传送的可能。”陶律夏说着直起身,侧头看向罗乐:“我并非评价它不符合科学,只是好奇最早是谁编织了这样的叙事。” “那你说该如何纪念离开的人?该怎么安放情感?“罗乐看着他。 “我今天来就是想看这个,可以如何去纪念……” “那你……“罗乐停了一下,他想问「那你呢,你找到答案了吗?」 “去吃饭吧,我饿了。”陶律夏径直朝街边走去。 看了一眼,聊了两句灵魂问题,就奔着胃去了?!“你以后想和我出来吃饭就直说!”罗乐追了上去,嘴上还埋怨着:“早晨吃得跟猫舔似的!食堂带的包子不好吃是吧,非得我给你做?” “嗯……”陶律夏点点头。 罗乐:“你是真敢使唤我啊,看你受伤才给你做的!” 谁知陶律夏停下脚步,回眸投给他近乎是温柔的一瞥。果然,和食物有关的狼狈过往都是甜蜜写下的伏笔,罗乐心口一软,立马改口:“明天想吃什么?” “想吃甜的。” “草莓奶油三明治怎么样?”他凑上去推销,口气透着些微讨好。 “草莓酱是新鲜现做吗?”陶律夏问。 罗乐愣住,真是活该惯这事儿精…… “你怎么不说话,做草莓酱应该很简单吧?控制好草莓和糖的比例,加一点柠檬汁调节ph值,加热到大约一百零五度,水分蒸发到位,自然就会得到稳定的胶体。” “行,很简……单……” “我们去买草莓和细些的砂糖吧。”陶律夏提议,“细糖有利于果汁析出。” “急啥,我都答应你了,还能耍赖不成。”罗乐撇了撇嘴,“吃了饭再去,就去……” “那家咖啡店吃吧。”他环顾四周,向正前方指了一下:“我上次去过,中午有意面套餐。” 咖啡店里人不多。吧台边上,一个金发的外国男人正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用英语对话。 man:“do you still remember the treasure box we talked about” boy:“yes. i saw it last week.” man:“where was it” boy:“in the park near the river.” man:“can you tell me more” boy:“it’s behind two big trees, next to the old swing.” man:“good memory. but remember, don’t tell anyone else.” boy:“i won’t. i promise.” “语伴。”陶律夏低声点评,接着他唇角微微一勾:“don’t tell anyone else?oops, too late. i heard it.” “差点忘了!你这人还有偷东西的黑历史。”罗乐伸手在他头顶揉了一下,“小孩的宝箱你也想惦记?” 陶律夏不慌不忙地抬眼:“do you want to go dig it with me” “还敢拉我当同伙,小心我拷你!”罗乐咧嘴笑着,“你去点餐,我要和你一样的。” 陶律夏起身走向柜台,收银机旁放着一个摆件,透明树脂里包裹着一枚松果,鳞片呈螺旋排列,透着天然的几何美感。 “赤松?” “对。”男人点点头。 “斐波那契数列。”陶律夏拿起摆件,迎着灯光轻轻转动,”不是每颗松果都能这么接近完美。“ 男人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你喜欢数学?” “比起数学,我更喜欢松果,小时候很喜欢捡。“陶律夏笑着将摆件轻轻放回柜台,“这个非常漂亮,是您自己做的?” “嗯……”男人点点头,“要不要尝尝我刚烤的饼干?” “好啊。” 点完餐回到座位,陶律夏拿起饼干,掰下一角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点了点头:“伯爵饼干。” “饼干还有名字?”罗乐问。 “加了伯爵茶粉,佛手柑的香气保留得很好,没有被黄油破坏,入口松脆,糖的分量也刚刚好。做得很不错。”陶律夏不紧不慢地点评。 罗乐拿起一块丢进嘴里嚼了:“也就这样吧?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第77章 “看来烘焙饼干尚属你的烹饪盲区。”陶律夏用纸巾擦了擦唇角,又把桌面的碎渣拢起,投进垃圾桶。 “还没顾上学呢,学做饭就够我头疼的好嘛!”罗乐嚷嚷。 “觉得头疼,为什么还要学?”陶律夏问。 “为了你。” 冰块在玻璃杯里的碰撞声停了,陶律夏抬起头怔怔地望向罗乐。 “发什么愣呢,你这小子好的不学,说谎装傻全给你学会了。”罗乐不以为意地笑笑,“唉,我有正事问你,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懂化学。” 陶律夏低着头在餐盘里拨动,半天终于叉起一块鱿鱼圈,“你需要在什么场景下判断?” 罗乐:“日常场景,言行举止、习惯细节这些……” “福尔摩斯的那套演绎推理法吗?那你能看出我懂化学吗?或者你能看出冯宁博士懂吗?”陶律夏又问。 “这不废话嘛,你们俩一开口就露馅。”罗乐哼了一声,“你们办公室真要派个卧底,只能靠陈建平。” 陶律夏点点头:“说明你能捕捉到明显信号。” “那不明显的呢?陌生人呢?比如花店老板娘、超市老板,或者开寿材店的,你能不能看出谁是隐藏的化学大佬?” 陶律夏目光微转:“你还在想那个纵火案?” “嗯,昨天转了一天,也没什么进展,你不是说凶手至少懂点化学嘛,我就想,能不能从这周边的人里看出谁懂化学?” “能看出来吗?” “有时候能。”陶律夏低头吸了一口冰咖啡,“要看具体场景,看对方泄露出多少细节。” 罗乐凑上前:“快教教我……” “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陶律夏轻声说。 “谁?!” 几株圆滚滚的仙人球在窗边安静地晒太阳,陶律夏抬了抬下巴,示意柜台方向。 罗乐顺着目光看过去,又低头看回盘子里的伯爵饼干,默了片刻,他低声催促:“快点吃,我们得赶紧走!” 第65章 光谱咖啡 “刚才我们说的话, 他会不会听到了?”罗乐把陶律夏拽到路边。 “你说店主?”陶律夏眼神微微一凝,“以距离判断,如果他留意, 能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怎么,你怀疑他?” 罗乐抓了把头发, 声音急了:“他懂化学?” “这不是很明显吗?”陶律夏视线掠过咖啡店的招牌。 “明显什么!”罗乐的声音拔高, “别卖关子了, 赶紧说!” 陶律夏转过身, 看向咖啡店的方向—— “吧台墙上有副写着os的装饰画, 是化学元素「锇」, 稀有铂系金属, 用于做硬质合金,比如钢笔尖。” “为什么不是操作系统operating system?”罗乐问。 “画的左上角写着76, 是「锇」的原子序数。” “他戴的手套是实验室常用的丁腈手套, 用的清洁剂是自己配的, 从气味推断应该是酒精加柠檬烯,另一瓶是次氯酸,上面贴着手写标签。” “窗台上的仙人球全种在烧杯里。”陶律夏顿了顿, 抬手指向店门口:“你看那几盆花, 自然情况下, 那个品种更偏粉色或淡紫色,他的却全是蓝色。因为撒了铝盐溶液,提高了土壤酸性,让花色趋向于蓝。” “至于这个店名「光谱」, 你可以说它文艺,也可以说是科学术语。” “还有摆在收银台边的那个树脂摆件,他告诉我是自制的。那个摆件透明度非常高, 标本边缘清晰,毫无瑕疵。” 陶律夏收回视线,干脆地给出结论:“他不仅懂化学,对材料的特性掌握得还相当娴熟。” 罗乐一言不发地听完,掏出手机拨给苗川:“川哥,裴晓冬案里一直没找到的受害者家属叫什么?” “陈森。”电话那头答。 “是你吗?陈先生?”第一次来这家咖啡店时,那位女士是这样叫他的…… “卷宗里登记的地址是不是桃园小区57号?” “你怎么知道?” 脑海里轰然一声,所有的线索全都连了起来。罗乐挂断电话,一把扣住陶律夏的肩膀:"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来这家店。" 陶律夏眉心轻蹙,抬眼迎向他:“迄今为止我只来过这儿一次,就是今天你带我来的。你如果想要警告,应该先警告你自己。”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那双压在肩上的手。 罗乐怔了一瞬才松开,他抬手按住额头,嗓音发涩:“对,我是该警告我自己……我怎么,怎么能把你扯进这案子里。”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走了,下午还有项目要做。"陶律夏刚要迈步,就被一只手死死攥住,力道大的甚至压得手腕都有些疼。 "从现在开始,你一秒钟都不可以离开我!”罗乐低吼道。 “你一秒钟都不可以离开我……”这句指代含糊的话把陶律夏镇住了,他没再拒绝,任由那个不要钱的“保镖”牢牢地牵住了手。 回到技侦实验室,几个人围在白板前。 “怪不得陈森离职后我一直找不到人,原来躲在那儿呢,那家店的注册法人是一个姓刘的。”苗川恍然大悟道。 几人简单聊完背景,陶律夏开始分析:“陈森摆在收银机边的树脂摆件很漂亮,透明度高,固化均匀,松果的纹理清晰得像刚摘下来。” “之前那个位置摆的是一只提琴虫标本,也很逼真。”罗乐翻出之前拍的照片,把手机递给刘瑞。 “什……什么虫?”苗川一脸茫然。 “陶老师,你跟他科普一下。”罗乐冲陶律夏努了努下巴。 陶律夏提起笔,寥寥几下勾出昆虫轮廓:“提琴虫,鞘翅目,步甲科的一种,因为外形像提琴而得名……” “我说……”苗川看着白板上的虫子,忍不住打断:“重点是虫子吗?” “有关系。”陶律夏抬起头,神情一本正经,“提琴虫的外骨骼结构特殊,做标本时如果处理不好,很容易出现气泡或者影响光泽。” “而这个标本……”陶律夏举起罗乐的手机,“其精良程度说明陈森对树脂流动性和固化时间掌握得非常精准。” 苗川看着陶律夏,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侧头一看,果不其然,罗乐正挂着一脸“终于找到知音”的笑,和那位「虫子专家」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陶律夏接着说:“我们之前在裴晓冬的衣物残片中检测到 m酮,它是火灾现场调查中助燃剂检测的指标,因此当时推测嫌疑人用它作为助燃剂。” “今天看到那个树脂摆件,你是不是有了新的想法?”罗乐问。 啧……这话接得比主持人拿台本cue台词还自然,苗川腹诽,再看那「虫子专家」,朝罗捧哏的方向略一点头,又在白板上刷刷写字。 “我现在猜测,裴晓冬衣物残片上的m酮很可能不是直接使用,而是 k酮热分解的产物。” “k酮?”苗川回过神追问,“跟m酮有什么不一样?” “两个不是一种物质……‘’陶律夏换了一支红笔写下全称,“k酮是常见的固化剂,可以让树脂硬化,陈森要制作树脂摆件就可能用到k酮。它稳定时是液体,一旦遇热,就会分解生成 m酮、甲烯等物质,并释放大量热量。” 罗乐眼神一动:“所以,裴晓冬衣物残片里检测到的 m酮可能是 k酮分解出来的?” “对。”陶律夏点点头。 “k酮也能当助燃剂吗?”苗川紧接又问。 “可以,k酮本身就是一种强氧化剂,它燃烧时释放氧气,可以大幅提高火焰温度,使燃烧更彻底。” 罗乐:“如果那个树脂摆件是用k酮固化的,我们能不能证明它和裴晓冬衣服上的助燃剂是同一种?” 陶律夏摇头:“从已经固化的成品里再去检测残留,几乎不太可能。“ “可以换个角度。”刘瑞走到白板前,接过笔在 k酮旁边刷刷写下--材料来源。 “材料来源?”罗乐重复了一遍。 刘瑞扶了下眼镜:“从摆件质感来看,我猜测他很可能用的是高品质工业材料。” “不少大厂家为了防伪和质量追踪,会在材料里添加标记化合物,这些化合物独一无二,可以被视为「化学指纹」。” “如果能找到嫌疑人使用的材料样本批次,比如购买记录,就能对比分析是否与案发现场的助燃剂残留同源。” 回到家,罗乐伴着浴室的水声,在脑海里一点点复盘线索—— 21:45分,周平打电话让裴晓冬重取外卖,裴晓冬拒绝; 21:55分,他从寿材店出来,拐去「光谱咖啡」取饼干(假设); 22:15分前,他从光谱咖啡到达双柳公园附近的十字路口。 时间线吻合,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条件,却没有证据。当天裴晓冬并没有去「光谱咖啡」的订单,当日能查到的监控录像里,也没有两人同框的画面。 难道他们私下联系过? 第78章 也不可能,苗川说过受害者家属不肯原谅裴晓冬,根本不愿见他。 皂沫混着水从手背流走,罗乐冲干净身上的泡沫,用毛巾胡乱擦了把头发,推门走出浴室。 餐厅的灯还亮着,陶律夏坐在电脑前。已经十一点多了,这几天观察下来,小夜猫子就没在十二点前睡过。 “怎么还不睡?”罗乐走过去。 “在看树脂制作的论坛,想找找有没有线索。”陶律夏又点了几下鼠标。 罗乐凑过去一瞧,页面正停在一个讨论帖【颜色全糊了,半透明渐变怎么做才不会浑?】 @resin老李:比例不对?或者试试慢固型? @月光手作:分层时间拉长一点,别急。 @嘴毒捡漏王:这是啥?老冰棍挂坠? …… 再往下是个翻车贴【第一次做大件,果不其然裂了】,配图是一块心形托盘,边缘布满白纹。 @北极不是熊:是不是温度没控制好? @神笔马良:换固化剂试试,搜下d-325那款。 @来图一乐:哥们,你这直接当个裂纹艺术品卖也不是不行。 陶律夏:“做这种工艺品,大概率要查教程。论坛有人晒作品,也有人求助买材料,说不定能发现陈森的蛛丝马迹。” “你就这么拿肉眼大海捞针啊?”罗乐趴在桌边,盯着陶律夏,“早点睡吧,技术那边正查呢。” “随便翻翻,万一他晒过呢,有些古早论坛可能不会绑定手机号,但一定需要邮箱,如果找到他的早期邮箱就有可能串联起他的大部分账号。”陶律夏嘴角微挑。 罗乐拉开椅子,坐到他旁边一起看。翻着翻着,翻到一张晒图,晶莹的树脂球里包裹着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别滑那么快啊!”罗乐嚷了一声。 “你想学?”陶律夏唇角一弯。 “笑话!我学这干嘛,封你的钢笔帽?”罗乐说着又瞄了几眼。 “做树脂是为了保存,不是搞破坏。”陶律夏偏过脸。不知不觉间,两人已靠得很近,罗乐一甩脑袋,湿漉漉的发梢飞出几滴水珠,溅在陶律夏颈侧。 陶律夏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半分:“你去把头发吹干。” “我去吹头发,你去睡觉。” “我再看一会。”陶律夏头也不抬。 “别看了,去休息。”罗乐抬手去拿鼠标。 “我还没看完呢!”陶律夏起身去夺,脚下却没踩稳,身子一晃。 “小心脚!” 手腕瞬间被攥住,紧接着一拽,陶律夏整个人便跌进那人怀里,胸膛灼热,湿润的气息混着沐浴露的清香贴在耳侧。他挣了两下,却只换来更紧的箍抱。 “就抱一会儿,让我也回报一下你。”罗乐压低声音。 “……什么回报?” “你这么卖力帮我,回报你的福利。”罗乐下巴抵在他肩窝。 “你把这叫福利?”陶律夏提高音量。 “不满意?”呼吸从颈侧擦过,唇顺势贴了上去,“那就多补你点。” 第66章 意乱情迷 “是不是来找我的?”罗乐低声问, 唇齿擦过耳廓,热气顺着耳道钻进去。 陶律夏抬手想推开他,却被他反压在桌面, 木质桌硌着背,整个人被困在臂弯与桌面之间。 “一问你这个, 就变着法躲。”罗乐俯下身, 鼻尖蹭过他的脸侧, “陶老师, 你做贼心虚啊……” “你先让我起来。” “起来干什么?”罗乐单手压住他的手腕, 另一只手滑到腰侧, “你坐在这儿, 不就是为了看我?书房都不去了,天天在餐厅待着。” “你胡说!” “律夏你变了, 现在怎么这么爱说谎?”罗乐目光灼烈, 像要把人剥开看个透。 “你也变了!” “「也」变了, 你承认说谎了是吧。” “……” “我怎么变了?”罗乐盯着他。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陶律夏别开脸。 “哪样?” 陶律夏没法再答,唇齿间的呼吸已被搅乱,那人急切又霸道, 舌尖缠着不放, 带着几分要把人吞下去的狠劲。 罗乐原本只是想讨点“旧账”, 可一旦尝到味道,就像被什么点燃了,火势一路蔓延。 “说,是不是来找我的?”他贴在耳边低声咬字。 陶律夏闷哼一声, 手掌抵在对方肩上,半推半就间还是滑进了衣领,攀上那截覆着薄汗的肌肤。 “是……”情迷中, 他终于说出了口。 得到这个信号,罗乐直接把人从桌上捞起来,打横抱进卧室。 床垫微微下陷,陶律夏被压在中央,刚想撑起身,就被扣住手腕直接压回去,手臂沿着头顶锁死。他只能仰着颈,任那灼热的亲吻肆意落下,从耳垂、下颌、颈侧……一路滑下。 “别……”声音已全然走了调。 “别什么?”罗乐含糊地问,“难道不舒服吗?” 热吻带着细微的咬意蔓延,陶律夏被吻得整个人后仰,腿弯在不知不觉间被抬起,空气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 时间被拉长到模糊,罗乐把手探到身后,才轻轻一使劲,怀里的人便低声喊疼。 他停下动作,把人搂在怀里安抚,气息缠着话语一并落在耳侧:“……你们家,有没有那个东西?” 陶律夏转过头,声音里满是羞恼:“我一直单身,怎么会需要那些!” “嚷什么?”罗乐低着声压住他,“再喊,我现在就去买。” “你还用去买?你难道不是天天带着!”陶律夏猛地推开他,半坐起来,眼里带着审视。 “我带那玩意干嘛?”罗乐差点笑出声。 “没有?那你牛仔裤的小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罗乐的脑子“嗡”的一下,蓄势待发的冲动顷刻溃散,精虫都逃窜了,他翻身捞起裤子,气急败坏地掏出来往床头柜上一拍:“耳机!” 陶律夏的视线不小心往下一飘,忙别开脸。 “我得塞多少个套,才能鼓成这样?”罗乐的嗓门都高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哥特猛?” “你别乱说!”陶律夏抬眼瞪过去,却鬼使神差地又瞄了一眼,心里暗暗承认:确实算得上猛。 “偷看什么呢!”罗乐咧嘴一笑,回到床上把人抱在怀里,“以后得准备了,给你一个人准备。” 亲了一会,他的指尖缓慢抚过陶律夏的手腕扣紧,唇瓣贴在颈侧半真半假地呢喃:“要不你也--” “不要!” “唉!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这幅嘴脸?刚才……” “刚才什么?明明是你……”话还没讲完,陶律夏的嘴唇就被堵住。那一吻来势汹汹,狠得像是惩罚,却在最后收束成印在额头的温柔一点。 “睡吧宝贝,我去洗个澡。” 陶律夏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心里一片乱麻,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又稀里糊涂地上了床?这算什么?他明明讨厌模糊不清的关系,偏偏却沉迷在这混乱的亲密里。 从重逢到复合,实在是过于草率,那些断裂和空白本该逐条理清,可要把从前的事全部摊开,又该如何开口…… 思绪未解,水声就停了。陶律夏连忙阖眼,佯装睡着。床垫微微一沉,那怀抱再次笼上来,热意贴近耳畔。 “我爱你,律夏”,低哑的声音像誓言般落下…… 不管了,逻辑缺失、边界模糊,但至少此刻确定的是,他们属于彼此。 清晨醒来,罗乐已不在身侧。 夜里的热度散尽,陶律夏恢复了冷静。往事如何收束、未来如何维系,这些庞大而复杂的问题,还可以暂时搁置不表,但眼下有一个更迫切的事待解:「复合」的定义。 昨夜的靠近,是否足以称之为“重新开始”? 对自己来说,这必然算数。若不然,那昨晚的举动就只能被归入欲望驱使下的放浪沉沦。若他接受这种解释,便等于亲手否定了自我。 而且,他确信自己无法容忍罗乐与他人亲密,若要对他提出排他性要求,就必须先承认情侣关系。那接下来的步骤也就清晰了:需要和当事人确认这段关系的归属。 “罗乐……”他喊了两声,没人应。 不会逃了吧?!陶律夏连忙走出卧室,环顾一圈,房间空空。 餐桌上放着草莓奶油三明治,切面整齐干净,旁边还摆着几个玻璃罐,装满了新鲜的草莓酱。一张便利贴压在罐子旁:“做多了,由你出面送给技侦的同事。直接去上班,最近不许一个人乱跑。” 吃过美味的早餐,陶律夏拎起那几罐草莓酱到了办公室。推门而入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桌上摆着一瓶蓝色的玫瑰花。 自然界中并没有纯蓝的玫瑰,而此刻,那抹湛蓝正立在桌上,用它的存在将已定的秩序敲出一块浪漫的偏差…… “刑警队的罗警官拿来的。”冯宁走过来,笑着打趣,“他说是交给你的实验作业,是什么实验啊?” 第79章 “毛细作用如何让玫瑰吸收色素。”陶律夏笑了笑,把手上的草莓酱一罐一罐分到大家桌上。 “之前和他去见嫌疑人,嫌疑人用这个方法做了彩虹玫瑰。” “原来如此,果酱是你做的吗?” 指尖在花瓣上拨了一下,这是他第三次送自己玫瑰了。陶律夏扬起头调皮地笑道:“我家……阿姨做的。” 罗乐在「光谱咖啡」附近转了一上午,还是没能找到可以将陈森和裴晓冬直接联系起来的证据。 路过店门口时,他下意识扫了一眼,目光停住了,靠窗的位置,坐着金发男人和那个小男孩。 这两个人他有印象,陶律夏当时开玩笑说,要和他去挖小孩口中的宝箱。 上次遇见他们也是中午,似乎是常客,把这里当成了练英语的“固定教室”。 罗乐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时不时扫向玻璃窗。俩人时而聊天,时而写写画画,桌上的饮料渐渐只看得见薄薄的一层底。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两人走出门。罗乐抬脚跟上,自报家门后,温和询问:“能耽误几分钟吗?想请你们帮个忙。” 金发男人打量了他两秒,语气带着谨慎的客气:“什么事?” “我想确认一件事,需要你们的记忆帮个忙。”罗乐抬手指了指百米外的街心公园,“要不去那边坐一会?” “好啊!”小男孩率先回应。 所谓的街心公园,不过两张石桌、几条长椅,外加一些健身器械。三个人落座,罗乐从笔记本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摊在石桌中央:“见过这个人吗?” 小男孩先拿起照片,眼神一落,几乎没犹豫:“见过,外卖员。” “在哪里见的?” “刚才那家咖啡店。” 罗乐心头一震,表情却不动声色,他把照片往前推了半寸:“再仔细看看,当时你们坐在哪里?他离的大概多远?” “我们要么坐吧台要么坐窗边,那天在吧台边,隔着两三米。老板把水打翻洒在他衣服上了。”小男孩说。 “什么!”罗乐原本还算放松的姿态瞬间绷紧了,“老板把水弄到了他身上!?” “对呀,”小男孩晃晃脑袋,“可能手滑吧。” 罗乐转向金发男人,目光凌厉:“您也看到了?” 男人点头,“确实洒了水,但我没法确认是不是照片上的人。ethan认脸厉害,可我不行,隔得太久了。” “太久了吗?也就是上个星期吧。”罗乐笑笑。 金发男人反而一愣:“上个星期?都快两个月了。” “不是3月28号吗?”罗乐问。 “是二月份啊,那会还是寒假。”小男孩语气笃定。 “二月份?” “隔那么久你还记得他?”罗乐盯着小男孩。 “我还挑战过辨认更早更多的人脸,我上过电视。”小男孩得意道。 “而且那天是情人节。”金发男人接过话头。 微风拂过,石桌上的纸页簌簌作响。罗乐只觉脑子被突如其来的日期搅得一片混乱,原以为找到了一块关键拼图,却与整个时间轴脱节。 “所以,你们是在2月14日那天,在咖啡店见到老板把水撒到了这个人身上?”罗乐压下心头的惊疑,又问了一遍。 “嗯,因为是情人节,老板送了玫瑰曲奇饼干,我们还顺便练了单词,ethan,如果加上黄油是——” “rose butter cookies.”小男孩飞快接上,“给那个外卖员也送了。” 俩人走后,罗乐坐在街心公园的石凳上一遍遍地复盘刚才的。。对话。手机震动,他低头一看,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开来,“怎么了,宝贝?” 那头静了一瞬,“……你能不能别在电话里乱叫。” “哦,那我回去叫,晚上说给你听。”罗乐故意压低嗓音。 “你在哪儿?”陶律夏没接茬。 “中山路。“ “那我长话短说。我看完2017年树脂diy论坛、贴吧和社媒小组里帖子,锁定了三个可疑id,说不定能找到陈森早期的注册邮箱。” “等等……”罗乐微微一顿,“为什么是2017年?” “你忘记了,那个提琴虫标本的底座上写的是:2017,加里曼丹。” 第67章 命运的错位 “陈森, 你见过这个人吗?” “没见过。”陈森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肩膀微微耷拉着。 “没见过?”罗乐拿起一份打印出来的交易记录推到他面前,“那这个呢?你通过论坛找到网友大白鲨(id:shark_chem), 从他手里买了3升k酮分装。” 陈森扫了一眼,微微皱眉, 一副认不出的样子。 “别假装不认识, 我们已经找到大白鲨, 2月23日你约他线下见面, 当场付的现金。而且, 你在论坛用的那个邮箱, 还注册了「伴读熊」儿童英语 app, 绑定的手机号就是你本人,上面还有2019年的订阅支付。” 陈森抬起头笑了:“我是买过 k酮, 我做树脂标本, 拿它当固化剂。这不是很正常吗?买它难道犯法?” “用来做标本是正常, ”罗乐压低声音俯身靠近,“但把它涂在受害人身上,就不正常了。” 陈森眉头微皱:“什么受害人?” “3月28日晚上22点15分, 裴晓冬在双柳公园附近烧纸, 因火势失控烧成重伤。” 照片“啪”地一声在桌面摊开, 裴晓冬全身缠满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陈森视线下意识闪开:“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晓冬衣物残片里的助燃剂残留与你用的这款k酮燃烧后的产物高度一致。”罗乐声音冷硬。 陈森抬起头:“这能说明什么? k 酮分子结构就写在教材上,燃烧后的产物不就那几个吗?任何含羰基的溶剂燃烧,都可能生成类似的痕量离子, 也能跑出差不多的峰图。” “看清楚了,大白鲨卖给你的k酮来自 y氏化学,里面有厂家用来防伪的标记化合物。”罗乐把报告举到陈森眼前, “燃烧后它会在检测图上留下一个特别的信号点——就在这里。” 罗乐在报告上点了两下,将其扔在桌上:“裴晓冬衣物残留里也检出了,这难道是巧合?” 陈森蜷起手指,扫了一眼报告,抬起头:“就算是同款,也不能证明他身上的和我有关。” 罗乐把另一份打印资料抽出来拍在桌上:“那你解释一下,你不计成本搞的外卖促销,偏偏在裴晓冬第一次来店后启动,他出事后又戛然而止。这也是巧合?” “警官?”陈森嗤笑一声,“搞外卖引流也有问题了?” “引流?你是专门引他吧?” 陈森摊开双手,语气里带着点讥讽:“一个商业促销也能和案子扯上关系?我哪知道谁会来?外卖员每天跑那么多单,他碰到谁、袖子蹭到哪儿,谁能说得清?” 罗乐身体前倾,声音骤冷:“你怎么知道是袖子?我从来都没说过袖子,我一直说的是「衣物」。” 陈森愣住了,迅速别开目光,手下意识扶了下眼镜:“我……我在视频里看见的,从袖子烧上去的。” 他话锋一转,急切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外卖员下手?”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罗乐的目光钉在陈森脸上。 “2月14号下午,一个外卖员来你店里取餐。你认出了他,你儿子交通事故的肇事者--裴晓冬。” “你情绪失控,失手把水洒到他身上,还硬挤出笑脸送了他饼干,从那天开始,你就在设计这场报复。” 陈森低下头回避罗乐的注视,然而,记忆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情人节那天,他提前关了店。街边音响里放着缠绵的情歌,情侣们手牵着手,从他身旁说笑而过。 他独自站在人行道上,手插在口袋里,下意识攥着孩子留下的钥匙扣。小家伙那会刚学会骑自行车,车铃叮当作响,他在一旁鼓掌。可如今,匙齿冰凉,割得指肚生疼。 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抬头就看见一名外卖员骑着电动车闯过红灯,差点被迎面疾驰的轿车剐翻。车主探出头,愤怒地咒骂:“找死啊!” 那个外卖员稍作停顿,便旁若无人地骑走了,那件制服的颜色太过醒目,和下午裴晓冬穿着的一模一样。 他居然又见到了那个噩梦中的人…… 两年前的雨夜,孩子倒在血泊中,鲜血与雨水混在一起,而裴晓冬,那个罪魁祸首,却只是冷脸站在一旁,任凭警笛声刺破夜空。 裴晓冬的脸与眼前那个外卖员重叠,同样的闯红灯,同样的无知无觉,轻飘飘地把别人的人生碾碎,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果然,都是一个样……” 胸口的愤怒一点点升腾,压抑到就快无法呼吸。“时间能抚平伤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仇恨早在心底生根,如今长成荆棘,倒卷着刺穿血肉。 绿灯亮了,陈森迈步走上斑马线。 第80章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不需要等待正义来审判,如果没人能教会他代价是什么,那就由我来…… “我说得没错吧,陈森?” 罗乐直起身,眼神冷冽:“你搞了一个月的促销都没有让裴晓冬再去你店里取餐。可是机缘巧合,他喜欢你送的饼干,再一次主动到访。” 思绪被拉回现实,陈森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是难以压抑的痛苦和怒意。 “3月28日的晚上22点左右,他去你的店里取饼干,你故技重施,只是这次把水换成了k酮溶液!好歹毒的计划,如果不是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外人恐怕真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意外。” 罗乐说着把一份笔录摔在桌上:“告诉你吧陈森,裴晓冬已经醒了。他全供述了,2月14号他去过你的店,3月28号晚上,他又去了你的店,袖子是被你弄湿的。” 审讯室冷白色的光映在陈森脸上,他摇了摇头:“才两年啊,他就出来了。每天骑着电动车满街跑,而我呢?连看见路口都觉得心痛。我儿子才九岁啊……” 罗乐轻叹了口气:“你是受害者,但这不代表你可以用私刑审判别人。” 陈森的眼眶通红,声音带上了哭腔:“他毁了我的家,我凭什么不能毁了他?!” “我好不容易走出来,为什么偏偏又遇到他。而他根本不记得我了,我如此痛苦,他却逍遥自在地活着。走街串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罗乐:“当初你拒绝裴晓冬的民事赔偿,也不愿意接受道歉,除了庭审现场,你和裴晓冬本来也没怎么见过,而且……” “我第一次去你店里时,刚巧碰到你的邻居,她甚至一度认不出你了。你知道你这两年的变化有多大吗?” 罗乐停了片刻,翻开档案摊到陈森面前:“从照片看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真忘了以前的事,还是因为他只是认不出是你?” “够了!”陈森攥紧了桌沿,嘴唇微微颤抖:“裴晓冬为什么可以轻轻松松地重新生活?他为什么还能活着?!” 罗乐静默片刻,声音放缓:“裴晓冬并没有轻松地活着,服刑期间他长期失眠,30岁出头,就诊断出多项慢性疾病。出狱后一直在打零工,直到最近半年才跑起外卖。” “而且……”罗乐停了一会,“他没有亲人的忌日是那一天,他烧纸是为了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陈森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空洞,怔怔地靠在椅子上,片刻后他喉咙艰涩地挤出一句:“可我儿子……” 罗乐:“你的儿子在医院撑了三周,最终还是离开了。而裴晓冬,每年祭奠的——都是案发的那一天。” “他记得那场车祸,记得那个路口,可能是冥冥中的安排,他还走进了你的店。你给他的饼干,想必也是你儿子喜欢的口味吧?” 陈森垂下双手,露出一张被泪水冲刷过的脸,他像是想否认,又像想开口,最后却只剩下一声喑哑的叹息。 罗乐看着他,低声问:“你看过那个视频,有没有在某个瞬间闪过一丝的疑惑,他为什么偏偏去那儿烧纸?” “……”陈森的肩膀垮了下去,他像被抽干了力气,眼泪从脸颊滑到了桌面。 “出事故的丁字路口视野狭窄,这些年没少被投诉,这次路政改造终于重修,而双柳公园是距离案发地最近的十字路口。”罗乐说完拿过一盒抽纸放在陈森面前,转身走了出去。 陶律夏从隔壁观察室出来,递给他一罐热可可,问:“裴晓冬什么时候醒的?” 罗乐: “也许明天,也许是未来的某一天。” 陶律夏反应过来:“你在诈他?” “不算诈,”罗乐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陶律夏:“我们推理还原出的真相能够击溃他的心理防线,是因为他本身就矛盾脆弱。我不相信,他会是完全冷血无情地去布置这一切。” 3月28日夜,光谱咖啡 裴晓冬会来吗?陈森盯着瓶中的液体,微弱刺鼻的气味让他胸口隐隐发闷。 他不是没有想过失败的可能—— 裴晓冬会不会抽烟?会不会开火做饭?要是火势失控呢?会不会波及到无辜的人? 混沌的不安盘旋在脑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 他抬头看向门口,牵出客套的笑容:“我都准备关店了,以为你不来了。” “路上耽搁了。”裴晓冬走到柜台前,店里只开了一盏射灯,昏黄的光打在他身上。 “你这是要?”陈森的目光落在他拎着的黄纸上。 “有个重要的人,今天忌日。”裴晓冬低下头,不想多说。 “哦……”陈森垂下眼,居然要去烧纸?原本他还在犹豫,甚至一度迟疑该不该继续。但现在,连老天都在给他机会。 “老板饼干多少钱?” “做多了不要钱。” “那怎么好意思,您已经送我一次了。” “拿去吃吧,没什么成本。” “那也不行啊,怎么能老是拿您的东西?” “我还想找人到鸿谷大厦取东西,也许你可以帮我跑一趟?” “当然可以啊,我免费给您跑腿。” “那请收下。” “谢谢您,谢谢您等我。” “呃……” “抱歉抱歉,快关门了,省事没开大灯,刚这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没事,吹吹风就干了。”裴晓冬接过抹布擦了擦袖子,拎起装饼干的纸袋,“那我先走了。” “唉……”陈森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还有事吗老板?”裴晓冬回头。 陈森望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可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另一张面孔—— “爸爸,松果的排列是斐波那契数列吗?” “是呀。” “我如果数学竞赛能得奖的话,你会带我去吃披萨吗?” “会呀。” “爸爸,这把伞好看吗?” “你挑的,当然好看。” “那以后我也可以像你一样,给别人挡雨啦。” 眼底的犹豫一闪而过,陈森轻轻地点了点头:“骑车注意安全。” 裴晓冬微微一怔,又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模糊视线里那个孩子的脸,他短暂停顿,在清脆的铃铛声中走进了夜色里。 命运将两个原本无关的人扭转进彼此的轨道,用精心编排的错位与纠缠,等待着他们如何挣扎,又将如何沉沦…… 第68章 重新开始 双安化工集团大门口, 闹哄哄的一片,灵棚支在正门一侧,几只简陋的花圈斜靠在墙边。四月中旬, 气温已经回暖,却没什么风, 白幡垂着, 死气沉沉。 死者名叫杜彦成, 是双安化工一条生产线的工人, 三天前意外落水溺亡。家属把灵棚搭在集团大门口, 要厂里给个交代。 “已经闹两天了。”苗川从现场回来, 往椅子上一瘫, “家属说是酒精和失业的‘双重暴击’把人推下了水。” “自杀?”罗乐敲键盘的间隙抬起头。 “尸体刚从殡仪馆冷柜拉过来,尸检报告还没出呢。不过呢, 杜彦成水性很好, 喜欢钓鱼, 他在河里溺亡,家属认定是失业喝酒寻短见。” “这案子到咱们这儿了?“罗乐问。 “八成,我看丁局把李队叫过去了, 根据我的观察, 现在当务之急倒不是破案, 得赶紧把厂区门口哭丧的队伍整走。” 苗川站起身给自己的茶杯加满水,“警车一撤,人又冒出来,老人孩子, 还有孕妇,全在那儿嚎。” 话音刚落,李达坤就黑着脸走进来:“死者家属堵厂门, 厂长就跑来堵局长,说影响经营。现在死人活人全甩给我们了?!” 罗乐转头朝向苗川:“你进门时候不是说厂子停工,死者没活干?都停工了,怎么影响经营?” “不是整个厂子停工,是杜彦成工作的那条生产线停了。” 绕过大门口喧闹的人群,苗川和罗乐在保安指引下从南门行人通道进入厂区。刚进办公室,一个中年男人就迎上来,表情比哭丧队还要难看:“两位同志,你们可算来了,我是双安的副厂长田明杰。” “说说情况吧。”罗乐语气淡淡。 田明杰露出“终于有人接盘”的神情,连忙开口:“这事儿啊真不怪我们。杜彦成只是临时工,生产线停了,我们也着急,但我也没去跳河,是不是?” 苗川冷笑一声:“呦,出事了就成临时工了。” “您这话说的,他确实是临时工,不过该给的待遇一分没少。“田明杰干巴巴地解释。 ”他出事和厂里没关系,我们也愿意做点人道安抚,可家属那边直接赖上我们了……唉,现在又待着不走。” “你刚说他工作的那条生产线停了,停了多久?”罗乐问。 “一个多月了。”田明杰挤出声。 第81章 “为什么停?” “赶上环保换标,那条线要调整升级。集团已经计划重启新线,到时候还要招工。“田明杰说着又叹了口气,“他要是能等,完全可以回来继续干,可他偏偏心急,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他怎么闹的?死前来过厂里?”苗川问。 “来过,还跑我这儿抱怨没活儿干,我还觉得奇怪呢,他过了一个多月了怎么想起来抱怨了。“田明杰答。 “什么时候?” “落水前没几天吧,具体日子你们可以去保卫处查。” “他落水那天来了吗?”罗乐又问。 “绝对没来。“田明杰很干脆,“家属说他来了,但我让保卫处把监控翻了个遍,也没见他进厂门。而且那天是星期六,厂区里人本来就少,只有值班的产线在运转。” “你们到底有没有劳务纠——” “绝对没有!”没等苗川说完,田明杰就急着否认,“他签的是短期合同工,项目停了,劳动关系自然就解除了。这个您要查的话,我可以让人力调出来。 见秘书端着茶走进来,田明杰顺势收起有些冷硬的口气,重新堆起笑容:“两位警官先坐下喝点茶吧。” 罗乐冲着他摆摆手:“喝茶就免了,我们还得尽快处理门口那事儿。田厂长您只要和相关部门打好招呼,配合我们调查就可以了。” “这个一定配合。”田明杰连忙点头。 起风了,原本垂着的白幡扑棱扑棱地飘了起来。二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扯着嗓子嚷:“我姐夫死得不明不白,厂子一句话就想打发人?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明天我就带人去市里堵门!” “对啊!不闹出点动静,谁会管咱们?”人群里立刻有人附和。 门卫脸色一变,慌忙抓起对讲机呼叫。几个保安闻讯赶来,却只是缩在外围,谁也没敢硬挤进去。 苗川大步走上前,沉声喝道:”上哪个市里堵门?谁要去堵门?“ 人群里激昂的气势散了大半,苗川径直走到一个中年女性面前,声音收缓:“你就是沈颖萍?” “对。”女人脸色苍白,看起来已到孕晚期。 “是你说的,杜彦成落水那天来厂里了?”苗川又问。 “对,”沈颖萍声音很轻,但坚决,“我丈夫说要去厂里找人,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后续调查还在推进,你们待着也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天热,大人孩子在这儿熬着,折腾的还是你们自己。先回去等着,行吗?”苗川劝道。 “别信他们!”那壮实男人又嚷起来,“人都没了,我们还要忍气吞声?” 苗川盯了他一眼,又转向沈颖萍:“这人谁啊?” “我弟弟。” “孩子舅舅啊。”苗川点点头,转身直视那男人,“给家人撑腰没错,但不能犯法。堵这儿妨碍交通、影响生产经营,就是违法聚集!闹两天还不够?再这么闹,你姐夫的事还没个说法,你自己就得先进去!” 他顿了顿,环顾人群:“听清楚了,不是让你们认栽,真想讨公道,把力气留到该走的程序上。”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人群中的哗然声渐渐弱下去,一个小男孩被大人挤得踉跄,身子一歪,险些摔倒。罗乐眼疾手快,把孩子扶住,他蹲下身问:“杜彦成是你爸爸?” 男孩点点头,眼睛通红,却倔强地忍着没掉泪。 罗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进他手心:“难过的时候就哭,眼泪就是让这种时候好过一点的东西。” 安顿完家属,两人回到局里,罗乐忙里偷闲又跑去了技侦实验室。 “你真打算连请一个星期?”刘瑞接过他手里的咖啡。 “那当然,说过的话当然得算数。”罗乐手上一杯杯地分着咖啡。 “哎?为啥小陶还有蛋糕?”陈建平眼尖,立刻嚷嚷。 “陶老师可是帮我破案的大功臣,额外犒劳怎么了?”罗乐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问陶律夏:“下班能不能陪我去河边复盘线索?给我点破案灵感。” “这是加班费?”陶律夏瞥了眼桌上的蛋糕和黑咖啡。 “加班费哪够啊,给你的贿赂……” * 夜色静谧,湖面泛着粼粼闪光。 半个小时前还哼哧哼哧蹬自行车的罗警官,此刻化身“船工”,双臂起落间,木桨拨开水面,划出一道道白浪。 “贿赂可以兑现了,说吧。”陶律夏环顾一圈,目光落回罗乐身上:“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还离得远呢……”罗乐一脸悠哉,划得漫不经心。 “不是复盘线索吗?线索在哪?” “你还真信啊。”罗乐咧嘴一笑,“这案子一个接一个,我不得见缝插针地约你出来?省得刘瑞又给你安排活。” 陶律夏眼底掠过一点笑意,随即正色道:“也好,有件正事,我一直想和你确认。” 罗乐一听,立刻收起吊儿郎当的笑,船也不划了,坐得端端正正。 “我们现在算复合吗?”陶律夏直视他,“或者换个说法——我想请你确认,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重新开始?” “扑通!”船桨砸进水里,水花四溅。罗乐探出身子把桨捞上来,甩了甩水,一把扔进了船舱:“算不算你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什么?” “我都那样了!” “哪样?”陶律夏问。 罗乐黑着脸,偏过头不再接话。水波一圈圈漾开,在湖面铺成一片流动的金色。 “‘那样’可以涵盖很多情况,你指的是什么?”陶律夏声音压低,逼近几寸,“半径五十米都没有人,你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你再问,我现在就能让你原地体会!”罗乐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那个表情配上别扭的动作,陶律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有些窘迫地低下头:“你能不能认真点?认真回答我,我们现在是不是重新开始?” “不是!”罗乐嘶声大喊,压抑太久的情绪冲破喉咙在夜色里炸开。他紧盯着陶律夏,嗓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感情是开关吗?能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夜色静默如迷…… 陶律夏忽然起身,挪向罗乐身边。船板在脚下嘎吱作响,小船猛地晃了几下。罗乐也顾不上伤心了,一把扣住他的手臂:“你小子是不是脑子抽了?想拉我一块翻湖里?!” “做了危险的示范,我知道。”陶律夏反手按住罗乐的手腕,眼神沉静,“稍等几分钟再吼,可以吗?”说完他镇定落座,身体微倾,唇覆了上去,吸吮、探入、舌尖勾过齿隙,缠绕得呼吸尽乱…… “偶尔任性一次,就纵容了自己。”陶律夏停下,退开半寸,柔声道:“好了,你现在可以大喊大叫了,喊完再回答我,要不要重新开始。” “我我我……大喊大叫个鬼啊!我上幼儿园呢!?”罗乐刚被撩得心火乱窜,冷不防就被松开。他扯着脖子吼完,转而低声逼问:“在家亲你一下推推搡搡,一出来就这么奔放?你好这口?” “克制是我的选择,放纵是我的自由,我就是喜欢大自然,有风、有水、有月光,这不比四堵墙有情趣多了?”陶律夏仰着头和他对视,理直气壮,坦荡极了。 罗乐被他这副大胆的样子震惊了,嘴张了几次,硬是没能接上完整的句子:“你、你、你……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只要你。”陶律夏抬起下巴,目光灼亮。 如果先前还有一点点郁结在心的怨念,现在只余真挚又热烈的甜意在罗乐心头萦绕。船身又晃了一下,水花轻溅,哪还管得了船是不是要翻了,他伸手扣住陶律夏的后颈,压上了唇齿。 “不是重新开始,我一直爱你,只是你,离开了我……” 第69章 中二词典 气息交错间, 陶律夏别开了脸,罗乐还不甘心,追着在他唇角又啄了几下:“要不我们别回去了, 岸边有帐篷能住,你不是喜欢野外嘛?” “没带东西。” “我带了。”罗乐压低声音, 暧昧得很。 陶律夏脸一红:“……我说的是换洗衣物和洗漱包!” 罗乐圈住他, 没正形地笑:“那更省事, 不穿不就得了。” 夜风一吹, 陶律夏耳尖也红了, 从罗乐怀里挣开, 挪回前座, 一脸正经地说:“……我饿了。” “一上来就撩,你能不饿吗?”罗乐把随身的包扔了过去, “想亲的时候不要命似的往人怀里扑, 亲爽了又装模做样地喊饿, 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扔水里!” “正好告诉你,我的潜水证拿到了救援级。”陶律夏拉开书包的拉链, 包里装着三明治、冷吃虾、果切, 还有一个保温杯。 扭开盖子喝了一口, 可可牛奶,还是热的,陶律夏眼睫微垂,声音都变得软软的:“好甜啊, 和你一样。” 第82章 “闭上你的嘴!老子什么时候甜过?!” “哦,你是辣椒味的,又甜又辣是什么?是怪味吗?”陶律夏托着下巴, 装模作样地思考。 “你多大了,还以为自己十七岁呢?还装可爱。”罗乐故意瞪他。 “还差十天就二十一岁,你刚好想想可以送我什么生日礼物?”陶律夏说得坦然,像在布置作业。 “你可真行!哪有和人主动讨礼物的?你是小学生吗?” 月影浮在水面,随波轻轻摇晃,罗乐侧过眼,“小学生”正慢吞吞地吃东西。吃个东西而已,到底有什么可爱?怎么就又被他那个样子勾了心神。 “罗船工”一边划桨一边思索这难解的宇宙命题,忍不住伸出脚碰了碰那晃来晃去的脚尖:“好吃吗?” 陶律夏抬眼:“没你做的好吃。” 罗乐再自信,也知道京北最佳三明治餐厅出品能甩自己几条街。答案只有一个,“小学生”又给他加了十倍滤镜…… 两人上岸还了船,沿着河边的摊位漫步。说笑间,经过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陶律夏脚步一顿,侧头望去—— 后备箱敞开,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吧台:手冲壶、酒瓶、量酒器、冰桶一应俱全。暖黄色的灯串围了一圈,像是从热闹中切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车旁走出一个男人,体态挺拔,戴一副金丝框眼镜,深灰色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腕间一只工程师系列的机械表。 “……骁然师兄?” “律夏?”男人转过头,眼神里掠过几分惊喜。 “你这是?”陶律夏指了指车后的临时”吧台“。 “露营,顺便调酒。”程骁然淡淡一笑,举杯冲着远处几个朝他吆喝的年轻人示意了一下,转过头问:“你呢,来这儿是?” “划船。”陶律夏也笑了一下。 “有情调,喝点什么?清爽的,还是浓烈一点,或者想不想来点特别的?”程骁然问。 陶律夏摇头:“谢谢,我不喝酒。” “调酒和化学实验其实差不多,比例、温度、次序缺一不可。”程骁然用捣棒往杯底压了几下。 “薄荷叶释放香气,糖浆调节甜度,冰块稳定温度。溶剂--”他拉开苏打水,气泡“嘶”地冲入杯中,“让成分充分融合。” “最后,是一点甜酸度平衡……”程骁然切下一角青柠,挤入几滴汁液,又把一片挂在杯口,插入吸管,递给陶律夏:“无酒精 mojito,试试看。” “朋友喝什么?”他又转向罗乐。 “negroni,不过少放一点金巴利,我嫌那玩意太苦。你这儿有大块冰吗?”罗乐问。 “行家啊。”程骁然笑笑,伸手拽过冰桶,用冰钳夹出大冰块,动作娴熟地搅拌、滤冰,琥珀色的酒液倾入杯中,杯壁还挂着一层白雾。 罗乐掏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付款码,“怎么付账?” 程骁然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别破坏气氛,纯属兴趣,愿意赏脸尝尝就好。”远处传来乐器调音的声响,他望了一眼,朝两人笑了笑:“两位自便,我过去玩一会儿。” 陶律夏握着杯子在草坪上坐下,介绍说:“实验室的师兄,程骁然,我进实验室时,他已经快博士毕业了。” 罗乐在他旁边坐下,啜了一口杯中的酒,赞道:“很有水准,你师兄调酒的水平不错。” 远处,程骁然折回车里搬出一只卡洪鼓,信步走到临时搭起的简易舞台,在乐手旁落座。 他双手一抬,在鼓面上端敲出一个浅浅的四拍,随后掌心落在鼓面中央,低沉的“咚”声垫底,吉他和萨克斯很快合上,草坪的氛围顿时活络了起来。 “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陶律夏的目光停在舞台中央。 “有钱的缘故?你们化学专业读到博士是不是挺能挣钱?”罗乐问。 陶律夏转过头:“他有钱吗?怎么看出来的?车和表看起来都蛮普通。” “没开超跑就是普通人呗……”罗乐伸手揉了一把陶律夏的脑袋,“你师兄那身行头和你比确实一般,但他真的有钱,而且是那种「不在意钱」的有钱。” “怎么讲?” “你瞧见他那些酒没,德式、英式、荷兰的高端琴酒摆了一排,麦卡伦十八年的雪梨桶只是开胃菜,旁边那瓶波本我认得, pappy van winkle的收藏款,好几万一瓶,就那么搁那儿让朋友随便喝,气泡酒用的都是库克粉红香槟年份款。” “库克粉红香槟有什么特别吗?”陶律夏问。 “krug rosé当然特别了。”罗乐俯身凑到他耳边,放软了语气:“等咱俩结婚,就得开一瓶。” 陶律夏偏头看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懂酒的?” 罗乐笑得眼睛都弯了,他心情大好地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笑什么?”陶律夏用胳膊碰了碰他,“有什么好笑?” “我能不笑吗?你居然没反驳‘谁要和你结婚’。有个哥们喜欢,和他喝过几回。” 陶律夏眸色一沉,紧盯着他:“什么好哥们?几回是几回?” 罗乐噗地笑出声,把陶律夏手里的杯子拿过来喝了一口,嘴角一挑,露出嫌弃的神色:“调太甜了,得让你师兄多挤点柠檬才对味。” “你——”陶律夏刚刚扬起手就被罗乐反手握住,“就你这点力气,跟小猫扑腾爪子似的。等以后咱们养只猫,你就天天跟它挥着拳头对练,真要打不赢,就喊我……” “哥,永远站在你这边。”罗乐咧嘴一笑,在他手背亲了一口。 “喂!你注意点。”陶律夏抽出手,目光往四周一掠。 “怕什么?”罗乐顺势把人揽进怀里,低声打趣:“别人哪有空盯咱们?人家比咱们放得开。” 陶律夏从怀里挣开,还是不自觉地朝湖边望去,果见两名年轻男人肩并肩坐着,笑闹几句就亲到了一起。他心口微滞,连忙偏过头。 罗乐见状笑道:“陶老师,你这本事可以啊,在奔放和正经之间切换得这么自如?” “我都说了,偶尔任性一次,克制是常态,放纵是例外。”陶律夏瞪他。 “不对吧?刚才放纵还是自由呢!我看你就是喜欢——无人的野外。”罗乐笑得仰倒在草地上。 “你有完没完!”陶律夏又抬起手,似要拍下去。 草坪边的灯串齐齐亮起,远处飘来轻盈婉转的提琴声,月光透过云层,勾出一圈银边。 那只扬起的手缓缓落下,覆在了罗乐的手背上,温热贴着掌心把五脏六腑都熨得柔顺舒适。罗乐伸手揽住他,在发顶亲了一口:“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喜欢这种会搞浪漫的提琴手?” “怎么?你想学?” “问你话呢,快说!” “哪种喜欢?” “喜欢男人的喜欢。” “技能从来不是喜欢的决定因素,不过——“陶律夏唇角微微动了动,神色稍稍柔和,“我妈妈应该喜欢,她说我爸爸是乐团的小提琴手。” 罗乐望着他,这还是陶律夏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些事,他心口酸涩又发烫:“小提琴手啊,那一定很帅吧?” “是,很帅。我妈说他是一抬弓,整个舞台都会亮起来的人。” “你想他吗?”罗乐把手臂收紧了一些。 “我没有见过他,小时候,我妈说他去了远方。对我来说,他是一个角色,一段叙述。我经常想的人是我妈妈,九年前,她就离开了我,我舅舅那会说她也去了远方。” “远方是贯穿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固定叙事,这些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好吗?”陶律夏转头看着罗乐。 春夜的风夹着新草气息把罗乐心口那一下下急促的鼓动烘得更响,寥寥数语却足够让眼底泛起热意。心像被什么轻轻托住,他整个人都软下来,低着头把下巴抵在陶律夏的发顶。 陶律夏扬起头,将往事悉数收拢,把情绪转向一个全然不相干的出口:“我和小猫打架,你真的要站在我这一边?” “这还用问!我永远站在陶律夏这一边。” “好的,26岁了,中二词典又添上一笔。” “好呀,诡计多端的小学生还学会了钓鱼执法。” 第70章 钓鱼佬 第二天上午, 法医办公室,陈疏琳接过罗乐递来的纸杯,介绍起杜彦成的情况:“死者肺部充盈水液, 符合溺水特征。” “是酒后吗?”罗乐拿着报告翻看。 “血样里确实检出酒精,但浓度很低。”陈疏琳回。 罗乐停下翻报告的手, 抬头问:“低到什么程度?” “以他的体重推算, 不足以影响行动能力。”陈疏琳指了指报告, “不过, 他的血样和其他检材中都发现h剂, 你翻到第二页。” “h剂是什么东西?”罗乐问。 “一种中枢神经抑制剂, 根据检材浓度, 提示存在外源性摄入,也就是说‘不是人体内自然合成’的。” 第83章 “这会导致他落水吗?”罗乐又问。 “这类抑制剂会让人反应迟钝、肌力下降, 确实会增加意外风险。“ 陈疏琳说着把纸杯端到口边喝了一口, 微微一愣, 揭开了杯盖:“梨汤?你怎么会买这个?” “去对面街新开的一家网红店转了转,顺便给您带的。” “你去网红店?买东西?”陈疏琳不可思议地看着罗乐。 罗乐只低头翻着手里的报告,又问:“照这么推算, 杜彦成很可能是在河边或者去河边的路上服用了h剂。” “嗯, 他身上没有新鲜的穿刺痕, 排除注射,更符合口服。至于服用时间……” “还需要结合其他证据,根据检材推测,大概是在落水前短时间服用--很可能在一小时以内。”陈疏琳说完又喝了一口, 还是,桂花味的…… 从法医科出来,罗乐拐去了隔壁的技侦实验室。 “死者肺里的水液能明确是河水吗?”他拉过一把椅子, 坐到陶律夏身边,把锡纸包放在桌上--“芝士焗红薯。” 陶律夏抬头看他一眼:“……你把这儿当茶餐厅了,怎么什么都往里带?” “又不是榴莲,怎么不能带了了?刘博士都没说什么。”罗乐撕开锡纸放在陶律夏手边,“显微镜盯一上午,血糖掉了都不知道,赶紧吃两口。” 陶律夏伸手拿起,咬下一口:“好甜……” “你不是爱喝黑咖啡嘛,配着正好。”罗乐咧嘴笑道,“继续说吧,这舟形藻怎么了?” “你还认识舟形藻?!” “我认识汉字好不好?”罗乐在他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你的图片命名可不是一般得清楚。” “哦……”陶律夏调出显微图像,“在死者肺部液体中检出了硅藻,处理后经计数对比,硅藻群落构成与白沙河水样高度相似。” “此外,还有几缕白色纤维,判定为柳絮。“陶律夏切换了一张显微镜图片,”我查了白沙河望柳滩一带的街景,那一片密植柳树,现在仍是飘絮期。” “硅藻、柳絮再结合检材里出现的无机微粒、衣物纤维里的水草碎屑等,可以推断死者的溺水地点与白沙河望柳滩高度相关。” 白沙河从北向南贯穿京北,河两岸的风貌因地段差异迥然不同。 上游水流湍急,势如奔马,下游河面开阔,水流舒缓,夏日常有人在水面划浆板。中段自城市间穿流而过,沿岸既有酒吧、咖啡馆遍布的霓虹地带,也有绿植环绕的静谧步道。 罗乐和陶律夏划船的地方,则是这段的”河心“,夜里灯影交错,被人戏称为“京北多瑙河”。 “京北多瑙河”往北走1.5公里便是望柳滩,两侧筑有防洪堤坝,堤顶有接近三公里的巡河路。 沿着巡河路北行,便是杜彦成家人口中他常常钓鱼的永顺桥。苗川眯着眼沿着河岸扫了一圈:“这哪有钓鱼的人啊?” 罗乐抬手往远处指了一下:“那儿。” “哪儿啊?”苗川顺着望去,撇嘴道:“别说人了,连个鸟影都没看见。” “你这眼神,也就够查夜总会灯牌的。”罗乐低笑一声,“桥洞底下,看见没?桥墩旁那块混凝土平台。” 苗川定睛瞧了半天,这才在桥体下辨认出一个人影。那身形和灰白的桥墩几乎融成一体,要不是偶尔甩竿,根本看不出来是人。 “不是吧?那钓鱼佬咋过去的?还能游过去不成?”苗川探头打量河面。 “付所,能从水务队或者附近管理所调条快艇过来吗?嗯,在白沙河北段139号定位点。”罗乐已打完电话。 “要啥快艇啊?这天阴沉沉的,还有点小风,弄条手划多好,刚好展示展示你对墙扣杀练出来的臂力。”苗川开起玩笑。 罗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我只给我对象划船,你不在服务范围。” “少整那儿情圣发言了,你那云对象搁哪呢?”苗川把烟捻灭,丢进垃圾桶里。 二十多分钟后,马达声轰鸣,快艇顶着浪花靠了过来。付勇坐在艇头,他四十出头的年纪,皮肤晒得黝黑。 “行啊你们。”付勇扯着嗓子喊,“快到饭点了,把我叫来陪你们喝风?” 罗乐咧嘴一笑:“帮大忙呢,案子破了请您吃顿好的,要啥酒随便点。” “对,账全记李达坤头上。”苗川在后面接话。 付勇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敢给他记账,不想请就直说!去哪儿?” 苗川抬手指向桥洞底下的石墩:“那儿。” “卧槽!”付勇顺着方向一瞧,立刻爆了句粗口,“今天还发了蓝色预警,钓鱼佬还敢上去,胆子也太肥了吧。” 苗川惊讶道:“你也能看见?” “废话,我又不瞎。”付勇一脚把艇蹬正,朝他们招手,“上来!” “是前两天溺水那案子?不是掉在望柳滩那一段吗?你们咋跑这儿来了?”付勇问。 风从河面掠过,把罗乐的头发吹得乱飞,他系紧救生衣往椅背斜斜一靠:“那边没线索,监控没拍着,目击者更是没有。死者家属说,他常来这儿钓鱼,我们顺路来看看。” “能来这儿钓鱼的,那可都是老手。那块平台是当年修桥时留下的检修基座,甩竿能打到河心,岸边人又看不清,快成他们圈子里半公开的钓点了。”付勇说。 前方桥洞下,浮漂一沉一浮,那钓鱼佬正要提竿,快艇呼啦一下靠近,水面被搅得翻腾一片。 “我靠、我靠!”钓鱼佬急得直拍大腿。 “马大灶?怎么又是你?”付勇隔着水就开始喊。 “付所长?您怎么亲自跑来了?”钓鱼佬斜眼瞥过来,语气里还带点不满,“这一口子我等了一上午,眼瞅着就要开窝,全让你给搅了!” “马顺发!你空军少给别人甩锅!”付勇嗓门一提,“赶紧收竿走人,这地方不是钓鱼台,谁让你大摇大摆蹲这儿的?” “这才刚起口呢!你让我现在收,不等于白守半天?”马顺发急了。 “你是真不怕死啊?今天蓝色预警,天说变就变,真要起风打雷,鱼没钓着,先把你收走。” “春天的雨能有多大?“马顺发撇撇嘴,“这暴雨预警三天两头发,有几次真下了?” “就你废话多!”付勇火气上来了,怒道:“赶紧卷摊子!两位警官还有事问你。” “问啥啊?我搁这儿钓鱼又不犯法。”马顺发一边收竿,一边嘟囔,“真要问,不如去我店里问,付所您辛苦点,把船开到桥北口就行。” “合着我还成你专车司机了。”付勇白了他一眼,“你倒会找机会揽生意。” 河风吹得人直打哆嗦,肚子也跟着咕噜响,苗川大手一挥:“就去哪儿,桥北口。” 马顺发的店是一家典型的夜市小馆,还没到开张的时间点,店里空空荡荡,灯管只亮了一半。 三人找了张圆桌坐下,桌上摆着半碟瓜子,估摸是头天客人剩下的。后堂传来叮叮当当的备菜声,马顺发往桌上放了壶茶,便钻进后堂张罗。 苗川伸手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反正账记李达坤头上,要不喊「虫子专家」一块儿,前面那案子还得多谢人家。” 罗乐正在倒茶,手一顿,抬眼斜了他一下:“有你这么请客的吗?菜都点完了才想起来叫人。” 苗川撇撇嘴:“我这不是刚想起来嘛。” “谢谢,他不爱吃辣。”罗乐挤出一个称得上礼貌的笑容。 “哎,我说——”苗川刚要问点啥,就被付勇扯着嗓子“多点辣椒”的声音打断。 油香一阵阵地飘出来,罗乐把茶杯推到付勇手边,环顾四周,问:“这儿您常来吗?” 付勇撕开湿巾擦了擦手:“马顺发这摊子,在这片夜市街小有名气。” 没多会儿,菜就出来了,马顺发摘下围裙,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热情招呼:“杂鱼锅趁热吃,包新鲜,这都是我今儿一大早在河里钓的。要是付所你晚来一步,我就能请大家吃炖鲢鱼了。” 付勇撇嘴笑骂:“你少吹吧,你钓上来的鲢鱼八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您这就外行了,鲢鱼哪有那么小的。”马顺发立刻不服。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罗乐接上话:“鲢鱼平均体长三十五到四十五公分,成鱼在一两公斤以上,‘巴掌大’也成立,但只能归类为鱼苗。钓鱼苗违法行为,而且它那点小嘴也吞不下饵。” “所以,您二位都没错,有巴掌大的鲢鱼,但钓不上来。” 桌上寂静三秒,除了苗川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其余俩人全愣了:付勇的筷子停在半空,马顺发嘴巴张得老大,像是怀疑自己误闯了渔政科普讲座。 “这人嘴碎惯了,咱刑警队的野生专家,鱼虫鸟兽都能插上一嘴。二位当个笑话听就行。”苗川笑了笑,转向马顺发:“咱们说正事,您和杜彦成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第84章 “有半个多月没见了。”马顺发叹了口气,“唉,要不是你们说,我都不知道他叫杜彦成。一直老杜老杜地喊,原来才三十九岁,比我还小五岁……” 说着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咕嘟灌下一口,招呼道:“你们不来点?” 苗川摆摆手:“下午还得上班,改天专门来店里喝。你和老杜平时就在桥底下那平台上钓鱼吗?” “我爱来这儿,他嘛有时候过来。”马顺发点头。 苗川:“咋过去?” 马顺发:“有船嘛,掏钱就有人送。近处二十块一位,远点儿我没去过。” “好嘛!”付勇眼睛一瞪,“这不就是有组织吗?照理说得一锅端,先把那船老大按非法营运给抓了!” “付所,你还让不让我说了。”马顺发哭丧着脸。 罗乐忙把话题拉回来:“杜彦成被工厂辞退的事,他跟你提过吗?” “啊?”马顺发一愣,眉毛拧起来,“他被工厂辞了?” 苗川接口:“他家属说,他因为被辞工心情郁闷,喝闷酒上头才寻的短见。” “扯淡!”马顺发把杯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搁,“肯定是他那小舅子想要赔偿金胡说的!老杜绝对不可能寻短见,这事儿有蹊跷。” 罗乐盯着他:“为什么他绝不可能寻短见?按他家人的说法,老杜水性很好,不可能在水里出意外。” “他才买了根新竿子,还嚷着要钓条大的开开光。”马顺发情绪激动,连声调都高了,“几千块钱的竿子他都舍得下手,能舍得死吗?” “钓鱼讲究的就是一个盼头,今天空军,明天就可能中大鱼。人活着也一样,再难的日子只要撑住,就有希望,我们钓鱼佬,认得了苦,认得了空,但绝不认死。” 罗乐神情微动:“换竿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周啊。” “你不是说半个月没见他了?你怎么知道他换了竿子?” “抖音啊!”马顺发下巴一抬,“他自己发的,竿子就拿在手里,还乐呵呵的。” -----------------------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案|侦破和诡计以资料为基础进行了艺术加工及虚构演绎,或存纰漏,所有药品及成分名均为化名~ 第71章 牙印样本 吃完饭出来正好撞上大雨, 天沉得像是要塌下来。雨刷有节奏地扫过玻璃。 罗乐半靠在椅背上刷抖音,苗川打着方向盘,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惭愧?”罗乐偏过头, “我为什么要惭愧?” 苗川咬牙切齿道:“你今天居然说出只给你的云对象划船?让我靠边站?!” 罗乐“噗”地笑出声:“哎呦,你还记得呢?” “公车私车我给你当多少次司机了, 你倒好, 连条破船都不愿意划!”苗川气得拍了一把方向盘。 罗乐笑得手机差点掉了:“车是交通工具, 船是浪漫套餐, 能一样吗?行行行, 下次去南湖, 租条青蛙船, 你踩左边,我踩右边, 咱俩搭档并肩前行。” “谁稀得和你踩!”苗川脸色一黑, 一脚踩下油门, “我是提醒你,别太忘恩负义!” “为啥不是重色轻友?” “你哪来的色?就你那云对象?”苗川横了他一眼。 一道闪电划过,过了两三秒, 雷声轰然砸下, 罗乐盯着屏幕, 忽然坐直了身子:“有点意思啊。” “有意思个屁!”苗川骂道。 “我是说杜彦成发的小视频评论区,我发现一个熟人……” 一声闷雷从天边滚来,窗外大雨如瀑,远处的楼影全糊在雨幕里。 刘瑞抬头望向外面:“气象预警升到橙色了。”陈建平立刻接上话:“群里还没通知吗?我这种住在南城的, 能不能提前撤啊?” 刘瑞把手里的笔往桌上轻轻一扣:“把活儿干完,你现在就可以下班。” “……”陈建平脖子一缩,讪讪闭了嘴。 室内安静得有些尴尬, 陶律夏把手里的报告页码齐,转移话题:“我之前看的一些推理小说,不少凶手会选择在雨天犯案。” “小陶还看推理小说呢?”陈建平又停下手里的活儿,“你不会是因为爱看破案故事,才跑来公安局实习吧?”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陶律夏微微一笑,“但权重不大。” “喜欢谁的推理小说?”冯宁问。 “看得比较杂,最喜欢柯南道尔。大雨真的会给现场勘验造成很大难度?还是说其实是作者用来塑造气氛?” 陈建平:“大雨天对勘验当然有影响了。比如烟头,潮了、泡了,指纹就破坏了,唾液里dna也被稀释,就剩一根湿纸棍子。” “还有血迹。”冯宁停下敲键盘的动作,“雨水会稀释并冲散血迹,但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前年南郊那起案子,原始落点的血迹完全被冲干净了,但我们还是在五米开外的泥土层里检到了有效成分。” “冯博士,你干嘛不直接告诉小陶,现场勘验员本来啥都没采着,多亏了你,才发现了一点残留,把案子破了。”陈建平哼了一声。 冯宁:“这是基本的工作态度,我认为不需要专门强调。” “什么工作态度?”罗乐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袋奶茶,肩头和发梢还带着雨气,“今儿这天气,外卖根本叫不到,我亲自到店打包。” 刘瑞笑道:“说的就是你这风雨无阻的工作态度。” 陶律夏接过杯子放在一旁,取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抬手到半空,又克制地收回去:“淋雨生病的风险你就一点也不会算。擦一擦,头发都弄湿了。” 罗乐接过手帕在脑袋上胡乱一揉,凑到他耳边低声:“你不是说想拍闪电,下班一起去看看。” * 电光自漆黑的天顶劈落,瞬间化作横贯天际的银藤,枝枝蔓蔓在云层间绽放。整片楼宇的轮廓在白光中清晰浮现,转瞬又重归黑暗,只余夜幕里零星的窗灯与滚滚雷声。 两人支好三脚架,在机身套上一层简易防雨罩,插好快门线,调整好参数,时不时轮换在取景器里查看。在无数张模糊与错过的废片后,那道劈开的光,终于落在镜头里。 “中啦!”罗乐眼睛一亮,按着陶律夏的肩膀,几乎把他搬到取景区跟前,“看这!清清楚楚的分叉。” 陶律夏点点头:“角度还行。” “还行?”罗乐佯装不满,一把把人搂过来,贴在自己怀里:“来,合照一张!我们俩还没拍过合影呢,刚好和闪电一起。” 陶律夏:“幼稚……” 可就在下一道闪电劈下,夜空被照得雪亮的瞬间,他干了比这更幼稚的事——偏过头,凑近,轻轻亲在了罗乐的脸颊上。 相机定格下那一幕,罗乐盯着预览屏,笑得肩膀都在抖:“完美!以后谁再说你是高冷天菜,我就把这张给他看。” “你要敢曝光,我就——”陶律夏扬起手。 “就什么?”罗乐笑着靠近,“你又要威胁我啥?” 雨点顺着罗乐的脸颊滑下,天台昏黄色的光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目清朗,眼底是笑。陶律夏看着他,凑近一步,又亲了上去,舌尖舔过唇线,探入唇缝,搅动着与他的缠在一起轻啜吮吸。 呼吸停顿的空隙,罗乐低声轻骂:“你小子,一到野外就发……” “发什么?”陶律夏睁开眼睛盯着他。 眼神凌厉,像是真威胁,罗乐果断认怂,转身收拾起相机和三脚架,嘴里嘀咕:“哥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谁知陶律夏不依不饶跟上来:“说清楚。”罗乐耳尖发红,只得支吾着笑:“结合语境,有那么难猜吗?” “我让你说!” “行啊,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罗乐一个回身把人推到墙上。 墙壁冰凉,雨点啪啪砸在肩头,他狠狠吻过后,额头抵着陶律夏气息不稳地问:“下回还敢不敢逼我了?” “问两句就失衡,你的临界值也太低了吧。”陶律夏扬着头,眼神带着点倔强的锋芒。 “好啊,今天我就得让你知道,超过临界值我会怎么收拾人。”罗乐一只手拎起器械包,另一只手直接抱着人越过台阶。 回到屋,他把器械包往玄关一放,反手就把人抵在门板上。陶律夏微微仰着头,被亲得呼吸凌乱,试图偏开一点,却被捏着下颌,生生扳了回来。 一路亲到浴室门口,扯开雨衣纽扣,湿漉漉的衣服一并砸在地板上,“一起洗可以吗?”罗乐沙哑着嗓子问。 陶律夏被困在他怀里,眼尾泛红:“……不行,你放开。” “放开?你今天说什么都晚了。” “那你还问我可不可以!想听拒绝再硬上?罗警官原来好这口?”陶律夏仰着头挑衅。 罗乐一使力就把人抱了起来,“小崽子,考验你的革命意志呢。” “结论……呢?” 第85章 “结论是……很软弱。” 热气氤氲开来,罗乐把陶律夏压到墙上又亲了起来。 “想不想要……” “……” 耳垂被含住轻咬,强烈的刺激让陶律夏下意识地把头偏向一边,罗乐转战另一侧,连耳廓一起舔吻,舌头卷起,袭击耳内。 “说话啊宝贝,想不想?” “想……” 水声与喘息声混在一起,久久未停,直到一个多小时后,罗乐才把人抱回卧室。 一夜温存,雨声停了,世界安静下来,晨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溜进来,一线柔光斜斜落在床单上。 罗乐半倚着枕头,伸手把人圈住,声音里带着心疼:“让你嘴硬,现在能下床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假?” 陶律夏闭着眼,嗓音沙哑:“……下床当然可以,但现在不想理你。” “……又不想理人了?”罗乐故意把声调拉高,“昨天是谁啊,趴在我怀里,叫那么娇气,我一松手你就拽回来,扒着我脖子不撒手,腿还缠得死紧。现在醒了就开始装冷漠?你就这么……”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一只手堵住,胳膊还挨了好几下砸。罗乐故意“哎哟”一声,作出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你看看你,手也打我,嘴也咬我,昨晚哥是怎么活下来的?” “谁咬你了!” “这还能赖?!”罗乐揭开被子,露出肩膀上、胳膊上一排排清晰的牙印:“全是证据,要不要采个样送到技侦科比对一下,查查是哪只小狗留下的咬痕?” 陶律夏睁眼瞪他:“不行!” “有什么不行,我一上班就要去,谁匹配成功,就得和我终身绑定。” 陶律夏抬手又要打人,罗乐往前一扑,把人压进被窝里,又腻歪了一小时。 “你再睡会,我去做早饭。”罗乐轻声在耳边说。 “不要……”陶律夏指尖在他后腰轻轻勾了一下,收紧了手臂。 “又不让我走?” “……” “是不是让我陪啊宝贝?怎么又不吭声了,昨晚喊得太多?嗓子哑了?又说不出话了?” “……你给我滚远点!” “滚远了你吼谁啊?”罗乐把人一搂,“你现在怎么成这样了,你不是情绪管理王者吗?现在怎么这么爱炸毛?还动不动就打人……” “跟你学的!被你同化了!” “哥可从来不会打人。”罗乐笑着贴上他的后颈,“不过哥哥很高兴,你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第72章 直问动机 上午十一点, 汽修店卷帘门半敞,周平正拖着地,听见脚步声, 他抬头一瞥,随即把手里的墩布往地上重重一撂。 “罗警官, 怎么又是你?” “来看看你整改得怎么样。”罗乐随口一笑, 朝四周打量一圈。 “还能怎么样?罚款都交了。”周平甩了甩拖把, 不耐烦地问, “你又来干什么?” 罗乐也没废话, 声音压低:“杜彦成, 认识吗?” “……不认识。”周平低下头, 拖把在地上来回推着,似要把那块拖秃噜皮。 罗乐把手机掏出来, 点开抖音评论区, 俯身把屏幕怼到他眼前, 指着一个头像:“那这人是谁?” 周平扫了一眼,长长叹了口气,把拖把立在墙边。 “想否认也行, ”罗乐冷笑一声, “下次别拿自己照片当头像。这写得什么啊——「兄弟走好……」怎么, 转眼就不认识兄弟了?” 周平沉默了一会,叹气:“钓鱼认识的,前几天听说他跳河了。” “你们平时除了钓鱼,还有什么来往吗?”罗乐问。 “没有。” “知道他在哪儿上班吗?” “……不知道。” “不知道?”罗乐缓缓靠近一步, 眼神凌厉,“那我告诉你吧——双安化工集团。” 周平避开罗乐的目光,走到工作台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水。 “现在告诉你了。”罗乐手里的笔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那你猜猜……他在双安化工具体干的什么?” “他干什么,我上哪知道去!”周平烦躁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搁,“不知道!不知道!” 罗乐却只是盯着他:“他干活的那条生产线,过完年因为环保换标停工了,停工之前生产的是——” “工业清洁溶剂。” 周平喉结滚了滚,咽了口吐沫,想要反驳什么,却半天都没吭声。 “听着耳熟吗?”罗乐眯起眼,“你上次倒掉的那批溶剂,检验报告还在我手里呢。要不要再对比检测一下,是不是跟双安化工淘汰下来的那批一模一样?” “警官!”周平抬起头,眼神里慌乱和怒意混在一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罗乐冷笑,“周平,不如你自己说。你这算不算参与倒卖国有资产?算不算非法储存危险化学品?” “警官,你可别给人乱扣帽子!”周平脸色一变,语速陡然快了,“我就买过两次!加起来才三千多块钱!他说他有关系能弄来便宜货,我哪知道是从工厂偷的,还是从哪买的?国有资产这种事儿,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周平咽了口唾沫,嘴硬道:“我就是个修车的。对,我是图便宜买了点不达标的溶剂,但你能说我这是倒卖国有资产?!” “能便宜多少?”罗乐问。 “正常得一千多,他卖我五百。”周平慢慢吞吞挤出一句。 罗乐眼神一沉,冷笑道:“原价的二分之一?便宜了这么多,说没问题你也信?” “他说是报废的,可质量没问题啊。”周平声音发虚,却还在硬撑。 “质量没问题?”罗乐猛地拔高声音,压近半步:“你觉得三千块不算多,就能当没事?但我见过因为一桶来路不明的溶剂,车库爆炸、三个人没了的案子。违法不是只看多少钱,要看性质、看后果!” “你想省点钱,但有些便宜不能贪,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出事了,受害的就不止你一个!” 他停了片刻,在纸面画了两下,问:“刚说买了两次,是哪两次?” “过年后……买过一次。”周平的声音低下去,“那会儿他老缠着我,说有货处理,便宜卖。我一开始就不想要,被他磨烦了,才收了几桶。” “过年后是哪天?” “3月3号。”周平看了眼手机。 “后来呢?”罗乐问。 “后来就是……3月28号。”周平眼神闪躲,硬着头皮说:“那天我在便利店门口等人,其实就是等他。催了他好几次,才磨磨蹭蹭拉来几桶。” “……就是被你们发现的那几桶,早知道我就不该要!我哪知道会惹这么多事。” “货是从厂里运出来的吗?”罗乐又问。 “这我可真不知道,我没骗你罗警官,我真不知道他那货是从哪弄来的。” “行了,最近不许离开京北。”罗乐把手里的笔记本合上,装进夹克口袋,转身往外走。 “警官……”周平怯怯地在身后喊了一声。 罗乐脚步一顿,转过身:“老老实实做生意,高高兴兴钓鱼。别再动歪心思,真要查出你有问题,一并起诉。” 调查完回到办公室,李达坤正被苗川起哄“该请客”。 他一开始还板着脸,但转念一想,这阵子大家确实辛苦,便同意了:“行,请你们吃个好的。湖北菜,车程五分钟。” 话一出口,李达坤自己心里先“咯噔”一下。湖北菜?怎么就随口蹦出个湖北菜?更离谱的是,脑子里竟然自动浮现出「放电耗子」的表盘,又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起总裁那张演技高超的脸。 “可恨……”他咬牙低声骂了一句。 “师父,你说谁可恨呢?”苗川耳朵尖,立刻凑了过来。 李达坤压根没理,脸一沉,抬腿就往前走。偏偏这时候,苗川又不知死活地张罗起来:“哎,罗乐,你给「虫子专家」打个电话,湖北菜他总能吃吧。” 李达坤猛地回过头:“叫他干嘛?” 罗乐还没开口,苗川就先义正言辞地辩护起来:“师父,你这话就不厚道了,上个案子能破,人家帮多大忙?老实说,这顿饭你早该请了!” “行行行,随你们便!”李达坤闷声一吼,板着脸走在前头。湖北菜、「虫子专家」、还有总裁的那张脸,全都搅成了一锅粥,咕嘟咕嘟地在脑子里翻腾,还没吃呢就让人心烦! 「虫子专家」还真被罗乐喊来了。 人刚一坐下就被苗川捧场:“来来来,陶老师,咱们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上个案子多亏你了,不然还得卡着。” 李达坤埋头扒菜,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虫子专家」算哪根葱?怎么一个个都把他往上捧? 尤其是那个小罗,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动不动就对别人的工作指手画脚。现在倒好,夹菜盛汤殷勤得跟孝子似的。刚才还莫名其妙问他一句:“椅子硬不硬?” 第86章 硬个屁!均消三百起的店,还有10%的包间服务费,还能让你坐硬板凳?果然是总裁请客的店,这桌饭最少得花一千多,真不如请这伙人吃大排挡实在。 “其实我只是提供了一个验证方向,真正提取出有效证据的是刘瑞警官和隔壁技术组。案子能破,靠得是苗警官和……罗警官一直追查。”陶律夏轻笑着接过了话。 李达坤筷子一顿,目光扫向对面,模样冷冷淡淡,倒还会说些场面话。不管是对案子的贡献,还是这副谦卑友好的姿态,竟让他略略有些刮目相看。 “这是谁点的野菜汤?点野菜也就算了,怎么还是个汤?”苗川转着转盘,嫌弃地嚷嚷。 “我点的,春菜入羹其实古时就有。”陶律夏说。 李达坤刚升起的一丝认同又被这股矫情劲造没了,果然和那位精英舅舅一个调调,他冷哼一声:“古人能有口热面汤喝就不错了,还挑这口。” 转盘正好停在罗乐面前,他拿起汤勺和碗接上话:“古人怎么不挑,苏轼就写过--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 好嘛,又来了,平时装装专家也就算了,现在连吃口野菜汤都要拔高到文人境界?李达坤瞪了罗乐一眼,奈何那小子此时只顾着给「虫子专家」盛汤,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白眼。 一个端着文气,一个附庸风雅,配合得像排练过似的。李达坤悻悻地戳了一筷子鱼肉,就听见秦涛问起:“小陶,你来公安局实习能适应不?” “能。”陶律夏把筷子放下,“科研和勘验有很多相通的地方。科研为了验证‘可能’,勘验为了厘清‘事实’,实验要确保结果可重复性,勘验要能经得起复核和交叉验证。” 李达坤往椅背上一靠,抛出一句如在审讯室里的质问:“你为什么要来公安局实习?” “李队,您这是打算在饭桌上开庭吗?”罗乐立刻插话,笑里带刺。 这小子到底是哪一边的?李达坤心里暗骂,正要再开口,就听到陶律夏接上话—— “没关系,我也喜欢直问动机。来这里的初衷是一个私人原因,但伴随做出这个决定,我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从纯粹的逻辑驱动到学会感受过程、理解意义,并允许变化重新塑造「自我」。” “所以现在回看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实习?答案是:我找到了更完整、更真实的自己,也找到了想要走近的那部分世界。” 第73章 嫦娥四号 饭局渐进尾声, 罗乐抬腕瞄了眼表说:“我下午得去一趟双安,你们能想到吗?周平倒腾的那点溶剂居然还能扯出后续。”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陶律夏问。 “不行!”李达坤声色俱厉地打断。屋里瞬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他。 李达坤把茶杯放在桌上, 郑重道:“我答应你舅舅了,不带你去任何现场。我都请他吃饭了, 总得守信用。” 苗川嘴快:“师父, 你是不是说反了?是人家请你吃饭吧?” “有你什么事!”李达坤眼一瞪, “少插嘴!” “双安化工应该不算现场吧?”陶律夏不无所动, 他看了眼罗乐:“是去复核线索吗?” “嗯。”罗乐点头, “去安保那边看看, 主要想了解一下危废品处理的流程。” “处理危废品我可以帮上忙, 我能看懂台账。”陶律夏说着把椅子往边上一推,就要跟着出门。 “哎哎哎!我说的话没人听是吧?”李达坤急了, 拍着桌子喊。 “哎呦我的李队, 人跟着我, 你还能不放心?”罗乐转过头,“上回去化学所我们都配合过了,行云流水。” “化学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达坤愣住, 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包厢门。 “哎——” 苗川一边把没怎么动筷的水煎包装进食品袋, 一边说:“师父, 做家长的哪管得了孩子,你就省点心吧。” “说什么呢?谁是家长?!”李达坤差点被噎住。 苗川把筷子放下,笑嘻嘻道:“您刚才不是说他舅舅嘛?再说了,罗乐还不靠谱吗?别的不讲, 工作上他什么时候出过茬子?” 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罗乐半倚在车门边,冲着陶律夏一笑:“工厂晚点再去, 咱俩先去放松一下。” “罗警官……”陶律夏眼神微眯,像在审视,“你这是打算公然怠工,还要带着实习生一起?” “怠什么工?”罗乐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们这工作哪能分清楚上班下班,8小时工作时间不存在的。而且查案也得讲效率,身心不舒展,思路不敏捷。” “要评估效率,得先投入时间。”陶律夏神色一顿,声音忽然冷下来,“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让我去?只是在换着法子拦着我?” 罗乐:“我拦你干嘛?不想让你去,把你撵回学校不是更直接。” “你——”陶律夏呼吸微滞,盯着他:“你是不是也和李队长,还有我舅舅一样,不想让我去现场?” 罗乐没吭声,只是垂下眼。国槐的叶子由嫩浅转为浓绿,风过时,枝叶翻卷着簌簌作响,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肩上。 “是不是?”陶律夏靠近一步。 “是!”罗乐抬起眼,毫不犹豫:“我不想你去一线,这还用问吗?爱你的人,谁会愿意看你冒险?” 陶律夏怔住,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罗乐叹了口气,掌心落在他肩上:“干嘛摆这个表情,我还没说完呢。刚才听你说‘你找到了自己,找到了世界’,我改主意了。” “我还是不情愿,这不能骗你。可我不想再用保护你的名义拦着你,你要去,那我们就一起去。” 罗乐伸手挑开陶律夏额前的头发:“李达坤是什么人啊,活阎王,为了带你出来,我连他都顶了。你这么聪明,哥哥什么立场,你还能看不出来?“ “只是暂时调休一下,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就得今天去。” “哦……”陶律夏应了一声。 “哦是什么意思?”罗乐嘴角挂笑,“这是,相信我了?” “当然。”陶律夏点点头,眼神认真,“要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罗乐俯身在他唇角轻吻,“谢谢陶老师配合。” 车子一路往东,经过绿荫和街区,停在一片宽阔的广场。陶律夏解开安全带,看向远处建筑上醒目的牌子:“……航天馆?” “对,今天是航天日。”罗乐关上车门,步伐潇洒地走向前方,五星红旗在风里招展,映得他的背影都有几分昂扬。陶律夏跟上他,二人并肩走上台阶。 踏进展厅,一条恢宏的时间线映入眼帘——“东方红一号”唱响寰宇,神舟飞船直上九天,北斗星座将“星辰”化作路标…… 沿着参观动线一路走到展厅中央,一枚火箭模型直指穹顶,顶端的国旗鲜艳夺目,旁边是载人飞船的返回舱。几个小朋友趴在栏杆上,嘴里嚷嚷着“我要当航天员”的豪言壮语。 “走,去那边!”罗乐牵起陶律夏的手,“火箭发射模拟快开始了。” “倒计时十秒,十——九——八——”孩子的嗓音与视频中的解说词交叠成一股声浪,“发射——”火箭拖曳烈焰破空而上。 “别眨眼,马上是一级分离——最帅的几秒。”罗乐凑到陶律夏耳边。 “参观怎么还带剧透?”陶律夏侧头瞥了一眼。 “赶紧看!”罗乐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一级火箭分离!” “二级火箭加速飞行!” “整流罩分离!” 陶律夏看着大屏幕,点火、分离、入轨……这些都可以用数据描述,用公式演算,可当火焰喷薄而出,火箭直冲天际,掌声与欢呼像潮水一样翻涌时,不可名状的浪漫在他胸腔里奔腾。 热烈不可阻挡,人类的征程的确是……星辰大海。 火箭的尾焰缩成一点亮光,没入无垠星海,随即飞船展开太阳能帆板,如一只银色飞鸟遨游于深蓝色的太空。 “船箭分离,飞船进入预定运行轨道!”罗乐比解说词还快了半句。 “你到底来过几次?”陶律夏问。 罗乐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无数次……” “走吧,去月球馆。”罗乐牵着他熟门熟路走上楼梯。 展厅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月球的全景图,亮面与阴影清晰分明。 “看到玉兔没?”罗乐问。 “玉兔只是人类对月面阴影的想象,它捣药也好,捣麻糬也罢,本质上只是文化符号的差异。” “行了,陶老师,我没问文化考题。”罗乐敲了敲展柜的玻璃:“我说的是六条腿的这个,玉兔号月球车!” “哦……”陶律夏目光一转,望了过去,果然在玻璃柜里看到一台月球车模型:六个车轮支撑着身躯,通体银白,车顶铺展着太阳能电池板。 第87章 “影像版看过不少,实物模型还是第一次见,很可爱。” “看影像的时候,注意到地上的车辙印没?”罗乐点了点柜面。 陶律夏走近,模型旁陈列着几张图像,月壤上留着月球车驶过的清晰辙印,他点点头:“倒没特别留意过这个,怎么了?” 罗乐低声哼笑:“果然,人类最大的盲点从来都是自身,即便天才如你也会忽视自己的漏洞。” “什么漏洞?” “我们认识以来,你最大的逻辑漏洞。”罗乐直视着他。 罗乐:“月球没有大气,没有风雨侵蚀,哪怕再过千万年,你的漏洞也会顽固地保留在那片灰壤之上。” “这又是什么逻辑,我不是月球车,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生物体。”陶律夏向罗乐投以宽容的一笑:“我能留下了什么跨越时间的破绽?” 罗乐不为所动,抬手敲了敲一旁的展板:“这是什么?” “南极—艾特肯盆地,月球上最大的撞击构造。”陶律夏顺着回答。 “那这个呢?”罗乐又问。 “冯卡门撞击坑,以冯卡门命名,他是现代航天工程的奠基人。” “对……”罗乐缓缓点头,”这是冯卡门撞击坑,它在月球的背面,科幻小说里叫做——月之暗面。“ 陶律夏怔了一瞬,记忆突兀闯入——那个与他分离的夜晚,和那个流了一夜眼泪的自己…… 罗乐靠近了一步,手掌覆在陶律夏的肩头:“登月不是浪漫主义的妄想,它是工程学的奇迹,需要伟大的目标、漫长的准备、不懈的努力……” “你说过,人类无论如何仰望,都看不到月球的背面,可嫦娥四号降落在了冯卡门撞击坑,它踏上了那一面。你最喜欢的月球车,现在还在那片‘暗面’,从三十八万公里外,时不时给地球发来新消息。” “律夏,”罗乐的手指在他肩上微微用力,“人心的宇宙是难抵达,但对我来说,靠近你就是和登月一样的奇迹。” 陶律夏心头震荡,眼底的湿意悄然漫开:“你……怪我吗?” 罗乐的手滑到他颈后,低声道:“我怪我自己。我很后悔,不该放手,让你一个人又走了那么久……如果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那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轻呼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嫦娥四号登上了月球暗面,我,可以登上你的心吗?” 一行眼泪滑过陶律夏的脸颊,他扬起脸:“我最喜欢的不是月球车。在有限的认知和无限的宇宙中,我最喜欢的,都是你。” “至于,你是什么时候登上了我的心…….”陶律夏停了片刻,”应该就是和你分别的那一天,你离开了我的物理世界,降落在我的心里。” “爱有时候不是单独降临,它制造心碎却弥补裂缝,它带来恐惧也孕育勇气,它破坏秩序,但又赋予了意义。这是离开你很久以后,我才推导出的结论。” “对不起哥哥,让你久等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玻璃斑驳落下,天明明是晴的,窗上却溅落零星雨点。谷雨将至,空气用细微的变化预示着春的翻页…… 第74章 人格内核 “「虫子专家」这外号谁起的?”李达坤手里翻着卷宗, 头也没抬地问。 “我……”苗川泡完咖啡,递给李达坤一杯,回到自己的工位, “他能一边画虫子,一边给你念出学名, 分类精确到属种。” “属种?他搞生物的?”李达坤“啧”了一声。 “化学系。”苗川回, “不过涉猎广得离谱, 给他杯咖啡, 都能分析出烘焙曲线。” “吹吧。”李达坤喝了一口, 咖啡不是以往的每日特选, 微酸中带着隐隐的果香。 “货真价实!你现在喝的咖啡就是人家送的, 咖啡豆195°左右浅烘,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果香。” 李达坤放下杯子:“小罗和他关系不错?” “嗯。”苗川靠在椅背上, “谁不喜欢聪明又努力的人。” 雨滴在车窗上连成细密的珠线, 陶律夏从罗乐怀中抬起身, 说:“走吧。” “去哪?” “工作。” “现在?” “现在。” 罗乐一愣:“刚表白完五秒钟,就要拉我去加班?” 陶律夏:“罗警官,我们是去上班, 不是加班。另外你的时间感有很大问题, 你抱了我至少……十五分钟。” 罗乐半圈着人, 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给你三秒钟修改提案。” “那就——带薪恋爱。” * 两人从航天馆出来后,去了双安化工的保卫室。 主控间足有三十多平米,液晶拼接屏铺满整面墙,车间通道、厂区广场、仓库装卸口……不同区域的监控画面无休止地滚动切换。 “仓库区在这里。”安保负责人指向屏幕, “但分区有三十多个,危废品具体在哪个点位,得去安环科确认。” 罗乐抬眼, 声音不带温度:“杜彦成被辞退后,有没有再回过厂里?” “来过……”负责人迟疑了一瞬,“4月14日,东门值班保安违规放行。” “就是他去厂长办公室的那次?”罗乐确认。 “对。” “保安人呢?” “已经辞退了。” “动作倒挺快。”罗乐冷笑一声,又问:“那他落水那天来过吗?” “没有。”负责人走到屏幕墙跟前,操作鼠标,“厂区只有两个出入口:南门是行人通道,有刷卡闸机,东门人车共用。我们逐帧查过,他那天没有进过厂区。” 陶律夏站在屏幕墙前,整个工厂在他眼前无声流动,某一个画面中,一辆货车正缓缓驶出厂门——他的目光停了几秒,扭头问负责人:“这些货车过门岗时,没有人查货物吗?” “现在是智能化管理。”负责人介绍,“出库需求在系统里逐级审批,通过后生成通行指令。车到门岗时保安只核对指令。” “那这些轿车呢?”陶律夏指向另一画。 “也是系统识别车牌,有通行证闸杆就会自动抬起。货车每次出库都要申请,私家车只登记一次,之后都是自动识别车牌进出。” “就是说现在不再需要人工核查?”陶律夏确认。 “对,现在全是智能化管理。” “调一下14号杜彦成来那天的监控。”罗乐对负责人说。 “那天杜彦成到门口说要找陈海,以前都是熟人,保安就替他刷了卡,结果他直接就去了厂长办公室。”负责人边操作边说。 “陈海是谁?”罗乐问。 “产线的质检员。那天俩人没见面,陈海估计就是杜彦成为了闯厂长办公室找的幌子。” 罗乐刚要接着问,陶律夏忽然朝屏幕墙走了一步:“g-e-02号监控暂停一下。” “怎么了?”罗乐跟了过去。 车流进出不断,陶律夏抬起手,指尖落在屏幕墙的一角,一辆越野车正从东门驶出。 “我师兄的车。” “程骁然?” “对,北g23798。”陶律夏转头看向罗乐:“他调酒时摆的那辆银灰色越野车。” 傍晚,细细绵绵的雨终于停了,湖风裹着凉意,灯影在水面轻晃,“京北多瑙河”的夜,又热闹起来。 湖边的木质平台上,程骁然倚在露营椅上和两人介绍起双安的情况:“危废品想流出去可不太容易。质检不过进报废库,安环科要开联单上报,监管部门要存档,再交给第三方处置公司,用专用危废车拉走,全程都有gps 定位。” 陶律夏点点头,说:“今天也了解了一些。货车出库每次都要走流程审批,还有定位。但私家车是自动识别车牌放行,有没有可能夹带危废品?” “理论上有可能。”程骁然摇着杯子,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里轻撞出细碎的碰撞声,“但太不划算。” 他举起两根手指,像在课堂上做解释:“危废桶只有两种规格——两百升的大桶,二十升的小桶。” “大桶直径半米多,高将近一米,后备箱很难塞进去。小桶差不多机油桶大小,轿车后备箱四五百升,扣掉空间浪费,能塞十来桶,suv 容积大些,也就再多几桶。” 程骁然说着摊开一只手,指尖在空中比了个随意的弧度:“按市场价折算,一桶一百元多元,运一车出去也就一两千元。在双安能有私家车停车位的都是六级以上的员工,年薪都不低,谁会为这点钱砸了自己的饭碗?” 他说着,转头朝罗乐笑了一下,“而且真要这么干,是不是还牵涉刑事犯罪?” “嗯……”罗乐点点头。 “所以啊——”程骁然语气轻快,像在总结,“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 “你也是双安的六级员工吧?负责什么?”罗乐笑问。 “负责谈不上。”程骁然不以为意地拨了拨刘海,灯光下他的笑容若有若无,“搞搞工艺研发,其实就是给材料找更便宜的合成路径,让生产成本少几个百分点。” 第88章 陶律夏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去做科研。” “科研?”程骁然捏着杯脚,眼神落在酒里,“一年半载都见不到成果,还得看基金、看导师的脸色,不做也罢。” 他换了个更松散的姿势,抬眼笑道:“你呢?怎么跑去公安局了?” “实习。”陶律夏扭开气泡水的瓶盖,气泡破裂的声音轻而短促。 “你们先聊,我去看看生蚝蒸好了没?”罗乐拍了拍陶律夏的肩,起身朝一边的摊子走去。 程骁然唇角微挑,视线顺着陶律夏的目光划向罗乐的背影,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以你的条件,科研院所、好点的实验室都能挑吧?怎么去了公安局?是有什么职业规划?” “也没有。” “那是因为他吗?”程骁然瞟了一眼罗乐的方向。 陶律夏的手微微一滞,他把气泡水缓缓搁在桌面,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程骁然。 “别那么紧张嘛。”程骁然举杯轻啜半口酒,语气温和得像在哄人,“你们第一次来时,我就看出来了,你男朋友——” 他顿了顿,故意拖出一个缓慢的尾音--“非常帅。” 陶律夏的肩线稍稍放松,他点点头:“他确实很帅,不过感官优势只是他最浅层的魅力特征。” “呃……深层的,是什么?” “人格内核。” “……” 刚刚掌握的社交节奏被这四个字轻易击穿,程骁然有些错愕地静默了一会,那发自内心的偏爱似乎在提醒——这是他无权置喙的领域。 风带着烤肉的烟熏和脂香飘来,黏腻、喧嚣,人间烟火的味道,有些过头了。他微皱眉,抬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扇,抬头的瞬间正好看见罗乐端着一盘生蚝回来。 程骁然顺势起身,把杯底的酒一饮而尽,笑容重新上线:“不打扰了,有空来找我喝酒。” “一起吃点吧。”罗乐招呼。 “海鲜我很少吃,要是配上夏布利的干白可能还算有趣,可惜——”程骁然晃了晃空杯,客气一笑,“今天的微醺额度已经满了。” “再会……” 第75章 逻辑和花 陶律夏看着程骁然的身影没入人流, 他拉过椅子在罗乐身边坐下:“你还有心思吃生蚝?刚问到关键问题,你怎么就走了?” 罗乐把盘子放好,拿起一只生蚝, 用小刀在壳缝一撬,清亮的汁水流了出来。 “装卸区和仓储向来有监控死角, 出库环节又多。程骁然说的没错, 想弄清楚谁在帮杜彦成运废料并不容易。” 罗乐说完挑出蚝肉送到陶律夏唇边:“来, 宝贝, 张嘴。” 陶律夏沉默三秒, 还是配合地咬下去, 他咽下后接着问:“程骁然既和死者在同一个厂, 又在案发地1.5公里内摆摊,这两个条件叠加, 本身就是低概率事件。你不觉得他出现的有些太巧了吗?” “觉得。”罗乐神色一敛, 点了点头。 “但现在并没有能把他们联系起来的实际线索。程骁然有什么杀人动机?又有什么理由帮杜彦成运废料?他车上随便一瓶好点的酒, 都顶得上十几车废料。” “所以,你是打算从经济动机入手,先把程骁然给排除了?”陶律夏追问。 “不。”罗乐抬起头, “我觉得他不太对劲, 现在还不好描述, 是种直觉。“ “刑警的直觉?”陶律夏刚说完,又被投喂了一颗蚝肉。 “嗯。”罗乐自己也拿起一只吃了,“有时候是现场的一点异常,有时候是嫌疑人一句多余的话。那种细微的突兀感会像刺一样冒出来, 提醒我这儿不太对劲。” 陶律夏微微俯身,凑近了一点:“你能把零散、模糊的异常提炼出来,甚至能提示行动方向, 这是高于直觉的判断力。那天你审陈森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你很出色。” “等下……”罗乐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你刚才好像还在质疑我,现在怎么又开始夸我了?” “两者并不矛盾,质疑是理解的一部分。我上次就想说你工作的样子很迷人。”陶律夏说着。 二人在夜色中对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香在罗乐鼻尖萦绕,像某种冷调的木质基底被玫瑰的香气包裹。味道不浓,是只在极近距离才会被发现的秘密。 罗乐呼吸一顿,又凑近了一点,想在那人颈侧确认香气的来源,嘴唇刚要碰上…… “砰--” 夜空被一道流光划破,陶律夏被那一瞬的亮光吸引,转过头去。 “谁啊这是!”亲人未遂的罗警官一脸不甘,他擦了擦手,拉着椅子靠到陶律夏身边,手臂一揽把人带到自己肩上。 “敢在二环内放烟花?” “放烟花也在罗警官的执法范围?”陶律夏扭过头。 “怎么不在。”罗乐故作正色。 “什么罪名?” “盗窃罪,偷走陶老师的注意力。” 罗乐哼了一声,指尖顺着陶律夏的肩线滑上去。那股香气又回到了鼻尖,带着不经意的甜气,他深吸了一口,轻声问:“要不要去帐篷里聊案子?咱们充分交流下内在和外在。” “不过这地方不隔音,你得收敛一点。” 陶律夏把头从罗乐肩上挪开,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收敛?既然不隔音,那还不如回家。” “你、你、你……”罗乐又被他大胆的言论震惊了。 “我怎么了?”陶律夏微仰起脸,“我只是在陈述条件,不是实际邀约,还是,你不喜欢我这样?” “我喜欢……”罗乐把人重新揽回怀里,“你什么样子我都我喜欢,最喜欢你放纵、耍赖、不稳定……因为你会这样,大概是因为我。” “描述不准确。”陶律夏笑了。 “哦,耍赖有待商榷……” “要把‘大概’去掉。”陶律夏一偏头,吻在了他的颈侧。 * 次日上午,罗乐早早去了杜彦成家的小区,问了几个在院子里闲聊的邻居,他便踩着小区的健身器械等冯宁。 这是个老旧小区,住宅楼外墙正在改造,脚手架层层叠叠,一直搭到半空。金属的吱呀声混进远处施工的噪音中,等了一会,冯宁就到了,罗乐从上面跳下,迎了上去—— “辛苦冯警官跟我跑一趟。” 楼梯间狭窄逼仄,转角处堆着废旧小车和纸箱。“几楼啊?”冯宁迈上台阶。 “四楼。”罗乐跟上去。 “这次是不是又要请一周咖啡?”冯宁半开玩笑。 “咖啡管够。”罗乐爽快应下,“之前在局里问过一次,她不愿意说。从心理学角度讲,家属面对女警官更容易降低防备心,这是性别赋予的天然信任。” 冯宁脚步一顿,侧头看了罗乐一眼:“……你这口气,怎么有点像小陶?” “跟他在一起久了,多少染了点学术腔。” “你们两个——”冯宁刚要问。 “唉,到了。”罗乐抢先半步上前,伸手按下门铃。 屋里传来一阵小跑声,防盗门上的布帘被小手一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探出头来——是罗乐在双安门口见到的那个孩子。 冯宁俯身,轻声问:“妈妈在家吗?” 屋里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沈颖萍扶着腰,一步步走到门口。 “沈女士,打扰了。”罗乐先开口。 沈颖萍伸手把小男孩拉到身边,拧开防盗门,把人让进屋。客厅不大,靠墙摆着一张沙发,沙发座用布罩仔细蒙着。 沈颖萍在一旁落座,神情略显疲惫:“警官,案子有消息了吗?” “还在调查,我们今天来,是想再了解一点细节。”罗乐回。 小男孩一路小跑进了厨房,没一会儿拿出两杯水,小心翼翼地端到两人面前。冯宁接过杯子,冲他笑了笑:“谢谢。” 她把水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沈颖萍隆起的腹部:“几个月了?” “七个多月,再过两个多月就该生了。” “这是您在吃吗?”冯宁拿起茶几上的药看了看,“孕期血压有波动是吗?现在这个阶段尤其要注意身体,情绪也要稳住。” 沈颖萍摇摇头:“不是我的,是我婆婆的,她年纪大了,血压一直高。” “您丈夫平时有没有吃药的习惯?比如高血压、心脏病,或者其他慢性病?”冯宁问。 “没有,他身体一直很好。” 罗乐接过话头:“杜彦成落水当天,说是去厂里找人?他有没有提过名字?” “没有……就说去见个人,没说是谁。” “什么时候跟您说的?”罗乐继续问。 “就是出事那天下午,他早上出门钓鱼了,后来发微信说要去厂里见人。”沈颖萍回。 罗乐点点头,把笔记本摊在膝上:”杜彦成手机进了水还没恢复,能借我看看您的手机吗?就看下那天你们的聊天。” 第89章 沈颖萍轻声招呼,在饭厅写作业的小男孩一溜小跑去卧室拿来手机。 “你有没有注意到,您丈夫这段时间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冯宁轻声问。 沈颖萍像被这句话戳中心口,怔了片刻,才低低开口:“过完年,产线就停了。他也没跟我说,还是每天照常出门……” “照常出门?他不想让你们担心,所以假装还在上班是吗?”冯宁问。 “嗯……那会他整个人都很焦躁,吃饭时心不在焉。我问过,他不肯说,我还以为是活儿太多心烦,哪知道他……其实已经没了工作。” “可就在出事前两周,他忽然不着急了,晚上也不再唉声叹气,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话说到这儿,沈颖萍的声音突然断了,她攥住沙发巾,努力压抑哽咽。 屋子安静下来,只剩钟表一下下敲打着时间。 “谁能想到,他最后竟然去做了傻事……”沈颖萍终于撑不住,双手掩面,泣声破碎,“怪我……怪我太不关心他了,后来回想起来,他早就不对劲了……” 冯宁伸手覆上她的手背:“人在当下,总会忽略一些细微的变化,这是记忆和注意力的局限,只有事后回想才会觉得格外明显。这不是你的错。” “他平时和谁有过矛盾吗?有没有……仇家?”罗乐放缓语气。 “没有,他性子挺老实,没和谁结怨。” “那走得近的人呢?” “我弟弟,他的同事陈海,还有几个钓鱼的朋友。”沈颖萍抹去眼角的泪。 “听他的钓友说,他前阵子买了根新鱼竿?”罗乐顺势问道。 “不止鱼竿。”沈颖萍苦笑一声,像是终于把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他突然变得很大方,给我买新衣服,给孩子买学习机,甚至连还没出生的老二,他都提前买了一辆挺贵的婴儿车。” 说到这儿,沈颖萍的眼圈又红了,“那时候我还埋怨他乱花钱,没想到……他是因为不想活了,才这样。” 冯宁劝慰片刻,见她情绪缓和,二人对视一眼起身准备告别。罗乐走到门口时,忽然顿住,他偏头朝饭厅方向看了一瞬,随即转身朝置物架走去。 置物架的格子里摆着观音像、药瓶、票据,还有一支红酒,酒标上方是圣彼得的人像图案,几个暗红色的字母隐隐发亮——pétrus。 第76章 聚餐 “这瓶酒, 是杜彦成拿回来的?”罗乐问。 “嗯。”沈颖萍点头。 “什么时候?” “出事前……大概一个星期吧。” 罗乐:“这酒恐怕和案子有关系,需要带回去检验,暂扣物证库, 若排除关联或者等案子结束,再返还给您。” 沈颖萍扭过头, 眼神空洞地在那瓶酒上停了一瞬, 点了点头, ”好。“ 罗乐刚掏出手机, 就见冯宁拉开背包从中取出证物袋、手套、记号笔, 扣押物品清单……然后利落地装袋打包。 处理妥当, 她转身握住沈颖萍的手, 神情已从职业冷静转向柔和:“吃不下东西也要勉强喝点汤,晚上要是睡不着, 白天就补一觉。为了自己, 为了孩子, 照顾好身体,熬过这一段。” 沈颖萍的眼泪又涌上来,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楼道里光线昏暗, 房门一合, 声控灯便亮了, 光映在剥落的墙皮上。 “那瓶酒,有什么问题?”冯宁问。 “柏图斯的年份酒,一瓶至少五千美元,还不一定能买到。” “和杜彦成的家庭环境是不太匹配, 会不会是别人送的?”冯宁问。 “我也是这个猜测,所以得拿回去检验一下。”罗乐站定,语气真诚:“刚才多谢, 没想到您帮忙问话还带了物证包,我本来还想给佳宁打电话。” 冯宁:“出门办案,器材不离身,和你会带手铐是一个习惯。” 罗乐低头笑了笑:“陶老师出门也喜欢带很多东西。” 冯宁打量他:“你们两个——” “我们两个……”罗乐掏出车钥匙,指尖一按,车灯闪了两下,“认识很久了。” 罗乐和冯宁一同回到技侦实验室,刚和刘瑞说了两句话,就见陶律夏抱着一个检材箱要出门。 “我来。”罗乐手一伸就把箱子接过去。 走廊里没有人,罗乐把箱子换到另一只手,侧身靠近,肩膀擦过陶律夏,“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下次别拿个小箱子糊弄,好歹让我搬个保险柜啊。” “晚上实验室要聚餐,聊来聊去,地点定在了我家。”陶律夏说。 “哦,你专门把我叫出来,是通知我去炒菜?”罗乐问。 “做饭的事我请了郭慧帮忙,我只是……”陶律夏顿了顿,“想提前告诉你。” “怕实验室里的「人形显微镜」看出点什么?”罗乐笑了。 “嗯。”陶律夏的步伐顿住,半晌才道:“……还没做好公开的准备。” “多大点事儿?我晚上找朋友喝一杯,等你们散了再回家。”罗乐说得毫不在意。 陶律夏抬起头迎上他的笑脸:“我不是让你回避,只是希望你能稍微配合下,至少,别主动暴露。” “你放心好了,卧底任务我可是专业的……” * “行啊,陶老师,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你这条件也太奢侈了吧。”苗川一进门就开始嚷嚷,他绕着客厅转了一圈,走到一排玻璃罐前,探头一看:“这都是苔藓?” “嗯。”陶律夏拿起喷壶,往苔面上洒了点水,“最边上的是金发藓,这个圆弧状的是白发藓,那个顶着小碗的是小立碗藓,那边是葫芦藓,它的茎比较直……” “打住打住,陶老师。”苗川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您这讲解方式,怎么跟某人一个路数啊?”他说着忽然瞪圆了眼--“哎哟喂,这不是那位本人嘛!” 苗川两步冲到厨房门口,敲着玻璃喊:“我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跑陶老师家当大厨呢!” 罗乐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晃着根葱:“真大厨临时有事先撤了,比你们早来一步,临时工被迫上岗。” “大家快请坐吧。”陶律夏忙招呼道。 桌上摆着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外加一大盅菌菇鸡汤。罗乐从蒸锅里取出桂鱼,往上码好姜丝、葱丝,热油“滋啦”一泼,香气四散。 他把盘子端上桌,顺手解下围裙,挨着陶律夏坐下。 陈建平早已按捺不住,筷子一伸,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这鱼火候行啊,要不是听过你在警校的光荣事迹,我得以为你是蓝翔厨师系毕业的。” “什么光荣事迹?”陶律夏好奇地问。 “他胡说八道的别信,再说蓝翔有厨师系吗?”罗乐笑笑。 “没有,应该是新东方罗师傅。”冯宁接过话。 “我没听错吧?”苗川夸张地眨了眨眼,“冯警官您居然会开玩笑?以后真得多聚。”他夹起一块牛腩,“其实我一直想问来着,你们几个都是货真价实的博士,怎么跑公安局上班了?又忙,工资也不高。” “别算上我,我可不是博士。我来这儿就图个稳定,真想发财,谁干这个。”陈建平往嘴里塞了一块西兰花。 “那干什么?”苗川问。 “制毒?”陈建平停顿片刻,冒出一句。 空气都忽然安静了,刘瑞被酒呛住,拍着桌子咳嗽:“刑警都在这儿,你还敢胡说?” “开个玩笑,别这么严肃嘛。”陈建平眯着眼笑,“我用瓶盐酸都得签领用单,哪还能搞生产?” “那你不能在家偷偷搞?你有那技术吗?”苗川添了一勺米饭。 “我在家咋弄,支个反应釜自己熬啊?”陈建平翻了个白眼。 “能熬出来?”苗川问。 “能啊。”陈建平点点头,“不是所有毒品都像□□要靠植物提炼,有些可以通过化学物质合成,但你得搞到原料。” “搞完原料,陈老师还得租个院子,不然邻居天天报警,说家里味儿大。”冯宁打趣。 “有那么夸张?”苗川来了兴致。 “当然。”冯宁回,“为了毒师自己的安全,也得在通风实验室或者露天的院子里。” “哎哎哎,别熬毒品了,喝点郭慧大姐熬了三小时的鸡汤。“罗乐招呼。 “小陶,这汤就是那位做草莓酱的阿姨熬的?”冯宁边盛汤边问。 “草莓酱?”罗乐手一顿,汤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陶律夏神情微变,随即起身:“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 椅子腿在地板上擦出一声轻响,下一秒人已遁入厨房。琥珀色的灯光在桌面铺开,不知是谁又添了酒,液面折出一层细碎的光影,晃出微醺的松弛感。 罗乐低头笑了笑,拿起那人的碗,撇开油花盛满,又轻轻放回桌上。 饭后,苗川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几个人移到客厅,在地毯上围坐一圈。 第90章 刘瑞抽到【大冒险】模仿局长训话 →结果笑场三次,被罚连喝三杯。 冯宁抽到【真心话】“暗恋过同事吗?”→ “传说中的李达坤,见到本人后……就祛魅了。” 陶律夏抽到【真心话】“做过最难的实验是什么? ”→ “两个人同时相信一件不确定的事。” 陈建平抽到【大冒险】打电话表白女同学→结果被当成诈骗电话当场挂断。 轮到罗乐抽纸条,他刚拿起一张,就被苗川眼疾手快地抢过去,高声念道:“真心话——如果有特异功能,你最想要什么?” “这也太便宜他了吧!”苗川立刻嚷,“他肯定说「读心术」,一眼看穿嫌疑人。” 刘瑞:“我猜是瞬移,这样查案不用跑现场,嗖一声就到了。” “都错!”陈建平一边摇骰子一边笑,“他最想要的是音波嗓门,嫌疑人一听他喊‘交代!’就哭着供了。” “你们给我编排的都是啥啊?”罗乐扶了下额头,“全是上班技能,这是超能力还是打工人开挂?” “我有「读心术」,当然要用来看我对象是不是心口不一。”他把纸条揉成团,扔到桌上。 “省省吧,一个「云对象」还天天挂嘴上。不愿说就准备接受惩罚。“苗川嚷得最大声。 “那就验证下警校体能怪物的光荣事迹!”陈建平兴奋地吆喝。 “你们这群人,合着拿我整节目呢?” 话音一落,罗乐已经俯身趴下,手臂一撑,一下,两下,节奏稳如鼓点。 “光荣事迹到底是什么?”陶律夏问。 苗川笑得直拍大腿:“罗警官做俯卧撑能画出正弦波!” 陈建平也跟着起哄:“还有靶场那次!震撼完教官,还得冷冷甩一句——‘固定靶,有啥难的?’” “确实有点装逼。”苗川憋笑,“不过他这倒属于提前预判了,毕竟现场喊‘别动!’,嫌疑人基本都动。” 罗乐撑完最后一下,起身拍了拍手,瞪了他们一眼:“行啊,一个个的,改说相声了?刘博士看到了吧,团队精神就是在这种场合被消耗完的。” 陶律夏笑着递上一罐饮料:“团队魂还能续杯,先补点水。”罗乐接过喝了一大口,正式加入群口相声的阵容。 几个人从警察往事聊到八卦新闻,又把话题扯到工作日常,气氛越来越嗨,现场直接演变成“罗卷王整顿职场”的控诉大会。 罗乐一开始还嘴硬反驳,后来干脆举手认输,顺势起身张罗让大家散场,自己则拎着垃圾袋下楼假转了一圈,再偷偷折回。 窗帘被夜风吹得微微起伏,他回到厨房埋头收拾,正要关水,腰间忽然一紧——陶律夏从后面环住了他,也不说话,就抱着。 “抱着我干嘛?”罗乐关上龙头,低头笑了。 “哥哥。” “待遇是不是分配错了?”罗乐偏过头,语气温柔带笑,“我不过是个做草莓酱的阿姨罢了。” “哥哥……” “不行……你现在得管我叫阿姨。” “老公?” 罗乐愣了两秒,手在衣服上胡乱抹了几下,转过身托住陶律夏的腿弯,一把将人抱上料理台—— “再说一次。” “念的……”陶律夏在他眼前晃了晃纸条:【大冒险】叫在场的同性一声“老公”。 “那就再念一次。” “你为什么不说想要什么超能力……”陶律夏扬起脖子,任由无数的吻落在上面,“你想要什么超能力?” “保密。” “这是什么值得保密的问题吗?” “因为你在,所以才得保密。” 第77章 体能怪物 清晨, 罗乐侧身斜倚着手肘,正心安理得地欣赏着身边人的可爱睡颜。谁料那双眼睛忽然睁开,冷不丁正撞上他那张毫无遮掩的“痴汉”脸。 “哎哟——”他立刻演技上线, 一翻身抱着胳膊,活像受了重伤:“完了, 胳膊被你压得彻底废了, 得去做个伤情鉴定。” 陶律夏眨了眨眼:“精神病不在你们法医科的鉴定范围内。” “什么精神病!我这是神经麻痹!” “也不在。” “我就要去!让大家都知道你是怎么折磨--” 话没说完, 一阵温热落在后颈, 过了一会, 陶律夏摸了摸他脖颈上的红印:“好了, 你有新伤了。这个位置穿衬衫可以遮挡, 去法医科做鉴定,脱了就好。” 罗乐瞪大眼:“……你蓄意伤害刑警, 手段恶劣!” “轻微伤以下, 不立案。倒是你——”陶律夏抬眼, “凌晨两点仍不肯停止行动,多次无视口头劝阻,反复索取, 情节恶劣!” 罗乐看着他, 笑意从眼角溢出来:“我怎么觉得这是你的自供?” “请被告不要插话。”陶律夏伸出手指轻轻点着他胸口:“完事还强行抱着我不放, 导致手臂麻木,自作自受。” “唉?你还倒打一耙了。”罗乐气笑,“昨晚是谁缠我身上,像个八爪鱼一样。” 陶律夏抬眼, 慢悠悠道:“那你倒是挣脱啊?你不是警校体能怪物吗?嗯?怎么连一只八爪鱼都对付不了?” “行……你等着,今晚你就等着落网吧。”罗乐咬牙道。 “晚上再说。”陶律夏从床上坐起,赤脚踩到地毯上。他拉开衣柜, 从里面拿出一件白色体恤,慢条斯理地穿上。 “今天去食堂吃早饭。”他边说边从格子里拿出一条牛仔蓝的休闲裤,“你中午十二点过来拿化验报告。 罗乐半靠在枕头上:“什么报告?” “昨天你从死者家里拿回来的那瓶酒。”陶律夏弯腰套上裤子,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怀疑上面会有程骁然的指纹?” 罗乐点点头:“和死者在同一个厂,在案发地附近摆摊,现在又扯出一瓶酒。低概率事件叠加成极低概率事件,想不怀疑他都难。” “样本库里恐怕没有他的指纹,我先分析看看。”陶律夏穿好衣服,拉开另一侧衣柜拿出一件衬衣。 “不是冯宁做吗?”罗乐问。 “不知道,昨晚她走的时候说让我去化验。” “啊?”罗乐一个激灵立刻坐直了——资深卧底不会被「人形显微镜」看穿了吧? “她还说什么了?”罗乐问。 “没有。”陶律夏察觉到他的停顿,停下动作,“怎么了?” 罗乐急忙翻下床,从椅子上抓起体恤,装作无事发生:“没事,困的,脑子没开机。” “你怎么穿这件?”陶律夏走了过去。 “得把你留下的罪证露出来啊,”罗乐拉扯着领口,“免得苗川老说我找了个「云对象」。” “不行——” “怕了?”罗乐笑得肆意,“刚才不是无所畏惧吗?” “我无所畏惧,”陶律夏抽出一件熨得笔挺的衬衣,抬眼看他,“但你得注意职场礼仪。” “哼——”罗乐低声笑,“怕被人知道你如狼似虎?” “伸手。”陶律夏没理他,抖开衬衣递过去。 “哦……”罗乐乖乖伸直胳膊,任由他套上衬衣,又一粒一粒扣上扣子。 扣到最上面那颗时,陶律夏忽然停住,伸手勾住罗乐的脖子,声音贴在唇边:“好帅,我想看你穿警服。” 罗乐轻笑,把人揽进怀里:“好,过几天回宿舍一趟,拿回来给你看。” * 办公室里,罗乐和苗川梳理起各自手里的线索。 “案发地靠近沿河步行栈道的一个入口,”苗川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河岸和步道入口之间有个小广场。” “傍晚人挺多,我找了一些固定在那儿锻炼的人,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倒是有人说听见落水声,但没有听到呼救。” 罗乐:“他掉下去的时候没什么反应,或者来不及反应?” “嗯。”苗川点头,“访查后基本可以排除他被人推下去的可能。” “落水点没被监控覆盖,不过步行栈道入口如果有车停靠,行车记录仪可能会拍到什么。我准备调一批其他视角的监控,看能不能找到路过的车。” 罗乐拿着笔在指间转了两圈:“落水时间能确定吗?” “结合尸检和几位路人的描述,初步推测大概在19点左右。”苗川顿了顿,“那会儿天刚擦黑,光线模糊,路人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岸边有人坐着。” “嗯,”罗乐点点头,“家属说他事前花了不少钱,我下午去趟厂里,你有空去查查他的银行流水呗,看看有没有异常消费和转账。” 两人核对完信息,罗乐抬手看了眼表——十一点五十七分。他把笔一收,语气松快:“我得去拿报告了。” “拿个报告至于这么高兴?”苗川刚觉出古怪,人就没影了。 技侦实验室—— “像玻璃这种光滑表面,很容易保留指纹。但这瓶酒上只有杜彦成一个人的指纹。从指纹的分布位置看,我猜他可能擦过,就像这样——” 第91章 陶律夏抬起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抓握的动作:“一只手抓在瓶口,另一只手把瓶身擦拭一遍。这样就会在瓶口留下这样的接触痕。” “抱歉,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但我相信你正在接近真相。”陶律夏说。 罗乐拿起报告:“抱啥歉?这和你有啥关系?没发现纯属正常,要是真发现了,那才叫老天开眼!我还没享受过这么省事的案子。” “哦。刚才那句‘抱歉’只是职场礼仪,用来安抚个体心情,不代表我真的感到抱歉。” 罗乐强忍住想要rua人的冲动,俯身靠近:“你以后能不能收起这套职场礼仪?” “怎么了?”陶律夏抬眼。 “我怕你这么专业、还会哄人。”罗乐压低声音,“以后全局都要抢着来找你做报告。” “你不愿意?”陶律夏笑。 “我当然——想内部垄断。” “那我们得开个侦探社。”陶律夏说。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便在罗乐手腕上亲了一下:“这是安抚你想垄断而不得的心情。” 亲完,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利落地摘下手套,又恢复了冷静专注的公事脸-- “我上午看了杜彦成的尸检报告,反而觉得程骁然没那么可疑了。” 罗乐愣了两秒,才从“安抚”状态里反应过来:“怎么说?” “现在推测杜彦成落水和服用h剂有关联。”陶律夏翻开报告,“h剂是一种隐蔽的中枢神经抑制剂,在人体内代谢很快,还能自然合成,检验的窗口期很短。” 陶律夏停顿了一下,微微偏头:“但杜彦成体内的h剂浓度有些太高了。” “这说明什么?”罗乐问。 “还不好下结论。”陶律夏摇摇头,“但根据我对程骁然实验习惯的了解,他细致得近乎偏执,任何参数只要有一点偏差,他都会重来。” “所以呢?”罗乐托着下巴看他。 “所以,如果真是他动的手,”陶律夏抬起头,“他不太会用这么高的剂量,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完美犯罪从来不存在,总有变量不在凶手的掌控之内,不过——”罗乐话锋一转,“程骁然确实可以暂放一下。” “我发现一个新的嫌疑人。沈颖萍说杜彦成那天去了厂里,是因为他临走前发了这条信息。”罗乐拿出手机翻到一张图片。 陶律夏接过,看到对话框里写着——“去见个厂里的人”。 罗乐点了点屏幕:“你看,是‘去见个厂里的人’,不是‘去厂里见人’。沈女士有了先入为主的理解,就认定他去了厂里。实际上见面完全可能发生在外面,只是对方的身份和厂子有关。” “我打算下午再去工厂一趟,查查一个叫陈海的。” “产线的质检员?”陶律夏反应很快,“4月14日那天,杜彦成假借要找的人?” “对。”罗乐收起手机,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你下午没别的安排就和我一起去吧。” 陶律夏仰起脸:“你不和苗警官一起?” “他忙别的呢,而且他又看不懂台账。”罗乐毫不客气道,“走吧,先去吃口饭。” 正午阳光正好,月季抽出新苞,鹅黄色的花瓣迫不及待地张开,小碗一样大。一只黑嘴喜鹊落在花坛的铁栅栏上,尾巴一上一下,左右张望,见有人走近,便优雅地飞远了。 罗乐:“快要过生日了,周末咱们要是有空,就出去透透气,提前庆祝一下。等正日子那天,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星期天上午我得回学校一趟,石原教授来开讲座。”陶律夏说。 罗乐“哦”了一声,抬手勾住了他的肩。陶律夏侧头瞪了一眼:“你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 “好兄弟勾肩搭背怎么了?又不会有人多想。” 陶律夏正要甩开,偏偏这时对面来了个人,还没挣脱,那人就招呼道:“吃饭去?” 罗乐回了个点头,等人走远,才压低声音说:“看见了吧,没骗你。” 见人还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罗乐松开手,顺带把他肩上的书包拎下来,挂自己身上。 “又长大一岁,咱们是不是得在某些方面再加强一点?” “什么方面?你别说和你刚才一样厚脸皮。”陶律夏瞥他一眼。 “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注意安全,不要做危险的事。”罗乐一脸严肃。 “什么危险的事?” “拿着gopro爬墙头拍照!”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陶律夏轻笑。 “就是你过生日那天!对我来说,简直是终身级的心理阴影。”提起这茬,罗乐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像还心有余悸,连呼吸都顿了一拍。 “嗯。”陶律夏没再顶嘴。 “还有,绝对不要单独和程骁然见面,除非我在。” 罗乐又补了一句。 “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私交,只是在一个实验室。”陶律夏顿了顿,顺势说:“我都答应你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工作再忙,也别拿零食当正餐。” “啥?”罗乐脚步一顿。 “装什么不知道?牛肉干配香蕉。” “你怎么知道?!” “牛肉干的上新频率,加上垃圾桶香蕉皮的氧化速度。”陶律夏站定,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两下,“最简单的推理。“ 第78章 百年树木 安环科的韩科长将台账和其他资料从柜子里抱出来放在桌上, 厚厚的几摞,用铜夹夹着。 “我们现在基本是无纸化办公,数据和审批都可以在办公系统里查。不过领导习惯看纸版, 每次还是要打印备存。” “这是近六个月的。” “谢谢。”陶律夏接过,坐到桌边一页页翻看。 窗台上的绿萝长势极好, 叶子油亮, 藤蔓沿着窗沿垂下, 几乎要碰到地板。阳光被百叶窗切成一束束细线落在地上, 尘埃在光里悬浮、飘舞。 罗乐和韩科长各坐在沙发两端, 一个神情放松, 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另一个背脊笔直, 手指时不时推推眼镜。 办公室静得只剩纸张翻页的响动。翻到中间时,陶律夏的动作停了几秒, 又往前翻回两页。 “奇怪。”他低声道。罗乐立刻走过去, 撑着桌沿俯下身问:“怎么了?” “没什么……”陶律夏抬起头看向韩科长:“杜彦成所在的3号产线, 产品合格率是多少?” “这得去产线那边要准确数据,去年全厂平均合格率是96%。”韩科长又推了一把眼镜。 “不合格产品被判定为危险废品后由你们处理,对吗?“ “是的。” “具体怎么操作?” 韩科长清了清嗓子:“称重、拍照、入库, 数据实时上报监管平台, 账、物对齐。” “单桶入库账物对齐, 那总数呢?清点周期是多久?”陶律夏又问。 韩科长愣了下,像是没料到他问得这么细,便从桌上拿起另一份表:“每日入库进流水账,总数双周清点, 确保实际库存和台账一致。” 两人交谈间,罗乐起身走到窗边,他拨开百叶窗的叶片, 透过那道窄缝向外望去——浅灰的厂房整齐排开,厂区中央突兀地立着一棵老树,冠茂如盖,一团浅绿。 陶律夏把表格转向韩科长方向,点了点右下角的签名栏:“每日入库和双周清点的责任人都是付广林?” “嗯,对。”韩科长点头。 听到“付广林”三个字,罗乐的目光从窗景中抽回,他扭过头:“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负责3号产线危废品/物的日常登记和库房管理。” “平时工作表现怎么样?”罗乐又问。 韩科长这才松了口气,像是终于等到一个可以稳妥作答的问题:“付广林可是劳模,干活一向靠谱,一年到头都没请过假。” 两人了解完情况,走出办公室。走廊墙上贴着几张安全警示标语,墙角摆着一排灭火器。 罗乐侧头:“现在能说了吧?你刚才那表情,发现什么了?” 陶律夏扫了眼四周:“有几个地方不太对,出去找个地方坐下细说。” 两人绕到厂房间的那棵大树下,陶律夏摊开笔记本,笔尖在一串数字上停住。 “两个疑点,第一个是废品率。” “这数字有什么问题?”罗乐微微俯身。 “次品、废品与产品合格率直接相关,整体稳定,自然波动。比如有时是1.62%,有时是2.38%,但去年四季度杜彦成所在的3号产线废品率频繁出现2.99%。” “本该随机波动的数值却在同一点上反复出现,通常意味着人为干预。当然,也可能是厂里按合格率定额计提损耗做成会计处理,可别的产线却没发现,3号产线这个季度也没这样。” “第二个——”陶律夏刚翻到下一页,就听见一声招呼。 第92章 “这么巧?在查案子?”程骁然拿着一只纸杯走了过来。 “你在那栋楼办公?“罗乐往后指了指。 “嗯,十二层。” “东面还是西面?” “西面。”程骁然说。 “我刚是在东边窗户看到的这片地儿,还以为被你在楼上逮了个正着。”罗乐半开玩笑。 程骁然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抬头望向树冠:“这棵槐树有一百多年了,市里备案的古树。厂区新建时本来想推掉,后来图纸改了几次,还是留下了。” “我每天下午都会来。”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罗乐一眼,像是回应那句“逮个正着”。 罗乐:“每天都来?干嘛?” “出来透透气也要报备吗?”程骁然笑笑,“我觉得这地儿放松,就像在河边一样。” 罗乐悻悻地转过头,心里暗想话不投机半句多,谁知程骁然忽然主动开口-- “再过几天,槐花就该开了,你们知道槐花是什么味道吗?” 没等二人回答,他又接了下去:“是甜的。” “小时候常来这儿给我妈送饭,有时候我们就坐在这棵树下吃,五月份我们会吃槐花炒蛋。” 程骁然说着往远处指了指:“以前那片都是砖楼,没有中央空调,还是树下凉快。” 风从枝叶间穿过,陶律夏顺着程骁然的视线看向那棵树--树干皮色深暗,根须在地面蜿蜒裸露,它像是这座新厂区的遗民,在金属外墙、智能门禁和自动巡检机器人之间,保留着一段旧时的记忆。 这段记忆划开了一道微妙的切口,旧世界的纹理在缝隙间短暂闪现,可惜还未来得及辨认那里面的重量,它又无声地合上了。 “你们刚才是去了安环科吗?” 程骁然转过头。 “?”罗乐神色一沉。 程骁然指了指陶律夏手里的笔:“安全培训发的纪念品,安环科和宣传科联合主办,但宣传科在办公楼西面。” “杜彦成的案子,和安环科有关系?” 罗乐刚要说“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陶律夏已经接过话:“杜彦成和一个叫付成林的人走得近,那人刚好在安环科。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程骁然看了眼手机,“还没坐两分钟,就得走了,临时有个会。”他站起身背朝两人随手一挥,算做告别。 阳光从缝隙间穿过,斑驳的光影落在地上,陶律夏喃喃自语:“槐花还能吃吗?” “我们的博物学家遇到知识盲区了?当然能吃了——”他俯身到对方耳边,“等槐花开了,哥哥亲自上树给你摘。” 陶律夏抬手推了推他的胳膊:“如果不想被直播,就注意下你的言行。” 罗乐笑了:“没人能看见咱俩,那个楼上根本看不见这椅子。我刚跟你师兄说笑呢,试试他的反应。” “我说的是那个。”陶律夏示意东南方向,“f4-se-01号摄像头。” “编号你都能记住?!”罗乐瞪大眼。 “命名有规律,注意时长超过一分钟,很难记不住。”陶律夏低头看着手中的笔,笔杆上果然印着几个小字——“绿色发展”。 “他对杜彦成的案子好像挺有兴趣……”陶律夏说。 “本以为他是个富二代,原来是厂区少年。不过刚才他突然有点人味了。咱们先不管他,第二点是什么?”罗乐把脑袋凑到了陶律夏跟前。 “嗯,第二处疑点是危废清点的时间,因为这些东西不是随时拉走,会在仓库存放,韩科长说两周清点一次。但我看了下,清点不含当天,比如15号清点的是1号到14号,30号清的是15号到29号。” “汇总数字和实际库存之间差一天?”罗乐眉头一动,“听着像是个能钻的空子。” 陶律夏点头:“确实有操作空间,比如14号违规拉走了1吨,到了15号清点对账时,只要仓库里多出1吨新的,就能暂时把库存缺口补上和总账对齐。” “这么说,付成林是个关键人物?”罗乐直起身。 “还有3号产线的质检员陈海,产品成为废品是向外流转的关键一步,和杜彦成同时在流程单里出现的就是他。” “不过……”陶律夏盖上笔帽,“我还是想不通到底要怎么把货运出去。而且每一桶废料都有唯一编号,即使倒腾挪移能暂时做平账目,总不是长久之计,为什么要干一定会败露的事?” 罗乐:“等你再多跑几个案子就知道了,像推理小说里那样精巧的犯罪其实很少。人犯事的时候,逻辑是残缺的,动机是冲动的,计划是仓促的,能逃之夭夭是稀奇的。” “再精巧的诡计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 “就是法证学家洛卡说的‘两个物体只要接触,就会发生转移。”陶律夏点点头。 “对嘛。”罗乐笑,“哪怕是天才,也难免有点……漏洞。” 陶律夏侧过头,一脸不悦:“你也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 罗乐故作正经地收了笑,拍了拍陶律夏的肩膀:“我们的工作就是顺着漏洞、破绽,发现线索,找到证据。” “走,去会会厂长。” 厂长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通话声—— “你……什么?哎呀,就是你记错了!你平时也不看新闻,都通知几天了。行了,你别说了,赶紧交钱回家吧!” 秘书敲了敲门。田明杰听到动静,忙收了电话,脸上的焦躁隐去,职业笑容重新上线-- “两位警官啊,有什么事吗?” ----------------------- 作者有话说:工厂名,人名及相关剧情均为杜撰,无任何现实原型和影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79章 幸福阈值 听完罗乐的话, 田明杰的笑容僵住了,他的手指搭在茶杯盖上,半天没动。片刻后, 才抬起头:“罗警官,我们双安可是市里的安全示范工厂。” “你看看这个——”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铜质奖牌, “工信局刚发的。” 罗乐顺着看了过去:“2023年新兴智慧工厂?新兴?你们这‘智慧’是今年刚上线吗?” “智能化管理一直在推进, 只是今年开始全线运行。” “那正巧了, 我们这也算是帮你们测测漏洞。”罗乐微微一笑。 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声, 田明杰把手边的茶杯挪到一边。 “罗警官, 我们双安的危废管理可是全市样板。每桶废料都有编号, 入库、转运、销毁, 全程追溯,闭环管理, 不可能出纰漏。” “闭环?”罗乐把检测报告拍在桌上, “那你说说你们厂‘闭环’的废品, 怎么在东升桥的修车铺里又‘开环’了?” 田明杰僵了几秒,还是伸过手把那份报告拿了起来,“这是什么?” “我们拿了你们厂三号产线停产前的清洁剂样品, 和流到市面上的那批废品做了比对, 结果——”罗乐抬手, 指节敲了敲报告页,“一模一样。” “我们厂的……清洁剂样品?” 罗乐拿起桌上的客用茶杯,掀开盖子吹开浮叶,“第二次来的时候顺便采了点。”他喝了一口茶, 抬眼看了对方一眼,“结果匹配上了。” 田明杰翻开看了两页,将报告摊在桌面:“罗警官, 这份分析报告是专业的第三方机构做的吗?要说‘一模一样’,怕不太严谨吧?” “你还怀疑起报告的权威性了?”罗乐笑了,“那我真得告诉你——” “市局技侦实验室做的,要是他们的检测结果都不权威,那咱们全市的鉴定机构都一块儿关灯算了。” “可我们……” 罗乐没等他辩解,抬手打断:“田厂长,现在不单是杜彦成的案子。你们厂淘汰的危废品已经流向市场,万一出了事,你就等着接受专项调查吧。“ “……”田厂长表情一滞,他试图缓和气氛:“要查也得走程序,我得给集团打个申请,不然很难办啊。” “查一条产线的库存,你都批不了?”罗乐冷冷一笑,按住检测报告,“要不这样,我替你把报告和申请递到监管部门,让他们帮你批?省得来回折腾耽误时间。” 陶律夏:“田厂长,若无异常,说明闭环可靠,如果有问题,也可以尽快修正。后续是内部自查,还是报警处理,您可以再决定。我们现在只想确认一点——三号产线的废品库存是否与台账记录一致。” 一阵嗡鸣声突兀地响起—— 田厂长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伸手把电话按掉。可没过十几秒,手机又开始震动。 “接吧。”罗乐冲他摆摆手。 田明杰眉头一皱,还是按下接听键:“你还在交警队?你申诉一次还不够啊,就这么点事,你折腾多久了,你浪费这个时间干嘛!你和警察讲理有用吗?” 他挂掉电话,抬头对上两双眼睛,忽然觉得气氛不太对,于是干笑两声:“我说交警呢,不是您二位。我这就让安环科自查。” 第93章 翌日下午,罗乐回到办公室,刚坐下,苗川拿着几张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走到他跟前。 “查过了,没什么异常。”苗川说,“没有大额进账,就是些日常消费。他出事那天一分钱没花,估计坐的公交车。根据落水地和家门口这两个点,大概是14路、专7和60路。” 罗乐拿起流水单翻了翻,铅笔在指尖转了两下,忽然停住:“你看这个——” 苗川凑上去一瞧:“308?怎么了?” “陶老师说重复出现的数字值得关注。”罗乐唇角微动,他用铅笔圈了几下:“去年10月、11月、12月各有几笔308元的消费,间隔不规律,今年2月17号又来了一次。” 罗乐:“途悦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是干啥的?” “途悦?租车的吧。”苗川顺口回,“双安那边查得怎么样?” “有点收获,我晚点过去看看他们查帐的情况。” “行啊,”苗川笑,“你现在都能查账了?隔壁经侦那摊活儿以后你也一块包了得了。” 罗乐把铅笔插进笔筒,低头笑了:“陶老师看的,我就打打下手。” “你可真找了个好外挂啊。”苗川感叹,“我这儿刚接了个干河口无头命案,我也去找陶老师瞅瞅。脖颈边缘有金属粉,让他帮我分析分析,给我个更具体的排查方向。” 罗乐正着翻卷宗,听到这话,没忍住敞开了嗓子:“技侦科没人是吗?还更具体?你想多具体?是不是得告诉你是哪条流水线?你咋不请个神算子帮你定位呢!” 苗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呢,那头又换上另一套口气--“陶老师要实习、要写论文,还得帮你们刑警加班做分析?他不用休息吗?他没有自己的事吗?他不谈恋爱啊!” “哎?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多了?”苗川莫名其妙,“我上次问过了,陶老师说他没有女朋友。” “你别烦他了。”罗乐合上卷宗插进「已核」的架子,“我下午有点空,有啥干不完的,我帮你弄弄得了。” “成啊!”苗川立刻接话,“那你替我去趟交警队,拷一下望柳滩步道口那几个监控的视频。” 罗乐:“你怎么还没去?从昨天到现在,一天半了,一脚油门的事儿,你磨什么呢?” “不是说了吗?干河口无头命案,我全耗那了。一脚下去能陷半尺,我鞋差点留在泥里,不说了,全是泪。” 从交警队回来,罗乐把拷回的视频拉了两遍,时间已经快到九点。他把重要点位一一记录在案,伸手揉了揉脖子,掏出手机发消息: 【在哪?】 【实验室】 推门进去时,实验室里只有陶律夏一个人。罗乐倚在门边看了他一会,才慢悠悠走过去:“忙什么呢?” “样本分析,你过来看看。”陶律夏让出位置示意罗乐去坐。 载玻片上的样本在光下微微发亮,“眼睛往左一点,再低点。”陶律夏在一边提示。 罗乐略微调整角度,随着视线移动,样本的颜色从青蓝转为金铜。 罗乐抬起头:“会变色?” “嗯。”陶律夏点点头,“这不是普通的金属粉末,金属层外面电镀了多层薄膜*。” 陶律夏拿起笔在纸上画起结构:“光照进这样的多层结构,一部分在上层反射,一部分穿到下层再反射,它们相互干涉,特定波长被增强或抵消,于是颜色就变了。” “原理和肥皂泡上的虹彩差不多,叫做薄膜干涉。” “所以呢?”罗乐支着下巴看他。 “所以——”陶律夏放下笔,“在金属基材上电镀不同的膜层,再打碎成粉末,就成了这种会变色的金属粉。” 他摘下手套,站起身道:“它们常混在油墨里,用于高端喷绘和防伪印刷。我对比了样品的形态和粒径,推测是防伪材料。死者身份可以朝这个方向排查。” 罗乐越听越觉得耳熟:“……干河口的那个无头尸案?” “嗯,苗警官下班前送来的。” “……” “去吃点东西吧。”陶律夏边说边收拾。 “这都几点了?你晚上是不是没吃饭?”罗乐皱眉。 “嗯……”陶律夏点点头。 “让我别拿牛肉干加香蕉当正餐,你倒好,直接不吃了?” “草草打发自己是明明记得却糊弄,我是因为太投入忘记了时间,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最起码,后者没有主观故意。”陶律夏一脸认真地陈述。 罗乐抬手捏住他的两颊:“你怎么这么有理?” “要求你的事,我自己当然得先做到,这是逻辑一致性的基本要求。“ “哦,那你逻辑一致地饿了半天?”罗乐问。 “唉,逻辑偶尔也会崩溃。”陶律夏一本正经地反思,“我想了想,这件事如果一定要有人负责,那应该是苗警官。” “噗——”罗乐直接笑喷了,「陶神」讲原则、有逻辑、对自己要求极高,却会在严密自洽的语言里突然蹦出犯规般的可爱。 “笑什么?”陶律夏偏过头。 “责任归属非常准确,几乎没有其他选项。”罗乐说着俯下身,亲在了他还未完全合拢的唇上-- 在办公室接吻,有种偷来的快感,紧张、急促,又甜得要命。两人都有些心虚,气息交叠、匆匆收场。 陶律夏抬手抹了一下嘴角,总结道:“刚才那个姿势重心不稳,我还是更喜欢挂在你身上亲,距离更短,角度自然。” 罗乐的手顺着他的背滑下去,贴在耳边轻语:“宝贝,以后这种心得体会可以只写在实验报告里,不用现场汇报。” “为什么?” “哥哥招架不住。” 快要入夏,天气已经有些闷热。有人在放夜光风筝,线被黑夜吞没,只剩几颗微亮的光点在空中摇晃,像挂在城市边缘的星星。 白炽灯吊在铁杆上,几只飞蛾无反顾地往上扑。两人在小板凳上坐下没多会,馄饨就端了上来。 “吹一吹,别烫着。”罗乐看着陶律夏,见他碗里的馄饨没一会就吃得见底,便把自己碗里的拨了几颗过去。 汤勺碰撞瓷碗,发出细碎的声响,背后是二环路不息的车声与喇叭声。明明很吵,罗乐心里却安静极了,仿佛整座城市只剩下这一桌热气腾腾的夜色。 吃完最后一颗,陶律夏把长腿往前一伸,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好幸福……” “吃个馄饨就幸福了?”罗乐笑着看他,“是不是因为有我陪你?” “不完全准确,但确实和你有关。”陶律夏眨了眨眼睛,“你改变了我对幸福的阈值——现在,我能更容易地感受到它了。” 月亮从云层后滑出来,罗乐拿起纸巾替他擦去嘴角的一点点汤迹,“那我比你要幸福一点,我只要看到你,就觉得幸福了。” ----------------------- 作者有话说:*金属粉部分有多处科学参考,核心来源regula网站-光变油墨(ovi)词汇表。 陶律夏和心理师关于幸福的对话发生时间在52章,本来加在信件之后,写完觉得自我剖析过多,不如留白,就没有放,可以作为本章的一个视角补充-- 陶律夏:“我在和另一个人的交往中,感受到我妈妈曾经给我的东西。我也离开他之后,开始没那么恐惧「失去」,相反每当我想到他,就会产生一种幸福感。” 温今岚看着他:“这种幸福感和你冬天钻进暖洋洋的被子,或者看到晶体形成了美丽的对称结构,有区别吗?” 陶律夏:“本质上都属于机体对安全、稳定或审美信息的积极反应。但又不太一样,不一样的地方,我还在分辨。我觉得很神奇,我们明明已经分开了那么久,可他依然能……带给我能量。” 温今岚静静地注视着他:“你爱他。” “你爱的人,给过你温暖的关系,即便离开了,也会成为你心理结构的一部分。” “你说的幸福感并不仅仅是他带给你的。‘你爱他’这件事,使你成为了那个可以感受幸福的人,用你习惯的语言就是他改写了你的情绪调节系统,降低了你对幸福的感受阈值。 这种内化的情感也让你能重新理解「爱」,这也是你能够面对过去的原因。 “人果然还是要靠自己治愈自己。” 陶律夏:“幸福和爱是一样的吗?” 温今岚:“不是,但它们彼此引路,帕慕克描述过它们的关系「幸福,就是靠近你所爱的人。」” 第80章 囚徒困境 第二天下午, 罗乐刚出办公室的门,就瞧见苗川在过道里和保洁阿姨闲聊。他双手插兜,一脸轻松, 看样子是查出了点什么。 果然,一看见他, 苗川就笑嘻嘻地迎上来:“罗乐, 我给你说, 陶老师太神了, 现在死者身份确认了!” 罗乐“哼”了一声, 面上没什么表情:“昨天帮你做分析, 他连晚饭都没吃。你以后找人帮忙能不能早点送去, 别卡饭点?” 第94章 “人家那叫敬业!”苗川嚷嚷,“年轻人拼劲足, 你别妨碍别人进步。” “你别把他当刑警队的牛马用!”罗乐瞪了他一眼, 转身走了。 “哎, 等会儿——”苗川跟上去,“你这什么态度!你案子没进度冲我瞪什么眼?” “谁说我没进度,‘我正在接近真相’!技术恢复了杜彦成的手机, 我过去看看。” 星期六-- 陈海已经在审讯室待了四个多小时, 腰背坐得僵硬, 但无人问津。 傍晚时分,一份盒饭送了进来,两荤一素,炖牛腩、肉片炒土豆, 还有一份青菜。 他吃完饭,中途有人进来收走餐盒,然后又没动静了。显示屏上温度和湿度都维持在“适宜”, 可那只是机器测出来的数字,和他此刻的糟糕体感完全不符。 秒针的数字一格一格地跳,20:17:53,“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个警察晃悠着走进来,右手端着纸杯,左手拿着文件袋,他脚一抬,门在身后“砰”地合上。 “喝咖啡吗?“罗乐拉开椅子,在桌对面坐下。 陈海摇了摇头。 “那给你再续点水?” “谢谢,还没喝完。” “陈——海——”罗乐不紧不慢地念出名字,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掀开杯盖,轻轻吹了口气,喝起咖啡来。 咖啡的香气在密闭的空气里弥散,他一口一口地喝着,大半杯下肚,才推到一边,像是才想起第二句似的抬起头—— “要不你自己说说,为什么让你来?” “我不知道。”陈海答。 罗乐笑了:“挺淡定啊,比隔壁的付成林强多了。对了,你认识他吗?你们厂安环科的。” 陈海停顿片刻,说:“听过,但不太熟。” “哦。”罗乐嘴角一挑,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我得给你介绍一下,付成林是你们厂的劳模,三年没请过一天假。他比你早进来一天,昨天来的时候还嚷嚷着,着急回去上班,太敬业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请假吗?”罗乐冷不丁地靠近。陈海没出声,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下。 “因为他一请假,就可能露馅了。”罗乐收了笑,抓起杯子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干,重重地往桌上一搁—— 再抬头时,他那股漫不经心的神色全没了,声音低沉冷硬:“去年四季度三号产线--你提交的废品率为什么总是2.99%。” “产品有问题就要报废啊。”陈海抬起头。 罗乐微微眯起眼:“为什么老是卡着上限报废?你是不是故意动手脚了?” “我动什么手脚?”陈海的语速明显快了,“我是按照规定操作的,我一个质检员能动什么手脚?后面还有复核审批。” “呵——”罗乐笑了,“你是不是当我没上过班?我们公安系统的线上办公比你们早。” 他身子往前一倾,目光像钩子般锁住对方:“你,才是决定产品是「废品」还是「商品」的关键。后面那层层审批,全都建立在你提交的结果上。” 陈海沉着脸:“我提交的报告没有问题,一切按规章操作,数据都是可查的。” “你有没有在所谓的‘合规’范围内做文章,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们厂的内审也会查你。我今天要问你的,不是那点油水的事,我要问的——” 罗乐盯着他,一字一顿:“是谋杀案!” “谋……谋杀案?!”陈海的脸色瞬间变了,整个人僵在椅子上,过了几秒,他才回过神,急促地嚷道:“什么谋杀案!” 罗乐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监控截图——画面中是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认识这车吗?” 陈海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两秒,眼神随即避开。 “司机是杜彦成。”罗乐慢慢靠回椅背上,“你和他关系不错?” 陈海抬起下巴,语气硬了几分:“对,我和他关系不错。” “那你平时见过他开这辆车吗?” “没见过。”陈海的声音微微发紧。 罗乐神情没变,语气几近温和:“你确实不可能见过,因为这辆车登记在你们副厂长田明杰名下。” 陈海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却只呼出一阵沙哑的气声。 “因为限号,田明杰名下绑定了两辆可以进出厂区的车子,一辆商务车,一辆轿车。去年下半年他换了台电车,这辆商务车就再也没有往厂里开过。” 罗乐顿了顿,目光从照片移到陈海脸上:“可是奇怪的是,这辆车之后又进出了厂区六次,最近一次是今年2月17号。” “好巧不巧,那天正好是这辆车的限号日。因为这事,田厂长的夫人没少往交通队跑。” 罗乐用手指点了点车身照片:“监控里杜彦成开的这辆车,是和田明杰家那辆黑色商务车一模一样的——套.牌.车!” “昨天你们厂三号产线查出少了五桶、共计一千升废品,就是你、杜彦成,还有付成林合谋用这辆套.牌.车运出的!商务车的自动门刚好可以方便搬运大桶溶剂,后排座椅还能移动,小面包车似的,你们还挺会啊。”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少了几桶废料关我什么事。”陈海慌忙辩解。 “你先别着急否认,听我说完……” “你们以前配合默契,后来杜彦成失业,没法在产线上给你们打配合,就被踢出了局!他几次三番找你们不果,干脆跑到厂长办公室想举报,你害怕了,就设计把他弄死!” “我……我没有!你这么说有证据吗?”陈海嘴唇微微发抖。 “证据?那你看看,你为什么会在杜彦成落水的地点出现?”罗乐往桌上拍了张监控照片。 “我……” “你要不要自己拿出打车订单比对一下?”罗乐冷冷道:“4月15号18点33分你是不是在望柳滩步道入口下的车?” 陈海吞了口唾沫:“……我去河边散步,正好碰到杜彦成,就聊了几句。” “不是‘正好碰到’。”罗乐的目光更冷了,“是你,主动联系了他!我们已经恢复了杜彦成的微信记录。” “是你先发的消息,然后他告诉你--他在望柳滩。”罗乐盯着陈海,字字如锤:“你们见面的时间,距离他落水不到半小时。” 陈海沉默了一会,硬是挤出一句:“我只是想问他工作上的事,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罗乐嘴角微微一动,笑容却没有半点温度:“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刚才让你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为什么还要撒谎是偶遇?” “我是怕惹麻烦才没说!”陈海声音里带着恐惧与恳求,“警官我和他聊完就走了,后面发生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天天捣鼓瓶瓶罐罐,弄出一点‘意外’。”罗乐停了一下,语气极轻,却像在判决,“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不关我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海嘴里重复道。 “陈海!现在作案动机、作案条件、作案时间全都指向你,而且实话告诉你吧,付成林已经交代了。” 罗乐把手里的笔重重地扔到桌上:“付成林说是你教他怎么在台账上动手脚!” “是你自己在质检环节放行。” “是你拉上杜彦成在产线上配合。” “是你策划了这一切。” “是你杀了杜彦成!” “胡说八道!”陈海的脸涨得通红,声音有些发抖,嘴唇翕动了几下,几乎是吼出来的:“付成林就是想把责任全推给我!整件事明明是他策划的!” 罗乐站起身,将杯里添满水,放到陈海面前:“喝点水,想清楚再说。” “你为什么要去找杜彦成?你要是还不说实话,等你想开口的时候,就只能被别人牵着走了。”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苗川摘下耳机说:“陶老师,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囚徒困境?”陶律夏转过头,“双方为了自保,选择背叛,结果双输。” “嗯。”苗川点了点头,“不过付成林那人,一紧张全都招了。他常年打着‘劳模’的旗号干脏活,心理那根弦绷得太久,稍微一拨就断了。” “你和罗乐怎么认识的?”苗川随口闲聊。 “我高三的时候,自行车丢了,他帮我找回来的。”陶律夏嘴角微翘。 “还怪早的,那你认识他那初恋吗?”苗川又问。 “咳咳——“陶律夏咳嗽两声,忙转过身,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一旁。 苗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自顾自地分析道:“我怀疑真有那么个人……” “嗯?“陶律夏假装好奇。 “他每次提及都一脸花痴相,感觉不太像演的,会不会是——“苗川猛地转头看向陶律夏。 “我我我……”陶律夏屏住呼吸,眼睛睁得圆圆的。 “唉?你紧张什么?“ 第95章 “我……我以为你要说那个人……是我。” “不可能是你。”苗川哼笑一声。 “为什么不可能?”陶律夏声音提高了一点。 “罗乐他,他很——“苗川停了一下,琢磨了一番用词,“他很尊重你。” 陈海低着头,手指搓着纸杯边—— “去年四季度,我听说环保标准要换新,正好涉及到我们三号产线的产品。新标准一启用,原标准下没卖完的货,全都得报废,不能再流通。 付成林最先打的主意,他以前干过类似的事,凭着职务之便倒腾挪移把账做平。 可现在对危废的管控比以前严多了,厂子升级了安保系统,出入都得备案。他想试试能不能运出去,于是找人帮忙,后来就联系上了杜彦成。 杜彦成和我关系还算不错,他就把我拉了进来。我一开始真没打算掺和,是付成林劝我说‘万无一失’,让我在质检那边稍微放宽一点口子,让更多的废品能流出去。 我那时候想着,反正不超线,也算不上违规,产线上又有杜彦成帮着配合,一冲动就试了试……没想到真行。” 陈海的喉结动了动,嗓音发紧地接下去:“那次以后,我心里一直不踏实。后来我就不想干了,可付成林说干完「换标」那批就收手。我怕他翻脸,只能被拖着又干了几次。 “不过没想到,没等付成林动手,厂子整个安环系统都升级了,所有的废品、废料都要打上唯一的电子二维码,全程溯源。”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这下连付成林也没辙了,我以为这事儿能就这么过去,结果——” 陈海舔了舔嘴唇,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年后的一天,杜彦成又来了,开着那辆□□。也不知他哪来的胆子,反正拉走了五大桶溶剂。他是不干了,想着趁乱再捞一笔,可我们还在厂子里啊。 这种事要是被查出来,其实谁都脱不了干系。一开始,付成林还瞒着,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阵子我天天提心吊胆,感觉迟早得出事。果然,就在前段时间,杜彦成突然跑回厂里,直奔厂长办公室—— 当时真把我吓坏了。” “我就想问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于是第二天就约他见面。可谁知道,他居然出事了……” “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陈海抬起头,嗓音有些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付成林策划的,他才是主谋。” “我承认我隐瞒了一些,但我顶多就是在质检环节上放了点水,别的事我真的没参与。后来他们要给我钱,我也没敢要……” 罗乐:“就这些?” “真的就这些!我和杜彦成认识好多年,他来双安,还是我介绍的。我只是怕他惹事,想离他远一点,我怎么可能害他呢!” “那天你们在河边聊什么了?”罗乐问。 陈海:“我问他为什么要去厂长办公室,他说和我们无关,让我放心,他不会出卖兄弟。他说他是故意去闹的,要敲山震虎。” 罗乐皱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啥意思,他没细说。” “他那天有什么异常吗?”罗乐又问。 “没有。”陈海摇摇头,“他比以前轻快多了。说过段时间就要去上班,找人介绍的关系。 “还说让我别担心,他租的仓库里还有几桶没出的溶剂,准备过两天送回去填账,以后再也不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我当时还挺高兴的,以为一切都能回到正轨。可谁想到,他居然……死了。” “那天你们在河边的时候,他有没有吃东西?药片、胶囊、口香糖……”罗乐问。 “没有。”陈海摇头。 “那他有没有抽烟,或者喝水?” “没有,杜彦成不抽烟,不过——”陈海顿了顿。 “不过什么?”罗乐抬起眼。 “他在喝酒。” “喝酒?”罗乐重复,“你确定是酒?现场没见到杯子。” “看颜色,好像是威士忌……” 第81章 哌.啶.环 学术交流中心座无虚席。 石原教授调整了下胸前的麦克风:“p-03 的反应活性超出预期。它与不同底物作用时能生成多种杂环结构, 在药物和高分子材料的合成中都展现了意想不到的效率。” 陶律夏一边记笔记,一边看着投影。能量曲线上,在高能峰值之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凹陷。他用笔尖圈了圈那处, 举手提问—— “教授,刚才那条能量曲线在过渡态之后出现了一个局部能量极小值, 是否意味着体系中短暂生成了一个中间体?” 石原教授略一停顿, 按下遥控器翻回上一页, 推了推眼镜看了几秒投影:“没错, 我们也有类似的推测, 并做了一些计算。它的能量特征与 n9 的母体结构非常接近。” 台下一阵窃语, 有人低声道:“n9?那不是毒.品前.体?” “大家放心, ”石原教授放下激光笔,笑道:“它存在的时间极短, 反应结束后我们立刻做了无害化处理。不过, 这也提醒我们——科研与犯罪, 有时只隔着一个取代.基。” 他走回讲台中央:“这正是哌.啶骨架迷人却也危险的地方。它在有机合成中极其灵活,能让病人止痛、让作物增产,但同样, 若稍有偏差也会衍生出让社会头疼的化合物。” “越是活泼的东西, 越需要严肃地对待, 这是化学家的责任。” 讲座结束,陶律夏顺着人流走出教室,他看了看表——罗乐这会儿多半还在忙,他也不急着回去, 便转身下楼,朝湖边走去。 湖水澄澈,倒映天色, 鸳鸯与绿头鸭浮在水面上,随波而行。一对鸳鸯游得最近,公鸟红喙黑顶,母鸟色调浅淡。它们保持着几乎恒定的间距一前一后地滑行,公鸟回头的瞬间,母鸟正伸喙去理它的羽毛。 陶律夏蹲下身录了几段视频,忽然想起在朋友圈看到西南水域引进了两只天鹅。 他顺着湖岸寻找,快到立夏,湖水浅处生出新绿的浮萍,远处是刚冒芽的香蒲,蜻蜓在嫩尖上轻轻一点,翅影一晃,水波都未来及荡漾。 沿湖走了大半圈,连只天鹅的影子都没看到,中午天有些热,陶律夏拐入一条林荫小道向东侧门走去。 耳机里正循环播放着一首歌,他已经听了十几遍。和弦层层叠加将情绪推向高潮,人声切片浮现时,鼓点中忽然混入了几声鸣笛,短促、刺耳,像是从现实的缝隙里闯入的杂音。 陶律夏摘下一只耳机,转过头—— 一辆银灰色的跑车正沿车道缓缓逼近,阳光在车身上折成一道亮光,略微有些刺眼。陶律夏停下脚步,看着那辆车在身旁滑行着停下。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程骁然的脸…… “我也来听讲座,”程骁然的声音懒散,像是随口闲聊,“还听到你提问了。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不用麻烦了,我去停车场。“陶律夏把耳机收进盒里。 “我送你去停车场。” “不必了。” “我说了,上来--”程骁然一手搭在车窗框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敲着方向盘,“外面很热。” 机械般的节拍穿过外界噪音,像一根针落进陶律夏的耳内,搅动起大脑深处的回音…… ——干什么最赚钱?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a剂、台账、n9、威士忌、哌.啶.环… 原本散乱的碎片被这节奏一一串起,那些本该互不相干的片段在脑海里重新排列,直到逻辑的齿隙咬合,发出极轻的“咔哒”声…… 不响,却清晰得可怖。 “我想自己走走——”陶律夏背脊微绷,他攥着书包肩带,迈开步子徒劳地跑了两步。 身后,低沉的引擎声骤然响起,下一秒,车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响,那辆车斜斜地挡在他面前。 “上来!” 陶律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四下空寂,肉眼可见无人,前方五十米外有一处监控,枪型摄像头角度向下三十度,正好避开这一段—— 一个完美的死角…… 程骁然从脚下拿起一把手持弩,他拉动上弦装置,“咔嗒”一声,弩机落位,他将短箭推入滑轨,弦与滑轨发出一阵低沉的震动声。 “上来。”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手持弩的箭速不到半秒,若箭头被处理过——哪怕只是一点麻醉剂,丧失意识的缓冲窗口期也不过几十秒。陶律夏犹豫一瞬,将手放上了把手。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有种金属与木质混合的奇怪气味。程骁然将手持弩抬起,黑漆漆的箭头对准陶律夏的胸口:“给罗乐打电话。 “你究竟要做什么?”陶律夏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落在空气里,程骁然侧了下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悦耳的节拍,他嘴角微微一勾,肩膀放松下来,把手持弩缓缓下移,箭头滑向陶律夏的腹部。 第96章 “打电话让他来学校找你,问他在哪儿,语气要自然,不然我可没办法保证这支箭会不会突然射出去。”程骁然说。 陶律夏沉默了几秒,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程骁然侧靠在座椅上,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他。 “用免提。” 陶律夏翻到通讯录上的最近一个通话记录,按下拨号键-- “你在哪里?” “我在单位。” “来学校接我吧。”陶律夏顿了顿,“我在湖边等你。” “湖边?”那头笑了一声,“你不回家,是不是去看鸭子了?” 程骁然抬起手持弩,手指收紧,做了一个催促的手势。陶律夏迎着那道目光说:“我打了会儿游戏,火龙果爆头那款,还拍了很多照片。” “……我现在就过去。” “律夏——” “嗯。” “生日快乐……” “一会见。”陶律夏挂断了电话。 程骁然盯着他:“我以前看过你填的申请表,你的生日--不是今天。” “我男朋友说快乐要加倍。”陶律夏抬起下巴,露出近乎挑衅的笑容,“要给我过一个星期。” “恶俗!”程骁然冷笑一声,“你还有心思秀恩爱?”他按下车窗,不耐烦道:“看到旁边那个荷花池没,用点力把你的手机和包都扔进去。” “我已经关机了。”陶律夏说。 程骁然微微歪了下头:“快点——” 拿起书包的瞬间,陶律夏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把书包砸过去,对方如果闪避,大概能给自己争取几秒钟的逃跑窗口,如果砸中他的脸,至少能有十秒。 掌心的力气一紧,又一点点散掉,自己才答应过他——「不要做危险的事」在疯子面前逃跑,确实是危险的事。 陶律夏抬手一掷,书包划出一道弧线,在积满淤泥的水塘砸出一声低沉的“咚”声。 “手表摘下来。”程骁然再次命令。 陶律夏顺从地抬手,解下表带,程骁然的目光扫过屏幕,哼笑一声:“有点厉害,刀架在脖子上心率还能稳在78,你是机器人吗?” “我想……你应该不会那么快动手。”陶律夏把手表扔出窗外,理了理袖口,系上安全带-- “保时捷718 cayman?”他问。 车子飞驰出门,随后上了环路,程骁然侧过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识货,你们有钱人果然是喜欢这种虚荣无用的东西。” “我只是好奇它的百公里加速度是4.4秒还是4.1秒。”陶律夏说,“不过看来你也未能免俗,工作之外,你的副业经营得相当成功吧?” 程骁然笑了笑,手指轻敲方向盘:“努力的人,总得有点回报。” “你的回报高得让人更愿意相信--你是因为投资了比.特币。”陶律夏把视线移向窗外。 跑车沿着环路飞驰,中央隔离带的铁丝网上爬满了月季花,它们在风中偏执绽放,炽热、鲜艳,带着不屈的生命力。 “箭头上是不是涂了h剂?” “□□,你该庆幸你没有跑。”程骁然笑道。 一阵凉意从背脊攀到后颈,陶律夏下意识攥紧手掌。程骁然见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呵呵,骗你的。” 说罢,他打开音乐,手指又跟随节拍敲了起来。 恐惧姗姗来迟,比刚才更盛,陶律夏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逻辑和判断的最大误差,果然是算不出人的选择。他缓了几秒,语气回归平静:“你放的是tamacun的现场演奏版?” “有品味。”程骁然瞅了他一眼,“看来你还有点比普通富二代更高级的涉猎。” “我练过古典吉他。”陶律夏说。 “那太可惜了,”程骁然笑,“我们应该合奏一曲,这次重遇,本来也许有机会做朋友的。” “你的节奏感太强了,我怕跟不上。”陶律夏也笑了一下,“不过,我们能成为朋友的那个瞬间与音乐无关,它留在了你们工厂的那棵树下--”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大多开始于你觉得对方向你打开了一点点真实的世界。” 程骁然微微一征,随即笑问:“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我猜,是你搞副业的实验室。” ----------------------- 作者有话说:本章讲座部分参考了若干资料,未作直接引用,不单独标注了。内容均经过艺术加工,可能存在理解偏差或认知漏洞,敬请包容。 还有两章完结,我再改改,周一和周二晚八发。 我从没有看过连载小说,也从未和作者互动,自己没干过的事,却因为「逻辑不一致即便天才也难豁免」而生出了妄想,有点希望能收到你们的完结撒花。(‘有点希望”是对“可能落空事物”的挽尊性修辞,逻辑已然崩了,那还是保持坦诚,嘿嘿[狗头])。 谢谢所有追读、留言、鼓励我的小可爱。 终章见,爱大家[红心] 第82章 一次告别 电话挂断。 桌角的水杯被肘部带翻, 水撒了出来,漫了一桌。罗乐下意识去抢救摊在桌上的文件,慌乱间又撞翻了收纳架。 水沿着纸页边缘一点点渗开, 把墨迹晕成一片灰色的残影。罗乐盯着那片水痕几秒,手臂一抡, 整叠文件被重重地砸在桌上。 笔、零食、小摆件滚了一地。 一红一白, 两个手指般大小的毛线帽在桌上弹了两下, 滚到了桌角。那是陶律夏买的小玩意, 有次来办公室时, 偷摸地套在了他的马克笔上。 “你整的这是什么?” “保暖帽, 效用是——“ “这玩意儿还有效用?!” “防止灵感感冒!” 他慢吞吞地现场胡编, 还要摆出一张正经八百在讲学理的脸…… 罗乐弯下腰去捡,手抖得厉害, 几次才捏住那团毛线。他用指腹抹干水渍, 塞进了口袋里。 “你干嘛去!”苗川先是被那声响震得一愣, 等回过神,人已经不见了。 他丢下鼠标追上出去:“出什么事了?” “陶老师有危险。” “靠!”苗川低声骂了一句,跟着加快脚步, “现在去哪儿?” “技术科——“ “他拍的照片都会自动传云端, 他专门和我说拍了照, 图片属性可能有上传位置!” “程骁然有重大嫌疑!他的手机、车子、地址、有没有备用号,定没定机票、酒店、出租屋,全都要查!”罗乐的呼吸乱成一团,声音越来越高, 像是要靠吼声才能维持清醒。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会不会有□□?得赶紧通知李队。会不会用药,中枢神经抑制剂,那得要一辆救护车, 吸氧设备也要……” “还要什么--”他边说边冲向楼门口,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是跌着下了楼梯。 “罗乐!”苗川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两人肩膀硬生生撞在一起,一股钝痛顺着骨头直顶上肩颈。 “你快帮我想想!还要什么?”罗乐抓住他,指节捏得发白。 “你别这样!你冷静点!”苗川反手按住他的肩。 “我怎么冷静啊!”罗乐几乎是吼出来的,“是不是得联系防爆组?还有特警队!他要是用易.燃剂怎么办?要不要通知消防?我得联系刘瑞,那疯子可能会弄化学炸药!” ”你冷静点!听我说!”苗川也提高音量。 “秦涛、刘佳宁、沈巍、 陈建平、刘瑞……能叫的人我都叫上,然后我去找李队,你去技术科,一件一件来!”他一口气吼完,声音沉住下去:“不要慌,我们不可能让陶老师出事,听见没!” 道路越来越窄,马路两侧是长满杂草的沟渠,塑料袋卡在草梢上,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车停在了一堵灰白色的围墙前,电机低鸣,铁门缓缓滑开,程骁然将车驶入院内。院子很大,地面是整片水泥,没有杂草,靠墙的位置整齐摆放着一排塑料桶与木箱。 “走吧。”程骁然拿起手持弩,率先下车。 屋门推开,里面很干净,墙壁肃白一片,像医院的走廊。墙角放着一排通风柜,中央是两张长条桌,桌上摆着称重器、搅拌机、标签模糊的瓶瓶罐罐…… 程骁然把手持弩放在桌上,拖来一把椅子,将陶律夏绑在上面。他俯身抽了抽捆绑带的松紧,确认没问题后,打开窗户和风扇,把地上的延长线插进插排,开始调整反应釜。 等一切都忙活完,程骁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他扭开盖子,喝了几口,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定时器,拧动旋钮,数字在显示屏上跳到40:00。 陶律夏微微偏头:“你果然在制.毒。” “毒物?药物?”程骁然笑了笑,“本来就是定义和剂量问题。做科学实验,免不了会有些副产物,你该理解的,研究本来就该超越那些庸俗的边界。” “你是用a剂做的酰.化?“陶律夏问。 第97章 “不愧是你。”程骁然拉了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这都能闻出来。” 陶律夏抬起眼:“我不是警犬,闻不出你用了什么。” “不过,我在双安看危废品台账时发现了你的名字。你报废了很多无关物质来掩盖你真正使用的a剂,我当时并没有看出来。” 陶律夏说着,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这就是你的实验室?比我想象的要简陋一些。” “也够用了。”程骁然靠上椅背,翘起了二郎腿,他轻轻晃了晃脚尖,“哪有那么多高大上,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草台班子。” “杜彦成也发现了,所以你要杀了他?”陶律夏问。 “哼——”程骁然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能发现倒是正常,但杜彦成?一个普通工人,居然也能从废料台账里嗅出问题。” “他威胁你?问你要钱?”陶律夏看着程骁然,“那瓶柏图斯是你给他的吧?” “他不过是起了怀疑,”程骁然捏着手里的水瓶,塑料外壳“咔咔”作响,“他以为自己聪明,觉得我提报的废料有猫腻,可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要是知道了——”程骁然顿了一下,嘴角轻轻一抬,“他也不敢威胁我。” “太贪了,拿了我的美金和收藏还不算,还想要我帮他找工作?居然想靠威胁我走上正常的人生?这可能吗!”程骁然抬起眼,他嘴角那一丝笑不见了,只剩下冷漠和厌倦。 “没有本事的穷鬼,只会偷鸡摸狗的男人就该蹲在监狱里!” “你嘲讽富人,又厌恶穷人。”陶律夏微微停顿了一下,“你为什么这样……扭曲?” “扭曲?”程骁然重复了一遍,他大吼道:“你这种不知道挫折是什么的优等生,不缺钱、不缺爱的幸运儿——”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扭曲?” 陶律夏微微一怔,没再接话,室内安静得只剩风扇转动的低鸣…… 程骁然偏过头,视线落在桌面。他走过去,从一只倒扣的玻璃烧杯下拿出两枚骰子。他把骰子托在掌心端详了几秒,忽然一把掷了出去——骰子碰撞、旋转、滚动,最后无声地停下。 “你猜是几个点?”程骁然问。 陶律夏:“我要怎么猜?两个骰子,六个面,可以组合出三十六种结果。理论上最常见的和是七,出现概率最高。” 程骁然盯着那两枚骰子,嘴角微微动了动,黑四,红二——六点。 “我从小最怕的声音,就是骰子落下的那一刻,‘咚’的一声,像心脏掉在地上。”程骁然停了一下,目光变得空洞。 “我妈总是在哭,我就得去牌桌把我爸叫回来。那时候我也不懂,为什么他输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要继续掷!” “这明明就是概率啊。可为什么总有人相信,自己能赌得对?” 程骁然咬紧牙关,声音嘶哑:“我妈太软弱了,我太弱小了……我们的人生都被那个没本事的男人,被那个该死的赌徒给毁了。” 陶律夏注视着他:“你讨厌你爸爸,你讨厌赌徒。可你自己也没能摆脱他附加给你的人生烙印。你们是同样的人——他赌上了家底,而你赌上了人生。” “够了!”程骁然猛地转过身,“想不到你说起废话来,还真不少!” 他看了一眼表,走到墙边启动反应釜,“时间差不多了,现在!给你男朋友打电话吧!” 陶律夏仰起脸:“叫他来做什么?” “陪你一起死,或者看着你死。总之你们两个人要和这个实验室一起毁灭。”程骁然声音冷硬。 陶律夏:“你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折?” “你还真喜欢问为什么。”程骁然冷笑一声,“周折?这是精确的计算。” 他走到陶律夏跟前:“你男朋友此刻正在学校找你,他的理智会在得知你有危险后短暂失衡,接着下他会慌不择路往这儿赶。结合路况、车速、他的决策速度,差不多半个小时能到。” “你快一点打,你们还有时间拥抱,说一声再见。你再磨磨蹭蹭,他就只能看着你葬身火海。” 陶律夏颤声问:“你怎么能算得准时间?” 程骁然抓起手持弩,走向陶律夏,吼道:“别纠结细节了。只要他来了,你们都得死——” “打!现在!”他把一个手机扔在陶律夏身上。 “快点打!” 突然,门板“砰”一声撞上墙,又反弹了一下。程骁然的身体微微一僵,反射性地偏过头。 “别动……”罗乐举着枪,一步步逼近。 程骁然怔住,喉结动了动,声音紧绷:“你……你怎么知道这儿?” “你不是喜欢算吗?”罗乐冷笑,“那你算算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走到程骁然对面,目光扫过那台嗤嗤作响的反应釜,又落在桌面上正在走字的倒计时——29:47。 “程骁然!你他妈电影看多了。”罗乐吼道,“还整个倒计时?” 程骁然嘴角抽了一下,冷笑:“不是喜欢拍鸳鸯吗?给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留点仪式感。” 罗乐抬起下巴,指着屋角的摄像头:“那玩意儿干嘛的?留影纪念?你就不能体面点?我们俩告别,你还得躲哪儿偷看是吧?” “你可真是——专业级的变态!” “杀人、绑架,熬这化学毒.药,你是一样不落。”罗乐盯着程骁然,“别再浪费时间了。趁现在还能说话,把你手里的冷兵器放下,赶紧给你律师打电话。” 程骁然嗤笑一声:“我绑架?不过是和师弟开个玩笑。” “开玩笑?你熬的那是什么东西,想把我们俩炸死?做你的美梦去吧!你以为还能跑?你现在连高速口都出不去。” “程骁然,你被捕了!” 程骁然盯着他,语气僵硬:“除了这个实验室,除了你们两个,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定我罪的证据。” “还打那如意算盘呢?”罗乐轻嗤一声,“你有一次算准的吗?蠢货!” “你把h剂冻进大块冰,加到威士忌里。h剂的检测窗口很短,不超量很难测出来。”罗乐盯着程骁然,“按照你的计划,他喝完酒大概半小时药效发作,可能会磕了、碰了、被撞了,掉河里了,反正只要成功,就是一场完美的意外。” “不过,你想不到吧。杜彦成拿着酒一直走到河边,冰全化了,h剂全被摄入体内,检测结果严重超标。” “就在我来的路上,我们的同事定位‘京北多瑙河’找到了一段社交媒体上的视频——” “你猜是什么?”罗乐故意停了一下,“阳光、蓝天、草地,还有快乐的小狗。” “狗……狗?”程骁然干笑了一声,嗓音发紧,“你们真有闲工夫。” 罗乐微微偏头,语气淡得像在聊天气:“画面太广,把你也顺带拍进去了。杜彦成从你手里接过了一杯威士忌,全程清清楚楚。感谢漂亮的小狗,一边接飞盘,一边帮我们抓了个坏人。” “你的h剂用完了吗?是在你桌上这些瓶瓶罐罐里,还是在冰箱里?” 程骁然脸色骤变,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 “蠢货!穷鬼!”他嘶吼着,整个人近乎失控,“冰都化了,味全变了!威士忌还能喝吗?还不舍得倒!没本事的男人!蠢得可怜!” “你还有脸说别人蠢,自以为是的蠢货!”罗乐抬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程骁然,“第二次警告,放下武器。” “那就一起算账吧!”程骁然咬着牙,整张脸因愤怒而扭曲,就在他按下扳机的刹那—— “右边!”陶律夏朝罗乐大喊一声,整个人用尽全力朝一旁倒去。 枪声响了,子弹划破空气,精准击中程骁然的手臂,弩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程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踉跄着摔倒在地。罗乐上前一脚踢开弩,单膝压在他背上,反手拽住手腕,“咔哒”一下铐上手铐。 压抑太久的怒气、害怕、焦躁……一并涌上来。他抬起手,冲着程骁然那张脸结结实实地砸了两拳——“人渣!老子好久没打过人了!” 呼吸还没平复,他转身冲到陶律夏身边。捆绑带刚一松,人就扑进他怀里。 “好样的,宝贝儿,”罗乐反手揽住他,哑着嗓子,一遍一遍低喃,“真是好样的……没事了,没事了。” 外头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这地方不安全,我们得赶紧撤。”他稳住呼吸,揽紧陶律夏的肩膀,按下对讲机:“主屋内有反应装置未停机,通知防爆组进场。重复一遍,屋内可能有爆炸风险,注意安全距离。” 特警持械下车,开始分散警戒,对讲机里的调度声此起彼伏: --“外围封控完毕,防爆组准备进场。” --“确认电源总闸位置!即将切断电源。” --“防爆一组抵达现场,部署机械臂!” 第98章 --“所有无关人员现在撤离主屋外五十米。” 程骁然被人架到大门口的警车前,红蓝光影在他脸上跳动,他微微偏过头,视线透过铁门望向院子。陶律夏顺着那道目光看去,是那辆银灰色的保时捷,正对着车的墙上挂着一台摄像头。 阳光下,手铐反射出一道冷光,那光伴随他手的移动闪了一下。 “只要他来了,你们都得死。” 神经像被电流击中,还没等意识判断,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陶律夏扯住罗乐往边上一推,几乎本能般把他扑倒在身下。 轰的一声—— 保时捷爆炸了。 巨响声撕裂空气,火光和浓烟腾起,热浪卷着玻璃碎片、铁屑、尘灰扑面而来,燃油的味道铺天盖地。 罗乐被扑倒在地,耳鸣让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寂静,过了好一会,他才听见外头的声音一点点涌回来:警笛、呼喊、救护车、无线电的噪音,混成一团。 他睁开眼,陶律夏还紧紧压着他,喉咙已经发不出声,只能一把反抱住他,手掌黏腻一片,全是血。 * “律夏,律夏--” 在一声声呼喊中,陶律夏微微睁开了眼睛,视野里一片模糊,他费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去摸,摸到一手的眼泪。 “不要哭……别哭……”陶律夏的手指轻轻擦过罗乐的脸,“我们还没有……好好告别呢……” “不要!”罗乐的声音颤得厉害,他握住陶律夏的手,“你别说这个。” 陶律夏努力勾出一个笑容:“你让我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好好告别过……” 他断断续续地呼吸,注意力越来越散,“储藏柜最下层……有一个……银白色的行李箱……是我……留给你的。” “别说了律夏,我求你别说……” “还有一件事……”陶律夏的嘴唇微微颤抖,“如果我死了,让我舅舅……把我葬在……我妈妈旁边。” “你别胡说,你不会有事的……”罗乐一遍又一遍地亲那张脸,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带着刻骨铭心的咸味。 陶律夏的眼皮颤了两下,轻轻闭上了…… “你千万别睡着啊……宝贝,你和我说会话好吗?你千万……别睡,好不好?” 陶律夏唇角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呼气:“哥哥……我带着……gopro拍照……还是有点用吧……” 泪水糊住了视线,罗乐摸着陶律夏的头发哽咽道:“嗯,你真是好样的,你强大得让我尊敬。” “再说什么……好呢……” “说什么都行。”罗乐把他的手放在嘴唇边,手指冰凉。 “你想要……什么超能力,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我想送你……全世界的玫瑰花……”罗乐俯下身,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好啊……” “好漂亮啊……”整个世界在陶律夏的意识里化作一片花海,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83章 最终章 天快亮的时候, 罗乐从医院回到家。 他把要带的东西一件件打包好,然后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水流啪打在身上,带来一点“生活还在继续”的错觉。 他认真地洗头、洗脸, 用香氛沐浴液涂抹全身。在镜子前刮干净胡子, 抹上护肤品——整洁、体面, 除了眼底的那点红, 其他都过关。 不糊弄, 认真生活, 是陶老师的要求, 融会贯通是卷王在崩溃边缘的自我救赎。 罗乐换好衣服,在客厅站了许久。 天色一点点发白, 他终于走到储藏柜前, 蹲下身, 从最底层拉出那只银灰色的行李箱——28寸,行李牌上写着:to r.l 果然,是留给他的…… 他俯身拉开拉链, 将箱子在地板上摊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堆小玩意儿。罗乐拿起其中一个盒子, 上面贴着「陶神」写的标签—— 国际猫日的礼物:猫爪造型玻璃杯x1 建议用途:盛牛奶,倒入后呈现黑、白、红三色 小知识 tip:拥有三种毛色的猫咪 99.9%为雌性 罗乐把那些包装好的小物一件件取出,又一件件放回。 折扇、香水、书签、钥匙扣、徽章、手帕、袜子、文具、装着沙子的玻璃罐……每一样都贴着标签,分类清晰, 说明完备,像他做实验时的标本。 最底层还有一个命名为「情绪应急包」的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口味的茶包和糖果, 盖子上还有手写的警告——禁:果啤、菊花茶、 齁甜。 罗乐从里面拿出一盒橘子味软糖,取出一颗放在嘴里。糖放得太久,已经发硬,他一点一点咬碎,慢慢咽了下去。 行李箱的夹层里,藏着一沓未寄出的明信片。春天的樱花、夏天的海滩、秋天的红叶、冬天的雪,还有一张戴着墨镜的雪鸮,翻到背面,是他漂亮得像印刷体的笔迹—— “生日快乐,罗警官。 又错过了整个四季。” 橘子味的甜意在喉咙里久久不散,泪水无声坠落。 陶律夏,真是天生的规划大师,他用丰富、真挚的爱意筹划出了人间最细致的惩罚…… * 苗川踏进病房的那一瞬,整个人都愣住了。 陶律夏出 icu 后,这是他第一次来看。原以为会是一间冰冷、满是仪器声的病房,没想到竟是个宽敞明亮的单间。 一水儿叫不上名字的花,紫的、白的、黄的,把能摆的地方全占了。他拎着豆浆和包子的塑料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不过最让人震惊的,倒不是这些—— “您这是?”苗川呆了两秒,才找回声音,“我说,你怎么还穿着警服?!” “没见过啊?”罗乐只扫了他一眼。 “上次见你穿,好像还是新警入职典礼那年吧。”苗川半开玩笑,“我都以为你把这玩意儿供家里了,逢年过节才上柱香那种。” “你就胡说吧。”罗乐哼了一声,“你上哪儿见去,那时我们还不在一个局。” “照片啊,你不是代表发言嘛。” 罗乐没答,接过苗川手里的豆浆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苗川看着他那张疲惫但硬撑的脸,口气软了下来:“陶老师好点了吗?” “各项指标都平稳,就是还没醒。” “那是昏迷?还是睡着那种?”苗川轻声问。 “介于中间吧,爆炸那一下冲击太大,医生说可能是大脑在保护自己,暂时关停一些功能,让神经慢慢修复。” 苗川点点头,又问:“那你呢?啥时候回去上班?” “喂!”罗乐把豆浆往窗台上一搁,声音立刻高了八度,“我这才休息了几天!我上这么多年班,休过几天假?不说别的,我替你值过多少次班,你心里没点数?” “喊什么啊,我又不是催你。”苗川笑着摆手,“队里有我们呢,程骁然的案子也差不多了,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罗乐低头理了理陶律夏的头发,声音低下来:“我得在这儿,我跟他说话他有反应,他能听见。” 病房安静了一会儿,插瓶里的香槟玫瑰微微一颤,浅金色的花瓣松开,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那个——”苗川开口,又顿住。 罗乐抬眼:“怎么了?” “陶老师……就是你说的「初恋」吗?” 梦里很安静,好像有人在说话,更深的水底传来悠扬的琴声,声音被水流折成无数细碎的波纹,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陶律夏顺着声音游过去,脚下漂浮着细小又不真实的虹彩泡泡。 他看见一辆侧翻的车,悬在浑浊的水中—— 水灌满车厢,一个男人在里面艰难挣扎,他拉开车门,伸手抓住副驾驶的女人,抱着她拼命地游啊游啊,终于把她托上了岸。 车灯还亮着,光在水中碎裂,薄雾似的散开。男人的动作渐渐迟缓,他没有游上来,在那片雾光中无声地坠落。 岸上的女人在喊,喊到声音都破了,眼泪落进水里,荡开一圈圈无望的涟漪。 陶律夏看清了她的脸,是妈妈…… “sunny, 汽车落水后,是你爸爸救了我,而他并不知道,他也救了你。 我一直觉得,他没有真正离开。他的爱汇入了我的生命,也留在了你的身体里,就像我,也从未离开过你。 我与圣阿尔迪娅墓园的那棵赤松一起生长-- 它的根须上缠着苔藓,潮湿而柔软;苔藓旁偶尔会生出苜蓿,夏天时开满浅紫色的小花;雨水多的季节,蘑菇会从土里钻出来;到了秋天,枝头的松果坠落,被时间埋进泥土,腐化、再生,多年之后,又会长出新的枝芽。 如果有一天你来看我,看到绿色的绒面,美丽的小花,滚落的松果,那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而我,也仍在你所在的这个世界上,自由生长。 没有让你看到我最后的样子,但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你小时候的样子-- 第99章 你在香草园里跑来跑去,还没薰衣草的花穗高,跑两步人就没了,一会儿才冒出个毛茸茸的头顶。阳光洒在你微微卷起的头发上,像小动物一样可爱又柔软。 我的孩子,爱会离去,却从未真正断绝……它会换一种形状、一个名字、一种温度,重新靠近你。 往前走,不要怕。” 陶律夏伸出双臂,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只抓到一片虚空。梦像碎掉的玻璃,世界开始翻转,变成一层灰蓝色的光,碎片从高空下降,像散落的星星。 “律夏——”有人在喊他,那声音很远,又近得像在耳边。 “宝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律夏--” 光从远处而来,像一束细线穿过梦的裂缝。陶律夏抬手去触,指尖擦过什么温热的东西——那温热紧紧攥住了他。 背后传来一阵真实的刺痛,他猛地吸气,疼痛让呼吸变得真实。 微微睁开眼,此时应该是傍晚,斜阳正落在窗台边的玫瑰花上。视线逐渐聚焦到眼前,是那张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眉目耀眼、真实热烈。 “好帅呀……”陶律夏眨了眨眼。 罗乐抹去眼角的泪痕,笑了:“花痴,睡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一醒就得喊‘好饿呀’。” 陶律夏静静地望着他,眼眶突然红了:“你穿得这么隆重……是不是因为我要死了?” 罗乐喉咙一紧,硬撑着装作轻松,抬手替他擦掉眼泪:“现在知道怕死了?还知道哭?” 陶律夏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滑下来:“舍不得你……” 罗乐笑了一声:“是谁色心那么重,说要看我穿警服的?哥满足你愿望,你倒哭上了?”他俯下身,额头轻轻贴上那张苍白的脸,“你说你当时扑过来干嘛?哥皮糙肉厚的,不比你能抗?” “行了,不能想那些了。”罗乐低声说,“你各项指标都正常,再养一养,我们就能回家了。” “真的?” “嗯,一会让医生和你说。” 话音刚落,陶律夏像被什么惊到似的,一下坐起身来:“我的箱子!你、你看了吗?” “哎!干嘛呢,别乱动!”罗乐连忙扶住他。 “不要看!”陶律夏抓住他,手上力气大得出奇,吊瓶都晃了两下。 “好,好。”罗乐揉了揉他的头发,顺着他笑,“那是你的宝箱,我不会动。以后,你有什么秘密都可以放进去。” 他看着陶律夏的表情慢慢放松,这才起身,走到小冰箱前,取出几只贴着标签的盒子。 “晚饭想吃什么口味的粥?护士说你醒来可以吃点东西。” “还有口味?”陶律夏问。 “三种。”罗乐眯着眼看标签,“海参小米粥、胡萝卜菌菇鸡丝粥、藜麦核桃白芸豆粥,还有配料比例,要不要念?” “第一个吧。”陶律夏说,“我舅舅送来的?你这几天都在这儿陪我?” “嗯……”罗乐把粥放进微波炉,按下加热键,“听你这口气,好像还惦记我做的饭?要不补偿你,喂你吃?” 陶律夏:“你推断过度了,我主要是表达对你护理强度的关心。” “但我想喂。”罗乐把粥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揭开盖子,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吹,“张嘴吧。” 陶律夏视线微抬,没动:“你这行为,像在投喂幼体动物。” “怎么了!”罗乐故意板起脸,把勺子往前凑了凑,“我还得写报告呢——幼体动物食欲恢复,语言功能正常,就是嘴巴不听话。” 陶律夏没再反驳,任他从背后托着自己,勺子碰到唇边,小米粥顺着喉咙滑下,鸡汤清甜,米粒糯软,胃被一点点填满,身体也跟着暖了起来。 热气在心口蔓延,温热、绵软,又带一点甜。 吃完饭,罗乐把碗筷收拾干净,拿着一个盒子坐到床边,神情一本正经,“往里挪挪……” “干嘛?” “睡觉啊。”罗乐一脸理所当然。 陶律夏抬眼看他:“这是病床,不是双人床。” “我知道。”罗乐说着已经开始脱鞋,“但我今晚要守着你睡。” “你守着我,可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椅子多硬啊……”罗乐叹了口气,故作委屈,“你就这样对待老公?哥被你吓得心脏都快停了,好几天吃不下饭,都瘦了,你就这样对我?” 陶律夏沉默了两秒,声音很轻:“哦,那上来吧。” 罗乐的动作比话音还快,三两下就爬上床,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他把一个透明的盒子放在陶律夏手里,说:“虽然迟了几天,但——生日快乐。” 陶律夏靠在他怀里,没有说话,只是把盒子拿到眼前。 里面整齐地嵌着三十颗打磨成形的石头,五个一排,大的有一厘米,小的不过几毫米。每一颗石头下面都贴着小标签—— amethyst 紫水晶、rose quartz 蔷薇石英、blood-stone 血石、jasper 碧石、obsidian黑曜石、turquoise绿松石、moon-stone月光石…… 罗乐笑嘻嘻地解释:“有些是我在野外捡的,有些是和网友换的,还有些是特意买的。这些年断断续续收集,就攒了这么多了,做成了样本收集盒。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陶律夏点点头。 “这个超小的是金刚石,碳的同素异形体,自然界最坚硬的矿物。”罗乐特意模仿陶律夏讲解的口吻,装模作样地比了个手势,”也叫,钻石。“ “这颗最大的是陨石,寄托了我的生日愿望。” “什么愿望?”陶律夏问。 罗乐笑了笑:“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收到我寄的游戏机了吧?是不是没仔细看?不过现在得多加一个——” “哥哥希望你能健康、轻松、自由地生活。” “嗯……” “你现在怎么这么乖?”罗乐有点意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还得再加一个,你把我吓得半死,得给你个惩罚。” 陶律夏微抬眼:“什么惩罚?” “判你终身监禁,服不服?” “监禁在你身边?”陶律夏没忍住笑出声,“语义偏向强制,审美土味冗余,不满足理想关系的范式。” “好好好,”罗乐连忙认输,“那陶老师请给个理想判罚?” 二人目光相接。 爱不是狭小的航程,而是与你投身更宽广的世界。 陶律夏伸出手,指尖与他相扣,目光温柔明亮:“罗警官,请与我共赴银河。” “成交!航期是十万光年。” “你知道十万光年是多么极限的数字吗!?”陶律夏瞪大眼睛。 罗乐摆出“你居然敢质疑我”的表情,正色道:“航天馆年卡用户、登月计划践行者、宇宙探索头号粉丝,能连这都不知道吗?” “所以,到底是多少?”陶律夏问。 “光以30万公里/秒的速度,走十万年,才能穿过整个银河。” 他说得缓慢而笃定,像在描述一场亲眼所见的奇迹。陶律夏轻轻挪动,在他怀里蹭了蹭,呼吸在近处交织,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一起。没有什么急促的欲望,只有彼此拥抱在一起安宁而确定的存在感。 “我好像听到苗警官问你,我是不是你的初恋……但没听到回答。你告诉他了?” 罗乐低头在他发间亲了亲,低声笑:“我说不是。” 陶律夏立刻从他怀里挣脱,眉眼一挑,不高兴地嚷囔:“你居然连这个都不敢承认,下次你不要再拿验伤啊,牙印那一套来威胁我。你就说是受‘不明生物袭击’,反正比承认你的初恋容易多了!” “叫这么大声,我看你是彻底好了。”罗乐失笑,轻轻把人拉回进怀里,在额头落下一个吻。 “我说,你是我的生命……”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大结局中两人关于火龙果的默契值源自第一次历险,在25、27、28、29章都出现过,陶律夏给「恋爱黑洞」准备礼物出现在45、47,隔得太久了,补一下。 [红心]这本书到这里就写完了。 情感上十分圆满,写了自己喜欢的攻、喜欢的受,喜欢的攻受关系。 内容上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多因我的局限。更新也很拉跨,是令人痛恨的连载文。第一次写长篇,如同试炼,在摸索自己的极限和节奏,以后应该会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