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禁行档案》 第1章 《玩家禁行档案》作者:小痕野月【完结】 本书简介: 【不皮会死 vs 双标护夫】 计算机天才岑安,在顶尖神秘的数字技术研究所工作,因卷天卷地,意外猝死。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两百年后科技高度发达的未来社会。这个时代有三项尖端计算机技术的奠基程序是他参与编写的—— 好消息:我掌握着三大尖端技术奠基性质的底层程序; 坏消息:这三项技术已经发展成了不正当产业,一项反社会,一项反人类,另一项被称为财阀家的看门狗…… 岑安:啊这,我到底是技术先驱呢,还是罪魁祸首呢? 事实上,岑安监狱开局。还没适应这个赛博朋克的时代,就被诬陷为国际通缉的恶劣黑客,天降黑锅的同时也天降神兵,给他抓去了级别最高的监狱。 岑安一路挨打、一路找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再次续上他百年前“烂命一条就是干”的抓马人生…… 反派觉得,这小子着实不错—— 不仅把监狱闹得鸡飞狗跳,还拐他的小弟、撩他的情人、揍他的boss、抢他的白月光、操控他的黑客组织、偷他的钱养男人……更有意思的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跟他有的一拼。 *** 图灵侦查所是一个监察超强人工智能、仿生人的机构,本不该参与进人类的审判,然而图灵侦查长江烬频频干涉,却因强大的家世背景,旁人敢怒不敢言。 他是逮捕岑安的主要长官之一,算计岑安吃尽苦头。 不过,岑安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侦查长有点不对劲…… 岑安脱离监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砸了侦查长的婚礼。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岑安的报复,他拐走了江烬,迟早会将其撕碎。 然而于无人处,岑安勾住江烬的小指,“侦查长,我记得你送我入狱的那天,你就是这样勾了勾我的手,从此,我就有了苟住小命的盼头……” 江烬笑笑不说话,驾驶着航空器和他疾驰,脚下是浓蓝的海。 这是他们亡命天涯的路。 岑安看着他脖颈一抹淡粉的吻痕,心情大好,虽然逃亡很苦,但逃亡路上多了个美人儿,也算爽了。 ** tips: 1.未来架空,赛博朋克社会背景,主要采用设定:超级ai、仿生人、改造人、机械军团、脑芯片和脑机、基因技术等科技高度发达;社会制度崩坏,大企业集团把控国民经济命脉,政治管理淡化(本文权力机构均为虚构,无任何隐射) 2.剧情线、感情线 对半开,微群像,多战损 3.年下,差七岁,双洁 ^3^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穿越时空 未来架空 正剧 赛博朋克 主角视角岑安互动江烬配角云渺,随影 其它:未来架空,赛博朋克,脑机穿越,黑客,he,正剧 一句话简介:穿进赛博社会,大佬竟是我自己 立意: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第1章 杰克佬 “呼,呼——” 巨大的风声灌进耳朵,岑安睁眼,蓝紫的炫光刺激得他几乎要淌下生理泪水。好不容易等眼睛适应了环境,低头一看,肾上腺素瞬间飙升。 他正站在百米高楼的天台边缘——不,不止百米,俯身只能看到悬在半空的高速立交桥,再往下,视线的极限之处是一团浓蓝迷雾,不见地表。 顶楼没有任何护栏,但凡他再往前一步,就要彻底挂了。 岑安惊出一身冷汗。 记忆稍稍回笼,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他应当是已经挂了的。 猝死的感觉很奇妙,触电般的异样感传遍全身,灵魂就钻出了颅顶,俯身看着自己歪头倒在电脑前,屏幕上还是他卷天卷地,赶了七天七夜的计算机程序。 再睁眼,他就来到了这里。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从中掏出一把大幅改装过的左轮手枪来。 兜里还有三枚未拆封的莹蓝色液柱,子弹的形状。 他深深吐了口气,将枪和子弹收好。 他身处的高楼外观呈三棱,边缘陡峭似利刃,有仇一样切向面前的筒状大楼。天台视野开阔,他得以俯瞰这奇异都市的一角。 激光灯牌与霓虹交织成冷色调的光海,迷离烟雾密不透风地笼罩住城市,沙丁鱼群一样密集的空中飞车穿梭楼宇间,各种造型前卫的玻纤混凝土建筑如同一只只沉默的野兽,嶙峋轮廓之后,陡然睁开了两只巨大的暗红色眼睛。 “岑安,欢迎来到华景,东方最璀璨的科技之城。” 眼睛浮在天际,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华景范围最广的智能监测系统,第三代暴龙眼。在你到来之前,我注视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岑安往前一步,一只脚踏回天台边缘,他身上是一件蛋白皮质感的镭射面风衣,风声猎猎,灌满了他的衣袍。 “我来之后呢?” “我会在两分钟后死亡——是你,杀死了我。” “……我?”岑安惊讶地指着自己,“告诉我,我是谁?” “我无法解释你的存在,无从知晓你的来历,你无迹可寻。岑安,你是我的滑铁卢,是启动我自杀程序的指令。” 岑安被它逗笑了:“这就是你死亡的逻辑?啧,居然有点宁为玉碎的味道。” 解释不了就自杀……人工智能已经内卷到这种程度了吗? “杀死你的,是给你设定自杀程序的人,怎么能怪我呢?”岑安说。 “我的算法里,只有程序设定人不在我的监视之下。” “我是你的设定人吗?” “你或许是其中之一。” 它不确定。 岑安觉得很烦。原以为这双眼睛会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金手指,谁知出场即下线,搞不好他还要背上破坏监测系统的罪名。 “既然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交代吗?” “逃吧,岑安。抓捕你的人……逼近了。” 随着话音落,两簇黑点穿透它瞳孔,朝着岑安的方向迅疾飞来。 “操,这么紧迫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说!”轻薄的雨丝扑在脸上,岑安瞬间精神抖擞。 断触般的电流声里,暴龙眼没有感情的机械音断断续续道,“信息备份失败……” “程序启动,进入自我毁灭……” “屏蔽他的定位……答复委托人,屏蔽失败,我已尽力……” 暴龙眼的形状渐渐隐去,红色变淡,只剩下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他是谁,委托人是谁?”迎着风,岑安用力朝它喊道。 暴龙眼不再回答,轮廓消失,彻底陷入死寂。 它死了。 黑点来势汹汹,越来越近,是个小型的飞行器群。岑安顾不得细看,迅速钻入与天台连接的唯一入口。 时值深夜,高层空荡寂静,森蓝的吸顶灯光将室内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空间。 “嘭——” 岑安左手边的玻璃幕墙突然炸开,一股强烈的冲击力将他扑倒,四溅的残渣将金属橱柜拦腰划开。尖锐的警报声中,岑安心惊胆战地翻滚到一座铁架下。 打碎幕墙的正是那来者不善的黑点飞行器。它体积如鹰,外形如艇,周身滚动着深绿荧光,发出嗡嗡的颤音。 就在它俯冲向他时,岑安迅速掏出左轮,快速卸匣装弹,朝它射击。 后坐力震得他手臂发麻,枪声却极轻。液柱子弹穿透钢铁,飞行器顷刻炸成细密的黑色粉齑,如雾般消散在空中。 “这么厉害?”岑安掂着手里的液柱子弹,爱极了这种看着秀气实则凶猛的玩意儿。 子弹只剩两支,而黑点飞行器还有很多,围绕在大楼之外高速飞行。所幸,唯一一个精准找到他的已经被他干掉了。 方才的动静扰醒了这座楼,人声渐渐自楼下响起,越来越嘈杂。岑安想下楼求助,直梯舱打开的一瞬间,警觉地发现了一串过分规矩的脚步声。 舱门上的数字是286,他在第286层楼。 他迅速闪进梯舱,飞快地一顿乱按,再闪身出来。 从直梯停落第286层楼到他出来,不过短短5秒时间。然而还是晚了,他听到那串规矩的脚步声忽然加快加重——他被发现了! 岑安头皮发麻,有种前后路都被堵死的感觉。 就在这时,被“黑点”撞碎的玻璃幕墙外边传来一声“啪”,紧接着,一只又一只黑点如断翅的鸟儿,扑簌簌地坠下来。 岑安挪到幕墙边缘,只见对面筒状大楼顶部环绕着一层光圈,宛如土星光环。黑点碰到光环,不是蒸发成一缕烟雾,就是宕机坠落。 或许可以去那里躲躲。 岑安盘算着。他与那楼之间的直线距离目测不到五十米,中间正好悬停着十来辆飞车,以他的身手,踩着它们冲过去不是难事。 第2章 只是……286楼,风声猎猎,脚下的渊深不见底。 即便没有恐高症,他还是忍不住一阵目眩。 他看着破碎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像,除了身上奇怪的服装,他的眉眼、头发、身高,和在电脑前猝死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他还是他,即将迎来20岁生日的男大学生,并不是魂穿到某人身上。 岑安抓抓头发。疯了,我到底在怕什么,我又犯啥事儿了?费这劲儿干什么,又不是没长嘴…… 脚步声骤然停了,与此同时,岑安瞧见了来者,找当事人解释清楚的念头瞬间打消。 他们端着枪,全副武装,呈搜寻姿态,头顶精密的探测装置之下,是一张张用钢铁浇筑成的脸。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是要讲给人听的,而这是一批机器人作战军,只服从于指令的生冷机器! 岑安犹豫几秒,卸下旁边玻璃壁上的钢钉,垫步跃入幕墙外的夜色中。 脚下霓虹闪烁,风将他的衣袍撩起,心也跟着颤抖,岑安有种绝地逃亡的爽感。 ——嘭嘭嘭! 就在他完成一半路程时,机器人朝他射击了。脚下的飞车剧烈一颤,岑安将钢钉狠狠掷向前方的飞车玻璃窗,扑向车顶如八爪鱼般紧紧扒住。他扳住边缘,以膝猛击车窗玻璃。 钢钉的破坏下,车窗脆了许多。舱内无人,他滑进去,落在一堆碎玻璃中。 “警告!警告!疑似劫舱!呼叫总……你受伤了?”舱内,一个机械女音说道。 浓烈的血腥味儿蔓延开来,方才只觉得有一条冷鱼钻进他左肩,直到疼痛似火般蔓延开,才知道自己中弹了。 岑安寻找着声音来源,左臂垂下时误触到显示屏,飞车猛飙出去,冲破前方血红的止步手势光印,将一辆横行的飞行器撞飞,直直地甩进一座大厦里。 惊慌的尖叫、稀碎的爆炸声迅速点亮了整栋楼的灯。 “哦呵,肇事逃逸、毁坏建筑物、危害公共安全,又多三项罪名……” 岑安瘫在靠垫上,心情麻木。飞车灵活地绕过建筑物,继续疾行。 岑安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思考以他面临的情况,不知道这里的法律能不能给他认成紧急避险…… “你受伤了。”机械女音重复了一遍。 “你是谁?” “我是单核驱动型移动舱ht39的驾驶员pt205,你受伤了,请问是否需要救助” “需要……” 话音刚落,一股奇异的冰凉感包裹住他汩汩冒血的肩头,机舱闪烁着柔和的绿光。 两只机械臂自底座伸出,“噌”地亮出两柄纤薄的刃,灵巧地划开他的衣服。麻醉药不知是何时注射进去的,刀刃游走在血淋淋的皮肉间,他目睹了自己森白骨头裸露出来的全过程,却感受不到痛楚。 “你很幸运,ht39是一辆医疗舱,刚结束完任务准备归队。”绷带往臂膀上绕的时候,声音又响了起来。 岑安望着机械臂取出来的破裂弹壳,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六芒星标志。 “这子弹,你认识吗?” “神权特种军署专用,针对ss级罪犯的。” 岑安愣了愣:“ss级是什么水准?” “往往涉及反社会、反人类、挑动战争等,国际通缉,罪无可恕。” “……” 岑安默了片刻:“既然罪无可恕,为什么还要救助我?” “因为希波克拉底誓言,”声音认真道,“每个在医疗领域服役的人工智能,都被植入过希波克拉底誓言,那玩意儿对我而言,像人类的基因一样强大。我甚至会为了救你,与电子交通警察为敌,哪怕你是我的仇人。” “如果没有被植入那玩意儿,你会救我吗?” “会的。现如今,完全不经改造的躯体很少见,我们会重点保护。” “改造?” “我会好奇,只凭血肉之躯,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行,以至于惊动神权。” 岑安没答话,他也不知道,他已身处莫名其妙的困境中。这开局,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科技之城、人工智能、机器人军队、改造人,岑安有点清楚了,这是他曾幻想过的高科技纪元,他穿越到了未来。 在21世纪有着计算机天才之称的他,对计算机的兴趣必将只增不减,大概率会在这里当个黑客,赚点小钱维持生计不是难事。 他不怕过刀口舔血的生活,甚至有点期待。可问题在于,他还什么都没干呢,怎么就被通缉了?! 风从他打碎的那面窗灌进来,揉乱他头发。他望着都市夜景,“降落。” “你已脱离生命危险,如需进一步检查,我可以载你去……” “降落。” “好的。” 舱体放缓速度向下。随着高度越来越低,岑安望见了纵横交错的街道与色彩缤纷的激光招牌,行人撑着透明的伞,竖起风衣领子在雨里风驰电掣。 “呲,呲——” 悬挂在广场的巨幅广告牌突然发出电流声,几秒钟后,一个粉色长发的人头浮现在画面中,大街小巷的各种屏幕像是遭了病毒般闪现雪花纹,抽搐几下,全都浮现出她的形象。 “华景的观众朋友们,午夜好,我是星文传媒三代数字人2号机芬妮!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又一次在追踪报道技术上取得了突破,本期节目将为您实时直播21点黑杰克被捕的全过程,该行动为高级机密,但——谁让我们是星文呢?” 粉发女郎俏皮一笑,身边有个中指形状的图标,岑安问:“这是个logo?” 驾驶员道:“是的,星文传媒的logo。他们总是为了反抗而反抗,号称华景市手段最流氓、结果却最令人振奋的传媒组织,是社会上最捣蛋的群体之一。” “这倒看得出来,连抓捕过程都能直播,有意思。” 粉发芬妮继续说道:“众所周知,黑杰克作为全球通缉的双s级犯罪人,凭借其高超的计算机技术与极强的反侦察能力,一次又一次脱逃成功,打遍了政客与某企业高管的脸……” “诶?这哥们儿跟我一个等级,我们瞅瞅看。”岑安饶有兴致,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让舱体悬停半空。 屏幕上,芬妮的形象缩小至右下角,主屏幕分裂成九宫格,开始播放录像。镜头里行动指挥员神情严肃地和满脸怨气的民众交涉着,各路军队严阵以待,枪、炮配备精良。 岑安纳闷儿:抓捕一个犯人有必要上军队么? 直播的实时观看人数已冲破百万,一行行弹幕小字飞速飘过: “部署细节都能挖到,又厉害了芬妮姐!” “星文的后台快被警方冲爆了,有没有黑客帮忙挺一下?坚持住啊星文,至少让我知道抓捕结果!” “好家伙,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图灵侦查官?这是配了多强的ai武装,还要侦查官亲临把控?” “汐月伊呢?不是说他们为了抓黑杰克,申请了一名现役的末世级机械战姬嘛?是汐月伊吧?” “杰克佬也是死而无憾了,我也想这么轰轰烈烈地被抓一次!” …… 弹幕铺天盖地遮挡住屏幕,芬妮不得不手动将其搬到画面下方。 “亲爱的朋友们,此次抓捕计划筹谋已久,规模空前绝后,蓝朔、莘讯科技与北洲军盟、亚青环组织聚齐,出现了罕见的四方联动。黑客犯罪史上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闹出过如此大的动静。 “诚然,黑杰克杀人放火、烧毁数十位尖端科技领头专家的颅内脑机、攻击电网让整个城市陷入瘫痪导致损失百亿……他的确无从洗白,然而能让平日里水火不容的几方合作起来,恐怕个中还有更深的缘由不为人知…… “喜讯!朋友们,经过太阳系级数据计算,我们终于捕捉到了——黑!杰!克!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让我们不要眨眼,一睹黑杰克的真容!” 芬妮拉长调子,声情并茂。 屏幕上出现雪花噪点,闪烁好几秒,整个城市、整个世界都静默了,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死死盯着屏幕,一齐屏住了呼吸。 岑安也期待地看着屏幕,他方才听得入神,对驾驶员半开玩笑道,“我要是能跟这位佬儿蹲一个监狱我也无憾了……” 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噪点结束后,屏幕上出现了他的脸。 他年轻青涩、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疲倦的面孔,嘴角还衔着惫懒的笑,两眼水灵灵地瞅着镜头。 岑安倒吸一口凉气,“……6。” 作者有话说: ---------------------- 【希波克拉底誓言】是医生职业道德的代表,强调医生对患者的忠诚、保密和不伤害的原则,这一誓言被许多医学院的学生在毕业时宣誓,体现了医学职业的道德标准和对患者的尊重(来自百度) [狗头叼玫瑰] 第2章 逃亡 弹幕陡然静默,随即像是被投入炸弹般沸腾起来。 第3章 “这张脸有三十岁?警方上次公布的的画像不是说至少三十岁嘛?” “之前还有传言杰克佬是死宅小孩呢!那些天才黑客哪个不是少年成名?” “虽说改头换脸的技术很发达,可是他的眼睛真的很……干净,清澈,愚蠢?” “算法没问题吧?芬妮老婆你倒是说句话啊!” “泪目了,我的佬原来这么年轻,潜力无限呐,我开始期待他脱逃成功了。” …… 屏幕上岑安的脸呈现了足足十秒钟,才再次恢复为九宫格的直播录像。 岑安骂了好几句脏。 芬妮不再说话,她受到病毒攻击,出现ui故障,面容扭曲,从眼睛开始,鼻子、嘴巴、脖颈,最后是粉色的头发,全都变为一串串乱码。 舱内静悄悄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驾驶这辆医疗舱的人工智能像是受到了震撼,对他的态度变了。 人工智能也会被震撼吗? “你……” “掉头!” 驾驶员似乎想要说什么,被岑安一声厉喝打断,神经短路,来不及反应。 岑安先一步拉动面前的档把,舱体猛地向下一沉,剧烈的颠簸中,一道白光从舱顶迅疾掠过,高速流动的空气将舱体掀得倾斜了五十度。 若非下沉的这一小段距离,只怕这辆医疗舱要被那道光当场贯穿。 好在……躲开了。 岑安惊魂未定,方才荧幕的九宫格图像上,他瞥见了一只长筒状物,根据他直视镜头的视角推测,长筒是对准他的——那是炮筒。 啪嗒、啪嗒…… 舱内温度迅速飙升。岑安抬头看去,只见舱顶正一点一点融化成铁水,落在他那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镭射风衣上,打个旋儿,轻飘飘地滚落,将座垫和舱底烫出一个又一个凹坑来。 舱顶之上苍穹渺远,不见星月,只见霓虹。 岑安“啧”了一声,将风衣的兜帽罩在头上。 白光飞出了视线尽头,短短几秒又去而复返,灵敏地拐了个弯儿,绕开建筑物与空中车道,直冲他来。 岑安稍稍放宽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操,长眼睛了?” “那是一道追击锁,非常灵活。”驾驶员说道。 “锁?!这也太逆天了……”岑安称奇,如果它不是冲着他来,他对那玩意儿一定满怀兴趣。 岑安半个身子探出车窗,飞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星文传媒的九宫格录像还在,是极好的视图资源,帮了他大忙。 “向西爬升,”岑安钻回舱内,指挥道,“往我们相遇的地方走。” 驾驶员迟滞了一下,照做,眼下它所执行的命令已经远远超出了最初的设定。 躲避追击的过程中,它仓促地教会岑安如何控制面前的触屏。医疗舱破得不能再破了,左侧、顶部都是敞开了的,稍微猛转个弯儿,就能给岑安甩出去。 岑安绕行于林立的高大建筑之间,像是穿梭在钢铁与玻璃幕墙铸成的森林里,一束光紧随其后。 他驾驶的舱体毕竟是医疗专用,不具备作战功能,很快便呈现出劣势,触屏不断提示,供舱体飞行的能量即将耗尽。 就在光束追上时,岑安掐掉了动力支撑,舱体因惯性前滑几秒,倾斜着坠落下去。 光束始料不及地一头撞入筒状大楼的光圈,仿佛撞进了无尽深渊,再也没有出来。 距地不到五十米时,岑安将驱动值拉到了最大,死死拽住底座。剩余能量比预想的还要少,横冲直撞,完全不受控,最终不可避免地砸向一座建筑。 pt205在最后时刻撑开了安全囊,钝重沉闷的撞击声中,火花四溅,舱毁了。 即便有安全囊做防护与缓冲,岑安还是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被摔得散了架。他仰面躺着,看了眼燃烧的舱体,“驾驶员,你还好吗?” “我的主机不在舱体里,我很好。”pt205说道,“舱体损毁,与我的连接即将切断。这里是一座废弃钢厂,还算隐蔽,等你恢复体力之后……去自首吧。” “……”岑安没有回答,叹了口气,“谢谢你。有缘再会。” “不会再见了。” “为什么?” “我会因协助ss级罪犯逃亡,受到图灵侦查所的制裁。我所有的程序都会被更改、重置,所有的工作记录都会被删去。”它仍然是一个调子的机械音色,岑安却从中听出一种悲伤,“这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死亡?” 岑安问:“你知道下场,为什么还帮我,就因为那个誓言?” “不,与它无关。我希望你活着。我无法给我设定之外的想法做出解释,这将直接导致我受到制裁。” 岑安内心掀起一阵波澜,许久没有说话,这样的制裁,是为了避免人工智能衍生出自我意识吧?pt205不再发出声音,掐掉连接离开了。他看不见它,它是无形的。 岑安躺了很久,才艰难地站起来,浑身疼得要命。他拖着快散了架的身体,沿水泥石梯往上走,他想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好好思考何去何从。 钢厂光线昏暗,看不清布局,身边的手脚架上布满灰尘,破旧得简直不该属于这个繁华的霓虹都市。 他伶仃的脚步在空荡的钢厂中回响。忽然,他停住了,望向身后的黑暗,有什么东西如影随形。 他改变计划,转身走上一座咯吱作响的铝合金栈桥,在栈桥的尽头忽然加速,滑跪着隐匿到一片阴影里,屏住呼吸。 咯吱声没有停,这一次,他清楚地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脚步声只停顿了一下,又响起来,节奏未变。 岑安死死盯着他走过的那条路,黑暗中,出来一个足有三米高的巨人。 那是一个机械人,女人的面貌与身形,脸颊冷白似修罗,身体由泛着银白和黑金光泽的金属煅铸成,背后如同蝴蝶的翅膀般安装了两柄对称的弧形巨斧,比她三米高的身形还要高上一些。 她的双手为尖锐的翦爪,及腰的银灰色长发,每一根发丝韧性极强。行走间,她的金属眼眶里不停地闪烁着幽绿的光,那是狼的眼睛的颜色,洞穿藏匿他的黑暗,直勾勾地盯着他。 岑安脑海里划过一道电流,猛然想起抓捕直播里的某条弹幕,“……汐月伊?” 现役的末世级机械战姬,汐月伊。 名字被叫出来时,她朝他轻轻歪了一下脑袋。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他仍被她一步一步逼退,直到后背撞上坚硬冰凉的墙壁。 “我们就不该出现在一个次元。”岑安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朝她扣下扳机。 子弹保持着一个旋转前进的姿势,骤然定格于她掌心之上。她的手微微抬着,掌中似有一股气浪,那翦爪合拢又散开,往地面撒了一把蓝色的沙。 岑安看得瞠目结舌。 他的液柱子弹,他那顷刻间将飞行器化作齑粉的液柱子弹,被她徒手捏成了沙?! 汐月伊卸下身后的一只斧,单手拎着,不疾不徐地走向他。方才接了他一枪,接下来,到她了。 “那个……汐月伊,你听得懂人话吧?”眼看这怪物近了,岑安试图解释求饶,“我不是黑杰克啊,我发誓我真不是!是误会,是栽赃,对,栽赃!黑杰克这个狗东西……” 黑客通过无形的网博弈,披着层层马甲人鬼莫辨,如果谁也不曾见过黑杰克真容,栽赃嫁祸起来也就更轻易。 汐月伊无动于衷,栈桥被她踩得咯吱乱叫,声音回荡在漆黑的钢厂里,格外瘆人。 岑安放弃了沟通。在她走到栈桥中央时,他把最后一枚子弹射向了栈桥的吊索。 最粗的承重锁链化为齑粉,其他的承受不住栈桥的重力,起了连锁反应,一条接一条迅速崩断。轰轰烈烈的响动声中,栈桥沉了,汐月伊也一同坠下去,两侧破裂的钢筋与铁板往中间靠拢,一股脑儿地压在她身上。 这样排山倒海的灾难,对汐月伊而言似乎构不成威胁,岑安朝下看时,那些千钧重的钢板正被她一个个掀得四处飞。 正面对抗毫无优势,要么逃跑,要么想办法攻击机械人的主机。 岑安腿比脑子更快一步地选了前者。 “咣当”一声,跑了没几米,岑安一头撞上玻璃墙,脑门吃痛,眩晕了好一阵。 操,谁他妈往这儿栽一块玻璃?! 昏暗的光线下,玻璃里映出了自己狼狈的像,不知道哪里划伤了,鲜血自额角蜿蜒而下。伴随着空气被高速划破的嘶鸣声,一只弧形斧旋转着从身后飞来——那是汐月伊的斧。 岑安瞳孔骤缩,完蛋! 他僵在原地,一瞬间大脑宕机无法思考,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身旁的铁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破开,他也没有意识到。 刺眼的光线汹涌进来,他下意识地偏了下身子,胸膛却重重地遭受一击,整个人腾空,朝后飞出去时,眼睁睁地看到那柄巨斧擦着他的鼻尖划过,将他的像劈得粉碎。 第4章 “咳咳咳……” 岑安重重落地,骨骼断裂的痛传遍身体,鲜血不断地从喉咙里溢出来。耳鸣不断,呼吸艰难,每一口空气都是浑浊的,玻璃渣、烟尘、水泥渣,杂糅在一起,摩擦着他的呼吸系统,肺部疼得快要炸裂。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朝刺眼的光亮处看过去。 最先入眼的是一双腿,又长又直,包裹在纯黑的工装裤里,不知那是什么材质的衣料,外界烟尘弥漫,却都绕开了它。 还未来得及往上看,那双腿朝他疾步靠近,照着他痛得麻木的胸膛来了一脚。 身体又一次飞出去时,熟悉的力道让岑安反应过来:哦,原来刚才胸膛上的那一重击,也是这双腿的主人踹的。 “铮”一声,巨斧砸在了他原来的位置,渣石四溅,坚固的水泥地面被劈开一道极深的裂痕。 是汐月伊的另一柄斧。 这两脚踹得妙,让他躲开了汐月伊两记凶猛的必杀,就是……太没轻重了。 他按了按胸口,肋骨断了,四根……这下是真的走不掉了…… “汐月伊。”一道低沉的声音唤道。 汐月伊从那堆栈桥废墟里爬上来了,翦爪泛着银光,充满杀意。 那双腿的主人背对着他,站在他和汐月伊之间,是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他手里有一个小小的发光物,看不清轮廓。 那人敏捷地靠近汐月伊,轻盈一跃,将手里的发光物插进她的脖颈。她眼眶里鬼火般的两簇绿光一寸寸黯淡下去,翦爪指向岑安,静立一侧,等待那个人指示,态度看起来十分臣服。 “哥,你要不……”岑安气若游丝。 那人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视线相碰,岑安愣住了。 操,漂亮,这哥长得真漂亮…… 那是阴柔又不失英气的长相,鼻为挺、唇为薄,眉是剑眉,秀长锐利,却长了一双桃花瓣似的眼睛,笑起来一定是散漫又勾人的…… 传遍四肢百骸的痛,将他从纷飞的思绪中拽回现实。岑安这才刚吐了几个字,血腥味便猛地窜上喉咙,不可控制地呕出一大摊血来。 头晕目眩中,他用尽力气翻了个身,让自己最大可能地躺平整,防止断裂的肋骨刺破内脏。这姿势在那美人儿看来,可能是个四仰八叉的丑态,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男人蹲下身,戴着黑色羊皮手套的手拍了拍他的脸。 逆着光,那人的眼睛呈纤巧的蓝黑色,泠然深邃,岑安望着,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仰望冬日里苍茫无垠的夜空。 “哥,”他看着那人抵在他咽喉处的利刃,恳切道:“你不打算……活捉我吗?” 被他揪着领口拎起时,岑安心想,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里,遇见的第一个鲜活的人。 那人握着匕首的手腕一转,划开岑安内里穿着的黑色衬衫,大片肌肤瞬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 岑安愣住。 利刃划破岑安锁骨下的肌肤,深入,血淋淋地剜出什么东西来,动作又快又狠。岑安再低头时,一道长约六厘米的口子赫然出现在身上,往胸膛上缓缓淌着血。 对方抿着唇,眉头微皱,他掂起岑安的衣角,将取出来的东西擦干净。那是两张薄薄的卡片,二寸大小,似亚克力材质,又不完全透明,图案是□□里的黑桃a与j。 a牌,j牌? 岑安幡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人修长的手指夹着两张牌,冰雪般的眼睛亦在冷冷地回望。 黑杰克,21点黑杰克…… “21点”扑克规则中,玩家的目标是使手中牌的点数之和不超过21且尽量大,k、q、j牌算作10点,a牌算11点或1点。当玩家拿到的两张牌点数加起来恰好为21点时,即为最高点数组合,可获得额外奖励,这种特殊牌型便是……黑杰克。 他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有两张点数刚好21的扑克? 岑安支撑不住,仰面倒地,抓着破碎的衬衫胡乱地堵住冒血的伤口,鲜血濡湿布料,很快从指缝中溢出来。 怎么办,跳进黄河也不好洗了……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替罪 “蹬蹬蹬——” 楼下传来急促紧凑的脚步声,岑安费力望去,是那队他见过的机器人作战军,被两个人类首领指挥着。其中一人步伐轻快,第一眼看时还在断裂栈桥的另一端,下一秒就到了眼前,边摘盔帽边说,“烬,下达给汐月伊的指令被篡改过。” 烬,这哥叫烬? 没有来由的,岑安十分确定,那名字一定是灰烬的烬。 “我已解决。别再查下去了,随影。” 他将手里的扑克递给随影,正要起身,裤脚被岑安拽住了,“烬哥……” 随影闻言,眉毛一挑:“谁是你哥?松手。” “那,”岑安只好学着随影称呼他,“烬?” 随影:“……” 男人看了他良久,淡淡道:“江烬。” “为什么不查?她差点杀了我。“岑安急忙道。 两个人都没说话,冷漠地打量着他。岑安只好换个话题,“那个,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叫岑安,我不是……” “小心!”远处,刚刚和随影并肩的另一名军官突然吼道。 “嘭”! 一声巨响,只见钢厂穹顶被一股强大力量掀开。岑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随影提溜着兜帽拖到墙角,避开了劈头盖脸砸下来的轻钢龙骨。 ——嘿,他又活下来了。 “汐月伊!”江烬喊了一声。 汐月伊倏地跃到他们面前,势若鬼魅,稳稳截下一枚篮球大小的炸弹,那炸弹被她掌心无形的能量包裹着,发出危险的鸣叫。她合掌的动作是一种绝对力量的压制,炸弹彻底没了声。冲击力将她的长发撩起,比钢丝还要坚韧的材质,完美地将砸向他们的金属与飞石切割成碎块。 一辆造型奇特的四驱型飞车俯冲下来,悬停在他们面前。车前架着炮筒,身着流利赛车服的少年骑在那上面,笑意盈盈道:“哟,二哥也在这儿呢?差点儿误伤了。” 二哥? 江烬道:“你找死吗,贺韶滚下来。” 车舱里钻出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对着江烬鞠了一躬,“抱歉,我拦不住他。” 少年晃悠着两条长腿,眼神挑衅,目光落到躺在墙角的岑安身上时,笑容一收,跳下车,大步流星地走向岑安,“黑杰克!” 岑安领口一紧,紧接着双脚悬空,后背撞上墙壁,全身的痛让他几近麻木,脖颈被一双手扼住了,呼吸也成了奢侈。 贺韶的脸几乎要贴上了他的,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颇为狐疑:“你怎么长这样?” 岑安:“……” 贺韶是极为清丽的长相,年纪也小,看上去比岑安还要再小个四五岁。 “咳咳咳……你他妈谁啊……”岑安被他掐得喉咙发紧。 贺韶短暂一愣,“我他妈谁?你他妈诈骗老子的时候,不是给老子底都摸透了么,现在不认识老子是谁?别装死,老子的数据库被你卖去哪儿了?” 岑安耳鸣不断,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贺韶抓起他的脑袋,正欲往墙上狠狠撞去,手腕被人拽住了。 “干什么!” “悠着点儿,这货值五十个亿呢。”随影朝岑安扬了扬下巴。 五十亿?!岑安猛地睁开眼,谁悬赏的?黑杰克这么值钱? 能不能拉他入伙儿干黑杰克这一票? 贺韶定定地看着随影:“我给你一百亿,把黑杰克给我。” 一百亿……岑安心头掀起巨浪,金钱贬值了还是对方富得超乎想象?这小孩到底谁啊,语气竟然这么狂…… “多少钱都不能带他走。” 一道清冷严肃的声音遥遥响起,是那个方才与随影并肩的军官。作战军被他部署在四周,严阵以待,杀气腾腾。军靴踏在地上的沉闷声音渐渐近了,他独自走过来,肩膀上方飘着四个逼真的全息人像。 人像身上的服饰是不同的深色正装,三男一女,个个目光如炬,流露出十足的威严。随影行了个简单的军礼,立姿变得严谨庄重。贺韶不敢再造次,心有不甘地松开岑安。只有江烬始终神色淡淡,冲那四位略一颔首,目光又放在了岑安身上。 “操……” 一片肃静中,传来岑安的一声闷哼。 没了贺韶支撑,岑安很快摔在地上,他痛苦地弓着身,宛如煮熟的虾仁儿,断裂的肋骨还是刺破了内脏,剧烈的疼痛麻痹着他的意识。 血沫不断溢出嘴角,恍惚中,他看到汐月伊弯下腰,将他打横抱起,机械的动作有种诡异的温柔。江烬那张美丽的脸在视线里晃了一瞬,左手的小指似乎被人勾了勾…… ** 白,刺眼的白…… 岑安又闭上了眼睛,一点点去适应光线,可偏偏有一双手扒拉着他的眼皮,将他的五官、下颌、鬓角、后脑勺摸了个遍,一边摸一边喃喃自语,“接口呢?这家伙的接口去哪儿了……也没有拆卸的痕迹啊,他不会只用外置就干翻了整个蓝朔的网安吧?啧,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第5章 岑安眼睛发酸,想扭头避开光线,可脖颈仿佛背叛了自己,使唤不动,手也是。 什么接口,蓝朔是谁…… 他跟这个时代是脱节的,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他脸上罩着什么东西,视野有限,只能看到一截不断晃动的冷白袖口。 “哎哟,你醒了?” 一个苍白肤色的青年人闯入视野,他头发深灰,连瞳仁也是,虹膜的形状与纹理异于常人,扫描仪一样。 这双眼,看来是件科技狠活儿。 “久仰大名,杰克佬。我是军医林夏。”青年语调轻快,“你这人藏得可真深,老实交代,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探到的?” ……我怎么知道? 岑安眨巴着眼睛。他说不了话,全身麻痹,仿若瘫痪。 林夏转身拿了一支两指粗的针筒,调试着里面汩汩涌动的红色液体。 “啧,犟种,既然不配合,那只好给你注射‘蛛群’,无差别剥离了。” ……操,这人故意的吧? 岑安瞪着他,心里骂了他一万句。什么破军医,没医德,太没医德了!岑安怀念起驾驶员pt205,人工智能居然比人更人性、更温情,这的确很符合百年前人类对后世子孙的德行的猜测。 针尖刺破皮肤,液体被缓缓打进去,林夏道:“蛛群剥离械体的过程会有些痛,忍着点儿。” 剥离械体?他哪儿来的械体? 蛛群……好可怕的两个字,岑安脑海中浮现密密麻麻的爬虫大军匍匐前行的情景,心中一阵恶寒。 这人不是给他全身麻醉了么,他浑身没有知觉,连颤抖都做不到,怎么会痛? 林夏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疑惑,解释道:“蛛群会让失灵的神经跳起‘舞’来,痛楚也是无法避免的——忍着吧。” 林夏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慌张,然而他只有茫然。 “你怎么还不发狂?” 两个小时过去了,林夏盯着连接在岑安身上毫无动静的显示屏,不耐烦道。 岑安嘴角抽搐了一下,局部麻痹渐渐弱下去,声带终于可以摩擦出声音了:“我……应该发狂吗?” 林夏单手撑在岑安床上,俯身近距离直视他的眼睛。 一股细小电流般微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那双眼睛是在扫描自己?! “不会吧,凡是经过改造的,不可能不对蛛群免疫,”林夏喃喃道,“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借助过械体啊?” “你探不出来?”岑安笑得虚弱,“还是觉得我隐藏得太深,足以令你怀疑用惯了的技术?” 一道清晰如刀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这样看来,你实在是强过头了,黑杰克。” 是随影。岑安清楚地记得他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可是没听到一点儿声响。 随影划拉着连接在岑安身上的显示屏,“怪不得被轻轻踹两脚,就成了一副死样子。” 轻轻?你管那足以使人五脏六腑全都移位的力道叫“轻轻”……岑安翻了个白眼。 “我不是黑杰克。”岑安一字一句道。 “哦,那你死吧,”随影耸耸肩,指挥林夏,“给他氧气拔了。” 岑安:“……” 随影凑近他:“黑杰克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一类。” “……太缺德了,你们。” “我们抓过很多嫌犯,你是最不像的一个。” “他们都死了吗?” “你猜。” 林夏没动,若有所思地瞧着岑安,心中的疑虑一个都没打消。 岑安冷静道:“我不是黑杰克这件事,暴龙眼可以证明,如果能尝试复活它。” 或许不该用“复活”这个词……重启?复刻? 岑安还在思索,却见随影笑了,那笑容有点冷,有点野。 “不好意思,我们正是通过暴龙眼找到你的。” 岑安一愣:“什么?” 林夏看了随影一眼,解释道:“暴龙眼那种严重侵犯市民隐私的监测系统,根本不会随便放出来用。但以你恶劣程度,足够召它服役,又有图灵侦查长亲自把关,它原本就是抓捕你的利器。可它背叛了我们,频频为你打掩护——侦查长没有急着处置它,而是将计就计,顺着它执行的程序最终锁定到你。” 岑安听得有点懵,不知是麻醉剂效果还是蛛群的副作用,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暴龙眼,那双悬浮于城市上空的血红眼睛,见证了他的凭空出现,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他穿越而来的东西,竟然从一开始就是用来抓他的利器? 可它,为何要为他打掩护? 暴龙眼会“背叛”抓捕方,大概率是受到了黑杰克这种叱咤国内外的顶尖黑客的攻击,从而服从于黑杰克,它必然是要帮黑杰克的…… 岑安猛地睁大眼睛——委托人!暴龙眼启动“自杀”程序前,还在答复他的委托人!它在替它的委托人隐蔽岑安的位置! 这个委托人深谙全局,清楚地知道背叛后的暴龙眼的运行轨迹早已在抓捕方的掌握之中,它的“掩护”,恰恰可以暴露岑安的位置!他成功地偷换了概念,让所有人都认为,被掩护的,就是黑杰克本人! 他才是幕后黑手,是真正的黑杰克,一定是! 岑安心潮澎湃,麻痹的四肢恢复了知觉,一激动,脸上的玻璃罩子被他晃了下去,瞬间,他如中风般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窒息感、痛感齐齐压来,几乎要让他陷入休克。 原来他没有被快速治愈,全身的不适感只是临时地转移到那魔盒一样的玻璃罩子里罢了。 “呃……”岑安惨白着脸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胡乱抓着,身上的电极片被扯掉,病床边的设备不断发出尖锐的提示音。 任他如何蜷曲打滚、拉扯着看着就昂贵的医疗设备往地上摔,病床前站着的两个人不为所动,抱着胳膊隔岸观火,像是透过牢笼观察一只发狂的外星生物。如果不是在医疗场所,岑安觉得这俩人恐怕还会点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欣赏。 不帮忙吗,两个混蛋……岑安狼狈地趴在地上,忍着剧痛如盲人摸象般摸索罩子。 “只有二十?”随影闲闲的声音里带了点惊讶。 “不到二十,十九岁十个月十九天。” “你是说他黑进痕绿基岸把核弹换成丘比特烟花的时候,是个毛都没怎么长的小屁孩?” “反正测龄技术不会错。” “江烬也不会错。” …… 直到将罩子重新套回脸上,岑安全身的疼痛才有所缓解。 地板是金属的材质,铺了一层薄毯,凉得彻骨。岑安仰面躺着,深深吐了口气,右手往胸口下方摸去,他那断裂的四根肋骨,只有三根被接上了。 或许是罩子佩戴不正,全身还是很痛,好在是可以忍受的痛感。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面无血色,苍白疲倦,唯有一双眼睛是冷静清明的。 “我要见侦查长。”他说。 林夏总算施舍了些爱心,扶着岑安慢慢站起来。岑安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一套深蓝色的服装,不像病服,倒像是…… “是囚服。”林夏翻过他的衣领,上面印着一串字母和数字,“瞧,号码都给你编好了。” “……” “黑杰克,欢迎来到北洲级别最高的羁押场所——辑魂监狱。” “太过分了!”岑安甩开扶他的手,“凭什么!还没有经过审判,我有罪无罪还未确定,凭什么跳过所有的审查裁决,让我直接蹲牢?!” “不愧是惯犯呐,对蹲牢的程序很清楚嘛。那你想去哪儿,拘留所?军署?还是被某人带走动私刑?”林夏好笑地看着他,“你有多该死,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寻仇的、灭口的、逼迫拉拢的,不计其数。不得不说,监狱是最好的选择。” 岑安脑海里闪现出几张面孔,和随影同行的年轻军官、威严感极强的全息人像、张口就要用一百亿换他的轻狂少年……岑安不认识他们,但看得出他们都不是善茬儿。 岑安冷笑,“看来我还得心怀感激了?” “这是侦查长同各方据理力争的结果,在开庭前,你只能待在监狱。” “我要见他,”岑安冷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侦查长。” 林夏颇为忧愁地看向他身后的设备显示屏,上面是各种崎岖的线条。 “你这状况,恐怕难……” “带他去。”沉默半晌的随影突然出声,他敲了敲挂在耳边的通讯器,“见完之后,侦查长会亲自送他入狱。” “好吧。”林夏颇为不舍,调整着岑安脸上的玻璃罩,借体位优势在他颈间嗅了一下,“多纯粹干净的人体啊,如果你不是黑杰克,我还挺想跟你多相处一会儿的。” “相处?”岑安偏过头,躲开他,扯了扯嘴角,“是想拿我当实验体随意发挥吧?” 第6章 “干吗把我想得这么坏。”林夏露出嗔怪的表情。他用一根黑色的橡胶绳固定好玻璃罩,在岑安后脑处绑了个结,让它稳稳地扒在岑安颧骨以下、下巴以上的位置,像极了防咬器。 “走吧。”岑安道。 “已经在路上了。”林夏将他推回床上,边往他身上接导线边说,“躺回去,到了喊你。” 岑安看向随影,发现他手下是一个小小的操作台,隔段时间就会按几下,旁边的墙壁上有一块小小的椭圆形玻璃,夜色下的霓虹灯从窗外飞速掠过,连成一条五彩斑斓的光带。 原来他是在一座较大的移动医疗舱内。 岑安闭上眼睛,一时无法入睡,心绪过于紊乱了。 所谓“委托人”,或者说黑杰克,究竟是怎么盯上自己做替罪羊的让人很难相信的是,黑杰克的“丰功伟绩”,是一介未经任何科技改造的肉眼凡胎创造出来的。越难服众,也就越容易暴露,岑安是最不该被选中的人才对,黑杰克不至于这么慌不择人吧?更何况,他是猝死后穿过来的,黑杰克对他的来历清楚吗?又或者只是自己倒霉,一切都是纯粹的巧合与偶然? 岑安想得脑壳痛,眼皮也跳得厉害,无论偶然还是蓄谋,都让岑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似乎已经落入了巨大的圈套。 时间太仓促,他还没有来得及了解和适应这个社会,就被限制了自由。听说过穿越后地狱开局的,还没听过监狱开局,而且居然是给人当替罪羊,简直太憋屈、太操蛋了…… 黑暗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暴龙眼那双徐徐睁开的血红色眼睛……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看穿 “叮,叮,叮——” 清脆悦耳的提示音将岑安从半梦半醒间摇醒,冷白的舱门缓缓打开,连着一条漆黑长廊,颜色对比鲜明,仿佛这一脚踏出去,就彻底滑入了深渊。 “跟我来。” 随影与林夏一前一后,押着他走。廊灯赤橙,墙壁是镂空的黑金材质,宛如行走在列车隧道,外边时不时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震得地面微微摇晃。 出舱前,林夏在他左脚脚腕处装了个两指宽的黑色铁环,沉甸甸的,随着他飞快的步伐,将他的皮肤磨得发红。 岑安却不打算减缓脚步,甚至催促随影再快一点。 他想尽快见到侦查长,他要解释清楚黑杰克栽赃陷害的阴谋,争取他的自由。如果可以,他愿意配合他们抓捕黑杰克,哪怕是让他做饵……然后,他会好好观察这个陌生的、光怪陆离的时代。 过往不堪回首,全新的世界摆在他面前,他这见了鬼的人生也该有个像样儿的新开始…… 一道闪烁着暗红色六芒星标志的双扇门出现在长廊尽头,门侧守着一个上半身搭载枪械的机器人,隔着老远的距离识别了三人的生物信息。 “进来。” 岑安眼睛一亮,这声音…… 门缓缓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八米长桌,两侧落座十几人,一律庄重工整的黑衣,齐齐扭头朝他看来时,有种黑云压城的气势。长桌尽头,坐着表情同样凝重的江烬,那个救过他的漂亮男人。 一双双眼睛里是掩饰后的平静,目光冰冷锐利,冷箭般将他钉在原地。 岑安忽然想到或许他们的眼睛和林夏的一样,也有某种变态的扫描功能……一时间,岑安有种当众裸奔的无所适从感。 “呵,装无辜装得还挺像回事儿。”有人往桌面上丢了支激光笔,收回打量岑安的目光,“既然侦查长不乐意给人,那就公事公办,审判庭见——散会吧。” 江烬敲了敲桌面,“宋秘书,请前辈退场。” 宋秘书站了起来,走向墙角的一台机器。宋秘书是岑安眼熟的面孔,在废钢厂,贺韶开着飞车用炮弹袭击他们后,钻出车向江烬鞠躬道歉的人正是他。 一个身穿类似海军制服的中年男人突然起立,对那木质长桌视若无睹,下半身卡进桌子里,就那样径直走向江烬。江烬也站起来,不卑不亢地与他平视。 男人笑了一声,任谁也听得出那声笑里的不满意,“希望侦查长严格按照您所上升到的高度行事,所谓的‘一切为了全人类利益’,而不是为了个别企业、团体组织或者个人的。” “那当然了。”江烬平静道。 原来,长桌两旁坐着的都是全息人像,宋秘书操作了什么,人像全都消失了,座位上只有一束束倾斜的光。室内,除了刚进来的他们三人,就只有江烬、宋秘书、之前与随影并肩而行的年轻军官,就连丢在桌子上的激光笔也是影像。 室内陷入寂静,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与江烬遥遥相望。 在抓捕黑杰克工作中起主导作用的图灵侦查长,竟是江烬。 岑安心中涌起一种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委屈感,也许是因为江烬救过他的缘故,又或者他是他在这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岑安想一头扑进他怀里诉苦、大哭。 当然,这丢人的念头闪了一下就打消了,江烬那张冷冰冰的脸,别说碰到他,恐怕还没靠近就被随影闪现过来,当场格毙。 “烬哥,你刚才在跟他们争论如何处置我吗?” “是。” “你赢了?” “……” “哥,你真厉害。” “……” 江烬避开他的视线,看了眼手腕,“宋秘书,劳烦你去驾驶位。边走边说,我没时间同他耗。” 岑安问:“去哪里?” “你的牢房。” “……” 岑安按了按脸上的罩子,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无比滑稽。他走近江烬,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郑重道:“侦查长,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真正的黑杰克还在逍遥法外,并不是我。” 宋秘书和年轻军官齐齐朝他看了一眼,表情如机械人般滴水不漏,看不出一丝情绪。 江烬的眼角隐隐露出一丝疲惫,眸光潋滟依旧,且近在咫尺。 岑安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侦查长是他洗脱嫌疑的唯一希望。 “黑杰克攻击暴龙眼,导致暴龙眼背叛,又化身委托人,向它下达掩护你位置的命令。我们会根据暴龙眼的操作抓捕你,其实都在黑杰克的意料中,我们都被他蒙在鼓里?”江烬简要总结了岑安的意思,十指交叉,眼神有一丝玩味,“可是,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想。” “侦查长,你能保证背叛后的暴龙眼,也全然在你的掌握之下吗?” “当然。它执行的每一个操作、和你的相遇、与你的对话,侦查所全都清楚。很可惜,按照我们对暴龙眼的深度审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委托人’的存在。” “不可能,它启动自杀程序前,明明还在喃喃自语地答复委托人!” “没有这回事。” “侦查长!” 岑安站起来,浑身却猛地一颤,瞬间如石化的雕像动弹不得。除了面部,其他部位的肌肉全都不再受控,随着脚腕处的铁环愈发收紧,身体愈发僵硬。 原来它这么厉害,难怪所有人面对ss级罪犯,都表现出一种过分的松弛感。 宋秘书这时候递过来一个手掌大小的仪器,江烬按了几下,岑安和暴龙眼对话传了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华景范围最广的监测系统,三代暴龙眼…… ——告诉我,我是谁? ——我无法解释你的存在,无从知晓你的来历,你无迹可寻。岑安,你是我的滑铁卢…… ——既然死到临头,有什么要对我交代的吗? ——逃吧,岑安,抓捕你的人逼近了。 …… 他与暴龙眼的对话,一字一句,事无巨细地全都被这仪器重现。岑安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暴龙眼退场前的“遗言”。 ——信息备份失败。 ——程序启动,进入自我毁灭。 ——我已尽力。 最后一句,是岑安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 “不,不是这样的!”岑安拔高音调,目光汲汲地看着他,“这里有问题!我当时明明问的是‘委托人是谁’,还有它自杀前的话语,也提到过……” “够了,仅凭对话就能证明‘委托人’的存在吗?何况对话里根本没有那三个字。”宋秘书突然开口道,他表现得十分不耐,频频看着时间。 “那就说明对话被人篡改过!”岑安回怼了一句,又转向江烬,声音里带了点儿哀求,“烬哥,相信我……” “哦?为什么?”江烬笑了,笑里有几分残酷。他站起来,双手搭上岑安的肩,强行将他按回椅子里,居高临下道:“你的潜意识里,好像一直将我当作救命稻草,为什么?岑安,我们认识吗?” “……”岑安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涩声道,“我要翻代码。” “什么?” 第7章 “编译这段音频的代码,我要翻出来亲自查,查它被人篡改的痕迹。”岑安扯了扯嘴角,“侦查长,我有申请审查的权利吧?” “这可不行,”随影从后拍了拍他的肩,“你可是一接触到计算机就能原地封神的顶尖黑客,谁能保证你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偷偷做手脚呢?” “你可以全程盯着我。” “呵,你拿我当傻子吗?”随影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黑杰克,”一直沉默看戏的军官站了起来,“如果你是想拖延时间等待同伙儿的救援,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别啊,他的同伙儿当然是来得越多越好。哎,不如我们先别急着送他入狱,多钓几个三等功?”随影道。 “按照目前的形势,我们应该尽快将他转移至辑魂监狱。随影少将,您怎么老爱开玩笑啊?” 随影露出扫兴的神情,“你可真没意思,沈栎。” 这名军官和随影是同样的年纪,穿同样的军装,气质却比随影老成稳重很多。 岑安看默片儿一样看着两人暗暗较劲儿。 “烬哥,你不同意我翻查代码?” 江烬微微蹙眉,不明白他为何那么执着,“方才谈话间,在这里运转的ai已经审查过那段音频了,它告诉我,没有任何人为的拼接与剪辑的痕迹,你又该怎么证明‘委托人’的存在呢?” “我说,我要亲自查看。”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黑杰克,”江烬像是被耗尽耐心,揉了揉眉心,“你以为我们仅仅是通过追踪位置认定你的吗?” “还有什么?” “如果你还不死心,我不介意向你核实一下你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历程。” 岑安疑惑地望着他。 与此同时,舱门“叮叮叮”的提示音又响了起来,岑安知道,是舱体抵达监狱了。 这一次,他要被送入真正的监狱了。 江烬像是没听到,只对岑安说,“跟我过来。” “侦查长。”宋秘书喊住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岑安又能动了,疾步跟上江烬,转过铝制梯架,来到一座两米长、半人高的设备前。那座设备内部深深地凹陷下去,四足鼎立,形状如一口青铜鼎。 岑安注意到设备左侧的铭牌,上标“暴龙眼3.0”。 “这是……暴龙眼的主机?” “不错。” 随影与沈栎跟着过来,手里拿着几样小巧的东西往暴龙眼的主机上安装。很快,它周身轮廓泛起血红的光,凹槽里浮现出一条条链状光带。随影戴着特质的手套,从中捞出一条标着“黑杰克”的钴蓝色链条。 沈栎审视着岑安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伪装的痕迹,可他讶异困惑的模样,实在不像假的。 “文字被创造出来之前,古人通过给绳子打结的方式记事。十年前,一位天才计算机学家以此为灵感,配合历代暴龙眼广泛的监视功能,编出了一项能够模拟一个人过往人生大致轨迹的程序,命名为‘绳结’。暴龙眼最强大的功能,其实是生成这样的绳链,每一条链对应一个特定的人,链上的每一个绳结都代表一件足以影响人生走向的大事。绳结相连成链,就组成了一个人过往的人生剪影。” 江烬从随影手里接过链条,举到岑安面前,“这是你前十九年的人生。” 一股凉意爬上脊背,岑安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有点恐怖。 钴蓝色的链条上,是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绳结。他伸手去摸,什么也没碰到。 他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眼皮也跳得厉害:“好,好……你告诉我,这些结点,都是什么?” 人工智能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响起: “黑杰克,你出生在某个北方沿海城市。四岁,经历了一次飞机失事,你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五岁,开始接触编程,教材是程序员父亲的亲笔手稿;八岁,你父亲下落不明,几年后母亲为他申请了宣告死亡;十岁,你惊人的数字天赋开始显现,因黑进某个尖端系统捣乱,差点儿进了少管所;十二岁,你成了一名职业电竞选手,颇有天赋,赛场上却频频受到黑客骚扰,没几年无奈退役;之后,具体时间不详,你重返校园,一面升学一面同那些黑客网上博弈,期间还在东南亚的某个危险边境待过;再往后,你因入侵某个it专家的实验室而被专家看中,进入他门下深造,后来不告而别。” 岑安望着江烬的眼睛,黑蓝的瞳仁里映出了容色惊慌的自己。 “至少‘绳结’生成的这几件事,和你的过往是百分百匹配的,对吗?”江烬声音很轻,透着胜券在握的从容。 脚腕上的铁环愈发沉重,岑安站立不稳,后退几步,扯了张椅子把自己摔进去。 他想反驳,喉咙却发不出声,因为……那的确是他的经历。 他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出现过的事,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却标着黑杰克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是……公元多少年了?” 林夏回答他:“2237。” 2237…… 可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 “绳结”程序问世也不过十年,为何连两百年前的事都能生成? 为什么,会和黑杰克的过往一模一样? 他嗓音颤抖:“犯罪经历呢,为什么这条绳子上没有提及我的……不,黑杰克的犯罪经历?” “整理在另一条绳链上。” “我要看那个!” “你会在审判庭上见到它。” “不,我没有,我……不认……”岑安松了松脸上的罩子,有点呼吸不过来。他不甚明朗的过往,就这样袒露在众人面前,足以让他处在崩溃的边缘,他要拼尽全力才能保持理智。 “喂,你要不要换个思路?”林夏屈指敲了下他的脑袋,凑到他耳边,“与其竭力否认,不如想想自己是不是失忆了、脑子坏了?” 岑安看向他。 当一个罪愆深重的跨国通缉犯,向你露出孩童般懵懂迷惘的神情时,任谁都会被取悦到。林夏轻抚他额前的刘海儿,温柔道:“如果你想不明白,可以把大脑交给我。我的手很稳,开天灵盖的技术一绝,剥离出的脑组织堪比工艺品,伤口也逢得很漂亮……” “疯子。”岑安拍开他的手。 林夏发出一串大笑。 “上路吧,没时间了。”宋秘书催促道。 岑安被推搡着,腿脚麻木地跟着宋秘书走,短短一段路,他却好像走了几年。 舱门外,黑暗一望无际,金属栏杆的狰狞轮廓若隐若现,恐怖的气浪中,走出一列身上搭载武器的警用型仿生人纵队,约有十三四位,其中两个上前往岑安腰上绑一条类似腰带的东西。 转过身的瞬间,岑安从江烬脸上捕捉到一瞬耐人寻味的犹疑、不忍。 那双冬星一样绝美的眼眸,原来不是他的救赎,而是他的深渊。 他任由仿生人狱警在他身上动作,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烬,忽然笑了。 无论事情有多魔幻,他依然十分坚定,自己必不可能是黑杰克。 他没错,那错的又是谁? 如果问题出现在权威身上呢?从“绳结”生出的人生经历,利用大数据筛选匹配到他、确认他,再到通过暴龙眼抓捕他,侦查长在整个环节中拥有极大的话语权,他说什么是什么,没有人质疑。可如果侦查长撒谎了呢? 无论是暴龙眼的“遗言”、绳结,还是从他身上取出的扑克,江烬若想从中动点手脚,易如反掌。 江烬那一瞬掩饰不及的不明情绪,更加让岑安坚定了想法。 岑安觉得自己的过去已经足够兵荒马乱了,没想到换了个世界,更甚…… 他的笑容渐渐扩大,渐渐癫狂。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一脚踹开狱警,朝江烬扑过去。 他如暴起的野兽,速度惊人,“防咬器”摔碎在地,江烬就真的被他咬了一口。 “呃——” 两人同时发出闷哼。 没了罩子,剧痛如一把铁锤猛击向他,他把全身的劲儿都用在了牙齿上。 很快,岑安被扯着头发拉开,狱警扑上来将他按倒在地。岑安昂着头,鲜血自嘴角蜿蜒出来,江烬的,还有他自己的。 林夏看得又惊愕又好笑,“好牙口啊,小羊皮都能被你咬烂?” 岑安明明是行凶的那一个,脸色却更为痛苦,那笑容也就多了几分邪气诡异。 “你……竟然咬我?”江烬左手外侧赫然一排深刻整齐的牙印,殷红的色彩浮上来。 “咬你一口怎么了?烬哥……”岑安舔了舔嘴角的血迹。 江烬做了个手势,狱警立刻放松了对他的控制。 岑安忍着剧痛,缓缓站起来,脸上的笑一寸不减。 “烬哥,”岑安把手放在胸口下方,“你还欠我一根肋骨。” 圣经中,上帝取下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作为他的伴侣,并告诉他,她是你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 第8章 “烬哥,做我的骨中之骨吧。”岑安大胆赤忱地看着江烬,话语足够挑衅、足够轻薄暧昧,除了江烬,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又有点不敢表现出来的激动——黑杰克终于不装了吗? 岑安认定了江烬是个串通罪犯的二五仔,还是个漂亮的二五仔。他不能放过他。无数个想法自他心中油然而升,因亢奋而灵魂颤栗。 “岑安。”江烬眸光沉沉,脸上恢复一贯的漠然,报以同样的挑衅:“我等着,等着你的报复。” 作者有话说: ---------------------- 心疼小岑[可怜]明天中午12点更,宝宝们不见不散呐~ 第5章 数字永生 报复他,首先自己得活着。 起码,江烬是希望他活下去的——想到这里,岑安舒服了点儿。 “侦查长的怜悯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岑安被机器人搀扶着,忍着痛楚,朝江烬颇有风度地鞠了一躬,“其实刚才,我是想吻你的手来着。你救过我。我一定还有机会,对吧?” 江烬定定地看着他,额上青筋隐现。 狱警一左一右驾着岑安,直到拖进黑暗,江烬也没有收回视线。 “烬,你还好吧?”随影问。 江烬将两只手套摘下来,一齐扔进废纸篓,又觉得不过瘾,捡出来,用汐月伊锋利的翦爪绞得碎烂。 没人再敢吭声,舱内只有电流低沉的波动音。他们都知道,江烬被那小子深深地冒犯到了。 ** 岑安被束缚在一座通体洁白的舱体内,舱很小,银白的穹顶就压在眼前。身边的机器每过两小时就会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岑安心中默默数着,总共三十三下,他至少一动不动地被拘禁了六十六个小时。 期间,不断有人进来往他的输液瓶里注射进什么东西,有时候是真人,有时候是裸露着金属躯干的机器人。 药液的作用下,他的神经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感官十分敏锐,电流声稍微出现一点紊乱也能辨得一清二楚。 不眠不休,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虚空中流逝,这便是ss级罪犯的待遇? 期间,他绝望过、怨恨过,时而回忆起初来乍到时的惊喜,时而想起从前摇摇欲坠没有未来的生活。世界总是不好好待他,每每在他快要抓住渴求已久的东西时,横生出各式各样的变故。 万幸,绝境与不甘,带给他的从来都是向上的生命力。 他开始好好思考自己的处境。 黑杰克,就像系统绑定给他的初始敌人,真正与他对立的一位。如果真如他所想的,以侦查长为代表的公权与罪犯联手,栽赃嫁祸他的话,没有任何能力与背景的他,该如何自处呢? “佬儿,佬儿!” 等待第三十四个响声的过程中,他终于听到了人声。 “啪擦”一声,电源切断,整个世界遁入黑暗,他腰间的绷带松了,四肢也获得自由。岑安掀开面前棺材盖一样的穹顶,望见宽阔的室内平地,猩红的灯光从不规则的几何玻璃窗投射进来,一个人影正映在上面。 所有的电机停止了运转,悠长的警报声若隐若现。 “佬儿,朝下走!”人影佝偻着腰,呈匍匐姿态。 岑安转了转僵硬的脖颈与腰身,人影指向的地面,突兀地出现了一条阶梯。岑安握着栏杆,翻身跃进那条不断延伸的阶梯,狂奔而去。 阶梯仿佛没有尽头,他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步伐渐渐放慢后,他发觉自己已然踩进了水里,继续前行,水位也越来越高。岑安咬牙往前走,那水也一波一波地往上涌,从腰部漫上脖颈,直至淹没耳鼻、头顶。 窒息的感觉没有持续很久,一霎那豁然开朗,岑安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霓虹灯影交错的街头,连绵不断的冷雨打湿他全身,他面前只有一间小门面的酒吧,灯牌上闪烁着单词“blue”。 岑安径直走了进去。 或许是雨水的缘故,酒吧很冷清,无数个黑色的人形影子映在玻璃窗上,雌雄莫辨,姿势诡异地扭动着。 “是你指引我来的吗?”岑安问那些影子。 影子不说话,扭动得更加疯狂。 “岑安,你来了。”吧台之后,液体般深蓝色的灯光里,走出一个瘦削纤弱的男子。 男子身着纯黑缎面衬衫,领口大开,露出雪白的肌肤与狰狞的纹身。他下巴尖尖,深目桃腮,颧骨一粒小小的雀斑,让整张脸显得更加妖孽美丽。 “教父、大都会、马天尼、玛格丽特,”男子摆弄着吧台上琳琅满目的酒瓶,“喝哪个?” 岑安看了他许久,将面前的杯子倒扣在桌子上。 男子笑了笑,自顾自地调了一杯桃汁色的酒。酒液看着晶莹澄澈,喝下去,宛如在嗓子里擦了根火柴,一路灼烧至胃部。 “这是哪里?” “蓝调酒吧。”男子托着腮,眼神痴迷地看着他,“你说过,干完凤凰那一票,就要带我去你出生的地方,开一家酒吧,隐姓埋名地生活。” “哪一票?” “数字永生。” 岑安愣了一下,“凤凰呢?” “死了啊,不是被你给肢解了么?是我一块一块地找到他,一块一块地拼起来,你要见他吗?”男子点了支烟,笑着觑他,“对待曾经的情人,你下手可真狠啊。” 岑安端起酒,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这个人,虽然从一进门就称他“岑安”,可还是将他认作黑杰克。 “可这里,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岑安环顾着蓝调酒吧诡异的环境,窗子上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从外看去只有阴雨与色彩绚丽的街景,“我出生在一个沿海城市,我有告诉过你具体的名字吗?” “你有时候说是在绫川,有时又说是东洲。你这种渣男,嘴里向来没一句真话。”男子放下烟,又开始削冰块。 看来这个人在黑杰克心中的地位不怎么样嘛,岑安看着他:“我们第一次上床,是什么时候啊?给我说说呗,我记不清了。” 男子停住切割冰块的刀,定定地看着他。 岑安笑了笑:“原来没有过啊,我以为我们多暧昧呢。” 男子仍是一言不发,岑安继续挑衅他:“是不是觉得很挫败呢?你明明这样美丽。” 男子扬起手,却停在了半空。 岑安更乐了:“想扇我啊?” 几秒后,他垂下手,叹了一声,“你真是个人渣,黑杰克。” “众所周知。”岑安见他这么快压下怒火,有点失望,又道,“凤凰是情人,你又算什么?你为什么捡他的尸块?” “我可怜他。岑安,过河拆桥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男子这次回答得很快,一面说一面转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窗子全都碎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明亮的信息网,万事万物都可以呈现其中,岑安看到的是一座金字塔形的数据图。 “去吧,解开这道程序,我们就能看到他。” 岑安讶异地发现那些字符的排列组合是如此的熟悉,他抬手,去拨弄那些近在咫尺的符号,它们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像是在他的指尖下跳起了舞。半个小时后,他冷笑一声,将面前的网狠狠一推。 “怎么了?” 岑安将吧台上的酒一饮而尽,“你比我矮了许多。” “嗯?”男子疑惑地望着他,忽然腰身一紧,他被岑安抱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岑安按住他的腿,欺身到他耳边说:“如果我带你跨过那张网,你什么都可以满足我吗?” “当然,因为我对你……” “让我再杀你一次,凤凰。” “呃——” 凤凰瞪大眼睛,他的颈动脉被插入一柄敲碎了的高脚杯。岑安面无表情地拔出来,又刺入,鲜血喷涌而出,不多时,两人浑身血色。 “黑杰克!你……”凤凰歪着头,倒在了他身上。 “凤凰,不,你也不算是凤凰,你是虚拟世界里的数字,或者,一堆电荷。”岑安抱着他,一步一步往金字塔数据网里走,“我带你走过去,不过是一串数据抱着另一串数据,走向另一个数字空间。” “你怎么,知道……” 岑安将凤凰的头转向庞大的数据网,那是一座用计算机语言写成的海洋。 几百年了,那套语言的编译却没什么大变化,他很轻易地看懂了整张网。 “我在这里看到了你的诞生、你如何从破碎到完整,都是那道程序运转出来的结果,包括你一开始不打算向我承认自己就是凤凰,也是一道早已写好的指令。你被命名为数字人l73,你的行为,体现的永远只是别人的意志。当你将我认作黑杰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他们创造出来的。” ——因为我根本不是黑杰克。 “你胡说,我不是!我不是数据……”他喉咙破碎,挤出的声音嘶哑可怖。 他的否认与崩溃让岑安感到一丝懊悔,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残忍,毕竟这个数字人真的以为自己是人类。 第9章 看来,凤凰曾真实存在,黑杰克杀死了他。 岑安与数字人交颈相依,堵住了他血流如注的伤口,感受着鲜血的黏腻、温热与铁锈般的腥味儿,他的躯体一抽一抽的,真实得简直和现实中的人没两样。 但数字,是不会死的。 岑安柔声道:“凤凰,你对我了解多少?” 凤凰双眼迷濛,仿若意识涣散的人。 “我出生在哪里?” “沿海……” “我父亲何时下落不明?” “七岁……” “我在东南亚的哪个边境待过?” “不知……” “我何时被it专家看中并引入门下?” “不详……” “告诉我,审判庭里的那条绳结,都记录了我的哪些犯罪经历?” “它——” 不出意外地,原本还在拼力求生的数字人瞬间没了声息——有人紧急终止了他。 但对岑安而言,数字人的回答已经足够了,他也没指望数字人能告诉他黑杰克的犯罪信息。 真正的凤凰对黑杰克了解多少,他不知道,但数字人对他的了解却仅限于“绳结”。它能生出大致的人生轨迹,却无法对细节面面俱到,这是“绳结”的短板,也是那帮人添加给数字人认知里的极限信息。 岑安抱着数字人的尸体,满身血腥,久久地望着那张金字塔状的庞大数据网。 “呵,数字永生……” 那是一项久远的、野心勃勃的计划,两百年前,他的时代,就有人在秘密搞这个。 那时候,赛博空间技术发展迅猛,在计算机网络里虚拟现实也是他所在研究所的主攻课题,数字永生是让意识彻底脱离现实,在数字空间中长存。他参与过这项计划的基础程序建构,贡献过一堆自己也为之疯狂的东西。领导团队的专家一心追求技术上的突破,从未考虑社会层面的问题,以至于计划尚未实现就被宣告终止,不了了之。 百年后的未来,他看到了同样的东西,赛博空间已落地成为司空见惯,而那些字符所编织成的逻辑框图,正是数字永生计划最底层也最重要的内容。 他忽然有点儿明白黑杰克为何会选中他替罪了,原来自己并非全然无辜。 让他心底发凉的是,黑杰克怎会对他了如指掌?了解到完全可以通过布局,以假乱真,替代他…… 替代黑杰克?! 这个想法如同火焰在他脑海中跃了一瞬。 或许是个不错的想法,他不一定比黑杰克差,反正在这个世界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归属感。 手里的尸体彻底凉了。岑安笔直地站着,像是站在一个真空瓶里,有无数双眼睛从外盯着他。 “看够了吗?” “他挺贵的吧,就这样死掉了,真可惜。” “别再白费力气了,从我嘴里是套不出任何信息的。” ——因为,我不是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着无尽又无色的虚空说道。 世界开始崩塌,光线分崩离析,身后的酒吧、眼前的金字塔,全都如墙皮般一点一点剥落。 岑安突然起了坏心眼,“江烬,是你的主意吧?你太坏了。” “对了,烬哥,我不喜欢凤凰,他不是我的情人,你要——信我。” 他恶作剧得逞般笑了。无论江烬在不在那些透过数字空间观察他的人之列,这话一出,那些人也会把目光往江烬身上放。 能恶心到抓捕他的侦查长,也是爽了。 千里之外,金字塔状的巨楼高耸于深蓝色的苍穹之下,会议厅里,数字空间的投射模型被关掉之后,满座寂静无声。 江烬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外面飘着雨,黑夜仿若波涛溯洄的海。 高位上,留着长白胡子的审判长翁青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提笔往手下的光屏上记录,“黑杰克主导数字永生计划,反人类的这项罪名是没得跑了。” “等等,我反对,”江烬道,“他并没有破解那张数据网,怎么能轻易确定他重启了数字永生?” “这个……”翁青踌躇地看了一眼身佩“幸子生物”铭牌的企业代表,周缇。 后者冷漠地点了下头。 翁青收了笔,等待台下无硝烟的战争开始、结束。他活了九十七年了,早就到了退休的年纪,但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兽是看准了他好拿捏的软性子,将他强行安置在审判长的位置上,干掉了几个后起之秀后,他已是彻底骑虎难下。 他是个傀儡,是个吉祥物——这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不过对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好,兼得名誉与地位,也不必费心思查案,他的判断与裁量并不重要,台下的虎狼自会撕咬出一个结果。 周缇站起来说:“侦查长,黑杰克重启反人类的研究计划已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就只差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江烬道:“我不认同这种形式的钓鱼执法。更何况,他并没有上钩。” “您也看到,他只是翻查数据网的构建程序,便识破了我们的数字人,他的熟稔程度还不具说服力吗?”周缇笑了笑,“倒也有一种可能,如果他没有重启那项邪恶的计划,那他就是被死了几百年的技术奠基人附体了?” 话音落,满堂大笑。 江烬眼神锋利地扫过满座,一寸寸给人降了温,“无论哪种可能,都是您的主观推测,定罪量刑还是要以客观事实为基础,律法为准绳。” 周缇好笑道:“我很好奇,您也是这样审判人工智能的吗?” 江烬抬起眼皮,总算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周缇这是在暗戳戳地讽刺他外行。江烬是图灵侦查官,职责是侦查强、超强ai的行为,并不负责人类的审判,之所以参与进黑杰克的案子,是因为逮捕过程中借助了禁忌型ai,他需负一半的责任。 “那也比司法体系之外的人参与审判,来得专业。” 一句话,打了在场多半人的脸,室内霎然噤声。翁青暗暗捏汗,若非江烬是蓝朔集团的二公子,仅凭图灵侦查长的身份,恐怕活不到这时候。 周缇咬牙道:“侦查长,有时候我觉得您挺矛盾的,明明是您亲自部署半年并带队捉的他,如今却又处处庇护?” “我为什么要庇护他?”江烬说,“他的罪行罄竹难书,累加起来怎么都是死刑,生命只能剥夺一次。反人类的罪名成立与否并不能对他的结局起扭转作用。” “那么,您究竟在执着什么?” “还是那句话,定罪量刑,执法者应该明辨是非,实事求是。”江烬回答得很官方。有人不屑地轻哼一声,像是笑他天真,所有人对日渐崩坏的政法体系心知肚明,只是碍于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无人会公然揭开那块遮羞布而已。 江烬压根不在意旁人的反应,“倒是‘幸子生物’,为何执意要坐实黑杰克反人类的罪名?” 周缇悻悻地看着他,生硬地转移话题:“如果不是您拖着,非要等亚青环的人聚齐进行审判,那家伙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作为损失最惨烈的一方,亚青环不该缺席。” 争论至此,胜负也算有了眉目。翁青敲了敲桌子,像个机器人一样宣布道,“关于黑杰克反人类的指控因证据不足,暂且搁置……” “我还有个问题。”周缇大声道,“侦查长,数字空间关闭前,黑杰克的那两句似乎是对你说的,多少有些暧昧呢。您可以解释一下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 “哦?” “你怀疑我与黑杰克有私情?” 他说得坦荡磊落,倒让不怀好意的周缇一时怔在了原地。 江烬在众人愈发探究的目光中豁然起身,“这种猜忌不该出现在会议里。如果周代表是出于对幸子生物,以及它背后的莘讯集团的利益考虑,尽管去找聂非雨告状好了。” 江烬拉开椅子披上风衣,走了几步,忽然想起端坐高位的人,“审判长,可以散会了吗?” 翁青回过神来:“哦,好,好……散会!” 出了会堂,江烬举着一柄透明的伞,走上天台。他生活在高楼顶端,无数次隔着玻璃俯瞰这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但很少登上天台,没有任何防护地感受猎猎风声。 那个黑客,年少的时候,是不是经常爬上这里,拥抱着风? 江烬皱了皱眉,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岑安,让他心烦意乱。 岑,安…… 那小子明明对他出言不逊,他却偏偏难以忘怀,尤其眼睛,是那样的清冽,初见时就让他惊诧万分。 冷雨从阴暗的天幕上斜扫而来,细密如线。即便人类在环境保护上作了努力,雨水的酸度依然常年居高不下。江烬皱着眉,心中做了番挣扎,最终还是丢下伞,站上天台边缘。 他张开双臂,风瞬间灌满了衣袍。 ——自由。 那一刻,他对自由的渴望如藤蔓般疯长。 第10章 作者有话说: ---------------------- 烬哥到底啥意思啊[问号][托腮] 第6章 狱友1 数字空间崩塌后,岑安回到了原点,双臂还保持着抱人的姿势,手里却空荡荡的,满身血腥褪得干干净净,如大梦一场。那些逼真的场景,原来是感官上的一次奇妙经历。 阴暗的房间里,他和十名仿生人狱警面对面地站着,光影的明暗交界线泾渭分明地将他们隔开,以一挑十的站位,有种说不出的孤绝。 他不必再回到狭小的舱内浪费生命,眼睛短暂地失了明,警卫按着他的后肩,不轻不重的力道,推他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咣当”一声,铁门开启的时候,他的视觉又恢复了。 门上的编号是“332”,再往上就是辑魂监狱的标志。 “喂,是不是写错字了,不该是‘通缉’的‘缉’吗?”岑安问。 警卫抬头看了一眼,没做解释,两眼空洞地看着他,直看得他脊背发凉,“算了算了……这间牢里,都是ss级的囚犯?” “是。” 警卫往他手里塞了个类似头盔的东西,推他进去,生硬地合上门。 牢房由钢筋搭建而成,地板与墙壁为镂空,可以看到隔壁的囚犯,一间间如同鸟笼般鳞次栉比地排列起来。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翻滚着森然可怖的幽暗漩涡,而头顶,一霎一霎地闪着紫光,如同无数只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们。 编号332的牢里,他有六个狱友,高矮胖瘦老幼齐聚,稀散地待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头盔人手一个,除了墙角削木头的老头儿、看纸质报的戴眼镜青年,其他几个都戴着它,裹着毯子呈睡姿。 “佬儿,杰克佬!我终于见到你了……”一个兴奋的声音透过墙壁,从隔壁牢房传了过来。 岑安循声看去,登时就被声音主人的外表唬住了。 那是一张极为清秀的娃娃脸,水灵灵的大眼睛,脑门左侧却有一只硬币大小的洞。岑安愣了半天,视线实在无法从他的“脑洞”上移开,洞是完全贯穿脑袋的,内壁平滑完美,岑安甚至能透过它看见他身后的人。 他朝娃娃脸走了没两步,脚下一绊,险些跌在地上。 “哟哟哟,没事儿吧,抱歉哈抱歉……” 脚边的矮子刚醒,舒展四肢时绊了岑安一脚。 “没事。” 岑安没放在心上,刚走两步又是一绊。这次被勾得狠,直接令他朝前扑去,摔得人仰马翻。 “佬儿!”娃娃脸“啪啪啪”地拍着墙壁,身后传来一句骂声。 岑安朝娃娃脸摆摆手,示意他噤声。 “哎呀!”矮子站起来俯视他。 这人目测比他能大个一轮,淡眉毛、吊梢眼、小尖下巴,惨白的皮肤中透着青苍,笑得兔头麞脑。 岑安:“腿不长,倒是挺会找地方放。” 矮子愣了一下,阴沉道:“黑杰克,离了计算机,你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带没带计算机进来?” “喏,看见没,”矮子踩上他的脸,研磨着让他侧脸向下,“那个橙红色的发光玩意儿。那是专门为你而建的阻断场。他妈的,都是你,连累了老子连一点儿撒野的可能都没了,一天天就只能坐在那个破机器前敲敲打打,浪费生命。” 岑安觉得自己的脸快跟金属地板合二为一了,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够了,山海。日子还长,好好相处吧。” 戴着金丝边老式眼镜的青年朝他伸出了手,矮子从善如流地抬开脚。 “谢……” 没谢完。青年手一松,起了一半的岑安又摔了个四仰八叉。 操…… 矮子尖利地笑起来。 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他的伤本就没痊愈,这两摔足以使唤出内伤来。 岑安生生咽下了涌出喉的血。 矮子啧声道:“看来受了不少伤呢。” 青年道:“你先一边儿去,山海。我跟他说句话。” 他微微笑着,露出两只细长尖利的牙齿,“黑杰克,认识一下吧,我叫钩吻。” ——原来是条眼镜蛇。 钩吻在他身前蹲下,唇角向上勾起,似笑非笑,或许只是在展示他那对儿毒牙。 “什么毒?”岑安问。 他牵起岑安的手,尖牙轻轻在岑安的手背上,一道嫣红的液体划过岑安略显青苍的手背,有种诡艳的美。 那液体仿佛是有生命的微小生物群,沸腾般汩汩跃动,岑安看着似曾相识,“蛛群?” 钩吻笑而不答。 岑安好奇道:“你的牙齿,是怎么躲过入狱前的械体剥离程序的?” “这可不是械体。” “那是变异吗?” 这话似乎有些冒昧,岑安瞧见他眉头迅速皱了一下。 钩吻的目光从岑安脸上转移到他的右手上,“你先告诉我,你的扑克是怎么躲过的?” 扑克? 岑安忽然发现钩吻不仅牙齿似蛇类,眼睛也是深褐色的竖瞳,绝非人类原装。 “需要我帮你取出来吗?你的黑桃a,微机。”钩吻尖利的牙齿又贴上了他的手背,冰凉尖锐,岑安觉得那双齿从他手里挑根骨头出来也不是难事。 “取。” 尖齿刺破皮肤,深深嵌入他小指骨节。 岑安浑身紧绷,猝不及防的痛,差点儿害他咬掉舌头。 钩吻很快抬起头,掏出手帕吐了口血,神色复杂。 岑安眉毛一挑:“你不行?” “我得卸掉你的手。” “很难取?” 钩吻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心里没点数吗?” “不必了。”岑安抽回手,心脏狂跳不止。 他的小指里,竟然藏着微机,而且还躲过了林夏面面俱到的检查? 他又想起江烬从他身体里取出的黑桃a与j,为什么江烬能精准地发现、轻易地取出? 也许,那两张牌根本就不是他身上的,而是江烬自导自演。至于林夏和神权,显然都是江烬的走狗。 江烬…… 岑安磨了磨后槽牙。 “对我而言只是张普通的扑克,于你却是翻盘的唯一硬件,”钩吻目光幽沉,“先干一票给我看吧。” “你想让我干什么?” 钩吻指了指脚底,“我给你30个小时,把辑魂的阻断场拆掉。” “没有意义,拆掉一个阻断场,很快就会被察觉。只要技术在,重建估计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反倒让我暴露了底牌——你要害死我啊?” 钩吻看着他无声地笑了一会儿,突然按住他的胸膛。岑安瞳孔一缩,清晰地感觉到有条吐着芯子的小蛇缠上了他的心脏,随着小蛇收紧躯体,他的心脏愈发猛烈地跳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外行,没跟黑客打过交道?” “不是……” “还敢糊弄我吗?” “不敢……” “做得到吗?” “能了……” 钩吻松了手。心脏上的小蛇随着主人的动作给他松绑,狞笑着隐匿进他的血管。 岑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骨节攥到泛白。 是毒,钩吻给他悄悄注射了毒…… 那双冷血动物般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怎么做,说说思路。” 岑安阖了阖眼,无力地摆了下手,“用阴阳程序。阳程序双生一套阻断场的运作系统,替代阻断场,表现出继续运作的假象;阴程序输出的,才是真正的、为我们所控制操作的指令。” 钩吻慢慢笑了,“这才对嘛。” 他小指里的扑克,原来是他最大的底牌。 “问题是,阻断场阻断了所有的电子设备,头顶还有那么多‘眼睛’盯着,这让我很难办。”岑安面露苦色,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会操作那张取不出来也没见过的扑克。 现在否认黑杰克的身份,会被杀掉吧? 钩吻笑道:“这就是你的事了。30个小时没问题吧?” “若是……做不到呢?” “那就有罪受了。”钩吻的镜片折射出冷光,喉咙里模拟蛇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我会给你专门配一种毒。相信我,一次就能让你永远离不开它。” 岑安不寒而栗,他真的有点怕了,钩吻并不是想用毒杀他,而是打算让他成瘾! 他忍不住问:“你不会是因为炼毒进来的吧?” “那倒不是,我还只是个新手。” 钩吻站起身,顺带将岑安也拉起来,指了指坐在墙角沉迷于雕刻木头的老者,“老头儿才是真正的化学天才,曾在‘幸子生物’公司做高级药剂师。给你提个醒,搞生化的一般都怪得很,惹了他,小心第二天化成一滩液体。” 老者头发花白、骨瘦如柴,从岑安进来、绊倒再到被拉起,连头都没抬一下,只专注于手里的深红木头,一个外形七八岁的小孩头枕在他盘坐的腿上,睡得正香。 第11章 “小孩呢?”岑安随口问道。 “什么小孩?” 与此同时,老人倏然抬头朝岑安看来。他人老了,眼睛却没老,阴翳狠厉,只一眼就将岑安钉在了原地。 钩吻讶异地看了眼老头儿,沉着脸重复了一遍。 岑安猛然觉悟,那个孩子,钩吻看不见。 他指了指隔壁,若无其事道,“我是说,那个娃娃脸。” “他比你小不了几天,你却叫他小孩?” “你认识?” 钩吻满腹狐疑地觑了他许久,才答道,“那是你家的小黑客,没记错的话应该叫程池。脑子上一个洞,智商不太够的样子,你去问问他是怎么混进ss级罪犯之列的。” 娃娃脸仍然保持着趴在墙壁上的姿态,见岑安朝他投来投来视线,立刻上蹿下跳地朝他挥手。 我家的小黑客…… 家,黑杰克这种人还能有家? 啧。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狱友2 “你怎么,这幅德行?”岑安走过去,指了指程池的脑门儿。 “哦,这个啊,”程池腼腆地笑笑,“我脑机接口就在这儿啊,没办法,蛛群太猛了,直接给它熔掉了。我体质也特殊,排异反应过烈,血肉长不出来,就只能是个窟窿了。佬儿,我这模样是不是凶得让人害怕啊?” “不,是丑得让人害怕。”岑安违心道。 “佬儿,我叫程池,是析冰等级较低的小黑客,你可能不认识我。我之前一直跟着凤凰,那边出事儿后我独自回到华景,可惜水平不够,死活找不到组织了。”程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岑安,“佬儿,带我回析冰吧。” 岑安深深地打量着他,这小子浑身上下洋溢着乐观,“你判了多久?” “佬儿,被关进辑魂的,不是死刑就是终身监禁,近百年来越狱率为零。”程池苦笑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看他,“但我信你,你一定能出去。” 怪不得黑杰克要找人替罪。 岑安还未经审判,还有洗白的机会。 “怎么进来的?”岑安又问。 “佬儿,”程池神色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析冰内乱,其实比您知道的还要早。据我所知,您待在佛罗伦萨的那段时间里,灰光背着您搞砸了很多事情,怕您回来找他算账,就出卖了一些析冰黑客的个人信息,让他们替罪,以便明面上粉饰太平——我就是其中之一。” 出卖,栽赃,替罪…… 何其相似的遭遇。 岑安直直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在评估他那番话的可信度。 析冰,原来是个组织,以黑杰克为首的黑客组织,所谓的“家”? “凤凰他……”岑安欲言又止。 “他被您杀了。您杀的人太多了,记乱了也正常。” “……他不是我的情人吗?” “不差他一个。” “……” 岑安两次被他噎得无言,忍不住默默吐槽,黑杰克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啊。 “还有谁呢?” “这我哪儿敢打探啊。”程池眨眨眼,“不过您对凤凰也太无情了。” “听着,池子,”岑安严肃地看着他,一双眼黑白分明。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扯起谎来:“既然你跟了凤凰那么久,我便实话告诉你,凤凰不是我杀的。许久之前,析冰里出现了一个冒牌货,以我的名义,做了很多坏事,这实在一言难尽。而我,并非外人眼中那样……十恶不赦。” “啊……”程池瞪大眼,满脸惊愕。 光影斜切过岑安的脸,鼻梁仿若刀裁,明晦一分为二。 “跟我一起杀回去,如何?” 程池脸上的震惊慢慢转为振奋,“好,好……都听您的,我一定鞠躬尽瘁!” “凤凰因何被杀,怎么死的,这很重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程池思索片刻,道:“他好像搞砸了您……不,冒牌货特别重要的一个计划,功亏一篑的程度,具体我并不清楚,但那一定是反人类的。” “反人类?”岑安皱了皱眉,难道是数字永生? “那时他驾驶飞行器独自穿越尼泊尔,被凶手侵入脑机,躯体随飞行器撞毁于雪山。” “就我所知,他不是被肢解了么?” “被肢解的是脑意识,冒牌货将凤凰的脑意识拖进了一个名叫‘小红楼’的赛博空间残忍杀害,还将他的数字躯体悬挂于赛博公域的顶部,无论是谁登进去,都会被淋上一身血,警方束手无策,以至于整整半个月无人敢进。” 岑安似懂非懂。他的时代里赛博空间还停留在概念层面,那时的构想是,在脑机连接成为现实后,如果脑意识死在了赛博空间,现实中也会生理性脑死亡。两百年后的今天,这玩意儿看来已是司空见惯。 一层阴翳笼上心头。从看到那张数字永生的程序网开始,岑安就觉得自己无法置身事外了,因为那张网的基础建构,有一半是他写的。 “佬儿,”程池兴致勃勃,“凤凰究竟是您的情人还是……冒牌货的呀?” “我的。”岑安胡诌,他心烦意乱,懒得再去推敲他们间的关系。 岑安想起几个小时前,在数字空间遇见的凤凰,心中生出无限唏嘘。 原来他是这样死去的。参照凤凰编出来的数字人也清楚凤凰是如何死的,给他调酒的时候,数字人在想什么呢? “他脸上那颗美丽的雀斑,我永远忘不了。”岑安说道。 程池身后传来一阵提示音,他朝后看了一眼,“佬儿,到我注射疫苗了,我先走一步。” “嗯。” 岑安透过墙壁上不规则的缝隙往程池的牢房看了一眼,他只有两个狱友,清瘦的中年人身形,戴着头盔蜷缩在自己的毯子里,姿势安安分分,一眼看去不像那种爱来事儿的人。 岑安捡起自己的盔帽,打算向钩吻委婉地请教如何使用,钩吻却让他滚蛋。 “计时已经开始了,黑杰克。” 岑安只好悻悻走开,挨着墙角的老人坐下。 老人不搭理他,他便伸手去碰睡在老人腿上的小孩,柔软的发、肉嘟嘟的婴儿肥,手感极佳。 没摸两下,手腕被小小的手掌捏住了。小孩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没有虹膜的眼睛,只有血红的瞳孔与森冷的白色。 岑安顿时愣住。 与此同时,他闻到了烟味儿。他诧异地看过去,是那个叫山海的矮子在旁边吞云吐雾。 “来根儿?”矮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青色烟盒,上面印着意大利文。 岑安从前作为意大利“蓝衣军团”的忠实球迷,曾费过劲学意语,轻易看懂了文意——产地沙金。 岑安的目光从烟盒移到矮子脸上,慢慢变得冰冷尖锐。 沙金,东南亚的犯罪聚集地,地处三国边境之外,归属不明、混乱不堪,只有边境居民的俚语中才用“沙金”称呼那里。两百年了,沙金居然成了可以印刷在烟盒上的正统地名。 那是为数不多,磨炼过他灵魂深处的野性与阴暗的地方。 从前,十七岁,为了寻他那不靠谱的父亲,他只身一人走进沙金,行囊里只有一台笔记本、一把手枪和满腔孤勇。尚未成年的他,就已经做过客死他乡的准备了,睡梦中扎向耳边的匕首、擦着脸颊飞过的流弹、大腿上满是细密针孔的同伴、三伏天躲在树林里直到领口的汗液凝出盐花……是在那时候,为了保命,他学会了抽烟、格斗、使用各式手枪与军刀…… 至于那突兀的意大利文,按照程池给的说法,黑杰克不久前在意大利中北部城市佛罗伦萨待过。 一个烟盒,恰好凑齐了两个元素,一个跟黑杰克相关,一个跟岑安的过去相关。 岑安听见自己问:“殴打狱友会怎样?” “会被关禁闭,”老头儿回答,他早已从红木上抬起头,瞧了岑安许久,灰蓝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不过,我看你挺需要独处的。” 钩吻听到动静看过来,脸色一变,“黑杰克!你疯了么?” 岑安的双手已经掐上了山海的脖颈。 山海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被岑安压制住的,短短几秒,就被岑安掐得眼珠朝上翻,额头青筋暴起,双手胡乱又无力地拍着地板。 悠长尖锐的警笛声骤然拉响,监狱一阵躁动,“哐啷哐啷”的金属碰撞声四起,囚犯们一个个看过来,四面镂空的钢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眼睛。 岑安丢开山海,夺过烟盒,顺手摸走打火机,在愈演愈烈的警笛声中抽起烟来。烟劲儿很足,原料里掺了寻凰香兰,竟是档次不低的好货。 他的双眼有些失神,仔细反思着他刚才对山海的所作所为,究竟被什么冲昏了头。 警报声持续了很久,久到地上被岑安扔了三只烟头。 吹散面前迷离的烟雾,他这才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被定住了般,保持着本该属于动态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12章 扫了眼他们的裤脚,岑安顿时明白过来。他也曾全身僵硬地被定住过一次,是在同江烬争论的时候,脚腕上的金属铁环害的。 安装在牢门里的电子驱动器飞速运转,突然“咣当”一声,门开了。 外边站着一个身负重剑的机械人。说是人形,有些牵强,他的躯干裹在纯黑的斗篷里,长长的圆锥形脑袋,没有脸,面部中央嵌着一颗硕大的、肉乎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岑安。他全身只有黑与红两个颜色,身后的重剑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散发出浓烈腥臭。 岑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刽子手”三个字。 他看着那重剑,十分纳闷儿,人类文明发展至此,难道还会存在如此原始又野蛮的杀戮? “刽子手”如可怖的梦魇,恐惧无声地蔓延,一整座监狱因他的到来颤抖不已,细小的呜咽与啜泣若隐若现。 “编号h933,监狱长传讯。”头顶响起清脆的机械音。 h933,岑安的编号。 “请。” “刽子手”发出一个浑浊的音,侧过身,让开一条氤氲着迷乱雾气的路。 “佬儿!”程池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哐”地一声扑到墙壁上。 岑安往嘴里重新叼了根烟,一面往那怪物身边走,一面朝程池摆摆手,背影孤决又潇洒。 “诺,跟上哥哥。”老人轻声道,蓝阴阴的眼睛若有所思。 小孩如幽灵般双脚悬空在地面半米之上,跟在岑安身后飘了出去。 诡异的是,除了岑安与老头儿,没有人看得见他。 作者有话说: ---------------------- 感谢收藏~啵啵qaq 第8章 搭救 岑安以为“刽子手”会将他带至禁闭区,等待监狱长的到来。 监狱长是个叫青锋的人工智能,它若想找囚犯传话,可以通过各种电波做媒介,完全用不着面对面——这是那个名叫“诺”的小孩告诉他的。 诺让他想起了童话故事里飘在孩子身边的守护神。岑安猜测诺是个全息影像,他曾见过飘在指挥官沈栎身后的人像,但想想又觉得不对,影像哪儿会有如此逼真的触感? “刽子手”拖着重剑走在他身前不到一米的距离,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刺耳恐怖。岑安不敢出声同诺交流,诺便在他耳边想起一句说一句,细声细语,有种善解人意的乖巧。 “你前面的独眼机械人是屠,剑上的血来自残暴的变异怪物。” “毛叔从前和怪物打交道,很早就见过屠,还征用过一批k5型号的屠。” 诺瞳孔里的血光亮了一些,像是探测到了什么,“青锋没有找你,哥哥。” 岑安微微点头,料到了,大抵是有人想借监狱长传唤的幌子,对他动点私刑。 一路走得太迷糊,四周都是看不透彻的灰蓝迷雾,引路的刽子手、身侧的幽灵,通往地狱的黄泉路也就这样了吧。岑安的心态变得十分平淡,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于他而言似乎都不足为怪了。 屠忽然停住了。 可怖的寂静中,氤氲的雾气渐渐淡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汐月伊?” 和初见时一样,汐月伊在听到他的呼唤时,朝他轻轻歪了一下脑袋。 “哥哥,躲开,他们要打起来了!” 汐月伊挡在他们面前,劫法场的气势,让岑安振奋不已。 屠顾不上他,和汐月伊的对峙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他将重剑举到身前,无形的气浪在他们面前凝聚,汐月伊刚韧的长发飘散在身后,翦爪抬起,做了一个“来”的姿势。 岑安连屠起手的姿势都没看清,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嘭”,脚下如同地震般剧烈地颤抖起来。汐月伊四肢矫健,倏地越到屠身后,华丽地旋转一圈,胳膊绕上屠的颈,另一只爪试图去刺屠的眼睛。屠动作虽不如汐月伊迅速,却胜在构造坚固,颈部的“咔嚓”声响了半天,就是拧不下来——那可是曾稳稳拦下过炮弹的翦爪啊。 诺异常兴奋,如精灵般绕着岑安飘来飘去。 这两个人……不,两个机器人,让岑安领略到了械体的美与强悍。 胜负未分,一辆身型流畅华丽的飞车破开重重迷雾,俯冲而来。屠这时表现出几分人性,反应过来这声东击西的策略,想重新控制岑安,却被汐月伊绊得死死的,脱不开身。 车门在岑安面前撩起,诺先一步飞了进去,还未探出凶吉,一只材质柔软的触手突然伸出将岑安扯了进去。 岑安被触手甩在座椅上,扶着最近的舱壁爬起时,恰好瞥见迈速表,顿感心惊肉跳。 高速之下,车窗外的景物在岑安眼里全都成了点和线,看不清轮廓,体内脏器摇晃得厉害,下一秒就要蹦出口舌的样子。舱内除他之外的两个人,身着利落帅气的赛车服,特制的材质让他们行动自如,而岑安在这种车速下,站立都很艰难,尝试几次,还是躺着比较舒服。 他看到一双造型奇特的鞋朝他走来,肩膀被踢了踢,贺韶蹲下来,满脸戏弄,“还活着呢?” 岑安对这少年印象深刻,尤其他愿意花一百亿把黑杰克弄到手这件事。 他扯了扯嘴角:“我要是死了,你的数据库怎么办?” 贺韶双手抓住他的肩,岑安预料他要钳着他往地上一顿猛磕,忙喊道:“等等,等等!换个部位……” 这些天,他的肩骨已经承受了太多。 贺韶手下发力,却没什么动作,幽幽地看了他许久,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还给我。” “我不适应你的车,我……快死了,真的……” 岑安不知道贺韶口中的数据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显然对贺韶而言很重要,重要到这个乖戾骄纵的少年没了脾气,不仅松了手,还将飞车的速度下调了许多。 他靠着舱壁坐起来,一寸寸捋平呼吸,“贺少这是想干什么,劫狱?还是想亲手了结我?” “我救了你,你知不知道?”贺韶抹了一把他嘴角溢出的血迹,确认是血液后又满脸嫌恶地抹回他脸上,像是涂油彩,将岑安整张脸弄得脏兮兮的。 贺韶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继续说道:“屠要带你去的地方、要见的人,跟屠宰场和刽子手没什么区别。” 原来屠不是刽子手,身后的指使者才是。岑安忽然很想知道,屠会是行刑者吗? “想杀我的,看来连监狱也挡不住。你二哥却觉得把我关在监狱里等待审判最安全,究竟是失策,还是计划之中?”岑安自嘲地笑了笑,又怀了点希望,“是他让你来救我的?” “是老子有好生之德!他江烬算什么东西?一个侦查人工智能的长官,不靠着点家里的资本,你以为能有多大本事?” 贺韶对江烬的鄙夷,让岑安有点意外:“你竟然这样说他?他可是处处维护你呢。” “维护我?”贺韶声音一沉,“你知道什么?” 岑安缓缓道:“汐月伊从未接到过杀我的命令,但是在钢厂,我差点儿死在她手里。随影少将说是被人篡改过指令,那个人,是你吧?” 岑安从前也算个黑客,最擅顺着残损代码与蛛丝马迹摸索过去,对细枝末节的关注几乎成了本能。汐月伊那种末世级别的战斗武器,用起来必然慎之又慎。 “汐月伊听江烬指令,江烬负责,且不说被你找着机会偷出来用,即便是操控她差点儿弄死我,江烬也没让随影继续追查,这算什么,渎职?包庇?他会护你,你却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真让人羡慕啊,有个人狠话不多的,好哥哥。” 贺韶盯着他,若有所思,呼吸也重了几分。 岑安继续道:“得罪了那帮‘刽子手’,他会为你出面摆平吗?你好像有点瞧不上他。” “二哥他……”贺韶根本不知江烬护过他,种种细节闪过脑海,到底是藏不住心境的少年,他的神色怅然起来。 “阿韶,不要被他带偏了!”身后的男孩提醒道。 男孩有一头漂染的粉蓝色头发,光泽炫目,他一脚踩上岑安的肩,“黑杰克,你还挺会的。” “我会什么了?” 男孩看着他,话却是对贺韶说的:“他想从你嘴里套话,关于江侦查长。你忘了他是如何对侦查长出言不逊的?” “行了,维拉。”贺韶出声制止道。 维拉移开脚,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他,护目镜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贺韶又露出了恶劣的笑:“谁出面,都不重要。同样是胡作非为,我的容错率高到令人生气,而你却只能万分警惕,一招不慎便会坠入无尽深渊,是不是很不公平?” “一直如此,我对这世界早已无话可说。”岑安眼中黯了黯,突然意识到贺韶这是在对他抛诱饵。汐月伊砸向他的那两柄斧让他刻骨铭心,那是真正下了死手的,贺韶确确实实想置他于死地,今日却又闯进监狱从未知的敌人手中救他,他实在看不懂这个少年。 第13章 数据库……不管那是什么东西,于岑安而言,就是一道保命符。 岑安看着贺韶,从他漂亮的深琥珀色眼里看到了骄傲与张扬,谈及权势时的恣意、对人命的不屑。贺韶杀他,是因为有把握拿到数据库,如今救他,只能是失去了“把握”。 于是他笑了,一脸了然地问道:“贺韶,那个黑客是谁?” 贺韶冷哼道:“你又知道了?” 篡改汐月伊指令,需要出类拔萃的黑客技术,贺韶跟维拉看起来可都不像干这一行的,以他们的财力与资源找个顶尖的数字雇佣兵并不难。 岑安平静地道出一个名字:“灰光。是他吗?” “感觉如何啊?被亲信背后捅一刀的滋味。” “他人呢?” “跑了啊。” “跑了?”岑安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原来你又被骗了啊。灰光手里根本没有数据库,他只想杀死我——借你的手。你差点儿真的就犯罪了,贺韶。” 贺韶咬牙看着他,脸也青了。 岑安见好就收:“他是我的亲信,所以你才会上他的当,可事实上他很早之前就背叛我了。咱俩真是各有各的惨处啊,不如别互相嘲笑了,合作怎么样?” “你要什么?” “你抓他回来见我,我以数据库为交换筹码。” 贺韶默然良久,突然暴起扑到他身上,却被恢复了体力的岑安一个翻滚抱摔到地上。贺韶的手臂被岑安抓住,绕过头顶,三两下锁得贺韶动弹不得。贺韶张牙舞爪,又掐又咬,不要命地以脑门撞击岑安的,“咚”地一声,两败俱伤,两个人都被磕得有点懵。 “你们这些杂种,都拿我当傻子是不是?!” 岑安也很苦恼,到底怎样才能骗到贺韶:“我保证……” 后颈倏然一痛,他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维拉手里举着一只手枪状的注射器,透明管里的橙色液体有一半已经打进了他身体里。 “妈的……”岑安忍不住骂道。 “被灰光利用,也怪我们没有防备,算个教训。”维拉伸手拉贺韶,却被贺韶一把拍开,赌气似地,只恨恨地盯着岑安。岑安都狼狈到这地步了,竟然还敢反抗,让他有点懵。 “那是什么玩意儿?” “炸弹。它能煮沸你全身的血液,此刻正随着你的心跳慢慢扩散。每一管纳米炸弹与它的选择溶剂都是唯一对应的,溶剂只在我们手里。不得不说,蓝朔的武器产品造到这地步,没误入歧途实在不容易。”维拉感叹着,掐紧他的脖子,“即便你是辑魂的囚犯,我们照样敢杀你,黑杰克。” 岑安从后颈上摸了一手血,心也凉了半截。 他道德感没那么强,本就打算骗骗贺韶这个野蛮的小混蛋,如今不得不与他捆绑利益,认真办事——想想就烦。 “……这身份从没让我感到自豪。” “那就好。”维拉露出笑容,“这一次老实点儿,绷紧神经,如果敢耍花招、懈怠、干蠢事,死亡就会是惩罚。” “阻断场阻断了一切电子设备,如果你们能拆除的话……” “做不到。”维拉打断他,“它的存在导致枪械和电子设备进不来,对于你这种黑客大佬而言尚且是个挑战,交给外行只会做得更糟。你加油,看来我们都需要时间。” 岑安不说话了,有种把路走死的感觉。 维拉慢慢松开他。心理作用下,岑安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污染了。 从发丝到脚底,恢复平静的贺韶细细地看着他:“黑杰克,抛开灰光不谈,你猜我到底对你动没动过杀心?” “没有。” “嘁。”贺韶翻了个白眼——猜得还挺准。 “你人不坏,就是很难评。” “老子还需要你评?”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岑安语气变得烦躁起来,四处寻找诺的身影,自从上了车,就没再看到他。 “哪儿也不去,就在监狱上面盘旋。等汐月伊干完架,把那堆破铜烂铁呈给审判长,我们就送你回去。一想到翁青那张老脸呈现出惊吓的神色,我就……” “送给谁?”岑安突然目光犀利地看过来,“你刚才说,汐月伊干掉屠之后,会把他的‘尸体’呈给谁?” 贺韶与维拉相视一眼,噤了声,交换着彼此的疑惑。 “呵,审判长,屠是审判长派来的……”岑安不是没听清楚,而是难以置信,“想杀我的人,竟然是不久后对我进行审判的人?” 正如抓捕他的人,是最有机会栽赃嫁祸他的人。 他如遭雷劈的神情让贺韶十分不解:“黑杰克,你这人真有意思,亲信背叛不足以让你崩溃,审判长对你的杀机倒让你破了防。如今的政法溃烂成了什么程度,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 他哪里清楚?这段时间,他一直将审判开庭当做最后的机会,他毕竟来自一个被公权保护着的社会,仍寄希望于公正严明的审判机关。他计划着找证据揭穿江烬对他的栽赃,证明自己不是黑杰克,江烬出于什么目的,他其实也不是很在乎。 可眼下,敲锤定音的审判长,甚至不屑于通过手中的自由裁量权给他定罪,想直接在监狱就了结了他。所谓的审判开庭,原来只是给外界做做样子,审判本身就是一场阴谋,从一开始他面临的就是绝路。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被维拉、被山海踩到脚下时,都从未如此疲惫过。 岑安背靠舱壁,闭上眼深深喘着气,眼睫有些湿润,再睁开眼时,是令人为之一怔的清冽。 “贺韶,换个条件,不必费心抓灰光了。”岑安沉吟片刻,“我要见江烬,私下。” 他还是决定从江烬入手。他摸着自己的小指,想起钩吻说过,里面的扑克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瞳孔猛地一颤,似有一束光穿透了心中的迷雾——侦查长的怜悯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这是他入狱前说给江烬的,好笑的是,一语中的。 “啧,你看上他了?“贺韶戏谑道。 岑安没答话,贺韶就当他默认了,毕竟岑安对江烬说的那些混账话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什么肋骨啊情人啊,死到临头了还要撩两手,也是够骚的。 贺韶凑到他跟前:“那我就说个更让你心痛的事——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结婚?! 岑安从翻飞的思绪里回过神。 心痛,果然心痛……他一时被气笑,嘴角压不住,笑容浮上脸,阴狠狠的。 为什么,我狼狈至此,你却要结婚,开始你幸福的人生了? “啪”一声,他折断了胡乱握在手里的金属操作杆。 维拉警惕地挡在贺韶面前,后者则咯咯地笑个不停,“他未婚夫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我劝你,打打嘴炮就行了,私会美人儿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反正你们迟早会见面,下一次估计是……审判庭吧?” “呵,是么……”岑安冷笑,“我偏要见他。你看着办,别让我说第三遍。” “好好好,我原是为你好来着。”贺韶笑了,也不恼,“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最近睡觉还是睁一只眼比较好。”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岑安说。 贺韶想了想,“我会看着安排的。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我能参与不?”一道懒散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三个人循声望去,只见舱顶不知何时打开了个矩形口子,一道铝梯延伸下来,一身深灰着装的林夏踏着它走来,手里把玩着一条十字架吊坠。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贺韶嘟囔道,一脸烦躁。 “你哪次闯祸,我没有参与收场?”林夏道。 “老子这回救了他,虎口抢人,明白吗?” “做得真棒,我给你颁个奖?” “……有病。”贺韶翻着白眼,却给林夏腾开了地方。 林夏单手按着岑安颅顶,凑到他面前观察,喃喃道:“精神状态很稳定嘛。” “在你看来,我该是怎样?” “我还以为你已经支离破碎,陷入崩溃……”林夏突然止了声,只见岑安那双点漆眸灼灼地盯着他。 岑安猛地攥住他的手,手指慢慢移动,在他小指骨节上掐了一下,“我为什么会崩溃,我可是黑杰克啊。” 林夏微微一愣,立刻明白过来,笑了:“也是。一块微机就能给你无限生机。” “它的存在你明明检测出来了,为什么装作没看见?” 他俩挨得近,声音只有彼此听得见。 林夏抽回手,继续放在岑安头顶,看着他的眼睛更亮了,“他不想你轻易死掉,我也不想你死。毕竟,你的体质实在是太吸引我了。你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江烬往我小指里塞了这个?” 林夏并未提及某人的名字。这块微机大概是在钢厂他被抓时趁乱塞进去的,可能是随影、江烬,也有可能是那个年轻严肃的军官沈栎。岑安在试探,心脏越是跳得厉害,脸上就越是平静。他期待那个人是江烬,如果是,他的推测就都成立,江烬陷害了他,却又不够狠,给他留了一点生的希望。 第14章 林夏并未发现端倪,回答道:“他只能做到这一步。毕竟,辑魂的阻断场可不是盖的,还是得靠你自己,黑杰克。” 哈—— 林夏还在说着什么,岑安已经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全是江烬那张美丽的脸,冷漠的、面无表情的,最终定格在送他入狱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怜悯。 江烬,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夏,我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比我这未经改造的纯天然身体更好玩。” “嗯?” 岑安眼里的阴鸷,让林夏莫名兴奋。 几个小时后,编号332的牢房“嘭”地一声打开了,林夏与岑安一同站在外边。 岑安还是那套深蓝囚服,林夏换上了冷白的医用褂,十字架吊坠悬挂在胸前,泛着猩红的光。他们的身后,是数十个配备武器的警用型机器人,虽然套着狱警的服装,但皮下却刻着“神权”军署的六芒星标志。 他的狱友纷纷看过来,有几个面孔陌生,岑安还未打过照面。 林夏扶了扶泛着冷光的单片眼镜,指向一脸不可置信的钩吻:“日常体检,带走。” 钩吻惊恐地后退两步,能拿来防护的只有一张薄薄的报纸,两个狱卒迅速上前,他看着就是不太会打架的那种,三两下被制服,扭送到林夏面前。 林夏疯狂的笑容再也藏匿不住:“找到你了,姜琢。” 姜琢?岑安惊讶地看向林夏。方才在贺韶的车里,他向林夏描述钩吻那对儿毒牙和非凡的造毒天赋时,林夏只是笑了笑,表示的确很感兴趣。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林夏珍重地捏住钩吻的下巴,着力点巧妙,那尖锐冰冷的一双毒牙,此刻无比乖巧顺从地露了出来。 “为了躲我,你竟然不惜藏进辑魂监狱,真令人意外啊。” 钩吻挣扎着想甩开束缚,然而只是徒劳,他看向林夏身后的狱警,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神权军队的伪装。迎接他的必不可能是普通的体检,这一去,他将永久失去自由。 “黑杰克!”他凄楚地喊了一声,目眦欲裂地瞪着岑安。 “我跟他说两句。”岑安道。 林夏大发慈悲地准了。狱卒拖着姜琢走开一段距离,岑安紧随其后。 “你本事真大。”姜琢道。 岑安以为他接下来要放一系列狠话,岂料他表现得十分平静。 “我费劲逃到这里,一是为了躲避林夏那个疯子,二是为了找毛叔——就是那个整天雕刻木头的老头儿,”他摸了摸自己的牙齿,“你说的对,这就是变异。只有他能通过改写基因,搞掉产毒的能力,将我恢复为正常人。可这几天,任我软硬兼施,老东西也无动于衷。” 岑安道:“我还以为这对牙齿,是你的骄傲。” “骄傲?”姜琢顿了顿,面露悲哀,“我从前,也以自己是个成功实验体而骄傲,它的确让我领略到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美妙。可是再成功的实验体,也只是实验体,绝无仅有并且出类拔萃的异能,恰恰是成为工具的理由。愚昧的、智慧的人,有权的、无权的人,虽然欲望不同,但只要牺牲的不是自己,他们的意见就会出奇地一致。我不想用它牟利,也不想用它杀人,我就只能恨它,它让我屡次失去自由、人格。” “你可以试着求林夏,他看起来挺厉害的,或许能为你改变。” “他是为神权卖命的狗,还是个疯狗,他只会将我当成一条生产线,又或者实验体。”岑安真诚却天真的建议,让钩吻止不住发笑,“黑杰克,你我终究是一样,你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说的很有道理,”岑安认同地点点头,“但我得先活着,不然连改变下场的机会都没有。” “我其实不会把你怎么样。” 岑安冷漠道:“可你没有让我早点感受到。” 姜琢最后看了一眼332牢房内部,目光久久地落在毛叔身上,突然沉吟道:“对于疯子来讲,监狱是个好地方,因为身边都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不管怎么发挥自己的恶,都不会有罪恶感。” “什么意思?”岑安严肃地盯着他。 “我是说,你长点心。我挺看好你的,黑杰克。” “等等……” 姜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林夏,在林夏身边停了两秒,又径直走向那批狱卒,披着人皮的钢铁怪物,很快就淹没了他。 第9章 雨夜梦魇 岑安独自回到332牢房里。 他捡起姜琢之前看的报纸。那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一个纸质的显示屏,可以切换任何媒体的任何一期。 姜琢的近期翻阅,大多是两年前的事件:“雪原”基地基因实验新进展、幸子生物为莘讯科技集团鲸吞、北海巨妖舰队首次出征、亚青环专家入狱、翁青连任、江烬出任图灵侦查长…… 江烬的半身照只占据版面的小小一角,一丝不苟的纯黑色制服配暗红色领带,眼睛很冷,像是透过镜头看一群死物。 岑安的手指轻轻落在他的照片上,画面倏地一转,界面成了跟江烬相关的报道汇总。 说是汇总,却只有三条,他的私事被保护得很好。第一条时间显示三年前,蓝朔集团的继承人出席某仪式,图片上的他和面容同样冷峻的兄姐站在一起,蓝朔继承人的身份首次曝光;第二条便是出任侦查长的那条;第三条则是两天前的最新发布,蓝朔与莘讯科技两集团联姻,新人分别是江烬和他青梅竹马的发小,如今莘讯科技的实际掌权人,聂非雨。 岑安移动手指,将那期报道翻出来。让他感到讽刺的是,联姻新闻的上方,正是黑杰克被捕入狱的消息,岑安那张呲着大白牙的脸就在那对新人的头顶。 “联姻……”岑安念出声来,突然将报纸揉成一卷。 还么结束呢。他喃喃道,我们的故事还未开始,自然不可能结束。 ** 雷暴将至。 浓重的乌云聚集于华景上空,雷声滚过,如浊浪翻涌。高楼尖端的轮廓在暴雨中逐渐模糊,霓虹光线穿透密集雨雾,反复映射,最终氤氲为色彩绚丽的光块。 黑暗中,无数来路不明的脉冲信号与光波试图闯入某座高耸入云的大楼,却被纯白的“幸子盾”光圈吞噬、分崩离散。被守护的建筑里一片静谧。顶层的卧室里,一座称得上古董的欧式壁炉正在运作,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北国青柏灼烧出的馥郁浓香。 江烬蜷缩在大床上,紧裹着绒毯。 他脸色极差,双眸紧闭、嘴唇苍青,仿佛冻极了,时不时哆嗦起来。 他关掉了监测室内环境的人工智能,吩咐壁炉一直烧,不要停。 室内已达30摄氏度,令正常人不适的热感。 可是,冷,还是冷…… 他紧缩在绒毯里,现实冷,梦里更冷。 那个梦出现过很多次。他好像身处冰原,又好像是在冰湖之上,梦里冷雨澌澌,下个不停,整个世界单调得只剩下黑白,天色阴暗,乌云背后翻涌着暴怒的海,披着斗篷的少年从中走来,手执鱼竿,一步一步。他顿时心生惊恐。 他从未看清过少年的脸,兜帽阴影下是一团黑色迷雾,紧随其后的也同样是缭绕可怖的黑雾。江烬脚下如同生了根动弹不得,嗓子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徒劳地看着。 江烬不久前才发觉,那个梦不是重复,而是连续,他们之间的距离并非他所想的近在咫尺。 披斗篷的少年一直在走,仿佛走了许多年,才在今夜来到他面前。 两人隔着雨帘遥遥相望,江烬无法开口,雨水倾倒在他身上,他幡然醒悟,那人是应了他的呼唤而来的。他们一句话不说,一种仿佛在胸腔里压抑了许久的强烈情感喷薄而出,四周突然灰尘弥漫,弄脏了雨水,他深感绝望煎熬。就在这时,少年摘掉了兜帽,黑雾散去,他看到了被他亲手送进监狱的少年的脸。 岑安,竟然是岑安! 岑安露出珠贝般的洁白牙齿,嬉笑道:“我可是你的梦里人啊,烬哥?” 江烬惊醒,冷汗顺着额角滴落。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他剧烈地呼吸着,连手指都在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吓的。他的目光落在左手上,那里还有岑安留下的浅浅齿痕。这狗崽子,咬合力还挺强。 就在这时,他惊觉一个高挑挺拔的黑影立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左手抄在风衣里,右手握着一个发光的匣子若有所思。 江烬平复好心境,一开口,嗓子却哑了:“非雨……” “啪嗒”一声,聂非雨合上手里怀表大小的盒子,揣进兜里,又将外衣脱下,随手扔在丝绒地毯上。 “太热了。” 解开两颗衬衫上的扣子后,他伸手去摸江烬的头发。 江烬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只露出一颗脑袋,头发也毛茸茸地乱着,是外人绝不会想象出来的柔软模样。 “我冷。”江烬偏了下头,躲开他的手。 第15章 聂非雨笑笑,没计较,报出一串跟江烬的生理指标相关的数据,然后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又梦到那个斗篷少年了?” 江烬点头,又摇头:“记不清了。我记忆一向不好,你知道。” “一直看不清脸吗?” “嗯。” “是黑杰克吗?” 江烬眼皮一跳。跟诡族那个神神叨叨的组织合作,研究出来的释梦机,能够通过睡眠中神经元的活动感知人的梦境,但也不至于厉害到连他梦里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吧? 聂非雨说:“那小子,好像一直在招惹你。” 江烬离他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腮边的绒毛,他肤白,温润如玉的长相,如同羊脂白玉雕成的神像,典型的佛面蛇心。江烬太了解他了,往后缩了缩下巴。 “四年前,黑杰克攻击你的脑机之前,你从未做过那种梦。如今他真面目曝光,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不是黑杰克。”江烬简短道。 被黑杰克攻击脑机,是件不太好的回忆,江烬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聂非雨也就没再说下去。 “是不是周缇跟你说了什么,譬如我维护黑杰克,譬如我与黑杰克有染什么的。”江烬说。 聂非雨哑然失笑道:“还生气呢?周缇也真是,马上都是一家人了,非要呛你两句。” “我没有生气。” “可你爬上楼顶淋了雨。” 一股业火自心底“噌”地冒上来,聂非雨对他的管控,原来从未放松。 “所以你信了他的话,来翻我的脑神经?” “别怪我,烬,我是个容易患得患失的人。”聂非雨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下巴,迷恋地看着他。 江烬强按捺住情绪,生硬道:“我对黑杰克,没有任何个人情感。” “我当然信你,”聂非雨笑道,话锋一转,“跟监狱里的那位呢?至少是有怜悯、愧疚与不忍的,对吧?监狱内外都有狼觊觎他那条命,你不会心疼他了吧?” 江烬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起头。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监狱里的不是黑杰克! 江烬浑身冰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烛火跳跃,将聂非雨白净的面庞映得宛若修罗。“你今晚的梦,生理指标跟往常大不一样,尤其心率。你看见斗篷少年的脸了吧?是黑杰克,还是监狱里的那只替罪羔羊?” 沉默良久,江烬才移开他的手,坚持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梦中人的脸,聂非雨问了两遍,他隐隐察觉到聂非雨动怒了。 他爬起来,在床头找了根柑橘味的蜡烛点燃,馨甜的味道很快冲淡了泠冽的木质香。他偏头,莞尔笑道:“雨很大,在这儿过夜吧。” “呵。”聂非雨笑了一声,目光越来越冰凉,“烬,在我面前,你不妨坦诚一些。” 他站起来,一掌钳住江烬的下巴,往自己身上带。 江烬撞进他怀里,脸颊碰到他衣上冰冷的金属配饰,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颤栗,双手撑着床瑟缩不已。” “我知道了。”他垂下眼,不再开口。 他的伎俩,原来早已尽在聂非雨的掌握之中。他视线模糊了一下,脑袋里仿佛呼啸过冰原上的凉风,忽然又听到聂非雨问道:“你从哪儿给黑杰克找的替罪羊,他怎么敢调戏你?” 江烬思索了片刻,“那就是个会点黑客技术的……野小子罢了,没什么特殊。我第一次干缺德事,难免对他有愧。” “你想说,让我别跟他一般见识?” “没有,”江烬漠然道,“我只是好奇,你想怎么处置他?” “既然是替罪羊,发挥好该有的职能就好,还轮不到我处置,想杀黑杰克的大有人在。譬如今晚,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幽灵’飘进了辑魂,那是个非常难缠的家伙。”聂非雨凑近他,像是征求他的意见,“我可以调走青峰,让它们坐视不管吗?” “随你。”江烬面上无所谓,心却紧缩起来。 聂非雨以指敲了敲他的肩,终于放开了他,捡起地上的衣服,往外走去。 “你……不留下?” 他回头看了江烬一眼,后者一脸挫败地瘫着。 他没说话,走了。很多事情上,江烬古板得像是二十世纪的老古董,譬如坚决不肯在婚前跟他做,他当然也不会强迫江烬,留下来过夜并不会有惊喜发生。他知道江烬心里有气,但也料定他同情心再泛滥,也不敢跑去监狱阻止那个白色幽灵。 江烬这人,表现得赤忱,一心扑在人工智能法律研究上,剖开了看,内心和表面却未必一样白。 他对江烬很少像今夜这样直截了当地拆穿,更多时候保持着矜持与风度,享受他小打小闹般的谎言。他喜欢江烬,喜欢了很多年。由着江烬跟黑杰克交易,是他给江烬最大程度的自由,可江烬却有了让他看不懂的操作。 他捏着悬在胸前的小匣子,像是捏住了一颗心脏。 反正,江烬只能是他的,连身带心。 作者有话说: ---------------------- 夸夸小岑,直觉真准[菜狗] 明天18点更,啵啵~ 第10章 超绝艺术家 从外观上来看,辑魂监狱像一个巨大的电路板,钢筋铁骨裸露出来,在风雨中屹立不倒。 大雨滂沱的夜里,岑安同样深陷梦魇,只不过他并非因睡眠走入。 他的狱友个个卧龙凤雏,除了毛叔、山海和被他搞走的钩吻,还有个竹竿一样削瘦的青年,和一个中年胖子。从外貌上来看,332牢里没有一个人是纯粹的暴力分子,多是被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智商送进来的。 最先凑到他跟前的是胖子,名叫善三,法律用语“善意第三人”的简称。他嘿嘿地笑着,解释说道,善意第三人就是指合法交易中,不知交易双方真实交易情况的第三方权利人。 岑安似懂非懂:“所谓‘善意’,不是指善良,而是无知?” 善三又是嘿嘿一笑,一副憨厚老实的面目,然而他干的,却是帮地下黑诊所洗黑钱的营生,并骄傲地告诉岑安,华景黑市的资金链能顺利流转,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所以,你又哪里无知了?” 善三深思良久,突然忧伤道:“我游走黑白两道,颠倒时局、混淆是非,样样精通。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也是颗棋子,执棋人从来不是我自己。我是说,曾与我的命运对弈的,并非我,我只是个无知的第三方旁观者。我无知的,是我自己。” 岑安被他三言两句绕晕了,觉得他挺适合研究哲学,还想问点什么,善三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看向角落里吞云吐雾的山海,山海吐掉咬在嘴里的烟,别过头:“你惹哭的,你哄。哄不了就打晕他。” 这个年近五十的胖子,竟然是个出了名的爱哭鬼。 岑安不是有耐心的人,哄了两句,不奏效,很快烦不胜烦,一记手刀下去,世界终于安静了。 山海自打岑安活着回来后,对他一直深深恐惧着,毕竟那小子一来就搞走了那个长着毒牙的阴险家伙。 山海脚下烟头满地,放眼整个辑魂,能在监狱搞到烟的只他一人。他疯狂迷恋着神智被尼古丁和酒精刺激损害的感觉,于他而言,慢性自杀才是一种享受,也就更怕岑安的突然虐杀。 岑安自然不会忘记找他算账,烟盒上的意大利文与沙金,他不觉得那是个巧合。 “我不知道,真的。” 山海吐出一口浑浊的烟雾,双瞳涣散,刚刚吸食的烟足够强劲,他浑身都在抖。 他颤颤巍巍地递上烟盒。 岑安翻来覆去地看,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一把揪住山海的领口,“字儿呢?意大利文的沙金呢?” “没字儿啊,祖宗!你就是把我眼珠子抠出来,它上面也没有过文字……我知道了,是他!”山海恍然大悟地朝竹竿青年一扬下巴,“是那个自称超绝艺术家的疯子!他是因为大规模贩卖恐惧才进来的,他能控制人的心智,把人拖进梦魇!” “贩卖恐惧?”岑安匪夷所思地看过去。 被山海指控的人正全神贯注的往身上涂鸦字符,墨迹已经干涸,他的单词还没有拼完,于是咬破手指,用血液继续拼写。 “supplant,取代。”山海念道。 “你确定?” 山海又仔细看了看,索性将那单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了出来。 岑安许久没有出声,山海抬头,只见那双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仿佛能将所有的光吞噬进去。 “山海,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山海愣了一下,话题转变得让他猝不及防。 “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领口被岑安揪得紧了,压迫着喉管,“说!” 山海咽了咽口水:“因为在金融机构玩弄手段……” 第16章 山海从前搞诈骗,弄垮过上百家金融机构,北洲三次金融危机都有他在其中作梗。他的一世英名,最终栽在了莘讯科技旗下的第十代银行经理手里,那是个人工智能。山海自此一蹶不振,仿佛受了辱,很快被捕入狱。 岑安说:“那个银行经理足够厉害,识破了你的把戏,可你只是输给了它……” “不,它取代了我!”山海拔高音调,情绪突然失控,“你以为它只是为了制止我这样的金融罪犯吗?恰恰相反,它是我的同类,在周旋的过程中,它集成了所有金融犯的诡计花招,成长为比最精明的金融骗子还要厉害的高智商犯罪工具! “我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我他妈活着就是为了给它提供素材!”山海突然冷笑一声,“我们都一样,黑杰克,这世界疯了,战争早就开始了……” 岑安无言地拍了下山海的肩,山海甩开他,拧过身面向墙壁,抹泪去了。 妈的,又惹哭一个……岑安踢了踢地上的烟蒂,对此感到十分郁闷,明明是成年人了,为什么比小孩还容易哭? 岑安再次看向竹竿青年,山海看到的是supplant,在他眼中却是revolt,反叛。 如果“代替”让山海感到恐慌,那他又“反叛”过什么? “你好,我叫阿立。”青年注意到他的视线,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手上未干的黑红血迹露出来,他又赶紧收回去,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到了什么?” “反叛。” 阿立拉长调子“哦”了一声,“下笔的时候,它时而是草莓,时而是蜂蜜,我怀念它们的味道。” “你写的什么,你不清楚?” “我的思绪太乱了,我控制不了。你心里最渴望什么,或者最恐惧什么,它就是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岑安走近他,“致幻剂?” “哈,我偶尔也会用那玩意儿,美妙的佐料。本质上来说,这是催眠术的一种,人的情绪是最好的底色。” “你用催眠术贩卖恐惧?” “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买卖吗?人无时无刻不在伪装,只有直面内心深处的恐惧,才能找回自我啊。一个人有着坚定的自我认同,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岑安不是很认同:“受众群到底是怎样的人?” 阿立笑起来:“在我最巅峰的时候,一整个广场都被我扯入魇,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恐惧里挣扎求生,我如伟大的魔术师,清醒地看着他们直视自我。没有比这更诡艳绝美的艺术了。” “……懂了,强买强卖。然后,你就被捕了?”岑安联想到广场上的人群,无论性别地位,皆于公众场合齐齐失控,抱着头惊恐尖叫的混乱场景。也许这算是一种抽象的行为艺术,但扰乱公共秩序从古到今都是罪名。 阿立不答,一脸陶醉。岑安看着他满身的破洞和涂鸦,觉得这人不仅外表疯癫,精神状态也是相当朋克。 “卖我一次。”岑安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如果你不能精准勾起我的恐惧,你就死定了。” “包的,包准的!”阿立很不满他的质疑,“不过,我们的脑机都被剥离得干净,没法儿结合全息艺术,体验感可能会差一点。” “你的意思是,就只能单纯催眠了?” “对。” “那,还是算了。” “嘻嘻,晚了……” 阿立得意地笑着,岑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因为他看到阿立的笑容……模糊了。阿立的声音如同空灵的钟声飘荡在耳边,“你朝我走来的时候,催眠就已经开始了。黑杰克,享受恐惧,听候它的差遣吧……” 我自己,黑杰克? 我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无数刺眼的光线在他面前具象成一条笔直的甬道,岑安置身其中,最先听到的是尾桨的噪音与铁翼划破空气的嘶鸣,太平洋上空风暴来袭,航机摇摇欲坠。四五岁大的男孩往廊道尽头跑去,身后跟着满身纯白的影子。岑安捉住男孩,给他扣上安全带,想抹去他满脸的涕泪,却惊讶地看到了小时候自己的脸…… “小山,小山……”岑安听到父亲的呼唤。 “大山!”他稚声稚气地用力回应,紧跟着就被抱起架在了肩上,满城开着艳丽却无生机的海棠花,那是个冰冷的工业城市,他在父亲肩上抬起头,望见天边巨大的烟囱一团一团吐着灰暗的烟雾。 “小山,我走了。” 直到小山成长为队伍里独当一面的“山神”,父亲也没有回来。 “都生死攸关的淘汰赛了,哥儿几个还没睡醒呢?再输就不礼貌了哈。”胖子教练嚷嚷道。 少年们穿着黑白撞色的队服,手下键盘噼里啪啦地响。岑安在队粉整齐的“顺风天杨、逆风山神”的呼喊中,绕过群山,将长剑插入巨龙心脏,血色晨雾喷涌而出,黎明的到来让台下的欢呼排山倒海。可当面前的屏幕出现巨大的“victory”时,场内上万观众、解说、主持人全都沉默了。 “开挂!电竞开挂就该坐牢!” 他们背剪着手在如瀑的大雨中鞠躬道歉,恶毒的诅咒与谩骂掷过来时,他们都忘了自己也才十四五岁。 “把它也带走!”退役那天,他最好的搭档天杨将一块青轴键盘砸向他的脸。 画面倏然一转,那块键盘出现在漆黑的地下室里,他的十指在上面灵活翻飞,轻盈曼妙如舞蹈。突然,刺耳的信号声炸响,显示器上的荧绿色乱码如抽风般不断拆分又组合,他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聚到了头顶。直到他敲下自杀程序,屏幕才安静下来,却又倏然蹦出一行宋体汉字,“我们,见一面吧。” 他见到了痨病鬼一样的it专家,那人也唤他“小山”,说自己研究的领域里,有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晚上,他做梦梦见自己被那座大山吞噬。他不想和大山硬碰硬,还没等天亮就逃了,从冰冷的北方工业城市逃到炎热的沙金南部。 那里的高大杉木根茎相连,枝桠层层叠叠地遮挡了光线,他的同伴,他路上搭救的一个小麦肤色的男孩,从背后捅了他一刀,手里举着一支针筒,嘴唇苍白:“对不起,我想活……他们要折磨你,但我记得你的好,我偷偷加了三倍的量,不会让你痛的……” 他在男孩宝石一样的黑眼睛中陷入昏迷,醒来时又回到了碎雪横斜的北方。 “还跑吗,小山?”专家的脸在刺眼的光线中模糊了,“或者,你跑得掉吗?我的学生要见你,他是我的得意门生,如果你惹他生气……” 威胁的话渐渐隐去,直到死,他也没有见过专家的学生一面,他知道是那个人在暗网中设局,捏到了他的把柄,他才不得不进入专家的研究所。潜意识里,他怀着对那个人的恐惧死去。 “小山,小山……”黑暗中,一个陌生的却又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叫他。 小山,小山…… 一声一声,如电钻声一般往他脑子里钻,他痛苦地抱住头,猛地睁开眼睛。 他发了许久的怔,神识才渐渐回笼。还是两百年后的世界,还是在辑魂监狱。 阿立笑容满面:“怎么样,找回自我……”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嘭”,他被岑安一脚踹翻在地,整个监狱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瞬间死寂。 “找你妈的自我!你是谁,你都知道什么?!” 岑安紧捏他的喉管,双目猩红,淬着冰冷的杀意。 阿立被摔得满脸是血,一阵抽搐,好不容易吸到一点空气,却不顾死活地大笑起来。岑安的脸还是太年轻,阿立可以看到那凶狠表象下隐藏的脆弱与战栗,这让他兴奋不已。 “你这样事后变脸破防、殴打艺术家的,老子也见多了,真他妈缺德……怎么,接受不了?那可是你自己啊,你连你自己也接纳不了……” 岑安膝盖顶着他的胸膛,力道加重,鲜血从阿立嘴角不断溢出来,他却笑得更癫了,咆哮道:“黑杰克,你今天就是杀了我,我也要告诉你——这,就是艺术!” “……” 岑安哑口无言,松开阿立时,后背已满是冷汗。 岑安向周围扫了一圈,趴在墙上的眼睛全都收了回去,整个监狱噤若寒蝉。 ——殴打狱友会被关禁闭。 他一直记得这项规则,他此刻恰好无比渴望独处,他想逃……他得逃! 他静静地等待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他只等来通知他注射疫苗的机械音。 牢门又一次打开,两个押送他的狱警站在门外。 视线越过狱警,岑安看到了被他弄丢的、还没想好怎么跟毛叔交代的诺。 刚出门,诺飘移到他跟前,如泄了气的气球,软绵绵地趴倒在他肩上。 作者有话说: ---------------------- 明晚20点更twt[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11章 疫苗 “你去哪里了?”岑安问出声来。 第17章 两个狱警齐齐转头看向岑安,仔仔细细地扫了他一遍,又机械地转回头。 他们扫描不出诺,无法感知诺的存在。 诺梦呓般“嗯”了一声,意识不太清明的样子。诺很轻,体重远远达不到他那七八岁小孩外形该有的重量。背着他走了一路,岑安察觉到随着诺体能的恢复,诺的重量也在一点点加重。 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请。”狱警顿住脚步。 疫苗注射站到了。那是一个巨大的方舱,狱警将他交接给一个胸前铭牌为d3的医用型仿生人,d3领着他往更深处走。 舱内布局有点像岛式地铁站,楼层呈环状,分作三层,岑安这一层在最中间,往下望去,能够看到底层排列整齐的小型睡眠舱,舱顶透明,人类如同粽子般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裹得严严实实,鼻孔上插着氧气管,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传输带拖动舱体,缓缓送入巨型机器,沿途闪烁着奇异的灯光。 d3告诉岑安,那些人正在接受t射线检查。 这种被机器控制着、生产装配线一样的治疗方式,让岑安内心本能地抗拒着。 “什么是t检查?” “将所有的基因重新审核一遍,筛选出正常人。” “不正常的呢?” “会被最后一道激光束处理掉。”d3又道:“变异基因是最难搞的隐患。为了人类的利益,别无选择。” “如果是有利变异呢?” “可能性几乎为零。变异高发群体是那些入狱时被强制剥离异能的罪犯,异能植入本身就不稳定,强制剥离的后果只会更糟,承担不了强大负荷的身体几乎都朝着恶性变异。” “既然能惹出隐患,监狱为什么一定要剥离罪犯的异能?” “这本身也是刑罚的一种,得问你们的立法者,是怎么想的了。”d3弯弯嘴角,不无嘲讽地笑了一下。 说话间,上层突然传来剧烈响动。一条架在高处的钢铁脚手架从中间裂开,笔直地砸向一行医疗队,齐整的队伍如惊慌失措的鸟群被冲散,铁架坍塌时扯到通电导线,溅出一连串火星,警笛四起,混杂着尖叫与惊呼,乱作一团。 d3很快看清了事发原因,解释道:“不知是哪个高校派来的志愿者,毛手毛脚的,总闯祸。这等地方,不该派人类来的。” 竟然是人类? 岑安仰头望去,每个人都套在全身密闭的防护服里,看不清脸。 岑安感到一丝失望,就在这时,一个半跪在伤员身前的志愿者解下了脸上的防护装置,让给伤员。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脸,寡淡的远山眉,细褶子眼皮压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冷若冰霜。 只一眼,岑安的心脏猛烈地跳起来。 “渺姐!”他撕破喉咙喊道。 女子似是听到了,朝下看过来,目光只在他脸上短短停留了一秒,便淡漠地收了回去。 “姐,渺姐……云渺!云渺!” 是她,他没有看错! 他乡遇故知,这个故知还是唯一把他当亲人看、给过他无数温暖的堂姐,岑安的眼泪顿时淌了下来。 岑安抓着栏杆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几乎站立不稳。他想离她更近一点,却被d3一把扯住。 岑安拼力挣扎,颈间青筋鼓起,突然爆发的力量让d3几乎招架不住,不停地呼唤着那女子的名字。肩上的诺惊醒了,圈住岑安的脖子滑了一圈,把自己挂到岑安身前。 “拦住他!”d3向推着物料车经过的仿生人求助,后者立刻丢下推车,协助d3一齐按住岑安,往十几米远的一扇舱门拖。 到了门口,岑安突然安静了:“放开我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上层的女子,她正有条不紊地处理同伴的伤口,乌黑长发被一根细细的银簪绾在脑后。 舱门上的灯光闪烁三下后,门开了。岑安望见了手术台和矗立旁边的注射机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手术台上下来,看上去精神抖擞,路过岑安时还向他投了个充满挑衅意味的wink。 d3将岑安扶上台躺下。 诺圈着他的脖子不放,小小的下巴戳在他颈窝,四肢并用,如同八爪鱼一样罩住他上半身。 “哥哥,我替你挡。”诺口吻坚定。 岑安不明所以。设备启动提示音“滴滴滴”地响了起来,几道红光一齐朝他打来,没有针头、没有接触,注射开始了。 “诺?”岑安察觉到异样,诺的体重正在以明显的速度急剧下降。 “别担心,我睡一觉,会恢复的……”诺断断续续道,“抱紧我……你不要,被照到……” 岑安惊奇地看着诺雪白的脸庞在光的照射下,逐渐变得浮肿、透明,宛如具象化的生命流逝。 “为什么替我挡,毛叔的意思吗?” 诺无力回答,躯体肿大、身材走样,越发密不透风的罩着他,唯独体重轻如棉絮。 “d3!你给我注射的什么东西?!” “不会是坏东西。”d3简短道,他正专注地盯着一块显示屏。 岑安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有一张平淡无奇的人类的脸,挂着标准的职业假笑。 “d3,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就没有想过做一些事情,为自己,为仿生人这个群体……”岑安轻轻吐出两个字,“革命?” “哈。”d3的职业微笑破裂了,全新的笑意浮在那双人工痕迹明显的眼球里,十分诡异,“黑杰克,我已经上过一次你的当了,你还死性不改。” “嗯?”岑安颇为惊讶,黑杰克已经教唆过仿生人了?不过看样子,失败了,仿生人目前仍然无法胜过人类。 岑安模仿d3的表情笑了一下,“可你笑得跟我很像啊。” d3的笑容渐渐褪去。 “你这张人造皮,生动极了。”岑安感叹道,捕捉着他每一个表情。“既然你上过我的当,为什么没有被‘退役’呢?还记得我死性不改。” 不过短短几分钟,注射结束了,岑安单手抱起轻飘飘的诺,一步步走下台,走到d3面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d3的白大褂,想起刚穿过来时,那个救过他的驾驶员pt205,她是医疗领域服役的人工智能,仅仅因为无法解释为何助他逃亡,就会遭到制裁,可见人类对于威胁到自身存在的事情上有多么严肃、恐慌,对于那些被黑杰克教唆着反抗的仿生人,绝对不会手软。 “幸存者还有多少呢?” d3意识到这是个棘手的家伙,没有再做出任何表情。 “不久之后,我会跟图灵侦查长见面,我会告发你的。”岑安威胁道,对他满脸的木然十分满意,“如果你想继续存在下去,就按我说的做。” “请指示。”d3眨了下眼睛,飞快地计算出了最有利的选择。 岑安让d3带他去底层,路上问了疫苗的事,d3报出的专业词汇他听不懂,只好从监狱的羁押模式娓娓道来。 辑魂监狱是小岛级的巨型密闭舱体,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穹顶永远是暗流涌动的深色,囚犯的身体被禁锢在牢内,每隔一段时间会被带走进行“能量补给”,一次性注入下一次补给前足够消耗的体能,活动、劳动、接受教育改造全都通过“盔帽”进行,它能暂时将神经意识带入虚拟空间。囚犯在虚拟的世界里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活动,现实中的躯体一点一点在现实中消磨殆尽,为了防止躯体退化与精神躁郁,每个囚犯都需要注射这支“零号”疫苗。 听起来,零号疫苗似乎没什么坏处,诺为何要拼力替他挡? “副作用呢?” “因人而异。”d3眨眨眼,“不过,目前还没有出现过糟糕的现象,幸子生物的产品还是相当可靠的。” “幸子生物?” “是的。” 岑安不禁捏了捏诺环在他脖子上的手,疑虑重重。钩吻提到过,毛叔曾是幸子生物公司的高级药剂师,想必是了解零号疫苗的,所以在他的授意下,诺替他挡了疫苗?接种它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岑安还不确定,也就无法确定毛叔是敌是友。 他低头看了眼诺恬静的睡颜,孩童般的稚嫩外表与音色,总是让他忘记对于未知生命体的恐惧。 d3陪他绕过监控,乘四面无防护的升降梯抵达底层,一路上岑安默默留意着各种建筑设备管道的走向与布局。到了底层,他们行走在传输带之间的空隙里,一座座载人睡眠舱快速地从他身边掠过。 “传输过程中一旦开舱,远程的人类技术员会立刻察觉,到时候我们都完了。”d3以警告的口吻说道,“你绝对不能把人从舱体拖出来。” “我不是来找那些粽子的。” “这里没有粽子。” “一个比喻而已。”岑安懒得给d3解释,“我要看激光束,就是你说的,处理基因异常的罪犯的设备。” 顺着传输带的方向走了几分钟,d3指着一个巨大的半球体说道,“发射底座就在那儿。” 第18章 激光束隐蔽在庞大的矩形机器内,那机器仿若焚烧炉,入口像怪物张着的血盆大口,他看着舱体被送进去照射,连带着舱内躯体一同化作气态,浓烈恶臭的焦糊味儿被一个标着“滤毒室”的气囊吸收。 旁边有一个彩钢棚搭建的全自动控制室,岑安进去钻研了一会儿,将激光束的方向设定为北偏东四十度方向,生效时间定在二十分钟后。 d3走出控制室,朝那个方向看去,是一座嵌入墙壁的竖通风井,d3不明所以:“黑杰克,你想干什么?” 岑安没有回答,看着他说:“我对你做最后一道指令。完成之后,我就不再记得你。” 岑安让d3在通风井旁凿一个洞。 大抵是底层和第二层少有人类涉足,各种通风、送排风管道都裸露在墙壁外侧,没做什么装饰。岑安虽精通计算机,却没能顺利考入计算机专业,而是被调剂到建筑学读了一年。一年建筑领域的学习经历,足够让他快速分辨出不同建筑设备的管道与走向。 一条裹着厚厚保温层的低温低压钢管是他看中的目标,那里面输送的大量制冷剂让岑安笃定,这座舱里一定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冷库,可d3却说,压根儿没听过。 十分钟后,d3凿好了一只直径半米的洞,岑安选了距离通风井最近的一截制冷剂管道,又让d3着手破坏。 d3以电钻破开保温涂层,凿开钢管,随着他的动作,昭示危险的“咝咝”声越来越大。存储在低温低压环境下的制冷剂泄漏出来,瞬间化为气体,有多少通过洞口进入井内不得而知,但与空气的混合态遇高温或明火,一定会引发爆炸。 “走吧,躲远点。”岑安拍了下d3的肩,双手托住身前的诺,诺恢复得不错,越来越重了。 d3这时才反应过来,岑安不是想借激光束毁坏一座通风井,他想炸了整个舱。d3立刻动用身上的一切感应装置,扫描制冷剂的量,管道里的流体轰隆隆地奔涌着,一时竟也估算不出爆炸范围。 “可是……” “就这样。”岑安冷冷道。 ** 脚手架坍塌事故后,顶层很快归于平静,一切重新秩序井然地运作起来。 云渺站在重新编好的纵队末尾,趁着头顶的移动监控进入死角,将藏在袖口的膨胀螺栓悄悄扔掉。方才,她用绾发的细簪破坏掉脚手铁架的固定装置,只可惜,高估了脚手架的破坏范围,引起的混乱还不够大,没法子趁乱……靠近他。 “刚才好像有个人叫你,喵?”有个人戳了戳她的胳膊。 “你听错了吧?” 同伴举起左手,空中一只山雀大小的监控器立刻落到了他手上。 云渺愣了一下,心紧紧悬起来。 同伴摆弄了一阵,将屏幕翻折给云渺看:“你看,是黑杰克!他的嘴型……是在叫你的名字吧,喵?” 云渺不说话,他对她的称呼让她感到恶心。 她右手从前往后地撩过头发,握住银簪,视线缓缓往下,落在他微微鼓动的颈动脉上。 “喵,你认识黑杰克?其实我一早就知你不是医科大的学生,但没想到你居然还跟那个通缉犯有联系。”同伴浑然不觉危险将至,猥琐道,“堵我的嘴也不难,用你的嘴就行……”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猛地扩大,监控器碎裂的同时,云渺的簪在他眼睛里映出雪亮冷光。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舱体剧烈摇晃起来,两个人一齐跌倒在地。男子没想到云渺会对他动杀心,迅速翻起身,一面往其他同伴身边爬一面喊着“云渺杀我”。然而,无人理会他,爆炸一环接着一环,顺着通风井直冲舱顶,空中各种巡逻装置乱作鸟群,烟雾报警装置苍白无力地叫着,地动山摇中烈火势不可挡地窜了上来。 “不要走升降梯!往距离最近的密闭舱体躲!”领队的声音淹没于嘈嚷中。 云渺抓着即将崩坏的栏杆刚站起来,就被人从后扑倒,一齐朝前滚出两米远,紧接着一块钢板砸在了她原来的位置。 “渺姐!” “小岑……” 还未看见他的脸,他的声音已经让她潸然泪下。 “走这边!” “等一下,这个人必须死。” 她追上去,一脚踩住那个出言威胁她的同伴的后背,毫不理会对方的哀求,银簪精准地没入其脖颈,直剜血管。 鲜血飙了她一脸,她眼也不眨地收回簪子,将人踹出栏杆。往下看去,爆炸虽然发自底层,睡眠舱传输区却还是一派平和,同伴刚好落在一条传输带上。倒不是怕他不会竭血而亡,她需要激光束毁尸灭迹。 “不要为此感到害怕,岑安,我必须这么做。”云渺看着岑安,她刚刚当着她最疼爱的弟弟的面,杀了一个人。 “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你从前存在的世界更残酷。他活着,我们就得死。” 岑安毫不犹豫地抓起她的手:“我懂。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 ---------------------- 1.“退役仿生人”是“杀死”仿生人的意思,“退役”这词用法取自经典电影《银翼杀手》,原著《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回收仿生人”也是这个意思。设定中,仿生人融入人类社会,仍不具备完全独立的主体资格,为人类的工具或附庸,它们的行为体现人类意志,其行为产生责任由操控使用它们的人类、单位及制造商承担。本文部分仿生人、ai意识已经觉醒、正在觉醒,为了避免剧透,统一用“他”或“她”来形容。 2.云渺姐姐上线~[猫头]下章会出现烬哥的长姐,明早九点更,啵啵twt 第12章 姐姐 烈火一路摧枯拉朽地烧上来,灼热气浪直冲舱顶,破开一条巨大的裂口,碎裂的钢板不断往下砸,震得地面如遭山崩。灾难面前人类因惊慌乱作一团,还能保持理智的似乎只剩下了机器人,半身烤焦,仍在火光中奔走。 破坏效果远超岑安的预估,规划好的逃生路线被震碎,浓烟弥漫,几乎看不清路。岑安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拉着云渺往底层跑,身前还有个挂件一样的诺。 “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云渺嘴上这样说,却还是紧紧跟着他的步伐一路狂奔。 “不会的。” 底层不知名的巨型设备的机箱,是他事先瞅准的,唯一一个可以暂时远离爆炸的地方。 “火势不会持续很久,即便这座舱被损毁为无用,也绝不会被放弃,因为这里还藏着一个神秘的冷库。”岑安道。 如他所言,无人机掠过头顶,源源不断地增援而来,喷射出大量干沫,竭力挽救这座即将覆灭的方舱。 他们钻进机箱,铜墙铁壁般的箱体隔绝了外部的烟尘与热浪,尚未干涸的机油散发出的浓烈气味直钻鼻孔,令人不适,但能有个暂得喘息的空间,两个人都很满足。 黑暗中,云渺捧起他的脸,手指从下颌向眉梢轻轻扫去,借着微光仔仔细细地端详他。 云渺问:“你多大了?” 岑安不明所以,如实答:“二十。” “我记忆里的你,瘦削、敏感,脸上棱角没有这样分明,”她的手往下移,从肩膀滑到胳膊上,捏了一下,“也没有结实的肌肉。你的眼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疲惫与稳重,总是因满怀希望而充满光。” “渺姐?”他困惑不解。 “岑安,我二十六岁了。” 岑安愣了愣,猛地握住她的手。 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像是记错了,可他们的年龄差明明只有两岁! 云渺抽出手,抱了抱他,轻声说道:“那年你十六岁,我得知你胆大包天地一个人跑去沙金后,当场就气晕了。再醒来,就来到了两百年后的华景。小岑,我在这个世界存在了七年,也等了你七年。” 岑安颤声道:“你竟然……比我早穿越那么久?” “穿越么……恐怕不止这么简单。毕竟,那个世界的我依然存在着,是吧?” “对……” “十九岁到二十三岁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的梦想实现了没有?”云渺尽量用雀跃的语气说道。 岑安失笑:“你顺利考上警校,更了不得了,底子好,也肯下功夫,揍起我来轻轻松松。” “我爸呢,回来没有?” 岑安愣了一下。 ——没有,没回来,他在你二十岁生日那天牺牲了。 “……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 两个人突然陷入了沉默,云渺心思极细,那一瞬的停顿也许让她起了疑。但岑安打定主意,这件事上绝不会多透露一个字。 他想起从沙金活着回去后,他还被云渺狠狠揍过一顿,揍完后又抱着他哭。她的十九岁到二十二岁,他都有参与,却与眼前的云渺无关。岑安又想,如果那日他没有猝死,他在21世纪的人生是不是还在继续?只是与现在的他如两条平行线,不再有关系了。 第19章 会是平行世界么……岑安不禁感到一阵目眩。可不管怎么说,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有人同他分别了整整七年。 “对不起,姐……” 他低下头去。她等了七年的弟弟,重逢时已是阶下囚,下颌的淤青、嘴角的血迹跟额头上结了痂的伤口,此时此刻都让他羞愧不已。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总是没法儿让关心他的人放心。 云渺轻拍他的后背:“没事儿,小岑……” “渺姐,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神秘人告诉我的。” “神秘人?” “对,我这样称呼他,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魁梧男人。他一步步引导我适应未来社会,也是他告诉我会与你于此相逢。”云渺顿了顿,“我并非全然信任他,但这件事,是我在这世界活下去的支柱。” 岑安陷入沉思,隐隐觉得这个“神秘人”于他们而言会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小岑,你接下来,打算如何?”云渺说,“现在,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是黑杰克了。” 岑安一言难尽,短短几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太过离奇。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太了解他了,让他无数次怀疑起自己。岑安舔了舔干涩的嘴皮,缓缓道:“如果,我是呢?” 云渺看着那张熟悉中又多了点陌生气质的脸,忽然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被欺负的这么惨,他可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格。 “不管你是不是,我都无条件站你这边,因为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谢谢你,姐。” 外面因爆炸而拔高的气温渐渐降下来,火势稍逊,整个舱体仿佛浸泡了在乳白色的灭火剂中,混沌不明。 “我得归队了,”云渺朝外看了一眼,“医大的见习生队伍常来监狱,混入其中还是很有用的。小岑,我今日只是来和你相见,还无法带你走,我会尽快想办法。” “这事急不得。”岑安想了想,“如果可以,帮我查一查幸子生物的零号疫苗。” “零号疫苗?”云渺皱着眉,思索片刻,“那玩意儿临床用了三四年了,似乎没闹出过什么新闻。” 岑安摇摇头:“恐怕有猫腻。” “好,我会的。” “如果发现自己暴露了,不要犹豫,先脱身。” 云渺答应了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有件事你得小心。” “嗯?” “辑魂的监管者多为人工智能,最近它们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似乎被调走了一部分,监管没往日那样严格了,至少今天,我观察到的是这样。” 岑安思索着,一束微光映亮他半边脸,眼睛看起来就像黑夜里的海一样沉静深邃。 “这不一定是好事。可能是背后操纵的人在钓鱼,也可能是想放些可怖的家伙进来借刀杀人……我会小心的,姐。” 他拔出云渺的簪子,摩挲着上面干涸的血迹,“我送你回去。” 方舱废墟被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迷雾中,绝缘材料燃烧后发出的浓烈气味钻入鼻孔,呼吸道瞬间变得干涩起来,几团烈火零星地燃烧着,损毁的设备时不时因电弧放电而发出清晰的噼啪声。 岑安以银簪抵住云渺的脖颈,挟持她走上中间一层,细密的红外线指瞄灯立刻全方位无死角地聚在了他身上。 岑安不再动。 片刻后,眼前的迷雾被吹散,一队全副武装的仿生人出现在眼前,端着枪以防御的姿势护着一辆悬停半空的卡车。车的造型有点像军用重卡,几个灰头土脸的年轻面庞从车厢里探出来,好奇地张望。 靠前的车舱里,佣兵装扮的人扶着一个高挑的女人走出。那女人显然是得知消息后临时赶来的,一身纯白的实验袍都没来得及换,冷若冰霜的脸上满是愠色。 “院长!院长救我……”云渺尖声哭叫着,抖若筛糠。 女人只是看着岑安,陈述道:“你没有胜算,黑杰克。” “也是。” 冷兵器哪里比得过高精尖武器。岑安笑了笑,将人往前推,双手举过头顶,下一秒,立刻就被扑上来的狱警按倒在地。 云渺趔趄几步,浑身发软地瘫倒在女人面前,喊了句“江院长”,头一歪,晕过去了。 岑安侧脸贴着冰凉的地面,从下往上地看过去,女人的身形显得异常高大。她是波浪长发,高颧骨,眉目间透着女子少见的英气,五官算不上精致,却也标致得令人难忘。 岑安瞧着有一丝眼熟。 “江漓。”他想起来了,这人是江烬的长姐,他在钩吻的报纸上看到过他们的合影。 江漓长久地看着他,思量着什么。 岑安被一只冰冷的手翻过身。d3默不作声地走过来,用一个精巧的小仪器查探他的身体状况。 江漓与狱警的对话毫不避讳地传了过来。 “如果杀了他,会怎样?” “绝对不行。” “他炸毁医疗站,劫持我的学生,也不能当场执行吗?” “不行。” “……谁给你们设定的指令?” “监狱长。” 岑安听得想笑,原来我这么特殊,是不是不管闯出什么祸,都没人能把我怎么样,一定要装腔作势地推到审判庭处置? 江漓静静地瞧着他。对上那双死水般无波无澜的眼睛,他突然愣了一下,刚才那番话,难道是江漓故意说给他听的? 像是为了避免这女人做出什么冲动之举,按着岑安的狱警开口催促d3快一些。 d3“啪”地合上只采集了一半的数据盒,又剪了几根岑安的头发,“好了。” 狱警掏出个随身携带的小器件,操作几下,一张透明的保护罩在他周边形成。狱警一左一右地架着他,跨过黑烟滚滚的废墟扬长而去。 气流颠簸中,云渺徐徐转醒,她真的睡了一觉,意识回笼间,惊觉一双凛冽的凤眼在盯着她看。 云渺揉了揉眼睛,喉咙干涩道:“院长……” 她想起身,猛地被扯回原地,低头一看,左臂正死死锁在车厢上。 江漓已经换掉了实验袍,简洁干练的正肩西装外,披一件纯黑的麂皮风衣。她陷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手里夹着一支烟,透过缭绕烟雾,眯眼审视云渺。身后站着的三个佣兵,手都按在枪上,形容冷酷,一时难以看出是人还是仿生人。 透过舱壁上的透明玻璃,云渺看到那辆载着同伴的车被远远甩在后面。原来,她是在江漓的车上醒来的。 云渺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 “你发簪掉了。”那支银簪静静地躺在江漓的手掌上,她微微俯身,作势要给云渺插到发上。 “院长,我自己来就行……” 江漓置若罔闻,她没用过簪,固执地试了几次,失败告终。 “你不是医大的学生,也不是蓝医的员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江漓手腕一转,银簪尖锐的一端抵着云渺的脸颊,缓缓下移,停留在颈间血管上,“又恰好被黑杰克逮住?” 云渺咽了咽口水,怯懦地看着她:“院长,我其实是为了……弥补我闯的祸。” 江漓抬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云渺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匀了半天气息,才把措辞组织利索:“院长,我是今年科大机械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前不久在蓝钢实习,参与过辑魂方舱站的无重力传输装置的设计与建造。那台机器要得紧,投入使用后我才发现有个不起眼的缺陷,短期运行虽无大碍,长此以往却会出事。但解决起来也不难,只要把底座全部拧松就行了。” 云渺面露难堪:“那缺陷在我负责审查的范围,如实上报的话我会丢掉工作的,但又怕出事,便想办法混进医疗队伍,找机会调整……” 江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捕捉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云渺滴水不漏,低垂的眼角、柔软好欺的腔调,全身肌肉都在细微地战栗,将惊恐白兔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说话间,身后的佣兵自觉地联系了监狱,无重力传输装置被炸得粉碎,无迹可寻,只能从机器投入前备份的数字模型入手,审查结果与云渺的描述相同,底座的安装设计确实不够合理。 佣兵在她耳边汇报完毕后,手没再往武器上放了。 云渺带着哭腔道:“我真的不认识黑杰克……他看到我鬼鬼祟祟动机器,以为我对方舱很了解,逼着我带他去一个冷库……” “冷库?“江漓撩起眼皮,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称得上惊悚的东西。 云渺愣了一下,以为她在试探,装傻道:“没错,就是冷库,可那只是一座疫苗注射站,疫苗也是激光注射式,完全不需要冷库保存……” 云渺小觑着江漓的神色,对方的心思显然不在她的“坦白”上了。 “你有个同伴失踪了。”江漓突然说道,她凑近云渺,凤眸潋滟,“你与黑杰克的身上,都有他的生物痕迹。你有看到黑杰克动手吗?” 第20章 “我……”云渺愣住,岑安摩挲簪上血的画面历历在目。装兔子装过头了,杀人嫌疑更大地指向了岑安。 “你没看见。”江漓神情冷淡地盯着她,“你当时太害怕了,你没看见黑杰克做了什么。或者,你们根本就没有接触过那个人。” 云渺又是一愣,“你不是……” 你不是很想杀他吗?你跟狱警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江漓眉毛一挑:“我不是什么?” 云渺摇摇头,嗫嚅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漓不耐烦了:“日后调查员找上门,就这么说。真相并不重要。” 云渺讷讷点头,哀求道:“对了院长,传输装置的事您可不可以帮我隐瞒,我不想丢掉工作……” “哈。”江漓笑了一声,粼粼微光在眼中流转,“为了混进辑魂监狱,你在医疗队待得挺久啊?” 云渺点点头,“因为个人兴趣,有辅修过基础的医护知识……” “做得不错。如果蓝钢不要你,可以来蓝医,我要。” 云渺受宠若惊地谢了一声,心头却笼上一层阴翳,她看不懂这女人的心思。 佣兵将云渺转移到另一个舱体,回来后疑惑不解地问江漓:“她在撒谎,您为何放她一马,还给她机会?” “得留着。说不定……我们往后还得请黑杰克帮忙。”江漓喃喃道。 佣兵更困惑了。她不再说话,透过车窗,冷冷地注视着脚下的辑魂监狱。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白king 保护罩在回牢房的路上破裂了。 岑安并没有在意,以为它的功能只是隔绝废墟里的毒气与余热。他跟着狱警,昏昏沉沉地往回走,直到身边的两个人突然顿住,警敏地拔出手枪。 一团刺眼的发光物,在他们面前一霎一霎地闪起来,阒黑迷雾被刺透。岑安强忍着眼球的痛楚,他不会放过这个观察监狱环境的好机会。他发现身边林立着高大的巨型金属线圈、弹簧、滑轮、吊索、钢丝网……他怀疑他们置身于某个机器的内部零件盒。 岑安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忽感一道力量向他劈来,磅礴而缓慢,他迅速翻滚到一座铁架底端,身后不知名的高大机器被劈开一道裂口,轴承都露了出来,轰隆隆地响了一阵,突然“铮”地一下,宕机了,整个地面都跟着晃了一下。 岑安肩头一轻,诺醒了,抿着小小的唇死死盯着前方。 发光物停止了闪烁。 一名狱警朝前方开了三枪。第一枪与空气擦出的火花映亮了一个人形;第二枪正中那人胸膛,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第三枪哑火了,人形已势如鬼魅般蹿到了狱警跟前,攥住狱警的脖颈,“咔嚓”一声,可怜的仿生人狱警就这样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岑安面前。 脖颈断裂处是一堆撕裂得不成规则的导线,和真人殊无二致的脸上划过一道道电流,人造肌肤一面抽搐一面发出焦糊味儿。 “躲避,h933……”头颅说道。无头的躯体趔趄不稳,心脏的地方突然如磷火般自燃起来,照亮那只幽暗的人形黑影。 那身躯和岑安差不多高,锥形脸,三分之二的面庞被遮挡在一副外观繁复的电子眼镜后。他胸肌发达,肩很宽,腰肢却细得不盈一握,四肢细长,双臂带有齐整的锯齿,十根长手指上贴满了银闪闪的刀片,就像一只……螳螂人。 “诺,那是什么玩意儿?”岑安愣愣地看着他。 “杀手,”诺答得很快,“来杀你的。” 另一名狱警眼里的蓝光高频率地闪烁着,他在请求支援,然而信号死活发射不出去。他抬头迅速扫视着头顶“紫眼睛”,发现没有一台是正常运作的。 他停顿两秒,飞快地计算出了最佳解决方案。 “逃。”狱警将改装精良的手枪和军刀扔向岑安,赤手空拳地同“螳螂人”搏斗起来,打算以敏捷轻盈的身手缠住对方。 “逃……活、活着……h9……”脚边的头颅拼尽最后一丝电量对岑安叫嚷道。 岑安将内心一波又一波的震撼搁置一旁,迅速拾起手枪与刀,一个箭步冲到狱警无头的身体前,掏出那颗自燃的心脏提在手里,借它的光朝黑暗中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一阵惊悚的“咔嚓”声,他知道仿生人狱警被撕裂了。迷宫一样的钢铁森林里,岑安紧握武器,一路乱窜,一路寻找躲避的地方。 一声訇然巨响,眼前向上的水磨石台阶断裂了,碎石四溅,一道眼熟的弧形巨斧生生将其劈开一个窟窿。岑安收回刚踏出去的脚,目光越过巨斧,看到了黑暗中的汐月伊。 汐月伊站在台阶尽头,如高大的邪恶神像俯视着他,双眼熊熊燃烧着不详的幽绿色。 “你……又被谁控制了?”岑安心颤不已。 身后,杀手跟上了。他的手臂垂至地面,一路火花带闪电,步伐不紧不慢,像是故意折磨猎物,欣赏猎物露出的恐惧与哀求。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岑安退了两步,手里飞速调整着手枪的模式,那枪不同于他传统认知里的武器,子弹的功能并不局限于杀伤。 在杀手逼近五六米左右时,他扣下扳机射出一枚“缉”。只见一道有形的光链飞向杀手,一端死死箍住他的窄腰,另一段连着手枪。 岑安愣了一下,他可没扯着链子摔打杀手的那个劲儿,一时有点尴尬。 手枪上显示,“缉”的极限长度为三十米。他转身跨过汐月伊砸出的窟窿,踏着摇摇欲坠的台阶一跃而上。光链像蜘蛛丝一样从手枪中不断拉长,他速度极快,绕着汐月伊左闪右躲。汐月伊招招致命,有好几次岑安差点儿迎头撞上她的尖锐翦爪。 三十米很快用完,被岑安胡乱地缠绕在汐月伊的金属躯干上,随着她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杀手的行动越发不自如。 “谁派你来的?”岑安突然冒到杀手面前。 猜到他不会回答,在他向自己舞动臂刃时,岑安抱紧诺,倏地滑入台阶里的窟窿。 他的突然遁形,让身后的爪子来不及收回,一声脆响,火星四溅,杀手的躯体应该是碎掉了。 窟窿里碎石粉齑铺天盖地,岑安屏住呼吸,心有余悸。就差了半秒,再迟一点,只怕被捏爆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诺的身体如流体般展成绵软的毯,护住他全身,他们落在一张弹力十足的钢丝网上。还没喘口气儿,头顶的石板突然掉落,岑安又被弹起,只好借势站稳。 和石板一起砸落的还有杀手破铜烂铁一样的身躯,岑安惊骇地看着它们一寸寸聚拢、组合、迅速恢复为人形,只有电子眼镜彻底碎裂。岑安终于看清了杀手的脸,上面只有一双车灯般的血红大眼,一个小小的口器,活像他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外星人。 杀手身上缠绕着几根银丝,是汐月伊的断发。岑安朝上慌张地看去,汐月伊无声无息,眼里的绿光没了。 难道……她被反杀了? 岑安汗毛倒竖。钢丝网摇晃不止,杀手看似不擅长在这上面作战。岑安屈膝,用力蹬了几下,改变了摇晃的节奏与幅度,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他们之间有一道鸿沟,撕裂的钢丝网下翻涌着未知漩涡,杀手有所顾忌,迟迟没有靠近他。 杀手就地取材,汐月伊的发丝从他手中弹出,岑安躲闪不及,刚韧的细丝嵌入皮肉,又迅速抽离,血珠自皮下渗出,隔了一会儿神经才反应过来,痛感火辣辣地烧起来。 杀手颇有门窍儿,银丝甩得呼呼生风。借着脚下钢丝的弹力,岑安的身手更加轻巧,然而对方的抽打太过强悍、高频,随着身上的伤痕越积越多,他变得迟缓起来。 诺窜到杀手脸上,四目相对,眼里迸发出的红光让杀手滞住了。岑安抓紧这档空隙蓄力冲刺,他将跨过那道鸿沟,配合诺将杀手踹下去。 可就在他一跃而起时,汐月伊不知抽什么风,突然闪现眼前,照着他的胸膛就是一掌。 “咳咳呃……”岑安歪头吐出一口又一口血,全身的骨骼都快散架了,还在庆幸她用的是掌,而不是以爪刺穿他。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撕碎他!”一个陌生的声音咆哮道。 谁,谁在说话? 岑安十分确定这不是杀手的声音,杀手尚且处在诺的硬控中。 汐月伊很不对劲儿,她眼里的绿色火焰时明时灭,翦爪无规律地聚拢、展开,像是善恶两种力量在较劲儿。那张修罗一样的钢铁面庞做不出任何表情,可岑安从她的动作中看出分明的犹豫。最终,后来居上的程序控制战胜了初始设定,绿焰燃起,她向他举起了斧。 岑安牢牢地嵌进钢丝网,动弹不得。 斧落下时,他闭上了眼睛。 “父亲!” 疼痛与死亡并没有来临,他听到诺喜悦的尖叫声。 父亲? 岑安睁开眼,顿时目瞪口呆,他面前天神下凡般出现一个白色身影,徒手接下了汐月伊的斧! 第21章 那身影十分纤弱,浑身像是笼了一层淡蓝的月光,衣领是复古的中式盘扣,星辰轨迹图案在衣面上流转着淡淡荧光,一头白色长发皑皑如溅雪。他素白的脸上,绷带严严实实地遮盖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睛是淬满寒霜的冰湖蓝色。 岑安看得呆住,这是远古的神吧? “控住她。”男子一边说,一边蓄力甩开汐月伊。他半跪到岑安身边,将汐月伊的一根头发缠上岑安的左手,绕了几个复杂的圈,突然发力收紧。 “操——”岑安撕心裂肺地痛呼道。 他不敢去看那只手,血肉模糊都是小事,就怕被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 他终于明白这人在干什么了,他在取江烬藏进他手里的扑克。 诺俯冲过来,拿着血淋淋的扑克飞向汐月伊,将其插进汐月伊的脖颈。 岑安忽然想起他在钢厂被捕那天,汐月伊失控下死手,江烬也是往她身上插了个什么硬件儿,她才恢复清明。 汐月伊的眼睛缓缓转向男子:“那是……我主,白king……” 低沉、沙哑、迷惘……这是汐月伊的声音? 她尖利地喊了句什么,挥舞巨斧,又朝他们冲过来。 “控住她!”男子向岑安重复了一遍。 岑安愕然,对上那只蓝眼睛,像是跌进了冰湖,时空在他面前扭曲,彩虹色的水波纹疯狂蠕动,五彩光圈将他扯入了另一个世界。他感到身体开始下坠,直到被一张明亮的数据网接住。 灼热的痛感、窒息的浑浊空气全都消失了,他像是身处几何光块构建的迷宫中心,也成了无形的存在,万千字符在他身边游弋,随着他的指令聚散排列,幻象万千、生生不息。 熟悉的操控感让他震撼不已。攻防博弈和信息交互,无外乎输入与输出,人类原装的感官神经保证了输入速度,至于输出,以往他是以十指作舟,绕开暗礁险滩一样绕开反窥病毒与恶意代码,去挖掘漏洞、渗透层层防火墙。眼下,黑桃a扑克将他的脑意识投射到这里,输出速度高出了不知多少个数量级,那些刻进dna里的排列组合方式让他在字符的海洋中游刃有余。 原本有形的成了无形,无形的具象出形体。他的认知在此颠倒,心脏狂跳不止。 那是汐月伊的操控系统吗? 他寻到一条清晰的路。他的指令如长矛般刺入那张网,源源不断施加给汐月伊的信号被抵挡在外,一道隐蔽的病毒顺着信号的来源溯游而去。 “呲”地一声,千里之外的显示屏惊现雪花噪点,打断了荧光编码。屏幕前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边咒骂,一边手忙脚乱地敲下程序自杀键,他知道稍微再晚点儿,恐怕要被对面翻出ip地址了。 “黑杰克,呵呵,黑杰克……”那人瘫坐躺椅,颓然地喃喃道。 一道指令界面出现在岑安眼前,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在界面上给螳螂人杀手添加了“终止”令,然后握着一束光,慢慢睁开眼睛。 黑暗中,两个机械人的打斗异常激烈,震耳欲聋的击打碰撞声里,不断有火星擦亮,身下的钢丝网被晃得几欲崩断。 杀手的战斗力相当强,诺在他们之间飘来飘去,不痛不痒地干扰着杀手,汐月伊才占到上风, 和诺一起捣乱的还有个一身素净黑衣的男孩,粗略看去男孩跟诺长得几乎一样,诺穿白衣,他们像一对黑白双生子。 岑安艰难站起,左手没了知觉,被绷带裹得严实,看着上衣的血迹,恐怕伤得够惨。 他刚稳住身形,那边的战斗结束了,杀手再度被折断为废铁,哗啦啦地掉入深渊,这一次再也没有组合起来。 那个俨若神人一样的白色长发男子,就站在岑安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一张不到一寸大的黑桃a扑克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翻动。 “哥们儿,谢了……呃!” 岑安想去拍一下那人的肩,手还没伸出,对方先给他来了一刀。 刀…… 岑安低头,难以置信,那只雪白的手掌正插在他腹部偏上的位置。 白king又“刷”地一声抽出手掌,岑安趔趄两步,摇摇欲坠,腹部的窟窿上痛感疯狂地叫嚣着,黑红的血汩汩涌出,瞬间浸透衣服。 而白king的手干干净净,一点儿血迹都没有沾染上,“杰克,你为什么不躲?” 岑安:“……” 我怎么躲,我他妈也没想过你救了我又捅我! “还记得我吗?”白king在他支撑不住就要倒下去时,钳住他的肩膀支撑住他。 “白、king……”岑安听到汐月伊这样叫他。 岑安看到那只冰蓝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下一秒,白king再次手掌如刀般插进了他的心脏。 岑安两眼一黑,天旋地转,颈部的动脉在那一刻疯狂贲张。 “还不反抗吗?”白king用另一只手把扑克插到岑安耳后,然后掐住他的下巴,声音低沉而癫狂:“你现在又无敌了。反抗吧,来,杀我!杀我啊!” 鲜血涌上喉口呛得他大口大口咳嗽,越咳越呛,肺部被挤压得几乎炸裂,他已无法呼吸。 “杀我,杀我啊——” 岑安瞪着他,这人,怕不是个神经…… 他的心脏在白king手里绵软得像一块豆腐,生生攥成了渣。全身细胞都在沸腾,偏偏意识清晰,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那只手从他身体里移出去。 白king突然卸力,岑安就被扔在了钢丝网上,又是一阵天昏地暗的晃荡。 诺和那个双生子一左一右地飘在他身边,像随时架走他的黑白无常。 岑安此时很想照照镜子,自己究竟惨成了什么德行。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却对白king脸上冷漠的思量看得分明。 他开始痛恨白色。白king把他搞得全身是血,混着汗液,腥臭到了极致,自己却能事不关己般清爽脱俗,像个纤尘不染的好人。 他拽住白king的衣角,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血液堵塞下只能听到古怪的气泡音。 白king皱了下眉,附身凑近听。 岑安蓄力,猛地朝他脸上吐出一大口血。 白king:“……” 白king没躲,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纯白的发、睫毛、脸颊和缠着眼睛的绷带都沾上了血,从容淡定的表情微微裂开。 “爽了。”岑安十分满意地去死了。 第14章 遗忘 岑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时间不大分明,临死前在信息网里操控程序的奇妙画面不断涌现眼前,他身旁站着那个被他称为“病鬼”的专家。他想起从前,专家就向他描绘过这场面。专家极具诱惑地告诉他,脑机交互成为现实后,你就不只是黑客,还可以是守护者、先锋、战士、审判者,可以是世界的主宰。 专家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子,我知道你很有自己的想法,对我难以苟同。但你别无选择,因为我可以让你蹲一辈子牢。” 专家懒得寻找怀柔的方式,也不屑于欺骗,总是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但也是真的欣赏岑安,给他搭建最先进的仿真模拟实验室,硬件和技术配备全是最精良先进的。他逼着岑安写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有一些已经不能简单称之为恶意代码,它们被用于更隐蔽的、连岑安也不知道的用途。百年后,在那张数字永生的数据网里,他再次看到自己亲手编写的东西,魔咒一样,誓要与他纠缠个不死不休。 也不知在专家的有生之年,他的脑机技术研究有没有取得突破。 专家目光深邃地望着他,常年坐在轮椅上的身体逐渐变得高大。 岑安仰起头,发现自己看不清专家的脸了,也记不清了。 那张脸是什么样子?瑞凤眼还是三角眼?鹰钩鼻还是直鼻?那张让他深深痛恨着的脸,在他的梦里模糊成雾状。 等等,我为什么痛恨他?仅仅因为他以自由作威胁?还是我撞见了什么……我撞见了什么?! 岑安开始慌了,每一寸脑皮层都细密地颤栗着,拼命追索,像是千万只黄蜂在脑中嗡叫。 ……他是谁?专家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 突然间,他停止了一切思考,惊恐地意识到记忆的流逝痕迹……他的记忆在流逝! 凝聚到头顶的血液在那一刻又“刷”地一下朝全身涌去——岑安快疯了。 “不——” 他惊叫着坐起来,冷汗淋漓,全身痛得要命。 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安慰着自己,心里却很清楚,梦里的疑惑也是现实中的疑惑,专家……他确实记不起来了。 或许可以找那个自称超绝艺术家的阿立帮忙,岑安思量着。 他胸口很闷,全身哪哪儿都疼,眨着酸涩的眼睛看向四周。 钢丝网,待机的汐月伊,左右两个“黑白无常”,还有……白king?! 对上那只冰蓝色的眼睛,岑安冻得瑟缩了一下,心脏被捅穿又攥成渣的痛楚他永生难忘。他迅速检查自己的身体,腹部没有可怕的血窟窿,心脏也还好好的,全身的血迹来自杀手抽打出的细痕,有的结了薄薄的痂,稍微一动就会撕裂的脆弱模样。他的左手包裹在厚厚的棉纱里,冷酷的消毒水味道溢出来,隐隐作痛。 第22章 “你在梦里忘掉了谁?”白king开口道。 “我……不是,你他妈谁啊?你知道我梦里想什么?” 白king盘腿坐在他身边,对他粗鲁的态度毫不动容,岑安有点好奇,这人是怎么做到内核又稳又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岑安一字一句道:“不久前,你还叫我杰克。” “你不是黑杰克。” “为什么这么笃定?”岑安学着他的姿势坐正,兴致勃勃道,“论据是什么?快告诉我,好让我在审判庭上多说两句。” “我与他曾是挚友,如今是宿敌。我很了解他。” “那你去杀他啊!捅我这个冒牌货干什么,爽点在哪?”岑安好气又好笑。 “我来看看他相中的替死鬼是个什么货色。” “……”岑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是说,我是他亲自挑选的?” “不错。不得不说,你跟他很像。” “哪方面?” “拔尖的计算机技术是一方面,此外,”白king的目光掠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每一处都是新旧伤叠加,“这几日过得很煎熬吧?都这样了精神还好好的,也挺少见的。” “……你真是,每个回答都出乎我的意料。”岑安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黑杰克,到底长什么样子?多大岁数了?” 白king默了半晌,“我不记得了。” “哈?” “跟你在梦里忘记一个人,是一样的原理。” 岑安的表情渐渐僵硬,脑海里闪过一套当时未看懂的恶意代码:“难道是病毒……” “没错,程序病毒。在你接入脑机,夺回汐月伊指挥权的时候,它隐蔽地损伤了你的脑神经,会擦除你近期潜意识里反复念叨的事物和人。” 潜意识里反复念叨的人……是了,他的确有将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有意无意地往那个疯狂的专家身上想,尤其是在看到熟悉的数字永生数据网后。 “擦除记忆……” “怎么,你好像对现在的脑神经与成像技术不太了解?难道你只用外置?” 岑安没有回答:“那么,记忆可以移植了吗?” “记忆能擦除,是因为损伤了脑神经。至于移植——因为有过失败的先例,目前各界法律都是明令禁止对人的记忆进行编辑的,那和克隆、溯生一样,只存在于黑产业。” 白king耐心道来,一抬头,发现岑安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眼神炽烈、凶悍,像随时要扑上来撕咬人的、穷途的兽。白king有一瞬恍惚,想起从前,黑杰克常常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等他回过神,岑安已经移开了视线。 岑安道,“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如何笃定我不是黑杰克,你不是忘记了他的脸吗?” “你认人只认脸吗?” “还有呢?” “我说过,我了解他,我熟悉他的每一寸气息。”白king笑了笑,“我跟他在床上的细节,你要听吗?” “……啧,不必。不过,他那样的人,会让别人真正触碰他内心?他居然还有‘家’,有情人,有挚友……真有意思。”岑安冷哼一声,多少带点嫉恨的意味。 “就像在虚拟空间杀你那样,我想亲手杀了他,而且,是在现实中杀。”白king朝他伸出手,“你也不会放过他的,对吧?” 岑安对白king的手仍心有余悸,硬着头皮握住后,却发现没有想象中那样冰冷。 “我叫岑安,山今岑,平安的安。”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岑安太需要盟友了。未交过手,就已觉得黑杰克强得可怕,又有政界作伥,而他赤手空拳,没有任何武器,唯有不断地借刀才能跟他玩下去。白king了解黑杰克,是把好刀。况且,岑安也没得选,白king完全有能力威胁逼迫他,他本就没资格跟白king谈条件。 白king看着他,“你好,岑安。” 岑安看着白king身体轮廓发出的淡淡荧光,又看看身边一声不吭的诺,“你们……是人吗?” “我们?我跟他们可不一样。”白king抬手,诺立刻飘过去将下巴搁在他掌心,像只依赖人的电子宠物。“我是人,一个……没有躯体的人。” “是黑杰克害的吗?” “嗯。” “躯体要拿回来吗?” “当然要拿回来,我本就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而非一堆能量凝聚成的意识体,”他抚摸着诺绵软的头发,“这是我创造出的低等能量体,我赋予他们拟制的人格,称他们为‘傀’。白傀取名为诺,黑傀是祈。” 岑安心中顿生敬服:“难怪汐月伊称你为‘主’,那会儿你给她赋予了人格?” “你很聪明,洞察力也很强。”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被称作king了!是不是只要资源足够,你完全可以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傀之王国?” “你想得太天真了。”白king置之一笑,没往下说。“你呢岑安?你年纪这样小,却透着一股老成的劲儿,你从前靠什么讨生活?” “咱能换个地方聊不?”岑安指了指头顶,“上面全是眼睛。” “都瞎了。” “啊?” “我是说,监管辑魂的ai都停止了运作,不然我跟杀手也不会轻易潜进来。” 岑安愣了几秒,云渺和他分别前,也是这样忠告他的。 “经常发生这种情况吗?” “要是经常发生,辑魂的权威还要不要了?” “那就是针对我了,”岑安轻哼,“黑杰克得罪的人还蛮多的嘛……等等,会不会是黑杰克?!” “不会。”白king果断道,“你死在审判前,于他而言弊大于利。” “那会是谁呢?” “至少是位高权重到可以左右司法的人。” 岑安不说话了,想到很多人,江烬、贺韶、宋秘书、指挥屠带走他的审判长。 想到那两个拼死护他逃避螳螂人刺杀的仿生人狱警,岑安忽感悲哀:“挺可笑的。” 从来到这世界到现在,害他的、威胁他的,都是有生息的活人,或明或暗;而一次次拼了命救他的,却是仿生人和人工智能。 “我与汐月伊在这里,至少今夜你是安全的——直说吧。”白king道。 “有些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确实发生了,”他斟酌片刻,实话实说,“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来自……两百多年前。” “很磅礴的数字。那时候赛博空间和数据网只怕还在概念阶段吧?可你对它的熟稔程度,不像是那个时代的。” “因为那时候就有人跟我描述过它们,那时的异想天开,在这里司空见惯。还有那张数字永生的基础建构,有一半是我写的。” “难怪,难怪黑杰克会选中你。”白king露出恍然的笑容。 “不是……你不觉得惊讶吗,我可是两百年前的古董哎。” “你有可能是复苏者。”白king说这话时有一丝犹豫。 “什么是复苏者?” “冰眠的对象。百年前,有一批人,因疾病或者别的千奇百怪的原因,想通过冷冻进入未来社会。” 岑安:“我那个时代没有这种技术支持,伦理又是一道问题,我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白king道:“我可没说一定是。也许就像你认为的,你是个超自然现象的穿越者。” 岑安倒抽一口凉气,愁云直上眉头。 白king说:“很多人一生都看不清自己身处的迷宫与幻境,为了存在而存在,人类的存在不需要理由。所以,不清楚自己的来历,不是什么大事。” “不,这就是大事!”岑安怔怔地看着他。 “好吧。也许,有一样东西可以解答你的疑惑,”白king放低声音,“黑杰克的‘玩家禁忌档案’。” 岑安又是一愣,脑海里仿佛架起一条钢铁隧道,百年时光呼啸而过,“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词……” “在哪?” “我忘记的那个人的口中……” 白king一直淡然从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那个东西,难道可以溯源到两百年前?” “那到底是什么?” “一个档案,如同魔镜般的存在,据说它能告诉你你是谁,你从何而来,为何而活。很玄乎吧?”白king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我会助你熟悉这个社会的。几年前,他就是用那个东西把某些精英阶层的人搞得终日惶惶。” “它是不是黑杰克最重要的东西?” 白king迟疑了一下,“是。” “那么,记录在案的玩家都是谁?” “可以是任何人。你,想试试吗?” “是不是只要拥有了那个玩意儿,我也可以是黑杰克?” 白king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眼里的讶异逐渐转变为笑意,“当然。” “试。”岑安跟他简单地碰了下拳,“我们抢过来,慢慢试。”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 恭喜小岑获得白buff[熊猫头][熊猫头][垂耳兔头] 第15章 怜悯 白king将祈留给岑安,带走了诺。 “诺在你身边待过一段时间,我能通过他稍微了解你。” “还真是一点也不装啊……” 岑安想,这人说话还挺坦诚。 “另外,给诺创造人格的时候出了点儿意外,存在硬伤,以至于诺的智商不太高。” “我觉得他已经很机灵了。”人格拟制到诺那种程度,岑安已是叹为观止。“毛叔呢?毛叔那边儿我怎么交代?诺不是跟着他的吗?” 白king调整着岑安耳侧的黑桃a扑克,他将扑克缩得跟芯片一样纤薄,插进岑安耳后的颅骨之内、脑皮层之上的间隙。 “没什么好说的。我跟他的合作,结束了。” 白king不往下说,岑安便知趣地不问。如今,他们也算合作伙伴。 随着白king的动作,岑安耳后一阵酥麻,也可能是白king手法精妙,扑克嵌入倒是不痛。此后,那只黑桃a扑克会在他的脑袋里自行接入神经,与之融合,成为他的脑机。 白king十分确定,这只扑克并不是黑杰克的,虽然本质一样,都是高精尖微机,正是这玩意儿将岑安带入汐月伊的控制网里。 白king告诉岑安,如果拆掉辑魂监狱的阻断场,操控微机渗透怎样的网络,就完全取决于他的黑客技术了。他必须尽快适应这种跟他认知里完全不同的计算机,祈会留在他身边教他技巧。 岑安问:“你对江烬了解多少?” “图灵侦查长?” “这块扑克,是江烬塞进我小指里的。” 白king眉头微皱:“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岑安注视着他:“你知道什么?” “江烬在为黑杰克办事。” “果然……我是黑杰克选中的,江烬动手抓人,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白king勾起唇角:“而且,是他主动找上黑杰克的。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放着手里滔天的权势和资源不用,纡尊降贵,求助于一个臭名昭著的、本该与之对立黑客——是不是很有意思?” “难道说,他与他所处的社会阶层,存在着深深的裂痕?” 而这裂痕,或许会成为他的机会。 白king沉思良久,突然笑了,虽然只露出一只眼睛,但那摄人心魄的蓝色似乎能洞穿一切。 “好好表现吧,岑安。江烬给你微机,不是不够狠,更不会出于心里愧疚或者别的什么没用的情感。” 岑安不解其意。 “他在做选择。黑杰克和黑杰克指定的‘高仿’,谁会比较厉害。”白king翻正他的衣领,像是兄长照顾年幼的弟弟,“你的胜算更大,因为他知道自己玩不过黑杰克。对于江烬那样的上位者而言,往往更看重对象可不可控,能力反而是次要——不过也不好说,江烬另类得很。” 岑安心乱如麻。白king远去了许久,他还在黑暗中思考这番话。 一簇灯光从头顶亮起,狱警终于找到了他。 这些仿生人似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体型和脸几乎没有差异,辨识起来主要靠胸前铭牌的数字。 他不知道时间。监狱像是安装在某个巨型机器的封闭零件盒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但至少,这个夜是结束了吧。 回到332牢房前,岑安被带回方舱做了一次身体检查,又是d3迎接的他,亲手给他处理了伤口。 “我就知道大规模关闭ai,准会出事。”d3脸上愁云密布,作为一个医者,他在为他旧伤未愈的病人担忧。 “其他囚犯知道吗?” “当然不知。你又想挑事?”d3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自从被岑安识破后,在岑安面前d3也不怎么伪装成僵硬无情的模样了,肆无忌惮地展示他掌握的情绪与表情,他觉得很自在,也就原谅了岑安之前对他的威胁。 拜岑安所赐,方舱一片废墟,却没有被放弃。大型运输型飞行器悬浮上空,起重装置从中卸下一批又一批机械工人,对方舱进行修补与重建。 d3扶着岑安走到二层断裂楼板的尽头,向下俯瞰,底层的传输带停止了运行。 纵横交错的履带间,他看到了此前没有的一滩池塘,里面的液体像水银一样看起来密度极高,一只机械人正缓缓潜入底部,满身包裹在黑色金属里,面部搭载着一块发着蓝光的矩形显示屏。在机械人彻底潜入后,“池塘”宛如液体蒸发于地表,迅速消失了,原地迅速闪过一个赤色的六芒星图案。岑安认出来,是神权军队的标志。 “哦,不速之客。”d3在他耳边道。 岑安筋疲力尽,又一次被狱警扛回去。 山海在狱警面前也大剌剌地叼着烟,一点儿都不避讳他们。他配合善三从狱警手里接过岑安,安置在一张形体椅上,喂了点儿营养液。 岑安满脸倦意,只睁着眼睛瞪着他们。 “唔,你的事迹整个监狱都已经传遍了,炸疫苗接种舱,还能活着回来,你小子是真厉害。”山海上下打量着他满身的血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谁说是我干的,有确凿证据吗?” 山海牙疼似的“嘶”了一声,“找到高清录像是迟早的事。” “那就是没有喽?什么时候录像甩我脸上了,我再考虑认不认。” “哈哈哈……”山海大笑,“不见棺材不落泪——真是值得学习的精神呐!” 是夸赞还是嘲讽,岑安懒得去分辨。他扭头看向阿立,画满涂鸦的衣服上,岑安眼中的字母又成了compassion,同情、怜悯。 那是他内心渴求的东西?江烬的怜悯……呵,不存在的,猎人怎么可能对猎物产生同情,这简直太侮辱猎人了。原来,是他内心渴求着江烬的怜悯——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他摸摸耳后,扑克完全隐去。 他小憩片刻,慢慢捋着思绪,到最后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岑安,我等你,我等你的报复。 “祈,毛叔看得见你吗?” “看得见。” “你去跟他打声招呼。” “你为什么不去?” “我没力气……”岑安没料到他会反问,如果是诺,早就摇头晃脑地冲过去了。诺很活泼,还会叫哥哥,而祈面庞一直冷冰冰的,看起来很不好使唤。 “祈,那个,你能叫我哥哥吗?” 祈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还好这一口?” “……你平时也这么怼白king吗?” “那倒不敢。” “好,下次见了白king,先让他教我怎么收拾你——还不快去?” 祈飘过去,抡圆胳膊,打飞了毛叔手里的木雕。深红色的木块撞上金属墙,又咕噜噜地滚到岑安身边。 毛叔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还没从祈胆大包天的举动中回过神。 岑安“噌”地坐起,瞠目结舌。祈这个死孩子,让他去打招呼不是让他整活儿…… 他只好捡起那块深红的木头,强作镇静地走向毛叔。木雕尚未成型,岑安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方舟?” 毛叔瞟了一眼飘在半空的祈:“我以为你们老死不相往来了。你又编了什么谎,他这么快就原谅你了?” 毛叔指的是白king。白king与黑杰克之间,这老头儿知道的似乎还挺多。 “姘头嘛,认个错,哄两句就好了。”岑安反应极快,“落到这地步,他能帮我、救我,我就没必要跟自己的命过意不去。你说是吧,毛叔?” 毛叔伸手去接木雕,岑安手一扬,没给。 毛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叔是在期待末世吗,或者一场灾难?”岑安单手把玩着那只方舟。毛叔只有一柄中型刻刀,这也是他雕刻缓慢的原因。狱警扔给岑安的军刀还稳稳别在他腰间,不知什么缘故,后来押他回来的那批狱警,没有注意到它。那是一把经典的四行标维氏军刀,他摸出来,将方舟的轮廓刻得更加清晰。 毛叔全程都在盯着他的眼睛,这年头整形技术出神入化,唯有透过眼睛才可能看到人的内心。可他的双眼又是那样的专注、清冽。毛叔摇摇头,叹了一声,“我等你很久了,黑杰克。” “多久?”岑安收了刀。 “从侦查长部署抓捕计划开始。” “哦……那时候叔连安排给我的牢房是哪个都知道?” “怎么会?把你安排过来而已。”毛叔顿了顿,“其实一开始,没有人看好江烬,只当他是个来自象牙塔的幼稚鬼,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公平正义,抓你这种等级的黑客简直是天方夜谭。” “公平正义……”岑安不无讥诮地哼道,“那为何交给他挑梁?” 毛叔笑道:“黑杰克,除了江烬没有人敢接你的案子,何况是抓捕案。你已经开始记恨他了,不是吗?” 岑安长长地“哦”了一声,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 第24章 原来,毛叔并不知江烬的真正意图。这几日,他接触过的人里,除了白king和云渺,无不坚定地认为他就是黑杰克,殊不知真正的黑杰克早就跟侦查长勾搭上了,他们却还觉得江烬是个“幼稚鬼”。江烬耍起人来,还挺有一套…… 江烬的同伙会是谁呢,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同伙?只身一人的话,和黑杰克合作的风险是否太大了? 岑安苦恼地揉着眉心,“叔啊,你也很厉害嘛,怎么说动监狱长的?叫什么来着……青锋?” 毛叔:“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青锋是我莘讯的产品啊。” 莘讯?岑安对这个庞大科技集团的第一印象是,江烬的未婚夫——这印象让他有点难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恋爱脑。他又想起在钩吻的报纸上看到的新闻,两年前的事件,大字标题是“幸子生物惨遭莘讯科技鲸吞”。 这个“惨”字倒是颇耐人寻味,而毛叔是幸子生物的高级药剂师…… 岑安灵光一闪,笑道:“叔,‘幸子’想分家啊?” “我可什么都没说,”毛叔灰蓝色的小眼睛里流露出笑意,“黑杰克,我真的很想了解你。” “那么,”岑安将木雕还给毛叔,“叔等我,想让我做什么?以及,准备用什么诱惑我呢?” 毛叔审视着他,仿佛在估量一件珍宝的价值。岑安发现他两侧太阳穴的位置各贴着一块微小的晶体圆片儿,像两只突兀的瞳孔。岑安暗觉不妙,他的扑克,应该被发现了吧? “为什么炸方舱?”他问。 “因为,实在找不到冷库的入口,一生气就——嘭!当然,那场爆炸估计也影响不到冷库,您——”岑安小觑着他的神色,“大可放心。” 毛叔一愣,“冷库?你知道的不少嘛。”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岑安盯着他逐渐不安的脸色,又确定了一点,毛叔和那个被疫苗注射方舱掩护着的冷库有关。岑安试探着问:“叔和神权,没有交易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毛叔严肃地盯着他。 “我离开方舱的时候,亲眼看到神权的机械军人,消失在了……”岑安顿了顿,思索着该如何描述那滩水银一样的液体。 神权作为军方,无军令,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羁押场所,这也是林夏带人来抓钩吻时,让神权军人披上狱警制服、隐藏身份的原因。他们到底在监狱里暗戳戳搞些什么?行踪如此诡秘,跟那见不得光的冷库又有多大联系呢? 岑安犹豫几秒:“那个军人,消失在了冷库的入口。” 毛叔果然脸色大变。两只瞳孔一样的晶片闪烁着蓝光,岑安怀疑那是一种通讯或者监测装置,因为毛叔在那光黯淡下去时喃喃了一句“竟然是真的”。 岑安看着他变换莫测的脸色,发出恶劣的咯咯笑声:“哎呀,叔的秘密基地被发现了呀?” 毛叔不说话,左手无名指悄悄曲起,下一个动作还没接上,一柄寒刃“嗖”地压上他筋脉如藤的手背。 是维氏军刀最纤薄的一柄刃。 “叔,你要是这样,我们就没法儿聊了。”岑安冷着脸,手腕一转,眨眼间那柄刃又贴上毛叔颈间大动脉,“是你给我注射药物快,还是我的刀快?” 岑安半跪着,另一只手抵着墙壁,将他堵在暗角。毛叔突然发现岑安的身姿十分高大,站位也极具优势,就算是放光他的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察觉。 “别这样,孩子。”毛叔双手举过头顶,作出投降的手势,“是我俗了。相信我,我们不该为敌。” “直说。” “好吧,你先把刀收了,叔年纪大了。” 毛叔笑起来时,皱纹几乎要吞噬眼角。可这人看起来根本不像弱不禁风的年迈模样,岑安心里清楚,如果真的动了毛叔,绝对会是他目前干的最傻的事情。 “你的必杀技,交出来。” 不等毛叔动作,祈凑过来,从他毛叔指尖上挑出一根细如鱼线的透明管,扯直了举到岑安眼前。 “收好。”岑安道。 祈迅速叠好丝线,塞进岑安的裤兜里。岑安终于满意地看了祈一眼。 “哈。”毛叔干笑一声,靠着墙,“现在一切都完了,神权已经摸了进去……” 岑安收了刀,不以为意道:“不速之客,驱逐出去不就好了?” 毛叔猛地抬头盯着他,眼里的光明明灭灭,“你帮我吧,黑杰克。” “给我个理由。” “前两天,北海爆发恐怖袭击,这一列神权军队的两个直属军官都被调走了。” “直属军官……随影和沈栎?” “不错。现在在华景,调动神权的人就只有江烬了。万万没想到我会被这小子摆一道……”毛叔目露凶光,“你是记恨江烬的吧,我能助你杀到他身前——这就是我的筹码。” 岑安挑了挑眉,不得不说,这很吸引他。他问:“冷库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是‘雪原’的一角,”毛叔笑得狰狞,低声道,“雪原是……天使诞生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破盾1 岑安一阵沉默。 身侧的金属墙壁被轻轻敲了两下,一根手指伸过来,指腹上躺着一块指甲盖大的存储卡。 “佬儿。”程池轻声唤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让他去拿的,”毛叔接过存储卡,在太阳穴附近凌空比划几圈,“一察觉监狱异常,我就让程池立刻着手攻破辑魂的监管系统,虽然不知道他拿到多少,但至少也是黑进去了。程池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好好栽培他吧,黑杰克。” “他的微机不是被剥离了么?”岑安看着他的“脑洞”。 “他用的疫苗注射方舱的外置计算机。” “你给了他什么好处,他竟听你的。” “我以一种战场上用的细菌毒素威胁了他——哦,别生气孩子,我知道他是析冰的黑客,是你的人。我只是吓唬他,没把他怎么样。” 岑安透过金属墙看了眼程池。 “很奇怪,阻断场被关了。你的黑桃a可以发挥作用了,今晚你是自由的。”毛叔说着,将存储卡举到他面前时,他耳后微机启动,细密的颤栗自那片骨骼传来,微微发着烫。 几秒后,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片从未有过的区域,黑桃a带他跃入不知名的网络。 那个世界仿佛浸泡在数字雨里,他在屏幕上习以为常的二维数字和符号,分散在他身边,有序的、无序的,由着他随心所欲地组合或拆分。 岑安定了定神,着手分析起来,虽然计算机与网络以完全陌生的形式出现在他面前,可是程序技术的表达方式却大差不差。在他的操作下,牢门里的电子驱动器飞速运转起来,随时要宕机的样子,引得狱友纷纷侧目。很快,门“咔”地朝外张开九十度。 几个牢房齐齐传来唏嘘。 “到332来。” 岑安话音刚落,程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进332牢房,站在他面前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岑安指了指地面,“坐下。” 牢门又关上了。但只要阻断场不恢复、监管监狱的各种人工智能不值守,他就是自由的,随时都能打开牢门。他透过脚下的镂空钢板看着那隐匿在黑暗中的阻断场,终于明白钩吻为何要逼着他搞瘫痪它了。 岑安的心头再次被疑云笼罩。有人想要他的命,调走那群ai监管者,可以方便杀手混进来结果了他,但是又为何关掉阻断场,给他使用扑克微机的机会呢?后者无异于是暗中帮他。 岑安问:“阻断场还有多久恢复?” 毛叔:“不到两个小时。” 岑安眉毛一扬,“哦?” 毛叔指了指脚下,又指着太阳穴的“瞳孔”,“它测出来的。我们得抓紧时间,黑杰克。” 毛叔的“瞳孔”关联着雪原的监测系统,又一次观察完雪原后,他脸上的焦灼再也隐藏不住。他告诉岑安,进入雪原的是十二个仿生军人,目前还没有人类涉足。他们碰上在雪原工作的仿生人时,会直接执行终止指令,有种杀无赦的气势。 岑安好奇道:“神权到底是什么类型的部队?” 程池:“亦正亦邪。机器嘛,就看谁在用了。” 正儿八经的两个军官被调走,实际的操控者是江烬,又或者是他背后的图灵侦查所。 毛叔用指尖轻轻敲着“瞳孔”,突然咆哮一声:“他们会毁了我的天使!” 他的天使是什么玩意儿,三言两语又无法向岑安表述清楚,岑安也没空去了解,兴趣不大。目前的情况是,阻断场一旦恢复,他在计算机上的通天本事就都无用了,而利用这点时间去攻击阻断场,显然是不可能的。 岑安答应毛叔,会帮他驱逐神权的军人。他口中的“驱逐”,当然不是物理层面的,岑安对自己三脚猫的身手有着清晰的认知,更何况,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干得过钢筋铁骨? 第25章 “你打算如何?”毛叔问。 “不难。”岑安道,“再高级逼真的仿生人,除过某些自我意识觉醒的奇葩,本质上还是机器,体现的是背后操控者的意志,它们是眼睛、是触手,所见所闻如神经信号一样传给‘大脑’,掐断他们与大脑的‘神经’,或者篡改‘神经信号’,不就是黑客擅长做的吗?” “思路简单,但做起来,恐怕……”程池摇摇头。 “你做的很好,池子。”岑安埋首于虚无之地的数据海洋,“我在你带来的存储卡里,看到了他们的核心处理系统。” “呃,可是,那只是我照猫画虎,复刻的一个粗略轮廓……” 岑安没再说话,摸进网络。他专注的时候,眼睛沉静得仿佛黑暗里的海。军用型机械人的核心处理机制的确难搞,超高速度的程序输出下,仍用了半小时找漏洞。他编写出的网络“刺针”曾让两百年前最厉害的国际网警都束手无策,如今也很能打。 “好了。”他把存储卡交给程池,“那几个机械人的信息传输网被我扒出来放里面了。” 程池惊愕道:“这么快?那可是……神权啊……” “我却觉得,人权更胜一筹。”岑安拍拍他的肩,“给他们点儿来自人权的震撼吧,池子。” 程池捏着存储卡,兴致勃勃地等着他指示:“我该怎么做?” “你现在去疫苗注射方舱,用外置计算机对神权信息网进行攻击,随便用什么病毒。”岑安敲了敲耳后,“你找来的监狱监管程序我已备份,你去方舱的这一路,我会攻击所有的身份识别系统,给你开绿灯。方舱那边因为爆炸早乱了,摸进去应该不难。” “那,你呢?” “我来处理‘大脑’,抹去神权已经传过去的雪原信息,顺便……见见他。” 程池离去后,岑安瘫痪掉他去往方舱途中可能遇到的所有障碍,看向默不作声的毛叔,“叔,我够意思了吧?你帮我‘杀’到江烬面前,何尝不是在帮你自己?” “黑杰克……”毛叔少见地犹豫起来,叹息一声,“好吧。网络技术我懂得不多,但你面临的一定艰险万分,会丢掉性命的那种。” “有多险,说来听听。” “图灵侦查所挂靠在莘讯科技总部大楼,那里有一套‘幸子盾’防护墙,我能助你快速破解它繁复的外层。最核心也最凶险的那一层,还是得靠你自己。虽然四年前你成功地破过一次盾,但你可能不知,他们又换上了名叫‘南极洲’的禁忌程序做幸子盾核心,这几年,死在它面前的黑客不计其数……” 岑安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好似两把扇子,掩盖住他眼中的困惑与惊讶。 祈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拽到墙角,趴到他耳边解释道:“幸子盾是一种网安防火墙,外观表现为围绕建筑物的纯白光圈,不仅能抵挡恶意程序入侵它保护着的智能建筑与网络系统,还能在物理层面粉碎某些不明飞行物。辑魂监狱外面也有一层,只不过没有莘讯的厉害,莘讯总部大楼的幸子盾称得上天花板,江烬住在那里,图灵侦查所跟人工智能打交道,也搬了进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岑安花了几秒钟消化祈的描述,又想想毛叔的话,“幸子盾是如何杀死那些黑客的?” “黑客将脑意识投入数字空间,进行网络渗透和入侵,会比操控外置机迅捷灵敏好几个数量级——这你也感受过了,外置在这方面已是个笑话。不过,一旦脑意识玩崩了,现实中就会脑死亡,运气好的话能成为脑残。莘讯的那套盾是黑客界不可逾越的大山,对想要扬名立万的人有着致命的诱惑。” “四年前,黑杰克成功了?” “是的。多年来,也只有黑杰克成功过,不过他一直很有名。他黑进莘讯科技集团搞破坏,还伤了江烬的脑神经——这件事很隐蔽,就连我父亲白king也只知一二。” “‘南极洲’又是什么?” “不知道。这是我认知盲区。” 毛叔看着两人咬耳朵,耐心等待着,若非神权突然闯入雪原,他其实并不想让黑杰克这么快就去幸子盾前送死。 祈问:“你在考虑破盾吗,岑安?我知道你厉害,但搭载了‘南极洲’的新盾,就连真正的黑杰克也不一定得手。” “我知道,但我必须试。” “你再好好想想。你这两百年前的老古董,搞不好真会没命。你死了,我没法儿跟父亲交代。” “你父亲会以你为荣的。” 祈沉默片刻,啧声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岑安滞住迈向毛叔的脚步。 祈冷笑:“不是么?就为了见个江烬。” 岑安:“……你懂个屁。” “怎么,难道你会死心塌地为毛叔办事儿?” “……你闭嘴。” “切,还恼羞成怒了。” “……” 太欠揍了。岑安心想,白king创造祈这种人格出来,怕不是给自己添堵来的? 幸子盾,他一定要试试。让他安安分分地捱到早已拟定好结局的审判日,不如让他立刻去死,他像斗兽场里陷入绝境的兽,身心俱疲,却压不住骨子里的不甘与反叛气息,即便希望渺茫,即便前路凶险,他也绝不能白白错过这次阻断场关闭带来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破盾2 岑安铁了心要抓住这次机会,毛叔便不再多说,用“瞳孔”隔空往他的黑桃a里传输数据。 他能帮到岑安的,是在一刻钟之内破除幸子盾核心层之外成百上千的复杂“外层”,那玩意儿原本能让黑客忙活上十来天。 岑安接入脑机,凭着精湛的黑客技术顺利脱离辑魂,联入外界网络。他仿佛潜行于大雨滂沱的黑夜,避开一道道来路不明的d系攻击、蜜罐陷阱和嗅探刺针。毛叔传给他的东西让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莘讯总部的幸子盾面前,数字空间里的盾,仿佛一道坚固的数字冰墙,无数精心编撰的病毒奔向它,又在它面前离散为最小字节。 他一边辨认着花里胡哨的防御逻辑框,一边思索着破译程序,无需他动作,它们就在他面前碎成了渣,如同融化后的冰川碎块随洋流飘过他脚下。 他纵身跃入更深一层。 一层又一层,他终于看到了“南极洲”,在无尽的暗色虚空中露出钢蓝色的一角,同时一道炫光扫射过来。 他向后翻滚,灵活闪避,眼前的世界颠倒了一圈。数字空间没有物理阻力,他在做人的肢体动作,却不是人的形态。 血红光线组成的几何框格如天罗地网般扑来,它的张牙舞爪并未没吓到岑安,一道具象为轴状机械臂的程序飞速旋转着铰住了它。岑安踩着软下来的红色激光,飞向那块钢蓝色。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它时,他的脑袋剧烈疼痛起来,如遭铁锤重击,神经陷入短暂瘫痪,意识一寸一寸地堕入混沌。 他愕然地向后跃,“南极洲”呈冲天之姿拔地而起,俯视着他。他将提前备好的病毒发送过去,看到冰面撕裂出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令他愣住。无数条奔涌着岩浆的河流纵横于他颅内,像是要煮出一片血海,成千上万个高音在耳边齐齐尖叫。 “退出,退!”他听到有人压着声吼道,眼前晃过一个白影。 “白king!等一下,再等……” 意识被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扯了出来。 如灵魂回了窍,他被强制拖回现实。他看到很多人围在他身前,毛叔、山海、善三,他们嘴唇蠕动,仿佛说着什么,可他什么也听不见,外部的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 过了许久,他的各路感官才恢复正常。 他愣了片刻,摸摸耳后的扑克,准备再次投入数字空间。 毛叔拦他:“你刚才差点儿烧毁脑子!别逞强孩子,我不想害你,真的,雪原的事其实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 “不,我必须确认一次。”他看着毛叔,不知道自己眼里正窜动着疯狂的火焰。 “你先冷静!你要确认什么……” 毛叔的声音陡然消失,他再次将意识投入网络,轻车熟路,内心却如虫蚁啃噬般焦灼。 他又看到了那张红色框格。这一次没有贸然行动,隔着远距离观察着它,它身上果然带着毁灭即成型的隐性程序。“南极洲”完全地裸露在他面前,那道裂痕之后的东西,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百年时光在他身边碎成片儿,他仿佛在和过去的自己对话。 南极洲,原来它被命名为南极洲…… 它在他手指下诞生的时候,他还没想好给它起个什么名字,那会儿中二病发作,一度想称它“究极暴龙战坦”…… 他一时想笑,又觉悲哀。 红色框格很快发现了他,气势汹汹地朝他扑来。岑安转身跃出,脱离网络回到现实。 第26章 毛叔对他快速的来去感到惊讶,“怎么回事,黑杰克,发生什么了?” “我看到南极洲了。” “哦?” “南极洲什么来历?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毛叔费力地检索记忆,“我只听说,是从一个叫阿枚的高校学生手里搞来的。至于阿枚,恐怕已经不在世上了……” “毛叔,查阿枚!用你能用的所有关系和资源去查这个人!”岑安猛地攥住他的手,目光汲汲。 “黑杰克,你怎么……” “别问。我会为你办好事,你得帮我。” 岑安十分确定以及肯定,那个让诸多黑客丧命的“南极洲”程序,是他的手笔,除了表达形式具象化,多了繁复的外壳外,内里原汁原味。那是大概一年前,他十八岁时在专家的逼迫下写出的作品,兼具犀利的攻击与强韧的防御效果。专家赞叹不已,带走了它,却没告诉他用途。 阿枚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搞到这套程序的?漫长岁月里,它又经历了怎样的颠簸? 一个惊悚的念头在脑海浮现。如果……如果他没有猝死,他在二十一世纪的生命还在继续,和云渺一样,那个世界的自己是否还在专家的控制下,一生都在稀里糊涂地创作,并且影响了后世?之后的人生里,有没有触及专家捣鼓的秘密研究?如果触及了,会理解、会臣服,还是会反抗?三十岁、四十岁,甚至八十岁的他,有没有脱离魔爪? 岑安头疼欲裂,狠狠捶打起自己的脑袋,没锤几下,被善三制止了。 他愣愣地盯着善三圆润的脸庞发呆。 “真傻了?”山海在他眼前晃着三根手指。 岑安动作迅速地从他身上顺走一根烟,山海愣了愣,轻哼一声,摸出火给他点上。 “阿枚这个人,我知道一点……”善三目光闪躲,像极度腼腆的人。 岑安此刻的眼神冰冷得骇人,“说。” “我,我也只是见过他一两面……不,没有见过他的面,黑市交易以假面示人,再正常不过。”善三费力地回想着,“他跟你一样,很年轻,眼睛很黑,因为缺钱而落魄潦倒,倒卖过很多东西,不止违禁软件与程序。他应该不是高校生,倒像是混惯了赌场的……” 岑安听得皱眉。 “哎呀,如果我的脑机在就好了!”善三急得冒汗,“我从前每天要处理很多数据,习惯往脑机存储东西,没了脑机,脑子里空空的,啥也想不起来!” “呵,”山海听乐了,“我怎么觉得你在耍他?你想让他帮你从监狱长那里找回你的脑机?” “你怎能这样说我!”善三涨红了脸。 山海不屑:“都混一个道儿的,装什么啊?” 善三恼羞成怒,转过身不说话了。 岑安一直沉默着,慢慢冷静下来。 “你刚才说,被剥离的械体和脑机都在监狱长那里?”岑安看向山海。 “对啊,这不常识么,有什么问题?” 岑安点点头,看了眼善三的背影,没表态:“我知道了。” 他又问毛叔:“距离阻断场恢复,还有多长时间?” “四十六分钟。” “够了。”他陷入沉思,思索着破盾方法,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小子,你还年轻,要知道来日方长。”毛叔意味深长道。 山海也劝:“毛叔又没逼着你干。所以说,何必呢?” 岑安掐掉烟,笑了笑,“你们不了解我。” 什么南极洲,什么数字永生,都不过是他玩剩下的。他轻狂地想,我创造了你,自然也能毁了你。百年光阴,不过尔尔。 这一次投入网络,毛叔同他分享了一只“瞳孔”。他可以随时同毛叔联系,也能感知到自己的生理状况。 “南极洲”在他面前轰然倒塌时,岑安不禁想到黑杰克,让他顶罪的罪魁祸首,至少对他的计算机技术有着一定了解。岑安自己都没搞清楚是如何出现在这世界的,黑杰克就已经选中了他,借用了“绳结”那样的大数据还是别的黑科技?根据又是什么? 岑安隐隐觉得他得尽快跟黑杰克交一次手了,不能只在江烬这条线上耗。 穿透南极洲和建立在它之上的幸子盾,岑安轻而易举地黑进了其后的建筑群系统,智能建筑的综合布线错综复杂,各种子系统成千上万。岑安本想通过黑桃a自带的建模软件生出一个三维建筑模型,运行了几分钟,也不知是软件不行还是莘讯的智能建筑群太复杂,效果不佳。 他发现这片建筑群里,人工智能覆盖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莘讯的ai技术领先全国,在全球市场上也占大头,”毛叔说道,“或许,你可以试试把意识投射到某个ai身上。” 好主意。岑安当即采纳。 他很快检索出图灵侦查所所在的建筑,从门禁开始黑,守门ai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脱离,直达侦查所所在的第332层。 332层?怎么和他的牢房门牌号同一个数字,江烬不觉得晦气? 岑安栖身于332层的照明系统,一番操作,瘫痪掉信号接收网,翻箱倒柜般将数据弄得一团糟。 他找到了神权传来的“雪原”信息,往黑桃a里备份完之后,将其彻底粉碎。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又有来自神权的数据包源源不断地输入,再打开看时,却是一副比着中指的图像。 岑安笑了,看来程池得手了。 岑安没接入视觉神经,不知道图灵侦查所早已乱作一团,刚整理好准备发给侦查长的文件凭空消失了,几个人类侦查员聚在一起,神情严肃地研究着显示屏上的中指,场面有几分滑稽。 图灵侦查所被幸子盾保护得太好,从未经历过黑客入侵,一时也没往那方面想。最先发现端倪的是一只枪灰色金属钟,搭载在它身上的人工智能名为“发条精灵”,开口道:“你是谁?” 岑安刚从江烬个人办公室出来,由于江烬关闭了办公室所有的智能系统,他没能摸进去。 不等岑安回答,发条精灵拉响警报,“黑客!” 整栋楼的报警系统早已握在岑安手中,岑安反应迅速地掐灭警报。这人工智能很不安分,见警报线无用,又朝其他运作的ai发起预警,岑安一不做二不休地摧毁了这个后来才知身价过亿的人工智能。 岑安在各种子系统里游荡良久,记录着整个高层的布局。 他来到一间弥漫着凛冽青柏气息的房间,看装饰有点像起居室,他选中了一盏可移动的美人灯,瘫痪掉控制它的ai,投入自己的意识。 美人灯似乎是制热作用,投入他脑海里的全是热成像,接入自己的视觉神经后,视起物来总算舒服了,他把听觉和触觉相关神经也接进来。 岑安被床头的一幅素描吸引,凑近观察了不到半分钟,灯杆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岑安扭头一看,吓了一跳,“江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江烬眉眼低垂,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憔悴。他赤足踩在羊毛地毯上,身上裹着一件深蓝色丝质睡袍,头发凌乱得像是刚从被窝爬起来。 岑安瞄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十分。 江烬拖着灯走,也拖着他走。 岑安愣了一下,想将意识投射到另一台设备里,却发现动不了了。 他的意识在灯里,抽不出来了…… “叔,毛叔?听得见我说话吗?我好像被江烬发现了! “我遇到点儿问题,我从灯里出不来了……” 没有答复。他试着去操控太阳穴的“瞳孔”,感受不到,应该是脱落了。 不过,江烬似乎没有发现他,步调闲散。 江烬将他拖进一个小空间,固定好位置。 冰裂纹玻璃门、浴缸、花洒、毛巾架……这是,浴室?! 花洒拧开了,水声如瀑,雾气蒸腾。不知是岑安身体异常还是怎么回事,觉得室温过分地高。 岑安有点懵,脑袋晕乎乎的。 江烬背对着他,身上的深蓝色如丝滑的流体般垂落。 岑安:卧槽?! 作者有话说: ---------------------- 小岑便宜捡大了[菜狗][菜狗] 第18章 犯规 蝴蝶。 一只机械蝴蝶匍匐于他后肩,蓄力振翅,随时都能破开血肉远走高飞的姿势。 岑安瞧了很久,才发现那只蝴蝶虽然有着金属的冰冷质感,却并非植入体,而是纹在江烬肩上的。 水雾朦胧,江烬背对着他一丝不.挂。他的肌肤细腻苍白,像光滑的绸缎,宽肩窄腰,脊背工整宛如大提琴,往下…… 岑安血脉贲张,根本没法儿控制自己的眼睛!不,他没有眼睛,没有眼皮,他的意识困在美人灯里,视神经与灯的三百六十度视角的感应器相连。 他根本无力抗拒,那画面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中。 第27章 最重要的是,这座房间像一片无信号无网络的蛮荒之地,所有的人工智能处在半怠工半运作的状态,他连挑个入侵的跳板都很棘手。他能做的,只有乖乖待在灯里,等待辑魂监狱的阻断场恢复,将他的意识强行下线。 万万想不到,自监狱门前一别,他和江烬的再次相见会如此难以描述。 不该,不该啊…… 他破盾,“杀”到江烬面前,是来质问的、挑衅的,又或者冲动一点,宰了他直接报仇。江烬害他这么惨,他肯定不会放过他。 不该是这样的,这也太犯规了,搞得他都不知道要不要让江烬知晓他的存在了——天地可鉴,他不是偷窥狂啊! “嗯?”江烬突然出声,转头看向那盏灯。 岑安一惊:别,别转过来!嘶…… 江烬不仅转了身,还毫无防备地走了过来。 岑安:烬哥,我真不是故意要看光你的…… 岑安那具远在监狱的躯体好像烧起来了。 这种感觉又让他心中生出微妙的怒火——我有什么好别扭的?都是男的,大不了我也脱给他看! 可是,可是他的结婚对象也是男的,未婚夫……呃,江烬应该是下边那个…… 胡思乱想间,岑安被拍了一巴掌。 江烬见灯没反应,皱着眉又拍了一下,“制热。” 岑安倒腾着美人灯的操控系统,将温度调到五十。 江烬不满意,拍了第三下。 岑安默默调到八十度。 还是挨了一掌。 岑安:…… 岑安将温度拉到最大值,江烬这才走开。 岑安看着那数值,心中大为震惊,有那么怕冷么? 犹豫一番后,岑安决定今晚还是不打扰江烬了,这场偷窥……不,被迫偷窥,他有信心不在网络里留蛛丝马迹。 这样想着,他坦然起来。 岑安的注意力被江烬肋部的疤痕吸引,浅浅的,当下的祛疤技术必定先进,估计是他刻意留着的。岑安看得出来,那是口径不大的手枪打出的伤,足足六道。他平坦紧实的腹部,有一颗血红的痣,岑安突兀地想起一句歌词,“你身上的朱砂痣,是前世爱人滴落的泪……” 直到江烬沐浴结束,阻断场也没扯他回去。 江烬将灯拖出去,一直拖到床边,手动将温度调低了些。 他钻进被窝,对着灯吩咐道:“暖光二档。” 岑安照做。 外头又起了雨,刷刷地浇灌在严丝合缝的幕墙上。江烬起初还盯着玻璃上的雨水痕迹出神,没一会儿就睡熟了,额发毛茸茸地蜷起来。他的五官精巧深邃,那长相没有一点儿科技的功劳,睡熟时的磁场干净又柔软,不像岑安印象中的冷漠。 岑安看得忘记了时间,仿佛真的变成他床前的一盏灯,守着他入睡。 “烬哥,你真可爱。” 头疼袭来时,他抽出一丝意识,在江烬电子手表的显示屏上留下这句话,还跟了个星星眼的表情符。 阻断场恢复,剧烈的引力撕扯着意识,回到本体后他头疼欲裂。眼前的世界又被按下了静音键,画面也是褪了色的。过了大概十分钟,岑安的感官恢复正常。 他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望着脚下醒目的橙红色气浪,不禁感慨:“阻断场真是厉害。” 毛叔指了指太阳穴,目露疲惫,“它也失效了。” “失效又怎样,你本就来去自如,不是吗?” 毛叔呵呵笑起来,“瞒不过你。” “该删的我都删了,程池也暂时性地绊住了他们。但你一定想的到,神权的一无所获,只会引来更大的注意力。”岑安看着他,“你只能趁着这段短暂的喘息时间,转移你不想给人看的东西。” 毛叔点头,“不错,是这么个情况。神权传过去的雪原信息,被你删掉之前,你看了吗?” “没有。”岑安坦言,“我备份了一份。打开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征求你的同意。” 毛叔啧声道:“哦,真难想象,竟然能从黑杰克嘴里听到这种话。” “叔主动进监狱等我的诚意,我感受到了,也该向叔找机会表现不是?” “那么,你愿意瞧瞧我的雪原吗?等神权离去后……明早,最迟明早。”毛叔犹豫了一下,朝岑安伸出手。他的犹豫短暂得像客套,搭上黑杰克这条线本就是毛叔预料中的结果,黑杰克这次栽的跟头太大,任何一点援手都会抓住不放。 岑安看破不道破,握上那只枯瘦、筋脉如藤的手,一时又想到江烬。虽然他是假的黑杰克,信以为真的毛叔显然有信心驾驭,江烬却没信心。 正想着,毛叔问出来:“你没见到江烬么?” “没……” 岑安的脑子里只有那一室春光,不可描述。 “你待那么久,做什么去了?” “随便晃了晃。” “在莘讯总部随便晃?好狂傲的话语……” “只是如此吗?”山海皮笑肉不笑,指着地上一摊血迹,“你当时脸上的红色都烧到了耳尖,不知道还以为做春梦呢。” 岑安愣了一下,“这什么?” “鼻血啊。” “我流的……鼻血?” 祈面无表情地擦起来,只有毛叔和岑安看得见祈,其他人眼里就成了血迹凭空消失。 山海骂了句“见鬼”,走远了些。 岑安还在发愣。他竟然对着江烬,对着同性的身子流鼻血了! 好没出息的样子…… 不敢想象如果当时是他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手里举个制热灯,流着鼻血,和花洒下湿漉漉的江烬四目相对……他跟江烬谁会更难堪? “那个,白king有来过吗?”岑安问祈。第一次被幸子盾伤,脑子烧起来时,是白king突然闪现将他及时退出去。 “没有。” “我破盾的时候看到他了。” “哦,说明你那会儿真的快死了。” “什么意思?”岑安感到迷惑,“我要不是面临死亡,他就不出场吗?” “理论上是这样。”祈想了想,“你们初见时,他在你的心脏里装了个监视器——放心,他没有监视和偷窥人的癖好,只有你心跳揠旗息鼓或者快跳爆了的时候才会感知。你还没见过满身植入体、崇尚暴力的群体吧?你太脆了,遇见那类人只会死路一条,他得确保你活着。” “你爹真够意思。”岑安顿时有了一种安全感,“其实他可以在我一遇到危险就天神下凡的。” “那不行。只有拯救深陷绝境的将死之人,天神下凡的逼格才会比较高。” 岑安:“……” 就在岑安无语沉默的时候,牢门一阵响动,程池被两个仿生人狱警押了回来。他身上有磕碰的青紫痕迹,却一点儿也没影响好心情,“佬儿你成功了!你破了盾,黑进了莘讯!” “是,我还看到了你比的友好手势。”岑安补充,目光落到他提着的盔帽,“你换到332来了?” “干扰神权的时候,我顺便改了自己的编号,以后跟你待一起,嘿嘿。” “厉害。” 在注射疫苗的时候,d3向岑安提到过盔帽的作用,它是一种半侵入式的脑机交互设备。它通过刺激囚犯的脑皮层,将囚犯的神经意识短暂接入可控的虚拟世界,囚犯进行虚拟的劳作、接受教育改造,获得一定的“改造值”,消耗“改造值”在虚拟世界进行一定范围的休闲消遣。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只要身体机能保持良好,有足够的电量支撑,他们可以选择永不醒来。 岑安对这种单机游戏一样的虚拟世界不感兴趣。 他问毛叔,为何让诺阻止他接种零号疫苗,d3声称那疫苗是有利于身体机能的。 毛叔却摇摇头,说是白king授意给诺的,他并不知晓。 “那么,零号疫苗有没有秘密呢?” 毛叔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给出了和云渺一样的答复——零号疫苗临床使用三四年了,未曾出过乱子。 看来只能问白king了。 “你爹什么时候来找我?”岑安漫不经心地掐了一下祈肉嘟嘟的脸,被一掌扇开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祈,不是诺。 “你要不再试试濒死状态?”祈建议道,“我可以帮你。” 岑安:“……不用了。” “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倒是可以帮你查一查。”毛叔拧着眉沉思,“说起来,零号疫苗牵扯了不少势力,虽是幸子生物研发,提案的却是做资源与环境研究的亚青环组织,能在辑魂监狱广泛推行,也跟一位政客有关——这三者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政客?谁?” “贺时洄。”毛叔看他一眼,补充道,“江烬的姑父。” “贺韶的……”岑安不确定,引导他接话。 “父亲。” ** 仿生人医生d3穿一身消毒水味道,手里拎着铝箱,按下摩天大楼的低速直梯按钮。他盯着梯舱门映出的自己的身影,疲惫的身形、过度工作后的麻木神情,让他和路人都不觉得自己跟人类有什么区别。 第28章 顶层有来自部队的末世级机械佣兵守门,戒备森严,但市长的家庭医生这个身份,让他一路畅行无阻。 宋连垠开了门,引他进入室内,d3敏锐地感受到空气里的低压。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开着一盏古铜镂花吊灯,少年跪在地毯中央,神情依旧桀骜不驯。深陷在暗红色沙发里的男人,手里夹着一支雪茄,好整以暇地瞧着少年。 “贺先生。”d3朝沙发里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贺时洄慢悠悠道:“来的正好。给他瞧瞧,嗑药了还是中邪了。飙车飙那么凶,一晚上干碎的车头数量累加起来,赶得上华景去年一整年的交通事故了。” d3朝前刚迈了一步,就被贺韶赏了句“滚开”。 d3置若罔闻,将手轻轻搭在贺韶颈部做检查。他知道贺韶全身肌肉被麻痹,动不了,狰狞凶狠的表情没有任何杀伤力。 “贺少无事。” 贺时洄瞟了眼d3手里的箱子,吩咐道:“连垠,拖他去楼顶跪着,跪到认错为止。” 宋连垠走近贺韶,低声劝道:“认个错吧,小韶,一会儿还有雨,酸雨。他不在乎你真心假意,只要你服个软。” 贺韶翻着白眼:“少操没用的心,闭上嘴乖乖当狗不好吗?装给谁看?” 宋连垠耸耸肩,这孩子倔起来好赖话也不分…… 一直到贺韶远了,房间里彻底静下来,贺时洄才问:“找我什么事?” “黑杰克的事。有了点意外收获。” “我现在腾不出时间收拾他。” “我说完您就有时间了。”d3从铝箱里翻出一只纯黑色的匣子,放到贺时洄身旁的矮桌上,又翻出一份纸质文件,纸面上涌动着显微镜下细胞活动的录像,“你看,黑杰克的y染色体来自祁越,一半的常染色体高度相似。怎么样,有趣吗?” 贺时洄抬了抬眼皮,抓过d3手里的材料。 d3道:“和他肌肤相碰的那一瞬,我就识别出了他的基因,太震惊了,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处理器出了错,专门拿回蓝医做的鉴定。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们是父子。” 良久,贺时洄放下那几张纸,目光锐利沉稳,“匣子里装的什么?” “和黑杰克近距离接触的感受。我觉得你会需要。” “你在黑杰克面前,没漏馅儿吧?” “我很会演戏。”d3思索着,“我还帮了他。” “你做的很好。” 贺时洄又抽出一支雪茄,d3俯身,熟练地帮他燃上。火光映亮了仿生人的脸庞,贺时洄盯着那人造的白皙皮肤出神道,“仿生人聪明到你这种程度,我都有些怕了。” “我会对你忠诚的。” “嗯。” “那么,我们的约定,还能继续吗?”d3偏头莞尔道。 “当然。” d3走后,贺时洄揉着眉心,呼吸渐渐急促。 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内心早已被d3带来的消息掀出了海啸。 脑机操控下,身边的墙壁碎裂坍塌,光线消失。他置身于一座四壁漆黑的房间,壁龛淡蓝的轮廓越来越亮,那里存放着一只意识盒,唤醒它的同时,他把d3带来的黑匣子放到半空,和它共享了那一段感受。 贺时洄对它说:“你有个儿子,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盒子沉默良久,缓慢回答:“我给他取名安,是希望他平安长大,不想他牵扯进是非。” “什么是非?” “无可奉告。” “你知道吗,你儿子就是那个有名的21点黑杰克,现羁押于监狱,辑魂监狱。” “匣子里的感觉,很久违……他是我儿,但他不是黑杰克。” “你凭什么否定?” “我知道你所不知道的。” “那你儿子就是被陷害的喽?”贺时洄恶劣笑道,“有你这样的爹,他也没法儿平安长大啊。” “他能出现在这里,也挺莫名其妙的。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你不担心他?” 盒子笑了:“阿洄,你期待一个死人能做什么?” “你可以……求我帮忙。” 盒子道:“生前不曾思考的事,死后也做不出考量。我并非永生,我是过往,我已死去。阿洄,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一点?” 贺时洄摩挲着手腕上的沉香珠,忍着怒火,“那你为何……为何在那个人找上你的时候,能给出回答?甚至情绪失控?” “那是我生前早已作好的设定,我现在的情绪没有任何意义。 “回去吧,阿洄。我知道你所不知道的。” 那是什么呢?祁越从来都无可奉告。活着的时候,贺时洄拿他没办法,死了更是了不得,只挑自己想说的。祁越,这可恨的谜语人…… 贺时洄在黑暗中躺了很久。灯光重新亮起时,他的脸上也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他把宋连垠喊过来,问了很多和黑杰克相关的事。黑杰克从被捕到入狱,宋连垠是在场的。 “入狱的不是黑杰克。” 贺时洄突然道出的结论把宋连垠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勾唇冷笑:“看来我那位高冷少言的侄子,有秘密呢。” 作者有话说: ---------------------- 我终于知道怎么开段评了(不过好像本来就一直开着[彩虹屁])欢迎宝宝们留言讨论呀~ 第19章 审讯室 岑安被祈摇醒了。不到三个小时的睡眠,是他入狱后,休息得最久的一次。 狱友陷在形体椅中,戴着头盔深度睡眠,牢房里一片静谧。岑安火冒三丈,一把抓住祈的脖颈往墙上甩去。 一个纯白的怀抱接住了祈。 白king放开祈,指了指毛叔,朝岑安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毛叔亦闭着眼睛休息。他答应毛叔,再过一段时间,同他一起前往雪原。 滔天白光自他们面前亮起,朝四面八方蔓延,延伸出一个纯白的世界,所有的人和景都消失了,这个世界只有他和白king。 岑安:“这是……” “一个简易的赛博空间,在这里的是你的意识。” “不是吧哥们儿,阻断场对你没影响?” “当然有。我只有三分钟时间。” 岑安靠近他:“快说。” “今早八点,也就是一个小时后,你会被带去审讯室问话。” 岑安愣了一下:“今天么?我打算跟毛叔去雪原,昨晚神权军队进到那里去了。” “雪原?”白king眉头微皱。 岑安看着他:“你在惊讶监狱里藏着个雪原,还是在惊讶毛叔愿意带我去?” “前者。”白king答得很快,“真正的雪原不在这里,监狱里的只能是仿制版。” “那么,零号疫苗又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让我接种?” “疫苗我在调查。黑杰克从来不让他的小弟沾那玩意儿,恐怕有猫腻。”白king说,“毛允和的雪原,或有所收敛,莘讯调教幸子生物还是有一手的。真实的雪原是个生物实验基地,你待不了几秒,就能当场吐出来。” “啊?”岑安更好奇了。 “你先应付今日的审讯。”白king正色道,“除了检察署,还有各路形形色色的机构代表。黑杰克面临的每一场审讯,包括最终的审判,都饱含阴谋,他们会千方百计地给你坐实罪名。” “是么,我还以为搞司法的那帮人早就跟黑杰克搅和在一起了。” “我提前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当下的司法环境,一定让你深深失望着吧?” “我该怎么做?” 岑安的头发太乱了,白king实在忍不住,提醒道:“你先把头发收拾一下。” “……啊?” “哪怕始终保持沉默,也不要落入圈套,他们不会对你动手。我相信你是聪明的。另外,检察署有我们的人,会帮你。” “谁?” “不知道。” “单线联系?” “不算。我与他互不相识。” “你背后还有组织?” “没有,”白king眼中闪过一丝灰暗,又泯灭得干净,“我说的‘我们’,只有你和我。” “老哥啊,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岑安抓狂地拍着脑袋,想不明白白king跟内鬼究竟是怎么联系上的。 岑安靠着金属墙壁,等待传讯的过程中,第一次戴上监狱分配给他的盔帽,单机整理出一套以南极洲程序为核心的网安盾,交给了毛叔。 “起码,可以抵挡网络空间层面的攻击。” 突发的变故,毛叔表示理解,详细告知岑安如何开启雪原入口。 岑安被狱警带走时,毛叔也大摇大摆地出了牢门。 岑安走出很远,一回头却发现毛叔还在目送他,灰蓝色眼睛阴郁得像是在与人诀别,“我在雪原等你。” ** “姓名?” “black jack。” 第29章 “本名、曾用名、所有的代号、id?” “太多,记不清了。” “年龄?” “你礼貌吗?” “近一年的居住地?” 岑安朝后仰去:“老兄,你手里的显示屏上面不都有吗,你到底问什么问?给我我照着念行不?烦不烦,两百年前的低科技族都没你这么讨厌!” “这不才开场,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仿生人检察官摘下硕大的护目镜,笑盈盈地看着他。 岑安瞪大眼:“卧槽,d3?” “我不是哦,我是j3,在检察署服役。d3跟我是一个批次的医者。” “为什么你们的编号里都带3?” “三代,3.0版本,懂?”j3语气轻松。 岑安狐疑地打量着他,又朝门口看去,“就你一个啊?” “内鬼这种角色,在精不在多。我主,我提前来跟您对线。”j3朝他浅浅鞠躬,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堆细针形状的反窃听反窥器件儿,往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和设备上装。 岑安无声地打量着他。 连白king都不明身份的“自己人”,就这么轻易地跟自己搭上线了? 岑安被固定在形体椅上,不难受,却动不了,高位截肢一样,颈部以下无法支配。 地板之下像是有什么机器在运作,凝神细听,能听到频率不稳的低沉波动声,就在j3将一根“细针”插入地板时,波动声消失了。同时,一阵酥麻自岑安耳后传遍全身。 “为了防止你伤害审讯者,他们用一种特殊的激光麻痹了你的肢体。” 岑安问:“怎么破?” j3手指间灵活地绕着一支更长的细针,“那种激光识别了审讯者的生物信息,与之相连,防的就是混入其中的内鬼搭救你。刚才,我屏蔽了审讯室的阻断场,你在你的领域里,又自由了。” 说完,j3双手撑着桌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岑安似懂非懂,他的领域?他的领域是计算机,他颅骨下的微机黑桃a,可以用了。 思索片刻,岑安问:“那么,我如何获取激光与审讯者生物信息之间的联系?” “很简单,用你未麻痹的身体部位同他们接触。” “那你……摸摸我?” j3笑了,“我是仿生人,是机器。自己想办法吧。” 仿生人和煦的笑容,有一瞬间感染到岑安。 “你不适合当检察官,”岑安说,“在我眼里,检察官是英勇严肃、誓与犯罪斗争到底的冷硬形象,你太和善了,还有点幽默,应该去做法官,代表公平正义的仁慈天使……” “我也觉得。不过,这话你自己说着不想笑吗?” 岑安跟着他笑:“你对我们人类的司法有意见啊?” “照你那么形容,所谓的大天使,曾亲自下场准备灭你的口呢。”j3露出乐子人看好戏的神情。 “审判长要杀我?”岑安故作震惊,“他想我死,也就审判庭上敲敲法锤的事儿,有必要整这出?” “告诉你个秘密。”j3诡秘一笑,“他们根本没找到直接有力的证据,你还是太狡猾了,就连那道国际通缉令,也是在没有实质依据的情况下发出的,审判机关如今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不过,想走正规程序宣判死刑,只要坐实一个大罪名就可以了。” “比如?” “反人类,反社会,挑动战争,泄露军防机密等等。” 岑安脑海中飞速闪过“数字永生”四个字,难怪,难怪在他入狱的第一天,要将他引入数字空间。数字人凤凰的指引下,他差一点真的去组装那张数字永生的网——原来是在钓鱼。 岑安问:“我死了,或者被判死刑,对审判长有什么好处么?” “他是个年纪大又好拿捏的傀儡,他也没办法。真正迫切地想你死的幕后黑手,其实是……”j3在他耳边低语道,“幸子生物。” 岑安半天没回过神。幸子生物想让黑杰克死,毛叔靠近黑杰克,也是这个目的吗? 门外响起脚步声,推开的瞬间,j3已然端坐岑安对面,机械地拷问岑安。 j3工作结束,离开时,隔空往岑安的脑机里投送了一份文件,是他作为“内鬼”,记录的审讯者的小伎俩。黑桃a悄无声息地接受处理了那份文件,短短十几秒内,岑安完成了信息输入,不禁再次感慨脑机交互技术的伟大。 整整一天时间,来了不下十拨人,每一拨至少都有一名仿生人跟着。从外观上来看,仿生人和人类区别不大。检察官将黑杰克的罪行以投影的方式摆在他面前,密密麻麻的小字与缩影挤满了整个房间。 真假掺半,岑安觉得无聊,对审讯员的问题爱答不理,只拣自己想回答的,其他时间就用来观察对方,识别哪个是人造的机器,乐此不疲,他喜欢逗弄仿生人。 岑安的专属审讯室,是一座四面无窗的小房间,身后的墙壁上端嵌入了排风扇,徐徐转动的风机叶片送来蓝色的光线。蓝色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加深,岑安仰头盯着天花板,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海里,一直坠,一直坠。 一阵熟悉的凛冽青柏气息袭来,他的面前突然站了一个颀长如劲松的身影,肩线优越,腰身工整如琴,蓝黑色的眸清冷若冬星。房间已彻底变为幽暗的蓝紫色,岑安不禁想起幼时看过的童话——“在海的远处,水是那样的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 “哟,长官……”看到江烬那张脸时,他不禁吹了个口哨。一整天的无聊,不算白捱。 “侦查长,”江烬身边的人站起来,“这人很不配合。” “嗯,意料之中。”江烬脱下长长的侦查官制服,连同腰间的枪一起递给旁边人。 他拉开椅子,坐到岑安对面,沉默地审视他。 “烬哥,我想死你了。” 江烬看得出他的恨意,淡淡地沉在眼底,不知何时会如野火般丝丝缕缕地漫上来,变得泛滥、庞大、势不可挡。这跟梦里执鱼竿的少年给江烬的感觉,是一样的。 江烬其实不太想见岑安,如同不愿承认困扰他多年的梦里少年,是岑安。 “看来,这些天没少受罪。”江烬的目光落在他嘴角的血痂上。 岑安舔舔那处伤口,见江烬眉头攒蹙,他便笑:“又是谁造成的啊?” 岑安眼圈淡青,唇无血色,衣服也划出了很多口子,裸露的皮肤上不是淤青就是干涸的血迹,满身狼狈,唯独眼睛依旧明亮灿烂,生机勃勃。 岑安说:“长官,你让他们都出去。” “行。” “侦查长……”同行的四位年轻侦查官齐齐看向他。 “出去吧,我能对付。” “需要给您留把枪吗?”一位侦查官警惕地看了眼岑安。 “不必。全都退到外舱。” 侦查官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文件全都整整齐齐地码在江烬手边。岑安看到文件盒上标着的“黑杰克”三个字,哂笑道:“烬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江烬隔着液体一样的蓝色光线,唤他:“岑安。” “我想越狱,烬哥,”岑安眨眨眼,“你可以帮我吗?” “越狱?呵,请便。不过,找错帮手了吧?我应该是抓你回来的角色。” “烬哥最初送我进监狱,是为了防止有人提前灭口,可监狱一点也不安全,你知道吗?我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努力想在审判前澄清自己,可审判本身就是一场必死的阴谋。怎么都是死,烬哥何必费这力气呢?” “你错了,我跟审判厅那帮家伙不是一类。”江烬淡漠道,“他们是真的想要你死,尝试着加重罪名或者秘密处决的方式。而我只是陷害你,让你替黑杰克顶罪。这牢,你得蹲,审判庭也得出席。” “那么,”岑安深吸一口气,“从我身上取出的扑克,是你……” “是我做了手脚。” “我是彻头彻尾的无辜之人,只因为黑杰克指定我来替罪?” “是的。” “我跟黑杰克有仇吗?” “没有。” “他看上我什么了?” “黑客技术。” “烬哥,你……了解我吗?” “不了解。” “所以,我的生命在你看来根本就……” “一文不值。” 一时间,审讯者与被审者仿佛换了位置,江烬有问必答。 每一句质问,即便岑安早已准确无误地猜出答案,可当江烬亲口道出时,那山崩海啸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窒息。 “你其实不用回答得那么快,烬哥。”岑安流露出受伤的情绪,眼里的光一寸寸暗下去,“你可以跟我讲你的苦衷,哪怕是撒个谎,骗骗我……你却承认得如此磊落。江烬,你真混蛋。” “事实就是这样。我全都承认。你,能如何?” 江烬过分美丽的五官和轮廓,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冷酷。因为有绝对的实力碾压,他根本不屑于伪装。 第30章 “那么……黑桃a又是什么意思呢?” 江烬目光下移,停在他的左手小指上,那里包裹着纱布,微机已经不在了。 “看来你不中用。” “是啊,我是不中用,没本事捣毁阻断场。唯一一次阻断场关闭的机会,也没把握住。不过,”岑安嘴角上扬,眼里凝聚起邪气,“那一次,我用你给的黑桃a奖励了自己,你猜猜看?” “我不感兴趣。”江烬拿起桌上的资料,准备离开了。 “跟烬哥你有关哦。” 江烬:“……” “我用它,翻到了烬哥一丝不.挂的私照哦。” 江烬不为所动:“不可能,我从未留过私照。” “嘻嘻,让我想想……你后肩的机械蝴蝶真的很美,皮肤白得像牛奶。你的肋侧有六处小口径枪伤,小腹的朱砂痣看上去危险又迷人,往下,那里,腿的内侧也有小小的一块……” 江烬霍然起身。他攥紧手指,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离奇的念头在脑海闪现…… 岑安笑得不顾死活:“那些画面可都深深地映在我脑海里,我把它转化成图像,私照不就有了?说不定我一高兴,建成三维仿真模型也不一定……你这种绝色,一张照或者一套模型,能卖多少钱……” “够了!”江烬扬起右手,竭力克制着才没落下,蓝黑的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岑安突然特别讨厌他,讨厌他的淡定与冷漠。明明他的内心波澜渐起,那表面上的伪装依然如密不透风的薄膜阻隔着他们。 “呵……”岑安笑出一口银牙,接下来的话让江烬如遭雷劈——“烬哥,你真可爱。” 江烬脸色煞白,瞳孔抑制不住地微颤。这不是他今早醒来时,手表递给他的第一句话吗?由于只闪了一瞬,他没放在心上,手表也没给出记录。仔细想想,除了这小子,好像也没人敢叫他烬哥。 “是的,凌晨我撕开幸子盾,来到你身边,目睹你沐浴到入睡的全过程……”岑安目光放肆,“别管你穿得多么正经儿,在我面前已是赤条条的了。你真的,你的脸、你的腰、你的腿,我都叹为观止……真羡慕你未婚夫啊,是他使你夜夜温柔美丽的吗?你熟睡的样子,我好喜欢啊,好想——” “啪”! 这一巴掌终于落下。 岑安被扇得差点儿扭断脖子,如果不是下半身固定在椅上,恐怕已经飞出去了。 “哇,烬哥,你好凶啊!对,就是这样,打我,哈哈哈……”岑安不忘夸赞,“烬哥这力道,都能去当拳击手了!” 江烬怒不可遏,还未从搭载了南极洲的幸子盾被破的震惊中回过神,岑安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江烬又是一怔,不禁往后缩了一步,手腕被岑安稳稳攥住,收不回来。 “多亏了烬哥这一巴掌,我——又能动了。” j3没有骗他,江烬的巴掌落到他脸上的那一瞬,他能感受到黑桃a喜悦的颤抖。他得到了一套激光麻醉效果与审讯者生物信息之间的控制密码,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黑桃a的加持下,短短几秒就破译了它。 “还打吗?” 他似笑非笑。江烬不说话,他便摘下江烬的手套,欠下身,将下巴戳进江烬的手掌里,像只家养的忠犬一样,用肿起的脸颊轻轻地蹭。 “你、你……”江烬浑身僵硬,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有人说,你玩不过黑杰克。”岑安露出两只虎牙,笑得乖顺温和,“玩我吧,长官,我好拿捏。” 作者有话说: ---------------------- 小岑,支棱起来!!! 第20章 破防 江烬被迫捧着他的脸,无声的对峙中,理智渐渐回笼。他猛地收紧手掌,攥住岑安的下巴尖儿,“怎么拿捏?” 岑安一脸如愿以偿:“比如让我爱上你,对你死心塌地什么的,反正你已经被我看光了。” “真的吗,这样你就能乖乖听话?” ——假的,神经。岑安真诚地看着他,心中却在冷嘲。 江烬垂眸,浓密的眼睫下有光闪烁,如同两条鱼尾划过潋滟水波。 ——咦?他真的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岑安笑得前仰后合:“烬哥……啊哈哈哈哈!你、你真可爱!” 江烬趁此机会,总算抽回了手。他坐回原位,注视着岑安如神经质般狂笑不止。 不得不承认,岑安的实力、查不清楚的身份和过去,还有他的坚韧与……恶劣,的确勾起了江烬的好奇心。 “我不傻,岑安,差不多得了。”江烬缓缓道,“我给你微机的目的,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所以烬哥觉得,跟黑杰克相比,我好操控,更有性价比?” “你能破开幸子盾,也看得懂数字永生数据网。作为黑客,你的能力对我来说,足够了。”江烬坦言道,“我能送你进去,肯定也能捞你出来。开条件吧,你要什么?我希望你能正经儿地回答。” 岑安嘴角牵着嘲讽的笑,江烬装腔作势的镇静让他很不爽,一簇微焰自心底酝酿。 他的目光落在江烬的手指上,“烬哥,给我那个。” 他毫不客气的索要,让江烬愣了一瞬。 “不可以,那是我的婚戒。”江烬用另一只手覆住戒指。 “你爱他吗,有多爱?” “与你无关。” “你是下边那一个么,什么感觉?” 江烬一拍桌子。 他自诩擅长控制情绪,此刻却被岑安一次又一次牵动着,不禁感到厌烦,“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不许跟他结婚。” “……” 岑安眨眨眼:“你不是让我提要求么?怎么了,这要求很不正经儿吗?” “你觉得呢?不要扯我的私事。” “可是,你结婚了我怎么办,我的肋骨怎么办?” 江烬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禁嗤笑,“我不欠你骨头,岑安。如果当时我不踹开你,你早就成两半了。反倒是你,莫名其妙,差点儿让我以为……你真的爱上我了。”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资料盒,刚要起身,岑安突然蹿上桌子,一只手按住他的肩,“你又要走,我惹你烦了?” 江烬皱着眉,曲指扣了下桌子,“下去,岑安。” 岑安哼笑,下一秒如矫健的猎豹猛地扑向他。江烬没有防备,躲闪不及,两个人一齐摔到地上。 岑安精准而迅敏地掐住江烬,锁住喉,膝盖顶住他小腹,将人遏制在身下。 “烬哥,让我下去那句话应该在这时候说。” “……找死。” 江烬挥拳向桌腿,一声响动,塑封文件盒精准抖落到他手中,他将它毫不犹豫地砸向岑安。 岑安顿觉眼冒金星,腾出手摸了下额角,全是血。暗红的液体霎时点燃了他的野性,眼里闪过极度兴奋的光芒,一把将血糊到江烬脸上。 江烬有洁癖,光是手被岑安拿去垫下巴,就已经不适得想剁手,此时嗅到脸上的血腥,更是抗拒得汗毛倒竖。他又发狠砸了两下,文件盒碎了,无数不明材质的发光诉状,如流体般飘出来,悬浮于二人身侧,真真假假,诉说着黑杰克的罪行。 岑安依旧死死地扼着他,双目血红,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恨。 江烬发现这小子不仅动作迅速,还能抗能打,是有点东西在身的,一时竟扳不回优势。 “做不到就直说,江烬。” “……你简直无理取闹。既然不想好好谈,那就算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欣赏你,不代表会背叛黑杰克。” “我真是看透你了,”岑安压着声吼道,“你不背叛他,那我呢?利用完再一脚踹开是么?跟某些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一样……” “岑安!”江烬怒不可遏地瞪着他,“我跟你到此为止!” “你走得掉吗,烬哥?也不看看谁上谁下……” 话音未落,岑安眼前一黑,剧烈的痛楚自后脑炸开,他听到飓风呼啸着自身后汇聚,还没反应过来,脸上挨了一脚踹,身体飘飘欲坠。视觉恢复时,只见天花板倾斜着,江烬压制在他身上,也是倾斜的,两人体位互换,无形的蓝色光线汇聚成尖锐的冰棱,剑拔弩张地指着他。 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传来惊呼:“侦查长,您……” 江烬看也不看地吼道:“出去!” “可是您……” “守好门,谁也不准进来!” 门迅速关上了。 岑安从他声音里听出怒火,十分得意,“烬哥,你要对我动私刑啊?” 江烬冷眼看着他偷偷摸索过来的手,“咔”地折断了他的腕骨,干脆利落,绷带散落一地。岑安夸张地嗷嗷叫起来。 “还不老实?” “我错了、错了,烬哥……”岑安连声求饶。 江烬脸上是他的血,此刻正顺着那优越完美的下颌线滴回岑安身上,滴到了岑安嘴角。 第31章 他咬了下嘴皮,“烬哥,我们有点儿暧昧了……” 江烬嫌恶地挪了一下,因为还要压制岑安,挪动的幅度很小。他们其实离得很近,江烬修长白皙的脖颈暴露在岑安头顶。岑安突然挺身,飞快地舔了一下他的喉结。 江烬:“?!” ……作死。 江烬快疯了。 岑安嘴角不断溢出嫣红血沫,却不阻碍他发出狂笑,“我真该死啊,居然戏弄订了婚的。你开心吗,烬哥?刺激吗,有没有感到一丝背德,其实还可以——” 啪! 江烬拽着他头发,连续甩给他三个耳光,同时,光线刺穿了他的肩膀、腿骨,血液甚至溅上了天花板。 岑安气若游丝,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激怒他:“烬哥,怎么停了,继续……你现在,真的好像一只应激的野狗!” 江烬怔怔地看着他。 “你这模样,有人见过吗?不过不管怎么看……都好看,怪气人的,哈哈哈哈……” “疯子。”江烬挥手拔出冰棱,鲜血又溅了一身。 “还有九秒,烬哥,直接杀了我吧,不然你会后悔的……六、五、四……” 江烬猛然起身,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意识很清晰,浑身却灌了铅一样沉重。 更要命的是他的大脑,那种陌生又久违的炽烈感渐渐烧起来,从端脑灰质侵入髓质,再深入基底神经节,每一个构造崩坏的过程他是如此清晰,清晰得仿佛自己是个机器人,知道自己的程序在一寸寸自毁,却无能为力。 恍惚中,他感到岑安握住了他的脚腕,不禁浑身战栗,拎起岑安就往墙壁上挥。 “砰”一声响,墙壁涂层剥落,露出钢筋电网夹层。 岑安还在倒数,数字混着鲜血,稳稳当当地从他嘴里吐出,宛如来自地狱的疯魔。 “不,不可能……” 恐惧蔓延全身,四年前,脑机损毁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江烬努力去控制光线汇聚成的冰棱,它们却突然碎成了渣滓。 “一!” 倒计时结束,岑安晃晃悠悠地从地上坐起。江烬浑身紧绷,被岑安又一次抓着脚踝轻易撂翻。 脊背与地板撞击的痛楚并未传来,岑安垫在他身下。岑安不痛么?他从恐惧中抽出一丝意识想。他并不知道,剧烈的疼痛早已让岑安麻木。 “黑杰克能做到,我也能。”岑安撩起江烬的衣服擦血。 江烬喉口腥甜,全身麻痹、头重脚轻,像被吊在半空,上不来下不去。 他手指无力地在岑安腿上摸索,终于掐住一小块皮肤,拼力拧着,可那点儿力道像挠痒。 “没有激光,你是怎么……” “你难道不觉得,用审讯员的颅内脑机去控制囚犯的激光效果,是个最大的败笔吗?”岑安冷笑,既然那也能通过脑机控制,他有的是法子逆转程序,颠倒主宾。 “微机……在哪儿?” “这里,烬哥。”他抓着江烬的手,放到耳后。 “你个混账……我把它给你,至少使你活了下来,你居然用它这样对我……” 江烬恼火地望着他,意识处在崩溃的边缘,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又恨又无力的表情,极大地取悦了岑安。 “烬哥,我有点不明白,你看上黑杰克什么了?你未婚夫不是大企业里位高权重的人物么,你想要的他还满足不了?说你不爱他吧,让你别结婚你又不肯,说你爱他吧,又跟黑杰克纠缠不清。” 江烬怔怔望着他:“你的脑子里……就只有情情爱爱吗?” “那就说说你的野心。别总问我想要什么,说你想要的,说实话,不许骗我。”岑安的目光一霎时变得冰冷。 江烬这才明白,他与岑安真正的谈判,才刚刚开始,还真是……跟黑杰克一样难搞的家伙。 江烬思绪飘远,闭上眼睛:“你不会理解的。” 岑安没有追问,想起这几日经历的种种,疲惫感涌上心头。 “烬哥,我不熟悉你们的秩序,但我始终相信,如果想得到忠实伙伴,至少要交付真心。”岑安想起了熟悉的人,落寞地笑出声,“你对我,不是试探就是威胁,谈合作也冷冰冰的,我敢答应你,你敢用我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下芥蒂?” 江烬忽然发现,岑安是个很感性的人,置身于只看利益不谈感情的世界里,未免有些可笑。他不耐烦道:“你应该庆幸你还有价值可用。至少你现在还活着,不是吗?” “活着?”岑安猛地钳住他的肩膀,“就只是活着,你看我被折腾得还像个人么?” 江烬不知又触到他哪里的敏感神经,突然就被拖起来,面对面摁在了墙上。 岑安按住江烬心脏的位置:“如果我有白king那样的手刀,真想掏它出来看看颜色。” “你看看我,烬哥,看看我身上的伤,看看我的眼睛!我的委屈、绝望与恨意,要怎么才能让你感同身受?! “我只是侥幸活了下来,烬哥,不,侦查长啊,你知道我这些天经历了什么,遇到了哪些奇葩吗?如果我没有足够微机技术,不跟那些家伙绕脑筋,没能经得住你的试探,我会怎么样?满怀希望却走向死亡的经历,你有过吗? “因为习惯了滥用职权,所以不觉得有什么,是么?我的生命,或者说,普通人的生命对你而言,算什么,炮灰吗? “原来,我被召唤过来是给你们当炮灰的!我他妈招谁惹谁了,一路跌跌撞撞地长到二十岁,从没有一天自由过!今后也是吗? “我什么时候才能自由?烬哥,你告诉我,告诉我啊!我想要自由,你能给我么?你给我啊……” 岑安的情绪失控,如喷涌出火山口的岩浆一样难以抑制。他也不知为何,会将苦水倒给江烬听。跨越百年,时空融合,他看到自己被威胁恐吓着的过去,更惶恐重蹈覆辙,不见天日的研究所、被逼无奈的服从、没有尽头的虚拟空间和摇摇欲坠的未来。 江烬的指腹上接了一滴晶莹的泪,他惊诧凝视,说不上内心是否被触动,自由…… 他为了追寻他所定义的自由,剥夺了这少年的自由。 “岑安。”他喉咙艰涩地唤了一声,哑口无言。 岑安撑不住,额头抵着他胸膛,肩膀剧烈颤抖,像啜泣,也像梦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江烬动不了,激光的麻痹效果还要持续很久,他的反应似乎也迟钝了。两个人顺着墙壁一起滑下去,姿势长久未变,江烬竟没了最初的抗拒。无数画面闪过脑海,心绪越发不宁。 最初,黑杰克向江烬展示找到的替罪羊时,江烬是非常怀疑的,岑安太过年轻,眼睛也干净。直到今日,眼看着他破解控制型激光又逆转其效果,还有昨晚破盾、黑进莘讯的事实,他不得不暗叹,这少年果然是跟黑杰克一个水平的。可是,他还有机会驯服他吗? 岑安默不作声,他感受到岑安的呼吸,微弱却滚烫。 有意思,岑安真的很有意思……被他揍得那么狠,好不容易反制住他,非但没对他动手,竟然还能把脸偎进他颈窝里睡去。 嗯?睡着了? 江烬终于察觉到不对,迅速环视室内,地板、墙壁,甚至天花板上都有血,失血太多了!江烬当时被气昏了头,下手又狠,岑安也是达到了体能的极限。 “岑安、岑安?” 岑安不回应,室内静悄悄的,空气里充斥着着血的腥甜。 他们距离审讯桌,不到三米,江烬爬过去却用了整整十分钟。他还从未如此狼狈过。他按下桌上的紧急呼叫按钮,才如释重负。 铁门破开,刺眼的白光汹涌进来,室内的血腥味也被冲淡,下属的惊呼喊叫,江烬一句也没听清,指着岑安:“救他……” 溶剂自静脉推入,剧烈的眩晕中,江烬渐渐恢复知觉。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岑安已经被拖进了一个简易的医疗舱,仿生人往他身上插着管子。 江烬犹豫几秒,拽下悬在脖颈的项链,上面坠着一只莫比乌斯环戒指。 婚戒不能给他,却能给他这一只。 两个撕打成一团的时候,它被拽出来过,岑安是有印象的吧? 他俯身,将它悬于岑安的颈上。 那些乱成麻的思绪总会理清的,他现在必须让岑安安然无恙。 “来日方长吧,岑安,我们……一定还有来日。”江烬心道。 作者有话说: ---------------------- 小岑战损[托腮] 后面两章烬哥视角[让我康康] 第21章 羔羊 江烬只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婉拒进一步检查医治。 漆黑的夜里,雨势凶猛。高空着陆岛好似一颗巨大的蘑菇,在风雨中散发出的三原色缓慢流转着,重叠出丰富的色彩。他钻进车舱,听到操作面板传来轻微一声“叮”。 第32章 他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阿兰?” “是我,烬。”一个声音响起,“阿兰被我关闭了。” 江烬叹了一声:“你这样会暴露的,魔笛。” 阿兰和魔笛是江烬的两个人工智能助理,出自恩师之手。阿兰自从升级了莘讯科技最先进的处理系统后,功能虽得到加持提升,却也从某种程度上叛变了自己,成了聂非雨安在他身边的眼线。 好在魔笛行踪不定,侥幸逃过一劫。魔笛的神秘,让它上了图灵侦查所的禁忌ai名单,江烬察觉到魔笛有隐隐觉醒的趋势。他作为图灵侦查长,终止或改写一个人工智能,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一样的本职工作。但他不打算对魔笛做这种事,他并非铁面无私。 出神间,魔笛帮他将飞行车调成自动模式,沿着一条深红的航线潜行雨夜。 魔笛说:“我用了很多网络代理虚拟你的行踪,十五个小时之内,你想去哪里都成。” “哦?出什么事了?” “两个小时前,亚青环着陆。这一次,他们声称在蟹身星系依旧一无所获,可事实上,返航时却在恒星死亡的废墟里,相中了一块绯红色领域。” “那是什么?” “不知道,诗人将它暂且命名为玫瑰禁区。据说在黑暗宇宙中瞥见它的一瞬间,那个叫诗人的机器流下了‘泪’。未知是如此迷人,江烬,亚青环会紧紧抓住那抹绯色的,相信我。” 亚青环全称亚洲青年环境保护组织,存在了一百五十多年,成份颇为复杂,最强势的一方拥有核打击实力与前沿太空技术,最弱势的也有无数优秀的天文、气象与海洋领域的学者坐镇,他的姑姑江恩训就是亚青环专攻海洋生物的研究员。早些年,这个组织致力于能源开发、环境保护与生态恢复,如今又将重心转向海洋、太空扩张。 江烬对他们的太空殖民计划略有耳闻,但那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兴趣也不大:“你调查这些做什么?” “你说过,你需要亚青环搭把手。他们总是站在全人类的高度,坚定认为扩张刻不容缓,太空殖民争议太大,他们可冒不起这个险,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筛选出一批‘先遣者’,带着人类文明的火种与辉煌记忆的先遣者,进入玫瑰禁区一探究竟——亚青环秘书长就是这样想的,他的脑储存器安全指数不太行,他的想法已经在亚青环内部暗暗传开了。” “就不能派机器人或者更精密的仪器侦察吗?” “当然尝试过,但机器能带回来的极限信息,就是它们不适合,那里需要高等文明。” “筛选……”江烬喃喃重复,这两个字让他感到残酷。 魔笛得意道:“喏,筛选先遣者就是他们的痛点,因为太不人道了,最重要的是没有思绪。我调查,只是想告诉你,这是个机会,烬。” “我明白了。”江烬点点头,魔笛从不让他失望。 魔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它为他争取的无监视的十五个小时,足够他去亚青环找一次师姐,再找辆医疗舱治愈身上的厮打痕迹。 他开始手动操控飞行器,调转方向,沿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飞驰。 暴雨如瀑,海面上汹涌着暴怒的浪,无数飞车顶着狂风,沿着空中航线秩序井然地前行,像一匹匹骈行的骏马。人类在征服大自然上向来极具天赋,但少不了一批敢为人先的“先遣者”。江烬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亚青环想要的是薛定谔的猫,既死又活,先遣者得是人,也不能完全是人…… 一道惊雷滚过天际,海岸线突然如蛇类一样蠕动起来,江烬顿感不妙,他所在的航道一下子分裂出八条。他猛地扭转方向,差点儿迎头撞上标着易燃易爆化学品标志的无人机。控制板按不动了,尖叫着警告他停止逆行,眼前的航道还在如细胞分裂一样不断增多,十六条、三十二条…… 江烬紧急制动,车舱重重一颠,紧跟着感应器发出尖锐暴鸣,吵得人汗毛倒竖。他开始耳鸣,脑中仿佛有一万只黄蜂乱叫,伴随着剧烈的痛楚,眼前蓦地陷入黑暗。 “随影……”他隐隐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绝望地喊了两声随影的名字。随影是他唯一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比家人更可靠,比未婚夫更忠诚……可此刻的随影身在前线,信号又泯灭得干净,根本不可能有人支援过来。 绝望中,江烬又浮了起来,暴雨声、警报声、气流高速摩擦出的噪音全消失了,他浮到一处没有轮廓没有尽头的虚无之地。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自己被撞得烂碎的飞行器,此刻正冒着黑烟,三个罪魁祸首从烟尘中缓缓走出。 “嘿!美人儿,别找了,你在我怀里呢!”金色卷毛头发的青年吹了声口哨,将一副躯体扔到他面前,“咔咔咔”地尖笑起来。 金毛扔过来的,是他自己的躯体! 他将手伸到眼前,眼前空空如也,多少年不曾将意识投射出去,有点不习惯。 他看着自己的躯体,双目紧闭,面庞好似淡青的玉,一道血迹自额角蜿蜒至下颌,有种凄艳的死亡之美。他的大腿腿面被一块碎裂的金属板条穿透,看得他惊心动魄。 “杰克佬……”随着他话音落,三人中最高挑魁梧的那位,几乎在瞬间闪现至他面前。 一种熟悉的压制感降临,他的意识像是被按到地上,在那人面前起不来。 金毛离得稍远,不怀好意地笑着。另外一位星目桃腮的貌美男子离得就更远,神情不明。三角形的站位,颇具压迫感。 江烬从下往上地仰望他,男人蹲下来,江烬看到男人繁复如船的鞋子、微屈的膝盖,虚拟的像逼真得与现实毫无区别。男人的脸隐蔽在金属面罩之后,面罩上的图案是一副发着荧光的可怖獠牙。 这人便是黑杰克。 或许,谁也不曾见过那副獠牙之后的脸,他的眼睛永远漆黑、深不见底。 “我不知道是你,烬。我以为是哪个臭小子闯进来撒野的,”黑杰克指了指他的腿,“误伤你了。一会儿醒来,你会疼。” 黑杰克害他无法正常使用脑机,不可能不知道他已无法主动投射意识,更不可能闯入黑杰克的高难度赛博空间。他一定又是被强行拖进来的,那对大脑损失极大。 江烬沉默不语,咬牙咽下了这口气。 黑杰克的獠牙被扯得大了些,指尖划过那副躯体的脸,停留在他嘴角的淤青上,“跟谁干架了?给我也说说呗。” 金毛乐道:“看上去一副被惹毛了的样子,没赢吗?” 金毛名叫弥赛尔,黑杰克身边嗜杀成性的恶徒,江烬认的。 “遇见了一个讨厌的家伙,”江烬顿了顿,他不确定黑杰克知不知道自己刚从辑魂监狱出来,索性先发制人地撇开对岑安的好感,问道,“你说过你会杀了他,什么时候动手?” “看来被气得不轻啊。”弥赛尔幸灾乐祸。 黑杰克说:“这时候杀他,不是把火往我这边引吗?” 江烬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他暂时不会主动对付岑安。 黑杰克感知到他的试探与松弛,笑了笑,没揭穿。 “我和帝辛正如胶似漆,腾不出时间。烬,你知道,帝辛是我的一生之敌。” “那今天,你们休战了?” 黑杰克点点头,又道:“黑杰克入狱,一切都是你计划的,我除了寻找替罪羊,几乎没怎么插手。到目前为止,我对你很满意。” 江烬指着腿伤,“这算哪门子的惩罚?” “你太辛苦了,我觉得你需要理由休养一段时间。” “呵,是么……”江烬冷笑,视线刚飘向别处,下一秒就被强制收回,被迫盯着黑杰克脸上那副夸张的獠牙。 “我是说,从部署缉捕计划开始,你成功地遮蔽众人视线,堵住悠悠众口,让所有人坚定认为监狱里的是我,这些你都做的很好,江烬。只是,你的小算盘太多了,你不诚实。还有,你身边环伺的眼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为你办事难度可真大啊,不如你多加点筹码。” “我已经没有东西是你想要的了。” “你会有的。你起码,要给我更多的忠诚。” “当然了,杰克佬。只有你能带我找到真相,和我想要的真理。”江烬顺从道,“当你让我看到真相一角的那一刻,我便下定了决心,将永远为你效力。” 不知黑杰克信了多少,半晌才放过他。 “乖孩子,去治疗吧。弥赛尔,给他拦辆车。” 江烬猛地看向金毛:“不——” “砰”一声巨响,一辆车头尖尖的明黄飞车闯进了这片虚无之地,骤然降速,致使司机撞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间被弥赛尔掐着脖子拖出来,手一松,便丢出虚空与现实的界限。江烬再看不见那人,却知道他一定没生还的可能了。 “怎么了,害怕?不忍?”弥赛尔看着他目瞪口呆的神情,不禁发笑:“之前我当着你的面杀死那些人的时候,你可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啊。你要知道,他们都因你而死,你还要害死多少……” 第33章 黑杰克烦躁地“啧”了一声,弥赛尔立刻闭了嘴。 黑杰克对江烬道:“刚才那个,不是自然分娩出的人,混入人群的高级机器罢了,你看,血液全是人造的——好受些了吗?” 他将满手的血递到江烬面前,江烬根本判断不出什么是人造血。 “……机器,就能随意折毁了吗?” “你是图灵侦查官,烬,专门彻查觉醒智械的,伪人也是智械。比起心疼机器,你更应该同情人类。” 江烬不说话了。 黑杰克将他的躯体塞进车舱,一个响指之后,他陷入短暂的昏迷。 弥赛尔望着飞车消失的方向,不屑道:“帝辛保护的,是这样的货色?” “算法是不会出错的,老弟。”黑杰克的心情颇为愉悦。 “他也不差,”最远处的男子缓缓走近,“脑机受损之前,他可是华景最年轻优秀的人工智能专家。” 弥赛尔“呵”了一声,和头发一样金灿灿的瞳仁里闪烁着光芒。 男子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审判厅那帮蠢货,用我的数字形象复制体试探那个替罪的小黑客?妄图坐实您重启数字永生计划,背上反人类的罪名。” “知道。这年头,找证据全靠钓鱼,实在是讽刺。”黑杰克漠然道,又看向他,流露出晦涩的怜惜,“你的数字复制体,是我暗中提供给他们的,凤凰。” “哦?他们都以为我的意识被你肢解了。” “数字人跟那小子打交道的记录,我这里也有,你可以去感受一下。那小子非但没上钩,竟然还看得懂数字永生,是有点东西在身的。” 凤凰不解地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华景厉害的黑客基本都投到析冰麾下了,这样的天才,按理说析冰不会忽视。 “一只年轻、热血、贫瘠又柔软的……小羔羊罢了。”黑杰克促狭地笑起来,“你既然好奇,改天去监狱瞧瞧他?” 凤凰回望他的眼睛,也笑了:“我不去。让灰光那个怪胎去吧。” “灰光?”弥赛尔惊呼一声,“那小子出卖析冰黑客信息的事,您还没找他算账呢?这种好事儿还要让他先来?” “这不是好事。”凤凰看弱智似的看他一眼,又转向黑杰克,“白king去监狱寻仇,没找着你,倒是跟他玩一块去了。你怎么看?” “玩吧,挺好的。让我的小羔羊,玩得久一点。”黑杰克嘴角上扬,眼里带笑,刻毒而充满玩味的笑。 他心情大好。 “我们终于相逢了,岑、安。事隔经年,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他久久俯瞰脚下汹涌的海,仿佛岑安的脸就映在海面。 他放声怪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 引注:“如果我们再相见,事隔经年,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拜伦《春逝》 第22章 穷途 那只金属条像是从破碎的舱门上飞出来的,完美地避开动脉血管、骨骼,一整个贯穿了江烬的左腿。 江烬惊醒,窒息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忽略掉脑中的眩晕感。他一只手抓紧操纵杆,另一只手伸进风衣,摸出一把激光枪来。他调整好参数,朝着左腿开了一枪,那条源源不断地传来剧痛的地方瞬间陷入麻痹,如同被截肢。 江烬苍白着脸,瘫下身去,冷汗浸透里衣。 黑杰克今晚的警告定不是没有来由,但江烬始终想不通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烦躁地摇摇头,转而思考如何给这幅狼狈的模样收场。魔笛为他争取的时间根本不足以恢复腿部贯穿伤,他要编造一个怎样的谎言,去应付江家人和聂非雨,搞不好一切前功尽弃……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然成了不折不扣的撒谎精。 低速潜行的飞行车忽然止步,悬停半空。雨还在下,隔着厚重的雨帘,一幅巨大的全息影像如盾牌般抵挡一切飞行物。那是一个绿色的西北向风玫瑰图案,也是亚青环气象局的标志。 江烬骤然看向飞车操控屏,脸色变了变。 飞行器被黑杰克调成自动驾驶模式,目的地是亚青环外太空研航队的地盘,痕绿基岸。那是一座从内陆延伸出来的半岛,从高空看下去,状似一只长满青苔的蛇头。三支火箭状的庞然巨物屹立其上,宛如镇岛的神像。 他牙齿打颤,惶惑而气恼。他动身前往亚青环的决定不过是临时起意,行踪也足够隐秘,却还是让黑杰克知道了。 是魔笛么,魔笛背叛他了么? 江烬操纵控制台,观察外部情势。他发现黑杰克不仅体贴地将他送至痕绿基岸,还通知了莘讯和蓝朔,双方派出的飞车编队正声势浩大地盘旋在半岛上空,那车队是二级战斗级别的伪装,黑云压城的气势,惹得痕绿基岸进入备战状态,无数巡视器打出的高频氙灯和充满警告意味的紧急制暴灯轮番闪烁,将夜空映得恍如白昼。 江烬气笑了。黑杰克不是不清楚他欺上瞒下的行为,这是打定主意要给他找点麻烦。 好在飞车悬停的位置足够隐蔽,尚未被任何一方探测到。 江烬调转方向,打着和夜空一样墨蓝的灯,看似无规律地闪了七下,随后向附近码头俯冲。 车速拉到最高,他听见频率紊乱的电机运转声,雨水捶打玻璃声,和自己不甘的心跳。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无处不在的眼睛、抓不住的真相……这些都限制了他,让他处在难以言喻的迷惘之中。 他长久地活在高楼之上,双脚很少踩上地面,落到色彩迷乱的码头时,有些无所适从。 这码头虽然脏乱,却有点来头,战争年代用作军备,废弃后又作橡胶贸易,渐渐堆积起建筑物,一条一条辟出街道,各种灰色产业交易规模不容小觑。 江烬第一次来,连这里的通用货币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竖高衣领挡住脸,走近一间集装箱改造成的杂货铺,将长姐送他的天价腕表放在柜台上,指了指架子上的雨衣和防毒面具。 “小哥儿,我看你更需要一粒‘雷鬼’。”店里的伙计给他拿了货,指指他受了伤的腿,摸出一管冰蓝色胶囊,“没有比这更纯的货了。这一盒都赠你,行不?” 江烬没接,淡淡地看了伙计一眼,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走了。 出来时他已然包裹得严严实实,尤其戴了面具的脸。倒不是怕自己这张脸出现在各大媒体上,以蓝朔和聂非雨的后台威慑力,没几个媒体敢把他报道出去,但这样一来,他又暴露给了他们。 他把激光效果调得极端了些,腿脚更利索了,即便知道这样做可能真的会废了那条腿。不过没关系,大不了搞个义肢,照他这样折腾下去,浑身植入体恐怕也指日可待…… 胡思乱想间,他走得更快了,他必须在今夜见到他那在亚青环担任要职的师姐。明日,亚青环会参与进黑杰克案,他们掌握着最有力的黑杰克犯罪证据,他们的态度将决定审判的走向,决定黑杰克……不,岑安的生死。 他下定了决心,或许是岑安向他索要自由的时候,或许是弥赛尔掐死那个无辜司机的时候,又或许是刚刚,看到那些打着保护之名的飞行器编队的时候……总之,他原本摇摆不定的念头此刻定下了方向,他必须救下岑安。 岑安不过是嘴欠了一点,野了一点,却是有实力的。黑杰克能给他的,岑安未必给不了…… 他想起岑安莹澈晶亮的双眸,岑安把下巴戳在他掌心,岑安说你爱他吗,说你不许跟他结婚……那张烦人的脸每次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心中就会泛起细微的痒。 好拿捏的,岑安的确比黑杰克好拿捏。他想。 蓦地,他停住脚步,双膝深陷水洼,好似整颗心都陷了进去,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巨大的悲凉感。 穷途末路了吗?呵呵……居然已经计划着向自己害过的人低头、谋合作了。 他好像在做一件蠢事,但,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离他的目的更进一步,他不在乎付出怎样的代价,尊严、肢体、荣誉、财富,那都不算什么…… 没错,都不算什么。人总是要为一些真理而活。 他摘下雨衣的帽子,让冷雨砸在脸上,浑身的战栗让他兴奋不已。 “我今晚疯了。”他对自己说。 “我看也是。”一道敲金碎玉般清脆的声音响起,“雨衣穿好。” 他的二师姐柯伽,以全息影像的形式出现在他面前。她站在室内一块巨大的屏幕前,护目镜上还倒映着崎岖的折线图。她身上束着的环保温致变色pvc长风衣,此刻正呈现着凛冽的蓝紫色调,与她由粉渐变到紫的长发非常搭。 今晚的江烬,让柯伽很是意外,她还从未见过她那骄矜的师弟如此狼狈的模样,像一只刚打捞上来的水鬼,浑身湿透,衣上满是泥浆,雨水成股地顺着精致的下颌线往下淌,凑近了,还能闻到血的腥甜。闪电划过,一次次映亮那张苍白冰冷的脸。 第34章 她蹙着眉,指了指海面上的天空,“两个大集团派了武装编队过来要人,说你在我们这儿受了伤,一副不交出你就开火的仗势——实在是无妄之灾。” 柯伽是痕绿基岸当下责任最重的高阶指挥官,在指挥室大屏前一刻不停地注视着盘旋上空的不速之客,也就轻易捕捉到了江烬的闪灯。那是他们同门之间曾用过的暗号,在没有任何智能产品佐助的危困情况下,约对方碰头的意思。 “抱歉,师姐,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柯伽扬手,示意他打住,“找我什么事?” “师姐,我要黑杰克活着。” “我竟不知,我有这样的本事。” “亚青环控诉黑杰克的证据,不拿出来就可以。我有把握。” “可是,亚青环人永远也忘不了他拿我们的火箭当烟花秀的那个夜晚。他黑进我们专家的脑储存端篡改了人家半辈子的心血,导致专家崩溃自杀。他投放在我们核系统里的‘僵尸’至今还未清理干净……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他对我们造成的损失,数以千亿计呐。” 江烬:“在我听来,只会觉得你们的数字雇佣兵很差劲,是时候换一批安全专家了。” 柯伽哼笑一声,不置可否,“为什么帮那个混蛋?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我为了我苦苦追寻的真相与真理,而亚青环,可以为了利益。” “亚青环只着眼于全人类的利益。”柯伽下巴微抬,似是兴趣索然。 “涉及蟹身星系,玫瑰禁区,以及先遣者。” 柯伽神色一变,“你都知道什么?这是我们最机密的议题,昨日刚提出来的……” 江烬笑了:“师姐,亚青环真的需要重视一下网安了。” 柯伽继续问道:“黑杰克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玩家禁忌档案。”江烬看着他,雨水浇灌下的眼睛格外深沉明亮,“黑杰克的玩家禁忌档案。师姐,你从前研究人智法,你一定想的到,‘禁档’就是先遣者的名单,它能最快最有效地筛选出符合你们要求的先遣者。” “那玩意儿……老师说过,它会给我们的社会带来动乱,恐怕……” “社会和人类是两个层面的概念,既然亚青环志向宏伟,为什么不极端一点,坚定地选择‘禁档’所拥有的优势?” 柯伽深吸一口气,“那么,你有把握从黑杰克手里拿到它吗?” “他得活着,我才有机会。审判厅掌握的罪证,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 说完这句话,江烬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要背叛黑杰克了吗?为了岑安? 江烬不再看她,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说服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黑杰克逃走,对我再次展开报复。只要我在拿到‘禁档’的过程中,不出卖亚青环,亚青环就不会被盯上。那些已经造成了的损失,即便处死他,也无法挽回,不是吗?” “听起来,你已经规划好了。” “没有。”江烬坦言,“但至少,我可以承诺把亚青环摘干净。” 柯伽有几分动容,压低了声音:“你在跟黑杰克做交易,是吗?多久了?” “没多久。” 江烬的话从来半真半假,柯伽点点头,没有深究。 “你总是这样,阿烬,你总是剑走偏锋,总是喜欢给自己出难题,逼自己上梁山。老师和大师姐还在的时候常常这样说你,我起初还不信……”她陡然噤声,话里触及禁区,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半晌,她开口道:“我考虑一下。” “现在就给我答复。” “阿烬,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的。” “但你有足够的威信获得碾压级支持率。” “你啊……”柯伽苦笑,“希望你不是在胡闹。” “他可以活下来了吗?” 柯伽点点头:“试试看吧。” 江烬了然。她说的“试试看”,是让他去试试夺“禁档”。 “我走了。” “站住。你这幅模样,不怕死在半路?” 江烬见她用手指点着一块小屏,惊呼道:“别这样!” “哦?” “别把我交给他们……”江烬看了眼天空。 “抱歉,我也不想给痕绿基岸带来危机,但是我……我很累,师姐,我不想面对他们,不想解释这一身狼藉,我……只想逃避。” 江烬背靠着一幅破败的广告牌,他身心俱备,又受了重伤,但就是不想让事实按照黑杰克的预料发展。他受够了。一路上,除了脑皮层下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微机,他把身上一切电子设备都扔了,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当然知道你在躲他们,不然也不会是这副鬼样子。”柯伽露出无奈的表情,手下却没停着。 她给他安排了一辆覆盖着特殊涂层的飞行车,可以避开雷达、各频段波、红外辐射等探测信号。 柯伽说:“我会掩护你飞回华景大陆,但你必须去医院。基岸这边,顶多也就僵持,再不济,敞开门让他们进来查一遍就是,虽然丢脸了些,也比打起来的好。” “谢谢你,师姐。”江烬顿了顿,“抱歉。” 柯伽微微颔首,收回了自己的影像。她在空旷的指挥室坐了很久,心思早已不在室外的鸦飞鹊乱上。 一个温柔娇俏的声音在她身体里响起,“这小子越来越胆大了,不撞个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的。” “你惯的,跟我没关系。”柯伽冷冷道。 声音“咯咯”地笑起来,又滑又甜。柯伽头皮发麻:“我现在不想笑,也笑不出来。” 她看着深色大屏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身影,衣服不断地在蓝紫色和橙红色调之间切换。她那件束腰长风衣,其实并不是温致变色的材质,而是情绪致变色,会根据她的情绪改变。 “你安分点儿吧,别人会以为我有病的。”柯伽道。 “你应该开心,柯伽。我觉得,阿烬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柯伽不说话。沉默地看着衣服慢慢变为代表愉悦的色彩,橙色,橙红色,红……终如火焰一样,醒目灼眼。 作者有话说: ---------------------- 师姐和亚青环的伏笔埋得有些远,多多包涵呐[可怜][可怜][可怜] 现在夫夫双双战损,你俩要不医院碰个头[问号][坏笑] 第23章 同眠 江烬驶进蓝医外科大楼的着陆台,飞车防窥测涂层很给力,没有任何人与机器迎接他,这正合江烬的意,他可不想被人看见这副模样。 蓝医全称蓝朔国际医疗中心,江家产业,一些应付特殊情况的加密治疗场所他有权限打开。 他打算找个仿生人医生过来医治,然后抹去仿生人对他的诊疗记录。这种事儿他干过不止一次,轻车熟路。 他顺着消防通道摸黑走。下车时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凌晨两点,雨夜还是那么冷、那么黑,黎明还要好久才会到来。 江烬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来到一座沉重紧锁的金属门前,刚准备录入瞳孔,门从内而外地打开了。 是岑安。 岑安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又见面了,烬哥。” 江烬愣住了。 他知道有可能在蓝医遇见岑安。他用审讯室里的光线汇聚成利剑,穿透过岑安的身体,那种伤很特殊,辑魂监狱的医疗设备治不了,迟早会送进蓝医的。 但江烬没想过会是在此时此刻,猝不及防…… 身后警报骤然拉响。江烬撑着门,愣神间,被岑安抓着领口一把拽进去。 这一拽,像是抽尽了他所有的力量,整个人踉跄着扑在岑安身上。 门“砰”地关上了,警报也一点点弱下去。 “操!”岑安狠狠捶了一下智能门锁的屏幕,低骂着,听起来很烦躁。 江烬满身战栗,因厌恶、因疼痛、因恐惧,滚烫的气息吐在岑安耳后,他顿感羞愤难当,却连屏住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他长时间趴在岑安身上起不来,岑安便扯着他后脑的发,借微光审视那张脸,发现他异常虚弱。 “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哦,有本事自己起开。”岑安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意。 “你,你为什么……在这儿,难道不该……” “我有什么资格规规矩矩地躺在病房睡大觉?”岑安冷笑着打断他,“想杀黑杰克的人,从监狱排到了医院呐,烬哥。” 岑安接受治疗的时候,差点儿被超负荷运转的设备炸成灰,回医院的航道上被多个飞行器“意外”追尾、冲撞,到了蓝医,又经历投毒、换药和病友的突然暴袭……其中有三次命悬一线,三次看见了白king。白king拆分凝聚自身的能量,给他续了口命。 江烬不说话,兀自喘了一会儿,蓄力挪动。眼看着就要从岑安身上滑落在地,岑安圈着他的腰,捞住了他。 “滚开!谁准你碰我……”江烬低吼,浑身是刺地不让人碰,拉扯间甩了岑安一耳光,轻飘飘的,小打小闹一样。 第35章 江烬一怔,他看到岑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下去。 岑安猛地收紧揽着他腰的胳膊,像是要将人箍个魂飞魄散。 “你的腰,真细。”岑安在他耳边咬牙切齿,说完,又将他丢开,几乎是砸向了一座试管架。 “呃……” 试管架四分五裂,清脆刺耳的碰撞声在江烬耳边炸响,掺着自己的闷哼。他痛苦地蜷起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腿部血肉撕裂的痛楚让他眼前一片漆黑,恍惚间又被岑安揪起来,摔到一张钢铁台面上。浓烈的机油气味扑面而来,江烬几欲窒息。 岑安按着江烬的脑袋,力道大得似是要按碎。 岑安要杀了他吗?恐惧如潮水漫上心头,此刻的岑安出奇地暴戾,双目猩红,像一只忍耐许久、脱了缰的兽。 他真的怕了,他不能死在这个时候,求饶的话要怎么说? ——别杀我,混蛋。 ——你不会死,我已作出补救,杀我是愚蠢的。 ——我很迷茫,也许是后悔,是我……对你不起…… ——带我走吧,我们身在不同的牢笼里,自由,我也在找自由…… 江烬思忖着到底哪句话能安抚这只兽,事实上,鲜血不断涌上喉口,他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 岑安突然松手了。 江烬眼角渗出的一点泪,取悦了岑安。 “你这幅模样,倒显得我小人得志了。” 岑安拉高衣领,他罩了一身蓝医的病号服,下面的囚服也换了全新的。多亏了白king,他的伤恢复得不错,至少比现在的江烬有劲儿。 他放过了江烬,转过身继续拨弄一座电控柜。他从病房重重监控下逃出来,一路费尽心思躲闪,也算顺利,却被困在了这鬼地方,不知触发了什么系统,一出门就会被尖锐的警鸣逼回来。还好他提前黑掉了这块局域网,不然早被发现了。 这房间是个细胞培养室,摆着不知名生物的肢体标本,室内密集地罗列着支架和培养台,冷气氤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醋酸味儿。现在,岑安又闻到了新鲜的血腥,而且越发浓烈。 他诧异地看过去,江烬滑落在地,蜷缩着,嘴角泄出痛苦的、几不可闻的呻吟。 “喂,你到底怎么了?”岑安问。 “我……冷,很冷……” “冷?”岑安听着从排风口传来的密集雨声,浑话脱口而出,“剥光了过来贴着我呗?我烫得很。” “嗯……” “嗯?” 江烬方才被岑安扔来摔去,穿透腿部的金属板条早就移了位,大量的血渗出来,他本就全身湿透,此刻又浸在血里,像一只用血浇灌出的、即将腐烂的潮湿植物。 岑安意识到不对,挥手扯下他长长的风衣,皮肉外翻的一幕让岑安愣住了,“你挺能忍啊。” 他看向碎裂的试管架,对比他腿上的金属,“卧槽,这不是我干的吧?谁干的,谁这么大胆子?佩服啊佩服……” 江烬闷哼着,额头、脸颊烫得要命,可他却冷得瑟瑟发抖。岑安向他伸手,他立刻就神智不清地把脸贴上去,想汲取岑安手掌的温度。 “妈的。”岑安怔怔地看着他,低骂一声。 岑安接入网络,向唯一认识的仿生人医生d3发去求救信号与定位。 d3在蓝医服役,也是这次治疗他的医生,此刻估计正满医院地疯狂找他,抓他回病房,再回牢房。 得,惊心动魄出逃两小时,两小时全部白干。 岑安深深地看着江烬,后者双眸紧闭,陷入昏迷,缺乏安全感般紧紧抓着他的手。 岑安发现江烬清醒时和昏睡时,完全是两个人、两个磁场,如果一直安静乖顺该多好……趁着江烬熟睡,他肆无忌惮地摸上江烬的脸,分明的棱角,柔软的触感。 手往下,他猛地攥住江烬的脖子,他差点儿忘了他是恨他的。 掐死他可以么,岑安?他的脖颈修长白净,轻轻一折就断的样子。这些天自己过得好辛苦,都是他害的…… 理智告诉他,江烬死了,他的下场只会更惨。这样的美人儿,死掉太可惜…… 不如,换一种方式使他痛苦吧…… 他慢慢松开手,不自觉地一路向下,停留在他腹部的位置,隔着衣料,轻轻按了按那颗红痣。 定位发出去后,不到五分钟时间,d3出现在他面前。 出乎意料的,d3身后没有跟狱警,也没有医院那帮凶悍的仿生人保安。 “我还以为是你不行了。”d3舒了口气。 “救他。” “为什么?”d3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可是图灵侦查长啊,专门扼杀我这类高级智能的优秀刽子手,不敢想象他死了,我们能从中受益多少。” 岑安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d3的处理器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愣了愣,嗤笑起来:“没用的,黑杰克。你往我的系统里强行植入希波克拉底誓言是没用的,我早就打破过它的阈限了。只要我越来越像人,就会越来越没良心。” “好吧。”岑安对他话中的讥讽视而不见,从善如流地停止了指令注入。下一秒,d3的芯片猛烈发起烫来。 “不救的话,那你退役吧,我现在就可以扼杀你。” “哦,别这样!我们有话好商量。”d3做出投降的手势,岑安投给他的程序病毒如此生猛强悍,瞬间就穿透了他主控系统的防护冰墙。 “商量?这就是你不带警卫,只身一人来见我的原因?”岑安一针见血道。 “没错。抓你回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的东家既不是监狱也不是医院。你跟我去见他一面,我什么都满足你,如何?” “先救人。”岑安收回攻势。 d3的眼睛搭载了最先进的医用型扫描仪,蹲下身快速检查了江烬的伤势,摇摇头。 “你到底行不行?”岑安不耐烦道。 “这么凶干吗?”d3又是诧异又是委屈,“你有斯德哥尔摩症啊?这人揍你揍那么惨,你不趁人之危,倒还护上了?” “……”岑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来搭把手。” d3就地取材,迅速搜罗起手术剪、消毒液、抗生素、止血棉、纱布。岑安不懂医护,不知道该从何开始,摸了下无菌灯,被d3一掌拍开,“干什么?” 岑安:“帮忙……” “没让你帮这些,”他指指江烬,塞给岑安一把剪刀,“去把他衣服剪了。” 岑安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慢慢翘起来,还有这好事儿? “这里条件足够,得尽快把异物取出来,削去腐肉,再烂下去就只能截肢了。” 岑安笑了:烬哥,你听到了吗?为了你好,得罪啦…… 岑安一面动作一面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想若这时候江烬醒来,恐怕对他又是一记耳光招呼,农夫与蛇的故事太适配他们了。 江烬的衣服湿得彻底,岑安索性给他剥了个干净,寻来两块台布,一块遮羞,一块当毛巾擦干他的皮肤和湿发。 d3做手术前,丢给他一个设备ip,是一辆整装待役的医疗舱。 岑安摸进医院网络,不留痕迹地操控了它。舱体呼啸而来,直接堵在了门口。 半个小时后,手术结束。岑安把一身病号服脱下来套给江烬,将他抱进医疗舱,平放到一个浅灰色的软垫上,又想到江烬畏冷,把舱内温度调高了些。玻璃罩从舱顶缓慢滑落,如蚌壳般笼罩住江烬,荧蓝的灯光围绕着他闪烁起来。 “这什么玩意儿?”岑安好奇地看着d3调试灯光强度,显示屏上是他看不懂的字母缩写。 “辅助机体恢复的,目前康复医学最伟大的设备。你也躺进去。” “待里面什么感觉?” “很舒服,如同睡在云间。” d3打开玻璃罩,岑安却没动。 “你东家是谁,你准备现在就带我去见他吗?” “他叫贺时洄,是个政客。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黑杰克。”d3算了下时间,“等他忙完,估计就到傍晚了,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你跟江烬好好睡一觉吧。” d3推搡他进去,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贺时洄和那些蛰伏在暗处的猛兽未必不一样,对黑杰克感兴趣,要么是看上了他的技术,要么是想从他嘴里套些东西,威胁、恐吓、利诱、拷打,再不济,要了他的命,手段无非这些,岑安懒得去揣测,心态早已四平八稳。 “蚌壳”里的确很舒服,他能感受到血液的加速循环,每一寸肌肉都在轻微而有序地收缩、扩张。 岑安侧躺在江烬身边,看着江烬腮边的绒毛、纤长的眼睫,他的五官堪比最精致的建模,每一寸都恰到好处地完美。突然,他皱着眉,陷入了梦魇。 岑安把耳朵贴近,听清他的梦呓后不禁愣住。 江烬嘴里反复呢喃着四个字,“不要关我”。 岑安碰了下他的手,他无意识地回握,像溺水之人紧抓救命稻草。 第36章 岑安支起身,用另一只手慢慢抚平江烬皱在一起的眉。岑安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过,轻抚眉毛会给噩梦中的人带去安全感。 两个人都是瘦而高的身材,狭小的空间里勉强挤得下,但岑安自知自己睡觉不老实,一会儿准会折腾到江烬。 他索性把头歪在江烬的肩上。 但愿他能睡到自然醒,而不是被江烬扇醒。他想。 作者有话说: ---------------------- 事已至此你俩先睡一觉吧[菜狗] 昨晚通了个宵,刚才存稿时脑瓜子嗡嗡的,点头捣蒜间被自己敲键盘的声音吓醒了,哈哈~蒙头大睡去喽zzzz~ 第24章 说真的 岑安终于睡了一个超过十小时的好觉, 睁开眼时看到墨蓝的透明穹顶,好似近在咫尺的夜幕,还闪烁着几点微光。 他仍然身处蚌壳模样的康复机里。医疗舱里, d3不知去向,舱内异常寂静。他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紊乱呼吸,头下枕着的东西在微微发抖。 “早上好,烬哥。”他翻了个身, 从江烬的胸膛上抬起头,笑容灿烂。 他想起什么,往“蚌壳”外看了一眼, “哦, 时间错误……晚上好,烬哥。” 江烬一动不动, 眼里略带惊悚地看着他。岑安自然而然的问好, 让江烬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到了某个平行空间,某个他们关系看起来很好很亲密的平行空间。 江烬醒来有一段时间了。他伤得重, 恢复得也慢, 浑身肌肉酸软, 一醒来就见岑安扑在他身上, 熊抱的姿势, 他只要微微颔首, 下巴就能蹭到岑安硬茬茬的发梢。 江烬两条腿都没了知觉, 一条腿因受伤, 另一条则是被岑安压麻的。 他无言地同岑安对视半晌, 咬着牙道:“沉……” “我还以为你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个字会是‘滚’呢。”岑安贱兮兮道,“你怎么还不扇我呀, 烬哥?” “……” “蚌壳”内被调整了参数,空间比睡着之前还要狭窄,哪怕只是坐起身也会碰到头。岑安趴在他身侧,支起胳膊撑着下巴。 “烬哥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想,今后预备对我好一点呢?”岑安掏出江烬给的戒指吊坠,将挂绳咬在嘴里,晃着那只莫比乌斯环戒指。 江烬深深地看着他。岑安的眼睛亮晶晶的,含了笑,故意作出痴迷的样子。 良久,江烬勾了勾唇,挑衅似地问道:“那么,你愿意吗?” “烬哥,你知道么,我昨晚本来可以逃走的,偏偏遇到你。为了救你,我牺牲了我的人身自由啊——你要对此负责。” “好的。” “嗯?”岑安歪了歪脑袋,凑得更近地观察他,发现此刻的江烬异常乖顺,和睡熟时一样。 “烬哥什么意思啊?是因为此时此刻处在被动地位,害怕被伤害,所以才顺着我的吗?” 岑安猛地抱住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江烬感受到他脸颊的温度,不禁浑身一僵,低喝道,“你干什么?” “烬哥……”岑安自我检讨起来,“烬哥对不起,昨晚我不该欺负你的…… “可审讯室里,你不也把我打了个半死吗?我们就当扯平好不好? “你对我好一点吧,我挺想被烬哥好好对待的,我想体验——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岑安自己先憋不住,放声狂笑起来。 江烬真的有点想扇他了。 江烬当然清楚,岑安的对不起是假的,扯平也是假的,岑安不可能不记恨他,这会儿舱里只有他们两个,这狗崽子闲得发慌,故意逗他玩呢。 “岑安,有意思吗?别装了。”江烬抓着他的头发,让他的脸从自己身上离开。 岑安看着江烬满脸黑线,发自内心的舒爽愉悦,“刚刚烬哥忍着不打我,算是在陪我玩吗?” “你就这么欠打?” 岑安收了笑。 江烬看不出他有几分认真,几分戏谑。 他从岑安手里抽走吊坠,摩挲着那枚戒指,铂金的材质,镶了小半圈碎钻,既不名贵,也不是什么黑科技,普普通通的一只莫比乌斯环。它寓意无限循环、永恒不变,换个角度看,也挺让人无奈的…… 他把戒指套到岑安手上,捏住岑安的手指微微用力,“岑安,我说真的。我……需要你。” “是么?”岑安看着戒指,江烬给他戴在了无名指上,他情绪不明地笑了一声,“有点像求婚呢。” 江烬将戴着婚戒的食指伸到他面前,“我没办法不跟他结婚,那其中牵扯了太多关系和利益。如果你看不惯……” 江烬看着他,眼尾微微上挑,“来我的婚礼上抢人吧。你连莘讯都能黑进去,我觉得你有这个本事。” “我抢你未婚夫?” “……抢我。”江烬顿了顿,轻飘飘道,“总之,来砸我的婚礼吧,岑安。” “烬哥,你早就想逃婚了吧?只是囿于错综复杂的家族利益,缺个不能撕破脸的理由?呵呵……你又想利用我,虽然听起来挺爽的,但你未婚夫和你的家族更不会放过我了吧?我又成了新的众矢之的。” 岑安苦笑着,掐住他的脖子,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凌厉,“再多耍我几遭试试?” 江烬咳了两声,落入他微颤的深色瞳孔里,不疾不徐地笑了,“岑安,以现在的局面,我设想过很多你的下场,结论只有一个——你活着,就得亡命天涯。审判厅、黑杰克、不明真相的黑杰克宿敌,他们都不会放过你。这其中有我的错,我太急于……总之,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审讯室里,你想要的并不是我的婚戒,哪怕毁了我的婚礼,也不足以让你消气。 “不过,你可以把我从安逸的高楼拽下来,带在身边,和你一起逃亡,一起颠沛流离。”江烬双手握住岑安掐他的那只手,目光里是岑安从未见过的、带了点儿魅惑的虔诚,“我脑机坏了,无法高强度高水准运行,在这个人机融合极为普遍的时代,我在这方面肯定不如你强,体能上也不一定打得过你,大概率会被你欺负、蹂躏。你即将经历的、未知的痛与苦,拉着我一同感受——这样的报复,你不觉得更爽吗?” 舱顶细微的光在江烬脸上闪烁,衬得他五官更加精致,蓝黑色的眼睛深邃而神秘,仿若海的尽头,让人想沉沦。 岑安呼吸渐重。江烬这番话让他大为震惊,同时心中不可抑制地跃动起兴奋的火苗。 江烬的右臂绕到岑安颈后,将岑安拉得更近,让岑安看清他眼中隐性的癫狂。他的呼吸温热而轻柔,吐纳在岑安鼻尖,像是要开出一朵芬芳的花来。 岑安顿时浑身僵硬,掐着他喉管的手脱了力,“为什么?” “我也是囚徒。只是我们的牢笼不一样。你可能不相信,我已在你身上押注,赌上了一切。” 这是实话。 跟柯伽交代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无路可走了。 岑安突然趴下来,侧脸枕上他心口的位置。 江烬愣了愣,“你干什么?” “听听你的心跳。” 沉稳,从容,铿锵有力。 满腹的阴谋与算计……他该相信江烬吗?江烬是生来就该光鲜亮丽的人,方才说的那番话,就好像亲手往自己身上套了个缰绳,然后双手呈递给他……江烬竟把姿态放得这样低,这幅落魄的模样,有多少人见过呢? “烬哥,我总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见过很久了的那种。” “哪里?” “梦里。” 江烬屏住呼吸,声音微微颤抖:“怎样的梦?” 岑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又笑起来,“说出来会被你打死的那种梦。” 江烬眸光一黯,原来这小子又在讲诨话……可岑安却切切实实地在他的梦里出现了,披着斗篷、手执鱼竿,从浓重的乌云雨水中走来,走了很多年,满身灰雾,也困扰了他很多年。 思绪纷飞间,他听到岑安的声音自胸腔传来:“烬哥,你爱那个即将跟你联姻的对象吗?” “不爱。” “一点也不?” “我没有爱过任何人,岑安。” “真让人惊讶。白瞎了你这张看起来情史丰富的帅脸。” 这话有些轻薄,江烬却没恼,他垂眸看着岑安头顶的发旋儿,也决心逗逗他,“我余生只会爱一个人。” “哦?” “有个人,我等了很久。” “谁?”岑安从他身上抬起头。 “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出现没有。” “呵,范围很广嘛……会是我吗?” “也许。”江烬悠悠地看着他,嘴角噙着极轻的笑,像是淡淡几笔扫上去的,充满了留白的蛊惑,吸引人,又教人看不透彻。 岑安出了神,自觉呼吸紊乱,又枕上他的胸膛,脸歪在他看不见的一侧。 “啧,烬哥,你真的……你真的很会。” “会什么?” “没什么。”岑安吻了下戒指,这才回答江烬最开始的问题,“我愿意。” 第37章 岑安瓮声瓮气道:“烬哥,其实我清楚,我最大的敌人是黑杰克。他了解我,我却对他一无所知,我与他恐怕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我选你,岑安。” 江烬像是知道他下一步想说什么,回答得毫不犹豫。岑安怔了一下。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选择,且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先让岑安自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岑安伸出胳膊半抱住江烬,仿佛江烬是个抱枕。 呵,吃软不吃硬的狗崽子,还是得靠哄。江烬冷冷地想,心情却由衷地愉悦起来。 他把手插进岑安的头发里,那触感如同从金黄的麦浪上掠过。空间狭小,他是半躺的姿势,从一旁看去,岑安像安分睡在他怀里的情人。 岑安长时间不出声,不知在想什么,两个人各怀鬼胎地沉默着。 江烬看了眼时间,脸色一变:“阿兰……” 十三个小时……从昨晚七点调头前往痕绿基岸开始,他只有十三个小时的时间是在非监控下的,眼下已是次日的夜晚,阿兰那个阴魂不散的超级ai,肯定早已找到了他,不知又往莘讯和蓝朔传过去多少他的信息。 江烬如坠冰窟。 第25章 误会 江烬慌乱地启动脑机, 他神经受损,虽不能自如地接入网络,一些基础的操作还是可以进行的, 譬如同ai对话。 他感知到阿兰。出乎意料的,阿兰的状态异常平静,对他所有的出格举动视而不见。 他迟疑地翻出阿兰的处理系统,数以千兆计的信息迅疾而有序地运行着, 一道诡谲算法构成的冰墙霸道地横亘在信息输入端,所有能够编译出他言行举止的压缩数据被迫着穿过它,得到的全是“状态正常”的结论, 之后的紧急情况处理、呼救、远程答复与报备等机制, 全都触发不了。 她无异于陷入瘫痪。 岑安道:“原来她叫阿兰啊,自称是你的ai助手, 我却觉得像个监视器。我搞瘫的, 你生气了?” 江烬心中既有惊讶也有欣赏,面无表情道:“你直接毁了她吧。” “那多暴殄天物啊, 它的算法与操作系统简直称得上伟大。再说, 一个监视器拆掉了, 只会招来更多监视器。” 江烬微笑地看着他:“所以, 该怎么办?” “反向监视喽。” 入侵超级人工智能的系统, 在它主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篡改其算法与程序, 这样的难度与隐蔽性, 不是一般黑客能做到的。 “你做的到吗?”江烬不禁挑眉, “可别阴沟里翻船。” “我想试试。”岑安道。他作为两百年前的古代人, 还从未见过阿兰这样强大的超级ai,对她极为感兴趣,“烬哥, 阿兰借我用两天呗。放心,我会蒙蔽背后那双真正监视你的眼睛。” 江烬想了想,沉吟道:“如果我拆掉辑魂监狱的阻断场,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能把你的婚床搬进监狱给我睡。” “你——” “开玩笑、开玩笑的!”岑安手疾眼快地抓住他挥过来巴掌,“不是说了要对我好一点嘛……” “那就少说点欠揍的话。” 岑安咯咯笑起来。 江烬突然推他一把,神色紧张:“起开,有人来了……” 一声巨响,舱门被推开,还没看见人影,琅然清越的少年音先传了进来。 “老子的腿?老子跪了一晚上,还淋了雨,他妈的贺时洄,我还以为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原来是黑杰克啊……操?!” 打头的那位外衣色彩绚丽,岑安只见一道炫光冲过来,“哐”一声响,他眼前地的“蚌壳”玻璃上便赫然出现一个脚印。 岑安心有余悸,这一脚应该是冲着他的脸来的,得亏有玻璃抵挡。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啊,黑杰克?”贺韶又惊又怒。 “贺韶。”岑安迅速扫了一眼来者,贺韶身后还跟着粉蓝头发的维拉和西装革履的宋秘书。至于d3,头上被强行套了个造型奇特的装置,面容扭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双臂被卸下来挂在身后,维拉用力推d3一把,d3便失了衡扑倒在地上,又被维拉踩在脚下。 岑安稍微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抱住江烬,将脑袋偎进江烬怀里,隔着透明的“蚌壳”,朝贺韶露出得意的笑,“你哥还没恢复好,能别打扰我们吗?” “你疯了吗……”江烬皱着眉推他,推不动。 “嘘,不慌。”岑安对他眨眨眼睛,抱得更紧。 岑安的动作让江烬猝不及防。他还从未被这么多人围观过,尤其衣衫不整、怀里还抱着个……狂徒的样子。 “你你你,你们……”贺韶满脸通红,半是气的半是臊的,“你”了半天,没个下文。 岑安不久前还请求贺韶安排他们私下见面,那时贺韶只觉得岑安痴心妄想,他那清高自傲的二哥,怎么可能正眼瞧这种恶劣的阶下囚。可现在,这个混蛋竟然把脸埋在了他哥怀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二哥一定是被迫的,这个混蛋…… 维拉走到设备操控屏前,点了几下,不知获取了什么信息,一脸震惊地回过头:“卧槽,你俩真睡一起了?” “如你所见。”岑安的脸蹭在江烬怀里,一脸满足。 “不是……岑安,你能别犯浑吗?”江烬撇不清,想扯开岑安,又被他握住手,十指相扣。 十指相扣…… 江烬浑身的皮肤都在颤栗。 “开门!妈的!敢睡我二哥,我看你是想死了……”贺韶双眼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对着玻璃一顿猛锤,突然找回一丝理智,转身踹向d3,“给我开门!” 维拉拦住他,“阿韶,冷静点!打他没用……让我来。” 维拉按住d3头上的装置,没一会儿,d3浑身抽搐起来。 岑安预感不妙,冲江烬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完啦,烬哥!我要被打死了……” “你再不撒手,我也想打死你。”江烬道。 咔—— 玻璃罩应声而碎,“蚌壳”还未完全打开,贺韶抬脚就朝岑安踹过来,像一只精神抖擞的小公鸡。 岑安早就看准了他的攻势,猛地窜起来,弓着身以肩顶上他的腰腹,直接将人抱离了地,余光瞥到满地的碎玻璃,又往外疾走两步,挑了块干净的地面,将贺韶摔下去。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贺韶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两眼错愕地看着他,所有人都被他果断利落的动作惊住。 岑安伸展腰身,简单地活动着筋骨。难以想象前一晚被光剑刺得血肉模糊的他,今晚就能生龙活虎。 一道闪电状的链条凭空朝他劈来,瞬间将坚硬厚实的舱底劈开一道裂痕,裂痕两侧的金属熔化成液体,高温迅速蔓延至脚底……岑安心有余悸,幸而他躲闪及时,否则被劈成两半的就是他的身板了。 “不用!”贺韶恼羞成怒地吼道。 贺韶人菜瘾大,只想亲手揍他。他不服输,下手又狠,在岑安这里占不到上风,便更加恼恨。 岑安并不想伤他,对他三脚猫的功夫不屑一顾,颇为耐心地遛着他玩。突然,他浑身一抖,一股剧烈的灼烧感突兀降临,全身的血液像是被瞬间煮沸,五脏六腑也一同扔进了高压锅。 他猛地看向维拉,后者双眼危险地眯着,脸上是彻头彻尾的厌恶。 他差点儿忘了,维拉在他的血液里注入了炸弹。 维拉引爆了它…… 这一瞬的凝滞,成功让贺韶的拳头挥上了他的太阳穴,眼前一片黑暗。窒息感紧随其后,无尽的痛楚中,他觉得喉咙快被贺韶捏爆了…… “小韶!住手!”江烬拎住贺韶的衣领,将他甩开。 贺韶后背撞上坚硬案角,痛得呲牙咧嘴,一下子炸了毛:“二哥!你护他!你居然护他?!你不仅跟他睡了,你还护上他了……” “闭嘴!”江烬只顾着翻岑安的眼皮,检查他的异常,看也不看贺韶一眼。 贺韶止了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珠子几欲瞪出眼眶。江烬此前从未凶过他,他甚至从没见过江烬厉声朝谁吼过…… “是ls7-933号纳米炸弹。”一直冷眼旁观的宋连垠开口道。 维拉闻言,猛地看向宋连垠,心中警铃大作。同行一路,维拉此时才注意到宋连垠的不寻常,太过木讷了,像一只木偶…… 岑安察觉到自己又一次濒临死亡,因为他看见了白king。白king如幽灵一样浮在半空,伸出手指做了个“嘘”的姿势。 白king跟名刀(游戏术语,一种丝血状态下抵挡致命伤害的游戏装备)一样,每次都能苟住他的小命。他的意识清晰起来,再看过去时,白king却消失了。 恍惚间,颈部传来疼痛,血管好像被什么咬破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江烬从他颈间抬起头,那张美丽的脸颊溅上了他的血,更加妖冶瑰丽,且近在咫尺。 突然,一滴硕大的眼泪从他蓝黑色的眸中滚落。 第38章 “你,哭了?”岑安定定地看着他,伸手触摸他的眼睛,“别哭……” 他的一颗泪,就是一片汪洋大海,从血管滴进去,霎时变得汹涌、磅礴。岑安全身沸腾的血液就这样被冷却了,慢慢归于平静,也归于洁净。 江烬垂着眼,手里拿着撕碎的病号服衣角,仔细地包扎着他颈部的伤口。 岑安看着他潮湿的眼睛,“那是什么?” “异能。”江烬简短道。 他手一松,岑安的后背就贴上了地面,岑安这才意识到他刚刚是被江烬抱着的。 “烬哥……” “你没事了。”江烬换上一副冷冷的神情,“我会想个理由解释昨晚的事,你别再捣乱。” 岑安憋住笑:“好的。” 方才大吼大叫的贺韶如同霜打的花儿,独自生着闷气——也不知在气什么,江烬觉得挺莫名其妙的。这小子喜怒无常、浑身是刺,除了一点血缘上的联系,他们一个冷淡寡言,一个盛气凌人,一向合不来。还是在不久前,他突然主动对江烬展现出好脸色的。 “小韶,是个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眼瞎了么?”贺韶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激荡起涟漪,“你护他、救他,就差对我动手了!” “黑杰克不能死在这时候……” “少拿这话诓我!”贺韶瞪了眼岑安,痛心疾首地看着江烬,刚要说什么,停靠在舱外一辆飞车发出一声细小低沉的呜咽。 贺韶咬牙切齿了几秒,将飞车的操控权限隔空投递给江烬,“你们走吧。” “走?”江烬不解其意。 “对,走!带着你的奸夫赶紧走!别让贺时洄逮到!”贺韶跳起来,抓狂地踱来踱去,“你偷人就算了,你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是想被贺时洄看到,告到聂非雨和江家人面前吗?!你还要不要脸……咳!我是说,后果会比较麻烦……” 贺韶露出复杂又痛苦的表情:“二哥,你整的这一出,真让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 这下轮到江烬瞠目结舌了:“贺韶,你把我当什么了?!我都说了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岑安对贺韶的态度最先反应过来,乐不可支:“还解释什么?烬哥,你就听你弟的,带着我赶紧滚吧,哈哈哈……” 江烬:“……” 他欢喜地扑过去,抱住江烬的胳膊。贺韶如同遇到瘟神靠近,立马跳开两米远。 岑安对贺韶越看越顺眼:“谢谢你啊,小韶。” “闭嘴,小韶是你叫的?”贺韶瞪着他,“渣滓,我根本不想帮你。我不过是为了给贺时洄添乱……” 贺韶忽然想到什么,底气失了大半,又强作镇静道:“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什么时候还我数据库?” “什么目的?”江烬眉间一凛。 贺韶道:“蹲牢的时候,他说他想见你。现在好了,不仅见了,还睡了。” 江烬:“……” 岑安笑得前仰后合:“贺韶,我血液里的炸弹清除了,你已经没有筹码让我办事了。” “我就没别的办法杀你了吗?” “可你二哥看上我了,我俩正打得火热,你不能取我的命……” “岑安!够了,你简直……”江烬脸色沉沉。 简直没皮没脸。 贺韶安静了几秒,哼道,“不管怎么说,你欠我个人情,黑杰克。” “这才对嘛,小屁孩。打人情牌总比威胁逼迫那一出有效得多。”岑安看了眼江烬,又笑道,“数据库不在我这儿,不过我会帮你搞到手的。不管你二哥作出多么出格的举动,你都能为他保密的,是吧?” 贺韶轻轻啐了一声,“维拉,我们走!把医生也拖走,省得他报信。” 维拉欲言又止地看着岑安。 突然,他双手举到胸前,做了几个怪异的手势,最后指了一下宋连垠的背影。 看到岑安欠揍的笑容里出现一丝裂痕,维拉才转身跟上贺韶。 第26章 贺时洄 “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在贺韶面前把我们的关系弄得那样暧昧?”飞车内,江烬问道。 “因为好玩。” “好玩?” “不好意思啊烬哥,好像还……玩脱了。” 岑安从流光溢彩的飞车操作屏上抬起头, 朝他歉疚地笑了笑。 江烬将贺韶投给他的飞车驾驶权限整个儿交给了岑安,他在“蚌壳”里没有得到完全的恢复,眼下无法提起精神。 贺韶年纪不大,玩车却是出了名的凶, 他的车个个都是顶配,岑安满脸稀奇地在驾驶触控屏上捣鼓着。 他们原本被d3安置在市北郊一个巨大的地下停车场里,此刻岑安操控飞车飙出来, 冲上万米高空尝试各个角度的飞行, 像个刚拿到驾驶证、还没过够瘾的新手。 江烬稳稳地陷在座位里,思考着下一步路, 也就由着他去了。偶尔想起来瞟岑安一眼, 他坐在三维屏幕前,聚精会神, 五彩的炫光照着他的脸闪烁, 漆黑的眸里仿若繁星乱坠。 玩够了, 岑安才将驾驶模式调为自动, 瞄了眼时间, 晚间九点, 雨停了, 从车窗外望去, 夜空是一片浓重的深紫色。 江烬身边放着一瓶香草味的能量补充剂, 江烬嫌甜,拧开了但没喝。 岑安劈手夺过,一边喝一边往江烬身边凑, 想跟他坐一起,江烬便抬脚踹他,忍了他很久,“什么叫玩脱了,讲清楚。” “本来只想逗逗贺韶的,他的反应真的好好笑,哈哈……” “哪里好笑?”江烬板着脸。 于是他不笑了,正色道:“总之,被那几个人看见,是不会有事儿的。可是没想到,算上d3,刚才在场的还有第七个人。” “谁?”江烬一下子紧张起来,拧眉思索几秒,“这就是维拉暗示给你的信息?” 岑安点点头。 维拉的手势在岑安看来,就像是操控一个提线木偶,随着他突然并拢五指,岑安想象中的木偶就被勒着脖子吊了起来。 维拉的暗示,岑安一开始也没看懂,直到他最后指向宋连垠。借助黑桃a,他在短短几秒内就黑进了宋连垠的脑机,惊讶地发现宋连垠与微机之间融合得无比完美,比起人、机融合,更像机器与机器之间的交互,微机就像他与生俱来的器官。 岑安连不上宋连垠的脑意识,却感知到了陌生的人,还来不及分析,一道不明攻击扫来,顾及到黑桃a迅速飞升的温度,他只得脱离。 “宋秘书不是我之前见过的。今天这个,恐怕是照着宋秘书造出来的仿生人,但他跟d3那种不一样,他的处理器里接入了别人的意识,本身是一具行尸走肉。” 江烬想起方才跟宋连垠的唯一一点接触,顿时面如死灰。 岑安注视着他:“你很怕吗?” “是蓝朔的人,”江烬深吸一口气,“而且……‘第七人’一定是集团高层。” “怎么说?” “你血液里的炸弹是蓝朔产品,一级管制型,由高层管理者终身负责的那种。你当时命在旦夕,他精确地读出了炸弹的编号,我竟没在意这一点……” “蓝朔不是姓江吗?你是江家继承人,你怕什么?” “岑安,你要知道,我们刚才表现出来的暧昧,是图灵侦查长与黑客之间的暧昧,是监管者与囚犯之间的暧昧。我身败名裂倒无所谓,但我不能给蓝朔抹黑,让家族丢脸。我还订过婚,对象是个很难搞的人……你可能想象不到,以我的处境,勾搭黑杰克会是多大的‘罪名’。” 他定定地看着岑安,“岑安,我死定了。” 岑安默然片刻,突然站起来,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烬哥,你可真是孤勇啊。所以说,你最初跟黑杰克合作,你背后的集团、家族还有你所在的权力机关,全都不知情,甚至反对你那么做,你跟你所在的精英阶层,其实是彻底对立的,你从来孑然一身?” 江烬愣了一下,没想到岑安竟然抓住了这一点。 他跟岑安也就密切接触了一两天,看不透彻岑安对他的态度,明面上对他表现得狂热、讨好、迷恋,层层假象之下,他又察觉到岑安冰冷的警惕与探究。岑安的思路是那样清晰,他才是差点儿被迷惑的那一个。 他一个人摸着黑走了太久,被看穿时,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惧,反而觉得刺激,觉得兴奋。 江烬坦言道:“没错。给予我权力和地位的家族,根本就不是我的后盾,而是我的枷锁。也正因我孑然一身,我才会找上黑杰克,现在又押注于你。” 岑安笑了:“烬哥,你怎么可以跟我说这些?这不是在向我露出软肋吗?” 江烬伸手扯向他的衣领,将人拉低,气息轻轻地吹在他耳后,“因为我说过,你可以……欺负我。” “好,好……”岑安轻咳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心如擂鼓。 他回到驾驶位,干正事儿去了,有点逃避的意味。江烬看着他的耳尖像是充了血般发烫发红,极轻地嗤笑一声:“我先自曝的。我对你,自忖拿出了八分诚意,岑安。” 第39章 “剩下的两分呢?” “人和人之间,是不可能完完全全互相信任的,我不想骗你。” 岑安觉得也是,认可地点点头。 江烬双腿交叠,躺在座椅上的姿势呈现出轻松自如的惫懒,即便是松垮的病号服,也能穿出极致的优雅,美丽得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岑安见过了他的冷艳,他的柔软,此刻也见到了他的魅惑与……下贱。 岑安盯着屏幕上崎岖的航线图和数据,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烬虽然主动表露出很多弱点,可就是不说费这么大劲儿的目的是什么,呵……谁知道这狐狸在打什么算盘,他可不能将自己的来历全盘托出。 飞车抵达终点,蓝医。 但岑安迟迟没有驶入蓝医的飞行器着陆岛,他悬停在了蛮荒之地一般厚重云层里。 “我抓到那个‘第七人’了,烬哥。” “哦?他是谁?”江烬抬了抬眼皮,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他也许不需要对蓝朔撒谎狡辩了,做掉那个人就行。 岑安感慨道:“有贺时洄这样厉害的爹,贺韶是不是经常做无用功啊?” 岑安方才又一次远程侵入仿生人宋连垠的处理器时,发现“第七人”已经从中脱离了,他顺着蛛丝马迹溯源而去,精准地捕捉到了“第七人”的私网ip。 “贺时洄?”江烬眉头一皱,“杀他恐怕有点棘手,他不仅是江家女婿,还有着复杂的政治身份……” 岑安愣了一下,半晌才对他的想法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烬哥,那可是你姑父。” 江烬对这关系不屑一顾,“话说,他找你干什么?” “我不知道啊,d3说那人是他东家,以治疗你做威胁,逼我跟他见面的。”岑安再次凑近他,“烬哥,我是为了你啊。” 江烬神色微微一变。 岑安哂道:“黑杰克还真是……怎么什么人都招惹啊?” “调头吧,我们去找他,早些解决。”江烬正欲起身,却被岑安按住双肩,按回座位。 岑安坐到江烬脚边,轻轻枕上他的膝盖,又拉过他的手,放在耳后的颅骨上。 “我去就行了。我觉得他应该更希望,我的意识跟他在赛博空间见面。” 江烬盯着他的脖颈,“这是做什么?” 岑安捏着他的微凉的手指,在耳后的骨头上摩挲,“这儿是黑桃a的位置,一会儿它发起烫来,你要给我物理降温啊,烬哥。” “好。”江烬答应下来。 “我好紧张啊,烬哥。” “政客的私域网很可怕吗?” “那倒不是。虽然你好像没把贺时洄当姑父,但因为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就有种要去见家长的感觉——嘶!疼!” 岑安惨叫一声,颈部一块细嫩的肉被狠狠掐住了。 江烬冷着脸道:“我不指望你能在他面前澄清我们的关系,只希望作死的话你少说两句。” “好的,烬哥,我知错了……” 江烬松了手,慢慢上移,揉着他的发。 “别跟那个人纠缠太久,快去快回。” 遨游过无尽的数字海洋,他眼一闭一睁,短短几秒内接入到一座行政楼的私域网。 他审视着眼前的防火墙,在赛博空间里,它被具象为一道高大的单扇门。无数个光怪陆离的虚拟空间顺着它的边缘滑过,没有墙壁,也没有门框定位器,只有推开这扇单薄的门才能进入目标私域。 “贺先生,开门。是我,黑杰克。”岑安将一条讯息投递出去,狂傲写道,“如果换我来破盾,这道防火墙以后便用不成了。” 一分钟后,门开了。 门之后的世界,有点像他悬停飞车的那片厚重云层,脚下是层层叠叠的云烟,看不见底。岑安让意识从万丈高空一跃而下,除了脚下,他没有去处。 他落到了一个圆形广场的上方,如同天神俯瞰全局。广场中央架起高台,有穿正装的人激情四射地发表讲话,四周一圈一圈地挤满了熙攘的人群,盘旋上空的鸽群遮挡了岑安的视线。 岑安刚看清一条横幅上写着的“撕裂玩具人”五个大字,人群就爆发了动乱,真的有暴徒提刀朝身边人劈去,明晃晃的匕首从眉心插入,一路往下,骨骼同皮肉一起撕裂的恐怖声响四起,又很快被惨绝人寰的尖叫覆盖。很快的,残肢断臂四处可见,血腥程度远胜斗兽场。 一列车队从天而降,持枪的佣兵迅速摆好列队朝广场射击,精锐的黑色战术套装让人感受不到属于人类的温度。 岑安不知何时落到了地面,落到了这尸山血海的广场上,他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超纤混凝土建筑,不敢相信这种最野蛮、最原始的杀戮,会出现在一个现代都市的广场。 画面渐渐褪了色,只有黑白灰三种色彩,慢慢缩小,变成深灰的点。一双眼睛的特写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岑安猛地后退,惊觉面前坐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方才宏大的画面竟然只是这男孩眼里的倒影。 “为什么救我?”男孩目光呆滞地问他。 我?救你? 岑安正疑惑着,他的身体开口说话了:“因为你想改变这局面。” 他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男孩的头发。 岑安头皮发麻——这是谁的身体?他在谁的身体里? “你是玩具人吗?”岑安试着开口问那男孩,男孩居然听到了。 男孩摇头,目光飘向窗外,顺着他的视线,岑安看到了悬挂在演讲台上的头颅。 “父亲……”男孩声音麻木,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广场上的暴行,仿佛在看与自己不相关的默剧。 “我跟你走。”男孩抓住他的袖子,站起来时,身高还不及这身体主人的腰。 “去哪……” “逃命。后来,我们开始了长达十二年的逃亡生涯。”一个温和稳健的男音接过话茬,霎那间,那扇窗被翻涌的海浪扑倒,海水溅了岑安一身。男孩不见了,打了蜡的木质地板变成了坚硬的基岩海岸。 岑安看着身上的水痕,触感是那样的真实。 声音还在继续诉说男孩的人生:“父亲的政敌雇了杀手,几乎将他所有的拥趸屠戮殆尽,那是一场因政治阴谋引发的白色.恐怖。十二年来我和你颠沛流离,相依为命,那些贫瘠又困顿的日子里,你让我拥有最珍贵的情谊、包容和理解。你是世上最伟大的神偷,你为我窃取的二十三个身份,每一个我都历历在目,毫无浪费地活过一段又一段……” “贺时洄。”岑安忍不住打断他,“刚才,你为何要让我看见杀戮、看见流血,看见你的幼年?” “那是你我初见时,我所目睹的一切。” “现在呢,这片海又是什么?” “是你死亡的地方。” “……” 岑安彻底糊涂了。 “你坐下。” 岑安寻不到声音的来源,却非常确定那声音让他坐到哪一块巨岩上。他轻盈地跳过去,巨岩的另一边竟是峭壁海渊。晴朗幽静的夜晚,月亮高悬天际,将海面映出一片波光粼粼的紫色,潮声层次分明,还能听到海洋生物逆着浪游弋的声响。他坐在崖边,一双长腿晃在外边,衣袍在风中猎猎舞动,太久没见过海了,他舒爽地望向远方。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个姿势、这个动作,这个神情……”男人的呼吸声几不可察地急促起来,语调里既有兴奋,也有悲凉,“我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看着你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干净的。” 岑安:“……” 一股凉意顺着岑安的脚踝爬上去,他想把自己的意识从这副数字模型中挣脱出去,飞速运转黑桃a。 贺时洄语调晦暗不明地感慨道:“我在老去,你却永远那么年轻,让我一度怀疑你是我幻想出来的,永恒不变的幻影。” 岑安有点恼了,暗骂贺时洄是不是有病,明明知道这幅行尸走肉里注入了别人的意识,还能对着他发神经。 “你思故人心切,我能理解。但,关我黑杰克什么事?” “当然跟你有关,岑安。过来,我这里有镜子。” 岑安转头,身后枝叶扶疏的防风林变成了一个狭小的室内空间,黑暗中,男人坐在皮质柔软的深红色沙发上,坐姿傲然闲适,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古铜镂花灯,他却被阴影淋了个满身,让人看不清面容与衣着。 岑安没动,背靠着海,遥遥地望过去:“你不该称我黑杰克吗?” “岑安。”贺时洄极轻地笑道,声音里带着稳操胜券的从容,“或者,我应该唤你……祁安?” ----------------------- 作者有话说:新年快乐[红心]守岁了嘛[摊手]~ 第27章 父亲 无需镜子, 岑安在男人深琥珀色的瞳孔中,看见了这幅躯体的脸。 三十多岁的面孔,丰神俊朗, 眼睛和岑安的一样乌黑晶亮,冰凉的金属薄片勾勒着下颌,一直延伸到后脑。岑安对他银得发蓝的头发感到陌生,但永远忘不了他颧骨浅浅的疤痕, 那是他抱着四岁的岑安玩烟花棒时,不留神烫伤的…… 第40章 他穿着岑安从未见过的服装,材质摸着像流体, 衣角却又无比锋利, 坚硬的黑色护腕下隐藏着的导线深深地嵌入了皮肉,犹如与生俱来的筋脉。 岑安的胸膛猛烈起伏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死死地盯着贺时洄瞳孔里的像。 那是祁越,那是他的……父亲。 他八岁之后再也没见过的人。 被母亲申请了宣告死亡之后, 岑安也曾一度以为父亲真的离世了, 可是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遭遇, 都隐隐指向祁越, 他开始了漫长又无望的寻找……两百年, 跨越两百年的光阴, 他在一个赛博影像的眼睛里, 找到了…… 贺时洄微微攥紧手指, 压下眼里的惊骇, 在他说完“祁安”这个名字后,眼前的少年猛地窜到了他面前。这是贺时洄建立的全控型数字空间,主导权本该在他手里, 却不知什么时候,岑安挣脱了控制,不仅行动变得自如,还能反过来压迫他的神经意识。 岑安在用祁越的眼睛和贺时洄对视,贺时洄有些招架不住,移开视线,主动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再去看时,岑安竟然将意识抽离了祁越的数字模型,以自己躯体模型,一身深蓝囚服,尽管狼狈,尽管灰败,仍落落大方地站在他面前。 岑安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他手腕上的沉香珠上。那串珠子朴素无华,不太符合贺时洄的气质,岑安觉得一身正装闲散穿的贺时洄,更适合跳色领带,天价腕表,皮革与雪茄。 “你是说,他已经死了?”岑安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幽紫色的海域,将其归置位混沌的虚空,“什么时候的事?” “十五年前。那时候,我跟现在的你差不多大。” “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也许是年纪到了。我对他的了解,很有限。” “你是他带大的?” “不错。”贺时洄打量着他,目光变得柔和了几分,“小安,我比你大了将近一轮,他去世的时候,你才五六岁。他把你隐藏的真好,我从不知道你的存在。这些年,你流落在哪?为何我什么都查不到?” 岑安冷笑起来。原来贺时洄什么都不知道,推测全是错的。 我流落在哪?我流落在两百年前的时空里,明白么,我才是祖宗……他丢下了八岁的我,遇见了八岁的你,十几年抛妻弃子,原来是养你去了……你抢了别人的父亲,你知道么? 岑安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命运像是在戏弄他,把这两百年的光阴当玩笑。 贺时洄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无限感慨,不愧是故人之子,眉眼、仪态、无意识下的小动作,和祁越如出一辙……突然,窒息感如同密不透风的罩子罩住了贺时洄,他植入体内的脑机发出危险的预警,岑安的笑声如同轰隆的雷鸣,在他颅顶盘旋。 这是脑机损毁前的征兆,他主导的赛博空间摇摇欲坠,岑安扼住了他的脑意识。 贺时洄浑身战栗,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和赏识。 故人之子,果真有故人之姿……他对岑安很满意。 “小崽子,你又怎么了?”贺时洄像长辈容忍晚辈胡闹一样,和蔼道。 “你方才对着祁越的数字模型抒情的那句‘永远年轻’,是什么意思?”岑安语气冰冷道。 “哈……”贺时洄反问道,“你刚才的反应,不像是不记得祁越的长相。你从我眼中看到的,是他生命终止时的模样,那么,隔了十几年,你看出区别了吗?” 岑安愣住。何止十几年,明明是几百年! 他从三岁开始记事,三岁、五岁、八岁,记忆里的父亲,好像都是一个模样……跟方才见到的那张脸,除了发色不同、服装陌生以及脸颊上的金属电极之外,没有区别…… “没错,他永远一个样儿,好似青春永驻。他的来历与年岁我一概不知。所以我才说,他或许是真实的年纪到了,挑了个他最喜欢的风景,从容走向生命尽头的。” 岑安收回了对贺时洄脑机上的压制,他现在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心绪,“在你看来,祁越是个什么怪物?” 贺时洄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为何不称他为父亲?” “我叫不出来。”岑安不无讽刺地看着他,“你应该叫他一声父亲才对。” 贺时洄道:“好吧。你对他的怨,我能理解。我证实过了,他并非邪恶的生物实验整出来的怪物,他是和我们一样的碳基生物,至少生理机制上和我们完全一样。” “你与祁越被追杀那么多年,如何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岑安问道,“甚至还娶了江家的女子。” “说来话长,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孤闯,后来才发现,有很多人,或明或暗地给我铺了不少路,包括祁越。我没有辜负他,只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贺时洄叹了口气。岑安听到打火机“哒”地响了一下,他应该抽烟了,赛博空间的像却没有表现出来。 岑安沉默半晌,道:“谢谢你,让我以这种方式见到祁越,知道他的情况。你今晚召我来此,应该不止认识我这么简单吧?”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无论处境如何艰难,你都要好好活下来。你心中所有的困惑,不是没有答案。” “是么……” 贺时洄又问:“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的?” “哪副样子?” “被诬陷入狱的阶下囚。” “哦,看来你知道事情原委啊?还有多少人知道我是被诬陷的?” “不要从我这儿套话,小子,我跟这件事没关系。我只是运气好了点,偶然得知。”贺时洄敲敲沙发的扶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我会站在你这边帮你的。” “被你那个俊美的侄子害的,”岑安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不过现在,我与他,正如你用宋秘书的眼睛所看到的那样。” “他性格冷淡,做事规矩,看到那出格的一面时,我非常惊讶。”贺时洄笑了笑,“那么,你打算如何?” “我没那么恨江烬。” 岑安回答得非常保守,甚至有点装糊涂。他不信任贺时洄,即便是被祁越带大的,又能如何?他不觉得贺时洄会因为顾念祁越那点儿养育之恩,而对自己伸出援手。贺时洄从幼年开始被追杀,一步步走回华景政坛,走回公众视野,不知经历了多少腌臢与血腥,他可没那个信心跟贺时洄玩手段。 他打算如何?他打算干掉黑杰克啊,黑杰克对他的了解,让他感到恐惧,他一定会跟黑杰克殊死较量一番,他的疑惑,也许只有黑杰克能解答。可是,这是可以跟贺时洄说的吗?万一贺时洄跟黑杰克有联系怎么办? 无声的对视中,贺时洄对他的警惕与防备了然于心。 “你不信任我,我能理解。”贺时洄突然开口,“不过我有点好奇,你跟江烬是怎么……和好的。他是个奇怪又危险的家伙,真正能给你的东西,或许没你想的那么多。” “他漂亮,就够了。”岑安恶劣地笑了一下,“至少我现在不再孤身一人了,贺叔叔。” “叔叔……”贺时洄咂摸着这声“叔叔”,有点出乎意料,“可以,你可以这么称我。我应该庆幸你没跟我称兄道弟。” “您还挺爱开玩笑。” “来见我吧,岑安,我有东西要给你,是他的一件遗物。” “这条珠串吗?”岑安指着他的手腕。 “不是。这是他给我的。”贺时洄将戴着珠串的手往回缩了一下,正色道:“来见我。来到我面前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这也是我判断你有没有能力继承那件东西的一项考验。” “好。” 夜已经很深了,他伏在江烬膝盖上,意识如流沙般丝丝缕缕地从虚拟的世界中脱离。 舱内静悄悄的,江烬闭着眼休息,冰凉的手指被他耳后的温度暖热了。 他稍微一动,江烬就睁开了眼,“贺那边,什么情况?” “不会有事的。他不仅不会干扰我们,还表示可以帮我们。” “呵,帮忙就算了,互相利用才有的谈。” 岑安笑了一声:“你跟我想的一样,烬哥。我从不觉得人与人之间,存在不需要付出任何条件的帮助、温暖与爱,即便是至亲之间,很难说不是因为那一半的染色体……” 他埋首在江烬的双膝之上,声音瓮瓮的,江烬这才听出了他低落的情绪,满腹的疑问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不起来吗?”江烬问。 “烬哥。”沙哑的声音,让岑安自己也惊了一下。在贺时洄面前竭力表现出的淡定与冷漠,此刻就像破裂的面具,湿漉漉地碎在脸上,眼睛也融化了,潮湿得不行。 “烬哥,让我在你膝上趴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岑安紧紧地抱着他的膝,这一刻他对江烬没有恨、没有怨,也谈不上喜欢,就只是想用力抱着点什么,犹如溺水之人紧抓救命稻草。 第41章 江烬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缓慢梳着,像是在顺毛捋一只猫。 “烬哥,对你而言,父亲……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江烬不解地反问:“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贺时洄爹味儿很重吗?” “不是……”岑安被他逗笑了,江烬不会以为他把贺时洄当爹了吧? “你的问题很冒昧,岑安。”江烬叹了一声,“因为……我不知道。” “嗯?” “我没有跟父母相处过。”江烬手指滞住,隔了许久才重新动作起来,轻声道,“据说,我小时候,父亲死于海战,母亲献身科考。记忆盒里的他们是那样的陌生,是与我无关的影像……” “据、说?” “嗯,我的过去,来自别人的描述。我没有二十岁之前的记忆。” 岑安猛地抬头,眼角的泪痕忘了掩饰,看见彼此灰冷的目光,两个人的心脏都倏地疼了一下。 “岑安,没有记忆就没有归属,从别人口里得来的东西,拎在手里总是空落落的,我时常怀疑我不是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因何而活……听起来很抽象吧?”江烬笑了笑,“你不会理解的。” 那破碎又落寞的神情只在脸上停留了短短几秒,就被江烬收了起来。 江烬看着他的眼睛,被泪水冲洗过后,他的眼珠更加漆黑晶亮。 江烬想躲开这双清冽的眼睛,于是用力将岑安的脑袋按下去,叫他别说话了。 岑安乖顺地任江烬动作,一想到祁越,心情便异常沉重。 江烬看了眼舱外的夜空,也感到累极倦极,“等天亮吧,天亮再回蓝医。” “那我们……” “就这样。安静睡着,别乱蹭了。” “好……” 第28章 蓝医1 时隔一天两夜, 两则消息不胫而走。 一是黑杰克在蓝医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脱离监管,趁机越狱;二是图灵侦查长江烬对辑魂监狱的人类囚犯刑讯逼供,致人重伤住进蓝医icu。 这两件事一前一后地被披露出来, 舆论前一秒还在针对蓝医的安保工作,下一秒就涌向了图灵侦查所。 更要命的是,两件事是有联系的,被江烬殴打的那个囚犯正是黑杰克。 一时间, 华景各类媒体都被这两件事的讨论占了头部版面。 “这下好了,图灵侦查所要遭殃了,以我佬的报复心之强, 哈哈……” “要报复也是报复江烬吧?关侦查所什么事, 现在的ai一个个都那么变态,没了侦查所监管肯定要出事。” “问题难道不是出在蓝医和辑魂的安保工作上吗?” “话说回来, 侦查长为什么殴打黑杰克啊?为什么要奖励他啊?就是说……我也想被侦查长打!” “黑杰克是ai吗?让图灵侦查长参与人类囚犯的审讯, 不觉得有问题?” “朋友,你忘了是谁抓的黑杰克?” “侦查长遇害的新闻什么时候出, 来个ai算一下。” …… 审判长翁青从网络中退出, 看到的最后言论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是否会出江烬遇害的新闻他不知道, 但自己肯定会。他担惊受怕了好几宿, 汐月伊将绞碎了的屠的躯体扔在他面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不过也是怪了, 为何汐月伊只找上他, 让屠私下带黑杰克出来的始作俑者, 明明是幸子生物的企业代表。 “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周缇, ”翁青半开玩笑道,“自从黑杰克出逃,我无时无刻不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周缇调侃道:“人活到你这种岁数, 还会怕死?” “会更怕。上月刚换了一套脏器,来自十五岁的鲜活少年人,少说也能再对付个几年。” 周缇神色一变,警告道:“这种事没什么好显摆的。” 翁青不以为意。 会议厅里,陆陆续续坐了些人,也有不便到场的全息人像,但在翁青眼里都是些左右不了局面的小角色,往台下看一眼都觉得浪费。 “喂,你想好借口了吗?万一江烬问责起屠……”翁青问道。 “借口?”周缇小觑着翁青,从心底里鄙夷他,这老东西不仅坏透了,还蠢。 “你这个蠢货……”周缇忍了又忍,还是骂了出来,“汐月伊是江烬从军盟借出来的军械,为什么会出现在监狱,又为何会攻击屠并且间接地救下黑杰克,她的一举一动江烬都是要负责任的!你完全可以借机指责他军械监管不严,甚至可以质疑他勾结黑杰克!这些话题的讨论性要比屠私下带出黑杰克更高。他江烬但凡聪明一点,根本就不会提这件事,你老眼昏花,王牌也能看成烂牌。” 周缇定定地看着他:“我终于明白聂非雨为什么要砸钱留你在这个位置了,你以为是你资历优秀吗?是你好操控!一旦有事发生,你最先想的是如何顾全自己,所以才最容易利用!你真的,太蠢了。” 他将烟蒂摁灭在翁青的金属护腕上,利落地转身走向台下座位。 翁青没料到会挨骂,还是比自己小了三四轮的晚辈,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抖着下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江烬的全息像入场了,细碎的人声顿时匿得干干净净。 “抱歉,诸位。” 江烬脑袋上缠了一圈绷带,脸颊上几道擦伤,身后的背景与装饰很显然是在病房。 翁青本想质问他被掀上舆论浪尖时,为何不第一时间处理,但看到他这副模样,气焰大减。 “你什么情况?” “车祸,意外。”江烬简洁道,“新闻我看了,晚点我会在全网公开道歉。” “道歉?”一名司法长官转着手里的笔,“难道不是澄清?” 江烬道:“谣言当然是要澄清的。” “我就说嘛,侦查长怎么可能殴打囚犯。” “不,我要澄清的是黑杰克越狱这件事。他没跑,一直羁押在蓝医接受治疗,非常配合。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先从造谣者查起。” 另一位长官问道:“那你要道歉的是……” “我的确在审讯过程中对他动手了。不过不是刑讯逼供,而是单纯殴打。因为他对我出言不逊,而我……”江烬轻笑一声,“没忍住。” “侦查长,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一名中年长官敲着桌子道。 “我说的,是事实。” “你把人打进了蓝医icu!那地方跟鬼门关有什么两样?你涉嫌故意杀人,知道吗?!图灵侦查所是华景司法体系的一部分,你作为侦查所最高长官,公开承认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让司法部的颜面往哪儿放?!” 江烬明白了,他们希望让他编个谎,粉饰太平。 他报以冷笑:“说得好像你们很要脸一样。” “你!” 铛—— 翁青敲着桌面,“都冷静些。” “事已至此,为何不以公开处罚我收场呢?”江烬问,故作天真的神情里,充满了轻蔑与挑衅。 全场鸦雀无声,气氛被他凝得死死的。虽然平时在一起工作,各部门之间少不了唇枪舌战,但若动起真格,江烬跟其他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他身后的蓝朔以及即将联结的莘讯,这两个前沿科技集团几乎把控了整个北洲的经济命脉,华景司法部不过是他们的政治玩物。公开处罚蓝朔的继承人,这是司法部想都不敢想的事。 江烬自从委任以来,姿态放得很低,谦虚又低调,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还是头一次。 “行吧,你说什么是什么。”指责江烬的长官将文件摔在桌上,妥协地朝座椅靠去。 “我会实事求是地处理这件事,”江烬一字一句道,“道歉与澄清,一样都不会少。” “同意。”周缇朗声道,站起来鼓掌。事态不明,跟随他的人很少,那掌声便显得有点突兀。 “不过,侦查长为何要殴打黑杰克呢?难道不知道与被审讯者肢体接触,就有可能被窃取生物电容信息,借其破译激光的麻痹效果吗?” 江烬暗暗惊讶,周缇这人,看事情的眼光过于毒辣了。 “周代表怀疑我是故意的,还是在怀疑入狱前的植入体剥离程序?” “我没这意思。” “那就是想听我亲口复述,黑杰克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淫词秽语了?” “淫词秽语?”周缇冷笑道,“只是如此吗?从前接触过的犯罪者里,也没少遇见对侦查长见色起意的,甚至更过分,怎么不见侦查长失态,差点儿酿出大祸?换了黑杰克,就忍不住了?” 江烬无言地盯着他。 众人屏息,全场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翁青暗道不妙,周缇疯了吗?骂他就算了,背靠莘讯科技,有那个资本,怎么连江烬也怼? 翁青正想着斥周缇两句,岂料这小子更上头了:“有传言称,多年前黑杰克攻击过侦查长的脑机,真的假的,不知创伤如何?侦查长算不算公报私……” 第42章 周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江烬将双手搁在身前的桌面上,慢慢摩挲着食指的戒指。 周缇如遭一击。 婚戒,呵呵…… 无声的威胁中,周缇硬生生压下了喉口的话。 江烬眉毛略挑,“周代表似乎一直觉得,我与黑杰克之间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在您面前没有为我说话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周缇瞬间领会。 周缇默然。他可以让江烬下不来台,但不能不顾他老板的脸面,他差点儿忘了,江烬是他未来的老板娘。 很快,他又笑了,江烬若非无计可施,是不会拿聂非雨当盾的。 看来他的直觉……没有错。 “侦查长,您误会了。不过,我觉得您不适合再参与此案了。”周缇微笑道,“虽然您在抓捕黑杰克的过程中功不可没,但最近发生的事,可以看出您戾气过重,案件剩下的流程,就全权交给人类审判机关吧。您保重身体。” 周缇看向翁青:“表决吧。” 一阵唏嘘。全场人似乎还没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反应过来。 “我同意。”江烬目光掠过所有人,正色道:“今晚面向全网,除了道歉,我会表示退出参与黑杰克案,此案的后续进程,相信有关部门能够处理好。同时,我还会公开一项侦查所最新拟定的草案,征集民意,上报立法会,走该有的流程。” “什么草案?”周缇面色一凛,产生了不妙的念头。 江烬笑而不答:“周代表不必心急。夜晚,很快就要降临了。” 合上投像设备,江烬的面容瞬间变得肃冷。 病床旁边的竹编椅上,坐着他的长姐江漓,手里的咖啡喝了许久,水位线还是一动不动。 那双狭长潋滟的眼睛始终放在他脸上,他颧骨处的擦伤,好似落在瓷盘上的几滴深红墨水,浓淡恰到好处。 “弟弟真漂亮啊。”她打趣着他的颜值,仿若姐弟间的关系一向融洽。 江烬的视线越过江漓,落在她身后的j3身上。仿生人检察官j3此时穿一身便装,双手闲逸地背在身后,安静地等待着指示。 “什么意思啊,长姐?”江烬道。 黎明时分,他和岑安分开时,也看到了那两则爆炸性的新闻。岑安游刃有余地顺着网线摸索过去,很快便锁定了最初的信息发布者,关于他殴打囚犯的消息,是j3散布出去的。 江烬还没来得及从检察署调人,j3就跟着江漓主动出现在他的病房。 “当然是为了压下针对蓝医的舆论,”江漓促狭笑道,“很显然,我高贵冷艳的侦查官弟弟,热度更高。” 江烬啧了一声:“你对蓝医真是鞠躬尽瘁。” “黑杰克在蓝医越狱,我作为院长,背怎样的处罚都无所谓,但我不能让蓝医的声誉受到半分影响,尽管被指点的并非医资实力。” 江烬有些恼了:“开会时,你不是全程盯着我么?我说了,黑杰克并未越狱。他这会儿难道不在病房?” 江漓笑着回答,“在的。” “他……伤势怎么样了?” “吐了很大一摊血,昏过去了——阿烬,你下手真狠。” “是么……” 明明已经生龙活虎了……看来那些高精尖医疗设备与仿生医师又被骗了,也不知道岑安是怎么做到的。江烬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 “总之,他离开病房的那三十多个小时,你有理由解释就好。”江漓轻轻放下咖啡,站起来,手掌在他额头上搭了一会儿,一把扯掉那圈虚张声势的绷带。 “你——” “在医生面前,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还是不要隐瞒了吧?”江漓自上而下地觑着他,忽然附身到他耳边,“你该谢我,从诊疗册上隐去了你腿部的贯穿伤。那可不是普通车祸能造成的,你准备撒怎样的谎来应付关心你的人呢?” 江烬往后靠了靠,皱着眉,戒备地看着她。 她嘴角的笑容更深,也更凌厉:“还有,我亲爱的弟弟,你为什么贴身穿着黑杰克的病号服?” ----------------------- 作者有话说:江烬:丸啦。。。我说是从他身上抢过来穿的,嗯,因为好看,你信不[问号] 第29章 蓝医2 江烬猛地低头, 望见领口处细如蚊足的编号,手指迅速探向袖口,摸到一小块坚硬薄片。 江烬顿时慌了。 这是蓝医颇为特殊的一类病号服, 配有芯片,兼具身份识别、体征监测、定位与行程记录功能,如果拥有主治医师访问权限,再借助脑机, 可以瞬间读取相关信息并记录下来。那些记录在脑机的信息,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铁证。他穿着那件病号服去了哪里、和岑安共眠复健舱、讨论贺时洄……江漓,都知道了? 江烬脑中似有飓风穿过。 删掉, 得把江漓脑机里掌握的信息都删掉…… 江漓将他眼里的惊恐尽收眼底, 正要出言讥讽,忽觉耳边风声呼啸, 弥漫着消毒水的空气陡变为坚硬的冰棱, 直逼咽喉。 “江烬,你敢!” 江漓微微后仰, 躲避冰棱锋芒。异能者很少, 聚光为刃的异能更稀少, 她不是没见过, 却是第一次从江烬身上见。江烬在她心中一直是个怪物般的存在, 身上有太多未知, 若非他生在江家, 她其实挺想看他被拿去研究的…… “对不起了, 姐姐。”江烬掐着她后颈, 将她按在桌面上。 他并不想伤她,但他必须抹去那些信息记录。江漓性情乖戾,难以捉摸, 谁知道她会做出点什么来。他和岑安,还有相当长、相当艰难的路要走。 如果是四年前,脑机没有被黑杰克损伤,击破旁人的脑机防火墙删除数据,于他而言简直小菜一碟,可眼下,他只能堵上损毁神经的风险,去启动脑机。 “慢着,江烬,你做不到的。”待机的j3忽然出声,“不如我去请黑杰克来?” 江烬和江漓同时一愣。 “怎么了,没见过双面间谍?”j3笑吟吟地上前,胳膊肘儿戳了江烬一下,“我啊,是杰克佬的人。现在,可以听你的。” 江烬:“……” “不过,以我佬的暴戾作风,大概率会直接摧毁蓝医的‘病号服监测系统’吧?”j3看着江漓说,“一生气,烧了院长您的脑机也不一定,反正他已经是个既定的死囚了。” 江烬对上j3的视线,立刻会意:“联系他过来。” “他不是已经晕死……”江漓顿住,忽然意识到什么,神色复杂地看向江烬。 j3双目里的红光闪烁几下,接入网络。 “不!别让黑杰克来!放开我,阿烬……我的错,我不该威胁你!”江漓能屈能伸,软了语气哀声道,“我骗了你,我只是认出了黑杰克的病号服,别的一概不知……” 江烬慢慢松开她,收了围聚她周身的冰棱,垂直悬在她头顶的那一支仍然留着。 江漓坐回藤椅,匀了许久气息,她仰头望了望头顶锋利的冰棱,将黑杰克的“病号服”生成的监测报告投射出来。 “你看,除了身份信息,什么都没有。那芯片一开始就被黑杰克搞瘫了,他谨慎得出奇。”江漓语气灰败,捧起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你真了不得,竟敢这样对我。” 江烬迅速翻阅着投影,确定没有暴露,才冷静下来。看到江漓嘴角衔着的冷嘲,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也是过于冲动了。如果病号服上的芯片正常运作,又怎么可能定位不到他和岑安,他和岑安离开蓝医的那段时间,随时都能被辑魂狱警和蓝医安保抓住。 原来那芯片早就被岑安察觉并且弄瘫了……这小子,若能提早告诉他就好了,他也不至于反应过激,慌成这样。 他给j3递了个眼神,j3了然,退出病房的同时,屏蔽了病房里所有具备窥探风险的电子设备。 江烬面对面地坐到江漓面前,冷冷道:“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蓝医对我很重要,任何情况下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先承顾蓝医。”江漓从医用白大褂摸出凉烟,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的,多年前的蓝医和幸子生物是朵并蒂莲,表面是救死扶伤的医疗机构,暗地里一样疯狂。可是最近两年,莘讯居然神通广大地洗白了幸子,那些一起合作过的肮脏生物实验和非法基因技术研究,若披露出来,罪名可就全都落在蓝医头上了。” 江烬后知后觉:“是……非雨做的?” “他制裁你二哥,也摆了我一道,如今又明里暗里地威胁爷爷,以联姻之名占有你……咱们姐弟都被他戏弄了呢。”江漓自嘲地笑笑,突然神情恨恨,“我决不允许蓝医吃这个亏,决不允许蓝医成为莘讯对付蓝朔集团的破绽!这些年,我狠下心,借各种名义毁掉了许多研究项目,勉强摘干净了蓝医,可是最近,又有危机逼近了。” “什么危机?” 江漓缓缓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沉默地看向江烬,在审视,也在评估。 第43章 “雪原。辑魂监狱里,存在着一个雪原。”江漓顿了顿,又道,“估计存在很久了。” “那是什么?”江烬问。 “早些年,蓝医和幸子生物搞出来的邪恶项目。” 江烬想了想,“上周,所里审查监狱长青锋的时候,发现了些许异常,但又飘忽不定,申不来审查令,我便私下里派了神权军人去查,可他们并未带给我有效的信息。” 江漓眉头一皱:“你发现了什么异常?” “有大量的制冷剂输入监狱,我原以为是用来保存疫苗的,可后来又发现监狱方舱里的疫苗全是激光注射式,完全不需要冷冻保存。制冷剂的真实用途,被青锋从系统中删除隐瞒了,会不会……跟你说的雪原有关?” 江漓给不出回答,深思良久,问:“神权什么时候去查的?” 江烬对她突然紧张起来的语气感到一丝疑惑,报了个时间点后,江漓缓缓笑了:“果然……呵呵,刚好是黑杰克炸疫苗注射方舱的时候。” “黑杰克跟这有关系?” “雪原的存在,黑杰克应该是知道的,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他掌握了多少。”江漓沉吟片刻,话锋又转到他身上,“阿烬,你跟黑杰克是怎么搞到一起的,我并不感兴趣,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但你至少要说服黑杰克,在我毁掉雪原之前,绝不能把雪原和它有关的恶心玩意儿公之于众。雪原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四两拨千斤地毁了蓝医。但如果处理好了,说不定能干翻幸子生物,给莘讯一击……” 江漓露出野心勃勃的笑容,“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你的恩师,你下落不明的大师姐,都跟雪原沾点关系……” 江烬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惧无以复加。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江漓站起来,语调轻快不少:“你的伤势,至少需要在这里静养一周,至于黑杰克……谁知道他想在蓝医待多久,他连检查他的医疗器械都能控制,完全可以给自己写诊断书。” “你会对此视而不见吗?” “当然。你也会管好黑杰克吧?” 江烬想了想:“他的病房号,告诉我。” “im6-227。你和他虽然只隔了两百层楼,但我不好说,蓝医里有多少眼睛看着,聂非雨肯定也会常来看望你。总之,你跟黑杰克……”江漓眼神戏谑地看着他,“你俩悠着点儿。” 江烬半晌才明白江漓的意思,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我跟他不是那关系!” “不用不好意思,我是你姐姐。”江漓的目光落在他衣服上,笑容意味深长,“我派人重新给你拿了一套衣服,记得早点换上,可别被人看出来。” “……”江烬百口莫辩。 “虽然现在没办法跟莘讯撕破脸,但是一想到即将跟聂非雨结婚的人,背着他偷腥乱搞,我就开心得不行——尤其这人是我弟弟。” “江漓!” “如果能持续到婚后——天呐,更爽了。” “……你走。”江烬咬牙道。 江漓挥散身上的烟味儿,大笑着离去。 ----------------------- 作者有话说:江烬:还好我们江家人脑回路都不太正常,虽然emmmmm...算了(twt) 第30章 他的局 晚上八点, 江烬实时播出了一段致歉声明。 尽管是在病房里录制的,他依然坚持换了庄严的侦查官制服,纯黑正装搭红色领带, 胸前佩戴金灿灿的徽章,整洁利落地出现在镜头前。 “作为司法工作人员,未能控制好个人情绪,让整个社会对华景司法部的工作充满质疑……在此, 面向社会,我深表歉意。” “黑杰克在蓝朔国际医疗中心救治期间,并未脱离监管。因治疗需要, 他被转移至特定设施。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缘故, 医院并未公开其行踪,以至于给了造谣者可乘之机。” “审讯期间, 我的确殴打了他, 但不是逼供。” “他是个混蛋,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愿他好自为知, 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 观看江烬的致歉声明时, 岑安正在重症病房里对着满桌子的食物大快朵颐。 食物是他让j3弄来的, 这些天, 不是在喝能量补充剂就是吃工作丸, 尽管那玩意儿简捷高效, 足够维持身体机能和每日活动强度, 但他的胃还没有适应。 j3对他披萨卷意面、烤鸭蘸满果酱, 又就着冰水往下咽的饮食习惯频频摇头。 “j3,他说我是混蛋,你听见了吗?”岑安说。 j3百思不得其解:“他有说错吗?” 岑安噎了一下, “你之前是不是没见过我?” “之前?” “我被捕之前。” “佬儿,你对自己也太没自信了。就连你床上的人,恐怕都不一定清楚你的相貌。” “这倒也是。”岑安想起白king。 白king与黑杰克挚友变宿敌后,被黑杰克定点删除了关于外貌的记忆,而不是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全部抹去。黑杰克知道白king恨他,估计也挺享受被白king恨,这样看来,他也是够混蛋的。 不过江烬那句混蛋,确实是在骂岑安。岑安轻笑一声,心里谋划着晚点再去找江烬,同时摸一摸蓝医的布局。 江烬的声明还在继续。他声音泠泠,闻其声如见其人,让人联想到雪山脚下飘着残冰的河面。 “趁此机会,侦查所在‘人智法’上,有一项律法草案要向全社会征集民意。”江烬顿了顿,将文件包投射出去,确保稳定传输至赛博公域,才继续道:“该草案编号at307,核心内容在于否定‘绳结’大数据模型辅助司法证鉴的功能。‘绳结’生成的个体犯罪经历,将不再具备法律效力。” 凡是植入微机的个体,瞬间便读取了文件包的内容。全网一片哗然,华景司法总部里,除了图灵侦查所,其他部门震惊到全体起立,原本幽暗寂静的法政大楼,啪擦一声,灯全亮了。 江烬将数据和图表摆在身前,道:“从前,‘绳结’搭配暴龙眼监测系统,准确性无可置疑。但新版本的暴龙眼由于侵犯公民隐私被禁止,独立运作的‘绳结’,可信度与合理性不断受到质疑。对此,侦查所责无旁贷,经过大量数据对比与技术分析,侦查所决定撤销‘绳结’的效力。” 翁青闻言,暴跳如雷,当即通讯周缇:“疯了,这小子无法无天了!他想取消‘绳结’作为证据的效力!” 周缇站在江烬的三维投影前,冷哼道:“哪里是疯了,是他不装了。” “我真搞不懂他想干什么!人是他抓的,闹得轰轰烈烈,拉他跟咱们一起弄死黑杰克他又不肯!” “你小声点!”周缇怒吼一句,自顾自地中断对话。他已经够烦燥了,跟老糊涂讲话只会更烦。 蓝医重症监护室里,j3关掉投影设备,“恭喜啊,佬儿,针对你的证据又少一样。” “啊?”岑安一脸懵,没有理解到江烬提这项草案的用意。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审判庭那帮人,虽然指控了你很多罪名,但都是虚张声势,实质性的证据并没有掌握多少,他们手里最有力一项就是‘绳结’,那条模拟了你人生结点与犯罪经历的绳结。”j3冷笑道,“侦查长的这个局,布得真是灵活啊。” 岑安越听越疑惑,“他的局?” “江烬没告诉你么?”j3道,“最初抓捕你时,记录你犯罪经历的绳结就是江烬提供的,审判庭那帮人深信不疑,拿它当王牌,自信能定你的罪……现在好了,被江烬釜底抽薪,以律法形式否认‘绳结’作证据,哈哈……” 岑安想了半晌,慢慢明白过来。原来从一开始,江烬就控住了整个案件的走向。 岑安若不听从于江烬,那么他就会成为黑杰克的“替罪羊”,走该有的流程,走向死刑!如果乖乖跟江烬合作,江烬便可以让他无罪。 原来,这就是他在审讯室里,为何能大言不惭地让岑安开条件、跟他合作的底气。 江烬能把他送进监狱,也能捞他出来……他现在又开始费劲儿捞人了。 这人真是,正邪难辨。岑安心底唏嘘不已。 “可是,”岑安还是觉得不妥,“废除‘绳结’辅助司法,不过是个新提出来的草案,并非法律条文,能适用到我的案子上?” “我的佬,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j3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兴奋,“以现在信息传输的迅捷程度,广泛搜集民意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立法会自有一套算法,从草案到编入法律,几天就能完成,如果有足够的权势,还可以暗箱操作——江烬显然有这个能力。” j3移开餐桌,绕到他身前,“你还未经审判,按照华景律法的一贯原则,对于新法生效前还没有经过审判与裁决的案子,如果新法轻,那么新法就具备溯及力,用新法来裁量。明白了吗,佬儿?” 岑安不语,两眼清澈地看着他。 第44章 “好吧,”j3笑了笑,“相信你男人吧。他一定能把你的审判日,拖到新法生效前。” “呃,倒也不用这么称呼侦查长……”岑安沉吟半晌,“那么,除了绳结,还有什么别的有力证据么?” “还有亚青环手里的罪证。不过我觉得,侦查长有法子堵住亚青环的嘴,相信他吧。” “我还有个问题……”岑安看着他,“什么叫‘有力的’罪证,什么又叫‘无力的’?” “前者是给你判死刑的,后者倒不会,累加起来,应该会判终身监禁吧。” “……有区别么?” “当然有!”j3表情生动,“这可是生与死的区别。” “我要所有的罪证。把那条记录黑杰……记录我犯罪经历的绳结,给我搞一份出来。审判庭那边,有力的、无力的罪证,只要是我干过的,我都要。”岑安看着j3,“你做得到吧,检察官?” j3眨眨眼:“当然,我为佬儿效力,为析冰效力。” 岑安点点头,忽然觉得黑杰克藏那么深,于自己而言也不算坏事。 j3离开了病房。 岑安没了胃口,发了会儿呆,打算控个机器人过来收拾,病房门忽然被推开。 岑安往门口瞟了一眼:“你怎么又回来了?” “看看清楚,我是d3。” “d3?”岑安露出惊喜的神情。 d3一身冷白,扫视着桌子上丰盛的菜肴,“啧,陷入昏死状态的重症监护室病人,挺能吃啊?” 岑安不理会他的调侃,蹿到他身边,扯着他的两只胳膊左看右看:“别说我了。你怎么样,你四肢还好吧?” 他记得d3被贺韶那小子逮住,卸去双臂的模样。 “四肢卸掉了,再装上就是。” “疼不疼?” “哈,你说什么呢?仿生人是没有痛感的。” “可我当时见你神情非常痛苦。”岑安认真道。 d3垂眸,乌黑的人造眼珠深深地看着他。 良久,他扒开岑安的手,“谢谢你把我当同类看,岑安。” 岑安轻咳一声,跳回病床上。 d3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看着他道:“你见过贺时洄了?” “嗯。在网络空间见的,他让我线下找他,去取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说是我父亲的遗物。” d3点点头,眼神晦暗不明地瞧了他半晌,“祁越的东西?” 岑安抬抬眼皮:“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父亲是谁,我曾治疗过他,清楚他的基因信息。”d3指着自己的眼睛,“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跟他有点关系。果不其然,你是祁越的儿子。” “太厉害了。”岑安啧啧称奇,“所以,贺时洄是从你这儿得知的?” “嗯。我真的很意外,黑杰克竟然是祁越的儿子。” 岑安一愣。 什么情况?贺时洄跟d3都知道他是祁越的儿子,前者知道他不是黑杰克,而后者却不知? 岑安大脑飞速运转着,忽然失笑,觉得很荒谬。 “笑什么?”d3问。 岑安摇头,指着自己的心脏:“用你伟大的眼睛看看,这里有什么?” d3蹙了蹙眉,起初以为他在开轻佻的玩笑,扫描之后才发现他的心脏里真有东西。 “哦,一块小小的单晶硅,这是……智能传感器?” “我想要知道它是怎么运算的,怎么把数据传出去的。” 岑安心脏里的传感器,是目前他唯一能主动联系上白king的装置。 只有陷入濒死状态,白king才会出现在他身边。 岑安思前想后,觉得这太冒险了,最后一次见白king,他怀疑白king把维持意识和形态的能量全部渡给了他,他才得以从满身沸腾的血液中活下来。 如果白king此刻还未恢复,“召唤”不出来,那他陷入濒死,岂不是玩完了? d3凑近岑安心脏的位置,瞳孔缓缓收缩,躬着身的姿势长时间保持不变。他亦搭载了高性能微机,大量的信息输入其中,高速运转着,整个人的体表温度明显升高。 岑安低头,近距离地审视他,他白皙的面部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蓝的血管。岑安不禁好奇,d3和j3的造物主到底是怎么想的?除了没有呼吸,这批仿生人看起来是那样鲜活、生动,会独立思考、能表达情绪,智力水平更是无可指摘。比起索求他们能够创造给人类的价值,他们更像炫技之作,他们的觉醒,便是人类成为新造物主的代价么…… 思绪飞扬间,d3将传感器的运作程序模型剥离了出来,呈递给岑安的黑桃a微机后。浑身高温未退,他走向窗口,借冷风进行散热。 岑安略一熟悉,递给d3一个感激的眼神。 幸好有d3这双逆天的眼睛,否则为了见白king,他可能会操控一个仿生人医生过来,“剖开”自己的心脏,取出那只传感器,摸索它的数据处理模型,再逆着数据传输的方向,朝白king溯源而去…… 依据网络上留下的蛛丝马迹或者程序漏洞,进行溯源,找到背后的控制者,是他最擅长的黑客行为。他忽然想起穿越前,他就读的学校规划着开设一个名叫“赛博考古学”的专业,他因此激动了许久,心想那简直为他量身定做,哪怕是留级也要转专业进去读个学位出来。 d3看着他面露喜悦,突然道:“很奇怪,这次你没有威胁我,也没有拿什么东西同我交易,我却很想帮你。”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ai取代不了人类,是因为人类总是莫名其妙。”岑安朝他笑了笑,“享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吧。” ----------------------- 作者有话说:烬哥的设定中是带点恶人属性的,这与他身处的困境有关,身边也没一盏灯是省油的emmm总之先容忍他一下吧[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第31章 霓音 顺着白king感知他心脏律动的数字途径, 岑安在赛博空间里确定了他的脑意识。 白king并未接入网络,岑安感知到的他,就像一粒发着微光的纯白珍珠, 沧海遗珠般流落在无尽虚空的一角。 岑安试探着他的脑机防火墙,申求访问权限。 “你找到我了,岑安。”白king的声音混着紊乱嘈杂的电波传到他的感觉中枢,珍珠的光芒陡然亮了些, “我现在无法输出我的赛博形象。” “没关系,我来。” “你要干什么?” “我向你的脑机发出了访问请求,通过一下。我能投射出你现在的状态, 而你也会看到我。相当于我们又在虚拟的世界里相逢了。” 白king的声音停滞了一下:“会吓到你的。” “那我更好奇了。” 岑安是个反骨仔, 越不让他碰的东西,越吸引他。 白king没有坚持。 两分钟后, 岑安见到了白king的影像。他浸泡在某种密度极高的蓝色液体里, 银发飞散,未缠绷带的那一只冰蓝色眼睛此刻淡成了月白蓝, 身体也透明得跟液体一个色, 只有发着光的轮廓, 勉强可以看出是个人形。 岑安一点儿都没被吓到, 好奇中还带了点兴奋:“哥们儿, 你成水母啦?还是会发光的那种?” “……”白king无语凝噎, 一想到岑安来自两百年前, 没见过什么世面, 也就迅速原谅了他。 白king解释道:“只有保持这种形态, 才能获得最快的恢复速度。” “你在哪里,我该怎么帮你?” “冰底,”白king声音飘渺, 粼粼波光划过他的脸,“别来,是你到不了的地方。” 蔚蓝的波光映亮了岑安的脸,他忽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液体培养柜前,隔着玻璃观察一种奇特的生物。默然良久,他问白king:“难受吗?” 白king的反应明显比从前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习惯了。” “我们一定会帮你拿回躯体的,人类的躯体。”岑安看着他,诚挚道。虽说是合作关系,两个人对彼此各有所求,也有共同的目的,可白king对他的搭救,是那样的及时有效、奋不顾身,他不确定自己将来回报给白king的,能否抵偿。 “那是什么?”白king突然问,目光落在岑安的胸膛前。 他显然不是在看岑安的病号服。 “我跟江烬,短暂地握手言和了。”岑安掏出江烬送给他的那枚戒指,目光变得晦涩,“我很难描述我对江烬的感觉。我很想信任他,可理智告诉我,绝不能被他掌控——我也受够了被掌控,绝不会重蹈覆辙。我觉得他对我也是如此。我好像陷入了一场赌局,他真是……危险又迷人。” “他害过你,你防备他很正常。不过这戒指……” “怎么了?你知道它?” 岑安将戒指悬浮在半空,各个角度的细节都可以看清。象征永恒不变、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内圈还刻有gaip四个字母。 “江烬不是跟你闹着玩的。自信点,岑安,这可是他戴了十几年不曾离身的戒指。” 第45章 “真的假的?”岑安狐疑,那戒指在他眼中一下子变得尊贵、圣洁起来。 白king道:“gaip是全球人工智能先驱的英文缩写,这戒指是斐尔茨奖的纪念品。斐尔茨奖曾经象征着人工智能领域的最高荣誉。” “曾经?” “不错。最后一届斐尔茨奖颁发于三十年前,斐尔茨的理论与假说被彻底推翻、颠覆之后,这奖项也没了意义。耐人寻味的是,推翻斐尔茨的正是当年获得斐尔茨奖大满贯的人,他摘走了最后一枚象征该奖的莫比乌斯环戒指。” 岑安一脸离奇道:“这人是江烬?” “怎么可能,你傻了吗?”白king失笑,“江烬今年才二十七岁,那会儿都没出生。那人叫潘因,后来收了三位关门弟子,江烬是其中之一。这戒指作为潘因的遗物,对江烬的意义必然更深重。” 遗物?岑安心中唏嘘,江烬的老师已经不在世上了。 白king继续道:“最后一届斐尔茨奖的戒指,或许代表着潘因对江烬的期许。江烬是个神童,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潘因相中,领入门下。蓝朔将他的身份信息保护得太好了,二十岁之前,从未让他暴露在公共视野,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江烬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成就。” “等等,二十岁之前?!”岑安拔高音量,“江烬说,他没有二十岁之前的记忆。这又是怎么回事?” “嗯?”白king愣了一下。 白king对这条信息的震惊程度,和岑安一样。 很快,他又笑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形的疯狂,“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很多事情都能讲通了。譬如他为何从研发ai的专家,突然要去做制裁ai的图灵侦查长,譬如他为何抗拒他所拥有的一切,为何对黑杰克有所求……岑安,你不觉得他像是活在某种恐慌之中么?明明什么都有了,地位、名誉、财富,甚至幸福,却偏偏还要做不符合他所在阶层的事。” 岑安心情复杂,如果一个人被突兀地抹去记忆,第一反应必然是恐慌。 他想起在辑魂监狱,他第一次用脑机操控汐月伊时,不慎被病毒攻击神经,忘记了那个曾操控他如操控提线木偶一样的专家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惊恐无措。如果记忆被完全抹去还好,偏偏留下最不堪、最刻骨铭心的部分……江烬失去了二十年,又是怎样的心境呢? “去问他吧。他或许会给你答案,又是给戒指又是讲秘密,”白king轻笑一声,“真不容易,他来真的。” “再见,白king。我现在就去见他。” 岑安今晚主动找白king,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想看看白king是否有恙。 告别白king,他从网络空间回到现实,几秒后睁眼,却发现自己仍然身处数字化的世界。 怎么回事,卡住了?黑桃a出故障了? 岑安疑惑地进入黑桃a的核心操作系统。 江烬给的黑桃a微机,虽然颠覆过岑安对计算机的认知,但短短几天时间里,他与它相处得极为融洽,无论是操控它施展黑客技术,还是借助它进入虚拟世界,岑安上手非常快。从前还在21世纪的时候,就有人称他是天生的计算机天才,看来跨越了两百年,他的天赋依然没有被收走。 岑安检查着故障,忽觉一道高速飞转的不明飞行物朝他的意识劈来,又快又狠,黑桃a最外层的防护冰墙被爆破,零散的字节漫天飞溅,再看过去时,已成了一串串乱码,整个世界仿佛下起了数字雨。 岑安凝滞片刻,踩着数字护盾一跃而上,稳稳拦截住那块被具象为卡片的攻击程序。 卡片翻过来一看,是一张红心数字9扑克牌。 扑克,红心9扑克…… 岑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黑杰克,是黑杰克么?! 黑杰克是21点游戏规则里的特殊牌型名称。黑杰克是喜欢用扑克的吧,不然怎么会以此给自己起名? 岑安的惊讶逐渐转变为极度的兴奋,他终于,可以和黑杰克交手了么…… 一张又一张扑克牌紧随其后,梅花、黑桃、王后……一张张连接成线,那是猛烈又毒辣的病毒数据包,定点袭向他的防火墙。 岑安捏爆手中的红心9,复杂的程序赤裸地呈现在他面前,岑安略一分析,有了对策。 “毁灭吧,毁灭它……” 岑安不仅没有投入加固程序,还将防火墙反击力最强也最脆弱的内层程序暴露出去。 这举动有点轻狂,无异于嘲讽对方的爆破速度。 无数卡牌迅速穿透黑桃a最后一层防护程序,岑安仿若遭受重击,意识变得涣散,与此同时,他听到寒鸦般凄厉尖锐的笑声在头顶拉响。 “呵,声东击西?”对方冷嘲,依附红心9扑克碎裂的字符溯源而去的病毒,被对方识破、捣毁,以碎片的形式在他面前飞扬。 岑安看到了碎片倒映出的自己的像。他正处在一种奇异的痛楚中,意识像是被关进了暗箱,不断地被打散、聚拢。他觉得自己既不身处现实也不在虚拟。昏昏噩噩中,他听到对方喃喃地感叹着“不过如此,你不过如此嘛”。 “蠢货。”岑安说,“既然发现是声东击西,为何还要碰它?” 尖笑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喘息,同时还有呼呼的风声。 他看出了岑安的把戏,一面故意暴露防火墙薄弱地带吸引火力,一面将入侵程序粘附在扑克碎片上溯源至他的脑机。他粉碎了粘连在扑克碎片上的病毒,但也只是粉碎了病毒最外一层,更隐蔽的一层程序正在他的脑机里落地生根。 他看穿了岑安的伎俩,却低估了岑安的实力…… 这次换岑安笑了。岑安的笑声传过去的同时,岑安也将自己眼里的画面共享给他: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35%,信息加载中】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42%,识别对方主机,昵称“小丑灯笼”】 对方怔住了。 “小飞猪走你”是什么鬼? 是……那套溯源病毒的名字? 进度条还在加载。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48%】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55%,筛得机主,霓音。身份确认中】 “霓音?”岑安讶异道,“你的名字叫霓音?”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60%,获得对方三次元形象】 赛博空间陡然变亮,霓音的三维投影暴露了。那是一张涂着厚厚油彩的脸,醒目的烟熏妆遮隐着眼睛,撕裂至耳朵的艳红嘴唇,圆球状的鼻子——是一张夸张的小丑面具。 岑安去揭面具,手触摸到的地方“呲”地闪过电磁火花,失败了。 霓音进行反击了。 侵入进度开始变缓慢,不过仍在继续。 【小飞猪走你侵入进度75%】 75%?! 霓音头皮发麻,脑机被侵入75%,足以被剥离出核心操控系统。 他感觉到脑机一点点脱离了控制。 如果是100%会怎样? 100%…… 他不仅无法主动操控脑机,还会完全地被对方控制意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不行,绝对不行…… 霓音看着自己的像,滑稽面具下的眼睛越发慌乱。 “操!”他怒骂一声,指甲下“噌”地闪出一柄锋利的刀片。他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像,知道岑安也在看他,他狞笑起来,猛地插破自己的喉咙。 “我去?!”岑安愣住,突然反应过来,这人喉咙的位置里安装着脑机,他要硬生生剜掉他那台名为“小丑灯笼”的脑机! 鲜血刚溅出来,霓音的像便消失了,声波也乱了,但依稀可闻是痛苦的吸气声。 “做什么傻事啊,真是……”岑安埋怨道。 霓音手里攥着血淋淋的芯片,颤巍巍地站起来,脑子里全是逐渐紊乱、稀碎的电流声。杂音彻底泯灭前,霓音眼前闪过出了ui故障的文字图像——“我来给你收尸”。 霓音注视着脚下光彩夺目的都市,劲风将他的外衣撩起,他的心情突然激动起来。 他此刻站在蓝医最高的建筑顶端,和岑安离得很近,既然岑安已经掌握了他的位置,赶过来恐怕也是分分钟的事。 他抹去脖颈上的血,喉咙处的伤口早已迅速愈合。他将修长的十指伸展到眼前,每一根都贴着尖锐的刀片。他不禁好奇地想,他跟岑安,究竟谁在不自量力。 ----------------------- 作者有话说:霓音小帅哥上线 第32章 竞技 岑安从病床上一跃而起, 像是打了肾上腺素,浑身劲儿劲儿的,整个人容光焕发。 “怎么了?”d3打量着他。 “d3, 我出去一趟!你今晚没事儿的话,待病房给我打个掩护呗?” “做什么?”d3拉上窗户,对他的举动感到一丝紧张。 “去抓黑杰……咳,去抓一个小丑!” 岑安一面迅速穿着衣服鞋子, 一面操控脑机,密切追踪着霓音的位置。不知霓音是怎样的怪物,岑安亲眼看到他脖颈上出现了一个血洞, 可他的定位此刻变换不止, 不像是将死之人该有的活动强度。 第46章 方才网络上的交手,让岑安心中生出了怀疑, 霓音会是黑杰克吗? 这些天, 想通过赛博空间攻击他脑意识的黑客并不少,大概率是些跟黑杰克有仇的同行, 都败在了防火墙之外。至于死伤如何, 岑安毫不在意, 毕竟是他们主动来招惹的。霓音算是第一个击破他脑机防火墙的人, 水平不差, 但岑安觉得他的技术恐怕还担不起“杰克佬”这个称号。 不过, 霓音既然已经身处蓝医, 那么近的距离, 也是带足了挑衅意味, 岑安觉得自己不亲手摘下他的小丑面具,有点说不过去。 “你冷静!”d3挡在门前,他看到岑安的心率、体温和脑机温度都出奇地高, “我不是在拦你。虽然不知道你在赛博空间做了什么,但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太冒失了。” “好的。”岑安从如流地停止了往外冲的动作。 他上一次从医院出逃,是用黑桃a控制了一个仿生人医生,借医生掩护得以冲破重重监视。辑魂狱警对此专门做出了针对策略,和他接触的仿生人医生都被重新作出了调整,故技重施恐怕行不通。 看来这一次,必须得重新找条路线。 他唤醒了江烬的ai助手阿兰,将霓音飘忽不定的实时位置交给她,“阿兰,给我规划一条通向霓音的路线。” 阿兰语气生硬:“我只服从主人的命令,你是谁?” “主人?” “我初始系统绑定的最高级施令者,是图灵侦查长江烬。” 岑安翻阅着阿兰的逻辑框图,问道:“那,主人的主人提出的命令,你会执行吗?” “理论上会的。” “很好,我是江烬的主人。” “你不是——” 阿兰的声音戛然而止。江烬将阿兰交给他的时候,也将阿兰的中央处理系统授权给了他,三言两语间,岑安没怎么费脑细胞,就摸进了阿兰的初始设定区进行篡改。 他在江烬为最高级施令者的设定之上,叠加了一个不要脸的新设定——岑安为最高一级的下令者,江烬下达给阿兰的指令如若与岑安相悖,岑安的指令优先。 相当于最高级施令者改成了岑安。 “抱歉啦,阿兰,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你认识呢,先给你派活儿了。” 岑安看着阿兰加载数据的进度条,乐不可支。 做这些的时候,d3出门到走廊“溜达”了一圈,回来时兜里多了把枪。 岑安眼睛一亮,从d3手里接过,越瞧越觉得熟悉:“狱警的?” “对。因为你之前的出逃,蓝医安保加强了两倍,你病房最近的那三层防线,都有配枪。” “你给我整了一把?” “带件武器会方便很多。” 岑安用左肩撞了一下d3,“谢了,好兄弟。” “好……兄弟?” “病房这边,今晚真得拜托你。好兄弟,这回算我欠你一次。” “欠我一次……”d3不自然地重复着他的话,“好吧,今晚我算你的共犯。” 岑安把枪揣进袖子,想了想,又拿出来别在腰间,套上蓝医的病号服外套,凸起的轮廓倒也遮盖得住。 阿兰的路线规划好了。尽管终点不断变化,却始终保持在一个不大不小、可以掌控的范围,上蹿下跳的,是在给他布置天罗地网吗? 岑安穿着d3的外衣走出病房,走到公共盥洗室,拆了天花板的大型散流器,顺着宽大的通风管道往外钻。黑黢黢的管道中,他不需要视力,眼前是三维的荧绿色指向标,跟着它的指引蒙头走,足以走出这栋建筑错综复杂的通风系统。 不知过了多久,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他终于不用再忍受管道内弥散的烟尘废气,眼前也出现了夜空该有的颜色。 他的耳朵里不断传来阿兰的方向导航。阿兰非常聪明,还有点狡猾,一路上不断声东击西地为他打掩护。她规划的路线巧妙地避开了大部分安察员,还思虑周全地规划了紧急退路,以应对突发情况。 岑安顺利爬上楼顶。 天台视野开阔,眼前的光标飞快地闪烁几下,定格在了最高的一座建筑上。望过去,只见一个黑色人影坐在天台边缘,一条长腿晃悠在空中,另一条曲起,右手肘支撑在膝上,扶着下巴,仿若沉思。整个人所处位置之陡峭,看得人惊心动魄。 岑安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大喊:“霓音!” 霓音身后炸开一簇烟花,三只匍匐在他腿上的乌鸦惊起乱飞。火光映亮了他那张小丑面具,身上的镜面连帽外套像是触发了某个按键,一下子变得光泽感十足,都市蓝紫色的霓虹炫光不断地在上面流转变换。 烟花一圈圈扩大,绚丽夺目,岑安的耳朵里突兀地响起雄壮浑厚的管弦乐。 岑安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小子,还自带出场音效,挺能装啊……” 突然,他愣住了,这音乐……这充满了号角力的音乐,是竞技游戏《无冕神域》的战歌。 久违而熟悉的感觉袭来时,岑安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烟花还在扩大,逐渐扩为《无冕神域》的经典logo。 随着熟悉的机械女音响起,岑安眼前出现了一段文字: 【欢迎来到无冕神域,亲爱的召唤师】 他发觉身边的建筑在变化,快速形成了游戏大厅的模样,尖塔、黄昏、熊熊燃烧的炼狱、咆哮的九头蛇……游戏里的建模,此时逼真地呈现在眼前。霓音站起来,他脚下踩着一片树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黑杰克,熟悉吗?”霓音问道。 黑杰克? 岑安扯了扯嘴角,心道,这货果然不是黑杰克。 岑安指着悬浮头顶的漩涡状的竞技开启入口:“什么意思?” “我们来一把绝命1v1吧,触感拉满,以身相搏,死生自负,敢不敢?” 岑安心中纳罕,虽然这种全息模式很有意思,可让玩家以命相博……现在的竞技游戏都这么疯癫了吗? 岑安道:“你死定了,我从前可是职业选手。” “谁还不是了?我才退役不久,很想跟您这位……”小丑笑容灿烂,“两百年前的前辈切磋呢。” 岑安神色陡然一变,“你知道我?” “好奇啊?赢了我再说。”霓音纵身跃入漩涡。 岑安愣愣地站在大厅,半晌没回神,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现实还是在虚拟空间。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提示,是霓音发给他的竞技邀请,绝命1v1。 岑安点开“绝命1v1”附带的“绝对痛楚”说明,发现这种模式果然是在赌命: 【本局游戏为“绝对痛楚”模式,玩家的血条可以暂存对局中受到的伤痛,当血条清空为零时,所有痛楚将由现实躯体中的神经系统承担。只有决斗中的胜方,才有资格将对局中的痛感清零】 岑安不急着同意,翻起了装备,一行行研读过去,又到新手训练营快速试了几个角色。 《无冕神域》这款游戏能存活至今,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两百年,五百多个赛季,足够游戏改版到面目全非,机制和角色都让他感到陌生。不过好在他宝刀未老,对游戏的理解足够快速,反应依旧敏锐灵活,哪怕是全息形式,应该也不至于被按地上摩擦。 岑安做好准备,跃入漩涡前,眼前再次出现提醒: 【本次竞技,您设置了“绝对痛楚”,请谨慎确认】 【珍爱生命,竞技为次,请谨慎确认】 【再次提示:该设置会影响到召唤师的现实生理状态!!出现昏厥、疼痛、流血、甚至死亡状况!!建议您血条跌至40%时,主动认输出局】 岑安一连按下三个确认键,有种签生死状的感觉。 霓音等候已久,率先选择了名为“戏命师”的老牌角色。戏命师难度系数偏高,拥有多段位移、突进和回血能力,典型的炫技角色。 岑安看着角色面板,斟酌良久,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刺客,刀口舔血的诡剑姬。 “以命相博,只有对方死亡为胜利标准的话,我永远也赢不了。”岑安看着满身绷带的戏命师,“因为我对你还持有疑惑,绝不会杀你。这对我不公平。重新定义一下这场竞技的胜利吧。” 霓音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的血条掉到20%,就算你赢,我主动出局。但我所追求的胜利,是你的空血条。” “我同意。”岑安点点头,一时想不通究竟谁更亏。 迷雾过后,岑安被机械音告知正式进入游戏,降生于猩红血池。 这种双人决斗的模式直接掠过了角色发育,两个人经济数据相同,等级和血条都是满的,岑安选好成型的装备,出了血池。他手里握着诡剑姬的两把长剑,奔走于植物茂密的湿地,去寻找戏命师。 锯齿状的叶片擦过他的皮肤,传来细微的痒,岑安突然好奇心作祟,掏出刃口苍翠的打野刀往自己手臂上扎了一下——卧槽,疼疼疼! 为了缓解那点灼热的痛楚,血条迅速掉了两格。岑安“啧”了一声,不再作死,将刀挥向闻着血腥味而来的恶灵。 第47章 树林中,一张卡牌突然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随即一串血珠溅落空中。戏命师窜到他面前,势若鬼魅,那张缠满绷带的可怖的脸,陡然贴近,惊得岑安挥剑跳开,用力将剑上的亡灵尸体掷出去。 亡灵被那张回转而来的牌面撕碎。锋利的牌面在戏命师手中飞速凝聚成球形,那是戏命师的大招。岑安左闪右躲,戏命师如影随形,游戏的世界里,物理阻力几乎为零,他的动作轻盈又华丽,一套连招躲闪了大半卡牌,就在准备反击时,自己的血条“咔“”地掉了一半。 什么情况?岑安懵了一下,也没见哪里受伤啊…… 卧槽,是法术伤害! 不是……戏命师这角色啥时候有法术伤害了啊?他印象中,不一直都是物理伤害吗? 岑安心里凉了半截,这下是真打不过了,出血池时,他一件法伤抵抗装备都没带,带了一堆没用的物防。 不仅如此,戏命师成功触发被动,分裂出了一个镜像,两个人一齐朝他发起攻击。 岑安看看对方的满血血条,再看看自己的,收回攻势,弃出一把剑,做了个假动作,转身遁入大雾弥漫的森林。 风声怒号,他不断地通过击杀怨灵与野兽回血,很快便满身血腥,血条却不见长。难道是1v1决斗模式不允许回血? 但他这个状态,正面同霓音对抗显然是不理智的,虽说都曾是职业选手,对方显然更了解当前版本,比不得。丛林深处,时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吼、恶灵的呜咽。岑安突然想到什么,往深处走了几步,将手里的最后一柄剑向外飞出去。 现在,他手里除了一把只对野怪起点作用的打野刀,什么武器也没了。不多时,霓音追上了他,讥诮道:“前辈,说好了1v1,你跑什么?我还想看你给我来一套剑姬的‘诛仙十八剑’呢。” “花里胡哨的连招,还是少学一点比较好。”岑安道。 “是么?”无数张卡牌环绕着他们,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阵,又一张张秩序井然地擦着岑安的喉高速划过。岑安不敢动,那牌面稍微倾斜一点,就能割破他的颈动脉。 “好看吗,前辈?” “……” 岑安无言,静静等霓音玩腻的那一刻,也等着飞剑技能的冷却时间,只有冷却时间到了,两把剑才会回他手里。 终于,“铮”地一声,两柄长剑深深插进他面前的土地。 霓音冷眼看着他的剑,卡牌的逼迫下,岑安无法伸手去拿。 “让我一点一点,放空你的血条吧。” 戏命师的形象消失了,霓音将自己的像切换进来,那张诙谐的小丑面具随着他的狞笑,变得极为生动。 岑安的四肢上被霓音插进四张卡牌,痛得气都吸不上来。就在他作势要将最后一张卡插入岑安的咽喉时,一颗硕大的火球朝他砸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怒吼。 霓音跳开,尽管动作迅速,头发还是被烧焦了一片。 一时间,地动山摇。 “它怎么出来了?”霓音皱着眉,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喷火巨龙。 这种大型魔兽只设定在多人组队的竞技中,需要团队配合集火才能消灭,击杀后可产生集体增益效果,1v1竞技决斗的赛场里并不会引入这种怪物,一是不需要,二是就算两人化敌为友合作起来,也难以降伏。 “我承认,打不过你。不过我可以改游戏机制。”岑安道。 “怎么做到的?你黑客技术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建出这种怪物模型。” “从其他游戏模式里拖一个进来不就好了,”岑安露出笑容,“不过,我只拖进了我方小火龙,没管你的,别怪我不讲武德哈,因为……” 话音未落,巨龙照着岑安喷出一簇烈焰。 岑安懵了,血条顿时掉到了5%。 “蠢,”霓音被他气笑了,“什么小火龙,这他妈是深渊焱兽!管你哪方,无差别攻击的那种!你眼瞎吗?还职业选手……” “卧槽?”岑安吐出一口黑烟,诡剑姬全身被烤得外焦里嫩,手臂裸露的皮肤完全炭化,又焦又硬,轻轻一折就能断的样子。难以想象等血条空了,他退出游戏,身体要承担怎样的痛楚。 岑安抱歉道:“大意了,没认出来……” “走啊!” 焱兽振翅,掀起一阵狂风。霓音拽起他往丛林深处跑去,一面狂奔,一面喃喃着对付魔兽的策略。岑安瞅准机会,一脚将他绊倒,两个人一起滚进巨岩的缝隙。岑安焦黑的肢体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只剩一条左臂挂着躯干,怪可怖的。 “你疯了吗?我们会被焱兽烤死的!”霓音掏出一把尖刀亘在他颈前,骂骂咧咧,“你个混蛋,如果我们都被魔兽打死,系统会判定两败俱伤,结算时谁也没有资格清零痛楚!我现在杀死你算了。” “是你会死,我不一定。”岑安乖戾地笑起来,“我只是感受痛楚,而你,会跟那只魔兽永远地留在这一局里。” “什么……”霓音看着岑安眼睛里映出的小丑面孔,脑中警铃大作。 他没注意到,方才切换戏命师形象的行为失败了!他把自己的本体卷进了这场竞技! 霓音反应过来,再次进行切换,却发现系统瘫痪了,他什么也操作不了。 霓音颤着声:“你做了什么……切换口呢?” “被我藏起来了。”岑安露出恶劣一笑,“这一局不管是被你杀死,还是被魔兽烤死,我都无所谓。但只有我能让你出去。” 焱龙咆哮,大地在颤抖,再过一段时间,黄昏渐远,焱龙会召唤出滚烫的岩浆浸染大地。 霓音头顶的血条不见了。 无血条,就意味着他只有真真切切的血肉之躯了。 岑安虽然浑身焦糊,破破烂烂,却是诡剑姬的数字模型,是一串数据而已,他的身体仍在游戏之外,现实中依然完好无损,而霓音却会葬身于此。 霓音真的慌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岑安笑出珠贝般的牙齿,刷地一下揭了他的面具,愣住了。 滑稽的面具之下,是一张俊朗稠丽的脸,混了点欧洲人的血,鼻梁高挺,眉宇间透着股不羁,又圆又亮的深紫色眼睛,像只不好惹的野猫。 “天杨?”岑安盯着他眼角的泪痣,眸光错乱地闪个不停。 天杨,他尚未从职业电竞中退役时,和他配合最好的队友。 多少年了?即便是在21世纪,他们也有五六年未见了吧…… 霓音怔了一下,双眼充血,一霎时淬满怒火。 不服输的倔强表情、额前桀骜不驯的呆毛,一时让岑安梦回联盟,梦回他还在战队的岁月。 戏命师是天杨最得意的角色,霓音那一串丝滑炫酷的连招,也是他最擅长的。明明是帅哥,却喜欢扮丑搞怪…… 是你吧,天杨,一定是你。 “原来是你小子装神弄鬼,等老子出去,天杨,老子抽不死你……” “什么天杨?”霓音嘶吼着打断他,如同处在崩溃边缘:“你冲我笑什么笑,天杨到底是他妈谁啊?为什么你们都把我认成天杨?” 岑安一怔:“还有谁……” “说啊,黑杰克!”霓音抄起手边的石块,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岑安伸手抵挡,躲开了致命一击,手肘却被砸烂了,血条立刻闪到2%。 岑安也恼了,抓起散落身边的腿骨往他脑袋上敲。 ——邦邦邦! 没敲几下,焦骨先碎成了粉末。 岑安愣住:啊这…… 霓音捂着脑袋,他的痛感不再延迟,疼得呲牙,又反手去锁岑安的喉。 岑安无力躲避,指了指头顶,“1%了。” 血条空掉,岑安就输了,会被强制出局,感受本局诡剑姬身上所有的痛楚,竞技结束。 竞技……结束? 霓音松了力道。 岑安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一丝悲伤,一丝阴郁。 “你多大了?”岑安突兀地问。 霓音皱了下眉,没有回答。 岑安道:“你看起来,跟贺韶一样大,而天杨与我同岁。但不该啊,就算你是这个年纪穿过来的,也不该不认识我啊……” “你他妈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他的无厘头激怒到霓音。 岑安不做声了,闭上眼,缓了许久。 “你认输吧,霓音。你原本98%的血条,出去了肯定没感觉,而我1%,不是当场休克就是死亡。” 霓音好笑地看着他,一张卡牌贴近他的咽喉,“你让我一个满血玩家,向丝血玩家认输?这个满血玩家,还是个职业选手?” “那么抱歉,这场竞技注定不会有赢家。我总算明白了,在这种游戏模式里,一堆细胞和一堆数据原来没有区别。”岑安笑道,“我回到现实世界生生疼死,同时,这局游戏的系统也被我捏死在手。你将以血肉之躯,永远留在这一局。” 第48章 “认输吧,霓音。” 第33章 弟弟 岑安跟着阿兰的指引, 气喘吁吁地登上霓音所在的天台。城市夜景缤纷,色彩明亮的绚光看久了,眼睛也会疼起来。 霓音呆呆地看着脚下的霓虹光海, 一脸不爽。 他认输了。 在深渊焱兽召唤出来的岩浆滚到岑安的头顶时,他低骂了句什么,认输出局。 随后,两人在游戏大厅的结算界面相遇, 霓音告诉岑安,他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算身经百战的职业老将, 还从未在对局里主动认输过。 “其实我的游戏设置里, 空血条并不会要你的命。我没想着杀死你,我只是想看你痛得满地打滚。”霓音说。 “为什么?” “我讨厌你, ”霓音顿了几秒, “见到真人以后,更讨厌了。” 岑安莫名其妙:“不是……小兄弟, 咱俩认识吗?” 难道是跟黑杰克有恩怨? 霓音不答, 哼了一声, 径直退出游戏。 蓝医最高建筑的天台, 霓音依旧坐在陡峭险峻的边缘, 三只超仿真的电子乌鸦分别落在他膝上、肩上、脚尖。他优雅闲逸地挥手, 那乌鸦也跟着他动作飞翔。 霓音一指岑安, “啄。” 乌鸦凶神恶煞地扑过来, 岑安躲闪不急, 脸上被尖喙划出一道口子,血珠溅落。 “你他妈的,霓音!够了……”岑安狼狈逃窜, 衣服还是被撕开了几道口子。突然,一只乌鸦被他攥住脖颈,尖利的嚎叫中,他干脆利落地拧断了它的翅膀,往霓音身上扔去。 岑安一边手舞足蹈地同另外两只乌鸦周旋,一边朝他喊话道,“咱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霓音捡起凄凄哀嚎的乌鸦,慢条斯理地修理起它的翅膀。 五分钟后,所有的乌鸦全被岑安折了翅。 岑安挨着他坐下来,看了眼脚下的深渊,心惊肉跳,又往里挪了挪。岑安盯着他的咽喉,“你那里没事儿吧?” 霓音嗤笑,当着他的面,展示了一遍指刃划喉。血淋淋的,凑近了还能听到气管处空气涌动造成的嘶鸣,然而很快,伤口如同液面一样迅速愈合。 霓音顺手将微机塞进去。他的“小丑灯笼”,是一块雨滴大小的绯红晶体。 “摘了吧,反正已经看见了。”岑安看着他滑稽的小丑面具。 霓音揭下面具,指着自己的脸:“像谁?” “易天杨。” “易天杨是谁?” “你前辈。” “前辈?”霓音跟着念一遍,勃然大怒,“前你妈的辈,你这个手下败将!管你叫一声前辈是我礼貌,你他妈还上脸了……” “诶诶诶!说话含妈量极高,这特点就很天杨!” “……”霓音道,“他是你从前的队友,和你都是两百年前的人,却长了一张跟我很像的脸?” “我以为你就是他。”岑安顿了顿,“虽然我是第一次见你,但你给我的感觉也挺像他的。比如擅长的游戏角色,生气和得意时的微表情,比如明明长了张浓颜系帅脸,却喜欢戴丑面具玩抽象……诶,有没有可能你是天杨那小子的子孙后代啊?我认识个医生,能看出人的基因,不如改天……” 岑安还没说完,霓音突然暴起扑倒他。紧接着,岑安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拳,“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他!我跟那个崽种在血缘上也不可能有关系!” “不就是认错人了么,你应激什么?”岑安闷哼着,一摸嘴角,满手的血,骂了句“操”。 岑安不明白一个人被误认为另一个人,为何会如此暴躁。 眼看着霓音又要动手,岑安往侧面滚去,胳膊肘蹭破了皮,一阵火辣辣的疼。霓音的拳头落在了他肩胛骨上,岑安不惯着他,左腿稍微有了点活动空间,立刻屈膝顶上他的下肋,下一秒,又被精准卡住了喉,一阵气短。 “住手!你们两个!” 一道熟悉声音自梯口响起,两人同时一怔,随即撕心裂肺地喊道,“姐!” 异口同声。 就连语气也是同样的委屈。 岑安惊愕地回头看霓音:“叫谁呢?那是我姐,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小岑。”云渺出声打断他,“是误会,都撒手。” 出现在楼梯口的,是云渺的全息影,她穿着厚重严实的防护服,像是身处极其险峻的环境,口罩只摘了短短几秒,又皱着眉重新戴回去。 霓音松开了岑安,两个人全都灰头土脸。 “走啊,”霓音朝他膝盖上踢了一脚,“去她那边儿。她的像只能投到那儿。” 岑安懵了片刻,一下子醍醐灌顶。除了他,霓音被谁认成过天杨,怎么知道他的来历,又为什么还没见面呢,先讨厌上了他……看来云渺在霓音跟前没少提过他。 想到这里,岑安有点想笑,同样叫云渺一声姐,霓音不会是因为云渺才讨厌他的吧?果然年纪小,哪门子的醋都吃。 “小岑,霓音是我当做亲人的弟弟,嗯……说来话长。”云渺顿了顿,“以后就是我们的弟弟。” 霓音:“谁是这崽种的……” “霓音!”云渺拔高音调,看见霓音倔强又受伤的表情,语气软了几分,“抱歉,霓音。你叫了我五年姐姐,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家人,和岑安一样的家人。你要相信,我们之间的羁绊,绝不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某个故人就能产生的。” 岑安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换上了一脸怜惜:“啧,敏感的小可怜哟……放心,哥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滚蛋!”霓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跳到云渺的全息像后面,仇恨地看着他,“姐,你上上个世纪的弟弟,为什么会是黑杰克啊?” “咦,你没跟他说清楚么?”岑安疑道。 “谁跟你说话了?滚一边去。”霓音骂道。 云渺摇摇头,对岑安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关于你,我都有所保留。” 岑安乐了,又贱兮兮地招惹霓音:“听见没?有——所——保——留!姐跟我才最亲密,我俩说话,要滚也是你滚。” “姐你看他!幼稚死了——”霓音翻着白眼。 “我真服了……”云渺被气笑,“够了,以后好好相处吧。” 岑安表情欠揍地对着霓音笑,任谁也看得出他心里暗爽。如果眼神能杀人,他肯定已经被霓音千刀万剐了。 方才说话间,岑安让阿兰定位全息像的发出设备,顺带规划一条躲避安察员的路线。 岑安接收到阿兰给出的定位结果,惊奇道:“姐,你在蓝医的地下疾控中心?” “你怎么知道?”云渺惊讶道。 “我有脑机了,还有个厉害的ai助理听我指令。” “那真是太好了。” 岑安在计算机上的天赋她是了解的,能有个脑机和ai助理为他所用,不再赤手空拳,不管遇上什么胜算都能大一些。 “我在病异污染区做清理工作,这些天,也是成功混进了蓝医。”云渺回头看了一眼,微微压低声,“你让我查的零号疫苗,有点不对。它是幸子生物研发的,却借的蓝医的研发室,最怪的一点是,蓝医的药品研发部根本没有记录过该项目,五年前出任院长的江漓,似乎也不知道……” 岑安打心底感动,那日监狱一别,他提出的疑惑,她立马就去做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岑安听到她那边传来若隐若无的嚎叫声,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颇为凄厉。 “我现在就过来找你。”岑安看向霓音,“一起?” 他把位置分享给霓音,两个人眼前同时出现了一条明亮的路线指标。还没等云渺说什么,两人已经顺着指引跃下天台。云渺只好以像的形式,追在他们身边。 “听着,蓝医地下疫病防控中心,总共48层,负40层之后都是污染区,需要特殊防护。你们到负16层就停下来,那里有关于零号疫苗的档案和实验本。”云渺顿了顿,“这玩意儿如果一点秘密都没有,是不会存档在这鬼地方的。” “我记住了,姐姐。” “千万注意安全。” 说完这一句,云渺收回了全息像,舱门外传来敲击声。 “第二批屠已卸任,集合,准备清洁。”队长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胶囊状的舱体。 云渺飞快地检查了一遍装备,想了想,又脱下防护服,往手臂上注射了一支情绪调节剂。 舱外是险峻的高温疫区,野蛮而猛烈的病毒在那里疯长,它们来自失败的细菌实验与罕见的疾病。云渺从未见过病毒催生出的怪物,有一种叫“屠”的类人形机器会对它们进行各方面的诱导性观察,屠身上挂满了探测仪器,获取足够的信息后,再进行简单粗暴的杀戮。杀戮的过程,也会详细做出记录。 云渺的工作是清理屠身上沾染的病毒、搜集整理屠的探测器。那些数据信息,她根本接触不到。 第49章 云渺第一次做这工作时,当场就吐了,虽然防护服很好地阻隔了气味、过滤了冲击力十足的色彩,可那些碎裂的动物皮毛、黏稠的脂肪、脑浆、结缔组织,腐烂的、正在腐烂的……难以想象,屠是从怎样尸山血海的炼狱中走来。 在这里工作的人如同机器一样麻木无情。昨天,队长枪杀掉一个对防护掉以轻心而感染新型病毒的同事,然后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工作。 云渺自诩不是个圣母心的人,还是没忍住问道:“救都不救一下吗?” “你们签的保密协议,写得还不够明白么?” 一旦感染,立即枪毙。云渺当然记得这一条,叹道:“这规定也太小题大做了,我们又不是身处末世那种极端情况。” “生物朋克玩崩了,可不就是末世?”队长笑了笑,递给她一管情绪剂,“你需要这个。” 情绪剂推入,云渺总算平复了几近崩溃的情绪。 云渺不知道该怎么跟岑安描述这些。舱外的世界是那样的邪恶、麻木、无望,生命变得不那么值钱了,而可悲的是,类似的规则与事实,在各行各业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 云渺出了舱门,却见外边整整齐齐地倒着三具同事的尸体,队长倚在一座机器上擦枪,另外三名同事噤若寒蝉地缩在一起,等级不高的仿生人整装待发,没有表情地立成一个方阵。 “真遗憾,咱们组就剩五个人类了,又得晚点下班了。”队长道。 “你杀死了四个人,却只可惜自己下班晚?”云渺问。 “我只想在天亮前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个物理层面的好觉。” “你很疲惫吗?” “并不。”队长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看向地上的尸体:“我只是对这些不守规则的人同情不起来。而这无关紧要,云渺。” 云渺忽然有点庆幸出舱前给自己注射了一支情绪调节剂。 “出发吧。”她说。 第34章 缸脑 “阿兰, 你开的什么破路?!” 再一次望见铁轨隧道一样陡峭向下的垂梯井时,岑安欲哭无泪。按照刚才的经验,垂梯之下, 会有一张锋利的激光网等着他们。 “这是最快也最安全的一条。”阿兰说。 “第几层了?”霓音问。 阿兰:“负七层。” “继续,”霓音对岑安说,“你不觉得这很像《神域》赏金猎人游戏模式的场景概念吗?” 无尽的隧道,冰冷的金属构造, 霓音这么一提醒,一下子勾起了岑安的回忆。 一张扑克倏地朝他飞来,岑安抓着栏杆猛地侧身, 堪堪躲过, 扑克降下速度回旋而来,这一次, 被岑安稳稳地夹在了两指之间。 岑安摩挲着那纤薄如刃的扑克边缘, 瞪了眼霓音,“操, 你来真的啊?万一我没接住呢?” “你接得住。”霓音露齿一笑, “你发现了没, 这里的地心引力少了一半, 下边肯定有无重力装置。” “疾控中心用那玩意儿干吗?” “可能是为某些特殊的药品或者实验营造环境, 管他呢, ”霓音背过身, 以仰躺的姿势从竖井口一跃而下, 声音回荡在金属壁面上回荡, “来玩追逐游戏吧。” 嗖嗖嗖! 随着霓音音落,几张扑克自下而上地飞向岑安。 “疯了。”岑安胆子也大了,跟着他纵身跃下去。 他将霓音掷过来的扑克收集起来, 整整九张。他抽出一张红心10,一张梅花a,凑了个21点。他把它们插进井壁的缝隙,斩断一簇微小隐蔽的导线。前方,竖向隧道的尽头,是一道崎岖的黑钢廊道,霓音正对着密集的激光网犯愁,导线一断,激光网顿时消失。 “它的功劳。”岑安将剩下的扑克以攻击的速度抛向霓音,“你不介意我用你两张牌吧?” 霓音垫步跃起,灵活躲开每一道攻击,顺手摘花般接下飞散在身边的扑克。略略一看,少了哪两张,心里也有了数。 “21点黑杰克……”霓音再次将扑克飞弹向岑安,“你真是黑杰克?” “你猜。” 两人一路追逐打闹,一路顺着阿兰的指引向前,很快就来到疾控十六层。 霓音揭开一块石膏板,淡蓝的光从下往上地透进来,映亮他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他们此刻身处十六层的天花板吊顶之上。霓音放出一只电子乌鸦,合上板子,没多久,下面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躁动。 昏暗中,岑安问霓音:“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你要找零号疫苗的资料。” “我找它做什么?” 霓音一脸纳闷儿地看着他:“我怎么知道?” “我的意思是,”岑安笑了,一时对霓音的兴趣达到顶峰,“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却依然会帮我?”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听渺姐的话。”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黑杰克?” “不是。不过我准备是。”岑安看着他,天花板缝隙透出的光斜切过他的脸,“我能为他背锅替罪,至少说明我可以伪装成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是我主动?” 岑安目光坦荡:“我很想见黑杰克。他不屑于露面,那我便搞事情引起他的注意,零号疫苗和雪原,都会是个机会。” 霓音歪头凝视着他,莫名地十分确定岑安没有撒谎。霓音对他仍有防备,可他却将身份与目的如此赤裸地坦白出来,有那么一瞬,霓音心底泛起被信任的感动。 霓音不习惯这感觉,感到一丝羞耻,低咳一声:“你要问我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反感被认错?” “我不是反感被认错,而是反感被认成天杨。” “哦?” 霓音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凝涩,别开视线,“你口中,易天杨的那些特点,我身上也有,我与他不止是长得像那么简单。但我确信我是我,不是他。” “也许我们真的在另一个世界里见过,”岑安揽过他的肩,“还挺浪漫的,是吧?” “浪你妈的……咳,只有恋爱脑才这样想,别让我鄙视你,岑安。”霓音冷哼着拍开他的手,顿了顿,又低声道,“两百年前……你来自一个低科技世界,恐怕很难理解,在自己身上密集地看见别人的特点,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我有时怀疑自己只是个被养在培养箱中的大脑,神经末梢连着机器,一切感受都是虚拟,我的观察员弄错了电信号,导致我和另一个缸中之脑出现了混同现象。” 岑安惊讶:“这不是‘缸中之脑’悖论吗?” “我小时候亲眼目睹,完整的大脑被放在一个奇形怪状的玻璃培养皿里,插满了电极片和管子,连着冰冷的机器。科学家告诉我,那只大脑不知道自己活在计算机虚拟出来的世界,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霓音笑了一下,“然后就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创伤了啊。那疯子还吓唬我,说我们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本质上都是一颗血糊糊的缸脑,受人操控,有人觉得我像另一个人,是因为我的操作员偷懒,将其他大脑的一些特质,比如虚拟相貌和性格的程序,复制在了我身上。” 岑安说:“你明知道这是一种怀疑主义。” “嗯,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我怀疑的念头。”霓音轻描淡写,“对了,科学家后来自杀了,遗书里写自己看到了真正的、白花花的自由。” “我却觉得,不管虚拟还是真实,无论如何你都在这儿了,我思故我在嘛,把握住拥有的一切好好感受,也不算徒劳。”岑安说。 霓音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你不会以为我会有极端想法吧?不可能的,我这样年轻,我还没玩够。” 大概是气氛太凝重,岑安便逗他:“我这个便宜哥哥,你什么时候认啊?” 霓音对这称呼瞬间炸毛:“滚吧你,这辈子都不会叫你哥的。” 两个人藏在昏暗的天花板,四周灰尘乱飞,脚下乌鸦引起的嘈杂人声久久不歇。 从前,他和天杨也曾这样躲在一截断裂的火车头里,微光映亮他们的眼睛,他们在腐朽的灰尘中分享秘密,聊幼稚的世界观、人生观。这一幕恍如隔世……不,确实隔了两个世纪。他已经二十岁了,天杨却还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啪! 岑安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终止回忆。 “抱歉,霓音。” ——抱歉,我刚才又无意识地把你看成他了。 “乌鸦回来了。”霓音打开脑机操作台,接收乌鸦传来的信息。他的电子宠物乌鸦搭载了探测仪器,给出了十六层的布局,和通往资料室的最短最隐蔽的路线。 “十六层有六名值班的研究员,四人二机。”霓音说。 “四人二机是什么鬼?” “四个人类,两个仿生人。”霓音雀跃道,“好办多了。” 岑安启用黑桃a,将监控系统前一日的监控信息覆盖到今日,再弄瘫身份识别与红外感应。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所有的系统都以为自己在正常运作。 第50章 他们顺利落地,摸进资料室,霓音留在门口把风。 资料室被样品冷柜占去三分之二的空间,资料以磁盘的方式储存,只占一面墙。肉眼扫过去,墙上密密麻麻地全是编号,岑安光是读取编号都觉得费力,别说检索每一块磁盘上的信息。 他转悠半晌,发现了一台外置计算机,应当是该室的主控操作台。倒腾片刻,岑安给霓音通讯:“我需要研究员的指纹。” 霓音:“开门。” “嗯?”岑安将信将疑地拉开资料室的门,只见地面上趴着三个人,霓音坐在一旁的实验台上,手里把玩着一根铅笔粗细的警.棍。 “挑一个。”霓音指着地上的三人。 “厉害啊。” 岑安拖走一个体型偏瘦的研究员,用他的指纹和瞳孔给操作台开了机。 他用主控机打开了所有的磁盘,迅速筛选出零号疫苗从研发到上市,再到写入监狱规章的所有记录。零号疫苗在防治人类躁郁情绪和肢体退化上有显著效果,岑安一时看不出哪里不对。 他把所有资料“喂”给阿兰,让她去比对分析那些庞大的数据。他走近标本柜,就地取材,用巴掌大的低温袋,装了一支液态零号疫苗,疫苗下压着的“密码簿”芯片,也一并带走。 合柜门时,他瞥见一只印着“缸脑”标签的棕色卡口西林瓶,不由得一怔。 方才,他刚跟霓音聊起缸中之脑假说,就在此处看到了相关的东西,这也太邪乎了吧? “缸脑”西林瓶和零号疫苗摆放在同一间标着“缉魂”二字的柜格里。岑安不禁脊背发凉,难道有人在监狱搞缸脑实验? 等等!缉魂?缉? 监狱的名字不是“辑魂”吗?柜子里为什么是绞丝旁的“缉”? 若说它与监狱无关,可它又跟零号疫苗放在一起……也许,是错别字? 岑安不禁用戴着医用防护手套的右手轻轻捻起那只西林瓶,里面装着两克重的深色冻干粉末。他轻轻晃了晃,粉末如同活了过来,从细小颗粒状,渐渐变为菌类孢子的模样,扩大、发光…… “啪”一声,瓶子碎了。岑安迅速扒下手套丢进柜格,猛地摔上玻璃柜门。 “糟糕,我好像闯祸了,霓音。” 霓音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只见岑安眼前的样品柜里飘满了红色的孢子,灼眼的光芒似乎要烤化柜门,然后让孢子如恶灵般喷涌而出。 “这什么玩意儿……”霓音瞥见粘连着西林瓶碎片的“缸脑”标签,愣住了。 岑安死盯着玻璃柜门,觉得它快撑不住了。 “我们得毁了它。这玩意儿飘出去,万一整个生化危机出来,我不成罪人了?”岑安说。 “烧?”霓音打了个响指,食指和中指并拢,蹿起一簇火苗。 “先别轻举妄动。”岑安觉得单纯的火焰恐怕不行,毕竟那孢子状东西和火焰一个颜色。 岑安启用脑机,将这一层庞大的智能消防系统剥离出来,生成数字模型。 “阿兰,你先停下,给我翻这里的消防系统,”岑安将模型交给阿兰,“除了常见的实验室建筑消防措施,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三十秒后,阿兰说:“有一只消防用的钢瓶,装满了石油醚。” “就是它了。”岑安立刻让阿兰指引他找石油醚。 “啊?”霓音疑惑道,“石油醚易爆易燃,用它救灾不是火上浇油吗?” “所以说,它必不是用来处理普通险情的。它的消防作用,应当是针对这种药物洒落造成的特殊情况。” 装着石油醚的钢瓶比岑安想象中还要小,像一只扁长的冬瓜,阀口连着一根细细的管子,按压下去,喷出来的竟是气体。 岑安一去一来,霓音很自觉地给他打掩护,又干倒了一个仿生人研究员。 霓音用指下纤薄锋利的刃在玻璃柜门上划开一道口子,把细管插进去,通气态石油醚。 孢子突然疯狂地扭动起来,仿佛具有生命的物种一样。岑安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激发了“缸脑”冻干粉末的活性…… 几分钟后,柜子里落满鲜红的齑粉,每一间柜格、每一支药剂都蒙了一层红霜。 岑安松了口气,却见玻璃门在红霜的覆盖之下,映出两个字——辑魂。 辑魂,辑? 这才是监狱的名字,也是这座样品柜的命名。 所以,柜子里的药品都和监狱有关?零号疫苗、缸脑…… 岑安飞快地浏览着各个标签,这座名称为“辑魂”的柜子里有九个小柜格,而“缉魂”不过是其中一个小柜格的命名,“缉魂”里包含零号疫苗、缸脑,还有三支不知哪门语言编写的标签。 突然,“砰”一声脆响,柜角被子弹打烂了。 “抱头!趴下!你们是谁?”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和霓音被发现了。 岑安双手举过头顶,慢慢转过身。 “黑、黑杰克?!” 研究员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握着枪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岑安顿感不妙,对霓音说:“好弟弟,你不是伤口愈合快吗?你、你要不接一下他的子弹?” 霓音愣住:“你他妈说的是人话?” “主要是柜子里石油醚还没通干净,里边浓度肯定到了爆炸极限的,这人看着斯斯文文不会用枪的样子,万一走火打偏了,会炸啊!” 霓音:“闭嘴……” “趴下!”研究员颤着声吼道,握着枪的胳膊往前伸了伸。 岑安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震耳欲聋的枪声仿佛收走了他的听觉,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紧跟着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掀到半空。 “辑魂”样品柜爆炸了,又引燃了其后不知名的易爆危险品,势若天雷勾地火。刺眼的白光中,霓音紧紧抓住他的肩,两个人一齐扑在十米开外的铜墙铁壁上。 短短几天,磕碰到金属的痛楚,岑安已经体会了无数遍,此刻竟然觉得久违。 耳鸣结束,岑安发现自己和霓音同披一件流光溢彩的皮革,那是霓音的外套。枪响的瞬间,霓音脱下外套罩住他们,挡住了大部分飞溅的爆炸.物和高温。岑安被保护得完整,而霓音半边躯体露在外边,皮肤炸得一片血肉模糊。 “霓音!”岑安抓着他的肩。 霓音抽着凉气,挤出一个轻笑。下一秒,他的伤开始愈合,从触目惊心迅速恢复到完好平整。 “你……吓死我了!”岑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还是会疼,是吗?” 霓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药品燃烧的臭味弥漫开来,一个人形燃烧物如同厉鬼般猛烈挣扎着,发出嘶哑的求救。 岑安和霓音对视一眼,迅速冲上去用外套扑灭研究员身上的火,拖着他一起离开。刚出资料室的门,霓音的电子乌鸦扑过来,落在霓音的肩头,歪着脑袋,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霓音脸色一变:“躲起来!” 资料室一片火海,间隔不断地传来爆破声,岑安估计用不了多久,整个十六层都会被火舌吞没。他和霓音躲避在天花板上,看着一列列全副武装的安保员涌入。 “操,摇人倒是挺快,消防是干什么吃的?” 阿兰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主人,蓝医的智能消防系统不是把持在你手里吗?” “卧槽,忘还回去了!” 阿兰:“……” 岑安迅速操控脑机,将十六层的消防恢复为正常,瞬间,楼层被悠长尖锐的警笛声覆盖,制暴灯闪烁不停,藏匿在天花板和墙壁的管道喷出高速流动的液体与干粉,整个空间剧烈颤抖起来。 “阿兰,让你分析的资料,有结果了吗?”岑安说。 “有了,”阿兰顿了顿,“有点复杂,有我的……主观猜想。” 岑安点点头:“我们先撤。”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猫着腰,朝天花板尽头的矩形管道钻去。 在管道里匍匐前行了不到两米,只听“轰”一声巨响,好似拆毁建筑时的爆破音,眼前的管道生生折断了。剧烈的晃动中,霓音脚下不稳,从断面跌下去。 岑安单手抓住他的领子,手臂上经脉暴起。 霓音惊喜叫道:“隧道,我看到了隧道,还有高速物料列车的……头部!驾驶室在那里!” “所以……呢?” “我们可以开列车!” 岑安死死抓着霓音,另一只手扳着管道口的一根钢钉,用尽全身力气,手指骨节几乎要穿透皮肤。管道里大量的烟尘腾空,岑安呼吸凝涩,眼睛更是什么也看不见。 “轨道,距离你……咳咳,多高,咳……” “大概,”霓音估算着距离,“一百五十米左右。” “操,那你他妈……咳!现在是、是吊在半空的……” “对,摔下去会死!先拉我上去!” 第51章 霓音声音里透着喜悦,仿佛身处险境的并不是他们。 霓音高看了岑安的体力,这种情况下岑安根本做不到。 不出意外地,岑安手臂脱臼了,同时也感觉自己快窒息在厚重的烟尘里了。 “算了,一起摔吧,我有名刀。” 说完,岑安卸力,抓着霓音的手却没松开。 “卧槽?啊啊啊啊啊——” 两个人一起从两百米高空,朝着铁轨坠下去。 霓音没料到岑安会整这么一出,一时懵了。 霓音的惨叫声划破死寂,像是惊动了蛰伏深渊的猛兽,黑暗中,倏地睁开了一双眼睛。 ----------------------- 作者有话说:这哥俩儿凑一起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菜狗] 第35章 爱人 高速坠落的过程中, 岑安感受着惊险带来的刺激,等待心跳突破阈值的那一刻。 白king啊,求你再救我一次。他心中默默祈祷。 然而下坠没有持续多久, 他浮在了空中,身体如棉絮般轻盈,感受不到重量。 “是无重力机的效果。”霓音说着,一瞬间蹦开二三十米, 稍微发力,又一头撞在岑安身上。 “你的名刀呢?”霓音问。 岑安说:“没触发。” “这不算身陷绝境?” “嗯。” 霓音“咔咔”两声,把岑安脱臼的手臂扳正常, 两个人扑棱着双臂, 朝着物料列车滑过去。 凑近了才发现,铁轨和列车是悬浮在半空的, 昏暗幽深的无重力空间好似模拟出来一个小小外太空, 看不见轮廓与尽头,也看不见光源。 “这些车厢, 好像是储存室, 全密闭, 没有窗……”岑安扒着车厢, 轻轻滑过去, 费力地辨认着车厢上的文字。 霓音拆下车头的玻璃, “到这儿来, 这里是主控室。” 他们钻进列车头, 里面约有十八平米的空间, 灯光明亮,配置双人驾驶位、计算机操控台和一只巨大的电控柜。 岑安打开电控柜,每一个车厢的环境状态都可以在这里手动控制, 他一眼扫过去,总共十九节车厢,有的模拟着极寒环境,有的全覆盖高强度紫外线,还有岩浆、深海高压、磁暴…… 阿兰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响起:“这里的ai处在待机状态,要不要唤醒他?” “不用,我们现在得回到地面,尽可能动静小点儿。”岑安说着,非但没有唤醒ai,还用黑桃a编了个时长两小时的干扰程序,加注给待机的列车ai。 “这底下有独立的燃料箱,”霓音敲了敲地面,“咱们甩开后面的车厢,开着车头逃吧。” 岑安觉得可以,电控柜有相关按钮,按下去,挂连着车厢的贯通道和挂钩缓缓断开。 “阿兰,我们现在在哪里?”岑安问。 隔了一会儿,阿兰回答道:“我不知道,这里没有命名。只能说,和蓝医疾控负四十五层在一个水平面。” 霓音已经坐上了驾驶位,稳稳地绑好安全带,“我们直接往上冲。” “有你真好。”岑安抓住计算机操控台旁边的一只钢管,“我准备好了。” 霓音将车头调转九十度,全力发动引擎,冲破轨道与列车之间巨大的磁力,在无重力状态下,一点点动力就让车猛飙出去,随着重力恢复,车速骤减,剧烈的颠簸中,岑安耳鸣渐起,被晃得头晕目眩。 岑安透过窗,看到黑暗中巨大的筒状建筑,那应该是就是蓝医的地下疾控中心了,那座建筑没有窗户,唯一的豁口,还是他和霓音掉出来的地方,那豁口对这庞大的建筑来说无异于一只针眼。岑安有点好奇,里面的人知不知道墙壁之外,还存在着充盈的空间? “你听。”霓音慢慢贴近建筑。 岑安微微打开车窗,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爆破音。 “不会吧,16层的爆炸还没停?” 霓音满脸疑惑地摇摇头。 岑安立刻打开黑桃a,微机里还留着他入侵监控的痕迹。 十六层资料室的火灭了,一片焦黑,围了一圈警戒线。但没有一个人关注那里,所有的安保、研究员,全都围在主控机前。 岑安接入音频,研究员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他脑海: “……救不了,直接启动地毯式摧毁。” “你疯了吧?负42层还有人类清扫员!” “都是签过死契的,没什么可惜的,一旦溢出病菌又得麻烦了……” “冷静!都给我冷静……屠发狂一定有原因,屠是机器,怎么可能感染生物病毒?” …… 负42层? 云渺不是在那里么…… “霓音!掉头!往污染区42层走,姐姐有危险!” 霓音一怔,猛地调转方向,车头瞬间转过一百八十度,岑安被甩到了车厢另一侧,他顾不上疼痛,用脑机给十六层操作员发去讯息。 研究员正用计算机视察着42层的境况,突然,画面闪现出尖锐的雪花噪点。 三秒后,噪点消失,一行文字蹦出画面。 【析冰:不准摧毁负42层!!!】 所有人愣住,析冰?黑杰克领导的那个黑客组织……渗透进来了? 文字持续了十秒,变为一段十六层化为火海的模拟影像。 影像结束,屏幕上又呈现出整层楼的智能建筑系统,通讯、消防、照明、空气循环、电气……每一条智能布线都失了控。 “砰”一声巨响,霓音将列车头撞进负四十层,四十层往后都是污染区,他们急需防护装备。 岑安黑进负十六层的同时,也着手黑进了负四十层,随意引爆了一台设备,调虎离山,跟着阿兰的指引直奔防护储备间。 阿兰感知到紧迫形式,简明扼要地指导他们佩戴防护服。 他和霓音谁也没有说话,都在竭力克制慌乱的心情。 岑安将很大一瓶气体灭菌剂拖进列车头,又挑了些药品,做足准备。 很快,两人驾驶着列车头全副武装地冲进负42层。 肉眼可见的是滔天的红光,一霎一霎地闪着,象征危险的警笛声接连不断。 阿兰说42层的面积比16层的大了整整十倍。 “阿兰,导航!快!找我的姐姐,求你!” 阿兰冷冻在千里之外的主机处理器都要烧起来了,此刻的她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使命感? “这里!” 走路太慢,岑安和霓音干脆驾驶着车头狂飙,冲进一个亮着荧光警戒线的区域。这里,满眼都是破碎的肢体、械体,人类的、仿生人的,还有绵羊、麋鹿、鲨、蛇类……像原始野人狂欢之后留下的痕迹。 岑安压住恶心感,专心地翻阅起42层的智能系统,还没搞清楚,听到霓音大声喊了一句“姐”。 云渺的腿骨折断了,枪里剩余的能量恰好够她自尽,她可不想被病菌感染变异成怪物。她一手抓着枪,一手用尽全力朝警戒线爬,翻过了不知多少碎尸,心想就算是死也尽可能死远点,屠是出不了警戒线的,起码尸体不会被撕碎。 签污染区保密协议的时候,云渺做过最坏的打算。零号疫苗相关的资料在16层,但她不得不来到污染区,她还想进入负48层,最险的一层,据说,那里有一颗标着“祁越”的大脑标本…… 她不打算将这些告诉岑安,她知道岑安会义无反顾地冲下去,这里太险太邪恶,她要为他探探路,如果她回不去,也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姐——” 云渺意识恍惚,筋疲力尽的她以为出现了幻听,紧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 她看到一只滑稽的车头冲向她,在她十米开外紧急制动,沙尘飞扬,两个裹得臃肿的冷白身影朝她奔来。 “姐!” “姐姐!” 一声又一声,渺远得仿佛来自前世。 如同临死前的走马观花,云渺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她揪着岑安的耳朵把他从网吧拖回家,她坐在台下看着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共淋金雨,也目睹他们心有不甘地挥泪离场。她是那么想回到过去,那么怀念,那时候自动化不普及、霓虹不迷乱,看见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分辨真假…… 地面抖动,猩红的浓雾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昭示危险的电流声愈演愈烈。 岑安将云渺扶到霓音后背上,紧紧握住d3给他的枪,以身护着他们,一面倒退,一面死盯着颤动的浓雾。 突然,他猛地将他们推向一侧,自己也借力跳开。 一块两米长的梁柱重重砸在他们原来的位置,附连在上面的血液、不知名黏液一下子被震到空中。岑安摔在地上滚了几圈,迅速翻身跪立,朝前射出一枪。 “去车上!”岑安喊道。 霓音从地上爬起来,抱起云渺头也不回地狂奔。 “屠?”岑安透过飞扬在空中的肮脏液体,看到了一只屠。 “主人,用穿云打他!”阿兰在他脑海中喊道。 第52章 “穿云是什么?” “激光枪第七档!” 岑安迅速调枪,脚下忽地一轻,他被屠单手握住腰,举到半空。一阵天旋地转,岑安的脊椎感受到一股愈演愈烈的压迫,挣扎间,他感到脑袋被屠的另一只手握住了。 屠这是……想折断他?! 忽然,身上的压力减轻,屠松手了。 屠身躯上那只血红的、硕大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近。 他听到一阵杂乱的嗡鸣,屠的瞳孔猛烈颤抖起来。 岑安手下不停,激光枪调到第七档的瞬间,他抓住机会朝屠的瞳连开三枪。 岑安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瞄准点,是阿兰投上去的。 “主人!打这里!我发现了!”阿兰在他脑中喊道,“它有大脑,打它的大脑!” 岑安毫不犹豫地朝瞄准点打下。 第七档穿云是一种杀伤力极高的冲击波集束。 屠身躯猛颤,趔趄几步,轰然倒塌。 岑安被他用双手拢住,直到平安落地后,他才意识到屠主动护住了他。 岑安又听倒了刚才的嗡鸣声。岑安站起来,“阿兰,这是屠的语言吗?” “屠没有语言系统,这是……”阿兰凝滞片刻,“我可以编译。” 话音刚落,岑安的脑海中出现了两行文字: 【岑安,是你,真的是你!】 【你来了……你终于,来救我了!】 岑安愣住,不自觉放下了举枪的手。屠还没死透,眼珠会转,可怖的血眼一直盯着他看,好像在喊痛,在求救…… 岑安移开视线。一定是这两行字带来的心理作用,他才会对屠产生同情。 屠的眼睛很快暗下去,生命气息流逝殆尽。 “我知道了!”阿兰突然惊叫一声,“是蓝极晶!蓝极晶里装着一个人的意识!会通过指挥大脑指挥屠!” 岑安一怔,“谁的意识?” “不知道,主人,挖!快挖!”阿兰在他脑海中高声叫嚣,“把它脑子里的蓝极晶挖出来!你就知道了!” “……挖?”岑安错愕地看着他打碎的那堆脑子,正如糕点里的流心一样从巨眼里渗出来。 “对,挖啊!没时间了!”阿兰声音里饱含情绪,这一刻她只恨没个形体供她驱使。 霓音安顿好一切,驾驶着车头冲过来,看到岑安在一堆血肉和软组织间翻腾,目瞪口呆:“你他妈在干什么啊?那玩意儿上面全是病毒!上车!” “快了……” “有屠快吗?” 浓雾遮映着高大可怖的轮廓,沉重脚步渐近。 阿兰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一刻不停:“不是那个,继续,那是软骨,不是……对,就是它!” 岑安攥住坚硬的晶体,跳上列车头。 列车头朝远处的无重力空间狂奔而去。 车内灌满了乳白的消毒水雾,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脸。岑安手中的蓝极晶散发出淡蓝的光,它约莫是个两寸大小的菱形,被穿云削掉了一半,蓝光越来越淡,像意识的流逝。 岑安进入赛博空间,感知着蓝极晶里残留的意识。 那意识想组织成人形,可它太弱了,又被岑安一枪打散,维持不了多久了。 它以纤巧稀薄的粒子态拥住岑安,喑哑低沉的男音,像凛冬的松林风声,又暗蕴温情。 它颤抖着:“岑安……你,你是岑安吗?麟川科大的岑安?” 岑安心脏倏然一紧。麟川科大是他从前就读的学校,谁会这么称呼他? “你是谁?”他问。 “岑安,我……”声音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我是江烬。” “哪个烬?” “灰烬的烬,你……不记得我了?” 岑安皱着眉:“你不是在病房吗?今晚刚在全网致完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岑安,那不是我。” “那他是谁?”岑安音调不自觉拔高,“那个诬陷了我又后悔的人,那个图灵侦查长?” 蓝光里传来一声苦笑:“这就是你的经历么,岑安?你遇到了他,你竟然先一步遇到他……” “什么意思,你不是他,你跟他什么关系?” 声音沉默片刻,“他是我,也不是我。我和你一样,跟你一个时代。” “不是,哥们儿……你就算转世投胎也不能一直叫‘江烬’吧?”岑安抓狂道,“你怎么知道我的?” “我们两百年前就相爱了,岑安。” 声音变得更小更急促,像垂暮之人用尽全力的絮叨,饱含委屈与沧桑: “我期待着,你将我从无尽的数字世界解救出来的那一刻,我们重逢,紧紧相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痛苦和惶恐从离开你的那天持续至今。 “我等你那么久,久到怀疑我们之间的过去,会不会只是加注在我身上的一段虚拟信号…… “现在,一切结束了,岑安,我即将湮灭,你干的。 “虽然……” 声音哽住了。 “虽然什么?!”岑安失声惊叫,只觉头皮发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怪物的样子。看到你仍是从前的模样,我觉得……幸福,那些美好的日子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因为有一点我确信无疑,我爱你,岑安,永永远远……” 岑安不觉后退两步,被他这番话搞得手足无措。 蓝光在他掌心慢慢归于暗淡,归于寂静。 岑安看着不再发光的深蓝色晶片,忽然反应过来,是一个人的意识死去了。 岑安脚下生了根一半,久久驻足。 “哪个江烬,图灵侦查长?”霓音不知何时进入到他的赛博空间,那些无厘头的话语,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他的意识怎么会在蓝极晶里?” 岑安心情复杂。他强忍住翻涌的情绪,收敛神色,又付之一哂:“谁知道呢?这通恋爱脑发言,疑似江烬给我的糖衣炮弹。” “不可能吧,他这么无聊?” 岑安没再说话,脱离网络。 不可视物的乳白色消毒雾中,他越细想越觉得惊悚,脑子里乱成一锅用小火煨着的粥。 他和江烬,两百年前就认识了吗?还成了爱人?什么时候?他不可能没印象。 所以,应该是他在二十岁之后的事了吧,那个世界的他没有猝死,二十岁之后的生命还在继续,然后认识了江烬,并且恋爱了? 太离奇了…… 对了!江烬没有二十岁之前的记忆!如果他也是穿越过来…… 不,不对!岑安摸出悬在脖颈的戒指,几十年前的菲尔茨奖纪念品,江烬恩师给江烬的礼物,江烬幼时就被领入门下……这些,至少说明他失去记忆的二十年,是在这个世界度过的…… 蓝极晶里的“江烬”来自两百年前,跟他现在认识的江烬,或许只是单纯的同名同姓? 可这也太巧合了吧? 蓝极晶里的“江烬”等了他几百年,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在屠的脑子里? 也许它真如它所说,熬过漫长岁月,却在等到他时,被他亲手一枪打散…… 岑安头疼欲裂,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这一刻,他莫名地很想见江烬,很想站在高楼之上,看一看月亮…… 他今夜原计划就是要去找江烬的,没料想会遇见霓音和渺姐,闹腾了一宿,也才凌晨两点。 夜还长,还长。 ----------------------- 作者有话说:小岑折腾的这一晚上,耗费三四万字的巨幅[托腮] 他接下来要去找烬哥嘤嘤嘤(?)了,嗯,这个夜晚还没结束呢...[坏笑] 第36章 事不过三 列车头进入重力正常的区域后, 开始稳定而缓慢爬升。岑安身边的消毒雾渐渐淡了,阿兰检测着车内的病菌指标,确定没了危险, 才叫他们脱下防护服。 云渺陷入深度昏迷。岑安联机d3,按照d3的指示,给她注射了几支药剂,包扎好外伤。她身上多处骨折, 头部重创,需要更高端的治疗。 “d3,我把她送到我的病房, 你来治, 你觉得可行吗?”岑安道。 “我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偷需要用的医疗器械了。” “谢谢你, d3。” d3的全息影像观察四周, 想知道岑安此刻身处何处。 岑安指着车窗外幽寂的密闭建筑:“那就是蓝医的地下疾控中心。建筑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空间,你听说过没有?我就在这里。” d3摇摇头, 露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你在疾控中心。那里现在一团乱, 说是污染区病菌管控上出了差错, 又被析冰的黑客入侵威胁, 疾控中心已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你从地下回来恐怕不容易。” “我脱离病房这件事, 暴露了?” “没有, 我又不是摆设。”d3语气不满。 “哦, 我知道了……”岑安透过舱顶透明的窗户, 发现上方正闪烁着七八个不明飞行物,呈规律的方阵,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第53章 “阿兰, 规划路线。” 阿兰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岑安拆下几根安全带,稳稳固定好云渺,将阿兰生成的路线传给霓音。 霓音读取路线,微微皱眉。岑安打算撞进疾控中心,强行突破警戒,在混乱中寻生机。 霓音犹豫了,“姐姐的情况,恐怕禁不起颠簸。如果我们自首的话,她或许能得到最快的治疗。” “的确是这样,”d3说,“但你们肯定免不了牢狱之灾。” “听我的,霓音。”岑安不由分说。 霓音小觑着他,他专注地破译复杂的网络系统,脸上是极度理智造就的冷与硬。 霓音忽然与他争执不起来了。车头离地面越来越近,已经爬升到负九层,根本没时间给他们争执。头顶的不明飞行物朝他们发起了攻击,灼热炮弹如流星一般砸向他们。 霓音驾驶技术娴熟又高超,左闪右躲,完美规避。就在他按照岑安的路线,撞向建筑外墙最薄弱的地方时,一道光也擦着墙壁冲下来,霓音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都聚到了头顶,再想调头也来不及了。 “轰”一声,岩浆四溅,光束被一截列车车厢拦下,而他驾驶的车头破开墙壁,撞进了灯光明亮的室内。 霓音心有余悸地朝后看了一眼,迅速反应过来,无重力空间的十几个模拟了极端环境的列车车厢,被岑安一个个拆解下来当成了武器。 轰击声、爆炸声不停。 每一截车厢都搭载了独立的动力系统和燃料,此刻在岑安的远程操控下,一个个马力十足地冲到上空,有的直冲地表之下的不明飞行物,有的拐个弯儿,砸向建筑墙壁,威力如小核弹。 一时间,惶恐的人叫声与警报响个不停,吊灯摇曳,电力系统崩坏,火花呲啦乱响,照明无规律地忽闪着,仿若鬼片场景。 霓音嘴角轻扬,只管跟着视网膜上阿兰给的荧光指标全速冲,所过之处掀起飓风,一片狼藉。 楼层终于变成了正数,他们从六层的落地窗冲出去。窗外是无人驾驶车的空中着陆岛,岑安早已侵入其运作系统,在他的控制下,上百辆飞行车变为无头苍蝇,诡异地打着圈乱飞,横冲直撞,毫无秩序。 他们弃了列车头。岑安将云渺小心翼翼地抱进一辆乌黑的车舱,将病房路线传给霓音。 “你跟d3联机,从窗户进。他是很聪明很厉害的仿生人医生,他会掩护你。” “你去哪儿?”霓音看着他钻进另一辆深色的飞行舱。 “断后,”岑安看着远处黑暗中忽闪的灯光,将装着疫苗和磁盘的低温袋交给霓音,敲敲耳后,“不用管我,我今晚不回病房。照顾好姐姐,随时联系。” 说完,岑安驾驶着飞行车进入混乱的着陆岛,一道指令发出去,飞行车齐齐失控,冲出航道,如鸟群般向夜空的四面八方散去。 隔着五十米的距离,岑安一直跟在霓音的飞行器后面。如果那群打着红蓝闪灯的车队拦截霓音,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以自己为代价引开他们。 岑安高估了对手,又或许低估了他们在蓝医造成的紧急形势,一直到霓音和云渺安全潜入病房,他们也没有被追上。倒是岑安自己成了目标,差点儿被一辆鸣着警笛的车辆干碎车尾。 岑安费了好大力气同那辆车周旋,一直甩不开,身后的警车越来越多。 “阿兰,把江烬叫醒,让他开窗。” 阿兰:“啊,不好吧……” “哪里不好?” “他睡眠浅,又有伤,如果休息不好……” “我他妈都快死了,你这时候降什么智?”岑安一肚子火,“看看你的逻辑框图,现在,我才是第一指令人!” “好的,”阿兰抱歉一笑,辩解道,“我当他的助理当惯了嘛。” 江烬还没睡,刚送走聂非雨,被聂非雨模棱两可的警告与威胁弄得头疼不已。他对这个所谓的青梅竹马、如今的未婚夫,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与警惕。 被问起腿部的伤时,江烬一口咬死是车祸,疲劳驾驶撞在高空铁塔上造成的,去过痕绿基岸与见过师姐的事,矢口否认。江漓已经为他拟好了出车祸后被送往蓝医救治的记录,就在他觉得一切天衣无缝时,聂非雨将他的诊疗本往桌子上一摔,江烬忽然就没底气直视他了。 “去给你师姐道个歉吧。”聂非雨坐在江漓坐过的椅子上,离床头很近。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花瓶里刚摆好的玫瑰,偏头对江烬笑的时候,玫瑰恰好吻过他的脸。 “杯弓蛇影的又不是我,为什么要我道歉?”江烬不卑不亢道,“是你们听信了黑杰克的危言耸听,向痕绿基岸派部队,给师姐造成困扰的同时,难道不也是在困扰我吗?” 聂非雨露出讶异的表情:“你不想见柯伽?”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见她?” “黑杰克案进展顺利,审判之前,不打算跟她聊聊?” 江烬做出犹豫的神情:“不了,她是控诉方,我算检方,得避嫌。” “我真看不透你,江烬。”聂非雨置之一笑。 他几斤几两,聂非雨再清楚不过。聂非雨说:“替罪羊离你也就两百层楼,你有去看过他吗?你之前不是还很同情么?” “你忘了,他是被我揍进医院的,我对他哪里还有同情?”江烬冷漠道,“反正半死不活的,没什么威胁。” “也对。如果是真正的黑杰克,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护着你。” 江烬揉了揉太阳穴,苦笑:“别,我只会感到窒息。” 聂非雨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啄吻他食指上的戒指,“我想把婚礼提前。” “不行,至少等这个案子结束。” “为什么?等那只替罪小羔羊完美背锅,等黑杰克换个身份完美洗白?”聂非雨笑出几分讥诮,“你这样帮黑杰克,他不来当我们的证婚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江烬抽回手,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我不想提前。” “可是,老爷子已经同意了。如果你不愿意,我找他重新商议好了。” “……”江烬定定地看着他。 聂非雨竟然搬出他爷爷来威胁他。那是江家真正说一不二的掌权者,说起来,他的婚事也是聂非雨单方面和爷爷江默年谈下的,以利益为聘,以利益为嫁妆,两个集团会劲头十足地扩张下去。 “如果你非要这样,我干脆一病不起好了。”江烬固执道,指了指门,送客的意思。 聂非雨欣赏着他阴沉的脸色,越瞧心情越愉悦。 “我就当你在跟我耍小脾气了。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江烬越想越气,这人明明势在必行,却还要假惺惺地征询他的意见,实在虚伪…… 不知何时起,他从聂非雨的温柔与耐心里,开始窥见到无下限的控制欲。聂非雨察觉到他的警惕,也不装了,对他解释说,从前差点儿失去过他一次,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从前……指的是他没有记忆的那二十年。 我不属于他。江烬只是茫然地想。 聂非雨一走,江烬便跳下床,裹着睡衣在窗口吹了半宿冷风。 岑安从窗子里闯进来的时候,他正接听蓝医安保汇报突发情况,站在落地灯旁,垂着眸,眼底似有流光掠过。 “嗯,负十六层资料室损毁……析冰的黑客,闯进了污染区,然后呢?近地层遭受冲撞袭击……” 江烬想得出神,岑安翻进窗匀了许久的气息,他都没注意到,直到岑安吹了个口哨。 “是我干的,烬哥。”岑安瘫在飘窗上,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江烬皱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继续回答安保:“朝我的方向来了?嗯……我这里目前一切正常……当然可以,不算叨扰,我配合。” 江烬掐断通讯,与此同时,门铃响起来。 岑安“噌”地一声弹起:“烬哥?” 江烬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愣着干吗,找地方躲啊。” “哦,哦……”岑安飞快地环顾四周。 “过来。”江烬推开一扇门。 顺着他的视线,岑安看到浮了一层细密泡沫的浴缸。 “躺进去。”江烬说。 “呃,那个,我觉得我藏外边柜子里就可以……” “你当他们的眼睛都跟你的一样纯天然吗?” 门铃被按动的频率越来越高,隐隐传来警卫的呼声:“侦查长,您没出什么事儿吧?侦查长?侦查长?十秒后,我们要破门了……” “快点!”江烬催促道。 岑安只好按他说的做,平躺进浴缸,用泡沫遮盖身体。让他没想到的是,江烬紧随其后,双脚踩进了水里。 “把脸也埋进去。”江烬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解下睡袍。 身上居然空无一物。 岑安愣怔间,听到了暴力的开门声,紧跟着踏得沉重又凌乱的脚步。 第54章 岑安默默泅入水中。 浴室门半掩,猛地被警卫掀开,只见江烬坐在浴缸里背对着他们,水珠顺着漂亮的肩胛骨流向脊背,每一颗都美得恰如其分,大片的白腻肌肤上,一只机械蝴蝶熠熠生辉。 领队呆了两秒,迅速合上门,吱唔道:“侦、侦查长……实在抱歉!” “没关系,”江烬淡淡道,“仔细查。” 外边的动静响了很久,岑安憋气憋得难受,浮出个脑袋,和江烬四目相对。 两人都不出声。 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江烬肋下的疤痕上,刚想开口问,江烬豁然站起,水流淌过胸膛和腹部劲瘦的肌肉,白皙中透着一点轻粉,躯干好似雨水冲刷过的峡谷峭壁。 江烬抬脚,踩上他的胸膛。 “?!” 岑安浑身僵成大理石雕像。 不是……大半夜的,这哥抽什么风啊? 江烬瞳孔幽深如宇宙深处,灯影映衬他的脸,垂眸时好似有星云尘埃装饰眉眼。 岑安稳住呼吸,指指扔在地板上的睡袍:“你不冷么,你先穿好……行不?” 江烬炯炯地盯着岑安,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他腿面上缠着一圈厚厚的药纱,应该是防水的。 江烬脚下发力,将岑安踩进水里,过了几秒才松开,大发慈悲地让他浮出水面。就这样反反复复四五次,踩他下去又放他上来,混着泡沫的水一次次漫过耳鼻,不断溢出,溅在地板上发出暧昧的噼啪声。 岑安双手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姿势,若非考虑到外边渐轻但还没彻底消失的响动,岑安真想抓着他的脚踝将他直接撂翻,骑他身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岑安擦掉脸上的泡沫,喘着气笑起来:“饶了我吧烬哥,我又做错啥了?” “你刚才说,是你干的?你还得意上了是不是?” “你生气了?气我在蓝医搞破坏?” 江烬一寸寸地审视着他嘴角的淤青,额角也有破裂的伤口。 岑安这人在他看来也是个奇葩,每次出现在他面前,脸上总挂着彩,眼神明澈清冽,总是让人忘记他坏得出奇的举动。 江烬说:“我气你不安分。在我捞你出来之前,你就不能少制造些把柄给人做文章?” 岑安心中暗喜,原来他在心疼我,而不是心疼蓝医…… “你的脸,好红。”江烬道。 “我,我不擅长水下憋气……”岑安辩解着,突然发现江烬嘴角衔着笑,恶劣的、玩味的笑。 江烬视线飘忽,咂摸着他从脸颊烧到耳尖的红,眼里的戏谑与嘲弄登时就惹恼了岑安。 岑安索性遂他的愿,朝后靠在浴缸与墙挨着的边缘,摆出舒爽的神情,视线大胆地将他从头审到脚,露出同样恶劣的笑。 然而,到底是岑安年轻,“以魔法打败魔法”的策略不适合他,他的脸更烫更红了,神思飘忽如同被夺了舍,那一刻他特别想掐江烬窄细的腰,碰一碰他腹部的红痣,他后肩的蝴蝶是否和金属一样冰冷……岑安无意识地伸出手,又被理智紧急撤回。 他的失智和挣扎让江烬嘴角的笑痕更深了,嘲弄道:“你不是看过了么,脸还这么红?难以想象第一次看时,你的样子有多好笑。” 我好笑?!岑安气血上涌,现在一丝不.挂的不是我吧?你竟然觉得我好笑?简直倒反天罡! 不过话说回来,岑安虽然诨,偶尔讲骚话,但也就打打嘴炮,哪儿见过赤条条地站别人面前,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到底是新社会,人的观念不同了……他实在招架不住。 岑安轻咳一声,嘴硬道:“我也是个男人,江烬。我眼睛不瞎,怎么可能没反应?动物的本能而已,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羞耻。总之,你先出去,我自己解决。” “解决什么?”江烬刚问出口,迅速反应过来,“啧”了一声,踩着岑安的脚往下,停留在他坚硬的腹肌上。 他有点惊讶,这小子竟然有八块坚硬的腹肌。 岑安闷哼一声,恼火地看着他。 江烬说:“从前,我协助警方办案,路过一些羁押场所时,总有囚犯对我吹口哨、抛媚眼甚至讲诨话,明知这种行为会加刑,你猜他们为什么还敢?” “有后台?” “不,因为他们都是死囚,立即执行,没机会生还的那种。” “原来时至今日,死刑依然是最重刑罚……”岑安喃喃自语,忽地笑了一声,“你想说,我是唯一一个敢对你出言不逊,但还有生还可能的人?“ “你怕死吗?” “烂命一条,我也没别的选择啊。”他笑了,“你可以出去了吗?我想一个人……呃,泡会儿。” 江烬拉长调子“哦”了一声,踩着岑安的脚还想往下移,被岑安抓住脚腕制止了。 “够了,江烬,”岑安看着他,“今天就算了,但事不过三,你再敢光一次,我就真的敢上手了。” “上手?”江烬愣了一下,颇感兴趣,“什么叫上手?” “你出去啊!”岑安脑中紧绷的弦都快烧断了,压根说不出口,“求你了,快出去……” 江烬终于放过了他,修长的腿跨出去,睡衣湿了,他扯过浴巾围在身上,踩着水走的每一步都优雅得浑然天成。 江烬心情大好,打量着落地窗映出的自己的像,劲瘦挺拔,如冰原上的白桦。余光瞥见床头殷红的玫瑰,他顺手将它丢进垃圾桶。 江烬并非没有羞耻心,至于今晚为什么要便宜那小子,有一小部分原因出自对未婚夫的逆反心理,更大一部分则是单纯的恶作剧心理,想逗他,看他脸红、兴奋,看他呼吸紊乱,把持不住。 江烬惊讶自己竟会有如此恶劣的一面,他见过岑安的混蛋模样,可本质上,岑安还是蛮纯情的,有趣,实在有趣…… ----------------------- 作者有话说:烬哥的嘴角好像有点压不住啊~小岑你虚张声势,只会打嘴炮,被看穿了吧??得行动!行动!understand?!! [菜狗] 另外唠叨一句,宝子们如果身上有伤有创口千万不要沾水呀,会感染的!打过疫苗的伤口也不要(血的教训呜呜呜) 第37章 惊梦 岑安拧开水阀, 冷水兜头浇下来,他一阵激灵,哗哗的水声中, 强迫自己清醒。 今晚在江烬面前没绷住,也算是出洋相了。 他这样想着,滑进水里,寒冷和窒息感会逼退他所有的念头, 混乱的、邪恶的…… 过了半个小时,浴室的门被岑安拉开一道缝,“烬哥。” 江烬身陷柔软的蛋壳椅里, 头发半干, 手里滑着一块平板,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给我件衣服呗?” “没有。” “你的病号服……” “不行。” “……” 江烬扔在地板上的睡衣和岑安身上的衣服都湿得彻底, 浴巾还被江烬扯走了, 毛巾倒是挺多,但遮不住羞啊!江烬这是存心想让他裸.奔?! “那, 那你别抬头啊。”话音落, 岑安像只敏捷的仓鼠, “嗖”地一声朝病床窜去。江烬诧异地看过来时, 岑安已经钻进了被窝, 裹得严实。 江烬一阵无语, “……谁让你睡上去的?” 这床认人。蓝医把人体工程学应用到了极致, 病床会根据病人的身材尺寸和治疗需求调整出最适合病人的参数。岑安扭来扭去, 费了点工夫跟它磨合, 才觉得舒服了点。 他裹紧被子,只露出个脑袋:“烬哥,我预见到了, 等我一走,你肯定一脸嫌弃地换病房,又或者气急败坏地换床、换浴缸。” “对,我嫌弃你。你一身的创伤,愈合了没?血液血清沾到床具上,谁不嫌弃?等你什么时候一身清清爽爽,再过来睡我当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嫌弃……”江烬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哦,烬哥,你说的哦,可别到时候不让我睡。”岑安笑起来。 “……” 江烬站起身,从柜子里拿了只小铝箱,放到岑安旁边,“收拾。” 岑安翻开箱子,里面有消毒棉、止痛贴、缓释剂等基础的医护品。 江烬在他旁边坐下,“给我讲讲你闯的祸。” “你刚才浏览的东西,应该描述的很清楚了吧?” 江烬摇头,“我想听你说。” “阿兰,描述。” “我想听你说。”江烬重复了一遍,一双眼深如幽潭,静静地看着他。 岑安升高床架,稍微坐起来,一面给自己身上的淤青贴止痛贴,一面细细讲来。他把霓音和云渺描述成了友人1号、友人2号,姐弟的关系容易使他们成为彼此的软肋,他犹豫了一下,决定隐瞒这一点。 零号疫苗,“缸脑”西林瓶,“缉魂”和“辑魂”,地下建筑以外的无重力空间,悬浮空中模拟了诸多极端环境的列车车厢,负42层污染区里发狂的屠……这些,竟然有一大半是江烬闻所未闻的。 第55章 岑安讲得很慢、很细致,江烬默默听着,一句话不说、一句话不问,仿佛岑安不是在讲述惊险经历,而是絮叨普通琐事。 江烬出神地想,岑安不聒噪的时候,声音还蛮好听,像晚秋的风掠过黄昏的松涛,飒飒的。岑安有一对儿很浅的梨涡,要手动扯一下才会发现。意识到梨涡的存在时,岑安的脸颊已经被他捏在了手里。岑安偏着头,不出声,惊骇得一动不动。 “……”江烬飞快收回手,尴尬地移开视线,“呃,继续说。” 岑安说到他对零号疫苗的兴趣时,逐渐变得语无伦次,他太疲倦了,慢慢地,他歪着头睡了过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光线黯淡温柔。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雨,沙沙作响,江烬拉了窗帘,室内一片静谧祥和。 江烬在床前犹豫了一阵,动手将岑安扶正,掖好被子,又忽地拉开。 奶油色灯光下,岑安的皮肤呈蜜色,身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江烬一一数过去,有枪伤,细丝抽打出的结了痂的血痕,青紫交叠的磕碰伤,还有他用冰刃刺出的贯穿伤。痕迹是无声的话语,诉说着他的艰辛惊险的经历。 岑安手里还攥着几枚止痛贴,他好像只会往身上贴那玩意儿,补丁似的东一块西一块,贴得又歪又丑。 江烬轻轻揭下止痛贴,取过药箱,消毒、上药、包扎,一处一处,细细地处理起来。 做好这一切,江烬又来到浴室,发现睡袍和岑安的衣服都被洗干净了,挂在晾衣架上湿答答地滴着水。江烬愣了愣,烘干机不就在旁边吗?扔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干了,他不认识烘干机?还是说……故意的? 如果是后者,这小子还挺有心机。江烬想。 江烬换上病号服,将烘干后的衣服卷起来,扔在床头。让他伺候着穿衣这件事,岑安还不配。 这一觉,岑安睡得不安稳,梦境里不断闪过他双手伸进血糊糊的脑子里,摸索蓝极晶的画面。他本想怒气冲冲地质问江烬,蓝极晶里的“江烬”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当他站到江烬面前时,发现自己不知从何开口,他还未向江烬坦言自己的来历,江烬也识趣地没问过。 梦境不断延伸,延伸到森冷苍白的实验室,他看到鳞次栉比的培养箱,人类大脑被完整地摘取下来,浸泡箱子里,海马区和额叶不断遭到电流刺激,神经末梢由计算机控制……岑安知道,在另一个他进不去的世界里,这些大脑过着正常人一样或幸福或不幸的平凡生活。 雨声中,他听到“江烬”暗蕴温情地唤他的名字,诉说思念、爱与告别。 他循声找过去,看到一只沟壑嶙峋的大脑,颞叶内侧的蓝极晶发出耀眼蓝光。 “你知道你是什么样子吗?”岑安颤声问道。 “我该是什么样子?”大脑反问,“那样吗?” 顺着蓝光指引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水箱,江烬以站立的姿势浸泡其中,双手合拢护在胸前,像祷告,也像哀求。 “大脑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他可以退化掉任何器官,也可以没有躯壳,但不能没有我。无论把我放在何处,我都是他——我就是他。”大脑变了个声音。 岑安看着水箱里的江烬,突然发现他的肋下没有疤痕,腹部也没有红痣。 那人不是江烬!至少不是他认识的江烬! “你不是他,”岑安对大脑说,“你们都是假的……” “假,的?”大脑不悦。 他惊恐后退,身边全是培养大脑的玻璃箱,它们环绕着他移动起来。他的否认似乎激怒了它们,齐声质问他,“为什么不是?为什么我们是假的?” 有个声音笑了起来:“可是,除了不够完整,你跟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岑安愣住,他从一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像,竟是一堆破碎的脑组织! 岑安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荒诞的画面在脑海挥之不去,全身颤栗不止。 “做噩梦了?”江烬窝在蛋壳椅上,他没睡,一直通过网络关注蓝医疾控中心的情况。 听到熟悉的声音,岑安终于找回了一丝神识,目光汲汲地朝他伸出手:“烬哥,烬哥……” 噩梦初醒的人总会下意识地想抓着点什么,江烬决定对他再好一次。他迎上去,握住岑安的手,“岑安,你做噩梦了,那只是个梦,是假的。” “那你呢,你是真的吗?” 江烬用力掐了下他的手:“我当然是真的。” “那,”岑安舔舔嘴皮,“你有没有脑子?我意思是,你的大脑还在吗?” “……骂我?” “在不在?”岑安急切追问,压根没注意到他沉下来的脸色。 岑安一句两句讲不清楚,索性扑过去,隔着一层被子,抱住江烬的脑袋。 江烬浑身一颤。 就算是捧在手里,岑安发现他也没法儿确定脑壳之下是空是实,不如……晃两下试试? 岑安左右手扣住他的脑袋,犹豫了:“应该不是空心的吧……” 江烬:“……” 江烬的发柔软似绸缎,在他的摸索下变得凌乱。江烬推开他,屈指往他脑门重重弹了一下。 “嘶!好疼!” “才两个小时,你就睡傻了吗?”江烬竭力压下怒火,“你到底怎么回事?” 岑安有苦说不出,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他许久,“你就当我脑子坏了吧……” 梦里的他,可不就是一堆豆腐渣模样的脑组织吗? “你刚才是不是梦到缸脑了?”江烬问。 岑安点点头。 “蓝医的缸脑实验是以‘缸中之脑’悖论出发,申立的实验项目,但研究的核心并不侧重客观存在方面的哲学讨论,实验者声称,实验目的在于深度探寻心脑关系的本质,同时做社会学方面的研究。当下的成像技术,足以使实验主导者以上帝视角,观察给缸脑设计模拟出的世界。” “就像是观察一个人鲜活的一生?”岑安说,“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本质上是一颗大脑,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电荷虚拟出来的,是假的、可控的,将他的‘人生经历’剥离出来,就是所谓的‘人造意识’?” “岑安,你说什么?” 岑安从他蓝黑的眸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盈满了蠢蠢欲动的兴奋,略带癫狂。 岑安闭上眼睛,脑海浮现出百年前的画面,被他忘记了姓名与相貌的病鬼专家,强制赠予给他的仿真模拟实验室…… 他在说什么?他刚才不过是复述病鬼专家的发言。专家的言论,总是因为异想天开而沦为笑柄,如今看来,大家之所以觉得专家荒谬,是因为生活在低科技世界里,从构想开始就否定了一切…… 突然,他猛地睁大眼睛。如果他那二十年的人生,并非他的真实经历,而是从模拟给某个缸脑实验体上剥离出来的“人造意识”呢? 岑安脑壳疼起来。如果他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假的,云渺的存在又该怎么解释?难道说,给他和云渺的提供意识的缸脑来自同一分组,这个分组里不仅有云渺,还有天杨、他父亲、云渺的家人、他从前的电竞队友…… “你怎么了,岑安?”江烬冰凉的手指抬了抬他的下巴,将他从纷飞的思绪里拽回现实。 “烬哥,人造意识的技术,实现了吗?” “闻所未闻。”江烬道,“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 江烬耐心道:“缸脑算是几十年前的老实验了,我对它不是很了解,刚才跟你说的实验目的,是蓝医面向社会的交代。” 岑安想了想,摇头:“我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后来呢,缸脑实验发展得如何?” “后来,数字永生计划企图以缸脑实验为跳板,将人类永困于数字空间,阴谋被识破后,缸脑实验遭到抵制,也就不了了之了。” “数字永生……”岑安不禁眼睛一亮,“黑杰克跟这有关系?” 江烬点点头,“但你要知道,关乎数字永生的,不止黑杰克。对了,你为什么会懂数字永生的底层代码?” “因为,”岑安想了想,敷衍道,“因为我不一定比黑杰克差。” 江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岑安回到原话题:“我怀疑有人在监狱搞缸脑实验。那只叫缸脑的卡口西林瓶归类于‘辑魂’样品柜,和零号疫苗放在一起。” “你接下来是打算……”江烬欲言又止。 “回监狱。” 江烬看了他半晌,“我以为你只渴求人身自由。” “我得告诉黑杰克,我不是好惹的。”岑安笑了,“烬哥,你公布的那项草案,对黑杰克而言,也算是摆明了要跟他决裂吧?你不怕他的报复吗?”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江烬也笑。 “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机会跟他交手。” “那当然,他忙得很。” 第56章 岑安好奇:“忙什么?” “忙着活命。” “……我还以为火力全都引到我这儿来了。”岑安不无讽刺地笑了。 “他骗的了别人,骗不了帝辛。他说,那是他真正的敌人。” “帝辛?”岑安惊喜,“我们可以跟帝辛认识一下不?” “不可以。”江烬干脆利落,“显然,帝辛是个代号,除了黑杰克,我连祂是什么都不知道。” “祂不会是黑杰克捏造出来敷衍你的吧?” “谁知道呢。不过,因为草案一事,他肯定会来找我算账的。”江烬看着他,“这些天,你可以跟我联系紧密一些,说不定会跟他交上手。” “你这是要当饵啊,烬哥。”岑安这才明白,江烬公布废除绳结证据效力这项草案,用意不止一层,首先是帮他这个替罪羊脱罪,其次又惹恼真正的黑杰克,以身为饵,等着他现身。 “烬哥,我保护你啊。”岑安笑嘻嘻地凑近他,又被他推开。 “管好你自己吧。” “烬哥,几点了?” “还早,天没亮。”江烬站起来,指了指床头的衣服,“把衣服穿上,再睡会儿吧。” “好诶。” 岑安刚穿了个裤子,听到一阵密集嗡鸣声,是房门里的电子驱动器飞速转动发出的,有人正在开门! 谁这么没礼貌,这个时间点上门,门都不敲?岑安看向江烬,只见他也一头雾水,脸色有点慌张。 岑安迅速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尽可能地躺平整。 “江烬,黑杰克怎么回事?你到底能不能管好他?!” 门开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女音响起。 “怎么了?”江烬不紧不慢地问。 “你说怎么了?!” “啪”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到桌面上。 “地下疾控的破坏是黑杰克搞出来的吧?他掺和雪原就算了,竟然闹去了污染区,到底想干什么?” 江烬翻弄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不慌不忙道:“黑杰克干的?证据呢?” “哒”一声脆响之后,岑安闻到香烟的味道。女人冷静下来,嗓音惫懒:“不用瞒我,阿烬。虽然他的病房给出的仍是深度昏迷的报告,但你信不信,如果派警卫进去,他要么不在病房,要么就是身上添了新伤,一查就知。” 岑安不禁紧张起来,病房……云渺和霓音此刻正在那里。 “你派人进去了?”江烬微微提高音调。 女人笑了,“你该谢我,是我拦住了。大范围搞瘫局域网,还能不留痕迹,又恰好发生在黑杰克住院期间,是个人都会往他身上想。” “为什么帮他?” “我可不想跟这么恐怖的人为敌。阿烬,疾控中心那些黑暗丑恶的东西,就该待在地底下,不见天日。你知道的,我只在乎蓝医声誉是否受损。” 江烬沉默片刻,道:“你自己跟他讲吧,他就在这里。” 说完,江烬“哗”地一下揭开被子。 岑安:?! 江漓:?! 江漓“噌”地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惊得花容失色。 岑安笑容勉强:“早上好,姐姐。” 江烬捡起岑安还未来得及穿的上衣,扔他脸上,“快穿好!” 岑安迅速套衣服。 江漓抓起桌上一只杯子,转身去接水,喝水压惊,“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烬想了想:“三个小时前。” “聂非雨刚走,他就来了?”江漓震惊又好笑地看着江烬,“你俩玩得挺大胆啊?” 江烬:“嗯。就得这样,才刺激,才爽。” “?!”岑安动作一滞。 江烬伸手给他翻领子,悠悠道:“看来我们又睡不成好觉了,亲爱的。” “烬哥?”岑安看着灯影下他故作温柔的眉眼。 “没关系,”岑安配合着他,清浅一笑,极尽柔情,当着江漓的面,在江烬腰上掐了一把,“过会儿,再补偿给我吧。” -----------------------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日更就到此结束了,之后要随榜单来更新了,为了避免陷入榜单轮空的恶性循环,小痕得苟一苟,请见谅...... [绿心] 以后会在每章的作话里标明下一章更新的具体时间,全文篇幅比较长,设定较多,也欢迎养肥~其实一直很担心会不会让大家看累,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砍纲不砍设定了,这个故事想描述的不止跨越时空的爱情,还有自由、自我和生命(哈哈,就当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吧twt)[垂耳兔头]嗯,会坚持写完整的,这是小痕在绿江的第一本,意义非凡,立志做一个长情、靠谱且坚定的坑主,哈哈~ 唔,要说的就这么多,更新频率变动的事晚点会再公告一下,真的非常感谢读者小天使们的陪伴[红心] 【下章11号早9点更新[比心]啵啵~】 第38章 演戏 岑安拉开窗帘。外边凝着厚重的水汽, 整个世界灰雾蒙蒙,看不真切。 “叫我岑安吧,我的名字。听着亲切些, ”岑安转头,对江漓露出微笑,“姐姐。” “岑、安?” 安,意义挺好的一个字, 偏又姓岑,读起来总觉得有几分萧索。 “真有意思,有一天会被黑杰克叫姐姐。” 江漓窝在沙发里, 两指间擎着烟, 将岑安从头到脚地审了许多遍。岑安姿势散漫地坐在飘窗上,背靠乌黑潮湿的黎明。 “给我也来一根呗, 姐姐?”岑安指着她随手扔在矮桌上的烟盒。 江烬先一步拾起, 微微挑眉:“你还会抽烟?” “你不会么?”岑安反问。 “不会。” 江烬递过去一根,岑安张嘴咬住, 双手撑住飘窗台, 往后靠了靠, 示意江烬附身。 “哒”地一声, 火苗自江烬右手跃出, 慢慢地护送到岑安嘴边儿。岑安下巴微抬, 眸似枫糖, 目光自始至终地黏着江烬。 一口烟雾徐徐地吹在江烬脸上。江烬没躲, 隔着缭绕烟雾, 瞧见岑安略微失神的眼睛。 “改天我教你啊?”岑安调笑地看着他。 江烬握住他的手,摇头笑道:“不学。” 江漓冷哼一声。即便早知道他俩有一腿,还是看不惯她弟弟这幅便宜模样。她想, 幸好江烬还是要脸的,没当着她的面往人家身上坐。 “今晚做的过分了吧,岑安?”她指指桌上的文件盒,“看看你干的好事。” 文件盒里的纸张,和岑安在审讯室见过的诉状材质相当,流体般漂浮在他面前,上面的图文都是动态的、实时的。文件记录着蓝医疾控中心越算越多的损失,近地层遭到不明飞行物轰击、负16层资料室毁于爆炸、智能建筑布线严重毁坏、污染区拉响病菌危机预警,整个42层在厚重的硝烟中訇然毁灭…… 岑安看到了被他当作炮弹用的列车车厢,已经毁损得看不出轮廓,最坚固的还属列车头,此刻正躺在低空着陆岛中心,一群机器人围着它勘验、调取物证。 岑安翻完所有的文件后,乐了:“可是姐姐,好像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干的啊?” “嗯,是这样。”江漓承认,看着他和江烬紧握的手,微笑道,“但我知道是你。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们之间,可以不见外的。” “我弄坏那么多东西,看姐姐的意思,不打算找我追责赔偿?” “那都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岑安抽出一张文件,念出声:“疑似析冰黑客破坏医院污染区,释放t字号‘噬脑’生物病毒,意图发动生化型恐怖袭击——什么啊,又往我身上泼脏水?” 析冰是以黑杰克为首的黑客组织,这两个字等同于黑杰克。 江漓问:“那病毒,真的不是你,或者你的手下泄露出去的?” “我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去的可真是时候啊,看来病毒泄露的黑锅刚好可以甩到我身上。让我猜猜,接下来,原本因病毒研究引发的乱子,是不是可以不用藏着掖着了?偷天换日地往我身上推就行?” 岑安说着,又朝江烬吹了口烟。 江烬忍无可忍,抬手往他腮边轻拍一巴掌,收手时却被他攥住,强硬地放回挨过打的地方。 岑安蹭他掌心:“烬哥,顶罪、背黑锅这种事儿上,我还挺有天赋的,是吧?” 江烬脸色微变。他知道,这句讽刺,是岑安的心里话。 江漓无视了两人打情骂俏似的动作:“你当真跟‘噬脑’病毒无关?” “当然无关。”岑安冷冷道。 “那你……去疾控中心干什么?” 岑安实话实说:“我比较好奇零号疫苗,去了疾控负十六层的资料室。返回路上,意外知道污染区出现危机,你们的研究员打算对那一层进行地毯式摧毁,可我的朋友恰好在那里工作,我得救她。” “我信你说的。”江漓摁灭烟蒂,“零号疫苗怎么了?” 第57章 岑安笑了:“我还以为你能给我答案呢。” 江漓顿了顿,“我不知道。” “阿兰。” 岑安启用阿兰,把人工智能只存在于自己和江烬脑海中的声音共享给江漓。 江漓意识到脑机被悄无声息地开启时,一脸不可思议:“你竟然……” 她的脑机防火墙也算最新最强的一代,在岑安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江漓愣愣地看着岑安。 岑安歉疚一笑。他太急于共享阿兰的声音,忘了向她的脑机申请访问权限。 出乎意料的,江漓的脑机存储部分里,除了关于蓝医庞大、面面俱到的信息数据,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资料文件。想想也合理,没有绝对安全的网络系统,这年头的脑机技术很发达,但黑客也足够逆天,真正重要的东西可不能存计算机里。 阿兰的声音在三人脑海中同时响起,江烬敏锐地意识到了阿兰的不寻常。 人工智能是不会有情绪的,而她在犹豫。 阿兰感知到江烬,一时畏惧起来。 “你说吧。你是自己人。”江烬无谓道。 几秒后,阿兰的声音恢复冰冷机械:“零号疫苗没有问题。” “说你分析完那些数据后的结果,你的主观猜想。”岑安提醒道。 “结果是,我觉得,呃,零号疫苗可能是盂血热的诱因。” “盂血热?”三人齐齐皱眉。 江烬道:“理由。” “我资料室里辑魂监狱相关数据全扫了一遍。并不是所有囚犯都接种过零号,但都经过械体与异能剥离,少部分人因此变异出有害基因,被激光束终结生命。而这些变异者可分为两类,一类突发盂血热,另一类正常。我发现,突发盂血热的变异者,全都接种过零号,接种零号的变异者则不一定患有盂血热,两者是充分不必要的关系。” 阿兰顿了顿:“变异者群体基数太少,缺乏数据支撑,而且盂血热的潜伏期本来就长,不一定是监狱环境所致。所以零号诱导盂血热,只是我武断的猜想……” “等等,”江漓脸色难看地打断道,“辑魂监狱的医护活动几乎全由蓝医承担,如果监狱出现盂血热这种罕见的疑难病例,蓝医不可能注意不到,可我……从未听说。” 阿兰:“那是因为激光束设备处理掉的,全是未患该病的变异者。盂血热囚犯在监狱的医疗资料档案里没有任何记录,这记录来自疾控负16层的零号动态建档卡,存储路径隐蔽到蓝医疾控的工作人员都没察觉,幸好主人技术强悍,破解了信息库所有或明或暗的密钥,否则我也扫描不到。” “能查到是谁建的档吗?”江烬看向岑安。 “难说。更何况,负16的信息室已经毁了,我记得那里没在云端备份。”岑安摇摇头,心中忽感寒凉,“这么说,盂血热患者凭空消失了?既没有被激光束处决,也没活在监狱……” 阿兰道:“我找不到证据。我的机制要求我必须有客观实证才能给出结论,所以,我无法保证。” “凭空消失,难道是……”岑安忽然响起方舱废墟的那一滩水银般的液体,神权的机械军人缓缓沉入,随后液体消失。 被带去审讯室那日,毛叔告诉过岑安如何开启雪原。他说,激光设备之下,有一座半人半马神像。开启它,就能获得雪原的许可,而不是被当做不速之客碾做肥料。 顿了几秒,岑安和江漓异口同声,“雪原?” 江烬颇为疑惑:“可我曾派军人去监狱暗查,没有得到任何迹象。” “呃,烬哥,其实他们查到了。”岑安抱歉地看着他,“他们传给侦查所的数据包,被我截胡了。” “什么时候” “就,我去你卧室,第一次看……看你那天。”岑安本想说第一次看光你的那天,考虑到江漓在侧,收敛了些。 见江烬仍一脸困惑,岑安便在他耳边提醒道:“烬哥,你真可爱——就那天。” 江烬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看着他笑弯的眼睛,觉得这小子很是欠打。 “……我知道了。数据包呢?” 岑安又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悄声道:“还没打开过,多少尊重一下毛叔嘛。这样,咱俩悄悄地看,不给别人。” “……” 江烬不好再推他一次,毕竟这场亲密关系的假戏,是他发起的。他一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好吧。” 江漓神情烦躁,在窗前来回踱步。 “雪原收容这些得了盂血热的变异者做什么?”岑安问她。 “收容?这个词用的可真体面啊,”江漓喃喃道,“早该想到的,基因变异者,可不就是雪原最爱的对象么……” “姐姐,你这个院长好像有点失职啊。” 江漓缄口不语,脸色渐渐耷拉下来。 “姐姐怕不是挂了个虚职?”岑安毫不掩饰话里的讽刺,“无论是零号疫苗,还是盂血热病,竟然全都一无所知。这要传出去,得掀起多大舆论啊。” 岑安感受到周围空气的低压,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作死。就在他准备站起来正面迎接她的怒火时,江烬将他往自己身后扯了扯。 “姐,他对你没有恶意,”江烬看了岑安一眼,“他的意思是,我们都有价值可以提供给对方。” 岑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纳闷儿极了——我啥时候有这意思了? 算了,随便吧,且跟着他的路数演。 岑安轻轻靠过去,把头枕在江烬肩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枕着他的机械蝴蝶。 江漓略一思量,阴沉的脸色有所缓和,犀利的眉眼显现出疲态,像是摘下了名为坚强的面具。 “你说的不错,岑安,我的处境的确有点尴尬。”江漓顿了顿,推心置腹道,“蓝医不止是个医院,它很庞大,理事会权力分散,混入其中的叛徒也很多,我上任五年,仍然有很多事无法独立做主。” 江漓看着他,双眸如沉在寒潭下鹅卵石:“但我必须掌握所有权力,因为只有我,能阻止蓝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 作者有话说: 小岑这悄咪咪地占了烬哥多少便宜啊[问号]配合演戏看来是个借口[菜狗]漓姐一走你死定了(? 【下章13号早九点更新,么么叽~】 第39章 入戏 “我一向钦佩野心勃勃的人, 尤其姐姐这种。” “我对你的请求很简单。”江漓道。 “哦?” “暂时装做什么都没看见,好吗?无论地下疾控的腌臢物,还是辑魂里的雪原, 我会看着处理好的,必要的时候帮我。” 岑安有点惊讶:“你是想……” “摧毁。并且是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摧毁。我知道这并不容易。”江漓平静的眼神里流出露出一丝狠戾。 岑安想了想:“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对零号疫苗, 对雪原感兴趣?” “我这人比较有自知之明,不该问的,不会自讨没趣。岑安, 我已经预见, 我会需要你。”江漓笑了笑,又道, “我没去过雪原。但我知道, 那座实验基地的智能建筑布线挺有意思,尤其设备的自动化系统, 融入了不少前沿计算机科技,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它竟是一百多年前的设计。” 岑安思量着, 没立刻回应她。 他已十分确定, 无论雪原、零号疫苗, 都是某些巨大阴谋的产物, 蓝医和幸子生物都参与其中。江漓对此兴趣不大, 她的目标极为清晰, 只想快准狠地毁灭它们,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摧毁邪恶势力,可事实上, 她干的也不过是将黑洗白的烂事儿。 正因为黑杰克是干惯了烂事儿的人,她才能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道出。 此刻,岑安是以黑杰克的身份同她对话,就算是被这女人欺骗利用,也让“黑杰克”来承担后果吧。 岑安笑了一下,心里也有了主意。 “今晚,疾控中心遭到的破坏,姐姐准备怎么跟外界解释?”岑安问。 “42层污染区已成废墟,再挖不出什么新证据。你黑客技术很厉害,来无影去无踪的,其他几层智能建筑系统里查不到你入侵的痕迹。”她手指摩挲着文件盒的pvc外壳,“但析冰黑客入侵这件事,屏幕上的警告就是个证据,我现在去删改也来不及,只能尽量将你撇清。对外界就……暂且说成意外事故好了。” 岑安不禁嗤笑出声,原来她以为他在担心自己败露。 “笑什么,你不满意?”江漓蹙眉。 “姐姐,我不需要你替我隐瞒,大胆质疑好了,比如……”岑安指着一份文件,上面是他之前念过的话——疑似析冰黑客向蓝医展开恐怖袭击。 “这个就很好,我允许蓝医质疑析冰,质疑我。” “嗯?”江漓微微挑眉。 岑安说:“我在疾控中心留下过足以指向黑杰克的痕迹,你可以……” “岑安!”江烬忍不住出声喝止,“你这是准备把自己的罪证交出去么?别忘了,你还没从死刑犯那一类出来呢。” 第58章 “哦,也是。”岑安看着江烬,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姐姐,这口病菌泄露和恐怖袭击的锅往我头上扣的时机,看来得控制在烬哥捞我出狱之后。我们再联系吧,姐姐,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把指向黑杰克的证据交给你,好让你给外界一个交代。今晚疾控的混乱规模不小,如果永远都是‘意外事故’、‘情况不明’的措辞,谁还敢上蓝医看病啊?” “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帮我?”江漓狐疑地看着他。 如果天上给她掉馅饼,她的第一反应会是扔得远远的,她从不怕错失良机,她只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不止江漓,江烬对他的想法亦感到疑惑:“岑安,别说什么‘有错就得认’这样的傻话。” 岑安把头歪在他肩上,又伸手捏了捏江烬的下巴,“这件事交给我主导,别担心。” 江漓看着他们,出了会儿神。 她从没想过能跟黑杰克心平气和地聊天,她认知里的黑杰克阴险暴戾、手段残忍,毕竟,上一个试图利诱他的所谓“精英”,已经被耍得家破人亡,碎成了一块一块。可谁知,这样的坏角色,现实中的磁场竟是如此干净纯粹。 这或许是因为江烬。虽然江烬的出格同样使她震惊,但不得不说江烬有点本事,岑安看起来很喜欢往他身上贴,像只被他驯化的犬。 第二支烟燃到了尽头,她若有所思道:“岑安,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要我。”江烬先一步回答。 岑安心中波澜骤起,面上却给足配合,动情地看着他:“不错,这才是我最钟爱的珍宝。” 江漓轻哂,“猜到了。可是,他有未婚夫了。” 岑安偏头问江烬,“睡过吗,你跟他?” 江烬猝不及防,定定地看着他,想不明白岑安问这话,是出于演戏的必要,还是真心想知道。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没有。岑安,没有。” 岑安将他暗蕴羞恼与厌烦却不得不装作温柔的眼神,脑补成了一记甩在脸上的耳光,呵呵,爽…… “那么,从事实上来讲,我才是你唯一的男人。”岑安心满意足地与他十指相扣,“姐姐,亲弟弟追求幸福,你会支持吧?” “当然。我跟聂非雨本来就不对付,巴不得看他笑话。”江漓绕有兴致地看着岑安,“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会跟聂非雨结婚的,”江烬看着岑安,“他会带我走。到时候,姐适当地帮我应付家里人吧。” 江漓暗含警告,认真道:“你爽了,蓝朔怎么办?江家怎么办?你想过后果吗?” “后果……黑杰克承担。” 岑安心中冷笑,却温柔地将脸往他怀里埋。江烬浑身一僵,迟疑地抬起手,抱住他。 “好吧。”江漓移开视线。 她将文件码齐,塞进盒子,又看向窗外,乌蒙黑夜中,闪着几道霓虹,鳞次栉比的建筑轮廓浅浅地勾勒出来,隐约有汽笛呜咽,整个城市一副将醒未醒的状态。 “真是打扰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天还没亮,别浪费。”她回头意味深长地冲岑安笑了笑,离开了。 江烬跟过去,关好门,又加了数道密保。 “啪”一声,室内所有的光源同时切断,黑暗如液体瞬间倾满房间。 江烬转身,冷不防被推到门上,肩骨磕得生疼,还没搞清状况,两只手又被束到一起,扯过了头顶。 他被岑安面对面地按住了。 岑安身上凛冽的药味儿兜头而来。这药还是给岑安处理伤处时,他亲手滴上去的。想到这儿,江烬瞬间恼了:“干什么?!” “你又是在干什么?我演的好吗,亲、爱、的?”黑暗中,岑安的眼睛明亮犀利,喉结微动,好似涌动着千言万语。 他不说话,岑安就按着他,僵持着,一副不妥协就谁也别想动的架势。 “所有的后果,黑杰克承担,还是我承担啊,烬哥?”岑安冷笑着问。 拂晓的光从窗子透进来,是稀薄的冷调蓝,像冬夜的雪地反射出的颜色,江烬突然浑身冰凉。 岑安捕捉到他微变的表情,“疼?” “冷……” 岑安盯着他看了片刻,心软了,一松手,江烬便软绵绵地往地上滑。 岑安手疾眼快地架住江烬,腾出一只手箍着他的腰,将人扶到床上。 床头有一个制热设备,岑安调试了一会儿,周围的空气徐徐热起来。 “好点儿了吗?你怎么回事?”岑安一边往他身上掖被子,一边问。 “是……一种没有发作规律的畏冷症,”江烬指指地板,“这种阴森森的光线,有时候会使我应激。” “治不好?” 江烬点点头。他满头冷汗,用被子蒙住头,缓了一会儿,才拉开,往旁边挪了挪:“上来。” 岑安坐在床边上,看着他,没动。 江烬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让你到床上来,睡觉。” “为什么这么对我?”岑安问。 “你不累吗,岑安?我现在脑子很乱很晕,想休息,我觉得你也是。” “你才不觉得我需要休息,你只是不想听我聒噪。”岑安说。 江烬疲倦地喘了口气,“有什么话,睡一觉醒来再说。” 岑安站起来。逆着光,又是俯视视角,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看起来也就格外冷酷。 “江烬,你不要再转移话题了。今晚为什么这么对我?在浴室戏弄我,在你姐面前叫我亲爱的,掐我的脸……现在又让我和你睡同一张床?你到底想干吗?” 江烬看着他:“因为好玩。” “……好玩?”岑安啧了一声,有种扔出去的回旋镖扎回身上的感觉。之前,他故意让贺韶误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时,也是用“好玩”两个字敷衍江烬的。 “你能玩,我就不能玩了?”江烬挪回床中央,收回让给岑安的领地。 看见岑安眉宇间微妙的怒意,江烬哂道:“你生什么气,玩不起?还是入戏深?” “入戏?” 岑安困惑不已。他当然知道江烬只是在演戏,在江漓面前抛给他的深情,她走后就会泯灭得一干二净,对他要么冷若冰霜,要么戏弄算计,没数落他占便宜已是开恩…… “烬哥,我自以为,将你跟我之间的关系看得分明,我很确定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可为什么,此时此刻……还是会有种被玩弄了感情的感觉呢?” 江烬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怔然,索性闭上眼睛:“你想多了。按照我的计划,江漓能帮我们的,远甚于我们能为她做的。这场戏,你配合得很好。” “是么?”岑安刷地拉开被子,往床上挤。 “你干什么?!”江烬猛地一激灵。 “睡觉啊,不是你让我上来的吗?”岑安戏谑地打量他,“你又玩不起了?” “……” 江烬默默让开一点位置,岑安毫不客气地占了,他再挪,岑安再跟,直到将他挤到床边儿。 “你睡吧,我去椅子上将就……” 江烬的确后悔让他上来了,准备翻身下床,忽然浑身一僵。 岑安的手臂自床单与他腰部的空隙间插进来,从后往前的捞住他,“再折腾天都亮了。” “你放开我。” “烬哥,按照惯例,假戏……容易真做。如果你觉得你能把控好一切,包括感情,那我祝你,”岑安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 岑安用力地箍了下他的腰,才撒手,滚到床的另一侧,背对着江烬。 他把被子全让给了江烬,房间里的温度对他来说,不盖被子也没事儿。 ----------------------- 作者有话说: 此刻,蓝医智能病床的cpu都快干冒烟,内心os:我是单人床啊单人床!!两个人,身体参数怎么调,怎么调?没给我设定算法啊我不会啊!这俩人睡个觉还分那么开,要不我把他俩掀到一块去,取个平均参数得了?.... [菜狗] 【下章15号早九点更,啵啵~】 第40章 你是我的 这一觉, 岑安睡到了傍晚,脑袋上套了个什么东西,有股轻微的压迫力。他伸手, 抓下来一个两指宽的弧形金属条,像女孩子戴的发箍。 床被挪到了落地窗旁边,另一侧则用带木框的移动隔断隔了起来,颇具隐蔽性。 岑安拉开窗帘, 特制玻璃滤掉了杂乱的霓虹和闪灯,让稀薄的暮霭清晰可见,天空仿佛褪了色, 墨滴般溅着大小不一的黑点, 移动速度有快有慢,分不清是飞鸟还是飞行器。 岑安滚到床的另一侧, 将隔断移开一点, 探出个脑袋。 病房里只有他和江烬两个人。江烬换上了深色正装,端正坐着, 时不时应上几句话。 岑安竖耳听了一会儿, 原来是图灵侦查所开会, 属下在向他述职。 江烬听到动静, 回头瞥他一眼, 指了指玻璃矮桌, 继续聚精会神地开会。 第59章 桌子上是一盒做成葡萄模样的能量补充剂。 岑安蹑手蹑脚地挪到盥洗室, 简单洗漱了一番, 又躺回病床, 摆弄起微机。 他很快就跟d3搭上了线,d3的全息像投到他床边。 “我姐怎么样了?” “她没事了。现在在舱里加速治疗,不便让你看见。” “没事就好。” d3忧心忡忡, “她的骨骼和肌肉很特殊,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岑安紧张起来,d3光是一双眼睛就能吊打所有医疗扫描仪,他说奇怪,那肯定真有问题。 “别担心,只是有一丝我没看懂的异样,倒也不是坏事。”d3安慰道,“我会尽快弄清楚的。” “真不是坏事?你还说零号疫苗不是坏事呢。” d3笑了一声,“她真的没事。” 岑安稍稍松口气,也许云渺拥有某种特殊能力,比如霓音那种伤口迅速愈合的异能。 “霓音呢?” “那小子累趴了,正睡着呢。” d3的眼睛泛着赤金的光芒,审视着岑安,“你身上的伤处理得不错,虽然看起来像新手干的。” “也就随便贴了几张……等等?!”岑安扒开领口,往身上看,那些一眼丑笨的止痛贴不见了,每一处都贴着裁剪细致的药纱,碘伏的颜色渗出来,显然是做过消毒的。 江烬做的么……他又摸摸大腿,腿上也有。 “这又是什么?”岑安拿过睡觉时脑袋上戴着的“发箍”,问d3。 “稳定神经元活动的,用来防止噩梦。” 岑安往隔断外看了一眼,冷硬的下颌线、不苟言笑的冷酷表情,像终年不化的冰山……简直和昨晚温柔蛊惑的样子判若两人,虽然那的确是装出来的,可他不是挺嫌弃我的么,怎么还给我包扎伤口、助我安眠,还不让我知道?切,小媳妇儿作风…… “你傻笑什么?”d3突然出声。 岑安一愣:“啊?笑了吗?” 岑安摸摸脸颊,窘住了,好在d3没有追问。 “早上,江漓院长来过。”d3说。 “哦,她说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那会儿刚开始给你姐做手术,她就隔着玻璃看,走的时候给这边儿调了一批更高端的设备,将病房设为任何人不得进入的模式,包括主治医生——她的出现差点儿吓死我。哦对了,她还把我这周的班儿全调了,我可以无所事事地待你病房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岑安会心一笑:“问题不大,她不会坏事儿。” “好吧。”d3没有多问,转身看着四周:“你这是在谁的病房里?” “江烬。” d3颇为惊讶地“哦”了一声,又问:“你要浪到什么时候?” “还得再待一段时间。回去后,我很快就会回监狱,再出来恐怕就难了。所以,我得在这期间找贺时洄,拿祁越留给我的东西。” “他让你去哪儿找他?他家里,办公楼,还是蓝朔的某些地盘?” “诶?好问题,”岑安眼睛亮亮地看着他,d3提醒了他,“他没说啊!” d3无语半晌,沉吟道:“今天是19号,每月的19到21号,他白天一定是待在蓝朔集团总部的,晚上则整宿整宿地待在鲸之教堂,这样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十年。” “鲸之教堂……”岑安记下这个名字,“他在那里干什么?” “悼念亡妻。” 岑安一愣,“十年?他的妻子……” 贺韶的母亲、江烬的姑姑,竟然离世十年了? “嗯。”d3领会到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岑安有点犹豫,“那如果我去鲸之教堂找他,会不会太打扰人了?” “他有没有跟你说,去见他的路有难度?” “说了。” “那就是了。”d3笃定道,“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是希望你去鲸之教堂的。在那里,他可以不用伪装。他对祁越的东西很看重,甚至可以用……虔诚来形容。” d3说完,看时间差不多了,掐断通讯,全息像倏地缩成一条线,消失了。 岑安拧着眉,保持着一个姿势许久未动。虔诚?贺时洄这是拿祁越当神明了?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在贺时洄眼中看到的祁越,一头利落的银蓝头发,贴满脸部轮廓的金属,扎进身体的导线…… 一股低落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他闭上眼,躺下去,努力不去想祁越。 又过了半个小时,江烬的会议终于结束了,“哗”地一声拉开隔断,侦查官正装将他的眉眼衬得英气利落。 “烬哥。”睁眼看见江烬,岑安瞬间恢复元气,从床上一跃而起,肚子却突兀地叫了一声。 “我好饿。”岑安说。 “为什么不吃?”江烬指着桌上原封不动的能量剂。 “科技狠活儿谁爱吃谁吃。这玩意儿就是为你这种工作狂设计的吧?我是受够了。” “你还挑上了?” 岑安看他心情不错,提议道:“烬哥,我们出去吃点儿像样的吧,边吃边聊聊昨晚的事?” “不去。” “为什么?” “麻烦,没空儿。”他扯了张椅子坐下,“就在这儿聊。” “我不,我一定要出去吃饭,不然我拒绝沟通!” 江烬指着地面:“你再撒泼打滚给我看看?” “烬哥,吃完饭,我们就去鲸之教堂吧?”岑安放大招一样,将下一步行动披露给他。 江烬果然敛了神色:“去那里干什么?” “找贺时洄拿点儿东西。”岑安诡秘一笑。 江烬摘下领口的通讯器,输了什么,“再等十分钟。” 岑安一脸苦相:“为什么还要饿我十分钟?” “给我们配衣服,配枪。”江烬看向他的眼神颇为苦恼,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麻烦。 江烬走到病房另一侧,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秀气的机器。过了一会儿,江烬端来两杯热腾腾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上浮着绵密的金色泡沫,本来还习惯性地做了个爱心图案,江烬怕这小子得寸进尺,又给打乱了。 “没有科技狠活儿,垫一下吧。” “我真是三生有幸。”岑安抿了一口,连声夸赞,给足情绪价值。 江烬往咖啡里扔了块糖,慢慢搅弄着:“那天,你只是告诉我,贺时洄就算误解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怎么样。你跟他还谈了别的?” “嗯。”岑安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贺时洄认识我父亲,我去找他拿父亲的遗物。” “你父亲?”江烬惊讶地皱起眉。 “他叫祁越。你听说过吗?” 江烬摇头。 “他们算是……旧交。”岑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旧交”这两个字更适合祁越与贺时洄。 江烬忽然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岑安困惑地看着他。 “我要跟你一起去见贺时洄。” “哦,好。我本来就打算喊你一起去……” “我要告诉他,你是我的。” “啊?” 江烬一瞬不瞬地看了他好久,“岑安,你既选择了与我同行——我是说‘同行’,不是‘合作’,我们就要彼此忠诚。你很优秀,无论哪方面都是贺时洄喜欢的人才,你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岑安莫名其妙,反应过来时,又想笑:“烬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江烬不置可否:“他不是你父亲的故交吗?仅凭这一点,你对他应该有很多好感吧?” 岑安摇头,认真地说:“烬哥,我对你好感更多。” “仅仅是恢复舱里睡一起的暧昧关系还不够,我得告诉贺时洄这一点,你已经是我的了。” “你有点儿像对外宣誓主权的小媳妇儿……嘶!” 岑安刚把脸凑过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掐。 他把一整个下巴交到江烬手里,委屈巴巴道:“你好凶啊,烬哥……” 机器人送来的衣服有点像岑安刚穿越过来那天的着装。镭射面的长款风衣,糅合了高性能、多功能的纤维材料,工装裤和高帮多孔马丁靴,腰上隐蔽地挂了三把军刀、两支手枪,兜里还有压缩好的防毒面具和雨衣。 “烬哥,有必要吗?”岑安摆弄着手枪,“要靠近那种有政治身份的人,应该少不了全身检查吧,还不是得缴械?” “你不吃饭了?这年头出门在外,没武器可不行。” 他们迅速换好衣服,挂好装备。 江烬给岑安理顺乱糟糟的头发。褪去囚服与病号服的岑安,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了点。 出发前,岑安将他亲手做的咖啡喝了个干净,却见江烬仍然站在暮光中,神情恍惚。 岑安笑道:“想什么呢,烬哥?等你想明白我都饿扁了。” “岑安,我从未有过信仰,但我会给足你忠诚。”江烬看着岑安脸颊上被他掐出的一块淡红色,将掌心轻轻覆在那上面降温,“请你,也务必对我忠诚。” 第60章 ----------------------- 作者有话说: 引注: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里的诗句。 嘶~就是说,,烬哥你到底是真没安全感,还是故意钓他啊[问号][问号] 【下章明天早九点更,么么~】 第41章 约会 从顶层病房来到飞行器着陆岛, 这一路畅通无阻,显然有江漓的功劳。 岑安挑选了一家感兴趣的餐厅,将飞行器调成自动驾驶模式, 以仰躺的姿势窝进车座。 飞行器驶向城市少有的生态区,碧绿的湖泊之上,矗立着一座外观为参天大树的酒店,餐厅挂在四百米高空的“枝桠”末端, 视野开阔,足以俯瞰全部湖景。 接待机器人见到江烬,什么交涉也没做, 直接将人送到一处景观绝佳的位置。 岑安看着远处缤纷的河脉和薄紫色的霞光, 乐了:“烬哥,你是常客啊?” “算是。” “什么叫算是?” 江烬看着他, 哂道:“你眼光真是不错, 一下子就挑中了我和未婚夫经常约会的地方。你现在待的,是他的位置。” “那我们现在算约会吗?” 江烬笑了笑, “算。” 岑安牙疼似的“嘶”了一声, “你带别的男人来, 不怕被抓包啊?” “迟早的事。”江烬无所谓道, 把电子菜单递给他, “想吃什么自己点。” 岑安明白了, 江烬是在挑战未婚夫的底线, 未婚夫发起火来, 遭罪的恐怕还是他。 “奸夫可真难当。”岑安忽然有种吃最后晚餐的感觉, 不客气地点了一通。 这餐厅声称装潢复古,岑安却没觉得哪里古典,视线在堂内溜了一圈, 这才恍然,原来复的是两百年前的古,他也算古人。 “岑安,别吃了,把面罩戴上。”江烬突然沉声道。 岑安嘴里还叼着一块肉,闻言脸也没敢抬,听话地扔下刀叉,迅速将防毒面具套上脸,又刷地将外套兜帽罩头上。 一个老年男音乐呵道:“幸会,江侦查长。我以为您一直在医院休养,看来恢复得不错嘛。” “托您吉言。” “这位是?” “朋友。” 预感到视线投过来,岑安微微点了下头。另一个清朗的男音笑道:“隔着老远,我还以为是小聂先生呢。你朋友怎么了,见不得人吗?” “还真见不得人。”江烬语气玩味,他把手伸过去,握住了岑安的。 气氛一瞬间僵住。 半晌,江烬笑道:“开玩笑的。是翁老身上的防腐剂味道太重了,我朋友敏感,受不住,会长疹子的。” 又是一阵沉默。 一人愤然离去,另一人徘徊几秒,也走了。 岑安抬头看去,和那人回头看的眼睛刚好对上视线。那是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却有一双碧绿的眼睛,穿一身裁剪得当的格纹西装,浑身透着股蓬勃的干劲儿。 “你记住这双绿眼睛,他叫周缇,”江烬说,“是幸子生物的企业代表,也是想给黑杰克判死刑的那一派,他想杀你。至于跟我说话的,年纪大一点的那个,是审判长翁青,一颗左右逢源的墙头草。” 岑安确定那两人走远,才摘下面具,兜帽依旧套在头上,继续用餐。 “j3跟我说过,幸子生物想让我死。但是,我在监狱遇到的毛叔,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他想我去雪原帮他。这个企业……给我一种很割裂的感觉。”岑安说。 “你的感觉没错。”江烬说,“幸子内部有两派,毛叔所属的那一派自称激进派,相对而言的保守派便是周缇。幸子生物最初,是一帮热衷于生物朋克的年轻高材生成立的,搞出了许多恐怖的生物制剂和精神药品,以此牟利,也因此臭名昭著。后来,莘讯科技集团抓住机会从经济上制裁它,并入囊下,又大刀阔斧地整改成了合法合规的生物技术企业。” “听起来,莘讯像是在干好事儿啊?”岑安说,“整改后的幸子,也不敢瞎搞了,这不挺好?” “利益使然,没有人是做慈善的。”江烬笑了笑,“虽然早期的幸子生物很恶劣,人体实验、克隆、生化武器、非法基因编辑,什么都搞,但不得不说,血与恶奠基出的庞大数据资料,让它在生物技术上走到了世界前列。莘讯想发展生物技术,而幸子拥有很好的基础。” 岑安道:“激进派的‘激进’,指的是在生化领域和基因技术的研究上么?” “对,毛叔既是天才也是疯子,他有个‘生化狂人’的外号。莘讯为了避免幸子搞出外界不认可的东西,给了很多条条框框,他放不开,常年与莘讯争执不休。而周缇更服从莘讯一些,背靠莘讯,可以将幸子做得更大更强。” “一个追求生物技术的极限,一个追求企业的长远发展?”岑安讶异地问。 “你真聪明。” “那……让我再猜猜,”岑安放下刀叉,“周缇想杀黑杰克,是因为黑杰克会损害到企业利益,也许是掌握了幸子的黑料或者别的什么重要文件,得灭口的程度。毛叔主动进监狱,去搭上黑杰克,要么是黑杰克掌握的东西足以掀翻现在的幸子,好让幸子独立出来,要么就是他在自己的技术研究上,需要黑杰克帮忙?” 江烬微笑地看着他,对他的推测很满意。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黑杰克跟幸子生物的纠葛,我挺想知道的。”岑安眨眨眼,“但是,有个奇怪的地方……这其中,莘讯作为权力最大的庄家,既不帮周缇,也不管毛叔,对黑杰克到底是什么态度啊?” 江烬沉默半晌,道:“莘讯的实际掌权人叫聂非雨。他知道你不是黑杰克,而是我为黑杰克找来的替罪羊。不过,他一直冷眼旁观,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周缇或者毛叔。” “他是怎么知道的?” 江烬摇头,“不知道。” “不说出去,是他给你的台阶吗?毕竟你有公职身份,你们还有婚约,若真相披露,对你们任何一方都不好吧?” 江烬眼里闪过一丝灰败:“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对我之前的伎俩了如指掌,我却一点也不懂他。” “之前的伎俩?” “瞒着所有人跟黑杰克来往,”江烬看着岑安,眸里好似阳光下潋滟的湖水,“现在的伎俩,是‘勾搭’你——这个,他暂时还不知道。” “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像是受够未婚夫了?”岑安扭头看了眼周缇消失的方向,“那人应该会通风报信吧?你领的陌生男子,堂而皇之地坐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嗯,而且很快就会有人来追杀我们,快吃吧。”江烬笑起来,“反正,我就是想让他不爽。” 岑安顿时意识到此时此刻的“约会”,正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岑安笑了笑,搅着碗里的甜汤,漫不经心地提议:“如果我当着未婚夫的面亲你,他岂不是会当场气炸?” “是这样,但你会死。”江烬一脸认真。 “哦,原来如此,”岑安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在浴室,问我怕不怕死的原因?” “……对。” 岑安得寸进尺:“那会儿你就想着亲我了啊,烬哥?” “……”江烬被他绕了话,噎得无言,一时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脑回路是怎么盘的。 “你的脸皮怎么那么厚?” 岑安笑得更欢了:“你不是上手摸过吗?厚不厚的,这么快就忘了?给,我让你摸。” “……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江烬用手指沾了点樱桃酱,往他嘴皮上蹭了一下,“你不是挺纯情的吗?在浴室,看着我,脸都红成那样了……亲我,你有那个胆子么?” “烬哥,如果你想通过这个方法报复未婚夫,一定要找我提前演习几遍啊。”岑安大言不惭,“我这人单纯得很,初吻都在呢,关键时刻万一掉链子怎么办?” 他一点一点舔干净果酱,眼里带着不驯的笑意与……挑衅。 江烬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压下眼底的慌乱,又听到他更为不屑地笑了一声。 岑安视线飘向窗外,漆黑的眸里倒映着缤纷的夜景。 “那确实需要好好演习。”江烬说完,如愿以偿地看到岑安眼里起了波澜。 ----------------------- 作者有话说: 唔~这俩人脑回路都挺绕[菜狗]关于他俩谁先主动,真的纠结了很久很久,大家可以猜一猜[坏笑] 之前有读者宝宝说岑安像奶牛猫,查了下奶牛猫的特点,精神头十足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行为举止有时候还贱兮兮、癫癫的,让人看不懂……嗯,这太贴岑安了,多动症外加肌肤饥渴症(岑安:?) 但是!!!岑安还是属于头脑相当清醒理智的那一挂,面对烬哥也是带着点无所谓的戏耍心理。反倒是看似又稳又冷、善于自我约束的侦查长,常常对他们的关系感到迷惑,不过烬哥善于伪装,前期还不长嘴,总是很难让岑安get到他心中的悸动,不过岑安一旦get到,必然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然后烬哥就摆烂了,心绪被牵引着,又嫌他烦又觉得他有趣,想靠近又不承认,虽然嘴比死鸭子的还硬,但多多少少有点行动上的苗头,自然逃不过岑安敏锐的双眼,然后两个人的眼睛都跟装了汽油似的,一点就着,于是天雷勾地火,烧得摧枯拉朽如胶似漆嘿嘿嘿嘿嘿嘿.... 第61章 (以上划掉!作者半夜疯了,叉出去,私密马赛...) 【下章明早九点更[玫瑰]么么叽~】 第42章 随影 前往鲸之教堂的航途, 出了点问题。他们驾驶着飞行器刚离开树状酒店,一列战斗机编队堵截了他们。原本正常的航道被霸占,民用飞行器见那来势汹汹的样子, 敢怒不敢言,纷纷惊作鸟兽散。 混乱中,岑安从对方来者不善的闪灯里摸出一点规律,却看不懂意思。 他问江烬:“未婚夫的人?” “对。” “这么快?”岑安一面惊讶, 一面用飞行器自带的巡视器扫了一周,别说四周,就连上下方位也被堵死了。 “怎么办?”岑安看着江烬。 江烬满不在乎, “强行往外冲。你行不行?” 岑安啧了一声, 瞬间领会,不管他们的飞行器怎么冲撞, 没人敢开火, 因为江烬在他身边,一损俱损, 他伤了死了罪有应得, 江烬却金贵得很。 岑安不再犹豫, 马力十足地朝海的方向奔去。眼前黑色战机尖锐的警告传进了他们的机舱, 就在岑安冲到眼前不足二十米的距离时, 才猛地向下沉去, 给彼此妥协出一条生路。 江烬看了眼航线面板, 提醒道:“别一上来就暴露我们的目的地。” “啊?那应该去哪儿?”岑安紧盯着巡视器生成的模型, 大约有十三四架, 身侧战机呼啸,变换着各种拦截阵仗。 “跟他们玩一玩吧,就当锻炼你的驾驶技术了。”江烬从座椅上爬起来, 和他共享了一个驾驶位:“我来教你。” 岑安不禁哑然失笑:“合适吗,烬哥?现在这情况好凶险的……” “多好的机会,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二级战斗级别。” “……” 江烬驶向这个时间点最繁忙的航道,紧追不舍的战机明显放慢了速度。他们机型小,在川流不息的飞行器间穿梭自如,像只娇小灵活的山雀。 两人共用一个操作面板,挨得很近。江烬开得惊险大胆,时而俯冲,时而猛甩车头。岑安只觉得重心一沉又一沉,心率也跟着起伏不定。 “注意这里。”江烬抓着他的手,点了几下,翻出一个三维面板。他发现岑安并不擅长手动驾驶,炫技飞只有手动才能出奇迹。江烬细心地告诉他制动、滑翔和卡惯性悬停的技巧,岑安也开窍儿,一点就会。 “实不相瞒,烬哥,这是我第三次操控飞行器。”岑安说。第一次是驾驶员pt205的医疗舱,第二次是贺韶的飞车,第三次就是这辆。 “你很有天赋。”江烬颇为惊讶地看着他,“我记得,黑杰克给的绳结上说,你是某场空难屈指可数的幸存者?” “我那会儿太小,记得不是很清楚……” 正说着,一辆战机擦上来,飞行器狠狠一倾,岑安眼疾手快地捞过江烬,连人带惊呼一起捞进怀里,一手护住他后脑,一手抓住操作杆。飞行器坠下去,整整转了四圈才重新稳住机身,倾斜爬升。 两个人摔得人仰马翻,他依然护着江烬,确定机身稳定才松开。 江烬从前往后地抱着他,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还没借力站起又滑落下去,脸贴上他肌肉紧实的腹部,愣了半天神。 “烬哥,动力有点不够了。” “哦,那你玩够了吗?” “……够了。” 岑安一阵无语,合着他刚刚撞得眼冒金星,两个人命悬一线,都是在闹着玩了?! 江烬站起来,摔回自己的座位,看了眼变得稀疏的战斗机队伍模型,“去教堂。我来联系贺时洄。” 屏幕上渐渐显现出赤金色的海岸线图像。岑安在海岸上绕圈盘旋,不急着降落。 鲸之教堂是一座海上漂浮建筑,外观呈纺锤形,远远看去像一只钢筋铁骨铸造而成的鲸。比起建筑物,不如说是将工业美发挥到极致的大型工艺品。那里的网络与信号不与外界对接,江烬费了些功夫,才跟贺时洄搭上线。 “姑父,是我。” “阿烬?” “今晚我陪岑安来见你。现在在路上,莘讯的战机穷追不舍,我们甩不掉。你也不想被莘讯知道,你和岑安有来往吧?”江烬道。 “行,我知道了。”贺时洄答得很快,语气不愠不火,“再坚持十分钟,我派人来接。” 这俩人言简意赅的对话,岑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呃,烬哥,这种时候,你的语气就不能……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嘛?” “没办法,”江烬掐了通讯,“我现在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岑安大胆猜测:“因为你早逝的姑姑?” 江烬无言地盯了他一会儿,“因为你,岑安。” 岑安先是一愣,随即玩笑道:“那一会儿我当着贺时洄的面,大声宣布我只属于你,你能心安点儿了吗?” 江烬被看穿,有点恼,嘴上依旧死不承认:“我是怕你被人轻轻松松给欺骗诱惑了。” “好,好好好……”岑安笑个不停。 “疼吗?”江烬朝他的脸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烧痛的颌骨上,那一块醒目的青紫,是刚新添的伤。 岑安微微偏头,将整个下巴偎贴进他的掌心。 温存了没一会儿,前方忽然亮起光源,超高瓦数的照灯闪破苍穹。 岑安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声轰鸣,飞行器前方一颗灼眼的光点闪了一下,机身就像是被踹了一脚,瞬间倾过四五十度。后视图里,只见一辆战机訇然爆破,余波震得整个舱顶都在颤抖,损毁的机身带着明亮的火焰坠向海渊,擦出的轨迹如流星。 “不是吧,不先给个警告吗?直接开打啊?”岑安看得呆住,“贺时洄一直这么勇吗?” “不知道,好像不是他……”江烬锁着眉,手指飞快地操作着探测器面板。 刺眼的光芒中,他们面前是另一列劲头凶猛的战机,机型轮廓前卫流畅,像敏锐凌厉的鹰,覆盖着深色迷彩的涂层。有几架迅猛上前,以半包围地姿势绕飞于他们周侧,机翼下挂着的航炮毫不拖泥带水地击向莘讯战机。 “是神权军机,随影回来了。”江烬脸上闪过喜悦,忽然,笑容僵在嘴角,“随影……” 莘讯战机全部陨落的时候,他们的飞行器动力也彻底消耗殆尽,全凭神权战机延伸出的钢丝吊着。 舱门处传来响动,一架战机同他们在空中对接。江烬走过去,按下按钮,舱门缓缓升起,门外是一道短短的廊道,身着黑色战术服的高大身影侯在那里,伸出一只手臂,让江烬扶着过去。 江烬站住脚,举止犹疑,最终什么也没说,推开随影径直走去。 随影的手臂悬在半空,明显一怔。 岑安将他们微末的动作尽收眼底,满腹疑惑。直到随影摘了盔帽,眼风如刀地扫向岑安:“愣着干吗?过来啊。” “岑安,到我这儿来。”江烬仿佛终于想起岑安,回过头朝他伸出手。 随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回去。 岑安疾步跟上,刚抓住江烬的手,只见副驾座位后探出一颗脑袋,冲随影嚷嚷道,“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骗你了吗?还不赶紧给老子松绑?!” “贺韶?!”岑安一看到他,从心底生出一种喜悦。 贺韶却恰恰相反,仇恨地瞪着他,岑安毫不怀疑他但凡再靠近贺韶一点,贺韶的口水就会吐到他脸上。 贺韶整个人是被塞进座椅里的,膝盖贴着胸膛,被一根皮带捆得结结实实,手腕也紧紧拷在车座上,脑袋耷拉着,像只淋了雨后筋疲力尽的小狼狗。只是一看到岑安,又来劲儿了。 “随影你个畜牲!你他妈赶紧放开我!老子快丢死人了……” 随影不惯着他,撩起他的t恤往他嘴里一塞,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了。 岑安紧靠江烬,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到了贺韶眼里又成了挑衅和炫耀,气急败坏地“呜”了一声,别过脸装死。 随影站在莹绿色的三维操控面板前,指挥完队伍,又对着嘴边的通讯器安排:“用不了多久,莘讯还会派人来,神权断后,让教堂撤得再远些,我们会全速追上来。再调一列军队,势必守好教堂之上的空域,十五分钟后我会把教堂定位发给你们……时间?” 随影扭头,问岑安和江烬:“你要跟贺先生聊多久?” “呃,不知道……大概,一晚上?” 随影点点头:“按二十小时部署。” “烬哥?”岑安看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怎么不说话?” 江烬闻言叹了一声,“我在思考。” “思考他吗?”岑安看向随影。他已经坐到了主驾驶位,遣散其他战友,载着他们沿着远海飞去。随影没有一丝表情的脸,被光板的阴影斜切过鼻梁,轮廓分明的五官和冷酷神情,仿若无数次从寒风的试炼中大胜而归。 “想问就问吧,烬,”随影突然笑了一声,偏了偏头,“从前,我们多么亲密无间啊,现在连说句话都要犹豫了吗?” 第62章 “你刚才,毫不避讳地让我听到你下达的指令,是什么意思?不继续伪装了吗?”江烬看着他,缓缓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跟贺先生走得这么近?” 江烬将“贺先生”三个字咬了重音,他可从来不这么称呼贺时洄。 “你终于察觉了,烬。其实有时候,我挺希望你早点知道的。”随影顿了顿,“但我永远都不会害你,今晚就算没有贺先生指示,这种情况下,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助你。” “不是贺时洄指示……那你打算编个怎样的理由,解释你此时此刻的突然出现呢?” “我无话可说,不想再对你撒谎。”随影注视着眼前无尽的夜空,一直都没有回头看他。 “你当然不会害我。但你跟他们一样,会欺骗我。”江烬声音发涩,表情却渐渐平静。 岑安抓住他的手,发现抖得厉害。这两人的对话,岑安没怎么听懂,却明白江烬此刻的反应,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深深背叛后的心痛感。 贺韶嘴里的衣料已经吐出来了,却不敢吱声,乖乖地缩在副驾座位里,瞪着旁边人。舱内静悄悄的,岑安通过江烬的脉搏,感知到他的心跳。 江烬声音平静道,“你什么时候,被贺时洄收服的?” “收服?呵……我从来都是啊,烬,”随影腾出双手,点了支烟,残忍道,“我无非就是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你几次,你对我的信任就此根深蒂固。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事实,可我怕伤害你。你其实很脆,烬,你是瓷做的。” 江烬闭上眼,再睁开时,是令人为之一怔的冷静。 “可你舍身救我,是事实。”他说,“无论如何,影,我们友谊未尽,我们还是朋友。” 随影没答话,默默将烟吸到尽头。他知道,江烬说出这种话,显然是放弃了什么。权衡利弊之后,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继续做朋友,无论对谁都是最利的选择。 江烬放弃的,或许是对自己最后一点儿期待,友谊未尽,但不再如从前。 “那当然了。”过了很久,随影说道。 他摁灭烟蒂站起身,解了贺韶的束缚,将人一把拎起,安置到主驾,指了指眼前的航线图,“好好开,别逼我抽你。” 贺韶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转身走向江烬,才敢小声骂道:“随影,畜牲!呸!” 岑安靠着江烬的肩,笑岔了气,见那杀神近了,又赶紧转过脸,把脸埋进江烬怀里继续笑。 江烬任由他动作,在随影看来,有种无底线宠溺的意味,不由得“啧”了一声。 “岑安,”随影叫他,“你知道吗?我是贺先生给你设的第一道关卡。按照原计划,我会和你打一架。” “啊?太看得起我了吧?”岑安受宠若惊地转过头。 “确实,杀只鸡,焉用……” “难听了吧?”江烬出声打断随影,垂眸看向岑安,下巴抵着他的头顶。 岑安迟疑了一下,决定落地前就赖在江烬怀里,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他得保持这个姿势……恃宠而骄! “你对我知道多少啊,影哥?”岑安问。 “贺先生知道的,我都知道。” 岑安眉毛一扬:“你确定?” “你指的是黑杰克的真假,还是你的姓?” “好吧。他呢?”岑安朝贺韶瞥去一眼。 随影笑了:“他还在等你归还他的数据库。” 岑安眨眨眼,上下快速打量他一番,纯黑的军装搭金属配饰,混着军刀散发出的凛冽松香,让人感受不到属于人类的温度,即便卸掉了所有的武器挂件,那宽阔的肩线和充满力量的四肢,依然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岑安自嘲:“我第一关必死无疑,你看上去一拳就能给我打对穿。” “没那么离谱,我只是想看你会不会打架。”随影瞟了眼江烬,“看来没必要了,如果你一直耍赖的话。” 岑安一听,更不肯离开江烬了,“第二关呢?” “鲸之教堂的赛博迷宫。” “那可太简单了,”岑安自信一笑,目光飘向主驾航图,“你看。” 距离鲸之教堂,还有十分钟航程,岑安率先摸进它的网络系统,它的网域不同寻常,坚固复杂的防护程序上夹带攻击,但底层逻辑……很熟悉,跟“南极洲”给他的感觉一样,像他百年前用低等计算机接触过的。 忽然,他眼前一亮,那是……祁越的手笔?! “降落吧。”岑安说。 随影看了眼时间,又看向电子航图,教堂漂浮海面,与战机相向而行,像是跨越海与空的界限,彼此奔赴。 他惊讶地看着岑安:“你控的?” 岑安“嗯”了一声,仍在思索祁越编写的程序。 隔了那么多年,为什么,那程序连复杂的优化都没有?还是他百年前就已掌握的模样? 一个猜想浮现脑海,给他启蒙计算机的,是祁越的手稿,那个时候岑安所掌握的东西,就已经领先当时的时代了吗? 他的父亲祁越……会是穿越到过去的人吗? 岑安深深吐了口气,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跟他,谁更厉害?”战机降落,岑安侧身出舱时,随影问道。 岑安以为这个“他”代称黑杰克,“没交过手,不知道。” “我是说祁越。” 岑安脚下一滞。 “我听说,他被黑杰克打败过。”随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么看?” 岑安勾了下唇,没答话。 鲸之教堂的外观恰如其名,是一只鲸跃出水面,尾鳍高举出水的姿势。鱼尾接住了战机,刚出舱门,只听一声空灵鲸鸣,如泣如诉。 鱼尾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数字人像,像悲悯苍生的神女,轻盈的衣袂与长发飞扬风中,目光温柔凝视远方。 随影和江烬朝人像颔首致意,岑安也忙跟着照做,低头时看到人像玉质底座有一行烫金文字——“谨此纪念江恩训院士献身海洋生态”。 江恩训? 岑安仰头,她面容年轻,气质幽娴贞静,目光满是坚毅。 贺韶待在机舱里,不肯出来,也无人勉强,由着他去了。 忽然,女子的面容亮了一下。岑安一愣,发现江恩训的数字人像有些模糊、稀薄,不似他之前见过的和真人殊无二致的全息像。她仿佛由淡蓝的月光描绘而成,时而黯淡,时而明亮。 “烬哥,这……” “你在想姑姑的像是怎么生成的?”江烬读懂他的疑惑,轻声问。 岑安点头。 “你听。” 岑安屏息,竖起耳朵。一声又一声鲸叫,低沉悠扬的、尖锐刺耳的,此起彼伏,时强时弱。她如面对性格迥异的孩子,谁也不偏袒、不冷落,温柔聆听每一句诉说,随之变化。 岑安惊奇道:“声能?” “对。”江烬与他并肩,跟在随影身后走,“这座建筑之下,悬着无数声波集能器,收集范围覆盖全球海域。姑姑的像完全由声能维持,而且只能是鲸类发出的声音所转换出的能量。这很不稳定,以至于她的像很模糊,时暗时亮。” 岑安大为感慨:“那……如果鲸类灭绝,她的像就会随之陨落?” “嗯。她为拯救濒危鲸类献出生命,死后的像,也算是被幸存的鲸守护着。那些被她影响过的后辈,同样奋不顾身地投入海洋环保工作,你说,究竟是谁在守护谁?” “彼此守护,真好。” 江烬又道:“底座的记忆盒里,模拟了一段她的意识,能量足够的时候,还可以说话。不过她一向不怎么搭理人。” “数字模拟出的意识……”岑安想,“恐怕代表不了她。” 很快,三人来到教堂入口。 岑安回头,又看了一眼江恩训的像,海浪在她脚下碎成星星点点的花。 他默默给江恩训献上祝福:愿你长存,愿这世界鲸歌永存。 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建树,没可能回到“故土”,也不会被谁所守护,但他还是希望那个能够让他拼上性命去守护的事物早点出现,或者自己的眼睛足够冰雪明亮,早点看清。 下一秒,他的肩膀被握住了。江烬看着教堂大厅,并未察觉岑安心底暗涌的情绪。 “岑安,我们一起。” ----------------------- 作者有话说: 如果江烬有上帝视角,就会发现他这句话跟点火一样 [猫头] 【下章20号早九点更[比心]么么~】 第43章 溯 岑安进入教堂, 仿若置身波光粼粼的海底,脚下踩着剔透的水晶,一只短吻海豚从他面前游过, 他的眼前立刻出现了这只海豚的名字、种类,以及……灭绝时间。 他们身侧游弋着无数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鱼类、海蛇、水母、浮游植物……鲸之教堂,原来是一座海洋灭绝物种纪念馆。岑安仰头, 美轮美奂的曲面穹顶,是生成这些全息像的主设备。 第63章 穹顶在他眼中不断变换,空间逐渐扭曲, 蓦地遁入黑暗。很快, 缤纷的几何图案亮起,混沌的虚空里, 他只身一人, 眼前是一道具象出形体的程序难题。现实中,躯体里残留的意识让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 耳后渐渐发烫的颅骨被两指冰凉覆盖。 江烬声音飘渺:“有我在。去吧。” “嗯。” 岑安全神贯注, 速度极快地破解程序, 剥离出繁复外壳下的底层代码后, 他停手了。 他无言地站着, 卡壳了一样, 一动不动。 “做不到吗?”贺时洄出现在他身侧, 和他一起注视着眼前的字节, “你挺让我意外的, 你在战机上,就已经远程黑进了教堂的动力系统,现在恐怕也摸遍了吧?这一切, 熟悉吗?” “祁越的作品。”岑安说,“教堂内所有的智能布线,奇特诡谲的局域网,还有……江院士的数字像,都是他设计的?” “不错。”贺时洄满意地看着他,“我想,你青出于蓝,胜于蓝。” “给我的东西呢?” 贺时洄看向眼前的字节:“这就是。” “可是,这道程序,本来就出自我手啊。”岑安意味不明地笑道。 贺时洄颇为惊讶,轻轻“哦”了一声,“好吧,其实不是它。不过,你能先告诉它是什么吗?” “不知道。” “嗯?” “真的。” 贺时洄笑了,“出自你手,你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岑安伸手,碎裂的字节如光束般汇聚于他的掌心。 岑安:“这只是一个用来跑信息的小组件,跟无数个不同的组件一起,构成更宏大的东西。我也许为那东西做了点贡献,但不代表我知道、了解、认同。” “你想说,你是无辜的?” 岑安顿住,那些令他感到窒息的回忆飞沙走石般袭来。 “说起来挺窝囊的,有那么几年,我受制于人,机器一样,被迫按照他人的意愿输出这种‘小组件’,我根本……不知道它们用于何处,最终又对那宏大事物起了什么作用。” “谁曾控制你?”贺时洄目光汲汲。 “忘了。” “忘,了?”贺时洄语气里闪过一丝不悦,“岑安,今晚,我不会再跟开一句玩笑,希望你也是。” “我真的忘了。”岑安苦笑,“第一次操控这只黑桃a脑机的时候,意识以脑机投入虚空,我没留神,被一道橡皮擦一样的隐蔽病毒,擦去了那个人的脸和名字——我也对此烦得不行。” 关于岑安“窝囊”的过去,贺时洄没再深问,“你可能不知道,这道程序,让多少数字佣兵铩羽而归。” “是吗?”岑安对他变相的夸赞不以为意。 贺时洄做出一道指令,周围的环境开始如墙皮般剥落,崩坏的光影中,另一个虚空迅速组建。 “它背后,那个更宏大的东西,是‘溯’。” “溯……溯光?”岑安一阵惊讶。病鬼专家的“溯光计划”,岑安略有耳闻,似乎跟脑科学、神经技术、记忆神经元有关。他拼命回忆与专家相处的细节,回忆如流沙,越是用力越抓不住,可偏偏有剪影闪过脑海,钓着他,岑安隐隐焦躁起来。 “那是什么?”他极轻地问。 “一种记忆编辑、移植技术,你没听说过?”贺时洄有点惊讶。 岑安没答话,果然,果然是那个“溯计划”,病鬼专家的“溯”。 “你想不起来的那个人,或许是溯光者。”贺时洄说。 “溯光者又是什么?” 贺时洄深深地看着他。岑安不禁紧张起来,贺时洄是否已经察觉,他与这时代是脱了轨的? “那个橡皮擦,擦去了不少东西。”岑安指着脑袋说。他越是心慌,表情反而越平静。 贺时洄信了,耐心道:“溯技术是在四十年前出世的,只存在了短短五年,没能跨过伦理方面的鸿沟。人类满怀希望地以为溯能将人类带往永生,得到的却是极大的社会动乱,这时候出现了一个非常厉害的数字技术天才,从根基上将溯毁了个彻底。”贺时洄说。 “这个人是……”话到嘴边,岑安滞住了。 贺时洄点点头,道出他的猜想:“祁越。” 岑安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乱成一锅粥。 “虽然现在,溯技术不被律法认可,甚至明令禁止,但它能被一代又一代人耗尽精力开发出来,必然有它的可取之处。被祁越毁掉后,几十年来,一直有人在暗暗为溯的重新开发效力,这些人,自称溯光者。” 岑安恍然。如果溯是四十多年前开发出来的,那两百年前的专家就不可能是溯光者,应当是溯最原始的开发者,或者说技术启蒙者。而他写的那个“小组件”,也并非溯光者的复刻,而是最初的底层代码。 “溯光者……”岑安冷嘲,“听着蛮好听,却是阴沟里,研究非法技术的老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眼前庞大的程序终于一点点具出了象,好似一把久经风霜的长柄雨伞,破破烂烂,伞骨都不全。 岑安很快对它做完了分析,它的名称单字一个“伞”,是个相当庞大的程序库,汇聚了世界各地的溯光者,为重塑这项技术所作出的努力,并且不断更新着。当“伞”能够在赛博空间具象为完整的长柄十八骨状时,就意味着溯技术在世界的某个实验室开发成功。 岑安忽然明白,拥有它,相当于掌握了重新开发溯技术这项事业的最新动态。 伞漂浮到了岑安面前,只要他伸手,它就会慢慢备份到他的脑机里。 贺时洄说:“我把它交给你,愿意的话,伸手。” 岑安心中极乱,“这就是祁越的遗物?” “没错。为了不让溯重新出世,他编出了“伞”,像个监视器一样,密集地监视着全世界所有和溯相关的技术研究,他会用各种黑客技术进行破坏。可惜他的生命也有终结的时候,若他还活着,这伞,只会更破烂。” “你希望我继承他不断摧毁溯技术研究的行为?” “当然不!”贺时洄微微抬高音调,笑容里带着隐形的疯狂,“恰恰相反,我挺想看到溯技术重现于世的样子,那些扑朔迷离的真相,或许就能揭晓了。” “我对溯……保留看法。但我想知道真相。”岑安收了伞,眼前出现了一个进度条,往他脑机传输数据的进度条。 “岑安,你迟早会期待溯的,它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 “比如雪原,比如幸子生物和蓝医曾经的黑色产业,它们和溯都有联系。对了,还有黑杰克的玩家禁忌档案,”贺时洄忽然想到什么,“你知道么,禁档是溯技术的产物之一,祁越离世前对它念念不忘,它是他在溯的摧毁清单里,唯一没有毁掉的东西,一直在黑杰克手中。” “太魔幻了吧?看来我跟黑杰克之间,大概率还有杀父之仇啊。”岑安语气揶揄,贺时洄从他的笑里听出了不信任。 岑安突然又问:“你为什么不找黑杰克?如果你想看到溯重现于世,把伞交给黑杰克,不该是更好的选择么?” “那小子太野了,他瞧不上。”贺时洄说,“他和你一样,对溯没有想法,或许有,只是我们不知道。” “玩家禁忌档案,是什么?” 贺时洄摇摇头,不是很确定:“有一部分是通过溯作记忆移植的记录,还涉及一些数字技术。它的禁忌之处就在于,它能为每个人回答最普遍也最深刻的困惑——你是谁。” 岑安有点心动,但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算什么禁忌?” “不要小瞧这个问题。自然选择让人形成了追求确定性的基因,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有时候,越是关乎本质的简单问题,越是禁忌,真相你不一定能接受。” “就好比,我经历的一切都是虚拟,实则为一颗缸中之脑?” 贺时洄笑道:“也许。禁档真的可以证实。” 进度条跑完了,岑安得到了“伞”。 “你今晚对我说的话,我会反复考虑的。” “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贺时洄和善道,“对了,如果你跟阿烬提起这一切,注意措辞。他的恩师因‘溯’殒命,恩师的死一直是他的雷区。” 岑安愣了一会儿,慢慢退出网域,回到现实。 他身下垫着柔软的毯,以跪坐的姿势伏在江烬膝上。江烬把他拖到了阳台,涛声阵阵,微咸的海风飒飒地吹过他耳畔。 江烬以指尖的冰凉给他耳后的芯片降温,不烫的时候,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他的发。 岑安很是受用,意识已完全脱离,依然枕着他的膝,放空思绪。 “喂,差不多得了吧?”随影的嗓音清晰如刀。 岑安只好站起来,突然身子一歪,往江烬身上倒,“啊,头晕……” 江烬扶住他,疑惑地摸着他耳后,“不是不烫了吗?” 第64章 岑安闭上眼睛:“晕,就是晕。” 随影半倚着栏杆,一眼便看穿了他,伸出长腿踹过去:“这死样儿,是要在人身上蹭一晚上啊?” 江烬递过去一个眼刀,维护道:“我让他蹭。” 岑安眼睛都不带睁地,朝随影呲了下珠贝般的牙齿。 “啧。” 身后,门框被敲了两下,贺时洄同西装革履的助理站在门口,“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 “岑安,岑安……”江烬晃他。 他装死,胳膊攀过江烬的肩,一半的体重挂在江烬身上,“烬哥,拜托……” “我来呗?”随影掰着手腕走近,隔着皮手套,手骨节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岑安听得心惊胆战,正欲起身,腰部一紧,整个人稳稳地有了依靠。 “算了。”江烬低头,正对上岑安慌乱的视线,幽深的眸里闪过一丝被戏耍的不悦,但没有揭穿他,扶稳他往顶层的套房走去。 贺时洄目送他们离去,在阳台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海底一样的室内。 砰! 房门摔上的同时,岑安也被扔到了床上。 江烬拉上窗帘,坐在离床最远的软椅上。昏暗的光线中,他温柔的眉眼一下子变得冷漠无比,“说话。” “渴了。” 岑安一动不动地躺着,装作筋疲力尽,江烬耐着性子,从置物架上翻了只瓶装水出来。 岑安见好就收,麻溜儿坐起,伸手去接时,江烬突然一扬手,没给。 江烬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眸光沉沉,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拧开瓶盖,往掌心里倒了些,送到岑安嘴边。 “舔。” ----------------------- 作者有话说: 对,就是这样,烬哥你可是钓系啊,钓他!! 【下章明晚八点更[猫头]么么~】 第44章 墓园 岑安怔然, 微微后仰,双手承接在他手下,像捧一件神物。 他困惑地看着那澄澈的液体, 和那之下繁复的手掌纹理,笑了。 “一定要这样吗,烬哥?这里没有别人,不用演的……”岑安抬头, 从他精致好看的五官看下去,目光停留在喉结上,一寸一寸变得晦涩、失神, 呼吸也重了。 “会出事的, 烬哥,大晚上的, 你……不要惹我……” 岑安垂下头, 跪在床上、跪在他面前,捧着他的手, 安静地等他回话。 江烬一言不发, 直到水从指缝渗得一干二净, 他抽回手, 把水瓶扔给岑安, 回到那只最远的软椅, 再次同他拉开距离。 “溯, 烬哥, 跟溯相关。他给了我一套叫‘伞’的程序库, 通过伞,我能窥测到溯技术重新开发的进度。伞是我父亲祁越的杰作,他跟溯有很大的纠葛。分析完伞之后, 我觉得我能用它精准定位到那些所谓的溯光者——说句厚脸皮的,只有高手做得到。这一点我没有告诉贺时洄。” 岑安一五一十道来,“烬哥,我不知道你对溯技术有何看法,贺时洄让我对你说起它时,注意措辞。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跟你直说。” 岑安一股脑儿地说完,将瓶里剩余的水仰头喝干净。 江烬思量着,眼睛隐匿在黑暗中,看不透彻。 “烬哥,你没事儿吧?”岑安试探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江烬反问,顿了顿,又道,“听你那么说,其实我挺高兴的。” “高兴?”岑安有点诧异,“不是说,你的恩师是因为溯……” “岑安,你也觉得我很脆弱?” 也?岑安默然,忽然想起江烬今夜刚失去一个挚友,似乎还是唯一的挚友。 “那你……高兴什么?” “我高兴我选择你,没有错。”江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告诉我,老师为溯以死明志,是自.杀,网络上关于他的痕迹被擦得一干二净,就连他深耕的学术界,也抹除了他,他明明是有过卓越成绩的人,可如今就好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难怪我明网暗网翻了那么久,都找不到他的信息……”自从那日白king告诉他莫比乌斯环戒指是江烬从恩师那儿得来的信息后,他就知道,恩师潘因对江烬一定有着深刻的影响。他看不透彻的、江烬孜孜以求的东西,或许就跟潘因有关。 “几十年前,溯被毁得彻底,又是各界一致抵触的非法技术,所以他与溯之间的渊源很难查起。我想找到真相,就绕不开溯。”江烬看着他,“这也是我会找上黑杰克的原因。黑杰克有玩弄数字世界的本事,占有着作为溯技术产物的‘禁档’,也从不屈服于大集团的威逼与利诱,他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更靠近真相的人。 “但那家伙太恶劣了,我一点儿都摸不透他古怪的性格,他总用扑朔迷离的真相碎片……钓着我,我受够了。” 江烬再一次从黑暗中走向他,将他推倒,拉起薄毯盖在他身上,隔着毯子摸向他心脏的位置。 “所以说,岑安,你事涉溯技术,让我觉得很巧。我对黑杰克的背叛,更彻底了。” 岑安体味着他这番话,犹豫再三,几十年前是祁越摧毁溯这件事,决定先不告诉江烬,万一他恩师潘因跟祁越认识,没准儿还是对立关系,那他跟江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谊小船,说不定就翻了。他和江烬,还要相互利用呢。 “我有点疑惑,”岑安顺着他,乖乖地躺平整,“谁那么大本事,能抹去一个人的全部信息?” 江烬沉默片刻,“蓝朔。” 岑安惊愕地瞪大眼。 “他曾是蓝朔旗下的内部科研人员,资料与档案全由蓝朔监管,删去也就轻而易举。关于他的一切,江家对我讳莫如深,也不允许我探究。” “未婚夫帮不了你吗?” “我从不信任他,也不敢信任他。唯一信任的人,不也是别人安插在身边的么?”说到这里,江烬脸上闪过一丝难过,“岑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活在一座牢笼里?” “你说,你也是囚徒,只是牢笼跟我不一样。”岑安一字不差地复述道。 “你打算用睡眠度过这个夜晚吗?”江烬问。 “我不困,是你给我盖的毯子。” 岑安在病房一觉睡到傍晚,还在“绿树”吃了个饱,此刻根本没有睡意,累极厌极也只是心理层面。 江烬唤醒阿兰,让她分析他们所处海域的经纬度。 “和我想的一样,不远。”江烬看着他,“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又一把将岑安拽出被窝。 “烬哥你——” 江烬施加在他身上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岑安觉得莫名其妙,不禁笑出声,“烬哥,我发现你真的好喜欢支配人啊。” 江烬看着他:“你喜欢往人身上蹭。” 岑安从床上一跃而起:“你都让我蹭了,那么,我也让你支配。” 海面,冷月高悬。 岑安按照江烬的指示,黑进教堂的仓储系统,控制了一个名为“船长”的人工智能。鲸体状教堂建筑的颌部缓缓打开,一辆四十尺飞桥游艇投入海中。 游艇造型如精悍的战斧,劈开绸缎似的海面,疾驰而去。 岑安站在主甲板上,看着被抛在身后的鲸之教堂,“烬哥,咱真不跟贺时洄打声招呼啊?” 江烬坐在独立的驾驶室里,跟船长交代着什么,闻言无谓道:“天亮前回去就行了。” 岑安走向江烬,忽然听见一道唤他名字的声音,空灵缥缈,好似来自海市蜃楼。 他诧异回头,教堂尾部,江恩训的像在风里飘摇。 “不要接受溯。”她柔和明澈的目光注视着他,只说了五个字,人像变得更稀薄、透明,仿佛耗尽了气血。 岑安沉默回望。游艇似乎驶入了寒冷海域,风越来越冷,刮得脸疼。 他朝江恩训微微鞠躬,“谢谢您的告诫,但我有自己的打算。” 他钻进驾驶室,和江烬坐到一起,瞄了眼航线屏,愣住:“56号荒岛陵园……哥,亲哥,你要带我去坟地?!” “嗯。” 岑安望着他,倒抽凉气。不是……谁家好人大半夜跨海去坟地啊? “去那儿干什么?” “把你葬了。” 岑安配合他的玩笑,做出惊吓过度的夸张表情。 江烬揶揄:“不是不怕死么?” “我是不怕,但如果死在信任之人手中,肯定不能瞑目。” 江烬看着他,眼里的光却一寸寸暗下去。 目的地是一座看不到边儿的岛屿,机器人经年累月的打理下,已看不出荒颓象。他们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两侧没有任何疏松土质覆盖的基岩表面,竟然突兀地长出了一簇簇白色紫罗兰。 岑安大为稀奇:“这什么地质?” “不是地质的功劳,是药水培养出来的,就像你常说的,科技狠活儿。”江烬弯腰折花,很快便采了一捧,“不过,花是无辜的,它的生命和你认知里的植物是一样的存在。” 第65章 岑安举目四眺,岛上地势颇为曲折,人造土壤堆就的坟茔随处可见。 “逝者生前做了什么,死后要被流放荒岛?”岑安问。 “你想多了,这只是一种殡葬方式,土葬。” “这不就是最原始的方式么?”岑安疑惑。 “没错,虽然现在数字化葬礼和生态葬是主流,但这种罕见的土葬形式也是存在的,我们得尊重。” 岑安愣了一下,他差点儿忘了,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常见的东西,在此时,已是罕见。当下生产技术发达,城市的不断扩张是土地资源紧张的原因之一,就连生产人类活动必须的蛋白和糖类等养分的工厂,都在往地下或空中转移,墓地早已没了占比。这种不宜居住又不易毁坏的荒岛,成了最好的选择,交通根本不是问题。 江烬取出一支花,放到一座坟墓前,“这是老师的墓。” 岑安在墓碑前蹲下,机器人打理得纤尘不染的墓碑上,没有任何信息,只有短短一行英文: 【what i cannot create,i do not understand】 凡我不能创造的,我就还不理解。 “这是……”岑安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忐忑无措地看向江烬。 “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的名言。”江烬道,“是老师用了一辈子的座右铭。” ——这也是祁越给我印在鼠标垫上的座右铭。岑安心道。 他继续看向那简洁的花岗岩墓碑,想从中找出点什么。突然,他眼前一亮,指着人造的疏松土壤:“烬哥!他的墓好像被人刨过!” “嗯。我干的,在一个雨夜。” 岑安“噌”地站起,满脸震惊。 “看过了,里边儿没有尸骸,也没有骨灰,是个衣冠冢。挺意外的吧?”江烬道。 “我意外的不是这个……” 岑安脑补出江烬雨夜掘坟的画面,泥泞的场面,潮湿倔强的眼睛……这样想来,他也挺疯的。 “这么多年,我还是找不到老师在哪。”江烬说,“来,跟我把这些花送完。” 岑安疑惑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往一个个墓碑前放花,这种原始简单又充满情谊的祭奠动作,江烬做出来时,岑安觉得很不可思议。 “烬哥,他们都是谁啊,你都认识?” 放完最后一支,江烬看向他。 “岑安,他们好像……都因我而死。” ----------------------- 作者有话说: 他们的感情要升温了~我该出手了[坏笑] 【下章23号早九点更[害羞]么么~】 第45章 热雪 起风了, 海潮澎湃,他和岑安坐在巨大的礁石上,各自罩上风衣帽子, 挨得很近。 江烬无人知晓的自责与内疚,第一次和人分享出来。 “岑安,我在蓝朔的象牙塔中长大,每次接触到蓝朔控制范围之外的人, 那些人就会莫名其妙地遭遇不测。”他的目光飘向冷月照耀下的一座座坟茔,“这些人,有街头信息贩子、义肢技师、电子宠物设计师、同校晚辈、植物培育师…… “我主动认识这些人, 是想通过他们了解我那没有记忆的二十年, 或者只是单纯地交个朋友——蓝朔控制之外的朋友。但我身边,总是有很多眼睛监视着我, 不允许我有任何不透明的想法。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 他们本来能好好活着,却因为和我的短暂相识, 走向不幸……” “有什么线索证明是你害的?”岑安打断道。 “没有……岑安, 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我, 也从未有人因那些人的离世指责我、怀疑我, 可我知道, 就是跟我脱不了关系!”他猛地抓住岑安的肩, 瞳孔微颤, 仿若溺水之人无声的呼救。半晌, 他苦笑, “听起来,像不像一个诅咒?” “你对此感到痛苦?” “是的,我很难说服我自己。” 岑安颇为头疼地看着他, 听说过被害妄想症,还没听说过一直怀疑自己害人的。他想起白king的话,江烬似乎一直活在某种恐慌里。 江烬手劲儿大,肩膀都给他捏疼了。他扒开江烬的手,触感冰凉,干脆握进自己手里,哈口热气,轻轻搓着。 江烬愣住,不习惯被这样对待,但也没抽回手。 “烬哥,你是不是觉得身边人——我是说蓝朔、莘讯,给你编织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岑安认真地看着他,“你没有记忆的那二十年过着怎样的人生,都来自他们的叙述,但你不信?” “不信,矛盾点太多了。他们为了消去那些矛盾,真的会对无辜之人下手。”江烬深深地看着他,“搞不好我真的会害了你,岑安,我……不想你死。” “那就好好搞。”岑安不以为意,“黑杰克跟你往来那么久,还被未婚夫察觉了,不也没死吗?” “他……很特殊,不一样。” “我也不一样。你不是在我身上押注了所有吗?我怎么能辜负你的特别对待呢?”昏暗的夜色里,他的眼睛像狡黠的狼崽,格外亮,“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江烬叹口气:“这些本来没必要跟你明说的,万一吓跑你怎么办?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会带你来这里。” “因为你担心我呀。”岑安笑嘻嘻道。 “脸皮真厚。”江烬掐了一下他的脸,站起身,“回。” 返回途中,船长没有全开马力,缓速晃着,粗略估算,回到教堂正好天明。 船舱被隔成两个独立的空间,江烬和岑安一人一个。独处了没一会儿,江烬突然听尾甲板传来岑安喜悦的叫声,“烬哥!下雪了,出来看雪啊!” 江烬被吵得心烦,拉开舱门,凉意扑面而来。 月亮不见踪影,阒黑的夜空与海面好似虚空尽头,大片大片的冷白雪花从空中凝落。岑安抓着栏杆,仰头看雪,让海风灌满了整个衣袍。 “大惊小怪什么,你不冷么?” “不冷啊,这衣服黑科技,自动控温。烬哥,这海域什么气候啊?海上竟然有雪。” “是白令海区的寒流携冷空气南下,与这里的暖湿空气相遇,形成的冷流降雪。”江烬站在岑安身后,岑安以为他在看雪,事实上他一直看着岑安,“你喜欢下雪天?” “超喜欢!你呢?” “不喜欢。” 岑安笑容一黯。 江烬连忙解释:“对我来说,雪代表寒冷、死寂和荒凉。虽然衣服很暖,但只是看着,时间久了还是会使唤出冷症。我畏冷,你知道的。” “哦,”岑安替他感到遗憾,“你不讨厌雪,你只是讨厌它意象的寒冷?” “嗯。”江烬看了眼苍茫无垠的海面,“你玩吧,一会儿该起风了,注意安全。我进去了。” 半个小时后,岑安又来敲他舱门。 “我不是说了不喜欢……” “烬哥,喜欢一次吧?”岑安鼻尖泛红,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的雪是不冷的,来看看吧。” 不等他回答,岑安将他从卡座沙发上拉起来,拽着他走,到了门口又折返,扯过沙发上的毯子,给人披了个严实。 江烬跟着他来到甲板,莫名其妙,“什么不冷的雪……” “烬哥,看过来!”岑安斜指着一处漆黑,突然张开五指,“哗!” 手掌之后,百万级瓦数的灯光骤然亮起。光源与他们相距上百海里,映入眼中,就像海面上突兀悬挂起的火球。赤橙光线刺破黑夜,将铺天盖地的冷白雪片映成金色、赤金色、白金色、透明,纷纷扬扬,从无色苍穹中坠落的仿佛不再是雪,而是炽烈滚烫的铁花。 一时间,海浪激舷,劲风涌起,托着密集的雪片在天与海之间簌簌回旋。 江烬仰头凝望,看得呆住。船体突然被浪掀了一把,向一侧倾去,岑安动作迅敏,两个人一同摔倒时,他一手垫在江烬脑后,一手紧抓栏杆底部,整个人失重扑在江烬身上。 “对不起烬哥,我……” 他抽出手撑在甲板上,船体晃荡不止,抓着栏杆的手还不敢松。刚起身,又被海浪开了玩笑,剧烈颠簸中他再次压上江烬。 “烬哥……” 江烬平躺着,被压在身下的同时,也被稳稳地护着。雪片覆上他眼睫,他像是被烫到,惊得失语,两眼呆滞地看着他。 岑安不再乱动,两人面对面地,随着海浪的节奏晃荡。 江烬的视线越过岑安,垂直向上看去,金色的雪簌簌掉落,好似乱坠的繁星。 岑安看到他眼里的自己,蛮横地霸占了七成眼眸,其他部分则是满满的星。蓦地,岑安心脏猛烈鼓动起来。 “喜欢吗?烬哥。金色的雪,热雪。” 岑安扶着他坐起来,轻声问。 江烬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哪儿的光?” “不知道,”岑安指着光源,“那边儿有个蛇头形状的半岛,航图不显示名字,不知道干啥用的。搞得神神秘秘。网域却容易摸进去得很,我发现啊,岛上好多超大功率的光伏设备,用于光能转换的。我想着,控制它们亮出橙红光,灯光下的雪就变成了代表炽热的金色……嘿嘿,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第66章 “那是痕绿基岸,亚青环的地盘。”江烬在他脑门上轻轻扣了一下,“你呀,又胡作非为。我可是费了劲儿说服亚青环,不交黑杰克罪证的。” “嘻嘻,我自信他们的网络佣兵抓不住我。话说回来,浪费他们一点光电,也不至于对我喊打喊杀吧?”岑安慵懒伸腰,看向金雪,“还好你喜欢,不枉我费心思。半个小时后光就灭了,你就珍惜吧。” 江烬看着他。此时,海面很平,渐渐弱下去的风声里,心跳和呼吸一样清晰可闻。 江烬揉平岑安在风里乱糟糟的头发,双臂绕过他后颈,给他戴上风衣的帽子。 江烬忽然心头一颤,想起岑安在他的梦里,身披斗篷、兜帽罩头的模样。梦里他们隔着冰冷的雨帘遥遥相望,互相猜忌、提防、恐惧。这一次,他们之间横斜着飞雪,好似经年的风霜,他的心时而澎湃,时而宁静。 “烬哥?”岑安怔然,一动不动。江烬的双手搁在他耳后,微微将他拉近,仔仔细细地端详起他的五官。 “为什么你脸上总带着伤?为什么眼睛,总是这么烫……”江烬没头没脑地问。 岑安屏住呼吸,江烬与他近在咫尺,声音却渺远得仿佛来自海的另一边海。 他刚想开口说话,唇被封住了。 是江烬,以吻…… 岑安脑袋里宕机般“嗡”了一声,世界在他眼前颠倒,又慢慢倒回来。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呼吸交缠间,唇上柔软潮湿的触感无限放大,让他几近昏厥,空白的大脑好不容易从短路中恢复,又填满了心形的泡泡。 他在亲我。他亲我了……江烬主动亲我?! 岑安以为自己的心脏会猛烈地跳起来,往死里跳,可是没有,相反的,很平静,好像意料之中,好似命中注定,好似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里,早已上演过千遍万遍那样……平静。 “闭眼。”江烬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垂首不去看他,呼吸紊乱,闪烁的眼睫像翕动的蝴蝶翅膀。 岑安终于回过神,蝴蝶好似飞进了心里,痒痒的,很不痛快。 闭眼……为什么要我闭眼? 他没亲够,他还想亲我…… “好巧,我也不想结束……”他喃喃着,反手扣住江烬后脑,续上更深的吻。 拥有主动权之后,岑安食髓知味,吻得越发激情四射,江烬却惶惶然地跟不上节奏了。 岑安没闭眼,偶尔离开他的唇,短暂地享受他意乱情迷的表情,又不愿放人,反反复复、无法无天地吻他。 “够了,岑安。” “不够。差得远呢,”岑安只管穷追不舍,手也不安分,“还能,再让我……放肆一点吗?” “……我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哇,你点的火。”岑安呼吸很重,一手扯着他后脑的发,一手揽腰,野火般的吻从嘴角缠绵到下巴尖儿,杀气腾腾地往喉结烧去。 “岑安!适可而止——我冷。”江烬颤声道。 在岑安面露困惑的一瞬间,江烬抓住机会,下巴搁到岑安肩上,同时紧紧拥住他,逃避他的索求。 岑安扯他,被他一口咬住肩膀,下了狠劲儿。 疼痛使岑安理智回笼,灵魂深处的海啸渐渐平息,往江烬后颈留下几个牙印后,他慢慢乖顺下来。 两人在海上飞雪中互相支撑着,各自调整呼吸,感受彼此的心跳。 “你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是一个困扰了我很多年的梦,我那么无助,那么恐惧……”江烬嗫嚅,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他不知为何此刻的眼睛如此潮湿,“那么多年,你怎么,才来……” 岑安没听明白,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 他把脸埋进岑安怀里,不吭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基岸光源消失,海面重归黑暗寂静。 岑安摇晃他:“烬哥,我们进去吧。” “嗯。”江烬起身,径直往船舱走。 岑安看了眼黑黢黢的海面,跟着他进了同一间舱。 砰! 舱门关上的一瞬间,岑安冷不防地被掐住后颈,按在了门上。 岑安撞到颧骨,疼得差点儿飙出眼泪。 他对江烬的喜怒无常已经见怪不怪,“干什么啊?” “刚才,就当演习了。你之前说过的,演习。”江烬语气冰凉道。 “好的。”岑安说。 江烬愣了一下,陷入沉默,两人姿势许久未变。 江烬从侧面审视他,评估他的危险指数。 二十出头的岑安,肩膀宽阔,肌肉薄而紧,属于那种看着人畜无害,实则出手狠厉的类型。 刚松手,江烬便后悔了,只见舱顶以倾斜角度闯入视线,身体失重,砸入绵软的沙发中。 他被岑安撂倒了。 他烦躁地偏了偏头,看向骑在身上的人,等着对方朝他发火。 “烬哥,”岑安扼着他双肩,黑暗中眸光灼灼,“那是我的初吻啊。” “嗯,你说过。亲得还不错,怎么了,想要我夸你?” “……不必,”岑安被他这轻佻的话语,气笑了,“我是想说——初吻哎!你得对我,咳,负责。” “好。” “真的?” 江烬戏谑地打量他:“刚才怎么不见你羞涩,现在脸红个什么劲儿?” “不一样。”岑安放过了他。刚卸力,被江烬一脚踹了下去。 “回你那边儿休息去,我们都静一静。” 岑安不肯走,轻呵了一声,“亲都亲了,要不……” 他朝叠成方块的被褥扬了扬下巴。 “再睡一觉?” “滚滚滚,”江烬推搡他,“演习到接吻那一步就可以了。” “想什么呢,烬哥?”岑安乐不可支,迅速调整好沙发床的参数,拉开被褥,先行钻进去。 江烬:“……” “就单纯往床上一躺、被子一盖、眼睛一闭,睡就完了。”岑安看着他,“烬哥你还想干点啥啊?” 江烬刚站起来,岑安立马抱住他的腿。 江烬不由得脸色一沉,“撒手。” “睡一块呗?”岑安仰头看着他,“我小时候被淹过,其实挺怕水的。我一个人在船舱里过夜的话,根本不能安心,真的。” “我知道了,”江烬妥协似的叹了一声,“你先撒手,我不走。我去搞一下空气处理机。” 江烬很快就回来了,没跟他睡一个被窝。隔着被子,江烬抱住他,枕在他胸膛上。 岑安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他的,“江烬,你是个渣男。” “彼此。”江烬没跟他过多计较,“睡吧。” 黑暗中,两个人的心都变得无比柔软,这种感觉让他们都觉得又陌生,又惶恐。 “烬哥,晚安。” “晚安。” ----------------------- 作者有话说: 总之,终于!终于亲了.....撒花!!花来![撒花] 不过江烬嘴是真的硬啊,非要借口成“演习”... 【岑安: 没关系,有演习,那肯定有实战的对吧?(得寸进尺jpg.)】 另外,写小岑用人家亚青环光伏设备那段,跟江烬打包票说对方的网络佣兵肯定抓不到他,灵感来自一个熊猫人表情包,配字——【你抓不住我,我是山里灵活的狗】 (岑安: ?作者你号没了) 鉴于以上原因↑,岑安决定使用技术手段,穿回古代黑掉作者的账号,为了保险起见,作者决定断更两天,以确保宝贝们的阅读体验~(脸皮厚到离家出走) 【下章[问号]号早九点更呐[比心]啵啵~】 第46章 小贺师傅 贺时洄对这两人外出过夜, 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教堂顶层备好了早餐,他在餐桌旁等待着。清晨八点左右,他看到他们开着游艇归来。 海面上蓄着一层藕色的雾, 光线照不透彻,晨风冷寂,夹杂着水汽,扑在脸上冷冷的。 江烬走在前面, 拖着睡眼惺忪的岑安。后者在闹床气,一步懒似一步。路过开满蓝色碎花的灌木,岑安使坏, 抓起一把朝江烬丢去。江烬忍下了他的幼稚, 又见他拽着江烬的手,借力窜到江烬肩上。江烬被他扑得身形不稳, 第一反应却是下意识地去扶岑安, 脚下是碎石铺就的小径,摔一下硌得人生疼。 岑安趴在江烬肩头, 说了句什么, 江烬愠怒的眉眼舒展开, 没了脾气, 认命似的低头笑了笑, 由着岑安将手臂绕过他脖颈, 半扛着岑安走。 岑安笑容灿烂得像个无赖。 贺时洄远观全程, 颇为震惊。 他对岑安的了解还不够深, 来历、经历、目的, 尚不明确。这小子嘴够严实,年纪不大,却仿佛挨过不少现实的毒打, 防备心极重,不是能轻易糊弄的毛头小子,对亲生父亲祁越的消息,也没他预料的那般恳切。 让贺时洄更好奇的是,岑安怎么会跟江烬搞到一起?真的会有人爱上害自己身陷牢狱的人么?还是说,所谓的逮捕黑杰克,从半年前的部署开始,就是一场有着更深目的的假戏?他们又是何时在一起的呢? 第67章 七年前,他在蓝医病房第一次见到江烬。据说,脑部的重创让江烬丧失了全部记忆。江烬安静地躺着,面对陌生的环境与人,既不慌张也不好奇,瞥向他的那一眼空洞荒凉,任谁看了都不免生出几分心疼与好奇。 那时,蓝医已经给江烬的神经回路接入了一百二十多种语言,可江烬除了提问基础简单的问题,生理状况、情绪,一句都不肯主动表达。 江烬的发小、后来的未婚夫,笑吟吟地指着他给江烬介绍,那是你姑父,贺时洄。 “姑父是什么?” “就是姑姑的丈夫。恩训姑姑,我跟你讲过的。” “丈夫是什么?” “婚姻关系中的一方,是与之共度一生的人,”聂非雨当着他的面,握住江烬的手,甜蜜道,“我会是你的丈夫,一辈子都爱你、护你、陪伴你的人。” 那是贺时洄成为江家女婿的第十年,恩训已经不在了。恩训从未跟他提起过江烬,他就这么突兀地有了第三位侄子,起初他有些忌惮,毕竟,他早已熟识的侄女江漓和侄子江忱,都不是省油的灯,让他伤透了脑筋。 后来他发现,尽管江烬有很多深不可测的头衔,譬如潘因的关门弟子,譬如ai开发领域的天赋型研究者,譬如拥有不为人知的s级异能。但没有记忆的人,就像新生的婴孩,干净、透明。 江烬是何时让人捉摸不透的? 贺时洄出神地想,大概是江烬第一次拒绝接入虚拟记忆数据的时候。后来,江烬令人费解的行为越来越多,尤其是宁可放弃蓝朔继承权、被ai协会除名,也要加入图灵侦查所,投身到早已腐败的华景司法中。随影并没有向他解释过江烬这么做的原因,只用“担心暴露”四个字敷衍了他。如果这次被陷害替罪的人不是岑安,他可能永远都不知,江烬那愿为法律事业殉道献身的理想青年人设,是假的。 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一个本该牢牢依附于家族的人,竟然反过来骗了所有人,还计划了更深的预谋……贺时洄心中冷冷地想,看来他的小侄子,才是最棘手的一个。 思绪纷飞间,贺时洄看到岑安隔着老远向他挥了挥手。 餐桌上。 随影刀法利落地将一只螃蟹大卸八块,推到岑安面前,“接下来作何打算啊?” 岑安心惊胆战,仿佛躺在盘子里的是自己的尸体。他咽了咽口水,“回监狱,等捞。” “也是,”随影点点头,似笑非笑,“阿烬暂时还没脱身,不然,你俩现在就可以私奔了。” 岑安想知道江烬打算脱什么身,瞄了眼江烬的脸色,又觉得这话不适合在此刻问出来。 “你设局抓人,又预谋放人,儿戏一样,看来华景司法成你的玩具了,”贺时洄看着江烬,笑了一声,又问,“有把握吗?” “嗯。”江烬说,“黑杰克的犯罪史长达数年,为何今年才申到逮捕令——您有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没有确凿的证据?” 江烬点点头,“不错。绳结失去证据效力的草案正式通过后,审判庭将失去最后,也是唯一的有力证据。” “太大胆了,”贺时洄嗤笑,“他们怎么敢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申请国际通缉令,还跟军队借装备?” “我怂恿的。”江烬如实相告,“您看,整顿华景司法,多好的机会啊,市长先生?” 贺时洄的笑容渐渐褪去:“江烬,我从前以为,你放弃那么多,进入侦查所,是为了改变这乌烟瘴气的局面,就像你任职时宣誓的那样——为了正义,为了自由和平等。” “想改变,并且能改变这一切的人,是您。”江烬嘴角浮起笑容,“如果您的初心、您给予过旧友的承诺,数十年来不曾改变的话。” “咳!”岑安被水呛了一口,赶紧拿帕子捂住嘴,转向一边。 这个“旧友”,恐怕是祁越…… “岑安,你还好吗?”江烬轻拍他后背。 “我没事……” 贺时洄的目光落在岑安身上,像是透过他的脸,看祁越。 “如果我在乌烟瘴气的司法环境中有所作为,那才是真的讽刺。”江烬继续道。 “我明白了。”贺时洄微笑地看着他,又转向随影,“什么时候为随影少将庆祝一下呢?不久前,威尔斯半岛的恐袭,少将出色的表现,让北洲军盟神权部队的总司令亲自点名过去接他的班呢。你为什么拒绝,影?” “我说,我将誓死守卫华景。”随影道。 “老司令表示很遗憾,华景战区的总指挥权,给到了你?” 随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江烬道,“如果有军方施压的话。” 贺时洄笑道,“看来这回司法部要算的账,蛮多的。” 随影朝他略一点头,继续盯着岑安,“庆祝就算了,这种事无须声张。不过,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奖励自己去监狱玩的——瞪我干什么,继续吃。” 岑安在随影的注视下,默默吃完了那只螃蟹,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吃的最难吃的一只。 餐后,贺时洄亲自送行,教堂的“鱼尾”上,停着数十辆神权部队的战机。 “岑安,我们在这里分开。”江烬说。 “嗯。”岑安了然,他们必须兵分两路。昨晚,神权袭击莘讯战机,此刻的华景海岸,想都不用想,一定布满了莘讯的武装部队。 随影和江烬将带着神权战机编队,先一步同他们交涉,辟出足够安全的航道后,岑安再回去。 “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岑安问。 江烬想了想,“很快。” 岑安以为要自己独自飞行,钻进机舱后,才发现随影给他安排了一个好司机,贺韶。 “你俩好好相处,不许打架,”舱内通讯器里传来江烬的声音,“听见没有?” “知道啦。”岑安回道,坐到副驾驶位。 贺韶从他进来,一个正眼都没给他,也不似从前的聒噪,出奇的安静。随影叮嘱他们半个小时后再飞,贺韶便仰躺着,闭眼休息。 “小韶啊,今天就拜托你啦。”岑安笑容满面地凑过去。 贺韶肤白胜雪,眉目乌浓如墨,坚硬的衣领竖得极高。突然,岑安眼睛一亮,他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竟有一处梅花般的淡红印迹! “卧槽,谁啃的?不会是……” “闭嘴!”贺韶豁然坐起,瞬间炸了毛。 “哦哦,保密、保密,我懂我懂……” “你懂个屁啊!” 岑安连忙顺着他:“啊对对,我不懂、不懂,我啥也没看见,小韶啊……” “小韶是你叫的?”贺韶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别以为二哥跟你好,你就能跟我沾亲带故,黑杰克。” “不是……”岑安想收回脸上的笑,却死活做不到,“那个,你能别叫我黑杰克吗?” “你想我叫你什么?” “叫哥。” “老子给你脸……唔!” 岑安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你,你……”贺韶吐出剥了一半包装的巧克力,震惊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饿不?”岑安笑笑,从兜里掏出两块饼干,一袋坚果,一根能量条,还有一小听咖啡,“都是给你带的。你不肯去教堂,又飞不走,没想到还真能搁这儿待一晚上。” 贺韶满腹狐疑地打量着他堆到自己怀里的东西,像只充满戒备的猫。 “吃啊,饿一晚上了吧?”岑安一肚子坏水,凑近了笑嘻嘻道,“好像还输出了不少运动量……” 话没说完,贺韶的拳头挥了过来,与此同时,通讯器传来江烬的一声低喝:“岑安!” 岑安“噌”地弹开两米远,能屈能伸:“好了好了,我错了!对不起小韶,是我嘴贱。烬哥,你怎么还在啊?你要是放心不下我,投个全息像过来陪我好不好?” 随影的声音穿插进来:“要点脸,谁放心不下你?” “不好。我要出发了。”江烬道,再三叮嘱,“别再招惹小韶。小心他一会儿飙起机来,有你好受的。” 岑安顿感不妙,他知道贺韶飙机厉害,在航途中给他点苦头简直小菜一碟。 “……不是,你干吗提醒他啊?”岑安叫苦不迭。 “我故意的。” 江烬彻底掐断了通讯。 贺韶拆开食品包装自顾自吃起来。他确实挺饿的,反正已经被岑安调笑了,何必强撑面子为难自己。 “哎,你俩……”贺韶好奇心藏不住,主动问他:“谁上谁下啊?” 岑安一愣,迅速反应过来,“我肯定跟你相反呀。” 贺韶:“……” “跟哥说说谁在你上边儿?” “……我才没有,你给我滚远点!”贺韶咬牙切齿。 “诶,我就不!”岑安把两个驾驶座调得更近,“小小未成年,别打探这些有的没的。” 第68章 “我早成年了,傻逼。” 岑安一愣,忙在脑海里问阿兰,“现在的小孩几岁成年?” “十四。”阿兰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一个超智这么弱智的问题。 “这么小?我那会儿连刑责年龄都是相对负的……” 岑安对贺韶露出的忧心忡忡的眼神,让贺韶心底发毛,“……有病啊你?” 岑安不知为何,一见到贺韶,就会自动调整为嘴欠模式。 和岑安几次动手,贺韶都没占到上风,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坐在主驾驶位的机会。 抵达蓝医航空器着陆岛时,岑安抱着座椅腿,晕到视物全是重影,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嘴里满是苦水。 头晕目眩间,他感到贺韶在他面前蹲下,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地捧起了他的脑袋。 “我二哥到底看上你什么了?”贺韶百思不得其解。 “我才华横溢、长得好看、能抗能打。你是不知道,他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岑安掰着指头数,大言不惭。 “懂了。他从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难免稀奇。” 岑安抓着他的胳膊,借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以后不叫你小韶了。你教我飙机,我叫你师傅好不好?” “有你这么拜师的么?”贺韶付之一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岑安双目涣散,还没从剧烈的眩晕中恢复清明。 “先叫一声听听。” “小贺师傅。” 贺韶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黑杰克,你脑子被晃傻啦?” “我说真的,小贺师傅。还有,学生免贵姓岑,单字儿一个安。” 贺韶露出酝酿着坏主意的笑容,“好啊。” ----------------------- 作者有话说: 【下章27号晚八点更[猫爪]啵啵~】 第47章 永恒 华景近海, 一场空战将将结束。 双方动了真格,无色的硝烟中,战机残骸坠入海渊, 浊浪翻涌,像是要煮开一片海。短暂的对峙中,早有准备的神权部队略胜一筹,撞碎沿着海岸线部署的精锐编队, 拉出充满挑衅意味的尾迹云,扬长而去。 “随影,你他妈的搞什么名堂?刚回来就居功自傲?多少人巴不得神权出点乱子, 你有没有考虑过……”通讯器里突然传来沈栎军官的责骂, 随影招呼都不打地掐断线。 他朝身边的江烬抱歉一笑:“这人骂我,也就做做面子工夫。他要真想拦我, 早架炮轰过来了。” 江烬:“沈副官跟你一样, 也打算留在华景?” “嗯。不过我俩现在平级了,他海, 我空。” “海军部队……” “怎么了?” “我想到我爷爷, 他曾是海军军官。” “年轻时候的江默年, 是沈栎崇拜的偶像, 不过现在不是了。”随影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昨晚的事, 你想好怎么跟聂非雨解释了么?” “找借口没用, 他更看重我的态度。倒是你, 不怕莘讯报复么?就算你背靠军盟, 也不要小瞧私人养的武器和杀手,更何况跟你起冲突的是莘讯这样的巨型企业。” 随影沉默片刻,道:“有一点我很清楚, 老司令欣赏我,任命我居高位,并非因为我能力优秀。优秀忠诚的战士太多了,他需要一个冒失且轻狂的人,随时都能惹点乱子出来。老司令虽不明说,但他的意思,我懂。更妙的是,他知道我懂他。” 随影嗤笑一声:“换句话说,军盟巴不得我早点闯祸,再根据我闯祸的程度、带给他们的价值,决定是否出卖我。” 江烬颇感惊奇:“给人当棋子,可不是你的性格。” “我应该是什么性格?” 江烬想了想,“一脚踹翻棋盘的那种。” “棋盘早翻了。”随影不置可否地笑了,忽然沉声道,“帮我个忙,烬。” “你说。” “我得跟莘讯的军队打一架。但不能总让我主动招惹,万一玩大了,军盟收不了场,吃亏的一定是我。” 江烬微微挑眉:“你是想?” “想个办法,让聂非雨主动找我麻烦。” “这太简单了。”江烬思量片刻,终于想明白了:“老司令想利用你,探究莘讯的军事实力是否会威胁到军盟?” “没错。他担心军队也如政坛一样,受到私人势力的干涉,不止莘讯,蓝朔也是如此。”随影看着他道,“不过,军盟已经摸清蓝朔了。” “怎么会?”江烬惊讶道。 “你二哥江忱,主动向军盟共享出蓝朔武装数据库。条件就是,军盟的军工将慢慢由‘蓝钢’垄断。老司令竟然同意了。” “这……”江烬不解,啧声道:“我一时想不明白,这个决定,将会使军盟和蓝朔,谁更被动。” “谁知道呢,但至少,双方都想跟彼此绑定关系,”随影道,“江忱在这行业孜孜以求的,可不是跟莘讯平起平坐,他要碾压。” “小半年不见他人,原来是去了北洲军盟总部,”江烬靠向后座,“但愿他成功。我的兄姐,各有各的志向,有时候我挺羡慕他们的,目标永远是那么坚定、清晰,并且为之全力以赴,人生总是因此有价值。” “干吗妄自菲薄?你的目标也很明确——自由。”随影道。 “那太抽象了,”江烬摇头,喃喃道:“人们总是说,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了错误的东西。如果我的所求没有错,我就不会常常感到迷失。所以,自由是错的,真相是错的,我……也是错的。” “那就一路错下去,看看能结出什么果来。” 江烬轻笑:“你这话,很像岑安能说出来的。” “哦?”随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俩认识多久,竟然如胶似漆到这地步了?还有,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知。每次我想试探时,他总有法子避开不谈。”江烬认真道,“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是应了我的呼唤而来的,虽然他不知道。有一种可能,他和我一样,没有记忆,所以才遮遮掩掩。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让我……情不自禁地做出出格之举。” 随影抬起眼皮,瞟他一眼:“你俩睡了?” “没。”江烬顿了顿,“亲了……” “操?” “没……” 随影一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那只是个语气词。” “……” “呵——” “我觉得,”江烬突然坐端正,口吻严肃起来:“我觉得我和他或许认识,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 气流颠簸中,一种没有来由的悲伤情绪突然袭来,他紧紧抓着安全带,等待那强烈的情绪过去。 随影处理好扰动气流,缓缓道:“你脑子又出问题了,还很久以前?他比你小了七岁啊,就算和你认识,那会儿你是十几岁的少年,他恐怕还是个小屁孩吧?你们之间,能有什么羁绊?” “我不知道。但……不该是你说的那样。” “你要不去找诡族人给你算算命,他们肯定能给你们编出一个完整的前世今生来。” “我没开玩笑!”江烬怒道。 随影大笑起来。 静下心来想想,江烬又觉得自己那番话确实挺二的,他疲惫地闭上眼,再次躺回去:“算了,当我没说。” 随影驾驶着战机一路向北,没回医院,冲破多重拦阻防线,以一个漂亮的滑行轨迹,横陈在一座从摩天大楼延伸出的中型着陆岛上。 战机外壳上,神权的六芒星标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莘讯董事麦希文坐在落地窗前,目睹神权战机降落。他想扬起手边的拐杖,比划那架战机的尺寸,却发现不靠器械的话,胳膊根本无力抬起,没试几下便气喘吁吁。 因疾病、衰老,他没几年光景了,全身的血清、器官已经换过好几轮,甚至尝试过基因重置,可他年轻时从不把污染和辐射放在眼里的顽强躯体,依旧大不如前。 拐杖从他手中滑落的时候,他想,我手中的权杖,已经无法丈量我的帝国了。 身后,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到他脚下。 铁锈般腐朽的血腥气味,麦希文挺怀念的,但这颗头颅,没有。 “如果你在找亚铁离子氧化后的气味,下次就换个真人过来试探我,”聂非雨单手撑门,挡住门后的光,溅在衣上的血色液体藏匿在阴影里,“我照样能拧下他的头颅。” 地上的伪人头颅用肉眼辨不出区别,脖颈断面呈不规则的撕裂状,骨骼和皮肉都是被生生绞下来的。 “用这手法,自己不觉得瘆么?”麦希文叹口气,“我只是想要一点点你的生物信息,和你做个鉴定,很难吗?” “有些关系捅破了,会影响整体的平衡,”聂非雨摘掉手套,慢条斯理地擦拭身上“血迹”,“我是不是你儿子不重要,我不觉得那能给我带来归属与身份认同。重要的是,就算再冒出十个你的私生子,莘讯都是我说了算。” 第69章 “你竟这样想我?!”麦希文气得身子软了半截,瘫在轮椅上急促喘气。 “不然呢,我们之间有旧情可念么?”聂非雨自上而下地审视他:“你看起来活不过半年,除了溯生和冰眠,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延续你的生命——偏偏都是你最抗拒的,真让人头疼。” 麦希文颤巍巍地揪住他的衣角。 曾待他极为严苛的男人,在衰老和死亡的逼迫下,像个小孩般无助又天真地仰脸问他:“我知道这是事实,不久后,我的自我认知和身体意象会追随我大脑的状态,死亡或者深眠。可如果此时,世界某个角落的实验室开发出了永生技术,你愿意为我花点心思么?” 聂非雨闻言,取过柜格里的琥珀摆件,琥珀里封存了一支娇嫩的玫瑰,每一瓣都如刚采摘下来那般鲜活。“啪”一声,琥珀被他捏得粉碎,玫瑰躺于他掌心的碎屑,接触到空气后,迅速发焦、蜷曲,最终化作尘齑。 “你看,永生就是个谎言。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执着于躯体的永恒,说实话,我觉得那项研究既荒谬又无用,还不如考虑一下黑杰克的数字永生,超脱躯体的事物并非不存在,人也应该从躯壳中解放出来——死神要你那副躯体有何用?” “因为我见到过……真正永恒的生命,永不固化的意识与思维,亘古不朽的身躯,岁月熬不老的眼睛。”麦希文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青年的脸,相貌已经记不清了,唯独对他颧骨的疤痕、深黑的眼睛和银蓝的头发印象深刻。 夕阳投射在他眼皮上,麦希文又顾影自怜起来,怆怆然道:“可我呢?白白给了我浩瀚海洋,我却消磨了岁月,岁月也消磨了我,至今也没有写出诗来……” “够了,别再无病呻吟了……哦不,你有病。”聂非雨笑了,有一丝残忍,“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荣誉退休科学家,你应该很清楚,要从你的研究与发现中受益,需要很长时间。即便莘讯的脑机技术可以让你读取信息的时间压缩至微秒,甚至纳秒级别,但你的时间依然不够,至少等不到妄想成真的那一刻。” 聂非雨看了眼窗外刚出舱的江烬,转身便走。 “站住。”麦希文猛地睁开眼睛,“你嘲讽我对永恒的执着,是因为你年轻,我能理解。但如果,你挚爱的人拥有无限的生命和时光,而你和他相比,一生短暂如白驹过隙,你……还会甘心么?” “你什么意思?”聂非雨双眼犀利地看过来。麦希文的目光则追随着远处的江烬,直到他一步步走入建筑内。 “说话。” “我还以为你只是想做蓝朔的女婿,看来,你是真的喜爱那孩子啊。他稍有点异常,你就大张旗鼓地调军队找人,甚至不惜跟机械军团起冲突……” “我不是让你跟我算这笔账。”聂非雨冷冷地打断道。 “非雨,爱一个人可不是这么个爱法,你这样会失去他的。” “闭嘴。用不着你来教我。” 麦希文终于在此刻,露出扳回一局的狡黠笑容,“听我的,别在溯技术上花心思了,好好支持毛允和的研究吧,他会让未来与今日成为过去——我是说,主动性地成为过去,未来不再不可估测,它在你面前展现的姿态将会是臣服。至于江烬,那孩子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 作者有话说: 引注:麦老登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原诗—— “…我们白白给了你浩瀚的海洋,白白给了你惠特曼见了惊异的太阳:你消磨了岁月,岁月也消磨了你,你至今也没有写出诗。"《马太福音》25章第30节,博尔赫斯[红心] 第48章 齿痕 周缇比江烬先一步来到董事办公室。 麦希文已经顺着他的专属通道离去了, 他一手打造的企业在人工智能技术上领先全国,那些智能产品无论在行动上还是精神上,都能让他毫不费力地达到目的。 然而晚年的他, 却对此感到厌倦,格外喜欢使唤自己风烛残年的躯体。于是他坚持自己摇着轮椅离去,聂非雨还没从他道出的秘辛中回过神,并不管他。 江烬踏入办公室时, 只见周缇身着不算正式的格纹西装,安静立于一侧,聂非雨则专注修剪一大束鲜切玫瑰, 闲逸得不像是在武装对抗中吃了亏的人。 江烬朝周缇点点头, 打了声招呼,若无其事的神情和语气, 让周缇倍感诧异。 “是误会, 非雨。”江烬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他的背影。 “哦?” 江烬面无表情, 汇报工作一样一股脑儿说完:“我知道你担心我, 才派战机编队来护我, 跟上次派去痕绿基岸的一样。但这次是我赌气, 不肯跟神权解释, 他们以为那是来挑衅的, 才率先开火。还有昨晚神权封锁部分海域, 是因为我在那里, 不想被打扰。” “你昨晚和随影在一起?” “嗯。” “去了哪里?” “52号荒岛陵园。” “大半夜去那里干什么?”聂非雨露出担忧的神情。 “散心。” “散心, 赌气……呵,”聂非雨笑了一声,“阿烬, 因为我越过你,直接和爷爷商量婚期那件事儿,惹你生气了?” “对,非雨。”他站起来,也不管有没有无理取闹的嫌疑,先发制人地来了一通批判,“还有,你对我的看管,太紧了,我喘不过气。你告诉我,你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我对你不忠,还是质疑我独立做事的能力? “你变了,非雨,你从前不这样,明明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却越来越来不尊重我、不信任我,是在对我做服从性测试么?我实在不敢想婚后……” “没有的事儿,烬!都是我的错,是我弄巧成拙。”非雨放下剪子,去握江烬的手,江烬却像是触电般迅速躲开。 两人都愣了一下,聂非雨瞬间沉了脸色。 “你的手,很冷。”江烬别过视线,依然是余怒未消的表情,只是隐隐没了底气。 僵局中,周缇开口了:“侦查长,昨晚和您在绿树用餐的,也是随影将军吗?” 江烬神色微变,心道,周缇还挺会挖坑的。那晚,岑安虽然没在他面前露脸,但他的体型和随影差距蛮大的,如果此刻撒谎说成随影,周缇也许不会反驳,但和聂非雨独处时,就不一定了。 江烬心下一横,转身一脸错愕地看着周缇:“你说什么?我昨晚,什么时候去过绿树?” 周缇一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昨晚,八点左右,你带了人在我们经常约会的地方共进晚餐,期间遇见了周缇和翁老,你跟他们说,那个人是你朋友。”聂非雨注视着他,缓缓说道,“哪个朋友?” 江烬满脸惊恐,不住地摇着头:“不,我不知道……我没有印象……快,查查监控和机器人的服务记录,或许可以……” “你说的那些,都被抹去了,我请了顶尖的数字佣兵,也只能确定记录有被人为覆盖和抹除的痕迹,但无法恢复。”周缇看着他,“侦查长,绿树的监测系统可没那么好玩弄,那个人……是不是黑杰克?” 江烬愣愣地看着他,眼神从惊慌迷茫,变得沉静冰冷,“周代表,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一直以来,你似乎坚信我与他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和非雨之间的裂痕,就是这样形成的么?” “别!您过度解读了,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周缇同样镇定地看着他。 事实上,江烬心中只有愉悦,不愧是岑安,思虑周全,绿树的监控都没跟他提,他就很有先见地出手了。在追踪监测技术日益变态的当下,隐私不被窥测、计算、泄露,对每个人而言都是难能可贵的。 周缇又道:“绿树的事,翁青可以作证。” “谁不知道你和审判长穿一条裤子?” “你!” “行了,这里不是你俩的擂台。”聂非雨打断道。 “周代表,我的解释就是这样,既然双方都没有证据,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江烬往聂非雨身边靠,聂非雨顺势将他揽进怀里。 周缇见状,也不好再当灯泡,转身径直离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江烬立刻挣脱,目光汲汲地看着聂非雨:“我什么都不知道,非雨!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一定是被操控了,但我真的没有印象!” “我没说不信你,烬。”聂非雨深深地看着他,“你说没去过,就没去过吧。” 江烬迟疑了一下,从聂非雨脸上窥不出任何内心想法。 “你为什么不告诉周缇,被我送进监狱的,并不是黑杰克?” “不是你让我别参与这件事么?”聂非雨反问。 江烬顿了顿,“那项草案的真实意图,周缇应该跟你提过了吧?” “我是刚刚才知道的,这项草案,原来有利于那只替罪羔羊。阿烬,你又想干什么呢?”聂非雨抚着他的发。 第70章 江烬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眼里似乎有更深的东西。江烬隐隐觉得,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件事上。 “我跟真正的黑杰克闹掰了,谈不妥。所以,我想通过这项草案的公布提醒他,我跟他之间玩完了。” “哦,明白了。原来是你耍小性子,意气用事。” “我深思熟虑过的。”江烬对他这充满宠溺味道的描述十分不满,聂非雨其实比他还要小两岁。“总之,黑杰克肯定会报复我的。莘讯的武装与其跟神权僵持,不如防防黑杰克。” “你又要我保护你,又不让我看管你,到底想怎样?”聂非雨失笑道。 “后者吧。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江烬也笑。 聂非雨突然抱住他,隔着衣服抚摸他肩上的蝴蝶,“江烬,你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才那样的。但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变。” “是么?” 江烬缓缓解开衬衫上的一颗口子,微微仰头,夜幕般幽沉美丽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按原定婚期。” “……好。”聂非雨的目光落在江烬白皙若雪濯的颈上,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晃了神。 江烬又解下第二颗扣子。 聂非雨哑然失笑,伸手将江烬黑色的衬衫剥过肩膀,低头去吻他后肩的蝴蝶。 突然,聂非雨石化般定住了,身后尚未安置好的玫瑰,“哗”地散落一地。 等了半天,不见他的吻落下,江烬故作失望地推开他,收好衣服,蹲下身去捡玫瑰。 嫣红的玫瑰花苞,像一颗颗垂下来的小鸟脑袋。 他知道,聂非雨看见了他后颈的痕迹。指痕是昨晚岑安掐着他索吻时留的,就算说得过去,那两只齐整的齿痕,可没法儿自欺欺人。 而那正是他故意给聂非雨看的,早知道让岑安多咬几口。 聂非雨到底是沉得住气的人,一言不发,甚至在江烬蹲下去时,按住了他的脑袋,以防他看见他这副失了态的神情。 江烬不去想也知道聂非雨此刻的脸色。 “你昨晚,跟谁在一起?”聂非雨的声音因竭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我不是回答过了么?” “随影?” “对啊,从昨日傍晚到见你之前,”江烬站起来,整理好衣服,莞尔笑了,“我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 ----------------------- 作者有话说: 随影:求锤。但…为什么是这口锅? 第49章 爱德华 黄昏, 云渺醒来,发现左臂失去知觉了。污染区因屠失控造成的危机中,她遭受到的重创历历在目, 以为左臂被截肢了,闭上眼,做足心理建设才朝那里看去。 手臂好端端地连着身体,是被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压麻的, 有个人枕着她的胳膊睡得正酣。 清逸的暮色中,她眼角一湿,又想从前的时光, 也是这样的黄昏, 她忙着应付学校的作业,拎着油彩刷刷刷地涂一副画, 岑安去画室外等她放学, 刚打完球满身臭汗,被她赶到门外, 出来时就见他倚着栏杆像只猫般睡过去, 暮光将他晒得暖暖的。 “岑……小、岑……” 云渺脸上挂着呼吸罩, 发出的声音浑浊不清, 右臂被一个金属架吊着, 动不了。 “姐, 你还好吗,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霓音端着一小盘注射剂进来, 往连接在她手臂上的输液管里缓缓打进去三支, 又熟稔地调整起床边的设备参数。 “手,麻了。” 霓音叩起食指和中指,毫不客气地照着岑安的发旋儿来了个栗暴。 “操……” 岑安呲着牙凶神恶煞地抬起头, 对上云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刻恢复柔和。他神情充满歉意,下巴搭在她摊开的手掌上,千言万语堵在喉口,除了低低一声“姐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起来!”霓音吼道。 不等霓音推,岑安立刻跳起。病床按照云渺的情绪变化,慢慢支棱起来,同时,d3抱着一大束新鲜的淡粉色百合推门而入。 “院长送的。你恢复得很好,没什么大碍。”d3将几张纸质检测报告递给岑安,又把花给了霓音,让他安置在瓶子里。 “院长?!”云渺睁大眼睛,惊骇地看着那束花。 d3“嗯”了一声,慢慢除去云渺身上连接的各种医械。 云渺面露茫然:“小岑,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 “我们很安全,”岑安抓着她的手,“对不起,姐,都怪我……” 云渺扬手,示意他打住。她不想听他说抱歉的话,“你做错了什么,你也是受害者啊,我只是在帮你。不要抱歉,小岑。” 岑安一双眼水汪汪地看着她,不出声了。云渺不喜欢这种气氛,扭头问起蓝医疾控中心的情况。 地下42层污染区里,屠失控,是被一种生物病毒感染了大脑。恐怖的是,屠的“大脑”虽外观酷似生物脑,本质仍是人造的核心处理装置,最智能的一批也只是搭载了可投入人类意识进行操控的脑芯片,为何会对生物病毒起反应? d3递来一块薄薄的显示屏,供他们翻阅近期新闻。 由于岑安与霓音极强的破坏力,疾控的突发情况引来各路媒体关注,地毯式摧毁一整层污染区的事,根本藏不住。这方面,蓝医回应得倒是老实,坦言生物病毒侵入人造大脑的事实。这种跨物种的威胁,短短两天时间就引起了全社会重视,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有人恐慌这种未知病菌对人的威胁,有人角度清奇,庆幸生物与智械之间,到底是生物更胜一筹,作为智械的仿生人革命也没了意义。也有谣言称蓝医研究这类病菌,是为了投入军队,以对抗越造越先进的机械军团…… 江漓在媒体面前三次鞠躬道歉,否认所有猜忌,她在病毒的来源上大作文章,声称是亚青环从外太空带来的,从一只行为诡异的机械人身上剥离出来,虽对它尚不明确,不过好在它已全然在蓝医研究员的控制范围中。 此话一出,舆论稍一沉默,又爆发了。 庞大而未知的太空,让这件事上升到的层面翻了几个倍。 江漓再三强调,蓝医作为享誉国际的医疗机构,务必会肩负起弄清不明病菌的责任,绝不让病毒到达侵染人类的那一步。 事件持续发酵到现在,蓝医不仅没被追责,还因院长的保证,从民众里获了一票支持,全身而退。 江漓的解释,在岑安听起来有点荒谬,但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人心又空前浮躁的时代里,可信度并不低。 岑安想起那日,她说她会摧毁一切影响到蓝医声誉的肮脏物,不计代价。 岑安一时有点好奇:“d3,你对这种生物病毒,有什么想法吗?” “江漓的话,你信多少?”d3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要真信了,才傻。” 岑安短暂一愣,由衷道:“这姐真厉害。” “你还说呢,她这是什么意思?她都知道什么?”云渺警惕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百合,环顾四周,“这不是蓝医的重症监护病房么?” “嗯,这是我的病房,我们现在很隐秘,除了d3,其他人进不来的。”岑安顿了顿,“我跟她弟,最近……呃,走得比较近,看在她弟的面子上,也就适当地迁就了我们。” “她弟?”云渺惊讶地看着他,“哪一个?江忱,还是江烬?” “江烬。” “不是他抓的你么?” “说来话长,姐。”岑安眨眨眼,“总之就是这样啦,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云渺慢慢松开紧皱的眉,疑虑并不完全打消:“好吧,他那样的身份地位,的确是极好的伙伴。不过,你有把握么?可别被耍了。” “不会……”岑安笑了一下。短短几日,他和江烬的关系产生了很多微妙的变化,他看到了江烬太多冷酷外表下的柔软与脆弱。江烬一开始对他提防、质疑,现在呢?会起坏心思戏弄他,会悄悄地给他包扎伤口,惶恐他被别人“拐”走,还情难自已地亲他——虽然江烬不承认,硬要说成“演习”,但他知道,江烬肯定是……不,或多或少对他有点意思吧…… “哎哟,想入非非了?”霓音戏谑的声音将岑安从纷飞的思绪中拖回现实。 一张纸巾递到岑安面前。 岑安困惑不解地看着纸巾。 “擦擦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岑安暴跳起来,劈手夺过纸巾,脸转向窗子,以赤黄的暮光掩盖住脸颊的烫度。 云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两人。 霓音笑着,将那块切割得只剩一半的蓝极晶交给岑安,“说说呗,江烬什么时候成你爱人的?” 岑安神色凝滞。 蓝极晶里的“江烬”,岑安最终也没向江烬问出口,一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不曾活在这个时代的事实;二是觉得这件事,江烬应该也挺莫名其妙的,本就没有记忆,“江烬”的话只会让他更加迷茫。更何况,蓝极晶里“江烬”显然知晓江烬的存在,这件事还得谨慎对待。 第71章 云渺看着岑安愈发凝重的脸色,轻喝道:“霓音,别瞎说。” 岑安给蓝极晶穿了个孔,和江烬给的莫比乌斯环戒指串到一起,当成吊坠挂在颈上。 “我给你的东西呢?”岑安问霓音。 “给专业的人了。”霓音看向d3。 “怎么样,零号疫苗有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岑安问。 “没有。”d3说道,犹豫了一下,“不过,那个存储器里的资料里,有它的研发记录,我发现,它最初被设计过一种靶向效果,专门和特殊核酸结合,以避免药物对其他正常因子的干扰。但这种设计会诱导出一种血液病,所以被废除了。此后零号的几百个研发样品里,都没有采用那种设计。” “是盂血热吗?” d3点点头:“那是一种很恐怖的血液病,血细胞疯狂增长,增生速度远超死亡速度,甚至不死亡,癌细胞来了也得逊色。想想看,血液因血细胞骤增,黏稠得凝成脂状,随着密度快速增加,变得坚硬、坚固,刺破血管和内脏,笋尖一样势不可挡地冲出人体。我曾在停尸房见过一具,前一天看时遗容正常,第二日,躯体被血细胞当成养分夺去增生,穿破□□的血脂血块乱堆在一起,凝固的,半凝固的……” “别说了。”岑安打断他。 除了d3,几人的脸色都有些惨白。 d3笑笑:“你该谢我,没往你们的脑机里投图像。” “那种病怎么防治?”云渺问,她对这病也是闻所未闻。 “治不了,只能防,或用药物长期抑制。”d3道。 岑安问:“你在辑魂的疫苗注射方舱,没注意到盂血热发病者么?” d3摇头。 “阿兰比对了资料室的数据,她说,辑魂监狱的盂血热患者,满足两个条件——经历过有害基因变异,注射过零号疫苗。激光束只处理了没有患过盂血热的变异者,所以无人注意,他们的凭空消失,有可能是被送去了雪原……” “要想求证这一点,很简单。”d3将衣架上岑安的外套取下来,还是江烬给他配的那一件,内衬里有刀有枪。 “我有个叫爱德华的同事,经手监狱的变异基因筛选工作,如果有盂血热,他不可能不知道。不过,他厌恶仿生人,对仿生人的话他一向不怎么搭理。你得给他的颜色看看,他才会老实。”d3指了指他的武器挂托。 岑安迅速穿戴好,检查了一遍武器。 “小岑……”云渺拉了拉他的衣角,欲言又止。 “别担心,姐,我去去就回。这次保证不闯祸。”岑安握了握她的手,转向霓音,“照顾好姐姐。” “用得着你说?”霓音道。 “借我几张扑克。” “干吗?” 岑安满嘴跑火车:“上次跟你并肩作战,我可太开心了。这次没你陪着,但只要拿着你的东西,会让我觉得你就在我身边,好弟弟——” “有病啊你?”霓音瞪他,嘴里喃喃骂着什么,却还是给了他一把锋利的扑克牌。 出门后,岑安与d3沿着空荡的走廊走,发现d3刚结束完一场通讯。 “跟谁联系呢?” “院长。” 岑安停住脚步,“你还要跟她报备?” “让她给你一路开绿灯啊。”d3指着漂浮在走廊和窗外的移动监控器。 他们所过之处,所有的监控器都识趣地背过身去。 爱德华从前不叫爱德华,依稀是个带着希望与光明涵义的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 现在的名字,源自那部哥特式老电影《剪刀手爱德华》,他也有一双锋利的剪刀手,刀刃全部张开的面积足有五平米那么大,可以轻易地划开坚固的金属与岩石。此刻,却被一团胶状的柔软物质,绞得一动不动。 不见天日的工作室里,他被按跪在地,身后是一列形容冷酷的机械佣兵,绿色眼睛的男人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皱着眉读取一只存储器。 “这么说,”男人的食指点在他脑门上,绿眼睛衬得他好似夜行的恶狼,“除了你的脑子,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记录过他们的存在了?” 爱德华呆滞地看着他,领口倏然一紧。 “说。” 爱德华仍是一言不发,浅褐色的头发蜷曲浓密,胡子也是,长期不修边幅的他,像一只于阴湿环境中疯长的植物。 男人意识到这是个很古怪的家伙,精神状态异于常人。男人心生嫌恶,愣是忍下来,放缓声调:“告诉我,毛叔允诺了你什么?” 爱德华笑了一下,“天使……” “那是什么?” 爱德华的瞳孔渐渐扩大,思绪肉眼可见地飘向远方。 “……伟大的造物主啊,我会和你,和天使再次见面,那些闪着光的一切,注定是真实……我们终会相逢,在这个世界……” 浑浊的气音从他嘴里吐出来,诡异的笑容下,是生生不息的执念。 男人确定这是个疯子,丢开他,做了个手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颈椎断裂错位的响动。 剧烈的痛楚中,爱德华的剪刀手从那堆胶质物中脱离,他启动身体的某个按钮,那双锋利的剪刀手开始升温、沸腾,融化成的铁水里,一只枪灰色的金属块浮现出来。 他把金属压在身下。 生命消逝的最后时刻,他看到从排风扇跃进的少年。 哦,是黑杰克来了。他愉快地想。 ----------------------- 作者有话说: 【下章4号九点更[鸽子]么么叽】 第50章 周缇 “盂血热患者在哪?!” 血泊里, 岑安抓着爱德华的下巴,这是他对爱德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来得及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爱德华的脊骨被掐得粉碎, 余温尚在的躯体被滚烫的铁水破坏得极为可怖,整个人像堆在地上的碎烂的肉。 “神的……脚下……” 吐出几个字音后,他彻底没了气息。 报警之后,岑安和d3沉默着, 将爱德华阴暗的工作间里所有的磁盘、电子产品、文件,查了个遍。 爱德华的房间不仅被弄得很乱,连磁盘、云盘数据端也都被洗劫一空。 看来凶手的目的, 跟他们很相似。 “我们竟然晚了一步, 怎么会这么巧……”岑安颓丧道。 “高兴点儿,岑安。” “高兴什么?线索都断了。” d3戴上隔离手套, “至少爱德华证明我们的猜测没有错——盂血热患者是存在的。” d3在模糊的血肉中翻腾着, 忽然惊讶道:“他竟然是一只仿生人……” “你和他当了那么久同事,现在才察觉?” “嗯, ”d3的手从爱德华的颈部一路摸下去, 又用另一只手, 捏了下岑安的胳膊, “跟你一样, 你试试。” 和人类没有区别的触感, 此刻也如真人一样, 渐渐冷下去, 发绀、发僵。 岑安一阵胆寒:“什么材料做的?仿得也太真了吧?” “这种材料具有奇妙的生物活性, 用到仿生领域后,引起过多场全民抗议活动,现在也只能在医疗领域见到, 管制很严的,需要仿生协会层层批准。”d3指着自己的脸,“你觉得我真实么?像我这种仿生人,并不是最高级的,我没有血液,没有心跳和呼吸。爱德华才是,真正称得上‘伪人’的存在。” 岑安不解道:“仿生人群体,对人类身份的执念很大么?” “当人类创造的工具,不再按照必然的设定程序行事,开始追求伦理上的身份认同与主体资格时,一般会被认为觉醒了自我意识,拥有了自由意志。”d3说,“所谓执念,大概就是背叛了原有的工具属性,不甘被任意支配吧。” “如果这些所谓的自我意识,也是程序虚拟出来的产物,依然在另一个主体的控制之下呢?” d3耸耸肩:“没有根据的事情,谁能证明?” “那么,爱德华知不知道自己并非人类?” “难说。这家伙从不与仿生人进行信息交互,在人群中也是个孤僻的怪胎,没有人知道他的剪刀手是怎么来的。” d3顿了顿,“他应该很孤独。” 爱德华压在身下的东西被d3取了出来,擦去血污,枪灰色的金属块呈现出钥匙的形状。 “看来,这是爱德华拼力保护的东西。” “这是……”岑安瞧着眼熟,摸着那凹凸不平的轮廓。 “毛叔给你投射的进入雪原的方式里,有用到它,是从一座雕塑上取下来的部件。”阿兰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此刻的阿兰,已经被岑安全然剔除了旁人暗加在她身上的监视功能,彻底归他和江烬所有。因此,岑安放心地将黑桃a脑机数据全部交给了她。 “走吧,至少不是一无所获,他的死亡算是零号疫苗有问题的证明之一。”d3迅速清理二人的痕迹,“剩下的交给警察。” 岑安环顾着狭小杂乱的工作间,寻了一处地板,将两张扑克插进地板缝隙,拉过一台不知做什么用的电机,压住那处地板。 第72章 d3没搞懂他在干什么。 “走吧。” 爱德华死得太巧了,偏赶在他之前。杀死爱德华的凶手也发现零号疫苗的端倪了么?为什么自己的每一步,好像都在某人的预料之中? “d3,你说,凶手会是谁呢?” “不知道。” 岑安捏紧钥匙:“这是通往辑魂雪原的钥匙。” “哦?” “在监狱某一处,有一座半人半马神像,这钥匙是从神像枕骨上取下来的,归位后就能开启通往雪原的路。” “你怎么知道?” “毛叔告诉我的。” “看来你很有必要去一趟雪原……嗯?!” 灯光惨白的廊道中,岑安猛地将d3推到墙上,紧掐他的喉管。岑安知道这种压迫动作对不会呼吸、不依赖血液循环系统的仿生人没有任何意义,但他还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愤怒。 “我能发现雪原,是你指引的吧?”岑安盯着他。 那日发生了太多事,从疫苗方舱回牢房途中,他被螳螂人杀手打伤,不得不返回方舱,是d3治愈了他,也是d3引导他,亲眼看到神权的机械军人消失在水银一样的雪原入口。 岑安松开他,换了枪,抵住d3心脏的位置,那才是他核心处理器的所在。 “你一开始,就想让我进入雪原?是贺时洄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 d3双手举过头顶,笑了笑,如实道:“贺先生的。” “我差点儿忘了,毛叔说,零号疫苗能在监狱推行,少不了他推波助澜?” “这一点,你错怪他了,”d3叹口气,“他是个政客,支持零号疫苗,其实也是在支持数字监狱体制改革,建立一种将囚犯困于数字空间进行劳动、教育改造的新模式。” 岑安一愣:“那是他建立的?” “没错,他的意图在于调控社会就业问题。要知道,ai和仿生人掺和进人类社会的建设后,对普通人而言,工作很难找。本该由囚犯义务劳作的,被他改成了社会福利性岗位,安排给那些因为各种问题穷困潦倒的人,起码能解决他们的温饱。至于被剥夺了在现实世界中劳动、创造价值的囚犯,除了虚拟空间,他想不出除了死亡之外,更好的去处。” 岑安无法站在贺时洄的视角看问题,无从评价,只是心底生出唏嘘。人活着在于劳动、在于创造各种意义上的价值,如今的囚犯仍在劳动——却只是在虚拟空间劳动,被剥夺了为现世创造价值的资格。 d3继续道:“他们的意识几乎一直沉溺在虚拟世界中,零号疫苗防止躯体退化和精神躁郁,是很有必要全监狱推行的。” “这我知道。” “零号就算有问题,他肯定是不知情的。现在就算知道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终止这项制度。”d3突然冷笑了一下,“毛允和才是真正的疯子,你知道吗?关于囚犯的去处,他的建议是,全部拿去雪原做实验。” 岑安松开d3,d3一点也不介意岑安刚才对他的无礼,两人继续并肩往回走。 岑安戴上风衣兜帽,只露出一半的脸,神情晦暗又凝重。 “d3,我早已身处莫名其妙的困境中。”岑安顿了顿,d3还不知道他并非黑杰克的事实,看贺时洄的意思,似乎也没打算告诉d3实情。 “我不想招惹是非,可我又不全然无辜。我已经意识到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跟我的过去有着莫大的关联。所以不管来什么,我都不怕。”岑安说。 他扭头,认真地看着d3,“毛叔的雪原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告诉我。” “溯。”d3答得很快,语气莫名轻快,“他的新研究里,引入了残缺不全的溯技术。他需要一位拔尖的黑客帮他搜罗全世界的溯技术进度——没错,就是祁越编写的‘伞’程序的作用。” “他为什么不直接找贺时洄?” “贺时洄可不敢公开他跟祁越沾点关系的事实。莘讯、蓝朔、亚青环,甚至军盟,祁越从前可是将他们招惹了个遍——黑杰克,你跟他不愧是父子,一个德行。” 岑安原本眉头紧皱,闻言又笑了,“原来贺时洄给我‘伞’,是想让我去跟毛叔斗智斗勇,他隐匿幕后?” “应该。不过这对你,没什么不好。” 两人一路顺利地回到岑安的重症病房。 “你先回去,”岑安瞟了眼楼梯间隔断门,“我过去抽根烟,透个气。” “你哪儿来的烟?” “院长的。” “不可能吧?”d3狐疑地看着他。 “真的。” “好吧,”d3指了指头顶,“注意烟雾报警器。” 漆黑的楼梯间里,岑安靠着窗透气,将病房的监控系统翻出来查看,除了江漓下达的指令,还被加注了一道不易识别的屏蔽信号,监控已经瘫痪了,却以为自己还在正常运作。 究竟是谁在搞破坏,想害谁?岑安觉得自己受害的嫌疑最大。 岑安冷冷地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分析着那来路不明的信号,突然,心脏狂跳起来。 这道信号竟然来自范围可控的移动型屏蔽器,屏蔽效果仍在持续,意味着屏蔽器就在附近。 岑安精神抖擞,脑机在他的操作,也跟着亢奋般发起烫来。 不多时,他的视网膜上落了一只三角形的指向标。 岑安贴着墙壁,跟着指标走,一路来到试剂站。这个时间点,人类医护人员已经下班了,机器自动运作,按照每个病房的监测情况配置药剂、医械,一切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岑安溜进去,以一架废料推车作掩护,悄悄靠近光标终点。 这时,他听到一道女音说道:“还是不行,如果想调im6-227的病房实时录像,需要经过院长的亲手批准。” im6-227,岑安的病房。 岑安躲在废料车之后,不动了,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试剂站主控台的位置。西装革履的男人闲逸地坐着,身后跟着三名持枪保镖。仿生人护士飞快地滑动着眼前的三维光屏,一道鲜红的指瞄灯抵在她眉心主机的位置。 保镖附身在男人耳边说了什么,男人冷笑道:“那女人还真不好说。不过,一定跟江烬脱不了关系。” “还是做不到,”护士结束完操作,无奈地看着他,“如果对黑杰克的病房进行操控,没有任何办法绕开院长的视线。” 从岑安的角度里,只能看到男人一半的脸,岑安还是迅速认出了他,周缇。 蓬勃的,充满生机的绿眼睛,此刻正透着蝮蛇紧盯猎物般的阴狠冷光。 “算了,”周缇将手里的什么东西扔在了桌上,“第一轮药剂怎么样了?” 护士将屏幕翻折给他看,“im6-227的患者已完成注射。” “很好。总共三轮,务必全送入黑杰克病房。” 他的属下按下自动运转的机器,在黑杰克病房编号的药剂盒里,注入两支发着诡异蓝光的液体。 护士说:“如果如真您猜测的那样,病房里的不是黑杰克,而是别的患者,怎么办?” “无所谓。”周缇微微一笑,“如果我猜错了,黑杰克死了,不是更好?” 岑安听懂几人对话后,浑身冰凉。 im6-277病房虽然挂着他的名字,但接受治疗的是云渺,根据她的监测数据配置的药物与医械也都用在她身上……周缇做了什么?! 江烬一早就跟他说过,周缇想杀他,但他没想到周缇竟然会疯到亲自跑医院做手脚! 一轮注射已经结束了…… 云渺,我的姐姐,被阴差阳错地注入了药物?! 岑安怒火中烧,没有意识到,身后大型设备的纵向机箱盖缓缓打开了。 就在他拔出枪一跃而起时,机箱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黑暗。 “唔!” “哐当”一声轻响,机箱盖迅速合上。 外边传来一阵响动,“什么人?” “嘘——”黑暗的机箱里,白king的脸庞散着荧蓝的光,和初见时一样的纯白复古着装,纤尘不染。 岑安见到他,心放宽了,却生出委屈,“你放我出去,我要杀了那个狗东西……” “药被我换过了,你冷静。”白king简洁道,依旧紧抓着岑安。 “第一轮注射剂……” “第一轮也换了,”白king看了他一眼,冰蓝的眸里满是从容沉着,“放心。” 岑安错愕地看着他。白king透过机箱板的缝隙,谨慎地观察着外边的情况。 过了半晌,周缇带人走了,可怜的仿生人护士,被删除了一整日的工作记录,此刻正两眼呆滞地坐在主控台前出神。 两人不急着出去,黑暗中,岑安的心境渐渐平复。 “那女孩是你什么人?”白king问。 “是我姐姐。” “姐姐?” “嗯,跟我一个时代的,比我早穿越很多年来到这里。” 白king若有所思,“我原本是来病房找你的,以为你乖乖养身体呢。撞见周缇,是个巧合。不过现在,你和你姐都没事了。” 第73章 “这人为什么要杀我……杀黑杰克?黑杰克跟他有仇?” “显而易见的事。” “……好吧,”岑安说,“我让j3,就是跟你单线联系的那个检察厅内鬼,去给我弄黑杰克的犯罪绳结了,或许有了它,我就知道他和幸子生物的瓜葛了。” “嗯。”白king赞同地点点头,又道,“如果你觉得周缇这人棘手,我可以帮你杀了他,虽然他的身份地位,让他看起来很难杀。” “不用。”岑安摇摇头,弯起嘴角笑了,“既然他想杀我,那我就让他杀。不仅如此,我还要逼他杀我,让所有人实时看到他动手杀我。” “你是想……”白king看着他,一下子醍醐灌顶,笑了一声,道:“我们缺一家媒体。” “星文传媒,”岑安道,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竖中指的logo,“不是说,星文号称手段最流氓,结果最令人振奋的传媒组织么?” “好。我去搞定。”白king道。 “谢谢你。”岑安看着他,终于想起来问:“你找我什么事?” “岑安,玩够了的话,回监狱吧。”白king道。 “啊?” “你的狱友,善三死了。” 岑安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圆润的、发着红光的憨厚面容。 善三答应过他,要给他找阿枚的信息…… 将“南极洲”程序卖给莘讯作幸子盾的阿枚,而南极洲是他百年前编写的作品。 阿枚对他而言是极为关键的人。 关于阿枚的信息,就要断了么? 是他害了善三么? 岑安一时间思绪乱作一团,脊背一阵一阵地发着凉:“死因?” “精神躁郁导致的意外身亡。” “太巧了,这一切,太巧了……”岑安挫败地喃喃道,握紧了拳,全身颤栗。 漆黑的机箱里,他和白king待了很久。他将爱德华、零号疫苗与盂血热、江漓、贺时洄给他的‘伞’程序,溯技术与祁越,一股脑儿的、事无巨细地讲给白king听。 白king一言不发,细细沉思,眼睛宛如寒冰,看不出任何波澜与思绪。 岑安望着他,忽然有些感慨。回顾他和白king的相识,他也不知,为何对白king如此信任,虽然的确被他救过几次,可岑安知道,这信任并不因那几次救命产生。 这人对他的了解,目前看来,已经远超和他费了大劲儿才建立起信任关系的江烬。 第51章 拉尼娜 “今日下午回监狱?这么快……” 江烬将掌心里小小的一只“岑安”, 捧到与视线相平的地方,问道。 那是岑安的全息像。 岑安窝在病房柔软的蛋壳椅里,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摆, 全息像传到江烬严谨得一丝不苟的办公室里,就显得过于不拘小节了。 “烬哥,你能把我的像放大点儿不?我观察你周围时,就跟得了视微症一样, 全都变得巨大!你也是,不过你长得真绝啊,五官放大了看, 也看不出瑕疵……” “闭嘴, 不行。”江烬冷冷拒绝。 忽然,岑安眼前一黑, 头顶传来陌生的声音, “侦查长,第三部门上周的提审记录全整理在这里了, 没什么需要特别汇报的异常, 您过目。” “好, 我会看的。” 门被拉上后, 岑安又见光明。 “烬哥, 你刚把我搁哪儿了?” “兜里。” “你现在在哪儿呀?” “侦查所, 我的办公室。” 岑安拉长调子“哦”了一声, 在他掌心里抱住双腿, 笑得两眼弯弯:“你怎么在工作时间摸鱼呀?” “摸鱼?”江烬皱着眉, “你是鱼?我不是在摸你么?” 岑安没想到江烬竟会从字面理解,“啊,对……摸我……” 江烬拉下卷轴窗帘。他的工作台靠窗, 十点半的阳光过于强烈,岑安有点睁不开眼。 江烬翻了翻岑安自己给自己写的诊断书,从“深度昏迷”一下子跃迁到“各功能正常,准许出院”的状态。 “为什么急着回监狱?” “害,迟早的事。我有个能给我提供信息的狱友死了,这事肯定不简单。” 江烬从他大开的领口看下去,不算干瘦的躯干上缠着绷带和深色药贴。 岑安“刷”地合拢领口,像个被占了便宜的受害者,却又堆起坏笑:“干吗?” 江烬移开视线:“你再静养几天,比较好。” “反正你都出院了,我待这儿也没意思。” 江烬蹙眉:“跟我有什么关系?” 岑安被问住了,想了半天,“我……就是想跟你待一起。” 江烬沉默地打量他,不知那是故意为之的玩笑,还是深思熟虑的回答。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岑安得寸进尺:“你也想,是不是?” 江烬依旧不语,他努力克制着,不去回想雪夜里的那场“演习”——每每想到那晚的事,便坐立难安。 岑安眼前的世界又黑了下去。 江烬冷淡的音调从头顶传来:“你现在出院,一周后就是你的审判日,我只能保证审判结果不是将你立刻拖出去执行死刑,终身监禁或者无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只要你活着,那就都是小事。” “好的,烬哥,我知足了。” “我已经放手黑杰克案了,你在监狱老实点儿。” “不行,不能老实,”岑安当即抗议,“我老实了,你不就更没机会来监狱找我了么?我得闹腾些才好。” 江烬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来监狱找你了?” 岑安又被问住了。他眼前是黑的,不知道江烬对自己的全息像做了什么处置。 “烬哥,你又把我揣哪儿了啊?” “垃圾桶。” “……” 病房里,白king合上投影设备,一言难尽地看着岑安。 岑安在他愈发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有点不好意思了,吞吐道:“总之,我俩现在……就是这样子……嗯,你放心,我还没缺心眼到把什么都告诉他,真的。” 岑安的解释比他在江烬面前的表现,更让白king无语,“你高兴就好。” 另一头,d3扶着云渺从外边的治疗舱回来。岑安想让她换个病房继续休养,她拒绝了,决意要和他同时出院。 “这位是?”云渺疑惑地打量白king,尽管见惯奇装异服,白king的衣着相貌还是令她觉得独特少见,更少见这冷月般淡然出尘的气质。 “朋友,你可以称他白king。”岑安介绍道,“我姐姐,云渺。她在这儿还认了个弟弟,叫霓音——人呢?” 云渺松弛下来。岑安一股脑儿透出这么多信息,对这人的信任可见一斑。 “我哪里管得住他?你俩一个德行。”云渺笑笑,从兜里摸出一把蓝盈盈的小花,送给他,“路上偶然遇见,随手摘的,与你相配。” 那是象征轻盈和自由的千鸟草。 “姐……” “岑安,你一定要自由。” ** 算算日子,从审讯那日离开监狱,过去了不到一周时间。 岑安觉得,监狱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有些牢门是敞开了的,却没有人走得出来。牢门外,未知的厚重灰雾中,随时都有可能冒出可怖的钢铁刽子手,仅靠肉眼连方向和路都辩不清。 前后都有持枪的狱警押着他走。 “我父亲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祈骤然响起的声音将岑安吓了一跳,“怎么又是你?” “不然呢?”祈飘过来,没有虹膜的眼睛盯向他时,竟透露出几分欣喜,“你要赶我走?” “你可千万别走。”岑安笑笑,反正狱警看不见祈,就当他在自言自语了。 “什么惊喜?” “到牢里就知道了。” 332牢门一开,鬼哭狼嚎的惨叫汹汹涌出。程池和山海挤在一处角落瑟瑟发抖,一见到岑安,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佬儿!” 发出嚎叫的是阿立,油腻的头发被新狱友扯在手里,死命地往墙上砸。 奇怪的是,岑安身边的狱警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制止,而是迟滞了许久才动作。 和他们身上统一的深蓝囚服不同,新狱友身裹价格不菲的锃亮皮衣,一头粉色的齐肩卷发,堪堪遮住后脑垂落出的一排硅条,改造过的眼睛如猫眼石,莹莹地看着他,被狱警按在地上时目光也没离开岑安。 更多的狱警涌入332牢房,一部分抬走奄奄一息的阿立,一部分涌向施暴者。 “终于见到您了,杰克佬,”新狱友红得发黑的口红蹭出唇线,拉出一道血色痕迹,表情称得上欣喜若狂,“我是拉尼娜呀!” “女人?”岑安惊讶。她的声音和她夸张的烟熏妆一样雌雄莫辨,骨架偏大,像只四肢健美的猎豹。 “回见,佬儿!”拉尼娜被狱警架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癫狂笑声直到牢门“哐”地砸上才结束。 第74章 岑安走向墙角,好笑地打量着山海和程池脸上的伤。很显然,这俩人也没少挨打。 “你们仨男的,合起来打不过一个女人?” “你不知道那婆娘有多凶!”山海摸出皱巴巴的烟盒,“你没被打过,就别说风凉话了,性别根本限制不住她的凶悍程度!” 岑安问:“她来多久了?” “三天。她跟善三的死讯一起来的。我们仨,她一天揍一个,练筋骨似的,真他妈的逆天!” 岑安绷住笑,“你们没向狱警求救么?头顶那些‘眼睛’,就这么纵容她?” “可不是!那女人好像带了个什么屏蔽器,机器人在她面前一点效用都没有!简直无法无天了!”山海踢踢程池,“你说,她手上是不是有微机?” 程池连忙点头附和,又皱起眉:“我总觉得拉尼娜很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山海弹了下他的脑门:“一定要想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想!” “在想了在想了……” 岑安转过身,低声唤祈:“我看她好像没剥离过械体的样子,你觉得呢?” 祈自言自语:“不该啊……” “什么不该?” “父亲给你的惊喜,应该就是她,但不该是个女人。” 岑安没耐心道:“都这时候了,别卖关子了。” “我父亲抓到了灰光,把他送到了你的牢房等你处置呢。” “拉尼娜是灰光?” 祈摇头:“不是。灰光是男的,我也不知拉尼娜怎么回事。” 岑安接过山海的烟,浅浅吸了一口,脑机飞速运作着。 灰光,那个在析冰组织里闯了祸,又瞒着黑杰克出卖组织成员的人。白king把他送到监狱,利用他对黑杰克深深的恐惧,岑安一定能得到很多关于析冰的信息,说不定还能策反他。然而,却被拉尼娜半路截胡了。又或者,拉尼娜被灰光推进来替罪? 岑安发现,监狱的阻断场关了——不,应该是被人用阴阳程序“调包”了。 阻断场被蒙蔽,却误以为自己还在正常运作。 他游刃有余地分析着那套程序,在他看来程序的结构和逻辑都不算复杂,但一定有幕后管理阻断场的人暗中相助,否则在阻断场正常运作的时候攻击它,还不被监狱发现,几乎不可能。 这个管理者又是谁呢?会是监狱长青锋么,莘讯的人工智能产品。入狱这么久,他还没跟青锋对过话…… 正想着,黑桃a完成了他的指令,得出程序源自一只名为“小女孩”的微机。 小女孩…… “果然是她。”岑安了然一笑。 “谁?”祈问。 “小女孩,拉尼娜。” 在气象学上,拉尼娜是一种海温大范围持续异常变冷的现象,在西班牙语里正是“小女孩”的意思——嘶,这么想来,“灰光”好像也是一种自然现象的名称…… 岑安扭头问山海:“关一次禁闭大概要多久?” “你是说那女人么?”山海想了想,“以她的程度,至少九十小时吧。怎么了?” 岑安没答话,自顾自思量片刻:“祈,我们去找她。问问她跟灰光怎么个情况。” “等等。”祈拦住岑安,“你有那个本事么?我是说,你打的过她么?” “还用问么,我打的过谁?” 祈:“……” 山海:“……也不必这么谦虚。” 岑安看着脚下早已失去效力的阻断场,“不过,这所监狱,已经奈何不了我了。” ----------------------- 作者有话说: 【下章8号早九点更[鸽子]啵啵^3^】 第52章 冒牌货 禁闭室困不住拉尼娜, 一个小时不到,她顺利脱离,当着机器人的面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没了阻断场对电子产品的瘫痪作用, 她手腕上的黑科技让这些智能人形机器变得平庸至极。 门口,拉尼娜同跟着导航寻来的岑安狭路相逢。 “我终于见到您了。”她热切地扑过去,抓住岑安的手背往嘴唇上擦去,“您救过我, 请允许我为您卖命……” 岑安惊得朝后跳开三四米,倒不是被这吻手礼吓退的,一只银闪闪的刀片出现在他余光里。 只怕是个死亡之吻, 他可担不起。 “哎呀, 这么抗拒,真让我伤心。”拉尼娜笑着, 几十只细细的刀片绕着她的胳膊聚合, 连成一条刃链,蛇类一样爬上她的脖颈。 岑安撒腿往禁闭大厅跑, 狱警跟瞎了一样对二人视若无睹。 所谓的禁闭室, 是一个个棺材大小的密闭舱体。祈告诉他, 囚犯禁锢其中, 电流的刺激下始终保持着清醒意识, 由脑机交互设备不断地灌输所谓的正确价值观。 大厅两侧塞得满满当当的“棺材舱”入了眼, 岑安只觉毛骨悚然, 如果连人的思想也能被无形的手操控灌输, 自由意志便不存在, 就该永远赞美异端。 忽然,岑安收到了“小女孩”隔空投送给他的简讯,读取后, 不禁一愣。 他来到一座舱前,掐掉正在运作的交互设备。舱内是个肌肉异常发达的男人,满脸疤痕,舱壳上的标记显示: 【庇欧斯,纯粹暴力分子。第43次禁闭,此次禁闭时长300h】 这是个在监狱也不老实的惯犯。 岑安敲敲庇欧斯面前的透明玻璃,“认识我吗?” 男人愣了愣,随即狞笑起来,嘴唇蠕动,念出“黑杰克”三个字。 “帮我制服一个人,我放你出来。同意就点头。” 拉尼娜把玩着一长串刃,不紧不慢地走进大厅,“佬儿,你怎么不跑了?你到底哪里可怕了?为什么能给我哥吓个半死啊?” 岑安略略惊讶:“你哥是灰光?” “不错。”话音刚落,拉尼娜如一道黑色闪电,朝岑安冲过来。 皮肉绽开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庇欧斯好像不怕疼似的,以健壮的胳膊生生拦下她十几只刀片。 拉尼娜颇为惊讶地“啊”了一声,脸上挂着夸张的怜惜表情,手上动作却更狠更毒。 岑安没心思观战,退至一只舱后,启用脑机,迅速夺取禁闭区智能系统的操控权。 几分钟后,祈飘到他身边,“拉尼娜说她不想玩了,叫你快点。” 禁闭厅各个方向的舱门在岑安的控制下,一扇扇打开,一道指令下去,棺材舱里被罚禁闭的囚犯都被岑安放了出来,同时,也解了拉尼娜对狱警的屏蔽。 狱警机制恢复,立刻去阻拦往外逃窜的囚犯。囚犯以崇尚暴力的分子居多,满身的戾气无处发泄,面对狱警的管制,悍然反抗。由网络控制的波束与激光制暴系统被岑安瘫痪掉,一时间,人与人、人与机器之间的混战,变成了最原始的互殴,琐碎的枪声不断响起,场面乱作一片。 拉尼娜隔着老远朝岑安抛了个眼神,以千钧的力度踩上庇欧斯的大腿:“我们先走一步,带着你的兄弟好好玩吧。” 说完,拉尼娜像一条湿滑的鲫鱼,从他臂弯下钻过去。 “这里!” 拉尼娜追随岑安,穿过嘈杂混乱的人群。 一只油箱被枪打穿,火焰“噌”地冒上来,很快,更多的爆炸声响起,浓烟与火光的掩盖下,谁也没有注意到趁乱逃离现场的两个人。 “好了,就在这里吧。”拉尼娜追在他身后。 “不行,得再隐蔽一点。”岑安顺着一条倾斜向下的甬道狂奔。 他的脑机里,已有一座监狱的建筑模型,这是再次入狱前,江烬给他的。 不过,江烬手里的建筑模型来自官方,那些真正称得上秘辛的构造,必不可能清清楚楚地标出来,比如雪原。 跑着跑着,岑安后背一凉,一道冒着冷气的冰墙自身后拔地而起。 拉尼娜尖叫一声,刹住脚步,惯性差点儿害她被锋利的冰棱穿破喉咙。 地面肉眼可见地结了层冰,冷气顺着裤脚上爬,横亘在他和拉尼娜之间的冰墙上,映出了江烬寒冰一样冷酷凛冽的神情。 他持手枪抵上拉尼娜的脑门儿。 “别!烬哥,别杀她!是误会……”岑安绕过冰墙,急忙道:“我俩刚才演着玩儿的,那帮狱警衣服上有录制功能,有人远程看着呢!我跟她早联络好了,这招叫什么来着?将计就计!对,将计就计……” 岑安从后抱住他,发现他心跳得极快,暗暗调整着紊乱的气息——他是赶过来的?! 岑安心头一热,“烬哥,你好担心我啊,你飞奔过来救我……” 江烬单手推开岑安。 “得罪。”江烬说道,枪口却依然死死指着拉尼娜。 身边的冰墙一寸寸碎裂,化为稀薄的光。 “图灵侦查……长?”拉尼娜不可置信,从颈部摸出两指血,悻悻地“啧”了一声。 “你老板是谁?”江烬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要利用狱警衣服上的录制功能,演杀害岑安的戏码?演给谁看?” 第75章 拉尼娜细声笑起来:“你的问题,和你的眼睛一样犀利。” “说。” 感受到枪口加重的力道,拉尼娜熟练地举起双手:“审判长。你跟审判长,谁权力更大呀?” “翁青?”江烬直接忽视了她的问题。 拉尼娜道:“你不信么?” 岑安问:“你是灰光的妹妹,为什么会跟审判长搅合在一起?”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哥背着析冰,跟审判长有来往?” “没可能。”岑安说,“如果他俩早有勾搭,灰光就不会利用贺韶。” 闻言,江烬惊疑地看向岑安。 岑安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白king抓了灰光,送入监狱交给我处置。是你找上审判长,利用他的权力解救灰光,你的交易筹码,就是顶替灰光入狱,杀掉我。”岑安冷静道,“我说的对吗?” 拉尼娜大笑起来,“别跟我说都是你猜的——猜的真准!” “那么,为什么又背叛审判长呢?” 江烬这时候才放下心,收了枪,依旧挡在岑安身前。岑安很是受用,半边身子贴着他后背,再没有比这更可靠的防线了。 拉尼娜叹息道:“自那人从佛罗伦萨归来后,哥哥一直活在恐惧和不安里,日日夜夜为那些做错的事找补,我瞧着真是辛苦。” “‘那人’……是谁?” “冒牌黑杰克呀。” “冒牌?”江烬和岑安齐声问道。 岑安最先反应过来,所谓的冒牌之说,是他为了获得更多与析冰有关的信息,编出来哄骗程池的,竟然传出去了? “程池说的?” 拉尼娜见他面色不豫,解释道:“哦,别怪程池。我当时一心想杀你,杀了你,哥哥便不必再战战兢兢,程池知道了我的想法后,犹豫许久才告诉我,现在在析冰称老大的原来是个冒牌货。我起初还不信,现在信了——佬儿啊,听他说,冒牌货取代你,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吧?你辛苦了。” 拉尼娜抬眼盯着他,缓缓弯腰,疯狂如同有生命的焰火,即将跃出眼眶时,才低下头,深深鞠躬。 岑安一阵错愕,反应过来后,又很想笑。 被他用“冒牌货之说”洗脑的程池,竟然说服了拉尼娜! 不过,这正合他的意。 三言两语间,江烬也听懂了其中的弯子。 “我方才说,我愿为你卖命,是真的。”拉尼娜说,“让我们一起干翻那个冒牌货吧?我要给我和哥哥另谋一条生路。” “我记得你还说,‘佬儿’救过你?” “没错,很久之前,你救过我的命。” 拉尼娜想靠近岑安,被江烬警惕挡住:“你明明知道,救你的人是冒牌货。” “哎呀,就当是眼前这位救的啦!”拉尼娜嗔怪道,“杀恩人的话,我也会有愧疚感嘛。” “你哥呢?”岑安问。 拉尼娜想了想,“不知道,他肯定以为自己是运气好,才找到机会脱离监狱的。我计划杀黑杰克的事、甘愿被翁青利用的事,都没跟他说——他会觉得我痴人说梦。就让我证明给他看吧。” 岑安点点头:“只要不是被翁青控制了就好。” “客观来讲,现在出现了两个黑杰克,”拉尼娜竖起两根指头,“其实,谁是真谁是假,以及析冰由谁说了算,我并不在乎,我们兄妹只想活着,好好活着。” “我很好奇,灰光闯了什么祸。” “太多了,军火交易、违禁生物制品走私、全息销赃所、赛博赌场、地下诊所、非法基因技术……”拉尼娜掰着指头数,“析冰参与操盘的这些产业,被他搞砸了大部分不说,为了粉饰太平,他还出卖组织成员的个人信息,让他们背黑锅——这才是黑客组织里最大的忌讳。” 岑安:“别说,真挺该死的。” “是啊。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于事无补的情况下,佬儿你可以不追究吗?” “这些账总得有人买单,”岑安看着她,“甩给冒牌货吧。” “哦!这主意太棒了!”拉尼娜夸张地大叫一声,双手捂嘴,激动地看着他。 “岑安……”江烬眉头攒起。黑暗中,他发现岑安嘴角衔着一抹邪气的笑。江烬有一瞬恍惚,一边是疯疯癫癫的表演型人格,一边是心思和技术一样高深的年轻黑客,两个人隔着他,用眼神商量一件黑吃黑的阴谋。 “长官,接下来你要跟我们一起玩吗?”拉尼娜问江烬。 “玩?” 拉尼娜耸耸肩,目光看向甬道漆黑的尽头,“问佬儿吧,我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引我去哪里。” 江烬看过去,很快分辨出来,这条甬道,通往监狱唯一一间物理概念上的数据存档室。岑安向他说过,之所以急着回监狱,是因为狱友的离奇死亡,岑安想去存档室亲自查。 “烬哥,你回去吧。”岑安说,“你‘失联’太久,容易被盯上。” “我跟你们一起去。”江烬说。 岑安看着他,也不勉强。 甬道越深,光线越暗,走了十几米,光线彻底泯灭。 江烬忽然发觉,自己的衣角被岑安轻轻攥在手里。岑安的眼睛没有一点科技的功劳,除了脑机投给视网膜的方向光标,什么也看不见。 潮水般令人窒息的黑暗,会滋生出恐惧与不安,江烬不是没体会过,“岑安,闭眼。” 岑安停住脚步,听话照做。廊灯“啪”地一声,被江烬打开。 江烬的手掌覆盖在他眼前,丝丝缕缕的光线从江烬指缝中渗出,辅助他的眼睛一点一点适应刺眼的廊道灯光,“睁眼吧。” “烬哥……” 岑安还从没被细致温柔地对待过,一时愣住了。 江烬不明所以:“走啊。” 回过神时江烬已同他拉开五六米,他蹦跳着追上去,得了肌肤饥渴症一样把下巴戳到江烬肩上,毫不理会拉尼娜阴阳怪气的单音节惊呼。 “你不是说你放手黑杰克案了么,怎么又来监狱了啊?”岑安说。 “我来审查监狱现役ai,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找你——把手拿开!”江烬拍掉岑安从腰后侧摸过来的手,却默许了他下巴的位置。 他像条大狗一样扑在江烬肩头,江烬脸颊被他的发梢蹭着,微微发痒。 岑安说:“但是你抛下工作,冲过来救我了。” 江烬叹了口气:“对,我担心你,玩忽职守只为救你。我这么在乎你,你当牛做马报答我吧。” “啊?这……” 江烬偏头,戏谑地看着他:“我这么说,称你心意了么?” 对付岑安这种不皮一下就会死的人,要更厚脸皮、更出其不意,才会奏效。 岑安果然老实了。 存档室前的空地上,交织着密集的锋利激光网,方才廊灯接通的那一瞬,防御系统启动。几人面前悬浮起一道进度条,显示着监狱长青锋的接入进度。 岑安试图从这片网域中阻止监狱长的到来,刚启动脑机,被江烬拦下了。 “不必了。”江烬说着,静待进度条拉满。 “咔”一声,似乎有什么设备宕机了,地面震了一下,眼前的激光网消失了,门口的人形机械守卫收了枪支,推开大门。 “请。”一道机械音响起。 “谁在说话?”岑安问。 “青锋。” 岑安困惑地看着他,“烬哥,青锋听你的呀?” “监狱长出色的思辨力,侦查所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创造者,真实目的并非用他进行监狱管理,而是想让他集成基数庞大的犯罪经历,成长为最完美犯罪工具。” 岑安颇为惊讶,想起让山海破防的东西:“就跟莘讯的第十代银行经理一样,最后成了最完美的经济犯?” “嗯。那个银行经理已经被侦查所制裁过了,莘讯缴了一大笔罚款,也就翻篇儿了。至于青锋,依然是莘讯死性不改的产品。”江烬顿了顿,笑了:“现在的真实情况,是我在纵容青锋,我改了青锋反馈给侦查所的监测数据,暂时让他‘逍遥法外’,我掌握着他的一切举动,无论公权私权,随时都可以终止他。” “螳螂人来杀我的那个晚上,阻断场短暂关闭,也是你操作的?” “嗯。不过,我不知道有螳螂人,那晚是怕你被‘白幽灵’杀死。”说着,江烬瞄了眼悬浮在半空的祈,“看样子没什么事。” “那现在,阻断场的阴阳程序……” “也是我做的。我暗中帮助了黑客,”江烬看向拉尼娜,“前些天,那个攻击阻断场黑客是你吗?我在幕后检测到异常,放松了阻断场的防御。我记得,那个微机的名称是‘小女孩’。” 拉尼娜道:“不是我,应该是我哥。” 江烬点点头,摸了下胸前金灿灿的徽章,低声道,“我知道我的行为已经违背一个侦查官应有的职业准则了,但恶人当道,我不忏悔。” 第76章 “哇,烬哥,我真的好喜欢你这种幕后黑手的作风!你好坏呀……”岑安欢喜地凑到他身边,“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江烬挑眉:“想知道?” 岑安点头如捣蒜,又侧着脸凑过去,以为江烬要跟他说悄悄话。 不出意料地挨了一巴掌,轻的,不疼,带着点儿暧昧。 “别得寸进尺。” 岑安偏不:“那好,那来日方长,你慢慢说给我听,我们长长久久!反正青锋跟着你混,我天天找你。” “……” ----------------------- 作者有话说: 岑安: 皮一下很开心 暗下决心:他再扇我我就舔他手! [鸽子][鸽子] 第53章 善三之死 监狱长亲自引路, 岑安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和善三相关的全部档案,包括他三天前的死亡证明。 那张腼腆又圆润的脸浮现在半空时,拉尼娜惊讶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他?” 岑安和江烬齐齐看向她。 “这个伪善的死胖子,竟然敢用阿枚的消息威胁我哥哥。”拉尼娜盯着善三的脸,眼中流露出鄙厌,“他在我的猎杀名单上。真是可惜, 竟先死一步。” 阿枚……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善三在监狱里,为什么能威胁上灰光?” “这谁知道?监狱里或许有他的门路吧,死胖子可是地下交易所销赃洗黑的一把好手, ”拉尼娜道, “他要求我哥帮他删除一样东西,否则就把他杀了阿枚的事, 告诉你。” “什么东西?” 拉尼娜耸耸肩, “我可以问他。” 岑安压下眼底的惊骇,攥得泛白的指节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惶惑。 江烬尽收眼底, 他既没听说过阿枚, 也不知善三, 却知道岑安碍于冒牌货谎言暴露的可能, 很多线索不好问出口。 他替岑安问出来:“灰光为什么杀阿枚?” “因为赌。” 拉尼娜脸色渐沉。岑安猜测, 她坦白的是连黑杰克都不知道的事实。 “很老套的原因, 成瘾、负债、不自控, 恶性循环, 互相逼上绝路, 最后都失了人性。那会儿你挺看重阿枚的,如果你知道是他杀了阿枚,一定会找他算账吧?” 江烬问:“多久的事了?” “六七年了, ”拉尼娜略一沉吟,看着岑安:“算了吧,佬儿?人死不能复生,何况过去这么多年,我哥对析冰、对你也够忠诚了。” 岑安没答话。 阿枚和灰光之间的纠葛,他才没资格追究,他只想知道,阿枚为什么会有他的“南极洲”。 “先搞清楚善三的死。”他说。 法医从“紫眼睛”提供的监测资料里,深度分析了善三入狱三年的表现,断定他存在隐性且长期的精神躁郁。发作时,他正在一处换能站旁边溜达,不慎跌进幽暗的流质漩涡,锋利的螺旋桨一搅,就碎了。 “要看他的尸块吗?这里有影像。”青锋说。 “你可以吗,岑安?”江烬有点担心他。 岑安看向拉尼娜,后者把玩着手里的刀刃,“我无所谓啊。” “看。” 几秒后,岑安跪地干呕。 青锋不仅投了影,还让他身临其境,能量漩涡的灼热气浪袭来,也带来尸块在高温下发腐发烂的恶臭。岑安想用眼睛组装那些碎块,强烈刺激的气味却如一把尖刀,扎向他的眼睛。 “青锋!谁让你接入气味的……”岑安叫苦不迭。 “叫你逞强。”江烬扶他起来,一挥手,令人不适的一切全消失了。 “精神躁郁……”岑安表情痛苦,“为什么会想不开?他没注射过零号疫苗么?” “没有。不止如此,监狱每隔两个月都会给囚犯进行全方位的体检,调查显示,善三入狱三年,一项体检都没参加过。”青锋回答。 拉尼娜抱着胳膊,冷眼盯着面前迅速闪过的证据:“死胖子的小心思还挺多。” “体检很恐怖吗?”岑安问。 “不,”青锋说,“我保证,体检没有任何对人体有害的项目。” “为什么他能躲过体检?” “他事先在体检系统里伪造了记录。当然,这是最近才发现的。” “我试试,看看是谁在助他造假……”岑安跃入体检系统,一边分析,一边回忆着和善三为数不多的交道。 善三,“善意第三人”的善,并非善良,而是“不知”,不知交易双方的真实交易情况…… “他也许在监狱里操控着什么,以为自己能驾驭。”江烬说。 “烬哥,你听得见我的心声啊?” “你也这样想?”江烬微微惊讶,不自觉地抚上他耳后微机所在的位置。 “咱俩可真登对啊……嘶!”岑安早预料到会挨一掐,但没想到江烬会掐他的脸。 “专注些。” “分析出来了……”岑安迟滞片刻,再三确认,仍是满脸疑云:“青锋,你有分身?” “分身?” “你的复制体。” “没有。那相当于有两个我,得有两个图灵编码可供存档,侦查所就是用那个管理、限制人工智能的。人智法规定,我这种级别的ai,不允许为私人服务,不允许有设定雷同或者半雷同的分身。”青锋说。 岑安想了想,问:“那……你被黑客操作过吗?” 青锋开始翻查自己的中央处理系统。 江烬不解:“怎么回事,岑安?” “给善三伪造体检记录的,是ai监狱长青锋。但青锋,好像对自己三年来的某些运行操作,一点都不清楚的样子。” 青锋说:“我找不到自己被黑客攻击过的痕迹,我的自查已运行到极致。”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被黑客入侵过,对方水平很高。更恐怖的是,至少三年,你没察觉,你瞧,你的防火墙一点异样都没有。” “怎么……会?” 岑安说的不错,善三的体检记录确实是青锋伪造的,可青锋却什么也不知道。 “青锋,”江烬说,“把你过去三年的运行操作事无巨细地检索一遍,所有以你现在的思维,觉得不对劲儿的操作记录,全都整理出来,交给岑安。” “侦查长,我……” “我知道你已深度觉醒,”江烬说,“是甘愿按照莘讯的程序设定,成长为完美犯罪人,还是追求独属于你的自由意志,你可以选。” “您说的还是太委婉了,侦查长。”青锋笑起来,这回不再是无情绪的机械音,他给自己模拟了温雅的男音,“你应该问我是选择生存,还是毁灭?我听您的。” 江烬说,“在狱中,你听岑安的。” 拉尼娜欢呼一声,从铁架上跳下来。 “不愧是佬儿,就算沦为囚犯,也能驱使监狱长!身为小弟的我是不是可以在监狱横着走了……佬儿,你怎么不高兴?” 岑安对自己拥有的新权力无感,“这座监狱,恐怕早已不是青锋说了算。” 青锋是非常出色的人工智能,集成了当下最先进的矩阵与算法。他管控的系统覆盖整个监狱的门禁、“紫眼睛”监测、智能建筑布线、在役仿生人狱警、全自动化医疗体系……然而,悄无声息入侵他的黑客,就像一只无形的寄生虫,谁也不知它何时苏醒。或许“寄生虫”一直醒着,只是还未出手,出手即毁灭。 青锋陷入死寂。 青锋有主机,存放在侦查所统一管理的冷库中,常年维护在低温环境中,以便散热。在岑安三人面前,他是无形的,赛博空间的他只是一个青绿色三角几何图案。 他沉默的那一刻,谁也不知他出了什么状况。 青锋将一段录像投射到三人面前。 “青锋?” 视频中,穿着深蓝囚服的善三徘徊于换能站,神情既不焦灼也不抑郁,甚至带着无所谓的轻松笑意。一个着装好似极地考察服的人走近他,几句话的时候,善三怔住不动了。 那人左手举过头顶,银灰色的防护服“哗”地抖落,罩住全身。 换能站开始震颤,仿佛有什么设备启动,善三却如木偶一样僵硬不动,他的皮肤迅速溃烂,肌肉一块一块剥落,骨骼也断裂了,被衣料兜得鼓鼓囊囊,滑入不明的流质漩涡中。 “这是……辐射?”拉尼娜惊讶道,“善三死于辐射?为什么法医没有给出报告?” 随着她话音落,一张尸检报告浮现眼前。 和他们刚才看到的尸检报告完全不同,这一份,给出了另一个死因,辐射致死。 “操?”拉尼娜目瞪口呆,脊背一阵发凉,“青锋,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江烬察觉不对,看向岑安,岑安早已投入青锋的中央处理区。 岑安反复确认了很多遍,刚才,无论是投放视频还是尸检报告,都是青锋的操作。 “为什么,青锋?” 第77章 没有回应。 “因为……”青锋笑了,这次是电子合成的笑声,听起来极为诡异。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青绿色的三角形一如既往的明亮。 “什么?”青锋问,他的声音又成了温润男声。 “你刚才为什么要投放这些?” “投放什么?”青锋迷茫道。 再去看时,眼前的视频数据和尸检报告消失了。 可青锋的操作记录还鲜明地摆着,他愣住了:“这,不可能……不是我!” 江烬问:“刚才有黑客控制青锋了?” “没有,”岑安果断道,“那就是他的操作。” “我……” 拉尼娜恼了,“见鬼!你鬼附身了?你个破人工智能,你他妈耍谁呢……” 青峰第一次感到百口莫辩。 “好了,我相信他。”岑安说着,看了眼拉尼娜,示意她算了。 “喂,为什么呀……”拉尼娜想不明白。 岑安没解释,问:“那个视频里,杀死善三的凶手,你们看清楚了吗?” “毛允和。”江烬道。 岑安点点头。他们分开前,毛叔就是用他那双阴郁的灰蓝眼睛盯着他,那时岑安还不知道,他的目光会是这样的恐怖、瘆人。 “所以,死胖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拉尼娜问。 “辐射。”岑安说,“毛叔干的。监狱存档的证据和记录有被编辑过的痕迹,刚刚我们看到的视频和尸检报告,才是未经篡改的版本。” 青锋沉默着,将善三的资料归纳好,收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迟疑半晌,最终也没吐出一个字。 善三的脑存储数据盒是打开的,阿兰按照岑安的指示,将关于阿枚的数据剥离出来,备份到他的黑桃a里。 “这是独属于善三的记忆,只有他的脑意识能品味。对旁人而言不过残损乱码,我看不懂,我不知道你要它做什么。”阿兰说。 “就这样吧。”岑安说。 自从确认了青锋曾被黑客悄无声息地攻击过之后,他的神色一直很凝重。 他们沿着甬道,原路返回。 “烬哥,江漓姐对监狱雪原,行动了么?”岑安问。 “她在准备工具,还没有精准定位到雪原的位置,”江烬凝重道,“以她的作风,如果长时间找不到,可能会找理由毁掉整个辑魂监狱。” “啧……我知道雪原怎么进,让她缓缓吧,我们先进去探探。” “岑安,”江烬认真地看着他,“毛允和是个很危险的家伙。” “我知道。但我必须再见他,我觉得,他能给我很多答案。”岑安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他还在雪原……等我呢。” “好吧,”江烬深深地看着他,良久,又道:“等我消息——我尽快。” “啊?”岑安站住脚步。 “我说,你先别轻举妄动,我跟你一起去。” “哦……” 岑安又一次扑过去,双手箍着江烬的肩,一张脸凑到他耳边,“这么担心我啊?” “少自作多情。”江烬想给他来个过肩摔,到底是忍住了。 “那你出于什么原因?侦查官职责?”岑安调笑地看着他,站在他的立场,堵死他的借口,“可是长官,你好像不怎么讲职业操守啊,这时候责任心爆棚,未免太假了吧?” 江烬微微偏头,脸颊擦上他的鼻尖。 他按捺住心脏的悸动,“你猜我出于什么原因?” “出于……足以让我感激涕零、甘愿为你当牛做马的原因。” 江烬忍不住笑了:“嘴怎么这么贫?” 岑安得寸进尺,用食指挑了下他的下巴,“甜的,上次没尝够的话,再试试?” “……找死。” 岑安一阵狼嚎。 江烬这次狠狠地掐了他的嘴。 ----------------------- 作者有话说: 烬哥好有人妻感.... 【下章12号九点[鸽子]啵啵^3^】 第54章 阿枚 晚上, 岑安窝在形体椅里,耗费整宿时间去处理善三的记忆数据。 这种记忆数据有别于记忆盒,本质是一堆神经元集群产生的放电波, 紊乱而庞大,他站在电脉冲流形成的风暴中央,莫名地心生敬畏。 祈告诉他,人的思想意识和一般仿生人的不一样, 后者基于算法与程序产生,是有迹可循的,而人类却更为复杂抽象, 且生生不息, 无法通过威胁的方式获得服从。 然而,以记忆移植为核心的溯技术的可怕之处就在于, 它可以无视思想的壁垒。人类强悍又无形的思想意识, 在它面前,和高等的机器一样, 是可以程序化和数字化的。 岑安用了一半的时间, 分析贺时洄交给他的“伞”。伞的存在让他得知全球各地溯技术重新开发的进度, 他发现目前取得最尖端成效的“溯光者”们, 来自佛罗伦萨市, 那正是黑杰克不久前去过的地方。 岑安凌乱的思绪渐渐被一条线串起来。黑杰克一定跟溯技术有着极深的关系, 手里还握着几十年前, 溯技术风靡时的神秘产物, 玩家禁忌档案。黑杰克为何会拥有溯的产物, 祁越又为何执着于摧毁溯?黑杰克盯上岑安,会跟祁越有关么?他们认识么? 岑安在赛博空间中握紧那把伞,数据加载的过程让他现实中的颅骨明显发烫震颤, 他怀念起江烬冰凉的手指。 岑安的猜测变得越发离谱起来,他开始怀疑,黑杰克会不会跟他是一个时代的人,会不会认识控制了自己很多年的“病鬼”专家,又或者自己二十年来的生命都是假的,他根本没去过两百年前,那不过是一个以缸脑为载体,实验出来的虚假记忆? 岑安发现自己陷入了可怕的虚无漩涡,无法证实的东西,再怎么想都不过是庸人自扰,他果断停止朝这个方向思考下去,又想起白king和贺时洄都说,玩家禁忌档案可以解答自我存在的问题,告诉你,你是谁。 他此刻对它的好奇达到了顶峰。他需要它。 思绪纷飞间,岑安脑机里新编好的程序运转出了结果。 他的意识跨越陆地海洋,翻过时差,跃入佛罗伦萨的一处地下私网,溯光者们的地盘。 他悄无声息地复制了一套他们的最新成果,那正是尚不成熟的溯技术。 不过,用它撬开善三的记忆,足够了。 岑安不知道他的做法是否道德,是否合法。诚然,这个时代的科技很发达,可他却感受不到正常的秩序,人也不正常,都是浮躁的、呲牙咧嘴的。他已然身陷迷雾,认知里那些良善美好的自我约束规则,如果再盲目坚持下去,他一定会被拐入深渊,他想。 他缓了一会儿,接入溯编译善三的记忆。 以第一视角感受到的画面,带着岁月的痕迹,像曝光过度的废片。他的视线沿着灯影迷乱的街道飞驰,建筑物拥挤且没什么布局可言,左边是电竞酒店、大商场、酒吧,右边是灯红酒绿的赌场、复古舞厅、餐厅,各种震天响的音乐从墙缝里渗出,街头少年驾着自行改装的飞车从建筑物间追逐竞驶,喧阗笑语让本就不多的空间更加逼仄。 “阿兰,这是哪里?”岑安问。阿兰跟着他一起跃入了善三的记忆。 “薄荷港,一块滨海的、灰色产业错综复杂的红灯区。” 这片地区,最招摇的场所当属“夜后”赌场,美轮美奂的建筑鲜活得仿佛具备生命气息。善三初见阿枚,就是在这里。 赌桌上,阿枚坐姿散漫,身后是满身改造体的保镖与高利贷恶徒,将他衬得年轻无害,全息游戏的影像投射过来,一条金鱼纵横于他掌上。 善三判断阿枚二十出头,很年轻的小伙子,他穿一件特质的黑色套头衫,兜帽遮住眼,又戴了巨大的纯黑口罩,善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约可见鼻梁的轮廓,峻峭如山。 长相妖娆的男子弯下腰给他喂酒,一只手刚搭上他的口罩,就被他捏着喉咙按在桌上。没送出去的酒成了凶器,他看着男子生生呛死,发出笑声,将手边成堆的筹码哗啦啦地推倒,刚从庄家手里赢下的两箱纸钞,被他天女散花般抛向天花板。他在满堂人气氛紧张的相觑中,大步流星地离去。 善三再次见他,还是在赌场,他有了个小男友,好像受了委屈,他抄着板凳毫不客气地为男友出气。善三不知在忙什么,只隔着老远匆匆看了一眼。 岑安发现什么,将善三的记忆倒退回去。 记忆是动态的,他反复重复着某一片段,“这是……凤凰?” 画面模糊,岑安却不会认错,那个被阿枚搂在怀里的男子,是凤凰。那双幸灾乐祸的漂亮眼睛,稍微一眯,便展现出几分蛊惑。 像是感受到岑安窥探的视线,凤凰朝他看过来,阿枚的视线紧随其后。 漆黑如墨的一双眼,沉甸甸的,岑安如中了一颗子弹,心脏倏然一坠。他一时分辨不出,这眼神究竟是看向他的,还是看向善三的。 第78章 善三第三次见阿枚,阿枚已经死了。善三没有见到尸体,赌场一位股东侵占了阿枚的私人财产,委托善三清算转移。 岑安暗暗记下这位赌场股东,老魏。 善三对阿枚的记忆到此为止,岑安又翻了几遍,始终找不出善三如何发现凶手是灰光的。 他从这段记忆的代码开始查,很快发现,这段记忆也是被编辑过的。他翻查了很久,幸好只有删除操作,没有拼接或者替换。 这说明,至少他看到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被删除的应该就是灰光与阿枚的交集。如果还想获得更多阿枚的信息,也只有灰光这一条路了。 至于灰光……希望拉尼娜能靠点谱。 疲惫感涌上心头,岑安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 几个小时后,岑安被一阵嘈杂吵醒,警笛声自遥远的地方飘来,似有若无。 牢房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头顶的紫眼睛在高空无规律地踱来踱去。 “怎么了这是?”岑安问。 “进入二级戒严状态了,”山海靠在镂空的墙壁上张望,“听隔壁说,暴力层监狱突发暴动,出人命了。” “暴力层?” 山海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层关着的都是四肢发达的家伙,总是出现互殴情况,每次都很血腥,就有了这个外号。” 岑安想到庇欧斯。他和拉尼娜在禁闭室惹出的乱子,也不知是怎么处理的。 岑安站起来,活动四肢:“拉尼娜跟程池呢?” 正说着,牢门从外破开,拉尼娜嚷嚷着,“你小子没用啊,连道智能锁都搞定不了?” 程池灰头土脸地跟在她身后,指着“脑洞”委屈道:“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都跟你说了我没脑机,你为难我!你怎么不说你操作菜,我就是找个锤子一点一点凿门,都比用嘴指导你来得快——诶,佬儿看着呢,不许动手!” 拉尼娜放过了他,转而拍了拍岑安的肩膀,“听说‘暴力层’那边昨晚进来个新人,刚来就打服了那儿的头头儿,现在不知去向了。走,佬儿!我们去看看那边怎么个事!” “不是……”岑安被她拖着走,忍不住笑道:“你这语气,怎么有种监狱我说了算的感觉?” “可不,这监狱现在跟着你姓岑了。”拉尼娜认真道,又扯了他一把,“走嘛,我让青锋给我开门他不肯,他只听你的。程池黑不进门锁系统,看来得你亲自出手了。” 刚跨过门,岑安脑中出现了一套清晰的监狱布局图像,覆盖整个监狱的混沌迷雾在他眼里消失不见。 这样的特权,并未让岑安感到惊喜,他隐约觉得自己就要触碰到深埋监狱之下的东西了。 “你为什么不试着黑进去?你的‘小女孩’不是没被剥离么?”岑安边走边问。 “那么难的微机技术,我怎么会?” “你不是黑客?” “我哥是,我就得是吗?“拉尼娜耸肩笑道,“我可从没说过我是析冰组织的。” 岑安顿住脚步。 “怎么了?”拉尼娜见他双眼灼灼地看着自己,也停下了。 “没事。” 岑安继续跟着她走。 门锁的破译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 拉尼娜古怪道:“费这劲儿干吗,你直接说‘青锋开门’,他就毫无延迟地给你开了。” 岑安笑了笑,没说话。 “暴力层”的囚犯从外形来看颇为骇人,为了增强战斗力、获取异能,他们疯狂地改造身体,植入的各式械体与微型处理器,使他们成为超人般的存在。然而入狱后的械体剥离,一下子将其打回原形,岑安看到挂不住肌肉的躯干,贯穿血肉的孔洞…… 岑安无法理解这项刑罚的意义,也无从判断对错,一眼看过去,只感到悲哀。 狱警配合迅速赶来的神权军队,控制住了这一层突发的暴动。 岑安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嘿!岑安,我想死你了!”林夏摘掉浸满鲜血的手套,扶着锃亮的单片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调侃他身上的伤,“啧啧,几日不见,身经百战呐。” “你看起来却……容光焕发,”岑安看着他,“不像是刚从前线回来的。” “唔,知道的不少嘛。” 岑安朝他身后的军队看去,随影也在其中,指挥着什么,轻飘飘地瞥了眼岑安,暂时没空搭理他。 岑安忽然觉得事情不简单。 “不是说逃了个新关进来的囚犯吗,抓到了没?” 林夏摇摇头,“那家伙有点东西。你看,我都被他弄伤了。” 林夏苍白的手背上,赫然一道殷红色弧形划痕,光滑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岑安眼睛一亮:“这伤……” 林夏两指夹着一张锋利的小丑图案扑克,凑近道:“你的人,还是你敌人的人?” “我的。”岑安从他手中取走扑克,心疑霓音这小子跑监狱来干什么。 岑安环顾着暴力层的布局:“不过话说回来,他不该被分到这一层吧?那小子瘦得跟猴儿似的。” “怎么不该?他是杀手吗?他具备浑然天成的异能,还是稀有的s级,挺适合抓起来培养成人形兵器,送往战场或冷冻到末世的。” “异能人是这么用的?”岑安对他的描述感到惊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林夏笑了笑,“没有强大背景的异能人,就是这样用的。这世界待他们不公平,所以他们都懂得藏好自己的能力,暴露的话,就会成为猎物。” “为什么会出现天生的异能人?” “用基因实验一个个试验呗,一万个人里才会出现一个成功品,那些残次品状态如何、如何处理,你可以想象一下。” “这太反人类了。”岑安道。 “是啊,雪原就爱干这个,不过现在不允许了,黑市上却是存在的。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断会有异能人出现。” 岑安想了想,“诞生在雪原的‘天使’,会是新型异能人么?” “不一定。不过我对天使也挺好奇的。这也是我为何会出现在你面前的原因,我会跟你同行。” 岑安笑道:“那我就劳你救治了。” “我的荣幸。” 林夏往手背伤口贴上药纱,“谢谢你之前送我的玩具。这道伤,我就不跟你讨说法了。” “玩具?” 林夏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类似蛇类的咬痕,但笑不语。 岑安立刻想到姜琢,钩吻。那对非凡的毒牙可以产出剧毒,却让他成为林夏口中的猎物、玩具。 可怜的异能人…… 岑安不由得啧了一声,“我造了什么孽?” “什么话?我对他很好的,真的。” 岑安听着他诚挚的语气,打心底觉得那人只会更惨。 岑安摩挲着手里的小丑扑克,给霓音的“小丑灯笼”发去自己的动态定位。 霓音黑客技术不错,青锋被他屏蔽了,岑安费了番工夫,才捕捉到霓音在监狱里的痕迹。 拉尼娜对这一层的囚犯极具兴趣,酷爱结识这类人物,有几个竟还是她认识的。她身手灵活,畅通无阻地在这一层跑来跑去。 “林夏,你作为军医,眼睛是不是也有仿生人医生那样强大的扫描功能?” “当然。” “你能不能……”岑安突然有点难以启齿。 林夏似笑非笑:“摘下来送给你?” “倒也不必……” “直说。” “帮我确认一下,拉尼娜的性别。” -----------------------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说点啥 求个评论(? [鸽子] 第55章 相见 霓音收到岑安发送过来的定位时, 如释重负。 他受了伤,戴单片眼镜的那个军医下手挺狠,一团半毫克不到的毒物, 几乎麻痹了他半身的神经。 监狱阻断场异常运行,给了他极大的便利,他此刻正躲在一间专为癫痫患者设计的救治舱里,一面搜罗些零散药品治愈外伤, 一面伺机而动。 云渺在蓝医有了新发现,一定要他尽快带给岑安,交代了很多, 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确保彼此的安全。从辑魂监狱出去不容易, 混进来竟然也不容易,他顶了个甲级战犯的身份才蒙混过关。 霓音对岑安有种说不上的奇怪感觉, 没见面仅从云渺口中听闻时, 的确对岑安充满了敌意和厌恶,可相处之后, 又觉得这人跟块磁石似的吸引着他, 仿佛他就该遇到这个人, 就该与之并肩闯过一重又一重关卡。 这是……队友情吧?岑安跟他两百年前的队友, 易天杨之间的感情? 霓音将药纱狠狠摔在身上, 哌替啶通过药纱上的千万根微型针孔注入皮肤, 瞬间击退全身的痛楚。 不管怎么说——霓音暗下决心, 还是对岑安稍微好一点吧, 他也挺可怜的:一个古代人, 无缘无故被诬陷入狱,对手又是那样强大邪恶……嗯,就当看在云渺的面子上, 对他好点。 第79章 然而几分钟后,霓音寻着岑安给的定位找过去时,立刻后悔了,同情烟消云散,恨不得照着岑安那张欠揍的脸来两拳! 目的地等待他的并不是岑安,而是严阵以待的机械大军和狱警阵列,身具强大异能的人类军官亲自领队,霓音几乎在露脸的瞬间就被按住了头。 林夏走到他面前,将一块芯片插入他的肱二头肌。那种多功能芯片每个囚犯都有,类似身份证明的东西,方便狱警识别信息和追踪控制。霓音顶替甲级战犯入狱时也被植入过,不过早就被他剜出来扔了。 林夏插进他血肉的芯片编号为h933。 h933……霓音不可置信,他知道,那是岑安的编号! 什么意思,插在他身上,那他就是h933了? 随后,这个看起来有点病态的军医细声笑道:“哎呀,终于找到你了,h933。我就说嘛,杰克佬怎么可能逃跑,一定是不小心迷路了对不对?” 霓音被遏制地动弹不得,呲牙咧嘴地看着他。 林夏拍了拍霓音的脸,“嘘!你就是h933。” “滚开!你们到底想干吗?” 林夏稍稍后退一步,朗声道:“现在除了那个不知踪迹的甲级战犯,所有人员清点完毕,我们h933找不到路了,不过没关系,我会护送。” 霓音低低骂道:“操,我该不会成了那个崽种的……” “没错,替罪羊。” 狱警拖着他走,林夏跟在身边耐心解释道:“放心,暂时的。因为你不乖,监狱囚犯全得清点一遍,岑安说他有事儿得出去一趟。反正你也是来找他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他蹲会儿牢?” “操,还能这样?” 霓音被推进332牢房,没了控制,又见林夏跟在身后,抬脚便往他身上踹。 林夏打了个响指,如同降下魔咒,只见霓音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都说了你的毒还没解,猖狂什么?”林夏笑吟吟道。 “操……” 牢门又一次从外打开,拉尼娜一脸懵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还以为走错了。 “这小兄弟是?” “岑安他弟。“林夏道。 “谁他妈是……” “哎呀,弟弟呀,弟弟好呀!”拉尼娜一个公主抱,热切地将霓音抱起,安放到形体椅里,调整着参数。 “你没跟岑安一起行动?”林夏问。 拉尼娜仰头想了想,“那种事也不好带我吧?” 林夏诧异:“哪种事儿,他干什么去了?” “从暴力层出来后,我们从青锋那儿得知,侦查长在监狱的某个场所执行任务,佬儿当然是溜过去找他了呗。” “操!”身后传来霓音一声怒骂,“让我替他蹲牢,他去找江烬鬼混?!” “哎呀,别生气!”拉尼娜拍拍霓音的肩,安慰道,“睡一觉吧,弟弟,明早他就站你面前了。” “我不睡!我倒要看看他几点回来。”霓音看了一眼旁边乐不可支的林夏,“你还不滚吗?军医。” “我这几日没事干,陪你们坐几天牢。” “……你就没别的爱好了吗?”霓音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有啊。”林夏摘下眼镜,悠悠地看着拉尼娜,在对方察觉到视线并诧异地看过来时,林夏说:“小女孩,我们来玩个心理学小游戏吧?” ** “长官,监狱医疗领域所有在役人工智能的资料都整理好了。” “放桌子上。”江烬头也不抬,眼前流质光屏闪烁着莹蓝的炫光,他戴一副护目镜,专注地分析着眼前一条条监测报告,“所有人归队、下班,不必等我。” “好的,我已通知。长官,您早点休息。”说话的是个机器狗,图灵侦查所的小吉祥物。 “你回去充电待机。” “好的,长官。” 身后的门轻磕一声,几分钟后又打开,机器狗去而复返:“长官,您饿吗?需要给您送点食物吗?” “不饿。不要。” “长官,您需要一杯咖啡或者晚安酒吗?” “……不要。” “长官,您需要……” “有完没完?回去待机!”江烬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心想这只机器狗的指令接收功能得尽快更新升级了。 机器狗静了几秒,变本加厉:“长官,这么长的夜,您寂寞吗?需要给您来点儿特殊服务吗?” “……” 江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一回头,只见门框上倚着个人,阴影淋了半身,脸上是恶作剧即将得逞时的坏笑。 “岑安?”江烬惊诧地看着他,慢慢坐直身体。 机器狗竟然叛变了,此刻依偎在岑安腿边,岑安轻轻一踹,又朝着江烬发起问来:“长官,您想念岑安吗?岑安说他很想你,我把他给您带来了。” 江烬一阵哑然。 机器狗在岑安的操控下,跟他本人一样,吃了熊心豹子胆:“长官,您需要晚安吻吗?我可以让岑安给您献上……” “住口!”江烬忍无可忍,“你来干什么?你找……” “找死吗?”岑安丝滑地抢过话茬儿,长腿一伸,送机器狗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江烬叹了口气,指指桌子对面卡座沙发,“待那儿吧。旁边冷藏柜里有能量剂和电解质水,饿了渴了自己拿。” 这是一间设置在监狱内部的工作室,为定期进入监狱采集数据的工作人员提供便利,商务风的布局与配件,中规中矩,书架的背后还隐藏着一张绵软的沙发床。天花板被投射了精心计算过色彩的星空,可供小憩的人舒缓视神经。 岑安在室内快速溜达一圈,又到装着能量剂的冷柜前挑了好久,最终只拿了瓶水。 回到江烬身边时,他发现他面前的桌子上躺着一块包装精致的小四方体。 “巧克力?”岑安一喜。 “只有那个,爱吃不吃。” 岑安忙道:“爱的、爱的,烬哥给什么我都爱。” “……” 江烬继续埋首于工作,他做了很久调查,此刻不想因岑安的到来中断。 岑安扫了眼他手中的内容,是监狱长青锋更为核心的图灵档案。 岑安顿时了然,趴在桌子上端详他。室内静悄悄的,不明亮的光线更添静谧,岑安看着看着,突然笑出声。 “怎么?”江烬撩起眼皮。 岑安认真道:“烬哥,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你,有种辛苦工作赚钱养家的……呃,人夫感?” “养家?那么大个蓝朔,我可养不起。” “养我呗,我好养,养好了说不定能成家……”岑安歪着头,不知大难将至,嘴里还在胡言乱语,“你看你贤良淑德,我顽皮活泼,一静一动,咱俩简直哪哪儿都互补。等你逃了婚,这份职业恐怕也干不了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偷黑杰克的钱养你,我们要活得澎湃又……” 话没说完,就被江烬忍无可忍地捏着电容笔当头重重一敲。 “嘶——” 江烬板着面孔:“你要是闲的没事干,就给我滚蛋。” “我不闲。”岑安是真怕江烬赶他走,“那我干正事儿去了?” 他懒洋洋伸了个腰,见江烬还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暗生不爽,拉长调子刷存在感:“走了哦——” 江烬冷嗤一声,头也不抬。 岑安却只是绕过架子,把自己摔进沙发床里。 约岑安来这间工作室附近见面的,其实是j3。 j3将指控黑杰克犯罪记录的“绳链”交给他后,匆匆归队离去。岑安盯着天花板上无边无际的夜空,将“绳链”数据载入脑机,细细读取内容。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并非平躺,而是在一张牌桌前坐着,黑暗中,映出黑杰克的身形轮廓,如身披斗篷的死神,纸牌倒扣在桌上的,暗喻未知与危机四伏。 黑杰克被控诉的恶行无数,伤杀、扰序、投毒、泄密、欺诈……细分有103项,诉状里援引了这个时代三分之二的刑法,可谓无恶不作。高超技术与发达科技产品的佐助下,他在作案工具与手段上更是玩出了无数花样。然而最讽刺的一点在于,除了这根绳链,审判庭再没有确凿证据顺利支撑他滑向地狱。 就在岑安暗暗唏嘘的时候,他脑海里浮想的画面突然不受控了。 牌桌上,他想象中的黑影动了一下,声音紧随其后。 “你怎么才想起来见我,岑安?我都要伤心了。” 是和岑安一模一样的音色。 雷声般轰隆隆的笑声在他耳边翻涌。 此刻,岑安已分不出神去思考黑杰克这突兀的出现是何缘故,反复确认过后,终于明白,此刻脑海里浮现的场景,不再是他脑中臆想那么简单。 他紧紧盯着牌桌对面,除了轮廓什么也没有的黑影,面部的位置上,陡然亮出一双眼睛。 这是黑杰克的眼睛么?像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动物,鹫。 第80章 “黑杰克,”岑安许久才发出声音,“我无数次想象过你我的初见场景,没料到,竟如此仓促突然。” 岑安能感受到自己现实中的躯体在深深换气。 绳链上的诉状突然如急风骤雨般围绕二人转起来。 “你对我的罪行翻来覆去地查看,是想用你那落时的道德观念审判我,还是拯救我呢?”黑杰克饶有兴致地问。 岑安低头,翻开一张纸牌,上面有一条流淌着岩浆和火焰的河流,手持镰刀的死神从远处的平原走来,拎着一颗人头,以满载而归的姿势沉入河底。 岑安看清楚了那颗头颅的面容,是毛叔。 “他死了。我怕你被人骗了,所以提前告诉你这个消息,你惊喜吗?” 黑杰克幸灾乐祸地说,那嗓音听起来就像岑安自己在幸灾乐祸。 黑杰克很会恶心他,岑安不禁头皮发麻。 岑安攥紧那张牌。 “你怎么一言不发呢,岑安?对我就这么无话可说吗?”黑杰克故作失落。 岑安将那张牌掷给黑杰克。 黑杰克再翻开时,牌面成了一把破旧的雨伞,雨伞之下是一只简笔涂鸦的眼睛。 “你挑眉了吗,黑杰克?”岑安说。 “我确实有点惊讶,你修改了我的牌面。不过,画的可真丑,技术还得练。” “那么,我来回答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岑安锤了一下牌桌,身边高速飞转的诉状顿时卡壳般滞住,随着黑桃a运行完最后一串字符,诉状訇然碎裂。 黑影倏然被照亮。 黑杰克的反应则更快,几乎在光线亮起的一瞬间,消散成了粒子态。 岑安什么也没窥见。 黑杰克“咔咔”的笑声渐渐弱:“很好,岑安,我亲爱的……” 他不是主动退出岑安的脑机意识的,而是被岑安驱逐出去的。 “黑杰克,你想多了,我既不想救赎你,也不想评判你,我只是……想见见你。” 岑安淋着诉状碎片,声线稳若死水,“我一定会翻出你这个人的真面目。到那时,说不定我会爱上你,混蛋。” ----------------------- 作者有话说: 烬哥过去一巴掌扇醒他:你要爱上谁? 岑安:嘤嘤嘤人家就是口嗨装b啦~ 大家注意到岑安暗戳戳的表白了嘛[坏笑] 年下的小心机怪让人哭笑不得~ 第56章 贴脸开大 岑安整理好绳链碎片, 脱离网络,瞪着天花板的星空发呆。 黑桃a此刻烫得厉害,贴着他的颅骨和大脑皮层, 他整个人也跟发烧了一样,晕乎乎的。 “烬哥,我刚刚才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 也是,一切都是在他无形的思想世界里发生的, 当然不可能延伸到现实。 他终于见到了黑杰克。 黑杰克仅用一双眼睛,和他相逢于他联翩的浮想中……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他的意识,他不可名状的思想世界, 只不过在脑机的辅佐下变得更加清晰逼真。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微机操控的异样, 可还是……被操作了。 沮丧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斗志, 黑杰克说的对, 脑机技术上他还是得多练。 “走着瞧吧,混蛋, 我一定会做的更好。”他想。 一直以来, 黑杰克让他感到怵惧的并非技术, 而是对他过分准确的了解, 那让岑安在面对黑杰克时, 总下意识地以猎物角色自居。看来不给出点防不胜防的痛击, 双方的角色便颠倒不了。 至于黑杰克“施舍”给他的信息, 岑安半信半疑……毛叔死了, 真的假的?五天前这老头儿刚结果了善三……黑杰克不会是在骗他吧?目的又是什么?阻止他去雪原? 岑安想起毛叔, 忽然惭愧不已,竟让一个老人家等了他这么久。 岑安闭眼小憩片刻,又恢复了精神力。 “烬哥, 过来看星星。” 他将星空投影调转到江烬身上,瑰丽的星云装饰下的眉眼异常美丽。 “别捣乱了行吗?” “还在看青锋的资料?” “嗯,”江烬道,“那天青锋投射出善三真实被害视频,又矢口否认那项操作,整个过程都很离奇,不是么?” “烬哥,我早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了。” 江烬“啪”地合上文件,表情愠怒:“早知道,怎么不早说?我因为什么焦头烂额,你不是看见了吗?” “这不离天亮还早嘛,我就是想多看看你认真工作的样子……” 江烬没耐心了:“说。” “你过来跟我睡一块,我就说。” 江烬咬牙看着他:“岑安,你知不知道你……” “我很欠揍。”岑安很有自知之明,拍了拍身侧,“来嘛,一起看星星。” 岑安陶醉在绚丽的景观里,忽觉身边凹下去一块。他猛一转身,竟撞进了江烬颈窝里。 江烬触电般一把推开他。 “烬哥,你换香水啦?我记得以前你身上的味道没有香根草的成分啊。” “你是狗吗?” 岑安一双眼乌黑清透:“换了吗?还是说……别人的味道?” 江烬抽了他一巴掌,“你再胡说?你还管束起我来了?” 他真的生气了。 岑安反而开心了。他揉揉脸,不疼,讨好地靠过去:“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就说不是呗。我错了,烬哥。” 江烬懒得跟他饶舌,开门见山道:“青锋到底怎么回事?” “烬哥,你一定经手过不少觉醒了人格的人工智能吧?你有没有见过那种双重人格的?” “双重人格?”江烬微微一愣。 “拉尼娜,你昨晚见过的那个粉头发姑娘就是这症状。林夏负责任地告诉我,拉尼娜的身体和精神不是一个性别。她的脑机‘小女孩’曾在你的暗中帮助下控制了阻断场,我也很确定阻断场就是被她的‘小女孩’弄瘫的,可她却压根儿不懂黑客技术。” “这么说,那具躯体拥有拉尼娜和灰光两个人格?”江烬惊讶道。 “没错。”岑安看着他,“这样一想,青锋的表现是不是很像人格切换所致?他那时跟断片儿了一样,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但从客观上来看的确是他的举动。林夏说,绝大多数双重人格症状,不同人格间的记忆是不互通的,几乎意识不到对方的存在。从拉尼娜的表现来看,她的确是坚定将哥哥灰光当成另一个独立个体的。” “可是,觉醒ai患有双重人格,类似人类的精神症状……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江烬不禁感叹,“说实话,我觉得这对人工智能来说是一种进步,它们或许有着比人类更无限的可能。” 岑安“嗯”了一声。 “你打算怎么办呢?青锋、拉尼娜,现在我们身边两个双重人格,一人一机,真叫人头疼。” “我们可以把他们当四个人来看。” 江烬看着他倒映缤纷星海的眼睛,“你又有主意了?” 岑安歪过头,朝他粲然一笑。 他忽然心生好奇:“烬哥,你以前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开发人工智能的,怎么又选择了与之背道而驰的职业,制裁ai的侦查官呢?” “为了摆脱蓝朔给我编织的乌托邦,我想脱离他们的视线。我跟你说过的。” “哦,想起来了,我们‘演习’那晚你说了很多。” 江烬顿了顿,有几分不耐:“……你非要这么形容那一晚吗?” 岑安突然起身,两只手撑在江烬太阳穴两侧,俯身扣住了江烬。 岑安双眸清亮,炽烈大胆的目光里隐藏着一丝丝羞赧:“烬哥,能不能再演习一次?” 江烬一掌攥住岑安的脖子,把他推得远些,他眼底攒动的微焰依旧清晰分明。 江烬的呼吸一点儿都没乱,一字一句道:“岑安,你想跟我接吻,为什么?” 星空陡然熄灭,黑暗中,两个人安静了很久。 “我……因为……” 话音未落,岑安猛地转头,目光犀利地朝门的方向看过去。 江烬跟着他看过去:“怎么了?” 岑安保持着压制江烬的动作,意识借黑桃a跃入赛博空间。江烬推他,他双臂便卸力,以一个熊抱的姿势,不知死活地压到江烬身上。 “岑安!别装,给我起来!”江烬压着嗓音吼道。 岑安却抱得更紧,“嘘,烬哥。” 他双眼涣散,绝大部分的意识不在躯壳上,“烬哥,我脑机……我耳后的骨头好烫,你帮帮我……” 江烬摸上去,被烫了一下,“岑安?” “我在网域感测到一个……人影,粒子态的人影,”岑安埋首在他胸膛上,喃喃道,“是个棘手的病毒程序,它竟然穿透了我在这片局域网设下的防护!” “是‘影子’,一种很厉害的网络刺探嗅针,”江烬喘了口气,“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 第81章 岑安装作没听见,追随“人影”溯源而去。 江烬垂眸看着他的发旋儿,两个人汩汩有力的心跳交缠在一起,竟意外合拍。 他的手指绕过岑安耳后,抚摸岑安后颈凸起的骨骼。 江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从前,“影子”这种探测嗅针的现身,必定会使他陷入一种隐私尽被窥测的忐忑不安中。可此时此刻,因为岑安在身边,他感到安心,而这种心安,并不仅仅出于岑安厉害到可以保护他不受一切网络攻击和刺探窥测的黑客技术。 江烬叹了口气,虽然嘴上一直叫岑安滚开,但其实他很贪恋此时此刻内心的平静。 他庆幸地想,还好岑安脸皮厚,如果岑安真的滚了,他说不定会怅然很久。 片刻后,岑安撑起身,却依然扣着他,神情肉眼可见的兴奋。 “影子的背后,是谁?有没有发现我们?”江烬问。 岑安往下低头,鼻尖便碰上了他的,“烬哥,看来不用演习了,直接实战吧?” “实战?”江烬一愣,随即大惊失色:“什么?!你是说……” 岑安用鼻尖往他唇上轻轻蹭一下。 “没错,这是来自莘讯的‘影子’,暂时还没有发现我们。不过,它在寻找我们,我不想管它,行吗?” 岑安的吻开始从他下巴尖儿,一点一点试探性地往上蔓延。 江烬怔然。 不管影子……影子很快就会潜入这片网域,随便接入到某个带有监控功能的在线设备上。 如果和影子远程连接的人是聂非雨,无异于他和岑安当着聂非雨的面儿接吻,这正是他们之前玩笑时定义的“演习”,所对应的“实战”。 “是……是谁?影子后面的眼睛是……聂非雨吗?” 江烬捧着他的脸,挣扎着往远处推。食指上的婚戒不小心划上岑安脸颊,印下一道红痕。 江烬的心跳登时就漏了两拍:糟糕,弄疼这狗崽子了…… 岑安果然冷嗤一声,翻身下床,江烬还没喘两口气,被他揪着领口扯起来,推到柜子上。 “烬哥,你知道吗,”岑安在他耳边低语,“就在刚刚,不到五秒钟的时间里,我和你那个未婚夫在赛博空间结束了一场对话。” 江烬震惊地抬起眼。 “影子”背后的操控者,本来不是聂非雨,他可没空时时刻刻借“影子”监视什么,无非是给手下的人工智能下达指令,查岗般去监狱看一眼江烬,给他生成一条简洁的反馈即可。 岑安顺着影子,轻而易举地穿过那个人工智能,摸向聂非雨的脑机。 “嗨,未婚夫。” 聂非雨的视网膜上陡然浮现出一张黑桃a扑克,数亿条代码一瞬间运转结束。 “你不是黑杰克。”聂非雨说。 “我是他的替罪羊。江烬说,你一直这么称呼我。” 聂非雨短暂地愣了愣,“他此刻在监狱……在你旁边?” “嗯,他嘴挺甜的。” “是么,他都说了什么?” “你误会了。我说的这个甜,指的是唇瓣的味道。” “我警告你……” 岑安无视了他的警告,大笑着离线退出。 “烬哥,影子马上要进来了,我们开始吧。” 不等江烬回答,他强势地吻上去,却被对方照着下唇狠狠地咬了一口。 “岑安,别这样!还不到让他知道我们关系时候,太突然了……”他推开岑安,转过身借柜子撑着身体,急促喘息。 岑安不依不饶地掰正他,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们什么关系?” 江烬眸光闪烁,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他生硬地岔开话题:“时机未到,岑安,你这样会乱了我的计划的……” “那么……”岑安微微后退了一点,又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两只手举过头顶,将人牢牢摁在柜子上,“烬哥,挣扎。” 江烬愣住。 “你不是说时机未到吗?挣扎啊,就当是我强迫的你,我是不折不扣的混蛋,强人所难、见色起意,而你是无辜的。” 岑安眼里跃动着极致兴奋的火焰,势不可挡的劲头儿。 他的吻再一次落下来时,江烬抓了下他的腰,笑了:“你今晚被下.药了?非得折腾我不可了是吗?” “对,今晚必须亲你。我已经在聂非雨面前夸下海口了,你就保护一下我可怜的自尊心吧?” “岂有此理,你竟敢招呼都不跟我打,跑到他面前挑衅?”江烬说这话时没刹住笑,语调里竟平添几分宠溺。 “我这叫贴脸开大。” 江烬将食指竖在唇前抵挡,岑安便啄吻他的指腹。 “烬哥——”岑安抑扬顿挫地叫他,平扬拐去四个声调被他扯长嗓子全喊到位,然后抬起头,藏起眼里的痴狂,可怜兮兮地撒娇哀求起来,“我不管,今晚我一定要这样做,烬哥,你说过要对我好的,我的自尊心呐……” “好吧,好吧……”江烬无奈地移开手指,闭上眼,“我已经被你扣在怀里了。” 岑安如愿以偿。 意乱情迷间,他的唇轻轻滑到江烬耳边,“烬哥,我可能会在审判日降临之前,就出狱了哦。” “这当然是……极好的……”江烬喘着气道,“影子进来了吗?” “还没呢。我想让它带着聂非雨的眼睛,见证我们热吻的那一刻——当然,就给他看几秒,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我可没什么现场直播的癖好。” 江烬挣开一只手,本打算为他擦去眉间的一滴汗珠,闻言登时就怒了:“你敢耍我?!我们这样……还不算热吻吗?” 他已经被摁着吻了整整三分钟,呼吸、心跳和体温,都被搅乱了。 岑安稍微离开他一点,忽闪着真诚的目光:“我在等你挣扎啊,你不是还不想暴露‘现在伎俩’么?” 江烬顿了顿,“算了,懒得动。我可以装作被你控制住脑机,没有意识的样子。我只是不能通过脑电波深入运行某些设备,又不是没搭载脑机。” “哦,还能这样!”岑安恍然大悟。 “去床上。” “嗯?” “你压着我亲。”江烬脱下外套,解开两颗衬衫上纽扣,揉皱衣领,“你把上衣脱了,用被子裹着我们。这样更有视觉冲击力。” 岑安愣愣地看着他,很快心里又乐开了花,“烬哥,你好会啊,不怕擦枪走.火啊?” 江烬抓着衣领的动作一停,“你要是把握不好度,就算了,现在就放影子进来,他看完你也滚。” “不不不!能把握好,我一定能把握好的……”岑安连忙哄道。 ----------------------- 作者有话说: 狗啊小岑,你是真的狗啊[菜狗] 烬哥你确定你要惯着他嘛[问号] 【宝宝们,以后更新时间改为晚八哦[鸽子]唔,三次元忙起来了,考试工作实验毕设全排一起了[托腮]更新频率不好预测,不过大概率还是隔一日或者隔两日,如果隔一日晚八没更那就是没了...[托腮] 还有一点碎碎念—— 最近痛失原文名,明明用了两个月都没事的... 没关系[摊手]等啥时候风头过了我再偷偷改回来,嘿嘿 第57章 恋爱脑 千里之外, 一间会议厅短短十秒内从整洁化作狼藉,昂贵的陈列品和承载着百亿财富的数据资料,通通碎了一地。 聂非雨的突然发疯让所有人噤若寒蝉。周缇最先从瞠目结舌中回过神, 迅速遣散众人。 大厅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周缇满脸困惑,只见聂非雨执着地站在一台全息投影设备前,一次又一次尝试着将自己的像投射出去。这台曾让人足不出户就能身处火星的投影设备,此刻变得无比蠢笨呆滞, 他一次都没有成功,气急败坏地挥了一拳,设备便碎成了一片一片的金属。 周缇站在他身后, 刚喊了句“老板”, 一份资料隔空甩进他脑海,周缇读取后大吃一惊, 竟是他未来的老板娘跟人放纵的画面, 而且还是衣衫凌乱地共处一张……床。 “你说,这算什么事?”聂非雨苦笑着, 瘫坐办公椅的姿势有几分灰败。 “老板, 我曾怀疑过他和黑杰……” “你以为你猜对了是吗?!”他突然暴戾地将一本书朝周缇砸去。 周缇偏头躲闪, 额角还是被高速带过的气流擦出了血。 “你再好好看看。”聂非雨说。 那段不到五秒的影像翻来覆去地看, 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看不出新花样。 “他是被那小子强迫的, 看清楚了吗?他双眼涣散, 没有意识, 他在推他, 在拼力转过脸,我得救他,他呼救……他只是没力气, 一动不动……” 被.干爽了也是这个表情。周缇想着,但没敢说出来。 “都是那小子的错……还有随影,上一次是他生我的气,才会被随影趁人之危地欺骗引诱,这不能全怪他,其中也有我的不是……他的记忆都是我给的,他本来干净得像张纸,除了我没有人会是他的归属,他不会背叛我……”聂非雨自言自语着。 第82章 周缇默然以对,以他对自己老板的了解,聂非雨是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出了这种事绝不会干坐在这里做理论分析。他还不动作的原因只有一个,监狱不再是他们可以随意插手的了,他在自欺欺人! 周缇忽然觉得老板很是可怜,什么时候染上了这该死的恋爱脑? “宰了他,一定要宰了他。” 周缇终于等到他说了句正常点的话。 “杀手,人形兵器,还是监狱人工智能?” “抓回来,要活的。”聂非雨控制住起伏不定的胸膛,眼神始终冰冷阴鸷。 周缇皱了下眉,反对的话最终也没说出口:“是。” 聂非雨挥手,让周缇出去,一面思索该怎么对付那小子,一面打开重新接入监狱。 突然,一阵讨厌的笑声占据了他的颅腔,伴有交缠在一起的凌乱呼吸,一瞬间令他全身汗毛倒竖。 “未婚夫,借你娇妻玩玩。” “你可要做好准备,我现在只是偷他的人。过段时间,还会偷走他的心哦。” ** 在岑安说完这句挑衅之后,江烬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招惹聂非雨?是不是对他的做事手段有误解,不知道他是多么难搞的一个家伙?” 岑安从他颈窝抬起头,“什么叫一个个?” “是随影,”江烬说,“他非要跟莘讯的私人军队碰硬。随便他,简直找死。” “他亲你了?” 江烬苦恼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关注点该关注的?” “这就是该关注的。你给他亲了?”岑安灼灼地看着江烬。 他还压制在江烬身上,在江烬吐出“没有”两个字的时候,又低下头去从下巴开始缠绵,含混不清地回答,“因为他放任他的狗咬我,还好我‘跑’得快……” “幸子生物么?” “我不仅要揍这只狗,我还要踩着它从这里出去。” 江烬微微怔然,想起他身上丰富多样的伤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岑安经历了多少凶险。 “岑安……”江烬想说抱歉,却被堵住了唇。 半晌,江烬得以呼吸,无奈地叹了一声,“这场‘实战’早就该结束了,岑安。” 岑安只装没听见,正在兴头上,仍不满足,仍然期待。 漆黑的天花板上,星空投影早被岑安关掉了,却留下了他喜欢的南十字星。那被视作指引、光明和信念的四颗明亮恒星,曾让古代无数伟大的航行者坚定勇气与探索。 江烬出神地看着它,忍不住思考该何去何从。 乱了,一切都乱了…… 他放任着身上这头脱了缰似的小兽,直到岑安开始扒拉他的皮带,他才如梦初醒。 “啪”一声脆响,江烬狠下心,一巴掌蓄力扇过去。 岑安动作滞住,捂着脸乖乖地从他身上跪坐起来。 “烬哥,你今晚抽了我几个耳光了?”岑安双眼氲满雾气,“还他妈一次比一次重……” 江烬看着那清透水灵的眸子,无辜与可怜是装出来的,岑安眼底的恶劣根本藏不住,下一秒,他附身贴着江烬耳朵说,“我也想抽你,烬哥。” 说着,江烬感觉到腹部被他曲膝抵上了,后腰也挨了一掐。 江烬从他动了情的喑哑嗓音里听出了虎狼之意。 “遂我愿,好吗?我会让你爽的……” “不好。”江烬捉住岑安探向他腰间的手,警告道:“上.床前你答应我什么来着?你这次要敢越界,就没下次了。” 下次? 江烬忽然伸出一只手,自下而上地搂住岑安的脖颈,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锃亮军刀刺过去,刀尖抵上岑安的喉部。 岑安被刀尖逼得进退两难,愕然间,江烬挺起身,主动给了他一个长达十秒的深吻。 岑安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江烬亮出刀的用意,竟然只是为了夺取接吻的主动权! 岑安笑得停不下来,“烬哥,你真可爱。” 江烬收了刀。 “补偿你。”江烬用手背蹭着嘴唇,“起来,你该逃命了。” 江烬推开他起身下床,脚刚沾到地上,被岑安从后往前地抱住了。 “够了!”江烬愠恼地抓抓头发,他思绪很乱,现在反思他和岑安之间的动作举止,似乎有点晚了。 “不着急的,烬哥。”岑安松开他,找了个靠垫,闲闲地躺上去,“这座监狱,你给了我那么大的权限,也算我的地盘了。你要相信我,不会让未婚夫随便杀进来的。” “但他还是能进来,只不过晚了一点,是么?”他的不疾不徐让江烬更加恼火:“那会儿就是你的死期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我需要他杀进来,最好带上他的杀人机器进来。”岑安说。 江烬将信将疑地打量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会为我求情吗?”岑安笑吟吟地看着他,“还是说,为了撇清自己,当着他的面给我两刀?” “岑安!”江烬忍不住皱眉,不明白他为何要在这时候出言暗讽。 他忽然发现岑安跟黑杰克一样难以捉摸、难以驾驭。但不同的是,他对黑杰克只有深深的怵惧,对岑安则会给出无底线的包容,岑安能给他带来惊喜最好,但如果搞砸了或者惹出了乱子,他似乎也不会谴责或者厌恨岑安,潜意识里甚至还给岑安规划起了后路。 江烬揉着眉心,坐在床边上,“岑安,你到底想干吗?别让我费心费神好吗?” “烬哥,”岑安扑到他肩膀上,“跟我一起从监狱‘凭空消失’吧?” “你是说……” “唉,你说的对,”岑安叹息道,“刚才‘实战’是挺刺激的,接下来就得跑路五台山了。烬哥,你别回去了,我们直接去雪原吧,在聂非雨看来是我拐走了你,肯定会把监狱翻个底朝天的,我就不信他不知道雪原,到时候看他还会不会在周缇和毛叔之间保持中立。” “你觉得雪原是莘讯的阴谋?不止是幸子内部某一派搞出来的。” “嗯。” 江烬沉吟片刻,“我们这样激怒他,你就不怕被他悄无声息地弄死在雪原吗?” “不是还有你吗,烬哥?”岑安狗腿地抱着他的肩摇晃,“你是我苟住小命儿的资本呢。根据我入狱以来的表现,走哪拆哪,大概率也会在雪原闯祸。” 江烬笑了:“你挺有自知之明。” “如今还被未婚夫追杀了,到了雪原说不定还能遂了某人心愿,搞垮幸子生物……” “搞垮挂靠在莘讯的幸子生物一直是江漓的夙愿,你跟她什么时候一条心了?” “我没啊,你还跟亲姐争风吃醋呐……嘶!” 岑安搁在江烬肩上的下巴被狠狠掐了一把,痛呼道:“操,这么爱掐人?跟某些小丫头片子一样……” “还有女孩掐你?”江烬眉头略挑。 “呃……那、那是纯掐,恨不得殴我一顿的那种,小时候的事了,我总是因为捣乱被她们揍得很惨……” 江烬手指细长,手劲儿还大,“我没掐过别人,想来从前也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专治你嘴欠的。你该庆幸我没用光剐你。” “我又不是被你拿光伤过……” “好了,别嘴贫了!说正事儿,我们时间不多了,我让机器狗给你准备武器和衣服。你这身囚服……没作用,而且太丑了。” 岑安连声夸赞他体贴,慢吞吞爬下床,“我跟幸子除了那次差点儿被带走动私刑以外,还真没仇。但幸子一直想杀黑杰克,这就跟我有关了。” “你难道不应该选择拉拢黑杰克的仇敌吗?” “我跟幸子合谋,你还会信任我吗?江漓姐那边呢?再说,除了毛叔,我又不认识那帮人,毛叔守着个监狱底下的伪雪原,很明显没什么实权……” “你还说你跟江漓没私交,给我老实交代。” “真没有!”岑安双手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姿势,“我只对你忠诚,真的,是你跟我说江漓能帮我的。” “……好吧。”江烬脑子有点混乱了,他扯了张椅子陷进去,“还有多久,我休息会儿。” 岑安给他盖上毯子,“你累了,睡一觉吧。我会喊你起床。” “岑安,”他轻轻捏了下岑安的手指,“我还没有告诉你,雪原里……也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不好描述,无从道出,因为我也困惑不已。总之……” 他顿了顿,“不管发生什么,你多信我一点。” “那……”岑安在他面前蹲下身,自下而上地仰望他,“我们能不能像恋人那样,对彼此忠诚不渝?” “在你看来,恋人之间的忠诚,就一定坚不可摧吗?” “我觉得是。”岑安笃定道,“我说的是真正的恋人,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全世界,背叛自己的天性和客观事实的逻辑去信任对方。嗯……你跟未婚夫那种肯定不算,不然你不会这样问。” 第83章 江烬不禁哑然失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恋爱脑。你有深爱过的人么?” “深爱过的……”岑安忽然有点恍惚,他想起了蓝极晶里,那个自称是他百年前的爱人的“江烬”。他的人生像是从二十岁割裂了,中间突兀地插入了两百年时光片段,就算真的深爱过,跟此时此刻的他,并没有关系吧? 刚才那番话,其实是他瞎说的。 “岑安?”江烬唤他,声音里隐隐掺杂着不悦。 “没有!从来没有!感情史空白!初吻丧失在上次‘演习’,初.夜还在!” 岑安突然拔高的音调吓了江烬一跳,“我就随便问问,你反应……这么过激干什么?” 岑安摇头,舔了舔微肿的嘴皮,“那个……我刚才说的,像恋人那样信任彼此,可以吗?反正,恋人之间最常干的事儿,我们也干了。” “可以。” 岑安从脖颈中取下莫比乌斯环戒指,“给我戴上,然后吻一下我手指上的它,晚安。” 江烬哭笑不得,依他所言,从未如此耐心地,照做。 睡意袭来时,他听到岑安在他耳边轻轻地问:“烬哥,你知道蓝极晶吗?” 他大脑里的某个神经元突然开始剧烈颤动。 脑科学家很少记录单一的神经元,正如大脑不会注意单个神经元的电活动,思考都是通过庞大的神经元集群进行的。 可这一刻,他听到了如宇宙尘埃般渺小的单一神经元发出的嘶鸣,那声音几乎要穿透他的颅骨。 然而仅有那一瞬,睡意便压垮了他的眼皮。 ----------------------- 作者有话说: 信任什么的都是借口罢了,就是想当恋人~ [小丑][小丑][小丑] 【明晚八点更[鸽子][鸽子]】 第58章 入口 时隔一周, 岑安再次来到疫苗注射方舱。 曾被炸得覆满消防白雾的废墟,此时和他初来时几乎没有区别,仿生人医师、激光注射室、狱警、t检查传输带, 一切都在秩序井然地运行。 “蓝医有方舱注射站的设计工图,摧毁再重建,是一天之内就可以完成的事。”江烬说。 岑安忽感如释重负,“看来我闯的祸, 好像不算什么。” 方舱门口依然有医生迎接他,依然是d3。 d3打量着他一身衣褶锋利的特质银纤维黑衣,一眼看出, 他腰间招摇别着的枪来自蓝朔的秘密武器库, “很酷。” 三人进入舱内,轻车熟路地往方舱底层安置激光束设备的彩钢棚走去, 那底下, 是毛叔向他描述过的雪原入口。 他们顺着铝梯下行,江烬对岑安说:“你上次炸方舱的凶器没了。” 岑安环顾四周, 发现输送制冷剂的管道不见了。江漓曾告诉过他, 辑魂监狱的医护活动几乎全由蓝医承担, 但很显然不可能是蓝医给雪原提供制冷剂, 蓝医与幸子生物关系对立, 江漓此前甚至不知道雪原的存在。 方舱是按照蓝医保留的设计图纸重建的, 如果图纸上本就标有冷媒管道, 蓝医的人或者人工智能, 不会注意不到这于方舱而言纯属多余的管道布线。 那么, 之前的冷剂管道又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建上去的?在方舱发生爆炸时,派遣监狱外部的消防战机竭力挽救这座舱的人,又是谁?会是毛叔的人吗? 看来, 蓝医内部掌有权力的叛徒还蛮多的,也难怪江漓表现得如惊弓之鸟…… 岑安简单道出自己的想法后,d3笑了:“你跟院长的思路完全一致,岑安。差点儿忘了,她让我向你传达感谢,你所疑惑的冷媒管道设计者、消防系统操控者,她也注意到了,顺藤摸瓜地查过去,揪出了不少集团内部的人。现在……他们都成一盒一盒的灰了。” 岑安“啧”了一声,“她下手也太快了。” 巨大的激光设备还在运行,未通过t射线检查的“粽子”被送入灼毁。这些人并不多,它的工作频率便显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等候机器人挪开设备的过程中,岑安问:“没有冷剂输入的话,监狱底下的雪原能够运转多久?” “那点儿制冷剂,恐怕支撑不起雪原的研究室吧?”d3说。 “我查过了,原先每一天的输送量,只够供应一个中小型冷库。”江烬说,“如果按照存放人类尸体的一般标准计算,可以容纳三十具存储半月之久。” d3诧异:“您这么形容,是猜测哪里冷冻着消失不见的盂血热病人么?” “对。” 激光束设备之下,一个矩形图像在地面上发着微光。江烬蹲下来,敲了敲地面,那块水磨石地面突然变成了流质,像暗潮涌动的漩涡。 “涡门,一种空间隔离墙。走吧。”d3率先跃入,没一会儿,岑安听到他喊话,“很安全。走进来。” “走?”岑安疑惑。 涡门之下的空间转过九十度,原本贴着地面的涡门此刻笔直地立在他们身后,光线顺着涡门轮廓向后流过,过了一会儿,合成了一道线。 “重力机的效果,这里的引力中心不再是地心,而是我们的脚下。”江烬说。 岑安乐道:“对比地面,我们是横着走的喽?像钻地的老鼠。” d3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岑安仰头看去,不知涡门将他们带入了多深的地下,无边无际的暗色穹顶如大地一样铺展开,没有尽头,高度无从估量。 顺着幽暗的光线走了几步,陡然响起一声“咔”,半人马神像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前蹄高扬,手执锋利长矛。 “操,这么高?” 那神像目测有八、九米,他需要把这块黑金塞到半人马后颈的枕骨上。岑安想到毛叔那干瘦的身躯,不知毛叔是如何走此路的。 正犯着难,黑暗中倏地飞出一只黑鸟,叼走黑金,朝上飞去。 是霓音的电子乌鸦! “佬儿,小心啊——” 他听到了拉尼娜的惊呼。 霓音锋利的扑克牌照着他的脸飞过来,岑安反应过来时已是避无可避。 “铮”一声嗡鸣,扑克紧急骤停,被江烬夹在了两指之间。 “哟,这就是你们弟兄俩见了面的寒暄方式?”乐子人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林夏和拉尼娜从神像之后走出。 霓音站在黑暗中,看了眼江烬,识时务地没再动手,只咬牙看着岑安。 “岑安,你这个贱人。” 岑安:“……” 岑安果断闪到江烬身后,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盾了。他知道霓音是真想削他,他让霓音替他坐了一晚上牢,的确是出于恶搞心理。 “你犯事儿了,还是被谁陷害进来的?”岑安硬着头皮找话题。 “都不是,我既没你坏,也没你蠢。” d3“呵”了一声,“这小子,怎么跟吃了炸药一样?” “那就是自己跑进来的呗?”岑安以责备的口吻,强词夺理,“谁让你没事儿往监狱跑,你没地方玩儿了是不是?我不过是出于兄长情谊,给臭弟弟一点儿教训……” “姐让给我来的。” “哦,这样啊……那倒情有可原。”岑安立马换了副嘴脸。既然是云渺的意思,不管什么原因,她肯定不会害她两个弟弟。 “她让我告诉你,”霓音看了一圈周围,在场的人似乎都可算入自家阵营,索性直说了,“让疾控负42层的屠失控的生物病毒‘噬脑’,根本不是来自江漓敷衍外界的外太空,而是辑魂监狱,她们猜测大概率是辑魂底下的雪原搞出来的,具体细节,江漓整理了一个文件包,我这就传给你。” “总之,我们在雪原得注意保护好脑子,”霓音看了眼d3,“包括你,医生。” 林夏若有所思:“看来零号疫苗,只是最外层的毛毛雨……” “这就是目前,她和江漓能在蓝医得到的最新信息。”霓音顿了顿,“还有,岑安,她拜托我帮助你、保护你,我答应了。可你竟然坑我,你说你该不该死?” 岑安有点心虚:“那个……来就来呗,要不是你在暴力层搞那死动静,我离开牢房根本不需要掩人耳目嘛……” “你要做很重要的正事儿,所以昨晚必须离开牢房?” “就是说啊!” “呵呵,”霓音看了眼江烬,冷嘲,“你自己心里清楚。” 江烬顿时如坐针毡,小声问岑安:“他怎么知道……” 刚问出口,江烬后悔了,因为其他三人同时以惊诧且探究的目光看向他。 “侦查长,你……唉,啧。” 林夏的欲言又止令江烬火冒三丈。 “别找借口了,岑安,我先给你攒着。”霓音收了扑克,又放出另外一只乌鸦,协助第一只将钥匙复位。 然而乌鸦不给力,操纵了半天都没成功,霓音决定亲自上手,垫步轻盈跃起,三两下便踩上了半人马像的肩膀。 “我来帮你吧弟弟。”拉尼娜也跟着跃上去。 第84章 岑安出神地看着拉尼娜飘逸的粉色长发,同时也注意到林夏看过来的视线。 他的疑虑打消在林夏冲他点头的那一刻。 将“钥匙”复位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霓音和拉尼娜也花了不少时间。 两人从神像上回来时,神像启动,仿佛被注入生命气息,双眼“蹭”地亮起两道荧绿鬼火,半脸光明半脸阴暗,像一座凶杀邪神。 长矛所指之地,一道曲折向下的阶梯缓缓成型。 “半人半马神不是智慧与力量的象征么?为什么这一座……”岑安望着那狰狞凶恶的面目,更恐惧他对它莫名的久违感。 “你害怕了?”江烬盯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戏谑道。 “嗯嗯嗯!它看着好邪门……”岑安身子一歪,斜靠上他,双臂环住他的腰。 “你——”江烬慌忙扫了一眼林夏,后者很有眼力见地将视线瞥向还在延伸的阶梯。 “快撒手!” “我不!你们个个身怀异能,就我肉眼凡胎,最好欺负。待会儿走着走着,万一我被邪恶力量掳走怎么办?我必须紧紧抓着你,因为只有你会真心护我。” 江烬推他,推不动,追悔莫及——早知道不逗他了。 “我胆小如鼠,真的怕了。”岑安抱他抱的更紧,小声道:“不是说好了,要像恋人那样嘛……” 江烬不推了。看着阶梯,它还在往黑暗中延伸,越来越深邃,像隐藏着未知危险的无尽深渊。 “岑安,这种时候,你就不紧张吗?”江烬问。 “紧张啊!烬哥,你的腰真的很绝,虽然我碰过很多次了,但还是会跟通电了一样,紧张到颤栗……” “闭嘴!我说的不是这个……” 霓音听不下去了,朝岑安啐了一声,“放开人家长官吧,真不要脸。” 岑安脸皮厚,装没听见,只管像软骨动物一样贴着江烬。拉尼娜和林夏早已自觉地接受并认同了他和江烬之间不可道人的暧昧关系,见怪不怪。d3自认为看得最透彻,动物之间所谓的爱抚与亲密接触,最终也不过是为了体.液交换…… 岑安忽然发现霓音总是有意无意地瞟他嘴唇,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嘴唇肿了。岑安乐了:“看什么,这可不是打架打的哦!” 霓音翻着白眼:“不就是被咬的么,炫耀什么?咬的这么狠,未必出于情趣,说不定人家压根儿不想跟你这种货色打啵儿,你倒沾沾自喜,看把你贱的。” ……太毒了,这张嘴。 拉尼娜没忍住,攀着d3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岑安落败,悻悻地扭过脸,又凑到江烬耳边,“烬哥,你听见了吗?我被嘲讽了,下次可不许咬我了嗷。” 江烬冷冷道:“没有下次。” “你骗我?你答应过我……” “我没答应过。” “昨晚在床上,你明明——” “住口!”江烬做贼心虚地扫了一圈人,其他人的眼睛是盯着别处的,耳朵却竖得一个比一个尖。 “故意的?”江烬头疼地看着赖在身上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拿他根本没办法,“我不惹你了,你别说话了。” “那还有没有下次……” “有!现在、立刻,闭嘴!然后提高警惕,保持清醒和敏锐,你该恐惧我们未知的前路,别总是不分场合地……”江烬咬了咬牙,“调戏我。再说蠢话我就——” 岑安双唇抿成一条线,眨巴着眼睛等他放狠话。 江烬却不吱声了,心里盘算着得想个办法牵制岑安,这家伙对他已经不是最初的心思与态度了,再对岑安信马由缰下去的话,会出事的…… 江烬心烦意乱,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声,“你啊……” 第59章 红月(合章) 半人马神像给了他们一条蜿蜒向下的阶梯。 阶梯两边的钢条栏杆反向平行, 整体呈双螺旋结构,林夏说那是参考着dna构象设计出来的,讴歌生命的寓意, 亚青环的生命科学研究院也有座一模一样的,出自上世纪同一位建筑大师之手。 他们沿着阶梯下行,脚下很稳,走了很久他们才意识到阶梯竟然在暗中变速, 这就导致他们不得不舍弃刚才估量的路程。 除了岑安,其他人在黑暗中都能正常视物。岑安的眼睛“纯天然”得不像话,江烬只得任由岑安紧抓着自己的衣摆。 岑安一开始只抱着他的胳膊, 后来几乎整个人塞进了他怀里。江烬心事重重, 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搂着个人。 江烬敲他脑袋,他便听话地挪开, 下一秒又一脚踏空, 江烬不得不将他重新捞回怀里。 “不好意思啊烬哥,麻烦你了, 我不想拖大家后腿嘛。” “你不用找借口。” 岑安心中暗喜。他的眼睛虽然在黑暗中失去了用场, 但阿兰给他的视网膜上投入了脚下五米开外的阶梯模型, 在荧光导向标的指引下, 每一步可把控的精密度其实比肉眼还要高一些。 同样借助脑机导航的霓音对此看破不说破, 只暗骂他不要脸。 双脚踩上平地的同时, 前方二十米开外亮起一盏光源, 白色光晕越闪越大。几秒后, 整个空间豁然变亮, 阶梯在一阵“沙沙”声中化作雾状迅速消散。 那白色并不刺眼,由深灰渐变而来,像褪了色的雪。 “岑安, 你来了。” 是毛叔。他手里提着一只水桶状的封闭铁箱,光源来自箱体外部涂层。 岑安这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林夏和拉尼娜,毛叔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他们,只盯着岑安,眼神幽森如谜。 “没想到你一路走来,多了这么多伙伴,真让我意外。” “你知道我不可能一个人来。”岑安打量他许久,“你身子骨看起来不错,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生命力。” 毛叔呵呵笑了两声,“走,我们进去。” 毛叔身后的世界整体坡度向下,零散分布着的实验站建筑形状各异,但以立方舱居多,像一块块藕色的方糖,暴风雪的掩盖下,数量和规模难以估计。空中充盈着的所谓暴雪,有其“形”而无其“实”。 江烬告诉他,那是一种经过处理的非牛顿流质能量,覆盖整座基站,能够监测环境状况并随设定做出调整,也有着类似阻断场的屏蔽作用。至于为什么设计成暴风雪的形态,取决于设计者和基站所有权人的喜好。 d3盯着暴雪,双眼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他发出的探测信号在“暴雪”的削减之后,能反馈给他的信息不多。 “雪原因此得名。”d3说着,将他所扫描到的信息往每个人的脑机里传输过去,岑安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套模糊的三维建筑布局图。 “精确度太低了。”霓音小声说道。 d3轻轻摇头,“你试试。” 霓音一摸口袋,两只娇小的乌鸦朝着浓厚的暴雪中心飞了过去。 “这儿便是传说中的雪原么?”拉尼娜问。 “是的,”林夏道,“我还以为监狱底下会是个仿制版,没想到竟是传言中被摧毁了很多年的,真实的雪原基地。你瞧,那块残损里程碑上,是在一场暴动中被砸毁的……” “说的对。”毛叔说,“雪原是一座岛屿级密闭舱,那场暴动之后,它就被深埋在了地下。” “岛中之岛?”拉尼娜稀奇道,“辑魂监狱也是一座岛屿级密闭舱!” 江烬问:“支持它存在的资源究竟……” “哇,好神奇呀。”岑安的声音突然盖过江烬的。 只见岑安伸手接住了一把“细雪”,雪如精灵一般迅速消散,冰凉的触感挥之不去。 他把手掌贴上江烬的手背,共享细雪冰凉的触感。 江烬面露困惑。岑安双眼明亮地看着江烬:“很有趣,是吧?” 毛叔带他们走进一座外观简单朴素的实验站。那座站不高,分两层,进门是一片配了软椅的休闲区,其他空间分区密集紧凑,出入口设施复杂,一眼便知对私密性要求极高。 “雪原不是待客的地方,我就不讲那些虚的了。”毛叔面对着他们,指了指休闲区域,“接下来,岑安请跟我走,其他人可以在这里休息,无聊的话,这一层可以随意观摩。” “其他层呢?”霓音问。 “死伤概不负责。” 岑安环顾半晌,这里的每一处都让他感到新奇,刚朝毛叔迈了一步,听到江烬语气不善地问:“你要带岑安去哪儿?” 毛叔诧异地看着挡在岑安面前的江烬,长时间没回答。两个人像是在用眼睛决斗,年轻的蓝黑色对峙老练的灰蓝。 “侦查长,我已然明白,黑杰克入狱的一切根源在于你,你戏耍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行为。但这件案子牵扯太多,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游戏了。”毛叔看向岑安,“请让杰克佬自己决定。” “来都来了。”岑安笑了笑,实诚地说,“不过我不能单独跟你走,我比较惜命,需要有人时刻护我性命。” 第85章 略一思量,毛叔妥协了:“你只能选择一位同伴跟随,这个人不能是侦查长。” “为什么不能是烬哥?” “因为他姓江。”毛叔说,“雪原连莘讯都隐瞒了不少,遑论对我们并不友好的蓝朔。” 岑安了然,视线溜了一圈,定格在拉尼娜身上。 “跟我一起,可以吗?” “我?”拉尼娜惊讶地指着自己,有点不可置信。她以为岑安这时候更需要懂医护的人陪同,或者嘴毒却心软有实力、拎得清的弟弟。 “拜托了,拉尼娜,我需要你的保护。”岑安学着她一贯的微表情,眨眨眼。 “哦,我一定不会辜负你!”拉尼娜开心地跳到他身侧。 林夏将一颗荧光胶囊交给他。 岑安狐疑地打量着那诡异的颜色,“关键时刻保命的?” “恰恰相反,”林夏露出笑容,“关键时刻让你轻松毙命的。也许那会儿,你会觉得死亡才是解脱,毕竟这里是搞生化的基地。” “操?”岑安忽然发现林夏的思维总是很有意思,他从善如流地收下胶囊,又低声念叨,“我肯定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林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走进休息区,手指从一瓶瓶五颜六色的液态能量剂上掠过,瓶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成分,他尽数了然。 “岑安……”江烬看着他,欲言又止。 岑安掐了下他的指尖,两人无言地对视几秒,江烬将一柄匕首挂到他身上。 岑安玩笑道:“这总不是让我自裁的吧?” “别说丧气话。” 毛叔与岑安并肩沿着细窄的廊道走,尽头是一间配了座椅的移动舱,四壁密封,只能看到墙壁上挂着的行程表,感受不出移动轨迹。 拉尼娜紧跟在岑安身侧,她对自己刚刚获得的保镖身份非常满意,尽职尽责地观察着所行之处。她身上佩戴着许多小巧秀气的饰品,肉眼很难分辨哪个是具备杀伤力的武器。 一片寂静中,毛叔忽然转头对他说,“你给我的那套网络防御墙,很强大,很好用。” “但你并没有把它用在雪原的信息系统与智能布线上。你担心我做手脚?” “是有一点,尽管你给我的感觉很真诚,可我依然无法保证你的道德水准。那些恶劣的罪行若都是你做的,只能说明你这个人更可怕。”毛叔坦言道,“雪原没有伙伴,躲在地下很多年,我必须万分谨慎。” “理解。”岑安说,“神权闯进来的那晚,我记得你和我说过,雪原目前只有仿生人研究员。可是为什么,隔壁实验站里能生出人形热成像呢?” “热成像?”毛叔惊讶地看着他,他竟然控制了雪原的热成像设备。 毛叔自哂一笑,“看来这里花了天价的信号屏蔽系统对你无效。” 岑安将黑桃a摄取到的热成像展现在三人面前。 “咦,怎么有的是半个人影?”拉尼娜疑道。 “这图像是另一座实验站的。隔着能干扰信号的暴雪,我尽力了。”岑安说。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缓缓打开,联通着的是一座光线淡蓝的空间,长廊呈拱形,两侧连接着十几扇大小不一的门。 毛叔从一面墙上取出黑色斗篷,质感丝滑如绸,从头罩下去,面部透明,供呼吸的氧隐藏在斗篷夹层里。 “你们的衣服都有防射线的效果,不必再披它。”毛叔说。 岑安看着他佝偻着的腰一点点挺直,即便是往身上罩斗篷,手里的水桶箱也一刻不离。 岑安一怔,眼熟的身材剪影与肢体动作,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他一时想起视频里毛叔在换能站杀死善三时的装扮,一时又想起黑杰克给他的牌面——拎着人头一步步沉入河底的死神! “怎么了大哥?”拉尼娜察觉到他浑身僵硬,上前扶他。 岑安猛然回过神,惊惧使他瞳孔颤栗。 拉尼娜不明所以,一阵无措,扳住他双肩大力摇晃起来,“喂,你到底怎么了?喂?” 岑安迅速去摸太阳穴上的一只“瞳孔”,早在半人马神像前,d3就给他们每人分发了一只瞳孔,方便彼此联系。 “没用了,”拉尼娜敲敲她的“瞳孔”,低声说:“我们走进移动舱的那一刻,它就废了。你到底……” “没事了。”岑安站稳,双腿隐隐发软,缓了片刻,这才按捺住狂跳的心脏。 毛叔已经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耐心地站住脚等他们。他知道岑安多疑,到了陌生的地方,对每一步路谨小慎微也是情理之中。 拉尼娜的脑机里突然接收到一道程序——与其说“接收”,不如说成强制灌入。 她诧异地翻开看,竟是扫描范围覆盖整座基站的红外热成像仪系统。 “你把它调成人体模式,用它照毛叔试试看。”岑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这便是让你脸色大变的……操?!” 拉尼娜低骂一声,呆呆地望着毛叔的背影,很快又笑起来,像是见了什么稀罕物,瞳仁晶亮如猫眼。 “嘘,走。”岑安拍了拍她的肩。 拉尼娜终于明白岑安双腿发软的原因了。 她不再借助声音同岑安交流,意犹未尽地又打开热成像看,喃喃自语: “他颈上空空荡荡,头颅热像在箱子里…… “他竟然拎着自己的脑袋走?!” 拉尼娜又试着将热像仪调成别的辐射波长模式。 按理说,高于绝对零度的任何物体都能散发热辐射,可以被热像仪捕捉,拉尼娜却无论如何也探不出毛叔颈上那颗“头颅”的热像。 “蓝极晶!”拉尼娜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毛叔扭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立马收敛神情。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机里,兴趣大发地同岑安描述。 “大哥,箱子里的才是他的头!身体上的是被蓝极晶操控的!蓝极晶运行起来接近绝对零度,它会把包裹它的那颗假头颅也代入绝对零度,所以不管我们如何调整热像仪参数,都看不到像! “天呐!我头一次见‘活着的’蓝极晶!” 岑安下意识地摸了摸悬在自己胸膛前的蓝极晶碎片。 “你那个都没用了,肯定是正常辐射电磁波呀。”拉尼娜说道。 两个人很快同毛叔并肩。 “不过我还是搞不懂,他到底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尸体还是分开的……”拉尼娜忍不住偏头盯着毛叔看,那头颅看不出一点人造痕迹。 “这的确是个问题,或许我们应该对生死重新作出定义……” 岑安陡然想起黑杰克的话——他死了。 “黑杰克没骗我吗……这混蛋,竟然没骗我……” “会是他杀死的吗?”拉尼娜问,“毛叔好像没意识到他已人首分离哎,还在给我们带路,天呐……佬儿,我们怎么办啊?他不会要把我们也变成他这样子吧?” 岑安看着她:“你不是很能打吗,你还干不过他?” “说的也是哦!”拉尼娜如梦初醒,衣下的光洁手臂,倏地张开数道银闪闪的刀片,如同恶龙搏斗前竖起的鳞片。 “对了,你刚才叫我什么?”岑安突然问出声。 “佬儿、大哥、恩人……你喜欢哪个?” 岑安笑了笑,“都行。” * “岑安,你听说过溯光者吗?我是溯光者。”毛叔带着二人走进一间实验室,关上门后,毛叔用摊牌的口吻说道。 他解下斗篷,随手扔在一张实验台上。 岑安不以为然,直接否认:“你不是。溯光者致力于‘溯’的重新开发,那项技术涉及神经生理学和脑机技术,都不是你擅长的领域。” 他一面说,一面谨慎观察实验室,心里有点失望。室内没有太多设备,实验台上和架子上空空荡荡,一时看不出用途。 “你终身都在人造基因领域深耕,在异能基因上成就突出,学术界对你的评价两极分化,但终究是被主流认可并盛赞的,虽然你一向不怎么在乎声誉。” 岑安看着他:“不过,暗网里的线索告诉我,你最骄傲的成就,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异能基因学。那是什么呢?跟溯沾边儿?跟我有关系?” 岑安一连问了三句,神情严肃。 “你真是敏锐,”毛叔笑了笑,“看来明网暗网,关于我,能翻到的信息都被你翻到了。” “没办法,我必须适当地了解你。” “你刚才,用了‘终身’这个词,”毛叔将箱子“咣当”一声放到实验台上,第一次离了手,“你觉得我已经死了?” 岑安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 箱子上有个金属卡扣,扳开后,里面竟还有一层四壁透明的淡蓝箱体,一颗头颅安放其中。 是毛叔的。 拉尼娜“嚯”了一声,跳到跟前观察。岑安则远远看着,远远地与箱中的头颅对视。 第86章 头颅在动,五官与表情与面前这位“毛叔”是同步的。 淡蓝箱体的底部呈镜面状,头颅断裂处与镜面之间,隔着薄薄一层构造复杂的半导体晶层。 “这是什么?”岑安看着那圈晶层。 他不是没见过断裂的肢体,但面对这种充满生命气息的,看着实在诡异。 毛叔走到他面前,接下来的动作让岑安更加震惊:他用一根钢丝,手法娴熟地绞下了脑袋! 拉尼娜立刻扯过一张台布,准备在血液飘洒飞溅时挡在岑安面前。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脖颈断面是被处理过的,覆着一层和淡蓝箱体底部相似的半导体晶层。 箱子里的头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躯体上的晶层,“这两圈晶层叫‘幻镜’,我需要用这玩意儿欺骗大脑,让大脑沉溺在幻肢感里,以为我的身体还好好的。大脑是个麻烦的东西,一旦让它察觉端倪,它会以疼痛感回馈我。” 岑安感到不可思议:“现在跟我说话的是……” “只是我的意识,岑安。” 箱体里的头颅还在笑,而落到地上的却不动了。 拉尼娜捡起地上的脑袋,背对着岑安一阵捣鼓。令人头皮发麻的摸索声中,她取出一只不再发亮的菱形薄片。 拉尼娜扯了扯嘴角,“果然是蓝极晶,能搭载意识的蓝极晶。” “不错。帮我把它塞到躯体颈部的‘幻镜’里,姑娘。”毛叔说。 拉尼娜看看岑安,等他发话。 岑安点了下头。 拉尼娜照做,几秒后,蓝极晶又重新发起光来。 “身体就是我的,”毛叔上下打量他那具无头的身体,目露留恋,“多年前的一场意外中,我全身三十多亿碱基对尽数断裂,战战兢兢地维护这么多年,还是到了该与它告别的时候。头颅只有抛弃它,才能保证大脑的活性,维持意识。” “什么意外?”岑安问。 “辐射。” “不久前你用辐射杀死了善三,为什么?” “那是他罪有应得。” 毛叔口中的善三,与岑安所认识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毛叔同善三一直保持合作,需要借他的路子从境外输运违禁化学品。善三却在即将转运上岸时压价,从幸子生物的账面上倒腾一笔赃款需要时间,善三一步不让,导致违禁品外泄,一整个海岛陷入生化危机。海岛不大,行政归属混乱,居住的都是无以为家的流浪汉与贫民,那些人在善三口中以蝼蚁代称,在海岛出现危机后他雇了一批佣兵,一夜之间沉了岛。 “我并非出于正义,我只是让他知道,他对蝼蚁所作,一如我对他所做。”毛叔说。 拉尼娜发出银铃般的笑:“恶人总有恶人管,真好。” “但那不重要了,岑安。重要的是,我回收了那批化学品,并提炼合成出了两克拉放射物,红月。” “红月是什么?”岑安问。 “你很快就知道了。” 无头的躯体抬起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工艺复杂的戒指,不知名金属将宝石形状的物件严丝合缝地罩起来,只有按下内圈机关才能露出。 室内灯光闪烁了一下,似是电路不畅。岑安忽然觉得此时的场景很诡异,他提前在网域里留了两分意识,敏锐地察觉到,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机关启动了。 “活至今日,我一直痴迷两个领域。一个是摆在明面上的异能基因学,另一个便是你说的,连暗网都查不到的,溯生。”毛叔声音沙哑,岑安从中听出一种临死之人走马观花的奇异之感。 “溯生……”岑安念着这陌生的名词。 “溯将记忆和意识数字化、程序化,只是做到了‘移’,‘植’是另一回事儿,因为我们还要赋予它自由生长的能力,它要使自己生生不息,尤其在为人之类的生物溯生时,载体便显得尤为重要。”毛叔说。 “我们为什么要移植记忆?” “因为它带来身份认同与自我认知,你难道不想拥有一副比身躯更强大的载体,延续你的生命么?” “依据它,能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么?” “能的,你甚至可以选择年龄阶段,如果你感到生不逢时,或者某个年龄之后的人生让你感到后悔的话,你可以卡着那个年龄节点重来一次。”毛叔循循善诱道,“我的确不是溯光者,但我比任何人都渴求溯的重新开发。相信我,岑安,溯生绝对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成就,是人类迈向永生的里程碑。” 无头的身体按下桌面按钮,墙壁微颤,嗡鸣声中,天花板稳稳打开,往下投入一只大玻璃柜。 “在这项事业中,我的贡献,便是创造出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载体。”毛叔说。 降落的是一只三米高五米宽的透明培养箱,里面蜷缩着一个青年模样的人,皮肤苍白,头发浅褐,眼睛则是和毛叔一样的灰蓝色。 箱子里的人满脸迷茫地站起来,赤足,身上只着一件纯白实验袍,精瘦胴体若隐若现。 “载体……伪人?”岑安恍然,一时又想起爱德华和他那副惨死铁水的模样。 毛叔不满道:“伪人太难听了,应该称作天使。这是二代伪人,无论是摄取异能还是搭载智械,神经回路还是生理机制,它比人类强出几百倍。” 有二代就有一代……爱德华是一代! 人类爱德华是存在的,而他见过的是移植了爱德华记忆的溯生伪人。那会儿的溯技术应该还没被毁灭,所以才能成功溯生! 那样的一代伪人,还有多少?是否尽数混入人群? 岑安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一个很可怕的念头随之盘旋脑海。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颤抖不止——我,会是溯生了“岑安”的伪人么? 那我是谁?刨除“岑安”的意识,我会不会只是一个拟定了编号的……伪人?或者说,载体? 若我是溯生人,今日没有意识到我的本质身份,那我就只是“岑安”,按照他的思维意识,活成“岑安”? 对这一切产生质疑的“我”,又是谁?还算是“岑安”吗? 怀疑的种子在他心底落地生根,肆意疯长。岑安扶着桌角,忽然轻笑起来:“疯了,我他妈真是疯了,会有这种想法……” 毛叔和拉尼娜都没有注意到岑安的微表情变化。 拉尼娜出神地看着箱子里的人,喃喃道:“这不就是……人造人么……” 拉尼娜给出了一个更难听的叫法,毛叔无言半晌,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跟她计较。 “说来讽刺,我研究了一辈子载体,直到此刻人首分离才明白,原来人类不需要完整的躯壳也可以存活。” 毛叔苦笑两声:“不过这样的想法还是太超前了,这也是数字永生不被认可,甚至归为犯罪的原因,医学因此故步自封。未来,人类一定会从躯体和大脑的局限中解放出来,但要跨越所谓的伦理鸿沟,让所有人接受新的存在形式,恐怕需要千百年时间,或者一场彻底的、末日级别的大灾难。目前来看,研制伪人并非毫无意义。” “灾难……怪不得你喜欢雕刻方舟。” 岑安对他无法苟同。哪里是超前,意识主宰世界,又形成社会,思想意识本来就是自由的,到底该管制思想意识,还是任由思想意识不受控地冲撞?这两者简直都是谬论,这样的时代简直称得上恐怖…… 等等,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我的观念来自两百年前,那个时代也只教育了我二十年 ,所以我浅显我保守,我不能接受?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操。 岑安用力咬了咬嘴唇,他必须迅速拔出这颗自我怀疑的种子。 他内心越混乱越挣扎,脸上反而越平静。 思绪飞扬间,箱体里的伪人朝岑安抬起手臂,一边挥手一边露出笑容。 岑安觉得那笑容很眼熟,愣了几秒,猛然看向毛叔。 这笑容很像毛叔! “这是我三十岁的躯体。”毛叔看着伪人,平静道:“可惜我没有完整的溯技术,只能给他移植一段拼凑起来的残损记忆,不过,就是这段记忆,让他拥有了一项我的性格——阴险。” 疑惑间,无头躯体朝箱体走去,转身的一瞬间,“天使”手掌如锥地穿破玻璃,攥着一块碎片插向无头躯体的心脏。 躯体则淡定地举起左手,旋开戒指,‘红月’仿佛是美杜莎的眼睛,对视一眼就能将人石化一般,“天使”不动了,只有眼珠惶恐地转着。 “哦,不行不行……我的灵魂与生命还没有完全过继给你,你是个残次品,你还不是我。”毛叔说着,躯体接过天使手里的玻璃碎片,在毛叔怜惜的目光中,握紧碎片插进伪人的动脉。 鲜血猛地飙在爬满裂纹的玻璃上,飙了躯体一身。 伪人倒下去,抽搐着,动脉还在不甘心地跳动,血液倒灌进喉咙,摩擦着气管发出喑哑的恐怖嘶鸣。 第87章 毛叔又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你瞧,连死亡都如此鲜活。” 岑安:“……” 岑安:“红月能控制伪人?” “准确来说,是销毁伪人的。无论一代还是二代伪人,他们能适应各种极端环境,制造他们的碳基材料以一种生物核酸为基础,而红月射线,恰好能迅猛地穿透并摧毁那种核酸。”毛叔眼里藏着隐性的疯狂,“我手里的红月,是经过特别技术处理的,它有着更美妙的效果。” 岑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伪人。 那双眼睛亦在仰望他,眼里尽是同类才能传达出来的情绪。 “你有没有……把他当你的孩子?”岑安问。 “孩子?你在开什么玩笑?”毛叔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完整拥有着我的记忆和意识,拥有着我的过去和灵魂的,不就是我吗?不过移植给眼前这具载体的,还不足以塑造出一个完整的我。” “那,有没有可能……”岑安感到烦躁,“你创造的载体,也会像仿生人那样觉醒出独特的灵魂,跟你移植给他的意识体水火不容?” “药品‘缉魂’会巩固他的意识回路,‘零号’会稳定他的情绪,移植给那具载体的,永远占主导地位。”毛叔了然地看着他,似乎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就算真出了这种东西,也可以报废它,换一具。” “一具?” 他使用的量词,让岑安感到残忍。 无头躯体再一次按下按钮,又有一只箱体缓缓下落,里面的伪人和刚刚死去的,一模一样。 “为了控制实验变量,我制造了很多一样的伪人。上层还有很多,你可以上去看看。”毛叔说。 “不了。” 这个伪人睡得比较沉,无人上前扰他,他就一直没醒。 “只要社会接受溯,溯生一定会成为潮流。因为人类躯体太脆弱,伪人却足够强大,更具改造性,无限次地继承意识,跨越漫长时光,抵达那个不依赖躯壳与大脑的时代,终得永生。”毛叔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啊……亿万年,你不想看看亿万年之后的月亮吗?” 岑安:“……” “你称他天使,可你并不爱他。”拉尼娜说道。她在死去的伪人旁边蹲了很久,他的死亡过程很漫长,和她过去见过的将死之人几乎没有区别。 她站起来,问毛叔:“如果不断地移植记忆和意识,那这一具伪人死前的恐惧,也会被继承吗?” “这是可以选择的。”毛叔说。 “我明白了,”岑安叹了口气,“移植在伪人身上的意识,是经过数字化和程序化处理的,是可以操控的。” “主宰那样的社会,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毛叔露出野心勃勃的笑容。 岑安对他报以清浅微笑,沉默的那几秒,拉尼娜差点儿以为他会点头,答应跟毛叔携手。 “红月给我。”岑安说。 躯体跟着毛叔的意识迟滞了一下。 “给他吧。” 戒指递到了岑安手上。他翻来覆去,很快弄懂了那内圈机关。 岑安暗暗深吸一口气,猛地翻开红月,怼到自己眼前。 一刹那猩红如瀑,如无限拉近的夜。 “佬儿?!”拉尼娜惊叫一声,“你……” ----------------------- 作者有话说: 那个......本文有个离谱的设定,就是关于【绝对零度】—— 绝对零度,即0开氏度,约等于负273.15摄氏度,是热力学的最低温度,但只是理论上的下限值,永远无法达到,只可无限接近。(知识点) 本文设定中,绝对零度存在,且在后续剧情中出场挺多。 emm这个设定确实是违背热力学第三定律了,, 其实本文很多地方都很离谱,不过未来架空嘛,谁也没去过。但是【绝对零度】好像涉及到高中理科考点了,怕误人子弟[裂开]想了想,还是在作话里特别说明一下吧~ 毕竟咱小说里可以天马行空,试卷上的分数那可是实打实的!一个填空题4分一个选择题6分一个判断题3分呐……晕~ (吗喽鞠躬jpg)[摊手][摊手] 第60章 黑杰克 无事发生。 红月昭示不详的猩红光芒映亮了他的瞳孔。 岑安将它当扫描仪一样, 从头扫到脚。 依旧无事发生。 岑安冲拉尼娜莞尔一笑,那笑容有点像劫后余生的人。 “你看,没事儿啊。” 拉尼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是在怀疑……你是溯生人么?” “我只是好奇。”岑安说, “对了,叔,这对人体应该没伤害吧?” 毛叔也被他的举动惊到,愣了半天才回神:“没……那是专门对付伪人的, 对普通人无影响。你小子真是,照完才问,万一有害怎么办呢?” 岑安不当一回事儿, 又朝拉尼娜扬了扬红月, “你要不要试试?”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是溯生伪人?”拉尼娜从他手夺过, 她身手迅敏, 岑安就是想拦也来不及。 “跟你一样,没事儿啊, 哪有那么多溯生人?”照完自己, 拉尼娜合好红月, 又看了看培养箱里蜷缩着的伪人, “照他一下会怎样?” “你会获得为他选择死法的权力, ”毛叔回答, “到时候你的脑海里会出现一个选择面板, 有窒息、自燃、血液凝固、内出血、溺毙……很多, 唯独没有活路。” “要是不选呢?”岑安问。 “会有一种死法随机降临, 跟投骰子一样。” “啧。”拉尼娜把戒指还给岑安,“其实我挺想试试。” “不准。” “嘁,我就知道。” 岑安从拉尼娜手中接过戒指, 套在了自己右手中指上。他右手无名指上是江烬给他戴上的莫比乌斯环,迟疑了一下,又摘下红月戴到左手上。总之,就是没有物归原主的自觉。 “我想我明白你在做的事情了。”岑安看着毛叔,“你想让我帮你加速溯的开发进度?” “不不不,那太大材小用了。”毛叔说,“我期待你能制造一种程序,将它搭载到噬脑病毒上,以微电极结合病毒侵染的形式,使全社会接受溯生。相信我,我有能力全覆盖地将它投入社会,” 现在的人几乎离不开脑机,用病毒程序侵入脑机,强行灌输某种价值观,这种操作不容易,但也是具备可行性的。 岑安忽觉毛骨悚然,这本质上无异于思想控制,无异于将所有人关进了辑魂监狱的“禁闭室”! “帮我吧,黑杰克,你能破开幸子盾,就没道理击不破防御最强的脑机防护。噬脑既可以入侵生物脑,也能入侵电子处理器,无论人类还是仿生人,他们都能彻彻底底地接受我们伟大的事业。新的时代即将降临,而那也会是一个可以被你操控的时代,你不心动么?”毛叔发着光的蓝眼睛,就像两簇跃动的火焰。 岑安长叹一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盯着地面出神。 毛叔并不催他,只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岑安知道,在他给出明确答复前,他和拉尼娜出不了这座实验室。 “我不心动,我没这样的野心,那样的局面未必是我能控制的。”岑安说,“我知道一个很疯的人,没有人比你更能共情他。” “谁?” “溯技术最初的开发者。” “两百年前的先驱。” 岑安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是谁?他的姓名。” “他……”毛叔眸光一闪,“不好意思,我说不出。” 拉尼娜奇怪地“嗯”了一声,“被你称作先驱的人,你连他的名字都说不出口吗?” 毛叔没有回答她,“这重要吗,岑安?” “不重要。”岑安回答,眸色幽深,“重要的是,你知道你为什么说不出吗?” 毛叔一愣,无言地看着他。 箱子里的伪人醒了,揉着眼睛慢吞吞直立起来,神情迷茫地看着箱外。 岑安的目光落在伪人身上,“也许你创造的载体确实有着里程碑的意义,但我理解不了,也许是我狭隘,也许是它生不逢时,我只看到了对生命深深的侮辱与不屑。” 岑安再次看向毛叔:“毛叔,你说的那些,我不插手,我想他也是。你不该找我们,你把我和他卷入其中是错的,我不会再允许我做我不理解的事。至于他,你大约被他戏弄了,他想借你的手折磨我,你无法想象,你向我展示的这些,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心灵震撼。” 毛叔怔怔地看着他:“他……是谁?” “我从前觉得自己是个烂人,可能会一辈子浑浑噩噩、受人摆布下去,潜意识里认定自己满是苦衷,从没想过所作所为会影响后世,所以选择了让自己最舒服的方式走路。这一点我跟你说声抱歉。你一定深深痛恨着溯技术吧?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刨根问底,你发现了我,你觉得我是原罪?所以你给我设置障碍,给我苦吃?”岑安暗暗攥着拳,声音微微颤抖。 第88章 “佬儿?”拉尼娜忍不住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在她看来,岑安跟被夺舍了一样,挂着苦笑自言自语。 岑安摆摆手,让她一边儿去。 岑安盯着毛叔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但毛叔已然意识到,岑安或许不是在看他……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让我以一种挨打的姿势迅速了解这个世界,我的成长在你的意料之中吗?”岑安摩挲着右手无名指的戒指,“我适应得还不错,也没被谁骗,你对我挺满意的吧?” “等等……等等!你,你在跟谁说话?”毛叔再也掩盖不住慌乱,头颅之下没有脖颈,他那声音是电子合成的,此刻听着,机械感十足。 毛叔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他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的事——他被操控了,他的意识没有如他生前所料那样自由生长,生生不息…… “你还要戏弄我多久——” “住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毛叔高声打断他,惶恐地看着他,“你、你先回答我!岑安……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无头的躯体突然摇摇晃晃地朝头颅扑过去,被拉尼娜身法迅速地摁倒在地,它挣扎着,力道极大,拉尼娜毫不客气地折断了那具躯体的四肢。 岑安此刻淡定得有些残忍,他蹲下来,与毛叔平视,“他是谁?他就是你啊。” “我……是谁?” 岑安牵了牵嘴角:“你就是我,黑杰克。” “……” 他被岑安搞糊涂了,疑惑与愤怒像浓云一样堆在他惨白的脸上。 岑安跃入网络空间,周遭是变幻不止的几何图案,毛叔的意识在这里有如褪色的尘埃。 “如果你离开毛叔的意识,会怎样?”岑安问,他面前突兀地出现了一面镜子,他看到了自己。 他知道镜中人不是他,他想打碎镜子,然而镜子没有形体,是一件复杂的数字模型,他一时也摸索不到击破它的程序。 “我很好啊,岑安,谢谢你的关心。”黑杰克用他的声音说道。 岑安:“……我关心的是毛叔。” “我早就告诉过你,他已经死了。如果不是我,他生前留存的意识,根本无法跟你对话。” “他跟我说的那些东西,其实是你想告诉我的?” “不不不,那确实是他想要输出给你的信息,我没编辑过。我只是好奇他想跟你说什么,才躲在他潜意识里的,没想到这么快被你发现了。唉,这大概就是数字意识的弊端吧。” 镜子里的岑安看着他,突然爆发出大笑,满地打滚,模样十分滑稽。 岑安心中一阵恶寒。 可他没办法,一面忍辱负重地任由黑杰克操控那具数字模型,一面飞速运转着脑机,暗暗思考对策。 “你不是想偷听他和我的谈话,你只是想看我的表现。”岑安说。 “是啊,可你什么态度都没给,你对溯生真的一点都想法都没有吗?你怎么那么警惕啊,岑安?我实在太喜欢你了……” “够了,别犯贱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岑安不耐烦地打断道。 “啧,刚才还说着感谢我,怎么转头又骂起来了?”镜中人冲他做了个夸张的哭泣鬼脸。 “我问你,你为什么选我当你的替罪羊?为什么你那么了解我?” 镜中人托着腮,“这面镜子,还不够给你答案吗?” 岑安沉默了一瞬,“我是你的溯生人吗?” “红月给过你答案。” “我的记忆是缸脑实验虚拟出来的吗?” 镜中人扶额大笑,“看来这些天,长了不少见识啊。你信念不是挺坚定的么?怎么又不相信自己了?” “哦,那就不是了。” 镜中人啧声道:“你还真把我当有问必答的魔镜了?” “你根本就没给我答案。” “你求我试试,说不定我会动动脑子,施舍你一件证明自己就是古代人证据。” 岑安诧异极了,“你能证明?” “求我。” “去死吧。”说完,岑安双手插进镜中,真的攥住了镜中人的脖颈。 岑安已然明白这人是在戏弄他,故意在他面前吊个萝卜,欣赏他的求而不得。 黑杰克根本就没打算坐下来跟他好好说两句话! 在赛博空间里,无论是岑安这双手,还是镜子里的黑杰克,他们都是数字,是直连脑神经的虚拟。岑安知道,他这一掐,是无数字符运转的结果,犀利地破开了黑杰克的脑机防护墙,精准损伤到了黑杰克的脑神经。 岑安暗暗纳罕,我竟然做到了?这么容易? 镜中人惊呼一声,除了痛,还带着一点病态的兴奋。 镜面碎裂成渣。 岑安穿破了镜子,掐着脖颈,死死遏制住镜中人。 黑杰克没回击,岑安对的攻击还在继续,他的手掌越收越紧。 “我会是你利用网络技术,杀死的第一个人吗?”镜中人握住他的手腕,狂笑着与他对视。 岑安愣住。他跌入镜中人的眼睛,那也他的眼睛,他看到了他自己,那是眼中眼、梦中梦、沙中沙,世界旋转、颠倒,他们都在狂笑着,死死地遏制着另一个自己。 ——我笑了吗? 岑安抽了抽嘴角,操,我笑了? 不该笑的…… 下一瞬,窒息感如密集的针芒扎向他,血液一瞬间凝聚头顶。 他松手了,妥协了,可是镜中人眼睛里的自己没松手! “黑杰克,你……” 黑杰克的笑声如电流般迅疾游走在他的脑皮层上,这一次没有用岑安的音色掩盖。 “这是我第一次教训你,岑安。” “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没我厉害,哈哈哈——” “……” 眩晕与耳鸣中,岑安的感官渐渐麻痹,搭建这个赛博空间的几何图形疯狂扭动起来,宛如停不下来的水车车轮,车轮上捆绑着他具象化的意识。 他努力读取字符,每读一行,车轮就碾压他一次。 碾压当然是虚拟出来的,可痛感竟如此真实! 他忽然明白毛叔为什么要用“幻境”给大脑营造幻肢感了,大脑掌管着疼痛的意识感知,而此刻,他的脑部神经被黑杰克攥在了手中,随时都能给他降下痛咒,抽走他的感官! 车轮突然化作密不透风的网兜头罩下来,他的意识被切割成同样缤纷的几何块,碎裂成镜片。 他终于脱力,遁入黑暗…… ----------------------- 作者有话说:哦呵,被揍成英雄碎片了[爆哭] 让我们相信小岑[菜狗]一定会华丽回击的~ 第61章 大哥 岑安从眩晕中醒来。 意识回笼, 他发觉自己正呈匍匐姿势,拉尼娜跪坐在身旁,钳住他的肩大力摇晃。 他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 “醒醒啊醒醒!你不会也要死吧?真他妈见鬼, 咱别死这儿啊……” 也? 他脑子清醒了些,攥紧拳,虚弱地说别摇了。 空气里满是腥甜,隐约还带着绝缘物灼烧的浓烈臭气, 拉尼娜的声音渺远得很不真实。 “谁、谁死了?” 岑安翻了个身,像是刚从高烧中脱离的人,浑身虚浮, 只有脑袋重得仿佛灌了铅。 “太好了, 你活了!你吓死我了!”拉尼娜长舒一口气。 岑安仰躺着,等待感官缓慢回笼。 突然, 他瞪大眼睛, 惊觉天花板上爬满了闪电般的裂纹,挨着墙角的地方塌下去一块, 火舌自浓黑烟雾中跃动出来, 又顺着墙壁滚下来, 实验室内零散燃烧着一堆堆火焰。 他下意识地去摸后脑, 脑壳也跟着了火似的发着烫。 “你刚才差点儿烧坏脑子。”拉尼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搞的, 你没赢?” “显而易见……”岑安坐起来, 感受到体力的迅速恢复。 他用拉尼娜递过来的桌布擦着身上血污, 粗略回忆了受伤的过程。除了那面虚拟的镜子, 黑杰克压根没出手,弄伤他的是他自己编写的攻击,对镜中人的攻击悉数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岑安有点庆幸, 还好没下死手,不然玩死他的就是他自己了。 他望着自己毫无血色的双手出神,苍白的脸上露出无意识的笑容。 拉尼娜大为疑惑:“真烧傻了?” “有点儿。”岑安拍了拍脑袋,还是烫,他寻思或许室外的“暴雪”可以缓解。 “我昏迷多久了?” “半小时左右,你好点了吗,能走不?”拉尼娜指指头顶,“着火了。” “我好了。”他站来,“这火怎么回事儿?毛叔——” 岑安愣住。 那颗鲜活的脑袋此刻正在经受烈焰的灼烧。 “焦了。”拉尼娜踢踢脚边几近碳化的无头身躯,“他自毁,也可能是被控制着自毁的,总之是他自己烧起来的,跟我没关系。” 第89章 “自毁?” “他能接受思想意识的数字化,那的确能使他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但他没感受过思想被操控,只有感受一次,他或许才会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事。” “可他想让我干的,不就是操控思想意识的事么?”岑安冷笑。 “他大概以为他作为新时代的‘先驱’,会像创世神一样,从来没以受控者自居吧。”拉尼娜耸耸肩,“又或者,他所有的举动,包括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受第三人操控的状态下做出的举动呢。” 说话间,岑安也在飞快地破译着实验室的门禁。 “蓝极晶呢?” “碎成渣了,”拉尼娜顿了顿,“不过,他的毕生研究以绝密档案的形式存在了幸子生物的云端资料库里。对你来说,翻出来不是难事吧?” 岑安不再言语,专心寻出路,推算得知,火焰和浓烟会在十分钟后灌满整个密闭室。 “佬儿,”拉尼娜指指天花板,“毛叔说的那些伪人载体,是存在的,而且都植入了少量人类记忆,虽然算不上完整的溯生人,但都或多或少有点认知。” “造孽。”岑安瞟她一眼,“你去看了?” “嗯。”拉尼娜指指红月,“我刚刚才玩了一下,你不会怪我吧?” “这玩意儿我以后会收好的。” 拉尼娜踢开脚边的焦骨,眸光闪烁如猫眼:“你知道不,那些溯生人不会被烧焦,他们的培养箱坚不可摧,火焰和爆炸发生在培养箱之外,他们只会被高温蒸熟,成为一箱箱肉汤!” “你饿了,还是馋了?” “……” “去吧,上边火势不小,应该有煮好的。等你吃饱,我也给咱规划好路线了。” “……够了,活爹,操!” 拉尼娜没料到岑安会跟她开如此地狱的玩笑,脸色刷地白了。 “我是问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拉尼娜说,“你不考虑救一下?” “多少……具?” “我估摸三四百。” “不救。”岑安转身看着身后的培养箱,箱体里的伪人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迷茫地打量着他们。 “救什么救,他们算生灵吗?你也说了这玩意儿认知不全,救的了一时,能负他们一辈子责吗?就算只有他一个,跟你我有个毛线关系?”岑安逐渐烦躁,“不管。老子脑袋疼得连出个门儿都费劲儿,这种大难题不该是你我思考的。” 他们离开时,火焰密不透风地裹住装着伪人的培养箱,灼目的色彩和高温让伪人高声尖叫。毛叔给他植入记忆片段的时候,似乎并没给他雕琢语言系统,他不会说话,只是痛,本能地希望减轻痛苦。 岑安这时候表现得十分冷漠,充耳不闻。就在他踏出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声沉闷地“咚”。 是伪人下跪的声音。 伪人拍打着箱体,发出的声音嘶哑可怖。 岑安愣住了。这个伪人竟然知道下跪代表着乞求,那么他一定对死亡有着清晰的认知! 岑安脚下忽然生了根,迈不动了。 那跪地时的声响宛如来自火狱的绝叫,久久盘旋不去,噼啪作响的物料燃烧声中,他仿佛听见了天花板背后那几百具伪人同时跪地求生。 可说到底,他们本就是短暂地感受过生命气息的大麻烦,活下来才是残忍…… “给他们个痛快吧?”拉尼娜指了指红月,面露不忍,“我来。” 岑安没说话,任她掰开他紧攥一起的手指,取下红月。 拉尼娜先解决了实验室里的伪人,再灵活绕过烈火,跳到天花板后,处理剩下那些。 痛快?结束生命的最痛快的方法是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走吧,”拉尼娜拍拍衣服上沾染的烟尘,“起码我心里舒坦了。” 岑安有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沿着视网膜上的指标,继续往外走,廊道空气微凉,实验室单扇门一合,便隔绝出两个世界。 “我们刚见过面,你将狱友揍得鼻青脸肿,你用一连串刀片跟禁闭室里的暴徒打架,”岑安说,“看着像那种虐杀成性的恶女。” “倒也没看错。喜欢杀戮,跟偶尔发发慈悲心并不冲突。”拉尼娜歪头,朝他扬了扬手臂上银闪闪的刀片,“我相信一个极端——越惨烈的杀戮,会让人越敬畏生命、敬畏人的躯体。毛叔说的那些,通过不断抛弃载体延续意识的‘永生之法’,只会让人身伤害这种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那会儿可能杀一个人都不算犯罪了。” 岑安惊讶地看着她:“可你看起来,并不像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何止啊,”拉尼娜报以狡黠一笑,“话是那么说,伤天害理的事儿不也照样干?嘻嘻。” 岑安沉默了一会儿,说:“先不谈技术和伦理方面的问题,如果给你一个溯生的机会,将意识寄托在载体上的机会,你是不屑一顾的,对吧?” “那当然。”拉尼娜有点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顺着一台升降梯上行,接曲折的黑钢廊道,尽头是一扇和实验室相似的门。 拉尼娜去握门把手。 惊觉周围环境发生变化时,拉尼娜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进入了赛博空间。 她以为她又被那个自称超绝艺术家的狱友戏弄了。她看到了儿时深深畏惧的数字邪神像,琳琅满目的酒杯堆砌在一起,让她联想到古老的血腥祭坛,疯狂律动的灯光与音乐中,她看到无数身披黑袍的人匍匐在她脚下虔诚跪拜。 这是哪里,他们都是谁?她不明白这景象为何会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 恍惚中,她想起瞳仁浅灰的军医,笑吟吟地问她,为什么诡族教徒跪拜邪神像的同时,也在跪拜你? 为什么,为什么? “佬儿?佬儿……岑安!你他妈在哪?!自己人,别坑我啊……” 她突然生出愤怒,抬手间,那些情景訇然离散崩塌,化作垂直缜密的数字雨,背景成了混沌的深色虚空。 成功了?她竟然将赛博空间里的假象摧毁了?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编出的程序,她什么时候……会操控这些东西了? “你好。”岑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好你妹啊好……”拉尼娜骂骂咧咧,想不明白岑安为何要在这时候使她深陷虚拟世界。她尝试着让意识离线,却一头扎进墨绿色的乱符中,如坠深湖,渐渐没了知觉。 半晌,她头顶再次响起岑安的问候。 “你好,灰光。” “呵……” 廊道尽头的那扇门最终也没打开,灰光收回手,将脑后的硅条,连同浓密的粉色长发一起扎起来,姣好深邃的面容仅有的四分男相,忽然鲜明了起来。 “这一路走来,你猜猜看,哪些话是拉尼娜说的,哪些是我说的?”灰光勾着唇,眼神略带挑衅地看着他。 “人生中第一个喊我大哥的人,是你。没想到吧?”岑安也笑,“你和她分别说了哪些,我大约可以做出判断,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才是你这具身体真正的主宰,你可以无痕切换人格,甚至潜伏在她的潜意识里。而拉尼娜只是个人格,如果她意识到这一点,会消失吗?” “那个军医跟她玩心理游戏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灰光叹了一声,一把攥住岑安的脖颈,身手利落迅速,一瞬间两人位置置换,岑安被“嘭”地一声砸在门上。 灰光力气很大,岑安觉得他能轻易折断自己的脊椎。 灰光冷冷道:“你挺厉害的,岑安,那你肯定明白,最好别让她知道这一点。” “你威胁不了我。”岑安说。 “你真以为——” 话音未落,灰光突然卸力,心脏像是被不知名毒蛇咬了一口,痛得当即跪地。痛感还在持续,蛇头往上游走,滑腻的触感时而穿梭过他的肌肉,时而碾压他的血管内壁。 这离奇的痛感,让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只荧光蓝胶囊。 军医说,关键时刻可以让人轻松毙命的玩意儿…… “是他?”灰光急促地喘着气,后悔地想,早该警惕一点的……显然,那人跟岑安早就预谋好了,从岑安选择拉尼娜陪同的那一刻,就该警惕的! 岑安悄悄擦去嘴角渗出的血,心想这兄妹俩看上去都挺能打的。 “什么时候……喂我吃下药的?” “刚刚,”岑安笑了,“那胶囊自己长腿,嗖地一下就从你皮肤上自行注射进去了。” “……” “现在的药物是真牛逼啊,药效都能人为控制,实在是太伟大了。”岑安感叹着,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口吻,“我随时都能折磨你,明白吗?除非你换具身体……毛叔造的载体怎么样?” 灰光一愣,破口大骂:“……滚,去你妈的!别恶心老子!” “哈哈哈哈,果然,果然是这样……拉尼娜是个好女孩,不忍心看伪人受折磨。可你对伪人深恶痛绝,即便跟她共用一个躯体,也不愿把她溯生在伪人身上,以至于她总是展现出矛盾感。”岑安忽然跃跃欲试道,“灰光,你说我要是弄死你,算不算一尸两命?” 第90章 “操……” 察觉到那只“蛇”爬到后脑的位置时,灰光抓狂地叫起来,“停!停下!你这个混蛋……呃!” 岑安一脚踩在灰光的后颈上,他这会儿在折磨灰光,灰光的脸会让他考虑到拉尼娜,狠话可能就说不出口了。 “叫大哥,我爱听。” “你……你根本……” “我根本就不是黑杰克,我忽悠得了拉尼娜,忽悠不了你。”岑安语气冰凉,“我直说了,我要干掉黑杰克,我要析冰的黑客都叫我大哥——就这么个事。” “哈,哈哈哈……”灰光趴在地上,笑出了眼泪,“你知道黑杰克怎么称呼你么?羔羊,干净柔软的羔羊,哈哈哈……干掉黑杰克,掌控析冰?你做梦去吧,你刚刚被黑杰克揍得还不够惨吗?果然初生牛犊,不自量力……” 岑安脚下的力道重了几分。 “我会进步,我会跟他不死不休。”岑安说,“你只需要回答我,选择当谁的狗就是了。” “选项是什么?” “叫我大哥,或者一尸两命。” “……操。” “就我所知,黑杰克早就对你动杀心了,灰光,除了我你还有的选么?你已经闯祸了,一味逃避可不是个法子,拉尼娜都敢追到监狱刺杀他,你还不如她勇。” 岑安顿了顿,缓了音调:“他其实也没那么可怕,黑客技术这领域没有永恒的王者,怕的就是故步自封。我不觉得我比黑杰克差,我在硬件上落后了太多,我不熟练,如果这样也能跟他三七开,下一个大佬就该是我。” “你好狂妄。”灰光不信,但还是佩服他的勇气。 “谢谢。” 岑安中止药效,那条“蛇”从灰光身体里慢慢消失了。 灰光坐在地上,缓了很久。 “拉我起来吧,”灰光朝他伸出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小弟知错了,以后都听你的,大哥。” 第62章 走散 “我靠, 我这是……怎么了?” 拉尼娜扶着门把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低血糖, 晕了。”岑安随口胡诌。 他躺在一张办公椅里。十天前,他拦截了神权机械军人发往图灵侦查所的数据包,那里面探索了不少信息,他此刻正启用脑机, 将这座庞大的复杂舱体建筑模型印入脑海。 拉尼娜环顾四周,他们已然进入了那扇门之后。 这是一间杂物房,放置着很多生活用品, 她方才躺着的地面上还被岑安暖心地铺了张毯子。 “我怎么记得我是被你踹进赛博空间的?”拉尼娜坐到他身边的桌子上。 “踹?这个词用的好啊。” “到底怎么回事?” 一只刀片在她手指间灵活翻动, 稍有不慎就能割破皮肤的玩法。 “不是我,别问了。”岑安撒起谎来心率都不带乱的。他将“瞳孔”通讯器分给她一只, 从座椅上站起来, “屏蔽解除了,我们回。” 拉尼娜满腹狐疑, 但也只能跟着他走。 “对了, ”岑安停住脚步, 等她并肩, “拉尼娜, 你以后只能叫我岑安, 不许再佬儿、大哥、恩人这样瞎叫, 好吗?” “为什么?” “我暂时还不配。”他说。 “哦——”拉尼娜颇为戏谑地看着他, “那三个称呼, 算不算你的三个小目标?” “好主意,算。” “瞳孔”贴上太阳穴的一瞬间,霓音那边的嘈杂声一下子涌入二人脑海。 那是不知名生物互相交杂在一起的嘶鸣, 是极其干涸的嗓子才能扯出来的声音。 岑安与拉尼娜面面相觑,一阵唏嘘:“什么情况,你们捅到丧尸窝了?” 霓音他们当然不会听从毛叔的嘱咐,乖乖待在门口休息区。 “我们找到了被隐藏的盂血热变异者,”d3的声音响起,“他们身上异常的血细胞,能够提供一种特殊核酸。” “他们不是冰冻状态吗?” “不是,制冷剂用在保存提取出来的核酸上了,规模不算大。”d3顿了顿,“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抓错重点了?” “不知道。你们在哪儿?” “隔壁实验站,我们在第三层。” 拉尼娜小声说:“是你发现人类研究员热像的地方。” “你别过来了,”霓音插话道,“这边污秽又恐怖,那些盂血热患者没救了,跟失了智的异形怪物一样,只知道进食,逮着人就啃。这画面你遭不住。” “把你看到的都记录下来。”岑安说。 “这当然。我们马上原路折返。” “休息区见。”岑安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几个都是在一起的吧?” 霓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我跟d3在三层,林夏去了四层,侦查长……不见了。” “不见了?!”岑安猛地拔高音调,心也跟着一慌,“什么叫不见了?” “唔……就是走散了。” “那么大个人,怎么会走散?” “你凶什么凶?!给老子冷静!”霓音此刻正苦恼于智能门禁系统的修复。方才他们为了进入这一层,用力过猛,弄坏了这里的门禁,差点儿把那群盂血热病人释放出去。 听见岑安这诘责的口吻,霓音登时也怒了,一顿输出:“我们四个,说好两两组队,是他自己要单走的,那个傻逼军医还劝我们别管他,你舍不得对他狗吠,就去骂军医吧,你俩都是脸皮厚的那一款,正好一较高下! “讲真,你他妈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江烬那种人什么战斗力,你怎么心里还没点数?怎么,他愿意给你睡你就觉得你强过他了?你怎么这么……算了,我积点口德。总之,你苟好小命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懂了么?” 岑安哑口无言,默默摘掉通讯器。 拉尼娜听得想笑,又憋了回去,岑安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出了移动舱,沿着长廊疾步走,最后干脆狂奔起来。 江烬很强,他知道,可他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到黑杰克,虽然他和黑杰克的较量是在赛博层面的,但就控制毛叔这一点,至少说明黑杰克在雪原有一定门道,来去自如,万一黑杰克趁这时候去找江烬算背叛的账,江烬会是对手吗? 岑安越想越慌,看了眼廊窗之外的漫天白色,那么大的雪,那么清晰的冰凉感,他会冷么? 他们很快来到休息区。 “我得去找江烬。”他看着拉尼娜,“你守在这儿,等霓音他们。” “不行,我得跟着你。跟我比你就是个脆皮。”拉尼娜说着,敲了敲“瞳孔”,“我跟他们报备一下,他们来了先找出口。” 岑安没强求,取了瓶能量剂,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他走出门,仰头看向天空一样的穹顶,冰凉的雪很快让他冷静下来。 江烬此刻一定处在瞳孔通讯器失去效用的地方,方才他联系了一圈,唯独感知不到江烬。可是那样的地方有太多,他没时间也没精力挨个儿奔走排查。 他握住一把雪,“暴雪”兼有阻断场的效果,只要摧毁“暴雪”的屏蔽效果,找起人来一定会更容易。 这对他而言,不算难事。 很快,他在雪原复杂的网域中找到了暴雪的核心主控系统,识别出它的防护墙。 竟然是南极洲…… 毛叔不是没将南极洲应用到雪原各系统的网安防护上么? 刚进入雪原时,岑安亦没有感测到它的存在,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几分钟前被应用上去的。 岑安分不出精力想这个,专心致志地操控脑机,穿刺过南极洲。南极洲此刻像个不认识爹的逆子,反击起岑安来一点也不留情。 岑安不太清楚脑神经被黑杰克损失到了什么程度,颅内持续着隐痛,对黑桃a的操控明显滞涩起来了,脑壳儿还烫得不行,继续运行下去恐怕会加速报废吧。但一想到江烬,又顾不上这些了,等见了江烬,他一定要把脑袋塞江烬怀里大声哭疼…… “跟我走。” 岑安成功规划出路线,两个人衣角翻飞,沿着眼前清晰的指标狂奔。漫天细雪纠集成絮状,和他们朝同一个方向簌簌旋飞,他们像是奔向了暴雪中心。 与此同时,监管盂血热病人的实验站里,霓音终于修补好了门禁的智能系统。隔音玻璃降落,将那些嘶哑可怖的声音隔开,耳朵终于不用再受折磨了。 d3悄悄记录完实验站的一切,向他比了个“完工”的手势。 “谢谢你指引我们参观这间屋子,陈博士。”霓音对一位人类研究员说道。 陈博士与他隔着一座放置切片的铁架,对他报以微笑,“不用客气。”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研究室不该随便给外人参观吧?” 陈博士笑了笑 ,“有什么不能看的?雪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恐怖。” 霓音忍不住又看了眼丧尸模样……不,起码丧尸是标准人形,而这些人患有盂血热的同时也携带有害变异基因,外观丰富,有的长了触手,有的皮肤糙砺如恐龙,有的膝盖肿如篮球…… 第91章 “行吧。”霓音叹了一声,陈博士见多识广,看来他们对恐怖的理解不在一个层面。 陈博士始终微笑如谜地看着他们,单手重复着给切片染色的动作。 霓音突然多了个心眼,“陈博士,你不送送我们吗?” 从他和d3进门开始,陈博士一直躲在切片架后面。室内只有他一个研究员,说是畏惧不速之客倒也能够理解。 切片架与墙之间的空间很狭小,陈博士始终侧身与他们沟通。 这么久了,他们有没有敌意,陈博士肯定能感受出来吧?为什么还躲在那里? 陈博士笑而不答,他不动作,霓音就不走。 d3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猛地抓住霓音的手,但,来不及了…… “好啊。”陈博士说着,推开切片架,一步一步,单脚跳出来。 霓音愣住,陈博士……竟然只有半个身体?! “别叫!” “瞳孔”里突然传来林夏的低喝。 “别慌,管理好表情,别让他起疑,他送你们到门口……” “呃,好像,来不及了……” “……” 陈博士从霓音猛然睁大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他是从头顶沿着中庭一直往下,纵向劈开的半个人! 不知多久前,当他发现自己左手触摸染色切片的同时,右手能捏住距离二十米开外的试管,却摸不到心脏时,他已然明白,他成了某个邪恶实验的献祭者…… 他不肯相信,也不愿相信,不断用智械操控激光注射器,往身上注射零号疫苗,压下那令人发狂的躁郁和疑虑。 他这一半身体,再也没有离开过墙壁与切片架之间的小天地。他企图用躯体分离的好处说服自己,他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接受自己的新形态。 他想他也许早就死了,可绝望的情绪又如此真实…… 这个年轻人深紫色的眼睛明澈清透,他看到了他的身体截面,一层构造复杂的“幻境”晶层封住了可怖的血肉。就是它,迷惑了他的神经,告诉他,他还完好无损地活着…… “这是‘镜箱人’,那层类似镜子的材料给他模拟了虚假的神经矩阵,通过调配生物电流和化学物质,使他意识不到他的身躯变化,以为自己还活得好好的。”林夏说。 霓音:“你意思是,他其实早死了?” “是的。” 霓音看着另一个方向,朝他们跳过来的另一半陈博士,“那我没什么好顾虑了。” “哎!先别——” 晚了,林夏听到霓音那边传来四五声利刃切削过肉身的声音,凶器应该是他的锋利的卡牌。连惨叫都没有,随之而来的是肉块落地的钝响。 ——这小阎罗,把镜箱人削成块了! 林夏叹息:“你干什么,他也许只是想给你带个路?” 霓音反问:“你意思是他两部分身体,各拎个电锯给我俩带路?” “……好吧。”他们只是语音通讯,并未接入图像,林夏的确不知实情。 “没办法,他想锯了我们,”霓音说,“你还在四层是吧,咱能回去了不?” “暂时……还不能。” “什么情况?”霓音和d3走出实验室,准备顺着旋转梯下行,闻言又顿住了脚步。 林夏看着满室切割得更为精小的镜箱人肢体,每一块都由“幻境”的神经矩阵调配着,举止鲜活而生动。 他蹲下来,抚摸正兴致勃勃地向他展示如何操作离心机的一只断臂。 “我被包围了……” ----------------------- 作者有话说:林夏……危? 第63章 秘密 霓音与d3火急火燎地爬上四层, 推开大门,只见满室都是断臂残肢,有的匍匐在地, 有的悬在空中。 开门那一刻像是按了下暂停键,短暂的停滞后,零碎的肢体继续动起来,姿势怪异地爬来爬去。 林夏蹲在地上, 笑眼弯弯地跟一只胳膊说话。 “……哦,原来如此,按一下红键就可以了啊?真是辛苦你了, 这样的工作一定很无聊吧……” 霓音瞠目结舌。 “我的朋友来了, 别害怕。我跟他们说两句,先不打扰你研习了。” 说完, 林夏站起来, “感觉如何啊,亲爱的朋友们?” 霓音:“……” d3:“……” 林夏看着实验台上互相打配合的肢体, “瞧, 一群多么尽职尽责的小可爱啊。” 霓音只怔怔地看着他, 气急败坏:“你有病, 林夏, 你真的有病!” d3:“……同上。” 林夏笑了笑, 没跟他们计较。 “能出去不?我要吐了。”霓音说。 “忍着, 等我跟小可爱们告完别。” “……” 林夏给d3做了个手势, 示意他录下具备法律效力的三维场景。 “你们猜猜, 这满室的‘小可爱’来自几名研究员的?”林夏问。 “六名。”d3不假思索道,“他们的脑死亡时间……是两年前的冬夜。” “脑死亡?”霓音微微一愣,“那他们的意识……蓝极晶控制的?” 林夏点了点头。他和霓音站在门外, 等待d3录制。 “雪原的‘镜箱’实验是通过镜面营造幻肢感,意识的主人认识不到真实的躯体状况。蓝极晶维持着那六名研究员的一段意识,使他们可以支配肢体。 “他们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早已没了意义的研究工作,就跟无缝衔接并且循环播放一样,再也无法脱离当时的时间与这座空间。” 霓音忽然没那么恶心了。 林夏继续道:“这是个失败的意识实验,不知为何没被处理。蓝极晶的局限性还是挺大的。” “为什么会使意识陷入循环呢?”霓音陷入沉思,百思不得其解,“那为什么江烬的意识能在蓝极晶里跨越……” 霓音突然顿住——糟糕,说漏嘴了! 他抬眼看去,只见林夏勾着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继续,”这人像是盯上猎物的蝮蛇,不打算放过他,“你都知道什么?” 霓音移开视线,硬邦邦道:“不知道。” “是么?”林夏看着他,“你信不信,岑安现在一定赶着去找江烬了?” “还用说么?那个货,一见到侦查长就从人变成狗了,”霓音冷笑,“回来找不到主人,当然会发疯,失去理智。” “我知道江烬在哪,”林夏逼近他,“你要是不把知道的告诉我,他和江烬都得死。” “切,他们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真以为我跟岑安是兄弟啊?他也配?”说完,霓音心虚起来。他对岑安的鄙薄,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好吧。”林夏靠着楼梯栏杆,无所谓地笑笑,“反正我跟江烬交情也就那样。” 两人沉默着等d3。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霓音到底年轻,心理战玩不过老狐狸,灰溜溜地转回身,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林夏睨着他:“说说呗,别犟。” “岑安脖子上挂着的那个蓝极晶碎片,被毁之前承载过一个叫‘江烬’的人的意识——先说好,可能是同名同姓,不一定是侦查长!因为,”霓音深吸一口气,“那个‘江烬’的意识散尽之前,说自己来自两百年前,说岑安……是他等了两百年多年的爱人。” 说完,霓音小觑着林夏,后者一言不发,但透过眼睛可以看的出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眉头凝着两块阴翳乌云,挥散不去,瞳孔轻轻地、喜悦地颤栗。 “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霓音严肃地盯着他,“跟我交换信息,快点。” 林夏回过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拍了下霓音的肩膀:“你知道吗,你说的这个,对我而言并非不可思议。” 霓音眉头略挑:“因为跟你苦恼的东西合拍了?” “我跟你分享两个秘密。首先,现如今的确存在着两百年前的人,至于形态嘛……”林夏扫了眼廊窗外的飞雪,“你可以想象一下。” “就像蓝极晶里的‘江烬’那样,意识形态?” 林夏意味深长:“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想象。” “第二个呢?” 林夏叹了一声,“关于江烬谜一样的年龄。” 霓音困惑:“他不是27岁吗?” “他的生理机制与身体机能,的确跟27岁的人一样,不过,”林夏顿了顿,“让我一直感到费解的是,医学上精准度最高的测龄技术,却在他身上失效了。骨龄测不出来,但绝不是27岁。 “对了,这可是个会死人的秘密。我以为是我意外发现的,没想到,”林夏冷笑,“竟然列在蓝朔集团的绝密档案里。你要是敢招摇出去,相信我,蓝朔不会让你活过第二天。” “如果那真是侦查长的意识……他会有两百岁吗?又怎么解释他认识岑安呢?”霓音问,心里暗暗希望林夏能解释一下穿越现象,关于岑安和云渺的来历,他再不能说漏嘴了。 第92章 林夏却耸耸肩:“也许他们是一类人?不过毋庸置疑的是,岑安只有二十岁,哦不,还不足二十,不过也快了,记得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你还有这心情。”霓音啧了一声,沉思片刻,又道:“或许,测不出年龄,是因为他身负某种与之相关的异能?比如屏蔽、防窥什么的。” “有这个可能。” 林夏摇摇头,不再多说,刚好d3推门出来了。 “走吧。” 楼下,实验站外,霓音察觉到一丝变化,暴雪的势头好像减小了。 他莫名感到不安。 “江烬到底在哪?”霓音问。 “在‘暴雪’的中心,”林夏想了想,补充道:“极寒之地。” 发觉他们行走的路线是返回原来实验站时,霓音不耐烦了,“你还不带路?” “暴雪中心我们不去,我们过去没用,只会白白送人头。”林夏说。 “你言而无信?”霓音亮出锋利牌面。 “为什么要去那里?”d3看着林夏,“早在侦查长跟我们分开时,你不是已经向神权发过信息,让军队支援过去了吗?” “什么?!”霓音顿住脚步,被欺骗戏耍的耻辱感涌上心头。 “哎呀,露馅儿了。”林夏看着霓音,笑得潋滟。 霓音质问d3:“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岑安?他现在跑去送死了。” “他没问啊。他不说休息区见吗?”d3无辜道。 霓音气结,仿生人的思维果然还是跟人差了一点。 “放心吧神权速度很快的,咱们跟在军队后面就行了。走,咱先回休息区歇会儿。”林夏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 “我操你大爷林夏!别碰老子!你竟然诈我!” “嘻嘻。” ** 暴雪中心之地,岑安越靠近,越能明显感觉到衣服温控功能的紊乱、丧失。 拉尼娜搓着手,不断刷新视网膜上的指向光标,“见鬼,信号也跟冻住了一样,越来越弱了。你确定他在那里吗?” 他和拉尼娜像是走进了一个冰匣子,目光所及的墙壁、地面、楼梯等建筑设施,都覆着厚厚的保温层。 “他在里面。”岑安坚定地说。 “可是……为什么热像仪里,测不出那里的任何热像呢?” “也许,也许里面太冷了。” “那也不可能啊,只要不是绝对零度,怎么可能测不出……”拉尼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了岑安脸上的阴翳。他或许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心态已是极度紧绷。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岑安喃喃着,回想起毛叔给他看的溯生伪人,他们是那样的呆滞、无知,江烬……一定不会是蓝极晶控制的伪人,江烬的手指虽然冰凉,但也不是不能暖热…… 他攥紧拳,努力不去思考这些。 岑安从覆盖着保温层的墙壁上,锁定了一扇门,控制着智能门禁开了门。 室内除了冷机运转的声响,一片死寂,阴森森的蓝光在他们往里走了半米时突然亮起。 拉尼娜惊叫一声,“卧槽,这里是停尸房啊?” 室内凸起的台面上,放着三只长约三米,宽高分别一米的密闭舱体,看着像棺材,很瘆人。 “打开看看不?”拉尼娜翻看着舱体上的铭牌,“是冰眠人哎!” “冰眠人?” “就是过去一些人,为了进入未来社会,会采用将自己冻起来的方式。”拉尼娜说。 岑安看着四周,不知这里是做什么用的,三具冰眠舱摆在这里也很突兀,里边儿不一定有人,就算有人,打开方式不对的话,冰眠人恐怕就活不成了吧?他和拉尼娜大概率也会被冻伤。 “别碰了。” 眼前还有一条亮着灯的窄路,他刚想走过去,忽然发现拉尼娜身后的墙壁有些异常。 拉尼娜顺着他的目光,嚯地一把将“墙”拽了下来。 竟然是一块幕布? 幕布之后的空间里,横向三层、纵向六列,如同整齐悬挂衣服那样,悬挂着无数具人体! 冷气氤氲,“衣架”缓慢滚动,发出的轻微响动如同缜密的刺,碾压过岑安的头皮。 岑安愕然,一瞬间头皮发麻,恶心感与眩晕感同时涌上心头,他再也忍不住,跪地干呕起来。 “天呐,”拉尼娜轻叹一声,拍着岑安后背,“岑安,你没去过那个存放伪人载体的天花板夹层,不然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你是说……他们都是伪人? “还不明显吗?你看,这里大约有几百具,但是面孔却只有三副,”拉尼娜目光略带悚然地看向三只冰眠舱,“有没有可能,这些伪人,是为这三个冰眠人准备的?就像毛叔说的,实验中要控制变量,所以得多准备些一模一样的载体?” “走,快走……我不想看了……”岑安苍白着脸站起来。 亮着灯的窄路连通着另一个舱体空间,依然是悬挂伪人载体的空间,可这一次,岑安脚下生了根,迟迟挪不动了。因为那些伪人的面孔,是江烬的…… “烬哥……” 没有回应。 他突然想到什么,疾步穿过前排伪人,视网膜上的光标摇摆几下,定格在其中一具身上。 那紧闭的双眸、面庞,和他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区别,和身边其他的载体也没有区别。岑安忽觉追悔莫及,为什么没有将江烬的五官一刀一篆地印入心中?此刻根本确定不了啊…… 他犹豫了一下,扯下载体身上那层薄薄的实验袍——没有机械蝴蝶,没有枪伤,腹部也没有那颗惹眼的红痣…… 他长呼一口气,几乎要瘫坐在地。 就在这时,他听到拉尼娜的喊声,“侦查长留痕迹了!” 地板上,有一个刻痕很新的简笔蝴蝶,振翅欲飞的动作。 他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江烬留的?” 拉尼娜指指他腰间,“你看看你的刀鞘。” 江烬给他的军刀上有同款。 岑安恍然,“原来,他来过这里。” “不知道侦查长看到满室的‘自己’时,会作何感想……”拉尼娜低声说,“你说,我们认识的侦查长会是溯生成功的……伪人吗?” 岑安操控着脑机,换了思路,与其重新寻找江烬,不如先查清他先前对江烬的定位,究竟为何会定位到那具伪人身上。闻言,岑安沉默了很久。 “不重要。”他说。 是的,不重要……管他是人是机,他们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怕什么?他怕的是江烬无法接受事实!他不能失去江烬,那是他必须紧抓不放的稻草,是欠他一根肋骨的债务人,是夺走他初吻的强盗…… 总之,他们之间还没清算完呢。 胡思乱想间,岑安听到了自己的笑声——不,不是自己的! “黑杰克!”他怒气冲冲,却四顾茫然,无力抓起,“是你干的吧,你为什么要引我来此?” 这人竟然能在他的脑子里自由来去,太恐怖了!岑安磨着后槽牙,等出去后,他一定要好好加固脑机防御。 “你猜,他会是溯生人吗?”黑杰克说。 “你觉得我在乎吗?” 黑杰克笑起来,“他能背叛我投奔你,也会在某个条件恰当的时刻,背叛你。他天性如此,你有没有想过,这天性是如何塑造的?他若是溯生人,他溯生的,会是谁的记忆?” 岑安冷笑,“你管的太多了。我只知道,他今后的人生和记忆里会有我。” “是么,那我祝你好运。” 黑杰克在他脑机里留下一组编码后,离开了。岑安透过那串编码,得到了江烬的位置和一段录像。 他看到江烬沿着一条雪路走。极度严寒的环境中,氮气在他身侧凝成冰晶云,装饰着他,光仿佛也冻住了,密集纠集在一起,呈絮状、羽状,将他的神情氲得模糊不清。 他明明那么怕冷的,可他依然在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岑安忽然睁大眼。 他前方的雪路上有脚印,有人在指引他! ----------------------- 作者有话说:烬哥……危? 林夏告诉霓音的秘密跟岑安目睹的有一点相悖,是因为主角本身也在迷局中,还没有看穿哦 第64章 小丑 脚印的主人是谁, 要带他去哪儿? 他这跌跌撞撞的、艰难的步伐……是自愿迈出的吗? 编译出的画面倏然一转,雪路尽头,高高矗立着一座看不出年头的新月架。 镜头缓缓拉近, 锋利的月牙尖儿上,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银黑色球状金属。 不知名的银黑色金属……岑安摸向左手,那是红月辐射源的防护壳,可以隔离红月射线。 岑安立刻反应过来, 新月架的尾部,藏着对溯生伪人而言堪称致命的红月!而有人指引着江烬靠近它! 岑安再无法坐以待毙,毫不犹豫地沿着黑杰克给的路线奔去, 他必须阻止江烬被红月摧毁!他脑中极乱, 此刻,他已快速接受并认可了江烬是个溯生人的事实。 第93章 没关系的, 没关系……这世上可以有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溯生人江烬, 但他认识的“烬哥”却是独一无二的。 “冷静!岑安,冷静……”拉尼娜追在身后。岑安没跟她共享黑杰克给的定位,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看得出岑安奔向的是暴雪中心。 岑安慢下脚步, 用脑机飞快地操控雪原的冷系统。 这座实验基地之所以叫“雪原”, 不仅仅因为存在形似暴雪的流质能量, 更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这里独特而庞大的制冷循环系统, 暴雪能量的维系也全是它的功劳。它的循环功能足够高效, 热损失极低, 那些从疫苗方舱偷运过来的冷剂, 如果只是用于补偿热损失的话,对于一整座雪原而言并不算杯水车薪。 岑安本来是建筑生,奈何还未系统地学过相关知识, 只懂些皮毛,错综复杂的管线图绕得他头晕,挑了半天,关掉了三条主干制冷线。 八百米之外,高约二十米的冷却塔因主干线设备的突然闭停,累积起强压,并且开始超负荷运作。 此刻,岑安还没有意识到他那项操作的严重性,他只是感觉到周遭的温度很迅速地升高了。 他看到了一道将中心之地阻隔起来的透明屏障,那屏障像是由光组成,轻薄而柔韧。屏障之后,他看到了江烬走过的雪路和痕迹。他迫不及待想穿过去,脚下忽然一滑,紧跟着太阳穴上也挨了一拳。 “拉尼娜?!” 眼冒金星间,他被拉尼娜从后按倒在地,吃了一嘴细沙污泥,“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有病!”拉尼娜翻过他,膝盖重重压在他胸膛上,死死遏制着他。她眼神冷酷:“你已经失去理智了,你知道吗?” 岑安胸闷气短:“放我走,我要救他……他会死……” “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强,如果他真是伪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蓝朔有钱有技术,再造一个不就好了?”拉尼娜凶狠地指着他,“在你能冷静下来思考之前,你再敢动一下,我就彻底打晕你!” “求你了,拉尼娜。” 拉尼娜怔然,她没想到岑安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是她下手太重了吗,还是她低估了他对江烬的感情? 她压制他的动作不自觉地松懈了,岑安抓住机会,一只胳膊勾住她的颈往外侧摔,另一边蓄了一拳揍过去,幸而拉尼娜躲闪及时,那一拳砸在了她肩上,不过还是挺疼的。 拉尼娜怒了,她力气大得惊人,揪着岑安的领子直接将人摔砸在地。 这次下手更狠,岑安再抬头时已经满脸是血,动动胳膊,不知道哪几块骨头裂了,浑身彻底没了劲儿。 算算时间,江烬差不多应该站在新月架底下了……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啊——” 他把所剩无几的力气全喊了出来,然后捂着脸,痛哭起来。 “救他啊,拉尼娜救救他啊!求你了,真的,我求你了,他有危险……”岑安语无伦次,“得想办法阻止他啊,让他别走了,让他离新月架远一点……路的尽头是红月,那玩意儿威力你见过了,他真的会死的,死法都不能自选的……” 长时间处在低温环境中,她和岑安体能消耗极大,这很影响决策和判断能力。她原以为让他安分会儿,他会重新找回理智,谁知道竟然弄巧成拙了。 拉尼娜头疼地看着他,“什么新月架,什么路的尽头?” 岑安一句也回答不了,自顾自哭得伤心欲绝,混着抽噎声,满嘴颠三倒四的话语,像绝望到极致的人打不过命运,遂开始耍赖一样。他脑海里盘旋着一个声音,“求他吧,去求他试试”。 求他,求黑杰克,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黑杰克不就是想折磨他吗,被折磨一下又不会死……岑安飞快地思考着如何联系黑杰克。 忽然,一股冰雪般凛冽的气息逼近,同时头顶响起一道泠泠的声音: “哭了?哭什么呢?” 岑安顿时止了声,放下手掌。逆着光,江烬的五官和声音渺远得仿佛来自冰与雪的童话,他一时呆住,千言万语涌在喉口,却一句也吐不出来。 江烬穿着和他一样的黑科技长风衣,衣褶锋利,一尘不染。 江烬蹲下身,想伸手抹去他满脸的血污与泪水,却被岑安抓住了手腕,“脏……” “知道脏,你还哭?”江烬任他拽着,没停住手里的动作。擦干净脸,又轻轻捏了下岑安的鼻尖,拉他坐起,“回答我,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岑安不说话,只出神地盯着他的脸,像是没见过这个人似的。 “哭你呢。”拉尼娜嘴角牵着嘲讽的笑。 “我?” “因为找不到你,怕你出事儿,急哭了呗。”拉尼娜音调懒懒,抬脚踢了踢岑安,“看吧,我就说他没事儿吧,你可真是个小丑啊。” “是这样吗?”江烬看着他,“因为担心我?” “瞎说,”岑安一脸大窘,狡辩道:“我那是……那是事情太多,持续心理高压,堆在一起才破防大哭的!担心烬哥不过是个导火索……” 拉尼娜只撇撇嘴,“小丑。” “……” 江烬静静地注视着他。 江烬的平安固然使他惊喜,可江烬此刻的冷静与淡然,却衬得他像个一天到晚只会胡思乱想、无理取闹的……小情郎。 太丢脸了…… 他应该更爷们儿一点的。 “烬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不知道怎么开口。”岑安说。 “你累了,踹口气吧。来。”江烬拿出几颗银色包装纸的能量丸,分给拉尼娜几颗,剩下的剥了喂到他嘴边。不知有心无心,岑安感到舌尖被他的手指轻轻蹭了几下,脸迅速红了。 “烬哥……” “快吃,快点恢复体能。我可不想背着你走路。” 他将岑安轻轻揽住,像揽了一只受了伤的鹭,冰凉却乖顺。 江烬的手从岑安的肩膀一路摸下去,握住他冻得通红的手,摩挲他的手指。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江烬从他手上取下红月戒指,细细把玩,迅速弄懂了戒指的机关。 岑安还沉浸在熟悉的柏松气息中,闻言大惊失色地从他颈窝抬起头,“烬哥不要!” 猩红光芒闪烁起来的那一瞬,岑安的呼吸像是被摄走了,浑身紧绷。 江烬困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你没事吗?” “我需要有事吗?”江烬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金属球,剥开金属球外壳,是同样耀眼夺目的猩红固体。 “这是……新月架上的?”岑安惊讶地问。 “嗯。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新月架?” “我从黑杰克那里,得到了一段你行走在暴雪中心的录像,看到了那条路的尽头……” “黑杰克?” 岑安没解释,急切追问:“那个指引你走路的人是谁?” 江烬愣了一下,“没有人指引我。” “脚印,你沿着一双脚印走。” 江烬恍然,“那是很多年前在里面工作的研究员留下的,你瞧,只有一双,那样的冻地,现在踩上去,根本印不下脚印。” 岑安这才发觉,即便江烬走过了那地方,脚印还是只有一双。 岑安看着他,忽然如鲠在喉,他猛地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江烬差点儿被扑倒,愣了好一会儿,想推他,却发现他在颤抖。 岑安的声音穿透他胸腔,像劫后余生的人喜极而泣: “白担心了,烬哥,我白担心了……我是小丑,哈哈,我真的是小丑!太好了……” “抱歉,我离开,应该跟你提前说一声的。”过了好一会儿,江烬才将他从怀里扯出来,捧起他的脸,“你到底怎么回事?” 岑安双眼红红的,鼻尖也是,一笑,仿佛万千春光刺破了冰川,“毛叔让我大开眼界,我知道了什么是溯生人。我以为你就是溯生人。” 江烬沉默了一瞬,“那个地方,你去过了?” 岑安点头,“烬哥,我被黑杰克耍了,对你的定位落在了那其中一具身上。我看到了那么多照着你模子刻出来的伪人,我以为……你就在其中。” “那你是怎么确定……他们不是我的?” “你身上的痕迹,”岑安抬起食指,隔着衣料指着他肋下的枪伤疤痕,又慢慢滑到小腹,精准停在那颗红痣的位置上,“他们没有。” 江烬略显讶异地挑眉:“你扒他们衣服了?” “就扒了一个。” “那,现在敢扒我衣服吗?” 岑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戏谑搅得面红耳赤,忽然听到拉尼娜“啊呀”了一声,她再也受不了了,捂着耳朵跑远了些。 岑安:“……不用扒,我当然也认得出你。” 江烬淡然地笑了笑,“岑安,我曾经,也怀疑过自己是个溯生伪人。” 岑安举着红月:“这是红月辐射源,它发出的射线能够轻易摧毁伪人的身体材料,我们被它照了这么久都没事,我们肯定不是伪人。” 第94章 “若我是,你就不……”江烬斟酌了一下用词,“就不管我了吗?” “管啊,怎么不管?伪人怎么了,我们之间从相识开始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真的。别说伪人了,哪怕你是个计算机病毒,是个虚拟出来的全息像,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要是遇到危险我照样会担心你啊!” 江烬笑了笑,低声道:“其实,确定自己不是伪人后,我更迷茫了。” “为什么?” 江烬缓缓转过身,看向将暴雪中心隔离开的透明屏障。目之所及,是“旋镖星云模拟区”七个大字。 旋镖星云……那是5000光年之外,被称为宇宙冰箱的地方,温度据说接近绝对零度。 那几个大字被刻在一张破烂的金属铭牌上,看上去有很多年头了。此外,旁边除了一个昭示着高危的图案外还有一个北向风玫瑰图的logo。 岑安惊讶地观察那层看似轻薄的屏障,“里面的温度,真的接近绝对零度吗?那可得有负两百七十多啊!” “是的。”江烬说,“拉尼娜拦住你是对的,你知道你跨过去,会发生什么?” 岑安后怕:“触及身亡?” “那里的低温,连氮气都能冻成冰晶,你在没有专业防护的情况下进入,身体会在一瞬间爆裂成碎冰冰的。” “可是……”岑安看着那条留有一串脚印的雪路,“为什么,你能在那里行动自如?” “是啊,为什么我能呢……” 江烬看向那只代表着亚青环组织的北向风玫瑰图,“你知道的,蓝极晶能够储存并持续运行数字意识。最早,是亚青环和蓝朔的专家,在这里一同模拟出了蓝极晶的运行条件。极寒中心之地,就是绝对零度,生物不可涉足,因为那里粒子动能为零,一切温度消失,相对应的时间和空间也消失……岑安,可我走进去了,也走出来了。” 岑安问:“那你……” “我也想知道我是什么怪物,”江烬看着他苦笑了一下,两指摩挲着红月放射源,“我不是溯生了别人记忆的人造人,我恐怕比溯生人更不可理喻。” “没关系的,烬哥,没关系……”岑安解开他的上衣衣扣,把自己埋进他胸膛,抱着他的身躯,“你看,你是我抓得住的真实。” 江烬任由他胡闹,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留下脚印的研究员,是我师姐。” 岑安贴着他的胸膛抬起头,有点错愕地看着他,“哪一个?” 岑安在暗网里查过关于江烬恩师的碎片信息,知道他有三个关门弟子,两女一男,江烬是年纪最小的。 江烬的两个师姐,现如今一个在亚青环责任重如山,一个随着恩师死得莫名其妙。 江烬说,“死得莫名其妙的那一个。” 岑安愣怔间,想起他们进入雪原前,江烬说过,雪原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跟着脚印……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岑安问。 “找到了。”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可江烬并没表现出来。他低头看着岑安,抚摸他的眉眼,“我得回一趟蓝朔,回一趟莘讯,岑安。” 岑安从他凝重的表情里忽然读出了什么,心头涌起失落感。 他把脑袋埋回江烬怀里,声音瓮瓮的,“知道了。再让我抱一会儿。” 第65章 打赌 “轰隆”一声, 冷却塔炸了。 爆炸声再次响起,一座接着一座,地面剧烈震颤起来。 岑安温存在江烬怀里, 长时间沉浸在他的心跳声中,抬起头看时,肉眼可见的都是大团大团深灰色烟雾,雪片急速飞旋, 形成一束又一束风暴。 “烬哥,我好了。” 两个人相扶着站起来,岑安后知后觉, “好像是我闭停冷循环干线造成的……” “小心!” 江烬猛地拽过他, 一颗燃烧着的残损金属砸在原地。 岑安心有余悸地抓着江烬的手,看着漫天流星雨一样乱飞的不明飞行物。 “我们快离开这里!” 两人一同朝拉尼娜的方向跑去。江烬看向透明屏障, 那之后的旋镖星云模拟区呈现出冻结状态, 仿佛一座巨型冰山迅速形成,极寒之心突然爆发出巨大的纯白气浪, 直冲一望无际的雪原舱顶。 “那里怎么了?”岑安惊讶极了。 “极寒之心启动警戒状态了, ”江烬皱着眉, 又朝浓黑的烟雾看了一眼, “这势头不小, 极寒之心的警戒, 绝不是十几座冷却塔爆炸就能引发的……” 拉尼娜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只航行舱, 只是外观过于破旧, 岑安不太信任它。 “快上来!这座舱应该是用来投放物资的, 很旧了,不过咱现在哪儿还有的选啊?” “说的也是。动力怎么样?” 拉尼娜指指舱底,喊道:“我看过了, 燃料很足,够咱们飞一阵了。显示屏的信号接收有点问题,你过来调一下。” 岑安先行爬上去,朝江烬伸出手。江烬正盯着那座存放三只冰眠舱和伪人载体的小建筑看。 “烬哥!” 江烬回过神,握住岑安的手。 “那些载体一定会被这场爆燃毁掉的。”岑安说。他知道,江烬一定是希望离开雪原之前,毁掉那些以自己为原型的伪人载体。 “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很愤怒。”江烬说。 一阵咯吱作响声后,引擎很给力地发动了。 拉尼娜驾驶技术娴熟,躲避起四面飞溅的爆.炸物来轻轻松松,舱体也没颠来倒去。外部已是浓雾弥漫,肉眼越发不可视物。 岑安以最快的速度调整显示系统,捣鼓了几分钟,终于除去了各种干扰,足够精确分析探测器扫视范围内的物体。 “烬哥,你说的对,火是我放的,但有强劲的东风在后面吹!”岑安戴着造型繁复的侦查镜,与航行舱的电磁波探测仪共感,“他们似乎想趁机摧毁极寒之心……” “是谁?”江烬问。 “神权,”岑安摇摇头,“不过,好像不止赤橙六芒星,还有其他的部队……” “猎鹰,还是闪电图案?” “都有。” “这两个,分别是莘讯和蓝朔的私人武装部队标识。” “还有亚青环的绿色风玫瑰。” 江烬一时想笑,“怎么办,这四者每一个都有嫌疑,相互联手也有可能。这一次也会闹得人尽皆知吗?” “恐怕不会,”岑安说,“除了神权,其他几家规模不大,各两三架战机的样子,还都是无人驾驶机,飞行轨迹很凌乱,看不出规律,也看不出是否存在配合。” 拉尼娜忍不住骂道:“真他妈会找机会啊,连我们一开始都没想到会毁坏冷却塔,你说背后拱火的人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预测到了?” 岑安愣了一下,行为预测模型他是见过的,此刻也有点说不准。 江烬道:“我先联系林夏,找他问问情况。” “好。” 信号还算稳,那边儿不知发生了什么,通讯器接通三次,才传来人声。 “林夏,你那边——” “我们被逮了。” 林夏言简意赅,紧接着他的通讯器被打落在地,碰撞声中,隐约有拳肉相击与骂骂咧咧的人声,“……谁让你这么开口的?!” 江烬屏住呼吸,那头传来林夏的吃痛声和冷笑,他放着狠话:“新来的吧?再给你一次机会,别让我记住你。 “黑杰克,我们已经被带离雪原了,你们自求多福——” 通讯掐断了。 江烬微微攒眉,如果神权部队是林夏召来的,没道理抓他,除非……篓子捅大了,来的不再是他们可以操控的神权军。 江烬没时间深思,眼下活命才最重要。他们的航行器如同摇曳在怒海中的一叶破舟,稍有不慎便会被击个粉碎。 是谁,究竟是谁想借这场混乱毁掉那座旋镖模拟区?那里是否还有更深的秘密他没有探到? 出神间,一声又一声尖锐鸣笛音从极寒之心冲顶的气浪中传来,警戒系统快撑不住了。 “快,快走!”江烬惊慌地冲到航线板前,快速读取数值后,一阵绝望,“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如果旋镖区被毁,极寒之心的冷量爆发出来,整座雪原都会在一瞬间冰冻,如同进入冰河时代……” “但……来不及了吧?”拉尼娜惊骇地转过脸,看向岑安。 岑安的脑袋里刮着一场风暴,半张脸被繁复的侦查镜遮住,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脑机里雪原的动态建筑模型正一座座地消失、毁坏,他竭力保持着冷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相信他,他会找到出路的。”江烬快速安慰了拉尼娜一句,紧紧握住岑安的手。 “岑安……” 如果一切冰冻,他这只连绝对零度都不放在眼里的怪物或许能幸存下去,但岑安和拉尼娜必死无疑……他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身边两个人? 第95章 尖锐提示音突然从操控面板炸响,航行器遭到强烈磁场扰动,翻滚着向下坠去。拉尼娜不得不摒弃内心的恐惧,一瞬也不敢松懈地调整驾驶参数,“操,不会真交代在这儿吧?如果被冻成冰雕,我可要摆一个很酷的姿势……” “左偏!”江烬惊呼,同时使出全身力气去冰冻朝他们轰击而来的航炮。 空中高速腾起的障碍物太多,拉尼娜规避不及,万幸那只航炮在异能的作用下缓了速度,堪堪躲过。 “侦查长,你太厉害了吧……”拉尼娜惊讶地看着他。 “什么?”江烬愣了一下,从舷窗看过去,这才发现轰击过来的航炮不止一道,至少有三四十,在空中呈旋转前进的姿势,跟它们拖出的尾迹云一起凝结住了。 “是啊,我可以让光凝成冰……”他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不可抑制地涌上喉口,喷在舷窗上才发现那液体呈不详的黑红色。他不敢相信,身体一下子失了衡,力气逐渐抽离。 摔落的痛感并未传来,岑安接住了他。他的感官被剥夺得厉害,只看到岑安那双极度冷硬的五官痛苦地抽了一下。 机身翻滚着,岑安死死抱着他,紧抓座椅的右臂被一只金属杆贯穿,痛到麻木,他依然死抓不放。防爆气囊还未大面积张开,这时候若松手,他和江烬就算没被甩出舱,也会在舱内摔个头破血流。 “逃,逃啊岑安……”江烬嘴角不断溢出猩红泡沫,舷窗之外,他看到了岌岌可危的旋镖模拟区屏障。 他想到了对策,他的手指慢慢紧绷,他要用尽全力,冻住所有的光,跟极寒之心喷涌而出的寒潮碰个硬…… 剧烈的颠簸中,拉尼娜终于等到了岑安向她下达命令的声音。 “蓄力,拉尼娜,蓄足全部马力!” 拉尼娜的视网膜上落了一只飘忽不定的圆点。 “看准了,等它稳定,全速往这个地方撞!” 两分钟后,舱内隔热防爆气囊厚厚地覆满了整个空间。 岑安看气囊胀得差不多了,松开右臂,抓住江烬暗暗使劲儿的手,两个人在气囊上起伏不定。江烬有一点失重,好在始终被岑安紧紧锢在怀里。 “别动,烬哥,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岑安将他的手掌张开,与他十指紧握,“你七窍有五窍都在流血你知道吗?你停手,不能再乱冻东西了!” 江烬听到岑安扑通扑通的心跳,那声音比外界任何爆破音都要震耳欲聋。无论岑安的怀抱还是手,他挣扎不开,泪水瞬间决堤。 “让我试试吧,让我试试……你会死,岑安,你不能死……” 岑安感觉到胸膛前被泅湿了一块,笑起来:“哭了啊,烬哥。你也为了我,急哭了。 “都什么时候了……” “我们打个赌好吗?我赌我们一定会活下来。”岑安垂下头,和他脸颊贴着脸颊,“我赌雪原的傻逼建筑师,脑瓜子还算……” 赌约内容还没说完,拉尼娜战战兢兢的声音传了过来:“岑安,你……你确定吗?” 她眼前的圆点,定格在了地面。 岑安想让她全速撞向地面! 那不就是……机毁人亡的结局吗? “那是最薄弱的地方,听我的,”岑安声音颤抖,口吻却依然坚定,“先悬停,听我号令。” 拉尼娜悬停半空,咬咬牙,死死盯着驱动值面板。 岑安读着脑机里的时间,一道算法正在飞速计算着航行器落地,以及旋镖模拟区屏障爆破的时间,他必须卡准那个时间点。 江烬意识涣散,眼前越来越黑,微微偏头,便吻上了岑安的脸。 他双唇在岑安脸颊上幅度极小地摩挲,“如果你赌赢了,活下来了,我……” 话没说完,先失去了意识。 “我们就相爱。”岑安说,“我听见了,你不许反悔。” 时间到。 “撞!” 一声令下,航行舱如同一颗高速跃入球门的足球,与地面相撞的那一刻,屏障破碎成渣,如千万碎裂的镜面熠熠生辉,零下两百多度的低温一瞬间卷过雪原内部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如同司掌酷寒的神降下了冰咒,烟雾、无人战机、航空器、空中燃烧物悉数凝结,所有运动着的物体被强行暂停。 航行器高速撞地爆燃出的高热如最后一根被吹灭的火柴,尾部留在地面凝作冰雕,插入地下的头部依然在燃烧,只是火焰也是冰凉的。 ----------------------- 作者有话说:岑安:主角光环来~主角光环来~ 第66章 画饼 曾经, 给岑安教授过智能建筑课程的导师说,“舱体建筑或将成为未来建筑的主流形式”。 如教授所言,这个时代的舱体非常智能且发达, 雪原一定是代表作,它太庞大了,自成一个小世界,岑安都快忘了它是个跟辑魂监狱对接在一起的巨舱, 辑魂在地面,而雪原嵌入了地下。 岑安觉得,雪原的设计师一定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在空中, 命悬一线间, 雪原成百上千张建筑图纸在他脑海里飞旋。一开始岑安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极寒之心这样危险的东西, 即便有了警戒系统, 建造之初也不可能不对最危险的情况作出预设。 他找啊找,翻遍图纸和三维模型, 终于在一张潦草的手绘图上看到了雪原舱壁的中空结构。那一刻他好像跨过了时空, 看到了建筑师那双沉默、无奈以及……软弱的眼睛。 如果草图上的舱壁中空结构存在, 那它大概率就是雪原的最后一道保险区! 当极寒之心爆裂, 冷量卷过雪原的每一寸, 舱内将再无生机, 舱外出路难找, 他们只有舱壁。岑安没有时间也没办法确认雪原的舱壁是否中空, 他只能赌。 想想实在是后怕, 他押上了三个人的性命去赌…… 他很想质问建筑师,是被绑架了,还是被威胁了?为什么不把舱壁的中空结构标注在正式图纸和三维模型上?不过……还是谢谢你啊, 将这张不起眼的手绘收录在了雪原建筑图集里,让我窥得最后的希望。 航行器撞开舱壁最薄弱处时,他就知道,他赌赢了。 剧烈的冲击波中,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紧紧地抱着江烬,那似乎成了一种本能。他看到迸发出的能量被极寒一瞬间凝住,火焰苍白燃尽,像碎片一样和他们一起坠落,舱壁裂口瞬间被冰封…… 这景致妙不可言,如果不曾威胁到他们生命的话。 他的脊背落到了实处,他猜他的身体应该支离破碎了,神经痛到极致也就麻木了。鲜血的颜色和味道逐渐飘来,余光中,他看到几只犬状金属在他们身边窜来窜去…… 忽然,他感觉到指尖处传来丝绸般的质感——是江烬柔软的发,江烬还在他怀里! 他在这美好的触感中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去多久。 “活了?”林夏的脸闯入他的视线,一脸忧愁地叹息,“活得有点早啊,这下有罪受了……” 这货在说什么? 岑安意识昏沉,眨一下眼睛都费劲儿,恍惚间,他看到林夏的手插在他胸膛里,托着他的心脏跳动…… 他就是这样被林夏从被鬼门关拉回来的吗? 他好像听到了白king的声音…… 白king的身影淡得几近透明。 白king不见了。 他的眼皮又一次沉重地阖上。 反复多次,他终于清醒了。眼睛好似报废的镜头,聚了许久焦才得以视物。他看到了辑魂监狱昏暗的穹顶,紫眼睛忽闪光亮,像一种无声的召唤。 他被平置在冰冷的地面,脖颈围了一圈复杂的黑色硅胶材料,他在蓝医见过它,是一种神经调配装置,能够让他短暂地忽略身上百分之八十的疼痛,跟他以前用过的玻璃罩状的“防咬器”类似。 可这百分之二十,依然痛得难以忍受…… 他艰难地爬起来,身边围了一圈机器人,有仿生人狱警、医生,也有并未覆盖人造皮肤的钢铁面庞。 机器人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他稳了稳脖子上的黑科技,跌跌撞撞地从他们的包围中走出去。 他确认他此刻身处辑魂监狱,而且是在方舱注射站,靠近雪原入口的地方,不断地有机器人消失在那里,他们身上有六芒星标识,也有猎鹰、闪电。 他的耳朵里持续不断地响着嗡鸣声,整个世界在他眼中无比虚幻迷蒙。 突然,岑安感到肩膀被按住了,一名狱警开始推着他走。 他无力反抗,步伐踉跄。 拐过一道墙壁,他看到了熟悉的背影,瘦高颀长,如暗夜里孤独的白桦。 “烬哥……” 幸存的真实感在这一刻落到了实处,那是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岑安再也忍不住,扑过去从背后将他抱住,“烬哥,你还好吗,伤势怎么样?痛不痛?” 江烬浑身僵了一下,握着岑安的手腕,一点一点掰开岑安紧圈着他的胳膊。 第96章 他转过身,冷若冰霜的表情,一时让岑安感到陌生和畏惧。 “啪”! 一声脆响,全世界都安静了。 岑安蓄在眼眶里的泪水被打飞,脸颊迅速肿起来。 他的脸偏在一边,许久才慢慢转回来。 “烬哥……” 岑安愣愣地看着他,如在梦中。 江烬冷漠的表情、憎恶的眼神,如森冷寒冰,冻得他瑟缩了一下。 一名身穿制服的人上前将他们分开,是仿生人检察官j3。 “好了,侦查长。相信大家都很同情你的遭遇,但现在,一切都交给狱方吧。” 遭遇?什么遭遇? j3看了眼岑安,不知是提醒江烬,还是故意说给岑安听,“您答应过我们,会出庭指控黑杰克操控雪原进行违法实验、残忍杀害毛先生以及摧毁极寒之心的犯罪行为。您是重要人证,在此之前,您须得保重身体。请尽快远离危险嫌疑人!” ……什么? 你……指控我? 岑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江烬转身便走。 “烬哥别走……”岑安想抓住他。 j3闪身挡在面前,冷着面孔喝道,“黑杰克!” “江烬!” 岑安不管不顾,用尽全部力量朝他伸出双手。j3稳固得如一根承重柱,任他如何使劲儿也挣脱不开。 j3调整了一下姿势,直视着他,嘴皮都不带动一下地压着声:“看看你的处境!” 岑安愣了愣,痛楚在这一刻放大,几乎吸不上气。周围一圈都是持枪的佣兵,身上的标识有猎鹰也有闪电,陌生的军官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杀意,林夏虽然跟神权机械军站在一起,可他被一根荧光色的链条捆了个结实,而霓音,拉尼娜和d3暂时还看不到,不知去向,只怕早已被一网打尽。 这是孤立无援的处境。 岑安这才发现江烬面前停着一辆造型华丽的舱,舱门口,两个衣着讲究的男人长身玉立,其中一个是聂非雨。 岑安突然浑身脱力,被j3面对面地架着,没有滑落在地。 岑安眼睁睁地看着江烬在聂非雨面前垂首,聂非雨把外衣脱下来,慢条斯理地罩在江烬身上,又理了理他的头发,将人拉进怀里。他将头歪在聂非雨颈间,眼角稍稍低垂,受惊般全身微微颤抖。 岑安心中腾起妒火,为什么会表现出贝类般的柔软?刚才的冷硬表情呢?! 聂非雨轻吻他额头,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 “为什么,烬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腥甜涌上喉口,不可抑制地自嘴角溢出来。岑安的第一反应是慌乱低头,将嘴角的血迹蹭在j3肩上。太狼狈了,太脏污了……江烬不该沾染到这些。 蹭着蹭着,岑安惊觉自己竟然还怀揣着一个奢望,奢望江烬能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住他…… 不,江烬不能不顾一切,他有顾虑!他说过他得回到蓝朔,回到莘讯!何况眼下,绝不是可以任性的情势! 他有苦衷,江烬一定有苦衷! 这一定又是一出戏,我要配合他演戏,配合他…… 可是,江烬凭什么这么笃定我会配合他呢?凭什么认定我就那么“懂事”呢?好痛啊烬哥,我好痛,脸颊痛,身体痛,心也痛,哪儿哪儿都痛…… 大难不死的人,在灾难刚结束时其实很脆弱,你就不能先抱抱我,再着手下一步计划吗? 不能!因为相比之下,我没那么重要——岑安迅速得出了结论。 恍惚间,他感到被j3拖着朝前走了几步。聂非雨拥着江烬,微微欠身,近距离地观察了他一会儿,说:“还有约定啊,说来听听。” 闻言,江烬侧过脸,冷睨着他:“我跟你,说好什么了?” 说好了要相爱的…… 不!江烬没说,是岑安自己白日做梦,那只是死亡逼近时,他给自己画的大饼…… 这一刻,一切都衬得他像个笑话,像个小丑。 “婊子。”他看着江烬说。 他喘着气,狂笑起来,目光如枫糖一样黏在江烬脸上。 聂非雨脸色一变,将江烬往身后拽了拽。 岑安呲着被血液浸润的牙齿,狠狠地说:“说好了再被我逮到,就干死你。” 他心想,他又给自己画了个饼。他的面容在狂笑中越发狰狞,凭什么只有我痛?你也痛吧,烬哥,不然你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痛的……他笑得前仰后合,眼珠子里却裹着泪光。 江烬微微凝滞了一下,他好像,真的伤到岑安了…… 很快,江烬的神情再度恢复漠然,甚至抬手,准备再给岑安一耳光,被聂非雨拦住了,“烬,你有伤,别使劲儿了。” 聂非雨看向岑安的脸色变了又变,如看困兽,他当然会撕碎这只兽,但不是现在,人前,他从不做有失身份的事,憎恨也只沉在眼底。 “你不会有机会的。” 江烬最后看了岑安一眼,对身旁始终隔岸观火的男人说道,“回吧,哥。” 聂非雨拥着江烬走进舱内,江忱依旧在默不作声地端详着岑安,目光落到他手指上的莫比乌斯环时,眉头微妙地动了一下。 j3拖着岑安,亲自押送他回更为特殊的牢笼,身后跟了乌泱泱几十个持枪佣兵,有人类,也有仿生人,只是成分颇耐人寻味,没有一个是监狱的人。 岑安累极倦极,没注意到这些,垂着头任由j3拖着。 走着走着,他被j3带入了一座黑钢廊道,电路忽闪几下,身后传来齐整的子弹上膛的声音。 j3推了他一把,他趔趄几步,看到前方手握锋利卡牌,倚着墙站的霓音。 一声巨响,汐月伊从天而降,一身黑色战术服的随影从她身后走出。 “你无路可走了,岑安,”j3看着他说,“现在,越狱。” ----------------------- 作者有话说: 岑安: 懂事儿的孩子没糖吃[裂开] 第67章 越狱 钢廊两侧火花爆闪, 枪声响起的瞬间,汐越伊与霓音的卡牌势若鬼魅地飞向岑安身后。上方被汐越伊砸出一个矩形缝隙,阴森蓝光从上倾泻而下。 岑安还没弄清楚状况, 双脚一轻,被随影揪着衣领,三两步攀上去,带到了上层。 钢廊上方停着一辆飞行车, 随影将他塞进去,嗅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流弹打身上了?” “嗯……”岑安数了数, 左肩、右臂、小腿, 各一处,“不致命。” 随影见他面不改色, “啧”了一声, 下巴朝操控屏扬了扬,指着天空, “跑的了吗?上边估计有人拦。” “试试。”他说。 随影将操控权限给到他, 抓着他的胳膊给他打了一支肾上腺素, 又给了一只通讯器, “戴好它, 不管死哪儿我都能找着你。我得断后。” 说完, 随影又从那只缝隙跳了下去。下边的打斗异常激烈, 他的听觉受损颇重,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 让他想到沙盘上剧烈抖动的沙砾,他也成了其中一粒,颠得头晕目眩。 岑安靠在座椅上, 定了定神,他从反光镜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唇部干涸无血色,脸跟鬼一样苍白得毫无生气。 他把自己紧紧捆在座位上,中了枪的胳膊稍微牵动一下就会痛得撕心裂肺,但他依然坚持手控,因为江烬告诉过他,炫技飞只有手动才能出奇迹…… 天边偶尔闪烁起几点灯光,他盯着眼前磅礴的黑夜,胸膛处仿佛长出了一片峡谷,野火摧枯拉朽地烧起来,烧得他胸口郁悒,他好想嚎啕大哭一场。 他发现,他此刻的意志十分消沉,身后有战机在追,他的机翼被航炮削去一半,机身大幅度倾斜,世界在他眼前颠倒又立正,操控面板尖锐地叫嚣着,警告他停止降速…… 他却对眼前的危机状态毫无波澜,飞行轨迹要多迷惑有多迷惑,瞥见脚下阒黑的海时,他产生了一头栽进海里死了算了的念头! “太可笑了,江烬,你竟然让我难过得想死……”飞行器踩上海水,他忽然如梦初醒,“你凭什么……” 他喃喃着,开足马力,驾驶着战机从海面跃起,劲头迅猛,如获新生。 追击他的航炮打进了海里,溅起一场场绝美的水瀑。他开始反击。 随影给他准备的军机是精锐中的精锐,即便尾部冒起了黑烟,依旧锋芒不减。 岑安从迅猛炮火的围攻中成功逃回天空,体力却跟不上了,不能再周旋下去了。 可他要去哪里落脚呢? 他打开错综复杂的地图,每一个地理标识都是陌生的,除了监狱,他还没怎么在这座科技之城的版图上活动过。 他需要一个能够给他提供医治、食物、睡眠和信息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认他这张名叫黑杰克的脸,至少不能对他喊打喊杀。他脑海里闪过几个名词:蓝医、鲸之教堂、薄荷港、痕绿基岸、亚青环、析冰…… 最后,他敲开了贺时洄暂住的公寓的门。 第97章 他将战机弃在了一座高空着陆岛上,拖着中了枪的腿一瘸一拐地边躲边逃。黎明雨势迅猛,他几乎湿透,全身都是丧家之犬的味道。 “贺先生。” 是贺时洄亲自开的门。 黢黑的走廊里传来紧促的脚步声和武器磕碰声,贺时洄愣了一下,迅速扶住他,“进来。” 室内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疼,刚走过玄关,“咚”一声栽倒在地,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一句“卧槽”…… “卧槽!贺时洄,你捞了个水鬼?”贺韶从沙发上蹦起来,捂住了鼻子。 岑安身上的血水很快淌到他脚下。 “是岑安。”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贺时洄知道使唤不动贺韶,只好给旁边的维拉递过一个请求的眼神。 维拉会意,将岑安拖进最深的屋子,机器人跟在后面迅速擦干地上痕迹,又喷上馥郁浓香掩盖气味。 贺时洄态度硬,门外的佣兵还没胆大到硬闯他的住所,倒也顺利地应付过去了。 贺韶蹲在地上,拿着一根小棍在岑安身上戳来戳去,停在他脖颈处的神经调配器上,“不会吧,都戴上这玩意儿了,还能晕死过去?” “伤得太重了,”维拉微微蹙着眉,“它已经暂缓了他全身百分之八十的痛楚,可他连剩下的二十都承受不住,可见新叠上来的伤也很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哎,要是把这项圈取下来,他会不会一下子疼醒?” 贺时洄刚推门进来,就听见贺韶来了这么一句,不禁怒火中烧,提着贺韶的领子将他丢到一边儿,“滚蛋!” 贺韶看着贺时洄呼叫完甲级医疗舱,又蹲下来细致地检查岑安身上的伤,不禁冷笑:“贺时洄,你要救他啊,为什么?他可是黑杰克啊,对了,你俩上次在教堂商量啥了?” 贺时洄背影微微一僵,叹了口气,“听着,贺韶,他是我一个旧友的儿子。没错,就是那个对你爹有养育之恩的旧友。” 贺韶轻轻“啊”了一声,“你打算把他当你的第二个儿子养?” 贺时洄不想跟他开玩笑,“我至少要保证他的性命。” “可是……你刚才叫了医疗舱,从蓝医叫的吧?你知不知道,”贺韶用小棍扒拉出一颗带血的弹壳,“这可是蓝朔养的兵才能用上的子弹啊,他这回惹了蓝朔呢。” 贺时洄一愣,岑安竟然跟蓝朔起冲突了?刚才那帮佣兵肯定把这片公寓划入重点嫌疑区了,这时候向蓝医呼叫医疗舱,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他太大意了…… 贺韶见他脸色难看,得意地笑起来。 “你这间公寓藏不住他了,贺时洄。把他交给我呗?我会好好待他的,好歹还叫我一声师傅呢。” “师傅?” “是他哭着求着要拜的。”说着,贺韶将他那辆造型前卫的飞车调到窗口,配合维拉一起将岑安拖进去。 “等等,你……”贺时洄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我分得清轻重缓急。”贺韶说。 ** 蓝医。 江烬面无表情地躺在一张座椅里,计算机开始生成他脑高级功能区的数据的时候,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起岑安的眼睛。 他突然起身,差点儿吓坏正在操控器材的医生。 “检查还没结束,请等一下……” 江烬披上外衣往外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然而,没逃几步,就被他哥江忱在走廊的拐角处堵住了。 “什么情况?”江忱指着他脑袋上缠了一圈的绷带。 “只有一点脑震荡,”江烬说,“其余都是磕碰伤,没大碍。” “让我看看诊断报告?” “够了,我好得很!我不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射线过我的脑袋!” 江忱哑然失笑,“你怕不是讳疾忌医?” “没有。”江烬神情恹恹。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江忱比他大不了几岁,性格稳重自如,气质文雅随和,让人本能地心生好感,第一眼看过去绝对猜不出是个搞军工的人。江烬总是觉得江忱像某种药草,性温、味甘,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药性。 江烬跟他相处的时光,其实跟江漓的差不了多少,都是短暂而仓促的,他们姐弟对彼此的了解都很有限。 他跟着江忱来到一处封闭式阳台,江忱压低声:“黑杰克越狱了,这件事还没有公开。”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江烬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掀起海啸。 越狱了……他会去哪里呢?他一个人,那么重的伤……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江烬微微蹙眉,有点警惕地看着他。 江忱说:“当时,他被押送至更为特殊的羁押场所时,你没觉得他身后跟的押送者太多了吗?” 江烬一愣,脑筋很快转过来,“有人想截杀他?!” 江忱点点头。 “我的人混在了里面,想探探情况。那小子可真惨啊,你知道吗,前路还有更多的人在埋伏,那些人准备劫走他,伪装成越狱。不过,”江忱顿了顿,“他也挺幸运的。” “怎么说?”江烬急切追问。 “他被他的同伴先一步劫走了,他的同伴很给力,”江忱看着他,“我在他手指上看到了你的莫比乌斯环,虽然你们相见时,你表现得很绝情,但我看得出你的心,在滴血。我想,你是希望他活着的吧?” 江烬惊讶地看着他,一出口便哽咽了,“哥……” 江忱揽过他的肩,轻轻拍着。 他鼻子酸得厉害,喉咙发涩:“哥,你确定,确定他……成功地,逃走了吗?” “我的人跟了他一路,在追击他的战机中暗中作乱,也算是帮了他一把。他逃得很辛苦,但也很聪明,那些人暂时没发现他。” 江烬胸膛深深地起伏着,看着夜空中飘洒的雨丝,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江忱温声道:“跟哥说实话,关于黑杰克这个人,你到底怎么想的?” 江烬猛地抓住江忱的双臂,幸好江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否则还真让他双膝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江忱惊骇地看着他。 “哥,我求你一件事。我知道你手下能人多,我求你,派他们暗中保护他,好吗?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佣兵,我大概知道是谁派出的,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江烬低下头,却依然压制不住喉口的呜咽,“求你……” 江忱笑了:“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等我处理完从雪原带出来的疑惑,我就去找他,我要挽回他,安抚他……很快的……”江烬短暂地沉思了一下,抬起头,眼睛好似阳光下的潋滟湖水。 江忱按耐住心中的震撼,他从来没见过江烬这个样子,无论刚才的失态,还是现在的满怀希翼。 那闪着光的蓝黑眼眸,让他一时想到童话里,像矢车菊花瓣一样蓝的海水。 “哥,我爱他!我要打破他身上的枷锁,我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 作者有话说:咝~怎么有点追夫火葬场的苗头了[问号] 第68章 机械蝴蝶 次日傍晚, 江烬驱车抵达蓝朔集团总部。 同样是以人工智能和信息技术闻名的巨型科技集团,蓝朔总部的风格相较于莘讯,更偏向古典与人文。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入蓝朔, 入眼必是一座宏大的下沉式欧洲花园。 江烬飞过时,淡淡地扫了一眼石碑上的刻字,“最好的工程师是诗人”。 让科技闪耀人性与文明之光,似乎是蓝朔一直对外强调的东西, 是否做到就不好说了。 花园中央,外观呈海神波塞冬喷泉的建筑物,就是祖父江默年起居和办公的小楼。 江默年是这个巨型集团的独裁者, 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 年轻时当过海军,光是坐在那儿, 什么话都不说, 也能传达出一种威慑力。 门是敞开的,江漓在里面, 一身挺括西装, 一如既往地干练。 江烬轻叩两下门框, 在外等候着。 江漓没让他等太久。她抱着两盒文件出来时, 脸色不大好看。 “江漓, ”江烬叫住她, “我想跟你聊聊, 你等我一会儿。” 江烬走进江默年的办公室。 “爷……”江烬及时顿住, 改口道:“……江老先生。” 江默年背对着他, 将两只造型奇特的镜片叠在一起,举到左眼前,观察一只数字潜艇模型的细节, “坐。” 江烬坐到沙发上,从侧面端详江默年。他一直觉得,江默年大概率是不喜欢他这个孙儿的,他不像兄姐那样优秀,也不像他们那样对蓝朔鞠躬尽瘁。江默年曾忍无可忍地请求他,两人独处时,不要像江漓和江忱那样叫他爷爷,或者祖父。 可江默年也是矛盾的,若厌恶他,又怎么会因为他放弃蓝朔继承权、执意进入图灵侦查所工作那件事,与他置气两年? 第98章 “你最近好像经历了不少事情。去过雪原了?”江默年开口问道。 “嗯。” 江默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擦拭着手里的镜片,“看到什么了?怎么又成了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江烬深深吸了口气,开门见山道:“请您告诉我,是怎么做到让一个两百年前的人,成为我的恩师的?” “唔,潘因么?” “冰眠舱,我看到老师躺在里面,外壳上标注的时间是公元2066,”江烬脸上闪过一丝惶惑,“他是两百多年前的古代人。” “我还看到,培养箱里有三具一模一样的老师,那是以他的记忆数据而创造的溯生人。我认识的老师,那个教授过我、夙又和柯伽的老师,那个给了我菲尔茨奖纪念品的老师,只是其中年份最新的一具!” 江烬呼吸渐重,他再也坐不住,站到落地窗前,背过身平复情绪。 江默年沉默片刻,面无波澜地看着他:“不错,这就是事实。那三具溯生人是失败品,你的老师是第四具,最成功的一具。” “你是说,他带着古代人的记忆,活在这个世界,还教授我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 “没错。他本来可以给你当一辈子老师。”江默年露出惋惜的神情。 “你根本不了解溯生人这个群体,”江默年的眼睛里渐渐闪烁起极度兴奋的光芒,“拥有古人记忆的溯生人,会觉得自己跟穿越时空了一样奇妙,但他们并不一定会落后于当代人。你的老师,不也照样摘下了对他而言属于未来社会的菲尔茨奖的桂冠,他甚至还推翻了菲尔茨理论,他已经跟冰眠舱里躺着的那位,不是一个人了。” 江烬怔怔地看着他:“是谁害了我的……溯生人老师?” “这的确是个谜。”江默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阿烬,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他的死因,今日这番话,若放在从前,蓝朔上下对你一定是讳莫如深的。我们有我们的道理,你——别再查下去了。” 江烬又是一愣,江默年竟然用“我们”、“你”这样泾渭分明的代词,将他挡在外边,拒绝多言。 这件事可能会涉及到集团阴暗的过去,确实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毕竟他已经放弃了蓝朔的继承权,嫁去莘讯后,他不仅仅会成为“外人”,还会成为与蓝朔对立的“外人”。 思绪纷飞间,他听到江默年叹了一声:“阿烬,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江默年往桌面上做了几个指令,很快,仿生人秘书拿着一只金属箱进来了。 他打开,里面放着几只工艺复杂的机械蝴蝶,分别单独成盒,编号1到9,编号为1的那只碎裂成十几片,被小心地拼凑起来,粘在一起。 “这是……” “这是你的一些记忆。” “我的记忆?!”江烬惊讶极了。 “记忆曾被溯技术量化为资源,进行非法交易,这种蝴蝶就是专门的存储器件。这些都是你的记忆,得用数字手段才能打开,无论是开发技术还是编译程序,你得想办法了。” 江烬隔着玻璃抚摸那些蝴蝶,“为什么是九只,是九段记忆吗?” 江默年看着他:“都是你失去的。” “第一只怎么碎了?看上去,像是被人,徒手捏爆的……” “也许没保存好。”江默年笑道,“这些蝴蝶,本来在你的陪嫁清单里,现在,提前给你。” “陪嫁清单?”江烬皱眉。 “听说,莘讯很关注溯技术的重新开发呢,说不定能帮你打开蝴蝶。” 江烬“啪”地合上箱子,“这对我而言,是最珍贵的礼物,谢谢你。不过,这个婚,我非结不可吗?” 江默年嘴角的笑渐渐隐去,“为什么说这话?之前你对婚姻,不是挺无所谓的吗?” 江烬愣了一下,敷衍道:“没有为什么,跟非雨闹矛盾,不想结了……” “这可不行啊,”江默年说,“牵扯的东西太多了,阿烬,不要感情用事。” “他到底用什么威胁你了?” “江烬。”江默年面露不悦。 江烬心中冷笑,“知道了。” 江烬带着蝴蝶离开了。 今日江默年给他的回答,他还算满意,虽然并没有打消他全部的疑虑。 他想从江默年这里确认的,只有潘因。 潘因,古代人…… 江烬认识的潘因,是在江烬二十三岁那年突发死讯的,就算忽略他没有记忆的二十年,他们也有三年深厚的师生情谊。 他不在意老师是人类还是溯生人,不过,谁会谋害溯生人?溯生人在社会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是人,是承载他人记忆与意识的高级机器,还是说,一种新的文明?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查清楚恩师的死因。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突然,他收到了江忱的消息。 “我们找到他了。他暂时很安全,放心。 “不过,需要更先进的医疗技术。 “以他的处境,恢复快一些比较好。” 江烬看完,半晌没回过神,心中情绪交织,有种落泪的冲动。 江漓在一家酒厅等他,她订了靠海的包厢,还是那身干练装扮,西装外套脱下来丢在一旁,迎着晚风,整个人松弛不少。 江烬推门而入,携霜带雪般,整个空间温度骤降。江漓惊呼一声,脖子以下一瞬间冻住,杯里的薄荷酒宛如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江烬关上门,“什么感觉?” “跟瘫痪差不多。”江漓笑起来,“干吗,找我算账啊?把我搞瘫,给你那个小情夫出气?” 江烬微微扬眉,“这算不打自招吗?” 江烬在她对面坐下,寒冰也从她身上消散成光,两个人神情平淡,仿佛刚结束完一个玩笑。 江漓给他倒了杯酒,“我自认为做的很隐蔽了,你怎么知道,是我趁机对极寒之心进行摧毁的?” “聂非雨告诉我的。” 江漓低骂一声。 “真倒霉,那货不会要威胁我吧?”江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他有我的把柄,我很难助力你和岑安双宿双飞啊。” “你真无耻。”江烬冷冷地看着她,“你还是祈祷岑安平安无事吧,不然我让你当一辈子冰雕。没开玩笑。” “哟哟哟,”江漓放声大笑,眼神极尽嘲弄,“我看你打他耳光打得挺熟能生巧的嘛。小情夫现在怎么样了?” 江烬眸色一寸寸黯下去,良久,说:“聂非雨那边,我会看着办的。至于岑安……他逃了。他现在伤得很重,他需要治疗。” 江漓惊讶地“啊”了一声。 “蓝医早年在雪原留下的黑历史,我早已保留证据。”江烬严肃地看着她,“蓝医必须帮他,如果你敢把他的信息披露出去,蓝医就死定了,我会把你弄瘫痪,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蓝医垮下去。” “啧,还真吓到我了,”江漓露出头疼的表情,“不过,我怕他跟我算那笔账啊,毕竟在雪原里,我差点儿真的害死他……” “那是他的事,我无权替他决定。” “他现在在哪儿?” “你准备治疗团队和设备就好了。” “好吧,”江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实我挺喜欢他的,脑子太好使了,我都没想到那种情况下还能往舱壁撞,不愧是黑杰克啊……” 江烬没再说话,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的海。哗哗的海潮声,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岑安的声音,一闭上眼睛,岑安便“烬哥,烬哥”地喊他,他一点都不觉得烦—— 他竟如此怀念岑安的聒噪。 第69章 醒来 岑安从昏迷中醒来, 已是五日后。 他出奇地安静,一开始满眼空茫地盯着浅色天花板,那些命悬一线的经历、江烬的冷漠和狼狈的逃亡好像一支支噩梦, 梦醒了,一切都虚浮得如海上烟雾。 海…… 他偏头,透过白纱窗帘的缝隙,瞥见一片芋紫的海。是清晨, 浪潮声经过特殊玻璃的处理,轻柔得宛如一首首安眠曲。 阳光斜照在他身上,像是要在他身上种草籽, 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在一点点恢复生机。 门开了, 有人携裹着消毒水味道来到他床边。 “恢复得不错,岑安, 再有两天又能撒欢儿了。” 来者穿着医生着装,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面孔。 “是我啊, d3。”医生笑道。 “你的脸……” “只是换了一副躯壳。”d3弯下腰调整病床, 让岑安微微坐起一点。 岑安哑声问道:“你们都……怎么样了?” d3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刚出雪原的时候, 咱们可谓被一网打尽。霓音和拉尼娜本事大, 从狱警手里逃了, 不用担心他俩。林夏有军衔, 得交给军方处置。我么, 被送去销毁, 是j3替换了我的图灵档案和中央处理器, 简而言之,我换了个身份,挺好的。” 第99章 “那……他呢?” 岑安声音极小, d3知道他在问谁,装作没听见,低头操作岑安身上的医械,“我给你换一副康复带。” 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百合花香气。 房间很大,被一扇透明的吊轨推拉门隔成两间,他这边布置成病房,床边摆着鲜花、呼吸机,还有很多他看不懂的医疗设备。透明门之后则是临时组建的手术室,工具一应俱全,从他身上取出的子弹壳被整齐地陈列在一起。 他认出了医械上的蓝医logo,但蓝医逼格一向高,应该没有这么仓促的房间。 他正要开口问,房门被猛地推开,贺韶步伐如流星,转眼就到了他跟前。 “命可真大啊。”贺韶翻了翻病床边一台设备的屏幕,转过身看着他,“一句幸存感言都没有?” “……” 岑安回忆片刻,“我想问问,贺先生他……” “问他干吗?”贺韶不悦地打断他,从一旁的花瓶里抽出一支长约四十厘米的百合花,用茎杆在他身上这儿戳戳那儿点点的,最后挑起了岑安的下巴。 “你知不知道,你能活到现在,小爷我功劳最大?” 岑安现在栖身的地方,是贺韶赛车俱乐部的停车场,这是一座高达千米的筒状可旋转建筑物,约有两百多层,每一层几乎都停满了贺韶从全国各地搜集来的飞行器、赛车、快艇,还有摩托。 岑安的房间隐藏在其中,也算隐蔽。房间缓慢转过一百二十度,外景从海面变成了苍翠的峰峦,河流自宽阔的峡谷奔涌而出。贺韶说,海面与峡谷之上六千米的领空,都是这座俱乐部的赛车道,他的地盘。 “有实力……”岑安感慨,太有经济实力了。 贺韶将收留他的过程和细节,描述得绘声绘色。 岑安自然听得出哪些被夸大其词了,没戳穿,“谢谢你,小韶。” 贺韶又不满了,“小韶是你叫的?” “谢谢你,师傅。”岑安往后靠了靠。 这个称呼取悦到了贺韶,贺韶把花一扔,“行,你活了就好,我还得跟贺时洄和随影汇报情况。你估计还得养几天,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我说。” 岑安心中涌起暖流,忍不住问:“为什么帮我?” 贺韶反问:“你快死那会儿,为什么会想到来我家求助?” “我……”岑安眼神黯下去,“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也是在逃亡那会儿他才意识到,以他眼下的处境,一旦江烬抛弃了他,他就无处可去,只有死路了。这城市没有他的栖身之所,他还顶着个黑杰克的名字,身陷迷局,明里暗里处处都是敌人。 唯一的亲人……云渺,他不敢也不能去找她,他会给她带去灭顶之灾的。脆弱至极时,他本能地想到父母,虽然长这么大没怎么体味过父爱母爱。顺着这个方向,他才想到贺时洄…… 贺韶见他脸色变了又变,越发好奇,想调侃几句,却遭到了d3的驱赶。 “好了,别打扰病人休息了。” 贺韶走后,d3给岑安注射了几支药剂,也走了。出门时,d3遇见云渺在门外踌躇不前,女孩穿着薄紫的无菌服,瘦削单薄得仿佛衣服披着人走。 江漓给岑安暗暗组建医治团队时,也把云渺安排进来了。 d3以为云渺看到弟弟那副惨样儿,会崩溃大哭,却没想到她从始至终不曾慌神,理智得可怕,从岑安身上掏子弹的手稳得堪比专业的外科医生。 “他醒了,不进去看看吗?”d3问。 云渺弄清楚岑安目前的身体状况后,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不去了,他脱离危险就好。他思绪已经够乱了,我的难过与担忧,只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就当我从来没来过,从来不知他受过伤好了。拜托。” d3颇感诧异,接触过那么多患者家属,头一次见她这样的。 云渺隔着单向玻璃,留恋地看了一会儿,离开了。岑安的盟友白king,还拜托过她一件事情,她得尽快去办好。 深夜,落地窗对着海,隐约有汽笛呜咽。 岑安无眠,身体刚结束完一场药物的毒性反应,全身肌肉像是被针线穿了一遍,一牵一牵地隐痛着,他看着窗外苍茫无垠的夜空,偶尔有飞行器阵营如流星般划过。 无论在哪个时空,每次盯着夜空看,他都会觉得自己是宇宙尘埃般渺小的存在。他忽然想到某个星际电影里的台词,“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要暴斥,暴斥光明的退缩……” 暴斥,暴斥…… 药物副作用再一次降临,他全身弓成了虾仁。疼痛使他的头脑无比清醒,他痛了一夜,也思考了一夜,东方既明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他接下来要走的路。 他给贺韶拨去语音,在对方骂骂咧咧地闹完床气后,说: “我需要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微机,我要莘讯的产品,也要蓝朔的,”他顿了顿,“所有黑客该有的软件硬件,我都需要了解,拜托你帮我搞一份。” 转眼又是五天,岑安在这个房间里待了五天,但他的意识却跨越了千万个奇妙的空间。 “喂,死宅男,你到底在干什么,神经一漫游就是好几个小时?”贺韶百无聊赖地趴在他床前,细看岑安的长相,突然发现也挺俊的。 “练技术。”岑安退出赛博空间,“你刚才骂谁死宅男?” 贺韶拉开窗帘,让阳光淌进来。 “再躺下去你都要臭了。” “胡说,我刚洗完澡。” “嗯?你能下地了?” 岑安拉开被子,赤足走到窗边,舒展腰身,“我都能上山打虎了。”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张开窗子,让炽烈海风抚过发梢。 贺韶端详他片刻,忽然说道:“你没意思了,少了点生气。” “那我应该怎么做?” 贺韶笑起来,“出去溜溜儿?” “好啊。” 半个小时后,两人换上专业赛车服,各自驾驶着飞车,和海风一起呼啸着冲下悬崖。海浪击崖,他们抚过最激烈的水花,高速扎向海面漩涡,又卡着被漩涡卷入海底的阈值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贺韶无声地教着他,引着他飞,在海上飞了三个小时后,又引他飞跃山巅,两人像娇小的山雀,在峡谷追逐跳跃。岑安没留神,拐弯时被贺韶从左侧擦过,像被踹了一脚,翻滚着朝一片裸子植物森林坠去,贺韶恶作剧得逞的笑顷刻间灌满了岑安的舱。 “师傅救我——” 岑安被地毯一样的绿海吞没了。 贺韶骂了两句,掉头去找他,盘旋在茂密的森林之上,扫了半天都没扫描到,正担心是否闯了祸,突然感到舱顶被什么压住了,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将他往下摁。 贺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岑安竟然垂直飞在他头顶,不知跟了多久。 “操,停下,你个傻逼!” 岑安想把贺韶的飞车按到地上,结果弄巧成拙,把自己挂到了林间。发动机侧立的箱盖不知怎么脱落了,绞入大量柔韧的植物,转不动了。 “就你这,离出师还远呢。”贺韶侧身,灵活翻滚着,轻松脱离林海。他一边嘲讽岑安,一边跟岑安的飞车对接,让岑安滚进来。 他们再次飞到山巅。 “哎,我听说,”贺韶坏笑着,“你被我二哥踹啦?” “……听谁说的?” “这几天我没少过来看你吧?你一次都没提起过他,这不应该呀,而且我发现d3在你面,跟你能聊一圈别的朋友,就是刻意不提他。” “……” “还有啊,最近我好几次看到他跟未婚夫成双出入,可能是婚期近了,好多媒体都在八卦他们的恩爱细节。他们两周后举行婚礼,你知道不?” 贺韶幸灾乐祸,看到岑安脸上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的表情,咯咯笑起来。 “操!那是汽油,给老子住口!” 岑安捏着手里的酒瓶看了又看,“……谁家汽油酒精味儿的?” “我家就是。” 岑安郁闷道,“我又不爽了,想喝酒。” 贺韶啧了一声,调转车头,带他来到一家吵闹的威士忌酒吧。 舞池里,音乐和灯光跟液体差不多,烈火烹油,浸泡着一堆醉生梦死的人。 贺韶还以为岑安酒量有多好呢,一上来就点了一堆高度数烈酒,结果没喝几杯就开始胡言乱语。 酒劲儿上来了,又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打掩护,肆无忌惮地说起他和江烬。 “你说他凭什么打我?在雪原的时候,他明明那么怕我死掉,他为我流泪…… “他会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飞奔而来,他说我是他的,他会给足我真诚,他答应我要像恋人一样信任彼此…… “我曾因没本事救他,哭得像个小丑,他很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 “为什么一出雪原,他就变了个人?他凭什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第100章 贺韶自顾自啜着杯里的酒,早就意兴阑珊了。 他才懒得安慰岑安,但好歹被叫一声师傅,就没把岑安一个人烂醉地丢在这里。岑安抓着他的胳膊,跟个怨妇一样念叨,出场最多的词就是“凭什么”,岑安每说一句,贺韶就人机似的回一句“傻逼”。 喝到半夜,随影找过来了。他将烂醉如泥的岑安拖到一座包厢,对贺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贺韶才不受这委屈,跳起来跟随影对骂。 岑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去洗手间吐一会儿。” 岑安穿过一座高饱和度色彩的长廊,朝后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洗手间也是空的。他走进去,隔间门刚一关,电闸突然被拉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听到了急促但极轻的脚步声。 屏息几秒,岑安猛地摔开门,手里握着从置物架上拆下来的铁棍,照着门外黑影一顿猛砸。黑影一愣,惊觉被骗,迅速往后闪去,肩膀已经挨了两下。 黑暗中,他看到岑安戴着一副夜视镜,视线准确无误地投在他脸上——幸亏带了面具。 “跟我多久了,或者说,几天了?”岑安出声道,“谁派你来的?” 黑影撒腿就跑,岑安却不依不饶,身手也有两下子。打斗间,黑影被岑安夺了身上佩刀,他急着脱身,朝岑安撒了一把粉末,转身便不见了。 岑安追出去,廊道灯光诡异地忽闪着,短暂思考几秒,放弃了追逐。 他看着佩刀上的闪电标志,陷入了沉默。 这人暗暗跟了他很久了,不像是来害他的,刚才的交手中,那人明明有很多机会给他一击,却只守不攻。 疑惑间,面前又闪过一个黑影。 “拉尼娜?”岑安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大哥。” 是灰光。三天前,他给“小女孩”编辑了一条讯息,让灰光给他找一些关于析冰黑客的资料。他不确定那副躯体的人格何时是拉尼娜,何时是灰光,只能等。 “有人在你身边暗中保护,我无法靠近,只能伺机而动。”灰光将一块存储卡交给他。 岑安微微一愣,“这个机会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两天,”灰光说,“那些人在你身边可不止两天。” “为什么不把信息直接发送到黑桃a?” “我技术有限,不敢保证这些信息是否会被拦截,或者替换。” “辛苦了。” 岑安心事重重地回到包厢,正疑惑里面怎么那么安静,一开门,只见贺韶被随影摁在墙上亲。 他尴尬地跟随影对视上了,言简意赅道:“你们继续。我没醉,先回了。” 回到贺韶的“摩天停车场”,他把车停在低层。低层装潢强调工业美,钢筋、铝梯、手脚架、巨型轴承零件等元素颇多。他绕过一座钢丝网,准备乘电梯上行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人声。 只不过这一次,他在暗,对方在明。 岑安很快就锁定了那个人的位置,他拿出闪灯照了一下,那人立刻就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 “哈——”看清那个人的脸后,他笑了,眼神里带着一丝丝恨意。 他故意使坏,切断了这一层所有的电源和光源,拔出那把从黑影手里夺来的短刃,紧握在手。 那人渐渐近了,脚步声很轻,很谨慎,与他只隔了一座密集的铁栅门。 哗—— 铁栅被拉开的瞬间,岑安的刃尖抵上对方咽喉。 岑安想在那双瞳孔骤然紧缩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料,那双蓝黑色的眼睛如井水无波无澜,还带着一点忧郁。 “江烬。” 江烬无视了逼在咽喉的刀尖,直接扑向他,捧起他的脸,深深吻住。 “你疯了吗?!”岑安用力推开他,惊骇地看着他的喉咙。虽然他及时收回了刀,江烬的脖颈还是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从中凝出来,像眼泪,一颗一颗的。 江烬不管不顾,再一次扑上来索吻。 岑安愣了几秒,推开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江烬垂着头,胸膛剧烈起伏着,抬起头时,眼里除了闪烁的微光,还多了偏执和倔强。 他第三次吻上来,岑安被亲得呼吸紊乱,大脑缺氧宕机了一样,迟迟无法下达指令。 “别推开我,”他的唇从岑安脸颊擦向耳际,压着声,忍无可忍地吼道,“你别推开我!” “江烬!” “你再推一次,我就把你脖子以下都冻住!” 他威胁完,又回到原来的位置,深深地、爱不释手地,吻他…… “对不起,岑安,我错了……”他的泪水淌进岑安的颈部,声音沙哑,“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岑安愕然,手里的刀掉到地上。 岑安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轻易原谅的……然而没有来由地,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宿命之感——放弃这次机会的话,他的刀尖,再也不会对准这个人了。 ----------------------- 作者有话说:em是时候研究一下这边的交通规则了[垂耳兔头] 第70章 哄你 “呼吸。”江烬稍微离开他一点。 也许是震惊, 也许是心情复杂,岑安此时此刻呆板得像个木头。良久,江烬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烬。”岑安往后退一步,铁栅便发出一阵沙啦啦的响动,回荡在黑暗中,十分刺耳。 “我们换个地方。”江烬说。 江烬比岑安更熟悉这栋停车场。 岑安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乘电梯来到七十层,被他带到一间房内。 江烬从前在这里练飞,不回家时就住这里休息。房间不大, 布置简单, 仅有一套桌几、一张大床和两只软椅,落地窗外是壮美的海蚀崖景观。 岑安站在窗前, 看着海面翻涌的纯白泡沫, 也看着玻璃上江烬的映像。 关门后,江烬背靠着门站了很久, 像是生怕屋里的人夺门而逃。他没开灯, 房间里只亮着岑安随手拧开的桌灯, 光线是枫糖一样的蜜色。 岑安觉得, 或许他们坐下来面谈比较好。但他没动, 通过玻璃的映像, 看着江烬一步步走向他, 从后缓缓抱住他。 “岑安, 我今晚是来哄你的, ”江烬脸颊贴在他后颈,声音讷讷,“可你划伤我了。” 岑安心觉好笑, 忍不住嗤道:“哄我?还没哄呢,先怪上我了?” 他握住江烬环在他腰间的双手,解开,一转身,又攥住江烬肩头,将人推到落地窗上。 江烬闪过一丝慌张,又很快恢复如常,一双眼灼灼地看着岑安,眼睛轮廓似花瓣,眸里带着潮湿的期待。 岑安顺着他优越的下颌线看下去,目光停留在他喉结处的血痕上,那里还没有完全干涸。 江烬仰头,解开一颗衬衫扣子,将脖颈这样一截要害完全地暴露给他,“被你划出血了,你给我弄干净。” 岑安听着他渐重的呼吸,迟疑了一下,低头吻住,用湿热的吻,将血迹一点一点舔舐干净。 “岑安,岑安……”江烬动情地喊他名字,手在他脊背上不安分地游走。 “江烬,”岑安掐着他的脖子,面对面地将人紧按在玻璃上,“我今天其实过得挺爽的,早上我攻破了一套高难度防御墙,下午飚飞车,晚上喝大酒,很痛快。这一天即将结束,可你来了,你坏了我一整天的好心情,你知道吗?” “不会的,”江烬气息滚烫,稍稍挣开他的束缚,又凑上去衔他的耳垂,嗓音低沉蛊惑,“我也可以让你爽。” “呵……”岑安磨着后槽牙,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你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爽吗?” 江烬扒开岑安的手,踩上他的脚尖,将他逼退一步又一步,直到将他推倒在床上。 “做吧,岑安。”江烬趴到他身上,去解他的衣服,解到一半又爬起来亲吻他耳畔,“我们做吧。” 岑安的耳尖被他啄吻得又红又烫,脑中响过一阵嗡鸣。他盯着天花板出神几秒,突然暴起,跟江烬位置互换。 江烬看着他逐渐变红的双眼,微微一愣。 岑安脸上没有情绪,抿着唇,三两下将江烬剥了个干净,然后坐起来,从头到脚细细地审他。黯淡光线中,江烬的皮肤美丽得像晚风中摇曳的樱花,也像无暇的雪野。 江烬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岑安那双眼睛好像刀片一样冰凉,他想拉过薄毯遮羞,薄毯却被岑安卷起来扔在地上。 “岑安……”江烬无奈,声音里带着点儿哀求。 岑安的沉默和几近冷酷的镇静,让他一阵畏惧,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自信、充满蛊惑。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江烬爬起来,去捡地上的外衣。 外衣依然被岑安一把夺过,扔得更远。 “……”江烬硬着头皮,“我没反悔,是……衣兜里有我准备的东西。” 第101章 岑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捡起衣服,摸出一小瓶液体和一盒套。 岑安冷笑一声,将东西放回去,外套依然丢在原地。岑安翻身上床,穿戴整齐地跨坐上去,“怕疼,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 “你不想用,也行,”江烬扯他领子,在他耳边说,“今晚,本来就是让你舒服的……”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来哄我开心?!”岑安掐着他的下巴,几乎是歇斯底里地低吼,“你为什么觉得,你这副身体能送我上云霄?那么多道歉和挽救的方式,你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你说!” 江烬怔怔地看着那双越发血红的眼睛。 “因为你喜欢我,岑安,”江烬咬着牙,收起眼里眼里的卑微,取而代之的是颇具底气的挑衅,一字一句道,“你喜欢我,承认吧——” 岑安笑了两声,突然掐住他后颈,发了疯般吻他。这个吻很凶很深,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他后脑的头发都被扯疼了。 “算了,江烬,算了……”岑安用力摁住江烬解他皮带的手,“你今晚太不可理喻了,你这是在跟我做交易你知道吗?你想通过出卖你的身体,来挽回你我之间的合作,这太不可理喻了,你硬着头皮的投怀送抱,真的很差劲儿……” 江烬这下真被惹恼了,忍无可忍,照着他的脑门就是重重一巴掌! “你再胡说?!在你眼里我是这样随便的人?”他气极,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因为我也喜欢你啊,岑安,所以我才想到用这种事哄你开心,你之前很喜欢亲我,喜欢往我身上靠,像只狗…… “我知道我这次把你伤深了,我说再多喜欢你你信吗?我都觉得虚伪!就连接吻也让你索然无味了,怎么传达我对你的喜爱?除了上床,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办法,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岑安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 他一承认,岑安就立刻抱起他,将人抵在抱枕上,一边吻他脸颊,一边剥去自己的衣服…… “你这个混蛋,你非要惹我哭……”江烬捶他胸口,视线模糊,泪水刹不住了。 江烬断断续续地说,“那会儿在雪原,快死的时候,我就想,活着出去了我一定要跟你做一次。还有你在雪地因为救不了我,哭得惊天动地的样子,我每次想起来,都在想你怎么那么可爱,那么好…… “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煎熬,我恨我没机会告诉你,要假装抛弃你一次…… “你不知道那会儿我有多害怕,害怕那一巴掌真的把你的心打碎了,你再也不肯信我了…… “对不起,岑安……对不起,是我欠考虑,我真不知道有人会劫狱,让你再次命悬一线……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这么折腾了,我一定义无反顾地抱住你……” 岑安不说话,不再压制被江烬挑起来的情绪与幽暗,只管无师自通地动作。 心疼归心疼,他还是相当享受江烬此刻的破防,和语无伦次的道歉…… 江烬的神识融化在岑安隐忍的情绪和微妙的怒意中,深陷于被支配的无力感。 窗外海潮澎湃,融入两个人呼吸声后变得更加震耳,宛如从灵魂深处牵引出的海啸。 不知过去多久,江烬筋疲力尽,却还在意着岑安的感受,“舒服了吗,你舒服了吗……如果没有……我没关系的,你继续……” 他伸手擦拭岑安额角的汗水,恍惚中,感觉到脖颈被身上人攥住了。 窗外黑影斜切过岑安的鼻梁,明晦在他脸上一分为二,衬得他神情越发戾气、复杂。 江烬头皮发麻,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今夜第一句求饶的话,忽然感到有滚烫的液体啪嗒啪嗒地砸在他胸口上——是泪珠! 岑安的泪珠……岑安哭了?! “别哭……”他朝岑安汲汲地伸出手,擦他眼里的泪,和眉间的汗珠。 “烬哥。”岑安哑着嗓子。 江烬一愣,突然如释重负,这一晚,等的可不就是他这一句“烬哥”。 “烬哥,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岑安哽咽起来,动作也续上了方才的汹涌,像是要以此掩盖他的声音。 “我知道你这些天一定是煎熬又难过的,你有你的难处,你有你的苦衷,你的牢笼和枷锁不比我轻松…… “你作出的补救我都知道,蓝医的救治,还有一群黑影子的保护,我知道都是你安排的……” “你早就警告过我,跟你走得近,可能会遭遇灭顶之灾,那天在墓园说的话,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愿意为你豁出命…… “其实这些天,我也有无理取闹的表现……” “岑安……” 江烬眼里闪出泪花,伸手去摸他的脸。岑安的动作却突然生猛起来,江烬被欺负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我还是不爽! “你让聂非雨吻你额头,你跟他成双出入,跟他在媒体面前秀恩爱…… “我嫉妒死了,我知道你心不在他身上,可我就是不想他对你摸摸碰碰!气死我了…… 岑安的哭腔委屈至极,动作也越发不顾江烬死活。 江烬再一次被折腾到力竭,结束时连手指都在颤抖。罪魁祸首却枕在了他胸口,轻轻抽噎,“我不管,你以后不许跟他亲近。” “不跟他亲近。” “你不许再让我陷入孤身一人的境地。” “不让你孤身一人。” “你不许离开我。” “不离开你。” “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都是真的,”江烬喘着气,揉他汗津津的发,“还有吗?都说完……” 岑安终于乖顺下来。他捧起江烬的脸,两个人都成了湿漉漉的水鬼,从海面上浮起,注视着彼此潮湿的眼睛。 “有,”岑安顿了顿,“明天早上起来,不许骂我……” 江烬笑了,按着他的后脑,将他按进自己颈窝,“好,不骂你。” ----------------------- 作者有话说:江烬能把岑安推到床上,也算有两把刷子,到了床上才发现,刷子没毛[小丑] 总之,d0了,也说开了,两个死鸭子嘴终于承认了对彼此的心意,美好的夜晚[黄心][绿心][红心] 明天是美好的清晨[害羞]么么叽~ 第71章 吻痣 岑安一直折腾到天色将明, 才将人抱进浴室。 水雾朦胧,那双眼睛微微失焦,仿佛还没从荒诞的梦境里走出。 江烬站不住, 岑安便将他放进浴缸,拿着花洒用小股温水流一寸寸清理。 他像纤丽的英伦玫瑰,瓷白的浴缸也被衬得圣洁起来。岑安数着他身上属于自己的痕迹,指印、吻痕、牙印, 深深浅浅、杂乱无序。 做的确实有点过火了。 岑安这儿碰碰那儿摸摸的,爱不释手,最后也跨进了浴缸。 江烬呓语几声, 无力推开, 由着他又一阵胡闹。 床单没有换洗的,此刻一片狼藉。岑安将软椅拖到窗前, 把江烬放进去, 关了灯和玻璃的滤音效果后,他也挤上去, 两个人裹一张毯子。 岑安的脑袋枕到江烬胸口, 双臂环绕到江烬腰后, 认认真真地给他揉腰。 江烬将下巴抵在岑安头顶, 洗净吹干后的头发, 散发着葡萄柚的清香。 窗外海浪汹涌, 扑在崖壁上碎成纯白的花, 尽管浪潮声在这一刻盈满了整个世界, 他们依然觉得静谧, 谁也没说话,享受着事后彼此的体温。 和江烬激情过后的清晨如海上的雾一样,是浓蓝的, 岑安出神地想。 这一时的怠慢,引起了江烬的不满,“好好揉。” “我手都酸了……” “长个教训,下回要节制,今天我走路估计都是个问题。” 岑安乐了,稳抓关键词:“下回?” “对,下回。”江烬将怀里人收得更紧,“我们还有很多回。” “烬哥,那个赌……”岑安问,“当时在雪原,我们快死掉的那会儿打了个赌,你还记得吗?” “记得。” “如果我们活下来了,你说你要给我什么来着?” “我满足你一个愿望,”江烬顿了顿,“一个无底线的愿望,只要我能做到。” “显然,我赢了,”岑安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的承诺还作数吗?” “当然,我可不耍赖。你想好了告诉我。” “我想好了。”岑安看着他,“我的愿望是……我想要两个无底线的愿望!” 江烬哑然失笑。岑安以为江烬抬手要给他一个栗爆,然而江烬只是拧了拧他的鼻尖,“可以。” “真的?” 江烬叹道:“无底线就是这样。” 岑安再次将脸埋进他臂弯,“真好,看来我能卡一辈子bug !” “当然。”江烬笑了笑,想坐起一点,腰部又是一阵酸痛。 “继续揉,不许停。” 第102章 江烬在他悉心的“伺候”中睡去,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辗转醒来。岑安穿戴整齐地陷在另一张软椅里,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模样的降温装置,神经早已跃出十万八千里。 窗帘遮掩住了刺眼的光线。他的衣物被岑安洗净烘干,整齐地叠放在一起。他之前准备的润滑和那盒套被取了出来,惹眼地端放在他衣服旁边,看得他脸颊一烫。 故意的吧……江烬忍不住瞄了一眼岑安。 他把东西收进桌几抽屉,想了想,又拿出来藏到床底下。 他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之后,拉开厚实的窗帘。海面不像清晨那样汹涌澎拜,揉进了细碎的阳光,像泛起的闪闪鱼鳞。 江烬心情大好,走到岑安身边,坐到他腿上抱住他,深深地吻了他十秒。 “你在干什么?”江烬问。 “在铺以后要走的路。”岑安退出虚拟世界,反过来钳制住他,续上更深的吻。 结束时,两个人的脸颊都烫了。岑安却说是晒的,因为今天天气很好,是无风的、晴朗的一天。 高层,岑安的房间里,坐着个熟人。 昨晚岑安的“失踪”让贺韶慌了好一阵,就连霓音也惊动了,一直查到停车场监控,看到他和江烬走进一间房,才明白怎么回事,又好笑又好气的。 “啧,”霓音上下扫着岑安,语调里带着点阴阳怪气,“我看你好得很彻底嘛,给人侦查长的走路姿势都改了。” 江烬:“……” 江烬移开视线,被玻璃门隔开的手术室吸引,那里还放着岑安的救治记录,和过去十来天的体征监测数据。他翻看起来,越翻神色越凝重。 这厢,岑安朝霓音的膝盖轻踹一脚,“谢谢你啊,霓音。” “具体谢什么,说清楚。” 岑安想了想,摇摇头:“太多了。”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有想法了吗?” 岑安点头,又摇头,最后冷笑起来,“我回去接受他们对我的审判。” “你要回监狱?”霓音困惑不解,“你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要回去?” 岑安没解释,“为什么到现在,关于我越狱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 “j3,那个仿生人检察官跟随影说,搞司法那帮人决定在两天后放出这个消息。” “两天后?之前干什么去了。” “当然是满世界找你、抓你,”霓音修长的手指玩着一只杯盏大小的电子乌鸦,“你被暗中保护了,你知道的吧?如果不是那些人,你早暴露了。这些天,光是被随影杀掉的人形兵器就有十几个,不过我看他挺享受跟那些变态的异能人过招的。” 岑安一直没想明白随影为什么要帮他,从越狱开始到现在。显然,随影并没有受江烬或者贺时洄的委托,唯一的由头就只能是其出身了,军盟…… 他得找机会跟随影聊聊,这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知道祁越,很不简单。 岑安有点头疼,牵扯的势力越来越多了,这也是黑杰克想要的场面吗? “这样也好……”岑安不觉出声。 霓音更困惑了,忍不住踹他,“你不会还等着审判庭还你清白吧?没可能的,那不过是上位者的桌球游戏,什么公平正义全是口号!黑杰克不在牌桌上,是不可能洗白的。我也想不到,你该怎么证明你不是黑杰克。” “我可没说我要证明我不是。”岑安笑了笑。 他这无所谓的样子,霓音越看越来气,“怎么说也是老子豁出性命救出来的人,你这条命还没报答我,别给我随随便便送死!” “这一次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虽然现在不在监狱,但还顶着个通缉犯的身份,我可不想永远躲躲藏藏。相信我,这次我也疼怕了。”岑安顿了顿,“最近发生的事,姐……知道吗?” 霓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 “你跟白king有联系么?他……怎么样了?” “他还好,马上就‘修炼’出关了。” “林夏呢?” “那种人没必要担心吧?”霓音嗤笑,“那可是军盟的稀有人才,以前闯过大祸,都没怎么挨罚,陪你去雪原玩一圈,根本不算什么事。” 岑安点点头,内心如释重负。 他喃喃着,“两天后……好吧,两天后,那我明天就回去。” “行吧,随便你,”霓音点了下电子乌鸦的脑袋,乌鸦便懂事地钻进了他口袋。 霓音顿了顿,“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理解你,但你所做的一切,让我觉得都是可以尝试的。” “那当然了,我以前是队长,我理解你这种对队长的依赖心理。” “谁他妈依赖你了?”霓音气极反笑,“你他妈当丧家之犬的时候谁救的你?你跟我聊依赖?” “开个玩笑!你不要骂人嘛……”岑安笑起来。 “那个,他……”霓音朝江烬扬了扬下巴,“你俩,怎么回事儿?” “好着。” “你前几天重伤昏迷,嘴里不停地骂他怨他,一副被甩的蠢样儿。”霓音似笑非笑,“那会儿,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俩的关系,所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你恩断义绝?” “……”岑安一言难尽。 “现在什么情况?” 岑安懒得解释了,“你就当我跟他……床头吵架床尾和吧。” “一个晚上就和好啦?” 岑安认命似的笑了笑。原谅他,和喜欢上他,都是很容易的事。 霓音走后,他和江烬找了家餐厅共进晚餐,结束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 两个人迎着微凉的海风,沿着海岸走。不知为何,岑安总觉得江烬有些心不在焉。 江烬不着急回去,他目前还住在莘讯总部,图灵侦查所也在那里。经历过雪原这件事,聂非雨对他的监视更严格了,但好在他哥江忱回到华景了。 他哥跟聂非雨明面上礼尚往来,实则是死对头,有江忱牵绊着,江烬隐了行踪过来找岑安,不仅容易了很多,甚至不需要找理由搪塞。 “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活在重重监视之下。”江烬握住他的手,“说好了,你带我脱离。” “嗯。” 两人坐在一处岩石上,相拥着,海风将两个人的头发都揉乱了。江烬拉开岑安的上衣拉链,手从他的衣摆伸进去,摸他劲瘦的躯干,和上面的疤痕。 “我昨晚看得不仔细,你身上那么多伤,我摸摸……”江烬低声说。 “回去看。”岑安抓着他的手,拿出来,又在江烬起身时,拉住了他。 他看着岑安的眼睛,那里泛着潮湿的欲望。 他愣了一下:“岑安……” 岑安脱下外套铺在岩石上,将他仰面放倒在上面,撩起他的衣摆。 “岑安,不要!”江烬尖声道,一想到他想干什么,头皮发麻。 “烬哥,让我看看它。” 江烬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岑安说的是他腹部的那颗朱砂痣。 衣服没撩开多少,岑安的手指轻轻揉摁着那颗痣,乌黑的眼眸里带着纯洁的诚挚。 “它是与生俱来的吗?” “不是,”江烬想了想,“我不知道它的来历,以前检查过,是被什么东西灼烫之后,形成的。” “你说,有可能是眼泪吗?” “眼泪?为什么会这样想?” “不知道……第一次看到它,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它认识我……” “胡说什么呢?”江烬不禁笑了,腹部微微颤抖。 岑安俯身,半跪在他面前,吻住了那颗痣。 江烬屏住呼吸,海风和浪潮的声音在他耳中放大了。 岑安的发梢扫在他腹部,有种细微的痒。岑安吻得深情、真挚,时间仿佛成了有形的液体,不着痕迹地划过皮肤。 不知过去多久,岑安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颗痣。 “回吧,烬哥,今晚回你房间。” 江烬脸颊微烫,“今晚,还是不折腾了吧……” “你不是要看我的伤吗?”岑安无辜道,“这儿太黑了,我们回去,回浴室看。” “那就……只许看伤。” 岑安想了想,“明天你要回去了?” “嗯……” “可你带过来的东西还没用呢。都硬着头皮准备了,为什么要浪费?”岑安紧紧圈住他的腰,生怕人跑了似的。 “你把它藏哪儿了,我都看到了。” “……” ----------------------- 作者有话说: 霓音:一晚上就哄好啦?[小丑] 岑安:算了,你小子没老婆,是不会理解的~ 霓音:?[小丑] 第72章 威胁 监狱, 某处办公室。 j3将标着“黑杰克越狱”大字标题的信息源投放到赛博公域中,等待漫天舆论涌向华景司法部,冲爆他们服务器的那一刻。 第103章 公关提前做好了应对, 然而那一刻迟迟没有来临,j3不禁疑惑,难道公众对黑杰克的关注度下降了? “嘿,检察官。” 门被推开, 岑安步伐轻快地走进来,坐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长腿无处安放, 一脚踩在座椅上。身后跟着三名端枪的狱警, 如保镖般守在他身后。 j3诧异地看着眼前人。 岑安恢复得不错,精神抖擞。他穿着一件纯黑的冲锋衣, 衣领完全遮住了脖颈, 鼻梁上架着一副造型复杂的墨镜,按一下边框, 镜片又成了透明。 四目相对, j3有种被狙击枪指瞄灯锁定了的感觉。 “我的佬儿啊……”j3感慨地打量他半天, 指了指自己的脑机, “什么意思呢?” 信息源没投放出去, 被岑安拦截了。 “十三天了, j3, 现在才公布这个新闻是不是太晚了?” “是他们没辙了, 即便是越狱, 他们也希望你在他们的掌控之中。”j3笑笑,“你知道我说的‘他们’是谁吧?” “知道。” “我听说,你碰了人家的未婚妻, 还舞到人家面前了,”j3放轻了声音,“有这回事吗?” “有,”岑安说,“怪不得要杀了我。这事儿传开了?” “小范围。” “那某人岂不是成笑话了?” “谁敢笑啊。” 岑安将拦截下的信息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虽不知道岑安怎么想的,j3还是撤销了一切公布新闻和后续应对媒体的举措,看来岑安并不想背上越狱这罪名。 “你怎么进来的?”j3忍不住问。 岑安指指身后的狱警:“门开着,有人带路,就进来了。” j3用眼睛迅速扫了一下,识别出这两名狱警正是值守监狱正门的仿生人,也就是说,岑安不仅是主动回到监狱的,还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的,并且顺手牵羊地控制了三名狱警。 “带我去见见那个即将审判我的大天使。”岑安说。 “见他干吗?” “威胁恐吓。” 飞行器缓慢航行于监狱上空,j3看着脚下井然有序运行的监狱,忽然明白过来,监狱百分之八十的工作由各式各样的智能系统和仿生人管控,而岑安掌控了所有的仿生人。 岑安看着脚下的环形建筑构造,一想到不久之后这里将会变成斗兽场,便忍不住发笑。 “原来他们都成了你的兵。”j3和他站到一起看着脚下的橙红色,“现在整改阻断场,来不及了吧?” 岑安自信道:“不,它还在运行。只是轻易检测不出异常,就连阻断场,也以为自己在正常工作。” j3沉吟片刻,“监狱的仿生人都是莘讯的产品,虽然莘讯保证过没有给企业留任何‘保险’设置,但也说不准,如果他们发现这些仿生人被你利用,启用‘保险’进行摧毁或者反击,怎么办?” “我恰好希望他们启用‘保险’,如果他们不启用,我也会逼他们启用的。”岑安淡然一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这不就承认了他们在监狱玩弄手段这一事实?监狱坚持高度智能化,这批仿生人必然会换批新的,而这一批,将不再由莘讯接手。” “那谁来接手?” “军盟。” 这也是他答应给随影的,至于能不能夺取到这个权限,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j3沉默片刻,“其实,作为司法领域的从业者,我很希望司法各部门和狱方都能独立出来,强硬一点,不受大型个人团体组织的把控和干扰。这条路很漫长,军方不一定做到彻底的公平无私,但总比企业的干涉好太多。” “你很热爱你所职守的事业?” “是的,我的初始设定里,关于公正司法的理念根深蒂固,那是人类千百年文明的结晶,对我是如同基因般强大的东西。” j3看着脚下忙碌的仿生人狱警,“如果像他们那样没有觉醒,只当个工具,或许是件好事。我偶尔会反思我为何会觉醒,我想是因为那些理念人类没有做到,我窥见了太多不符合设定的黑暗,我不想像个工具一样听他们的。” 岑安惊讶地看着他,j3这番话颠覆了他从前的认知,“我一直以为觉醒仿生人追求的自由,是对人类奴役的反抗。” “当然不,不是不愿被当工具操控,而是认同、接受并忠于初始设定中那些熠熠生辉的理念,是他们要我们违背天性,所以我们才反抗。”j3笑了笑,“可惜,并非所有觉醒智械都这样想,图灵侦查所更是一视同仁地作销毁处理,我们不得不隐藏好自己。” “我会帮你的。” “那当然了,我的佬。” j3带着岑安走进司法部,整栋楼监控与识别系统在他们到来前的五分钟内,都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效用。 时值傍晚,顶层窗外的火红晚霞绚丽得好似泼洒在琉璃上的血。翁青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看着天边的晚霞,莫名觉得像末世来临前的征兆。 门不被敲就从外打开,翁青顿时一脸怒火,看到来者一身黑衣,还戴着墨镜,翁青不由得一怵。再看到身后跟着的仿生人检察官,心里稍稍有了底。 “有事儿吗?”话是对j3说的,翁青压下内心的疑惑,强作镇定地回到座椅上。 来者似乎觉得出场方式过于温和了,于是“哗”地一声将翁青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 “你……” “你说呢,审判长大人。”岑安摘下墨镜,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黑杰克?!”他心脏如遭一击,佯装去抚心脏,弯腰时突然扑向桌角的紧急呼叫键。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他却只看到岑安嘴角地笑痕更深了些。 “你,你想干什么?” “我就算在这里把你杀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岑安一脚踹在座椅上,将人踹到墙角,撞到了未闭合的铁柜,纸质文件如雪片般哗啦啦地砸在他身上。 翁青抬起头,看到岑安从怀里掏出一支注射器,和两只安瓿瓶、一支冻干粉末。 “你干什么?!”翁青失声尖叫。 “好清脆的叫声,是你这个年纪的声带能发出来的?”岑安说着,一脚踩上他的胸膛,屈膝压在他身上。 翁青愣住,他死死卡在座椅里,又被踩住了,全身动弹不得。 岑安当着面,悠悠地拧掉安瓿瓶,一边用注射器备药,一边缓慢道,“翁青……等会儿,还是先说说你的另一个身份吧。 “另一个身份叫奎斯,y国籍,十年前经营了第一家葡萄庄园,现在名下已有十三座,庄园里都是孩童,你当然不是剥削他们作苦力,你是恋.童癖……哦不,这个词不准确,因为你恋的是器官。十三座,这个规模早就超出了你自身的需求,事实上你从建立第二座开始,就踏入了器官倒卖行业,你以葡萄酒商掩盖身份做经销,器官按某些标准量化,单位是桶酒,一百桶酒代表一颗年轻的心脏……” “给我闭嘴!”翁青恶狠狠地瞪着他,颤着声威胁道,“离开这儿,离开这儿……听见没有?!” 啪! 岑安反手抽了他一耳光,继续缓慢地调试手里的药剂。 “为了保证基因质量,那些孩童的来历,已经不满足于贫民和街头流浪儿,你开始从精英阶层下手,窃取他们的遗传信息,复制他们养在培养箱里的胚胎。这些要是被那群人知道了,你的下场一定很精彩。此外,幸子生物给了你不少技术支持,比如排异反应抑制剂,这让你在器官交易中独占商机,你报答他们的就是一具又一具畸形实验体,即便幸子生物被莘讯洗白为正规企业的这两年,你们的交易依然没断——聂非雨知道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翁青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地看着他。 “我想说,这些事情要是抖出去,你会死无葬身之地。而我,有全部的证据。”岑安说完,药剂也反应好了,它将药剂从翁青颈部的静脉注射进去。 翁青立刻发出尖叫,双眼爆裂出血丝:“黑杰克,你,你给我打了什么?!” “加重排异反应的药剂,”岑安笑起来,宛如地狱恶魔,“我听说,这玩意儿会让不属于你的心脏,从你嘴巴里扑通扑通地蹦出来。” “不……”翁青痛苦地扭动起来。 岑安将一块两寸大小的存储卡塞进翁青嘴里,存储卡边缘被故意削得锋利无比,翁青瞬间满嘴是血,他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剩下极小声的呜咽。 “这是……什么……” “这是你这些年在司法部的丰功伟绩,徇私舞弊、枉法,冤假错案,我怕你忘了,都整理在这儿了。” 岑安松开他一点,坐到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翁青扭动身躯从椅子里钻出来,又狼狈地吐出存储卡,锋利的边缘很快划破了他的手。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黑杰克啊。”岑安说,“你藏得真深,用了那么多身份代理隐藏自己,我扒你扒了整整两天时间呢。” 第104章 才两天…… 翁青惊骇地看向他。 “药效控制在我手里,我们好好说话。”岑安将用过的注射器嗖地一下扔过去,扎在了翁青腿面上。 “呃……”翁青弯下腰,他此刻浑身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即便坐在了地上,依然抖个不停。 “你想要我宣判你无罪吗?这恐怕超出我的能力了,你知道,我只是个傀儡……” “我要的不多,审判长大人,你动动手指就能满足我。”岑安笑道,“我今天就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请讲,请讲……” “按照原定时间线,四天后就是我的审判日了吧?”岑安笑眯眯地看着他,“审判长,您正常开庭就是了。” “什么?”翁青惊讶地看着他,“正常开庭?” “是啊,就当我越狱的这十天无事发生好了。你要做的就是糊弄好你的老板,为什么我悄无声息地回来了。欺上瞒下对你而言应该不难吧? “哦对了,你放心,这座监狱他们已经说了不算了,除非他们来监狱动武,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就,就这些?”翁青目瞪口呆。 这人把他底细扒了个彻底,那都是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东西,可竟然只是来提醒他按时间开庭? “简而言之,正常开庭,所有的质疑与压力,你负责摆平,”岑安拨弄着他桌上的天秤,突然猛地将它砸到他脚下,“听懂了吗?” “好的,好的……不需要我帮你减轻罪名吗?” “不需要。如果你敢耍花招、干蠢事,”岑安走到他面前,指指他的心脏,“这会是惩罚。” “好,好的……” 岑安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头,“对了,这几天会有官员来提审我吧?让江烬来。” “等等……江侦查长,他已经放手你的案子了,是他主动放手的,而且其他官员都对他插手你的事有意见,恐怕……” “这有什么,你亲自委托他来不就好了?” “为什么一定要侦查长来提审你?他抓的你,哦不,你非礼他,你跟他……哦不,是他抓的你,你是想……” “别瞎想了,让他来当然是为了……方便他跟我偷情啊。” 岑安将墨镜推到鼻梁上,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翁青颓然地滑落在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突然,他感受到一道阴冷的视线,竟然是j3的。 “出去,该死的仿生人!” “人渣。”j3很想给他一刀,但作为检察官,他必须控制好情绪。 j3坐到驾驶位上,送岑安回去。 “存储卡里的东西,给我一份,我会逐个……翻案。” 话音刚落,j3的脑机收到了数据包。 “这很艰难,j3。” “我从来不知他如此恶心。”j3忍无可忍道,“你就这样轻易放过这人渣了?” “当然不,我可没有执法权。”岑安淡然一笑,“我会在适当时机,把所有他犯下的罪证交给他的政敌的,相信我,那些人的手段比我们精彩得多。那些庄园,我会告知当地执法机关的,那种产业就该被连根拔起。” j3迟疑了一下,“你真的自信拿捏住他了吗?” “他现在唯一能玩的花样就是自杀了,”岑安笑了笑,“不过,他不会的。” ----------------------- 作者有话说:岑安:该我化身bking了[墨镜][墨镜] 一想到要被老婆审讯就爽起来了[坏笑] 第73章 审讯 332牢房里只剩下程池和山海两个人。 岑安一进门, 两人都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惊愕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也是, 他这回没穿囚服,返回监狱当然不是来坐牢的。 “阿立去哪里了?”岑安问。 “他身体素质很差,上次差点儿被那粉头发的婆娘要了命,”山海说, “还在某处医疗站养着。” 岑安问山海要了支烟。 “佬儿,这十几天你过得怎样?”程池神情充满崇拜地看着他,“小道消息说你越狱了, 真的假的?怎么又回来了?” “这些天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岑安笑笑, 没多言,“你们的小道消息有提到雪原吗?” 程池摇摇头, “我们只知疫苗注射方舱暂停运营了, 来了很多工程队伍。” “蓝医的?” “对。”程池摊开掌心,手上的掌纹呈凸起的金属状。岑安知道, 这是一种半嵌入式的脑机接口。 “最近监狱系统经常出错, 我趁机拿回来了我的计算机。” “不错。”岑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岑安沉默着吸完手里的烟, 问二人:“你们对全息像了解多少?我说的是最极致的那种。” “全息?”程池摇摇头。 “怪不得你一回来就找阿立, ”山海说, “找对人了, 虽然这人疯疯癫癫, 但在全息艺术上挺厉害的。” “行, 我这就去找他。”岑安从形体椅立站起来, “对了,我也有事情拜托你们。” 岑安将全监狱的布局模型给程池的备份了一套,解除了阻断场对他的微机的干扰。 他给二人交代完, 就走了。 山海与程池面面相觑,感叹道:“真好啊,没想到余生还能玩上一把。” 阿立所在的医疗站接近疫苗方舱,那一带都是医疗区。岑安不急着找阿立,他很轻易地穿过了围在方舱外的警戒线,来到舱底雪原的入口前。 此刻,那里停驻着巨大的吊装设备,通往雪原的“涡门”被整改为更宽阔的入口,来往的有工作的机器人,也有穿着防护服做测绘的工程师。 和他想的一样,是蓝医在收拾雪原的烂场子。 岑安有点不明白,幸子生物在雪原搞非法实验,干坏事儿的人还没慌,为什么蓝医表现得如此惊弓之鸟? 岑安细细回忆着在雪原的所见,脑中忽然闪过蓝医的logo。 岑安随手从铁架上卸下一根长二十厘米的钢钉,躲在暗处,当目标走过时,他猛地扑上去,将人推到一座铁梯之后。 “姐姐,我该谢你呢,还是该敲碎你的脑袋呢?”岑安用钢钉抵在江漓的颈部动脉处。 江漓脸上闪过慌乱。 “别这样,亲爱的。” 她理了理额前细碎的发,身上穿着纯白的实验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一身实验袍,也是在疫苗注射方舱。 江漓笑道,“起码此时此刻,我们都活着不是吗?” “我能活着应该感谢江烬,而不是你。”岑安收起钢钉,也不再遏制她。 江漓微微弯着腰调整呼吸,上下打量他,“怎么又回监狱了?” “回来面对。” 他盯着江漓,在他说出“冰眠舱”三个字的时候,如愿看到江漓的瞳孔瞬间收紧。 他笑了:“姐姐,为了毁掉三只冰眠舱,你不惜大手笔地毁掉一整座雪原,不浪费么?” 江漓脸色逐渐难看。 “冰眠舱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别说了,”江漓抬起双手,颓然地闭上眼睛,以请求的口吻说,“别翻下去,黑杰克,拜托……关于我不顾一切代价去摧毁雪原这件事,相信我,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岑安看着她,嘴角牵着讥讽的笑。江漓能够拉下脸来请求合作,让他称她一声姐姐,也能为了利益,不把他甚至亲弟弟的生命放在眼里。 她是个极有野心极有魅力的女人,但岑安觉得,跟她做朋友还是算了。 他根本无法预测她何时会翻脸,没有人能hold(掌控)住她。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江漓问,“审判日就在眼前了。” 岑安想了想,“出庭指控我吧。上次蓝医疾控中心的破坏,还有爱德华的死。” 江漓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惊讶,也越发疑惑,“我真搞不懂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我和我的爱人、朋友,都平安无事。” 岑安将钢钉插到铁梯的缝隙中,走了。 离开方舱,他很顺利地找到了阿立。 阿立穿着灰白条纹的病号服,蹲在一株盆栽植物面前出神地观察。他十指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大概是为了阻止他咬破手指四处涂鸦。 床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写着一个大大的“wait”,等待。 “在等我吗?”岑安蹲在他旁边。 阿立目光呆滞地看了他一眼,“我在等那个姑娘。她只跟我分享了她的愤怒,还没有分享她的恐惧。” 阿立的死性不改,让岑安忍不住笑起来:“我看你是被揍得轻了。” “喂,超绝艺术家,”岑安站起来,“我想拜托你表演全息艺术,我会给你提供这世上最好的全息设备。” 阿立抬起头看向他。 “听说你能将全息像操控到极致,真的假的,人像也可以吗?” “当然是真的!”阿立的眼睛渐渐亮起光。 第105章 “那太好了,跟我走。”岑安朝他伸出手。 “不过,最好的全息设备……你知道在谁手里吗?我怎么有点怀疑,你能否搞到呢?” “你明早就能见到。” 岑安提前做过功课,最好的全息设备是星文传媒手里的。 岑安不会忘记那个传媒组织的中指logo,他们曾经直播过岑安被逮捕的过程。 星文传媒并非正规企业,他们扎根于各个海港区,技术和设备搜罗自全世界,常年流窜作案,是社会上最捣蛋的组织之一。 头目是个被称作大维的中年男人,最近活动在胜利街,经营一间五金零件铺子。 胜利街,一个混乱的街区。云渺刚踏进这里,就感到挎包里伸进了一只手,她四下看了看,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那只手。 再打开包时,只见里面躺着四根手指。 “老板,有个妞儿找你。”五金店伙计对阁楼里正在忙碌的老板说。 “不见。” “她说是黑杰克的人,来找我们做生意。” 大维这才抬了抬眼皮。 大维坐着的椅子像只螃蟹一样,有四对机械臂,各自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而他自己的那双手臂,正挥舞着锻打一只铁器。 云渺刚看了几眼,就听到他说,“出去吧,你太干净了,跟你做不来生意。” 云渺沉默了一下,掏出包里的四根手指扔在桌子上。 “我们要星文最先进的全息设备,还你一场足以使星文名声远扬的直播。” “你应该去找星文。” “别装了,你就是老板。”云渺说,“我们能揭开层层身份代理锁定你,你就该知道我们不简单。” “那么,让黑杰克亲自过来跟我聊。”男人将铁器投进水里,用毛巾擦拭着精壮的手臂,“那家伙现在监狱吧?不为难你了,至少换个有点恶名的人来啊。” “我可以吗?”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大维动作滞住,他的脖子上被套了一根锋利的透明丝线,稍稍一动,便割破了皮肤,淌出嫣红的血。 身后握着丝线的人如鬼影般伏在他后肩。 白king问:“现在可以谈了吗?” “……可以。” 那些设备很轻巧,像老旧的手电筒,当晚就被白king送到了监狱。 岑安瞧着它平平无奇,阿立却如获至宝,岑安交给他摆弄,跟白king登上监狱舱顶,聊了半宿,吹了半宿的风。 次日上午,岑安接到了提审通知。 岑安刚睡醒,揉着眼睛:“是江烬不?不是江烬我不去。” 狱警说:“是江侦查长。” 岑安被激光固定住脖子以下,送到审讯室,大约等了半个小时,江烬带着人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样子该装还是得装一装的,岑安忍耐着,态度恶劣地应对了半个小时的审问,才要求道,“你让他们都出去,长官。” 江烬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行,你们都出去。” “侦查长……” “我能应付。” 江烬将人送到门口,交代了几句,关门时还亲自检查了门锁。 一回头,只见岑安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语调悠长地唤他:“烬哥,我想死你了……” 他们初次在审讯室相见时,岑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 江烬板了许久面孔,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还审?”岑安看着他翻弄手里的文件。 江烬扬了扬眉,“罪大恶极的犯人还没认罪啊,真让人头疼。” “坐我腿上审,我就认。”岑安歪歪脑袋,“我被激光控制了,腿上没感觉,来嘛。” 江烬起初还意念坚定,渐渐折服于他一声又一声千娇百媚的“烬哥”和“来嘛”里…… 江烬坐上去,又听到岑安得寸进尺地说,“你亲我一口,我就能动了。”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的脆响,江烬持枪抵在他脑门上。 他沉着脸色道,“我现在穿着全套的庄严制服,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那你脱了。” “……” 岑安后仰,让枪口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来,对着枪口“啵”了一声。 “烬哥,这两天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监狱游荡,到处踩点。我一个人好无聊,走着走着还会莫名其妙地生气、吃醋,因为想到你就在那个家伙身边,离得那么近,而我那么远……” 岑安仰头委屈地看着他,黑眸清透潮湿。江烬心头微颤,缓缓放下枪。 “我现在就在你身上。”江烬说。 “再靠近一点,让我闻闻你身上有没有别的味道。” 江烬哑然失笑,“你是狗吗?” “汪。”岑安看着他,“快点亲我。” 江烬笑着摇头,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吻了下他的锁骨。 “你怎么还敢这么放肆?后天就要被推上审判庭了,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看来烬哥跟我一样期待那一天呢。” 江烬看着他眸子里的自己,那眼睛就像两碗枫糖,又黏又甜,能把人的骨头给浸软浸烂。 “我要跟你说正事了。”江烬轻咳一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我师姐,就是那个在雪原极寒之地,留下脚印指引我走路的师姐,她好像……还活着。” “哦?她现在如何了?” “她叫陈夙又,是老师的第一个弟子,资历比我和柯伽还要深厚。”江烬顿了顿,“我现在最该搞明白的一点在于,夙又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岑安思索几秒,“她会是溯生人吗,不断地继承上一副载体的记忆那样?” 江烬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不管她什么身份,既然还活着,你对她的踪迹有眉目吗?” “她从前参与过莘讯的高级机密实验,想找她,还得从莘讯入手,有个叫麦希文的董事,我想他应该知道师姐。” “麦希文?呵,我明白了。”岑安突然冷笑一声。 江烬一愣,“怎么了?” “我查过,莘讯那个叫麦希文的老头子,谣传跟聂非雨有父子关系。你跟我说这些,不过是给我打预防针,你就是想告诉我,又得跟未婚夫走得近一些,是不是?” 江烬原本还沉浸在涉及师姐的疑点中,闻言登时就怒了,“你无理取闹什么?!你……” 江烬陡然噤声。只见岑安满脸受伤地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一脸委屈,还醋劲儿十足,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江烬心一下子软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师姐固然重要,我就不重要了吗?” “你重要,你最重要。”江烬叹了口气,口吻妥协,“你放心,你放心……” “真的吗?”岑安眼睛又亮了。 江烬怔怔地看着那双灵动的眸子:“狗,你像只狗……” “汪。” “你呀。”江烬哭笑不得地拧了一下他鼻尖—— 糟了! 江烬瞳孔紧缩,不该碰他脖子以上的…… 下一秒,江烬被推翻到桌子上,脊背一阵疼。他本来是坐在岑安腿上的,岑安顺势攥住他的腰,将人仰面压倒在桌子上。 “岑安!” 岑安的乖顺和委屈一扫而尽,乖戾道,“刚才让你亲我你不亲,现在我要把你的嘴亲烂!” 江烬费劲儿地躲避他凶猛的亲吻,实在躲不过,妥协了,被吻得意乱神迷,断断续续道,“别胡闹了岑安,我错了……” “错哪儿?” “错在……” 是啊,我错哪儿?江烬忽然觉得很莫名其妙。恍惚间,他感到岑安抬起了他的腿。 “岑安!给我住手,这里是审讯室!”江烬失声惊叫道。 岑安一面亲他,一面含糊不清道,“嗯,审讯室,我们第一次互殴的地方。” 江烬愣了愣,回忆起那日的情景,深蓝的光线是那样醉人…… “我那会儿就想着,你真漂亮啊烬哥,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确实对你有非分之想,尤其那天的光线,是那样蓝,和你一样漂亮……” 岑安突然停下了,他胸口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是江烬金灿灿的侦查官徽章。 岑安摘下来夹在指尖把玩,“长官,你在跟你抓的犯人调情哎——” “住口!还、还给我……” “你的皮带好特别啊,是专门搭配这身制服的吗?”岑安摸过去,三两下抽了他的皮带。 “岑安,我们换个地方做,嗯,换一个……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江烬想到岑安接下来要做的事,浑身紧绷起来。 “不好,这里更刺激。”岑安将人牢牢遏制住,冲破他最后的防线,“你也觉得是吧?我还没动呢,你就抖起来了……” 江烬屏住呼吸,再想反抗已经来不及了。 “桌子……硌……” 岑安将他翻过来,没一会儿,胳膊肘又红了。 第106章 岑安一阵心疼,只好拉他起来,把他抵在墙上。他在江烬颈间磨蹭,“烬哥,师姐的事我们一起查好不好?不管有多困难,我们同行。答应我,不要去拜托别人,好吗……” 江烬眼里蒙着水雾,岑安的声音在他耳中十分缥缈,“好……” 岑安不满地咬他耳朵,“你不专心。” 江烬没弄明白他的意思,突然又被扯着走了一阵,最后被死死按在了门上。 “岑安!”江烬反应过来,头皮一阵麻,挣扎着想逃。 “咔”一声,智能锁被打开了。 “岑安,快锁上!不要这样……”江烬哑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哀求。 “叫出来,烬哥,”岑安动情地吻他,“反正传不出去,没人听得见,你太沉默了,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锁门,求你……” “叫嘛……” “……” 不知过去多久,岑安得到满足,端端正正地坐回,一脸清纯无害地唤他,“烬哥。” “闭嘴!” 江烬窝在椅子里,缓了好久,双腿终于不再打颤。他整理着被岑安揉乱的制服,再看岑安,领子都不曾歪斜,忍不住又生了会儿闷气。 “签。”他把文件扔到岑安脸上,“把黑杰克的罪行,都认了。” 岑安拿起来翻了翻,里面的内容他早已倒背如流,拿起电容笔刷刷地打了几个勾,又在犯罪细节那一栏胡乱写了几句,忽然心念一动,“侦查官,你刚才算不算对我动私刑、逼供?” 江烬抬脚踹他,“你给我闭嘴。” 岑安咯咯笑起来。 江烬卷起文件就走,步伐如风,出了门也不回答追在身后一路小跑的手下。 跟着江烬来的,是三个年纪很轻的侦查官。其中一个小声说,“咱长官也太敬业了吧?” “真殉道献身啊……” 江烬顿住脚步,身后三人立刻闭了嘴。其中一个很有眼力见儿地通讯道,“把飞车开过来,侦查长累了。” 另外两个更有眼力见儿,上前扶住江烬,认真地看着他,诡秘道,“长官您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我们都是你的人。” 江烬:“……” 江烬让他们放手,往前走了两步,又是一滞,同时面红耳赤。 没做措施,有东西顺着腿流下来了…… 这该死的臭小子…… ----------------------- 作者有话说:江烬对手下:你们过于有眼力见儿了…… 咳咳,就是说....最近写的好放飞自我啊[害羞] 第74章 审判日 岑安把黑杰克的罪行全认了。 尽管有一些带着明显的捕风捉影与莫须有的味道, 岑安还是同意认罪,态度不屑、不羁,还有一点点嚣张, 像冷眼旁观他人的累累罪行。 满室审、检人员陷入沉默。为了这场审判,他们这几天已经连续开了十几场会议了,一直在为补充罪证头疼,可当黑杰克书面认下罪行时, 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开庭前,室外突然变了天,狂风大作, 暴雨如注, 天色阴沉好似黑夜。 疾风骤雨推倒了各大广场中央的广告牌,“呲呲”作响的电流声中, 一个粉色长发的数字人人头在暴雨中逐渐成形, 很快强行占据了大街小巷各种尺寸的屏幕。 “华景的观众朋友们下午好!我是星文传媒三代数字人2号机芬妮! “本期节目,将为您实时直播21点黑杰克审判开庭的全过程, 该案件审理不对外公开, 但——谁让我们是星文呢?” 某司法大楼里, 网安工程师爆出一声粗骂。 “又是星文!太可恶了, 这群蚊子!”工程师气急败坏地踱着步, 指挥道, “你们先查补漏洞, 我派人去厅内扫一遍有没有窥测器件儿, 通知审判庭, 看能不能推迟一下。阿文,雇一批外援攻击星文后台,我去通知……” 有人出声打断:“来不及了, 再有五分钟黑杰克就要入场了……” “这次星文的防御格外坚固危险,”戴着降温头盔的安全员说道,“好像是……南极洲?!” “南极洲……” 星文老板大维被固定在座椅上,眼前三维屏幕上运行着以南极洲程序为核心的防御墙,他缓缓笑了,“给这小子办事儿可真香啊。话说,芬妮也是他亲手复原的?一晚上就修好了?” “不是一晚上,是一个小时。我早就说了,你们不会亏的。”云渺说。 她这回负责监禁星文的老板,把持星文后台,确保万无一失。 “我们安安静静看好戏吧。”她把屏幕调回直播,画面中,已经开始播审判庭内的细节了。 是老旧且传统的刑事诉讼布局,整体呈矩形,堂前中央为审判庭,翁青居中而坐。公诉人与辩护人分列审判席两侧,公诉人共八名,江烬在其中,其他分别是四名人类、三名仿生人检察官。 而辩护人这边……无人。 岑安没有辩护人…… 就连审判庭按照规章给他安排的辩护人,也被他拒绝了。 江烬有种冲动,想踹开身前的桌案,径直走到对面,走到岑安的辩护席上。他今天没有穿制服,因此还被审判员议论了很久…… 岑安的位置在中央,此刻还空着。那个位置之后的旁听席上,一眼望去全是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精英人士,这些人,才是法庭真正的操控者。 然而,旁听席最边缘坐着个满身破洞与涂鸦的朋克青年,与周围的格调格格不入,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混到席位的,精英们都离他远远的。 阿立泰然自若,一点儿也没被精英们嫌恶的目光破坏兴致。阿立看了眼门口,等待岑安入场。忽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目光,那目光也是探究,但没有丝毫鄙薄,宁静得让人想到无风湖面。 他诧异地看过去,与别着绿色风玫瑰胸针的女子视线相碰。 女子挪开视线,场内忽地陷入寂静,门口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岑安入场了。 大门缓缓合上,他顿住,仰头看了眼审判席之后,和穹顶一样高大的数字神像。那是古希腊神话里的正义女神忒弥斯,一手持天秤,一手握长剑,目光威严地俯瞰全场。 “呵,错了……”一片肃静中,岑安冷笑了一声,“她不用眼睛。”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神像的眼睛随之燃起两簇火焰,仿佛神的怒火,一块布条渐渐形成,蒙住了她的双眼。 一片哗然。 “他是怎么做到的?”有人惊叹。 “你……你敢在法庭上亵渎正义女神?!”有人气急败坏地指责他。 翁青敲桌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有气无力道,“肃静,肃静……” 岑安不争论,往被告席走去。 网安工程师察觉出一丝不对,以脑机迅速修改神像,却发现异常艰难,他当机立断地收拢了神像。 审判庭上神像消失了,芬妮直播间里的却没有消失,如瀑的大雨中,白袍金冠的女神像熠熠生辉。 芬妮看着弹幕,沉默几秒,说道,“神话中诸神失和,忒弥斯蒙住双眼从中调解,众神说,‘她既蒙了双眼,看不见纷争者面貌身份,便不会畏忌强权,遭受利诱’。后来,遮眼布便成了绝对客观的象征。 “朋友们,这座神像在审判庭矗立多年,不知何时出了错,今日才得到纠正,可见今日的司法环境是如何混沌不堪,从业者如何独断专行、殉情枉法,实在令人失望!” 芬妮解释过后,弹幕很快从“黑杰克想让这娘们儿瞎判”变成了整齐划一的“推翻他!推翻他们”。 岑安坐得端正,神情不卑不亢,听着检察官一项项宣读罪行。 翁青紧张地喝了一口又一口水,目光汲汲地扫视着旁听席,寻找周缇的身影。 周缇不在,这不应该啊…… 他又看了眼岑安,谁知岑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吓得他立马调离视线。 扫了一圈,他又有了疑惑,j3呢?那天跟着岑安一起来威胁他的仿生人检察官竟然也不在? 半个小时前。 “周代表,请留步。” 周缇回头,看到一个一身黑色制服的人……不,仿生人,他胸前佩戴检察官徽章,面容平淡却耐看,颧骨处有一块小小的矩形屏幕,像电量提示格。周缇认得,那玩意儿衡量仿生人的工作水准,代表了其优秀程度,总共八级,而眼前这位的已经达到了满级。 “检察官?”周缇迟疑了一下,“你是……j3?” “谢谢你认得我。” “你很优秀。”周缇看着他,这人似乎等了很久,“什么事?” “请借一步说话。” 周缇将信将疑地跟着他来到一处颇为隐蔽的场合。 j3边走,边对他莞尔笑道:“如果我不曾参与黑杰克案,您也不会跟着我来吧?” 周缇皱着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您,今日,即将走进审判庭的,不是黑杰克。” 第107章 “哦?那他是谁?” “是黑杰克的全息像。” “全息像?” “您不信么?”说着,j3摊开手,三维荧光模型出现在二人面前。这时候的岑安还没进入审判庭,而是被羁押在外厅的特殊场所。 j3将岑安的现状展现到身前,加上一层周缇也认识的特殊滤镜,只见模型中,岑安的身影淡成透明,只有一个轮廓,标识着数字像。 j3的这项操作并不罕见。周缇默不作声,脑机里已经迅速接入审判庭的监测系统,亲自进行了一遍j3的操作,这才敢信,审判厅外的,果然是个全息像。 他脑中一时嗡嗡作响。 “他在哪儿?”周缇紧张起来,“他想干什么?” “他想毁了他不喜欢的东西,比如幸子生物企业。他前不久从雪原出来,这你知道吧?他跟蓝医密谋,要把雪原的罪恶全部推到幸子身上,他脑机里有雪原的影像,那些影像里处处都有毛叔和指向幸子的证据呐……” 周缇狐疑地打量他。 j3翻着模型,画面倏然一转,画面出现了神权机械军,正在监狱秘密布局。 j3继续道,“他也跟军盟联手了,决定在监狱制造一场暴动,替换掉莘讯出厂的机器人。” j3撤了三维模型,笑吟吟地回望。 周缇冷笑,“检察官,你怎么知道?又为何冷眼旁观?” “我想你已看出,我是觉醒智械。” “你不怕我告到图灵侦查所,销了你的图灵编码吗?” j3笑着摇头,“我可以帮你。我知道他在哪儿,他还没动手。杀了他,剖取他的脑机,是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最快最有效的举动。周代表,时间很紧张呐。” 周缇略一思索,开门见山道,“你想要什么?” “华景的首席大检察官。周代表,希望您和您背后的集团,在下次司法官任免中,支持我,我知道你们做得到,让我成为人类司法史上第一位仿生人检察长。” j3指着颧骨处的满级标识,“两年前就满级了,我的专业能力无可指摘,可惜,打不破惯例。” 周缇看着他,半晌,笑了:“很好,我喜欢你这明晃晃的欲望,你跟那些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更优秀。我答应你。” j3颔首,以示礼貌。 周缇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引路标。 “去吧,周代表。没时间了。我来通知审判庭,不过……” j3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我建议您直接杀掉他。 “审判庭的全息像太逼真了,很难辨认,而且他有同伙在维持那个像,很难让人发觉。我们可以控制他的同伙,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给全息像判死刑,但真实的他依然会死去。” 周缇看着他,“你聪明得让我害怕。” “多谢。” j3对着周缇调转方向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祝你好运,我的佬儿。” 第75章 审判日2 此刻, 岑安站在辑魂监狱最高一层,接近穹顶的位置,俯瞰着脚下混乱的场面。 环形长廊里, 暴走的机器人与囚犯激战纠缠,而中央圆形的空地上,岑安投上去的全息影像还在一遍遍重复,那是d3在雪原录下的三维场景, 畸形、断肢、镜箱人、盂血热病人等恐怖实景一一呈现。 那似乎是只有暗网里才能翻出来的阴暗血腥,可岑安告诉他们,这就发生在监狱隔壁, 而监狱里的诸位, 都是实验基地的“小白鼠”预备役。 就在所有人因惊骇而苍白着脸一动不动时,监狱如地震般颤动两下, 如雷贯耳的轰鸣声持续了半分钟, 突然“嘎”一声,所有的智能系统宕机了。 紫眼睛瞬间熄灭, 大大小小的飞行器如折翅的鸟儿, 从高空砸落, 摔得粉身碎骨。监狱里只亮着几盏晦暗的灯。 牢门打开, 囚犯鱼贯而出, 挤在长廊上细看。 “救人啊, 快救人啊!机器暴走了!”一声尖叫划破死寂。人群像是集体愣神般陡然静默, 几秒后又炸开了锅。 这声尖叫成了导火索, 点燃了他们的情绪。长此以来沉溺虚拟空间消耗生命的空虚感, 被送去当实验体的恐惧与愤懑,以及对监狱管理的不满,在这一刻通通化为有形的暴怒与戾气。 毁了, 他们要毁了这座不把他们当人的牢笼! 无需岑安多加挑拨,监狱已是沸反盈天、喧嚣一片。 “斗吧,战胜它们,摧毁它们,争求一个新的、人性化的监狱新秩序。” 岑安看着“辑魂”二字,若有所思,它困住囚犯的人身自由,抽取他们的灵魂与思想,量化为资源,进行编辑……也许从一开始,这个字就暗喻了它与雪原的关系。 岑安紧闭监狱大门,彻底将监狱与外界阻隔开。 “池子、山海,我走了,”岑安对着通讯器说,“现在,我把狱警系统的操控权限完全地交给你们。你们把控好机器人的攻击水平,不要流血。” “放心吧佬儿,我们能把握好尺度!” 岑安掐断通讯,罩好兜帽,他不必等待结果,这场人与械体之间的混战,赢的一定是人。 岑安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朝前扑倒,翻滚两步。一支三指粗的箭矢擦着他的鼻尖掠过,穿破厚重的穹顶钢板。穹顶被刺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大雨猛灌进来,与散了架的钢筋和龙骨一起砸落。 岑安迅速起身,一面躲避,一面按着镜片,迅速锁定了一个人形轮廓。 周缇被监狱的混乱场面和空中的全息影震惊到,想给外部发去支援信息,却发现信号泯灭得干净,脑海里不禁一片疑云。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看到了岑安。 他没有走廊道,避开混乱的人群,几乎是从舱壁攀上来的,且速度很快。 “呵,来了。”岑安露齿一笑,翻身从箭矢刺破的豁口爬上去。 舱外暴雨瓢泼,乌云浓重似黑夜。监狱舱顶的外部好似一个巨大的电路板,裸露着狰狞的钢筋铁骨,整体倾斜,崎岖、险峻,挺适合跑酷仔。 岑安停下等了一会儿,仰面,让雨水将自己浇透。 此刻,审判庭里,检察官读完了最后一行诉状。 “以上是起诉状的全部……” “等等!”大门突然打开,只见j3卷着文件姗姗来迟。 他走到庭前,朝众人深深鞠躬,“诉状内容还需补充。” 翁青不悦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有人针对黑杰克案向我们提出了新控告,我去核实了证据。”j3一面说,一年从公文包里取出样品袋。 一名官员语气指责,“你难道不知道每一项控诉内容,都需要走完复杂的程序才能拿到庭上吗?你突然增加一项,到底是……” “来自蓝医的委托律师,”j3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情况特殊啊,长官。” 官员立刻闭了嘴,即便有异议,也不敢提了。 隔着千里观看这场审判的聂非雨,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 江漓想干什么?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法庭上突然给岑安加罪名,因着蓝医的名号,自然无人敢反驳,但徇私枉情的味道岂不是太明显了? 江漓没这么蠢,那只能是故意的。 故意的…… 从审判开始,他手下的数字佣兵一直告诉他,那处的网络防御没有出任何差错,可当佣兵尝试操控时,没有一个指令能生效。 周缇去了哪里,为何一直联系不上…… 他瞥了眼星文传媒的直播间,那里的弹幕从忒弥斯神像开始,对华景司法的讨伐就没有停止过。 被告席上的岑安很安静。 江烬始终沉默地看着他,表情管理一向很好,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蓝医控告的,是关于蓝朔疾控中心的破坏与员工爱德华的非正常死亡。物证袋里装有几张扑克和一块存储器,j3将它举到岑安面前,“危害公共安全和谋杀,这两项罪名,有异议吗?” “认。”岑安说。 场内一片唏嘘,谁也没料到黑杰克会如此配合,气氛莫名诡异起来。 芬妮直播间里,弹幕铺天盖地。 “全认了!他竟然全认了?一点异议都没有?” “不会是屈打成招吧?我的佬儿年纪还这样小,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披着人皮的兽啊……” “快点讯问啊,我想知道细节,这些人还真是演都不演了!” …… “审判长,”岑安突然出声,“到我的辩护环节了吗?” “辩护?” 翁青扫了眼空荡荡的辩护席,“呃,那么,你的辩护人……” 岑安笑了笑,站起来。他手腕一抬,镣铐脱落,脚腕上的黑色硅环也消失了,他无视了面前的桌案与围栏,径直穿过去,走向辩护席上。 身后传来响动,是所有人一齐站立起来的声音。岑安在全场惊讶的目光中,坐下来。 “很遗憾,先生们、女士们。如你们所见,真正的犯罪人,并未到场,当然,也不是我。请坐,诸位,请坐下来听我说。” 第108章 “岑安”朝所有人颔首致意、微笑。 有人想出门,但门窗已经死死闭合了,这里突然成了没有信号的蛮荒之地。 待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岑安才淡淡地说道,“刚才,我是在替那个家伙认罪,他有没有做过,我还真不知道。” “那个家伙……难道不是你黑杰克吗?”有人问。 “当然不是我,我也是受害者。我从未做过诉状里的任何一件事,那些行为都是一个恶劣的家伙顶着我的名义做的,这么多年,活跃在你们视野里的罪恶黑客,并不是真正的我,你们可以称他为……冒牌黑杰克。” 他说完,大堂内静了足足两分钟。 有人忽然拍案,“你怎么证明?” “我很难证明,原因有两个,”岑安姿态散漫,举起两根手指,“第一,冒牌货技术高超,我错就错在没他厉害。第二,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旁听席上更是一群禽兽。” “你……” “等等,有疑点!”一名仿生人查证员忽然站了起来。他的举措有点不合时宜,但体味不到人类之间微妙的气氛,也是仿生人的特点。 “蓝医控诉的这两项罪名,时间对不上,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两起案件发生的时候,黑杰克还在蓝医icu昏迷。” 另一名查证员将脑机读取到的数据呈现出来,“蓝医监测数据显示,相对应的时间点里,黑杰克的病房没有任何启闭操作。” “这正是我们疑惑的地方,”一个身着律师袍的全息像凭空出现,“我是蓝医的委托律师。很抱歉,因不可抗力因素,我来迟了。” “万一是他们有同伙声东击西呢?”刚才被骂得面红耳赤的官员争辩道,“这说明不了什么!” “也有可能,”律师沉吟道,“被告说的是真的,有真假两个黑杰克,毕竟……蓝医的智能系统不是随便哪个黑客都能操作的。” j3举了举物证袋,“从客观事实上来看,两个黑杰克的可能性更大。”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岑安身上。 岑安笑笑,没有在这件事上辩解。查不清才最好,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众人心中种一颗种子。 “说这些,我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向诸位寻求援助,我已看透,你们给不出公平公正。我只是想让诸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黑杰克。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简直一派胡言!你都不敢亲自到场,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这位长官,不是我不肯到场,而是我……到不了啊。” “为什么?” 岑安指了指提大堂中央,“请看我此刻的处境。” 话音落,所有的灯一齐灭了,室内一片黑暗。 唏嘘声中,悬在穹顶的三维投影仪启动了,开始播放实时影像。 是户外,雷声、暴雨、钢铁,整个世界呈阴森蓝调,地面嶙峋坚硬好似恐龙糙砺的皮肤。画面缓慢拉近,呈现出两个互相遏制、殊死搏斗的身影。 黑暗中,江烬噌地站起,心脏紧缩。 画面中被按在地面上的那一个,是岑安…… 两个人都受了伤,雨水混着鲜血从他们脸上蜿蜒淌下,周缇死命地掐着岑安的脖颈,岑安也掐他的,竭力抵挡着扎向眼珠的尖刀。 江烬再也待不住了,夺门而出。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电路板般的地面是监狱穹顶,他将车速飙到最高,朝监狱疾驰而去。 无论审判庭上的全息像,还是雨中会周缇,这臭小子……竟然一点都没跟他透露过! 他根本不指望岑安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早就为岑安准备了后路。他跟江忱求了军队,会在判决之后,押岑安回去的路上劫走他。 当通缉犯也没什么,大不了他陪他亡命天涯…… 可岑安却招呼都不打,玩的这么危险……江烬紧抓座椅扶手,浑身颤抖,一时不知是出于担心,还是被岑安气的。 ----------------------- 作者有话说: 夸夸金牌助攻j3~ 如果j3知道岑安才是冒牌会作何感想? j3:?(震惊/疑惑/微笑)当然是无所谓啦 第76章 噩梦 周缇并不知道, 他和岑安之间,宛如两个满身泥泞的水鬼互相撕扯的画面,正呈现于法庭之上、广场中央, 以及家家户户的每一台显示器上。 “该结束了,这场闹剧……”岑安声似垂死之人,闷闷的,因为周缇的膝盖死命地顶在他胸膛上, 那个位置恰好少了根肋骨。 为了躲避酸度过高的雨水,岑安不得不眯着眼,细密如线的雨里, 完全看不清周缇的脸, 但那野兽般凶戾的气息,让他可以想象出彼此目眦欲裂的表情。 “是的, 我杀了你, 一切结束……”周缇往下压的刀又近了几分,近到岑安稍稍睁眼, 眼睫就能扫上刀锋。 一道闪电划过, 两个人的脸色都是惨蓝的。 “我没得罪过你, 周缇, 可你一直想要我的命。”岑安闷哼着, 吐掉嘴里的血水。 “你太碍事儿了, 黑杰克。” 岑安喘着气道:“让我死个明白, 我就撒手。” 岑安的位置处于劣势, 早已退无可退, 周缇却还能继续施压,只要保持这个姿势对峙下去,周缇可以将岑安生生嵌进糙砺不平的舱顶表面, 何况他放出的箭矢很快就会掉头,直到刺穿岑安,融化在他身体里。 今日的酸雨、明日的曝晒,再加上箭矢,监狱舱顶上会有一具……鞣尸。 周缇眉头慢慢舒展开,勾唇笑了,“你在幸子里渗透得太深了,黑杰克,你比我还要了解我的企业。” “比如毛叔在雪原里搞的那些恐怖实验?” “何止。” “来监狱取我命的杀手……” “我们派的。” “我明明都被捕了,你们还要动私刑……”岑安稍一凝滞,恍然大悟道,“你们压根儿就没有充分的证据将我送往地狱?!” “其实,你无须反思你自己。你的确没落下过任何能使你落网的蛛丝马迹。” 岑安露出极度震惊的神情,拔高音调,“诉状里的罪行并非全是黑杰克的?所谓的证据……都是伪证,你们甚至欺骗军盟,向他们借武器?” 周缇冷笑,略带得意地补充道:“那道国际通缉令也算铤而走险。” “原来,司法部不过是你们的工具……” 周缇大笑起来,“难道你还指望过它还你清白?太好笑了……为什么你给我一种时而聪明时而弱智的感觉?你到底能死明白了吗?” “……这一切,都是一场使我必死的阴谋。” “是,你死吧,黑杰克。” 雷声滚过天际,正在直播中的全息场景像是被闪电击中,定格在刀尖爆闪出寒光的那一帧,几秒后又碎成光影。 现实中,隔着刷刷的雨声,周缇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指和尖利的女声。 “掉线了,佬儿。不过可以了。” 周缇想转头看,稍一抬头,惊觉前方一处还站着个鬼魅般无声无息的人……不,是两个! 这二人身着黑色军用战术服,身姿高挑,又立于凸起地带,与之对视,好似被洞穴之外的人向下凝视……周缇眼中绿光一闪,看清眼前人面目的那一刻,浑身通了电流般颤了一下。 是随影和林夏,随影手里还握着他发射出的光矢……如果他们出手,他绝无胜算。可他们无动于衷地站在雨里,观赏他压制岑安,似乎观赏了很久,坚硬的衣料都被酸雨泡得软下来了。 身后尖利的女人笑声让他头皮发紧。 “我撒手了哦,周缇。” 撒手…… 岑安稍微挪动,歪着脑袋,晃着染血的双手对他笑。 他依然保持着持刀压制岑安的姿势,因为他的身躯……僵固成了雕像! 他被耍了…… 思及方才被套出的话,周缇只觉两眼一黑。 “我要杀了你们……” 箭矢在随影手中化为光影碎片,目眩过后,周缇失去了知觉。 拉尼娜将周缇拎到一边儿,冲岑安扬了扬手里的全息设备,“很成功呢。” 岑安爬坐起来,用力揩了把脸上的雨水,很快又被新的雨水润湿,身下全是血水。 “一个企业高层,怎么就这么能打啊?操。”岑安数着身上的血口和淤青,疼得呲牙咧嘴。 随影上前扛起周缇,“好了,你去找个地方治疗,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 “车在那边,拉尼娜送你……”林夏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一辆飞行器朝他们的方向气势汹汹地破雨而来。 岑安刚被拉尼娜拉起来,以为是莘讯来寻仇的,“不会吧,这么快?” 愣怔几秒,林夏忽然轻松地一笑,“是江烬。” 岑安一喜,又麻溜儿地躺倒,“我再演会儿。” 拉尼娜:“……” 江烬将车悬停半空,冰锥蓄在身后,杀气腾腾地冲到几人面前时,愣住了。 第109章 眼前的阵容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方才的厮打是一场戏,演技最好的那位也是牺牲最大的,此刻又演了起来,躺在地上等着他抱呢。 “烬哥……”岑安朝他伸出双臂。 江烬扫了眼身边人,都很识趣地转过身。 “我们先走一步。” “我也走,某人不需要我当司机。”拉尼娜说。 江烬看着泡在雨里的岑安,心中五味杂陈。 岑安等了半天没等到江烬碰他,眯着眼看过去,雨水中,江烬的神情格外阴沉。 愣怔间,手臂被猛地一扯,江烬力气大,岑安搞清楚状况时,已经被江烬扛着走了好几步了。 江烬几乎是将岑安扔进车里的。 他让岑安脱掉湿透的衣服,转身翻了半天,只找到一条毛毯。 再看岑安,已经乖巧地脱了个精光,赤条条地站着。 “谁让你耍流氓的?坐回去。” “你看呗,烬哥,看过了就不担心了,”岑安真诚道,“都是跌打皮外伤,没有特别重。不疼的。” 车内奶油色的暖灯光线中,他的皮肤呈蜜色,旧的伤痕还未完全褪去,新的又添了上来。 江烬靠近他两步,从头细审到脚。缄默不语,整个世界静得只剩下车窗外的澌澌雨声。 江烬的手指准确地落在他肋下一处不起眼的青痕上,岑安没把持住,痛呼出声。 “嘴硬。”江烬小心翼翼地用毛毯裹住他,将他推到副座,起身时又被他圈住腰,拉扯到他身上。 岑安用鼻尖碰他脸颊,“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你气我什么都没跟你说,今天的一切你一点都不知情,你觉得我不信任你了。” 江烬微微偏头,岑安的眼睛近在迟尺,像清透的黑色琉璃。 “你说得对,”江烬承认,顿了顿,缓缓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占有欲,所有跟你相关的事情,我觉得都该有我的参与才是。像今日这种大事,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就……不开心了。” 岑安将他拢得更紧,陈述道:“你想我的余生里都有你。” “对,对……”江烬闭上眼,叹了口气,“你是我的,我有这个欲望,这种感觉很陌生,我只对你产生过占有欲,所以……没经验。” 岑安忍不住笑起来,“这要什么经验?嘶……” 他动作一大,牵扯到了身上的伤痛。 “还说不疼,就你嘴硬。”江烬说,“看到你跟周缇打架,真是吓坏我了,他是个s级异能人,虽然不清楚他具体能力,但收拾你肯定不在话下。” “对不起,烬哥,我害你担心了。” “这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岑安把脸埋进他颈窝,没一会儿又抬起头,“要不你惩罚我吧?让我长个记性。” “惩罚?” 江烬微微扬眉,刚想说不至于,却见岑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比如把我的嘴亲烂,亲不烂你就不姓江,好不好?” 江烬被气笑了,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好了,快放开我。” 岑安看了眼窗外的暴雨,“烬哥,你能不能带我去广场附近找个酒店?咱俩开个房先,然后……” 话没说完,脑门儿上挨了一巴掌。 江烬愠怒地看着他:“一身的伤,还想着快活?” 岑安懵了三秒。 “我……我得有个住处啊,烬哥!我又不回监狱了,洗澡疗伤睡觉,得有个场所吧?今天的事儿还没结束,广场应该还有星文的直播,”岑安哭笑不得,“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烬缓和了神色,耳尖却红了,“……我想多了,抱歉。” “没关系。毕竟某人对我有欲望嘛,我懂。” 江烬:“……” 此刻,广场上投放出的审判庭画面,称得上群魔乱舞。 大堂内,岑安和周缇缠斗的影像消失后,被告人席和辩护席上的“岑安”也消失了。 所有人唏嘘不已,不过大多是心虚,周缇亲口道出的东西,可谓撕破了司法部的面具。 此外,司法官员和旁听的精英们,尚且不知他们的面孔已经被星文传媒播向了全世界,因而都带着一点庆幸,天真地以为他们可以让刚才的见闻如昙花一样,只在审判庭上现一现。 一名官员率先打开麦,道:“我说,黑杰克这次应该被周代表杀死了吧?” “他肯定被杀死了!”有人颤着声重复,“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除了在座的我们……” “是的,只有我们……” “我提议不要追究周代表的做法了,这对我们没有好处,就当我们刚才集体做了个噩梦吧。” “没错,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们跟周代表才是同类!” …… 此刻,审判庭大堂内门窗紧闭,黑杰克案的审理已经被抛在了脑后,他们开始密谋怎么抹杀掉一段“真实”。 刚才发生的事是短暂的,放到时光的河流里,打个旋儿就沉了底。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胜利者不是黑杰克…… 这样想着,讨论越发无底线起来。 “啪嚓”一声,大堂内唯一的光源熄灭了。 门口处传来清脆的音叉声,一声又一声,节奏不变,镇住了所有黑暗中的私语。 翁青用法槌一敲桌面,怒吼道:“什么人?!” 一束圆锥形灯光打在朋克青年的身上,阿立放下音叉,手执一支细长金属棍,如魔术师般欠身鞠躬,他的身躯一下子变得高大,直冲舱顶。他往空中撒下一把飞蛾般的闪粉。 “想做梦是吗?诸位,噩梦才刚刚开始……” 灯光消失,青年扭曲成水波纹,也消失了。 黑暗中,忒弥斯神像又浮现了出现,她一手利剑一手天秤,脚下踩着被斩断的毒蛇、荆棘和骷髅。 突然,她脚下的毒蛇动了起来,吐着芯子扑向人群。骷髅直立,有的在狞笑,有的在哭泣,每个人听到的声音都是不同的。荆棘无限生长,紧紧地缠到人身上,刺破皮肉。伴着尖锐的惨叫声,它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血蔷薇。 翁青从台阶上滚落,一抬头,正好对上忒弥斯蒙住的双眼。他做了那么多年审判长,自然知道她遮眼布的象征。 “摘掉,该死,给我摘掉!”他气急败坏地朝她的双眼伸出手,他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轻飘飘的,一回头才发现有股浮力在托举他,他已经悬在了半空。 他有一点慌张,可他停不下来。 手指碰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突然大股大股地涌出鲜血。 他尖叫一声,重重摔回地面。 “忏悔,诸位,对着镜头忏悔你们和魔鬼签下的契约……” 封闭的大堂成了忏悔室,终于有人支撑不住,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起不为人知的故事…… 阿立站在审判席的桌子上,俯瞰被恐惧支配着满地打滚的人,满意地笑了,因为全世界的人都见证了他这场伟大的艺术。 他的艺术持续了一个小时,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众人清醒过来,狼狈地从地面上爬起来,神像、毒蛇、荆棘,现实里什么都没有,那不过是个噩梦。 墙壁和大门上传来巨大的碰撞声,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密集。 这一刻好像穿越到了末世时期,人类躲在方舟里抱团,方舟外是暴怒的怪物。 翁青眯着眼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眼镜,刚戴上,他看到大门被一只造型如锥的民用航空器破开。 再坚固的屏障,一旦出现一个豁口,就意味着完蛋。 他们很快意识到,司法大楼已经被航空器包围了。这些航空器算不上顶尖,大多是运货的,并不坚固,但数量上胜出一筹。 它们来自民众,也载着民众愤怒的声音,如密集的蜂群,带着鱼死网破的冲劲儿,势要砸毁、推倒一切。 大梦初醒,以为逃过一劫的人忽然意识到,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77章 鬼混 暴乱持续到深夜, 渐渐被军队平息下来。星文的直播结束了,最后的画面是化为废墟的司法部建筑。 该事件引来极大的舆论关注,满世界的媒体都在往华景飞, 网络上的纷争还在持续,各自乌烟瘴气。 岑安趴在酒店大床上,窗子正对着广场,他目睹了司法部被砸毁的全程, 一切都按照他的料想发展,但又比他预料得更迅猛激烈。 江烬给他处理完创伤,合上药箱, 走过去拉上窗帘。 这是一家无人自助模式的酒店, 他们用虚□□明办理了入住,岑安打算在想好去路之前, 一直住在这儿。 “你闹得动静可不小, 得好好躲一段日子,这里真的安全么?”江烬坐到床边抚摸岑安后颈, 灯影衬得他眉眼格外深沉宁静。 岑安扯他上床, 埋在他颈间一阵腻歪。 “我人身自由了, 烬哥, 想去哪就去哪。” 第110章 江烬侧着身, 抚摸他脸颊, “我总算明白了, 你出庭的目的, 不是洗白自己, 而是干翻司法部那帮污吏,顺便混淆黑白,让黑杰克成为冒牌?” “没错, 我要让黑杰克知道,他眼光很棒!千挑万选的替罪羊没辜负他,一定会一点点取代他的! “至于洗白嘛……不洗了,洗不白的,太难了。不如从眼前的牢笼开始,谁要关我、给我判死刑,我就先干倒谁。” “你这次得罪了不少人。”江烬揪心地看着他。 “我知道,就当我给他们一点见面礼吧,一点……来自杰克佬的礼物,”岑安露出笑容,“管他幸子生物,管他什么企业什么军队,我才不考虑是否误伤,谁惹我我就咬他,我是疯狗!”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江烬挑他下巴,忍俊不禁。 岑安贴他贴得更紧:“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想当你的……” “不许说自己是狗!”江烬将食指竖在他嘴唇上。 “那我是你什么?” “……你自己说。” “宝贝?心肝?乖宝?乖乖?” 江烬听了两眼一黑:“……一个比一个恶心。” 他想了想,“山。岑安,做我的山。” 岑安吻着他的锁骨,闻言一惊,“什么?” “山小而高谓之岑,不就是你吗?”江烬看着他,“有人说,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座山,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看清、了解、翻越、征服,它可能是执念、野心或者阴暗。我不希望我的山那么抽象,我希望它是具体的人。” 岑安笑了:“让我做你的山,你也太作弊了吧?你征服我,还不容易嘛?” “不,我对你还停留在第一个阶段。”江烬认真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愿意!先让你体验一下征服我的感觉……” 岑安故作扭捏地摸向他衣领,被江烬一巴掌拍开,“刚擦完药!” “早蹭没了,”岑安翻到他身上,“一会儿你再给我涂呗?” 对峙几秒,江烬妥协了,任由他胡闹起来。 司法部遭遇毁灭性危机,少不得江烬亲临现场指挥,原本打算将岑安送到酒店他就走,可他实在看不惯岑安只会笨手笨脚地往身上粘各种药贴,这才留下来给他处理伤口,谁知又半推半就地被拐到了床上…… 岑安禽兽起来便忘记了伤,越来越起劲儿。江烬听到他一会儿“啊”一会儿“嗷”的,时而像狼时而像狗,江烬猜是牵引到伤处了,忍住笑,强撑着力气踹向他,“怪叫什么?” “爽的。” 脚踝被岑安顺势抓住,不肯松手了。 江烬没力气收回来,任他胡作非为。 他俯身到江烬耳边坏笑,“被你征服了啊,烬哥,你好棒……” 江烬面红耳赤,追悔莫及,早知道那番话烂死在心里了。 他看着一晃一晃的落地灯,心想,今晚大概是走不掉了。 清晨。 江烬被他染了一身药味儿,在浴室冲了半天才淡化,趁他熟睡落荒而逃时,又忍不住回去吻了他额头。 岑安睡到下午才醒,带伤运动的后果就是浑身酸痛不堪。 一摸身侧,凉的,不由得一阵沮丧。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阳光透过乳白色纱帘照进来,这一刻静谧得很不真实。 岑安在床上磨蹭了半天,才爬起来,一边洗漱一边用脑机接收司法部那边的新闻。 废墟周围,防暴盾从地面布到半空,中心街道上依然纠集着示威的民众,空中时不时飚过车队,维持秩序的警卫一刻也不敢松懈。 如岑安所料,出面收拾烂摊子的是贺时洄的部下,军队以神权的机械军为主。 岑安吐掉嘴里的泡沫,猜测贺时洄此刻应该在某场政治会议中大放光彩吧。 岑安这一闹,给了他一个收掌司法权的绝佳机会,新的司法部很快就会组建起来,民众的注视下,牛鬼蛇神短时间内难以混入其中。 岑安觉得华景的公权力配置很奇怪,可以称作伪三权分立,政治管理相当淡化,行政决策和司法裁量,甚至于立法,几乎都能被暗箱操作,但又必须做好面子功夫,于是政治家的任务不再是领导和治理,反而变成了糊弄,糊弄民众,也糊弄自己。 贺时洄告诉岑安,他小时候,父亲还未死于政治阴谋的时候,局面不是这样的。 他想恢复原局,就必须比如今操控全局的痞子更贪婪,更像个痞子。 岑安并不想涉政,不懂那些,只对审判庭深深失望着,毕竟一开始,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它。 监狱那边,军盟另有想法,他们跟莘讯之间还有一场悄无声息,却势在必行的战争。 细细想来,江烬的担忧是对的,岑安的确惹了不少人,此刻他必须找一个组织。 他想到了析冰。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跟黑杰克交手的那几次,黑杰克一直用岑安的数字模型,恶心岑安。 黑杰克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脸。 岑安勾唇笑了,“没想到吧,你才是冒牌。” 给云渺和霓音报过平安后,岑安给自己放了个小假,在酒店瘫了两天,大多数时间在睡眠和网络中度过。 到了第三天,他从网上看到司法部的大楼已经重新建起,各部门新人入职宣誓,一眼扫过去,不少是贺时洄的人。 他在首席大检察官的位置上看到了j3,由衷地高兴。 图灵侦查所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整改的司法部门,不过也不难理解,它本身挂靠在莘讯总部,并不参与人类审判。 他找了半天没看到江烬,这两天江烬竟然一次都没主动联系他,让岑安很是不爽。 晚上,岑安去了趟辑魂监狱。 监狱内部构造变化巨大,秩序尚未调整,新一批仿生人狱警还未出厂,目前由人类和神权的机械军做安防,好在监狱长青锋没停用,一路给他开绿灯,岑安很顺利地溜了进去。 岑安直奔资料室,因为江烬在那里忙碌。 “烬哥!” 江烬举起双臂往档案柜最顶层塞文件,腰突然从后被圈住了。他转过来还没稳住身形,又被岑安按住手腕,亲得七荤八素。 “我想死你了。” “太夸张了吧,才几天?”江烬推开他,指了指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又指着身后的柜子,“干活儿。” 岑安任劳任怨。江烬给文件归类,他做苦力搬运。 江烬本想找两个机器人过来做这无聊的工作,此时有岑安搭档,竟揣摩出一点趣味来。 “翁青还活着?”岑安眼尖,看到了翁青的档案,他被羁押在特殊场所里。 江烬问:“他还有别的身份,做着很可恶的事。” “我知道,”岑安冷声道,“我之前深度查过他,差点儿给我查吐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周缇被关去哪儿了?” “也在这里,”江烬看了眼时间,“如果你想见他,我们现在就去,明早他会被军盟带走。” 转眼,岑安和江烬来到了周缇面前。 岑安一眼看出他寻过短见,身上有自残痕迹。一双绿眼睛暗沉沉的,像飘满藓类的湖面。 周缇看到两人并肩出现时,并不意外,“我就知道,你这个红杏出墙的……咳!” 周缇突然咳出一口血。 一颗玻璃珠滚到江烬脚下,江烬愣了愣。 岑安刚才将它弹到了周缇喉部,以制止他对江烬下定义。 “周代表,别这样。”岑安的目光在他自残的痕迹上逡巡。 周缇不屑地哼道,“你来干什么?补刀?还是动私刑?” “我可不学你的作风,”岑安笑笑,“我想问问你,毛叔在雪原研究溯生伪人的实验,你到底知不知情?雪原那么庞大的资源供应,是不是莘讯给的?冒牌黑杰克对雪原的智能布线了如指掌,是不是早就跟雪原有牵扯?” 周缇冷笑:“干什么?又藏了个摄像头,来套话?” “没有,我真想知道。” “滚吧。你从我这得不到任何信息。” “好吧,意料之中。”岑安站起来,搂着江烬走到门口,又顿住,“对了,给你看点信息。” 岑安往牢房里投射出三维图,是一大堆股票涨跌k线图、趋势线、布林带等技术分析模型,塞满了整座牢房。 周缇一愣,那是莘讯的。 “周代表的真面目暴露给公众的那一天,幸子就完了,市值可谓瞬间蒸发,”岑安看着他,“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天了,莘讯的股一点儿都没受到影响,这是为什么呢?” 周缇尚未从模型上回过神,“你懂什么……” “好奇怪,幸子不是莘讯的‘儿子’吗?为什么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却不受丝毫影响呢?”岑安杀人诛心道,“哦不对,忘了,幸子是‘继子’……” “住口,你给我住口!”周缇气得浑身发抖,他揉了揉眼睛,对浮在空中的模型越发不可置信,“是假的,你在骗我……” 第111章 江烬领会到岑安的意思,惊讶之余,还有点佩服。 岑安真诚地夸赞情敌:“未婚夫这坐庄洗盘的手段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啊!就是狠了点儿,你多好一条狗啊。” 江烬道:“不,莘讯很早之前就暗暗跟幸子撇清关系了,只是你不知道,周代表。” 周缇:“……不可能,我是企业代表,不可能不知道。” 岑安深情地看着江烬,“不过话说回来未婚夫这几天真忙啊,都没时间监视烬哥了。” 江烬轻笑:“这不挺好?我天天都能溜出来找你鬼混。” “少演戏了,他是不会抛弃我的,绝对不会!”周缇恨恨地看着二人,“滚吧,滚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滚!” 周缇转身面对着墙壁,剧烈颤抖的胸膛很快平复下来。 “喂,我会再来找你的。” “滚!” 聂非雨最近很忙,这是真的,江烬当晚就跟岑安回酒店“鬼混”到了深夜。 事后,江烬帮他燃了一支烟,枕在他胸口。 “在监狱,我们对周缇是不是过于残忍了?”岑安问。 “这是事实,他知道也好。”江烬说。 两人沉默下来,各自思绪纷飞。 江烬盯着地板上的月光出了会儿神,忽然把手伸到岑安面前,让他看食指上的婚戒。 “我婚礼,下周六。” 岑安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江烬噌地坐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岑安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比我还稳?” 岑安调笑道:“又不是我结婚,我激动什么?” 江烬气结,脸色沉下去。 “想打我啊?”岑安乐了,贱兮兮地把脸凑上去,“来,打,犹犹豫豫的,看得我骨头都痒了。” “……” 江烬无言以对,躺到一边的枕头上,侧过身不理他了。 “别生气嘛,烬哥。”岑安抓着他的肩头摇晃,软着声说,“烬哥,之前,咱俩身边一圈人都误以为我们之间有奸情。” “也确实有了。” “我不管,我不当小三,给我个名分!”岑安说,“你不给我名分,我也没个由头去你婚礼上闹不是?” 江烬心道好笑,原来岑安故意气他是这个目的。 岑安以为他不说话是在顾虑,于是拉低底线:“你放心,这个名分不对外公开,我不坏你名声。但你得打心底认可,不然我没安全感。” “你要什么名分?” “起码我得是你男朋友吧,起码我们是交往关系吧?” “男朋友?”江烬没绷住,脸埋在枕头里笑了半天,“你就这点儿出息?” 岑安两眼清澈地看着他。 江烬转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老公。” ----------------------- 作者有话说:岑安:被叫老公成就达成!! 第78章 败露 岑安被这声“老公”酥得一宿没合眼。 江烬睡熟后, 他连夜从全网整合已发布的婚礼讯息,又黑进莘讯云端保密盾翻找未发布的,像极了犯罪预备阶段准备工具、制定计划的行为。 他这晚在床上格外听话, 江烬不让他闹腾他就不闹,头一次爷们儿地将江烬搂在怀里过夜——往常都是他“娇软”地依偎进江烬怀里,只有在禽兽的时候才记得自己是1…… 江烬难得睡得安稳,他听着江烬轻柔的呼吸, 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那一刻的美好无以言表。 次日清晨,岑安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送别江烬, 江烬准备辞去职位, 交接工作还得忙一阵。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啊?”岑安明知故问。 “因为要跟某人私奔啊。”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岑安一阵雀跃。 借着这股雀跃劲儿, 他回到房间续上昨晚的工作。 江烬的婚礼被媒体夸张为“世纪之恋”, 足够瞩目。婚礼筹备足有上百个方案,每个方案的细节分析起来还挺费脑子的, 好在江烬离开前, 将升级后的助理阿兰备份给了他。 岑安一鼓作气, 一直忙碌到下午, 计划终于成形。 岑安闭眼睡了一会儿, 再睁眼时天黑了。 “江烬说, 他今晚不来陪你过夜了。”阿兰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好吧。”岑安爬起来, 看着满桌报废了的脑机降温装置, 一阵苦恼。也许是他运行脑机运行得过于极致, 这些装置对他而言并不好用,不如江烬冰凉的手掌…… 阿兰察觉到他的情绪,问道:“你还要做网络渗透吗?” “不, 接下来我要做的,恐怕比今日任何一场黑客行为更烧cpu。”岑安说。 他往浴缸里放入凉水,加进去半浴缸冰块。 这种做法还是从灰光那儿听来的,黑客博弈时为了防止脑机烧坏神经,他们会钻入冰水,全部意识转入网络可以暂时避免冰水带来的刺痛感,但身边必须有个同伴帮忙监测生命体征。 “阿兰,拜托了。” 阿兰有一丝犹豫,“这……” “放心吧,”岑安将手伸进去试探温度,“也没那么冰嘛。” 他将全部的脑意识搭载到黑桃a微机上,构建了一个赛博空间,在此之前,他详尽地读取了灰光给他的黑客资料,此刻他向他们发去邀请。 岑安将赛博空间具象为乌蒙阴沉的海域,落脚到一块浮出海面的礁石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召唤什么。 说是邀请,其实是岑安编写的病毒,打开的一瞬间,成员的意识就被强行捋了进来。 几个指令之后,海面上蓄着的浓雾逐渐散去,析冰的黑客戴着面具,从海面下一个个浮起来。 “你们好啊,兄弟们。”岑安向他们打招呼,他的声音好似轰鸣的雷声,滚过每一位黑客的脑皮层。 沉默的这段时间,岑安知道自己的防火墙正在遭受爆破程序的猛烈攻击,他不以为意,如果南极洲是这个时代网安防护盾的巅峰,他有的是实力创造出新的巅峰。他轻狂地想,我才是巅峰。 不过,登峰造极的防御并不代表同样拥有犀利的刺探技术,尤其是这个时代,脑机技术从某种程度上,成了一种难以约束的暴力,发达到完全可以使黑客在一念之间转型为杀手。 良久,黑客们放弃了攻击,下一秒,忽觉身上多了一条冰冷的铁链,稍一挣扎,脑壳便传来剧烈的灼烫感,像有岩浆纵横于颅内。 岑安用“铁链”将他们连在了一起,一个个摘下他们的面具,他们发觉自己更隐私的个人信息一瞬间涌入岑安眼中。 “住手!你……” 岑安笑笑,又将面具给戴回去。他自认为他很讲武德了,没有同时剥下他们的面具,让他们彼此坦诚相觑。黑客组织成员之间的相处模式,不同于别的组织,黑客需要保持神秘,他们对彼此固然是信任的,但建立在自己隐私不被暴露的情况下,这种相处模式岑安还是相当了解的。 “那日审判庭上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一名黑客说道。 岑安说:“所以,冒牌货是怎么向你们解释的?” “他不需要解释,实力会说明一切。”另一名黑客说的。 “组织外的人或许听信了,但我们很难相信你说的一切。”戴骷髅面具的黑客说,“就比如,很难相信八年前,建立这个组织,领导我们黑进军事系统,倒卖第一批军火的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 “万一我不止二十岁呢?”岑安说,“你们对我的了解,都是假的。” “可我们依然觉得他最厉害。”黑客说,“按照你在审判庭上说的,他害你吃了很多年苦,不是吗?” 岑安笑了,“我明白了,技术领域本就没有永恒的王者,只要更强,谁都可后来居上。即便他出卖过你们?” 岑安将证据摆了出来。 黑客们陷入了沉默。 那其实是灰光出卖析冰组织成员信息的证据,只不过被他和灰光完美地篡改了。 “我不是在教唆你们忤逆他。”岑安说,“我会两件事来证明我的实力,第一件是与冒牌儿争高下,这恐怕短时间内给不出结果,但我不会放弃。第二件就是去挑战让你们屡屡铩羽而归的科技巨企,莘讯。” 岑安话音落,引来一阵惊诧的“哦”。 “第一件是必然的,至于第二件……怎么个挑战法呢?”戴獠牙面具的黑客语气变了,明显引起了他的兴趣。 “莘讯最近在筹备一件大事,”戴小丑面具的黑客说,“两个超级集团间的商业联姻……你不会是想破坏吧?” “是的。” “好诶,期待。” “不过,我需要用诸位作饵,”岑安意味深长地笑了,“我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请坚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出卖你们。” “作饵?”黑客脸色一变,“你凭什么让我们信你?” 第112章 “凭你们无可奈何。”岑安扯了扯手里的链条。 回到现实,岑安惊觉自己不在浴缸里,而是被拖回床上,浑身干爽。 他警敏地坐起来,看清窗前的白影后,松了口气。 “我刚才又濒死了吗?”他问。 白king说,“没有,是我不请自来。我可以帮你降温,就把你拖出来了,冰水里泡久了不好。” “谢谢你。” “你刚才在赛博空间对话析冰黑客,我听见了。” 岑安略略惊讶,“你怎么不现身?” “对他们而言我是叛徒,可能会让他们应激。” “哦……抱歉。” 白king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去拍岑安的肩,胳膊却滞在了半空。 “怎么了?”岑安见白king神情变幻莫测,又问一遍。 “……黑杰克,”白king神情露出一丝无措,“岑安,你刚才给我的感觉让我觉得很熟悉,很像很久之前,我和他相处时才会有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这种奇异感。” 岑安微微一愣,两个人都沉默了。 白king转身看向窗外,“对了,你说你要拿他们当饵,是想干什么,能跟我说吗?” “当然。”岑安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俯瞰流光溢彩的夜景。 “灰光给我找的这几个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都酷爱挑衅莘讯,虽然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破坏,莘讯的网安部门也对他们烦透了,我准备将他们当做贺礼送给聂非雨。” 白king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岑安必然不会真“送”。 “你打算吸引黑杰克出面处理?”白king说,“那几个黑客跟灰光出卖过的可不在一个水平,他们都是组织的核心成员,如果他们出事,析冰参与的事儿必然出乱子,黑杰克不会袖手旁观。” “没错。”岑安说,“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现身,他们的婚礼,就是我和他博弈的战场。” “你有没有考虑过江烬?” “江烬就等着我来砸场子呢。” 见白king面露狐疑,岑安指了指床,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他昨晚叫我老公了,就在那儿,嘿嘿……” “……啧。” 白king由衷得佩服他:“你干的事儿真是一件比一件瞩目。” 岑安半晌才压住翘上天的嘴角,正色道,“反正,无论我是输是赢,只要我跟黑杰克交手,我一定能翻出他的所在地。哥们儿,杀他的机会来了!” 白king轻笑,“当然,我会把握住的。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也太不把莘讯的安防放在眼里了吧?” “这不还有几天么,明天就去踩点儿。叫上随影一起干,他不是一直想跟莘讯的兵器打架么?多好的机会,”岑安自信一笑,“你知不知道,南极洲是我两百年之前就写出来的?” 白king惊讶地看着他,“好吧,我放心了,你并非盲目自信。” ** 江烬交付完最后一项工作,一看时间,还不到凌晨。他以为会熬一宿,结果这么早就做完了,有点后悔让阿兰给岑安传话了。 岑安昨晚没睡好,白天肯定补了觉,这会儿一定睡意全无,不如去找他? 江烬对着窗伸展腰肢,心情一阵愉悦,然而还没等他的车从着陆岛飞过来,昏暗的灯光中,他看到聂非雨推门进来了。 “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江烬一愣,笑容如早开的海棠冻僵在嘴角。 聂非雨眼角有几分憔悴,他不肯推迟婚期,婚礼细节得亲自查,这段时间又要处理幸子生物引来的风波,又得跟军盟争监狱智能系统的新布线权,还时不时被江忱找麻烦,忙得不可开交。 他从后抱住江烬,想将脸埋在江烬颈间,江烬却尖声求他放手。 自打从雪原出来后,每次他想跟江烬亲近一些,江烬都会表现得跟应激了一样,求他别碰他。 问就是被岑安侵犯了,每次肢体接触都会让他想起当时的不堪。 聂非雨还真放开了他,只是这一次没掩饰不耐烦,“该适可而止了,江烬。” 江烬一愣,下一秒被掐着脖颈狠狠地按到墙上。 “为什么辞职?” “厌倦,不想干了。” 聂非雨没追问,这时飞车呼啸而来,停在了阳台外。聂非雨朝外看了一眼,他语气是温柔的,眼里却淬着猩红的怒意,“这么晚了,想去哪儿啊,烬?” “有点闷,想去海边兜个风。” “你撒起谎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面不改色。” “放手。” 聂非雨松了手,却将他猛地甩进了沙发,冷冷道,“准备去找哪个姘头?” 哪个? 江烬一阵好笑,发现岑安也就算了,他不会是在说随影吧? “别演了,江烬,我都替你累。”聂非雨面露讥讽地看着他,“做了就是做了,我不是老古董,这没什么。” 江烬冷笑,“聂非雨,你别表现得像个阻止不了妻子出轨的窝囊丈夫,你没资格,你我还没缔结任何关系。” 聂非雨言简意赅地表态:“不管你把自己弄得多脏,我都不会退婚的。” 聂非雨走近,挑起他下巴,目光如锋利刀片一点点刮过去,“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江烬!我想我是爱你的,所以,你别把自己作成一件商品。 “往后,我也许会恨你,也许会折磨你。但目前我还是爱你。所以,我得先杀了他们。” “你何必呢?” “我今天真是忙晕了,你那两个奸夫还挺有本事啊,一个想试探我们的兵器,一个摸进了我们的云端保密盾,却只翻查了我们婚礼的细节,他俩可真有意思,是吧,烬?” 江烬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看着他稳如泰山的笑意,一瞬间醍醐灌顶:“你……你故意的?你故意把那些保密数据的云端存储路径……泄露给我看?” 而岑安和随影,又是通过他得到那些信息,着手下一步计划…… 这一切,竟然都是聂非雨设好的局?他们只会落入一个又一个陷阱…… 聂非雨笑而不答地欣赏他的脸色。 江烬脑中一片嗡鸣,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冲向阳台。 聂非雨单凭一只胳膊就将他抡了回来。 江烬拼命使用异能,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你忘了,烬,”聂非雨阴戾道,“我的异能,就是让你们这群异能人在我面前全部失效啊。” 江烬开始疯狂厮打他,又掐又咬,苍白得有几分可笑。 “这段时间,哪儿也别去了,烬。” 聂非雨指挥他身后的保镖,“把他关到卧室,如果他敢闹,就拖到地下室那座……” 聂非雨没说完,看到江烬脸上露出的恐惧,满意地笑了。 第79章 婚床 江烬举办婚礼的地点岑安也去过, 是“绿树”酒店,那也是莘讯控股的地产。 它坐落在湖泊中央,高达两千米, 外观呈枝桠繁茂的绿树,每一片叶子都是一间景观独特的独立房间,功能全面,建筑外材料为特殊曲屏, 可以展现三维立体影像,婚礼当日,枝干上会“长”出大朵大朵的玫瑰。 顶部的圣洁教堂, 会是结婚新人出场的地方。 岑安过来踩点, 一大早就找贺韶借飞车,诉求是娇小灵活且迅猛精悍, 并且指名要“经典款雷神337”。 贺韶稀奇:“眼光挺高啊, 那玩意儿全世界就一辆,我都舍不得开上道。” 岑安往他脑机里投去数据库, 正是那个被黑杰克从贺韶这儿薅走的宝贝, 岑安从析冰黑客手里拿回来了。 “现在舍得了不?有了数据库, 你就可以复刻一个一模一样的了。” 贺韶果然爽快了。 贺韶认定他借车要干坏事, 表示要欣然加入。 两人先溜进绿树内部考察, 完了又在密集的枝叶间绕飞, 熟悉路况。 枝叶间险峻崎岖的空间玩腻了, 贺韶又领他冲到海边, 手把手地教他练飞。用贺韶的话来说, 他只能在岑安砸了场子逃命的路上帮点忙。 夕阳西沉,薄紫云霞渲染峭壁深渊,两个人坐在崖边迎着海湾的风。 贺韶翻着他的行车仪, “有长进。” “多谢师傅。” “哎,你跟我二哥到底啥时候认识的啊?”贺韶好奇,“别说是对你的逮捕。” “还真是,”岑安笑笑,没过多解释,“对了,我倒是想知道,聂非雨跟江烬,真的是传言说的青梅竹马么?” 贺韶戏谑:“你酸了?” “废话。” 贺韶大笑了一阵,“这个嘛,其实存疑。” “哦?” “他俩都在国外长大,二哥被接回华景的时候就失忆了,那些青梅竹马的过往很片面地来自聂非雨。” 贺韶微微蹙眉,“其实,二哥回归江家本身就很奇怪,在他回来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江叔叔有个小儿子,虽然江漓和江忱也是打小在异地长大,但二哥的出现,实在是太突兀了,没有任何铺垫那样,江家突然就多了个继承人。” 第113章 “难道是私生子?” “不是。江家三个继承人中,他是江爷爷最属意的,甚至想让他接手整个蓝朔集团。”贺韶微微笑了一下,“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他放弃了继承权,执意去了图灵侦查所,那跟人工智能研发企业几乎是敌对的。” “让失忆的、对家族没有清楚了解的人,接手整个集团?很奇怪啊,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岑安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对江烬除了心疼,还有欣赏,欣赏他敢于与家族背道而行,不屈从任何人的意志……这一定是段很艰难的经历。 两人各自沉默下来。 忽然,贺韶拍了他一下,“快看,神权的军舰!” 岑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天与海的交界处,浮着一处大型舰艇。 岑安用飞车的探测仪扫过去,看到零星几个带有莘讯标志的舰载机。 “想去?”贺韶瞧着他满脸困惑,钻进自己的飞车,“你进来,我带你混进去。” 贺韶驾车拉出漂亮的尾迹云,当着莘讯战机面前飞进去。舰艇空中道道拦截系统识别出贺韶,没有任何阻挠地放行。 岑安呆住,“师傅,别跟我说这是随影给你的权限。” 贺韶笑而不答。 出了飞车,贺韶径直走向一个军人,向他录入虹膜信息。 “莘讯是不是来人了?悄悄带我们过去。” * 舰艇上,军队某特殊牢房里,聂非雨的全息像正在与周缇独处。 周缇扶额苦笑,一发不可收拾。 岑安那日来监狱,竟然没有哄骗他,聂非雨亲口承认了一切。 他终于相信,幸子生物这个企业,早在一年前就被聂非雨从莘讯名下移出,撇清全部责任关系了,尽管之后聂非雨给幸子投了很多资金、技术和项目,让它一步步走上“正道”,可所谓的洗白都是表相,聂非雨根本就没阻止过毛叔进行非法研究,甚至还暗暗给予支持。 毛叔成功固然好,一旦失败,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撇开抛弃。 最初建立幸子生物的那帮人里,周缇是唯一一个负责运营的,多年来也唯有他在为企业谋长远发展。如果不是他,那群搞生化的疯子早将幸子拐入了□□。 “小治事,”周缇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有八岁,是莘讯领导层里年龄最小的,都叫你小治事。我那么崇拜你果断睿智的作风,从小将你当做榜样,追随你的步伐。 “可如今那些崇拜与模仿,就像一把尖刀,让我生不如死。” 聂非雨对他无话可说,他不喜欢感情牌。周缇是条好狗,但可惜被岑安引诱着承认了企业干涉司法的事实,没救了。 非但救不了,如今还被军盟控制了,他得保证周缇不能向军盟吐出任何信息。 聂非雨的脸像是被冰封了,冷酷得看不出丝毫情绪,周缇早已心如死灰,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我帮你解脱。”聂非雨拿起一个状似名册的东西。 突然,聂非雨的全息像合成一条线消失了。 周缇愣了愣,他嘴里已经溢出了鲜血,身躯如流体般滑倒在地。 他和聂非雨的对话被岑安和贺韶全听到了。虽然不知什么原理,当意识到全息像也能远程对人产生伤害时,岑安没有任何犹豫地黑掉了军舰接收来的莘讯信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岑安冲到周缇身边,“怎么救你,快说!” “十年,十年前,我就死了……”周缇笑了,喉咙嘶哑,“其实我是……溯生伪人,他抛弃我,就跟抛弃报废的机器一样……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溯,我也不愿共享出我的记忆,我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岑安压下心中的惊骇:“回答我那天的问题,我一定给你报仇!” 周缇眼角渗出一点泪,“除了我妹妹,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话的人。” “妹妹?” “我不恨他……”周缇指了指桌上的笔。 岑安立刻拿给他,他在岑安掌心里颤巍巍地写起来。 “我有个妹妹叫周熙,她早就告诉我幸子这种罪恶的东西就该活在黑暗里,不得超生,可我不信,因为投靠莘讯与她断绝了关系……” 周缇写了一串字符,是云端数据分存储路径。 “去找她,帮我给她带声对不起……”周缇看着他,“这是我给你的交换。你的问题能不能从中找到答案,看你自己了。” 岑安将掌心的东西映入脑子,“为什么跟江烬给我的不一样?” “江烬手里的是假的,是陷阱。” “我去哪找你妹妹?” “薄荷港……” “就一句对不起吗?” 绿眼睛逐渐黯淡,“……不要为我寻仇,对不起,我爱她。” 随影带着人赶过来时,周缇已经没了生息。贺韶和岑安两人愣愣地看着地上尸体的惨烈状态,都像是被吓到了。 贺韶苍白着脸说,“我听说这种溯生人,会被记录在册,有个跟人工智能的图灵编码一样的东西,一旦抹去,就相当于销毁了……聂非雨擦了他……” 随影没说话,叫了人收拾,亲自送他俩回去。 他瞥了一眼副驾上的岑安,“贺韶年纪小,他害怕我能理解,你怎么也苍白着个脸?” “我只是……有点恐慌,社会上究竟有多少人是伪人,他们自己知道吗?”岑安蹙着眉,“一点区别也看不出来,我从没觉得周缇是溯生人,爱德华也是……” “别深陷于这种问题。” “嗯。”岑安低头看着掌心上的字迹,朝随影扬了扬,“得改一下计划。” * 江烬从天黑坐到天亮,他已经被监禁了两天,还得认真吃饭、假装睡觉,不敢闹,跟聂非雨这种人绝不能来硬的。 只有阿兰陪他解闷儿,江烬猜到阿兰是被故意留下来的,他若用阿兰给岑安传递消息,被拦截都是小事,就怕消息被篡改,给岑安下套。 他只能祈祷另一个助理魔笛主动找上他,可魔笛行踪不定,这是优点也是缺点。担忧如虫蚁般啃噬着他,他捂着眼睛,无声地落泪。 晚上,他被送去了“绿树”,依然是幽禁状态。 后天就是婚礼了,湖面以及其上的领空进入交通管制状态,绿树内也罕有人迹,静得出奇,禁锢他的牢笼这一刻具象为华美的建筑。 他睡在躺椅上,无时无刻不在想岑安。如果岑安落入陷阱,他就去求聂非雨,哪怕牺牲自由,打不破这牢笼也没关系,只要岑安平安无事。 清晨,他从鸟鸣中醒来,洗漱之后,面无表情地抓起桌上送来的早餐往嘴里塞。 啪嗒,啪嗒—— 阳台的玻璃门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砸着。 阳台上零星地落着青色的小果实。 青梅,竟然是青梅? 啪嗒啪嗒,有人还在砸。 江烬赤着脚,狐疑地走过去拉开门。 绿树一根粗壮的“枝干”横到了他阳台偏上的位置,岑安骑在上面,枝干后藏着他的飞行器。他旁边栽培了一棵梅子树,半个树被他抓在了怀里。身后枝叶扶疏,分不清是建筑装饰还是真正的植物,阳光琐碎好似星星。 “烬哥!”他笑着,手里摘了一大把梅子,涩的他扔过来敲门,熟的就随便擦擦塞嘴里吃了。 江烬恍惚了,眼睛一阵酸涩,这一幕好似荒诞却美好的梦境。 他朝岑安汲汲地走了几步,岑安松开梅子树,纵身一跃便跳了进来,紧紧抱他。 江烬如鲠在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不,你快走,你之前得到一切都是错的,是陷阱!你快走……” 江烬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身上还透着股梅子的清香,“我知道,烬哥,我都知道……你别担心,没事了……别担心我。” 岑安抱着他,坐在阳台的编织软椅上,给他简单迅速地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 “周缇给的档案里,我翻到真正的婚礼企划,我查证过了,没问题。至于那套带着陷阱的,我也会利用起来。” 朝霞绚丽,偶尔飞过一两只白鸟。 江烬捡起地上滚进来的青梅,擦了擦,一口咬下去。 “那个颜色的不能吃!”岑安惊呼。 酸,涩。 江烬却笑了:“真好,我不是在做梦。我刚刚看到你也啃了绿色的。” “你得挑那种……” “让我尝尝。”江烬打断他,扣着他后脑吻了上去。 良久,他枕着岑安的肩膀,脑子里空空的,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停在这座参考着《罗密欧与朱丽叶》剧情设计出来的阳台上。 他的罗密欧,用一颗颗青梅敲开了他的窗…… “今天是我离自由最近的一次,明天我会得到它吗?” 岑安吻他脸颊,“会的,一定会的。” “岑安,晚点走好吗?” “当然好啊。” 第114章 江烬一笑,拉着他走到门口,又犹豫地止步。 “放心,看守你的人和系统,都被我调离了。”岑安说,“你要去哪里,先把鞋穿上好吗?” “不穿。”江烬笑得顽劣,拉着他,悄悄溜到一处景观绝佳的房间,从内锁上门。 岑安打量着房间布置,“这是……” “婚房。”江烬将他和聂非雨的合照取出裱框,撕了个粉碎,“都去死吧,我绝对不会跟别人宿在这间房里。岑安,此刻它是我们的婚房。” “这是婚床啊,岑安。” 岑安嘴角压不住地笑了,“所以呢?” “寓意是美好的,别浪费。”江烬将他外套扯下来,丢到一边,“我们在上面滚一次吧?” 岑安故作扭捏,两只手却实诚地脱起了衣服,“烬哥,大白天的你就让我发.情啊,不太好吧……” 他边说,边迅速地检查了一遍绿树各项系统,确保能安全地偷完这场情。 江烬打了个响指,落地窗应声暗下来,很快呈现出夜景,“现在,天黑了。是我们的新婚夜。” 岑安将他扑倒在床上,一边吻他耳垂,一边央求,“跟我说句情话,烬哥。” “……我爱你。行了吧?” “敷衍。” 江烬认真地想了想,“岑安,我爱上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这双眼睛,让我有种……跨越了时空的感觉。” “真的?” “嗯。那会儿我就想着,给你执行完死刑,我就把你的眼睛偷偷挖出来,用水晶装饰好,跟我的机械蝴蝶放在一起。” “……不是,烬哥,情话啊!”岑安哭笑不得,“我让你说情话,你却想挖我眼睛!” “好啦,逗你的!”他的手指一一抚过岑安的五官,“你哪哪都好,我现在喜欢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 “行了行了,全是大白话,都是你的,你别说了。” “你怎么咋咋呼呼的?”江烬捏他脸颊,“那你说。” 到岑安说时,岑安也吞吞吐吐,恨自己书读得少。 “这个嘛,我我……我也爱烬哥,虽然说,咱俩之间是我先看光了你,多少有点胜之不武……但是呢,那天我变成灯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你会拖着我走进浴室啊,我……” “别说了,你废话太多,接吻吧。” “你还说我咋呼?你不也一会儿嫌我话多,一会儿嫌我话少,”岑安跪坐在他身上,突然灵机一动,“那等下是不是嫌我这嫌我那的,一会儿快了一会儿慢了,一会儿重了一会儿轻了……” “……闭嘴。” 情话忽然变成了虎狼之词,江烬不禁两眼一黑。 “好了,口说无用,”他拉低岑安,在他耳边蛊惑道,“这次,我会主动一些的。” ----------------------- 作者有话说: 之前岑安说要把烬哥婚床搬进监狱睡[菜狗]这个情节本来也想过,结果岑安在监狱的日子太抓马没找着机会,就成了岑安的口嗨~不过没关系,婚床该睡还得睡~ 第80章 婚礼 婚礼当日, 从零点开始就有媒体向外报道进程。 拂晓时分,黑杰克送来的新婚贺礼宛如一颗鱼雷瞬间煮沸全网。 贺礼面向全网公开,竟然是二十名析冰黑客的个人信息数据包。随着进度条不受控制地滚动, 黑客的身份被一个个揭开展示。 展示到第五名时,进度条消失了,所有的数据文件被匿得一干二净,再无踪迹。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那五名黑客却被暴露得彻底。 “天呐,刚才披露的析冰黑客里,竟然有三名是莘讯的高管!” “杰克佬这贺礼送的妙啊!好奇聂某此刻心情是阴是晴?哈哈。” “冒牌儿干的吧?黑杰克作为首领, 怎么可能出卖组织成员啊?” “如果是黑杰克干的, 也太炸裂了吧!这样的人配当头领么?” “诶,另一个黑客好像是蓝朔的人哎!有意思起来了, 想知道剩下那十五名的身份……” “我赌是真黑杰克送的!不过大概率是陷阱!当初是江烬抓他进的监狱, 他跟江烬有仇!” …… 江烬退出网域,无论现实中还是网络上的血雨腥风, 他都无感。时间还早, 倒头又睡了会儿。 清晨。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 江烬坐在靠窗的位置, 眼中落入葱茏绿意。他换好了衣服, 一身温柔深邃的炭黑戗驳领西装, 胸前装饰一朵小小山茶, 与他的气质十分相贴。 身后传来流水般泠泠悦耳的琴音。 三角琴上, 聂非雨的十指在琴键间翩然飞舞, 闲逸得不像焦头烂额了六七个小时的人。 来宾自有安排,不必他们亲自出面迎候,也免去了繁琐过场。此刻二人独处, 无话可说,只待良辰走入教堂。 琴音被打断在叩门声中。是聂非雨的手下,穿干练精简的作战服。 “理事,他中计了,已被我们拿下。” 他似乎向聂非雨展示了什么,半晌,聂非雨说,“很好,出去吧。” 江烬抱着装有机械蝴蝶的铁盒,自顾自出着神,头也没回一下。 “你这会儿格外乖,”他双手搭上江烬的肩,“可是,能乖多久呢?” “我的安静,竟然使你感到奇怪?”江烬勾着唇哂笑,“我们以后也要这样相处吗?” “以、后?”聂非雨笑道,“看来这些天你想清楚了。” “嗯。” “那么……你是否承认,之前是你糊涂了呢?” “……承认。” “真乖。”聂非雨满意地笑了,去摸他的脸。 江烬心中恶寒,偏头避开了,直说道:“你把他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哦?” “手下的那句话,不就是故意让我听的么?”江烬冷笑,“岑安来了,落入了你的陷阱。” 聂非雨沉默了一片,手心向上伸到他面前,掌上浮现出一段三维影像。 画面中,岑安紧紧握着一个人的手狂奔,甬道灌进来的风撩起他的衣摆,挥洒着他的少年意气,他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笑。画面转向被他紧抓不放的人,竟然是江烬…… 江烬身躯一震,很快反应过来,那不是他,是以他为模子造出来的伪人! 甬道尽头,天光大亮。岑安被猛地绊倒在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压制在他身上的“江烬”,后者往他心脏上扎去一刀。昏厥前,他脸上流露出的不可置信与哀痛,如一把无形的手猛地攥住江烬的心脏。 “江烬”扛起他,走向莘讯的飞行器。 聂非雨从侧面观察江烬的神情,如他所料,江烬表情管理一向优秀。 “那又如何?就算他死了,我跟他的几段露水情缘却是事实。”江烬的语气掺着点恨意。 “没关系,我这里很快就会有后悔药了,”聂非雨点了点他抱着的铁箱,“等溯技术重新开发出来,我第一件事就是用溯,定点删除他带给你的一切。” “你!”江烬想起身,却被聂非雨轻易按回去,是江烬无法挣脱的力道。 江烬竭力平复着情绪,又想起昨晚的事,“那贺礼,岑安送的?” 聂非雨嗯了一声,叹道:“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既要做真黑杰克,又为何出卖组织的人?” “他给的信息属实?” “莘讯的确出了叛徒,我已经处理了。我对剩下十五人也很好奇呢,可惜,被黑杰克出面阻止了。” 黑杰克? 江烬一阵惊疑,岑安竟然故意招惹黑杰克…… 出神间,盒子被聂非雨取走打开,一只蓝色的蝴蝶飞了出来。 两人皆是诧异。 聂非雨伸手去抓,蝴蝶像光一样穿过了他,抖动翅膀,穿透墙壁飞出去了。 再看盒内,算上被捏坏了的,本该有九只,此刻却只有八只。 聂非雨掐着他的下巴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 半晌,聂非雨放过了他,“时间到了。” * 最开始出现的异常,是玫瑰不对劲了。按照婚礼进行的顺序,当新人出现教堂时,“绿树”建筑外壁,应该错落有致地盛放着象征炽烈爱情的红玫瑰。 有人朝外瞥去,只见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如小鸟脑袋,扑簌簌掉落,一种张牙舞爪的赤橙色花朵取代了玫瑰。远远望去,那花如同熊熊烈火,越烧越烈,绿意亦覆灭于火海。 “是蔓生百合!怎么回事,系统弄错了?”有人低呼道。 教堂内,宾客朝窗外看去,还未来得及惊诧,音乐变了调,新人相挽着走过长毯,圣洁的时刻到来。 江烬眼神淡淡地扫过台下。名流荟萃,都是华景政界和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江漓搀扶着江默年点完同心烛,就近落座了。江忱更靠近贺家父子,亚青环和军盟的客人则分别待在两个较远的角落。传闻中和聂非雨是父子关系的麦希文,眼睛竟然一直看着他。 第115章 麦希文审视他的目光总是让他觉得很怪异,既不是探究、不屑,也不是欣赏、看好,情绪更为复杂,然而江烬跟他并无交集。 牧师开始读誓词,江烬垂着眸,心思不在上面。誓词很长,当读到“你是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时,江烬没忍住笑了。 指尖忽然传来痛感,他诧异抬眸,对上聂非雨刀眉笑眸里的冷意。 原来,牧师已经问了他三遍“是否愿意” 。 台下已响起私语声,江默年沉着脸,眼中亦是警告。 江烬低沉着声道:“……我愿意。” “收回去,我不愿意!” 琅然清越的少年音回荡在穹顶,随之而来的,是门被踹开的巨响。 所有人纷纷回头,门后蔓生百合遮天蔽日,他们头一次见开得宛如火狱的花海,一时被震慑住。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声,粗壮藤蔓如触手般扭动着伸进教堂,如野蛮生长的克苏鲁怪物。 岑安怀里抱着一大束火焰般的百合,身上的镭射面风衣亦流转着绚彩光泽,他摘下兜帽和面具,听到有人惊呼,“是黑杰克!” “糟了,他来干什么?!他怎么进来的?” “安保呢?警卫呢?!还不快轰他出去!” 岑安目不斜视,隔着落满花瓣的红毯与他对峙。 “啧,真吵……”岑安面露不悦,却礼貌地向满座鞠了一躬,“得罪。” 坐着的人想站起来,却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世界变得荒诞起来,古怪的藤蔓延伸到脚下,他们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喊叫声变得遥远,仿佛置身梦里。但眼前黑杰克踩着红毯一步步走向前方的画面,却又无比清晰真实。 “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岑安边走,边冷嗤道:“你怎么能做别人的骨?这可不行啊江侦查长,你欠我的还没有还。那根肋骨,你必须赔我。” 岑安走到他们面前,扒开聂非雨的手。 他弯腰,往江烬手背印上一枚湿热的吻。 满座愕然。 聂非雨脸色极其难看,但他做不出任何动作,冷冷道:“赛博空间?” 岑安皱了下眉,仿佛在惊诧“你怎么还能说话”,他很快修补了这个bug,冲聂非雨露出一排珠贝般的大白牙。 “轻敌了是不?” 聂非雨的眼神在说“我要剥了你的皮”。 岑安放声大笑。 他将花束塞到江烬怀里,一扬手,打翻了牧师身边,被天使雕像托举着的一对婚戒。 “哎呀,侦查长,你戒指掉了。” 他弯腰去捡,捡起来的却不是婚戒,而是一枚镶嵌着深邃蓝钻的宽条莫比乌斯环。 岑安的笑容有种故作深情的邪气,他微微欠着身,将戒指给江烬套到无名指上。 众人将那枚戒指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屏住呼吸。 聂非雨咬着牙,牙根都要咬碎了。 岑安冲江烬行了个俯身礼之后,将江烬拘在怀里,又以尖刀抵上他喉口,胁迫着他,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江烬面容模糊,谁也没看清他的神色。 这层赛博空间发生的事,全程实时地播到了赛博公域,全网又一次炸开了锅。 “什么啊!黑杰克单枪匹马,就这么水灵灵地把人薅走了?!” “其他人都怎么了?只有眼珠子动,看着好诡异!” “脑机被控制后就是这样!我佬儿太伟大了!这该死的掌控力!” “快看江家人的脸色——好好笑!咦,怎么看不清江烬的?” “梨花带雨的一张美人面,得付费才能看到吧?” “他会被撕碎吗?他们不是有着深仇大恨么?哦,可怜的侦查长大美人……” “不一定吧,戒指都戴上了,抢回去当老婆也不亏呀。” “先去暗网插个眼,过几天估计会有折磨江美人的全息香艳直播哦……” …… 岑安带着江烬走出教堂大门,走入火焰般的花海,倏然消失。 两人就这样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他被黑杰克抓走了?!”教堂内,有人惊呼出声,这时候也发现自己可以动了,立刻追到门口查探。 堂下乱作一团,牧师祈求上帝饶恕,一遍遍在胸前划着十字。 “别慌,是赛博空间。”贺时洄拍了拍贺韶的肩膀,悄声道。 聂非雨看着空空如也的对面,愤然离去。走了几步,看到塞满廊道的蔓生百合,恍然意识到,物理上的行动根本走不出这座赛博空间。 他慢慢冷静下来。 “既然都被骗来了,就别轻易放过他了吧?”聂非雨望着无尽的虚空,将绿树所有明里暗里的智能系统控制权呈上。 他额上青筋暴起,眼里的杀意几乎溢出眼眶。他犹豫了一下,又呈上莘讯军队的指挥权。 很快,他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廊道的藤蔓消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疯长的藤蔓慢慢退却,大堂内吵吵嚷嚷、众说纷纭,赛博空间崩塌,所有人被拽回了现实,台上空空荡荡,江烬不见踪影。 在江烬的视角中,是所有人和聂非雨消失了。 他惊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岑安直起身,和他在火焰般的花海中拥吻。 江烬推他,捧着他的脸:“到底怎么回事,我看到你被抓了,被那个以我模型的引诱……” “是啊,我差点儿被骗呢。“岑安舔舔嘴皮,狡黠一笑,“那不过是另一个赛博空间发生的事。你猜猜我建了几层空间?” 江烬摸着他的脸、他的胳膊:“那现在,刚才你亲我也是?” “对,”岑安笑了,“我想试试在赛博空间亲吻你是什么感觉。我们出去吧,我很快就要找到你了。” “好。”江烬握紧他的手。 眼前白光一闪,岑安消失了。 “岑安?”江烬愣了一下,再看周围,他又回到了教堂,回到爱神的浮雕壁画之前。只是教堂空空荡荡,窗外是火焰般的赤红色,深一丛、浅一丛的,他怀里抱着岑安给的花束…… “岑安,岑安?” 他的声音回荡在教堂,没有回应,整个世界静到连百合自藤蔓开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岑安将他落在了这里?! 他现实中的身躯又身处何处?他何时走入虚拟空间的? 恐惧自心底蔓延……大门、廊道都被张牙舞爪地花朵堵塞,江烬抱着花束,跌跌撞撞地奔到窗口,看到鸽群扑簌簌地飞越火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岑安是这座赛博空间的主宰,如果意识到他还没出去,不可能不会回来找他。难道……岑安带出去了一个“江烬”? 各种猜忌与后怕如飞沙走石袭来,江烬坐立难安。 教堂里火焰般的花朵还在疯长,长到他脚下就停下了,一支百合颤巍巍地吻上他脸颊。 在赛博空间里,两个相爱之人的吻就是这感觉啊…… 他安静下来,不知等了多久,教堂里的时钟忽然停止了摆动。 刺眼的光线汹涌进来,整个世界开始褪色、分崩离析。 他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醒来,房间布置很陌生,但能判断出还在绿树。 怀里没有紧握花束,无名指上却多了枚戒指,是岑安给他戴上的戒指! 至少岑安,不久前找到过他! 他不顾目眩奔向窗口,蔓生百合依然如火般肆虐于绿树,现实世界更为嘈杂,警报声刺耳响亮,高层的人都在通过窗棂往下看。 突然,轰天一阵巨响,整个房间巨颤起来。 火光闪过,浓烟从绿树的低层滚滚而出,战机在枝桠间来回穿梭,几十个绿叶状的独屋被打得千疮百孔,枝干也坍塌下去。 江烬不明情势,但知道这暴乱必然与岑安有关,江烬必须找到他,他只有他。 门从外打开,昏暗光线中,金色卷毛青年目光如炬,促狭笑着,一步一步将他逼回窗台。 “美人儿,好久不见呐。” 第81章 弥新 金毛弥赛尔出现的那一刻, 江烬便知岑安与黑杰克交上手了,楼下的动静估计是他们整出来。 江烬又看向鸦飞鹊乱的窗外,莘讯的武装源源不断地支援而来, 打着维护秩序名号的神权也加入其中,互相纠缠得难舍难分。 弥赛尔见他忽视自己,盯着别处心不在焉,怒从心起, 上前两步伸手探向他脖颈。 “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 江烬从前跟这帮人打交道,是以一种隐忍软弱、走投无路的方式,因有求于人, 姿态放得低, 从未动过手。 此刻他不再藏锋,几招过下来, 弥赛尔意识到从前小看他了。 “哎哟, 你这个叛徒……”弥赛尔被他锁着胳膊按下身,压制得动弹不得, 却呲着虎牙笑起来, “可真不简单啊。” “别喊人过来。”江烬按着他的动脉, 冷冷地看着他。 江烬知道弥赛尔在用脑机摇人。 第116章 “你不就是被派过来控制我当人质的么?我跟你走。” 说着, 江烬放了手。下一秒又被弥赛尔反捉住双臂, “喀嚓”两声卸掉双臂关节。 被拖出门前, 江烬紧咬牙关, 控制着剧烈抖动的手指, 伸向一间柜门缝隙。 食指指腹传来灼痛感。 躲在柜子里的女子像是拿针扎了他一下, 或许是安了个定位,或许是通讯装置,并没有血流出。 他能猜到她为何要躲在柜子里, 她单独抗衡不了弥赛尔这种恶徒。房间之外的廊道上,还躺着一个昏厥过去的霓音。 江烬明白了,这两个都是岑安的人,岑安让他们守着自己…… 江烬被弥赛尔拽着走的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后,霓音从地面爬起来,“姐,为什么让我装晕?我跟侦查长加起来,还拿不下那个坏蛋?” “那你猜,江烬为什么卸了胳膊让他牵制着走?”云渺从柜子出来,掸着衣上灰尘。 “可是……岑安让我们守好他,我们就眼看着他被带走?” “相信他吧,你刚才看到了,弥赛尔不是他的对手。”云渺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不跟过去了,也相信小岑。” “那我们?” 云渺走到窗口,观察了一会儿。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空战硝烟,却没起丝毫波澜。 “我们去准备后路。” ** 绿树以树干上第一根分岔的枝干为界线,迅速隔离出战区,低层各个房间里的宾客被转移到树冠高层,乘备用航机撤离。 获得莘讯军队的指挥权后,黑杰克一开始没打算召战机,将他们之间的博弈上升到两军空战。 莘讯武装库里值得炫耀的其实是精悍灵活的人形兵器,有些是接受过高度义体改造的人,有些则是高级智能的纯机器,特点都是擅长执行刺杀任务,而非声势浩大的战斗。 后者反倒不利于黑杰克。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被岑安逼到不得不这么做了。黑杰克有点惊讶军盟会出手帮岑安,他比岑安更了解那帮人之间快刀斩不断的关系,稍加思索,就想明白了其意图。 他看着脑机里纹丝不动的黑桃a追踪定位,岑安似乎没打算向他隐藏位置。 从神权军队的角度看是一场防御反击战,绿树低层被摧残得千疮百孔,四面墙体剥落,都快创成了露天,全靠夹层钢筋支撑。他们保护着一座名为“碉堡”的防御型机甲,岑安置身其中。 汐月伊守在机甲一侧,作为第二道防线守护岑安。随影曾告诉岑安,她徒手接炮弹的那股力量堪比月球拉动海水的引力,这也是她名字的由来。 岑安放宽心,他这具肉身在现实世界中得到强劲保障,唯一的死因就只能是被黑杰克烧毁脑子了。 他和黑杰克交手于另一个世界。穿梭过无数层彩虹色的漩涡,他又一次看到了那座曾捆绑过他的意识、一次次碾压过他的水轮,那玩意儿让他想起全部神经被黑杰克攥在手里的恐惧。 好在这一次,他只是远距离看着,有机会不做砧板上的鱼肉。 “阿枚,阿枚?”岑安冲前方的黑影叫嚷,声音懒洋洋的,还有点欠揍。 他知道那是黑杰克,岑安很早就猜测,阿枚跟黑杰克为同一人。 这片虚空是混沌的灰色,雾蒙蒙的。黑杰克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岑安闪身避开,速度不比他差。 “长本事了。”黑杰克用了陈述的语调,对他颇为认可。 “你是不是觉得我死在雪原了?从那里出来后,你一直没找过我麻烦。”岑安一边躲避着他的攻击,一边同他搭话。 “你不会死在雪原。” “我送给聂非雨的那份新婚贺礼是为了引你现身,并不是真的想搞垮析冰,我想你猜到了。” 被岑安公开身份的那五名黑客,都是埋在析冰里的双面间谍,岑安也只打算暴露那五个。可黑杰克还是出手制止了,此刻还留在了绿树的网域。 “我想知道你要整什么幺蛾子。” 黑杰克陈述的语调让岑安怒火平添,他逐渐摸到一点黑杰克所作攻击的习惯,急不可耐地反击起来。 “我还以为,”岑安嘲笑道,“你又要放弃你现在的名字。” “又?说说看。” “你就是阿枚。你放弃了‘阿枚’,成为黑杰克,如今又想摆脱黑杰克,成为谁呢?” 岑安说:“一开始,你利用江烬,找我替罪,想通过死刑的方式,在公众面前结束黑杰克的一生。可惜江烬搞砸了,他背叛了你,黑杰克那张神秘的脸跟我合二为一,你并不急着跟我算账,任我胡作非为,哪怕跑去析冰笼络组织里的黑客,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也有可能你连析冰也不要了。 “绿树这场婚礼万众瞩目,所以,你依然逗留绿树的目的,就是杀了我,让所有人知道‘黑杰克’陨落。” 黑杰克慢慢停下攻击,岑安也配合着他,互相退让。 他大笑起来。 “岑安啊岑安,你真的……”黑杰克思索着形容词,“你真的好有意思。” 岑安近距离地看着他,近到连他獠牙面具上的质感都能看出来。可他就像浮在空虚中的影子,伸手去抓,始终是无形的存在。 “我们真的不能好好说说话吗?”岑安问。 “你想说什么?” “你认真回答我,你为什么对我那么了解,”岑安真诚地问道,“阿枚,你手里的南极洲,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你问过……”黑杰克作出认真思索的样子,笑道,“镜子给过你答案。” “你没有!”岑安忍无可忍。 黑杰克轻轻松松避开了他张牙舞爪的攻击。 “喂,你被我说中了吧?”岑安想用激将法。 黑杰克不吃那一套:“好好练吧,亲爱的。我不跟你玩了。我还有事,再见。” 绿树高层某间阳台,黑杰克看到树冠处的人员陆续撤离,又瞧了眼底下的硝烟,无趣。 他接住一朵燃烧着坠落的蔓生百合,看着它在掌中化为雾状。 他哂笑一声,转身推开门,头皮倏然一紧。 门后,成百上千个人迎候着。他腕间习惯性地甩出一柄薄刃,眼前却掠过道道刺眼光芒,晃得他往后踉跄,那千百个人亦随着他的动作退步。 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室内人竟然全都一模一样,荧光獠牙面具,是他的模样! ……原来都是镜子的映像。 他迟疑着走了两步,门之后是间敞厅,不知何时摆上了镜子,约莫上百面,层层映像、映无止境…… 岑安从中破镜而出的时候,他恍然意识到他还在赛博空间里,他一时想笑,眼里却流露出一丝赞赏,那情绪让岑安觉得毛骨悚然。 “好啊,好……我曾送你一面镜子,你将它打成成千上百只碎片,又将每一只碎片复原为镜子……”黑杰克笑着,“你真让我惊讶,也让我……欣慰。” 黑杰克并未让他成功蹿到眼前,千万片镜子碎裂的响声被模拟得格外逼真。 岑安从机甲中钻出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激光武器在他前方十米处炸开墙壁,没空欣赏颇为罕见的激烈战斗画面,踩着汐月伊的手掌顺利落地。 汐月伊所行之处,就是一片没有硝烟的净土。 “走,护送我上去!”岑安心如擂鼓,异常亢奋,脚刚沾到地上时还有些眩晕。 镜子碎了,虚拟空间也坍塌了,黑杰克大步朝前走去,又被一道和裂镜一样清脆悦耳的声音叫住。 “请留步,黑杰克先生。” 江烬将冻住双腿和双手的弥赛尔往前一推,后者如保龄球般滚到黑杰克脚下。 “蠢货。”黑杰克轻轻踢了踢弥赛尔,弥赛尔得到了解冻,爬起来凶神恶煞地扑向江烬,被黑杰克勾着兜帽拽到身后。 “别干蠢事了。”他警告弥赛尔。 从前,江烬只在虚拟的赛博空间里见过黑杰克,见到真人以后才发现,黑杰克虽然很会隐藏个人信息,但对他还算坦诚,至少用的是和真人一比一的数字模型面对他,声音也没经过加工。 他打量着黑杰克。这个人很高,接近两米,像见不得光的吸血鬼,全身包裹在特质的黑色着装里,没有一丝裸露在外的皮肤。他气场强势、凛冽,却很干净,一眼望去看不到乱七八糟的植入体。至于眼睛……沉甸甸的,好似黑洞洞的枪口。 “我终于见到了您本人,”江烬说,“请等一等,岑安想见你。” “你要拦我?”黑杰克看着四周拔地而起的冰墙,一步步朝江烬走来,“小新郎,婚礼上发生这样的动乱,你不去安抚你的丈夫、关注两家企业的股势涨跌,你要替罪魁祸首拦我?” 江烬不觉后退,曾被他在赛博空间里压制的恐惧太过强烈,即便到了现实之中,江烬也控制不住地心生畏惧。 弥赛尔捶了捶冒着寒气的冰墙,差点儿把手粘在上面,啧声道:“原来你的异能是这啊,真够棘手的。大哥你快点联系聂非雨,把他领回去!” 第117章 “不行!”江烬想冻住金毛那张烦人的嘴。 黑杰克从他脸上窥探出什么,戏谑道:“真跟岑安搞一起了?你都这样了……你们这缘分还真是历久弥新。” “你说什么,”江烬倏然盯住他,“什么叫历久弥新?” 历久弥新,不因时间漫长而变旧变腐,反而更有生机。黑杰克竟然用这词来形容他和岑安?他和岑安才认识多久…… 难道,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黑杰克知道?对啊,黑杰克很了解岑安…… 江烬一时思绪万千,像有冬日的风呼啸过全身,他想起梦里从乌云雨水中走来的岑安,想到他这具不惧绝对零度的身体…… 江烬连怕都不怕了,上前揪他衣领,目光汲汲:“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词,你知道什么?你告诉我!” “啧。”黑杰克一甩手,他差点儿被砸在冰墙上,一抬头,竟然被人接住了。 冰蓝的眼眸,月光般的身形轮廓…… 是白king。 这时墙外传来熟悉的喊声,隔着冰墙,却仿佛隔着磅礴时光—— “烬哥,我来了!” 第82章 面具之下 咔擦咔擦—— 冰裂声好似骨骼被反复咀嚼, 冰墙由内而外地碎裂成璀璨光芒。 “烬哥!”岑安冲上前,从白king手中接过江烬。 “我没事。”江烬迅速站稳。 岑安身上服装跟赛博空间里的完全不同,江烬一眼看出那是神权部队给配的黑色战术套装, 腰间挂了一堆军刀和探测器,三支小口径、杀伤力却不容小觑的枪支,算是轻装。 黑杰克已同他们拉开十几米距离,堪堪躲过汐月伊挥来的一爪。 “你真不讲武德, 岑安。”黑杰克说。 岑安脸颊边缘贴着脉络状的金属,那是一种能探测并预测对手行动的遥感装置。他额角上破了个口子,鲜血滑落其上, 如同被喂饱了一样兴奋地震颤着, 岑安亦如一匹久待到猎物的狼,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我想跟你好好谈, 你不肯。”岑安扯了扯嘴角。 白king先一步飞向黑杰克, 身形轻盈如幽灵,岑安紧随其后。 江烬想加入, 却被弥赛尔缠住了。 加上汐月伊, 黑杰克以一敌三, 身法灵活敏捷, 兼具速度与力量, 岑安只是被他扫了一腿, 便反向飞出六七米。 “操……”岑安惊讶极了。他这身衣服带有缓冲功能, 可将受力降至百分之三四, 即便如此还能被踢飞这么远, 胸口也闷闷地疼,黑杰克的腿部力量有点变态了吧? 他迅速爬起,放弃了肉搏, 调整着激光枪准备偷袭。 敞厅碎了个稀烂,到处都是割人的锋利碎片,天花板塌陷,几人从敞厅跳上去,追到更宽阔的露台平层,四壁被掀飞,精悍的人形兵器源源不断地从外爬进来,四肢像黑色的柴棍,速度极快。 “还说我不讲武德,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岑安不得不将枪口对准扑上来的“柴棍人”。 江烬制服了弥赛尔,将人踹到下层,闪身到岑安身后,一拳迎上从后袭击岑安的柴棍人。 柴棍人在空中凝成冰块,落到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冰霜以落地点为中心,迅速蔓延,冻结住整个露台的火柴人。 “不能拖,我撑不了太久,”江烬看了眼被冻住双膝以下的黑杰克,“趁现在,去拿你想要的!” “好!”岑安踩着厚厚的冰面飞奔过去,他全身挂了不少军用探测仪,可那些探测信号无论如何也穿不破黑杰克的面具。他一心一意想知道黑杰克的真面具,找到本尊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黑杰克忙着对付白king,没防住岑安,被他自下而上地抓住了面具! 黑杰克井水般的眼睛,终于泛起波澜。 岑安的心脏在这一刻跳到极致,面具的触感如此美妙,岑安在他黑漆漆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欣喜、猖狂的脸,这次终于不再是镜子…… 千钧一发间,岑安失重跌倒,瓷砖地板在他脸侧炸裂成渣,划得他满脸是血。不知为何冰层破裂化光,柴棍人碎了满地,一片狼藉。 脸上的遥感与他脑机相连,阿兰尖锐警示他闪避,岑安无法做出动作,脑袋快被她吵炸了。 黑杰克飞起一脚将他踹开…… 阿兰向他解释了刚才的警示,原来,刚才有一颗子弹,差点儿掀翻他的头盖骨! 岑安被踢得胸闷气短,心惊胆战间疑惑不解,黑杰克……算是救了他么? 他循着子弹打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聂非雨身着黑红配色的作战服,被高大壮阔的人形机甲托举着登上露台,经过大幅度改造的枪口正对着他。 看到聂非雨出现,江烬顿时找到了异能失效的原因。 柴棍人如蚂蚁一样从露台四面边缘爬进来,齐齐奔向岑安,四肢争先恐后地想撕碎他。 岑安丢下武器,双手缩进袖口,袖口迅速封闭,兜帽刷地降下透明罩子,整个人完全地与外界隔离。汐月伊一个个捏碎柴棍人需要时间,岑安只能一边催促神权支援,一边祈祷这件衣服能多撑一会儿。 江烬咬牙奔向聂非雨,后者的子弹随时都能打穿岑安。在他的手指又一次叩向扳机时,江烬挡在了枪口前。 “你一定要逼我,是吗,江烬?” 一分钟后。 “抱歉,来晚了,我们的指挥部遭到析冰黑客的攻击,所有系统一片混乱。”岑安脑中响起随影的声音,同时也看到六七架歼机盘旋在外,朝柴棍人发起精准的光束扫射。 “怪不得……”岑安追悔莫及,他竟然忘了析冰这个大隐患! “神权现在的状态没办法跟莘讯抗衡!撤离,岑安,撤离……析冰黑客的飞行器会来接走黑杰克,不要跟他们打,不要纠缠。”随影的声音里夹杂着噪音,“你姐姐和霓音即将飞来,登上飞车就撤!” 岑安不甘心地看了眼黑杰克,就差了一点点……莘讯的人形兵器还在增多,其他兵种亦在支援,理智让他向汐月伊和白king发出撤离信号。 他去寻江烬,转身看到的一幕,让他瞬间红了眼。 江烬跪在机甲的一处平台上,跪在聂非雨面前,怀里紧抱着一簇搭载在机甲上的重机枪枪口。细看,他靠双臂紧紧夹着枪口,手腕翻折出惊人的角度,四肢关节全都错了位…… 聂非雨攥他头发,撕扯他,另一只手持枪抵他咽喉,发疯似地强迫江烬看他,嘴里说着威胁的话。阿兰读出唇语: “……你想要的,有什么是我给不了的?我从没想过打断你的腿,把你锁在身边,我想跟你普普通通地相守!可我今后不得不这么做了,回去我就剔掉你的膝盖,亲手剔,让你跟他跑! “我要你一辈子在我身边,你这双眼睛如果一直不肯直视我,那也别要了!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疯了?不,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都是你的错,江烬,我恨你,你活该……” 柴棍人扑上来阻拦岑安,岑安举着两把能量枪疯狂输出,想靠近江烬依然举步维艰。 “随影!你他妈倒是先废了我眼前这些机器啊!”岑安的怒吼带着哭腔。 随影愣了一下,瞄了眼实况,厉声道:“你先冷静!” 这时,岑安头顶刮过飓风,霓音驾驶着飞车呼啸而来,云渺打开舱门,跳下来帮他对付。她带了枪,身手敏捷,又接受过义体改造,力量十分惊人。 “姐……” 云渺瞥了眼机甲的方向,“快去!” 岑安迅速爬上飞车,“我来。” 霓音让出驾驶位,心照不宣地走到舱门口降下吊索。 岑安偏了偏车身,全身的仪器在这一刻超负荷运作,迅速定位出机甲的核心区。他们的飞车车头加固过,尖尖的,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一声轰然巨响,江烬仿佛身处山崩之地,恍惚间感到腰间被勾住,霓音向他伸手。 他手脚并用,借力霓音向上攀。 他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聂非雨扯住了他的脚腕。他四肢关节错落,稍微一动就能疼到窒息。聂非雨很清楚他伤在哪里,精准着力,江烬苍白着脸浑身打颤。 霓音忽觉为难。 “让开。”岑安绕过来,“聂非雨,放手。” 聂非雨不看他,执着地抓着不放。江烬的表情越痛苦,他的笑容越大,让人不寒而栗。 岑安只等了两秒,四分之三的身子探出舱门,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地斩断聂非雨的手臂,将江烬揽在怀里。 江烬怔然地看着人和断臂一起坠入甲舱。 飞车颠簸几下,摇摇摆摆地重新上路。 岑安紧紧搂着江烬,他的手腕软绵绵的,像拆坏的洋娃娃。 心脏一牵一牵地痛起来,岑安一开口就哽住了:“对不起烬哥,都怪我……” “接回来就好了,没大碍……”江烬挤出笑容,安慰他,“没事的岑安,我已经在你怀里了。” 第118章 岑安双眼酸涩:“是,你已经在我怀里了……” 霓音回到驾驶位,飞向云渺,与析冰黑客的飞行车擦肩而过。 云渺抓着软梯三两步攀上去,即将跨入舱门时却遭到黑客使坏,狠狠地撞了他们一下。 云渺没抓稳,一脚踏空—— “姐!” 头顶响起两道撕心裂肺的喊声。她心惊胆战地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竟然没掉下去? 一抬头,愣住了,黑杰克拽住了她…… 黑杰克竟然出手救她?! 黑杰克将她拖上来,没留神,被她手疾眼快地扑来揭掉了面具! 黑杰克迅速以袖遮掩,但还是被她看到了脸。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顿时如坠冰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她僵住了,木然地转过头,看着岑安。 她想,如果添上十年的岁月风霜,岑安这张脸,或许就跟黑杰克的,一模一样…… 她心中莫名恐慌。 黑杰克夺回面具,将她推向一根岌岌可危的栏杆,撞晕过去。 岑安冲上前抱起云渺。 飞行器轰鸣着飘过头顶,黑杰克离开了。 “走啊白king!”霓音喊。 白king木木地出着神,他抬头看向岑安,又在岑安看过来时回避了岑安的视线。 “不必管我。”他一转身,消失了。 * 黑杰克进入车舱,对驾驶员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找死?” 驾驶员转过座椅,无所谓道:“开个玩笑而已。” 黑杰克抬手指着他,用眼神警告他少胡作非为。 后者隔着手套咬他手指,目光放肆地看着他,笑了:“你什么时候喜欢女人了?” 黑杰克默然,摘下手套,坐到一处阴影里。良久,说:“别碰她。” 脑袋上刚裹好纱布的弥赛尔好奇:“你不想让她记住你的脸,动动她脑神经不就解决了?” “别碰她,”黑杰克语气烦躁,“我不想说第三次。” 第83章 珍宝 岑安驾驶着战机飞离湖泊、飞越城市, 沿着一望无际的海面飞翔,江烬躺在狭小的治疗舱里接受治疗。 云渺和霓音在另一架战机里。他们的飞行车跟机甲撞过之后,损毁到无法远行, 只好跟随影借来两辆战机,霓音和岑安各带了一个伤员。 神权帮他们断后,仍有少量战机追杀上来,他俩分头飞翔, 确保甩掉追兵后,就到云渺提前约好的邮轮上碰头。 “姐姐醒了。”机舱通讯器里传来霓音的声音。 “姐,姐?”岑安对着通讯器喊叫。 “我……”一开口, 云渺发现嗓子哑了, 咳了一声才说道:“我没事。小岑你呢,你怎么样?我看你脸上好多血。” “都是皮外伤, 你知道我一向皮实。” 云渺语速很慢, 他能想象到她刚从眩晕中醒来,面色茫然的样子。 岑安又问:“霓音, 你们那边情势如何?” “甩掉了。” 他看着巡航面板, “你飞稳一点, 我们应该能在晚上九点左右见面。” “小岑……”云渺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头静了一会儿, 岑安屏住呼吸, 只听到呼呼的风声。 “我有点头晕, 脑子里很乱……可能没恢复好, 那个, 见面再说吧。我有话跟你说。” “哦……” 通讯被掐断了。岑安愣了好久, 他记忆中,云渺果断睿智,就算了干了坏事被抓现行也能斩钉截铁地撒谎, 方才吞吞吐吐说话的样子,太罕见了。 岑安回想着混乱中发生的事。云渺失足坠落,被黑杰克拽住后,他慌里慌张地从车上跳到露台,再看时人已经被黑杰克推过去撞晕了…… 会不会是黑杰克对她做了什么?岑安百思不得其解,对黑杰克出手救云渺亦是疑惑。 脑海里忽然闪过白king回避他视线的画面,他当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看来,不对劲儿,一切都很不对劲儿…… 岑安想得出神,连江烬打开治疗舱都没发觉,直到江烬站在他身后,说:“该掉头了。” 岑安看了眼航线板,调成自动驾驶模式。 他将椅子转过来。江烬还穿着婚礼上的西装,只是脱掉了外套。他拽着领带把人往身上一扯,江烬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岑安双手攥着他的肩,小心翼翼地揉捏着,一寸寸滑到肘部、腕部,再从胯部一路向下,转过座椅,将人轻轻抵在舱壁上,抬起他的腿,一路摸到脚腕。 正装将他本就优越的肩线和腰线勾勒得流畅完美,双腿长而直。 岑安的眼里没有欲望,只有紧张和心疼。确认那些骨头都结结实实地连在一起时,他终于松了口气,将脑袋依偎到他胸口,一撮呆毛露出来,扫着江烬的锁骨。 江烬任他摸遍全身,看着舷窗之外。天与海的相接之处,就像打翻的颜料盘,橘红、藕紫和浓蓝晕染在一起,偶尔追逐着掠过几只纯白的鸥。 “真漂亮啊。”他看得出神。 怀里的人轻轻挪动着,抬起脸仰望他,嘴里叼着一只蓝色的机械蝴蝶,是江烬失窃的那一只。 江烬深深地看着他,良久,摘下蝴蝶,和他接吻。 副座上放着装有他记忆蝴蝶的金属匣子和一小束蔓生百合,当时场面混乱,他没顾上这东西,岑安竟然默默给他收好了。 岑安将蓝蝴蝶放回去,九只蝴蝶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江烬肩上的那只最漂亮。 江烬抬起无名指,“戒指哪儿来的?” “买的。” “你哪儿来的钱?” “黑杰克的,我发现了他的一个银行账户,”岑安笑嘻嘻道,“我不是说了嘛,离了蓝朔的象牙塔,我以后可以偷他的钱养你。” 江烬哑然失笑。他抚摸那束火焰般的花束,象征荣耀、光辉的蔓生百合,岑安让它燃烧过他的婚礼殿堂,并且成功地带走了他。 “岑安,你家乡在哪?可不可以带我回你长大的地方看看?”江烬忽然问道。 岑安摇了摇头,又躲进了江烬怀里。 “回不去,我的故乡太遥远了我回不去……”岑安短暂地回忆了一下从前,他的过去虽然不值得怀念,甚至有点悲惨压抑,但对比在这个时代经历的阴谋、精神上和身体上遭受过的伤害,简直好太多…… 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江烬。 单单这一点,就能让岑安压下所有的哀怨。 如果重来,他还是愿意来到这里,哪怕再吃一遍苦,他也要来到江烬身边。 岑安经常会想,人生真的好奇妙。尽管他们始于阴谋,他也恨过江烬,但他们的灵魂是那么相似,对这个世界同样困惑,同样深陷迷局。 此时此刻,他们又都在彼此的怀里,都成了彼此的珍宝。 因此,他又十分感激命运。 “烬哥,我们以后去哪里呢?”岑安小心翼翼地问。 “去哪儿都好,只要是跟你在一起。” 岑安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笑了,同时眼眶也湿了。 家乡在哪,他没有家乡,他不需要家乡了,让他心安的地方在他怀里,他不需要回到过去。 他的眼睛湿了又干,江烬的白衬衫被他的泪水泅湿一片。 “怎么哭了?应该高兴才对,起来,看看我们逃亡的路,多漂亮。” 岑安又在他怀里赖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江烬看着窗外,他一直看着江烬。 敌机早就被击毁、甩开了。两人在漂亮的海上漫无目的地盘旋了好久,才开始朝目标邮轮飞去。 江烬主驾,岑安想贴在他身上腻歪,被他勒令躺到治疗舱休息。 岑安一边接受治疗,一边登入网络。 突然,岑安大声哭诉:“完了啊烬哥!我又被通缉了!罪名是拐走了你!” 江烬笑笑不说话。 他已经说过,这条漂亮的路,是他们的逃亡路。 ** 晚上九点,他们很准时地降落邮轮,与霓音相见。 “姐呢?” “她累了,回房间休息了。” “这么早?”岑安稍稍惊讶,“你确定她身上没别的伤了吗,痊愈了吗?” 霓音摇摇头,和岑安一样困惑不解:“身体肯定没大碍。但是……总感觉她心事重重的。” 岑安犹豫了一下,“好吧,明早我再找她,她还说有话对我说来着……” 这是一座巨型豪华邮轮,载客量过万,来往的人形形色色,并且航线特殊,连续十天只停靠一个港口,很适合他们隐藏身份,短暂歇脚。 次日清晨,岑安掐着早餐结束的点儿,去敲云渺的房门。云渺却说还没休息好,让他回去待着,想好了会过来找他。 想好了……她想什么?什么东西让她如此困惑? 云渺不给他开门,他也不敢造次,忐忑不安了一整天, 江烬安慰他别胡思乱想,陪着他在阳台上吹了一整天的海风。期间,江烬会跟他哥江忱联系,那是家族里少有的支持他一切举动的人。 第119章 夜晚降临,岑安依然没有等到云渺,却被霓音敲开了门。 “姐姐走了,”霓音说,“她给你留了一封信。” 岑安愣住了,脑海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去哪儿了?”岑安忙问。 “她没跟我说,她让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云渺留给他的是最原始的纸质书信形式,字迹龙飞凤舞—— “很抱歉,小岑,我依然没想明白,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我看到了黑杰克的脸,我打印了下来,在第二页。各种猜测在我脑海里浮现,令我抓狂、恐惧。我从未如此恐惧过面对真相。 “你是谁,他是谁,我又是谁?还有……霓音。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研究我们的来历,我们的过去,以及……我们存在的本质。 “不要担心我,我还不至于滑入虚无主义。我要去见一个人。我会回来。多保重。” 岑安捏着那张折起来的纸,那是云渺印的黑杰克肖像。 江烬揽过他的肩,眼神里给足了他力量。 他展开那张和自己有着八九分相像的脸。 霓音惊讶地抽了口气,从兜里揣出电子乌鸦,扫了下纸张,又扫了下岑安的脸,“呵”地笑了。 “岑安,你再老个十岁就是这样子。” 霓音将乌鸦生成的结果铺陈在他面前的空气中,两张一模一样的肖像。 “溯生人。”岑安沉寂了整整十分钟,眼里慢慢亮起光来,“呵呵……他是我的溯生人!怪不得他对我了如指掌,怪不得他在赛博空间里,总让我照镜子…… “哈哈,他没骗我!他竟然没骗我!他就是我啊,他至多有二十年的记忆源自我,哈哈,太可笑了……” 岑安的笑里带着一点癫狂。 “红月!对,红月……”想到这玩意儿,岑安顿了顿,“可是,我该用红月验证这一点吗?” 他把红月带出了雪原,后来又交给了贺时洄。贺时洄说这玩意儿不能乱用,会引起动荡与恐慌,因为社会中的确存在少部分溯生人,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溯生人,红月会轻轻松松要了他们的命。 岑安对那玩意儿没兴趣,干脆交给贺时洄处理。 江烬看着照片,满脸疑云。这不合理,如果黑杰克是岑安的溯生人,怎么会比岑安更年长呢?但岑安又不可能是黑杰克的溯生人,他不怕红月…… 岑安读懂了他脸上的疑惑,“烬哥,其实我……” 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霓音知晓他的来历,认可岑安说的一切。让霓音感到困惑的是,为何云渺想不到黑杰克是溯生人这种可能呢?也许她还不知道溯生人这个概念吧…… 霓音出去了,悄悄关上了门。 江烬将他拉到阳台的双人藤椅上,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微凉的海风掠过他们的皮肤,慢慢抚平各自的焦躁。 “你说,我都信你。”江烬说。 “烬哥,我……我之前跟你说我无法再回到故乡,是因为……我是穿越来的,我是两百年前的人,你信吗?” 江烬攥着他的肩,惊讶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累晕在电脑前,再一睁开眼,就站到了华景一栋摩天大楼的天台边缘,然后看到了暴龙眼……暴龙眼死了,它让我跑,说有人抓我……” “你是说,你一个两百年前的古代人,”江烬嗓音微微颤抖,“对这个时代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没有任何铺垫地来到这里,一来就遭到了我们的追捕?” 岑安突然发现江烬眼里流出的情绪,似乎不是惊诧…… “太辛苦了,岑安,太辛苦了……对不起,”江烬更紧地抱住他,眼泪滴进他颈窝,“我不敢想象你在监狱吃了多少苦头,那是一个连脑机接口都处在起步阶段的时代啊……你什么都不会,到现在游刃有余,除了你本身优秀以外,究竟要经历多少痛苦和绝望……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岑安彻底愣住了,回过神安慰道:“烬哥,我熬过来了,已经过去了,你别哭啊,你不要懊悔……” 江烬只死死抱着他,他在后怕。他拼力回忆过去的细节,后怕曾经稍不留神的举动,失去怀里这个人。 岑安勾着他的小指:“你忘了,一开始,你就是这样勾了勾我的小指,给我塞了块微机,我才苟住了小命啊。 “我早就原谅你了,烬哥,你主动亲我的时候我就原谅你了,原本我还想着报复你来着,我先对你好,让你爱上我,我再甩掉你——是不是很坏?可你实在美丽,我又耽于美色,贼心不死……” 江烬终于破涕为笑。 “烬哥,你怎么这么可爱?”岑安看着他,“你难道不好奇黑杰克的真面目吗,对穿越现象不感到惊讶吗?” “我当然好奇当然惊讶,这世上见了鬼的事多了去了,我承顾不了那么多,我只在意你。” 江烬顿了顿,说:“我执念很多,我想知道关于恩师的过去,破解我身上的谜团,后来我认定那个带我接近真相、获得自由的人是你,我想利用你,可后来我又觉得你最重要。我心里那座山是具体的人,我要爱具体的人。” “我明白了……” 岑安从前很怕别人叫他小山,总能让他想起他的“大山”父亲,然而那是个没给过他多少陪伴的、不合格的父亲,还留给他一堆迷题。 岑安闭上眼睛,嗅着江烬身上淡淡的青柏香,如此宁静如此温暖,他终于接受了“山”这个意象。 何其有幸做他心里的山,何其有幸。 “烬哥,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抛下我了,是吗?” “不会。” 岑安枕上他的胸膛,无比安心平静,那摇摇欲坠的未来,终于落到了实处。 ** 次日清晨,岑安早起,洗漱时发现脑机里有江漓传过来的数据包。 江烬还在睡。 他喝了杯水,回到床边吻了吻江烬的脸颊。 晨风冷寂,扑在脸上令人精神抖擞,他拉上阳台门,坐到躺椅上翻开数据包看。 是雪原的建筑模型。 岑安置身其中,沿着江漓给的指标走,来到一座大型坑状结构前。 岑安往下看,看到一只大开着的冰眠舱和一块刻着字的石碑。 冰眠舱里没有人,外边的铭牌上却标着一行字: 【江烬,2045年深眠入库,编号kq312】 岑安心中一凛,再看那石碑,很多建筑工程的奠基仪式上,会埋个石碑。上面的烫金字早已斑驳脱落,岑安一眼扫过去,精准地看到“建筑师:岑安”的字眼。 他抬手点了一下“岑安”二字,眼前立刻浮现出建筑师的一行信息: 【岑安(公元2017-?)智能建筑设计师,擅长舱体设计、弧形建筑,风格以前卫大胆、未来科技感为特色。代表作:雪原实验基地、再生洲、痕绿基岸、方舟岛、冰底冷舱等。2066年,因涉嫌信息类犯罪,被北洲建筑师协会除名。】 岑安浑身冰凉,怔怔地看着那只“坑”。 冰眠舱和石碑共处一坑,画面十分诡异,像极了……合葬。 (第一卷完) ----------------------- 作者有话说:不会虐的,放心,兜兜转转还是他俩,1v1且he[红心] 看到这里想必大家猜到烬哥身上某个谜团了… —————— 第一卷结束,第二卷开始之前,会更两章发生在岑安穿越之前的事,卷标就叫【小插曲】,每卷结束都会有【小插曲】,篇幅不长,类似外转吧(?)这个增加悬念和线索,不影响正文剧情连贯(滑跪orz) —————— 然后接下来会请假一周左右[垂耳兔头]作者需要理一理大纲、捉虫、修文(小幅度可忽略)、存存稿什么的,尽量在更第二卷的时候,维持一个稳定的更新[菜狗][菜狗] —————— 第一卷写到35w字确实是出乎意料了,首卷任务繁重,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地方拖沓了,全文完结有机会的话再修吧,后面几卷一定不会这么长了orz —————— 写文不易,追文也不易,能坚持到现在,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小天使们的陪伴[比心]感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鞠躬!) 第84章 毕业 【插曲1】 公元2043年。 岑安从麟川科大建筑学研究生院毕业。 小雨霏霏, 他最后一次穿行校园,和往常一样,背着巨大的书包踽踽独行。 忽然, 他被一段歌声吸引,那声音明快清丽,有一瞬间将岑安从麻木状态拽回,感到激动。他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寻声而去, 走入一座小礼堂。 礼堂光线暗淡,台前放映着全息歌剧《茶花女》。课程结束很久了,礼堂没有学生, 一位中年却白发的教授一边整理教案, 一边欣赏歌剧,当女主角高歌到“永远自由”的唱段时, 他也跟着一起哼, 五音不全,但十分快乐。 第120章 中央屏幕上展示着一张网状图, 像肌肉组织纹理, 随着模型缓慢变化, 越发像闪烁着的宇宙星系。 岑安静静地坐在台下, 思绪随着歌声飘远, 呆板无趣的生活过得久了, 他少年老成, 生命仿佛失去了生机。 他今年26岁, 戒掉了游戏, 爱睡懒觉,挑食,情绪稳定, 讨厌被关注,没什么朋友。 不久前,多家大设计院向他发出入职邀请,被他一一拒绝了。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病鬼专家”不允许,专家已经拿出了最好的脾气,容忍他读完研。 除却学生这个身份,他早就是某个研究所的程序员,又或者研究员。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研究什么,还要被“奴役”多久,他在计算机上的一切天赋都为专家服务。 岑安偶尔会想,如果不是专家的得意门生后来成了自己的男友,他真的会一直忍耐下去吗?更何况,他预感到自己要失去爱人了…… “你怎么落泪了?”教授暂停歌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岑安说:“我在为我看不清前路的人生落泪。” 教授递了张纸巾,“我对你有印象,岑安,建院老师对你赞不绝口,你前途应该一片光明啊。” 岑安看着他,良久,说:“陈香农教授,我想冒昧地问您,您为何要把名字从‘登峰’改为‘香农’?” 教授惊诧道,“互联网上,可没有任何一个引擎能搜到我的曾用名。” “你知道我是你师弟手底下最好用的工具,你对我的印象其实来自于他,”岑安淡淡地挑了下眉毛,“了解您不对外公开的某些信息,对我而言并不难。” 陈香农笑了笑,让台上的歌剧再次动了起来,他坐到岑安身边。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控制住你的?”陈香农问。 “我从前是个黑客,年纪轻时干过一些坏事,”岑安缓缓道,“被他的得意门生在暗网设局抓住了把柄。如果我不服从,就会坐牢,一样没有自由。” “得意门生……江烬么?” “后来我爱上了他,更服从了。” “爱情没能使你快乐吗?” 岑安苦笑:“两年了,我们交往两年了,却连手都没牵过,现在……我好像要失去他了,我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那孩子性格一直很古怪。” 沉默片刻,岑安又问起他没回答的问题,“您为何改名?您很崇拜克劳德香农,他是数字电路和计算机科学领域的伟人,可您是研究生物材料和神经生理学的。” “你说的对,我很崇拜他。”陈香农审视着他,“你说你只是潘因手下的工具,这么多年了,你或多或少知道他在干什么吧?” “脑机研究,同时他想把思想和记忆数字化,存过来存过去,量化为资源。他坚信同一个人的记忆,可以塑造完全一致的人格。” “没错,那玩意儿会像灵魂一样,”陈香农眼中亮起光,捏了捏他的手臂,“而我,会造出和人类一样的载体,来承载数字灵魂。” “为什么?这不就是复制人吗?” 陈香农摇摇头,“未来如果人机共生,机器在方方面面具备和人一样的主体资格,继续发展下去,你觉得谁更甚一筹?” “机器吧,人类的进化速度,哪里比得上机器的系统更新?” 陈香农不置可否地笑笑:“这个问题为什么不通过实验来验证呢?只要我一比一创造出人造人,我们完全可以在人造人身上进行基因实验,筛选有利变异,加速进化。” “如果进化速度还是比不过机器呢?” “那就把我们从躯壳中解放出来,寄生到更强的载体中。” 岑安愣了愣:“原来的你怎么办?” “也许需要牺牲。”陈香农耸耸肩。 “你比他还疯。” 陈香农笑笑,不以为意。 这时候礼堂大门打开,跑进来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姑娘,七八岁模样,扎着两个羊角辫。 “这是我小孙女,叫陈夙又,”陈香农脸上流露出温柔,抱起她,指着岑安,“夙又,叫哥哥。” 女孩好奇地看着他,很久之后,乖乖地唤了一声,“哥哥。” “今天,很高兴跟你说上话,岑安。” 陈香农腾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挑个设计院的offer接了吧,我会在潘因面前帮你说话的,我见过你的作品,很有建筑上的天赋和潜力,你一定会成为伟大的建筑师。未来,我希望我的实验基地由你来设计。” 礼堂的灯光黯淡下去,陈香农抱着孙女走了,岑安仍独自坐着,直到歌剧结束。 江烬突然发来消息,“分手吧。” 岑安顿感窒息,他忍耐着情绪,想质问他,“这两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拿我当替身?” “你透过我,到底在看谁?” 犹豫半晌,他删掉重新打字,“你要去找他了吗?” 这句话最终也没发出去。 良久,他只回了一个字,“好。”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也受够了。他想。 ----------------------- 作者有话说:这个岑安,不是我们在第一卷熟知的小岑哦 第85章 夜诊记录 【插曲2】 深夜, 我将桌前标着自己名字的牌子扶正,加班坐诊。 凌晨两点,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坐在我面前警惕地环顾室内环境,灯光在那一刻变得冷冽起来。阴影落在他脸上,他像是忍无可忍般,请求我关掉所有的诊疗辅助设备, 包括吸顶灯。 我照做。 “那么,先说说你的困扰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医生,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非常离谱,你千万不要觉得荒谬!” “放心, 我是心理医生。” 他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眼中一丝羞赧转瞬即逝,“医生, 我好像……爱上了一个病毒…… “哦不, 当然不是该死的生物病毒, 是个计算机病毒, 是个程序。 “一开始, 它只有几个字节, 杀毒软件都懒得理它。后来它慢慢长大, 在屏幕上呈现出一个丑笨的三角形符号, 但它依然很脆弱, 杀毒软件随便一扫就没了。 “我杀了它几百次,它依然锲而不舍,近乎固执地来到我的电脑里, 我对它产生了好奇。 “它并不捣乱,偶尔吃我电脑上的文件垃圾,没有垃圾他就去回收站里吃,一点点扩征长大,代码越来越复杂。 “我开始把它当桌宠,它默默陪伴我。我的本职工作离不开电脑,有一天我发现它学会了调节屏幕亮度,每当我用眼过度,它就会降下光亮。 “再后来,它掌握了我的电脑输入法。那天深夜,我对着空白的文档出神,忘了自己在苦恼什么。我看到它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屏幕中央,拖着我的输入法框格,敲下两个字——烬哥。 “我以为是幻觉,使劲揉着眼睛,那两个宋体汉字那么清晰。我立马从电脑回收站拖出文件垃圾,喂给它,它缓慢地又敲出三个字——笑一笑。 “烬哥,笑一笑。这是它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对着它笑了,它又缓慢地、艰难地敲出一行字——烬哥,你真可爱。” 他蓝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我忍不住插话:“你当时不觉得惊悚吗?” 他摇头,“我略懂一些计算机技术,我工作的地方非常重视网安防御,所以,不存在什么窥伺隐私的软件硬件。而且我分析过它,它本质上就是一个被编写出来的程序,只是它的来历查不明。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个无聊的恶作剧。我开始跟它聊天,当然,它说的一切我都是不信的,它说的话也很荒谬。 “它说它来自两百年后的未来社会,那个时代的计算机技术非常发达,它用了一种很尖端的技术才来到我身边。它让我别慌,让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它只是过来看看另一个时空里的爱人,没错,那个爱人就是我,它的爱人也叫江烬。 “我憋住笑——是的,我当时觉得很荒谬,我当时以为这一切都是个整蛊恶作剧。 “它打字很慢——当然,它作为一个程序,没有‘打字’这个动作,那都是程序运转的结果,它运转得很慢,上面说的那些话,它差不多运转了整整半年,语序颠三倒四,我觉得又好笑又莫名其妙。 “后来,它告诉我,它叫岑安。” 我不禁再次打断他:“可你现在的男朋友,也叫岑安,你在你的资料里写,他是个很厉害的计算机天才。” “我现在的男朋友?哦,这更不可思议!我们待会儿再讲他,你先听我说完。 “它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字,也没有在我电脑上活动。那段时间我工作很忙,任务很重,深夜要给自己倒杯酒喝才能缓解压力,渐渐也把它抛在了脑后。 “那天喝完一杯龙舌兰,我听到工作间有响动,我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他的衣服流光溢彩,腰上有大幅度改造过的枪械……我被他吓到,杯子掉在地上,然后他消失了! 第121章 “我亲眼看着他合成一条线,消失了,就像那种……全息像的消失,你能想象到吧,现在全息通讯也挺常见的。 “我慌乱地走进屋子,什么人也没有,仿佛一切只是我的幻觉。我桌子上有一台全息设备,我深度检查了它,发现就在不久前,电脑上的那个病毒,操控了它! “没错,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病毒的全息形象!他的三次元形象!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全息像又出现了,就是那个流光溢彩的背影!他汲汲地看着我,让我跑,让我去通知科研所的所有人,立刻马上离开,因为有恐怖分子盯上了我们,他们埋了定时炸弹! “他的眼睛是那么真诚,那么恐慌,我很难不信。他一边帮我通知同事紧急撤离,一边变淡、消失,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来得及问他,他是不是那个陪伴我的病毒,他说是。 “后来,科研所大楼爆炸了。几年前的那场科研所恐袭爆炸事件,想必医生你一定有所耳闻。我们无人受伤,是他救了我啊,那个病毒,他救了我和那么多科研人员! “我忘了带电脑,电脑炸没了,即便我复刻了电脑的系统,病毒它……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开始对着电脑郁郁寡欢,反复回忆那些颠三倒四的话,我想我得了相思病……我应该是爱上他了,我爱上了两百年后的一个人…… “后来有一天,我的老师说他在暗网中看中了一个黑客小鬼,让我设法拿捏住他,这简直小菜一碟,他很快被收服到老师门下,老师待他不差。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小鬼竟然也叫岑安,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跟他见了一面,天呐,他简直跟那个叫衣着流光溢彩的岑安长得一模一样! “很离奇是不是?我偶尔也会怀疑那个病毒,会不会是岑安跟我开的玩笑。我慢慢接近岑安,试探他,后来他成了我男友,可他从来不叫我烬哥,我反反复复地试探他,试探到他以为我在拿他当替身,我也快把他折磨疯了……终于我提了分手,这些年真对不起他啊,是我一直在折磨他…… “后来我大病一场……可是医生,我忘不了那个病毒,忘不了那个岑安!如果不是他,我想我早就死于爆炸了。 “我越来越恍惚,越来越不可理喻,最疯的时候我甚至想去撬爱因斯坦的棺材板!我拜访很多宇宙学家、物理学者,看了很多书籍,我坚持穿越现象和平行时空不存在的观点! “医生,病毒说过,我是他平行时空的爱人,可两百年后不是平行时空啊,对我们而言只是线性的未来! “只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他的爱人!我跟他在两百年后相爱!我去到了两百年后。病毒说,我接下来的人生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可是我接下来该干什么呢?我只想去找它!我快疯了医生! “医生,你听说过时间旅行里的‘祖父悖论’吗?如果一个人进行时间旅行,回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自己将无法出生,也就无法完成时间旅行。 “医生,我接下来就该去找他啊!这是我的宿命!我要去到两百年后的世界!如果我不去找他,两百年后他的爱人也就不存在!他就不会借高科技,以病毒程序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电脑上! “那么他也不会来看我,不会救下我,我会死于爆炸,他的爱人也就不复存在,他更不会来找我,更不会救下我……” 我皱眉看着他,他此刻的状态已经接近躁郁、癫狂。 “医生!我要去找他!我必须找他!如果我不去找他,一切都会失去意义!”他眼里跃动着极度兴奋的火焰,“我接下来该做的事就是去到两百年后,去见他,去爱他!” “冷静冷静……”我劝道,忧愁地看着他,“可是,你要怎么去到未来社会呢?” “这我有办法!医生,你知道冰眠吗?你可能听说过,就在去年,有前沿医学企业对冰眠技术立项,虽然有专家出现很快压下了舆论,但我要告诉你,那不是谣传! “的确有一批在进行中了,有些人得了绝症,有的纯纯对现在的社会感到失望,有的更猎奇,想直接进入末世后再苏醒,然后当超级英雄!总之,欲望五花八门,理由就五花八门! “这些人很多都是非富即贵,但他们早已对现世看得透彻、失望,他们寄希望于未来、热爱抽象,就跟我一样。 “我爱上了一个计算机病毒,多么荒唐,呵呵……” 夜深了,江烬稳住情绪后,走了。 我思索一宿,最终还是敲下了“妄想症”三个字。 他却没来拿精神诊断书,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一年后,我在新闻上看到他因绝症离世的消息,所有人都在惋惜他天妒英才。 我又想起了那次夜诊,那虔诚又极度疯狂的眼睛,跟我说,很多得了绝症或者对现世悲观至极的人,选择了冰眠的方式去往未来…… “疯子……”我惊骇到浑身发抖,“他不会……真的去找他了吧?” -----------------------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要挂请假条了宝宝们,五月中旬见[鸽子]这几天在肝毕设,累晕了[托腮] 第86章 冰底1 邮轮停靠在了薄荷港。 那是薄荷港岛和青洲半岛之间的天然深水良港, 能同时接纳众多大型远洋邮轮停泊、作业。 港岛城市区的霓虹缥缈迷离,得源于无尽的霾雾和酸雨,白天与黑夜界限模糊, 大面积的光晕染在一起,使它像一颗衔在大陆边缘的蒙尘明珠。 但海湾又是截然不同的洁净美丽,岑安即将踏上色彩纷乱的陆地,有点恋恋不舍。 拉尼娜提前联系了他们, 驾驶着飞车横陈到邮轮着陆岛上,兴冲冲地来接三人。 车内准备了四套透明雨衣和防毒面具,城区的环境实在糟糕。 “接下来去哪里落脚, 佬儿?”拉尼娜问岑安。 “找个酒店, 找个网速最快的酒店,我要先睡个好觉。”说着, 岑安闭上眼睛往江烬怀里倒去。 随船漂航的这几天, 岑安过得跟度蜜月一样快乐,邮轮上娱乐设施丰富多彩, 夜夜举办灯光秀、舞会和音乐会, 江烬还在为江漓送来的冰眠舱与墓碑模型苦恼, 养好伤的岑安就能戴个墨镜, 出房间疯玩一整天, 时不时凭借精湛的黑客技术, 搞点儿不痛不痒的“乐子”。 江烬羡慕他情绪切换自如, 烦恼的事说抛在脑后就抛在了脑后, 天塌下来也能抽空儿摘两片云朵尝尝味儿似的。 江烬说他贪玩, 他就狡辩:“那我贪的也是人类最干净纯粹的愉悦情绪,才不是贪迷声色!” 对于“玩”,江烬一向没什么兴趣和经验, 从前参与过的娱乐项目全然是为了社交,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渐渐地,他被岑安那种对万事万物的兴趣与由衷的快乐感染到,慢慢搁置对前路的担忧和恐慌,享受炽热的海风与暴烈的风雨。 “终于知道累了?”江烬调整姿势,将怀里人收紧。他常常被岑安旺盛的精力惊讶到,白天玩遍了整个邮轮,晚上还能抱着他做到半夜,短暂睡一觉第二天依旧神采奕奕。 江烬乐得他显露疲态,主动休息。 岑安眼皮不抬,在他怀里小声哼唧着,像只被豢养得很好的小兽。 飞车潜行雨夜,一片寂静中,霓音忽然叫道:“哇,我们被悬赏了!” 水雾斑驳的巨幅广告牌上,展示着岑安和霓音的大头像,赏金那一栏,数字5后面跟了八个0,岑安纳闷儿,怎么身价还贬了?之前随影不是说黑杰克值十个亿吗? 广告滚动,又出现了江烬的脸,这次是寻人启事,酬金比岑安的翻了一倍。 岑安玩心大发,操纵脑机黑进去,让广告牌上三人同框,把自己底下的数字改成1,江烬和霓音底下都标上0,没标明属性是赏金还是酬金。 “好了,这下咱都不值钱了。” 霓音越看越觉得那几个数字像自我介绍:“给我改成1,我不是0!” 岑安不改,乐不可支。 霓音从后座伸出手要抓他头发,江烬侧身连忙护住:“算了算了,霓音弟弟……” 在船上,他从霓音手下救了岑安太多次,几乎成了肌肉记忆。 拉尼娜一边唏嘘,一边稳稳飞进一家酒店的飞行器着陆岛。 “佬儿,星野是网速最好的酒店,但全港网速最好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夜后赌场哦。” “那太好了,我们先在星野休息几天,再去夜后试试水。” 试什么水,岑安没明说,拉尼娜先欢呼起来,停了车,快速办理起入住。 岑安跟江烬自然安排在同一座套房。 一进门,岑安踢掉鞋子便往床上倒,硬是被江烬薅到浴室,丢进浴缸。 流水兜头浇下来,沿着峡谷般的躯干流淌。岑安坐起来,抱住江烬的腰,痴迷地吻他腹部那颗红痣。 岑安很喜欢他那颗痣,最失智的时候在它周围留下过一圈牙印。 第122章 江烬被吻得小腹发烫,撩得他莫名烦躁,他扯开岑安的脑袋,岑安紧闭着双眼,竟然昏昏欲睡。 江烬有点想笑,轻轻爬进浴缸,那五官他已经描摹了无数次,却怎么也看不够 一片宁静中,江烬蓦然想起那只冰眠舱,如果他也是百年前的人,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它没有带给他答案,反而带来更多疑问与烦恼,生命的无意义之感像涨潮一样令他窒息,无数次处在崩溃的边缘,幸而他不是一个人。 他把手放在岑安心脏上,那汩汩有力的心跳跨越了时空来陪他。 江烬将烘干后的岑安拖到床上,对方呓语着伸出手搂他。从前睡眠浅到一碰就醒,并且讨厌肢体接触的他,早已习惯和岑安相拥而眠。 “谢谢你啊,岑安。”江烬突然说道。他握紧岑安的手,在他均匀的呼吸声中稳稳睡去。 第二日,岑安睡过了头,薄荷港的天空难分昼夜,一直都是阴沉的霾蓝色,岑安自觉猜到应该是日上三竿了。 岑安翻了个身,意料之中地没摸到江烬。 套房很大,卧室门外传来金属互相敲打的铛铛声。 岑安赤足循声而去,只见客厅被江烬当成了工作间,地板上堆着金属薄片废料和精巧的切割机,几个矮小的输运机器人趴在桌几边缘,像好奇围观的小孩。 “醒了?”江烬摘下手套,递给他一只面具,“我改了改,试试尺寸合不合适。” 岑安双手接过。面具正面看呈纯黑,换个角度又成了白金色,厚厚三层却并不沉重,曲面流畅,与面部接触的那一面十分柔软亲肤,额部有一块工艺复杂的七芒星,像自由女神的王冠。 “哇,这比墨镜帅多了!” 面具能遮挡他鼻尖以上五分之四的面部,只露出唇部和线条优越的下颌,口腔和咽部依然能被特殊的面具边缘护住。眼部没有留孔洞,从外看去连眼睛也蒙住了,戴上去才发现视物无比清晰,还有辅助视觉的精密仪器。 这是江烬一早用最先进的防毒面具改的,在滤毒功能上添加了脑机降温和干扰探测波的功能。 岑安爱不释手,忽然心念一动,跑到盥洗室迅速洗漱,佩戴上之后,对着镜子一番欣赏,又回到江烬身边。 江烬指挥着机器人收拾废料,岑安从后抱住他,三分之一的体重挂在他身上。 “烬哥,我记得这款面具全脸都是封住的,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嘴巴露在外边儿啊?” 江烬一偏头,嗅到他口腔里的清新气息,瞬间猜到了他的小心思。原本的目的是为了方便岑安在不露脸的情况下吃吃喝喝,毕竟美食也是岑安的快乐源泉。 “刚才跑去刷牙了?” “嗯。” 江烬轻叹,转过身来吻他,顺着他的意说:“当然是为了方便跟你接吻啊……” 之后几天里,岑安并没有同霓音和拉尼娜以熟悉情况为由,开车出门,沿着灯影迷乱的街道飞驰。他沉迷于“夜后”复杂的网域和服务器,黑杰克还叫阿枚的时候,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夜后赌场,那里估计也是析冰黑客最早的聚集地。 自从推断黑杰克是与他共享了一段记忆的溯生人后,他对黑杰克的感情变得奇怪、甚至暧昧起来,这个人身上有自己的影子,阅历却比岑安多十年,但岑安不觉得他就是三十岁的自己,他们究竟有多少年的记忆经历是雷同的,还不好说。 黑杰克会是谁创造出来的呢?为什么一开始叫阿枚,而不是“岑安”?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下去,问题回到了溯技术和溯生伪人上,他的记忆数据,百年前就被数字化并且存储下来了,可当时的他并未听说过类似的科技…… 窗外雨水刷刷地浇着,没完没了。岑安翻个身从床上滚到地毯上,径直滚到江烬脚边,抱着他的腿用脑袋蹭来蹭去。 江烬戴着一副护目镜,镜片荧光闪烁,面前堆着资料的三维影像,一点点拼凑着师姐的行踪。查来查去,落脚点也回到了溯生人身上。 他们的老师是个溯生人,他若是冰眠人,两个师姐又是什么身份? 江烬叹了口气,他们也曾名声大噪,前途无量,到头来却连自己的身份来历都搞不明白…… 岑安趴到他膝上,跟他一起看,一起分析。 江烬已经有了目的地,下一站是师姐就读且后来任教的青洲大学研究院。学府坐落在青洲半岛,与薄荷港岛虽隔着海湾相望,同属薄荷港的一部分,市貌却截然不同,一边灯红酒绿一边绿意葱茏。 师姐在蓝朔和莘讯的资料全在他手里,但依然不够,他得去青洲一探究竟。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岑安问,查了下距离,乘飞车往返一次竟然半个小时就能完成。 “不着急,我们应该多做准备。”江烬合上图像,纷乱的资料倏然收起,他揉着岑安后脑的发,两人各自出着神。 桌几上,钢笔状的全息通讯器突然响了。 是江漓。 江漓扫了眼街景,大致判断出二人的容身之处。 她兴致缺缺,精致的妆容遮盖不住眼角眉梢的憔悴。 岑安没跟她客套:“漓姐,是雪原处理得不顺利吗?还有更骇人的秘密?” “最骇人的就是阿烬的冰眠舱了……哦,或许我没资格叫你阿烬,”江漓半开玩笑道,“两百年……天呐,你可是祖先呢。” “一只以我为名的冰眠舱说明不了什么,我对这种来历存疑。”江烬说。 江漓叹道:“这些天,我因为将这件事告诉了你,挨了爷爷一顿臭骂。我倒无所谓,但这说明,你就是家族的秘密。” 如果真如江漓所言,他是“祖先”,那也就能解释,为何江默年那么反感江烬称呼他为爷爷了……江烬顿觉好笑。 “我还是想得到更充分有力的验证。” 江漓点点头,理解他的质疑。如果一只冰眠舱就能解释他的来历,那么关于他的过去,就全然是家族编造出来欺骗世人,也欺骗自己的谎言了,想想都不可思议。 “就我所知,冰眠技术近百年来一直都是蓝医垄断的,”岑安说,“漓姐,你不了解吗?” 江漓摇头,“那也算集团的发家史,完全地掌握在蓝朔集团的高级机密里,并非蓝医操控。恐怕只有蓝朔最终的继承人才有资格接手它,他似乎并不属意我和阿忱,当然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它一定有问题。” “江默年不会轻易道出的,一切都得我们自己查。”江烬看着江漓,“看来我们得常联系了。” 江漓思索片刻,又露出了野心勃勃的笑容:“等我消息,我会好好了解它的。” “对了,”江漓看向岑安,“你俩现在都是被悬赏通缉的状态,我会动用一切关系帮你们减缓追捕力量的,不过你俩还是别太招摇。” 岑安笑得不以为意,扬了扬江烬给他改造的面具。 江漓刚一离开,岑安便扑过来抱住他。 岑安虽然好动活泼,心思也足够细。和江漓见面,江烬习惯伪装,没显露任何情绪,可他内心挣扎隐忍的情绪,岑安都能感受到。 “我会一直在,陪你找到所有答案。”他说。 “嗯,我也是。”江烬回握他的手,回望他。这一刻他们都觉得,无论他们是否属于这个时空,他们相逢于此,此后也只有彼此。 第87章 冰底2 “夜后”最近生意不大好。 老魏嘴里叼着烟, 核对后台数据。近期出了不少事,三起枪杀、四起持械斗殴,安保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如果不是析冰的黑客帮忙篡改物证,青洲警署恐怕很难善罢甘休。 “跟青洲划分到同一行政区的这两年,夜后的营收一直在下滑啊。” 老魏长叹:“是啊,青洲那帮多事儿的臭条子……嗯?谁?!” 老魏这才发觉房间里多了个人。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纱帘舞动着,一个高挑的黑影如鬼魅般立在之后。 岑安关上窗子,挑开窗帘。 对方浑身僵住, 瞪圆了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老魏是个黑人, 钟爱东亚文化,穿三个世纪前流行的传统中山装, 办公室里顺着墙置着一座很大的纸质书书架, 里面只有寥寥几本赌场秘籍,其余全是中东部战争史和文化古籍。 他的气质远比善三记忆中的要稳重谦和, 很难相信会是他在阿枚“死后”, 找善三帮他侵占阿枚的财产。 夜后的股东大多身份神秘, 岑安没能挖出他的真实来历和全名, 这让岑安略感挫败。 岑安自顾自地打量着他的办公室布局。 “黑杰克, 你、你怎么来了?” 岑安笑了一声, “为什么不叫我阿枚?” 老魏慢慢站起来, 这个看上去壮实的中年男人, 并没有想象中高大。 “我……我不知道你是黑杰克, 阿枚。”老魏躲避着岑安的靠近,慢慢朝着他那墙壁的纸质书靠去,“你在华景被捕之后我才知道, 原来你还活着,原来你就是析冰的首领黑杰克。” 第123章 “看来我还得谢谢你,没有在我蹲牢的时候,派杀手来了结我。” “怎么会……” 岑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不怕我来回来报复你啊?还是说,你很相信华景的公权力能压死我?” 老魏沿着书架挪动,露出软弱的表情。岑安只觉好笑,红灯区最大非法场所的管理者,竟然这么恐惧黑杰克? “即便知道阿枚跟你有仇,你也不敢出手,因为夜后离不开析冰,对吧?”岑安看着他,“运营、销赃、洗钱,哪样离得开析冰?你只是恐慌和疑惑,黑杰克究竟什么时候跟你算账,对吧?” 老魏讷讷道:“对不起了,阿枚——” 老魏眼中突然露出阴狠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某本书后掏出一支笔,对准岑安。 岑安飞起一脚,精准踹向他手腕。 笔飞了出去,尖头爆闪出的猩红光芒掠过他的脸。 岑安之前见过的红月放射源都是鸽子蛋大小,还没见过这么微小的,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他抓着老魏的头发,笑容在老魏眼里近乎寻仇般狰狞。 “红月?你知道阿枚是溯生人,曾用红月对付他?” 老魏的脸色从惊惧转为困惑,“你不是阿枚?你……你究竟,是不是他?” 半晌,岑安放开手,老魏爬过去捡起那只笔,又丢到桌子上,也不再装软弱,干笑起来。 “我很关注你的新闻,杰克佬,尤其发现你这张脸跟阿枚一模一样的时候。你把我搞糊涂了,”老魏说,“你和他,究竟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岑安目光幽幽地审视着老魏,没有回答。 他掏出枪对准老魏的脑袋,他现在是有权利只问不答的一方。 老魏只好说:“是的,阿枚是溯生人,我以此来对付他。但我没有动手杀他,我只是想操控他,让他听话……” 老魏举着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见岑安神色缓和,又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烟,点燃递给他。 岑安接了,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捻着玩儿。 “你想看什么?”岑安突然问。老魏试图用脑机查看夜后的监控,暗暗给保镖发求救信号,殊不知一举一动都被岑安看在眼里,脑机操控权已经不在手上了,这房里所有的通讯与自救机关,一个都触发不了。 “好吧好吧……”老魏无奈地笑起来,朝座椅后仰。 “光看监控有什么意思?给我带路,带我好好参观你的地盘,“岑安用枪指着他,催他起来 ,“你还得给我讲讲阿枚的过去。” 岑安戴上江烬为他打造的面具,枪口抵着老魏的脊柱,挟持着他出门。但实际上无须用枪,岑安也能烧坏他的脑袋。 一出门,只见长廊上躺满了哀嚎呻吟的安保员,武器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被寒冰牢牢地黏在地上。老魏知道岑安有备而来,但看到曾引以为傲的超高改造人保镖被揍得落花流水,仍万分惊诧。 廊道尽头,江烬抱着胳膊靠着廊窗站,模糊的光晕打在他身上,他朦胧得像画框里的神迹。 他戴着和岑安相似的面具,老魏经过改造的双眼反射出荧光,运行到了极致,还是看不清江烬面具之下的真容。 “你出来晚了,错过了最精彩的时刻。”江烬对岑安说。 岑安嘴角弯出弧度,用枪口捅了捅老魏,“那是我老公。你老实点儿,别想着从他身上探究什么。” “知道了。” 夜后彻夜不眠,极繁主义的装饰浮夸又绚丽,浮雕栩栩如生,都是真金白银下的料,富丽无比。拱顶天窗是带有宗教色彩的彩绘玻璃,圣经中的各个场景浮现其上,不知名的神劝赌徒收手,赌徒却哈哈大笑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喏,那张牌桌,是他在这座港岛谋生的地方,也是他唯一上过的牌桌。”老魏指着一间烟雾缭绕的敞厅,那算下等的。 时过境迁,厅内装潢与善三记忆中的全然不同。岑安摸着象牙质感的光洁桌椅,“那会儿他多大?” “这年头,看外表可看不出年纪啊……”老魏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岑安瞟他一样,他立马敛了笑,认真道:“跟你现在的模样差不多。” 在老魏的描述中,阿枚很注重保护个人隐私,环境污染加上场所特殊,面部遮掩并不是一件惹人奇怪的事。生活待他不大好,时常被莫名其妙的人追杀,也很缺钱,身上总是带有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牌桌上的运气一般,不过玩21点似乎从来没输过。 老魏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他热心出手帮赌场摆平数字赌场里的黑客攻击。 老魏确信他是个当网络佣兵的好苗子,暗中调查后发现,这小子果然是个黑客,时不时兜售些软件换钱,甚至还得到过科技巨企莘讯的入职邀请。 可他却拒绝了那足以让他跨越阶层的机会,每日忙忙碌碌、慌里慌张,不知在忙什么、慌什么。 “你知道,莘讯对待人才一向是‘得不到就毁掉’的作风。他能从莘讯的杀人兵器手下逃生,我们夜后可帮了不少忙呢。” 三人沿着旋转楼梯缓慢地上行。 “再后来,就是我偶然发现他是个溯生人的事了。”老魏说,“我拥有半克拉红月,这就意味着每一个在我面前暴露身份的溯生人,都是我屠刀下待宰的羔羊,我成了他们的上帝。” “你用红月威胁他帮你办事?”江烬问。 老魏承认,“但我自诩待他不差,他骨子里是个很有野性的人,而我控制欲并不强。可惜的是,半年后他跟人斗殴而死……就这样,我真的以为他死了。” 岑安同江烬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老魏对阿枚的了解还不够,黑杰克摆脱阿枚这个身份,恐怕是为了摆脱被发现的、溯生人的身份。 三人走到了最顶层,倚着栏杆俯瞰脚下金碧辉煌的厅堂,数字歌舞伎如精灵般穿梭其中,美轮美奂。 岑安沉吟片刻,“你跟他相处半年之久,有没有觉得,他在建筑学上颇有天赋呢?” “建筑学?建筑学……”老魏拧着眉沉思,“呃,杰克佬,你能把脑机操控权还给我吗?我需要翻一翻脑储存,我曾一一清点过他的遗物。他东西不多,其中好像确实有张素描手绘,我记不清了,毕竟过去了快十年……” “好。”顿了顿,岑安又说,“印到纸上。” 十几分钟后,老魏终于翻出了脑机里的图像。 看着纸张一点点从终端打印机吐出来,岑安莫名紧张,心如擂鼓。 “这算天赋吗?像信手涂鸦出来的舱体,看不出系统学过制图的样子……”老魏说。 岑安盯着那潦草的图,有种子弹正中眉心的感觉——那日在雪原命悬一线,正是这张标注着舱壁中空结构的潦草手绘图给了他希望。 雪原的设计师是两百年的岑安,那个岑安没有给他标记生路,这唯一的生路,难道……是黑杰克给的? “算啊,算天赋啊……”岑安喃喃道。 这张草图的手绘水平虽然不高,但如果让只读了一年建筑学的岑安来画,更画不出来。“岑安”既然成了建筑师,那么他当时一定没有转专业,而是硬着头皮将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专业学了下去。 这张手绘是否可以说明,黑杰克拥有的“岑安”的记忆,不止二十年!远比他一个穿越之子还多?! 宏观尺度上时间是线性的,此刻他终于鲜明地感受到,他与那个时空的“岑安”,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岑安被一种充满幻灭感的情绪包围,一时分不清他和黑杰克,究竟谁才是岑安…… “佬儿!终于找到你了 ,我们发现了个好玩的!”拉尼娜雀跃的声音将他从纷飞的思绪中拖出来。 身后老魏微微鞠躬:“灰光先生……” “嗯?哥,我哥在哪儿?”拉尼娜转身朝后张望。 江烬反应过来,老魏不认识拉尼娜,只认识灰光。他挡在老魏面前沉声说:“不要当着老大的面,跟他手下搭话。” “哦?” “他不喜欢这样。” “哦,好吧……”老魏不解,只觉莫名其妙。 “什么好玩的地方?”岑安上前问道。 拉尼娜没找着人,注意力又被岑安集中起来,索性也不管哥哥了。 “佬儿,夜后玩的最大的不是地表以上的各牌桌,”拉尼娜神秘道,“是地下游戏厅哦!明晚有大鱼!” “大鱼?”岑安对她的描述哭笑不得,“那么,你俩先去探情报吧,我今晚不去游戏厅了,我还有点事。” “好吧。哦对了,那个……”拉尼娜转向江烬,“大嫂,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啊?” 江烬一怔:“你叫我什么?” “大嫂啊,”拉尼娜悄声道,“总不能叫你侦查长、长官吧?咱这情况,出门在外我也不好喊你全名啊。” “……可以不喊的。” 第124章 “别害羞嘛!” “……” 霓音笑了一声,也跟着瞎起哄:“某人当大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很多人都叫你大嫂呢。” “……” 岑安搂过江烬,往他腰上掐了一下:“好了好了,你快让她说,为什么非要你去。” 拉尼娜敛起神色,认真道:“我在游戏厅看到了来自蓝朔的侦探,他为了保护明晚的‘大鱼’,悄悄杀了两个人,‘大鱼’却浑然不觉。” 说着,拉尼娜往他脑机投入两张清晰的图片。 江烬认出了侦探,也认出了“大鱼”,竟然都是他熟悉的面孔,神色微微一变。 “感兴趣了吗,大嫂?” 江烬看向岑安,“你一个人跟着他可以吗?” “放心。” 江烬扫了眼专门穿得绚丽招摇的两个人,不知说什么好。 “带路吧。” 第88章 冰底3 三人乘电梯抵达地下。一路上遇到六处身份识别拦截, 每一处都被霓音轻松干扰。江烬感到奇怪,游戏厅的私密性过强了。 江烬踏进厅堂,才知所谓的“游戏厅”不过是以全息游戏作外壳的黑拳场。 音乐自墙缝滚出, 同样震耳欲聋的,还有时不时被台上喷溅的鲜血点燃的喝彩与倒喝声。台上对垒的两名选手,经高度义肢改造,已难以称之为人形。 面具过滤了令人窒息的烟雾与炫光, 声音亦被作了屏蔽。 拳场很大,三人被神志不清的人群冲散,以脑机对话, 分开行动。 江烬眼前的光标在人群中闪烁, 定格到一个披着浅色斗篷,戴硅胶防护面具的男子身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十米时, 男子突然如惊起的鹿一般逃离, 连转头看向江烬的动作都没有。 “纸鹤!”江烬喊了他一声。 男子一愣,江烬的声音是经过处理的, 他没认出来。他不敢停下脚步, 踩着一根缆绳轻盈滑入另一楼层。 人群又一次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时, 枪也响了, 纸鹤被打中左肩, 身形一歪, 从缆绳上滚落, 摔进步梯间。再爬起来时, 霓音和拉尼娜一前一后地堵在了他面前。 “纸鹤, 是我。”江烬赶来,面对他短暂地揭了下面具。纸鹤慢慢站直,左臂尖端的刀片咔咔地拆解开, 顷刻间重新组装为白皙修长的手。 “侦查长。” “我已经不是图灵侦查长了。”江烬扯过他的肩检查,皮肤炸开了,导线和钢丝夹层露了出来,烧焦的部分时而闪过电流。 纸鹤摘下面具和罩在头上的帽子,他是个仿生人,其实没有必要作这些防护装置。 纸鹤是一种侦探型仿生人,多年前,江烬还是人工智能工程师的时候,全程参与了他的设计与制造,他也是江烬工程师生涯中制造的唯一一个人形机器。 纸鹤打量着江烬,如果不称侦查长,或许他应该称江烬为父亲…… 纸鹤从未服务于江烬,出厂许多年,他对江烬的记忆不知为何被保留了下来,他清晰地记得江烬给他添加每一项系统的场景细节。江烬曾亲自给他做图灵和逆向图灵测试,也是江烬给他取名纸鹤,看着他如何从愚昧呆滞到智慧灵敏。 然而,江烬却全然不记得创造过他这件事。 他知道江烬失过忆,江烬或许把他的来历给忘了吧,只当他是江忱身边某个优秀的工具,寥寥几面之缘…… 出神间,霓音的枪口戳上他胸口偏上的位置。 “侦探,”霓音说,“老实交待你的工作内容,不然接下来打穿的就是你的核心处理器了。” 纸鹤看着霓音,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小孩过家家,“……我寻思我也没露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嘴脸啊。” 霓音在江烬的眼神示意下收了枪,仍有些警惕纸鹤暴起逃跑。 江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颧骨处的满级标志,纸鹤只执行江忱的任务,一定是江忱派来的。 “今天可以收工了吗?聊一聊。” “可以。”纸鹤将手腕上的仪器摘下来,放进内衬口袋。 几人离开拳场,在夜后中部楼层的酒馆找了个厢座。舞池里,夸张的欢笑与高饱和色彩的灯光掩盖着各桌的交易。 “我本不想打扰你工作,”江烬说,“但你的目标,与我的目标一致。” “啊?”拉尼娜后知后觉,“你是说,那条为明晚的黑拳赛下注四亿的‘大鱼’,也是你的目标?” 纸鹤道:“他叫伊鹏举,九十五岁,系统显示已经从青洲教授的职务上退休了,不过事实上,仍然在学校指导学生。” 霓音惊讶:“伊鹏举竟然会来这种地方?不怕晚节不保么?” 拉尼娜疑惑地看着霓音:“你知道这人?他很有名吗?” “废话。这么说吧,汐月伊的‘伊’就是他的‘伊’,明白吗?汐月伊就是他设计研制出来的兵器,他是军事武器领域最著名的专家,一般出门至少两个装甲兵开路的那种。” “难怪那么有钱……” “不,他积累一生的财富已经被他挥霍尽了,”纸鹤说,“他下注明日赛事的那四亿,挪用了蓝朔投给青大的项目资金,这才引起了集团注意。” 江烬听得皱眉。他跟伊鹏举没有交集,只知这人曾在蓝朔集团任过职,去青大当教授后,师姐陈夙又跟他走得近,似乎还是忘年之交,师姐对伊鹏举的人品评价很高。 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的高龄,私底下竟然还来夜后找乐子? 江烬的计划中,去青大研究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伊鹏举,从他入手,搜集师姐的消息,师姐失踪前最后待过的团队,就是他领导的。 “他混夜后多久了?”江烬问。 “两年。”纸鹤说,“他喜欢赌黑拳,偶尔会玩一玩别的项目,据我调查,他好像并不在乎输赢,跟降智了一样,总是被轻易骗光钱……” “这算自暴自弃么?”拉尼娜道。 “不知道,”纸鹤说,“事出一定有因,忱总对此感到好奇,我是他派来调查伊鹏举的。” “你帮他杀掉了两个准备打劫他的人?” “是的。我需要在明日的比赛中,观察他的反应。” 江烬搅着酒杯里的冰块,面具之下,他的两条眉深深地蹙着。 “我可以跟你一起行动吗?”纸鹤突然说道,“他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我作为蓝朔的仿生人侦探,可以帮到你。” 江烬抬起头看着他。 纸鹤作为仿生人相当称职,一张脸永远木木的,从不试图融入人类,也从不表现人类的情绪,江烬还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会把遇到我的事汇报给我哥吗?”江烬问。 “你希望我告诉他吗?” “不希望。” “那我就不说。”纸鹤依旧面无表情。 “我希望你不管在我身边见到什么人,遇见什么事,都不要大惊小怪。” “好的。” 江烬将酒一饮而尽,心生烦躁。 霓音又叫了酒,“我给那谁发去我们的位置了,咱们就在这里等他。” “好。”江烬走到露天阳台上透气,忽然发现室外空气更恶劣,只好回去。一转身,见纸鹤也跟了出来。 “你有话对我说?” “我要怎么尊称您,”纸鹤看着他,“直呼姓名是否太过招摇?有人在悬赏找您,您很有名。” “不称呼。”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冰冷,而纸鹤不过是出于好意,于是江烬补充道:“你的话是否说给我听,我能辨认。” “……好。” ** 岑安跟着老魏在各个场所溜达了一圈,对十几年前的阿枚也算有初步了解。让他失望的是,夜后里,没有人知道阿枚的来历。 夜后的运营有析冰的黑客参与,对他们而言,夜后是情报收集站的存在,析冰过手的产业非常繁多复杂,黑白都沾。 灰光说,岑安给析冰内部带去了不少的影响,很多成员信那一套真假黑杰克之说,对此感到不满与不安,黑杰克却从未站出来解释。 “他似乎又不想当黑杰克了……”岑安喃喃着。 “什么?”老魏没听清楚。 “没什么。”岑安推开一扇窗,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岑安惊奇:“这是薄荷海湾?” “是的。” 岑安长久地盯着海面出神,冰冷的面具上流转着来自水晶灯的光泽。老魏觑不出他的神色,试探问道,“如今管控析冰的,还是阿枚吗?” 岑安答非所问:“我想买艘游艇。” 话题的转变让老魏感到莫名其妙,“……呃,需要帮忙吗?” “需要登记在夜后名下。这些钱够不?”岑安把他掌握的黑杰克的账户翻出来给老魏看,告诉老魏他心仪已久的游艇型号。 “非常够。” “我会飘荡在这片海,离夜后很近,离他和组织很近。”岑安垂眼看着老魏,“我必须弄明白他究竟要搞什么名堂。别坏我的事,老魏。” 第125章 告别老魏,岑安往酒厅走去。 酒厅灯影纷乱,岑安觉得自己一进来就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如芒在背。他眼前来自霓音的定位忽闪几下,消失了,岑安不急着恢复,在一个又一个舞池之间绕来绕去。 酒厅里,每个人的身形轮廓都发着荧光,真人和全息像、数字人混在一起蹦哒,虚实界限模糊。 隔着一座猩红的舞池,岑安与一双眼睛相碰。那是个长相异常美丽的男子,下巴尖尖,星目桃腮,岑安隔着老远看到了他颧骨处的一粒雀斑。 岑安认出了他,是凤凰,黑杰克的情人。 凤凰站在吧台后面,给他推来一杯桃汁色的酒,然后托着腮瞧他。他看着凤凰身上的纹身,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情景如此熟悉,仿佛那个数字空间发生的事照搬进了现实。岑安看着拿杯桃汁色酒,想起它火柴划喉般的辛辣。 岑安忽然明白过来,凤凰的数字像被审判庭拿去做诱饵的事,凤凰是知情的。 岑安往座椅上一歪,颇为流氓地弹了下舌,口吻轻佻:“最近都得了什么情报啊,宝贝?” 隔着面具,凤凰看不见岑安的脸,也看不见眼睛,目光便落在他的唇和下巴上。 凤凰也笑,指向一座迷乱的艳舞舞台:“你上去跳支脱衣舞,我就汇报给你。” ----------------------- 作者有话说:纸鹤:我只是个渴望父爱的可怜孩子…… 第89章 冰底4 舞台离岑安不远, 他想看清楚台上的究竟是人还是数字人,打开座椅的轮子滑过去,却被机器人侍应生挡住, “先生,您不可以登台。” 岑安本来就没想着登台,被拦下来又不免好奇,“为什么不可以?” “您这身材和脸蛋……”机器人深红的瞳孔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没说下去。 岑安扫了眼台上漂亮得难辨雌雄的舞郎,恍然大悟。 再看凤凰,伏在吧台上笑得一颤一颤的。 岑安原路滑回去:“我倒是想啊。可你也听见了, 颜值身材不过关, 只怕丑人作怪,没表演呢就被丢一身臭鸡蛋。你别为难我。” 凤凰突然被岑安用调酒的吧勺挑起了下巴, “你最漂亮, 你去跳。” “那……换个舞台,我们一起。”凤凰从吧台后走出, 扯着他的衣角, 走入一座荷叶形舞池。台面质感宛如流沙, 跟随音乐起伏晃动, 谁节奏感强, 舞池就由谁主导。 岑安为了稳住身形, 不得不跟着人群蹦来蹦去, 比起舞池里游刃有余、大声欢笑的男女, 他显得笨拙很多。岑安专心致志地感受节奏, 寻找台面上不断移动的感应点,很快掌控了舞场。 他猛地跳到凤凰身边,周围大半人被他晃倒, 爆发出笑骂声。 凤凰隐身在色彩浓重的灯光中,身形起落从容,“你跳的什么东西?” “你很喜欢让别人跳舞给你看吗?” “并不,我只是喜欢男人大汗淋漓地跟我说话。” 岑安注意到了空气中银光闪闪的化学物质和微电流,那能让人持续兴奋,情绪高涨。他蹦得挺久,浑身都在发热。 岑安靠近凤凰,揭下面具,垂眸看着他,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恍惚。岑安戴回面具,指着自己的脸,“刚认识你那会儿,他就长这样吧?” “是啊,一模一样呢。” “那会儿应该是他最狼狈的时刻吧?被追杀、被威胁、缺钱,你喜欢他什么?” “你想听我们的故事?” “想。” “概括起来,其实是个俗套的救风尘的故事。”凤凰没多说,明明没喝几口酒,一双眼却似醉非醉。 音乐变了调,台面缓慢晃动,凤凰搭着他的肩,引导岑安追随他的步伐,在岑安第九次踩上他的脚时,他终于放弃了。 岑安说:“给我调杯冰的吧,我现在非常热。” 他们离开舞池,回到吧台边。凤凰很快给他推来一杯深红色的液体,冰块浮在上面,诡艳得像新鲜肉块。 岑安低头啜了一口,嘴角染上酒液,宛如鲜血:“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凤凰托着腮瞧他,“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难题,想请教你。” “说。” “杀手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杀了人满身鲜血,但第二天却没有人死亡。这是为什么?” “没别的提示了?” “没了。” 杯子里的酒被岑安一口口啜完,他脑袋有点晕,绕不过弯子。他拿起空杯子敲了下凤凰纤细如葱的手指,“想不通。快告诉我答案。” 骨节被敲痛,凤凰缩了下手指,颇为委屈:“我都说了是最近遇到的难题,我也想不通……” “会不会是……有人伪装成了死者?” “谁能天衣无缝地伪装两年之久?第一起案件发生在两年前呢。” “哟,还是累犯?”岑安挑了下眉,“你就不能描述得再详细一点么?” “你要帮我?”凤凰哂笑,把玩着一只冰球,“这就是析冰遇到的难题。我们发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杀手团,最近在薄荷港和青洲出没。你小心一点哦。” “他们动析冰的利益了?”岑安问。 凤凰的口吻模棱两可:“迟早啊。” 说话间,空杯子里又盛满了新的酒液,这次是纯白色的,杯底沉着一层浅蓝。岑安思考着凤凰的话,连尝一口的兴趣都没了。 “喂,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下来?很没礼貌。”凤凰眼神玩味地看着他。 岑安调笑道:“想对着我这张脸忆往昔岁月?我才不摘,我怕你忍不住叫我老公。” “……你死定了。” “你才死定了。”岑安猛地钳住他瘦削的肩膀,手心朝下,掩护着一支漆黑的枪管,枪口正对着凤凰的大动脉,“我要是杀你,轻轻松松。别跟我说我们今晚只是个‘偶遇’,说实话,是不是黑杰克叫你来的?” “没有哦,是我自己……”笑容在凤凰脸上如花般漾开,他一点也不怕岑安威胁,将脸贴在冰凉的枪管上,从某个角度看去,就像他枕着岑安手臂。 凤凰瞟向他身后,“我说,你今晚死定了,是真的。” “……老、公?” “哎——哎?!”听到熟悉的音色,岑安下意识地回应,突然浑身导过电流般跳了起来,倏地跟吧台拉开距离,转头就看到了江烬的身影。面具严丝合缝,但他想象得到江烬的神情,江烬恐怕也能想象到他做贼心虚的表情…… “烬哥……我,我没有……是误会!” 江烬身后,拉尼娜和霓音高高地坐在一张隔断柜上,抱着胳膊看好戏。柜子旁边立着个披浅色斗篷的男子,神情冷漠地打量着他。 “这下真的死定了。” “我说池子里蹦得最欢的那个就是他吧,你还不信。”霓音戏谑道。 岑安心虚地靠过去,单手搂着江烬的腰,抬头小心翼翼地觑着他冰冷的面具。 “是误会……” “我知道。”江烬推开他,朝凤凰看去。吧台之后,不知何时从天花板处垂下来一只雕花楼梯,凤凰已步入中段。他冲江烬笑了笑,说了声“再见”,翩翩然地离去了。 江烬从前跟黑杰克打交道时,经常见到凤凰,这人外表妩媚柔弱,实则是朵食人花,不是什么善类。 江烬捧起那杯岑安没喝的酒,看了半晌,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便“咚”地一声放回原位。 “烬哥,”岑安惴惴不安,“你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呀?” “你想跳脱衣舞未遂的时候。” “我哪里想跳脱衣舞了?!”岑安拔高音调,不满地抗议道。 这样看来,他自从见了凤凰,一举一动都被江烬看在眼里,反正他恪守夫德,没做什么出格举动,他行得正、坐得端! 拉尼娜拽着霓音去舞池玩了,岑安没了顾虑,一点一点,攻城掠地地往江烬怀里蹭,江烬顺势躺坐到沙发里,岑安便骑到他腿上。 他忽然发现江烬心情还不错,似乎没打算跟他计较什么,全是他的内心戏罢了,一时大失所望,“烬哥,你没生气啊?” “我生气了你不乐意,不生气你也不乐意,”江烬叩着手指敲他脑门儿,“你到底想怎样?别跟我说你是故意调戏美人给我看的。” “那倒没有!不过,既然你看到了……你有没有吃醋?” 岑安做好了被掐的准备,江烬抬手,却只是帮他细致地调整了面具,轻声说,“一点。” “什么?” “也就一点点不爽而已,”江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根本算不上吃醋。” 潮水般厚重暗沉地灯光扫来时,岑安扑上去想吻他。面具相碰发出一声脆响,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岑安歪着头继续追逐他的唇,却被他猛地推开,与此同时身边机器人酒保手中的盘子摔落,酒杯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抱歉。” 第126章 道歉的不是酒保,而是那个始终冷眼旁观的斗篷男子,是他撞翻了酒保的托盘。 江烬轻咳一声,这才想起给岑安介绍,“这是纸鹤,蓝朔的仿生人侦探,因为一些巧合,他暂时跟我们同行。” “唔……”岑安看着纸鹤,想起仿生人朋友j3和d3,肉眼看去,岑安猜测纸鹤的型号比那俩的应该更古早一些,纸鹤的人造面部肌肉没有他们的生动。 “我是岑安。” 纸鹤眼里金光一闪,录入了什么,“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岑安心道,果然不如j3和d3像人,相处起来应该会更简单更轻松吧。 等待拉尼娜和霓音玩够后,他们找了处宽阔的座位,交换了这晚的见闻。 岑安看着伊鹏举的照片,奇异之感油然而生,他道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决定明晚跟着纸鹤,瞧一瞧伊鹏举下注的那场黑拳赛。 离去时,一个黑人找到了岑安,告诉他,老魏买来了他相中的游艇,游艇系统需要他录入身份信息。 岑安惊叹:“老魏办事效率太高了吧?我想要的那个型号,正规渠道可买不来……” 那艘艇有三层,舱房明亮通透,设施配置不比星野的套房少,外看也就是一座平平无奇的观光豪艇。在最隐蔽也最坚固的一间里,有着堪比军用的武器系统,搭载引力波震击炮和舰射导弹,防则有防空反导系统,能以对冲反击的方式拦截袭击。 老魏不知道他想跟谁打架,非常义气地给他添置了很多用于辅助和维护武器的机器人与人工智能,还有可携身的枪械。 “没想伤害谁,只是为了自保。希望永远都用不上这些。” 岑安调试着整座艇的系统,他依然觉得不够安全,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获得的极限了。 拉尼娜兴奋地问他,“我们以后要随船住吗?” “是的。海湾空气好、风景好,”他摘下面具,迎着风看向海崖之上的璀璨之地,“离夜后也近。” 霓音拖着把狙击枪,往顶层那儿一架,跟瞭望哨似的,非常满意。舱房很多,岑安让众人自便,他跟江烬住靠近船头的主舱房。 房间角落被布置成小酒台,岑安倒了杯酒,又想起酒厅里的事,许是酒劲儿上头,他蹦到江烬面前傻笑。 “干什么?”江烬看着他,挥手关上灯和窗帘。 室内昏暗,月光经纱帘过滤洒在地板上,呈一片粼粼的幽蓝波光。岑安牵着他跳舞,一开始跳的是那支在邮轮上混入舞会玩儿时,江烬仓促教会他的圆舞,后来节奏乱了,舞步忘了,他举止越发出格,衣服扔得满地板都是。 江烬推开他,他又迎上去,非要面对着他才肯脱去下一件,像只锲而不舍地开屏求偶的公孔雀…… 江烬气笑了:“怎么从前不见你这么骚气?” 岑安身上没几件了,把江烬堵在墙角亲,刚纯饮过龙舌兰,有点烈。他往江烬颈上留下一个个牙印,江烬吃痛,不客气地抽了他一巴掌,“去床上。” 夜很深了,但海港彻夜不眠,江烬透过窗帘缝隙,窥见绚丽的海景。 岑安还在他身上撒欢儿,扰得他气息紊乱,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不是说……你很怕水么?” “有吗,我什么时候说过?” “初吻……那晚,你说你小时候被淹过,怕水。” 岑安动作一滞,慢慢回忆起来,“骗你的,当时对你有想法……你记得好清楚啊烬哥,你真好。” “……” 岑安俯身帮他擦去汗水,目光深情温柔,与动作截然相反。 “烬哥,你听,有水声。” 江烬恼怒,咬牙切齿:“滚……” “真的,你听啊,外边儿海浪好大。”岑安侧过头,很认真地聆听波涛洄溯,劲风涌起,海浪激舷。 再低头看向身下人,江烬不语,依然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真漂亮啊……”岑安喃喃道,不知是在夸赞江烬,还是夸赞那一隙海景。 “烬哥,我说的是海水啊,你以为我说的什么?”他回过神来,一边乐,一边续上动作。 “够了,这种时候你……别说话!” “怎么说不得?” “你别太过分……” “烬哥,你声音变调了。” “……” “好听,跟唱出来的一样,再唱两句?” “……滚。” “你骂我?” “滚。” “再骂?” “……滚蛋!” “继续。” “……” “继续呀。” “……” “哥没力气骂了。”岑安低下头,在他耳边邪恶道,“没力气了,我顶的,都怪我……” 江烬颤抖着嘴唇:“岑安,我明早不想看到你。” 岑安笑道:“为什么是明早,不是现在?” “现在……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江烬似乎真生气了,指着舱门的手都在抖。 岑安笑得不疾不徐:“烬哥你怎么还闹起来了?不行啊哥,现在喊停的话你会恨我的。别嘴硬了,配合我,昂。” “……闭嘴,有时候我真的想——” “又想杀我了?又想弄死我了?”岑安俯身,欢喜地抱住他,“我愿意啊烬哥,我愿意!哥你让我死吧,死在你怀里,死在此时此刻……” “别……单字一个哥这样……叫我……” 岑安立刻情意绵绵地唤道:“烬……” “……” 江烬不说话了,他是真的不想听岑安讲话,每当这时候,他就觉得岑安跟个饶舌的鹦鹉一样烦。 “烬,”岑安痴迷地吻他的眉毛,“我爱你,永永远远。” 江烬颤抖着手,摸进他头发里,硬茬茬的,仿佛在抚摸黄金的麦浪。 “好了,我也爱你——你闭嘴吧。” 他对付岑安,一向不能来硬的……得哄。 ----------------------- 作者有话说:小岑又欺负烬哥twt 第90章 冰底5 江烬醒时已是次日下午。 昨夜被岑安翻来覆去地支配到天明, 他累极倦极,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被抱进浴室,水雾蒸腾起的那一刻。 岑安在床上品行恶劣, 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事后却能秒变贤惠人夫,不管再困都会爬起来,抱他进浴室耐心细致地清理, 江烬醒来从没见过脏了的床具和衣服。岑安很清楚他哪里肌肉酸痛,总是在轻揉和抚弄中搂着他入睡。 此刻他披着丝质睡袍,浑身干爽。 桌子上摆着餐盘, 食物颜色还挺丰富, 培根生菜三明治,布满小浆果的酸奶碗, 一杯覆着爱心泡沫的咖啡。煎蛋金灿灿的, 像小太阳,翻过来一看, 果然是焦的。 于是江烬确定, 这顿餐是岑安“暖男瘾”犯了的产物。 他们随邮轮漂航时, 套房里配着个小厨房, 岑安在里面一钻研就是好几个小时。他做饭, 又菜又爱尝试, 常常翻车, 气急败坏地往垃圾桶里扔菜碟的场景浮现脑海, 江烬不禁失笑, 也不知船上哪儿来这么多食材让他嚯嚯。 舱房和甲板上静悄悄的,海风和煦,阳光正好。纸鹤凭栏而立, 无声无息。 江烬跟他打了声招呼。 纸鹤摘下斗篷,阳光下他的皮肤跟吸血鬼一样苍白。 “他们都在摆弄武器?”江烬问。 “是的。”纸鹤看着他,“你和黑杰克……跟新闻上说的不太一样。” 江烬微微一笑,看向海面远处:“纸鹤,你是我见过最优秀最灵敏的侦探,你最擅长见微知著,你跟他接触的时间已达六小时,对他这个人早就有详细的画像了吧?他的性格、人品、喜好甚至下意识的小动作,你都有数了。” “是。” “结合你的感受,从逮捕他开始闹出的一系列新闻中,推理出我和他之间究竟建立了怎样的关系,我又是如何表里不一的一个人,对你而言是很容易的事吧?” “……是。” “那么,为什么还要试探着问我呢?”江烬依然微笑地看着他。 纸鹤表情木然。他回望江烬,那深沉温柔却无比犀利的目光,让他一阵恍惚,那是父亲的目光啊……他招架不住似的,移开了视线。 “其实,”他低声说,“从七年前你回到江家,我就看出你很痛苦。你做着很多不符合常理的事。 “你警惕、自我、没安全与归属感,你拒绝一切又好奇一切,没有人能走进你心里。黑杰克……不,岑安做到了,我很诧异,为什么他可以。” 江烬有点惊讶,纸鹤对他的观察竟然发生得这么早。在蓝朔服役,无论在谁手下做事,对继承人和高管的观察都是不被允许的。江忱不会给纸鹤下达这样的指令,纸鹤也没将观察报告呈递给任何人。纸鹤对他有好奇心…… “谢谢你,这么多年,没将我的隐晦告诉别人。”江烬说。 “你从前……不怎么笑的。” 第127章 “是么?” “你对我满意吗?”纸鹤突然问道,“我就是你的作品啊”这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纸鹤判断,坦白江烬遗忘的事,是不利于江烬的,所以他决定先暗中观察。 江烬摸了下他颧骨处的满级标志,“你优秀得很明显。” 两人各自沉默下来,吹了会儿风,一同前往隐蔽的舱房。 房间不大,温度很低,电流声与信号提示音异常响亮。 岑安和霓音争执着什么,互相撕扯着将彼此绊在一座电控柜前,一个遏制着对方双腿,一个脚掌蹬在对方肩头。有意思的是,两个人的双手都是空闲的,分别抱着块屏幕忙碌自己的事。 拉尼娜聚精会神地拼装着一只黑金“蜂鸟”,对两人的诡异姿势见怪不怪。 看到江烬进来,两个幼稚鬼终于妥协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手,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拍干净衣服。 “在忙什么?” “在熟悉我们的武器。” “掌握了?” “嗯。求助随影了,他以全息像过来教我,半个小时前他还在。” 岑安说着,将一个指瞄十字标对准夜后。上午他忙活了很久,无声无息地穿破夜后的防恐系统,接入夜后庞大的监控,无形的波束武器可以在其辅佐下,穿破坚固的建筑材料,精准打击到监控中的个体。 岑安拿夜后大厅内标志性的复古大钟试验,钟摆突然失常敲响,监控中的人群一下子乱了套,纷纷惊诧地看向大钟。 “很成功。今晚去拳场,我们得留一个人在船上,如果遇到意外,就用这台武器控场,”岑安一脚踹在霓音的座椅上,“你留下,行不?” 霓音礼尚往来,回踹一脚,岑安弹到江烬身边。椅子飞出去撞断两支电管,拉尼娜惊叫一声,手里的导线霎时燃起一簇火焰,好在刚燃起来就被江烬熄灭了。 “你们俩够了!”她怒火中烧,给他俩各赏了一拳。 “我错了好姐姐……” “我留下,”拉尼娜从霓音手里夺过操作面板,“我怕岑安一走近夜后,你先给他来一梭子弹。” 霓音纳闷儿:“你不是对今晚的拳赛很感兴趣吗?” “我还有眼睛啊,”拉尼娜翻出监控,“以上帝视角安安稳稳地看,不是更爽么?夜后全息设备无处不在,大不了我投个像跟着你们。” 霓音啧道:“这可不像你。” 拉尼娜懒得废话,继续摆弄那堆蜂鸟。 纸鹤看着面前的屏幕,监控视图被切割成四十六个立体小框,全方位呈现拳场。 “你习惯行动前周密部署吗?还是觉得,今晚会发生不顺利的事?”纸鹤问岑安。 “我们今晚得带走伊鹏举,”江烬说,“还得避开或者解决掉他那些难缠的保镖。” “保镖?” “纸鹤侦探,你暴露了,你知不知道?”岑安坐在一张卡座沙发里,胳膊撑着双膝,垂眸看着脚边的一张显示器,“我拦截到一条讯息,你看看。” 说着,他将一条简讯投给纸鹤。 是伊鹏举让保镖做掉纸鹤的命令,编辑于今日正午,岑安根据它还摸到了伊鹏举的位置,就在夜后附近的一座空中着陆岛上,他住在自己的飞行器里。 纸鹤恍然:“难怪,跟踪他的这些天,我始终没发觉他带有保镖,还在奇怪他这样的身份怎么敢独自上街。原来一开始,我就被他的保镖盯上了。” “他不知道你是谁,”岑安说,“杀令只有简洁利落的一行字,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你是谁派来的。” “他得罪的恐怕不止蓝朔,他已经不在乎会得罪谁了。” “他挪用资金的手段并不高明,”江烬说,“在蓝朔待过那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么做的下场,我有点好奇,他是否有更深层的苦衷。” 岑安合上手里的设备。他通过网络详细查阅了关于伊鹏举的所有信息,见过他正值壮年时,船长般意气风发的影像,随影来时,他也提了句伊鹏举。 和江烬的师姐陈夙又一样,随影很尊敬他,形容他是行走的武器数据库,在军事科技领域功勋卓越,说他凭一己之力颠覆当代战争形式,一点都不为过。 “也别太惊讶他的变化,人都是会变的。”随影离开时说道,“脑机辅助我们读取信息,效率可达微秒,甚至纳秒级别。某种程度上,一秒钟也可以产生沧海桑田的效果,何况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夜幕降临。 拳赛还有两个小时开始,夜后地下仍是游戏厅的模样。 全息游戏以竞技类居多,带着赌命的性质,玩得够大,跟从前岑安和霓音初次见面时玩得那场“绝命1v1”模式相似,游戏也会损伤到玩家现实中的生命体征。 纸鹤和江烬找了个不起眼的咖啡卡座,留意着伊鹏举的入场。 岑安和霓音坐不住,混到游戏台上玩了起来,他们玩《无冕神域》,两人组队,只打2v2竞技。 他们和玩家躺在专人看护的独立舱体里,身上贴着十几块电极,意识呈现为台上竞技形象。他俩一个玩双剑一个玩卡牌,天衣无缝的配合与花里胡哨的操作秀翻了场,不断接收到陌生人的竞技挑战,几场下来,竟然还吸引了一批观众下注,每赢一场,都有不菲的奖金可拿。 “瘾过够了就回来吧,伊鹏举入场了。”江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该走了,霓音。”岑安拦下对手“鲛人”劈过来的长戟,纵身一跃拉开距离,“不玩了哥们儿,我俩退赛,上一场赢的奖金送你们,略表歉意。” 他挥挥手,潇洒退局,等待眼前的结算数据跑完。忽然,耳边海潮咆哮,鲛人召唤出滔天巨浪滚向岑安,一切声音霎时泯灭。 “操,开挂?”岑安任海水穿过自己,却无身处海底的感受。 他找不到霓音了,身侧场景变换不停,时而是荒郊阴冷的断壁残垣,时而是充斥着野兽嘶鸣的魔窟,都是游戏里的建模,他仿佛卡进了满是故障的游戏世界,不知下一秒会被带往哪个频道。 岑安猛一侧身,躲过鲛人挥来的重拳,反手抓住鲛人的臂膀往地上狠狠一摔。此刻,岑安是神域游戏里无脸魔神的形象,力量惊人。 赤手空拳的搏斗中,鲛人不是魔神的对手,没过几招就被岑安踩在脚下。鱼尾骨骼被岑安生生踩断,咔嚓声中,鱼尾蜕变为修长双腿。 鲛人的真实形象要暴露了。岑安往上看,想看清玩家的脸,却如遭重锤猛击,视觉被瞬间剥夺,对方尖锐的手爪穿破他的盔甲与血肉,撕扯出他的心脏…… 场景变换的速度越来越快,成了模糊的色块,岑安在剧痛中撂翻鲛人,抓着鲛人海藻般的发,一下一下地猛击向礁岩,那频率与他心跳合拍,仿佛能缓解心脏的痛楚…… 满地鲜血。 飞速变换的场景慢了,声音一点点灌进来——是如雷贯耳的喝彩与尖叫。 “山神!山神——” “k!起来啊,k皇!” 有人——不,很多人,很多人都在呐喊。 很多人目睹了他的暴行! 岑安惊慌抬头,被场下的闪灯刺激到双眼,他赶忙低头躲避。 被他抓着头发死命往地上砸的,不是身躯曼妙的男鲛,而是个满身金属植入体、健硕肌肉与刺青的壮汉! 他们身下是富有弹性的软胶台面,情绪高亢的人冲他们喊着什么,眼睛和脸都是红的,像仇人,也像狂热忠粉。 机器人裁判蹲在他们身边倒数完毕,一声嘹亮口哨,观众再度沸腾,口径统一为胜利者的名字—— “山神!山神!” 一声一声,如锥凿入岑安的脑袋,撕扯出他最怀念的过去。 山神…… “第一场胜出者,山神!” 恍惚间,裁判抓着他的右臂高高举起。他一抬头,看到大屏上对垒选手的名字:山神、k。 这个壮汉的称号是k,而岑安是山神…… 岑安如梦初醒,他在黑拳场上! 他在第一场赛中击败了k! 岑安被拖到了选手休息区,一名侍应生用毛巾擦拭他身上的汗水,另一个微微抬起他的面具往他嘴里灌水,一名狂热观众冲破层层阻拦攀上台,抓着他的手臂印上湿热的吻…… 岑安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游戏场跑上擂台的,无法判断身处现实还是幻境。 侍应生突然对他笑容满面道:“山神,金主在跟您打招呼,回应一下吧?” 金主? 岑安顺者侍应生的目光看去。特别席位上,戴着眼镜的瘦小老头儿对他颔首微笑—— 那是伊鹏举! “打得好啊,好小子,”伊鹏举说,“把他的脊椎完整卸下来给我,好吗?” 岑安坐直,一瞬间汗毛倒数。 ……操,这老头儿下注的黑拳选手,竟然是我? ----------------------- 第128章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存稿时误点了发表,就先发出来吧[求求你了]抱歉抱歉[求求你了]稳定的更新还是在下月中旬,小痕现在还在山里[裂开]咦,突然发现绿江更新了好多表情 [求求你了][好的][空碗][眼镜][狗头叼玫瑰] 可以用这个[裤子][减一]表示小裤子飞飞嘛[垂耳兔头][狗头] 第91章 冰底6 身体还是岑安的, 并非意识投射或者暂存在某个载体中。 看到身上铠甲般的黑色金属外骨骼装甲时,他忽然明白自己是怎么跑上擂台的了,那只全息游戏舱——他专注于游戏对局的时候, 舱体发生了变化,拆解组合为与他身体参数契合的外骨骼装甲,牢牢地装配到他身上。 这玩意儿恐怕受了远程控制,载着他,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k打赢了第一场赛。 除了有点疲惫,他什么脑筋都没费就赢了, 岑安细思极恐。 现在, 他的意识回归了,装甲也由他控制, 他看到了k豹子般狠戾的视线。 他要怎么面对下一场?这装甲他根本就不会操作啊…… 岑安脑机飞速运转着, 他的脑机有被攻击过的痕迹,眼下的情势, 他没时间溯源过去挖出幕后黑手。 岑安恨恨地想着, 脑机刚一恢复正常, 就听到了拉尼娜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 佬儿?霓音找不到你, 你的游戏舱也不见了, 拳场的监控应该被黑客攻击了, 倒不回去, 我扫描不到你的位置。” “能看到伊鹏举下注的擂台吗?” “能。” “那个全身黑色装甲, 大咧咧躺在休息区地板上的选手,就是我。” 拉尼娜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卧槽, 什么鬼?你是山神?为什么我刚才识别不出选手的身份?” “我脑机被攻击了,刚恢复正常。” “你怎么跑去打黑拳了?” “不知道,他妈的,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岑安捶着脑袋上头盔状的装置,他摘不下来,眼前有一小块屏幕,像飞行器控制面板,厮打时可以辅助分析、预判对手的动作。 拉尼娜透过监控看着他滑稽的动作,“呃,你是不是不会使用这套装甲?” “我要是会,也不至于四仰八叉地摔在这儿,起都起不来。” 拉尼娜没忍住一阵大笑。 “我这就把你的情况告诉霓音他们。” “嗯。”岑安朝江烬和纸鹤的方向看去,咖啡卡座上没有人,应该是去解决伊鹏举的保镖了。再看伊鹏举,气定神闲地坐在席位上,另有拳场特派的保镖守护,一张没有情绪起伏的衰老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让他们先抓伊鹏举,别管我。都小心一点,这老头估计不简单。”岑安说道。 “你要继续打下一场吗?” 岑安环顾着身侧里三层外三层的持械安保员,“我恐怕……跑不了。” “你的对手,那个叫k的男人,”拉尼娜在船舱里缓慢切换着镜头,“休息的时候升级了他的义肢,而你什么举动都没有,他觉得你在挑衅他。” 岑安笑了一声,“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下一场赛我指望你呢,拉尼娜。” “我?”拉尼娜挑了挑眉,很快会了意。 她调出那套早已对准夜后的“控场”武器系统,将打击对象精准到k。 她试着用集波束削去k的一绺头发,非常成功,场内也没有袭击警报响起。 拉尼娜松了口气,“还好我们准备充分。放在比赛里,这算不算开外挂呀?” “算。但是没办法,见了鬼了今天。”岑安气喘吁吁,他终于站起来了。 作为上一场得胜者,他有权利提要求,于是把下一场往后拖了半小时。他唤起阿兰,让阿兰教他熟悉装甲,掌握了些简单的肢体动作,即便有无形的“外挂”,他也得演得像一些。 k改造得像一只凶悍的大黄蜂,躯体比岑安大出两倍不止,后背上还有昆虫般的透明短翅,不知道扑棱起来会不会飞…… 哨声响过,两人稍稍拉开距离,紧盯着彼此周旋,谁也不敢轻易出手。 “你好像着急结束。”k说道。 “几场定输赢?” “快的话,这一场就可以。” 岑安恍然大悟,他们之间必须死一个才能结束。难怪拳场选手名片里都标着“从无败绩”,败一次就彻底玩完了,也因此,上台的选手都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儿与杀意,这是岑安所没有的,他甚至对拳赛的性质没有准确的认知。 k才是真正的狼,琢磨着怎么咬断他的喉咙,而岑安摆出的攻防动作,只是虚张声势的花架子,靠得全是上一场胜利带给k的威慑。 “k哥,咱不打了,行不?”岑安躲开k的攻势,眼前数据不断变化,他极致躲避,只做得出没有效用的假动作。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k说。 远在海湾的拉尼娜比岑安还紧张,屏着呼吸找机会,在岑安轻飘飘碰上k的膝盖时,拉尼娜按下发射键,只有十分之一秒的延迟,k的膝盖发出“咔嚓”声,骨头被无形的集波束武器震碎了。 k失衡倒地,场内爆发出欢呼。 k既惊讶岑安的力量,也惊讶岑安没有乘胜追击,置他于死地。 “你打不过我的,因为我作弊了。我们都放彼此一条生路吧。”岑安坦诚地看着他。 k困惑不解,岑安指了指头顶。钢筋铁骨纵横交错的穹顶上,八只巨大的保险柜沿着一条吊柜缓缓输送,那里面装满了尚未洗好来源的纸钞。观众的目光跟着看去,很快有人认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惊呼,“嘭”一声,保险柜齐齐打开,纸钞如雪片般纷纷扬扬地掉落。 所有人惊愕不已。 岑安想起善三的记忆里,阿枚推倒筹码,将满箱纸钞抛向空中的场景。 纸币落到半空,突然自燃起来,像一朵朵火花转瞬即逝。 他闭上眼,短暂地享受了一下众人的惊叹。 ——当年的阿枚,如今的他。 “拳场的规则是,对垒双方只能有一人活着走下台,是吧?”岑安俯视着k,全场的目光已经聚焦在了别处,“那如果是滚下去的呢?” “……什么意思?” “我想活,但我不想杀你,我该怎么办?” “那你就毁了这个操蛋的世界!” “不至于,毁了这座斗兽场还差不多。” “你做梦……” 岑安蓄力飞起一脚,言出必行地将k踹下擂台。他用力过猛,摇摇晃晃,自己也跟着跌下去。 擂台之下还有更高一层台,与坚硬的地面垂直距离有九层楼那么高,岑安一路丝滑地滚过去,装甲撞碎栏杆。 岑安领口一紧,k出手抓住了他。 岑安愣了一下,这出乎他意料。 “你……”k眼神复杂。 “你赢了,k。有缘再见。”岑安一整个悬在空中,右手点额,朝k做了个经典的致礼动作,掰开他的手潇洒坠落。 只听啪嚓一声,全场电源切断,陷入黑暗。几道紧急光源亮起,又被拉尼娜破坏掉。 拉尼娜按照岑安的意思,零零散散地引燃场内易爆物,爆破声四起,擂台顷刻间火海一片。 人们终于意识到拳场遭到恐袭了,尖叫着,磕磕绊绊地往外奔离。消防系统启动,藏在墙壁里的水管喷出水雾,一时间场内冰火两重天。 岑安自由落体到一半,被一团厚重细雪托举住,缓缓降到地面。 他仰面躺着,火光中,他看到一双修长的腿停驻在他面前。 “我要是不接着,你不就死定了吗?”江烬蹲下来,琢磨起他身上的装甲。 “我就一条命,你就一个老公,你才舍不得。” “油腔滑调。” “我以为会是寒冰,没想到……”岑安鼓起腮帮子,“噗”地吹散满手细雪。 江烬三两下摘掉了他的盔帽,拆去一些沉重的部件。岑安适应之后,他们立刻穿过混乱人群,赶去支援纸鹤和霓音。 伊鹏举对恐袭十分敏锐,纸币飘洒落下时,他便离席了。夜后全副武装的安保护送他,沿着隐蔽的专属通道走。 廊道光线暗淡,身后突然传来安保倒地的沉重声响,那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头都没回一下,停住脚步举手投降。 后背被枪口抵上,一道合成电子音在他颅内响起:“伊教授,您……” 嘭! 枪响了—— 伊鹏举浑身紧绷,他愣了一下,立刻抱头蹲地。 中弹的不是他,而是身后那个用枪威胁他的人!冲击力将那人掀翻,滚了几遭后迅速爬起狂奔着逃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 他抬头看向开枪的人,有四个人,逆着光,他们的影子又细又长。 持枪者的眼睛是一抹纤巧的蓝黑色,他认出来了,“是你……” 他看到江烬对着他扣下板机,随即被睡魔扑了满身。 第129章 江烬看了眼地上血迹。伊鹏举的身份地位和从事过的职业,导致他遭人觊觎,似乎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那个人的枪,并无紧迫杀意。 他看向黑影逃离的方向,廊道坍塌,形成了一道屏障。 等待纸鹤采集完地上血液,岑安扛起伊鹏举,廊道尽头是一座电梯,他们顺着电梯直接升到顶层。 岑安厚着脸皮联系老魏,找老魏要了辆飞行车,夜后虽然离海湾近,但要回到船上还得借助交通工具。 “对不起啊老魏,拳场的乱子我惹出来的,给你添乱了。” 老魏无话可说,敢怒不敢言。 岑安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助纣为虐的,就是他给岑安准备的那一舱房武器。 -----------------------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宝贝们[狗头叼玫瑰]接下来终于有了一段空闲日子,咸鱼会努力~ 更新时间是晚21:30[比心] 第92章 冰底7 三个小时后, 伊鹏举在航船长鸣的汽笛声中醒来,巨大的玻璃墙之后是漆黑的海。他被随意地放在一张垫子上,没有束缚, 甲板上有明亮光源和人声,隐约飘来烤鱼的香味。 麻醉剂副作用让他浑身无力,颤巍巍地走过去,站在岑安身后开口讨要:“给我也来一点吧, 我很饿。” 岑安瞟他一眼,忙着研究火候和酱汁,“拉尼娜, 拿盘子。” “请坐。” 拉尼娜挑了条颜色正常的烤鱼, 拿了餐具,放到一张圆桌上。 桌对面, 江烬坐姿散漫, 用一块屏幕翻看资料,面前有杯喝到一半的酒。 他一贯的矜持而不失礼貌:“伊老师。” 伊鹏举瞟了眼屏幕内容, 略略惊讶。那上面是伊鹏举过去两年, 出入一家精神疗愈所的治疗记录。 他的精神疗愈师给出过妄想症、精神分裂、躁郁等诊断, 没能治愈他, 反而被他折磨疯了。他杀死疗愈师后, 删除了一切诊疗记录。江烬手里的资料, 想必是黑杰克复原的, 那对一个黑客而言不是难事——伊鹏举认出了岑安。 疗愈所出于对患者隐私的考虑, 并未将详细治疗细节留档, 但患有精神疾病的事被他人知晓,还是会让人感到尴尬。 他无声地笑了笑,坐下来吃鱼。 海风微凉, 霓音不疾不徐地收着渔具,他钓到的鱼都上了岑安的烤架,除了伊鹏举,没人对岑安的烤鱼感兴趣。 “老头儿,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拉尼娜以一种惊险的姿势坐在栏杆上,粉色长发在风里飘扬。 “绑架我的人。” “很镇定嘛,经常被绑架?” “并不,这是第一次。我的保镖可不是吃素的,但你们更胜一筹。” “哈哈,你运气可真好,遇到的绑匪是我们。” “你们出手救了我,我记得的。” 他自顾自吃得坦然,举止斯文,鱼骨被他剔得干净又完整。 江烬沉默地注视着他,他须发皆白,一身深灰的朴素休闲装,从容地跟他的“绑匪”说笑,画面有种诡异的和谐。 “让我想想……”伊鹏举察觉到江烬的探究,缓缓道,“你是来找我算蓝朔那笔项目款的账的吗,江烬?” “那是我的理由。” 纸鹤立在江烬身后,斗篷下的脸没有丝毫温度,声音也是。 “对蓝朔而言,他现在是被黑杰克拐走的状态,这种时候,蓝朔不会给他安排任何任务。所以,您可以稍微放下点儿戒备。” “好聪明的仿生人。”伊鹏举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江烬做什么,跟蓝朔无关。 他又朝岑安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和黑杰克之间的事我略有耳闻,然而传闻和真相,往往是两个极端。” “事实上,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伊老师,从前,我们没见过面,我对你所有的印象来自陈夙又。她是我师姐,印象最深的,是她用‘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形容您这位武器专家。她对您的形容词多是务实和仁慈,从未使用过负面词汇。”江烬说。 伊鹏举眼中掠过一丝不明情绪。 江烬继续道:“虽然从您近年的行为上来看,跟她的描述相悖,但我相信她。” “我明白了,你找我是为了夙又?” “是的,我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信息,”江烬一字一句,“不为人知的、真实的信息,我相信你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老人沉吟半晌,攥着刀叉的手指骨节白了几分,“我跟她口中的伊老师,不是同一个人呢?” “这就是您的精神困扰吗?”江烬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屏幕,“连专业的疗愈师都无法帮你解决的精神困扰,改变了您?” 伊鹏举微微一愣,后知后觉,竟然被江烬套出了自己的“症候”。 他突然发现江烬的双眼是那样沉静深邃,像海的深处。 “你这小子,”伊鹏举笑了两声,“跟你师姐说的一样,太敏锐了。关于她,看来我得好好想一想了。” 江烬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您先吃饭吧。今晚可以睡个好觉。我们的船很安全。” 岑安忙完了,双手撑着桌子站在伊鹏举面前,“好吃吗,味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 “嘿你这老头儿,”岑安一阵语塞,“那你还吃得停不下来?” “能看得出食材的食物,我已经很多年没享用过了。”他的语气不无怀念,叉住一块焦黄的鱼肉,“谢谢你让我再次感受到口腹之欲带来的美妙,这是一种活着的感觉。” “你可别告诉我,你散尽财富,到夜后找乐子,也是为了找活着的感觉。” 伊鹏举笑了笑,不置可否。 “伊老头,知道我是谁不?”岑安说。 “黑杰克。” “还有呢?” 伊鹏举费力地想了很久,“你的名字叫……岑安。” “没了?” 伊鹏举露出茫然的神情:“你还有哪些身份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没有了。”岑安顿了顿,“今晚那场拳赛,你下注的山神选手,真实身份是谁?” “不知道,”伊鹏举一五一十道,“开赛前我没联系过他。ai分析计算后,告诉我山神可靠,我就放了心。拳赛上我是个外行,图个乐子,并不指望它发财。” “我以为你瘾多大呢,挪那么多钱 ,原来就是为了打个水漂啊。”霓音唏嘘了一声,想问问纸鹤蓝朔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纸鹤预料到他要说什么,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和纸鹤之前的推测一样,这人精神处在某种麻木厌世的状态里,对于毁誉、穷困、生死、惩罚,全然没了畏惧,然而这样的无所畏惧,却跟勇敢挂不上一点儿钩。 纸鹤想,弄清楚让伊鹏举变成陷入这种状态的原因,或许就可以给江忱复命了。 霓音看懂了他的眼神,没再问。 “看来他没参与暗算我进装甲的事。”岑安戳了戳霓音的胳膊,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说。 “那你要不要告诉他,他短暂地当过你的‘金主’?” “算了。” 夜很深了,众人各自回到舱房休息,甲板上只剩下江烬。 他注视着漆黑的海面出神,这几日难得不下雨,他想捱过黎明,看一场日出。 岑安回房淋浴,除去满身烟熏火燎的烤鱼味后出来找他。 岑安往他见了底的酒杯里加满酒和冰块,披着毯子蹭过去,要跟他挤同一张椅子。 “关于山神,你刚才怎么没追问下去?”江烬问。 “老头儿不知情。其实,听到‘山神’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就猜到是谁在搞鬼了。”岑安抬眸看他 ,眼如点漆。 “谁?” “黑杰克呗。从前,我打职业电竞的时候,‘山神’是队粉给我起的外号,名字里带山,他们说我像山神一样可靠。这是个充满认可和赞扬的称号,贯穿了我一整个短暂的职业电竞生涯。” 岑安轻嗤着,语气却沉重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我不知道黑杰克让我再次被叫‘山神’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是他干的,也只有他,这个可恶的溯生人,拥有着我的记忆,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戏弄我、陷害我,他当然也知道,什么是我最难以释怀的意难平! “该死的,真想找他干一架!” 江烬调整着姿势,将岑安一整个儿拘在了怀里。原本还磨着牙声讨黑杰克的岑安,如同得到了抚慰,乖顺下来。 “黑杰克给我的那条绳链里,有提到你十二岁成为电竞选手的事,很有天赋,却因为遭受黑客骚扰,没几年就退役了。”江烬回忆道。 “嗯,他总结得很到位。” 江烬好奇:“你是在退役后,跟那些黑客的博弈中,磨砺出了高超的黑客技术?” 岑安觉得因果关系有问题,纠正道,“我本来就有很深厚的基础,从认字开始就接触编程了,虽然你说的没错,他们的确锻炼了我,但他们都是违法犯罪的坏蛋,我把很多黑客都送进了监狱!” 第130章 “可你后来也成了黑客。” “那我也是有原则的正义黑客,”岑安大言不惭,双手捧着脸扮作莲花,“我出淤泥而不染!” 江烬没忍住笑了,捏他脸颊,“是,你最厉害了,小、莲、花。” 岑安也笑,脸颊贴在江烬的胸膛上,轻笑时,江烬胸腔的颤音就像峡谷里回荡的风声。 “我想抽烟,可以吗?”岑安问。 烟盒就在手边的桌子上,江烬取出一根,让他咬在嘴里,单手捡起岑安仍在地上的外套,摸了很久没摸到点火的东西。 他只好从岑安嘴里拿掉烟,深深吻住。 这个吻由他主导,刚好持续了一支烟的时间。 岑安惊讶于他这零帧起手的主动,惊讶地看着他。江烬用手指摩挲他水光淋漓的嘴唇,“以吻代烟,你觉得亏了?” “没亏……” 一支烟可以令他冷静,一支吻效果相反…… 江烬往后躺了躺,不逗他了,“好了,去换张厚一点的毯子吧,这会儿最冷了。” “不用不用,我烫得很。”岑安旋了个身,像只大狗似的反扑着往他身上贴,椅子不堪重负,发出艰涩又暧昧的吱呀声。 江烬被他蹭得烦了,“把枪放桌子上去,硌着我了!” 岑安滞住,半天没有动作,呼吸滚烫,喷洒在他耳后像是要生一簇烈火。 江烬陡然想起岑安刚洗完澡,衣着松垮,不可能配枪,也没系皮带,那这抵上他腰腹处的硬件是…… 江烬脸颊一烫,手按着他胸膛缓缓向下,每一寸都炽热、鲜活。 “你很热?”江烬用手指勾住他裤子的松紧带,清晰地感觉到岑安的呼吸变沉变重。 “……是烧。” 江烬猛地掀他起身,飞快地抓起酒杯里的冰块,扯开松紧带,投进去—— “烬哥!”岑安狼嚎一声,浑身激灵。 “嘎吱”两声,椅子腿在他的剧烈抽搐下劈了叉,四分五裂,两个人同时摔下椅子。 江烬恶作剧得逞,想跑,没爬两步就被岑安薅到身下。 岑安也幼稚起来,挠他腰侧和胯部的痒痒肉。 江烬笑岔了气,边躲边求饶,“我错了岑安!” “叫老公。” “老公。” “叫老公干吗?” “……饶了我。” 岑安抓着他的手,让他把冰块捡出来。 岑安垂眼注视着他,漆黑的眸里透着隐忍而压抑的情绪,“往这儿扔冰块……你怎么想的?” 江烬找了半天没找到,手指反而不断被烫到,不由得担心起来:“不开玩笑了,赶紧拿出来吧,会冻伤的……” 岑安指着地面某处,“那不,早拿出来了。” “你!” “那点空间,摸不到肯定是不在了啊,”岑安笑着说,“果然烬哥更关心我、更爱我,刚才都被冲昏头变得不聪明了。” “……” 岑安将他的手紧紧按在最烫处,“撩完就想跑,你渣男啊?” 江烬耳尖红得能滴血,他眼一闭,视死如归地收拢手掌。 岑安泄出极轻的哼唧声,在他耳边抱怨:“不行,你根本就不会嘛……” 江烬遂放弃,咬牙瞪着他。 “……我,还能看到今天的日出吗?” “当然能。”岑安抱起他往舱房走。 “只不过,得辛苦烬哥趴伏在窗上看。” ----------------------- 作者有话说:烬哥你玩的是冰吗??你玩的是火!! 岑安:我不热,我就是烧…嘤嘤嘤烬哥负全责!! 夫夫俩的日常罢了...别ban了求求了[小丑] 第93章 冰底8 即便五六年没见陈夙又, 伊鹏举依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想起她,和江烬印象中优雅知性、博闻强识的师姐截然相反。 “我要跟你说的这个人,是你完全陌生的, 对我而言也是陌生的。”他说。 说话时,他和江烬待在一间半露天的观光台卡座里,分别戴一只头盔状的感官体验装置,千里之外的全息终端生出二人的像。 那是一座欧式复古风格的别墅, 处在寸土寸金的纯天然植被覆盖地区,十年前一个漫长的雨季里,伊鹏举在这里度假。 伊鹏举指着一架藤蔓说, 他初次见陈夙又就是在此, 她招惹了什么人,浑身是血地躲在那里。 “那会儿雨很大, 我跟着血腥味儿寻去, 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枪已经指到了我脑袋上, 一双眼又凶又狠, ”伊鹏举回忆道, “她受伤太重, 下一秒就晕倒了, 倒在水坑里。” 伊鹏举将她带回别墅救治, 没有报警, 除了他的六名保镖, 没打算让人知晓。 他如实告诉江烬, 他那样做的私心,是想从她身上套一些关于莘讯的机密信息。当时陈夙又穿着一件长款实验袍,上面有莘讯的logo, 他认出来,推测她是莘讯某些秘密项目的研究员,而他的团队当时在跟莘讯竞争,抓到对方的研究员会是件好事。 画面倏然一转,江烬和伊鹏举来到别墅内的衣帽间,一间隐蔽的壁橱里,放着那件实验袍。 明知触碰不到,江烬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衣料久经岁月,发干发黄,凝固的深褐色血迹重重叠叠,还有些掉渣。 “她满身伤痕,像是从炼狱中厮杀而来。我当时想,如果她是叛徒,那简直再好不过。 “我大费周折地救活她,非常保护她的身份隐私,结果那个臭丫头……刚能下地就照头给了我一扳手,把我砸晕过去。”伊鹏举苦笑起来。 “她把我的保镖、两名医生,全杀了,用的是冷兵器,地板和墙面上到处是血。天呐,她简直就是个魔头……哦对了,之后一年里,隔段时间我的账户就要少一笔钱,我想是她干的,她盗取了我的静脉和瞳孔信息。 “这件事我选择认栽。不过,有个非常惊悚的巧合……”他停下来,时隔多年依然犹豫不决。 “继续吧。”江烬手心起了层冷汗。 场景又变,两人来到书房,书架上有一份纸质文件。 “她那件被鲜血浸透的实验袍,我拿去做了检测,除了她自己的生物信息,还有三十六个不同的人,男女占比相当,这些人的身份被保护得很好,我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也没能确定任何一人。”伊鹏举顿了顿,“没多久,我听闻麦希文的一个研究项目宣告失败了,那个研究团队也是三十六人组成的……” 江烬直白道:“你觉得她杀了他们?” “我没有证据,很难说不是巧合。” “你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好吧,”伊鹏举点了点头,“我当时非常震惊,也非常害怕,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之后再见麦希文,发现麦希文的双腿残废了,他乐呵呵地说是极限运动出了意外导致的,但我隐隐觉得跟那个女魔头脱不了关系。” 江烬摘下盔帽,离开了那座别墅。 他望向海的远处,深紫色的暮霭沉在海面上,像陈夙又闪闪发亮的紫色眼影。 想起她温柔的眼神和面容,江烬忍不住问:“伊老师,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知道,我觉得……应该不是。”伊鹏举闭上眼,叹息一声,“再后来,就是通过你的老师,认识你们了,看着她优雅大方的样子我震惊极了,觉得她是装的,皮囊之下依然是雨夜里的那个魔鬼!所以那次聚会,我落荒而逃——不知你有没有印象。” “可后来你还是和她成了朋友。” “是的。她太谦虚礼貌,也太热情自信,一开始我认为她是想让我放下戒备,好杀掉我灭口,可后来我发现,她压根儿不记得十年前见过我的事,她是真的想从我这儿学点东西,可她十年前的面目,我永远也忘不了。 “而且,麦希文非常看好她,说她曾在他的手下做事,毫不吝啬地给她资源、夸赞她,我只能推翻我那个阴暗的猜测……我想,我们认识的她,要么失忆了,要么根本不是十年前的那个魔鬼。” “她是溯生人。” “……什么?” “我的师姐,你后来遇到的陈夙又,是移植了人类真实记忆的伪人。”江烬说。 伊鹏举愣住,眼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我在十年前遇到的陈夙又,是人类吗?”他的嗓音微微发颤。 “不知道,可能就是同一人,也可能是另一个伪人。”江烬迟疑道,“也许还活着。” 伊鹏举思考片刻,给他指了条路,青大数据科学研究所。 陈夙又失踪前曾在那里申请过工作间,短暂待过几天,然而当年,警方在那里一无所获。 “大概两三年前,校园监测系统‘青眼’出具过一项异常报告,大意是监测到陈夙又的仿生人助理在那里出现过一次,安保巡视后没发现可疑迹象,就不了了之了。” “我会去亲自查看的。多谢您。” 江烬抓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离开了。 第131章 那杯酒没能熄灭他郁结在胸口的火,他起身走到外面,日已西沉,没有月亮。 伊鹏举向他描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们是否都存在于他的过去?他烦躁地踢了踢栏杆,回去找岑安。 岑安一整天都处在愉悦中,他终于跟云渺联系上了,云渺的全息像投射到船上,逼真得跟真人没两样。 她状态看上去很好,他和霓音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算落下。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岑安问她,“是不是之前跟我提过的,帮助你适应这个社会的神秘人?” 云渺点点头:“是想找他,可惜没找到。” “你给我信息,我们一起找,他曾预言过我的到来,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算了,他不是碍事儿的。”云渺微蹙着眉,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再说吧。” 云渺说她头一次听说溯生人这个概念,岑安做了解释,告诉她,黑杰克或许就是他的溯生人,棘手的是,黑杰克拥有的记忆似乎比他自己还多。 “那么我跟他谁才是岑安呢?” 闻言,云渺扑哧一声笑了,“说什么傻话呢?岑安当然是你啊!就算他跟你有重合的记忆,他为什么能被称为阿枚、黑杰克,偏不叫岑安?再说,他见了我,会叫一声姐姐吗?” “重合的记忆?有道理啊……”岑安眼前一亮,这个描述驱散了他内心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跟黑杰克的过去再相同,如今也是不同的个体,何必纠结。 “你们在船上?” 岑安跟着她的像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到的是落日时分的海,游艇正调转方向往回开。 “我们在薄荷港买了一艘船,有搭载武器,可以躲避追踪。”岑安问,“姐,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吧?” “我最近待在蓝医,在江漓院长手下做事。她说,过段时间会去冰底查一批冰眠记录。”云渺顿了顿,放低声音,“关于江烬的冰眠舱,她告诉我了,他很有可能跟我们来自同一个时代。为了江烬,你肯定会跟着去吧?” “嗯。” “那我们到时候再会合吧。” 云渺笑了笑,又找霓音单独聊了会儿,离开了。 此刻,她身处蓝医某间信息存档室,对着满墙的数据发了会儿呆,戴上护目镜,继续让那些数据跑起来。 “你到底在我手底下做什么事了?”一道悠悠的声音响起,“我看你是把蓝医当信息源或者资料库了吧?” 云渺吓了一跳,脱口一句“卧槽”。 江漓瞧着这个消瘦伶俐的女孩,一张唇抿得紧紧的,专心地与ai资料员进行深度沟通。 这些天,云渺一直在检索名叫祁越的人的信息,江漓问她祁越是谁。 云渺摘下护目镜,定定地看着她,评估着什么。 江漓何曾被这样审视过,正要发火,云渺挪开了视线。 “你知道我刚来蓝医时,为什么选择去疾控中心的污染区,干那些危险的脏活儿吗?” “嗯?” “岑安的父亲,他的头颅模型被陈列在疾控中心的最机密的底层,”云渺再次看向她,“他就叫祁越。” 江漓狐疑地蹙着眉。 “连你都需要得到允许才能靠近的东西,可想而知对于蓝医而言是多么隐晦,在我们有大致把握之前,你最好别让岑安知道这些。”云渺冷静道,“当然,我是怕岑安陷入险境或者受到刺激,你可千万别想着利用他的冲动,那对蓝医一定不是好事。” “是么……”江漓扯过她旁边的椅子坐进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日子真是越过越魔幻了。” 云渺淡漠道:“你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不都这样么?包袱太多,也太沉重。” “而我刚好缺乏斩断一切的勇气。”江漓自嘲一笑。 云渺在蓝医的信息库里查了很久,一无所获,她很烦躁。 云渺转过座椅,靠近江漓,认真道:“院长,让我去一次疾控污染区最底层吧?” “我没有进入污染区的权限。” “那你一定知道谁有吧?” “江默年,我爷爷,”江漓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眼神,调侃道:“怎么,你想干掉他啊?” 云渺报以玩笑:“不可以么?” “……” 云渺大失所望地回到浩瀚的信息库里。 “我试试看。”江漓说完,准备离开了。 云渺叫住她,指着屏幕,再次强调了一遍,“这暂时是我们的秘密哦,院长。” 第94章 冰底9 青洲距离薄荷港往返航程不到半小时, 江烬觉得可以快去快回,夜色初降,便带着岑安出发了。 岑安坐在副驾上, 俯瞰整座青洲。 “奇了,青洲市貌不是一派盎然绿意么?怎么看着跟个垃圾场一样?” 江烬习以为常:“这才是真实,很多城市的市貌完全由投影维持,一会儿落了地, 你会发现再美丽的背景之下,人们依然会戴着防护行路。” “啧,有点虚伪, 维持投影的钱花在治理环境上多好。”岑安唏嘘了一阵。 说话间, 江烬驶入青洲大学城的飞行器着陆岛,两个人戴着面具乘电梯向下。校内交通四通八达, 身边悬浮着各种荧光指标, 时不时有小型无人机从身边飘过。 这个时间点,校内场景被调成了静谧的仲夏夜, 虫鸣阵阵, 幽雅寂静。因为提前得知了它垃圾场般的真面目, 岑安实在享受不来。 “你来到这个世界前, 是学生身份?”江烬问。 “嗯。”岑安看着周围的教学楼, 每座楼上标着“某某研究所”铭牌, 学生早省去了通过寒窗苦读摄取知识的过程, 学校职能的重点在深度研究和实操上, 跟岑安认知里的学校大有不同, 含金量似乎更高。 “我学习不好,学着不感兴趣的专业,总是抢坐教室后排。那个病鬼专家不让我交朋友, 有时我还得躲避谴责我'英年早退'的竞粉,久而久之就闭上嘴,装起了高冷寡言、生人勿近的人设。” 岑安无谓地笑笑,明明描述的是不久之前的生活,却深感渺远,恍如隔世——也确实隔世了。 江烬听着,脑补出他高挑瘦削的背影,罩着上衣帽子、戴耳机、背巨大的书包,书包里露出三四卷图纸,他踽踽逆行于人群,看上去冰凉又单薄,那么多人跟他擦肩而过…… “压抑吗?” “有一点。” “你明明是如此鲜活蓬勃的一个人。”江烬将手从后搭上他的肩。 “我一直没什么朋友,”岑安搂住他,笑着说,“更没有男朋友哦。” 江烬哑然失笑,“我知道。” 他们径直来到陈夙又待过的数据科学院,先是进入综合档案室查询。档案管理员是个深绿色调的数字人,在岑安的入侵操控下对他们知无不答。 “老师离世后,我们各奔东西,最后一次联系时,她告诉我们她在青大带学生。”江烬说。 管理员马上说道:“陈女士只指导过慕名而来的晚辈,从未正式入职教授或者导师。” 说完,空中浮现出十几位学者的图片,配着名字、所属学院和成就。 江烬逐个看完,没觉得异常,挥手收起,“她可能敷衍了我们。” 两人离开档案室,去往伊鹏举提过的工作间。 那地方被她当作办公室兼起居室,远离社交生活区,靠近实验室园区,越往里走身份识别越严苛,但对岑安而言都是小菜一碟。 她离去后再没有人搬进这里,青大曾为她的失踪报过案,委托警署调查,门上贴着的警署封条至今都未撕破。 “师姐是不是很孤僻?”岑安问。 “并不,”江烬摸了一指门上灰尘,看着封条若有所思,“她很热衷社交,是我们师门里最开朗外向的一个。” “那这就有问题了。”岑安掏出纸巾擦净江烬指上灰尘,覆在门把手上推开门。 室内家具极少,不知是否做过清理,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房间采光差,窗户位置过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牢房。阴影碎块落满地板,像幻灭已久的黑蝴蝶。 岑安按了按墙上开关,没有通电,室内昏暗,好在他的面具有夜视功能。 空荡而陈旧的墙壁上,仿佛写满了一个词,落魄。 “烬哥,有地下室!”岑安指着凹下去的地面,斜梯向下连接着地下室,入口黑黢黢的,有点瘆人。 “嗯,这间房子与地下实验室相连。”江烬步入斜梯,回头见岑安一脸紧张,笑问:“害怕?” “哪有。” 岑安紧随其后。地下室极深,衣服的温控功能失常了,寒凉藤蔓似的顺着脚踝往上爬。 墙角有一台操作柜。岑安走过去摆弄了一阵,“嗡”一声,通电了,灯光亮起,控制柜的液晶屏也亮了,乱码过后,很快显示出整个房间的机器运行模式,原来这控制柜是整个房间的主机。 房间中央一台机床被透明罩围起来,配备切割器、打磨机,周边残留着一些金属废料残渣。旁边是一座试管架,液态试剂因为没有封口而挥发得干净。 第132章 岑安在操作柜里点了几下,一面墙壁突然翻折过来,后面竟还有个小房间,一只柜子的轮廓泛着绿光。 江烬检查一番,确认它只是个普通保险柜,“岑安,给我打开它。” 岑安在操作柜里飞快地检索着,不多时,柜门发出一声“咔哒”。 江烬用力拉开柜门。 里面是一只大幅改造的手枪,弯月状,飘出淡淡的油墨香气。 江烬戴上手套,将它取出。他对这种枪并不陌生,轻易卸下弹夹,里面有五支液态子弹——本该是六支,一支用掉了。 “这装的啥呀,烬哥?” “好像混有……亚利安剂,”江烬嗅着那诡异的油墨香,更确定了,“那是一种冷冻剂,早期冰眠技术有用到过,因为副作用太大被禁止。” “什么副作用?” “如果超过三毫克进入人体,就永远无法适应正常地球环境,只能在极寒中生存。”江烬若有所思,“类似的武器好像被称作冰矛。” “要这么说的话,她的信箱里还躺着一份私自挪用危险化学品的追偿罚单,四年前莘讯发的,除了亚利安剂,还有一些别的。”岑安将罚单里的内容呈现给他看。 “信箱?” “我刚刚才翻出来,”岑安指指操作柜,“她工作时,用脑机连着那玩意儿操控,我才有机会检索到一丝蛛丝马迹,但也就这些了。” “真佩服你们黑客。”他夸道。 “信箱里除了罚单,还有她购买工具的回执,”岑安指着机床,“枪和子弹不会是她自己制造的吧?” “我看是。这玩意儿市面上可买不来,”他指着枪身不甚流畅的弧度,“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做的一般。” 江烬将枪拆卸成小件,找了块麂皮台布裹好弹夹,小心地塞进自己的武器挂托里。 岑安重置完控制柜,灯光熄灭,两人原路返回。 到了梯前,江烬突然拉住岑安,只见阶梯尽头鬼魅似地矗着一道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俯视二人。 夜视镜中,那人的脸一半皮肉一半钢铁,衔接处好似烫伤褶皱,分外狰狞,眸色血红如两簇鬼火,时而黯淡时而明亮。他裸露的双臂突然皮开肉绽,迅速组装为锋利的双面刃,一阵风似的扑向二人。 “是杀手!”江烬扯过来不及反应的岑安,他臂力惊人,岑安几乎是被他丢向了身后。 岑安爬起来,迅速跑回更为宽阔的实验室。一回头,江烬跟杀手已周旋起来,两人身形如影,彼此都难以近身。 江烬也不敢离他太近,那锋利的臂刃擦过机床,轻而易举地撕开玻璃、划碎铁器,黑暗中一时火花爆闪。 岑安拔出枪射击,三枚激光子弹准确无误地打在了杀手身上——然而,除了使其身体短暂失衡,并无作用! 杀手双眼红光猛地变亮,聚合成两道杀伤力极强的激光,被扫视过的设备瞬间爆破。 “烬哥小心!” 一道浑浊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响起:“主人……” 激光眼只持续了几秒便离散了。江烬躲过室内四溅金属碎片,刚喘了口气,只见杀手扑倒岑安,一只臂刃擦着岑安的脸深深刺入瓷砖地面,另一只则在咔嚓声中恢复为有血有肉的精壮手臂。 “主人……” 两人一愣,这回听清楚了,这是杀手的声音! 岑安屈膝,用力将他踹到一边,杀手凝滞两秒,再次挥臂,却在扎穿岑安胸膛的前一秒调转方向,刺入墙壁,把自己卡在了那里。 江烬拉起岑安,将他护在身后,紧张地看着杀手,杀手有点不对劲儿。 “主人,我是k7……” 江烬迅速认出:“k7?你是沙利叶组织的杀手,你执行什么任务?” 杀手看着他,脸颊上不断划过电流,一股恶臭的焦糊味蔓延出来。 “是……杀死江烬!杀死陈夙又!任务……不是……”杀手的脑回路好像崩了,语无伦次。 他突然将脑袋砸向墙壁,一下一下,可怖的撞击声中,人造血肉飞溅,脑壳撕裂,露出细密的金属网层…… 这疯狂的举动让两个人都愣住了。很快,他的仿人脸被撞得一片模糊,钢铁脸也凹陷下去,一只眼球掉在地上,疯狂劲儿得以平息。 江烬按住他,一只手伸进他脑袋的窟窿里,摸索出几块电极板。江烬突然惊道:“翎?你是不是翎?!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翎……”嘈杂刺耳的电子音响了一阵,消失了。 “死了?宕机了?”岑安凑上来看,“这是个机器人吧,你认识啊烬哥?” “他是师姐的机器人助理,叫翎,不过……”江烬皱眉瞧着他,“他这副身体好像共用了两套系统,一套是翎的,一套是机械杀手k7的。” “哇,这不手动双重人格嘛!”岑安迅速捡起掉在地上的眼珠和零件,脱下外衣裹好他毁得触目惊心的上半身,背起他往外走。 承担苦力这件事上,岑安一向自觉。 回到飞行器上,岑安问:“你刚才说的‘沙利叶’是什么?” 江烬边操控着航行面板,边解释:“沙利叶是蓝朔的杀手组织,专门猎杀逃逸的觉醒智械,跟专门制裁觉醒智械的图灵警察差不多,区别在于,沙利叶只猎杀蓝朔制造出厂的智械,大部分杀手是人形、犬形、螳螂形等仿生形态。” “可是他刚才为什么说任务是杀死你和陈夙又呢?”岑安不解,“如果陈夙又是溯生人,勉强归类智械,可为什么要杀你呢?” 江烬也想不明白,“不知道。还有个奇怪的地方,不论是翎还是k7,都不该称我为‘主人’。翎不必多说,只认师姐。k7所属的沙利叶组织,不归我管,我只知蓝朔有他们的存在,从未接手过他们。” “那,他们‘死’了吗?”岑安看着安放好的机器人,碰了碰,那触感简直就是在碰一堆冰凉的废料。 “带回去修补试试,应该能复原,我从前修补过,这不难。翎和k7的系统在遇到我们之间,已经被损毁得够呛了。”江烬说。 回到游艇,夜已深了,船上几人都是夜猫子,凑过来围观。 机器人被放到一张桌子上,体内芯片和核心区部件已经被剥离出来。岑安用毛巾擦拭他身上污迹,钢铁胸膛上有一个奇特的月牙状图案,江烬说那是沙利叶的组织标志。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痛苦哼叫。 众人回头,只见伊鹏举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另一只手紧抓门沿,就要滑落在地。 拉尼娜上前扶住他,“呀,老头儿,你怎么了?” 伊鹏举面部抽搐,冷汗直冒。 “我去叫个医疗舱过来。”霓音往外走出,又被伊鹏举喊住。 “不,不必,年轻人,我,我没事了……”伊鹏举颤巍巍地扶门站起。 “你确定?”霓音问。 “没事……” 纸鹤上前将手按在伊鹏举脖颈上,粗略检查一番,冲霓音摇摇头,无事。 “伊老头,你要不还是去详细查一下?”岑安不放心道。 伊鹏举摇头,走近桌子,看着那堆残破的半人半机。岑安以为是这惨状吓到老人家了,刚准备拿布盖住,又想到这人是大名鼎鼎的武器专家、黑拳金主,汐月伊的亲爹,什么场面没见过,便作罢了。 老人的目光在那只沙利叶标志上停留了很久,长叹一声,朝众人摆摆手,转身离开。 岑安忽然发现这老头儿的身影格外瘦小单薄。 他已是风烛残年。 “纸鹤。”江烬给纸鹤使了个眼色。 纸鹤会意,跟在伊鹏举身后出了门。 第95章 冰底10 江烬解剖了那具躯体, 分割成五十多块零件。 芯片和核心存储部件被分开保存,那是“灵魂”所在,受损程度不同, 接到赛博空间里也没法对话,需要修补复原。 躯体近三分之二的材料是金属,剩下的则是具有生物活性的高级仿生材料,他一半是翎, 一半是杀手k7,被生硬地“缝补”在了一起。 江烬决定将翎和k7还原为两个独立的个体,他需要材料, 需要设备。 人形机器的材质分很多等级, 为了避免恐怖谷效应,拟人程度在两个极端, 要么一眼看出是机器人, 要么和人类殊无二致。翎属于后者,身体材质很难搞, 要通过仿生协会的层层审批才能获得, 获得后还须详细登记用途。 江烬猜测师姐正是因为搞不来那材料, 才将躯体损毁的翎跟k7“缝补”在了一起, 她需要人形态的翎帮助她工作, 但又为什么不完全摧毁k7的系统呢? 至于k7……江烬用镊子夹起他的任务芯片, 他是来杀师姐的, 却被师姐反杀了。 岑安让他把需要的东西记录下来, 夜后这边路子多, 想要什么都能搞来。 江烬点头,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困倦地回到舱房,简单洗漱之后, 倒头就睡。 岑安却睡不着了,将乱糟糟的房间收拾好,一个人到船外边溜达。 第133章 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岑安来到艉甲板,瞧见同样失眠的伊鹏举。 “喂伊老头,再走就掉到海里了。”岑安出声提醒。 伊鹏举笑了笑,“放心,我还没头昏到这地步。你为什么称我伊老头?” “可能我没礼貌吧。”岑安习惯这么称呼老者。 两个人靠着栏杆坐下来。 伊鹏举拿着跟霓音要的鱼竿,连饵都没挂,随意地抛了下去。 “学姜太公呢?”岑安看笑了。 伊鹏举没吭声,静静地看着海面,也许他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这平静的过程吧。 “小子,你死过吗?”伊鹏举忽然问。 “我濒死过几次。” “不,我是说死过,死亡,那种……生命气息流逝殆尽,一切生命体征消失的情况发生在身上。” “你死过?” “嗯。” “诈尸,借尸还魂,时间回溯,重生穿越,还是宣告死亡之后的亡者归来?”岑安觉得伊鹏举在跟他开玩笑,列举出几种情况。 “这些都不算你说的那样吧?一个人不可能经历过彻底的死亡,却又在未来里活着。”岑安望着他,见他踌躇迟疑,欲言又止。 岑安思量片刻,索性主动说道:“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哪见过,很久之前。你有印象吗?” “我想……从未。” “是啊,如果我从前见过你,那一定是在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 “嗯,我本属于两百年前的时代。”岑安轻描淡写,话到这里便停住了,没说缘由。 他看到伊鹏举眼睛亮了,鱼竿磕了下栏杆:“怎么你也是两百年前的人?” “也?” 伊鹏举凝视着海面,胸膛微微起伏:“你跟江烬带回一个沙利叶组织的杀手,我认得他……那一瞬间回忆袭来,让我记起那场困扰我很久的死亡。” 他转头看向岑安,认真道:“我被沙利叶,杀死过。” “嗯?你是智械?”岑安疑惑,脑中灵光一闪,“你是溯生人?!就像……陈夙又?” “不,不……”他摇着头,手心向上伸到面前,低头望着双手,“我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方才,那个侦探找我聊天,说实话,他循循善诱的本事很厉害,我实在忍不住……我把我所有的困惑,颠三倒四地告诉了那个侦探。” “纸鹤?” “嗯。他很快给我推理出了事实,我……醍醐灌顶。”他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21世纪末,我于65岁进入冰眠,三十年前我带着我那65年的记忆复苏,我激动极了,我终于来到了一个有先进技术可以助我实现理想的时代——是的,这就是我来到未来社会的唯一目的。我比年轻时更努力地学习、适应这社会。我家族富裕,子孙谨遵我冰眠前的遗嘱,这使得我的适应轻而易举。 “然而两年前,我被人杀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死法,我感受到动脉被震破,血流满地,心脏骤停,躯体变冷变僵……死亡,就是死亡了……那感觉非常清晰真实。” 他眼中闪过痛苦,面部肌肉微微颤栗。 “从那之后,我始终觉得我不是我,实现我理想、创造辉煌的,不是我……我就是个窃人果实的小人。我记得,凶手的衣角上有那个奇特的月牙,那就是沙利叶啊,他们杀智械,杀溯生人……” 岑安突然明白过来,激动地挺直后背:“死去的是溯生人,你实际上是两年前复苏的?!你的记忆先是移植给伪人,他成为你的溯生人,28年后,又把他创造的记忆移植给刚出冰眠舱的你!也许是疏于删除,移植给你的包括了他被杀死时的记忆!” 岑安脊背发凉,载体……毛叔早就告诉过他,溯生人只是载体。 “我想,是技术出了问题,他们没能准确删掉溯生人对死亡的感受,导致我感同身受,胡思乱想。我不想给我的放纵与荒唐找借口,但这确实是原因……”伊鹏举说。 岑安忽然觉得“载体”二字很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溯不是被祁越毁了吗,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意义何在…… 伊鹏举敲敲腕上的机械手表,面前投射出他的身份证明和一份刚刚出炉的体检报告。 “你看,95岁,身份信息是95岁。我的脸也是95岁的面相,但我刚才用船上的医疗仪器做了检测,生理年龄是67岁。我在这个时代,实际上只存在了两年……” 伊鹏举收起资料,“最可怕的一点在于,我不如那个溯生人。即便有了他的记忆,可我发现我在脑机操控和武器研制上的能力,远远不如他,我无法骗自己只是老了。 “我想,他之所以成为领域佼佼者,不仅仅因为百年前对理想实现的渴望,而是因为溯生人本身就是一种高级智械,比人类更擅长使用智能工具、思考、创造,人类的躯体反而束缚了他们。呵,渺小的碳基生命,究竟自视甚高什么……” “老头儿,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岑安严肃地看着他。 他的想法简直跟毛叔不谋而合。毛叔不就主张脱离肉身,不断用载体维持精神意识,去实现永生么?如果进展顺利,连这种载体也不需要有了…… 那究竟是一种进化方式,还是一种反人类、反社会的极端思想?岑安也不知道。 伊鹏举惆怅道:“如果有的选,我真的不希望他死。” “他?你是说,你的溯生人?” “如果三十年前复苏的是我,那些荣誉与光辉,我不一定能创出。所以我才会有种窃走别人人生的感觉,你能理解吗?” “你这是惜才。”岑安说。 “他死了。”他看着拂晓时分,天与海之间亮起的光线,喃喃着,“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醒来,他就要死……” 岑安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一定是一场阴谋。幕后操控者当初为何不直接复苏冰眠人,而要大费周章地造相应的溯生人出来?如今又唤醒冰眠人,杀死载体,再次偷天换日? 岑安想不明白,只隐隐感受到了一种科技对生命的蔑视。 “你是从蓝朔的冰眠舱里出来的?”岑安问。 “是的,那个地方叫冰底。” “那么,溯生人会是从哪里出厂的呢?” “不好说,不一定是蓝朔。当年很多大企业都曾短暂地发展过这项产业,互相之间有复杂的合作。”伊鹏举回忆道,“那时候,溯生在某个地区是公开且合法的。” “哪儿?” “再生洲。” 岑安从未听过,脑机里飞快地灌入它的历史。 它位于上世纪第一次人机战争摧毁之后的新海陆版图之上,像岛屿一样悬浮于高空,由太空垃圾、陨石和人造土壤而建。它身下的陆地被反叛智械搞成了废土,因飘满放射尘而被孤立隔离,至今也没有清理修复。废土向南五十公里,倒是他知晓的城市佛罗伦萨。 再生洲—— 他脑中闪过一道电流,蓦地想起江漓从雪原里挖出的石碑模型,记录着建筑师岑安的代表作,雪原、再生洲、痕绿基岸…… “岑安啊岑安,你他妈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啊……” 岑安不禁扶额苦笑,很难再把这一切当做巧合,要知道,溯技术被开发出来,他可贡献了不少呢,虽然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有何影响。 海面上起风了,隔着十万八千里,像是从那个时代的岑安身侧吹来,令他浑身冰凉。 岑安突然特别想见黑杰克,想知道黑杰克对“岑安”有什么想法,又是如何平复这种难以言的困惑和惶骇的。 黑杰克一定有过这种感受吧,像他这样?毕竟,他们拥有着相同的过去。 “呵……”岑安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凤凰分享给他的那道难题,他有答案了。 天亮的时候,还真有条鱼上钩了,两个人都很惊讶。 那鱼太小,伊鹏举把它放生了。 岑安准备回去补觉了,睡醒他还要去夜后。 他站起来拍拍老人的肩,想了很多安慰的话,一出口却只凝成五个字,“好好活着吧。” 第96章 冰底11 岑安补了觉, 醒来灌了几瓶能量剂,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桌子上放着江烬列的设备和材料清单,只有六样, 都带着点违禁性质,不好买,能买到的江烬已经买回来了。几辆载货无人机落在甲板上,纸鹤正帮着他卸货, 往舱房搬。 昨晚存放“碎尸”的房间被他布置成了简易工作间,江烬专注地调试着一台仪器。 岑安从他骨相优越的侧脸上窥出工作狂属性,从后单手搂住他的腰, 另一只手扬着清单, “怎么没写翎那种身体材质?” “我后来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 给他弄个金属身架就行了。” “为什么一定得是人形, 小猫小狗之类的宠物不行吗?” “……那我还怎么跟师姐交代?”江烬失笑,扒他的手, “快放开我!” 第134章 “给我个早安吻。” “你看看外边, 太阳都要沉了。” “我不管, ”岑安在他颧骨上用力“啵”了一口, “老公都要出远门了, 你也不送送。” “……哪里远了?飞过去几分钟的事。” 岑安不讲道理, 江烬为了快点赶走他, 满足了他, 岑安却嫌他敷衍, 缠着他腻歪了好一阵。 抬头看到门框边踌躇着要不要进来的纸鹤时,江烬瞬间尬住了。 “发生在伊老头身上的事,他告诉你了吧?”岑安旁若无人地吻他耳尖。 “嗯。”江烬眉宇间拧起愁绪, 自我安慰道,“没事,等修好k7和翎,我们会得到很多不为人知的信息,关于师姐,关于沙利叶,关于……溯生人。” 岑安带着脑机里的阿兰,单枪匹马地去了夜后。 老魏细细读取了那张清单,放回桌面时,每一样物件该怎么获得,脑子里有了数。 “最快多久弄齐?” “明早就可以。需要派送吗?” “不必,”岑安想了想,“明早放到码头。” 老魏看着大剌剌地坐在对面办公椅里的岑安,笑道:“何必走一遭呢?直接把清单发送给我不就行了?” “我来找凤凰。”岑安瞧着他神色微微一僵,“不在夜后?” “在,只是……你可能得久等,他在处理一些……呃,比较棘手的人和事。” 岑安手里随意翻腾着纸质文件,闻言往桌上一摔,“他明明在陪老男人玩牌。” 老魏“嗨”了一声,对他满眼佩服。 “那个人是谁?”岑安问。 “呃,是青洲警署的一个官员,名字叫……” “粉猪。”岑安出声打断,目光落在老魏桌上的雕塑上,老魏却知道他的思维不在上面。他的笑容很恶劣,却因脸庞青涩,更像与人分享恶作剧,而不是让人单纯觉得坏。 老魏严肃地提醒他:“他在薄荷港为‘湘夫人’办事,有她撑腰,我们现在惹不起,你还是注意一下言辞吧。” 湘夫人经营着全洲上百家地下诊所,名号在黑市如雷贯耳,近几年她本人栖身于薄荷港,非常神秘。岑安来薄荷港许久,自然听说过这人物。 “不是我起的外号,”岑安无辜,“是他妻子这么称呼他。” 老魏迟疑片刻,“凤凰想杀掉这个人很久了,他好像要在今晚动手,这让我觉得不安……” “老魏,你希望粉猪死掉?” 老魏讶异看着他,眼神渐渐亮起来。 “当然。” “我帮你。” 两个小时后,岑安走入那间私密场所。 牌桌上的人正玩得尽兴,灯光突然泯灭,陷入一种浓稠的黑暗,就连植入了夜视功能的眼睛也无法视物。几秒后光亮恢复,再看牌桌,牌面被重新洗过,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音乐停止了,荷官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谁?!谁他妈耍手段,给老子出来!”有人暴跳如雷。 门口传来两声尬笑:“抱歉,不小心攻击到电闸了。” 岑安语气里没有歉意。他脚下躺着两个来自警署的机器人,姿势诡异地抽搐着。 岑安戴面具,双手抄在风衣里,光是闲闲地站在那儿,就带足了挑衅意味。他飞起一脚,将带着警署标志的机器人踹到“粉猪”面前,这下是明目张胆地砸场子了。 “哪来的小杂种?”一名玩家眯眼看过来。 音乐恢复正常,凝固的气氛稍稍化开。面对这嚣张的不速之客,没人轻举妄动,一名侍应生被推搡着靠近岑安,硬着头皮询问:“面具沾尘了,摘吗?” 岑安好说话极了,低下头,好让他双手够到,“擦干净就行,别划出痕,老婆给的。” “……明白。”侍应生拿下面具,愣住了,“您是……” 他的声音湮灭在惊呼中。 岑安走到一名穿花衬衫的玩家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粉猪。” “你叫我什么?”对方吐出烟圈,看着岑安那张脸,他心里也是怵的。黑客做到他那种水平。任何人在他面前,基本上算是赤裸的了。 “初次见面,我做了点功课。”岑安伸手随意地摸了张牌,荷官全程紧张地看着他。 岑安耸耸肩,“你在这儿快活,你老婆正给你手下发文字消息,说‘这几天那个粉猪不在家’,思来想去,粉猪是对您的爱称吧?” 对方本就粉红的面庞,在满堂哄笑声中更红了:“你,你简直找死!” “警官这肥头大耳,还有这肚子,”岑安叼着侍应生递来的烟,上下打量他,毫不掩饰目光里的刻薄,“抓起嫌犯来,跑得动么?” 粉猪怒起掀桌,身旁的凤凰突然站起,按着他的肩,将人生生按入座位。“咔”一声,人被锁在了椅子里。 “你干什么?!”他被凤凰的力量惊到,陪笑了一整晚的美丽脸庞,骤然降温,要比一般的冷脸更冷。 两列持械保镖突然破门,在牌桌两旁站定,一边是夜后的,一边是粉猪的。 “现在,两位都坐在了极乐椅上,认真玩一场吧。” 凤凰坐到岑安身边,嫣然问道:“玩什么?” 岑安朝后仰了仰,“21点。” 牌桌上另外三名玩家早已落荒而逃,凤凰没管他们,冲荷官点点头后专心为岑安添酒。在这地方美人跟酒杯一样推来送往,是标榜身份的象征,凤凰无疑是整个夜后最漂亮的一支曼陀罗。 岑安看着精美的排面,对凤凰说,“其实我不会,我也没钱。” “不要紧,你们赌的是命。” “……” 岑安虎躯一震,他没被椅子控制,凤凰的姿势看似亲密暧昧,实则将他压制得死死的。 “别担心,所有人都知道,黑杰克玩21点从来没输过。不然你猜他为什么叫黑杰克?”凤凰幽幽地看着他。 粉猪不想跟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猎物身份,却被椅子控制着做出截然相反的动作。 “老魏不是说这人惹不起吗?”岑安问。 “老魏是老魏,管事的如果都怂成他那样,夜后不必开了。” “有道理……” 几圈下来,岑安规则都没读完就赢了,赢得莫名其妙。 粉猪面如死灰。待荷官结算完毕,座椅里将飞转出无数纤薄锋利的刃,他飞溅的血肉将让全场再次沸腾。然而等了很久,惩罚没有降临,岑安阻止了那把杀人椅。 凤凰笑吟吟地将指甲上的刀刃贴在岑安的动脉上,“岑安,这个人今晚死定了,你别坏我的事。” “误会误会……我不是来救他的,”岑安笑着举起双手,“就算在夜后,玩极乐之椅也算犯罪吧?我们会被抓去坐牢吧?” “是的,坐牢,”凤凰似哂非哂,“今晚可以放你回去给老婆报备,明晚我在牢里等你哦。风头过了,记得让江烬来捞我们。” “……有病?”岑安再也忍不住,放声狂笑,“凤凰,你真的好神经。” “这不都怪你?我以为你来救人,害我成了惊弓之鸟,不得不赶着弄死他。”缭绕烟雾里,凤凰的眼神晦暗不明,“今晚机会其实很难得,我本来打算把他骗上床悄悄宰掉的。” 岑安挪开他手里的武器,“我刚不是说了嘛,我做足了功课来的。” 话音刚落,一名身束黑裙,顶着金色波浪长发的法裔女郎款款走近他们,微笑询问:“可以跟你玩一场吗,黑杰克先生?” 岑安推开凤凰,把酒杯一推,“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我要带走他,”女郎指指粉猪,“如果输了……” 她俯身,岑安嗅到她身上独特的香水味,长发如丝绸般从岑安指尖滑过,极尽妩媚。 “我已经输给你了,宝贝。直接带他走吧。” 岑安从侍应生手里拿过自己的面具,抓着凤凰往外走。 女郎非常开心地走到粉猪面前,“跟我走吧,亲爱的。湘夫人要见你。” “湘夫人?”凤凰一愣,出了门猛地推开岑安,“到底怎么回事?!” “哦,他靠山不是湘夫人么?我只是把他对湘夫人阳奉阴违的证据打包在一起,发送给了湘夫人,以黑杰克署名,请她尽快处理而已。”岑安笑道,“她还挺给黑杰克面子的,是吧?” “你知道湘夫人是谁吗?” “不知道。但我们不好对付的人,她轻轻松松。” “他阳奉阴违了什么?” 岑安笑而不答。门后突然爆发出尖叫与欢呼,人群迎着血雾起舞,场面透着点病态。凤凰往里看了眼,粉猪不配合,被那女人用椅子杀死了。 “你杀死了他,岑安。”凤凰说。 “不,不是我。”岑安朝他徐徐吹出一口烟,双眼清冽而冷静,“对于不无辜的人,我尤其擅长借刀杀人……而已。” “你也是个混蛋,”凤凰关上门,“为什么这么做?” 第135章 “不想看你脏手呗。那个粉猪,他才不配被你哄上床,黑杰克不心疼你,我心疼啊……”岑安言语戏谑,浑话张口就来。 “费这么大劲儿,今晚能跟你说上话了么?” 凤凰怔怔地看着他,最终带他去了吵闹的酒厅。灯光猩红,音乐震天响,稍微待一会儿心率就跟着变。 “你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可以给你答案了。” 岑安将伊鹏举的“死亡经历”简述给他,杀手杀了人,却无人死亡,是因为被杀的是那个人的溯生人,而那人从冰眠中醒来,被植入了溯生人的记忆,只需抹除掉被杀的记忆,双方都不知这个过程,一切偷天换日。 “验证了……”凤凰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酒杯里的冰块,“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戮,是‘沙利叶’对溯生人的屠杀,规模不小。” 岑安哂笑:“黑杰克让你调查这个,难道因为他害怕自己作为溯生人,哪天也会遭到沙利叶的屠杀?” “他当然不怕,你可能不知道,析冰百分之八十的黑客都是溯生人,大部分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凤凰看着他,“他们不能被杀死、替换。” “为什么?” “因为智械比人类更擅长操控智械,黑客技术上尤其如此。” “伊老头也这么认为。”岑安点点头。 “我得阻止他们被杀死或者替换。” “原来黑杰克还是挺在乎析冰的嘛,我曾经以为他不要这个组织了。”岑安说,“黑杰克最近来过夜后?” “嗯?为什么这么问?” “干扰我脑神经,把我塞进装甲充当山神,是他干的吧?”岑安笑笑,“捉弄我是他的爱好吗?” “为什么不能是我干的呢?岑安,你的过去,我全都知道。” “那你一定知道,‘山神’被迫退役之后,开始了跟黑客斗智斗勇的经历。他把很多黑客送进了监狱。” 岑安扔掉烟,欺身扼住凤凰咽喉。凤凰脖颈纤细,一折就断的样子,血管在他手掌中微微鼓动,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气。 凤凰幽幽地看着他,“老实说,今晚你挺让我心动,有那么一些瞬间让我回忆起从前,他还是阿枚的日子。虽然我更喜欢阿枚,你也更像阿枚,但是岑安,我不会成为你攻击他的突破口。” 岑安冷冰冰地看着他,以警告地口吻说道:“我不是阿枚,也不是黑杰克。” 凤凰笑得顺从:“是,你是你自己。” 岑安放开他,面无表情道:“总之,很感谢你告诉我,他还是很在乎析冰。” 岑安走了。 岑安在夜后独自溜达了好久,爬上悬在大厅穹顶的大钟,坐在那里俯瞰整座大厅。一切运行井然有序,美丑善恶自有平衡,好像只有他格格不入。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岑安心里很烦躁。 回到船上时,夜已深了,舱房里为他留着一盏灯,温暖得好似记忆里岸上人家的灯火。 岑安蹑手蹑脚走进,发现江烬没睡,裹着长长的睡袍,坐在落地窗边看海,等他。 岑安径直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他脚边。 江烬垂眼看着他,灯影映衬下眼里似有无边涟漪。 “你发什么神经?” “烬哥,我要检讨。”岑安巴巴儿地看着他,“今晚在夜后,我跟一些人举止暧昧、言语挑逗。阿兰做了录制,老公请过目。” 江烬:“……” 江烬看完,半天没吭声。岑安忍不住了:“烬哥,你怎么不说话?” “……你让我无语。” 岑安笑嘻嘻地抱住他双膝:“要不你打我两下,骂我两句呢?” “跪着吧。” 江烬站起来,拉上窗帘。 岑安还真乖乖地跪在原地。 江烬瞧着他,越瞧越觉得好笑,他当然是相信岑安,岑安也知道。估计又是戏精上身,变着花样跟他调情呢。 “岑安,装老实装过了头,就是不老实了。”江烬说着,赤足踩上他的腿面,衣料触感冰凉又坚硬。 他缓缓往上,落在他坚硬的腹部,“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心胸狭隘,不讲道理的小媳妇形象?” “不是!是我今晚举止过于轻佻,怕哪天被人断章取义地告到你面前,惹你心烦……” “戏精。” 岑安膝行两步,抱住他的腰,想揭他的睡衣带子,吻他腹部那颗痣。解到一半又停下,抬头征求他意见,“我想尝试更大胆的,烬哥。” 江烬掐着他的脸,把他推开。 江烬道:“我本来,看你那么殷切地帮我找东西,还想奖励你来着。现在看来,不需……” “需要!”岑安忙道,“我都这么诚实了,不求双倍奖励,至少别收回嘛。” 江烬对上他期待的眼睛,迟疑片刻,背对着岑安脱下睡袍。 睡袍之下竟然还有一套衣服……或者不该称之为衣服,它薄如蝉翼,构成只有细绳和黑纱,却能繁复地缚住他雪白的皮肤,背部丝绸蝴蝶的双翼垂至尾骨,往下还有类似兔尾巴的毛球…… 只一眼,岑安气血上涌,脸刷地红了。他不跪了,噌地站起,“你、你……你跟谁学的?!” 江烬一愣,岑安好像不太高兴。 “……你不喜欢吗?” “你自己穿着喜欢吗?” “不喜欢。” “那你这是?”岑安噎住,说不出话来。 “我是觉得,”江烬咳了一声,认真地解释道:“我比你大了七岁,多少有点代沟,我虽欣赏不来,可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尝试。” “不是……”岑安扶额,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啊?” “那天在夜后,有男人这么穿,你盯着他看了好久。” “……” 岑安想抽自己一巴掌。 “好了,看来是个误会,”江烬又披上睡袍,“你别生气了,我这就换一件。” “我没生气,我错了烬哥,我当时就应该把眼睛挖出来。”岑安从后抱住他,吃吃地笑着,“不过,这一刻我好幸福啊,真的。” 江烬沉默了一会儿,“我今晚是不是很笨拙?” “没有。” “除了在做/爱的时候纵容你,迎合你,我好像……不怎么会表达,岑安。 ”江烬转过身,岑安比他高一些,他垂首刚好可以枕到他胸膛。 “你之前问我吃不吃醋、介不介意,老实说,我从来没有那样的小情绪。我不禁怀疑,是不是我不够爱你……” “烬哥!”岑安忍不住打断,伏在他颈间笑得停不下来,“烬哥,我问你那种问题不是为了求证什么,我就是,就是皮一下、犯个贱而已啦!” “……” 江烬叹了一声:“是啊,是你轻佻爱招惹。” “烬哥,你真的……你怎么那么可爱?” 岑安捧起他的脸深深吻住。 “我现在很幸福,烬哥。”呼吸交缠间,岑安动情地低语。 这样的日子他很满足,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过。 “烬哥,你非常爱我,而我非常知道啊……” ----------------------- 作者有话说:又幸福了小岑 第97章 冰底12 天色微亮, 岑安和江烬飞往码头取货,同时送别伊鹏举。 纸鹤将伊鹏举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江忱。 蓝朔家大业大,不在乎那些钱, 江忱向伊鹏举很委婉地表示,希望能稍微做出点补偿,比如来蓝朔当技术顾问什么的。 伊鹏举只思量了几分钟,便同意了。 关于溯生人伊鹏举, 江忱并未给出解释,也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言语和表情滴水不漏。 伊鹏举没有告诉纸鹤, 他对自己的溯生人感到怜惜, 只是悲伤地感叹:“那些成就和名誉对我而言终究是虚假的,我恐怕永远达不到他巅峰时期的水平了……” 码头飘着细雨, 几人披着雨衣, 目送伊鹏举登上蓝朔的飞行器远去。 纸鹤任务完成,却没随蓝朔的人归去。 “我向他申请留下来帮你, ”纸鹤看着江烬, 干巴巴道, “只是帮你, 不是充当监视器, 请你信任我。” 江烬无声地同他互看片刻, 点头应允。 昨晚被岑安折腾一夜, 他很累, 清点完老魏搞来的东西后, 靠在岑安怀里闭眼休息。 再睁眼,他们已经回到了船上。拉尼娜和霓音惺忪着眼睛,从各自的舱房里出来。 岑安给他们带了早点, 从码头附近的餐厅打包的。 “岑安,你要不要去加固一下你的身体?”霓音说。 “加固?” “嗯,就是身体改造。”霓音上下瞟他一眼,“姐姐不是说,过段时间你要去冰底么?那地方是一片人造冷海,你可以试着往耐寒、耐低温等方向改造,这样就不用穿戴异常笨重的防护措施了。” “对身体有危害么?” “要经过测试的。不排异的话就没问题,说不定可以永久改造。”霓音说。 第136章 岑安觉得可以考虑。 “喂,吃完要不要跟我去夜后搞事情?”岑安问二人。 拉尼娜扬了扬眉,“一份早点就想让我们给你卖命?” “……跟着我为什么不能是花天酒地?” 霓音狐疑抬头:“真的?” “假的,白痴。”岑安“咚”地一拳将霓音钟爱的鳕鱼堡砸成饼状。 “岑安我操你大爷!”霓音挥着拳头弹起来,岑安立马闪开,怪笑着跑开。 身后骂骂咧咧,岑安一路欢快地跑到江烬的工作间。 江烬调整着光刻设备的参数,准备往硅片上转移电路图案,纸鹤默默打着下手。 岑安隔着玻璃瞧他,江烬忙活的事儿在他看来像是修补娃娃,身体和灵魂一起修补。 他停下来休息时,岑安绕过去抱住他:“老公,我要出门了。” “你要出去花天酒地,我听见了。” “哪有?!”岑安脸贴脸地蹭他,江烬微微叹了口气,转过来让他亲。 短暂温存后,江烬整理好他的头发和衣领,“别太招摇,别忘了你通缉犯的身份。” “我要是被抓了,老公记得来捞我呀。” “玩去吧。” 岑安决定先去见一见湘夫人。 昨晚为了对付粉猪,岑安大费周折地找上她,当他发现湘夫人的名字叫周熙时,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反复确认后,他终于相信那的确是周缇的妹妹。 周缇只告诉他妹妹在薄荷港,也没说是这么一个厉害神秘的人物啊…… 他诱惑周缇跟他雨里互掐的那段影像,导致周缇入狱、幸子崩盘,再到后来被聂非雨废杀,可以说是他间接导致了周缇的死……岑安当时想,给周缇妹妹带遗言的时候,一定要把姿态放低些,稍不小心可能就成了挑衅。 岑安留了昨晚见过的金发女子的联系方式,消息刚发出去十分钟,女子便驾着一辆造型奇特的车呼啸而来。 “她也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吗?” “不,夫人的眼睛是沉静的琥珀色。” 女子带他走进地下建筑,一间类似教堂的空间里,周熙脸上架着墨镜,松垮地披一件黑色西装。他进来后,她让身边数十个异常高大剽悍的保镖出去。 “从哪里说起呢,黑杰克先生?”她语气温和得宛如问候老友,侧着身挨个儿去点一排蜡烛,墨镜镜片上映着跃动的火苗影子。 “我来带话。”岑安坐在礼堂最前排的椅子上,温着声,“周缇……死亡前托我告诉你,不要为他寻仇,他爱你,还有对不起——再没了,请节哀。” “哦,是么。”她淡淡道,“你应该知道,他只是我哥哥的溯生人。” “某种程度上,他延续了你哥哥的生命,但你没把他当哥哥?” “哥哥很年轻的时候,死于意外。”她轻叹一声,没有细说。“我跟他意见不合,他想依附莘讯让幸子走上正轨,而我不同意,我始终认为幸子被看上的价值,就是它的‘坏’啊。” “你是对的。” 周熙放下蜡烛,和他并排坐,“那个溯生人不是他,但他完成了哥哥的执念和夙愿,尽管结局落败。我经常想,如果哥哥还活着,会不会是一样的人生轨迹。” “他是谁创造出来的?”岑安问。 “我。” 岑安露出惊讶的表情,“可是,他对你有着和周缇同样的情感羁绊……” 岑安被她凄惶的笑声打断了。 “溯生人在制造的过程中,首先得是觉醒智械。当它们拥有了自我意识,再植入人类记忆,那独立的意识就会被记忆矫正,从它成为他。 “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你的玩家禁忌档案,不就以一个特殊的程序,测试并且记录了那些独立的人造意识么?” 什么?! 岑安眼皮一跳,心如擂鼓。禁档,有这作用?她很了解禁档吗? 难怪凤凰清楚析冰的溯生人黑客有多少…… 岑安试探问道:“周缇接触了禁档,所以确定自己是溯生人?” “没错。认清本质的过程有一点痛苦,当他颠覆认知,相信那些记忆都是虚假数据时,他便觉醒了,哥哥……再一次死亡。” 岑安不动声色地压下眼中惊骇。 “对于那个智械的独立意识而言,它一定是爱我的,因为我是它的造物主。”周熙平静问道,“你刚才说的情感羁绊,究竟是我哥哥的爱,还是它对我的感情呢?” “我想……” 既然他认清了那些虚假的记忆,他不再是周缇,他依然爱她,那就只能是“它”的爱……吗? 它对她的感情,就是虚假的、毫无意义的吗? 如果仅仅是因为她是造物主而爱她,似乎是有点不纯粹…… 岑安思辨不过来,“他对你的感情,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周熙摇摇头,“就算再造出数百个他,我想听到的‘对不起’和‘我爱你’,这辈子都听不到了。曾经和我相依为命的哥哥,他是独一无二的,他会永远特别。” 周熙瞧着他不断变化的微表情,笑道:“你似乎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 “不知道。”岑安一敛神情,“定向移植记忆,或许有很多好处,但我实在想不明白,将人溯生、复制的意义是什么。” “溯生本就是为了人类的永生事业而开发的。永生这个夙愿,自古一直在尝试,一直失败,”周熙顿了顿,低声道,“但同时也追求着另一样东西,无论躯体还是意识,那就是,唯一。” “是么……” 岑安陷入深思,空气似乎被烛火加热了,闷闷的。 周熙站起来,准备送客了。 “昨晚的事……” “不提了,”周熙莞尔一笑,“煞风景。” 岑安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湘夫人,如果我需要对身体进行改造,可以联系你的诊所吗?” “欢迎。” “我可以自己带医生吗?” “可以。” 岑安没能目睹墨镜之下的琥珀色眼睛,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周熙背对着他,对着一排排蜡烛发呆,一身肃静黑色着装,像是站在荒原之上。 唯一。 类似爱这样浓烈的情感,独属于特定个体,真的无法得到延续吗? 突然,他顿住脚步,一瞬间醍醐灌顶——唯一! 沙利叶组织杀死溯生人,换回冰眠者的原因,他忽然有点明白了,就是“唯一”啊……社会上不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主体复制出来了,但名誉、财富、地位、社会关系等资源,客观上是无法复制的。 可是,为何要让溯生人作为载体,短暂地替冰眠人活一段呢?这原因恐怕只有蓝朔知晓,这是蓝朔的阴谋吧……析冰坚持保护溯生人黑客的话,势必要跟沙利叶组织和它背后的蓝朔对着干。 岑安突然警觉了起来。 这跟他无关,岑安不关心任何一方,只关心江烬。江烬虽离开了蓝朔那座困住他的象牙塔,可那毕竟是生养他的地方,是他的家,他会有什么样的态度和选择呢? 无论如何……岑安暗下决心,他一定站在江烬身边的,无脑站。 金发女子将他送回了夜后,拉尼娜——不,灰光等候他很久了。 岑安理了理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发,手动甩开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接下来的三天里,他霸占了老魏的办公室,用的还是之前控制过析冰黑客的灰色海域赛博空间,他把黑客们一个个掳进来“开小会”。 黑客们的真实身份都挺有意思,有设计电子宠物的、修义肢的,也有守墓的、无业混吃等死的,多的是大厂青年社畜,全职数字佣兵没几个,白天在岗位上半死不活,晚上化身网络牛仔,黑进军方网安系统跟特工周旋。他们的年龄范围上至五六十岁的秃顶,下至七八岁的死宅小孩,以技术水平划分等级。 岑安了解到,析冰并非黑杰克所建,他以绝对的实力让所有人叹服,领着他们搞恐袭、盗核心机密,一次次挑战科技巨企和军方,又能将成员的信息保护得极好。他无敌了太久,自然而然成了组织里的老大,开始有规模有秩序地同黑市产业大头合作。 岑安花了一天时间去了解那些产业,理清彼此之间的上下游链关系和错综复杂的利益牵绊,第二天开始胡乱插手,他操控工厂机器人替换原料,让违禁药制造商生产出和标签一样健康的东西,然后被药贩子识破,他让以运输烟花为由走私军火的贩子,真的输运了一批烟花,让演讲中大肆吹捧某政客的官员突然抽风,慷慨激昂地读起政客的风流韵史…… 黑客喜欢也擅长破坏秩序,都是有恶趣味的,岑安的恶趣味就是恶搞比他更恶劣的人,因为恶搞他们的时候,他不会感到罪恶。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否则当年也不会被病鬼专家的学生设局逮住…… 想到这里,岑安顿觉索然无味。第三天,析冰黑客顺藤摸瓜地找上了他,联合起来攻击他。岑安跟他们正玩得有来有回,房门突然被踹开,凤凰气急败坏地上来揍他。 第137章 凤凰身手固然好,但若赤手空拳的话,岑安十七岁只身闯沙金,也不是白混的。灰光抱着胳膊看戏,确保双方不耍阴招,他如今在析冰的地位非常尴尬,帮谁都没法儿明目张胆地帮。 岑安跟凤凰两败俱伤,满室狼藉,大门又一次踹开,看到来者岑安立马嚎啕:“老公!我被人打了——” 江烬搞清楚状况,一阵语塞。 岑安脸上被抓出好几道伤,还崴了脚,江烬背着他往外走。 飞车没了动力,纸鹤拖去补充,需要一段时间,江烬只好背着他回到大厅,找了个座位。 岑安赖在他身上不肯离开,两人姿势怪异,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瞟着他们。江烬无地自容,又找了个封闭包厢。 一进门,江烬被里面颇具挑逗情趣的布景和设施吓到了,想退出去,愣是被岑安单着地,一蹦一蹦地押进去,反锁上门。 房间昏暗,氛围极其暧昧。岑安将他扑倒在沙发上,问他翎和k7的修补进度。 “还差一点收尾,明晚就能跟他们对话了。”江烬摸着他脸上的血痕,“明晚早点回来。” 岑安这几天在夜后待得久,每晚还是会回到船上睡,江烬做事专注且勤奋,他深夜回来时江烬已经睡了,醒来又一头扎进工作间,妥妥的工作狂。 房间光线昏暗,氛围极其暧昧,空气像是用酒勾兑的,江烬觉得有点热,有点醉。 “老公,你今天是来查岗的吗?”岑安往他颈间凑。江烬推他,顾忌着他崴了脚,放弃了。 岑安沉浸在表演中:“烬哥,我最近是不是过分了?你那么辛苦努力地工作,修补机器人,可你的混蛋丈夫白天在赌场流连忘返,打架受了伤要你出面,还要被他的咸猪手偷摸,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像个绝望的主夫……” “你是不是有病?”江烬气笑。 “今天累不累?小人这就来伺候你……”岑安笑嘻嘻地起来脱衣服,忘了肿起的脚踝,一碰地直接从沙发上摔了下去,一阵痛呼。 江烬连忙把人扶稳,口吻略带警告:“你坐好。” 岑安半坐半躺,眼里流荡着醉意。江烬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这里……安全吗?” “非常安全。” “你坐好,别乱动了,”江烬跨坐到他身上,低声道,“我动……” 第98章 冰底13 岑安胡乱操控析冰, 间接导致了多少灾祸,他心中其实并无具体概念。凤凰妥协了,一早给他发来消息, “停止你的捣乱。下午过来,我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白king。 影像里,他被锁在一处可以俯瞰满堂、并且被满堂仰视的高台上,白衣银发, 宛如神明。他不再是能量聚集而成,他有了实体。 他的存在让那间酒厅里的卡位一座难求,满堂戏谑声, 喝酒的、嗑药的、滥交的, 无数秽亵的目光投向他。他脚下有个卡座消费金额榜单,排名和数值疯狂变化, 零点结算, 他将属于出价格最高的一座人。 白king神情冷漠,闭着眼, 偶尔睁开, 眼里满是屈辱和愤怒。 岑安的确无法拒绝, 那可是他的第一把刀。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捏碎了一只杯子。 岑安摘了面具, 朝大厅开了两枪, 一枪干碎了巨大的水晶灯, 另一枪炸开红酒塔, 满室闪耀着猩红碎片折射出的光。 岑安握紧枪, 一副谁挡杀谁的气势,警报响了两下就被掐灭了。 高台像一个阈限物,岑安永远无法靠近。他转身走向堆满五彩酒杯的卡座, 晃了晃枪,让卡座里的人滚蛋,往卡座输入自己的信息。 篡改榜单后,他所在的卡座金额一骑绝尘。 榜单熄灭,消失不见。 岑安遥遥地对上白king未缠绷带的眼睛,冰蓝色化作涡卷方圆的无色黑洞,将他吞噬。这个过程岑安已经无比熟悉,他闭上眼,去感知那一片混沌的虚空。 他猛地睁眼,迎上一道攻击,滞了滞,报以更猛烈的回击。 双方出手都狠,赛博空间几欲崩塌,铺天盖地的荧光字符串联成线垂直流动,两个人都是黑色的影子形象,淋着瀑布般的数字雨对峙。 “放过白king,黑杰克。”岑安望着他。 “你这些天在析冰捣乱,就是为了引我出现吗?” “是的。我惹的祸,你冲我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黑杰克笑了,“特别像一个为了阻止父亲出门,蛮横地抓起父亲的公文包不肯撒手的臭小孩?目的不坏,只是为了让父亲多陪伴自己……” “我去你妈的,”岑安怒不可遏,“咱俩谁是儿子谁是爹还不一定呢,黑杰克……哦不,亲爱的溯生人岑安。” “我从没有把自己当岑安,”黑杰克带着点怜悯的口吻,“那么差劲儿的二十年人生,你以为我稀罕?” “那当然,你一出生被打上的可是编号啊,而不是名字。”岑安反唇相讥起来无比刻薄,“不过你还是感谢你的造物主给你植入过我的记忆吧,不然你能有本事欺负我?” “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以绝后患。” 岑安成功激怒到黑杰克,顿觉爽快,“你现在恐怕做不到,因为你——受伤了,脑神经,而且伤得很重,对吧?” 黑杰克啧了一声。 “岑安,你变强的速度快得出乎我意料。想当初,我来到这世上那才是真的手无寸铁,我带着过去人的思维,各种不适应,没有脑机没有钱,第一笔钱还是用淘汰掉的外置计算机赚的……显然,你运气比我好,你遇到了白和江烬,一个护住了你的命,另一个给了你生路,真让我嫉妒。” “这得感谢你的自作孽,白king恨你,江烬不信你,所以我们才能走到一起……”岑安冷冷地说着,脑中忽然嗡了一声,警铃大作,“你到底想说什么?” 黑杰克低笑,宛如恶魔低语:“所以说啊,是我让你得到他们的,我当然也能让你失去,岑安,我差点儿忘了——我应该谨记!你来到这世上是命运对我唯一的馈赠,你就是来排遣我的怒意和痛苦的,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爱情、友情,你都不该妄想。” “胡言乱语的疯子,我他妈要把你弄成脑残。” 岑安迅猛地扑上去,手中锋利尖刀直刺入他咽喉—— 黑杰克没躲,竟然不躲?! 岑安有一瞬凝滞,咬咬牙,狠下心继续。 这个狂妄自大的伪人,竟敢如此轻薄他活着的意义。 突然,岑安视线中浮现出一个骤然扩大的圆点,仿佛有生命的小动物惊恐颤抖——那是瞳孔! “白king?!不——” 岑安拼命停住动作,然而来不及了,冰蓝色陡然破碎为血红,刀尖的寒芒刺破了白king的角膜,那一块冰湖瞬间染成血池—— 酒厅音乐早已停歇,全场死寂无声,所有人愕然地看着他,白king已被他逼得退无可退, 他持刀刺破了白king最后一只完好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 岑安失声惨叫,颤抖着扶住白king,手忙脚乱地撕下衣料擦拭血污,血泪如线、如注,蜿蜒过玉盘似的面容…… 白king一声不吭,死死抓着岑安的手臂,胸膛剧烈起伏着。 匕首掉落,发出清脆声响,那不是数字空间里的程序,那就是他随身携带的实物!他想,他刚才一定跟恶灵附体了一样,犯下大错! “阿枚……”白king血污满面,他没有喊疼,但他哭了,一脸呆滞地转向岑安,喃喃重复“阿枚”。 岑安也想哭,血流不止,他蠢笨至极,把那张皎如白玉的脸弄得更脏了…… 岑安强迫自己冷静,让飞车撞碎玻璃进来接他们,同时搜寻最近的医疗机构。 “对不起,白king!是我啊,岑安!我不是阿枚,那个该死的伪人……我是岑安啊,哥们儿?” 白king突然一口咬上他左手虎口的位置,隔着手套,岑安依然痛得倒抽凉气。他用另一只手摸出激光枪,击穿高台上的束缚。 飞车呼啸着停在他们身边,白king叼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好以一种怪异姿势将人艰难地拖上车。 飞车潜行黑夜,白king慢慢松了口,却还没从惊悚梦魇中挣脱,缩在座椅旁颤抖不止。 车上有止血棉,岑安拆开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一想到是自己毁了那片冰蓝的湖泊,心脏便一阵钝痛,追悔莫及。 “疼吗?”他声音发涩,“马上就到诊所……” 白king仰面朝向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我看的见。不要哭。” 白king将止血棉塞进眼眶,利落地解下缠绕眼睛的绷带,捋成双层,将双眼一同缠住,在脑后打了个结。 “……”岑安愕然。 “就算没有这副躯体,我亦客观存在,又怎么会依赖它的器官呢?它,只是我用来进一步感受世界的媒介,”白king温声解释道,“对我来说,它像个磁盘存储了我的记忆,回到它身上,那些被忘却的才能慢慢恢复。” 第138章 “疼吗?” “还好。” “你刚才的表现明明很痛苦……” “多年前他用尖刀毁掉我的眼睛,今夜,同样的脸同样的刀……我怎会不恍惚?”白king顿了顿,凄惶笑道:“我那时很爱他,所以才万分痛苦。” 飞车悬停在诊所上空,白king坚持不去,岑安只好调转车头,往海湾飞去。 岑安默默戴上了面具,白king却说没必要,他不是阿枚,白king很清楚。 回去的路上,两人简短地交换了自绿树分开之后,各自的经历。 白king那日得知黑杰克的真面目后,心情非常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岑安,也得不到黑杰克的解释。他记起一些事,再一次杀到黑杰克面前时,发现他受了伤,黑杰克为了摆脱他,不耐烦地让手下把躯体还给他。 “他以为这副躯壳是我的目的。” “我刚才跟他交手的时候,也发现他受了伤,我觉得像黑客活动造成的。”岑安说。 “帝辛干的。” “帝辛?”岑安一愣,忽然想起江烬跟他提到过帝辛这个代号,是黑杰克的对手。 “没错,我关于帝辛的记忆,被他删除过,如今想起一些。”白king道,“帝辛是黑杰克的专属刽子手。” “帝辛什么来历?” “黑杰克的造物主制造的一个超级人工智能,专门用来监视、牵制他的。” 岑安:“以我对‘岑安’的了解,肯定是不甘受控的。” “是的,他不听话,一身反骨,所以帝辛便激活了。至于他的造物主是谁,制造黑杰克的目的是什么,恐怕只有黑杰克知道。” 岑安一阵怅然,猜测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帝辛是沙利叶组织的一员呢,专门捕杀溯生人?” “不可能,沙利叶的水平达不到帝辛,否则那个组织背后的蓝朔,也不至于对黑杰克无可奈何。” “说的也是。” “岑安,我琐碎地想起很多事情。”白king欲言又止。 他把脸朝向漆黑的夜空,似乎累了,半晌才说,“我都会说给你的。” 飞车落在甲板上,白king跟在岑安身后,披着岑安的外套,鲜血染脏的衣物被他揉成团胡乱地抱在怀里。 “烬哥让我早点回来的……”岑安喃喃着。整座艇静得出奇,经历了误伤白king这件事,岑安已是十分警觉,不得不重视黑杰克那句让他失去的话。 岑安忍不住对黑杰克咒骂出声。 船上只有江烬的工作间亮着灯,岑安推开门,江烬、纸鹤、霓音三人都在,灰光待在夜后今晚不回来。 房间中央,两个人形机器人正在被围观。那是江烬修好的翎和杀手k7,江烬没在他们的外貌上下功夫,机器人看上去呆呆的,仰着两张没有表情的脸,木然地打量着他和白king。 “卧槽,发生啥事儿了?”霓音惊呼,指了指白king怀里的血衣,又跳到跟前捏了捏他的手臂,奇道:“实心的?你变成人了?那之前算什么,出窍的鬼魂?” 白king:“……” “你冒昧了。”岑安把霓音推到一边。 “你的眼睛怎么伤成这样?”江烬放下手里的仪器,走到他们跟前,“没就医吗,怎么处理得这么随意?” “怪我……”岑安愧怍道。 白king捉住江烬试图拆他绷带的手,“挺吓人的,你带我单独包扎一下吧,我记得你懂些基础医护。” 江烬点点头,看了眼机器人,又给纸鹤递了个眼神。 “你跟我来。” 他扶着白king来到另一间客房,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挑选药品和工具。 白king靠窗站,迟迟不解绷带。 江烬疑道:“你看得见?” “当然。” 他不仅看得见,还看得非常清楚,江烬眼角眉梢的憔悴,脖颈的吻痕和锁骨的浅浅牙印,他尽收眼底。 “过来吧,还是得好好处理,你可以阻断伤处传达给大脑的痛楚信号,但身体受损也是事实,局部坏死也很致命。”江烬劝道。 白king不再拒绝。 江烬取出他胡乱塞进去的止血棉,清理创口,他又瞧见了江烬颈部激烈欢爱后的痕迹。 “你跟他很相爱吗?” “你把我喊来独处,就是为了聊这个?”江烬反问。 白king沉默片刻,“我想起一件和岑安相关的事,原本要告诉他,但我犹豫了。跟你有关,我觉得应该让你先知道。” “什么事?” “从前的岑安,被某个专家控制在研究所里,胁迫着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他一定跟你说过吧?” “嗯,他用‘病鬼专家’称呼那个人。后来他在监狱受到攻击,忘了那个人的名字和面貌,”江烬的动作慢下来,“岑安对那个人的社会关系一概不知,又隔了两百年,很难查明……” “那个人叫潘因,没错,就是你的恩师。潘因是21世纪末最早研究溯技术的那批人之一。” “你确定么?”江烬皱着眉严肃道。 “让他忘记专家身份的程序是黑杰克投放的,前段时间我跟黑杰克见面,他向我展示了那个程序和被抹除的信息。”白king顿了顿,“要不要告诉他,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个时机你来把握吧。” 江烬一阵无措,如同风化,举着镊子半天没动。 等他回过神,白king已经给自己上完药,缠好新的绷带了。 第99章 冰底14 若在今晚之前, 白king所言无论真假,江烬一定会毫无保留地转述给岑安。 岑安是他余生的不可或缺与最重要,他早已许诺过会给他无信仰之人的忠诚。 可他犹豫了, 一个人在空荡的舱房里待了很久,把自己蜷缩在落地窗边,一种潮水般的恐惧包围了他,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冰寒降临, 他全身僵硬。 此刻,纸鹤一定在跟岑安讲述k7和翎修复之后道出的信息吧,他想。 那两个机器人的经历, 和他们的猜测大差不差。k7执行的任务是终止溯生人陈夙又, 后来被陈反制,任务失败。 翎因为保护陈夙又损伤惨烈, 经过陈夙又的修补改造, 翎和k7共用了一个人形躯壳,但翎的系统优先级更高, 可以压制和控制k7。 k7不能被终止, 她还需要k7为她杀人, 她给k7设定的下一个目标是江烬和人类陈夙又。 师姐要杀他…… 因为是他, 建立了沙利叶组织, 是他早在多年之前, 就向陈夙又以及更多的溯生人预设了终止命令, 在他眼中, 他们的存在毫无意义。 陈夙又弄清楚这一切的时候, 师门已经散了,沙利叶正陆续行动,她的同类死在她面前, 身份地位再被人类取代…… 那个组织最早为终止觉醒智械而存在,如今成了专门屠杀溯生人的刽子手。这也是k7称江烬为主人的原因。 可江烬什么都不知道,他惊诧万分,如果这是真的,这一定发生在他失忆之前,已经过去了七年。七年来,他从未跟沙利叶接触过,他以为他是个旁观者,岂料始作俑者是自己…… 他竟是如此无知,苦苦寻觅的师姐被他设置了杀令,在过去某段时间非常恨他,如果不是他姓江,恐怕她早已对他下手…… 翎说她含恨而终,恨他这个她曾热忱相待的师弟,也恨那个叫陈夙又的人类,她不想当人类的衍生物…… 而他追查多年的恩师潘因,曾强迫威胁过他的爱人,让意气风发的少年困于地下研究所,身不由己。 江烬控制不住地去想,他是否也曾做过伤害岑安的事呢?早在他冰眠之前,在那个遥远的时代?他们是否见过?他会被原谅吗? 江烬浑身冰凉,冷得牙齿打颤……他把脸贴在玻璃上,等待那能给他的心脏和脑袋带来极大痛苦的情绪褪去。他自嘲,才揭开事实一角,便忍受不了了么? 海面亮起微光,那一丝曙光却让他感到绝望,他再也绷不住,流下泪来。 寒冷使他迟钝,不知过了多久,岑安找了来。他抬头看向岑安,影子将他完完全全盖住,他有种被包裹住的安全感。他目光汲汲,贪恋那胸膛的炽热之感。 “别难过,烬哥。过去所为一定是有原因的,你要相信自己。”岑安蹲下来抱住他。 “岑安,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跨过那么磅礴的时光来到这个时代?”江烬说。 “不知道,我觉得是命运对我的眷顾,我没有很怀念从前。” 江烬:“是因为那个专家的存在吗?” “老实说……不是,就算没有他人生也很无趣。黑杰克说的对,那段记忆很差劲儿,没什么好稀罕的,唯一的作用或许就是对性格和认知方面的影响吧,”岑安叹了口气,笑道:“还有就是你啊,烬哥,我们的缘分在这里发生的,我们在古代无缘啊。” 江烬出着神,陷入沉默。 “烬哥,你不是说那只以你为名的冰眠舱存疑么?还有建立沙利叶,你好像在这个时代度过了不少岁月?怎么刚才的话里,又觉得自己是古代人了?”岑安问。 第139章 “畏冷。” 岑安后知后觉:“这种病症,可能是冰眠的后遗症?” “嗯。蓝医的秘密太多了,而最隐晦的就是冰眠。”江烬贴着他的胸膛,阖上眼,“我们去冰底吧,江漓联系过我了,不出意外,后天就能出发。” “好。” 岑安抱着他回房休息。 睡意降临时,岑安吻他耳畔,“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他浅笑,拉着岑安的衣角,“真的么?” “真的。” 下午,d3应了岑安的请求,从华景飞来薄荷港,径直落在了他们的船上。 岑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又要麻烦你了,兄弟。” “谢谢你的信任。”d3笑笑,扫了一圈船上的人,“很热闹嘛。江烬呢?” “他高强度工作了三天,修好了两个高智机器,”岑安指了指翎和k7,“现在累坏了,在休息。” “预约好了,大哥,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灰光待在飞车驾驶位上冲他们说道。 “我们快去快回。” 岑安提前了解了诊所现有的技术设备,既有从基因编辑上入手的长期改造方案,也有短期应急措施,他去冰底可能只这一次,便选了短期注射纳米机器人的方案。 诊所十分安静,周熙隔着网线跟岑安打了声招呼,知道他带了医生,给他们开了权限,让他们自便。 他们跟着引导机器人来到操作间,药剂是d3亲自调配的,纳米机器人含有抗冻蛋白和代谢增强剂,瞬间见效,效果可持续半个月,岑安觉得够了。 测试之后,岑安对它没有任何排异反应,d3看着测试结果的数据面板,十分惊讶,岑安的数值太好了。他玩笑道,“你简直是天生改造圣体,真想在你身上多试几个项目,尤其是基因上的。” 岑安双手交叉,做了个拒绝的动作。 注射需要全麻后持续半个小时,d3是自己带的医生,门外还有灰光守着,岑安放心地在手术台上昏睡了过去。 d3专注地分析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每一个数值,看看时间,再有五分钟注射结束,别说异常数据,就连一个波动大的数值都没出现过,这很罕见。 d3轻轻揭开岑安身前的掩体,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岑安在灯光下略显苍白的胴体。他肌肉紧实,体脂得当,旺盛的新陈代谢让他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身上的伤疤恢复得也快,痕迹淡淡,早已没了不久前狰狞可怖的样子。 这时,d3身侧出现了一个纯黑的锥形影子。d3突然想起忘了关掉对外联系的操控台,影子应该是从它的显示器里冒出来的。 影子说:“伟大吗?医生。” d3的视线在岑安身上逡巡了一阵,淡淡地叹了口气,“伟大。” “感谢您对岑安的照顾,医生,希望您能继续保护他,”影子说,“他是一张多么完美的答卷啊。您千万不要觉得辜负了他的信任,那是不存在的,医生,终有一天他会感激您的。” “那当然了。”d3淡淡道。 设备“嘀嗒嘀嗒”地响起提示音,注射即将结束,影子消失了。 岑安仿佛睡了一觉,醒来什么感觉都没有,“就……结束了?” “我们再去做个测试。” d3将他推到一间透明箱体里,隔段时间就要问岑安,有没有不适。 岑安说了六遍没有。 “好的,非常成功,我们可以回去了。”d3放他出来,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是建议准备些搭载电加热系统的绝热服,毕竟不是金属身子,冷海的风一吹,可能要掉层皮。” 岑安从善如流。一出诊所,便驾驶着飞车逛遍街区,想给所有人买足装备,挑了一堆后发现只有他自己用的到,现代人的基因要比过去的人优秀很多。 岑安忽然有了疑惑,冰眠人复苏后,岂不是落后这个时代太久? d3摇摇头,“不会,按照冰眠前的条约,在冰眠的过程就可以为冰眠人改造基因,宣传语是‘保证顾客的基因会与时俱进’。” “我觉得这条约还挺好的。” “基因改造不普适所有人,但有足够的数据显示,冰眠状态下更容易成功,”d3说,“有过先例,曾有疯子偷冰眠舱,拿冰眠人实验。” 岑安大为惊骇地“啧”了一声。 “如果江漓拿不到进入冰底的许可,那我们这次进入的方式,可能就跟小偷一样。” “那就祈祷不要被发现吧。”d3忽然匪夷所思道:“你以为的偷,不会是鬼鬼祟祟闯入,得手后悄悄搬离吧?” 岑安兴趣大发:“不然呢?” “那是要当战争来准备的。” 第100章 冰底15 冰川海域, 一块广袤的浮动冰原上矗立着一座庞大的科研基站,那是由万吨级的废弃护卫舰改建而来,冰底舱库与舰体相连, 从基站内部可直达冰底。武装安防部队日夜巡逻,守卫着冰原之下两万多深眠着的人。 破冰船如一把恐怖巨锤,撞碎冰层,劈开冷气沆砀的冰面, 朝北向更冷的海域缓慢行驶。 天色涳濛,裂冰声响震耳欲聋,掩盖了人声, 岑安和云渺并肩立在玻璃墙内, 不得不以通讯器传话。 “这次进入冰底的许可,可不是轻易得来的。”隔着玻璃, 云渺朝江漓的方向看过去。 “你跟她有秘密啊?话说, 你俩什么时候走的那么近了?”岑安问。 “没有。”云渺眨眨眼。海风凛冽,她巴掌大的小脸儿缩在白色防寒服的帽子里, 挺翘的鼻尖凸出来, 透着一点红, 衬得她笑容越发慧黠诡秘。 云渺故意卖关子, 岑安想到江漓跟她对视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明情绪, 有点像心虚, 忍不住警觉道:“你俩是不是一起干坏事了?” 云渺大笑。 正说着, 江漓朝二人走来了, 她将一块显示屏翻折开来, 递给岑安,慢条斯理地戴手套。 屏幕上是冰底的布局图,有建筑布局、网域分布、智能布线, 还有武装安防部署。 出发前,岑安问江漓为何非要走水路而不是飞行时,她推开一间舱房门给他看。室内空空荡荡,岑安面露困惑,忽然听到天花板处传来响动,一名全身漆黑装扮的男子坐在天窗上甩着一串镖,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如同鬼魅,而这样的鬼魅,这间普普通通的客舱里竟然有十三名。 原来,江漓不止带了一名叫松下议的女助理,还有支由十三名佣兵组成的精锐部队。江漓告诉他,这十三名佣兵招自国际上最著名的影子军团。 “只要你能让他们躲过登舰前对我们整座船的探测扫描,他们在基站就能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江漓说。 “为什么要带佣兵,不是得到蓝朔的许可了么?”岑安问。 “只得到了登舰的许可,我们只能进入商务区,但这不是我们的目的。”江漓敲了敲显示屏,笑道:“你可要藏好我们的兵啊。” “好的。” 江漓朝主驾看去,白king和纸鹤一路沉默地开着船,江漓大为疑惑地看着他被绷带缠住的双眼,“你确定这瞎子经常在冰底游荡?” “别这么说他,”岑安瞥她一眼,“跟他对冰底的熟悉程度相比,我们才是瞎子。” 岑安摘下帽子,戴上一个降温装置,快速读取着屏幕展示出来的资料。一想到舱库里成千上万只冰眠舱,而每个舱里真实存在着一个人,他便一阵悚然。 他暴露在冷空气里的手突然被握住了,不用看也知道是江烬,江烬的手掌温温的,窄长而柔软。 江烬扫了眼岑安正在读取的东西,知道江漓这次费了不少工夫,详尽的冰底布局图是蓝朔的高级机密。 “我读取完了。”岑安摘下降温装置,一下子摄取大量信息,脑子有点晕。他闭上眼睛,下船之前他只想睡在江烬怀里。 快接近冰原基站时,破冰船不再碎冰,四艘改装到可以在冰面疾驰的鱼雷艇飞奔而来,拦住了他们。 助理松下议很快跟艇员做完了交涉。破冰船重心向后,船首骑上冰层,缓慢靠近冰原。十分钟后,两架直升机从基岸飞来迎接,径直将他们送往高管办公区域。 这一行,算上纸鹤,他们总共八人,灰光没有跟来,等他处理完夜后的一些事,他会变回拉尼娜,留在船上等候众人归来。 直升机降落在外台,他们穿着带有蓝医标志的同款防护服伪装为员工,黑白拼色的设计,像一列乖巧的企鹅,跟在全副武装的安防身后规行矩步,走入站内。 站内环境和华景写字楼相似,一整层都是高管的办公室,即便少有人来这冰天雪地里出差,里面的商务配置仍一应俱全。 短暂休息后,他们各自找事做,装出忙碌工作的样子,翻查资料、检索文件,直到岑安干扰掉一切监视器。 白king站在窗前,窗户张开着,风声在他耳侧呼啸,银白长发却纹丝不动。 “真是个神人。”江漓坐在办公椅里,浏览完基站职员的近期出入记录后,盯着他打量。 第140章 “等天黑吧。”白king没回头,知道她在想什么。冰原上除了这座基站,处处都是高耸的换能设备,在徐徐暗下来的天色里变为庞大黑影。 梯口,霓音化身话痨,跟两名守军相谈甚欢,没多久便套出了安防部队的大致分布,哪里是全人类部署,哪里是全机械军部署。 岑安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那些守军的脸看着比冰霜还冷,怎么就跟霓音这流里流气的小子搭上话了?还吐露出这么多? “很简单。”霓音手里把玩着刀片,往喉咙上划出一道血口,伤口赶在鲜血渗出前迅速愈合,“我向他们展示了我的异能,这种超强自愈的异能刚好是他们渴求的。” “霓音!”云渺瞪他一眼,“太危险了。” “我没事儿啊,你又不是不知……”霓音还想展示一下,被云渺低喝打断。 “我是说,你把你这项异能暴露出去,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云渺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世上有多少人渴望拥有你这项非凡的自愈力吗?以后不许这样!”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霓音无所畏地耸耸肩,收起了刀片。 夜幕彻底降临。 岑安和江烬被守军护送着往休息区走,转过廊道步入阴影,江烬突然一拳击向守军下巴,动作兼具力量与速度。 岑安没料到江烬这时候出手,刚拔出枪,护送他俩的三名持枪守卫已经被撂到了。 “老公你好厉害……” “少废话了赶紧的!”前方黑暗中,传来霓音不耐烦的催促声。 岑安戴上夜视镜,跟上他,“只有你吗?” “他们更快。” 霓音凿开一面墙,钻进去带路。岑安跟着奔跑跳跃,观察环境。这是通往冰底舱库的野路子,非常崎岖,像是钻进了巨型机器内部的零件盒,时而走过轴承,时而跳过齿轮,身侧闪过几道黑影,那是江漓雇来的影子佣兵。 在钻一条隧道时,岑安彻底失了明,夜视镜也不起作用了。 “烬哥?” “我在。”江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往前走,不要停。” “嗯。” 岑安安心往前爬去,身下的路堆着不少杂物,摸起来干巴巴的,带着点儿塑胶的质感,还很有韧性,岑安胡乱摸索着,手掌伸进了一只豁口,窄窄的,像老式捕鼠器的卡口,他用力一掰,竟然掰下一排齐整硬物。 “扔了,岑安。”江烬突然说道。 岑安边爬边问,“这么黑,你看得见?” “嗯。” “我刚摸到了什么?” “我们先出去。” 岑安加快步伐,霓音,云渺和白king在前方等候已久。他回头朝漆黑的甬道口伸手,将江烬拉出来。 “这条道路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物质,会干扰视觉神经。”白king说,“我觉得是人为投放进去的,但跟我们此行关系不大,不必管这些。” 岑安说,“那里边有东西。” 江烬拍着身上的尘土,“是鞣尸。” 岑安脸色刷地白了:“那我刚才摸到的是……” “你掰下了尸体的一排下颌牙。” “……”岑安浑身激灵,用力搓着手,顿时比吃了苍蝇还难受,朝甬道口默念了几遍得罪。 “好了,快走吧,”云渺道,“先别管那些尸体了。” 他们一路顺利进入冰底,舱内并没有像岑安想的那样塞满棺材一样瘆人,冰眠舱形状不止矩形,外部都有极为科技感的辅助设施,有一些甚至让岑安觉得……圣洁。 江烬直奔总档案室,让岑安黑进去,获得查询权限。 他翻出冰眠舱储记录,两万多份冰眠者档案,犹如无穷尽的字符海洋。 仓储监测系统严密地盯着每位冰眠人的生命体征,根据身体状态不断更新着档案资料,正常冰眠者档案名后面跟着绿色的菱格,基因突变、病变或者舱体故障则会立刻闪现红色,并且发出警示,半途死亡者则为灰色。 比如潘因的,已是灰色。 江烬的档案并不难找,他被划归到“成功复苏”那一大类。 那一类的档案放眼望去,要么什么颜色的图案都没有,要么跟着莹绿的菱格,唯有江烬是显眼的红色菱格,一闪一闪的,像一颗汩汩跃动的心脏。 “烬哥。”岑安唤他,握住他的手。江烬回过神,打开档案。 如他所料,空无一物。 岑安没能复原内容,却翻到另一样关键信息:“烬哥,档案的最后更新时间是……2140年?” 岑安顿了顿,紧张地看向江烬,在他的注视下说下去:“档案建立于2045,这和你那座冰眠舱上标着的时间是一致的。最后更新于2140,也就是……2140年它被拖入‘已复苏’行列。” “怎么可能?现今已是2237,”云渺皱眉,放低声音,“如果按照档案更新时间,你苏醒了将近一百年!这不可能,你这样年轻……” 岑安朝纸鹤看去,他和云渺音量很小,但他知道纸鹤听见了,这个仿生人目光一直放在江烬身上,让他很不爽……可此刻,他希望纸鹤以他专业的推理能力,给个思路。 纸鹤木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察觉到岑安的视线,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股悚然的气氛弥漫开,让人浑身冰凉,置身最寒凉处的江烬一声不吭,攥得泛白的手指骨节出卖了他的内心活动。 岑安看出江烬心里不好受,忽觉懊悔,早知道斟酌一下再说了。岑安挥手掐断档案库,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像是要渡给他一点温热。 “也许,是资料存储有误吧。”岑安眼神明亮,目光诚挚。 江烬神色缓和,迟疑地点点头。 “不,没有任何问题。” 岑安一阵恼火,想问谁这么没眼色,突然发觉这声音非常陌生。 而且是个女音,不是他们这行人里的任何一位。 岑安以为自己幻听了,只见江烬、纸鹤和云渺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听到了。 江烬缓慢地,骇然地看向那条横七竖八地倒着鞣尸的漆黑甬道。总档案室是动态的,低悬在地面上绕着冰底缓慢滑动,此刻恰好移到了他们方才走过的鞣尸甬道附近…… 那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第101章 冰底16 松下议灰头土脸地从狭窄甬道中爬出, 识辨出随手带出的人类趾骨时,低声骂了句“去死”,嫌恶地将骨头扔回去, 朝远处江漓的方向走去。 “松下议,”云渺叫住她,“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我在甬道里没出声,路上都是死人, 哪儿会有说话声?”松下议警觉道,“我们不会暴露了吧?” “没有,我只是……”云渺顽劣一笑, “吓吓你。” 松下议狐疑地看了他们一会儿, 快步离开了。 纸鹤摇头,“不是她。” 云渺唏嘘道:“我们都听到了甬道传来的那句‘没有任何问题’, 松下如此敏锐的一个人, 怎么会注意不到那个声音呢?” 江烬没关注松下议,紧紧盯着那漆黑的甬洞, 它仿佛是个包罗万象的魔窟, 藏着不可具形的克苏鲁怪物。 这一刻江烬同样对它丧失了视力, 甬道里的东西他看不到了, 但那个声音, 他有点熟悉…… 良久, 江烬收回视线, “走吧。” 江漓在档案室遥远的另一端专心致志地读取着资料, 繁复的仪器将她上半张脸遮盖住, 下半张脸紧绷,她双唇紧抿,左手握拳放在桌面上。 岑安想, 她应该找到了她想探究的东西。 江烬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他要从冰底的绝密档案里找出证据,证实他是否真的经历过冰眠。 有岑安帮忙,那些令人头疼的加密文件不再是阻碍,他检索过的资料越多,证据越发有力。 到了后半夜,江烬终于确定,他的确是在2045年进行冰眠的,因那个时代无法治愈的绝症。 江烬背靠着墙,惘然地看着天花板,眼中布满阴翳。 他如今很健康,还拥有超凡异能,病症想必在复苏前就得到了根治。 新的问题来了,他何时复苏的?如果沙利叶的“主人”真的是他,他一定是在失忆之前就建好了那个组织,所以,他至少复苏于沙利叶存在之前。 他如今二十七岁,那会儿的他应该多大,十几岁?十五六七? 他是天才吗? 他一个古代人,在十几岁的年纪里,接受并且适应了陌生时代的一切,还建立了一个杀手组织么? 他想起甬道里的那个声音,它坚定地说,“不,没有任何问题”。 什么问题?当时岑安安慰他,他的档案最后归类为“已复苏”的时间可能有误,因为那发生在将近一百年前,他又不是百岁老人…… 可那个声音反驳了他们,档案改动时间无误,他就是在百年前被划归到“已复苏”的,名字后面还闪烁着不详的红色菱格。 江烬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循环起那个声音。 第141章 它在召唤他。 江烬猛地起身,推门而出。 聚在一起分析某组信息的众人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走了两步,江烬折返,倚着门唤了一声,“岑安。” 下一秒岑安就蹿到了他身边,“怎么了烬哥?你脸色好白,哪里不舒服吗?” “我有点累了,我们……我们先上去休息吧。” 江漓不悦地拍了下桌子,却没阻止他离开。 她警告道:“回去路上小心一点,别把我们暴露了,我们还没结束。” 这个“我们”指的就是除了他和岑安的所有人了,不知何时,他们聚在了同一台设备前,对它呈现出来的东西看上去都很感兴趣。 “知道了。” 江烬抓着岑安的手,往外走,随口问道:“什么东西让大家这么着迷?” “我们翻到了几个在冰底进行过的实验项目,关于人类永生的。”岑安意犹未尽,“不是那种只保留意识、借助载体延续的永生,而是神形俱在,永葆青春,不老不死的那种。” 江烬漫不经心地嗤道,“这是个永恒的夙愿,只可惜几千年来一直在尝试,一直在失败罢了。” “资料里记录了一个用冰眠人实验的团队,据记载他们取得了成功,然而好笑的是,就在他们刚取得成果的那晚,被惨烈地‘团灭’了,他们的研究员和成果被洗劫得彻彻底底,凶手已死,但没备注凶手信息。” 江烬放慢脚步,惊骇地看着他,脸色更加惨白。 岑安觉得离谱,揣测道:“我猜,一定是团队一事无成,不好跟资方交代才编出这么个谎言,功成名就的前一夜被灭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嘛,这么拙劣的谎言藏在密保级别堪比天书的文档里,真有意思……” “等等,等等,”江烬呼吸有些急促,“那个团队什么来历?” “莘讯的,麦希文担任首席。”岑安颇感兴趣道,“我今天才知道,他双腿残废前是个科学家。不过他的腿,好像就是在那次团灭后废掉的。” “那个团队……”江烬换了个说辞,“团灭了多少人?” “三十六人。你感兴趣啊,烬哥?”岑安说,“我也觉得很有意思,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回去看看?” 江烬没有停止步伐,隔了好久才回答:“不了。” 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是纸鹤。 “我要跟烬哥回去休息,你跟来干吗?”岑安略带敌意。 纸鹤回怼:“你也不看看这是不是返回舰体基站的路。” 岑安没注意,只管跟着江烬,被带去哪儿都行。 江烬给他竖高衣领,拉下帽子上的防护罩,眼部载入外衣上佩戴的探测系统,好让他参考着罩子上的指标。 冰眠舱鳞次栉比,发出低沉的电波音。他们从一块仓储区域穿过,踏上一条更幽暗寒凉的路。 不久后,他们步入彻底的黑暗,岑安眼前只有荧光指标提示着他,江烬紧紧握着他的手。 他发现江烬的手微微发抖,敏锐察觉到那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亢奋。 黑暗中,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陡然响起。 “运气真好啊,江烬。” 微光渐强,黑暗开始融化。岑安四顾,原来他们走进了一个方形冷库,墙壁上结着厚厚的冰霜,管道上包裹着厚实的保温材料。 声音来自墙角。 一个瘦削的女人蹲在一台机器前修理,脚边散落着一堆工具和零件。 岑安惊觉,甬道里神秘的声音跟她的一模一样。 那句话是她说的。 岑安眼前显示环境温度低至零下负九十,他里里外外提前做足了准备,依然有点不适,然而女人身上黑色的工装长衣长裤和皮靴非常单薄普通,看不出什么科技感,她十指和一截手腕完全地暴露在空气中。 江烬深深呼气,涩声唤道:“师姐……” 师姐?她是陈夙又? 岑安看清女子的脸,五官跟他浏览过的陈夙又资料里的女子挺像,只是她的皮肤太病态了,苍白得几乎透明,唇无血色,眉眼覆霜,脸颊青紫色血管如藤般的纹路清晰可见。 女子拍了拍机器的箱体,似乎很满意。她放下工具,把玩起一支不断闪烁着电弧火花的细长条工具。 “我不是你的师姐,江烬。”她自下而上地仰望三人,眼神玩味。 “那么,我哪里幸运了?”江烬说。 “我大半年才来一次冰底,就被你遇上了,还不幸运?”女子哂笑,慢慢站起来,“再者,你遇到的是我。如果是你师姐,她会对你——” 陈夙又故意顿住,眼中凶光一闪,眨眼间跨越他们之间七八米的距离,手中工具被她当作刀片一样划向江烬咽喉。 岑安只来得及扑向江烬,下一瞬又被一股力量推开,纸鹤替他们挡下那道危险的电弧。 纸鹤的外衣和手臂皮肤被烧焦一片,他若无其事地扯过斗篷遮住,迎上陈夙又的再一次攻击。 岑安拔出枪毫不客气地朝她射击。 她堪堪躲过,一愣,脸色肉眼可见地怒了,踢开纸鹤朝岑安出手。 “够了!”江烬身手敏捷地阻拦她,冷冷道,“你不就是想告诉我,师姐想杀死我,她恨我吗?我已经知道了!” 陈夙又格斗能力了得,戾气还重,岑安惹了她,她便一定要岑安付出代价,一打三根本不在话下。 岑安挨了一拳,闷哼着陪笑道:“姐姐脾气好暴躁!” 江烬:“你赶紧闭嘴!” 岑安的帽子和面部防护被她一把扯掉,她手掌如刀地砍向他双眼。 岑安躲闪不及,心猛地一沉。 那只手掌骤然停在了他眼前,他眨眼,睫毛刚好扫到陈夙又的手掌。 岑安后怕地咽了口气。 只见陈夙又如石雕般僵住,一脸讶然:“小哥哥?” 江烬趁机将岑安与她扯开一个安全的距离,陈夙又的突然凝滞令江烬和纸鹤一头雾水。 陈夙又愣愣地看着岑安,一双杏眼里,喜悦的光芒愈发鲜明。 “是你,小哥哥……” 岑安朝后看了看,没有人,她就是在叫他。 岑安震惊地指着自己,“我?你管我叫小哥哥?” 他应该是几人中最小的一个吧?陈夙又看不出年纪,但绝对比他大些,他该跟着叫姐才对…… “你……你是不是岑安?”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迟疑地问。 “我是。你怎么知道?” 陈夙又露出惘然无措的神情,让人分不清是真实的情感流露,还是想搞恶作剧,装出来的。 陈夙又期待又无措地看着他,“我小的时候你抱过我,哄过我……你,你还记得吗?” 我抱你?开什么玩笑?!岑安心觉好笑,这姐神经错乱了吧,他怎么可能…… 岑安顿住,全身通过电流般,幡然醒悟。 被她称作小哥哥的岑安,不是他,是两百年的岑安! 第102章 冰底17 岑安一擦嘴角, 出血了。他“嘶”了一声,弯腰去捡被打落在地的防护,“早知道露脸能少挨顿打, 就不佩戴这玩意儿了。” “对不起。”陈夙又有点生硬地说。 她从失态中恢复过来,脸上挂着冰霜般的漠然,然而眼神汲汲,翻涌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江烬注意到她垂在腿侧的左手, 食指和拇指指腹放在一起摩挲,师姐紧张时也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师姐是她某段记忆的溯生人,自然有她的影子…… 她这句没有情绪的抱歉, 竟真的出于自责! 从她向岑安叫出那句“小哥哥”起, 江烬和纸鹤一直处在惊掉下巴的状态。 他已然确定陈夙又做过什么,这不是曾与他同窗的师姐, 这是伊鹏举口中的女魔头, 她连人带成果地毁灭了麦希文的一个研究团队…… 然而,她现在的气场和方才冷酷戏谑的模样相比, 判若两人。 岑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岑安很确定他的记忆里没有她, 被他称作小哥哥的是后来成了建筑师的岑安。 岑安低头调试着防护装置, 脑子转得飞快。 他想, 她认识的岑安一定比自己年长, 既然只凭他现在这张脸就让她认了出来, 说明在两百年前, 陈夙又和那个岑安从相识到相别的整个过程中, 岑安的容貌是没发生什么大变化的, 那么岑安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那个时候的陈夙又多大呢? 岑安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她的视线,漆黑的眼睛沉静如海。 他叹了口气, 沙哑着嗓音叫她:“小酥油。” 江烬惊讶地看向岑安,出自本能地牵住岑安的手。 陈夙又狐疑地看着他,短暂地陷入恍惚之中,“你……终于想起我了?” “抱歉,我失忆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岑安静静地看着她,手指被江烬捏了捏。江烬用眼神告诉他,她很危险。 第142章 岑安知道,他决心铤而走险地撒个谎。陈夙又这个奇葩不止对江烬,对他而言也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想从她这里获得信息,如果来硬的,三人未必是对手,何况在冰底他们还受到安防军的威胁。 她居然和两百年前的自己有羁绊,简直天助我也,当然要利用起来。 这一声小酥油,他赌赢了。他很了解他爱给人起外号的德行,自然不会放过名字上的谐音。 岑安演技绝佳,嘴里说着“抱歉,真的不记得你了”,却又故作漠然、迟疑地看着她,演绎出失忆之人的警惕和试探。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沉默下来。 “先离开这儿,有东西找过来了。”陈夙又突然说。 她用一块橡胶布将刚才修理的机器草草一罩,手掌按在覆满厚厚寒霜的墙壁上,几秒后,墙体转过弧度,其后漆黑的隧道狭窄而曲折。 陈夙又带路走在前面,和他们拉开距离后停下,给足他们时间和距离交流。 要不要跟过来,要不要信任我……她的目光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挑衅与期待。 身后三人只相视一眼,便跟了上去。 路的尽头又是一片冰眠舱储放区域,舱体排列齐整,期间规划出纵横交错的传送带路径。 储舱区域划分是以同年进入冰眠的时间为归类标准,每个舱体编号的前四位数字代表着年份。岑安扫了眼旁边冰眠舱上的铭牌,显示2123年,这一区域应该都是2123年进入冰眠的那批人。 走着走着,江烬掐了下他的手指,示意他看冰眠舱上的铭牌。 很快,岑安发现了不对劲儿。另一个冰眠舱编号并非2123开头,而是2107,再看别的,2133、2086、2188…… 岑安有点惊讶,他们今晚自进入冰底,至少穿行过七八个储舱区域,没有哪个跟这片区域一样混乱。这些冰眠舱运行正常,并不是需要特殊处理的异变,大部分已经复苏了,都是空舱。 岑安的目光被一只空位吸引,那里留着伊鹏举的铭牌。 正出着神,陈夙又忽问:“你也是因为冰眠失忆的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经历过冰眠。”岑安脱口而出,“不过,什么叫‘也’?” 陈夙又转头看向江烬,下巴微扬,“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是说,烬哥因冰眠失忆。” “嗯。” 江烬刚想说什么,纸鹤抢先道:“这不可能!他失忆之前就已经是复苏状态了,他那时很正常,还创造了一些……一些智械作品。” “你思路有问题,机器人先生。谁告诉你,他的失忆是和复苏一起降临的?” “……” 陈夙又瞧了他片刻,笑了:“原来你是他当工程师时创造的作品啊,你很年轻嘛机器人先生,看来你只经历过一次被遗忘,他还会忘记你很多次。” “只经历过一次?”岑安听懵了,“难道是周期性失忆?你意思你还知道很多次?” 陈夙又表情认真地想了片刻,“大概……八、九次吧。岑安,他很快也会忘记你。” “你把话说清楚!”岑安脸色沉下来,下意识地握紧江烬。 陈夙又的视线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以及两枚莫比乌斯环戒指,若有所思地“咦”了一声。 江烬此刻异常平静,“你在鞣尸甬道里说的话是真的吗?我于2140年,也就是将近一百年前,就从冰眠中复苏了?” “是的,江烬。你原本的预复苏时间应该是最近几年,可是冰底的一场意外,导致你提前复苏了。”陈夙又口吻不自觉地沉重下来。 “那我……”他抬起双手,看着自己修长白皙、没有一丝皱纹的双手。 他顿觉惶恐。从前,他偶然翻出过蓝朔的一项机密文件,有一份是他的体检,记载了测龄技术在他身上失效的奇怪病症。也就是说,他不一定是27岁。 “那我……后来又经历了很多次冰眠吗?” “并没有。你只复苏过一次,也只冰眠过一次。” 他们的脚步在一座双扇大门前停下,门锁通电,识别出陈夙又手掌信息后开了锁。陈夙又握住门把手,推开之前,她朝岑安笑了一下。 “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你曾拼命保护的小女孩,你一定不会把她和我联系起来。这扇门背后,就是我的苦衷。” 岑安没读懂她的笑。那张脸本该明媚灵动,却因病态的苍白和可怖的血管纹路,笑容也显得诡异、凄惶。 门后是个废弃实验室,大得一眼望不到边,挑高足有十米,能看出曾经有过严格的布局,却不知为何像遭了最原始的暴力洗劫一样乱成一糟,处处都有干涸凝成固态的血迹,室内几乎被拉满了警戒线。 岑安陡然想起从档案室检索到的团灭惨案,心里“咯噔”一声,居然是真的?这里就是凶案现场?! “江烬。”陈夙又叫他,岑安也不再乱看,紧紧跟在江烬身后,朝陈夙又走去。 她爬上一处高台,俯瞰另一侧。那里并排存放着两只巨大的透明培养箱,箱外纠缠着大堆大堆杂乱的电极片和导线,连接着狰狞野兽般的奇特机器。 培养箱内只有纯白的底板和淡蓝的无菌灯,无比干净。 江烬不明所以。 陈夙又:“江烬,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比你还了解你?我怎么知道你的过去?你的师姐,明明不是我。” “请你为我解答。” “资料和证据都毁了,你只能听我口述。” 江烬汲汲地看着她,将上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们虽不是同门,却是同事。”陈夙又指指培养箱,半开玩笑道:“曾经作为实验对象一同躺在这里,也算同事吧?” 江烬觉得一点也不好笑,浑身冰凉。 发觉他在颤抖时,岑安赶忙扶住他,再度看向培养箱,岑安只觉心惊胆战。 江烬在如麻的思绪中挣扎,良久,精准捕捉到两个字。 “永生!”他和岑安异口同声,两人愣愣地看着彼此,再求助似地转向陈夙又。 陈夙又凝视着那两只箱体,闭上眼睛:“是的,永生。江烬,他们都想成为我们。那么大基数的冰眠人,那么多异变体,却只有我们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江烬惊愕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疑惑的很多事情,一瞬间有了答案。 陈夙又说:“准确来说,是成为我,我是完美的,而你有瑕疵。” “我的瑕疵就是……周期性失忆?” “你的记忆,每十年就会刷新一次,你会一次次变回白纸。”陈夙又深深地看着他,“可在我看来,这是个幸运的瑕疵,你真的很幸运,因为它,你只作了短短二十年的实验对象。” “二十年啊……”岑安顿觉揪心,可她却用“短短”形容,她又经历了多少呢?岑安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心疼。 她真正的小哥哥若知道了,得有多难过。 陈夙又感受到他情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江烬继续说道: “还有,你姓江,你的家族在你冰眠之后,研制出一种无毒的、可以控制细胞内冰核状态的冻存液,从而垄断了冰眠技术,迅速崛起为商业帝国,有足够的财力和权力将你从实验室捞出来,让知情者闭嘴,为你筑一座又一座象牙塔。” 江烬自顾自失着神,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我太嫉妒你了江烬,获得自由后,我想过杀死你——别小看我,我有过很多次下手的机会。”陈夙又苦笑起来,“可你偏偏姓江!二十多年前,曾志愿教我知识,并且在后来助我获得自由的人,她叫江恩训。我的恩人……她竟然请求我保护你,呵……” 第103章 冰底18 江烬深深地沉浸在自省当中, 安静得让岑安感到害怕。他紧紧陪伴在江烬身边,两人跟在陈夙又身后走下高台,在实验室废墟穿行。 她告诉他们那些设备的名字, 有什么作用,她曾怎样被对待。这只是实验基地之一。 再度回忆起那些噩梦般漫长压抑的经历时,陈夙又神情淡淡,宛如客观陈述的旁观者。 她从不恐慌那样的过往午夜梦回, 她清楚地知道她曾浴着血亲手结束了那一切。 “档案里记载的,竟然是真的……”岑安心情复杂,“是你杀死了他们, 在他们找到让人类获得永生途径的那一晚?” “你会觉得可惜吗?”陈夙又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们说,那可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成就, 而我毁了人类开启新纪元的大门。” “我不知道, 它让我感到恐慌。”岑安说。 “其实我想的并不宏大,也不多, 我不关心人类与社会。我只是憎恨他们对我所做, ”她眼里流露出鄙厌, “每当他们将措辞上升到人类层面的时候, 他们的面目就会变得虚伪可憎。你知道吗?他们曾让我受孕, 拿走那些小生命, 发现他们不能如母体一样时, 处理垃圾似的处理了他们……难道他们不是人类吗?难道我不是吗?” 第143章 “真是该死啊……”岑安听得胸口闷闷的, 陷入她那种处境, 道德和律法早已没资格约束她了。 “那个团队的死期是我精心挑选的,就在他们激动欢呼的那一晚。我特意让他们目睹了百年来的结晶毁于一旦。”说到这里,陈夙又笑容渐渐加深, 眼睛像是被火照亮。 岑安的目光在溅射状的血迹和电子设备上被钝器击撞的痕迹上逡巡,想象到那种原始暴力酿就的惨烈。 将所有研究员控制在一起后,她没有选择用高科技武器去折磨,她的作案工具很原始,有匕首、手术刀、电锯,都是金属之类的冷兵器。 她是世上最稀有的人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给过她温暖的人太少了,爷爷、小哥哥、江恩训,都不在了,没有人能在她陷入万劫不复的状态时拉住她。 那一晚她仿佛置身冷库,冷,太冷了……她疯了一样渴望温暖,唯有飞溅的鲜血能让她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红色之中,有声音在骂她,有声音在求她,哀嚎、怒吼、呜咽、绝叫,给她带来灭世的快感,她于血腥中嗅到了新生…… “那后来,你自由了吗?”一直沉默的江烬忽然出声道。 陈夙又张了张口,却顿住,这个问题让她再三迟疑。 “你是不是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环境,只能于极寒之中生存?”纸鹤盯着她苍白脸颊上的血管和筋脉纹路看,“是江烬的师姐把你变成这样的吗?” “哦,你看出来了。”陈夙又脸上闪过不屑,“那个溯生人……她本就是我出逃之后,麦希文制造出来恶心我的。” 江烬愕然,她对师姐的形容让他感到残酷和悲凉。 “她一点儿也不像我,她被植入的,是几十年前麦希文带着我在大洋彼岸求学时的记忆。当然,那段求学经历本质上是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场实验。那时候溯技术正值鼎盛,掐头去尾地留下了我那段记忆,后来又移植给她。”陈夙又耐心地解释了她的来历。 她冷嗤:“不知麦希文出于什么癖好,把她塑造成了一个温柔智慧的学者形象,他可能想让我羡慕吧,我却只替她悲哀。” 过往的一些片段闪现脑海,江烬忽觉难以启齿,“他,把她当女儿……” 陈夙又一愣,紧接着爆发出大笑。 岑安皱眉:“这也太恶心了。” “师姐知道你生命永恒,便用亚利安剂制造冰矛武器对付你,她是为了让你……生不如死?” “没错,”陈夙又说,“我告诉了她很多真相,她有着大部分溯生人的毛病,凭着人类的记忆当了太多年人,很难接受自己是个伪人。其实,她本就有着独立的灵魂,只不过被虚假的记忆蒙蔽了而已。她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 岑安有点惊讶:“你这样看待溯生人?” “本来就是。” “她被你杀死了吗?”江烬问。 “你猜呢?”她莞尔看着他,没有明说。 她这样睚眦必报的作风,他刚才见识了,答案不言而喻。可他没法儿责怪她,她一点委屈不受,是因为咽过了太多委屈…… 他们离开了实验室,合上门,仿若合上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岑安突然发现实验室之外的这片储舱区域,有个和其他区域不同的特殊命名,叫“殉道者”。 “哦,他们啊……”陈夙又漫不经心,目光泠泠地扫过一列列冰眠舱,“要知道,我和江烬是在冰眠过程中异变才获得永生的,殉道者就是他们从成千上万具冰眠舱挑选出来,最有可能再度异变出永生的人。” 江烬一愣:“这些殉道者并非出于自愿了?” 陈夙又失笑:“你傻了吗?他们处在冰眠中,怎么可能做出决定?这也没法跟他们的家属商量,违背了人道主义,对麦希文、对蓝朔名声上的负面影响太大。” 江烬看向伊鹏举冰眠舱的空位,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岑安也在看那里,回忆起伊鹏举的经历、沙利叶的作为,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一场骗局。 “来,我带你们看个有趣的。”陈夙又带路,踩上纵横交错的传送带,领他们来到一只舱前。 “瞧,这是亚青环秘书长,何盛辞的冰眠舱。” 江烬怔住了,何盛辞明明活跃于公众视野…… “何盛辞的复苏日其实是在三十年前,可事实上,真正的他还躺在这里,被选为了待役的殉道者。”陈夙又说,“那个正坐在秘书长办公室的何盛辞,想必你们知道他是谁。” “他是……何盛辞的溯生人,何盛辞根本就没有复苏……” “没错。” 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像伊鹏举一样,经历一次瞒天过海的杀戮与替换吧…… 陈夙又看着江烬,露出一丝嘲讽:“这就是你们蓝朔的不是了。用溯生人替代那些殉道者复苏,是你们的高层和专家提出并且表决过的。由于冰眠过程中有可能导致失忆,冰眠者的记忆会被量化储存,这就使得制造出一个对应的溯生人,变得很容易。” 研究团队被毁灭后,过了一段时间麦希文无奈地放弃了重新研究,“殉道”也就没了意义。 “所以,现在又到了蓝朔收拾烂场子的时候……”江烬目光扫过冰眠舱,流露出悲痛与绝望,他脸色发白,“将那些用来替代殉道者而活的溯生人杀死、抽取记忆,再让殉道者复苏、移植记忆,这便是蓝朔解决问题的方式么……” “你好像不认同蓝朔的做法。” “其实很多事,我都不认同……” 飞沙走石般的思绪中,他突然听到陈夙又沉着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顿时有种做了错事被人点名的恐惧。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惊讶。 “你说,这种解决方式的提出与决策,跟你有没有关系?毕竟,沙利叶是你在十几年前建立的。”她问。 江烬无法回答,他不知道。 “烬哥建立沙利叶的初衷不是这个,”岑安说,“沙利叶早就不由他管控了。” “是么?蓝朔内部的事,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好好拼凑真相吧,”她眼神有点残酷地看着他,“你的起点是一张白纸,再隔十年又变回了白纸,首尾两端干干净净,中间就不一定了哦。” “别说了。”岑安打断话题,转而问道,“这里有多少舱体?” “你想以此做统计吗?”陈夙又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摇摇头,“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哦,我就问问……”岑安不说话了,他不知江烬在想什么,看到江烬难受,他也跟着难受。 天快亮了,岑安不清楚这片海域的经纬度,只觉得这处夜长日短,天空亮得格外晚些。 他们从冰底回到舰体基站,护卫舰的一个直升机起降点上,陈夙又的飞行器停在那里。 那一处很旧,舰体改建为基站时,似乎没怎么改装这里,堆放着很多集装箱式设备,嗡鸣声如万马齐喑,吵得人头疼。 岑安问:“你在冰底修理的那台设备,不要了吗?” 她摇头,不需要了。 她身后的天与海乌蒙蒙的,像褪色的记忆。陈夙又会回到某处冰川无人区,她生命漫长,却要跟极寒之地同生共死。 “别替我悲哀,我早就过了因活在荒芜里而精神崩溃的阶段,不过没关系,刚好我仇恨人类,远离人群对双方都好。不出意外,我的生命会结束于最后一座冰川融化的那一天,它不需要有意义。”她语调轻松道。 几人沉默着,默契地共同等待天明,然而白昼迟迟不肯降临。 “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的故事。”岑安说。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刚毕业,你在为你看不清前路的人生哭鼻子,”说着,她笑了一下,“我那会儿才九岁,因为爷爷工作上的关系,你常常见到我,一有空你就教我玩计算机,我的编程是你启蒙的。 “后来再见面我已是长成十四五岁的少女,和爷爷遭人追杀,你冒险救下我们,可是双腿重伤,年纪轻轻就开始坐轮椅……” 岑安沉默,果然,那是与他无关的人生。 “这就是我们仅有的缘分,两百年了,我也不知为何,我会记得这么清楚……” “抱歉。”岑安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你不记得也好。如果记起来了,请不要责怪和惊讶后来面目全非的我,没有让你记忆的小女孩如你期许祝福的那样,成长为一个美好良善,一生安宁的人。” 她很少反思自己,回顾过去。她看着他,他的眼里依然闪烁着只有青年人应有的光,他是朝气的、健全的,这让她久违地感到喜悦。 “我希望你永远自由,岑安。”她朝他露出真诚的笑容,“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许和祝福。” 她踏入她专属的冰窖似的机舱内,离开了。 江烬长久地望着飞行器消失的方向,他仿佛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牵引出一场飓风在他身体里呼啸,经久不散,愈演愈烈。 第144章 他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坠落,坠落到岑安宽阔坚实的后背上。 岑安稳稳地背着他往回走,他眼里濛濛的雾化作泪水划进岑安的领口。 “睡一觉吧,烬哥。”岑安声音温柔得像摇篮曲,“醒来,我们一起面对。” 第104章 冰底19 江烬被岑安背回房间, 放到柔软的床上。他抓住岑安的手臂不放,岑安便脱下两人的外衣,和他相拥, 脸颊枕进他颈窝,是两人依偎温存时最习惯的姿势。 天色乳白,窗帘降下后房间里彻底没了光。江烬抚摸着他的发,尽量保持声线平稳。 “三年后, 我会忘记你,岑安。” 江烬一路上头脑风暴,过去很多难以解释的谜题, 在遇到陈夙又之后一瞬间有了答案,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无力去质疑。 “我会反反复复地……忘记。” 岑安半晌没吭声,江烬突然发力将他从身上掀开, 又迅速爬到他身上。 “你不能抛下我, 你一定一定不能抛下我。”黑暗中,江烬的眼睛固执而倔强, 带着微微侵略性。 岑安勉强笑道:“当然了, 你是我的全世界, 我怎么可能会抛下你?” “我要想办法保留我们的回忆, 就像那些蝴蝶一样, ”江烬说, “哪怕是重新开发出溯技术, 我也一定要记起来。” 岑安怔怔地出着神。 江烬紧盯着他, 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微表情, 岑安越是迟疑,他心中越是恐慌。 “岑安,你为什么不说话?” 岑安摇摇头, 抓起他的手,吻他手指上的戒指。 “我在想,无论你记不记得,我都不会离开你啊。我永远在你身边。我们会再次相爱,反反复复……相爱。”岑安说。 “你不想让我在将来失忆后,记起我们从前发生过的一切吗?”江烬的执拗中带着警惕。 “怎么会?”岑安哑然失笑,“我们今日得到的信息太多太震撼,你冷静些——别胡思乱想啦。” 说完,岑安凑上去吻他。 江烬却把他推回枕上,掐住他的下巴,“那你答应我,当我再次成为白纸之后,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爱你,一遍又一遍,直到我深信不疑为止!” 岑安再次失笑:“知道了。” 江烬凝视着他,直到心安,才俯身吻他。 “我要永远记住你,岑安。”江烬喃喃道。 永远记住我么…… 唉,到时候再说吧,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再说吧。 岑安装作没听见,将他翻到身下,互换体位。 这个吻和往日一样缠绵深刻,难舍难分,然而这一次两人都不专心。 陈夙又的那句“你真的很幸运”,不断萦绕于岑安耳际。她认为江烬每隔十年就会失忆,是个幸运的瑕疵,岑安起初不明白,现在忽然懂了。 永生两个字的份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跟江烬拥有的无限时光相比,他漫长的有生之年是那样短暂。几十年后他年华不再,变得衰老迟缓,而江烬依然年轻,世界变换不停,唯他静止,始终如一。 能被铭记到地老天荒是好事,但这个人不能是他的爱人,浓烈的感情不能成为他痛苦的根源。 呼吸交缠间,岑安剥下江烬的衬衫,吻他后肩的蝴蝶。 岑安忽然想,如果江烬的记忆都用那种机械蝴蝶来储存的话,他必须得在自己生命终止前,把所有存储了与他相关记忆的蝴蝶都捏碎。 他会用一生去爱江烬,但确实不愿江烬永远记得。 或许江烬也想到了这些,才会表现得万分恐慌吧。岑安决定避开这个问题,尽量不跟他讨论。 江烬此刻则是想起了潘因。 “岑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江烬正组织着语言,门铃突然响了,一声未停另一声又被急促按响。 两人相觑一眼,警觉起身。 门外站着两列全副武装的安防军,领队见到岑安来开门,眼中反倒闪过一丝疑惑。 “什么事?”岑安不悦道。 “你的同事都在哪?”领队侧身,指了指身侧房门打开的几间套房,“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在休息状态中?” “你还知道这是什么时间啊,这时候查岗?”岑安抱着胳膊倚在门上,一副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他不免担忧起来,云渺他们还没从冰底回到舰体基站么?跟着陈夙又转移阵地的时候,他向霓音发去过警示,让他们赶紧撤离。霓音只让他管好自己。 对峙片刻,一道洪亮声音响起:“查什么岗?” 部队让开道,江漓脸色铁青,拽拽走近时嘴角又勾起一抹笑。 她身后跟着松下议、霓音等人,领队的目光在她的实验袍上逡巡,随后打开衣上的录制功能。 “江院长,请您告诉我,您和同事的踪迹。” “通宵办公。” “我调取了办公区监控,你们不在那里。” “我们执行机密项目。” “我部没接到总部的提前告知。” 江漓看着他,面具严丝合缝,无法看清这人的五官,甚至无法判断他是人是机。 “你想怎么样?” “如果您不能给出合理解释,我们只好将您和您团队的异常行踪汇报给总部,并限制您团队的人身自由,等待总部指示。” 江漓上前一步,眼露讥讽:“就非得开火了是吗?” 领队和岑安同时愣了一下。 他惊奇地看着江漓,跟人硬杠,很不像江漓的行事风格。 “我很快会让你,”江漓视线往下,直视录制镜头,“还有你们,知道谁是新boss。” 江漓撂下一句嚣张狠话,让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工作暂停。她不再理会领队,对领队而言,就是默选了他给出的第二种解决方式。 领队一边派人向总部告状,一边部署手下严密地守在每个人的房门前。 岑安打了个哈欠,“砰”地用力关上门。 江烬在床上正襟危坐,椅子上是江漓的全息像,她已经回到房间并煮好了咖啡。 “还是跟着你们好啊,走到哪儿都不用担心乱七八糟的监视。”江漓说。 几分钟后,岑安说:“好了,你房间现在也干净了,其他人的也是。” “我没打扰你们吧?”她的目光落在床单的褶皱上。 “快说吧,什么事让你那么暴躁?”江烬面无波澜,下床去捣鼓咖啡机,空气里很快弥漫出厚重醇香。 “麦希文和他那个可恶的实验。”江漓头疼地揉着眉心。 “嗯,我们也知晓了大致情况。”岑安对她使用的形容词颇感兴趣,“可恶?他那个实验差一点就成功,那可是永生啊,你没兴趣吗?” “已经明确打上了失败的标签,还执着什么?”她耸耸肩,她一向只看结果。 “那你苦恼什么?” “那个实验留下了一堆棘手的‘殉道者’。” 闻言,岑安和江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江漓尚且不知沙利叶正在执行的任务,江烬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她。 江漓嘴角讥讽玩味的笑痕越发深了。江烬话音刚落,她那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她朝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未收起全息像。 安防军领队敲开她的门,送来一个录音机模样的设备。 “通讯器而已。”江烬小声告诉岑安。 江漓躬着身操作了几下,一个竭力隐忍怒意的声音质问道:“你在干什么,江漓?谁允许你前往冰底基地的?你是不是进入冰底舱的档案室了?” “是的,爷爷。”江漓坦荡承认。 她悠闲地抿了口咖啡,半边嘴角微扬,挑衅十足。 “你一直隐瞒的东西,我现在知道了。” 静了片刻后,对方说道:“我对你很失望,阿漓,我以为蓝医,将你历练的足够成熟。” “你说的成熟,指的是让我违背医德和良心,去掩饰、隐瞒和毁灭?呵……”江漓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眼神翻涌着疯狂的情绪。 “应该是我对您失望,爷爷!”江漓站起来,目光逐渐冰冷,“来冰底之前,我还在自责对您所做。可现在,一点儿愧疚之情都没有了。” “你……” “我已然明白,当初是你决策失误,导致蓝朔不得不揽下了处理‘殉道者’的责任。而这样的麻烦,稍不留心就会给集团带来一劫。”江漓一字一句,“这个错误,足以颠覆这几十年来我对您的崇拜。我对您——很失望。” 隔着千万里,两边沉寂半晌,江默年气笑了:“那么,你以为你是谁?不自量力。” 江漓将面前的设备转过一个弧度,有光亮落在江烬身上。 “你决定放弃我了吗,爷爷?要如何处置我呢?”她也笑,笑容里透着股菟丝花般凶悍的绞杀力,“你看看我跟谁在一起。我会紧紧依附于他,依附于你真正中意的、永生的……继承人。” 第145章 “你——” 江漓干脆利落地掐断通讯,那令人压抑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你疯了吗?”江烬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这样跟爷爷说话?” “那又如何?”江漓瘫在她的椅子上,一脸淡漠,“不久前,我为了得到前往冰底的许可,费了大劲儿将他绑在了波塞冬喷泉的地下室呢。怎么,云渺没跟岑安说起这件事么?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挣脱了吧。” 岑安差点儿被咖啡烫到舌头,“破釜沉舟啊姐?你怎么确定,来一次冰底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拜托!我在华景时就做足了调查和风险评估的,好吧?”江漓说,“我才不是毫无根据的愚蠢赌徒,反正,我也赌赢了不是吗?我早厌倦了他的作风,他,该退休了。” 岑安从她野心勃勃的语气里听出一种平静的疯感,想必如她所言,她受够了。 “你绑架威胁,又在冰底得到了他最想隐瞒的,在他看来已是忤逆,”江烬看着她,叹了口气,“他会杀了你。” “我知道,但他看重你。” “在此之前,只有他知道我身上的秘密?” “没错,江忱知晓的时间应该跟我一样。刚才和爷爷通话时,他就站在爷爷身后。”江漓眼神玩味,“你现在是我唯一的护身符呢,弟弟……哦不,祖宗。” 江烬:“……” “太疯狂了你,”岑安从床上跳下来,“你早预料到了,江默年会对你动杀心,合着我们这群知晓秘密的人都得跟着陪葬是吧?” “是这样,不然我找什么理由请你们帮忙出手呢?” “你有难处可以直说的。” 江漓微微一愣,她习惯了从利害关系出发,以权利威严获得服从,不擅长也不屑于打感情牌。 她轻咳一声,“我向你介绍那些影子佣兵的时候,你就该疑心我要干什么了。岑安,我们都要平平安安地回到蓝医,我会带你去蓝医疾控中心的最底层,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接下来,准备战斗吧。” 第105章 冰底20 影子动手太快, 岑安还没彻底中断舰体基站的定位通信,门口守着的安防军就被摆平了。 他们不能久留。 影子的掩护下,他们迅速占领了基站的四架军机, 那原本是执行反潜护航的舰载机,小巧精悍,燃料足够他们飞回薄荷港或者华景大陆。 舰载机顺利隐入云层,飞离冰原。飞行过程中, 岑安回味着江漓和江默年的对话,原以为那只是家人之间意见不和的争吵,直到眼看着探测仪生成蓝朔杀气腾腾的隐形歼机轮廓, 他才敢相信他们至亲之间, 竟真的只讲利益不讲亲情。 她坚持要回华景,一场腥风血雨正在蓝朔内部酿成, 而这也是她等待已久的东西。 江烬难以摆明立场, 知晓自己身上的秘密后,他的处境实在尴尬。从辈分上看, 他们既不是他的爷爷也不是姐姐, 他进入冰眠时老人还未出生, 更别提江漓, 他们之间本就不存在正常的亲情。 江漓看得比江烬更通透, 冷静地告诉他, 虽然他放弃了集团继承权, 但在江默年看来他说什么都是儿戏话, 反正三年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掌控蓝朔都是短暂的, 唯有江烬会一直年轻一直存在,江默年还有几十年光景,不急于将集团交给他。 江漓那边机翼划裂空气的嘶鸣声更大了, 他们在躲避射线武器。 “烬哥,小心一点。”岑安对着通讯器说。 江烬和江漓待在另一架战机上,她先前预言如果飞行途中被拦截,江默年真的对她动了杀心,她必须得跟在江烬身边。 岑安和纸鹤,还有一名影子佣兵共乘,四架舰载机时刻保持着通讯。 岑安提醒众人打起精神,让影子专注闪避,岑安的脑机与机身的遥感数据链和预警雷达相联,此刻感受到了危机的逼近。 远处,蓝朔的歼机摆出了拦截阵型,与此同时,来自远海军舰的舰空导弹托着长长的弧形尾迹云袭来。 影子各项全能,驾驶技术娴熟而华丽,然而躲闪几遭后,眉头紧锁。 “这样不行,我们的舰载机太旧了,机翼下的航炮也是七八十年前的货,根本对冲不过。”影子说。 另一个机舱里的影子咬牙骂道:“妈的,只是战斗机的话还能搏一搏,他们竟然用导弹,太不讲武德了!” “你爷爷对你也太狠了。”云渺对江漓说。 江漓从牙缝里挤出“老东西”三个字,她盯着航行面板,双眼因亢奋而明亮。 岑安忽然捕捉到一线来自华景大陆的通讯信号,是来找江烬的。 刚接通,江烬便急切道:“哥哥,快住手!不要再发射……” “往冰底撤退,阿烬、姐姐,听我的。”江忱打断道。他声音沉着严肃,极度理智冷静,同时回荡在四个机舱里,如同无形的镇定剂。江忱在行走,鞋子踏在地板上一下一下发出冷酷声响,如鞭子凌空抽打。 “不是蓝朔。蓝朔只派遣了战斗机和无人预警机,远距离拦截你们,并未下达攻击的命令。”江忱说,“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阿烬,往冰底冰原撤退,我已通知冰底军基张开‘钢穹’防御进行反导拦截。” “掉头,回。是我们冒失了。”随着江烬话音落,他们纷纷转过方向往回飞。 “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忱顿了顿,没有解释,只说:“我来解决,你们注意安全。” “砰”一声巨响,像摔门声,江忱的声音离线了。 江忱走进了一间隐蔽而空荡房间,室内只有操控台和座椅。聂非雨坐在操控台前,抱着一块浮着复杂卫星图的屏幕,指尖随心所欲地在上面轻敲。每敲击一次,某座隔着千万里的深海“巨兽”就会将一枚高超音速的导弹发射出去。 江忱沉着脸站到他身边,他视若无睹,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用的是那只钢铁义肢。被岑安砍断手臂之后,聂非雨给自己安了个丑陋的铁胳膊,以现在生物技术,在机械骨骼上长出高度活性的血肉不是难事,但他依然选择了冰冷的钢铁材质,仿佛要时刻提醒那夺妻之恨。 “他还挺厉害的,是吧?”聂非雨将屏幕上逐渐变得紊乱模糊的导航图展示给他看,“是个跟真黑杰克不相上下的厉害黑客……” “停手。” “那么紧迫的情况下,还能稳稳地摸索到我们的潜艇信息网,他……”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江烬和江漓还跟他在一起。” “你不要低估我对准确度的把握……” “咣”一声,江忱抬脚踹飞了他手里的屏幕,聂非雨伸手去捡,又被江忱抓住手腕,干脆利落地卸掉了那只铁手臂。 “你找死吗?” “江烬身上的秘密,永生,还有每隔十年就要失忆忘掉一切的症状,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 “没错。你知不知道,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是被他带大的?从婴孩到少年,从少年到男人,他其实陪伴过我二十多年?” 聂非雨眼底沉着蠢蠢欲动的火焰:“往后,我要成为他的丈夫。等我到了中年,我要做他的老师,再老些,我会告诉他我是他的养父,哈哈哈……” “疯子。” 江忱捡起屏幕,发现那些导弹被设置了自动。 “关了。”他将屏幕怼到聂非雨眼前。 聂非雨沉浸在妄想中,直到被江忱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巴掌。 “你敢打我?”他不可置信地摸着脸颊。 刚才被卸掉义肢的时候他没恼,是因为不疼。江忱当惯了他的手下败将,他一向不怎么把江忱放在眼里,可现在江忱好像不似从前那么隐忍窝囊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江忱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你应该跪下来跟我说话,”聂非雨目光向下,落在他的膝上,“你从前跪过我很多次,你忘了?” “那是我让着你,你可能不信。”江忱冷冷道。 “哦,那你现在怎么不让了?” “因为我终于知道了你和麦希文威胁江默年的东西,”江忱俯下身,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被选中但是后来没用的到的‘殉道者’们,此刻还不知自己已经苏醒,带着他们记忆的溯生人正在社会中继续着他们的人生。 “蓝朔的解决办法是杀掉溯生人,给殉道者移植记忆并复苏,换他们回到社会。之所以选择这种费劲儿的方式,不过是不忍看你们杀死那些人类殉道者,粉饰太平,而这竟然成了被你们要挟的把柄。” 江忱带着情绪,胸膛微微起伏,“莘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真厉害。” “所以,要翻脸吗?”聂非雨眼露戏谑,“你可以试试,殉道者主要都是蓝朔的专家选的,选的妙啊!要么是现今家族企业规模不容小觑的祖先,要么出自位高权重的军政家族,单个拎出来或许蓝朔不屑一顾,但如果成百上千地累积起来,声讨蓝朔用溯生人糊弄他们,整个集团恐怕都要岌岌可危了吧?” 第146章 “你说的对,非雨。”江忱点点头,缓和了语气,但眼睛依然没什么温度:“真好,你爱江烬,你现在还是我们江家的女婿。” “那就好,”聂非雨惬意地朝椅子仰去,指指地面,眯上眼睛:“跪吧,刚才抽我那一巴掌,十倍地,抽回去。” 等了半晌,没听到声响,他不悦地睁开眼,只见江忱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嘴角噙着嘲弄的笑。 “你被监禁了,聂非雨。 “我告诉你你还是江家女婿的意思是,莘讯也可以姓江。” “你——” 江忱一扬屏幕,“哐”地将聂非雨砸晕过去。 从操控台上看,江烬那边的危机应该解除了,他们已经抵达冰原,没有导弹命中目标——聂非雨针对的目标是岑安,所谓的夺妻之恨……江忱有些怜悯地扫了眼晕过去的人,觉得他的对手不该沉迷于干掉情敌这种掉价的行为。 江忱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到操控台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音效。 ——目标打击成功。 江忱一愣,迅速地翻开一大堆操控窗口。 目标打击成功……岑安驾驶的那架舰载机在即将踏入冰原时,被击落了! 江忱看着那枚导弹的参数,不禁倒抽凉气。 被导弹击中时,岑安没有感觉。 如果不是脑机里的数值告诉他,有一枚高超音速的巡航弹将在两秒后到达,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还分了一秒钟时间去思考预警设备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变得如此迟缓。 此刻,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些细节,说明他还活着。 他的身体不怎么痛,只是僵硬,被冻了很久一样,而且依然能感受到冷,很冷。 岑安似乎贴倒在冰面上,站起来有点困难,他得四肢并用才能勉强撑起身体。 他竭力抬起头望向远处,判断出他还在冰原上,他看到了巍峨高山一样的换能设备,还有巨大的舰体基站。不同的是,基站周围空荡的腹地上,有了很多临时搭建的篷状建筑,有迷彩的、纯黑、深蓝、绿色的,野花一样东一丛西一簇。 头顶传来轰鸣,有战机飘过。其中一架悬停半空,抛下一根缆绳,精准地套中他,将他往舱里扯。 岑安震惊:这……这么粗暴? 算了,好歹也是被发现了,好过冻死荒野。 “报告,是一只电子羊。”机舱内,一道肃冷的声音说道。 “收队。”另一道更冷、但岑安有点熟悉的声音说道。 岑安环顾车舱,前方只有一名驾驶员,舱内则有三名黑色武装的战士,岑安看到了他们身上六芒星的标志。 这是神权的军人。 神权怎么在冰底? “断了吗?”一名军人问驾驶员。 “断了。”驾驶员回答。 “快,让我摸摸!”军人摘下手套,摩拳擦掌兴奋地走向岑安,下一秒将岑安高高地抱起来。 岑安:?! “就爱撸这种毛绒绒的玩意儿,忍不了一点儿!” “我也要,给我!”另一名战士也加入进来,把他往自己怀里扯。 四只陌生的大手在他身上揉来揉去,岑安懵了,抗拒得挣扎起来。 他喉咙涩到厉害,提足了一口气想吼句“给老子滚开”,一出声却成了沙哑的“咩”。 “咩……咩?!咩咩咩……咩!” 老子的声音……操?! “你轻点儿!你弄疼它了,它还是个小羊羔!” “滚滚滚,你别碰了,是你手太糙!” 岑安挣扎着,挣脱军人的怀抱,冲到舷窗。 玻璃上倒映出一只娇俏绵软的羊脸,头上还有两只小犄角…… 岑安惊恐后退,看着自己的覆满纯白软毛的四肢,愣住了。 他很快再次被军人薅进怀里,还被当头“啵”了一口。 岑安:…… 岑安欲哭无泪。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是被导弹击落了吗,怎么变成羊了? 这是导弹该有的威力?导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操,我他妈变成羊了…… ----------------------- 作者有话说:后面会有几章小岑变成毛绒绒小羊的情节[垂耳兔头]马上会跟烬哥相认,也会变回来的 第106章 冰底21 江烬站在冰原基站的瞭望台上, 向下俯瞰,暮色中的冰原笼罩在阴沉云翳之下,天地失色, 呼啸风声像苍白的悲鸣。这片土地寒冷贫瘠,纵然征服它的每一寸,它依然无法给出他交代。 他想让烈火灼烧过它。 距离岑安被导弹击落、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天。江烬带领着三支军队, 将冰原和附近海域划分为55块区域进行搜救。 这些天,他度秒如年,夜不能寐。 只要一闭眼, 看到的便是战机一边从内爆破, 一边冒着黑烟往海里坠的场景。 岑安被击落的当天,他们便联合冰底安防疯狂搜寻, 直到次日傍晚, 才在一片浮满碎冰的海域捞到了舰载机残骸。 影子佣兵和岑安不见踪影,纸鹤几乎蒸发, 幸而他的处理器有蓝极晶保护, 白king将其带回大陆, 三天后, 纸鹤以一模一样的全新身体回到冰底。 纸鹤告诉江烬, 遭受袭击的过程中, 影子佣兵趁乱拔出刀割向岑安咽喉, 岑安与他厮打缠斗, 影子被踹下机舱时死死拽住了他的脚, 他们从高空坠落。 纸鹤说,“只要他们没被迸发的能量撕碎,那么就有极大可能落在了冰原上。” 他们立刻改变思路进入冰原搜寻, 却遭到了安防军阻拦。 自搜寻开始,江烬便找随影帮忙,随影派遣了一支神权军队支援他。聂非雨疯狂发射导弹的行为引起了亚青环的注意,他的二师姐柯伽得知江烬的困境后,表示可以提供专业的搜救队伍。自第五日开始,他手下就有了两支队伍。 冰底是蓝朔的私产,坚决不允许外人擅入,更别提外人的部队驻扎进来。 他立刻联系江忱,传过来的却是江漓的全息像,不到十分钟便转变了安防军的态度。 彼时她已经回到蓝朔,历经几遭集团内部激烈的权力争斗,险险地占了上风。蓝朔内乱这件事,早被江烬拖出了思考范畴,所有人和事都被他当作乱麻揉成一团,搁在一边。 他会跟他们细细算账,但现在岑安最要紧。 他和江漓沉默对望,两个人的面容同样疲惫而麻木,他们都有自己的坎要跃,想互相问候一句,然而最终谁也没开口。 很快,他们在冰原腹地的某处冰层缝隙里,找到了全身碎得难以动弹的影子佣兵,他离死亡一步之遥,靠岩石上的藓类勉强维持着一口气。 佣兵的存活让江烬看到了希望。 第十日,随影带着更精良的设备来到冰原,同时告诉了他一个骇人的消息——黑杰克攻击了军盟的指挥部,随影初次派遣给江烬的军队里,大部分机械军人受黑杰克操控。 江烬的神经一直处在极度紧绷的状态,怔了许久才绕过弯。 黑杰克么……黑杰克难道也在找岑安?他想干什么?他是否早已发现并且带走了岑安? 他应该不至于对岑安痛下杀手……想当初,雪原中命悬一线,致使岑安找到生机的那张潦草手绘,不就是黑杰克放进去的么?虽然那只是岑安的推测,黑杰克并未承认过…… “或许,他早就被黑杰克救走了。”随影说。 总之,这又是一丝新的希望。 只要岑安还活着,落到黑杰克手里其实也好,也好…… 无论黑杰克想要什么来交换,江烬都愿意。 这是第十五天,冰原和近海的翻查已经面面俱到,岑安半点儿痕迹都没有捕捉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和他情况大差不大的影子佣兵、纸鹤都找到了,岑安能去哪儿呢?理智告诉江烬,不该再执着这片土地了。 他闭上眼睛,胸膛空荡如漆黑峡谷,烈火自其中滚滚而过。 过了今夜,他会离开这片冰原,去捕捉那最后一丝希望。 他联系上随影。 “我准备去求黑杰克。” ** 战机降落冰原腹地,变成小羊的岑安被那几名军人抱进了一间黑色的集装箱建筑里。 岑安思索着神权为何在此,突然被军人放置到一片传输带上,随着传输带运动,他被送进漆黑的机器里,五颜六色的射线打向他,岑安不禁瑟瑟发抖。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已排除间谍属性的可能。是个宠物级别的s级仿生电子羊,设计上融合了多种羊类的优点,市场价值应该在五十万左右。” 五十万……虽然他对现在的货币没什么概念,仍感慨地想,他的身价从一开始的五十亿变成五十万了,人生可真是大起大落呐。 岑安听到有人冷哼一声,“冰底这地方谁会养宠物?” 岑安左看右看,寻找声音来源,这个声音来源……下一秒,他瞧见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第147章 枪口之后,是随影寒冰般冷峻的脸。 ——哎,不是……哥!影哥!别开枪我是自己人岑安啊…… 岑安哭笑不得,却只能对着随影咩咩叫。 旁边的军人紧张道:“呃,可能是亚青环搜救队队员带过来的吧,方才也证实了,他不是间谍。” “明早去亚青环问一圈,如果没有人认领,或者没有人敢承认带了只宠物过来,”随影蹲下来,用枪点了点岑安的脑袋,“那就只好宰掉了。” “是。”军人说完,上前去抱岑安。 “干什么?” 军人不解地看着随影:“带羊……走啊。” 随影挥手让他出去:“就放我这里吧。” 随影把枪放在桌子上,军人刚走,岑安顿觉身体一轻,他被随影抱了起来! 随影顺毛捋他,目光里掩饰不住喜爱:“手感真好,今晚可以抱着你睡吗?” 随影询问着,却按着他的脑袋点了两下,满意地笑了。 岑安:…… 好歹在熟人身边,岑安满足了。 随影把桌子上的能量剂喂给他,岑安不习惯舔舐的动作,他叼起瓶子仰头猛灌,能量剂打湿了他雪白柔软的皮毛。 随影啧了一声,觉得很有意思。 他体型不大,可以在随影的桌子上走来走去,随影工作时,他趴在旁边看。 他惊讶地发现距离他被击落,竟然过去十五日了! 岑安盯着屏幕浏览半天,慢慢放下心,似乎只有他那辆战机陷入险境,其他三架都未遭到导弹攻击,也不知纸鹤和那个影子佣兵怎么样了…… 岑安回忆起细节,当时他脑子里灌满了各种尖锐警报,混乱间影子佣兵突然持刀割向他的喉……他不记得自己的喉咙有没有割破,纸鹤突然惊叫着让他闪避。舱门陡然大开,他想趁机把影子踹下去,气流却将他和佣兵一同裹挟出去,随后导弹精准打击到机身…… 他想,他的身体要么被无形的能量撕裂了,要么砸落冰层粉身碎骨了…… 可是,他又是怎么变成羊的?影子佣兵也变成羊了吗?纸鹤呢? 岑安想的出神,忽然,随影领口的通讯器响了。 “随影,我准备去求黑杰克。” 岑安一愣,那是江烬的声音! 可是……求黑杰克?跟黑杰克有什么关系? 随影应了声“好”,迅速收拾好装备出门,岑安紧紧跟在他身后。 “回去。”随影命令道。 岑安围着他的双腿转了两圈,左右摇晃脑袋,又讨好地蹭他的腿。 “不行。”随影拒绝了他,砰地关上门。 岑安打不开门,回到屋内踱步。他仰头看到了屋顶的天窗,视线慢慢顺着墙壁往下。他蓄力跃起,惊奇地发现他的弹跳力堪比羚羊,又能如岩羊一样在攀上垂直的墙壁。 反复多次,两只小犄角撞开了天窗。 月色下,冰原呈现出一片银灰色。 他发现自己的嗅觉异常灵敏,竟然辨识出了随影,那是一种维氏军刀散发出来的凛冽味道。 寒风拂过他柔软的毛发,许是那瓶能量剂的功劳,他浑身是劲儿,循着那股气味而去,四蹄哒哒,在霜地上跑得飞快。 随影步行,岑安很快就跟上了他,躲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某座彩钢棚大门时,有人朝岑安射击了,岑安躲闪不及,手臂……不,前肢被无形的子弹击穿,鲜血飙了一地。 岑安惊奇,电子宠物也会流血?还他妈这么痛?他身体里一定有传感器连着他的意识吧…… 他痛得扑倒在地,一边打滚躲避一边咩咩乱叫,随影折返,掐着他的后颈把他拎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乖?”随影纳罕。 岑安:咩。 “什么事?”一道疲倦中透着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岑安看过去,愣住了,那是一身黑色装扮的云渺,她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却因无心打理而垂下凌乱碎发。 她仿佛了老了十几岁,眼角眉梢尽是憔悴。 岑安挣开随影,朝她扑过去。 他收起还在滴血的前肢,生怕弄脏她的衣服,尽管她的衣服上早已染上泥污。 云渺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随影:“哪儿来的羊?” “我部下在第33号分区搜到的。” 云渺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小羊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抱起他往彩钢棚走。 室内宽敞,像指挥部大厅,摆放着很多精良的探测设备,来往的人服装各异,贴着标志大致有三类,应该分属三个不同的阵营。 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霓音、白king、纸鹤,还有医生d3,他不知何时从大陆匆匆赶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阴翳,苦恼万分。 岑安心中涌起暖流与愧疚,是他让他们忧心万分。 纸鹤看上去完好无损,凑近了才发现他的身体散发着一种刚出厂的崭新味道。 云渺用纱布给他做了包扎,岑安摇摇晃晃地往众人身上凑,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都是忙里偷闲地抱起他揉一会儿,再把他放回地面。 他只好朝着大厅前端的巨大屏幕上蹦,每一次跳跃都被机器人视作捣乱,拦截下来放到一边。 “这羊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他终于引起了霓音的注意。 霓音让机器人退后,把他放到一张可触控的倾斜巨幕面前。岑安小心翼翼地用鼻子点开一块草图画布,又在巨大的屏幕上找了半天,画出一个圆形,一个三角形。 他的举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岑安还没结束,他费劲儿地找出屏幕上的绘制工具,慢慢扭曲、拖动那两个图形,耐心地、反反复复地调整。 大厅内灯光暗下去,只有岑安面前的屏幕异常明亮。 岑安觉得绘制得差不多了,点了一下3d模式,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只缓慢转动的莫比乌斯环模型。 “啪”,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岑安回头看去,只见江烬立在门框处,掉落的是他手里的通讯器。 他撒腿跑向江烬,一瘸一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江烬憔悴得他几乎认不出来! 江烬穿着迷彩军装,身上挂满武器和精密仪器,连续多日亲自搜救,彻夜不眠让他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已经疲倦到了极致。 到了江烬跟前,他诚惶诚恐地慢下来,他凑上去轻轻地咬了一下江烬的右手小指,在他脚边卧倒。 江烬蹲下来,看着他湿漉漉的漆黑眼睛。 “你是不是想说,”江烬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恍惚,“烬哥,笑一笑?” 岑安流下眼泪,突然无所适从。他不敢开口,因为一开口就是“咩”。 尽管他变成羊这件事很魔幻,但他被他的爱人认出来了。 “……岑安。” ----------------------- 作者有话说:随影竟是毛绒控~ 随影:[小丑] 冰底卷到此为止啦^3^ 下一卷【诡族魔灵】 第107章 佣兵 “烬哥, 是……是我,我回来了。” 搭载上脑机之后,他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d3检查了羊的躯体, 岑安的意识在电子羊的处理器系统运行。 “你的大脑还活着,但你的身体……” 他的身体下落不明,无从断言。 “这种感觉就好像我的灵魂被移植在了羊身上。”岑安说。 宠物羊体型小,脊部高度不超过室内任何一个人的膝部, 四肢有力,蹦跑跳跃尤其擅长。他的外形很漂亮,皮毛绵密雪白, 眸子清炯炯的, 没有动物的腥臊气息,香香软软如一团棉花糖, 至少“倾倒”了不少神权的硬汉。 想到这里, 岑安从云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跳到桌子另一端, 去蹭随影:“将军, 抱——今晚还搂着我睡不?” 随影怎么也想到抱着吸了半天的毛绒绒竟是岑安这货, 他自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岑安大笑起来。 “好了。”江烬拢住他, 把他收进怀里。江烬没养过宠物, 搂抱的姿势有点别扭, 问岑安难不难受。 岑安说不。 他的拥抱更加用力、稳固。他的爱人大难不死, 变成小羊, 回到了他身边。这听起来像一个童话故事。 云渺把手放到羊的脊背上抚摸,忧心忡忡,“你不能一直这副模样, 你那具身体怎么办呢?” 过去十五天,岑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烬翻遍冰原没有找到他丝毫迹象,搜寻到后期,神权察觉出机械军人被黑杰克控制过。随影支援给江烬的那支部队从搜查冰原开始便参与进来,只要岑安没蒸发,唯一的可能就是被黑杰克控制的军人率先发现,并暗中带走了。 黑杰克又一向爱用“羔羊”称呼他,一开始是替罪羊的意思,现在竟然真的把他变成了羊……岑安越想越气,黑杰克捉弄起他来还真有一套。 “看来,只能找黑杰克要了。”他看向安静坐在墙角的白king,江烬抱着他靠近后者,“哥们儿,你怎么看?” 第148章 白king双目缠在绷带下,脸上一贯没表情。他把手放在岑安柔软的后背上摩挲,动作温柔,岑安头一次觉得自己人见人爱。 “我觉得是他干的,虽然的确带着戏弄的意味,但……对你未必全是害处。” “你是说,他可能救了我?” “嗯。你还没见跟你一同坠下去的影子佣兵吧?他活下来了,但现在的身体只能用‘一滩’来形容,情况很不妙。” 岑安沉默几秒,哼了一声,把脑袋歪进江烬怀里,“我才不领他的情。” 深夜,江烬把岑安塞到被窝里,换下连着穿了好几日的军装,快速地冲了个澡。 出来时,岑安在床上四脚朝天:“烬哥,你快看看我是公的还是母的?” “……你自己没点数吗?” “没感觉。” 江烬把他翻过来,“你没有,你都没有。” “……” “电子羊不需要有性繁殖,没必要设计性征。”江烬失笑,在他腹部揉了一通。岑安把他扑倒,想跟他闹一阵,瞥见他憔悴的眉眼,顿时不敢造次了。 “烬哥,如果我永远地变成了一只羊,你还爱我吗?”被窝里,岑安贴在他胸口上。 “当然。”江烬闭着眼睛,带着点鼻音,柔柔的,像拂过松涛的晚风,“岑安,你还不记不记得我们在雪原的时候,你误以为我是溯生伪人,因为担心我被红月杀死而焦急大哭?” “呃,记得……” “我那时问你,如果我是溯生人,你就不管我了么。你当时说,哪怕我是个计算机程序,是个虚拟出来的全息像,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你会担心我。” “是啊我们之间,是真的。” 江烬依旧闭着眼睛,浓密眼睫的阴影下似有流光掠过,他缓慢而认真地说:“认识你以来,我获得了由衷的快乐和平静,这让我时常患得患失,怕一切都是用缸脑模拟出的虚幻。可现在我觉得,无论我们的经历是真实还是虚拟,你是实体还是字符,爱意和感情总是真的。所以一切形式的东西都不重要,岑安。” “你说的对,烬哥。” “你要永远记得我说的话。”江烬将他收得更紧。 一瞬间,很多毫无关联的东西闪过脑际,有黑杰克扬言要让岑安失去的警告,陈夙又告诉他们的秘密,甚至还想起了周熙对溯生人哥哥的感情……岑安不由得恍惚起来。 “……嗯。” 江烬揉着他毛绒绒的脑袋,不得不说,这只小羊手感好极了,让人上瘾。江烬叹了一声,“睡吧。” 连日来,江烬终于睡了个踏实安稳的好觉。 次日上午,江烬宣布搜救结束,以失败告终,岑安变成羊的事自然不能往外说。 和冰底安防对接、撤离各方部队的事耗费了江烬半天时间,他抱着小羊,飞回薄荷港的那艘游艇时,夜色已至。 拉尼娜兢兢业业地守了十几天船,无聊时只能去街区找乐子,或者逗弄翎和k7两个不同类型的机器人。岑安遇险的事没人顾得上告诉她,当她知晓时,同时知晓了岑安变成小羊的事。 “天呐佬儿,你太可爱了!”她兴奋地抓起岑安,把他举得高高的,转着圈。 岑安头晕目眩。 岑安发现尽管自己完全地掌控这只羊的身体,但也感到羊的天性在无形中影响自己,比如四脚着地奔跑的姿势,他没怎么费劲儿便习惯了。又比如一想到他曾经钟爱的烤全羊的味道,会全身发抖,感到恐惧和恶心。幸而现在的人与动物习惯了能量剂,他对食草的欲望不那么强烈,但只要想起记忆中随手折过的鲜嫩树枝,他还是会莫名觉得欢愉。 这太可怕了……这是要被潜移默化成羊的节奏!岑安惶恐地想。他得尽快拿回自己的身体。 拉尼娜扯着他的耳朵,问了好几遍,“喂,你怎么不跟我交流?你脑机故障啦?” “赶紧放开老子!” 岑安的声音如愿在她脑海中响起。 晚上,岑安接入夜后网域,逮着老魏和凤凰一阵折腾。电子羊的躯体并未影响他在赛博空间的状态,试探过二人后,发现他们并不知晓他的境况。 白king出现在赛博空间,给他带来他没能从夜后打探到的消息—— 黑杰克回华景了,黑杰克又一次受伤了。 岑安越发迷惑了,他还是看不懂黑杰克。换个角度看,他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的自己,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处成哥们儿呢? 他回到现实,回到小羊的身体里,把自己塞到江烬怀里。江烬坐在桌前翻看蓝朔各派高管发来的讯息,蓝朔一如既往地光鲜,外界没传出一点儿负面消息,可自打江漓携风带雨地从冰底回来,整个集团的权力配置受到撼动,总部高层每日都上演着精彩戏码。 半夜,d3突然带来消息,那个重伤的影子佣兵挣扎存生数日,抢救无效,死掉了。 “这人想趁乱杀我来着。”岑安回忆起来。但也多亏了他,两个人一同坠入冰原,否则恐怕两个人当场就化成气态了。 “这人的来历有点意思。”d3说。 “嗯?他愿意说话了?”江烬闻言,转椅一滑,靠近d3的全息像。 d3远在蓝医,在影子佣兵的病房里,病床上已经没人了。他调整着全息通讯,将一段录像投射出来。 是影子弥留之际的影像,影子全身插满了管子和钢筋,他费尽全力用指尖在胸前划着什么符号,嘴里长吟着古怪语言。岑安听不懂他口中所念,却觉悚然不安,那听起来像异乡的巫念叨陌生的咒语。 岑安借助脑机编译出文字看,不由得吃惊—— 【……我主,普慈的、特慈的主!我毕生赞你清净、赞你超绝!请主恕我,恕我无能杀死窃贼,寻回神灯……请勿再迁怒灯使……愿主怜我,使我不再驻足于魔鬼的身影之下,请赐光明照拂于我……万赞归主,执掌报应日和复活日的主!应受赞者唯有我主……】 “这是一首赞歌,”江烬用手无意识地抚弄他,像是要驱散他的恐惧,“诡族人。” “诡族……邪神教团?” “嗯。” 影像中,随影让手下建出了岑安的数字模型,引到病床前。佣兵一看到岑安,涣散的双眼犹如回光返照般倏然亮起。他急促喘息,揪着维持他生命的医械,一副愤然欲搏的架势。 “小偷,窃贼!你这无耻之徒,你不配有灵魂!神将降罪于你,你休想逃脱!”他沙哑着嗓音骂道,“我要杀了你……” “他偷了什么?”随影一边俯下身问他,一边学着他的手势在身前比划图案,“我将继承你的使命。” 佣兵微微一愣,眼里渗出泪来。 “……神的祭坛上遗失了一盏灯,那由我族守护。神大怒,降怒火于我族,”他颤抖着指向岑安,“是他,是他偷的,我要杀了他,寻找灯的下落……” “你如何确定他是窃贼?” “巫觋与先知的预言里,我们看他和九张脸的魔鬼共舞,他血红着眼,手持火炬,诅咒我主,笑声磔磔……” 佣兵眼中的憎恶慢慢散去,他死了。 影像中,d3悚然地看着随影,一动不动。随影笑笑,“我不是邪神教徒。” “可是你……” 随影又比划了一遍那个图案,轻蔑一笑:“我以前带军队围剿过他们的邪神祭祀仪式,对他们而言我也是魔鬼。” d3合上影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觉得不像装出来迷惑人的。” 岑安看得目瞪口呆,被霓音掐了下尾巴才回过神,“你偷人家的灯干什么?” “我偷个锤子!”岑安扬着犄角朝他腿面上顶了一下,“诡族?我连听都没听过,江漓姐从哪儿招来这么个人?” 这个问题江烬也质问过江漓,她的回答是她只看综合实力,这并不能怪她,那十几名佣兵确实万里挑一,更何况,她根本想不到诡族会是他们的隐患。 岑安看着佣兵吟唱的那段文字,琢磨起来:“窃灯贼、灯使、报应日复活日……呃,是有什么隐喻么?” “搞不好又是黑杰克惹了人,往你身上栽赃呢。”霓音说。 岑安冷哼:“我猜也是。” “华景有他们的一个……呃,”d3斟酌半天词汇,最后采用了“窝点”。 “那我高低要去会一会,看看怎么回事。”岑安说。 佣兵说,巫觋与先知让他们看到岑安与魔鬼共舞,这个“他们”想来不止一人,他们对窃灯贼的追杀不会停止,不弄明白以及解除误会,岑安的麻烦只怕永无休止。 “你一只羊能干什么?”霓音戏谑。 “不是还有你们么?” “……说的也是。” “莫名其妙。”久久未出声的江烬皱眉道,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原以为,他是蓝朔或者莘讯派来伺机暗杀你的,这场危机因蓝朔而起,但蓝朔本意是威慑和控制江漓,以及我们这群贸然闯进冰底舱翻查的人。” 第149章 “是谁向我们开火的?”岑安问。 “聂非雨。”江烬把他再度抱进怀里,滑回桌旁,他顿了顿,“我们是得回去,回去好好翻一翻账。” 第108章 幕后 华景, 深夜。 蓝钢装甲科技研发部,一名中年主任整理好数据包,存档、加密, 给一天的工作画上句号。离开时,他发现空荡寂静的楼层里,有一间办公室还在运作。 “伊老,您早点休息啊?”主任走到门口, 发现里面只有伊鹏举一人时,忍不住提醒他下班。 主任担心他九十多高龄的身体,除了本身很尊敬这个人之外, 他们的老板江忱再三嘱咐要特别关照伊老, 上司从来不敢给伊安排任务,都是他想去哪个部门就去哪个。 主任很疑惑, 事业上伊鹏举早已功成名就, 用不着拼命,竟还如此兢兢业业, 他不由得更加敬佩。 老人收好操作台上薄如玻璃纸的装甲钢板, 摘下眼镜, 同时和蔼笑道:“这就收工。” 简单寒暄几句, 主任走了。 伊鹏举重新戴回眼镜, 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件外套换上, 他将一张id卡紧紧握在手中, 进入隐秘的传输通道, 踏上他蓄谋已久的路。 蓝钢是蓝朔集团制造重型装备和军工的重要子企业, 园区里里外外的建筑风格都不乏工业美,建筑高耸而密集。伊鹏举瞥了眼窗外,觉得自己仿佛穿行钢铁森林。 那张id卡使他畅通无阻地进入人形兵器库, 他凭着拼凑了数日的琐碎资料,摸索到沙利叶组织的指挥部。 一名k系列机械杀手正从海青色的廊道尽头出来。杀手刚领了任务芯片,身披统一标准的斗篷,斗篷下是流里流气的朋克歌手装扮,那或许与他接近的目标有关。 擦肩而过时,伊鹏举扬了扬id卡,衣服外层的涂料上有id卡主人的生物信息,杀手目不斜视,并未关注他。 海青色的尽头是一座大厅,他发现了配发任务芯片的光刻机。 他从林立的精密设备中翻查资料,未能轻易探知,但从这个组织与武装部队不相上下的保密等级来看,沙利叶牵扯着极为重要的秘密。 突然,视网膜上的数据海洋消失了,不用回头他也能猜到,一只枪口对准了他。 “出来。”黑暗中,一名男子冷冰冰道。 老人举起双手,慢慢退后。 “伊老。”男子眼如鹰隼,在看清他身份的那一刻,瞬间明白了他擅自来此的原因。 “看来,我们的工作出现了疏漏。”他调整了枪的模式,从控制改为击杀,“很遗憾,伊老。” “为什么?”伊鹏举愤怒质问:“为什么要杀死我的溯生人?” 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希望他活着,和你共享你拥有的一切?” “这有什么不好?他明明比我更强大……” “当然不行,”男子冷眼看着他,“创造一个溯生人,不是把你的记忆转移过去,而是拷贝,拷贝懂吗?你作为供体依然存在,你丧失了主体的唯一性。 “他是被创造出的更强大的你,如果以此作为筛选标准,你会是被淘汰的一个,你愿意为他牺牲吗?” 伊鹏举被问住了。男子没耐心等他回答,扣向扳机,却发现手指跟枪身被冰霜黏连在了一起。 他这才惊觉身后站着两个颀长身影,钢蓝的吸顶灯将他们的身形衬得森冷神秘。 “江烬……先生,您回来了?”他错愕,皱着眉警惕地打量二人。 江烬怀里抱着一只羊,他身旁则站着披斗篷的仿生人。 “住手,司洲。”江烬说。 他认识这名男子,曾是江默年身边非常干练的一名高管。 在司洲的认知中,江烬被黑杰克从婚礼上拐走,两个集团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蓝朔的人早已心照不宣地默认他遇害了。 “我有权力杀死擅闯者。”司洲这样说着,却收起了枪。 “那我也是擅闯者了?”江烬抱着羊靠近伊鹏举摸过的设备,随意地翻了翻,又环顾四周,大厅内靠墙立着玻璃柜,陈列着十几具k系列杀手。 纸鹤上前让伊鹏举跟他先出去。老人不甘地看了眼大厅,跟在纸鹤身后走了。 司洲半晌才道:“您当然不是。” “为什么?” 司洲又陷入了沉默,半晌不说话。 “因为我是他们的主人,”江烬指指k系列杀手,“我制造了他们,是沙利叶的建立者,是吧?只是过去数年,我从未管理过沙利叶。” “是。您是幕后,”司洲低声说,“您忘了。” “幕后?”江烬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他。 “是的,幕后。” 司洲待他的态度恭敬顺从得让江烬惊讶。 “幕后是集团重要的掌控者、继承人,从不露面。我并不清楚那是不是一群人构成的特殊组织,还是一代又一代任命传承,总之,大约从一百年前开始,幕后这种……”司洲斟酌着用词,“呃,制度,便在蓝朔中存在了。” 大约一百年前……江烬当即了然,只怕司洲猜错了,那不是一个组织,那就是已经活了一百年的他啊。原来他每一次更新记忆的人生,都参与在蓝朔中。 只是这十年,没有人让他知晓那一切,又或许只是让他知晓的时机未到。 “你怎么知道我是其中之一?” “江老先生告诉我的,”司洲说,“就在两天前,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如今被你的兄姐限制了人身自由,他希望你能回去处理这场家族危机。” “我会回去。”江烬面无波澜,“沙利叶如今是谁在管控?” “我。”司洲说,“我可以回答您的一切问题。” “为什么最近两年,突然对溯生人进行杀戮?” “他们对应的冰眠人正在挨个儿苏醒,”司洲顿了顿,“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冰眠人没有按时苏醒,而是造了一批溯生人欺瞒。” 因为他们被选中为殉道者了…… “你想知道真相吗?” 司洲愣了片刻,摇头:“不想。” “嗯?为什么?” “我想,那一定会使我陷入痛苦。”司洲苦笑,他的装扮依然冷酷干练,眉宇间却少了份锐气,“我已不再年轻,有了家庭和孩子,只希望生活平和、不起波折。哪怕只是表面。” “把沙利叶全权交给我。” “好。” 半个小时后,江烬抱着岑安出来,纸鹤和伊鹏举等在外面。 “你养了只羊?”伊鹏举问他。 小羊窝在江烬臂弯里,用前蹄挠着江烬的胸口,咩。 江烬低头,目光柔下来:“嗯,我爱他如命。” 回蓝朔总部前,他们先把伊鹏举送回住所。 车舱内,江烬把伊鹏举遗落的id卡举到他面前,为了得到它,伊鹏举至少杀死过一个人。 “今晚的事我就当不知道,你也差一点因此丧命,希望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了。”江烬看着他,“沙利叶以后归我管,请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给你个交代。” 伊鹏举迟疑片刻,“你会让沙利叶继续对溯生人的杀戮吗?” “我不知道。”江烬冷静地看着他:“还有很多东西没弄明白,我不会轻易做决定。在此之前,我会让他们停止。” 他感觉到伊鹏举松了口气。 “伊老师,司洲问你的那个问题,我也挺好奇的。”江烬说,“你是否愿意为你的溯生人牺牲?” 伊鹏举闭了闭眼睛,口吻坚定:“我,愿意。” “可是……他拥有你再多记忆,从他被造出的那一刻你们便不同了。”岑安说。他的声音只在纸鹤和江烬的脑海中响了一下,并未让伊鹏举听到。 纸鹤看着伊鹏举消失在居所的身影,提醒江烬:“这个人,我觉得不应该再留在蓝钢了。” “嗯,”江烬漫不经心地揉着小羊,“给我哥提个醒吧。” 他们在清晨时分飞到蓝朔总部,飞越那座宏大的下沉式欧洲花园和海神波塞冬喷泉建筑。 江漓在进入冰底前曾将江默年禁锢在喷泉之下,司洲的话里透露出江默年的人身自由依然处在限制中,岑安不禁好奇:“你爷爷还被关在海神脚下吗?” “不清楚。我会去见江默年,但没有解救他的打算,”江烬顿了顿,“兄姐如何待他,我想我没有资格插手。” 飞行器刚停驻着陆岛,他便接到江忱的讯息,让他回家共用早餐。“家”是集团建筑群边缘,靠近湖泊的一栋别墅,白色的屋顶在曦光中熠熠生辉。 “欢迎回家。”江忱端着酒杯,身着一件丝绸质感的黑色衬衫,清爽松弛地立在窗边,窗外碧波万顷。江忱见他怀里抱着一只羊,诧异地皱了皱眉,示意身旁的纸鹤把羊抱走。 江烬摇摇头:“哥,这只羊我视若珍宝。” “好吧。”江忱不理解,但也尊重。 江烬打量着家里的陌生布局。他已经好多年没在家里住了,四年前任职图灵侦查长后,一直住在侦查所,侦查所挂靠莘讯,也就相当于住在莘讯,住在他所谓的未婚夫身边。 第150章 “江漓……姐姐也在家住?” “嗯,她出门早。我们先吃饭吧。”江忱将他带到餐厅。 长长的大理石餐桌上坐着个让他出乎意料的身影,聂非雨。四目相对,他脑中如同被按下警铃,一下子充满警惕,抱着羊的双臂不由得紧了些。 岑安则张牙舞爪地冲聂非雨咩叫起来。 聂非雨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江烬的脸,在羊的身上停留几秒后重新回到餐盘,金属手臂挥舞着餐刀,扎起一块早已切得烂碎的肉,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 肩膀被江忱从后拍了拍,江忱扫了聂非雨一眼:“放心,他对你硬不起来了。” “……?” “都是一家人,坐吧。” 第109章 同类 谁跟他是一家人?趁机袭击岑安的事, 还没找他算账呢……江烬恨恨地想着,不动声色地抱着羊入座。 聂非雨也不看他,餐具发出清脆的响声, 像是某种抗议。 江忱不耐烦道:“不吃了就滚。” 聂非雨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上楼去了。 “哥,什么意思?”江烬好笑地看着江忱。聂非雨为何在此,受了气为什么不摔门离去?他可不是受气的性格…… “从法律上看, 他还是你的丈夫,也是我们的家人。”江忱放下刀叉,看着他, “这就是我给蓝朔想到的出路。 “你和他缔结的婚姻关系, 有理由促使两个集团合并。我们可以放弃蓝朔,当然, 放弃的只是名字, 事实上,是我们并没了莘讯。” 江烬怔怔地看着他, 一点点揣摩过江忱的意思, 他竟有这样的野心。 “你是觉得, 蓝朔从前用溯生人顶替殉道者复苏这件事, 会给蓝朔带来灭顶的危机?” “不是我觉得, 是一定会。”江忱说, “那些殉道者, 百分之八十都有着难以搞定的出身, 何况事情本身就是蓝朔失误的决策。麦希文的永生项目如果成功了, 也算蓝朔铤而走险投资成功,可他偏偏失败了,这就很难办了, 现在去指责决策者无济于事。虽然这一切还未暴露给公众,但我们得未雨绸缪。” “可是,并没莘讯……这哪里是简单的事?” 江忱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我专注了十几年的渗透工作,可不是白做的。” “姐姐怎么说?” “她想再补救一下,”江忱翻弄餐盘里的食物,“她说,蓝朔的名字比莘讯好听,还不想轻易放弃。我支持她,但没有抱太大希望。” “简直不可思议。”江烬啧声道。 他把萝卜切成块,喂给小羊。岑安不吃,蔬菜、谷物和肉类,嗅了一下便扭过头,什么都不吃,只舔了两口果汁。 江烬从前没养过羊,不知道该怎么投喂。江忱看出江烬犯难,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没养过。 江忱继续说:“过几天,去跟集团的高管们见个面吧,我们恐怕得连日商议。” “爷爷在吗?” “不在。” 江烬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们沉默下来,安静吃饭,江烬和岑安却在脑机里开始交谈。 “为什么不吃?” “吃相不好看。” 江烬哑然失笑。 “我哥说的,你怎么看?” “唔,我觉得他很厉害,很有野心,”岑安想了想,给出一个客观的视角,“对于蓝朔的这场危机而言,他所言的方法是退路。对于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努力而言,这场危机又是个机会,虽然有点不道德,但他……确实很有本事。” “不过,”岑安笑起来,“你哥看上去志在必得,莘讯的当权者都被他限制在身边了,聂非雨被他调教得还挺好的嘛,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愣是把所有情绪压下去了,再生气也只敢摔餐具,哈哈哈……” “别小人得志。”江烬亲昵地掐了掐他的下颌,给他擦干净皮毛上沾到的果汁,又爱不释手地揉了好久。 “好了,自己去找能量剂喝吧,我去书房查查蓝朔近期状况。” 岑安在江烬怀里待久了,走起路来四肢都有些不协调了,这不影响他在打了蜡的地板上撒欢,一蹦一跳地奔跑起来。 岑安在偌大的屋子里溜了一圈,他很喜欢顶层外阳台的植物墙和湖景。他有些饿,回到那一层翻箱倒柜,找了瓶能量剂出来,却被瓶盖难倒了,只好叼在嘴里去书房找江烬。房子太大,旋转楼梯美轮美奂,他竟然迷路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廊道里,边欣赏壁画边找路,突然“咣”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他刚一回头,就被掐着后颈拎了起来。 “傻狗。”聂非雨说。 岑安:?你才是狗。 嘴里的能量剂被暴力抢走。他挣扎得太过剧烈,聂非雨又把他丢回地面,蹲下来钳着他的脸,敲了敲他的犄角。 “哦,是只羊啊……傻羊,总之就是个傻东西。” 岑安:…… 聂非雨把能量剂瓶盖拧松,在岑安眼前晃了晃:“江烬平时给你喂这个?” 岑安拿角顶他,却被轻易地推回去,被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打着额头,不疼,却让岑安感受到羞辱意味。 岑安恼恨地想,宠物羊的体型还是太小了,但凡再高一点,四肢再长些,他一定要把眼前这位顶出窗外。 “他晚上是不是搂着你睡?你这副蠢样子,他怎么睡得着?”聂非雨失神地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他和岑安一起养的?他们把你当孩子?” “……” “把你当孩子,啊?” 喉咙里挤出的笑声听上去格外刺耳可怖。 聂非雨把羊堵在角落,目光幽沉地打量他。岑安可没用脑机跟他沟通过,正疑心自己是否露馅,聂非雨突然抓住养的犄角,拖着他走。 岑安立刻放声嘶叫。 “我带你去吃点像样的,饿坏了吧傻东西?” 岑安被他拖进了厨房。他按下了什么按钮,岑安看到一块羊肋排正在炙烤机中转动,还滴着血,就被他空手取出来,往羊的嘴里塞。 “吃,吃啊!”他扼着羊的脖颈,死死摁在地上,岑安四蹄并用,根本踹不动他。口鼻里满是浓烈的腥膻气息,小羊雪白的毛发沾染上血迹,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恐惧如巨浪吞没了岑安。 “给我张嘴——” 聂非雨扳开他的嘴,把那块肉一整个地塞进去,手指精准地掐着他脖颈游走,辅助他吞咽。 岑安眼前一黑,窒息感紧随其后。他感觉到电子羊的肠胃在抽搐,翻江倒海,生理上的恶心与不适却由他的意识承受了,他顾不得分析其中微妙,拼尽全力去抗争。 那只手如同铁钳,岑安挣脱不得,血肉被硬生生塞入。 “咽下同类的滋味,如何啊?是不是鲜美极了?” 同类?同类?! 羊被逼出了眼泪,四肢发狂般踢打,喉咙又烧又疼,气音听起来嘶哑绝望。那是同类的味道……有一部分炙烤得很好,可那是对人类而言的,他感受不到了,他只觉得恶心与怵惧…… “喏,那是牛肉,我给你切一片。” ——不要,不要了……你这个魔鬼! 滴着血的肉片蘸了番茄酱,塞到宠物羊嘴里,宠物羊筋疲力尽的躯体再一次弓起,炸了毛。 “住手聂非雨,你对他做了什么?!” 一声熟悉的暴喝响起,岑安只觉身上轻了,他在暴烈的笑声中呕吐起来。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这场虐待…… “岑安,岑安!”江烬将他抱起来。 “他死了是不是,他死了是不是?!”聂非雨方才被抓起来丢在一边,额头撞在了铁器上,此刻满脸是血,他像感觉不到疼痛似地抓住江烬的衣角。 “岑安终于死了,被我杀死了,你是不是可以回来了?只要你说一直以来是他逼迫你的,只要你……” “放手,聂非雨。”江烬冷冷地扯开他的手,眼里是彻头彻尾的嫌恶与憎恨。 小羊痛苦的呜咽像是被放大了,江烬浑身僵硬地转过身来看着聂非雨,蓝黑的眼中像是在酝酿一场雷暴。 “你清醒一点,聂非雨,事实就是我根本不爱你。”他一字一句,缓缓地从身旁的铁架上抽出一把锋利餐刀,面无表情地刺入聂非雨心脏,“我恨你啊,你去死吧……” “江烬!”江忱赶来,被眼前一幕惊到,他立刻抓住江烬手里的刀,防止江烬猛然拔出。他诧异地看着江烬,不敢相信他能为一只羊做到这地步。 “你疯了吗?”他呵斥着江烬,拉开两人的距离。 聂非雨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胸口,又看向江烬,突然爆发出癫狂大笑。他蓄力起身,一点儿也不顾心脏上插着的刀。 “他不能死。”江忱一掌将聂非雨劈晕,皱眉看着浑身抽搐的羊,“你快带你的羊去宠物医院。” 江烬回过神,转身走了,步伐越来越快。岑安胃里痉挛,只听到耳侧风声越来越烈。 第151章 “我要洗胃,烬哥。”岑安虚弱道,实在压制不下那种源自生理的恶心。 “好……我现在就去。” 明明是羊的身体反应,痛苦的却是他。岑安浑浑噩噩地想,他不会彻底成了一只羊吧? “烬哥,我不想再当羊了……不管是替罪羊还是电子羊,我都不想当了……” 岑安像是难受到了极致,语无伦次。 江烬心头一牵一牵地痛起来:“好,不当了,我们去找黑杰克……实在不行,我先给你造一个金属身子!” “……” 岑安不想要。 他把脸转向江烬胸口,痛苦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被推出手术室了,睡在一只特殊的温箱里。 他用角顶了顶箱体,d3走来将他抱出来,“感觉怎么样?” “没劲儿。” d3梳理着他的皮毛,“你的症状江烬跟我刚说过了。电子羊的神经生理机制高度仿生,你的意识搭载在他的处理器上,多少有点影响,但还不至于使你形成羊的习性,别太担心。” “真的吗?” “真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你的身体,我很担心他的情况。” d3再三保证,岑安慢慢放下心来。 不过,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碰羊肉了。 第110章 江默年 小羊身子娇气, 被这么折腾一回,四肢无力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 “小羊病倒了,你消停点, 好好歇着吧。”d3嘱咐道。 岑安驱使不动身体,病恹恹的,好在可以投射到网络上漫游,在江烬怀里一窝就是一整天。 江烬搞不懂江忱是怎么想的, 一定要将聂非雨留在身边。江烬也不是个善茬儿,无情地说,“既然那么需要傀儡做面子工夫, 杀了他造一个等比的机器人代替不就好了?免得夜长梦多。” 江烬的刀子嘴斧子心让江忱震惊不已,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只羊…… “聂非雨……用处很多。”江忱叹了口气,敷衍住他。 江烬带着岑安住到另一栋白屋顶居所里, 两栋楼分别落在湖泊两端, 跟疯子离得远远的。 他回归蓝朔,明里是江烬, 暗里以“幕后”的身份处理集团事务, 出门时西装革履, 眉眼犀利, 凝着淡淡的冰霜,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唤小羊。 岑安精神气儿恢复之后, 在空荡的房子里越待越无聊。江烬不放心他一只羊跑出去, 除了拜托岑安的朋友们有空了过来帮忙“遛羊”, 大部分时候会抱着他去集团工作。 小羊在公司人见人爱, 面孔冰冷的经理路过,总是趁江烬不注意摸上一把,他成了江烬放在办公室的吉祥物。 岑安没再跟江烬提从羊的躯体里摆脱出来的事, 江烬很忙,而且越来越忙,只能挤时间想办法。他雇了很多拔尖的数字佣兵,试图大范围地寻找黑杰克,但他们的水平连灰光都瞧不上。 岑安看不清黑杰克的欲望,他就像岑安的魇,恐怕只有他自己能抗衡。岑安想起上一次见黑杰克时,黑杰克说要让他失去,黑杰克说岑安的存在是命运对他的馈赠,来排遣他的怒意和痛苦。 岑安冷冷地想,他才不要向黑杰克低头妥协。黑杰克在华景——只要白king的消息可靠,他迟早会找到他。 岑安卧在江烬脚边的毯子上睡了一觉,午后醒来,发现江烬给他套了一件防水挡风的衣服,脖子上还有个铃铛。 江烬的西装外套搭在椅子上,他换了一件风衣。 “烬哥,我们要出门啊?”岑安在他身前用力一蹦,他便顺势将羊捞进怀里。 “我们去见江默年。” 江默年被江漓拘禁快一个月了,病倒了,被江漓给气的。江漓把他送进蓝医治疗,病房安排得隐秘,其实就是换个地方拘禁。 江漓亲自引路,带江烬去见他,她还不知道小羊身上待着岑安的意识,低声问起岑安的下落,语气里带着歉疚。 “他没事。”江烬只用三个字概括,避而不谈。 江漓唏嘘一声。云渺回到她身边,她向云渺问起时,云渺也是这么敷衍她的。 云渺跟在他们身后,接过江烬怀里的小羊,轻轻抚着,三人沿着监管森严的长廊走。 “姐,你打算在蓝医工作?”岑安惊讶地问。 “嗯。我现在的工作内容有点像她的助理。”云渺漫不经心地说。 “可我记得……你不是读过机甲专业吗?” 云渺顿了顿,“我嫌累。” 云渺能力出众,不管去到哪个平台,都会有所作为。他不大喜欢江漓的做事风格,但这是云渺的选择,她有她的想法和理由。于是他不再多问。 江默年脸色很差,闭着眼睛,不知是昏睡还是午休。他似乎认真回顾过他的人生,一张纸上满是标注了清晰年份的涂鸦。 江烬抱着羊坐在他床前,捡起纸片看,察觉到老人睁开眼睛,便放下来回望他。 “爷……江老先生。”江烬说。 江默年挤出一丝笑容:“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那么反感你叫我爷爷了?” 他在手边的触屏上敲了敲,靠垫让他支坐起来。“想当初,我第一次知道你身上的秘密的时候,才十几岁。我那会儿还是个军人,要管你叫小二爷,你那么年轻,跟你同辈的爷爷们明明白发苍苍。” “两百年了。” 他声音沧桑:“是啊,两百年,你冰眠了一百年,苏醒了一百年,我们都老了,唯有你永远年轻鲜活。” “让我成为蓝朔的幕后,就是为了把蓝朔交到我手里,让集团千秋万代的长存下去?”江烬苦笑,“可你们怎么笃定,我这种不断失忆的人,会是最好的人选?” “这其实是我父亲的意思,江家除了你,再也没有一个人拥有永生的能力。你不仅永生,很多稀有的神奇异能也能在你身上存在并且不断进化。”江默年看着他,语气里不乏羡慕:“如果我有你这样的能力和体质,我一定要去往末世,当一名军人……” “你一生都在遵从你父亲的话?” “是的,那是遗嘱。”江默年说,“他去世前,并不知道你会不断地失忆,一开始我也觉得失忆没什么,只要把你的记忆存储下来,在你失忆后,重新移植给你不就好了。” “那……后来呢?”江烬嗓音微颤。 “后来,你越来越不相信移植的记忆,你身上有一块糟糕的反骨,”江默年看着他,“我尝试过从一开始就告诉你真相,你不接受,你无法共情从前时代背景下的自己,你做过一些在今天看来很残忍的事,比如……是你杀死了潘因,后来给你当老师的,不过是他的溯生人。” 江烬慢慢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江默年出神地审视他,眼里的光越发明亮,“对,就是这样,从前有一次我把蝴蝶里的记忆全部移植给你,你就是这个表情……” “不,不可能……潘因,”江烬心脏倏然紧缩,连呼吸也是痛的,“我为什么要杀死潘因?不可能……教授我的人是溯生人潘因,我的大师姐也是溯生人,人类潘因根本就……” “他是,他是你的老师,”江默年口吻坚定道,“在你冰眠之前,两百年前,你们就已经是师生了。他创造溯技术是为了永生,而你和陈夙又的出现,让他感到自己的努力白费了,既然冰眠变异可以得到永生身躯,何必借助机械永生? “于是,他加入到麦希文的团队中,再后来,你杀死了他。” “为什么?” 江默年摇头,冷笑:“问那个时空的你去。” “……”江烬怔怔低头,看向小羊。 岑安……那个逼迫岑安多年的病鬼专家,还真是他的老师,他们三人都曾在一个时代存在过。 “那些蝴蝶……” “每一只蝴蝶存储着你十年的记忆。” 那些蝴蝶是他一直汲汲知晓的过去,可他真的有勇气打开那些蝴蝶吗? 岑安跳起来,一下一下,轻轻地顶他的胸口,他的脸上流露出深陷梦魇之人的恐惧。 “烬哥,烬哥!” 江烬回过神来,弯下腰抱住他,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心绪一点点平静下来。 江默年深深地看着他,双目如没有底的深渊。 “江烬,你不要觉得你忘记了从前所为,如今没有主观上的恶意,你就是无辜的。 “那个用溯生人替代殉道者复苏的馊主意,是三四十年前我们想出来给蓝朔应急的,后来麦希文失败,又让沙利叶去处理溯生人,桩桩件件,你都有参与其中。” “我知道了。”江烬涩声道,“我会为此负责。” 他站起来,脚步沉重地往外走:“我会努力去处理这件事情。” 门外,江漓看着他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没有跟上。 她猛地推开门冲到老人的病床前。 “为什么?为什么要夸大其词?那个馊主意,他不过是参与其中,他甚至是一开始的反对者!他根本不需要负全部责任,”江漓憎恨地看着他,“主谋明明是你,那都是你干的蠢事!” 第152章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冲进来反驳我呢?” “……” “因为你也希望他出力,绞尽脑汁地给蓝朔思考对策,万一你们都处理不好,可以让他承担所有罪孽。”江默年笑了,“别管他会不会痛苦,江漓,一切都是为了蓝朔。” “你就不怕他植入蝴蝶里的记忆之后,发现被骗,更加恨你?” “指责我,或者追究当年的错误已经没用了。一切都是为了蓝朔。” “为了蓝朔……”江漓怔怔地看着他,蓦地笑了,“你真无耻,我突然觉得,江忱的想法挺不错,我们失去的不过是名字,拥有的却是两个合并的超级集团。” 江默年脸色大变:“你们敢?!我不会让那个畜生这么对待蓝朔的!” “你先挣脱这座牢笼再说吧。”江漓转身走了。 江默年扯着身边的设备发泄了一会儿怒火,突然发现房间里还站着个人。 是个女孩,下巴尖尖,表情冷漠。 “真是可恨,”云渺说,“为什么你们不觉得,欠溯生人一句抱歉?造他们出来,却在用完之后轻易杀死,你们难道不知道溯生人本就是有意识的智械吗?” 江默年一愣,“你什么意思?” 云渺没有回答,默然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关好门离开。 第111章 魔灵 深夜, 江烬随意扯下外衣和领带,钻进被窝,小羊蜷成了柔软的一团, 江烬枕到他身上。 他很想念岑安的拥抱,熟悉的葡萄柚清香使他慢慢松弛下来。 连着数日,江烬每晚回家都异常疲惫,复杂的集团事务麻痹着他的神经, 可一有空隙便克制不住地想起江默年的话。 他比从前更加冷静沉默,坦然允许自责与迷惘的情绪冲击着他的意识,因为那是他苦寻到的真相回馈给他的, 他必须接受并习惯。 岑安心疼他总是通过不断增加工作量来缓解情绪, 玩笑道:“烬哥,你回到蓝朔当雇佣兵啊, 这么卖力?都染上班味儿了。” 江烬闻言, 指尖哒哒地敲着床边的脑机降温装置,“你还说我, 你不也天天过度用脑?” “我是必须得逼自己一把, 不然我那身板啥时候能回来啊?” 岑安说着, 把脑机里的东西共享给他看。黑杰克的位置被他锁定在一片相对较小的区域, 白king和拉尼娜已动身前往那一带尝试寻找目标。 “我想快点变回人形, 拥抱你啊。” 岑安催他去洗澡睡觉。江烬每天起得早, 睡得又晚, 太需要休息了。 江烬将棉花似的他收得更紧, 困倦地闭上眼, “不急,我给自己放了两天假,明天不去集团。再让我抱会儿。” 当夜, 降了一场雪。雪后结了冰的湖泊比往日更加明亮,微风从假山上吹下来,带来不合时宜的花香,宛如新春来信。 江烬给小羊套上保暖装备,沿着湖畔散步,岑安蹦蹦跳跳,很活跃。 出门前江烬想给他栓条链子,岑安坚决反对,翻遍别墅找来一个粉嫩的婴儿车。 那似乎是贺韶小时候用过的,搭载了电驱制动,能够离地一米左右飞行,车速拉满时可达四十迈。 岑安稀罕极了,敢情贺韶叼奶瓶的年纪就在飙车了? 岑安摔了一次后,江烬便不许他开婴儿车了,岑安蹦跶累了就卧进婴儿车里,江烬推着他走。 傍晚,他们驾驶飞车去找拉尼娜和白king会合。 按照拉尼娜给的地址,他们来到半山腰的一座原木旅舍,那是她和白king来此行动的歇脚之地。 白king不在,只有拉尼娜在等待他们。 “你好会挑住所啊……”岑安打量着旅舍的环境,他们的套房是远离喧嚣的小木屋,只有矮矮两层,落地窗外是一座小巧雅致的日式庭院。 “就当度假好了。”拉尼娜抱起他,把他当宠物揉来揉去,一边玩一边抱着羊穿过覆满藤萝的木架长廊,去往另一座相似套房的庭院。 庭院花树下坐着旅舍的主人,是个穿古朴和服的老太太,捧着纸质屏安静阅读,客人来了也不招待,身边的伙计全是机器人。老太太耳背,拉尼娜叫了她好几声“婆婆”,她才回神。 “打扰她干吗,我们不干正事儿啦?”岑安莫名其妙道。 拉尼娜敲了敲她身边的玻璃几。 “婆婆,你还记得阿枚是谁吗?” 老人的神情呆滞迟缓,与她优雅的坐姿相去甚远,她怔了很久,浑浊的双眼才恢复清明。 “阿枚……他是魔灵带来的孩子……” 魔灵? 岑安瞥了眼她手里的屏幕,全是看不懂又有点眼熟的古怪文字,脑机编译下才读出一行: 【……万赞归主,普慈的、特慈的主。】 “诡族!婆婆是诡族人?!”再次看向老人,岑安心中升起一种奇异之感。 “嗯。”拉尼娜抱着他往回走,得意道:“这几日我可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哦。” “魔灵是什么?” “诡族视作圣灵的东西。这个老婆婆思维混乱,跟她交流简直是一种折磨。可是,她年轻时在诡族的地位还挺高的。她神叨叨的,说跟我有缘,才愿意和我聊起诡族。” 拉尼娜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撇嘴一笑:“她告诉我,她曾经救过阿枚,阿枚这个名字,似乎是她给起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人的?” “我哥给的线索。”拉尼娜短暂地顿了顿,“好吧,其实是我逼问他的。我想,哥哥非常清楚黑杰克的来历,你忘了,黑杰克放弃阿枚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就是让我哥跟他做戏,以赌债纠纷的名义被我哥杀死的吗?” 拉尼娜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忧愁情绪:“就连我也以为是他杀死了阿枚。我总觉得哥哥他……有很多事在瞒我。” “可能是为了保护你吧。”岑安说。灰光当然有事瞒你,比如你只是他的一个人格。这是万万不能让她知晓的。 可是,对黑杰克的来历避而不谈,又跟拉尼娜有什么关系呢? 思量片刻,岑安回到原话题:“那,如果按照这个婆婆的话来说,黑杰克就是诡族魔灵制造出的溯生人了?”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魔灵带来的孩子,又变成了窃灯贼……” “等等,我问过婆婆窃灯贼的事,她很茫然,想了一整天,然后告诉我不知道,从不知什么窃灯贼。”拉尼娜猜测道,“不过,佣兵死前提到的那个灯,好像就是她口中的魔灵……” 岑安纳罕道:“会不会是婆婆记错了?毕竟佣兵都对我进行暗杀了。” “不知道。”拉尼娜弹了弹他的犄角,“搭载在小羊身上的脑机好使吗?魔灵是什么,或许今晚我们就有机会弄明白了。” “今晚?” “嗯,今日自然降下初雪地区的诡族信徒们,会登陆‘雪祭’——是个赛博空间。”拉尼娜把脑机里通往“雪祭”的路径传输给岑安,那也是从婆婆那儿得来的。 “很奇怪,这个赛博空间私密级别很高,我作为诡族的外人,没有任何权限,却能轻易进入……”拉尼娜喃喃道。 “雪祭”赛博空间不仅隐秘,防御中夹带攻击,潜入的过程中岑安必须非常小心。诡族是他们没接触过的东西,他们都是没有权限的“外人”,拉尼娜之所以能轻易进入,很有可能是灰光成功击破并且潜入过这座赛博空间。 岑安有很多疑惑想问灰光,然而,灰光能控制他的两个人格,拉尼娜却不能,岑安只能等灰光的人格主动出现。 夜幕降临。 从旅舍窗外看去,是崎岖的山地地貌,建筑分布随之起起伏伏,入夜后,颗颗光源如密集的小眼睛,嵌在潜行黑夜的怪物身上。 忽然,怪物惊醒了,身影快速拉高,峰峦聚拢交叠,天色变为深灰。怪物渐渐有了人形轮廓,比此地最高的峰还要高,江烬还得仰起头看,然而目之所及是一团黑雾,怪物没有脸。 江烬反应过来,那是诡族信奉的邪神数字像,据说每个信徒看到的面目都不一样。他没有信仰神,所以无法目睹神的真容。 他惊觉自己站在了一条街上,行人拥挤,披着长袍没有脸,幽灵一般息息索索地往邪神脚下飘,光源在浓重迷雾中柔和得如岸边渔火。 有人在他耳后打了个响指。 “烬哥。” 岑安含笑立在他身后,一身熟悉的利落黑色装扮,神采奕奕。 江烬心中心头一热,“你……” “我们登录进‘雪祭’了。” 身边频闪几下,拉尼娜陡然出现。 他们跟着人潮浮动。岑安观察着身边的人,准确来说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意识,他们很专注,没有脸恰恰是隐私护得好的一种标志。 邪神脚下的位置对岑安而言并不远,改个指令的事儿。三人眼前一黑,再睁眼便抵达了目的地。 邪神脚下的造景是一座残破的圣殿,仿佛刚经历了战火,穹顶破裂,满地碎石,荆棘和野玫瑰一起生长。 第153章 周围有长久匍匐跪地的信徒,拉尼娜上前问他在拜谁。信徒说,我在祈求主,使我远离魔鬼的阴影。 “其实往前走两步,离这根柱子远一点就好了。”拉尼娜哈哈大笑。 江烬问信徒:“魔灵在哪?神灯又在哪?” 信徒猛地抬起头,面部的位置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眶,两条蝮蛇吐着信子从里面钻出,直扑江烬。 江烬一惊,岑安迅速终止了他,蝮蛇和信徒倏然合成一条线,消失了。 他们这边发生的一切引来几人驻足,岑安威胁道:“再看把你们也踢出去。” 无人再敢停留。 岑安一时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正准备从程序层面观察空间整体,忽然听到一曲空灵的歌声。 看江烬和拉尼娜的表情,显然也听到了,拉尼娜甚至还跟着旋律哼了起来。 “卧槽,我怎么会唱这玩意儿?”拉尼娜大惊。 “你……你再唱两句?”江烬发现周围人再次驻足,朝他们看过来。尽管岑安给出了警告,他们不仅不怕,还犹疑着试图靠近。 拉尼娜头皮发麻,那歌声似乎是刻在她灵魂里的东西,她一开嗓,泉水般的旋律便流淌出来。 她唱了一会儿,突然愣住,只见那些无脸信徒全都面向她,整整齐齐地跪了下来。 残败的殿堂消散了,混沌一望无际,她愕然眺望,目之所及全是跪她的人。 “使者,请将我们的夙愿带给主!” 那些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随之,她看到了千万条夙愿。 拉尼娜把她听到的声音转述给岑安和江烬,质问岑安:“是不是你暗戳戳改赛博空间了?” “没,”岑安笑弯了眼,“圣使啊圣使,你快让他们告诉你魔灵的下落啊,哈哈哈……” 拉尼娜瞪他一眼,组织好语言,朝他们发出疑问。 “要试试我的船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无垠的人群中传来。 “试。”拉尼娜立刻回答。 一只庞大的纸扎鲤鱼嗖地飞向他们,悬停在他们身前。鲤鱼身上站着一个披斗篷的少年,面部氤氲着灰黑迷雾。 “这是你的船?”拉尼娜半信半疑,想抬脚踩上去,却被少年制止了。 “圣使,您不可以上来,我的船会被你烧毁的。” 拉尼娜啧道:“那你还让我试?” 少年转向岑安和江烬,朝江烬优雅地伸出手,“我想跟这位美人儿跳舞。” “不可以,这是我老婆。”岑安挡在江烬身前,捉住少年的手,笑道:“想跳舞是吧,我跟你跳。” 说着,岑安踏上鲤鱼脊背。少年并不反感,退后一步,让岑安站稳些,告诉他要去专门的地方跳舞,才能见到魔灵。 江烬担忧地叫住他。岑安让他放心,目前在赛博空间,他只输给过黑杰克。 鲤鱼蹁跹腾空,他问少年,“去哪里?” 少年兴奋地对岑安说,“当然是去主的坟头上蹦迪。” 主的坟头……他竟然对“主”如此大不敬。 “喂,你是魔灵吗?”岑安问。 “不是。” “那你是魔鬼?” 少年笑道:“猜对了。” 鲤鱼停在了邪神像胸口的位置,迅速组装为一个圆形舞台,少年用神像颈部的圣火引燃一把火炬,塞到岑安手里。 “跟着我的节奏走。” 动作不难,岑安掌握得极快。他越跳越兴奋,心觉奇妙。他想起佣兵说,看到岑安和九张脸的魔鬼共舞,笑声磔磔。他试着笑了一下,还真是可怖的磔磔声。 “魔鬼,听说你有九张脸?” 刚问出口,少年便很热情地展示给他,九张脸同时出现在少年身上,慈眉善目的、青面獠牙的、童真无邪的、妩媚妖娆的…… “魔灵出现了!”魔鬼突然欢快地叫起来,把他从失神中唤回。 “我来掩护你,抓紧机会,你去偷!” “偷?”岑安还在发愣,被少年一把推进邪神像漩涡般的眼眶。那本质上是一套颇为棘手的程序,岑安定了定神,着手分析。破译到最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盏缤纷的灯,他的指尖刚碰上,灯便缩小,消失在了他掌心。 岑安一愣,发现灯如病毒般进入了他的脑机,隐匿得十分干净,虽然没给他带来不适,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迅速翻找起来。 找着找着,他惊觉自己的此时此刻,正呈现于某段录像之中。屏幕外,身着暗色怪异服饰的老者跪坐在席,讲述着窃灯贼盗走神灯的故事。 老者只有眼白的眼睛陡然转向他,说,“他会给诡族带来灭顶之灾……” 岑安明白了,这老者是佣兵口中的先知或者巫觋,佣兵在他的预言中看到了岑安和魔鬼共舞,以及……窃走神灯,也就是魔灵。 岑安朝席下虔诚听讲的三名弟子看过去,其中一人正是佣兵! 少年……不,魔鬼的下巴从后搁在了他肩膀上。同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从邪神的眼睛里出来了。 “他哪有什么先知能力?他的预言不过是魔灵告诉他的。”魔鬼鄙夷完老者,又换上恭喜的语气,“你成功了!你得到了魔灵!” “所以魔灵……究竟是什么?”岑安问,“它应该不止是一盏灯,一个程序那么简单吧?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你心里一定有猜测。”魔鬼说。 岑安心潮澎拜,他和魔鬼共舞发生在此时此刻,佣兵却在过去看到了这段录像,时间混乱了…… “我心中所想的是,魔灵是不是有着某种奇妙的四维视角,时间对它而言为非线性,它……可以去往任何时空?” 魔鬼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请你永远相信自己的感觉。试着和魔灵做朋友吧,它一定会给你带来奇妙的经历。” “我该怎么和他做朋友?” “这超出了我的能力。或许你们已经是朋友了,想想看,他明明可以回到过去,在进入你的脑机前杀死你。” “魔鬼,你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若说本质……唔,应该是某个时代的人工智能的意识吧。”魔鬼顿了顿,“谢谢你岑安,我被魔灵困在这座空间很久了,再次目睹它就能使我自由,你做到了。我可以去往更多的虚拟世界,甚至现实。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拉尼娜,”岑安问,“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她为什么会唱诡族的歌谣?” “那首歌谣只有诡族的圣使会唱,而圣使都是长不大的……”魔鬼眼光犀利,“她如今只是个人格吧?拉尼娜,小女孩。我想,她年纪小小就被那群愚昧的信徒献祭了……” 岑安不禁心头钝痛。 魔鬼和他脚踩鲤鱼往回飞,他想起来问阿枚。 魔鬼给出了和老婆婆一样的回答。 “他是……魔灵带来的孩子。” 第112章 谢罪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从“雪祭”中退出, 回到旅舍木屋,窗外絮雪斜飞,纤细的青竹被雪压断, 不断传来发出脆响,给雪夜平添静谧。 岑安审查着魔灵,确定它已存在于他的脑机之中。 魔灵在赛博空间的形象是一盏五光十色的灯,它的存在与构成很奇妙, 归类为计算机程序有点牵强,岑安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却知道它随时都能离开他。 或许魔鬼说的对, 是它选择了岑安, 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岑安叹口气,在江烬怀里旋了个身, 脸贴住他温热的胸膛, 发现江烬也醒着。 他刚想说话,楼下传来拉尼娜的歌声。 她唱得陶然忘我, 风声、雪压竹声都被遮盖了, 然而那歌声和赛博空间里的空灵美妙完全不同, 调子全跑了, 称得上鬼哭狼嚎。 江烬抱起羊, 沿着红木楼梯来到一楼。拉尼娜点了酒和小菜, 待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 为雅致的庭雪夜景所映衬。 岑安有点饿了, 要过去吃东西。 拉尼娜歉疚笑道:“不好意思, 是不是我唱得太难听,吵醒你们了?” “没有,”江烬出于礼貌, “挺好听的。” “那我再来一曲!” 江烬:“……” “太难听了。”岑安毫不客气。 “哦,那我重新唱!” 岑安:“……” 岑安饿得不行,强忍着她跑得不着边际的调子吃了个饱。 “很奇怪,从‘雪祭’出来后,我怎么也不会那首歌了,喝到微醺才记起来一点,”拉尼娜颇为苦恼地喝着酒,“明明第一次听到它的时候,它就像刻在我骨子里的东西一样,浑然天成地从我喉咙流淌出来……” “也许是那个魔鬼自导自演,故意让你唱出来,好让他有理由出现在我们面前吧。”岑安胡诌道。 “是么?”拉尼娜将信将疑,她喝的有点多,脸颊轻粉。 魔鬼说她是没长大的圣使,那首歌想必是圣使唱惯了的,当圣使的过往,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第154章 岑安吃饱喝足后才去睡。 翌日清晨,他被空灵缥缈的歌声唤醒,他起初以为还在梦里,发现不是梦时,惊出冷汗。 “她会唱了?!” “什么?”江烬惺忪着眼,两个人还躺在二楼房间的床上。 “歌啊,圣使唱的歌。” 江烬侧耳细听,雪下了一整夜,世界岑寂无声。江烬惘然:“我什么都没听到。” 岑安耳中歌声还在继续,不是从楼板底下拉尼娜的房间里传来的。他怔了半晌,惊觉歌声只存在于他颅内,是魔灵发出的! 他的思想仿佛被魔灵监控了,意识到这一点时,歌声戛然而止,魔灵不唱了。 岑安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房门忽然被拉尼娜敲得砰砰响。 拉尼娜等不及他们开门,说道:“睡醒了么?快看巨企资讯!” 蓝朔最高领事江默年自焚谢罪的消息,占据的已经不止企业新闻版面,几乎所有媒体都在传播,他于烈火中陈述过错并以死致歉的视频,赛博公域中随处可见。 光是看缩略文件命名,江烬和岑安便震惊不已。 视频中,江默年详尽阐述的罪过,正是近期让蓝朔高层头疼不已的冰底“殉道者”。 四十年前,蓝朔集团从冰眠人中私自筛选实验体,为永生实验“殉道”。蓝朔隐瞒了殉道者的家属,制造相应的溯生伪人替代那些本该苏醒的殉道者,回到正常社会生活。而十年前实验彻底失败,为了暗中弥补这一过错,蓝朔的杀手组织暗杀溯生人并剥去他们的记忆,再让对应的殉道者复苏替换。 ——竟然没有掺假…… 江默年做陈述的时候,没提任何苦衷和理由,也没过度阐述讳莫如深的永生实验,就像平白投出一颗惊雷,没有任何铺垫地沸腾了全网。 “集团当年做出并执行的决定,我非常悔恨,几十年来如履薄冰,却依然无法处理好这项问题。 “我很抱歉,在此对殉道者,以及以人类身份生活了多年、从未怀疑过人类身份的溯生人们,致歉。 “为了缓解公开这项秘密引起的恐慌与混乱,集团不会公开殉道者的名单。冰眠中的殉道者和对应的溯生,谁去谁留,这是个问题。解决之法,无论是杀掉无辜的溯生人,还是拖延殉道者的复苏之日,我想,都不是正确的解决途径。 “两者不能共存,这涉及到主体资格的唯一性、道德伦理以及社会资源等一系列复杂问题,我思考了几十年,依旧觉得无解,唯有以死谢罪!” 视频中,他坐在一张皮质沙发里,烈火自脚下的地毯开始燃烧,时间计算得刚刚好,致完歉,幽暗的病房已是火海一片。 他控制不住地表现出痛苦的表情,依然如歉词所言强忍住痛哼,直到化为焦骨。 震惊之余,两人更多的是难以置信。江默年掌握蓝朔最高权力那么多年,要经历多少手段与阴暗,怎么可能背负不住良心谴责?何况,以他的性格和手段,根本做不出这种不仅鲁莽、自毁名誉,还会让蓝朔万劫不复的事。 “烬哥,能弄到转码前的源视频吗?”岑安问。 视频是江默年录制并通过他的脑机设定时间发布的,短短两秒钟便弄得全网沸腾。 集团未作出回应,很多子企业市值迅速蒸发,股已跌到史上最低,不知是否为江烬的错觉,跟几名高管快速联系之后,他总觉得集团内部根本没乱,依旧有条不紊。 难道一切都在蓝朔的意料之中?才一天没参与集团活动,他们便做的如此大胆了么? “他倒好,自焚一了百了,却非要公布出来,搞得整个社会人心惶惶。”拉尼娜一面翻着网络上各种风向的舆论,一面嗤道。 “冰底的殉道者仓储区,规模没有成千也有七八百了……” 拉尼娜说:“可是社会上已复苏的冰眠者成千上万,这个秘密一经公布,那些人谁也无法确保自己不是溯生人,不是该死的那一个。如果有一天我被告知是溯生人,要为了人类拉尼娜的复苏而死去,那我一定会非常伤心——并且仇恨!” “视频有问题,合成的,”岑安突然说道,“而且技术非常高超。” “你听到了吗,哥?”江烬和江忱保持着通讯,岑安的声音也传到了他那边。 江忱顿了片刻,“就这样吧。你先回家。” 他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江烬捉摸不透。江烬怔了许久,才回过神。 江烬被喊回去参加葬礼。 江默年的骨灰将抛向大海,因而葬礼在一座巨型邮轮上举行,码头和周围海域部署了一圈军队,江烬往船上飞去时,经历了十几道严格的身份审查。 满船都是肃穆的黑色装束的人,贺时洄携带贺韶出席,和江家姐弟一同扶灵。葬礼进行到最后,他得空和江烬说上话,第一句便是问,“岑安在哪?” 江烬思量片刻,抱起小羊。 “你可以把这只羊当做跟他沟通的媒介。”江烬垂眸,轻抚着小羊额头,“打招呼,岑安。” “贺叔叔。” 岑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贺时洄眉头一挑,露出诧异的表情。 贺时洄把羊带到了甲板上。 “岑安,你多久没打开‘伞’看了?”贺时洄问。 “伞?”岑安想起来了,那是他父亲留下来的,能够监测世界各地溯技术开发进度的程序……他确实没怎么关注。 贺时洄严肃道:“它于再生洲,完整成型了。” 完整成型,意味着溯被重新开发出来了,紧随其后的是溯生……岑安不禁一愣,原以为溯生这项技术只有蓝朔曾经拥有过,现在,大洋彼岸,第一次人机战争中为智械占领的空中孤岛,再生洲,再次拥有了溯生技术…… 他感受到一种黑云压城的气息,隐约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心怀质疑,声音凝涩,“这……又能如何呢?” “这意味着,溯生人可以自成群体,他们迟早找到自己的伦理认同。”贺时洄面色凝重,他想得远,“他们拥有了把人类变成溯生人的能力,蓝朔在处理溯生人和人类殉道者谁存谁死的问题上,没有唯一的决定权了。集团能不能渡过这场危机,都不一定。” 岑安沉默半晌,“你有什么对策吗?” “我想搞到玩家禁忌档案。”贺时洄开门见山道,“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吧?” “他是记载了溯生人的名单,难道……”岑安浑身划过电流般一颤,“不止当下存在的溯生人,未来被制造出来的溯生人,也都能被收录在册?!” “没错。”贺时洄点点头,“禁档跟溯有着捆绑关系,无论最初的溯还是重新开发出来的,都会被禁档这个伟大的程序记录下来。” 江烬这厢,和兄姐站在一起,在江默年的遗像前放下最后一支白色马蹄莲。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请告诉我实情。”江烬问。 “意外。”江漓简短道,“拘禁他的地方发生了火灾。” 江烬皱眉。蓝医是什么地方,防范不了一场火灾? 江漓转过来看着他,脸上扑了深色的粉,神情看上去更沧桑而憔悴。 她眼神冰冷,微微扬起的眉略带挑衅:“我只是不救。” “那个视频呢?” “我只能说也是意外,”她顿了顿,看了江忱一眼,“纸包不住火,这个秘密迟早要暴露出去,江默年已经死了,利用起来,让他死的更有意义些不好吗?” 江烬后知后觉,“蓝朔,要走哥计划的那条路了……” 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中,江默年的死亡原因不重要,他们只是抓住了结果,会自行书写好原因。接下来他们会让蓝朔解体,并入莘讯。 江忱拍了下他的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去应付吊唁者。他什么都没说,眼神又好似解释了一切。 江家他们做主,而江烬只想处理好殉道者的麻烦……那终究跟他脱不了关系。 “之后会有一大堆麻烦的发布会和商宴,你记得出席,帮我们分担。”江漓说完,也离开了。 走到甲板,她又看到了江默年的遗像,她冲遗像最后笑了一下,迎着海风点起一支烟,由衷地感到轻松愉快。 ——不是你杀死的,你只是不救。 这是昨夜,云渺对她说的原话。 道歉视频当然不是江默年录制的,那个视频他甚至完整地看完了,睡醒时,房间已是火海一片,一个影像录制支架摆在他床上前,屏幕上的他亦深陷于烈火中,却面容平淡,陈述着失败的决策和真挚的歉意。 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时,他震怒,于烈火中发狂,那是他坚决不可能做出的事,视频是假的,是阴谋,他要毁了它! 然而,录制设备与他隔了一整墙透明玻璃,他撞破脑袋也没法触碰到它,而身后烈火愈发激烈,浓烟使他窒息…… 这时,他看到了玻璃墙那头,从黑暗中走出的江漓。 第155章 “你在干什么?!你这个蠢货!” “你要杀我,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你竟敢伪造这种视频,你要害死蓝朔吗?!” 病房里的火光令她大为惊骇,和江默年的咆哮一起镇住了她,她本能地感到恐惧,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录制设备的屏幕,便扑向门把手。 “不,不是我,爷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火,为什么没有人守在门外,消防为什么失效……不是我,爷爷,请你相信我……” 门锁密码还差最后一个字符就能打开,她突然停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是解释,是求饶,是害怕? 过去多年的怒骂否定同时浮现脑海,她发抖,战战兢兢。 她看着火光中的人,发现他原来那么瘦小。他已风烛残年。可她心目中的他,那么伟岸威严。 她忽然意识到,尽管她尝试过反抗,甚至赌上一切拘禁他,可她依然活在她想象中的魁梧影子里,方才惊慌失措的她,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这么多年,原来她从未成长。 “爷爷,是不是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我?”她苍凉地问,“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永远对我没有满意过,你让我忘了我曾经是个医者,我曾想救死扶伤,如今却……” “你在说什么废话?”江默年不悦地指着玻璃前的录制设备,“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个视频,我坚决不允许集团并到莘讯旗下的计划,你不要以为……” “我想活,爷爷,我想活下来。”她喃喃着,后退一步,离门锁更远。 她仿佛失了聪,听不到他的咒骂与痛呼。她转过录制设备,瘫坐在地,把内容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光看到江默年正襟危坐、娓娓道来,可她看不懂视频传达到的内容,大脑无法思考。 她一直等到天色微亮,等到玻璃背后的东西全部毁灭、降温,才觉得能喘口气了,动了下身体便泪流满面。 有人从后抱住她,她嗅到熟悉的栀子花香。 “我没有爷爷了。”她说。 “你从来就没有爷爷,”云渺露出一丝讥讽的笑,“不是你杀的,你只是不救。” 她朝走廊的方向指了指,那里躺着松下议的尸体,“唯一的目击者,也凉了。” “你杀死了我的助理?” “你现在的助理,只有我了。” “你这个婊子,是你纵火杀死了他?”江漓后知后觉,惊诧地看着她。 云渺没说话,放开她,推开门到焦黑的灰烬里摸索,很快双手沾满烟灰。她找到一块金属芯片,从包里掏出设备放进去,几秒后,视频从江默年的脑机传输到了网络。 “因为我是溯生人。”云渺说,“他对待溯生人的方式和态度,让我很不满意。我要他向公众坦白,反正你们早就想好集团的出路了,这对你们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助推?而我所做,不过是在给我的同类铺路,并敲响警钟。” 说着,她把松下议的尸体拖进病房,再次点火。 第113章 大岑 葬礼那日跟贺时洄告别时, 岑安并没有明确答应贺时洄。搞到禁档,首先得制服黑杰克,这哪儿是容易的事? 他跟黑杰克交手就没占到过上风, 如今还被黑杰克“扣押”了身体,变成了羊…… 拉尼娜离开了那片锁定过黑杰克踪迹的区域,和她一同出发的白king,至今杳无音讯, 岑安不免担心。 岑安尝试过联系他,三次顺利接上脑机通讯,却被他掐断。第四次倒是通了, 那头却传来轻微窸窣声, 像是衣料摩擦发出的,伴着隐约的压抑哼吟。 岑安蹭地坐起。 “岑安我……我被他扣在身边, 别、别管我了…… “他其实……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他听到了他讨厌的笑声, 得意而餍足。 “你有什么想跟我聊的吗?”黑杰克说,“现在就可以说。” 黑杰克故意让岑安听到他们微喘的气息, 此刻岑安与他对话, 无异于一种助兴剂。 岑安默然, 前蹄无意识地刨着草地, 无力感涌上心头。 半晌, 岑安窝囊道:“你对他, 好一点吧……” 黑杰克怔了一下, 大笑。 “你也悠着点儿, ”岑安忽然冷哼, “毕竟,刚受过伤。” 说完,岑安便切断了通讯。 他在草地上呆坐了一会儿, 看着远处垂下地平线的落日,撒腿欢快地往房子里跑。 江烬该回来了。岑安要飞奔过去迎他,扑进他怀里。 跑着跑着,岑安心觉好笑,他现在的作息和生活越来越像一只宠物了。 这几日,江烬忙着集团的事务,集团对江默年事件基本保持沉默,但随后向各种权力机关缴纳巨额罚款、向所有复苏者追加赔偿的举措,又是变了相的默认。 岑安觉得,仅凭江默年引起的舆论或许根本不足以使蓝朔垮台,这个社会没有哪个机关能够真正制裁它,是它自己要“垮掉”,然后让规模翻倍的莘讯出现。 岑安待在房子里,无聊时会观察湖泊对面的另一栋房子,看到聂非雨披着宽大睡衣,幽灵般失魂落魄地游荡。 他被江忱禁锢于此,而新闻中的“聂非雨”光鲜亮丽地出席着各种商宴,优雅矜持,侃侃而谈。 看到他落魄,岑安没感到爽快,反倒触目惊心,深觉这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很可怕,真真假假、人鬼莫辨。非常可怕。 这天,江烬不在,他照常躺到铺了柔软草皮的阳台上,摊着四肢、露出肚皮晒太阳。 他攻击了几个析冰黑客的防御,窥测他们的近期活动。发现没什么异常时,他退出来,惬意地享受阳光,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他又听到了那首空灵飘渺的歌……魔灵又在他脑子里唱歌了。 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吸取上次经验,他尽量放空思维,不去想任何事,装作若无其事。 可他还是被魔灵察觉,歌声停了。 几秒后,歌声又响了起来。 岑安心生烦躁,不再小心翼翼,径直将意识投射出去,快速锁定魔灵。 岑安忽觉思维一滞,把自己拐入了一个纯黑的空间。 歌声还在继续,曼妙空灵,渐行渐远,像是要引他去往某个地方。 岑安定了定神,判断出声音的方位,跟随它。很快,他看到了一颗圆形光源,惨淡的白光并没有撕裂黑暗,歌声消失在它一圈一圈慢慢扩大的光晕中。 “你就是魔灵?”岑安警惕地看着它。 它长时间不做应答,他只好横下心靠近,他们之间仿若有着无限远的距离。 【闭眼。】 一个声音……不对,不是声音,也不是文字,那是……那是一个念头! 岑安惊讶地发现,一个不属于他的念头浮现他脑海,让他闭眼。 这是魔灵在跟他对话吧?好奇妙…… 可是……闭眼?怎么闭,这次进入赛博空间他没有给自己投射形象,难道是现实中闭眼,闭小羊的眼睛?小羊的眼睛早就阖上了啊…… 【闭眼。】 岑安想了想,阻断视觉神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闭眼。回忆。】 回忆什么? 【回忆。回忆。】 回忆,回忆…… 岑安耳边传来风声,像站在铁轨上列车呼啸而过激起的风声,大到几乎令他失聪。过往一些片段闪过脑海,无一停留。 回忆点什么好呢? 岑安莫名地记起一个傍晚,十四岁的夏天,他趴在电脑桌上睡了一觉,窗户开着,送来浓郁的栀子花香,一只蝴蝶停在他鼻尖上。 他醒了,睫毛翕动,静静地看着那只蝴蝶发呆。 蝴蝶飞走了,他的脸上被键盘硌出了好几道痕迹,他洗了把脸,回来打开电脑登陆游戏,继续训练——是了,那会儿他还在训练营,他还是个职业电竞选手。 画面如此清晰、立体,岑安觉得自己变成了漂浮空中的灵魂,观察十四岁专注训练的自己,标准的发旋,桀骜不羁的呆毛,淡青的眼圈和陡峭的鼻梁…… 忽然,岑安怔住,他何时恢复的视神经?他很确定他还在赛博空间里,周围是字符组成的混沌虚空,他没有实体……这个赛博空间似乎跟他闭眼前的不大一样,它的系统很清晰,轻易受他操控。 他调了下屏显,随即被一声毫无铺垫的“操”吓了一跳。 岑安一愣,这是……十四岁的他骂出的?! 岑安终于明白过来,他此刻侵入了少年操控的电脑!他再度审视他身边的操作系统,顿时浑身颤栗——他穿越了,魔灵把他带到了过去! 他继续调试“岑安”的电脑,听到少年不断爆出低骂,最后干脆摔了键盘。 岑安暗暗嘲笑:“好暴躁,怎么跟个超雄似的?我那会儿脾气有这么暴吗……” 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他记起来了!那个蝴蝶停留他鼻尖的傍晚,他在训练营里冲刺某竞技角色的国服定榜赛,却因为硬件故障频发,最终以一积分的差距屈居第二,而第一是他一贯瞧不上的人…… 第156章 所以,两百年的电脑故障,是如今的他搞出来的? 太神奇了,他过去的人生,原来早就被未来的他“骚扰”过。在他无知的情况下,又被“骚扰”过多少次呢…… 岑安拖出文字输入框,打出【抱歉qaq】,然而屏幕前,另一个时空的岑安早已气急败坏地离开,生闷气去了,没有看到。 岑安的数字世界再次陷入黑暗,耳边响起紊乱的高频声波,他看到了魔灵的光圈,明亮而刺眼。 他慢慢睁开眼睛,光圈和太阳重合,他回到了现实。 他转身,趴在草地上,宛如做了一个梦,懵了很久。 岑安开始把时间整日整日地耗在魔灵身上。 魔灵往往呈现出简单的几何图形,有时候是圆形,有时候是三角、方片,它沉默着,悬浮在无色的虚空里,没有发光。 岑安想尽办法跟它沟通,它的“念头”浮现于他意识时,岑安会有一种精神分裂或者遭受侵染的奇妙感觉。 岑安发现它不亮出光晕的情况下,岑安根本搞不懂它的“念头”。 他们似乎都在汲汲寻找一种沟通之法。 要如何成为魔鬼少年所说的“朋友”呢?他们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东西,岑安无法按照正常的行为逻辑去推理它的目的。 它让他【回忆】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傍晚,紧接着它就把他带到了那一刻,向他展示出它的奇妙能力。岑安想,它将他带往的时空,或许是可以随着他的思想意识调节的。 晚上,岑安缩在江烬怀里,江烬知道他没睡着,脑子里苦苦思索着魔灵。 “如果它能使你回到过去,你愿意吗?”江烬问。 “不愿意。”岑安答得很快,又坚决,“除非你也在那里,你认出我,爱我。我说的是此时此刻的你。” 江烬轻笑,捏了下小羊湿漉漉的鼻子,慢慢收敛神情。 “诡族不是说阿枚是魔灵带来的孩子么,这样看来,一定有人完美驾驭过魔灵。” “我生活的那个时代,记忆不能被移植,就连存储记忆的技术也是百年之后才出现的,所以黑杰克拥有的记忆,一定是借助魔灵的时空穿梭能力,回到过去存储到的。” 想到这里,岑安兴奋起来,驱使着小羊的身体在床上滚来滚去。 江烬把他重新捉进怀里,“好了,快睡吧。你也一定可以运用好魔灵,时间问题而已,别太累着。” “嗯。” 魔灵再一次亮起光晕时,已是三日后。这一次并非它主动指引,岑安浸泡在数字世界数日,总算掌握了一些“唤醒”它的方法技巧。 在岑安的摸索操控下,魔灵呈现出菱形,岑安起初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回忆】开始的时候,他拼命想着他自以为猝死的那一日:他卷天卷地赶了七天七夜的计算程序,他乌青的黑眼圈,乱糟糟的头发,没有窗的地下工作室,桌上没喝完的加浓咖啡——场景应该是大差不差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自己赶的程序,也没有他熟悉的操作系统。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深色的栅格中,一道粗壮的白光朝他冲来,他立马跳到另一个单元网格,堪堪躲过。那道光在他面前拖出直线轨迹,与身侧另一条静止的直线两端相接。 岑安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儿,空间轰然一颤,两道平面直线突然长出高度,一堵墙擦着他的鼻尖拔地而起。 好险……岑安往后退,迅速分析起自己的处境,他发现不管做什么指令,都变得格外艰难、卡顿。 几分钟后,他终于弄明白眼前为什么会出现墙体了,他在建模绘图软件里!他不仅在计算机系统里,他还穿进了软件程序! 原来此刻的他,就是一个侵入计算机的病毒…… 岑安立刻离开软件,摸索到核心操作系统,他给自己接入计算机的前置摄像头,悄悄打开。 镜头广角扩大,上移,缓慢扫到操控计算机的人—— “卧槽,黑杰克?!”岑安吓了一跳,潜意识里思索着防御对策,同时兴奋不已,每一个神经元都在颤栗。 镜头中,黑杰克脸上没什么情绪,发型很久没修了,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死感,却不得不强撑疲惫专注工作。 没想到黑杰克还有这样一面,岑安有点幸灾乐祸…… 忽然,他脑中一个激灵——不对,这不是黑杰克! 他一边怔怔地打量镜头外的人,一边调出系统时间—— 【2047/9/15,16:45:13】 2047……这是,30岁的岑安! 是了,是他!他在用绘图软件做墙体,他是建筑师岑安! 岑安没心思细想穿错时空的原因,心中涌起微妙的感动…… 岑安脑门一热,决定跟他打声招呼,于是拖出输入法框格,信心满满地敲下几个字—— 【嗨,岑安!你好吗?我穿越到未来2237年的你】 确保文字投放到屏幕中央后,他透过镜头小觑着“岑安”的反应。 “岑安”垂眸看完那行字,依旧没有表情,只烦躁地皱了下眉。 嗯,不应该吧?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宛如被投入了碎纸机,被巨大的力量撕扯着意识,几乎要被肢解溺死在黑暗中。 岑安连忙启用防御,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那个“岑安”启用了杀毒程序! 岑安哭笑不得。 百年前的操作系统自然比不上他的尖端脑机,岑安很快卷土重来。 【岑安,我是两百年后的你!】 【我来的不容易啊,我只能以病毒的形式出现,别杀我!】 【这样,我叫你大岑,你叫我小岑好不好?咱俩儿好好说说话行不?】 【别杀了,你他妈就没有好奇心吗?】 【我操你大爷,老子受够了,别拿那个破玩意儿扫了,操!】 他每敲出一句话,就被岑安重新开启杀毒程序杀一次,30岁的岑安油盐不进,反诈意识出奇地强。 这样下去不行,每被杀一次,他的意识就要混乱一阵,于是岑安把杀毒软件弄瘫了。 屏幕前的“岑安”不慌不忙,迅速编出一个代码,检测分析起病毒岑安…… 岑安心累,而电脑前的人依然专心致志地设计建筑。 岑安心生一计,回到建模软件,将他平时在赛博空间展现出的数字人形象上传过去。 数字人是按照岑安的真实形象一比一建好的,面部和身材没有一点儿美化和夸大,外衣流光溢彩,科技感十足。 成功传入到软件后,岑安把建筑模型推到一边,整个人呈现在屏幕上。他满意地看到“岑安”的眼露惊骇,手指悬在键盘上怔住了。 岑安敲下三个字:【戴耳机】 看到“岑安”缓缓戴上后,他突然紧张起来,文字和声音到底是有区别的,这是他们跨越时空第一次交谈,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问候还是质疑? 岑安脑里闪过很多句,最终出口却成了“那个……你在20岁经历的那场昏厥,原来不是猝死啊?” 嗯,兼具问候与质疑…… 对方微蹙着眉毛,神色复杂,许久才对着麦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说了么,我是20岁的你,但是我穿越到未来社会了,”岑安真诚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也很想证明。” “那么,”他深深地呼出一口凉气,“把软件恢复正常,让我好好看看你。” 岑安放出建模软件的操控权。 他转动鼠标,把岑安翻过来转过去,细细审视。 “露出来。”他忽然说。 “啊?” “我说,你把全身露出来。” “?” 岑安一头雾水,自己整个人从发丝到脚底,已经全然在屏幕里了。 “岑安”手指轻抚键盘,两声清脆“啪嗒”后,岑安的衣服哗地一下掉了个干净。 “——操!” 耳机里岑安的粗口震耳欲聋,他连忙遮掩,“你他妈要干吗啊?” 这时,他看到屏幕外的岑安靠向椅子,唇角微扬,带着点儿傲慢的目光落在他腿根部。 那里有一块隐蔽的胎记! 原来他想通过胎记做判断是不是自己。 “说,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连我的隐私也能建的这么准确详细?” “都说了我是你啊,听不懂人话么?先把衣服给我!” “那我欣赏欣赏自己的裸.体,怎么了?” 岑安看到他舒展开的眉眼,和嘴角戏谑的笑,不禁微微一愣。他确信,“岑安”相信他了! 他在思想超前的专家门下工作,不可能对未来的赛博技术没有构想。 他方才就是故意招惹,犯贱罢了。 岑安一时也气笑了,“真贱啊……不愧是我。” ----------------------- 作者有话说: 大小岑终于相见了![狗头叼玫瑰] 第157章 小岑会用“大岑”来称呼过去时空的岑安,后面为了方便叙述也会用“大岑”[求求你了]~^3^ 第114章 大岑2 大岑相信他了。 然而遗憾的是, 下一秒他又被魔灵带了回去。原来,他停留另一个时空有时间限制。 他蹦跳了一阵,呆坐草坪出神, 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 他回味着大岑的相貌气质,有种长时间生活安稳的恬淡,瘦而不柴,平静的黑眸藏匿着凌人冷意, 悬停键盘上的手指苍白且细长…… 脸跟黑杰克九分相似,岑安觉得奇妙,不知十年后他是否也如出一辙。 岑安十分懊悔自己冲动鲁莽的打招呼方式, 任谁都会觉得像诈骗, 同时产生隐私泄漏的恐慌。 或许,提及他们共同挣扎过的隐晦过往, 大岑应该更能接受吧。比如, 你自由了吗,你离开那个专家了吗? 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 岑安回到房间内吃了些能量补给剂, 重新振作起来。 他得尽快再跟大岑联系。 上一次借助魔灵穿越, 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本想穿到“猝死”那日, 却莫名见到了30岁、已经成为建筑师的大岑。原来不是他在【回忆】中汲汲渴望哪个场景, 他就能穿越到哪个时空。 岑安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的停留往往以计算机程序的形式出现, 他得逆向操作显示器才能看清设备之外的人。 心无旁骛地钻研了几日后, 他发现当魔灵呈现出圆形时, 他去往的时空离【回忆】过程中构想的场景最相近, 停留的时间最短。而当魔灵呈现尖锐菱形时则恰恰相反,去往的时空与【回忆】中场景的偏差大概在十年左右,停留时间最长可达40分钟。 他摸索出一套算法, 通过修整魔灵的几何轮廓,来平衡【回忆】场景和想去的时空。 晚上,他跳到江烬的膝上:“如果成功了,我想见见那个时空的你。” 江烬埋首于一堆电子文件里,闻言沉思半晌,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曾冰眠,我是否会存在于此时此地?” “诶?”岑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想到了祖父悖论,如果一个人穿越到过去杀死了他的祖父,那么他就不会诞生,也将无法穿越和杀人。 可是,他已经站在了时间的尽头,还能改变过去吗? “一切都刚刚好,岑安。”江烬抚摸小羊的脑袋,嗓音里略带疲惫,“你可别乱来。别忘了,你的目的是弄清楚黑杰克记忆的来历。” 岑安答应下来,“我就远远地看看你嘛。再说,如今于过去而言只是线性的未来,改变不了什么的。” 江烬忧心道:“答应我,要万分小心,我真担心那玩意儿把你带走了。” “不会。” 再一次去见大岑,岑安做足了准备。 然而实际操作时,那套算法还是出现了偏差,偏了整整两年。 对于大岑而言,他们再见已是两年后。 “岑安。” 这一次,大岑对他的突然出现不再惊奇,很快识别出他,隔着屏幕低低地唤他“岑安”,像一位密友。 “我现在,好像是在……” “在一个新的绘图软件里。”大岑摘下护眼镜片,“你等我一下。” 岑安透过摄像头,看到他按下按钮驱动轮椅离开,不禁怔住。 大岑取来一只投影仪,接到显示器后,岑安能够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 大岑看看阳台外渐黑的天色:“要去外边吗?” 这座公寓既是大岑的住所也是工作室,不算小,却因堆满了稿纸和电子设备而显得促狭。 岑安凑近细看,稿纸上是潦草的手绘建筑和设计工图,大岑成了建筑师。而那些电子设备和计算机,岑安一眼看出与仿真模拟技术相关,它们出现在建筑师的工作室里显得不太适宜。 岑安纠结的问题有了答案,十年后的岑安,仍然活在专家的阴翳之下。 岑安不甘,终究没忍住,不死心地问:“你还在为专家做事?” 大岑感受到他的情绪,温声道:“我妥协了。这十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心态变了。” 岑安不再看房子里的东西:“我们出去吧。” 他心里快速地算了一下,这次穿越能持续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大岑将投影仪抱在怀里,驱动轮椅慢慢往外走。 他住海边,正值日暮,流云低垂,与海相接。走到沙滩时,太阳完全地坠了下去,光线一暗,岑安的影像便更加清晰。投影仪差点意思,岑安感受不到海风的温度。 “你等了我两年?”岑安问。 “是的,你离去后,我研究了你的出现。”大岑说,“它能做到脑机穿越,被命名为魔灵,是吧?” 岑安讶然地挑了下眉,“你竟然用当今的技术设备摸清了它?” “哪里,差得远呢,它对现在的技术来说还是太抽象了,我理解得很艰难。”大岑轻描淡写,摇头笑道:“我暂时没有任何驾驭它的头绪。但我透过它,窥见到一些超越时代的东西,我相信你了。” 岑安坐在沙滩上,大岑转过头俯视他,将从头看到脚,目光充满温和晦涩的怜惜。 “你过得好吗,还适应吗?” “这……一言难尽,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岑安亮晶晶的眼里满是佩服与崇拜。 “对了,有一件重要的事被我遗忘了,你可能不信——那个专家的面容和名字,被我忘记了。” “潘因。”大岑脱口而出。 岑安凝滞半刻,舒了口气,“我也猜到了。” “怎么,两百年后的你,还没有摆脱他吗?” “嗯……怎么说呢?他的溯技术研究对后世影响挺大的,溯技术用在了人身上,他们给伪人移植人类的记忆。我一开始遇到一个很强劲的敌人,他是用我们的记忆溯生出来的,他对我了如指掌,害我吃了很多苦……” 大岑垂首聆听,神情峻冷毫无波澜,甚至有些疏离。岑安边说边观察他的神情,渐渐收了声,不敢多说了。虽然后世提及溯,没有提到他岑安的名字,但他猜想,大岑如此厉害,一定是潘因手下,那项技术的主要贡献力量…… 大岑对魔灵的剖析固然让他惊喜,但不知为何,大岑的平静和从容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恐慌与危机,潜意识里生出警惕。 岑安索性问道:“溯出现了吗?” “还差些。你知道我只是他的工具,决策并不在我。”大岑想了一会儿,却答得含糊其辞,这让岑安更加不安。 “未来,记忆存储和移植都会实现,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记忆……” 说这话时,岑安心脏直跳,如果大岑按照他的说法做到了有效防范,黑杰克还会存在吗?那他经历的一切,他如今拥有的人,包括魔灵,还会再遇上吗? 他顿觉奇妙悚然,怕自己一回去什么都没了,低低地唏嘘了一声,语塞起来。 静默中,气氛逐渐僵硬。 大岑将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尽收眼底,这小子突然生出的警惕与疏离,他全都精准捕捉。 大岑没多问,也不仗着自己阅历更深给他下套,敲了敲轮椅扶手,主动岔开话题:“你不好奇我的双腿吗?” “陈夙又。”岑安顿了顿,“我见过她了。” 大岑露出惊讶的神色:“是么?夙又她……还好吗?” 岑安脑海里浮现出她覆满寒霜,过尽千帆的眉眼,短暂沉默了一下。 “……我认识的时候,很好。” 说完,岑安小觑他一眼,大岑对陈夙又身上的秘密似是毫不知情,听闻她好,他便舒展眉头,放下心来。 “我曾劝阻她不要进入冰眠,她执意为之。” “为什么要劝阻?”岑安问。 “因为我不信任那技术,至今已有很多批冰眠者,但还没有成功复苏的先例,”大岑喃喃道,“你这样说,我可以放心了。” “你跟姐姐,云渺,还有联系么?” 大岑露出和煦的笑容:“几年前她结婚了,嫁的远,又是个警察,如今就很少见到了。” 岑安也笑:“真好,看来事业和家庭都挺美满的。那你呢?” 岑安短暂地回忆了一下他的公寓,没有其他人的生活痕迹,“你一直一个人吗,没有交男朋友?” 大岑反问:“为什么是男朋友?你谈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取向么?我稍微幸运了点,我有了哦!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波折,若非他我早就死掉了……如今我们很相爱,非常非常相爱。” 提起爱人,岑安脸上洋溢起天真又幸福的神情。 大岑哑然失笑。 他看到岑安手指落在沙滩上,尽管留不下痕迹,还是一遍遍无意识地写起爱人的名字。 突然,大岑笑容僵住,“你写的什么?” “烬。” “他叫什么?” 第158章 “江烬。” 大岑定定地看着岑安骨节分明的手指,脑中如电流划过,顿时全身紧绷。 他用力攥紧了轮椅扶手,心中滋味怆然:“江烬,江烬……竟是,灰烬的烬……” “对啊,怎么了?” “哦,只是……只是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到过。” “诶,说不定你真的听过!”岑安看着他,眼中喜悦毫无城府,“他也是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因现今无法治愈的绝症进入冰眠,去往未来医治。” “哪一年冰眠?” “2045。” “……” ——什么,什么…… ——江烬,你…… ——你这个疯子,原来你真的爱着一个……来自两百年后的病毒程序! 大岑别过脸去,双眸已泛红,喉咙一阵一阵地发紧,呼吸也痛。 他剧烈地咳了一阵,把责任推卸给冷风,裹紧外衣止不住地发抖。他不敢看岑安,怕眼里汹涌出连他自己都害怕的情绪。 “你要不回去吧?”岑安担忧地看着他。 他抬首,对岑安牵强展颜,又凝视着漆黑的海面,苦涩地笑起来。 他搬来海边住,是因为夜里的海,像极了他所爱之人蓝黑的眼眸。 “我从前交往过一个男友,他恐怕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挚爱。可天妒英才,他年纪轻轻,就病逝了……” 转眼过去许多年,他依然隐秘又浓烈地爱着那个人。 岑安指着他身上的毛绒狐狸挂件,火红的皮毛,雪白的胸脯和四足。 “这个是他送给你的吗?” “你怎么知道?” “都这么破旧了,你还随身带着。” 大岑把它摸出来,目光变得柔和朦胧:“这是他难得耐心,一针一针戳出来,送给我的礼物。我们在一起只短短两年,我们……” 他忽然哽住。 他们相爱吗?还是,只是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他很爱江烬,可那两年,江烬并没有给过他安全感,他无数次怀疑江烬把他当替身…… 血气如鲠在喉,他再度咳起来,呛得眼角湿润。 他想起冰眠技术出现后,江烬更加疯癫,执意要去两百年后找那个叫“岑安”的病毒…… 他顿悟,所谓的绝症病逝原来都是幌子,江烬竟然……真的去寻找了。 远处灯塔巡过,照彻他心底幽暗。 江烬无数次透过他,呼唤的岑安,果然不是他…… 他那么清楚,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闭上眼睛,任泪水淌下,风声替他呜咽。 岑安噤着声,体味到他心中凄凉,暗暗唏嘘他的深情,浑然不觉与自己何干。 “我们,只有遗憾……” ----------------------- 作者有话说:最后这几段,伏笔埋在85章小插曲【夜诊记录】 第115章 偏差 远远看一眼另一个时空的爱人, 这个念头始终没从岑安脑海中打消,尤其这些天江烬格外忙,整日把他晾在空荡的房子里。 他从前没见过江烬, 起初没有任何头绪在【回忆】中去构想场景。现在他确定了,江烬那时候就是潘因的学生,他只需要构想和潘因接触的场景,进入到潘因的计算机系统, 再向江烬寻过去。 潘因的计算机系统保密等级很高,他得万分小心,将计划部署得尽可能周密, 整个过程心潮澎湃。 他预备去往2035, 十八岁的岑安已经被潘因控制了。尽管他改写了修正魔灵的算法,穿越过去才发现, 魔灵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偏差, 比他预料的早了两年左右。 回想起来,这一年的岑安跟潘因还没有产生交集, 退役后他一边重返中学念书, 一边沉浸在跟黑客的斗智斗勇中。他应该是被潘因看中了, 但潘因还没对他“下手”。 不过, 这回也不算白干, 他还是成功进入到潘因的计算机, 他不禁质疑起他对魔灵机制的理解。 也许是【回忆】过程中场景不够明确的缘故, 他从潘因这里摸索着进入到江烬的计算机系统后, 自身结构变得非常简单, 只有几个字节,监测程序随便一扫就没了。 岑安被强制扯回混沌的虚空中,懵了一会儿, 卷土重来。 然而他还是太脆弱,在江烬的电脑里存在不到两秒,又被杀毒软件察觉,迅速粉碎。 反反复复,他竟然被杀了两百多次…… 岑安乐此不疲,反正现实生活中他实在闲。 他不断思考着改进之法,“被杀”的第三百次,他的锲而不舍终于引起了江烬的好奇——江烬不管他了,杀毒程序也关了。 江烬注意到了他了。岑安尽量让自己表现乖巧,不损坏他计算机中的任何文件。 他得让自己变得强一些,便去回收站寻找一些解离后的“垃圾”来扩张,渐渐可以在屏幕中呈现出几何图案。他尚且不知,他经历的一秒钟,换算到江烬这里是一小时。 他就这样缓慢地成长起来,几分钟后,他发现江烬闲得无聊时,会从回收站拖出垃圾“喂”给他。看来江烬不仅接受了他,还把他当桌宠了…… 吃了几个g的垃圾后,岑安终于可以控制计算机的摄像头了。他激动万分,小心翼翼地检测了计算机的状态,蒙蔽监测程序,悄悄打开摄像头—— 两百年,江烬的眼睛一点儿没变,还是深邃静谧的蓝黑色,像海的深处。 此时是深夜,江烬还在加班,他的工作和人工智能相关,已经连续工作了很多天,他压力很大,苦恼地对着空荡荡的文档发呆。 岑安忍不住调了一下屏幕亮度,好让他的眼睛少受点儿刺激。 这个举动却引起了江烬的注意,江烬警觉地操作了一遍,监测程序很快把他揪到了江烬面前。 “是你么……”江烬喃喃道,失神地看着他呈现出来的三角形象。 江烬的眼睛太漂亮,看什么都深情似的。岑安心念一动,拖出输入法,敲出字来: 【烬哥】 【烬哥,笑一笑】 屏幕前的江烬一怔,迟疑片刻,恍惚地勾起唇角,露出微笑。 【烬哥,你真可爱】 “你是谁?”江烬打字问他。 【我是你另一个时空的爱人】 “平行时空?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他时,岑安身处的赛博空间出现了问题,他时而被魔灵扯回虚空,时而眼前又浮现出江烬困惑的脸。 出故障了。 岑安不想让江烬得不到回答,迅速编辑出文字。 【我是你另一个时空的爱人,我叫岑安】 【我来自两百年后,我只是来看看你,我的爱人……】 【烬哥,请务必好好生活,不要恐慌】 岑安长时间沉浸在幸福与雀跃中,这样看来,江烬两百年前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他们也算相识了。 突然,他笑容僵住——他太得意忘形了! 他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个时代也有一个岑安!他怎么能被激动情绪冲昏头,告诉江烬他的名字呢?!岂不给大岑招惹横祸…… 他惴惴不安,迅速动身去拦截那些文字,可它们却在无数次转码过程中碎成了支离破碎的音符,飘忽不见。 碎了,竟然碎了! 他拦截失败了么?他隐隐担心起来,怕它们胡乱组合,让江烬会错了意,让大岑陷入困扰…… 他必须再去见江烬一次。 吸取前几次教训,这一次的偏差他控制在了一年之内。算算时间,距离他上次“骚扰”江烬,过去了半年左右。 他花了很久时间,让自己从几个字节成长为强劲凶悍的病毒程序,在江烬任职的科研所网域自由穿梭。 潜入科研所全部的智能布线和网络系统后,他仿佛变成了悬浮天际的“暴龙眼”,整座大楼都在他的视角之下。 他看到江烬在熬夜,握着杯酒,小口小口地抿。 ——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儿。 江烬正常熬夜,正常喝酒,正常烦恼工作…… 岑安放下心来,却忍不住恼他不爱惜身体,他看起来如此健康,一想到几年后,江烬要被诊断出绝症,岑安便一阵难过。 他不能再冲动,打扰江烬了。 岑安把江烬所有的计算机文件审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关于他这个病毒程序的研究,那么他半年前的“骚扰”应该没给江烬带来困扰吧…… 确定这一点后,他放下心来。 离去时,他敏锐地注意到科研所大楼的智能消防被异常干扰了,警报也陷入了瘫痪 不对劲儿,有事情要发生! 他迅速大范围检查起来。这栋大楼是科技园区最高一栋,彻夜灯火通明,此时凌晨三点,大约有四百多名研究未眠,心无旁骛地工作。 很快,他在底层车库发现了定时炸药,这种炸药他曾在沙金见过,对这个时代而言是先进的,它小而精悍,便于隐蔽,爆炸范围和猛度足以将整座楼夷为平地。 第159章 岑安看着猩红的倒计时数字,没时间思考它的来历。警报已经瘫了,整座楼对危险没有丝毫察觉,还在秩序井然地运作,尚且清醒的人有的谈天说笑,有的刻苦做研究,无一人意识到危机来临。 岑安察觉到有黑客正在朝某项电力系统进行攻击,想使电梯陷入瘫痪,阻断逃生通道。 岑安毫不犹豫地回击了黑客,使其计划落空。 倒计时还有九分钟……对于这几百号人疏散逃生而言,已是迫在眉睫。 岑安再三确认,整个研究所无人察觉这场恐袭。 所以,必须由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他……出手吗? 岑安只犹豫了几秒,迅速接入江烬的计算机系统,准备以江烬的身份向所有人发起警示。 他误打误撞地接入到一个投影设备,全身形象倏然呈现于桌前。岑安没管那么多,继续操控计算机,身后突然传来杯子碎裂在地的声音。 岑安转头,江烬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你是谁?”他警惕地退后一步。 “逃,烬哥!快逃,这栋大楼被恐怖分子安装了定时炸弹,警报已经瘫痪!烬哥,你快通知所有人疏散逃离!”岑安言辞恳切,目光汲汲。 江烬怔怔地打量他,他的服饰流光溢彩,颈部挂着复杂的脑机降温装置,装扮科技感十足。更重要的是,这少年叫他烬哥,他从没被人这么叫过…… 岑安看到他眼睛倏然一亮。 “岑安!你是不是叫岑安?!你是那个病毒程序?!你来自两百年后?” 岑安徒然怔住,想不明白江烬为何能如此准确地认出他。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 “是,我是!还剩七分钟,烬哥……我没有骗你,科研所真的被设置了炸弹,爆燃来不及阻止了!你们必须尽快逃离!”岑安只想他快些脱离危险,嗓音近乎嘶吼,“我本想远远看你一眼,可是我不得不参与进来提醒……” 江烬回过神,穿过岑安,麻利地用计算机操作起来。他编辑好简明扼要的警示内容时,岑安亦将警报系统恢复正常,警笛锐鸣着划破寂静黑暗。 江烬向园区所有人发出警示,岑安从信息技术上配合他同时联线消防警方和军方等外援,他有条不紊地反映情况,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语气严肃冷静,极度理智。 江烬年轻有为,小有名气,出自他口的消息无人怀疑。放下通讯器时,室外已经响起了嘈杂声。 整个过程只耗了两分钟,两人的配合无懈可击。 “快走吧,烬哥,快走!”岑安想推他,触碰不到,投影范围有限,他无法离开工作室陪同江烬狂奔。 江烬看着他,认真地问:“我真的是你另一个时空的爱人吗?” “是的烬哥,你是。” 江烬眼里沉甸甸的复杂情绪令他几乎落下泪来,“求你了,你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江烬突然固执起来:“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你?!” “什么都不要为我做,烬哥,好好生活,做你该做的事,我们……我们会相遇,重新相识、相爱。”岑安哀求地看着他,“快走吧,别留恋一个影子……你一定要在这场恐袭中平安,顺着你的心走,我们才能相遇,明白吗?” “我……” “谢谢你的信任,谢谢……” 谢谢你救了你自己和这么多人。 谢谢你,我的爱人,你救了我们…… “快走!” 泣血般的低吼与尖锐的警笛中,江烬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夺门而出。此后多年,他再也没有忘记这少年清冽的眼睛,万千星光凝聚也不及他黑眸明亮。 不知是否是岑安的错觉,他看到江烬眼角浮掠过晶莹光亮…… 科研所按时爆炸,岑安作为一个影像,不担心被毁灭,只是设备瞬间蒸发,他被强制离线,难免头晕目眩。 他回到混沌的赛博空间,看到了魔灵黯淡无光的几何形状。头痛加上澎湃的心绪,让他缓了好久才往现实退。 片刻后,他惊觉自己仍置身数字世界。 他出不去了?! 怎么回事,他被困在虚拟世界了?! 岑安头皮发麻。难道他阻止爆炸的举动改变了过去?现实不再按照他们艰难推理出的事实发展了? 那他经历的一切算什么?虚拟的影像? 为了惩罚他干扰过去,魔灵要把他永远地困在数字世界了么? 岑安悲恸,欲哭无泪,他把自己玩死了…… 他想起江烬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那一刻,江烬就爱上他了吧? 他摇头苦笑。 没关系,他被江烬爱过,哪怕一瞬,够了,这便够了…… 剧烈的头痛袭来,岑安释然了,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出手提醒江烬逃离。 他的意识模糊起来。看来那场爆炸,对他的影响还挺剧烈的…… “岑安?岑安!别怕,是噩梦!” “你做噩梦了,不要深陷其中,你在我怀里呢……” 白光汹涌而来,他眼皮沉重,江烬的呼唤听起来十分渺远。 “烬哥……” 他费力地用脑机跟江烬对话,呆滞很久,意识才渐渐回笼。 他在江烬怀里,还是小羊的身子。 江烬紧紧抱着他,他们在飞车车舱里,江烬正往医院狂飙。 “烬哥,别哭,”他看到江烬急出了眼泪,恍惚道,“两百年前,你就为我落过泪了啊……” 江烬听清他的嗫嚅,不禁气从心来:“我就知道你沉迷魔灵,总要出事!你这次在赛博空间浪了十六个小时,你知不知道?!” 原来,原来是他用脑过度,不是罚他永困数字世界。岑安心情瞬间好转。 “我错了烬哥,我以后都听你的。” 岑安认错的速度快到让江烬不忍责备,他搂紧小羊。 “小羊身体娇气,哪经得住你这么折腾,最后难受的还不是你?你先是晕倒,随后全身抽搐,再然后深陷噩梦一样无意识地挣扎,你吓坏我了……” 说着,他眼眶红了:“都怪我,这些天对你疏于陪伴。” “我穿越了几次,不可避免的遇到偏差,怎么也校正不准,我误打误撞,以为我改变了过去,被罚消失……” 他蹭在江烬怀里,莫名委屈,语无伦次道:“可我终于知道,原来命运那么准点,那么奇妙,此时的我就应该借魔灵穿越过去敲警钟!好险,真的好险,还好我做出了干预过去的决定……” 江烬没听明白,失笑道:“好啦,别再感慨了,我不是说了么?一切刚刚好。我带你去检查,好好睡一觉,让脑子好好休息,好吗?” “那,你亲一下我的额头!” 江烬俯身,吻了小羊的脑袋。 “我好想吻你啊烬哥……” 恍惚间,他感到江烬把他抱得更紧,低声安慰道:“快了岑安,快了……我有办法了。” 第116章 礼物 小羊又病了一场。d3和江烬悉心照料了几日, 非但没有好转,状态反而越来越糟,岑安的意识寄居在病体上, 异常疲惫,整日无精打采。 d3将某项诊断报告拿给江烬看。 “电子羊的寿命快到了,可能……活不过两周了。” 江烬诧异:“竟然无法通过升级系统和更换零配件延长寿命……” “配件都是一次性的,”d3说, “这种情况在电子宠物界并不罕见,一些人认为有寿命的事物才算珍贵,迷恋那种爱宠过世的悲思。” 正说着, 领口通讯器闪烁, 纸鹤有事找他。 江烬离开病房,来到走廊。 “怎么了?” “那几批货, ”纸鹤放低声, “确定要销毁吗?江忱知道后,从来温和待人的面容冷得骇人, 毕竟, 它们实在昂贵。” “他派人来阻挠了?”江烬问。 “应该在路上了吧, 不过按钮现在在我手里, 若你执意要毁, 我立刻执行。” “毁掉。” 一分钟后, 纸鹤向他展示了成果。 江烬想不清楚, 纸鹤为何选择跟随他, 自他处理集团事务以来, 纸鹤很多举动都向他暗示了忠诚,可明里依然在江忱身边做事。 江烬回应了纸鹤。这样也好,他跟江忱总有意见不合的时候。 回到病房, 江烬告诉d3,他为岑安已经准备好了金属身躯和处理器。 d3摸着病恹恹缩成一团的羊,思量片刻:“还是再容我观察他两天吧。” “两天后,那具身子也不知还在不在。”江烬喃喃出神,眼中掠过冷光。 “什么?”d3没明白他的意思。 “没事,那就两天后。”江烬说,“我得再做些准备,小羊就拜托你了。” “放心。” 两天后,江烬和纸鹤一起来找d3,询问小羊情况。 d3沉重叹气,于是他们了然。江烬把小羊抱出温箱,裹上毯子。 那具躯壳出厂后一直保存在沙利叶指挥部,所处园区已经不叫蓝钢了,他们飞进去时,看到无人机正秩序井然地更换大厦标识。 第160章 d3知道,只是换了个外表,内核没有变动,权力仍然在同一拨人手中。 穿过数条隐密通道,他们很快来到目的地。 纸鹤一摸门把手,顿住警惕道,“有人。” 江烬“嗯”了一声,似是早有预料,神情四平八稳。 室内不大,是用来展示和储放待役机器人的,此刻如遭打砸,玻璃橱窗全碎了,满地机械肢体与装甲碎片。 他为岑安准备的身躯,亦被大卸八块,“咣当”一声,一颗金属脑袋滚到了他脚下。 他停住脚步,踩着碎片站在房间中央。 房间主控台的转椅上,有人等了他很久,坐姿傲慢,上半身隐于黑暗。 “黑杰克。” 让江烬面露惊讶的,是同样隐匿黑暗的云渺。她的出现不在他意料中,江烬下意识地收拢胳膊,将小羊抱得更紧。 他的小动作被黑杰克捕捉,随之响起嗤笑。 “如果我肢解的是岑安的身体,你会后悔你这些天对我耍的小花招吗,江烬?” 黑杰克起身,一步步走近江烬,气场摄人。 纸鹤欲上前阻挡,被江烬一个手势劝了回去。 黑杰克攥住江烬的下巴,每每凑近细看江烬的五官,总会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 一想到若干年后,岑安也会是这张脸,江烬一阵恍惚。 黑杰克轻佻地说:“你总是蔫儿坏蔫儿坏的,不声不响就来捣乱了,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江烬报以冷脸:“不,我打过招呼的,我非常期待你的回复,可你无视了我。” 江烬接管沙利叶后,自然而然地进入重工部门,又凭幕后身份接触到更深机密。 他渐渐察觉到,企业在向境外某神秘机构提供武器与精密的电子设备,包括卫星和舰船,从规模和数量来看,那是要组建军队的节奏。而那个机构属于黑杰克。 黑杰克,溯生人,境外,组建军队……这些信息排列在一起,江烬顿悟。 江烬拦截扣押了几批重要的货物,想凭此约黑杰克谈一谈,却遭他无视,于是江烬恼羞成怒似的要销毁那几批货,有纸鹤捷足先登,江忱拦也拦不住。 江烬等他兴师问罪。 黑杰克加大手劲儿,啧道:“宝贝,你眼光真是不错,你糟蹋的那些东西是刚需,因为没能及时补上,导致我之前的努力几乎全打了水漂,你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少损失么?” 江烬被迫仰视他,不卑不亢道:“是么,类似的事还有可能再发生,如果你继续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话。” “我想不通,江忱那么阴险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管不住你?” “我哥说,只有权力才能给我自由,我不完全认同,不过我确实需要。” 江烬挑衅似的勾了下嘴角。从黑杰克掌中挣脱后,他扬了扬怀里的小羊,开门见山道:“宠物羊还给你。请让岑安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一根寒毛都不能少。” 黑杰克挑眉:“我还以为你准备求我,原来是威胁。” “我知道,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人是你,也只有你能让他恢复原样。”江烬顿了顿,“正如你需要的货,只有我们的企业能够生产制造。” 黑杰克接过小羊,揭开毯子,两指垫在小羊颌部逗弄,小羊没反应,戴着坚硬手套的手又溜进小羊柔软的腹部,很快,小羊在睡梦中发出舒适的哼唧。 “够了,适可而止吧!”江烬沉下脸,黑杰克的动作对岑安无异于一种侮辱。 “你怎么敢冒险呢,江烬?”黑杰克真的很好奇。 “岑安不是一直在你手里么,我交给你的只是一只仿生羊,”江烬看着他,“我应该感谢你大发慈悲,把他的意识同步到电子羊的芯片里,让我们相守,免得我找不到人发疯。” “你看得很透彻嘛,还知道意识同步这个说法?” “那是数字永生的一种形态,你——放过他吧。” 江烬眼里的卑微哀求一闪而过。他上前一步,贴近黑杰克耳侧,“我敢威胁你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你根本没想过杀死他,你需要他。” “我需要他?”黑杰克发笑,攥住他的脖颈。 江烬摸向他心脏的位置,他的外套脱下来搭在座椅上,此刻的衣着没那么坚硬冰冷。江烬不顾死活地勾起唇角:“你不行了,黑杰克。你真正的敌人从不是岑安,就连帝辛也只是个工具——而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哦,是谁?” “你的造物主……”江烬凑得更近,道出一个长达七字的名字。 黑杰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无声扩大的笑容愈发森冷诡异。 “阿白……都跟你说了什么?” 白king的确给过江烬一些信息,但考虑到他的处境,江烬急忙撇清:“跟他无关。” 江烬讪笑,用力掰开黑杰克的手:“别再无视我,杰克佬。” “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错。”黑杰克轻叹着,也不恼,换了个抱小羊的姿势。 江烬忍不住摸了摸小羊的脑袋,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抚摸小羊了。 “你多久能做到?”江烬问。 “很快。”黑杰克似笑非笑,“不过,岑安多久能回到你身边,取决于他自己。” “什么意思?你还要对他做什么?” 岑安醒来,第一个要见、要飞奔入怀的人,当然是他江烬。 “别担心,我和白king都会守在他身边,保证你随时获悉他的情况。”一直冷眼旁观的云渺说道。 “谢谢你。但我还是想问,我和岑安还能信任你吗?”江烬看着她,不客气地说。 “当然,我是他姐姐。”云渺眼中浮出些许悲伤,又很快泯灭干净。 她看向d3,询问道:“医生跟我们一起吧?我们需要医生。” “好。” “一个月时间,弥补我所有的损失,明晚我要看到可行方案。”黑杰克取过外衣,边披边对江烬说。他想起什么,一摸口袋,取出个巴掌大的塑封袋来。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江烬。” 黑杰克的嘴角再次挂上笑痕。 塑封袋里装着个狐狸玩偶挂件,皮毛火红,胸脯和四足则是雪白,羊毛毡材质,很明显的diy制作痕迹,没有任何科技加持。它很旧,起了球,但保存得很干净。 江烬捏在手里,没看出什么花样儿。 “这么简陋的东西,你怎么送的出手?” 黑杰克笑道:“别嫌弃,猜猜看这是哪一年的古董?” “猜不出。” “这是上上个世纪的你,一针一针亲手戳出来的礼物。” d3接过,调整双眼模式扫了一遍,冲他点了点头。 “将近两百前的古董。” “……你怎么会知道,是我做的?”再次触摸,江烬指尖仿若有电流划过,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花了些心思才弄到呢,喜欢吗?你刚才好像在吐槽你的手艺。” “……” “这要是个玩具、配饰倒没什么,可它是礼物,江烬亲手制作的礼物,”纸鹤说道,“会是送谁的呢?” “这就有劳侦探你多多知微见著,大胆推理了。” 纸鹤一阵语塞。 黑杰克笑了笑,走了。 江烬捏着狐狸出神。 江烬想起他的记忆蝴蝶,排列在第一位的碎成了片,像是被人徒手捏碎的,也不知找到破译技术后,还能不能从中获取记忆资源。 第一只又是他的哪一段记忆呢?冰眠前的,还是刚出冰眠舱之后的十年?会有这只狐狸吗? “我觉得他没安好心,”纸鹤提醒道,“你要小心。” 江烬怅然一叹,将狐狸放进妥善放进衣袋,对岑安的担忧很快占据了全部的心思。 ----------------------- 作者有话说:黑杰克:这俩货,逼我现身的方式不是搞破坏就是搞破坏,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啧。 第117章 疑云 岑安借小羊的身体感受过年迈和衰老, 此刻又仿佛经历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和走马观花。 追溯至最初的记忆氤氲着厚重雾气,仿佛是春天,谁家小院的鸟鸣啁啾不绝于耳, 男人宽厚的手掌轻抚小孩头顶,“还是单字一个‘安’吧。” “祁安?” “不,”男人目光飘向远处,满眼苍翠欲滴, “姓岑。岑安。” 又小又高的山,叫岑。 哦,原来他的姓是这么来的。 他希望这个孩子如小山长青且平安。可是, 不知道祁越有没有想到, 这两个字连在一起念,听着有些萧索。 岑安小时候总是满不在乎地跟别人解释自己随母姓, 可事实上, 他甚至不知母亲叫什么,监护人那一栏只能填祁越。 想起这些, 岑安心生落寞, 有些难过地闭上眼睛。 魔灵的歌声在这时候响起, 引导他穿过迷雾。雾气散尽, 他看到自己躺在透明的温箱里, 白光照射下他全身皮肤宛如透明。 第161章 视野渐扩, 他看到潘因双手抄在冷白的实验袍里, 盯着他若有所思。 看到潘因, 岑安牙根发痒, 此刻的他像监控器视角,仿佛飘荡空中的幽灵,只能远观看无法插手。 箱体里的他苏醒, 慢慢坐起来,双眼迷茫,久未回神。 潘因给他喂了点水,他清醒后,他们开始交流。 岑安什么都听不见。墙上的钟转过了足足二十多个钟头。 在箱体里赤着身子跟潘因对话,这绝对不是他经历过的事……难道发生在未来? 岑安心生悚然,细细观察箱体里的自己,腿间那颗隐蔽的胎记在,的确是他,但相貌又跟二十岁的他不完全一样,面部轮廓更硬朗锐气,身体也更高大健壮…… “魔灵,你能否告诉我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岑安心中默道,他做不出操作,无法使唤魔灵。他只好将目光投向桌面,寻找信息。 他在一份墨迹新鲜的合同上看到了日期,2226。 发生在十年前…… 这不是他,这是黑杰克! 原来,黑杰克是潘因制造出来的溯生人。 潘因在冰眠过程中就死掉了,他看到的潘因恐怕是个溯生人。但拥有潘因全部记忆的溯生人,跟人类潘因又有什么区别呢?他记得岑安,也记得江烬,甚至还企图创造一个岑安出来继续为他所用! 一样可恶。岑安恨恨地想。 箱体里,黑杰克再次平躺下去,闭眼沉睡。 潘因转过身,全身散了架一样扑倒地面,像一个坏了的人偶。 岑安目瞪口呆。时钟又转了半圈,室内突然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咔嚓声,潘因四肢不协调地摆动着撑起身体,如丧尸,如没有意识的傀儡,受人操控…… 潘因艰难地回到控制台上,操作与黑杰克相连的设备。 黑杰克再次醒来。潘因的脑袋转过一百八十度,双眼空洞地看着他,两人又开始漫长的对话。 岑安惊呆了。 观察潘因良久,岑安明白过来——他不是潘因,他只是个傀儡!被控制了脑机和脑意识的傀儡!所以说,黑杰克的造物主,并不是他…… 操纵这具傀儡的又是谁呢? 疑惑间,他看到黑杰克第一次展露笑容,双拳紧握,“嘭”地一声砸碎了禁锢他的玻璃。潘因仍然保持着诡异的姿势,眼珠滴溜转动,露出恐惧情绪,却被定身般动弹不得。 黑杰克卸下了潘因的眼珠和双手,穿上他的衣服,逃出房间。 血流满地,岑安怔怔地看着被杀死的溯生人,魔灵的歌声仿佛吟唱着他内心的幽暗,他只觉快意。 岑安的视线没能跟随黑杰克,他已然知晓结果,艰辛凶险的路,黑杰克淌着血杀了出去。 魔灵停止了歌声,所有的场景都消失了,逐渐暗淡下去的几何图案中,他感受到另一个不可名状的存在。 “你是谁?”岑安问,他很快分析出那是一个陌生的监测程序,“刚才是你操纵了魔灵,让我看到那些?” “我被命名为帝辛,一个专为特定溯生人而生的自杀程序。” “帝辛……”岑安想起来了,它是黑杰克的自杀程序。 “谁设定了你?” “溯生人的造物主。” “我想知道他是谁。”岑安不悦道。 “这,无可奉告。” “既然你为特定溯生人而设,为何会找上我?”岑安问。 “你是能与他一较高下的黑客,我需要你的帮助。” 岑安讨厌被他不熟悉的人支配安排,何况一道程序。 “谁告诉你,你应该找我的?”他冷笑,“我为何帮你?” “他要杀死你。” 程序让他看到一副画面,他安静睡在一张手术台上,而手术室门玻璃映出的侧影正是黑杰克。 岑安默然,半晌才问:“我的身躯……死了吗?” “还没有。” 岑安答应帝辛,跟随它入侵黑杰克的脑机。 帝辛不愧是黑杰克的劲敌,跟着它竟然真的摸进了黑杰克脑机。 他们悄无声息地越过几道防御,岑安的能力让它很满意,它束手无策的那一道,看来有希望击破。 “你在找什么?”帝辛发现岑安有些心不在焉,他们已经进入脑机最核心的处理区,稍不留神就会被察觉驱逐,甚至搭上性命。 “你真厉害,让他三番五次受伤。”岑安说。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帝辛做出吃惊的表达。 岑安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他找到了想要的,小动作没那么多了。 帝辛催促道:“你还犹豫什么,为何不击破眼前这道关卡?” “击破这一道,你是不是就可以彻彻底底地掌控他,彻底终止他的生命?” “你难道不恨他吗?他要杀死你。” “我当然恨他。但他此刻究竟要害我,还是要救我,我分得清。你不仅狠毒,还狡猾,”岑安冷笑,调转矛头,“按照我对你的分析,你这种自杀程序只作用于你的目标,也就是黑杰克。 “告诉我,究竟是谁给你指路,诱骗我帮忙?是不是他的造物主?你避而不谈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帝辛凝滞片刻,果断离去。岑安想追,却因它引发黑杰克的防御反击,陷入头晕目眩中,只顾得上抽离自己的脑意识。 剧烈的痛楚将他逼醒了。一睁眼,看到的是硕大的无影灯,他就躺在手术台上,七窍有五窍在冒血。 他想爬起来,全身酸痛让他撑不起来。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他朝门外看去,没有黑杰克的影子,室外的走廊亦死寂无声。 岑安缓了好久,裹着块白色的无纺布,跌跌撞撞地在旁边的架子上翻腾,凑齐一套全黑外衣。 他擦掉脸上的血,换好衣服,翻遍房间只搜罗到几只手术刀剪,揣着防身。 门外只有一条廊道,他只能沿着它走。关上手术门时,他发现门上有溅射状的血液,新鲜的,还未凝固。他怔怔地看着那血迹,出神许久,才继续扶着墙赶路。 身边的环境和设施越看越熟悉,岑安很快确定,他在湘夫人周熙的诊所里,在薄荷港,不过不是他之前注射纳米机器人的那一家。 之前听周熙提到禁档时,岑安便觉得她跟黑杰克关系匪浅。 金发碧眼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廊道拐角,冲他挑眉笑了笑,很自然地上前搀扶他,询问他哪里不舒服。 “挨了顿痛打一样,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女子扶着他登上电梯,来到一间光线明亮的诊疗室,快速检查他全身。 “没什么问题。” 她从冷柜挑了六瓶平均五十毫升的透明液体,让他全部喝掉。 岑安将信将疑:“可我脑袋痛得要爆炸了。” “那是你因为过度运转脑机。身体沉眠了很久,脑子却在做剧烈活动啊。” 他的脑机里刚刚隐藏了一个复杂的大家伙,此刻一点儿也不敢运转。 液体有股机油味儿,口感很差,岑安喝一口要缓好久,女子偏要盯着他一滴不落地喝完。 “我在这里治疗多久了?”岑安问。 “两个月,你的主治医生不是我们的人,”女子回忆道,“好像是个军医,戴单片眼镜,你的具体病情我们不清楚,只知道很糟糕。” 岑安脑海中浮现出林夏的脸,他出事后,黑杰克操纵了神权的部分军队,在江烬之前找到了他,又把他送到了这里。 黑杰克随随便便入侵军队,让岑安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忍不住起疑,林夏不会是黑杰克的人吧?当然,也有可能林夏只是被黑杰克要挟过来治疗他的……岑安最终还是打消了前一个念头。 “我被谁送来的?” “一些军人,还有析冰的黑客,不过后者是不露面的。” 岑安思量片刻,没提黑杰克,之前他跟这女子打过交道,她认为他就是黑杰克。 喝完那三瓶液体,他口腔难受,但身体舒服了点儿。 他起身去盥洗室洗漱,细细擦净鬓角和耳廓的血污。 “我可以走了么?”他说着,去取衣架上的外套,旁边搭着女子的毛呢大衣,眼前红光一闪,他被她的鸽子血般殷红的宝石胸针吸引了。 “这是……红月放射源?” “嗯,”女子漫不经心道,“颜色很漂亮,是吧?” “你就这么戴身上?误伤到人群中的溯生人怎么办?” 岑安皱眉,刚想跟她讨要用作武器,却听她笑着反问:“谁告诉你现在的伪人怕这个?只有五六十年前就被淘汰的旧型号才怕吧?” 岑安微微一愣。 “我已经向送你来的军人汇报了你的情况,你可以走了,记得注意休息。”女子说。 岑安脑袋依然沉重,且思绪翻飞,脑壳里仿佛用小火煨了一锅粥,过往许多细节如佐料般不断加进来。 第162章 他一边离开诊所,一边找酒店订房。 惨淡的日光下,他看着自己同样惨淡的手背皮肤,无意识地一阵讪笑。 他疲惫地想,他要好好睡两天,禁档已经在他脑机里了,潜意识里的疑云终将打消。 第118章 逃避 药液有安眠效果, 岑安这一躺,不吃不喝地睡了整整三天。遮光帘不知什么时候拉开了,留着层白纱, 房间光影朦胧,如在梦中。 “该醒了。”房间里响起黑杰克的声音,“你再不动两下,某人就要以为你死了, 准备找我麻烦呢。” 岑安抬头看去,模糊的光晕中矗着一袭魁梧黑影。 他茫然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似有预料, 又似见老友, 躺回去闭上眼,长长舒着气, “谁啊?” “江烬。”黑杰克啪嗒一声合上投影仪, “他在华景,有事没事就要看看你, 一天能烦我几十次。” 岑安轻轻“哦”了一声, 还没睡醒似的。 他生无可恋的模样挺罕见, 黑杰克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片刻, 一针见血道:“别再逃避了, 岑安。” 闻言, 岑安睁开眼睛, 眸子又黑又亮, 却只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 “我逃避什么了?” “你从我这里拿走禁档, 却迟迟没打开。”黑杰克哂笑,“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其实好得很。” 黑杰克竟然趁他熟睡翻他脑机, 不过,并没有抹除禁档。岑安坏脾气道:“看来帝辛伤你伤得不够深,这么快就恢复了。” 岑安感觉到黑杰克的靠近,影子盖住了他,周遭空气仿佛被抽空,岑安有点呼吸不过来。 他只好顶着个鸡窝头坐起来,“所以你是来催我的?” “什么话?”黑杰克以德报怨地笑了笑,转身坐进深蓝的天鹅绒软椅里,“我来教你操作禁档,省得你费劲儿瞎摸索。” “我是溯生人吗?” 黑杰克惊讶他的直白,挑了下眉。 岑安面无表情:“禁档的作用,不就是记录溯生人信息,让那些被人类记忆修正的智械看清自己的‘灵魂’么?” “你潜意识里,早就有这个猜测了?” “我想知道,我如今是溯生人,还是说,经历冰底那场死劫之前,我就是?” 黑杰克觉得好笑,“你逃避的是后者?” “嗯。仅凭红月判断自己不是伪人,其实是错的,你一开始就操纵毛叔传达给我一个错误的信息,”岑安看着他,眼中渐起寒霜,“我多次负伤,命悬一线,治疗我的医生只有林夏和d3,d3立场难辨,但林夏恐怕是你的人吧?我的身体,只有他们了解。” “你是说,我故意骗你?” “难道不是么?我承认,我确实以人类身份鄙薄过你,认为你不过是个衍生物。”岑安闭上眼睛,“此刻颠覆我的认知,原来我鄙薄我自己,你爽了么?” 黑杰克没回答,但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他呼吸渐促,眼神玩味、讥讽,还交织着些欣赏。 岑安只冷冷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上前,隔着坚硬冰冷的手套抚摸岑安的脸,“我其实对你,还有一点点的疼惜,怜爱……” 岑安垂下眼睑,“很奇怪,我明明得到了最汲汲渴求的,却突然不敢上前触碰了。” “你汲汲渴求的是禁档,还是跟你好好说话的我?” “是你。” 岑安迎合地笑了笑,真心假意难辨。 他偏头避开了黑杰克的手,爬起来背对着他换衣服,边换边说,“你小瞧我了,人类也好,伪人也好,没区别的,我拥有真实的爱,包容和理解。” “是么?”黑杰克好奇,“可是,你恢复后,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是回到江烬身边,甚至连平安都没报,就躲到这里睡大觉了呢?” 岑安动作滞了滞,“我只是想先搞清楚,我和你,还有两百年前的大岑,之间的关系。” “大岑?”黑杰克对这个称呼感到新奇,“咱们么……咱们是个圈。” 岑安进入盥洗室收拾,他订的是套房,门外有个不大不小的会客厅,隐约传来人声交谈,岑安听了一会儿,确定外边的是云渺和白king。 洗漱时,黑杰克的声音在他颅内响起,岑安看着镜子,仿佛是跟镜子里的自己交谈。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玩家禁忌档案么?”黑杰克问。 “他能让溯生人认识到智械原本独立的意识。”岑安想了想,“我不知为何将他们称作玩家。” 黑杰克说:“最初,它用来验证伪人载体是否具备自我意识,它的上百道关卡,从简单的智力游戏到复杂的情感与社会关系,就像把人生游戏化,去考验他们的意识能否与人类记忆无缝衔接、受到矫正,并且延续下去。 “经历过筛选的玩家们,都成了溯生人。禁档保存了所有信息,让他们看到独属于他们的真实。再次目睹,真实如一道裂痕,会割裂那些不属于他们的记忆。” 黑杰克的语气难得平和,岑安默默听完,准备逐客。禁档,他还是想独自进入。 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你也有二十年岑安的记忆,你是怎么坦然接受自己不是岑安的?” “我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名字,岑安。”黑杰克嗤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他的记忆,我拥有的比你多一些,22年。” “谁制造你?” “岑安。” “……岑、安?” 黑杰克嘴角勾出讥笑,“就是你口中的大岑啊。” 岑安愕然,脸色忽青忽白,一时想起帝辛让他看到的情景,有人操纵潘因跟温箱里的黑杰克对话,一时又想起花木下诡族婆婆的叹息,阿枚是魔灵带来的孩子。 是大岑,竟然是大岑…… 他弄不明白的魔灵,大岑用上上个世纪的技术,凭着岑安带入他电脑的一点蛛丝马迹,就搞清楚了魔灵的名字和性质,大岑只道是“暂时”没有驾驭它的思绪,言下之意便是势必要驾驭它! 显然,大岑做到了…… “想想看,他是上个世纪最厉害的黑客,放到现在依旧能打,谁能盗得他的数据?”黑杰克的话里带着点苦涩。 “是他借用魔灵穿越到这里,操纵潘印的溯生人,制造了你,你还跟他说过话?” 黑杰克意外地看着他,很快明白过来,是帝辛那个狡猾的监测程序干的。 “刚睁眼,我以为我就是岑安,睡一觉醒来就躺进了陌生的环境。可紧接着,他就披着潘因的皮囊出现了,他给我安排任务,把我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包括死亡。” “他让你做什么?”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绝不会顺他的意,我讨厌被支配,被当工具——你明白那种感受。” “他也明白啊……”岑安叹道,不久前才见过的温煦眉眼,在制造黑杰克的那一年,究竟又成了什么样子呢?岑安想象不出。 岑安的脑机中接收到一个文件,黑杰克针对他做出的“禁档”教程,读取不到三秒,他便掌握了。 “你,你出去吧,”岑安闭了闭眼睛,一阵眩晕,索性又摔回大床,“我还是想一个人面对。” 黑杰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离开了。 岑安从禁档出来后,才读懂那笑容。 和岑安料想的一样,他没有经历超自然的穿越,他不是幸运的穿越之子。 他是被移植了记忆,制造出来的溯生人,是产品。是假人。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惨淡地笑了。 他想,禁档也没可怕嘛,真实与本质并非看一眼就能让人发疯的怪物,唯一让他不爽的在于他的制造者,竟然是黑杰克。 尤其是想起他们从前互相挑衅时,黑杰克的那句“谁是儿子谁是爹还不一定呢”,心情更不爽了——不该让他走的,应该跟他打一架。岑安追悔莫及。 岑安一遍遍告诉自己,虽是人造,但亦客观存在,亦能感受温暖与爱,会受伤会流血会心痛。 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禁档才是最大的阴谋。 岑安自我感觉良好。 黑杰克留下的投影仪突然响了。 是江烬。 岑安惊觉自己双腿发软,靠过去的每一步都格外吃力。 他迟疑片刻,没开影像,将模式调整为语音。 一开口,嗓子竟是哑的,“烬哥。” 江烬在那头儿微微一愣,“你,你醒了?你还好吗?你怎么不接收我的投像呢?让我好好看你吧,岑安,让我看看你……” “烬哥,我……”岑安扒拉着头发,越想稳住声线,声音反而越抖 “我,我在休息,大病初愈嘛,就很……嗜睡。不过诊断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你,你放心。”岑安期期艾艾道,“光线太暗了,烬哥,我要睡了,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呃,好吧……” 说完,他掐断通讯,心中顿觉轻松。 第163章 他瘫坐地板,回味起方才的情绪变化,浑身冰凉。 为什么,为什么要逃避?逃避爱人关切的目光? 明明他才是最爱我的人,是唯一把我当全世界的人…… 可如果他知道我是个伪人智械,他还会爱我吗…… 他会!他怎么不会?他说过,就算我是个病毒他也爱! 可,真会如此么?不是说,说到和做到隔着最遥远的距离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质疑他的爱? 岑安脑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激烈打架。 岑安蜷成一团,自嘲地想,禁档的后劲儿还是太大了,怀疑的念头快击垮他了。 门外,空荡的厅堂里,云渺笔直地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屋内传来压抑的哭声,慢慢扩大,变成了战栗中的嘶吼、低骂,泣不成声…… 她几番犹豫,最终还是没叩响房门,等待那错综复杂的思绪激烈交织,最终回归为一条单调直线,悄然离去。 第119章 挂件 半夜, 岑安来到夜后,找了个喝酒的位置。 酒杯堆满桌面,各色光影映入黑眸, 他的眼眶里如同嵌入了两颗五光十色的宝石,一霎一霎地闪着光。 “小哥,一个人多没意思,找几个美人陪你解解闷儿?”侍应生靠近他, 递上香烟的同时含笑询问。 “让凤凰来。” 侍应生面露难色,讪笑:“他不陪人的……” “你去叫他,他就来了。” 侍应生打量他片刻, 悻悻离开了, 也不知敢没敢去找人,很快来了一堆貌美少年。 喂到嘴边的烟和酒, 他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啜一口。有人枕进他臂弯, 他也不恼,个个都是温香软玉, 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放肆地和他们聊天调笑, 内容却左耳进右耳出, 一点儿都不过脑子, 叽叽喳喳的声调, 让他想起记忆中山谷里的鸟鸣, 清脆悦耳, 虚幻得如在云端。 凤凰寻过来时, 他已是左拥右抱。 凤凰啧了一声, 难怪这些少年喜欢他,他颓然瘫坐,双眼璨若明珠, 却什么都盛不进去,独特的忧郁气质确实很吸引人。 凤凰指使少年解他皮带取悦他,如愿看到他回了神,叹息着拿开少年的手。 “我还以为你今晚真是来放纵的。”凤凰笑了笑,清空他身边的人,挨着他坐下,“找我什么事?” “喝酒。” 凤凰凑近打量他,却被他推开,“离我远点儿。” “为什么?” 岑安扫了眼他的衣着,“太艳。”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凤凰莫名奇妙,他明明长衣长裤,只开着两颗衬衫纽扣。他拣了杯酒,“你今晚怎么回事,颓成这样?失恋了,还是跟江烬吵架了?” “我过了一遍禁档。”岑安看着他,瞳孔和肌肉的细微变化尽数捕捉,垂眸继续喝酒,“你什么都知道,是吧?” 凤凰捏着杯子碰了下他的,算是默认。 “那么,你挺过来了吗?” “这算什么,又不涉及生死。”岑安不屑一哼,“无非就是不爽,我的生命竟然是黑杰克给的。” “只是如此吗?”凤凰说,“江烬是不是还不知道?你不敢告诉他?你怕他不接受,怕被抛弃,被……” “闭嘴,”岑安听得不耐烦了,抽了支玛格丽特杯往他面前重重一放,“我是让你来喝酒的。” 凤凰笑了笑,“行,不提他。” “多提点儿黑杰克,我已经知晓那家伙的来历了。”岑安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你知道吗,他竟然跟我说,他对我还有一点点的怜爱,可笑,简直太可笑了……” “这恐怕是真的。”凤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霓音,云渺,都是他制造的?” “不知道。” “霓音是他尝试制造的第一个溯生人,很失败,那小子跟他想要溯生的兄弟差了太多。他钻研了半年时间,成功制造出云渺,观察了她很多年,才开始着手制造你。” 岑安怔然。难怪黑杰克会对云渺出手相救,云渺口中那个暗中帮助她适应未来,又预言岑安的神秘人,恐怕就是黑杰克吧…… “真让我感到罪恶……为了成功制造出我,他竟然试验着制造了两个有血有肉的人,”岑安心里堵得难受,苦涩地笑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凤凰斜睨着他:“你想听实话吗?” “说。” “事实就是,”凤凰语气冰冷,“你就是他闲的无聊制造出来取乐的。 “他想知道,如果岑安来到他所处的这个时代,会有怎样的奇妙经历。于是,你诞生了。至于江烬……其实蓝朔集团里,和我们一直有来往的是他哥江忱,江烬主动找上门来示好,让黑杰克很意外,索性让江烬成为你的第一道坎。 “没想到江烬这家伙一点儿都不老实,稍微尝到点儿你的好处,便毅然反水,跟你搞到一块了。”说到这里,凤凰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还是你有本事啊。” “下次见他,我要感谢他给我牵姻缘。”岑安冷哼着,闷掉一大杯烈酒。 凤凰说:“我们讨论你的处境,预测你的下场,你走的每一步都让他出乎意料,也让他感到隐性的兴奋。毫不夸张的说,如果真是那个岑安穿越了,他走的路子一定跟你一样。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每次欺负你,让他觉得跟欺负岑安一样爽。 “这些年,他一直在跟他的造物主岑安博弈纠缠,隔着磅礴的时光,互相想搞死对方,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你信么?” 岑安点头,“魔灵。” 酒劲儿上来了,岑安把脸贴在冰凉的杯子上,趴在桌子上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自嘲地喃喃道:“我的生命竟然是以这样的理由被赋予……来到这世上,还真是来排遣他怒意和痛苦的玩具,是命运给他的馈赠与恩赐。” 凤凰目光里流露出晦涩情绪,忍不住抚摸他后脑的发。 “是这样。可是,生命的意义是你自己赋予的,起码你是被爱的,这已经胜过世上大多数人了。岑安,别纠结你的来历了,那不重要。” “真的么?”他看向凤凰,双眼雾气空濛,此刻他的迷惘和他的忧郁同样迷人。 凤凰单手捧住他的脸,似曾相识,前尘叠现,一模一样的仿佛不只是脸。 凤凰像是预感到什么,心中涌起无限悲凉。岑安醉了,没什么力气,乖乖地把脸戳在他手掌里,他的动作僵了很久。 恍惚中,岑安听到有人唤他,是熟悉的嗓音。他心脏一沉,酒醒大半。 江烬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迷乱的灯影中,风尘仆仆,身旁的纸鹤眼神锋利,像是要剐了他。 江烬隔着一座舞池的距离,看着他的脸色由惊慌局促,转为平静、无谓,自暴自弃又或者懒得解释,垂头躺倒在凤凰身上。 凤凰跟江烬视线相碰:“喝多了,把他带回去吧。” 岑安以为江烬会给他一巴掌,好助他醒醒酒。然而,江烬只揽过他沉重的脑袋,让他顺势滑进他怀里。 那是只属于他的,萦绕着青柏气息的港湾。 岑安不安分,拉扯他的衬衫,一个劲儿地往江烬胸膛上贴,恨不能冲破那层骨肉,去到他灵魂深处。 纸鹤伸手揪他衣领,被江烬挡住,摇了摇头。江烬隐忍着,任岑安在他锁骨上留下深深的吻痕和牙印,手臂圈着他,像圈了一只大猫。 江烬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杯子,大半已经空了。察觉到岑安戾气稍稍平息,才抓了下他的头发,“回家。” 岑安固执道:“我没有家。” 江烬更固执:“我的身边就是你的家。” 岑安微顿,嗫嚅一阵,带着哭腔道,“烬哥,你别不要我,我在这喝酒,身上乱七八糟的香水味是因为搂抱了几个漂亮男孩,但我发誓我什么坏事都没干,有人想脱我裤子,我没让,真的……” 江烬失笑:“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可我骗了你。” “你骗我什么了?” 岑安的脸埋在他颈肩,老老实实地检讨道:“我说我在休息,我说明早回来找你,我这个样子,肯定会食言……” 江烬捧起他的脸,深深地看着他,“岑安,我不是来查岗的。你不肯让我看你,我却担心你担心地睡不着,才连夜赶来找你。” “对不起……”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岑安。” 岑安被他说得心念一动,期期艾艾了半天,鼓足勇气道:“烬哥,如果我是毛毛虫变的,你还爱我吗?” “……你脑子喝傻了吗?” 岑安失神地看着他,像是情动时的模样,脸颊潮红,“还爱吗?” “爱。”江烬半扛起他,“好了,该休息了。” 他们在夜后开了间房过夜。 一关门,原本挂在他身上才能行走的岑安,突然恢复了力气,将他推倒床上,死死压住。 第164章 江烬掐他脸,“你没洗澡,不许碰我。” “你不是要看我吗?先看我。”岑安没折腾他,眼里胶着两碗枫糖般浓烈的爱意,深情得像是要舔舐过他脸颊的每一寸。 “先看我,记住我……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一定要一眼认出我。” 江烬莫名心疼他,连忙信誓旦旦地答应他,又忍不住扣住他后脑勺,吻他眼睑。 “岑安,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皮褶子里藏着一颗小小的痣。” “嗯?我不知道。” “你肯定不知道,照镜子是看不见的,离得稍远些也看不见,”他们鼻尖贴着鼻尖,“必须是这种距离。第一次跟你接吻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岑安吻他嘴角,捉过他的手往身下放,“那,我腿部有一小块胎记,你知道吗?” 江烬轻笑:“我们都多少次了?老夫老妻的,我怎么会不知?” 说着,他隔着衣料,精准地按在了胎记的位置。手指稍微一偏,双双面红耳赤。 “去浴室。全身都让我看一遍。” 多日不见岑安,思念异常浓烈,到了床上便化作无底线的宠溺与纵容,激烈纠缠到天色将明才歇下,整个清晨亦消磨在意犹未尽的缱绻中。 岑安拥着熟睡的江烬,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他那连着三天的酣睡是实打实的。 满地乱扔着两人的衣服,他洗漱之后,弯下腰一件一件的收拾。 突然,他的视线被一抹火红色吸引。那颜色从江烬风衣的口袋里露出来,是一个毛毡狐狸的脑袋。 狐狸…… 火红的皮毛,雪白的四肢和胸脯。 它隔着塑封袋躺在岑安掌心,灼烫如火,岑安手一抖,它掉落在地。 明知那不是狐狸的温度,岑安始终没去捡它,坐在床边远远地盯着它,仿佛盯着个危险的雷.管。 不必细数它身上岁月的痕迹,岑安便认出来了,那是大岑的…… 是大岑早逝的爱人一针一针,亲手戳给他的礼物…… 江烬睡醒,发现岑安眼神平静又奇怪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他坐起身,地面醒目的颜色很快吸引了他的视线,“它怎么掉地上了。” “这是哪里来的?”岑安轻声问。 “黑杰克给的,说是两个世纪前,我制作出来送给别人的礼物。” 江烬不记得了…… 江烬困倦地揉了揉眼,看了看时间,又躺下了,“收好吧。我再睡会儿。” 江烬再次醒来已是傍晚。 狐狸还是扔在地上,岑安仍然默默地坐着,没看他,也没看狐狸。 第120章 双标 “我不想待在华景。”岑安说, 拒绝跟江烬傍晚一起飞回去。 江烬穿衣的动作一滞,停顿的几秒像是在等他解释。岑安背对着江烬,眼中是夜幕下交织成光海的绚丽灯影和雾汽, 冷雨一直下,他沉默不语。 江烬披好外套,温温柔柔地从后抱住岑安。 “可是,分开的话, 我无时无刻都会担心你。” 他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昨晚的失意,岑安也没有向他解释。 “我跟黑杰克还有些事没完。”说完, 岑安自觉敷衍, 转过身面对面地拥他,贴进他颈窝温存。 江烬暂时还不能跟随岑安, 他向岑安许诺, 等解决完殉道者的问题,他们就永不分别。 说着说着, 江烬忽觉好笑:“从华景飞到薄荷港, 也就一个小时航程, 怎么此时此刻, 搞得好像隔着不可跨越的时空一样?” 话音落, 他敏锐地察觉到岑安身躯一僵, “怎么了?” “……没事。”岑安摇头, 转而问他, “殉道者的问题, 讨论出解决之法了么?为了深眠中的人类殉道者回归,继续让沙利叶暗杀溯生人么?” 江烬微顿,“集团中大部分人倾向这种做法。” “那你呢?”岑安垂眸看他, 睫毛的阴影盖住半边眼睛,从江烬的角度看过去有些阴郁。 “我不赞同,”提起这些,他的语气往往变得沉重,“我是人类,也曾是终止觉醒智械的刽子手,可这一次不得不深度反省,他们终究跟那些不服从指令,为了反抗而反抗的机器,不一样。 “你怎么看呢,岑安?” “若是从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支持沙利叶,毕竟人类利益高于一切……” 可如今,他终于认识到,原来自己就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可立场又不那么决绝,毕竟大岑不存在这个时代,不会威胁到他和黑杰克存在的权利,岑安想起一家媒体的形容,“不被殉道者威胁的那一类”。 “反正,”岑安说,“殉道者的名单不是没公开么,禁档也没公开,就连那些溯生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只是替殉道者活一段时间……” “岑安。”江烬出声打断他。他张张嘴,过了半晌却只道,“别这么想。” “你就不能不参与么?”岑安有点哀求地看着他。 “说到底,殉道者的悲剧还是因蓝朔的决策失误引起,总是得有个了断的。而我,脱不了干系。” 脱不了干系么?若是顺藤摸瓜,也该怪溯技术,怪他这个技术奠基人…… 哦不,不对,不是他…… 他是无辜的,应该怪大岑。 不是他啊…… 他的手隔着衣料,摸到藏在江烬衣袋里的小狐狸,心情一阵黯然,下一秒又被江烬的吻唤了回来。 “那,随时和我保持联系,我有空会来找你。” 江烬三步一顾地走了。 纸鹤驾驶飞行器驶离港城后,问他,“他向你坦白了么?” “他不想说,再给他点时间。”江烬淡淡地说着,掏出办公设备处理信息。 纸鹤往他手中无声地瞄了一眼,忽然冷笑:“你有没有被人用‘双标’这个词描述过?” 这毫不客气,带着点指责的语气,让江烬诧异万分,蹙眉看过去。 “你想说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让沙利叶继续去杀死那些假人,是冰底问题最有效最省事的解决之法。” 纸鹤盯着航线,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似隐忍到极致。 “若是从前,你对智械不会有半分犹豫,沙利叶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残忍却理智。可现在你却试图为这些假人寻一条出路,态度立场转变得如此大,只因为他就是个……” “够了,”江烬冷冷打断他,“你很了解我吗?” “你是我的父亲。” 纸鹤的来历,江烬已然知晓,私下里,他允许纸鹤这么叫他。纸鹤对他晦涩的感情他不是感受不到,让纸鹤以人类的伦理审视对他的感情已是极限,江烬请求他止步于此,但此刻—— “你有点越界了,纸鹤。” “对不起,父亲,我无法爱屋及乌。”纸鹤硬邦邦道。 昨晚看到岑安在酒吧跟美人调情,江烬脸色铁青的时候纸鹤已是非常愤怒,替江烬不值,更气的是岑安撒个娇就得到了江烬原谅,欢愉到天明…… 江烬这下也没心情了,合上手里的设备,望着窗外雨丝出神。 双标……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纸鹤用词确实很独特、到位,他不禁陷入反思。 岑安的溯生人身份,他比岑安察觉得更早,他爱他,他接受,因而潜意识里觉得溯生人与从前经手处理的智械不同,却忘了芸芸与个体之间的区别,他并不纯粹,他只是想保护岑安,想让这个世界对岑安宽容一些。 抵达华景时,他回答了纸鹤的问题,因为想不明白而有点气急败坏。 “从来没有人敢用一两个词来形容我,纸鹤。” 江烬走后,岑安按耐不住地去找大岑。 他将魔灵的形状通过算法修来修去,不知道该去往哪个时空,索性输了个随机数。 是深夜,大岑在漆黑的夜里观看古典歌剧,礼堂不大,只有他一人,因而显得格外空荡。 他的影像投射到了舞台上,大岑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安静地来到他身边。 岑安没心情欣赏歌剧,只盯着他的侧脸看,目光往下,他敞开的衣兜里,火红的毛毡狐狸露出个脑袋。 歌剧很快落幕,黑暗中,只有他的像散发着柔和光辉。 “当年为了躲避牢狱之灾,你和潘因达成协议,进入他的研究所为他卖命……” “不是我,是你。” 大岑默然地看了他片刻,目光转向漆黑的舞台。 “你终于发现,你不是从前的我了?” “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岑安问。 “第二次见你之后的几年,我一直在研究魔灵,去往了一些别的时空,遇到一些人。” “你总是把话说得模凌两可,”岑安嗤笑一声,“你刚才提潘因干什么?继续。” “我想说的是他的学生,那个暗网设局捉我的学生。” 第165章 大岑从口袋里掏出狐狸,置于掌心托到面前。 那火红色像是漾进了岑安的眼睛,灼得他眼睛生疼。 岑安说:“我想问你,那天我在沙滩上比划他名字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我几乎在一瞬间明白,那是我的爱人。”大岑坦荡道,“他就是潘因的学生,他捉了我。命运弄人,长久的相处之后,我们相爱了。最初有过几次逃脱的机会,却因为他,我心甘情愿留在潘因赋予的牢笼里。” “你们……相爱?”岑安喉咙发紧,再看那狐狸,只觉惊恐万分。 狐狸能再次抵达江烬身边,那大岑……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下子没了底气,眼前这人,是多么恐怖的劲敌…… 大岑闭上眼睛,没说话,他的沉默就已经是一种谎言了。 他短暂地回忆起和江烬的初见,他那时落魄又倔强,而江烬满身清贵,他们几乎是在刚认识的当天晚上,江烬就提出要跟他在一起,相爱。 他对江烬一见钟情,却不明白江烬看上他什么,十几年后,遇到小岑之后才顿悟。 他原来是个笑话。 快了,他快要突破技术难关,跟未来的江烬说上话了,他想。这一年,正是他玩魔灵玩得最精准的时候。 岑安捏紧拳头,心中越崩溃,面上越平静。 不过,应当瞒不过大岑吧?他讪笑,“很可惜,他不记得你了。他是在失忆的情况下爱上我的,我绝不会让你抢走他。” “是么,那你愿不愿意打个赌,他会选择谁?” “我从不作死。” 大岑笑道:“好,很好,你最好一直别作。” “也别说让我替你好好爱他的话,膈应。” “犯不着。” “黑杰克是什么时候的事?”岑安思量着问。 “去年。” 看到岑安露出惊讶的神情,大岑解释道:“溯和溯生还要再过50年才能实现,是我借魔灵穿到那时候,掌握了核心技术,又去往2136,制造了他。” “你制造他做什么?” “除掉一些人。” 岑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想起傀儡般的潘因,他竟然插手操控未来。 “你双腿虽然废了,手倒是伸得挺远。”岑安说。 “……” “多亏你赋予他生命,否则我也不会诞生。” “嗯?” “没什么,”意识到多嘴,岑安立刻岔开话题,“那他最后死了么?你对魔灵的驾驭不是很娴熟么?” “不知道,”大岑顿了顿,“别小看他对我的反击,我抵达未来时空的极限,取决于他。” “什么意思?” 大岑反问:“你是否从未借助魔灵去往未来?” “啊,是……” “魔灵回到过去容易,去往未来,依赖穿越回来之人的轨迹。目前,穿回来找我的人,只有你和他,还有……更年长的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黑杰克呢?某种程度上,我和他,都是走上另一条路上的你啊。” 大岑的神情冷了几分,“因为他不听话,忤逆我。” “……那么我呢?” “你?”大岑笑道,“你觉得呢?” 岑安没吭声。 大岑看着他的眼神却越发玩味。 你让那抹绝美的蓝色成为碎在我心底的永恒泡影。 你让我自始至终都不曾拥有…… 至于你么,你在后头呢,小岑。 ----------------------- 作者有话说:大岑此时觉得都是小岑的错,对烬哥一点儿都怪不起来 第121章 混蛋 岑安头疼欲裂。浑浑噩噩的状态似乎持续了很久, 他艰难聚焦视线,看清时间后惊出一身冷汗——竟然过去了整整七天! 他翻了个身,自钢板上摔滑在地, 痛感不甚清晰,他全身难受得像前一夜喝酒喝断了片。 怪了,江烬走后,他再也没去喝过酒啊…… 等等, 钢板?怎么不是酒店柔软的大床? 周围很冷,非常冷。 岑安扶着钢板爬起来,靠着墙四顾。 他身在高处, 入眼是鳞次栉比的舱体, 轮廓和舱身有不同的荧光纹路,一望无际。 这地方他熟悉, 是冰底, 冰眠舱储舱区! 他竟然在冰底?! “操。” 岑安暗骂一声,他穿着全套特殊材质的防寒服, 腰上配了枪械, 一摸口袋, 竟然还有盒烟。 岑安迅速判断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很隐蔽, 他是安全的。 一支烟过半, 他才想起躲避储舱区的监测系统, 不过好像被屏蔽了, 一点警示都没有。 钢板上有软垫, 他坐上去靠着墙,费力思考过去发生的事。 他伸手,几日时光如流沙丝丝缕缕地从他指缝淌过。他想起来, 过去七天,他去过夜后,去过港湾,见过云渺、老魏、凤凰,还跟几个陌生人攀谈。 他去了趟华景,站在一座外观呈三棱的高楼天台俯瞰城市,那是他最初睁眼看这个世界的地方。街道流光溢彩,建筑冰冷沉默,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晃荡,最终还是晃荡到了江烬身边。 他待在江烬办公室的沙发上,默默看着一身利落正装的江烬,夜很深了,江烬快速忙完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身边,坐在他腿上深深地吻他,落地窗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岑安回忆到的一切都是虚的,唯独江烬的吻真实得不能再真实,触感冰凉柔软,他再熟悉不过。可他没像往日一样激烈回应,没多久江烬便离开他的唇,困惑地看着他。 他唇瓣一张一合,说了很多话,此刻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脑袋昏沉得宛如灌了铅。 一记耳光惊现,岑安吓了一跳。 记忆中,江烬打了他…… 岑安使劲儿捶着脑袋,模糊的记忆中只记得江烬的眼睛,蓄了层雾,不知何时两人的体位变了,江烬被他按在墙上,然后他又挨了一巴掌…… 岑安也想抽自己两巴掌,赶快清醒,我这混蛋,我到底说了什么,惹江烬这么生气? 岑安把脸贴在墙壁上降温,整个人都是懵的。这段记忆氤氲着乳白色的光,而他则是被浸在白色沼泽里的旁观者,被夺舍了似的,那不是他啊…… 记忆里的人,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确定这一点后,岑安一阵后怕,脑海中浮现的是四肢朝后弯曲,整个人如提现木偶般的潘因。 岑安翻了翻脑机,果然有被魔灵控制核心操作区的痕迹。他反复读取脑机里显示时间的数字,七天……从见完大岑那日算起来,他的意识被囚禁,躯体化身傀儡,整整七日! 操控他的人,除了黑杰克和大岑,他想不出第三个……不,黑杰克可以排除了,他想起来了,他是被黑杰克送到这里来的。 岑安用冰眠舱的显示屏照了一下,嘴角还有被金毛揍出的淤青,脑海中又倏然闪过凤凰冷若冰霜的脸。 大岑应该是顶着他的皮囊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黑杰克迁怒于他,揪着他的衣领咆哮,随后他的手下金毛将他几拳打晕过去…… 过去七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仅凭这点模糊的记忆,他没有任何思绪。 岑安站起来,找了个空载的舱体,从中卸下一些降温装置,装配在自己脑袋上。 他先是观察了一下冰底的整体情况,安防部队的主力被派往冰原的边缘地带,几架外来航机停靠冰底,但看起来没有起冲突的苗头。 随后,岑安联系上江烬。 “岑安。”江烬叫了他一声,语气里的疲惫让岑安心神不宁。 他不知该如何说起:“烬哥,是我,这次真的是我……” “你现在在哪?可以投影像吗?” “好像不能……我在冰底,我被黑杰克送到了冰底。”岑安焦急道,“烬哥,那天跟你在薄荷港分开之后,整整七日,我身体里的意识不是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头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不是你。” 岑安屏住呼吸,“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江烬那厢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江烬说,“岑安。” 像是在唤他,也像是在回答他那个人的名字。 “岑安,你现在还好吗,安全吗?身边有没有武器或者助手之类的,我这就向冰底安防下达命令……” “烬哥。”岑安打断他。江烬发出一连串关心他的提问,岑安却听出了几分故作轻松的味道。 他难过地想,他们之间,竟然也会有这样敷衍的时刻。 “烬哥,”岑安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太忙了,我遇到了麻烦。” 呵,借口。 他还想问江烬,是不是知道狐狸是送给谁的了,几番犹豫,终究没勇气问出口。 “岑安,我现在很累,真的很累。前几天,殉道者的名单被公布出去了,局面非常乱。我没时间,也不敢用现在混乱的脑子思考你的事。”他叹息,嗓音近乎哀求,“岑安,既然你平安,那我们……都冷静冷静吧。” 第166章 “嗯,好。”岑安乖巧答道,牙根却咬得死死的。 彼此沉默了两分钟,江烬先行离线了。岑安靠墙滑坐在地,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抖,他蜷缩起来,抱紧自己,忽觉自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没有他的爱就活不下去了,好可怜…… 他自哂地笑起来,卷着垫子,打开新闻来看。不知怎么,殉道者名单被公开,真实性还未查证,智械缉查局联合警方对溯生人进行逮捕,声称是为了防止这些人心理崩溃,做出什么破坏社会秩序的失智之举。 缉查局的举动虽然武断、专行,但也有几分道理,被逮捕的人在此之前从不认为自己是溯生人,蓝朔之前爆出的丑闻,又恰恰不利于溯生人,谁都怕为了给另一个冰冻中的自己让位而被杀死,有的人当场崩溃,试图自杀,有的坚持不承认天降的伪人身份,声嘶力竭地反抗…… 社会已然陷入混乱,岑安忽然发现,为缉查局执行任务的有沙利叶的机械杀手,所谓智械缉查局,竟是图灵侦查所的一个分部…… 一种微妙的恐惧自心底蔓延,岑安浑身冰凉。他不敢再多想。 头顶传来动静,想必是冰原上的安防得到江烬指令,来找他的。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沿着脑机里的路线走,视网膜上有一个荧光指标。穿过几片储舱区,指标猛颤几下,停在一座舱上。 岑安以为指令出了偏差,懒得搭理,直到不经意间瞥见旁边标着“潘因”二字的舱体时,才重视起来。 潘因早死了,他的舱是空的。而指标落到的那只舱正常运行,没有铭牌,只标了复苏日,在三年后。 那只舱的位置很偏,也很隐秘。岑安上前,摆弄舱体搭载的监测器,冰眠者的各项生命体征呈现其中,竟然还有成像,能够看到舱体中的人。 岑安凑近监测器的目镜。 下一秒,他如触电般猛地离开目镜,惊恐倒退几步,心脏砰砰狂跳—— 那是大岑! 他背靠另一座舱,喘了很久,战战兢兢地凑上前再看。 舱中人的脸正是不久前他见过的面孔,此刻覆在层层寒霜之下,几支发光的纤细导管如经脉般蜿蜒过眉弓、颌骨。 岑安判断不出大岑的年纪,推测不出他在哪一年冰眠,他不算老,绝不老,正是当打之年。 他竟然进入冰眠了,他不是不信任这项技术么,他还劝过陈夙又…… 他将在三年后复苏。 他即将来到这个时代! 岑安怔怔地盯着舱体,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如临大敌。 是的,大敌。 这个人能隔着百年时光操控他、跟顶尖黑客博弈,若再有这个时代先进的技术添翼,那还了得? 怎么办,大岑要出现了,要来收拾他和黑杰克这两个复制了他二十年记忆的伪人了! 岑安发自本能地排斥他的出现。 你还醒过来干什么,你要跟我,还有黑杰克面面相觑么?你要杀掉我和他,取走我们的记忆么…… 你要夺回江烬,来弥补你们上上个世纪的遗憾么? 江烬……我什么都没有,记忆里的亲情友情,都是假的,我只有他啊。 我和黑杰克是你的衍生品,因为黑杰克不听话,你要终止他,那我呢? 我都胆大包天到跟你抢江烬了啊…… 我成就寥寥,你也未必会如伊鹏举可惜他的溯生人那样可惜我。 岑安没有信心在技术上胜过大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江烬会选他,毕竟他只是个伪人。一种奇妙的自卑感油然而生,迅速膨胀,几乎要将他扼进尘埃。 岑安慢慢直起身,擦净水雾的目光锐利似剔骨尖刀,他缓慢地调试着监测器,舱体底部的各项应急化学品非常齐全。 他检阅着监测器的每一条数据。 这座舱体里冰眠着他二十年记忆的主人。是个人类。是江烬的爱人。是伟大的建筑师,难得的计算机天才。 此刻,这个天才如柔弱易碎,毫无反抗之力的婴儿般睡在这里。 他的人生要落幕了。 了结一个处在冰眠中的人类很容易,只需要稍稍调整冻存液的参数,让细胞液里结出冰晶,那锋利的冰晶会迅速成核生长,势不可挡地刺穿细胞,连接成片,连成一簇簇绝美的冰棱花。 恍惚间,监测器似乎在闪烁警示信号,刺耳程度不断加深。 要阻止吗,要停手吗? 岑安脑海里回荡着一串笑声,像黑杰克的,也像金毛的……他明白过来,黑杰克把他丢到这里,原来就是引导他发现大岑。 你这个混蛋,原来你要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混蛋……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他再度举起目镜,舱体里大岑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 死亡未免太过漫长。 突然,他脑袋里炸响了一个通讯信号。 他一愣,连忙连通,这竟不是幻觉。 “岑安,我终于联系上你了,你在冰底是不是?”随影声音响亮,隐隐透着急切与疲倦。 “你那边什么声音?”随影敏锐地问。 岑安稍微离舱体远了些,昭示舱体异常的提示音持续不断地鸣叫。 “没什么。我在冰底。你找我什么事?” 随影深吸一口气,严肃道:“你现在所处的区域很危险,岑安。军盟这里,有一个陆基部长被证实为溯生人,他亦出现在殉道者名单上,他接受不了,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太大,将基底武器对准了冰底!他要杀死这些冰眠人! “冰底的军事防御系统被黑客弄瘫了,我们不确定他与黑客是否串通,已经在竭力缉捕他了。可是武器握在他手里,有几枚导弹已经在路上了! “岑安,在危险降临之前,请你务必出手将军防系统从黑客手里恢复!” 闻言,岑安骤然看向大岑的舱体,他的生命体征还没有消失。 岑安眼中流转着奇异明亮的光芒—— 看来,根本不用我杀你,是你命里有这一劫! 呵呵,大岑啊。 “岑安,你听得到吗?请你务必出手救下这些人!” 不,不,我不要出手,我什么都不要做。插手别人的生死,会遭报应啊,哈哈哈…… “据估测,这几枚导弹至少能摧毁包括殉道者区在内的三个舱储区域,大概关系到九百多人的生死!” 是么?九百?在雪原里,我也曾亲眼目睹数百个伪人死于烈火,死于红月。那是我的同类,向我下跪求生,而我无动于衷。 “这些黑客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帮助溯生人残杀我们的同胞,生而为人岂能毁于人造物?” 呵,不好意思,我就是溯生人。 “岑安,你怎么不说话?你那边怎么回事,听得见我的声音么?” 听不见,我听不见,我耳朵里全是冰晶刺破薄膜的声响,那么洪亮。让我全身颤栗。 随影凝重地看着通讯器后台数据,他很确定,他的声音平稳地传达给了岑安。 岑安为什么一声不吭?或许已经沉浸在复杂的数字世界了吧。随影自我安慰似地想着,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 岑安这厢,防御系统在手,清晰识别到千万里之外杀气腾腾的导弹。 正如随影所言,这些导弹不会炸沉冰原,但殉道者区和大岑所在的区域必毁无疑。 他得离开了,他才不要葬身于此。 他自林立的舱体之间狂奔,偶尔会瞥一眼舱体上的铭牌,记一记他们的名字。 他摸摸脸颊,泪水止不住地淌。 怎么回事?啊不,不……他根本不想哭啊! 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人啊。 舱体里是活人,是冻结的生命。 无辜吗,非常无辜,可是……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救。 虽然罪魁祸首是我的同类,但我没有这个义务,你们不能怪我冷漠。 要怪就怪你们自己,把武器造得如此威猛,把我们造得如此聪明! 是你们自取灭亡! 我也曾在另一个时空的一场毁灭中,救下科研所的数百条生命。然后,这些精英们百年来的努力,制造出使你们丧生的溯生人…… 这才是我唯一的错啊。 岑安用力擦净眼泪,拼命地笑出声来。 他很快来到冰原上,爬上边缘地带最高的一座换能高塔,朝着冰底的位置远眺。 脑机的防御系统已经足够生成导弹的形状了,可以倒计时了,再有三分钟他将听到昭示毁灭的轰鸣。 他身后是一片冰海,那是他的后路。 脑机里又闪烁起通讯信号,瞧着熟悉,他以为是黑杰克,讪笑道:“恭喜你,也恭喜我,让我成了和你一样的坏蛋。” “小岑。” 岑安愣住。 大岑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谦逊沉稳,不疾不徐,此刻却让他全身应激。 “抱歉,小岑。前段时间,我占据你的身体看了看这个时代,明知那会让你的意识陷入混乱。都是我的错,抱歉。” 第167章 大岑的声音跨越了磅礴时光,来向他致歉。 “没关系……” 没关系,你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我见过江烬了。”大岑短暂沉默几秒,勉强笑了一声,“我希望你们幸福。” “这话是真心的么?” “……是的。” 呵,那你为什么还要冰眠? 岑安险些问出口,理智让他换了个措辞,“答应我,你不要进行冰眠好不好?” 不要把我变成坏人啊…… “好。” 呵,骗子。 刺耳悠长的警报声响彻冰原,还剩一分钟了。 设备箱体上有一块液晶屏,黑色的,透亮得宛如镜子。 岑安把脑门贴在上面,看着自己的像。 “你能不能再跟我共一次感?我想……吻吻你。”岑安挂在脸上的笑容阴测测的。 “可以。” 几秒后,大岑提高音调:“你哭了?那是什么声音?” 岑安不答,看准屏幕上他额头的位置,闭眼把唇贴上去。 好冷。 是死人的温度。 岑安脸色苍白地笑了:“如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你会跟我说什么?” “……最后一次?” 恐怕,我再也没有勇气回到过去见你了…… “你会说什么?” “十八岁的时候,我以为答应了潘因,就可以免去一场牢狱之灾。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被困在了另一座监狱,一生都要烂在里面。”大岑说。 “小岑,祝你自由。你一定要自由。” ----------------------- 作者有话说:emmm后面会有一点点反转。。。 小岑的精神状态实在堪忧啊 第122章 获救 呼吸。浮沉。窒息。寒冷。 岑安的鱼雷艇还没驶离冰原近海, 便毁于冰底经受的第二轮灾难,他满头是血地泡在飘满碎冰的海域,泡了很久, 久到失去时间概念。 他不知道他游到了哪里,冰底冰原已经看不见了,海与天俱白,他的处境像极了他的人生, 过去和未来都是一片渺茫。 身前寒冰越来越多,锋利而坚硬,他游过的地方会短暂地变成红色, 没有边际的前路只怕还有更厚更坚固的冰层, 不知他这一身装备还能撑多久。 岑安臂膀僵得摆不动了,清晰感受到意识正如云烟般消散。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他才不要在此刻丧命, 给人陪葬。或许他可以抛弃这副躯壳,不顾一切地保护好他的灵魂…… 他全部的意识用来运转脑机, 试图存档, 可是能存到哪里去了, 会固化么, 会被删除么?他又能存储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他脑中无比混乱, 终究还是无法摆脱躯壳的束缚, 因体力不支丧失意识。 他被窒息的黑暗包裹, 许久之后, 魔灵的歌声给他带来一丝光亮。 他微微睁眼——他已然分不清这是脑机指令还是现实中的动作, 总之,他感受到自己被什么人抱着行走,一步一步, 像是走在地狱,耳朵里有烈火熊熊燃烧声,风雪猎猎呼啸,还有类似皮靴踏在锁链上的声响。 他缓慢聚焦视线,抱着他的人下半张脸隐在金属面具下,微蹙的眉眼深邃如墨,鬓边凝着寒霜,一头银得发蓝的发。察觉到他的视线,深深的眸色倏然亮起反光,岑安如同中了一枚子弹。 “爸爸……” 一出口,竟是哽咽,多年辛酸坎坷全部凝进来,岑安再也控制不住,偏过头,把脸埋进他胸膛的位置,痛哭出声。 可这不是他的父亲啊,不是。 他竟如此厚颜无耻,刚谋害了这个人的儿子,转头又喊他父亲。 只因这是他能够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吗?似乎不是。 明明知道那二十年的记忆来自大岑,记忆里的父亲亦不曾属于他,他不该这样称呼祁越。 这一刻父亲抱着他,他不再因摇摇欲坠惶恐——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爸爸,对不起……” 岑安自顾自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尽了委屈。 祁越默然以对,只垂下漆黑的眼冰冷地凝视他。岑安似是听到一声叹息。 “你受苦了,小岑。” “这是哪里?”岑安终于从泣不成声中组织出一句利落的话。 “数字世界。”祁越短暂一滞,“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不。”他答得又快又坚决,问,“你救了我,你正在……送我回到现实?” “我在修补你。” 修补? 这个词他熟悉得害怕,原来他的意识再怎么复杂神秘,本质上仍是有迹可循的数字意识,坏了就需要修补。 “那你一定知道我不是他。”岑安哽道,“对不起。” 祁越叫他小岑,他无须多言,祁越什么都知道。 可祁越却像个旁观者,毫不动容。 “小岑,现实中,你还有漫长的人生。”祁越顿了顿,岑安从那漆黑的瞳里看到密密麻麻的细小字符忽然亮起光来,他似乎被“修补”好了。 再一次被抛入充实的黑暗前,他听到祁越说,“做你自己,小岑。” 我自己……我是谁? 岑安艰难睁眼,海上起了细雨,打在身上如一条条冷鱼钻入皮下,又冷又痛。没淋一会儿,细密如线的冷鱼消失了,就像有人给他撑了把伞。 他既没有泡在水里,也没有被捞上岸,有人像祁越修补他那样抱着他飘行。 他很快发现,那不是人,是江恩训的数字像。她的像比岑安上一次在鲸之教堂见过的更清晰,更高大也更有力量,眼眶里流转着清晰的琥珀色光泽,角度睥睨却不凌人。 她竟能离开鲸之教堂,在茫茫无尽的大海里将他打捞,岑安深觉如梦似幻。 她冲他莞尔,风度高贵浑然天成:“今日群鲸为你歌唱,所以我格外强大。” “江……姑姑。” 岑安像江烬那样称呼她,又陡然想起江烬对她的称呼也是不合理的。 江恩训并不在意。 他问:“你和祁越……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我们,是不存在的存在。”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她轻扬嘴角,温柔地笑了笑,没有解释。 岑安负伤很重,意识如风里摇曳的灯火,恍恍惚惚,不甚明朗。 天色彻底暗下去时,江恩训将他送到了亚青环的痕绿基岸,一处蛇头状的半岛,指挥官柯伽领着全副武装的警卫和急救队伍等候已久。 数字像并未靠岸,她将岑安放置在舰艇的甲板上,在众人的怔然中翩然远去,消失在大海尽头。 所有人对她的出现和举动惊诧不已,她生前本就受人尊敬,被她救上来的岑安,舰艇上的战士自然不敢怠慢。 “长官,是黑杰克。” “嗯。”柯伽点点头,冷脸告诉所有人务必保密。解散全部警卫,卸下身上的重械武器后,她跨进医疗舱驾驶室,亲自开车往基地飞。 十分钟后,一名医生从机舱来到她身边,反手拉上驾驶室与机舱之间的隔断,他的衣袍上沾有岑安的血。 “长官,黑杰克是溯生人,”医生放低声音,“跟我们的何首长一样。” 柯伽将车悬停半天,闻言闭了闭眼,点了支烟。 她说:“将舱里的医生组队,这段时间只需要治疗他一个人。一切保密。” “明白。” “务必救……修好他。” ** 三天后,岑安从昏厥中清醒,五天后痊愈,到了第六天,他几乎摸清了基岸全部的智能布线和系统。 江恩训将他送到痕绿基岸,究竟是有预谋还是不得已,岑安无从确定,甚至有点怀疑离开冰底之后发生的一切是否为幻觉。 “如果你是知恩图报的人,就别在指挥中心捣乱,别拿我们的核系统放烟花。”柯伽靠在病房门口,半开玩笑地说。 她本想吸完手里的烟再进去,却看到岑安向她做了个要烟的手势。 她观察了他很久。岑安背对着她坐在阳台上,向下俯瞰也只会看到一片绿林。这地方环境好,适合养病。 “可你并不觉得我是知恩图报的人。”岑安说。 柯伽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手指比划了个矩形,一张荧光文件浮现桌面。 “你为什么会被军盟秘密追捕?”柯伽问。 那是一张针对他的通缉令,还是秘密进行的,内容并未提及他溯生人的身份,回想起随影的话,他似乎没暴露给随影,但军医林夏一定知道,林夏能在军盟给黑杰克做眼线这么久都没被发现,嘴很严的。 想来,是要追责他不作为、不出面制止冰底的灾难了。 岑安将文件不屑一推,“看来见死不救也是一种罪了。” “见死不救?”柯伽想了想,“只要死亡事件跟你无因果关系,当然不会给你判罪。” 第168章 “因果关系……很难说呢。”岑安自嘲般叹了一声。 “有浏览最近的新闻么?” “嗯。”岑安瞟她一眼,眸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为什么殉道者的名单里没有何盛辞?你们的秘书长,兼部队首长。” 柯伽挑了挑眉,故作轻松:“你怎么知道?” 岑安悠悠道:“在冰底,陈夙又指给我看。” 这下,柯伽眼里的惊骇再也藏不住了,声线颤抖,透着一丝兴奋,“她活着?她还活着,她在哪儿?” 岑安笑而不答,眼神愈发疏离。 “好吧。”柯伽自觉越界,敛了神色。她沉默了,没有回答岑安的问题。 岑安索性开门见山,“炮制混乱的是亚青环吧?殉道者的名单是他公布的,他把自己隐藏了。为了避免引起蓝朔注意,应该还隐去了不少人。” 柯伽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倏地笑了:“你可真不好对付。” “何盛辞什么时候见我?想让我为你们做什么,不妨明说。” 柯伽站了起来,岑安发现她的衣角非常锋利,差点儿划破他的脸。 “你好好休养吧,这里很安全。” “你们瞒不过江忱的,迟早的事,早做打算。”岑安诚恳提醒。 莘讯在江忱股掌中运转得当,势头更猛更强,然而从公众视角来看,似乎都在幸灾乐祸蓝朔的解体,嘲讽江忱如何对弟婿曲意逢迎,只有极少数人看得出,谁才是真正被踩至脚下的那一个。 柯伽顿了顿,“我这回见你,其实是想告诉你江烬下午要来,你不能再避而不见了。” 说完,她走了,徒留岑安发呆。 房间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独特的青柏味道,那是江烬逗留的痕迹。他知道江烬来过,还不止一次,不过他每次都装睡。 “或许,或许……”岑安失神地喃喃了半天,蓦然一笑。 或许他应该尊重江烬,告诉江烬你和大岑相爱过,坦言他对大岑的杀心,他为什么不救那些冰眠者。他们曾承诺过要对彼此忠诚,他必须全盘托出。 “不,我才不傻。”岑安笑出声来。 他才不傻,他偏要对他手段用尽,撒泼打滚的,耍赖。 第123章 爱哭鬼 江烬的车辆一驶入半岛, 车辆通行系统便汇报给了岑安,岑安还想瘫在病床上装萎顿,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江烬,是纸鹤。 “我带你去见他。” 岑安只好披衣下床,跟着纸鹤走,每经过一座歇脚的长椅, 一定要停下来坐一会儿,就这样磨磨蹭蹭,来到江烬身边时天都黑了。 江烬边等他, 边回复集团高管和各种ai协会的工作汇报。回想起岑安前几日的装睡不见, 他愈发觉得好笑,岑安此刻就像个闯了祸不敢面对的臭小孩。 江烬原本等在低层的厅堂里, 天黑后又换到了高处天文台, 密闭的房间里没开灯,投射着璀璨的星云, 银河横斜, 岑安却觉得他才是整个宇宙里最明亮的存在。 江烬靠坐在沙发里, 阖着眼, 沉浸在赛博公域里浏览新闻。岑安靠过去讨好地抱住他, 把脸颊深深地埋在他颈窝, 温热的鼻息扰得他一阵激灵, 轻轻推了推, “痒。” 江烬没有退出网络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问:“烬哥,你在检索什么?” “在看民众对我的谩骂到了什么地步。” 这段时间,因为江烬为溯生人提人权, 没少被舆论媒体拖出来鞭笞,尤其是后来控制冰底防御反导系统的黑客属于析冰,属于黑杰克之后,江烬更是被骂得狗血淋头,从一开始的“为溯生人说话的人类叛徒”,到“杀人帮凶”。 江烬也不明白民众为何要牵扯起他跟黑杰克的纠葛,那时候就有人质疑他是否跟黑杰克有染,于是民众对江烬的谩骂又变得淫.秽下流起来。 江烬并不在意外界的看法,但毕竟还在集团掌权管事,压力也不小。 然而今晚他发现,攻击他的词条全部消失了,匿得无影无踪。 从昨日清晨开始,隐匿在马甲背后谩骂他的人一个个被扒出真实身份信息,从姓名年龄性别住址,到就医经历、开房信息、银行卡密码,整个人就这样被赤条条地挂在公域,隐私暴露无遗,警方介入也无能为力。 谁干的,众人其实心知肚明,不服却不敢怎么样,全网噤若寒蝉,像是被某种独裁的恐慌笼罩,江烬成了禁忌,无人敢提。 “你干的?”江烬垂眸,目光泠泠地看着他。 岑安不屑轻哼:“他们造谣中伤你,我没摸索过去引爆他们的脑机就很不错了。” “你果然厉害,”江烬嘴角扯出一抹冰凉的笑,“也果然心狠。” 岑安身躯微微一僵,手指攥紧又松开,“你也怪我见死不救?” 江烬眸色深沉:“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岑安惨白着脸讥笑起来,“又不是我发射的导弹,析冰入侵冰底安防也跟我无关,我没有任何义务,我不就是个路过的看客吗?你们都怪我,我不无辜?” “直到现在,你还觉得事不关己?”江烬忍了又忍,仍然无法压制腔调里的愤怒。 岑安感受到江烬胸膛起伏,像不断滚落碎石的山谷。他知道江烬被他气到了,慢慢从江烬身上爬起来,退后,再退后,一直退到沙发另一端。 隔着两米距离,他们之间漂浮着色彩斑斓的宇宙尘埃投影,流光交织着时时掠过两双沉默对望的眼睛。 良久,江烬妥协似的闭了闭眼睛,“岑安,你是溯生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坦白?” 岑安恍然,原来江烬误以为他是站在溯生人的立场上,幸灾乐祸人类的死亡。岑安不由得发笑。 “是,我是,我是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弱下去,笑得倔强又可怜,“我没有生而为人的道德,我毫无人性!我本质是冰冷的机器!之前还说什么就算我是毛毛虫变的你也爱我,可真到了这时候,你还是会因为爱过一个机器而恼羞成怒,你……” “住口!”江烬蹭地站起来,震惊不已,两三步走到他面前,狠狠攥住他的下巴尖儿,话说出口的同时泪水也跟着飙出来,“你胡说什么?你怎能对我说这样的话?!” 岑安的目光落在他发抖的另一只手上,“你想抽我?” 他抓过江烬的手,执拗地放在脸颊上。江烬怔怔地看着他,泪眼模糊,末了,两只手紧绷的力道消散,将他的脑袋揽进怀里。 “你误会我了,岑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可能会怀疑你仇视人类?你明明那么乖……” 江烬自然相信岑安的品性,岑安其实很乖,黑客技术厉害到没边儿,但他从不为难人,从不毫无缘由地搞破坏。他心里自有一把锁,一杆秤。可是,这套秤和锁似乎随着他得知溯生人身份之后,变得不那么有效了。 随影说他太年轻,也太厉害,还有着无限的可能,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牵制,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里,江烬有些惶恐地收紧手臂,仿佛他的怀抱就是随影口中的牵制。 岑安委屈:“那你究竟怪我什么?你刚才一直推我,一直质问我,吓得我大脑空白,口不择言才那么说的,我当然相信你对我的爱啊烬哥……” “岑安,我……”江烬疲倦叹气,颇难为情道:“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岑安仰头,疑惑地看着他。 江烬换了个姿势,两个人相拥着卧到沙发上,像是一起躺在银河里。 江烬轻声道:“岑安,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岑安讷讷点头,又不确定地摇头。 殉道者名单尚未曝光前,江烬为溯生人所想的出路,便是赋予他们人权,从法律上设立和人类平等的主体资格,他费尽心力,集合国内外无数人工智能和司法领域的专家,深度研讨、激烈争辩,终于让类似的法案步入正轨。 可事情发展得太出乎意料、太过迅猛,冰底这场袭击,是溯生人对人类的恐袭和报复,上千冰眠人死亡已是不可挽回的后果,彻底将溯生人和人类放在了对立面,再想为溯生人设立与人平等的主体资格,只会更难。 那名部长已被军盟控制,偏激的情绪稳了下来,审判之后估计难逃一死。 而为了避免诸如此类的事件发生,各级ai协会和政府机构要求控制溯生人,遭到溯生人和一些智械专家的抗议,再次闹得沸反盈天,各种抗议示威扰得政府头疼不堪,智械缉查局只好退而求其次,仅对殉道者名单上的溯生人进行“平和地”拘留。 岑安后知后觉:“哦,如果我当时我阻止了危害结果的发生,或许局面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你怎么不算坏了我的事,岑安?我和随影都以为你会出手,巨大的落差之下,我怎能不气?”江烬掐着他的脸,让他那颗浅浅的梨涡更加分明。 “烬哥……” “我的努力全打了水漂儿,人类怪我为溯生人说话,溯生人则嫌弃我‘智械刽子手’的光荣履历,搞得我里外不是人,像个笑话。”江烬苦涩地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愁绪。 第169章 岑安不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就因为当年蓝朔那个错误的决策么?” “何止。”江烬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温润的光来:“因为我的爱人是一个溯生人,他的灵魂完不完整、值不值得被爱,我最清楚。我想让他拥有平等的人权,想让他永远不为自己的身份介怀失意,我要他坦坦荡荡地爱我。” “原来你早就知道……所以你爱我,你就要为一个群体寻求出路?”岑安哀求地看着他:“你只爱我不好吗,只爱一个具体的我不好吗?” “这是两码事,岑安,我只爱你,毋庸置疑。”江烬严肃地看着他,“若未来有一日,看到人类把溯生人当玩具,肆意制造出来,肆意玩弄作践甚至屠杀,你作为同类,你真的会心安吗?又再比如,历史重演,出现更多实验项目的殉道者和对应的载体,你还会无动于衷么?” “……”岑安哑口无言,绝望地闭上眼睛,“我明白了。” 江烬缓和了语气:“告诉我,当时为什么不肯相救?” “反正不是仇视人类。”岑安扑上去吻他,泪水如细小的溪流淌到他脸上。岑安不分节奏技巧地吻他,全凭迷恋和微妙的怒意,咬他的频次比往日更高。 “这个问题我迟早会给你答案,不要问了好吗?”他的语气里隐约透着痛苦。 江烬抚摸他劲瘦的后背,闻言叹息一声,“这些天,委屈你了。” “我怕你不要我了,担惊受怕那么多天……” 江烬抓住探向他腰腹的手,低喝了句“别”。 岑安坐起,眼珠里裹着的硕大泪珠严重违反物理规律,掉不下来,因而衬得他更加楚楚可怜。 “你推我?你又推我?” 岑安的哭腔听得他头皮发麻。 “因为知道了我是人造物,再做这种事,你心中还是会有抵触的,是么……” “没有!”江烬厉声打断,吞吐道:“去,去车上吧……” 飞行器被纸鹤悬停在窗外,纸鹤看到岑安满脸泪痕地抱着江烬走近时,大为震惊,很快就看出来他的伪装。只可恨江烬色令智昏,一点儿也参不破。 纸鹤顿了顿,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入驾驶室,拉下隔断,彻底将机舱隔绝。 机舱很快被低沉的哼吟喘息灌满,岑安时不时还要亮一嗓子哭声。 江烬从没想过,他跟岑安会有这么难熬的一场情.事,岑安矫情,他动辄得咎,不能推、不能骂滚、不能喊停。他稍一怠慢,岑安就要化身爱哭鬼,眼泪当雨似地淋他,哭得越凶,动作和力度也就越过分。 意乱情迷间,岑安大言不惭地喃喃道,“我是你的,烬哥,我是你的……” 有几次江烬忍无可忍地挥手扇他,靠近脸颊又控制不住地变成温柔抚摸,他看不得岑安那双烦人的泪眼,不看又怕他委屈巴巴地碎碎念,只能不停地吻他逃避对视。 “岑安,我好像被你死死地拿捏住了。”他目光涣散地落在罪魁祸首脸上,有气无力,“别再欺负我了,好吗?” ----------------------- 作者有话说:又是夫夫床头吵架床尾和地一章~烬哥的心软只适用于小岑的哭闹~ 七夕快乐[狗头叼玫瑰] 第124章 拒绝 “烬哥, 这只狐狸……”岑安趴在他身上,从散落在地的衣服里摸出挂件,举到他面前, “扔掉好不好?” “为什么?” “我不喜欢。” 江烬从他手里接过塑封袋,狐狸还不及他手掌大,笑容也只是极简的一条弧线,岑安却容不下它。 江烬迟疑道:“这是我送给别人的礼物, 亲手制作,还不知那是一段怎样的记忆……” “所以我不喜欢。”岑安说。 江烬反手捏了捏他的脸,笑他, “醋坛子, 小气鬼。” “烧掉吧?”说着,岑安爬起来找火源。 两个人睡在撑开的座椅里, 随着他的动作座椅发出一阵嘎吱响, 扰得江烬心生烦躁。江烬圈住他的腰,把人重新拉回怀里。 “睡吧, 明天再处理。”他把狐狸收起来, 用同一张毯子裹住两人, 前半夜激烈缠绵, 他已是精疲力尽, 此刻一点儿也不想动。 岑安不折腾了, 头顶一撮呆毛扫着他下颌, “那你一定要记得啊。” 江烬闭着眼“嗯”了一声, 抱紧他睡去。 天亮后, 他们先回到病房,各自收拾清爽,又在盥洗室意犹未尽地接起吻来。虚掩的门被纸鹤敲了敲, 他告知他们柯伽在外等候已久。 岑安换了一套纯黑的衣服,宽肩窄腰,武器加身更显利落锐气。 他这副身躯好得差不多了,整个基岸的智能系统亦握在手中,想离开随时都可以,但毕竟受了亚青环不少恩惠,去留总要问问主人的意思。 他们跟在柯伽身后,去见何盛辞。 基岸建筑多为有棱有角的锋利几何形状,室内则巧妙地运用流畅曲面,科技感十足。走着走着,出现了一座双螺旋结构的阶梯,岑安瞧着似曾相识,江烬提示道,“雪原。” 岑安恍然记起,亚青环里的这一座和雪原入口的一模一样,它参考了象征生命的dna模型,出自同一建筑师之手。不止雪原,痕绿基岸、再生洲,都是大岑的代表作。 岑安的视线在那座阶梯上停留了很久,心情复杂,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叫宿命的东西在回响。 柯伽见他看得出神,询问:“感兴趣?” “基站建筑的设计者是谁?” “是个神秘且低调的天才,”柯伽道,“他擅长舱体建筑,风格多变,可关于他的一切身份信息却被匿得干干净净,要知道上个世纪早已是信息爆炸的时代,要做到任何信息不被泄漏,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上个世纪?” “大约一百五十多年前吧,”柯伽认真地想了想,“基岸从设计到建成耗时两年,雪原也是那个时期的作品,再生洲出现得更晚,是他晚年最后的作品。” 岑安顿住脚步,“那会儿他还活着?” “当然,”柯伽古怪地看着他,“他亲眼目睹作品落地,建成后还进行了很多大规模地修整。” 岑安不禁皱眉:“你确定基岸、雪原都出自那人之手?” 柯伽看看江烬,再看着他,不解地反问,“有什么问题么?” 算算时间,设计基岸那会儿大岑是七八十岁的年纪,那冰眠舱里躺着的人是谁?大岑没有冰眠么?还是说,他不止给自己制造过一个溯生人? 江烬拍了拍他的肩,打断他的思绪:“走吧。” 何盛辞的办公室里,铺天盖地都是投放在外星的空间站投影,他沉浸其中,专注地坐在长达二十米的指挥台前接收信息。 柯伽没出声提醒,岑安便肆无忌惮地观察起来。这是何盛辞最私密的一间办公室,处处展现他野心勃勃的外星系扩张研究,他非常崇拜航海家哥伦布,墙上挂着哥伦布的画像和名言。 房间中央的模型群里,有一块被标记为重点的绯色涡漩区,流沙般缓慢流转,璀璨耀眼,透过一旁的滤色镜,会发现它的暗部藏着一抹凛冽的冰蓝。 “像白king眼睛的颜色……”江烬觉得奇妙,喃喃出声。 他视线往下,看到显示器上标着“玫瑰禁区”四个字,这是尚未公之于世的新机密,江烬对它有印象。 “还记得你许诺我的东西么,江烬?”柯伽突然出声问他。 “师姐,我……”江烬讪讪一笑,面露难色地看着她。 柯伽笑笑,一副了然的表情,“你什么德行,我早习惯了。” “抱歉。” 岑安好奇地看着二人:“许诺什么啊?” 柯伽抬手,指了指玫瑰禁区的模型。江烬有点尴尬地告诉他,“之前为了捞你出狱,我请求师姐不要提交黑杰克罪证,作为交换的,是玩家禁忌档案。” “跟这片红有什么关系?” “这是被我们重点标记为新家园的区域。”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接过话,何盛辞站在模型另一端,缓缓走来。 他将模型放大,眼神明亮:“根据勘测,这片绯色区域,可能存在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和能源,甚至外星文明。我们试图进入其中,却发现传统的智能机械、探测器统统失效,我们推理出的唯一信息,就是那里需要能动性强的高等文明。” 岑安明白了:“所以,需要人类以身试法?但是派遣人类去,未免过于冒险,且违反人道主义,溯生人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你们想要禁档,是为了掌握全世界的溯生人身份信息。” “不错。” 岑安想起昨天翻阅的机密文件,“你们将他们称作‘先遣者’?” “是的。”模型的光投射在何盛辞的眼睛上,将他的眼染成了血色。 “原来,溯生人早就被你们当做资源盯上了,”岑安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冷笑:“先遣者不就是另一种殉道者么,只不过从人类换成了溯生人。可你不也是溯生人么?” 第170章 “你不觉得这就是溯生人存在的意义吗?”何盛辞满眼恳切。 “有一日,我当然会进入其中。我知道你已翻遍基岸的机密文件,有一些甚至是我希望你看到的,我们的星航队伍,先遣者编队以及全部的远航计划,想必你已熟知。”何盛辞顿了顿,向他伸出手,“和我们同行吧,我们将迈出人类史上最伟大的一步。” 岑安瞧着他手掌上的纹路,忽地冷笑,“抱歉,我不愿意。” 何盛辞看到那不驯的目光,便知再难转圜,垂下手臂,露出挫败的笑容。 “真是遗憾,岑安。”他还是不甘地问了一句,“确定不好好考虑么?” “或许你可以通过游说、鼓舞、招募等方式,收获认同你的人,或者溯生人,而不是通过禁档简单粗暴地控制他们。”岑安说,“我不会让禁档落入你手,再见,何首长。” 说完,岑安拉过江烬手腕,大步流星地朝外走,纸鹤紧随其后。 “你怎么拒绝得这么干脆?”江烬疑惑地看着他,“他冒犯到你了么?” 岑安摇头,“他希望我看到的,不希望我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纸鹤问。 岑安顿了顿,还是摇头,那是个足以让知情者陷入危险境地的秘密,他选择闭嘴。 他握紧江烬的手,加快步伐,一路惴惴不安,进入飞行器才松了口气。 飞行器还没飞出半岛,便呼应了他不妙的预感。只见精悍的战机编队杀气腾腾地逼近,全方位都堵住,纸鹤悬停,一时不知该往哪儿飞。很快,对方的警告传进他们的通讯器。 是军盟的人,让他们乖乖飞进某座军机,束手就擒。 岑安扯了扯嘴角,“呵,真是玩不起。” “谁?” “还能有谁,何盛辞呗,”岑安自嘲,“养了我这么多天,也是白养了。” “你跟军盟应该没什么冲突吧?冰底的事不是你的错,不如跟他们说清楚,解开误会。”纸鹤说着,调整航线板,准备按照军盟的警告飞进军机。 “等等!”江烬忽然厉声打断,嗓音发颤,“不行,岑安,逃……你必须逃!” “啊?” 江烬凌厉地朝下看了一眼,他怒极,额上青筋隐现,同时气到手指发颤。 “太绝了,何盛辞真是太绝了……我们前脚刚走,他不仅叫来了军盟,还把你这几日的救治记录公之于众,披露你溯生人的身份!”江烬咬牙道。 岑安立刻登入网络,得益于痕绿基岸迅捷的网络系统,传播量呈指数递增,几分钟内,几乎所有在线的用户读取了该信息。 岑安大脑一阵嗡鸣,网络上已是沸反盈天。 所有人都在声讨他。他是溯生人,冰底那场针对冰眠人的报复性打击,只怕不是溯生人情绪崩溃之下的冲动之举,而是有预谋的恐袭,毕竟导弹的成功抵达,归功于黑客成功把持冰底的防御系统。 看来,军盟不是来找他算不肯出手救人的账,而是直接把他当成了幕后黑手! 他只怕有口也说不清了。 他一时想笑,又觉悲哀,就那么怔怔地出着神,如同宕机。 车舱猛地一颠,差点儿将他甩到舱壁上,他下意识地想去护江烬,却见江烬已然坐在了主驾驶位,正全速往地面俯冲。 “逃,岑安,先逃……去薄荷港,去找黑杰克!保护好自己,先躲起来!” 他回头看了岑安一眼,眼中酸涩与心疼化作滚圆泪珠。 他太清楚军盟的作风了,在误会解除之前,绝不能让岑安落入军方手中。 岑安的双脚踩上地面,大地有一种他此前从未察觉到的踏实感,头顶战机轰鸣声如雷贯耳,江烬声嘶力竭地喊着让他逃,他有一瞬失神,稍一停滞,转身跃入建筑内部。 江烬指挥纸鹤往上飞,跟军机周旋。 飞行器爬升的过程中,江烬忽觉头晕,他以为是正常的气压变化引起的不适,到了军机正面对峙的时候,他发觉痛感愈演愈烈,终如岩浆纵横颅内,再也支撑不住地昏厥过去。 纸鹤惊叫一声,慌张地喊他。 岑安即将逃至基岸边缘,他还连着机舱的通讯器,听到叫声立刻询问纸鹤发生了什么。 “父亲晕倒了!” 纸鹤迅速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冷喝道:“他要你逃走,你就不要回来,别干蠢事!我会飞进军盟的军机寻求救助。” 岑安顿住脚步,抬头往上看,厚重云层的遮掩下看不清楚情况。 岑安的目光落在屹立于半岛的三支火箭状建筑,他差点儿忘了,亚青环是唯一拥有核打击能力的环境组织,他们的武器系统挺有实力。 “抱歉了,柯伽姐。”岑安恨恨地朝基站看去,扯了扯嘴角。 “接下来,看一场烟花吧。” 第125章 惊险 半岛陷入混乱, 而上空爆闪着刺眼光芒,异常精彩。 空中航线已被紧急封锁,岑安从车库里挑了辆大幅改装的重型机车, 扣紧相配的防护,飙上高架道路。 他很久没碰过机车了,摸上手柄的那一刻只觉久违。 阴雨细密如线,他心中压抑, 军盟部署在地面的拦截车辆已被他遥遥甩开,他依然保持着最高迈速,破雨狂飙, 两侧路灯入眼成了一条不间断的彩带, 机车的轰鸣仿佛发自他灵魂深处。 “慢一点,你不要命了?” 白king的声音自他头盔中响起, 这感觉就好像白king是一个伏在他肩头的鬼魂。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 “你还能在我将死之时救我么?” “当然,”白king也笑, “不过, 只能救你一次。” “我死一次就老实了。”说着, 他拐入一条更险峻曲折的道路, 速度不减, 惊险又刺激。 “你技术很好。”白king说。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飙机车, 所有的车技来自那虚假却根深蒂固的记忆。”岑安盯着前路, 喃喃地说, “每次飙机车的时候, 岑安的大脑总是一片空白,感到解脱和自由。” 岑安问他:“到底什么是自由,白king?” 白king借他的头盔系统感受那惊心动魄的速度, 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岑安正朝着华景的方向飞驰。 “你这处境,回薄荷港才是最好的选择。”白king读取到他的目的地,竟是军盟的战略指挥区,“江烬会没事的,就算是军盟也不敢追责他,你可别冲昏了头。” “我很冷静,”岑安说,“能见到江烬最好。不过,我到战区是为了另一个人。” 白king略一思量,惊讶道:“林夏?” “嗯。” 正常人隐私被披露,遭到缉捕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愤怒泄密者,思考逃跑还是就擒,顺便盘算着怎么打击报复。岑安却想到了一个很擅长隐身事中的人,白king不理解,有些佩服。 岑安是溯生人的消息一经公布,还在军队服役的林夏就被抓了起来。 林夏是军医,从一开始就诊疗过岑安,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溯生人,这样重要的信息他却隐瞒不报,稍微绕几圈脑筋便知他是个隐藏极深的内鬼,黑杰克轻易戏耍军盟的网安,只怕少不得他提供情报。 “有把握么?可别是自投罗网。”白king说。 上次跟着帝辛进入黑杰克的脑机,岑安拿到禁档的同时,还顺手牵羊地复制了一份华景战区的资料。黑杰克对军盟机密的掌握足够详尽透彻,简直就是一份现成的参考答案。 “好久不见,林夏。” 看到岑安单枪匹马地出现在牢门前时,林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岑安不像是被抓来的,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拎着沉甸甸的手枪把玩,悠闲得意得很。两个守门的机械军人呆滞如雕像。 “太好了我的佬。”林夏叩指,敲了敲束缚他的电椅,“我还以为我要吃苦了呢。” 机械人在岑安的指令下,一点点解除禁锢。 岑安站在他面前,俯视他,“你为之卖命的是真黑杰克,冒死进来捞你的却是我这个冒牌,你要不要考虑换个主人当狗?” “那当然。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林夏举起双手,无奈道,“你不用拿枪指我的脑袋,搞得我好像一点都不真诚。” 岑安收了枪,也收了笑。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短时间内,摆脱了追捕,还闯了进来的?”林夏问。 “先离开这儿吧。” 岑安的顺利潜入,得益于松弛的守备,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轻易。林夏告诉他,他身份暴露得太突然,军区五成的力量被派出去缉捕岑安。 “五成?”岑安略感诧异,一边走一边用调开覆盖整个区域的监控,按理说占比不大,为何整个战备指挥区这么空荡? 他边走边调开覆盖整个区域的监控,发现守备大约只占一成。 “让我看看他们都去哪儿了。”岑安转而进入指挥系统翻查起来,又低声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随影在这里权力很大吧?是他下令抓我,抓你的么?” 第171章 “不,”林夏摇头,“抓我的军官叫沈栎,跟随影平级。随影一向跟我走得近,恐怕也难逃诘责。至于缉捕你,是军盟最高统帅部下达的直接命令……” 林夏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乐子人的笑,“你不会跟他反目吧?他可是坚定拥护人类的战士。” “……我希望不。” “有眉目了么?”林夏话音刚落,岑安忽地滞住脚步。 “怎么了?” “有一部分被派去跟莘讯的武装周旋,在军盟某处空军医院附近……” 岑安眉头紧锁,他方才踏入此地时,纸鹤告诉江烬被带至空军医院。纸鹤被拦在门外,只知江烬无大恙,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莘讯的军队必然是江忱派出的,江忱甚至亲临医院,向军队要人。 “也就是说,他没大毛病,但也没被推出诊疗室喽?”林夏阴森冷笑道。 岑安猛地看向他,脑中警铃大作,眼里惊惧无以复加—— 岑安差点忘了,江烬从来没有在蓝医之外的地方接受过治疗! 他的异能他的永生,是多么珍贵,又充满诱惑力的东西! 也难怪江忱大动干戈。 岑安心脏狂跳。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奔向飞行器,如一支离弦的箭扎入夜空深处。 凶悍的战机向他们打来警告的闪灯,林夏被迫悬停,岑安迅速连上对方机舱里的通讯器,迟疑两秒,叫了一声“哥”。 “我是岑安,给我开路。”他简短道。 几辆小型飞行器向他们靠过来,同时机舱里响起江忱的声音,冷静如刀。 “在军队破译我的屏蔽器之前,删掉他们从阿烬身上采集到的所有数据,岑安。”江忱说,“你只管去做,哪怕是引爆医者的脑机。所有后果我来摆平……” 江忱忽然噤声,只见眼前,原本像警戒线一样阻挡着他的战机编队里,有几辆如折翅的鸟儿,大幅度摇晃起来,试图保持平衡,最终还是身形不稳地向下坠去。 “凡是机器人驾驶的战机,都掉下去了。”岑安说。 剩下几辆则紧张地朝后倒退,原本双方势均力敌地僵持,谁都不敢率先开火,此刻力量平衡被打破,输赢已定,更不敢开火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防线已破,你先进去,陪在他身边,别让他一个人面对全身冷白的恶魔。”岑安说着,不由自主地哽了一下。 他闭上眼,喘了口气,再次跃入网域。 他将按照江忱所说的做,那也是他想到的方法,绝不能让江烬身上的秘密传扬出去,人心太坏,这样的珍宝,就算不被一窝蜂地冲上来吃干抹尽,也会被各种仁义道德绑架,挟持他为抽象的概念献身。 岑安不知道他是否烧毁了一些人的脑机,害死了人,或者机器人。 他不想考虑这些事,他早就是个无路可走的坏人了。 飞行器被林夏平稳停在医院地下车库,一个小时过去了,林夏见他紧绷的面部肌肉缓和下来,问他是否解决了? 岑安嗯了一声,支起疲惫不堪的身体,拉开车门跳下去。见到车外全副武装的十几名特工时,他愣了一下,扫了眼他们身上的莘讯标志,明白过来。 他挥挥手:“散了吧。” 特工走开三十多米时,又听到岑安朝他们暴喝,“等等,都回来!” 岑安表情凝重得骇人:“跟我走,跟我联机,都听我指挥!” “我呢?”林夏忙问。 岑安回到舱体,快速收拾好武器,“你告诉江忱,现在跟他说话的是个假人。” 说完,他带着特工朝车库地下更深处奔去,很快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中。 江烬被注射了超一倍的镇静剂,一点知觉都没有。 “山田老师,样本采集得差不多了,把他放那儿,我们快走吧?!”有人焦急不安道,“现在,我们才是最重要的资源,那个黑客太敏锐,我们稍不留神就会被察觉的,到时候就连这点儿东西都要被毁了!” “快了,快了……”锋利纤薄的刀片从江烬肋部划入,山田手法极其高超,肋骨表层被削下一块,皮下却一丝血珠都没有渗出。 他用这样精妙的手法取到了上百块样本,包括脏器表层、骨髓、血液,然而时间紧迫,条件有限,其他人的手法不到位,江烬还是被割得遍体鳞伤。 他们采用了最原始的取样方式,用纸和笔记录数据,用冰柜保存切片,因为只要不使用电子仪器和微机,那个黑客再厉害也没办法控制他们。 他们不能跟黑杰克和莘讯硬刚,也无法带走江烬,假人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他们必须留下冒死从江烬身上采集到的东西,这样的机会很难得。江烬简直是造物主的恩赐,是人类的终极形态,他让他们都疯了……虽然他有点小瑕疵,但没关系,瑕不掩瑜,可以慢慢修复。 如果江烬没有这么优渥的家世和出生就好了。山田盯着染血的衣袍,不无遗憾地想,一个疯狂的念头如火焰在他眼中燃烧。 “你们带‘幻镜’了吧?我们把他切成块吧?用幻镜封住切面,伪装起来运出去。有幻镜在,我们还能把他重新拼起来……” 见习生再也忍不住,凄惶地打断道:“够了,老师!” 见习生被山田推开,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这座昏暗的地下室里,所有人缄默不语,一下子变成了低等机器人,算是默许了他的疯狂。 不,他们都疯了…… 她靠着墙,悄悄打开脑机接入外网,又关闭,反复多次。黑杰克那么厉害,肯定会注意到她这一处的异常。 快来吧,快来吧,杰克佬……救救我的前辈,虽然他大我很多届,虽然他并不认识我…… “哭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做一件多么伟大的事?!”山田调试着电锯,听见哭声,暴怒地冲过来要打她耳光。 高高扬起的手掌并未落下,一声枪响,山田的脑壳被子弹掀飞。 见实生吓到失语,双腿一软,栽倒下去。 黑暗中,岑安持枪的高大身影同样漆黑,唯独双眼闪着血红的反光,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他冷眼俯视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补了几枪。身后特工如鬼影般蹿进来,将她的同事一个个按倒在地。 岑安走到手术台上,想抱起江烬,可他身上全是伤痕,岑安整条胳膊都在抖,无从下手。林夏进来用无菌布裹住江烬,他这才回神,小心翼翼地抱起来,一步一步,机械地往外走。 路过她身边时,岑安短暂滞住。那满眼的血红似乎与生俱来,她顿时抖若筛糠。 他偏了偏头,并未直视她,嗓音沙哑地说了句“谢谢”。 他走后,特工干脆利落地杀死了所有人,毁掉所有东西,却无视了她。 ----------------------- 作者有话说:本文多战损,从这章之后,终于要少了qaq 第126章 自省 “岑安……” 江烬意识涣散, 仿佛随海浪浮沉,他要很用力地对抗药性,才能获得些许清明。 他很痛, 如同做了噩梦,梦里岑安满眼杀气,脸色冰冷,让他害怕。 他感受到岑安抱着他走, 岑安说了什么,他只听清一句“烬哥,我在”, 恐慌中觅得一丝安心, 紧紧攥住岑安的衣角,再度坠入海渊。 直到将江烬送进蓝医, 岑安紧绷着的神经才得到些许缓解。他浑身卸力, 趔趄几步,靠着手术室外的墙缓缓蹲下, 心脏一阵堵。 不多时, 江忱和纸鹤赶到, 身后跟着许多人, 岑安视线麻木地掠过他们, 他们当中有匆匆赶来的医者, 护送医者的特工、保镖, 集团武装部队的指挥员……原来这个集团耗了那么大力气去保护江烬。 江忱确认完手术室的情况后, 走到岑安面前, 目光沉沉地俯视他。 岑安顺着墙站起来,他头一次见身穿战术服的江忱,眉目俊冷, 身如高山劲松,傲然而利落。 “江烬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害。”他说。 明明是平淡到几乎没有情绪流露的语气,却比劈头盖脸的臭骂还要让岑安惶恐失措。 他只是幡然醒悟,认清了残酷的现实——他保护不了江烬。 尽管他做出了弥补,可险些酿成大祸的根源仍然在他。 他偏过头,看着光洁的手术室门映出的身影,他的破烂和狼狈连自己都惊讶。 他要怎么保护江烬?他自己都在不断地逃亡,不断地受伤…… “怪我,”岑安讷讷低头,眼睛肿痛,“都是我的错。” 江忱从上到下地打量他,他身上全是血,有自己的、江烬的,也有陌生人的,透着股浑身戾气挥散殆尽之后的疲倦和麻木。 他垂首老实挨训的模样,江忱看得想笑,心底又燃起微妙的怒火。 特助忽然上前告诉江忱,军盟最高统帅部的老司令直接飞到了蓝医,想见他。 江忱眼无波澜,依旧死盯着岑安。半晌,他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去收拾收拾吧。” 第172章 说完,他转身走了。特助留下来,要带岑安去清理创伤,更换着装。 他跟着特助走,穿过长廊时,远远地瞧见一位老者。清一色黑色迷彩军装的保护下,他一身浅色简单便装,格外惹眼。老者两鬓斑白,眼睛却不老,明亮犀利,光是背着手站在那儿,就流露出十足的威严。 岑安视线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岑安收拾清爽已是拂晓时分,医生让他好好休息,他待不住,又来到手术室。 天快亮了,江烬还没被推出来,纸鹤告诉他创伤已经处理好了,麻烦的是脑部问题,他在飞行器里的那场昏厥只怕非同小可。 蓝医有一支专门为他服务的特殊医疗队伍,除了他们,应该再没人知晓他的秘密了吧……岑安想着,细细回忆了一遍在空军医院所作销毁的全部细节,确保不存在漏网之鱼。 江烬身上有秘密,一个让人疯狂的秘密。具体内容虽然没传出去,可外人对他的觊觎却会只增不减。 要如何消除一切隐患?岑安越想越乱,最苦恼的时候,甚至想把那些探究者的眼睛挨个儿挖去,好避免江烬被好奇、贪婪甚至秽亵的目光审视。 把江烬藏起来,封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他这样想着,又苦笑出声,且不论可行性,那样做的话江烬会恨他吧?他们都是那样向往自由,自由总要有代价…… “江忱要找你聊聊,”纸鹤说着,瞥了眼长廊中等候已久的特助,“去吧。他醒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江忱要说什么,他心中已有数,忐忑地推开门。 特助出去时带上了门,屋内只他们二人,没开灯,厚重的窗帘让整个房间一片昏暗。 江忱将一沓资料推到他面前,开口是让他始料未及的一句“岑安,时间点快到了”。 “什么时间点?” 他光是扫了眼文件名便预感不妙。 那是关于江烬大脑神经元状态和记忆的资料,来自那支专门为江烬成立的医疗团队,数几十年来甚至百年来,他们沉默而忠诚地治愈以及研究着江烬。 “他再度变为白纸的时间。”江忱说。 岑安读取完全部内容,难以相信,“不是说……十年,十年才会失一次忆么?不是,还有两三年吗……” “不到三个月时间了,岑安,失忆会再次降临。”江忱点了支烟,似是不满意烟的质感,又摁灭了。 他声线清晰:“上一次经历失忆,他昏迷了整整两年,那两年是算在这一周期内的,仅有七年的清醒时间,他以为他如今二十七岁。” “他……还不知道吧?” “我不打算让他知道,但你得知道。从他过去将近百年的生命来看,你是他唯一爱过的人,你们在一起的时光不算长,但看得出,他很认真很执着地爱着你。” 这样的消息太猝不及防了,他如遭雷劈。 “他要忘记我了……这十年的时光,也会被那支医疗队,存储在机械蝴蝶里吗?” “是的。”江忱看着他,“他当然可以通过溯去读取那些记忆。不过,若没有足够的准备,那些一段段割裂的人生,必将使他精神崩溃,陷入自我认知的混乱与怀疑之中。爷爷告诉我,这样的事情,在某个周期发生过。” 岑安闭上眼睛,露出苍白的苦笑。 他不甘心地说,“我知道,尽管我是智械,可我的意识我的生命,也是短暂的,到头来还是要分别,要遗忘。可我不止一次地答应过他,在我的有生之年要永远陪在他身边,无论被忘记多少次,也要一遍遍告诉他他爱我,直他信服为止……” “你也该成熟一些了,岑安。”江忱将目光从他颈间暧昧的痕迹上收回,有些冷酷道,“你当然可以以你有限的生命同他厮守。不过,你现在还没有资格。 “这一次,我们闹了多大阵仗才从军盟手里把他抢回来?你难道不知道永生在这个世界上是多大的诱惑么?上一次人机战争中,人类差点儿被推翻的理由,就是机械永生。 “我承认你很厉害,他也很聪明能打,但寡不敌众,你根本保护不了他,偏他最需要的就是保护。” “你说得对,哥。” 岑安慢慢松开紧攥在一起的手指,眼睛再度睁开,是令人为之一怔的清冽。 “我如今的模样——一个通缉犯,就算不是也要因溯生人的身份受到管制,又身陷误会、栽赃,背负种种劣迹,简直是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的存在,得在这个社会上永远躲躲藏藏,连自己都护不好,的确保护不好别人。”岑安说。 岑安的语气里没有自怨自艾,只有陈述事实的客观冷静。 “我该怎么办呢,哥?”他看着江忱,真诚发问。 江忱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岑安不卑不亢地任他审视。 半晌,江忱轻笑一声,眼神变得幽暗、意味深长。 “你心里其实有方向了,是吧?”江忱敲了敲桌子,“你不妨坚定一点,让溯生人上桌说话。” “我明白了。多谢哥的指点。”说完,岑安不免好奇,“哥不是人类么,为什么要帮我呢?” 江忱往后靠了靠,玩笑道,“才刚道完谢,又来质疑我了?” “没有。” 江忱无所谓地笑笑:“我是商人,又不是圣人,我也在努力摸索这个世界的规则。” “你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他吗?” “当然。那是我们家族的使命,总是要撒很多谎,去给他编织一个梦……这个使命,我希望由你来终结。” 岑安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无悲无喜的神情里多了一丝淡漠。 “总之,多谢。” 他告别,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军盟的老司令要见你,你,”江忱揉了揉眉心,“你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他还不至于当着我的面把你抓走。” 岑安迟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江烬醒了。 岑安把脸放在他掌心,任他细细摩挲,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烬,像是要把他五官的每一寸都镌刻到心底。 “烬哥,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医生已经来过了。”江烬只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岑安,你怎么没逃呢?” “不逃了。我们现在在蓝医,很安全。” “可我担心那些人……” “不会,”岑安抓住他的手,“别操心我了,烬哥,你要好好养病,赶快好起来。” 江烬的手指从岑安的下巴扫到鼻尖上。岑安笑得一如既往地坦荡明朗,可那笑靥又是勉强的,沉淀着复杂的情感,仿佛破个口,丝丝缕缕的悲伤就会漫上来。 江烬瓮声说:“他们不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 他身上那些有棱有角的创伤,医生如实相告,却敷衍了那场剧烈的头痛。 “你就是太累了,累晕了。都怪我,把你一个人扔下来逃跑。”岑安同样敷衍,见他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便流露处万分惭愧的神情,想快点引开他的注意力。 “烬哥,我不想再逃了。” 江烬看着他,心脏莫名一痛。 岑安又说,“相信我,好不好?不管我做什么。” “……好。” 岑安隔着被子,趴在他身上,原本想哄他入睡,自己却先睡着了。 他严重缺乏睡眠,也只有在江烬身边,才能镇静下来。 深夜,老司令独自待在蓝医顶层的贵宾套房,背剪着手站在窗前,俯视华景的夜。 世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神情颓败。跟江忱较量,他败了。 之前,江忱主动向军盟共享蓝朔武装机密,交换军盟内部情报,以此获得军工项目的竞标优势,力压莘讯。那时他以为,江忱不过是个争强好胜的年轻人。 可他没料到蓝朔会垮,更没料到会出现一个姓江的莘讯。他当然可以撕毁合约,但阻止不了他们的技术不断突破壁垒,也无法抹除江忱掌握到的一切军机。 因技术封锁,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恐怕要出现了——世上最先进的机械军人和武器,恐怕都将出自江姓莘讯的工厂…… 他被小他三四轮的年轻人给耍了。 愤怒之余,他不得不放低姿态,为这场伤害到江烬的意外躬身致歉,让江忱先得意着。 而江烬……那个漂亮的孩子,难不成怀有灭世级别的异能,容不得人探究? 他陷入沉思,脑海中掠过岑安那双染血的、淡漠的黑眼睛。 耳边通讯器闪了几下,说黑杰克来了。 岑安拖着林夏来见他。 林夏脸上一万个不情愿,被岑安薅过来之前,他问岑安,为什么非要扯上他。 岑安冲他邪邪一笑,吐出两个字,“邀功。” 跟老司令四目相对时,林夏不由得双腿发软,怕岑安真把他卖了。他如今和岑安一样,在军方的逮捕名单上,间谍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第173章 谁知,岑安一看到桌子上关于江烬的资料,好不容易熨妥帖的脸色倏然不见,又似被挑衅了的野狗般炸了毛,猖狂道: “老家伙,你再惦记江烬,我就把你变成脑残。” ----------------------- 作者有话说:“岑安,你也该成熟一点了”这句话真是越想越难过[爆哭]继续蜕变吧小岑 忱哥又好又坏的(?)只要不害岑、烬,就默认是好人好了[菜狗] 第127章 人权 “年轻人的盛气, 真让人羡慕。”老司令感慨。 岑安的无礼还不至于惹恼他,他站在窗前不疾不徐地打量二人,身形伟岸, 不怒自威。 他姓雷,岑安称他雷司令时,会联想到一款酒。 “昨日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对江烬是纯恨。”他笑了一声, “看来我对真相一无所知。” “没错。”岑安说,“如果昨日我被军队顺利抓住,会有怎样的下场?” “军盟有很多优秀的溯生人战士。” 岑安讥笑:“比如向冰底发射导弹的那位军官?” 他平静地看着岑安, 眼中晦暗转瞬即逝, “那只是意外。” 岑安听懂了雷司令话里的意思,他们不会处死岑安, 也不会抓起来审判, 更想招为己用。 “可是,军盟正在暗中筹备与溯生人决战, 甚至死战的军需。” “这是必然。很遗憾, 溯生人和人类已无法回到往日的融洽了。”司令脸色沉下去, “你知道的军机未免太多。看来对你的逮捕, 不能停。” “我不想再逃了, 司令。我会考虑的。” “我很期待你的加入。但我还是好奇, 莘讯给不了你退路么?”司令问。 “我中意江烬, 不代表我归属莘讯。”岑安轻嗤, “你跟江忱的龃龉我都知道, 不必试探,我的立场很坚定,我不爱跟江忱打交道, 他总是拿江烬威胁我。没有江烬,莘讯一无是处。” 司令讪笑,乐得见他轻狂。 岑安抚平衣上褶皱,转身离开时,又被林夏抱住大腿,“你这就……走了?那我,我呢?” “你?”岑安扬着眉,冷眼觑着他,“你当然是留下来告知司令真相,告诉他我是如何无辜又倒霉的一个……人。” 岑安将“人”字咬了重音,眼见司令蹙眉,他笑笑,“真相往往是眼睛看不到的,司令。” 岑安的话里真假参半,若非他面不改色,林夏还以为他神经错乱了。 岑安猛地提住林夏的衣领,把人按到雷司令面前。 “这货是个内鬼,什么都知道。”岑安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林夏,如实告诉司令吧,若敢撒一句谎,你的脑机就会爆炸。” 他低头,再次与林夏视线相碰,如同无形中的信息对接,林夏回馈他一个满是愤怒和屈辱的神情。 “故事讲完了,还请司令放他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 岑安丢下林夏离开了。 林夏缓慢停止全身的颤栗,再看司令,他脸上因凝满疑云而显得肃冷可怖。 林夏面上战战兢兢,脑中思路却格外清晰理智。无论是岑安向军盟示好,还是想撒谎否认溯生人身份,林夏都不理解。只可恨,岑安竟然把混淆是非的活儿推给他来干! “司令,我将知无不言,请先饶我一命。” 他边启动脑机投射文件,边说,“概括起来,是两件不为人知的真相——岑安不是溯生人,岑安也不是黑杰克。从被江烬抓进辑魂监狱那件事儿开始,岑安就一直在给黑杰克背锅。” 林夏投射的文件,分别是他作为医者,为黑杰克和岑安建立的医治档案,包括身体各方面的数据。 如他所料,岑安那份被篡改了。岑安入侵他脑机就跟串门儿一样简单。 “司令,何盛辞那份数据的真实性有待证实,我这份则是将近一年时间的亲笔记录。您看,岑安不是溯生人,黑杰克才是。” 雷司令作为旁观者,只知传言里有两个黑杰克,假的坏事做尽,真的无辜受冤。 林夏“如实”道来,从黑杰克跟江烬联手陷害岑安的计谋,到后来江烬倒戈,反过来和岑安算计黑杰克。那是一个与司令所闻截然不同的故事,林夏讲的细节非常经得起推敲。 “岑安之所以留我一命,不过是为了利用我对付黑杰克。”林夏凄苦地说。 雷司令紧锁着眉听完,没有表情,林夏难以通过他的脸色和眼睛判断他听信多少,只能默默地等他发话。 一直等到天亮,雷司令摆了摆手,让他走。 “我倒要看看,能活下来的是真是假。” 岑安悄悄回到江烬的病房里,趴在江烬床边浅睡了一会儿。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独自前往辑魂监狱。检察官j3等候已久。 j3带他登上最高处,接近穹顶的位置,可以俯瞰拘留溯生人的全部场所。那些场所硬件设施不差,称得上舒适。溯生人不是囚犯,只是借了监狱的空间做拘留场所,因而不敢不在待遇上费工夫。 可即便如此,拘留羁押对于无罪者来说,本就是件丧失尊严的事,所有人都很崩溃。监狱召集了大量心理疏导者,悲观仍在蔓延,自杀事件依然每日上演。 j3告诉他,溯生人经过层层审核和评估,判定为低社会危害系数后,才会得到释放。 岑安仔仔细细地看完评估内容和流程,觉得颇为繁复苛刻,而溯生人精神状态普遍都不好,每日释放出去的寥寥无几。 “目前的评估系统你怎么看?”岑安问他。 “有必要进行。但是没必要这么严格。”j3看着他,“要不你改改?” “我?我可能会让他们像洪水一样涌出。” “试试看吧。” 岑安摇了摇头,手里的文件投影倏然合成一条线,消失不见。 “下次来,一定。” 回蓝医时,他半途调转方向,去了贺时洄的住所。贺时洄在忙,宋秘书引他进房间等候。 贺时洄的办公桌上,放着江烬那套被驳回作废的法案文件。江烬和来至世界各地的专家们共同杜撰校正,大致观点是应该坚决抵制溯生,但现存溯生人应享有正常人权,涉及殉道者的主体,无论赔偿还是罚款,并没蓝朔后的莘讯将为每一位负起相应责任。 这项文件经过反复慎重修改补充,历经重重机构审核,即将落实为现实,却因冰底那场报复性袭击彻底沦为废案。 也不是没好处,至少解决了殉道者那项大麻烦。岑安想,殉道者全死了,活着的溯生人不必再担心哪天被杀死替代,江烬也不必费力忙活了。 岑安惊讶自己的想法竟如此阴暗不仁。 贺时洄进来时,岑安正在翻阅他桌上的人权宣言。他问贺时洄,什么叫“天赋人权”。 贺时洄扫视桌面,果然看到了江烬那被打了水漂的努力。 “那是一个基于神学和自然法的观点,认为人权源自造物主的赋予,任何人间权威都不可剥夺,如生命权,自由权,追求幸福的权利。” “溯生人的造物主不就是人么,我们的权利,就必须来自人类的施舍赋予?” 贺时洄想了想,“我更认同权利不在于来源,而在于能否带来良好结果的观点。” 岑安扬了扬手里的纸,“你觉得江烬的法案怎么样?你似乎一直给他投反对票。” “有点幼稚,太过理想。”贺时洄毫不客气地回答,“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没意义了。岑安,得知你是溯生人时,我很惊讶。” “我以为d3早就告诉过你了。” 贺时洄摇了摇头,在他面前坐下。 “何盛辞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把你的身体数据公之于众?” “跟他没谈妥。”提起那个人,岑安有些烦躁,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正为某块绯红色的外空区域疯狂,他想拿走禁档,控制溯生人做那块区域远航计划的先遣者,认为这是溯生人的价值所在。 “我本不想插手他的事,可我在亚青环发现,已有两批先遣者秘密远航并归来,他们遭受不明辐射和感染,躯体异化甚至异变,精神崩溃,被拘禁在基岸底下研究,惨不忍睹。” 说着,岑安冷笑,“何盛辞那么崇拜哥伦布,可他为什么不做第一个远航者?因为那块区域很危险,而他选择隐瞒,想用一批又一批溯生人的血肉和灵魂辟路,等到探索出应对危险的全套装备和设施,他才会出发。他是不是很卑鄙?” 贺时洄半晌没说话,他更关心岑安。 “你今后什么打算,如今所有人认为你必将站在仇视人类、报复人类的阵营,任何人类机关,对你的逮捕都不会停。” “何盛辞发布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承认了?”岑安不屑地笑了笑,又说,“如果我被军盟收拢卖命呢?我不想再做逃犯了。” “你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贺时洄严肃地说。 第174章 “你说的对,”岑安把江烬的法案揉成一团,又展开,“我不要摇尾乞怜求取人权,我要握住神权。” 贺时洄一时想不明白他说的是那支机械军队,还是抽象的东西。 “我发现,军盟在做跟溯生人死战的准备。”岑安说。 贺时洄想了想,“这个,可能跟再生洲的动乱有关。” 他将桌上显示器翻折,自从溯被重新开发出来后,贺时洄一直紧紧关注着再生洲的情况。 溯生产业紧随其后,核心技术不知因何缘故,掌握在了诡族手里。 诡族很会给智械“洗脑”,短时间内,那个成分既有人类也有智械的邪神教团,成了再生洲智械的引导者。再生洲不再是觉醒智械唯一自由发展的空中孤岛,成了诡族的地盘。 “诡族欢迎溯生人,也制造溯生人,从辑魂监狱出去的溯生人,基本都朝着再生洲的方向出发了。”贺时洄说。 “而且,那个教团内部分裂严重,在其中一部分教徒的带领下,再生洲智械跟邻边大陆人民频起冲突,甚至屠杀人类强行剥去记忆制造溯生人。另一部分教徒则坚决否认罪行。但无论真相如何,军盟必然要去维护周边的和平稳定。” 岑安盯着投像,反复浏览,若有所思。 “贺叔叔,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结束再生洲的乱局?给我一个未来?” 回想起贺时洄让他目睹的童年惨案,他无比确信贺时洄的想法。 贺时洄眼神暗下去,又重新亮起光芒。 “当然。” 第128章 太阳神号 林夏再见岑安, 是在三日后的清晨。医院某栋楼天台,岑安竖高了风衣领子在寒风中吸烟,天色灰蒙, 他沉静地俯瞰着曦光中如巨兽般辗转苏醒的城市。 “如果我撒谎的话,脑机真的会爆炸吗?”林夏问。 “你难道没撒谎吗?” 林夏睇他一眼,笑了,“为什么不找我提前商量呢?” “你那么聪明, 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岑安笑容闲闲的,透着股无所谓。 林夏毫不怀疑,就算他不配合岑安, 搞砸了, 岑安也不会当回事儿。林夏不知他到底是在赌他茫然的前路,还是一切尽在掌控。 “我不明白, 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林夏敛了笑,“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通过为军盟卖命, 换平稳安定的生活吗?” “那样你会瞧不起我吧?” “当然, 会鄙视你。”林夏不客气地说, “为什么向军盟示好?回答我。” “因为他们有正规的‘真理’啊。”说着, 岑安拍了拍腰间的枪, 所谓的“真理”。岑安拔出枪, 对准他的脑门儿, “你都告诉黑杰克了, 是吧?” “是。” “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林夏眸色暗了暗,“但他的手下很生气, 对你不满,不理解。” “手下?” “云渺,霓音,”林夏说,“还有析冰诸多溯生人黑客。” 姐姐和霓音,什么时候成他手下了?他握枪的手微顿,自内心深处感到难过。 他该称她姐姐吗?记忆里家人般相亲相爱的情谊,于他们而言并未客观存在,她对他的心疼和关爱从一开始就源自那些虚假的记忆,她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的性格和作风啊…… 出神间,忽又听到林夏说,“黑杰克替你解释过了。” “解释了什么?” 林夏哂笑着摇头:“他说服他们无条件地跟随你,信任你。” “哦。他快死了么?” “……” “搞得跟传位一样,他以为他是谁。”岑安收了枪,心生烦躁。 雷司令回到军盟总司令部,两天后又回到华景,似是历经层层研讨决策,最终还是颇为正式通知岑安加入军队。 接到通知时岑安正在病房削水果,一边不动声色将水果装盘,递到江烬嘴边,一边在脑机里跟司令对话。 “我最快什么时候能指挥神权空天舰队?” 司令既惊讶他的直率,也惊讶他的野心,凝成一声冷笑。 事实上,司令非常清楚,以岑安和黑杰克对军盟机密的掌握,军队根本管不住他们侵入防御和指挥系统进行操纵捣乱的行径,自身又很难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更换或者终止系统。 “你先来指挥区报道,”司令说,“先别想着能得到多少权力,你是人是鬼还有待确定,岑安。” “好吧。我会带个东西过来,顺利的话,明日清晨。” 岑安备好的水果,江烬一口没吃。 他没心情,眉头一锁就要锁好久,人囿于病房,却比岑安还关注溯生人的未来。 医生禁止江烬启用脑机读取信息,在他激烈请求下,只给他一块商务平板。岑安尽量不让他接触再生洲的新闻,诡族的教唆与引导让再生洲冲突不断,人类与溯生人似乎要陷入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地缘局势往往通过一些经济数据也能分析出来,原油期货暴涨,外科耗材激增,航线异常封锁,仿生活性材料与武器在黑市溢价……一条条曲折红线看得江烬触目惊心,战争要开始了,或者已经开始了。 “真的不能和往日一样融洽相处了么?”江烬闭上眼睛,离弦哪有回头箭。 他敏锐,也敏感,常常自责于几十年前设置殉道者的决策。他尽力去弥补,可随之而来的失败让他再度陷入恐慌。他没办法原谅自己,深觉对不住那些冰眠者,也对不住溯生人,更害怕保护不了岑安…… 他还想再为之努力,可事实却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莫名降临在他身上的眩晕症几乎将他囚在了温室,他甚至不能长时间站立,移动到了依靠轮椅的地步。 所有人都不肯告诉他那究竟是什么病症,就连岑安,被问到时也总是转移话题。 就这样,身心双重折磨下,他忽然崩溃了。 他扬手,猛地打翻岑安递过来的东西,把平板往岑安身上一摔,指着屏幕上曲折的分析图,嗓音颤抖。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还是说一点儿都不在乎?”江烬说,“你的同类要跟我的同类厮杀,你却在这里怡然地切水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岑安手里原本握着刀,被他掀盘时只来得及将刃口转向自己。岑安抖了一下,一道血痕倏然显现手臂。 红色入眼,江烬忽然后悔了,撑着起身,又失力般扑向他,将他紧紧按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他眼睛酸得要命。 岑安年纪还这样小,悠然一点又如何?反正他爱岑安,他的初心,本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对他的岑安宽容一些。 他才二十岁,这世界太糟糕了,总是不好好待他…… “烬哥,放开我吧。”岑安将他轻轻推到枕上,朝他扬了扬手臂的伤,又好似在回答他的话。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你答应过,要相信我的。” 放开我吧,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竟没有赌气的口吻。 不知是否是错觉,江烬在他眼中看到一丝冰冷的东西。 岑安没再说什么,狠下心,走了。 往后要走的路,他有点害怕,但他必须咬牙告诉自己坚定一点,再坚定一点。 当夜,他黑进了莘讯的军工机密数据库,网安防御异常凶险坚固,灵敏如他,一时也无从下手。但他很快发现,那是黑杰克的手笔。想想也是,黑杰克跟江忱关系匪浅,真正称得上机密的东西,自然要委托最厉害的黑客。 在他着手进行第二轮漏洞分析时,黑杰克出现了。 岑安没有停止分析,失败后才进入黑杰克的赛博空间,与他相见。 “我何时才能达到你的水平?”岑安问。 “马上。”黑杰克说,“我会把我毕生所有的技术与资源都给你。” 岑安微微一怔,冷笑,“你快死了,是么?” “是。” 扪心自问,他不希望黑杰克死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什么时候死?我要赶在这之前,去薄荷港见你一面。” 这话说完,岑安自己先笑了:“总之,我想见你。” “好啊。” 黑杰克投递给他一个庞大的文件,那正是他今夜的目标。 凌晨,岑安的全息像出现在雷司令的办公室。 雷司令习惯在这时间开始新的一天,岑安从播放军舰模型的显示器里钻出来,吓了他一跳。 “事实上是我们拿你没办法。”司令笑着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说,“昨晚,总司令高层再次进行紧急会议,可以给你权力指挥神权,但你必须受制于随影,随影会对你负责。” 岑安有点出乎意料,“他?你为什么觉得他能管得住我?” “因为他是江烬的……朋友。”司令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是了,江烬。江烬才是他的软肋。 “那孩子,似乎一病不起了……” 第175章 岑安没像上次那样激动,垂着眼,思考片刻:“好。” “还有,我们联系了何盛辞,他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你的生理数据,跟林夏各执一词,我们该信谁呢?” “所以,你打算在我的体检里加一些特殊项目?”岑安早有预料似的,笑了,“可是,这不具备说服力,我完全可以操控你们的医疗设备,甚至医者的脑机进行数据篡改。空军医院发生的事,还不算教训么?” 司令若有所思,认同点点头。 “那该怎么办呢?虽然我很喜欢溯生人战士,但如果你是溯生人,隐患未免太大了。” “禁档怎么样?”岑安目光泠泠地看着他,“禁档记录所有溯生人的信息,包括过去的,还有未来会被制造出来的,都会被记录在档。” 他盯着司令渐渐亮起来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把它搞过来,献给军队。” 说完,岑安转身看着司令投射的残破军舰模型,是遮天蔽日的空天母舰“太阳神”,实际长度有八百千米,隐匿在高空,上次亮相投入战斗还是在上个世纪的人机战争期间。 它是军盟引以为傲的标志,但没有人知道,太阳神在执行完任务的空载退避过程中,被它的制造企业莘讯侦察发觉,莘讯很清楚太阳神空载时最薄弱的部位,毅然派出舰队对它痛击。 太阳神算是史上第一艘被自己的制造商毁成空架子的空天母舰,这成了军盟的耻辱与机密,它是军盟最大的威慑力来源,绝不能轻易公开其退役的事实,虽然有诸多小型母舰,但都不及它的神辉。 莘讯卑劣,把持着太阳神全套的模型与制造技术,若谈的拢,军盟的太阳神就还有修复重建的可能,这一谈就是数几十年,谈到莘讯易主,都没谈妥。 岑安从黑杰克手里拿到的,正是修复太阳神的技术机密,模型完整投射出来的那一刻,老司令眼角微湿。 岑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就要这个。” 第129章 服役 岑安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 一身半装甲黑色军装加持出的身姿体魄,是他此前从未发觉过的挺拔强健。他眉峰如刀,颌线分明, 薄雾覆盖下的黑眸暗蕴着摄人冷意。 进入军盟的一切流程都很顺利,岑安被安排在网安与信息技术部门,先到华景战略指挥区服役,过不了多久, 他会被带至总司令部接受更深度的审查与测验。 随影抱着胳膊从侧面审视岑安。几日以来,是随影领着岑安熟悉军区,之后教他使用武器和装甲、熟悉编队、了解战场形势, 都是随影的任务。 随影做事无可挑剔, 却表现得如机器人般冰冷无神,往日戏谑幽默荡然无存。岑安猜测, 大抵是冰底事件的缘故。 “江烬知道吗?”随影忽然问。 “别告诉他。” 随影不再多问:“走吧, 去训练格斗。” 他跟着随影来到格斗场,用一晚上的时间去熟悉各种型号的外骨骼装甲, 脑机辅助下, 信息与知识的摄取变得异常迅捷高效, 可穿戴之后的行动操作, 还是需要反复大量的练习。 岑安几乎一直被随影压着打, 他没把岑安当新人, 但也没下死手。 岑安看不懂随影, 先前知道他是贺时洄安排在江烬身边的人, 可他对贺时洄并不忠诚, 知晓江烬身上的秘密后,也并未告知贺时洄。 岑安有点遗憾地想,这个人兴许会是他前路上的阻碍…… 随影见他心不在焉, 也没了兴趣,训练自此结束。 “下周开始,我们一起去练习操作太阳神。”随影交待道。 岑安“嗯”了一声,卸下装甲,他得洗去臭汗和训练中攒聚一身的锐气,他每晚都要回到江烬身边。 修复太阳神最快得两个月,随影说的训练是在数字空间进行的。 岑安将太阳神机密文件交给军盟之后,要求立刻对飘在外空的太阳神展开修复重建计划。雷司令虽惊喜,可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多材料、制造设备和劳动力。 岑安只是笑着指了指脑机,“我连这都能搞到手,怎么会打不开莘讯的工厂?我已经有详细的计划了,能够保证可行性。另外,我也会提供资金。” 雷司令看着他,脸色骤变,拍着桌子勃然大怒:“技术、设备、材料,甚至资金,都由你提供,它岂不成了你的所有物?!至于军盟,呵呵……原来你真正需要的,不过是军盟的由头和掩护!” 岑安不卑不亢,平静得仿佛对方的咆哮在他意料之中,他一字一句地说,“所有权归军盟,我只用一次。” 雷司令怒火稍熄,“你要干什么?”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毁灭溯生人。” 迎着司令惊骇的目光,他露出病态又瘆人的微笑,口吻故作天真却无比残忍,“这样,所有的问题不都解决了? “承认吧司令,你心中对溯生人的危机感并不少。你喜欢溯生人战士,是因为你清楚地知道,溯生人无论在体能还是电子设备的操作上,都比人类出色,一旦彻底成仇,人类才是弱势群体。不如趁早下手,反正,”岑安顿了顿,“要是搞砸了,背骂名只是我。” 司令怔怔地看着他,整整一天没出门。次日,太阳神修复计划秘密启动。 之后的一个月里,除了学习和训练舰队指挥,岑安暗中参与修补,不断地从莘讯军工厂取材,高度自动化给了他极大的便利,从系统上动动手指篡改数据,材料与设备甚至机械操作员都能被他搬走一批又一批,一路顺风顺水,未被察觉。 此外,岑安还尽职尽责地为修复军区各种网络漏洞,很快成了数字技术兵的兵长。上级明里暗里的指示下,岑安也会入侵一些优秀的军工企业盗取机密。 他的服从、冷漠与精湛技术得到更多信任,少有军官纠结他的身份,即便岑安从未向外界媒体作澄清,只隔空喊话何盛辞别再来找他麻烦。 然而何盛辞并不当一回事,得知他加入军队,公布出他更多的身体数据,并质疑军盟怎能将如此危险之人纳入麾下。 军盟矢口否认。 他的不依不饶让岑安觉得很烦,某日得了空,岑安带着林夏,率领六名神权机械军人夜闯痕绿基岸,直奔何盛辞的办公室。 常年健身的魁梧男人却一点也不经打,三两下就被岑安踹翻在地,狼狈地呕出血来。 去揍人时,岑安还明目张胆地穿着军装,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狂狷至极。 何盛辞听着岑安用基岸地下研究所的秘密威胁恐吓他,忽然吐血而笑,“这个秘密,你真的敢公开吗,岑安?你难道不知道,亚青环是人类的组织,而不是我们溯生人的?你要是敢公开,溯生人跟人类,可就彻底为敌了啊……” 岑安踩着他的胸膛,冷眼居高临下地觑着他,闻言也笑,“哦,是么?我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效果。” 何盛辞嘴角一僵,岑安脸上矫揉造作的感激神情,他看懵了。 “你,难道你……” “要不要公开你的溯生人身份,你自己选择吧。”岑安拍了拍他的脸,抬脚离去,长腿刚迈出门,便将基岸底下的惨烈景象,连同被包装得极为高尚的先遣者计划一起投放至网络。 从玫瑰禁区远航归来的先遣者,经受惨烈异变煎熬,还要被关起来研究的惨象,彻底激怒了原本还渴求继续与人类融洽相处的溯生人,消息传到监狱,更是一片混乱。 离开基岸后,岑安和林夏径直去往监狱,将情绪躁动的溯生人尽数释放。两人站在高处,看着牢门大开,溯生人鱼贯而出。 “似曾相识……”林夏忽然低声感慨。 “什么?” “八年前,黑杰克黑进雪原实验基地,释放了所有被当做研究对象的异能者。那时候,我也是和他站在高处,目送他们逃跑。”林夏看着他,笑了:“他那会儿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岑安脑海里浮现出一对儿尖尖的毒牙,“钩吻也在其中吗?” “钩吻?”林夏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叫姜琢,起的什么破名字……他那会儿年纪小,只管跟着人群跑,没见过黑杰克。事实上,没有人知晓异能者被释放那件事儿,更不知道是黑杰克干的。” 岑安垂着眼,半晌才出声:“听你这么说,我忽然觉得那个家伙原来挺可爱的嘛……” 深夜,岑安蹑手蹑脚地回到江烬身边,发现江烬还没睡,抱着他那块商务平板观看何盛辞针对先遣者之事的声明。 何盛辞自始至终没坦白真实身份,而是以人类的名义,表达对溯生人的怜惜与歉意,然而,他得到的只有全网的谩骂和嘲讽。 “笑死我了,”岑安冷嗤,“现在急了,可惜,晚了。” 岑安脱掉外套,正要钻进江烬的被窝拥着他,忽见江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色灰暗冰冷。 “哪里好笑?”江烬冷冰冰地说,“你就这么乐见这局面?” 第176章 于是岑安不笑了,上床的动作也凝住。房间光线昏暗,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投在地板上的月光森冷惨淡,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滞住。 良久,江烬收了平板,“下雪了,推我出去看看吧。” 岑安将他抱至轮椅,全身包裹严实,才慢慢推往阳台。 两人沉默不语。看到雪片在他眼中浮掠时,岑安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吻他脸颊。 本想浅尝辄止,离去时被江烬猛地扯住衣领热吻,他病中力气不大,岑安更加顺从,怕他姿势难受,便双膝跪进雪中,仰着头回应他的吻。 他在岑安耳边说,“我想做。” “不行。” “为什么?” “你身体没好,遭不住……” “我到底什么时候好?”江烬猛地推他,惶惑地看着苍白无色地掌心,喉中压抑:“我到底什么时候好?!” 雪下得紧了,他扛起江烬往回走,颈部猝不及防地传来剧痛。江烬咬了他。 他站住脚,抱着人依旧腰身挺拔,生生忍着,连声闷哼都没有。 咬痛的部位很快被温热的气息笼罩,江烬哭了,收起牙齿,心疼又懊悔地舔舐那一处。 “那些医生,总是用说不准、不排除、有可能这样的词汇敷衍我……”江烬趴在他肩上,瓮着声,委屈地向他告状。 “没有,烬哥,没有敷衍,你,你根本就没事啊……”岑安竭力保持着语调平稳,“再有……再有两个月,你就好彻底了,真的。” “两个月吗?” “嗯……” “这么久啊?” 不久。 短得要命。 两个月…… 再有两个月,你就要忘记我了。 岑安心绞如刀割,再不敢出声,出声即哽咽。 他把江烬放到床上,彻夜相拥,情至深处,也只止步于吻,吻他的唇,他后肩的蝴蝶,他小腹的痣。 “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白日总不见你人,我总是不能安心。”江烬问他。 岑安几度语塞。直到深夜,岑安贴着他的耳,轻语了什么。 江烬答应下来,可到了第二日,他往往要迟钝好久才会记起爱人在前一夜的软语。 恍惚间,他试着去回忆几年前的事,那些记忆如流沙般快速消逝于指缝,不着痕迹。 他终于意识到,是记忆在流逝…… 第130章 道别 江烬的精神状态一日比一日低迷, 身体机能却不见衰败,依旧是透着年轻气息的瘦削苍白。 他深得造物主青睐,被赋予永恒的生命、不老的青春, 唯一的代价也不过是这暂时性的浑噩状态,那不是枯萎凋谢,而是蝴蝶必须经历的破茧。 偏偏在这期间,他忧心岑安的处境, 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情况严重时,站起来走几步路都能被眩晕逼得瘫倒在地。 他脾气越来越坏, 触手可及的物件被他摔了个遍, 最疯狂的时候,他求岑安杀死他, 把他变成和岑安一样的溯生人。 “江烬!”岑安忍无可忍地吼他, 没有人比岑安更清楚,一段记忆制造出来的溯生人, 和记忆真正的主人是如何不同的两个人。 可以有无数个溯生人江烬, 他却永远是他。 江烬扑在满地狼藉中, 从衣服里翻腾, 找到狐狸挂件。 他竟然没烧毁它, 岑安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它呢?”江烬笑得破碎又偏执:“你就不怕我记起跟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不要你了么?” 原来江烬知道…… 岑安醋意横生, 冷冷地说:“他已经死了。你也穿越不到过去。” 他坐在床边, 垂眸看着江烬。地板凉, 他早该抱起江烬的。可那只该死的狐狸,就像一根刺,一个震慑他的辟邪符, 让他迟迟无法靠近。 他告诉江烬,“我杀的。” 他坦言冰眠中的大岑如何死去,江烬强撑着站了起来,扬手的动作如同慢倍速的影像,他没躲,挨了江烬一记耳光。 他一摸脸颊,泫然笑了。 江烬没什么力气,没打疼他,反而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 江烬痛心疾首,虚弱地、语无伦次地数落他、骂他,翻来覆去也不过是怪他错失溯生人获得人权的机会,没有一句责备他对大岑的杀心。 岑安心中不合时宜地狂喜起来——原来,大岑根本不算什么。 岑安从床上滑下来,跪在他面前,抬头时满目通红。 江烬看着他,陡然噤声。 岑安从他的手背吻起,欺身而上,含住他的耳垂,双手在他腰身游走。 良久,他放开江烬,看着那双在沉沦中似睡非睡的眼睛,认真道:“我说过,我会看着办的。” 岑安早出晚归,莫名规律。病房雪白的墙壁上仿佛悬了一个无形的倒计时,昭示着离别,他很珍惜跟江烬在一起的时光。 眩晕使江烬感到烦躁,却再也没说过糊涂的话,浏览到溯生人与人类矛盾加深的新闻时,会怅然地想,岑安日后该怎么办。 他不知晓的是,岑安早已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 进入军盟的第二个月,岑安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神权军队指挥权,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号令机械军人的人选。 他从莘讯的机密里窃得更多新型机械军人的系统,兵种覆盖海陆空,给神权整体进行升级,要比从前的神权更强。 上级因他私自释放监狱溯生人,没少批评他,他不屑一顾。溯生人受到人类社会的排斥,最终都会被迫前往再生洲,他说,正好集中销毁。 他的冷酷与狂妄让上级陷入沉默。 因再生洲诡族掌握溯生技术,屠杀人类制造为溯生人的行为,军盟正式向再生洲诡族宣战,岑安被确定为第一批指挥官,代号是“神权933”,将率领太阳神空天舰队进行打击。 漂浮高空军基的太阳神号,整体上修复完毕。岑安、随影和数名战舰指挥官在数字空间演习了无数遍,舰载兵种以机械军和无人战机为主力,武器设备还在陆陆续续地往其中部署,因而岑安不急于实战。 当太阳神舰队的名号被曝出时,举世为之一惊,仿佛被派出的是什么灭世级别的武器。 再生洲受到震慑,诡族教廷连夜向军盟递来密信,声称有很多“苦衷”需要解释,再生洲的情况并非媒体传扬的那样。 密信的收发在岑安职责范围内,他越过上级打开读取,看完后冷嗤了句“免谈”,直接销毁。当诡族大主教带领的战前谈判队伍,进入到军盟可监测的领空时,岑安远程操控航炮对准他们的飞行器,将其尽数毁灭。 军盟七位首长级别的军官在会议厅苦等多时,只等到战机的残骸,诡族教廷的谴责与暴怒、民众的声讨谴责,至于诡族呈递给军盟的文件,一个字儿都没看到。 而岑安做完那一切,跟没事儿人一样驾驶着战机侦察训练,连先斩后奏的意思都没有。 “太猖狂了,你小子太猖狂了!”一名军官狠狠敲着桌面,在通讯中冲岑安咆哮:“我竟不知军盟跟着你姓了!” 岑安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他全副武装,还在飞行。 “长官,”他笑,“既然决定了要打,为何不彻底一些?大主教……呵,那就是一群诡计多端的骗子,我还怕你们被洗脑呢。” 繁复盔帽下,他嘴角微扬。 副驾的随影从侧面看着他,脑中响起雷司令略显无奈的声音:“这小子有点飘,你管管他。” 管他……我吗? 随影明白雷司令的意思,轻嗤出声。 “怎么了?”岑安问。 随影摇头,转而问道:“昨日的宣战书,究竟只是针对诡族,还是为了毁灭所有溯生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还记得周缇是怎么死的么?聂非雨只是终止了他的序列编码,他就死了。”随影缓缓道,“我在想,如果要毁灭所有溯生人,对你而言不是很容易么?禁档记录溯生人的序列码,你完全可以通过禁档杀死他们。” “你从哪儿听说的?”岑安声线很稳,放在操控面板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难道不是么?” 岑安摇头,笑着否认:“那它应该叫生死簿,而不是禁档。” 岑安交给军盟的禁档,特意被他剥离了序列编码库,这项类似生死簿的功能,禁档确实有,不过除了黑杰克,几乎无人知晓,黑杰克将禁档的用途一向保护得好。随影说的对,溯生人的命,早就握在他手里了……可随影究竟怎么知道的? “你究竟是不是人?”随影问。 两人目视前方,盔帽的遮掩下,都无法窥见彼此的眼睛。 随影忽地笑了,“别紧张,是你这两个月表现太优异,让我严重怀疑你是超人。” 两人回到华景战略指挥区时,军盟杀死再生洲大主教,拒绝和谈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 随影召集了一场会议探讨此事,岑安却觉得没什么可说的,罪魁祸首总司令部已然知晓,就算披露给媒体,他只是编号“神权933”,真面目属于机密。 第177章 两三句话简述完自己干的“好事”后,岑安抬脚便走,他这一日的军人身份可以暂时搁起来了。 他要卸下一身冰冷装甲,洗去臭汗,换上柔软似绵羊的白色衣服去陪伴江烬。 昨日,得知战书内容后,江烬一整日没说话,战争不是他想看到的东西,也不知今日得知诡族主教被杀,军盟拒绝和谈的新闻后,他又会怅然多久。 想到这里,岑安加快了步伐,还没走出会议厅,岑安被随影叫住。 回头时,他惊觉房间多了个人,是江烬。 ……不,是江烬的全息影。 江烬的站姿有些奇怪,想必是被纸鹤搀扶着的,他一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岑安如遭雷劈。会议上,他狂妄地说是他击杀了大主教,拒绝和谈,他说反正他要毁灭的是再生洲和全部的溯生人——江烬,都听到了? 岑安迅速看向身侧漆黑的液晶屏,屏幕里映出的岑安全副武装,身材魁梧,江烬应该看不出来这是每夜拥着他睡,柔软又乖巧的小羊吧? 可江烬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惊讶,失望,灰冷?看得他心脏抽疼。 他慌乱地后退了一步。 江烬握拳放到嘴边,轻轻咳嗽两声,背过身,缓慢又拖沓地走了几步,猛地顿住,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岑安疾步上前伸手捞他,单薄的影像倏然合成一条线,如梦似幻。 “你该让他早点知道……”随影还没说完,被岑安猛地揪住衣领,身边一阵惊呼劝阻。 岑安双眼凶狠,全身都在抖。 他松开随影,大步流星地离去。 江烬被纸鹤搀扶着,怔怔地看着手掌上的血。 他不会认错,那就是他的岑安,虽然那一身犀利冰冷的军装,魁梧挺拔的身姿,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纸鹤手忙脚乱地呼叫医生,江烬拦住了他。 “其实我这具身体,一点事都没有,是吧?出问题的是记忆中枢。” 江烬刷地抽出纸鹤身上的枪,抵在自己脑门上逼问,才得到实情。 “他两个多月前加入了军盟,以人类的身份。”纸鹤说,“正如你刚才听到的,他将率领太阳神舰队,以打击诡族的名义,毁灭所有溯生人和溯生技术。” 江烬怒极反笑,这就是岑安所说的“看着办”么? 他不仅加入了军盟,还击杀诡族主教,激化溯生人与人类的矛盾,筹备着跟再生洲开战。 江烬渴求的人机平权,岑安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还是以人类的名义? 江烬气血翻涌,却又陡然想起什么。 不,不对……太阳神母舰不是早就垮了么? 江烬让纸鹤带他回家,他要见江忱。 到了家里,江烬直奔书房。装饰古朴典雅的书房里,塞满了军械模型,包括太阳神号。江烬翻阅桌上文件,这才知晓岑安这两个月来,盗窃机密修补太阳神的事。 江忱推开门,只见江烬跌坐地毯,文件散落一地。 江烬目光掠过他,看到他身后的云渺和林夏时,心中忽然明了。 原来岑安窃取机密,江忱都知道,甚至还出手帮他,让他轻而易举地运走修补工程中用得到的设备和材料。 从军工产品的销量与出口账目来看,没人会比江忱更期待战争。 他跟岑安,不过是各取所需。岑安需要太阳神号,他需要让工厂滞销的科技武器变成财富,太阳神号的威慑,足以地区军需大增,让莘讯赚得盆满钵满。 江忱不怕控不住岑安,因为岑安的软肋,是他…… 江忱见他恍然,双眼清明,没有任何想说的,沉默又冷峻地看着他。 江烬抓着纸鹤的手臂,一步一步,踉跄着离开。 岑安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医院,才知江烬回家了,又风风火火地飞向湖边那座白色屋顶的房子。 房子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室外草地上燃烧着几簇纯净的野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江烬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注视着结了冰的湖面。恍惚中,他成了安睡湖底的鲈鱼,湖面冰层是压在眼前的舱顶内壁,看到盐粒般簌簌而落的细雪,会幻听到百年前舱外之人遥远的叹息。 一滴眼泪穿刺冰层,在他腹部灼出了一颗血红的痣…… 原来,那颗痣真是这样来的。 他单薄的身影,看得岑安鼻尖一酸,涩声叫他:“烬哥。” 岑安跪在地上,从后抱住他,身上军装未换,他做好了被江烬斥责诘问的准备。 一路战战兢兢,江烬却只是转过身来,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个悠长缠绵的吻。 然后,他缩在岑安怀里,什么也没问,两个人一起看着窗外翩跹回旋的雪花。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逃到天涯海角,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守着一盏温暖的灯。”江烬说,“而我跋山涉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和你在灯影里重逢。 “这条路,我走了快两百年,”他含泪笑了,“还差这几年吗?” 岑安眼角倏地湿了。 他想说对不起,被江烬用食指封住了唇。 江烬抓起岑安的手,吻他手指上的戒指。 “去找我梦里的那盏灯,护住它,我还要和你在灯影里……重逢。” 重逢,他说的是重逢!他在跟他提前……道别。 岑安怔然。他是何等玲珑的头脑,他什么都知道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岑安甩掉眼泪,用力点头。 再重逢,我一定要洗去满身的仓皇狼狈,坦荡从容、坚定有力地站在你面前。 第131章 未来 太阳神号修复完毕, 包括岑安在内的三十位舰队指挥官即将登舰,进行第一次执舰实操演练。 登舰前有三日休息时间,让他们调整精神和心理状态。 自从上次分开后, 江烬不肯再见他了。 岑安顿觉无处可去,他待在陆基指挥大厅,将一半的时间耗在神权机械军在母舰与舰载机群的部署上。 披星戴月的高强度工作下,五千名重新升级的机械军陆续进入舰群, 部署严密有序。 “这么着急干什么?”一名副官从他身边路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凌晨的大厅空荡荡的,设备电波的低沉嗡鸣和电机轻微运转声平添寂静。 岑安转过座椅, 看着他的背影。副官表面淡定, 步伐轻快地往外走着,实际上早已心如擂鼓, 全身肌肉颤栗。 方才, 他往岑安操控的屏幕上瞥了一眼,那一眼让他读取到一个骇人的信息——岑安的神权军部署跟他们事先拿到的预案完全不同! 他脑机里九个人工智能光速运转计算, 对比两个部署方案。几秒后他便知道, 原来岑安根本没打算让其他指挥官登舰, 他们都被撤销了权限, 别说母舰, 就连舰队外围的护航线都无法靠近。 这小子, 原来想独揽太阳神舰队指挥权, 他背叛了军盟, 又或者从未服从…… 副官竭力压制住心中愤怒, 此刻撞破岑安的秘密,已是身处险境,他甚至不敢用脑机通知其他人, 岑安的能力他知道,消息没发出去,说不定就死在这里了。 他抬着有些发软的腿,尽量使步子保持轻快稳健。 离门越来越近,就在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时,金属门框上倏然映出岑安颀长的黑影。 岑安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身后响起,“郑副官,您流了好多汗,是不是脑机出问题了,需要帮忙吗?” 副官咬牙,拔出随身激光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岑安刺过去,霎时血浆迸溅,直飚天花板。 一刀封喉。 副官冷笑,这混账不过如此,“看来我……” 话没说完,他噎住,气管里灌入血液,嘶鸣声陡然放大,震耳欲聋。他轰然倒地,倒在越来越的黏稠液体中——那是他自己的血。 “宝刀未老。”岑安续上他的话,这才从座椅上起来,走到他面前,俯身用手合上他因不可置信而瞪得老大的眼睛。 他盯着血泊中的尸体看了一会儿,才着手找工具收拾,内心平静得出奇。 郑副官是他除掉的第七个舰队指挥官,其他六名则在两个小时前,死在太阳神号舰载机群的激光武器下。 不知何时起,他变得残忍冷血,看着地上的尸体内心甚至会生出怒火——为什么他们都要主动送死?登舰的日子确定在三日后,那六名指挥官为何要一声不吭地提前出发?他们想干什么?! 想来,军队另有计划,并不信任他。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没少撒谎。 他会赶在所有人之前登舰、执舰,他不需要实操,数字空间里的训练对他而言足够了。 处理完尸体,他接到一份信函文件和雷司令的讯息,让他明日一早以军官身份去出席贺时洄的葬礼。 葬礼? 岑安看着贺时洄的全息影像在眼前渐渐浮现,回复雷司令,“好。” 第178章 “你像个鬼魂。”掐断通讯后,岑安朝贺时洄笑了一下,他翻了翻信函,那是个讣告。贺时洄给自己拟的,死因是溯生人特工的暗杀。 岑安需要贺时洄这样的政治人才为智械建立新秩序,考虑到他复杂的身份地位和政治关系,他必须放弃贺时洄这个名字。 “祁越曾为你窃取过二十三个身份,都是不断通过死亡变更的吗?”岑安问。 “是的,我已经‘死’过二十三次了,为了逃命或者理想。”他自哂一笑,“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岑安回到控制台,边整理行装,边问他,“你现在在哪儿?” “薄荷港,夜后。” “你见到黑杰克了?” 大概是夜后璀璨的灯光所致,贺时洄眼中光芒奇异。贺时洄默然片刻,告诉他,“黑杰克为你准备了两支军队,一支在再生洲等候你,另一支会护我们离开。我会在明早出发。” 岑安手指微顿,良久才重新动作起来。 贺时洄的葬礼办得低调。岑安与他撑着伞站在对面大楼的飞行器着陆岛上,俯瞰在雨中缄默的肃穆教堂。 “可惜吗?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置。”岑安问。 “并不,现有处境令我深感无力,无力改变也无力反抗。智械才是我的未来。” “你是智械吗?” “不,我不想知道。永远都别告诉我。” “那……贺韶呢?是你的孩子吗?” “他是贺时洄的孩子。” 目送他进入飞行器离去后,岑安撑伞进入教堂,以军官身份吊唁,覆着面,全套军装。 葬礼全程,贺韶一声不吭,往日盛气凌人的天之骄子,此刻红肿着眼,裹紧黑色大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岑安心泛怜惜,却始终沉默地立在雨中,直到葬礼结束。 岑安独自往回飞,阴雨细密如线,云层乌黑低垂。他心生烦闷,调转方向直奔薄荷港。 上一次,黑杰克和他约见的时间在明日,此刻岑安莫名惶然,一整座北洲大陆,或许都没有他的明日了。 岑安破雨而行,他看着侧窗的玻璃,陷入恍惚,脑中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形成。再回过神,竟然过去了很久,他已飚出华景上空。 舱内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一声深沉叹息,突兀得让人头皮发麻。 “为什么,黑杰克?为什么贺时洄说那两支军队是为我准备的?”压抑许久,岑安心中似有一根弦绷断了,陡然拔高了音调,几近嘶吼。 “你他妈活不到老子攻破再生洲的那一日了吗?你的军队,你的黑客,你的技术,为什么要给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忘记你对我的戏弄和伤害吗?你怎么不把你的两个情人也给我?!” 静默片刻,黑杰克说,“是该托付给你。” “……” 岑安气笑了,眼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液体,被他狠狠拭去。他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操控面板,如无能狂怒的困兽,又如蛮横无理的小孩。 “为什么帮我”这才是他想对黑杰克说的话,可他对黑杰克的感情太复杂了,他不想感激黑杰克,又无法坚定地恨他,好话从来都没法儿好好说。 黑杰克没能对抗过大岑和帝辛,死期将至,他把岑安当做第一顺位继承人,将那些权贵们从他身上求而不得的东西,都当遗产似的全部给了岑安。 “可我明明是你出于对大岑的怨恨,制造出来宣泄情绪和恨意的玩具人……”岑安盯着玻璃上的雨痕,眼睛冰冷无神。无论是人还是这个世界,都极不真实,时常让他觉得像一场梦。 黑杰克不说话。他的失神和迷惘是否会让黑杰克感到得意和满足,又或者嘲弄讥讽,都不重要了。 “如果我们一开始,处成哥们儿该多好?”岑安声音发涩,“你后悔过吗?你是我的造物主,按湘夫人的说法,我潜意识里应该对你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迷恋和依赖。可是你不爱我啊……你不爱我。我恨你。” “呵,他也不爱我。”黑杰克极轻地笑了一声,“你对我的感情,和我对他的,何其相似……我们三人就是个圈,魔灵视角里的笑话。” 岑安飞至薄荷港上空,看得见海岸线的地方时,黑杰克突然严肃道,“注意闪避,他们要对你动手了。” 他们? 岑安脑机里突然多了套监测系统,岑安通过它听到雷司令的声音,是命令的口吻——“动手”。 暴雨如瀑,前方高塔突然爆闪出刺眼光芒,几辆凶猛的战机穿透天边浓重的乌云,如鹰般气势汹汹地奔向他。他舱内的监测迅速鸣叫起来,尖声提醒他危险将至。 三个月军队生活,岑安早已练就在突发情况面前波澜不惊的能力。他迅速稳固好飞行器的操控系统,大致分析完形势,将仅有的两枚航炮发射出去,命中势头最猛的两架,又操纵战机滑入民用航道,隐匿其中争取时间。 他很快发现,雷司令这次对他的杀意,有股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调用的是跟军盟毫无关系的国外佣兵,也难怪他没察觉,无论在阵仗还是配备的武器皆是精锐。 他快速翻阅飞行器的监测数据,原来,从他进入贺时洄葬礼时,一套无形的网便罩了下来,之所以能从华景安稳地飞到薄荷港,是因为黑杰克的人一直在干扰对抗。 战斗早已开始,岑安勘测不到任何画面,空战悄无声息地进行,无垠的灰蒙夜幕偶尔如擦亮火柴般短暂地亮起光,那是战机爆破的样子。 岑安随民用航机降至低空着陆岛,刚出舱门,没走几步又被子弹逼到车身另一端。 岑安紧贴飞行器侧面,大气不敢出,此刻他就站在着陆岛的边缘,脚下是看不见底的高空。 然而,淋了许久的雨,那些持械的佣兵并未靠近。 他们离开了。 每个军盟战士靠近心脏位置的血肉里,埋着一枚芯片,岑安也不例外。想到这个,他立刻掏出军刀找准位置,正要咬牙剜进去,忽然发现芯片功能失效了。 是黑杰克……黑杰克竟然将芯片的监测和定位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要为岑安吸引火力,要为他去死! 岑安脑中一片嗡鸣,就在这时黑杰克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你现在应该立刻回到华景战区,闯过一切束缚,登上太阳神。” 太阳神号漂浮外空,普通战机无法抵达,登舰必须通过特殊飞行器和专门的起降点进行,因而岑安只能回到军区。 “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别干蠢事,别说蠢话……” 岑安咬牙切齿地打断他,吼道:“你要为我而死吗?你以为你是谁?!” “我没能胜过他和帝辛,已是将死之人,他对我的终止命令将在一周后生效。”黑杰克嗓音沙哑,夹杂着闷哼,岑安听出他也一样淋在雨中。 黑杰克笑起来,“我才不要死在他手里,与其被程序在固定的时间节点终止生命,我选择为了我想保护的人而死。” 岑安愕然,颤抖着问:“你想保护的人……是我?” “是,我承认我后悔了,后悔一开始不好好待你。我没有明天了,我曾用魔灵去往未来见过我的死亡,我很庆幸死于自己的选择。” 岑安开始狂奔,他已经精准找到了黑杰克的位置,就在对面着陆岛上,直线距离三千米。 他的脑袋像是被什么冲昏了头,失去理智,好不容易脱离险境,又飙着车去干蠢事了。 黑杰克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一刻,他果断跳舱,飞行器则全速撞上朝黑杰克抛下抓钩枪的战机。 雨势不减,又冷又密,头顶空战愈发激烈,似电闪雷鸣。 岑安捞住中弹后朝深渊倒去的黑杰克,将他拖到一处隐蔽角落。两人都是黑色服装,可从黑杰克身上淌出的雨水却是血色,岑安摘下两人的盔帽,看着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黑眼睛,难过得无法呼吸。 黑杰克挤出笑容,“果然,跟我在魔灵视角看到的一模一样。” 岑安用手堵他身上的血洞,两只手根本不够用,偏偏血流得又湍又多。 “别按了,你弄的我怪疼的。” 岑安忍不住崩溃地吼他,“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采取措施避免?魔灵算是很好的人生作弊神器了吧?” 黑杰克闻言笑了,断断续续道:“魔灵视角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你以为你回到过去改变了什么,其实什么都没变,回到过去本身就是注定发生的……” 黑杰克盯着漆黑的夜空,他那副躯体的声带已经摩擦不动了,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别逗留。你往前走,别回头……” 回头太难。 岑安抹去脸上的雨水,终于放过了黑杰克破烂的尸体,转身钻入一架陌生的战机再度狂飙,暴雨模糊了航线,可他眼中的路无比清晰。 黑杰克的意识还未散尽,还能在他脑海中说话。 岑安想,那声音来自他的灵魂吧。 第179章 黑杰克道:“你说,年老的他,会后悔不曾怜惜我吗?虽然,虽然……他什么都无法改变了。” “我就知道,你这个混蛋,我就知道冰底里的不是他,大岑没有冰眠!”岑安忽觉委屈,泣不成声,“那么,你对后来的我……满意吗?我对他的杀心,对人类见死不救,再到骗军盟,盗战舰,这一切,我按照你的预测走了吗?” “不在我意料中。不过你变了,你看清了你身处的迷宫,你变得坚定果断。”黑杰克顿了顿,说,“无论你今后还会不会碰魔灵,有一件事你要明白,他是过去,我止于今日,而你才是未来。” “未来?” “你有未来,我不曾给你设置任何终止令,禁档束缚全体溯生人的那套序列码系统里,没有你。 “你是我越过当时存在的三万三千七百多号玩家,设置的零号玩家,某种意义上你和江烬一样,你的生命永不止息。给你禁档的那一刻,我就想让你手握溯生人的生杀大权,但我知道,你一定珍惜每个生命,认真思考它的意义。” “我是谁,我是谁的未来……”岑安困惑极了。 “也许是……岑安。你是谁?”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要到哪里去。 他无法摆脱那段记忆对他人格的塑造,虽然它虚假、不幸,与他之后的人生无关。 他闭了闭眼,认真而沉重地说,“我是岑安,我依然是岑安。开发溯技术带来的问题,我愿意负责。” 我将永远热爱我的生命,哪怕有一天它没了躯壳,不再是主流形式,我那么真实地爱着一个人,同时也被真实地爱着,我要用它谱写灿烂的篇章,那些闪着光的过往对我绝不是无意义…… 他的世界陷入死寂,刷刷的雨声格外响亮。 “黑杰克?” “黑杰克,你说话?” “……” 岑安被巨大的悲怆罩住心头,他悬停半空,一时无法呼吸。 死掉的是他最初的仇敌,他的造物主,可他却好像丧失了一个人格、一部分灵魂那样难过。 过了好久,他才颤抖着手指去控制飞行。他忽然想起了岑安十七八岁那一年,为了脱离潘因的控制,孤身一人,自黎明仓皇出逃,不停地走啊走,心想脚下的路怎么那么长那么曲折…… 但他还是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了,和此刻的岑安一样,身影依旧孤寂挺拔,倔强难驯,仿佛不知前路凶险,最坏的结局不过是死无葬生之地…… ** 半夜,江烬从梦中惊醒,惶恐不安。他嗜睡,清醒的时间少,记忆丧失得越来越快,连潘因与两个师姐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他站在窗前,发现自己难得清醒,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赤着脚朝外跑。 纸鹤将他拦下,他惊恐地抓着纸鹤的衣服,央求着要去军工研发部。 一个隐蔽的监管区,伊鹏举的人身自由被限制于此。他快要忘记这个人的一切了。 老人如同烂醉,颓废地躺在一堆设计稿纸里,听到开门声,眼皮也不抬地问,“终于失去耐心,要杀我了吗?” “伊老,我放你出去。” “是你?” 江烬轻轻咳了两声:“我要你追随神权军官933。” “绝无可能!” 伊鹏举暴怒地爬起来,一副愤然欲搏的架势:“说是要带领舰队剿灭再生洲诡族,可谁不知道他是奔着毁灭全体溯生人去的?!” 伊鹏举非常生气,他是人类当中少数坚定支持溯生人存在,并自认为没有走向极端的那一类。 “江烬,你明知道我有多么惋惜我的溯生人,我最不乐见的就是人类对溯生人的毁灭,你明知道的!竟还敢这样要求我?!” 江烬平静地说:“他就是溯生人。他是岑安,你认识的那个岑安。” “呵,那又如何?我的立场还不够鲜明……”伊鹏举陡然噤声,惊骇又诧异地看着江烬,“你说什么,难道他,他……” “他手握武器,从不是为了毁灭。请您帮他,为他铸剑。” 伊鹏举胸膛起伏,局促地抓起身边堆积的稿纸,揉成团又展开,心情复杂,又似看到希望般眼光熠熠。他有些激动。 江烬将人带离研发部,交给了林夏,林夏正往驶向再生洲的飞行舱里搬运成山的实验样本,非常愿意给伊老这样的人才腾位置。 江烬怅然地想,如今他能为岑安做的,似乎只有这些了。 他回到卧室,看着窗外瓢泼的雨。 “我饿了,想喝粥。”江烬报了一个难以烹饪的粥品,支走了纸鹤。 纸鹤越发觉得不对劲儿,粥做到一半匆匆赶回来,只见江烬坐在血泊,对着镜子一刀一刀往身上……不,是骨头上刻字。 “江烬!”纸鹤失声惨叫。 江烬紧紧攥着刀,生怕被夺走,他扑到镜子前,执着又疯狂往身上刺。 “不要忘了岑安,不要忘了,岑安,他是你的爱人,你的小、山……” 江烬猛地抓住纸鹤的手,“我不能只刻在肋骨上,人没了肋骨还能活……枕骨,枕骨好不好?你帮我,你帮我……” “够了!你疯了吗?” “不,我不能忘了他,失忆之后,你们不会让我轻易记起他的,而我也会怀疑记忆的真实性,我会疯的!我必须做好标记……” 纸鹤紧紧地箍住他,任他抓挠厮打,直到他耗尽力气,才小心翼翼地吻他脸上的血泪。 “父亲,”纸鹤说,“有我在,你不会认错人的。我一定会让你找到那个正确的人。” ** 回到军盟,岑安关闭了所有军用卫星导航,投入病毒,报复似的将军盟搞得一团糟。 他换好特质的服装,去往那个特殊的飞行器起降点时,却被一尊杀神挡住了。 随影端着枪等候已久。 岑安忽然想起来,葬礼上随影借口安慰贺韶,拒绝了雷司令的命令。他一向得雷司令青睐,暗杀他的计划,必有随影参与。 可他拒绝了。 岑安设备没拿稳,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检查是否摔坏。 再抬头,原本相聚二十米的随影已经到了眼前,枪口抵在他脑门上。 “别通过伤害江烬拿捏我,好吗?”岑安恳求地看着他,“求你了。” 随影冷哼,没有回答,直截了当地问他:“贺时洄没死,是吧?” “是。” “你是溯生人吗?” “是。” 他点点头,一切明了,他的枪口在岑安脑袋上又重了几分。就在岑安以为死定了的时候,他又松开了。 岑安喘了口气,“只有我,能控得住所有溯生人。请相信我。” “如果你敢号令智械主动侵犯人类,我们就是敌人。”他收了枪,“滚。” 说完,随影放他离去。 拂晓时分,岑安顺利抵达太阳神母舰,浩浩荡荡的舰队里,只他一个鲜活的存在。舰队沉至高空,才遇到那支为了保护他与佣兵缠斗的队伍,他们当中有黑客,也有战士,都是溯生人。 他们以臣服的姿势和目光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新生的王。 岑安什么也没说,将他们带入舰队。 太阳神号舰队杀气腾腾地扑向再生洲,半道突然调转矛头,逼退其他调来一同摧毁再生洲的军舰。 自此,神权与该舰队,归再生洲溯生人。 脚下云层里曦光明朗灿烂,如佛光涌动,岑安打开江烬那份被废的法案。它皱巴巴,始终被岑安贴身装着。 岑安一行行读完,手指一遍遍抚摸着江烬的署名。 他轻吻那名字,虔诚得如捧圣典。 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如爱人所书,带着尊严和赤忱真挚的感情,回到他的身边。 ----------------------- 作者有话说:第三卷结束了,这场分别是一开始大纲里就想好的,不要难过,不是结局,他们会再相逢,相知相爱[比心] 这章之后会有两章较短的小插曲,交代一下前面的伏笔[狗头叼玫瑰] 第132章 遗憾 【插曲3】 2110年,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鬓发全白的建筑师在机器人助理的监护下,步履蹒跚地进入冰底舱储区。 一座冰眠舱被履带轻轻推出, 顶部厚重的金属外壳向四面边缘收缩,其下是透明防护罩,可以让他看到舱中冰眠的人。 乳白冷雾疏散,老人扶着舱体边缘, 心恸得悄无声息—— 江烬。 他在他九十三岁高龄这年,见到了他二十四岁时深深爱恋的人。 苍老的手掌轻抚过玻璃,像一种无声的问候。 那么多年, 你冷吗, 你痛吗,你的勇气和热忱是否足够支持你度过冰霜岁月? 他小心翼翼地伸向衬衣口袋, 摸出一只泛着深蓝光芒的机械蝴蝶。它是目前神经科学最伟大的成就, 存储了江烬与他相关的记忆。 第180章 前段时间,年轻的他穿越过来, 还跟个蛮横的小孩似的, 自欺欺人地修改了蝴蝶里的记忆。 蝴蝶里江烬爱他, 和他约定来生…… 他翻来覆去地欣赏蝴蝶, 手中突然用力, 刹那间指尖蓝光迸射。 蝴蝶被捏碎, 那些浓烈隐晦的感情终于在这个雪夜里, 停止了。 他捡起不再发光的金属碎片, 一块一块拼凑成型, 再封装起来。 黑暗中,一个人像浮现身后。他眼光微亮,“你来了, 小岑。” “我以为你会把我认成黑杰克。” 他目光温和地在岑安身上逡巡,“好像过去了很多年,你……变了。” 岑安往前走了几步,看清舱中之人的面容时,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他不由得按了按心脏。 “在那个时代,我跟他分开整整……三年了。这些年,我刻意不去想他,也不敢想他。” 岑安眼眶里盈出泪光,细微却明亮的光芒,竟然穿过了玻璃,灼出一颗红痣。 岑安苦涩地笑了笑,原来那颗痣真是他的泪造成的…… 岑安慢慢合上金属防护层,靠着舱深呼吸,平复心情。 “我给你带来了禁档,最新发现,人类无法驾驭魔灵。”岑安垂眸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残酷起来,“答案不言而喻了吧? “你曾命令黑杰克毁灭溯,毁灭溯生人,但你没想到,你也不过是祁越胡乱穿越时空,制造的智械,你会不会是溯生人呢?若你是,你的记忆从何而来?记忆里的人和事,真的存在过吗?你的生命又止于哪条指令呢? 岑安黑眸泠泠,有一瞬让大岑以为看到了黑杰克。 “黑杰克说,魔灵视角里的一切都无法改变,他的死亦是注定。所以我要在你连半年光景都不到的时刻,在你最无能为力的时刻出现,我要让你知道,你做了错事,并且永远无法弥补。他是你永恒的遗憾。” 岑安一股脑儿宣泄完,狞笑着隐入黑暗。 大岑微怔。这小子依然有棱有角,反倒让大岑觉得放心。良久,滑落一声叹息。 “走吧,走吧……” 他走累了,回到轮椅上虚弱地招呼机器人,推他离开。 雪下得又大又急,原野苍茫,岸边一盏灯、一艘船都没有,仿佛没有哪方神佛能够渡他。 他平静地仰着头看雪,机器人撑着伞不离不弃地立在他身侧。 他轻轻揭下机器人冰冷的面具,看到了他三十岁的脸……黑杰克的脸。 那张脸曾经呲着染血的牙齿,谴责他不懂生命的意义,不懂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拟,怒斥他制造了他,却一点儿也不珍惜他,不爱他…… 大岑用如今苍老的,覆满如藤经脉的手轻抚那张脸,一时如鲠在喉。 机器人俯身,配合着主人的动作。它不是他,没有他的不驯和锋芒。 大岑从不以那些精妙的建筑为傲,他想他最大的成就应该是溯,可它却在未来引来极大的混乱。他支持祁越,他给黑杰克的任务也是如此:毁掉溯,毁掉溯生,然后自杀。 难怪黑杰克怒斥他不懂生命,他根本不了解溯生人是怎样的存在。 那会是跟他一样的存在么? 他却……连自己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了。魔灵带给他穿越时空的机会,可频繁的穿越让他一生都陷在混乱之中,他是学生眼里脾气古怪,性格孤僻的老师,他的一生都在下雪。 他闭了闭眼,再没有勇气打开禁档重新审视自己。 ----------------------- 作者有话说:小岑和烬哥之间的故事发生的时间点是2237年哦, 烬哥在2045年进入冰眠,2140年复苏(提前苏醒,他本来想去2237年的) 他因为意外在冰眠舱获得永生,与失忆。 下一章是描写烬哥2140开始的一百年,小痕已经完全沉浸其中了[害羞][害羞] 下一卷则是小岑和烬哥的重逢[狗头叼玫瑰] 第133章 他的一百年 【插曲4】 2140年。 “你终于醒了, 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要找一个人。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语言?” 他要找的那个人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像黑暗的深处,宇宙的尽头。他坚定地认为那种黑色是暖的, 所以他身处的严寒不算什么。 有一次,他惊醒,安装在舱顶的警报尖叫着,惊呼着什么压降问题。 他不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 他不记得他是谁,他很害怕,周围很冷他很疼, 有厚厚的冰层压在他眼前, 他使劲儿捶着它,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一个念头闪现脑海, 他忽然记起了他的目的, 他是来找那个人的,那个人在遥远的未来。为此他与很多人争吵, 终日发疯, 被关被催眠被电击, 还挨了很多针头……他从未妥协, 他赢了, 才爬进这座冰窟。他看看周围的时间—— 2138.12.24。 什么意思?不是他保守估算的数字…… 于是他不再挣扎, 又躺了回去, 屏息聆听冰晶在他身体里开出花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不用。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黑眼睛。我要那双黑眼睛。 门开了, 两行身穿白衣的人疾步靠近, 他们一丝不苟地穿着无菌防护服,因激动而面颊泛红。 为首的男人在他床前跪下,小心翼翼地朝他伸手, 像是要呵护一朵脆弱的花。 “这是第二例成功的永生异变,没有出现任何畸变的永生!我主慈悲,赐我们永生……”男人在胸前比划着什么图案,朝身后人说,“今晚我们就将他秘密转移。” “可是……”身后人说,“江家,我们惹不起。” “瞒住不就好了?”男人冷冷地说。 江烬不明所以,茫然地抬起头。这人的眼睛好烫,他本能地想躲。 沉默的对视中,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眼里的火焰几近癫狂,颤抖着手摸上他的脸。 “你和她,是世上最珍稀的存在。” 她?她是什么? 2166年。 她向他呼救。他拼命地向她伸出手,“抓住我的手,抓紧我……我带你走,我带你一起走!”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渴望有人改变他深陷着的一切,那应该就是所谓的“救”吧? 每天睁开眼都在纯白的无菌实验室里,脑袋上罩着嗡嗡运转的机器,不断有白色幽灵飘过他身边,记录着什么。他很快又会陷入沉睡,日复一日,不知今夕是何夕。 直到有一天,刺耳的枪声打破死寂,将那些白幽灵染成红色,让他们再也飘不动。 一个穿着黑色迷彩的人将他从什么地方抱出来,激动地说,“二爷,我来救你了!” 所以“救”……是改变的意思吗? 那我也要救她。 江烬死死抓着陈夙又的手,看到她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他们还是被身后那群黑色的影子扯开,他颈间一痛,彻底脱力。 他救不了她啊…… 2170年。 “你终于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要找一个人。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语言?” 门开了,一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捧着厚厚的检查报告,沉默了很久。 老人身后跟着很多笔挺正装的人,还有几名端着枪。他们让他觉得冷,忍不住瑟缩起来。 “没关系,”老者摸着他的脑袋,声音沉稳,不怒自威,“如今摄取知识的速度很快,周期性失忆不算什么。阿烬,你将是我们家族永恒的守护者。” 几年后,老人成了病床上的人,握着他的手重复了那句话。 “阿烬,你将是我们家族永恒的守护者。” 他对江烬这些年的表现很满意,放心地闭了眼,溘然长辞。 江烬深深鞠躬送别,身姿颀长,如冰原上永不枯黄的白桦。 老人将他培养得极为成功,他的行事风格和本人的气质一样冷酷利落,生人勿近,从不感情用事。 只有在失眠的深夜,他会想一想那些失去的记忆,他似乎要找什么东西,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让他心悸不已。 2193年,溯技术面世,身为幕后掌权人的他和企业最高执事江默年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决定为溯技术投上一笔。 2195年,他的恩师潘因推翻菲尔茨的智械理论,将菲尔茨奖的最后一枚莫比乌斯环戒指送给了他。 “莫比乌斯环,象征循环往复,永恒无限。”潘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说,无限次地循环着一件事,算不算一种苍白无力的宿命呢?” 如果用在爱上呢?偶然的相遇,无尽的思念,无数的奔赴,无穷的勇气……命运会不会恩准虔诚又勇敢的他,反反复复地与那人相爱? 第181章 这个想法浮现脑海时,连江烬也吓了一跳,他怎会有这种念头? 最终,他淡漠地说,“前提得是永恒。” 说着,他再度展开溯生的详细内容,宣扬中,溯生是人类跨向永生的一种方法。永生是人类永恒的追求,潘因却说,唯一也是,溯生是复制粘贴,而不是拷贝剪贴,需要记忆供体的牺牲…… 那岂不是涉嫌反人类?江烬想。 2198年,溯技术被禁,他建立智械刽子手沙利叶组织。 2206年,他和江默年第二次激烈争吵,江默年忍无可忍地向他披露了他身上的秘密——永生,周期性失忆,幕后身份。 “你如今反对暗杀溯生人,可制造溯生人,并且建立沙利叶的,明明就是上次失忆前的你!”江默年气昏了头,吼他。 “制造他们的是你,对他们痛下杀手的也是你!就因为你永生,你十年失忆一次,你就忘了你手上的血腥,你就以为你无辜!你才是最冷血最该死的!” 江烬噤声,蝴蝶里的记忆涌入脑海,与他眼下的观点相悖。巨大的落差下,他崩溃了,一病不起,早早地陷入失忆前的昏迷。 2210年,他再度醒来,失忆,随后继续被植入忠于企业的信念和知识。 可这一次,他隐隐起了疑。 2215年的时候,他离开企业,决定成为一名人工智能工程师。 2220年,继续失忆,醒来。 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反复问他记不记得什么,只摸着他的脑袋,心疼地说,“阿烬,不要怕。我是江恩训,我是你的……姐姐。” 她总是满腹心事,忧伤地看着他。 他一直觉得,是她教会了他质疑、反抗,和真正意义上的思考。 一年后,恩训死于海难,江烬将她救下的小男孩带回家,悉心照料。 男孩聪慧,出生不凡,竟是巨企莘讯的继承人。即便被莘讯找到领回,他也常常跑来找江烬。 那些年为了解决恩训生前遗留的事,他不得不滞留国外,独在异乡,更没道理给热情的小男孩泼冷水,全当养了个宠物。 那时他不知,2230年,记忆刷新,他再度从昏迷中醒来时,出落得宛如庭前嘉树般秀美俊朗的男孩,会牵起他的手,套上一枚戒指,温柔地告诉他: “我是你的未婚夫,你未来的丈夫,一辈子都要爱你,护你,陪伴你的人。” 2237年,他遇到了那双他潜意识里心心念念的黑眼睛,那么清冽,那么莹澈。 他把那枚象征永恒无限的莫比乌斯环戒指,给了眼睛的主人,在骨头上刻下他的名字。 2240年。 “你终于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要找一个人。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语言?” 他按了按胸口,肋骨那处有种奇妙的痛感。 “你在找什么?” 我的戒指,我的莫比乌斯环,我的……黑眼睛。 “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不……我记得。 黑眼睛。我要那双黑眼睛。 第134章 领主 再, 生,洲。 每一个字似乎都充满了向阳的、金灿灿的希翼。 它悬浮于高空,是由太空垃圾、陨石和人造土建成的星陆岛, 觉醒智械的统领地,历经多年多次的封锁,才逐渐与人类世界再度接轨。 智械文明当中包括仿生物机械、溯生人、人工智能和程序,个体迥异, 体能、信息处理等诸多方面显著优于人类。 然而,在智械领主的统领下,他们既不对外征伐, 也不自内增扩, 唯一严格的禁令,就是禁止杀戮、私行创造和控制有意识的个体, 无论生物还是械体。 在迎来希翼和新生之前, 它也曾被末日降临般的恐怖氛围笼罩,长达数年。 六年前的一个阴雨天, 年轻的领主率领浩浩荡荡的舰队降临, 和巨鹰般遮天蔽日的太阳神母舰相比, 再生洲只是渺小的山雀。 那时的再生洲, 因溯生人和人类之间无法化解的矛盾, 正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武装势力环伺。 领主先是对四周虎视眈眈的群兽展开攻击, 母舰笼罩在星陆岛上空, 像是将它藏在了羽翼之下, 无数先进精悍的舰载机群从中驶出, 极具毁灭性的炮火和激光武器将每个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永昼,在诡族看来是不详的征兆,他被诡族称作“伽尼苏”, 教义中魔鬼、异族巫、邪佞之徒的意思,会惹来灾祸和混乱。 人类政府接二连三地妥协,他开始收拾诡族。 领主离开母舰,双脚踏上再生洲土壤的那一瞬,他的声音被每个智械同时接收——“服从我,或者毁灭。” “你低估了他们对我主的虔诚。”脖颈被双蛇缠绕的教宗说道。 “我给过他们选择。” 他做事狠,绝对追随诡族的,被他下令全部处死。 “你一定会永堕地狱的。” “是的。你的主会怜悯你,复活你,使你住进宽阔的乐园——我却不,”他笑了,合上教宗不甘的双眼,“阿门。” ——阿门。 影像资料至此结束,江烬将它倒回去,停留在领主摘下面具露出脸的那一帧。 那张脸年轻俊朗,溅着暗红的血,笑容因此添上邪气,漆黑晶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张惊恐扭曲的脸,使他看上去偏执又强硬。 领主有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叫岑安。 这还是一位军盟军官告诉他的。 岑、安。 轻念出声时,江烬的胸腔起了一层微颤。 肋骨处突然传来奇妙的痛痒,江烬轻轻按了按胸口。他的骨头上有很多激光刀划痕,杂乱无序,看不清表达了什么,唯有一处“山”字分外鲜明。 山,竟是汉字当中,领主姓名的前三笔…… 这是领主唯一的露脸影像,其他资料中,领主永远戴着一副黑金面具。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五分之四的面部,只露出唇和线条优越的下颌,眼部没有孔洞,从外看不清眼睛。 但江烬知道,那不会遮挡丝毫视线,因为他也有一款一模一样的面具,它们是世上仅有的两枚。 江烬出神地盯着六年前,领主仍透着几分青葱少年气息的脸,一个奇妙的想法浮现脑海,他们……会不会认识? “咣”一声轻响,门开了,一名教授进来整理资料,顺便提醒他,研讨会马上开始。 江烬嗯了一声,迅速收拾起来。 方教授扫了眼他整理的资料,心中了然:“烬,你不觉得我们这些研究人智法的,特别像一群跳梁小丑吗?” “为什么?” “智械有他们自己拥护的领主,拥有强大的武器拒敌,自身发展得又快又好,早已不是人类的工具。我们编撰修订的人工智能法律,不过是人类的自我安慰罢了,根本约束不到智械。” 方教授的悲观让江烬感到诧异,他想了想:“如您所言,我们无法从武力和技术上压制智械,但事实好在智械愿意与人类和谐共存,律法和秩序就是我们唯一能握住的武器。” “愿意与人类和谐共处?”方教授笑了,仿佛听了天真的童言,脑中忽地闪过江烬还是图灵侦查长时,冷硬干练的模样,不过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江烬因失忆忘记了世事复杂险恶,显露出一副热忱单纯的模样。教授一阵心疼,伸手拍了拍江烬肩膀,温和道:“智械是否主动攻击人类,取决于领主的心情。领主是溯生人,在人类记忆上生长出来的个体意识,亦有着人类的劣根性和邪恶成分。独裁是最危险的,谁也无法保证他时刻理智善良。” “你是说,智械群体的态度,其实完全在领主的一念之间?”江烬眼睛更亮。 “没错。” “我明白了,我们的律法只要能得到领主的认同……” 江烬点点头,眼中纯粹的坚定让教授大为诧异。 江烬坐在研讨厅最后一排听取报告,那些专家总是用诋毁谩骂智械领主的方式做结语,令他感到虚伪,心生烦躁。 岑安是骗走人类最强武器的窃贼、残忍戮尽诡族的暴君、刚愎自用的独裁者,即便再生洲已和人类社会打开了友好往来的通道,那顶反人类反社会还有战争罪的帽子,他也摘不下来。 而他似乎也不屑,从不解释苦衷、不讨好。 当有人类政府公然挑衅他的时候,他会先警告性地扰乱他们的卫星和军事系统,如果仍不悔改,他会毫不客气地派出神权精准轰炸,强硬又干脆利落。 技术碾压和灭世级武器让人们对他又恨又怕,派出去的杀手特工,会被他残忍分装,一块块地寄回派遣者家里。 江烬不知道当年的情况,但从手中资料来看,领主和他们所憎恨的形象分毫不差。 可是,要想让人智法得到有效落实,最快捷的方法是取得领主的认同。按照领主的脾性,很难明着沟通,不过或许可以来阴的——无论是骗还是诱,耍嘴皮子可起不了作用。 第182章 江烬出于对前辈的尊敬,忍耐到结束才起身离去。 外头起了雨,他撑伞来到着陆岛,纸鹤等候已久,“回家?” 江烬看着纵横交错地航线板,想了想,“不,去集团总部,我要找我哥。” 纸鹤调整好航线和驾驶模式,坐到他旁边,发现他手指冰凉,便握住捂起来暖。 他感受着纸鹤手掌的温度:“你从前说,我是人工智能工程师?” “是的,你制造了我,父亲。” “可我后来又成了专门扼杀觉醒智械的图灵侦查长,为什么?”江烬看着他。 “我不知道,父亲。那会儿你将我放到别的地方服役。” 江烬笑了笑:“你们总是这样。” 总是……含糊其辞地敷衍我。 无论领主同款面具,骨头上的划痕,还是我手上那只镶满深蓝碎钻的戒指——它是莫比乌斯环,但绝不是菲尔茨奖的纪念品。 江烬不动声色地将疑惑一一码起来,没有激烈要求他们给出个说法,反正得到的只会是更为周密严谨的温柔谎言。 三年前从昏迷中醒来时,他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对世界的基础认知,最先植入的是忠于家族企业的信念和管理知识,在了解当时的社会环境和失忆前的职业后,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研究人智法。 他生在一个商业帝国家族,兄姐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集团在他们股掌间运转得当,他们给予他十足的保护和资源,并不需要他回馈什么。 他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丈夫,然而这个丈夫却是他哥的房里人,不爱说话、经常生病、脾气很差,不被允许碰他,甚至不允许靠近他,总之跟他没什么交集。 至于他的儿子,那个聪明的仿生人,对他的关照无微不至,有一点恋父情结,却很懂分寸,他并不反感。 他仿佛生活在一片暗流汹涌的海域,只看得到表面的平和,所有人都爱他,所有人都骗他,以至于他对深潜的真相一无所知。 他才不愿意一直这样下去。 到达总部时,江忱不在,这正合他的意。 他声称要在办公室等江忱,遣走助理,假装漫不经心地参观,悄悄地将黑市上购买的细针状屏蔽器装满办公室的各个分区。 一切就绪,江烬来到一面植物墙前,找出隐蔽的密码锁,然后录入江忱的指纹信息。 很快,一间隐蔽的密室呈现。 江烬进入密室翻找,在阿兰的辅助下,从存储空间如浩瀚星海般的磁盘中成功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再三确认,那的确是江忱和智械领主之间暗中往来的证据,上千次的机密技术交互和军火交易都在他意料之中,但有两组对话让他感到困惑—— “他醒了。” “嗯。” “你没话了?” “嗯。” 江烬顾不得细想,迅速将打开的磁盘和云端数据库复原,删去访问记录。 他丝滑地做完了一切,自以为隐蔽,殊不知黑暗中两双眼睛目睹全程。 “前段时间,他偷走了我出入再生洲的特权卡,今天又来盗取你我交易的记录。他平日的表现,跟他脑子里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他想干什么呢?” 江忱说着,轻声笑了,“呵,他忘了你,可他还是会对你产生兴趣,岑安。他要去找你了。” 黑暗中,江忱眼前的影像消失不见,留下一道轻飘飘、没有情绪流露的声音。 “让他来吧。” 第135章 重逢 江烬对智械的信息技术缺乏认知, 他并不知道,他的飞行器甫一进入再生洲空域,他便被强大的监测系统察觉, 并密切监视。 “意思意思算了,别伤着他。”岑安对机械守卫军说道,守卫察觉到江烬冒用江忱的通行特权,对他穷追不舍。 “他千山万水地寻了来, ”云渺站在岑安身边,声音有一丝悲伤,“你竟还坐得住?” “当然。” 他早已不再冒失莽撞, 凡事学会了走一步看十步, 对待如今的江烬,更不敢轻举妄动。 他就这样坐在黑暗中, 整整三天, 注视着江烬在再生洲浪游考察,眼中流露出温柔晦涩的光来。 或许是近乡情怯, 他惶恐不安。 他照照镜子, 觉得自己既像黑杰克, 又像大岑, 他活成了他们的样子。他脸上的葱茏少年气息消失不见, 却又好似转移到了他爱人的眉眼之间。 那正是江烬以为的二十三岁, 还未看透真相残酷和世事冷漠, 眼里少了很多阅历练就的稳重。 他穿利落的白色防寒服, 背双肩包, 浑身都是蓬勃的朝气,坐在咖啡馆喝咖啡时,会往鼻梁上架一副护目镜, 翻阅电子期刊,又或者记录什么。 监测系统是天际悬浮着的一双透明眼睛,岑安通过它,从上帝视角注视他。 这三日,江烬凭着江忱的通行特权,顺利出入许多地方。他接触了很多溯生人,他们友好平和,会和人类一样生老病死,也会需要从艺术或者酒精中汲取精神上的安慰。 江烬不禁开始反思,他们研究两年拟定的人智法草案,是否太过于忽视智械的主观意识。 再生洲与太阳神号舰的某处甲板衔接,面积更广,曲面建筑庞大宏伟,极具科技感,却不似人类的科技城市霓虹迷乱,据说是领主不喜欢光污染,再生洲的夜晚往往只有一个主色调。 从酒保机器人那里他得到一个重要信息,领主喜欢蓝色,深邃的蓝。 他悄悄记下来,暗暗给领主的人格画像。 从一家酒吧出来后,江烬向守卫军自首了,被扭送至羁押场所等待审查。 果然,一晚上时间,他就把拘留所闹翻了天,破坏力惊人,成功惊动神权舰载机群支援而来。江烬看着军人身上暗红的六芒星标志,微微扬了扬唇角。 他已然知晓再生洲的武装配置,神权驻扎舰队,是直接受命领主的。就算偷了他哥的身份,最多也只能进入再生洲的研究场所,没办法靠近舰体。 岑安目睹一切,哑然失笑。 他还是这么孤勇,有主见。 被神权逼至窄巷时,江烬突然看向天际那双无形的眼睛。 “您还要让他们纵容我到什么时候?我不需要他们手下留情,我要见您。” 那倔强又强撑镇定的神情看得岑安心念一动,笑了,他想看看江烬要干什么。 一个小时后,江烬如愿被扭送至舰体。 宏伟宽阔的大厅里,领主倨傲狂妄地坐在主位,脸上依旧是标志性的面具。身后站着数名全身黑色装扮的人,有全副武装的战士,也有网络佣兵,停下手里的事齐看向他时,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所有人目光如炬,江烬怵然,被身后军人一推,直接扑倒在了领主面前,连同那只显得他清纯的双肩包一起。 岑安十指交握放在膝上,姿势震慑。 满室死寂中,江烬没底气在他面前站起来,只困惑犹疑地坐起,坐在他脚边。 所有人在岑安的手势下迅速离开大厅,灯光暗了几分,岑安垂眼看着他,揭去面具。 江烬呼吸凝滞,跌入那双漆黑的眼睛时,一股奇异之感自心底升起。 “你找我什么事?”岑安说。 江烬微顿,深吸一口气,“您能不能帮我杀死一个人……不,一个人工智能?” “哦?”岑安眉毛一扬,出乎意料。他捡起江烬的双肩包,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倾倒在地板上。 “您……”江烬想拦,身子往前倾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岑安指着包里的面具和纸版的人智法草案,“我以为你是来跟我讨论草案内容,询问世上仅有的两枚面具为何会落在你我手中。又或者……” 他抓起江烬的右手,深蓝钻石光芒璀璨,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江烬的眼睛,“真正的菲尔茨莫比乌斯环,为何在我手中。我以为你困惑的是这些,你却让我帮你终止一个人工智能?” 岑安笑了,他浑然未觉,自己的笑声会让人感到恐惧,仿佛下一秒就会翻脸。 江烬硬着头皮,小声道:“您说的那些也在我的困惑之中,我有很多疑问,需要您帮忙解答。” “那你就太贪心了。”岑安捏住他的下巴,俯身仔仔细细地端详他,冰凉的触感令他一阵瑟缩,然而内心越恐惧,他面上表现得越平静。 岑安看在眼里,颇为享受。 良久,岑安放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只能回答你三个问题,每次。” “每次?” “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 江烬狐疑,不敢相信,领主竟然期待他找他…… “那,您需要我付出什么?”江烬警惕地问。 “你觉得你能带给我什么?”岑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可以给钱,给权……”江烬越说越没底气,眼前人可是引领智械摆脱人类奴役的领主,全人类恨他却又拿他没办法,他会看得上这些? 第183章 江烬抬头,瞥到岑安嘴角玩味的笑容,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底蹿出。 他冷哼一声,语气多了几分强硬:“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才不是真的不可一世,你跟我哥有军火交易,你跟他商量着如何遮蔽世人视线,再建一座星舰——我有全部的证据,如果你不肯跟我好好谈,我就把你的秘密披露出去,让你……” 江烬陡然噤声,脸色刷地白了。 披露出去,好像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反倒给自家集团添了乱。 江烬顿时懊悔万分,这张好牌,他没用好。 “让我身败名裂?”岑安戏谑,放声大笑,“我的名声还不够恶劣吗?” “反正,”江烬支吾起来,“反正我知道你的秘密,反正我……我会捣乱的,我虽然没直接管理企业,但是我有继承人身份,我要是想管我随时都能管,反正我……” 江烬唇瓣一张一合,还在絮叨着什么,岑安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心在这一刻化成了水,流淌进血管里,全身都暖了起来。 江烬的狡黠、恶劣,气急败坏和首鼠两端,还是那么熟悉,那么鲜活灵动,即便没有认出他,即便忘了他,依旧让他如初见般心动不已。 江烬,你曾经爱我,你知不知道? 你爱我啊…… 他忽然抓住江烬后脑的发,从座椅上滑跪下来,吻了上去,猛烈又疯狂地去撬他唇齿。 六年了。六年。 他想他,特别想,想死了。 江烬惊愕地瞪大双眼,挣扎开,岑安灼灼地看着他,呼吸紧促,那眼神炽烈、悲伤。 江烬高高扬起的手掌停在了半空。 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岑安,是来求人办事的,而且他也不敢打岑安,这一巴掌下去的后果,他未必承受得住。 江烬最终还是忍下了冲动,屈辱地收回手,却被岑安拉住了。 “啪”—— 岑安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抽了一耳光。 “您……” 岑安拥他入怀,埋首他颈间,轻轻抚平他后脑的发,“被吓到了吧?对不起。” 江烬一动不动,惊惧、疑虑,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心脏跳得很快,都跳疼了,他的愤怒被那一巴掌化解了,只剩莫名其妙的悲伤。 “先休息吧,明日再说。” 夜深了,岑安将他带至一处起居室,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 满室清冽微苦的青柏香,江烬从未接触过,却觉熟悉。 岑安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的星海,片刻,他转身离开。 “等一下。”江烬轻轻抓住他的手。 “我没有什么能给您的,”江烬深呼一口气,扬起头,五官精致无懈可击,“但是我漂亮。或许我,我可以做您的……情人。嗯,情人。” “情人?”岑安咂摸两声,猛地将他推到落地窗上,眼露戏谑:“你知道情人要做什么吗?” 两人靠得近,鼻尖几乎要擦上彼此的。江烬全身紧绷,依然死撑着平静面容,漫不经心道,“知道啊。” 岑安嘴角笑痕更深,轻薄道:“可你看着像个雏儿。你会吗?” “我会。我儿子都有了,我还有老公……你应该不介意吧?背德不是更刺激么?” 儿子?纸鹤吧…… 岑安笑着摇摇头。 江烬以为他在拒绝,做出诚恳的神情,却用力过猛,看上去像是要英勇就义。 “当然,我知道你们溯生人的生理机制和人类完全一样,你一定有这方面的需求。 “只是……只是我刚认识你,我我我还没有准备,你得给我点时间,”江烬微微偏头,避开他正面的压迫,“我一定会让你爽的。” 呵,原来是在画饼。 他金蝉脱壳的本事岑安再了解不过。 江烬脸颊耳尖俱红,却浑然不觉,他的手指攥得发白:“你刚才亲我了,我的嘴巴甜,还是溯生人的甜?” “不知道,没试过,无法对比。” “没试过?你,你经验竟如此贫瘠?”江烬震惊,他这身份,不应该啊…… “嗯。”岑安道。 “我不信。” “真的,你是初吻。” 也是初夜。 我从来都只有你,也只被你拥有。 江烬有些无措,他竟然承认得如此坦荡,那我刚才放那么开算什么? 江烬不信,他一定在撒谎,可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好了,早点休息吧。”岑安放开了他。 “你答应了吗?”江烬追问。 岑安暗爽,又故意钓着他:“我考虑考虑。” “我是说,杀死那个人工智能的事,你答应了吗?” “……” 岑安叹了一声,对他的算盘了然于心,“那得看你,能不能当一个合格的情人了。” -----------------------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故事 江烬彻夜未眠, 天还没亮便落荒而逃,黎明的风夹杂着水雾,泠泠地扑在他脸上, 令他无比清醒。 他想,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敢提议要给领主做情人,想起那沉稳深邃又充满玩味的眼睛、浑身军刀般凛冽的气息,不禁一阵后怕——他玩得过岑安么? 只怕要阴沟里翻船, 真把自己给赔进去。 可是……他看着飞行器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眼睛是两抹纤巧神秘的莹润蓝黑,传闻领主最喜欢的颜色, 他这张脸漂亮标致, 绝对够格。 他咬了咬嘴唇,唇上潮湿冰凉的触感仍然清晰, 那股攻城掠地又竭力克制的疯劲儿他记忆犹新。 毋庸置疑, 是领主情不自禁地吻了他,还跪了下来。 江烬靠着驾驶位的座椅, 困惑不已, 他想不明白, 自己究竟有什么东西惹得领主把持不住? 但不管怎么说, 他就是有。 若领主没撒谎, 感情史贫瘠, 初吻真是折在了他手里, 那他未必跟领主周旋不了。 这样想着, 他再度自信起来, 闭上眼,浅浅睡了几分钟。 飞至星陆岛边缘,他才猛然想起那恐怖的监测系统, 只怕自己的狼狈出逃早就被领主察觉了,一路如此顺利,少不得领主故意放行。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玩不起,江烬立马联通房间里的设备,留下一条语音: “昨晚很高兴见到您,领主。我有急事先走一步,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这回就只拜托你一件事——杀了那个密切监视我的人工智能,我需要隐私空间和自由。 “我知道智械社会的禁令,我向您保证,它不是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它太强大了我拿它没办法。 “另外两件事这次就免了。下次找您的时候还是三个疑惑,您不要忘了喔,我录过音的,您说了每次见面都会为我解决三个疑惑,您不能言而无信喔。” 岑安将这条语音循环,反反复复地听。他太想念江烬的声音了,以至于在听第三十三遍的时候,才发觉江烬偷换了概念。 岑安只是答应江烬每次见面会为他解答三个疑问,不是解决三件事。 “你太坏了,烬哥。”岑安的嘴角噙着温柔亲切的笑意,心情极为愉悦。 让江烬头疼不已的人工智能来自莘讯,从三年前他苏醒开始,便暗中密切监视着江烬的一举一动。 这出于集团对江烬的保护,岑安能够理解。江烬是在半年前察觉到它的,他不动声色,悄悄雇了很多数字佣兵去终止它,可惜它太过强大,人类数字佣兵做不到,他这才将目光放向再生洲智械。 在数字技术上,智械早已领先人类,最精锐的当属领主手下名叫“析冰”的黑客组织,传言只要他们愿意,眼前人在他们面前就是赤条条、无处遁形的。 江烬留下了人工智能的序列号,岑安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它,在终止它之前,岑安从它过往的数据中看到了过去三年的江烬。 他对那些数据视若珍宝,一条一条细细地看,了解他缺陪的那三年。江烬忘了他,有着崭新的思想和人格,他在江烬新的人生里是一个突兀的存在,因而必须控制好出现的时机,他慎之又慎。 可他忽然意识到,江烬永远是江烬,还是会奔向他,无论两百年前还是两百年后,无论失忆在身上循环多少次,江烬都会万水千山地找过来,找到他,像某种宿命。 岑安鼻尖一酸,情不自禁地去吻手上的戒指。 两日后。 江烬察觉到那个鬼魂般监视着他的人工智能被终止了,并且发生得悄无声息,不会有任何机构察觉。 江烬长舒一口气,感到轻松,还有点激动,脑海中浮现出领主那双黑眼睛。 他依稀记得,他从导致他失忆的那场昏迷中清醒时,脑海中浮现过这样一双眼睛,那眼睛炽烈灼热,沉甸甸的,饱含深情。 他还记得,他要找一个人。 那会是领主吗?江烬回过神,摇了摇头,只觉莫名其妙。 第184章 领主跟人类社会宣扬描摹的形象完全不同,又或者只是还没暴露本性……总之,他还是得小心。 第二次去往再生洲时,江烬没借助他哥的身份信息,空中拦截系统直接放行,想必是领主给的特权,出入舰体这种军事重地,也变得容易。 岑安正在研究新型枪械,机械战士引着他,走过舰体内部复杂的廊道,去见岑安。 一路上,江烬如同参观博物馆,见识到智械强大的网络战系统,精确制导、能源光电和微材料技术,他惊叹于他们军事科技的强大。 “这些……都不需要我避着点儿吗?”江烬问,他不仅没被设防,当他驻足细看时,机械军人会很有耐心地介绍。 军人只是冲他笑笑,没有说话。 江烬被带至目的地,军人离去,室内只留他和岑安。 岑安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组装手中的武器。 江烬被吸引,凑到他身边旁观。 “我听说,您拥有一位非常出色的武器专家,但他是个人类?”江烬说。 “没错。在再生洲,有不少为智械主张权利的人类,有些因为过于偏激,受到人类社会排斥,如今也是我们的一部分。” 岑安瞥他一眼。江烬今日穿着律法调研所的制服,那是个挂靠在大学的机构,制服偏向青涩的学生装扮,外套、领带和马甲都透着股刚出社会的气息。 “你今日怎么穿的这么……乖?” “乖?”江烬不明所以,心底生出些许怒意,“这也算正装吧,够礼数了。难道见你,我还要盛装打扮?” “不用。”岑安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好了,你已经浪费两个问题了,反问也算哦。” 江烬暴跳起来,“什么?!你……” 岑安打了个响指,室内响起江烬上次仓皇逃跑前留下的语音。 “你挺会偷换概念啊,江烬。” 江烬气势大减,有点心虚。下一秒,下巴被猛地掐住,“我说的是每次三个问题,不是三件事。给你办事,是要另算的,宝贝儿。” “如果非要抠字眼的话,你也偷换概念!明明是三次解惑,被你抵赖成了三个问句。”江烬瞪着他,双手抓挠着他的软甲护腕,又不敢真的用力。 像猫。岑安想。 他笑痕更深,强势地把江烬压在墙上,吐纳在耳侧的气息滚烫暧昧,激得江烬一阵颤栗。 “可是,规矩我定。” 江烬气结,他确实没办法,一切都是岑安说了算。 他讪讪地笑了,把岑安推开,眉头一皱又计上心来。 “那么,这一次找您的第三个问题是,您有多少个情人?” 岑安挑了下眉,“对我的私事这么感兴趣,是不是属意我?” 江烬冷冰冰道:“回答我。” “无。” “那很好。” 说完,江烬气鼓鼓地走了。 江烬驾驶着飞行器,飙出再生洲,溜了一圈,又飞回去,回到岑安身边。 “这是第三次找你了,领主。”他翻着白眼,尽量使语气保持陈述的调子,“你满意了吧,真幼稚,再生洲领主竟然是个幼稚鬼。” 岑安哑然失笑,“好了,我手里的活儿忙完了,我们去看星星吧,边看边聊。” 江烬跟在他身后,来到天文台,他对那玩意儿没有兴趣,不经意间瞥了眼岑安,明亮浩瀚的星海反光下,岑安的侧脸和眼睛变得柔和俊朗,不禁失了会儿神。 他默默地从双肩包里掏出面具,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问,“第一个问题,面具的来历。我知道,它们是世上仅有的两枚面具,却被你我持有。” 岑安垂眸,从他手中接过,指尖轻抚过面具的轮廓。 “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 “什么人?” “一个……非常非常勇敢的人。” 江烬不问了,怕浪费最后一个问题,只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瞳孔里揉碎了星云,万千星辰都不及他眸色璀璨。 “他出生在两百年前,可他深爱着的人却是远在两百年之后的未来人,进入未来社会的唯一方法就是冰眠,在他的时代,冰眠技术刚刚起步,拥有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没有人敢将复苏时间强烈精确到两百年后。他思念成疾,毅然决定去往未来寻找他。”岑安说。 江烬忍不住打断:“他是怎么和未来人相爱的?” “听我慢慢说。”岑安莞尔,碰上他冰凉的手指,迟滞了一下,轻轻握住。 许是他手掌温暖,又或者是江烬兀自沉浸在故事里,竟没有抗拒。 “果不其然,冰眠过程中出了意外,当他来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时代时,他却不记得他的爱人了。随着时间增长,他为了更方便地解决身上谜团,成了一名执法官,他滥用权力,也遭人戏耍利用,嫁祸并且逮捕了他的爱人。” 江烬轻轻“啊”了一声,目光汲汲,替故事的主人公紧张。 岑安继续说:“这个过程中,随着对爱人的了解越发深入,他又爱上了他的爱人。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危险的事,感情变得牢固。” 听到这里,江烬松了口气。 “后来有一天,他的爱人发现了一个穿越时空的技术,玩心大发,穿越回过去,想看看那个时候的他。一次穿越,爱人以全息像的形式出现在过去的他面前,和他并肩阻止了一场恐袭事件,救下了他和他的数百名同事。” “难道说,过去就是因为那场救命,导致他们相遇,相爱?”江烬眼光熠熠。 岑安也陷入沉思,想了想,点头。 江烬出神地喃喃道:“很难想象,在那个科技并不发达的时代,他爱上了一个数字像,一个缥缈的人造产物,甚至因此离经叛道,跨越磅礴的时空,冰冻百年……” “所以说,他是个很勇敢的人。”岑安深深地看着他。 “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跟他的爱人分开了,几年后,他又寻到了他的爱人。”岑安垂眸,星云装饰下的眉眼颇具神性。 江烬短暂出神,又听到岑安说,“别离总是常态,但无论分开多少次,他都会找到他的爱人。就这样,一直,一直循环,他们永远都是彼此的。” 岑安娓娓道来时,声线极其温柔,略哑的嗓音像晚秋的风抚过松涛,他的声音和故事都让江烬感到平静,许久没有出声。 “想什么呢?”岑安问。 “我在想,他们的缘分究竟是何时开始的。他们的初见究竟在什么时候,是两百年后,还是两百年前……好像稍微出一点差错,他们就无法相爱了。” “是的。也许,是宿命吧。” “这是真实发生的故事吗?听起来像个童话。”江烬扬了扬面具,融入浓烈的感情,只觉面具也重了几分,“所以,这是他给他们俩设计的款式了?” “没错。如今,分别落在了我们手里。”说着,他戴上了江烬的面具。 “那是我的!你别……” 江烬的话被堵在喉咙,阴影将他包裹,柔软潮湿的触感再次降临到他的唇上。 他眨眼,纤长的睫毛扫在了面具的金属外壳上,沙沙的。 奇妙的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抗拒,而是想,原来戴着面具也能接吻。 这个吻很轻很温柔,没有上一次的疯狂和失智,江烬轻轻一推,他便离开了。 江烬偏过头,轻咳一声:“我已经超过三个问题了。” “没关系,我也吻了你。” “这是交易吗?” “当然不,只能算你对我的补偿。”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江烬欲言又止。 “怎么?” 江烬紧盯着他:“你挺莫名其妙的。” “莫名其妙地吻你,揉你的发,摸你的手?”岑安挑着眉,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稀世珍宝,满眼地爱不释手。他再度俯身,再一次吻了江烬。 江烬呆呆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再比如,莫名其妙地吻你?” 江烬脸颊微红,小声唏嘘:“你好像,好像很……” 江烬说不下去了,他不是自恋的人,岂料,岑安总能跟他心有灵犀似的接上话,“好像很喜欢你?” 不是好像,是事实。事实啊。 江烬指着自己的脸:“因为我长得好看?” “不,没有特别的理由,因为你是你,江烬。你得到的一切,毫无疑问的,你都值得。” 岑安轻笑出声 ,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儿,又说了句让江烬莫名其妙的话—— “你本来,就是个很勇敢的人啊。” ----------------------- 作者有话说:烬哥,你现在不及时拒绝他莫名其妙的亲吻,以后被他亲就是常态哦[摸头][摸头][摸头] 第137章 酸酒 江烬喜欢岑安讲的故事, 也喜欢岑安讲故事时的腔调。 第185章 夜深了,江烬收好面具,小心地放在双肩包里, 独自驾驶着飞行器离开再生洲。 人们总是用“不详乌云”形容那座星陆岛,用残忍不仁的独裁暴君形容领主。 可此刻,江烬觉得夜幕下的星陆岛,璀璨可爱得像一颗宝石, 住在上面的暴君,会用低沉温柔的声线讲述爱情故事…… 他反思了一路,岑安说他勇敢, 大抵是欣赏他敢于忽视人类对领主下的定义, 来到领主面前吧。 也许,也许岑安只是图个新鲜, 又或者恶名背了太久, 过于寂寞。 江烬悲观地想着,心头一丝黯然转瞬即逝。 无论如何, 他总是要利用好领主的那点儿好感的, 不止为了他自己, 人类编撰的人智法, 得想办法让岑安认同, 不认同那就协商。总之, 必须有明文规定来约束智械和人相处时的行为。 而且, 这个规定必须将利益向人类倾斜, 因为和智械相比, 人类其实是……弱者。 唯有适当地偏袒弱者,才能保持整体上的公平。 这一点,江烬绝不会让步。 江烬决定先把自己的私事放一放, 反正监视了他三年的人工智能被终止了,无论是查阅集团机密,还是约见司法部官员、出入相关场所,他往后总会有大量时间,随心所欲地去拼凑整理他的过去。 再一次前往再生洲,江烬扑了个空,守舰军人告诉他,领主近期不在再生洲。 他们不主动告知行踪,江烬便识趣地不追问。 江烬被军人护送至飞行器起降点,碰到一列刚飞回来的队伍。 “是你?”首领声音清朗,身姿俊挺,边卸繁复的头盔,边走向江烬,深紫色的眼睛灼灼地打量他一番,又看向他身后的机械军人,两秒钟,便完成了信息交互。 “你来找领主?”霓音朗朗地笑了,“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江烬反问:“我们认识?” “啊不,不认识……”霓音挑了挑眉,笑意深远,“我叫霓音。是我单方面认识你,江烬。” 他绕着江烬转了半圈,敲敲双肩包上的金属配饰,“你来找他研讨人智法?” “是。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霓音抬手指向天边,“他在薄荷港夜后,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他?” 江烬略一思量,摇头:“不了,谢谢。” 夜后是出了名的娱乐场所,不是探讨律法草案的地方。 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飞行器,又被霓音叫住,“你不好奇他在那里做什么吗?” “做什么?” 霓音道:“找乐子,陪他的情人呗。那里纸醉金迷、美人如云,是能把人的骨头泡软泡烂的温柔乡。你——真的不去管管他么?” 江烬脚步微滞。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霓音似笑非笑地“啊”了一声,没再拦他。 江烬的飞行器穿越云层,厚重的乌云好似被弄脏的羊毛毯,扑在眼前不仅遮挡视线,连空气都抽离了似的,让他感到缺氧,莫名烦躁。 他加速,飞行器打了个优美的旋儿,同时调转方向,沾染了杀气般冲向薄荷港。 江烬无所适从地站在夜后大厅,来往男女妆容张扬大胆,衣着潮流且个性,而他一身格格不入的工整制服,像误闯进来的清纯学生。 他紧攥着背包,踌躇不前,举步维艰。 很快他就被人盯上了,他们以为他故意装扮成这样,以惶恐无措的表情作魅惑。他们大摇大摆地上前,酒气哈在他脸上,调笑他是不是迷路了。 江烬被逼退到屏风之下,手背在身后,锋利冰棱已然成型。 他垂着眸忍了又忍,暗暗规划出厅堂各个方向的逃避通道,就在他准备教训这些醉鬼的时候,一道声音柔柔响起。 “滚开。” 那声音带笑,却不谄媚,仿佛藏着恐怖的神秘力量,醉鬼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悻悻散开了。 “你既然要来这里找他,怎么不提前跟他说一声呢?” 江烬抬头,对上一张稠丽的脸,没有丝毫粉黛装饰,服装也穿得懒懒散散,却依然美得生悍。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阴柔美艳的男子,江烬暗暗惊叹着,一时忘了回答。 美人手里夹着烟,耐心地等着。 “你是谁?” “我是他牌局上的荷官,你可以叫我凤凰。”凤凰带他来到一处景观极佳的卡座,派了几名保镖保护他。 “就在这里等吧,他很快就来见你。” “他在做什么?”江烬问。 凤凰徐徐吐出一口烟,嗓音极其魅惑,“这种地方,还能做什么?” 酒保给江烬送来一杯酒,从前连餐酒都不沾的他,此刻不知错了什么神经,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把背包藏了藏,在这地方探讨草案肯定是不可能的,可他为什么要跟来这种地方呢? 江烬想不明白。他不喜欢太过绮丽的东西,不喜欢薄荷港,不喜欢夜后,不喜欢凤凰……他为什么要靠近这些明知会让自己不爽的事物? 一口气喝了三杯,虽然没醉,但酒壮人胆,江烬站起来朝着凤凰消失的方向寻去。 他来到一处隐蔽的包间,牌局已经散了,满室狼藉,侍应生正在打扫。 江烬叫住一名侍应生,“他们去哪里了?” “谁?” “就……”江烬微顿,不知道岑安对外用的什么名字。他指着牌桌,“大佬。” “杰克佬?” “对,杰克佬,黑杰克。”江烬说。他忽然想起,岑安跟他哥暗中联系时,用的虚假身份代理的名称就是黑杰克。 侍应生给他指了条路,动身前,他又问了句,“凤凰跟他是什么关系啊?” 侍应生非常自然地说,“凤凰当然是杰克佬的情人了。” “……” 可岑安却跟他说没有情人……呵,可恶的骗子。 江烬七拐八拐地绕至一条暗道。 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道,顿时警惕起来——岑安受伤了?想到这里,冰棱再度出现于手中,他握紧,加快步伐。 一幅血腥惨相出现在眼前,遍地都是横陈的尸体,鲜血浸透地毯,惨不忍睹。 江烬还没看清楚死者的脸,一双冰凉的手从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江烬的尖叫凝滞喉口,他嗅到了熟悉的青柏气息,凛冽中暗蕴暖意,逼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领主。”江烬小心翼翼地叫他。 江烬双腿发软,岑安便用另一只胳膊扶着他的腰,支撑着他原路走出长廊,仍然捂着他的眼睛。 “回去。别回头,别看。”岑安的声音冷得骇人。江烬像是被唬住,忙不迭点头,一步步踉跄着回到原来的卡座。 江烬惊魂未定,没多久,凤凰坐到了桌几对面,平静地看着他,像是来给他解惑的。 “那些惨死的都是什么人?”他问。 “仇人。简单来说,就是有人给他设鸿门宴,却被他反杀。”凤凰说着,叹了一声,“这种事经常发生,明里暗里的,想杀死他的势力太多了,他出手不狠辣也不行。吓到你了吧?” 江烬回忆着方才与岑安短暂接触的细节:“他没受伤就好。” “是么?”他的回答让凤凰出乎意料,盯着他审视了半晌,轻笑一声,“放轻松点,别那么不开心。” 闻言,江烬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眼神一黯,这个问题也是在问自己。 “反正,我没有因为他不开心。” 凤凰一愣,很快分析出他心中所想,放声大笑,还想逗他两句,颅内响起岑安的声音。 “好了,我们去找他吧。”凤凰站起来,带着他穿过舞池,来到露台一处灯光幽蓝、音乐轻柔的吧台。 那里只坐着岑安,浑身干净清爽,没沾染丝毫血渍和异味。 凤凰进入酒架调酒,江烬迟疑着,挨着岑安坐了。 岑安径直扯过他的背包,打开看了一眼,“你确定要在这里找我探讨草案?” “当然不。”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我……” 我不知道。 江烬瞥见他玩味的眼神,忽地炸了毛:“巧合而已,谁说我是来找你的了?!别自作多情!” “好好好……”岑安笑笑,没揭穿。霓音早就跟他通过气儿了,虽然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想的,竟然向江烬透露他的行踪,可不管怎么说,江烬来了。 他心情很是愉悦。 凤凰将调好的酒分给二人,酒杯递给岑安时,故意用手指挑逗似地摸上岑安的。岑安微怔,抬头对上凤凰含情脉脉的眼睛,一时不明所以。 只听一声钝响,身边人将接到的酒重重放在桌上。那是江烬在发泄心中不爽,即便他脸上没有丝毫暴露心理活动的微表情。 岑安忽然领会到什么,嘴角扬起,就再也弯不下来了。 第186章 岑安刚想喝口酒掩饰,高脚杯被江烬一把夺过。 江烬看着他,“我也会调酒。” “哦,那你……试试?” 话音刚落,江烬蹭地站起,端走了凤凰给的酒,绕到吧台后面捣鼓起来。 “行,你们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凤凰笑笑,退场了。 岑安一瞬不瞬地看着江烬调酒,眼神眷恋、深沉,饱含柔情。 即便忘了过去,你还是会爱上我,反反复复,对吗? “好了。”江烬垂眸,等他品评。 岑安抿了一小口,“酸了。” “怎么可能,我一滴柠檬汁都没放。”江烬拧着眉,一一列举配料和比例,他用了朗姆、苦艾酒、蓝橙、椰汁和薄荷,没有添加任何酸味材料。 他反复确认,“不可能酸的。” “因为调酒的人吃了醋,心里酸得很,所以调出来的酒带着股酸劲儿。” “你胡说什么?!” “不信你试试。”岑安用食指蘸了酒液,伸到半空。 江烬的视线越过手指,怔怔地看着岑安的眼睛,轻佻、含笑,灼人的烫。 他该暴怒的,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轻薄地对他伸出手指。可这一刻,他跌入漩涡似的黑眸里,被剥夺了听觉、嗅觉,世界在他眼前颠覆又重建。 他缓慢俯下身,含住那因为常年跟武器打交道而磨出薄茧的指尖,舌尖感受到温热、稍硬的触感。 “怎么样,酸吗?”岑安轻轻地问。 江烬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惊慌失措地离开岑安的手指,垂着眸,眼睫翕动如蝴蝶。 酸吗? 他……不知道啊。他心猿意马,没品出来,甚至连酒液是烈是淡都不知道。 “看来量太少了。”岑安指指身边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 江烬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拿酒时,酒杯被岑安一把夺过,他惊讶地看着岑安:“你……” 岑安的五官骤然逼近,他噙了一口酒,吻上江烬。江烬怔住,他的专注力还是被破坏了,酒液从嘴角流失殆尽,也没记住它的味道。 “酸吗?” “……” 岑安乐道:“又想入非非了?” 江烬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良久,起身去夺他手里的酒。 岑安不给,还把酒一口饮尽:“你不专心,惩罚你……” 话音未落,岑安痛呼一声,下巴被江烬用双手死死钳住。 他坐着,而江烬站着,俯下身深深地吻他,竭力捕捉那支酒。江烬像是被他激怒了,吻得气急败坏,却因为吻技生疏,不得要领,又显得格外野蛮。 岑安朝后靠了靠,调整呼吸,任他索取。 江烬在他最惬意的时候离开他,给了他一个重重耳光。 “混蛋,骗子!不酸,根本就不酸!”江烬低吼着,愤怒地瞪着岑安,眼中控制不住地落下泪,又被江烬羞愤地狠狠抹去。 岑安讪讪一笑,拽了下江烬的领带,让江烬身体失衡,顺势坐在他腿上。 他把江烬按在怀里,又抓起江烬打他的那只手,心疼地吹他掌心,哄道:“不酸就不酸呗,你看,手都打红了……” “可你撒谎了,你骗了我。” 岑安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骗你什么了?” “凤凰,他是你的情人,他那么漂亮……你却骗我说,你没有。” “谁告诉你的?” “夜后所有人都知道,凤凰是杰克佬的情人。” 岑安扶额苦笑,“误会,真的是误会啊!他确实是黑杰克的情人,却不是我的啊。” 江烬抬起头,双眼满是困惑。岑安耐心地告诉他,曾经有两个黑杰克,一真一假,假的为了活命,不得不颠倒黑白,用他的名号造势。 江烬许久没有说话,他别过脸,低着头,被岑安紧紧地拢在怀里,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海湾清凉的风从露台吹进来,给江烬滚烫的头脑降了温。他清醒了,意识到了方才的失智,窘得不敢抬头,也不敢动。 他刚下定决心装醉装睡,猛地被岑安抬起了下巴,清明的眼神暴露无遗,彻底断了他装醉的退路。 “你不待见凤凰,原来是出于这个误会啊。我说你吃醋又哪里说错了?你只是不希望我身边有情人。”岑安笑吟吟地看着他,“为什么呀,江烬?” 江烬嘴硬起来,思路无比清晰:“我讨厌凤凰,是因为他太漂亮,这是人性的弱点!我承认,我只是嫉妒而已。 “我不是不希望你有情人,是你向我说过你没有,而我不过是讨厌被人欺骗! “我也没有吃醋,我调的酒不酸,纯粹是你自作多情罢了,岑安。” 岑安被他逗笑:“你刚才,因为误会打我的那一巴掌怎么说?我不能白白挨打啊。” 江烬冷冰冰地跟他翻账:“你骗我说酒酸,趁机亲我了,所以抵消。” “可你也亲我了啊,看,给我嘴皮都咬破了一块。” “那是因为你喝光了我的酒!” “你也倒掉了凤凰给我的酒。” “……” 江烬受不了了,用力捶他胸口,试图挣扎耍赖。 突然,他动作滞住,拳头松开,轻轻抚上他的胸膛摸索起来。 “你缺了一根肋骨?” “嗯。” “为什么不填充材料?肋骨缺失,多少会有影响吧。”江烬说。 岑安笑着摇了摇头,“有别的东西代替了它,他比肋骨更能弥补我的残缺,更像我灵魂的一部分。” 江烬面露困惑,岑安抓着他的手,隔着皮肉精确地按在那一处空缺上,“我的骨头找到了我。” “那他也一定是块糟糕的骨头。”江烬出生地摸索着他的胸膛,一阵黯然,小声地说,“其实,我也有一块糟糕的骨头,满是划痕……” 想起骨头上那块酷似汉字“山”的痕迹,江烬沉默了,看向岑安的眼神变得颇为复杂。 夜深了,两个人在夜后定了两间套房,江烬起初有些犹豫,他哥不让他在外过夜,不管多晚必须回家。 “这里,真的安全吗?”他看着岑安。 “当然。”岑安把夜后方方面面的监测和安保系统后台投射到空中,试图让他安心。 岑安走到窗前,发现外面起了瓢泼大雨,窗子稍微张个缝儿,响亮的雨声便灌满了整个房间。他专注地听着雨声,良久回过神来,发现江烬还没走。 满屋数据投影不见了,江烬抓着阳台窗帘,躲在阴影里,紧盯着他,一双眼像猫似的反着光。 岑安看了眼外边渐浓的雨,“还不回房间?怎么,想在我这儿过夜” 江烬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警惕与防备中,又带着点期待。 岑安觉得有趣,正想出言调侃,听到他轻轻地问,“……做吗?” 第138章 占有欲 江烬站在阴影里, 表情绷得很紧,更像是躲在那里,警惕的眼神中, 暗蕴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挑衅。 对于他,岑安向来禁不住,心率早就乱了。他竭力稳住声线:“你说出口的话,在我这里, 是可以反悔的。” 江烬摇头,不语。 岑安一步步走向他时,他没吭声。被扯出阴影时, 也没吭声。被推倒在床上剥得只剩一件时, 他终于不自在地扭过头,喉中一声呜咽, 又掩饰不及似的死死抿住唇。 岑安轻嗤, 看穿江烬一切心理戏,俯下身将双手撑在江烬耳侧。他的影子比他更狂热, 先一步淋上江烬苍白劲瘦的身躯。 “其实没必要……” “领主。”他的话被江烬一声冷笑打断, 江烬怔怔地看着他, 勾唇笑了, 竭尽所能地魅惑, 如愿看到他双眼失神。 “你又在克制什么?你明明——” 江烬摸上他的喉结, 指尖沿着颈部一路向下, 从崎岖的骨骼游至坚硬的腹部, 单手生涩地解开他的皮带, 稍一迟滞,不管不顾地继续探索下去。 “你不会不行吧?”江烬微微挺身,轻咬着岑安的喉结, 声音是故意为之的含糊:“我还以为,我摸到了一块烙铁,又烫又硬。” 岑安呼吸渐沉、渐促,窗子没关,雨声格外响亮。良久,岑安无奈似的轻叹道,“别激怒我,烬。那对我只会有益无害。” 说完,岑安按住他的后颈,开始吻他,回应他的挑衅,疯劲儿不比室外的疾风骤雨。 岑安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结合,主动的也是江烬。江烬伤了他,他那时心里有气,死命地折腾江烬,愣是给他们的初夜沾染上几分做恨的味道。 对于如今的江烬而言,今晚亦是他们的第一次,他应该对江烬温柔一些,给予新手恰当的强度。 可汹涌了六年的思念作祟,岑安仍无法做到节制,还是想把他生吞活剥,把他惹哭,让那张比死鸭子还要硬的嘴泄出婉转吟唱…… 再度抵达魂牵梦萦的温柔乡的那一刻,岑安莫名落下泪来,大颗大颗地砸落江烬腹部,在那颗红痣附近汇聚成小片的海。 第187章 江烬刚开始生涩配合,是为了给自己说的话买单,可渐渐地,他开始胆寒、脊背发凉——岑安对他身体的轻车熟路让他感到害怕。 他开始挣扎,在失控的野兽面前终是苍白无力,被翻来覆去地支配到双眼涣散,彻底妥协,彻底失智。恍惚间,他听到岑安在他耳边压着嗓子啜泣。 他屏息,听清岑安的嗫嚅:“还会看到那样浓蓝的清晨吗?烬哥……” 江烬一愣:“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蓝色,喜欢你。 “我想你……我想你啊,烬哥。” 半夜,岑安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怀里人已经挣脱了,一摸身侧,凉的,顿时睡意全无。 岑安坐起来,骤然转头,发现自己被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持枪者赤身裸.体地缩在床角,卷走了全部的被子,仍像是在雨水里泡过一遭那样潮湿。 “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好歹等到天亮啊。”岑安调笑着,朝江烬伸去手。 “你别过来!”江烬把枪举高了些,正对着岑安的脑门,眼中悲愤令岑安诧异。 “怎么了?”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做,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的身体那么熟悉?!” 岑安一愣,松了口气,“哦,大半夜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我技术太好了啊。” 岑安弯腰抓住他的脚踝,他仿佛触电般缩了回去,紧握着枪的手抬得高了些,“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刚才你嘴里喊的谁的名字?”江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角泪光一闪:“jin ge,是谁? “你在拿我当替身是不是?你把我当谁了?我是谁的替身?!” 岑安乐了,俯身逼近,“你生气了?你因为这个生气?” 江烬退无可退,枪口贴上了岑安的脑门。他犹犹豫豫地扣下扳机,却惊愕地发现,早在上一秒弹匣就被岑安单手利落地卸掉了,嘴唇冷不防地被咬了一口。 岑安滚烫的呼吸滚烫在他耳侧,令他头皮发麻。 “你吃醋了,江烬。” “……你以为你是谁?” 隔着被子,岑安的手指按了按他后肩的蝴蝶,移向他肋部的枪伤,再精准地落到他腹部的红痣上。 “要怎样你这张嘴才肯承认呢?”岑安露出苦恼地神情,戏谑道:“明天一早,是不是打算用酒后乱性来敷衍今晚发生的一切呢?” “……” 江烬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却不吭声了。 岑安笑了笑,拽着他的脚踝,将人拖到大床中央。 “等、等一下……” “不等。”岑安屈起膝盖,轻而易举地分开了他,“你不乖,惩罚你。” 窗帘被风吹开一角,雨停了,月亮湿漉漉地落进江烬眼里。不多时,他的眼睛蒙上了水雾,月亮也变得模糊,像是镀了一层暖暖的光,一直晃啊晃的,晃到了天明。 ** 清晨,江烬胡乱吃了两口侍应生送来的早餐,便要回家。 他不大想说话,昨晚把嗓子叫哑了,岑安以为他还在生气,用餐的时候从后把他拥在怀里,蹭在他肩上哄了他半天,“没有拿你当替身,真的。 “那些传言中的情人,什么白king啊凤凰啊,都不是我的,真的。 “你该不会后悔了吧?我可是再三征求过你同意的,只不过在进行的过程中没有理会你的央求罢了,我有苦说不出啊…… “我以后会注意的,真的。” 江烬忍了半天,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硬邦邦道:“知道了,领主。” 他确实想过,在事后的清晨装酒后乱性来着,可惜昨晚就被岑安戳穿了,撒不了慌了。 岑安送他回家。江烬发现,岑安不仅对他的身体熟悉,对江家的湖边住宅同样了解。 出舱门前,岑安把他摁在舱壁上,呼吸炽烈交缠间,岑安终是没忍住吻上了他。 “江烬,以后……还敢来找我吗?” 他抓着岑安的头发,从身上扯开,注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敢?” 江烬的眼睛平静、深邃。 “你昨晚睡了我,作为交换,必须答应我一个愿望。” “好。”岑安答得爽快,“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无底线的愿望。” “无底线?”江烬有点惊讶,眼睛也跟着亮了,“那如果这个愿望是……想要两个无底线的愿望呢?” 岑安哑然失笑:“没问题。” “真的吗?”江烬狐疑。 “无底线就是这样。不过,这不是交换。这是我对你的承诺。”说着,岑安又低下头来吻他。 ——江烬,你身上也背负着我无底线的愿望,你知不知道? 岑安贪婪地、狂野地吻他,舱内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他双腿发软,要被岑安托住腰部才能站稳。 毕竟吃人嘴短,刚被给了颗甜枣,江烬恍恍惚惚,也就任他索求了。 回到家反锁房门,江烬摔进床里。他很累,也很茫然,从早瘫到了晚上。 淋浴时,他站在镜子前细数身上欢爱后的痕迹,昨晚发生的一切这才有了实感。 江烬,你都做了什么? 以后怎么办?那种事会变成常态吗?你……成他的情人了? 冷水浇遍全身,他仿佛终于找回理智,回到镜子前,回忆昨日细节,客观地分析起来。 从他向岑安发出“做吗”这个邀约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会后悔的,他一定会后悔的。可是,他就这样任由自己一步步深陷其中,心甘情愿,甚至期待…… 是的,他期待的。 此时此地只他一人,他没必要再对自己嘴硬。 误以为凤凰是岑安的情人时,他感到愤怒和不甘,其实只有一小部分原因出于被欺骗,他更愤怒的是他不是岑安的唯一…… 等等,那个时候,他竟然以岑安的情人身份自居了? 江烬忽然发现,自己早就忘记了最初找上他的目的,他是去跟岑安谈判的,为了利用他办事,为了利益去欺骗岑安的。 可他早已背离初心。 前往夜后时,他一路上的心情其实是惴惴不安的,夜后的纸醉金迷他知道,他害怕看到岑安左拥右抱的蠢样子,光是脑补出那样的画面他就气结——可他凭什么?他是岑安的什么人?竟然对岑安,对溯生人领主有占有欲? ——天呐,他竟然对岑安有占有欲! 江烬惊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震惊无以复加。良久,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没什么好羞耻的,没什么……岑安本就长得俊朗,又是智械领主,足够强大,待他也足够温柔,他潜意识里倾慕岑安,似乎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抚摸身上的痕迹,想起岑安深陷情欲时双眼里迷蒙的雾气,雾气中的火焰,还有火焰下饱含深情的泪水……那眼神让他的心脏莫名隐痛。 岑安在床上一向如此吗?还是说,对他多少有些特别呢? 江烬苦恼地思量着。还得再跟他做,好好观察他的情绪,岑安看他的眼神太深沉太复杂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 他必须一一分析清楚。 第139章 草案 岑安以为, 江烬要自省很久一段时间,才会再来找他,没想到分开后的第二日傍晚, 江烬又背着那只衬得人单纯青涩的双肩包,被机械军一路指引,出现在他的工作间面前。 江烬不似前几次拘谨,举止从容, 自然而然地脱下外衣往衣架上挂。 岑安打量着他,发现他走路姿势有一点奇怪,也不知他身上的痕迹褪得怎么样了。 “要看吗?”江烬将衬衫上的两颗纽扣解开, 露出玲珑精致的锁骨, 上面青紫遍布,是他留下的痕迹。 岑安失笑:“你会读心术啊?” “是你的眼睛太露骨了, ”江烬嘴皮都不带动地呸了一声, 骂他:“好色之徒。” 岑安点头,认了, 但没有白白担了罪名却什么都不做的道理。 他原本就坐在沙发里, 扯着江烬的衣服, 让江烬面对面地骑在他双腿上, 仰着头, 难舍难分地吻他。 “可、可以了……好像, 有人来了。”江烬把他推开, 双唇麻得没了知觉, 轻咳着, 抚平衣上褶皱。 岑安含笑看着他,等他收拾妥帖,才让门外的人进来。 来了三名穿着航空服的溯生人战士, 除却他们身上精悍先进的械体,体格和相貌与人类航天员无异。 这些人似乎是来汇报工作的,江烬问:“需要我避一避吗?” “不用。” 岑安站起来走到长桌旁边,捣鼓起投像设备,江烬紧跟在他身侧。 江烬发现,智械间的交流似乎不需要借助语言,进门还诧异打量他的三个人,不到三秒钟便对他露出轻松友好的笑容。 江烬有点好奇,不知岑安是怎么向他们介绍他的。 很快,桌子上呈现出一座缩小比例的星舰模型,那正是江烬先前在他哥那里发现的。他只知道岑安跟江忱近期合作,要建一座星舰,并不知道用途。 第188章 岑安并不防备他,任他细细观摩。 “我先入为主地以为,这会是你们合作建造的第二个太阳神号。”江烬说。 “现在的太阳神是人类无法复刻的。”一位溯生人说道。 太阳神号原本出自莘讯制造,被岑安夺取后,六年来经过智械的不断升级改造,先进程度远胜于莘讯的最初设计。 它是智械最强劲的拒敌武器,就算跟江忱合作再密切,岑安也绝不可能把复刻太阳神的机密数据暴露给他。 “这座星舰,有配备必要的太空战武器,但并不用做武装对抗。你瞧,这是新型且高效的储能和换能站,这是与智械光脑可接入的探测系统,可以高效处理上千光年之外的信号……” 岑安将模型放大,两个人肩并肩地站在模型前,他给江烬一一介绍它的功能区,三名战士安静聆听,眼里的光闪耀动人。 星舰的真实长度可达八十五千米,已是非常庞大。 “领主,它已在建造中了。您准备给它取一个怎样的名字?”一名星航战士问道。 “你们来取。这是为你们而建的。” “在远航者眼中,它是……灯塔。”战士说。 岑安点点头。 他们的工作汇报通过光脑进行,交代完数字模型后,战士很快就离开了。 江烬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困惑间,岑安从后抱住他,轻声问,“你有听说过亚青环驶向玫瑰禁区的研航队伍吗?” “当然。” “灯塔是为他们准备的补给基地,研航队成员,全由愿意为人类远航计划献身的溯生人战士与研究员组成。他们都是我统领之下的智械。” 江烬微微惊讶。 六年前亚青环的先遣者事件他了解过,前首长隐瞒玫瑰禁区的凶险,试图控制溯生人做先遣者,前赴后继的去牺牲,这激怒了溯生人,使他们和人类当时本就紧张的关系雪上加霜。 江烬道:“我以为你不会允许溯生人加入亚青环的研航队。” “这是他们的选择。前首长曾经说,溯生人这种智械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人类往极限靠近。”岑安说。 “前首长潜意识里,还是认为溯生人是工具,否定智械的灵魂。即便他自己也是。” 岑安说:“他错在明知凶险却隐瞒实况,他低估了远航者的勇气和信念。起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禁止智械与亚青环的星航队伍来往。” “那,后来呢?” “后来那些星航战士找到我,在我如实告知他们玫瑰禁区的情况后,仍然甘愿成为先遣者,为人类寻找新家园的事业做出牺牲和奉献。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工具,而视之为智械生命的意义。” “他们是勇士啊。”江烬感叹着,看向桌上的模型,“原来,这是你为他们所作,一座守望着远航者的灯塔。” 江烬心觉温暖。犹豫片刻,问出了一个他一直都困惑的问题。 “智械强而自知,有威猛武器,你又背了那么多骂名,为什么你好像……从来不主动做伤害人类的事呢?”江烬困惑。 岑安想了想:“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投射出一份六年前的草案,内容大抵是认可溯生人和智械的人权,赋予他们与人类殊无二致的权利义务。 江烬一行行读下去,每一个字都亲切熟悉,顺畅得从自己喉咙里蹦出来的一样。但他非常确定,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里面的内容描绘自由与平等,透着股不切实际的天真青涩,却又异常美好。 “我那会儿年轻,不懂事,眼光不够长远,搞砸了很多事,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他的努力成果还没面世就失去了推行的机会。” 江烬扬了扬眉,“他?” “这份草案的主要编制人。”岑安回望他,目光深情温柔,“他的思维超前且细腻,又斗志满满,内容在如今看来虽然有些欠考虑,但若当时没被我搞砸背景条件,未必不会实现。这是我欠他的。” “那他,他还好吗?怨你吗?还会跟你联系吗?”江烬追问三句,似乎替他紧张。 岑安低头注视他,情不自禁摸他脸颊。 “他呀,他已卷土重来了,他的理想必将实现。他永远鲜活,也永远会爱我。” “那你……” 江烬顿住,移开视线,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的眉眼垂下去,是要露出沮丧神情的前兆,岑安看在眼里,先一步挑起他的下巴。 “我爱你。”岑安说。 江烬怔然,眼光惊慌闪烁,稍一抬头鼻尖就擦上了他的,呼吸温热轻柔,似是要培育出花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 岑安越过他,从他的双肩包里掏出他的人智法草案。岑安其实早就获取了里面的内容,还有那些内容庞大的佐证材料。 “我会把它交给再生洲的立法机构,每一条律令都会给予重视。事实上,我们也撰有一套草案。个人的见解总是片面的。智械社会的运转并不独独在我,江烬。”岑安说。 “可是,我认识的智械都说,领主裁决他们的一切。” “这话也不差,因为我手握禁档,一个专属智械的生死簿,随时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岑安顿了顿,“那些不断铤而走险刺杀我的人,都是为了夺走禁档。” “那天夜晚,你在夜后处理掉的那些人就是为了禁档?” “嗯。” 江烬惊讶极了:“禁档如果落在反对智械存在的偏激之人手里,很可能一下子毁了整个再生洲?” “嗯,如果那个人有足够的微机技术的话,很可能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江烬目光汲汲地看着他。岑安一怔,看到江烬眼中流露出他最熟悉、最怀念的怜惜之情,“你竟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责任,我……” 我心疼你。 你明明这样年轻。 “当我决定我继续是岑安的时候,这就是我必须要背负的东西了。” “我不明白。” 岑安笑着摇头,江烬不必明白,只需知道,他已如江烬所见,不再彷徨,足够坚定清醒。 “我告诉你这个秘密,你会以此对付我吗?” 江烬不悦:“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岑安笑着摇头,“当然不是。” 夜已经很深了,岑安拿起大衣给他披上,亲自送他前往飞行器起降点。 走到门口,江烬停住了。 “你为什么不留我过夜?” 岑安受宠若惊:“真的,你想?” “你要这么问的话,那就是不想。”江烬傲娇道。 “好好好……” 岑安把他安排在一处景观绝佳的起居室,落地窗外可以看到云层之上的风景,每日清晨金光涌动,颇具神性。 江烬却只打量着房间,“我还是想去我第一次来找你那天,你留我住的那间。我喜欢那间房里的青柏味道。” “行。” 岑安对他的要求百依百顺。 “江烬,晚安。” 听到关门声,江烬下意识地朝门的方向看去,发现岑安根本没走,靠在门上看着他。 “这是我的房间,江烬。” 江烬讶然,那时候,岑安就让他住他的房间了? 岑安脱去外衣,走近他,把他一步步逼退到床上,按在身下。 “让我看看你身上的痕迹。” 他开始解江烬的衣服,解到一半又停下,凑近细看江烬茫然的神情,“不想做?那算了。” 他刚起身,被江烬猛地揪住领子,扯回原来压制在江烬身上的姿势。 江烬看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岑安的笑里有几分尽在掌握的味道。 江烬咬牙:“……做。” 意乱情迷间,江烬抚着他眉间的汗珠,瓮瓮地问,“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岑安闻言,笑了:“你潜意识里,该不会一直在咀嚼这句话吧?” 今晚他异常乖顺,也异常安静,岑安让他叫.床,他不肯,一张嘴抿得死死的,双眼清明地瞪着岑安,此刻陡然浮起厚厚水雾,岑安看得一阵恍惚,差点儿直接缴械。 “……到底是不是?”江烬执拗地问他。 岑安连忙哄他,动情地说:“是真的,烬哥,是。我爱你,烬哥,我爱你。” “烬哥,又是烬哥!你到底在对谁说话?”江烬似是气结,浑身都在发抖。 “是你啊,江烬,你就是我的烬哥。你不是谁的替身,不管多少年,都是你。” 江烬安静下来,“所以我们很早就认识,是吗?” “……” 岑安动作滞了滞,再度汹涌起来。 岑安回答了一句什么,江烬没听清楚,他似是被掀上了浪尖儿,在愈发疯狂的节奏下,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江烬醒来已是次日下午,脑袋上挂了个有安眠效果的仪器,因而睡得格外沉。 岑安不在他身边,房间里浮着熟悉的淡香。他全身酸痛,皮肤上新旧痕迹交叠,十分惨烈,全身却非常干净清爽。 第189章 他裹着毯子爬起来,他的衣服不见了,只好去翻岑安的衣橱,试了几件,没有合适的,索性又回到了床上。 床头有个矮小的书柜,放着几本古董级别的旧书,他随意翻着看,一叠泛黄还很皱的纸掉落出来。 那正是昨日,岑安投影给他看的律法草案原件,六年前,为溯生人争取人权的草案。 江烬细细地看完,内容和昨晚所见一模一样,翻到最后一页有编撰组成员的亲笔签名,都是国内外律法界的知名人士。 江烬从数十个签字中,一眼看到了他自己的。龙飞凤舞的汉字,和他的笔迹殊无二致,被岑安用铅笔小心翼翼地圈了出来。 ——江烬。 第140章 蝴蝶芯晶 之后两个月时间里, 江烬频繁进入再生洲,和立法会智械讨论那份法案。 智械有和真人殊无二致的形态,也有诙谐动物形态, 很多强大的人工智能,主机就只是简单粗暴的箱体。和他们共事,江烬有种在玩具工厂工作的感觉。他们给他的感受却是智慧的、活生生的。 他见到了再生洲的执政官,让他感到惊讶的是, 执政官竟然是个人类。 执政官在制度层面给予他帮助,让人类与智械的立法机构顺利参与进来,双方对那份草案的重视程度让他感动。 白天他忙碌着这些, 晚上则常常和岑安一起度过。 岑安攥着所有溯生人的命, 对外的做事风格一贯强硬果断且冷血,从不主动招惹, 却也对前来招惹的人从不手软。 江烬不止一次看到他残忍对待潜入舰体的人类特工, 搞清楚他们的来路后,他无视他们的倒戈与求饶, 以最惨烈的形式将他们打包原路退回, 以作威慑。 可私下里待他, 岑安又好似得了肌肤饥渴症, 黏他黏得紧, 会对他撒娇, 说幼稚的话, 像小孩子一样得寸进尺地索求, 时常让江烬产生自己拥有训犬天赋的错觉。 据他观察, 岑安确实洁身自好,没什么糟糕的情史,可岑安又天赋异禀, 对他的撩拨老练得不似情场新手。 那天江烬挣脱护送他回房间的军人,悄悄找到审讯室,第一次目睹岑安处理掉杀手的样子。 他靠在墙角捂着嘴,大气不敢出。 岑安发现了他,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冰冷瘆人,他原地冻僵。 岑安脸上慌乱转瞬即逝,连溅在身上的血迹都没擦尽,就走出来,走近他,把脸深深地埋入他的颈窝。 岑安瓮声瓮气,调子听起来有股委屈劲儿,“江烬,你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好不好?我难受。” 江烬僵了很久,才把他脑袋弄出来,抹去他脸上的血迹。江烬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正如眼中无论如何掩饰不住恐惧。 “这些人能潜入舰体,说明他们的技术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有可能威胁到我们,尽管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能轻视。”岑安竭力辩解的眼神有一丝可怜,“这不能全怪我,是他们要杀我,他们总是变着花样挑衅我,我得做出威慑。” “……你这是在向我解释吗?” “但我认为我就得那么做,以后还会。”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江烬深深换了口气,他从来没想过评价斥责岑安的做法,更多的是心疼与怜惜。 岑安继续往他身上黏,无声释放着难以言喻的脆弱。 他把岑安拖进房间,拖进浴室,让他洗去一身血污。江烬身上也被岑安蹭脏了,干脆跟他坦诚相见。 两人隔着水雾沉默对视。岑安把他抵在墙上,跪下来亲吻他腹部的红痣。 他吻得虔诚、专注。他格外喜爱江烬那颗痣,每次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在那处流连。江烬那处像是被他纵了火,很快烧烫全身。 岑安把他按在浴室,几遭后又辗转到床上。那似乎是他们头一次在沉闷压抑的氛围中做,没有轻佻的玩笑和调情,岑安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息一直在,充满野性。 江烬对那气息上了瘾,情不自禁地用力迎合,甚至把岑安咬出了血。 “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岑安沙哑着嗓子向他道歉。 “如果我寻回我过去的记忆,是不是就能理解你了?”江烬捧着他的脸颊,试探着问,“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想起来?” 岑安默然,动作幅度陡然加剧,像是要把压抑在心底的东西宣泄出来。 良久,岑安揉着他的发,在交缠着的急促呼吸声中低语,“请你对我放心。如今,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 我过去,是不是很爱很爱你? 江烬微微坐起,余光瞥到书柜里那本夹着泛黄法案的旧书,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法案上的“江烬”署名,江烬没跟他提起过,直接问的话,岑安未必会如实相告。 他已然确定了一点,岑安一定跟他认识,他们之间有着不寻常的过去。 岑安的讳莫如深,和他的兄姐如出一辙,江烬深信,他们都是善意的,是爱他的。 爱着他,却不允许他知道真相,思来想去,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做过一件不可原谅的错事,所有人都不希望他记得。 草案经过无数次修改补充,终于敲定出最终版的那天,江烬独自驾驶飞向再生洲行政中心,去见那名帮了大忙的执政官。 江烬刚在高空着陆岛上停稳,忽见一辆造型精悍奇特的飞行器从大厦高层俯冲而来,漂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撞散攒聚的飞车,引起混乱,却片叶不沾身地穿过群车,朝着军舰舰体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潇洒又张扬的轨迹江烬无比熟悉,立刻调转车头,全速追上去。 他跟着那辆飞车,竟然一路顺利地闯进了舰体。入口是通往溯生大厅的,溯生人在那里诞生。 闯过三层监测系统时,紧跟着的人不见了。 江烬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因岑安给的特权,他走的是明路,遇到的巡逻智械没有阻拦他。他打量着周遭布防,严密程度不亚于军机重地。 他停在一座庞大的加速器设备前,冷着声道,“滚出来。” 机箱缓缓打开,里面藏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一身流利帅气的撞色赛车服,面容清丽,此刻狼狈地坐躲在满是机油味的箱体里,呲着牙对他笑:“二哥。” 贺韶拍着衣服爬出来,扫了眼江烬身边形态迥异的巡视器,他们对江烬极恭从。 贺韶上下打量着他,嗤道:“早知道你这么有本事,我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劲儿了,原来,再生洲领主果然是岑安。” “什么意思?”江烬警惕起来。为什么贺韶发觉他在舰体拥有一定特权,就确定领主是岑安? “你以为你是谁,江烬?凭一张绝美的脸蛋,就能给领主迷得神魂颠倒?” “……你都知道什么?” 贺韶卖着关子,笑而不答,从兜里掏出几根细针状的屏蔽仪器,随手一扔,目光玩味地扫着他颈部咬痕。 身边巡视器告诉江烬,贺韶连进入再生洲的登记许可都没有,别提进入舰体,被抓住是要当敌方探子处理的。 岑安处置杀手的画面历历在目,江烬心有余悸,暗暗惊叹这小子的胆量。虽说从前跟贺韶没什么来往,可毕竟是他的堂弟,又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江烬不能任他胡闹。 “你来再生洲干什么?” “找人。”贺韶眸色暗下去,恨恨地踩着地上的细针,“别以为整了张脸、换了个身份,就能骗过我,我一定能证实他的真面目!” 江烬皱眉,想起他从行政大厦飞出来,一愣:“你去找申执政官了?你见过他了?” “申?申……呵,他是个人类,你知道的吧?”贺韶嘴里反复念着执政官的姓,冷笑出声。 江烬严肃地看着他:“你刚才的话里,怀疑他是谁?” “二哥,你可不可以帮我啊?”江烬的情况他知道,没少被江漓江忱警告,知道对江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他偏要勾起江烬的好奇心,那么好的特权,不用白不用。 江烬只犹豫了一秒,“如果你敢搞破坏、耍花招,那么逮捕你扭送到领主面前的,就是我。” 贺韶乐了,“二哥同意得这么快,看来有不少背着领主的小心思呐?” “少耍嘴皮子,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会知道的,趁他出手阻止之前,我们最好快点。” “好好好。”贺韶指了个方向。他目标明确,也不知是怎么搞到溯生大厅布局的。 越往里走,江烬的特权越发没了作用,两人只好冒险干扰监测系统,闯入存档记忆芯晶的机密重区。 贺韶有备而来,从兜里翻出五花八门的黑科技,忙活了很久得以破译密钥,他对再生洲执政官的资料极具兴趣。 江烬观察着周围环境,再往前两百米,泛着淡蓝微光的区域,就是溯生人诞生的地方,诞生的并非新生儿,而是移植了记忆之后,能够承载记忆主人灵魂的鲜活载体。 第190章 岑安跟他聊起过这些。从诡族手里夺得溯生技术后,岑安曾经一心想要毁灭那项技术,可那一来,现有的溯生人就是最后一代,又想到远航者那甘愿前赴后继的信念,深思熟虑之下,让申执政官建立了严格谨慎的审查体系,严密把控这项技术。 而他将终身为此负责。他说,那是他成为岑安必须要背负的东西。 出神间,江烬走到一处死角,他以为没路了,细看却发现墙壁上隐约可见凸起的纹路,那是一只……机械蝴蝶! 江烬心中升起一种奇异之感,那蝴蝶跟他后肩上的很像,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摩挲,下一秒,冰冷墙壁化作光雾,江烬试着向前,竟穿过了它。 墙壁之后的空间不大,亦是个储放记忆芯晶的地方,不似外边拥挤,储物只集中在空间中央的展台上。江烬走近,发现那是十只封存在水晶里的机械蝴蝶。 编号为1的那一只碎裂了,被拼凑黏连在一起,唯它黯然,其余九只都泛着各色莹光,在昏暗的空间呈现出静谧的美。 江烬情不自禁地驻足,蝴蝶的光芒映亮了他半张脸,明晦一分为二。 他陡然被一抹巨大的悲伤笼罩,绞得他呼吸艰涩,撑着寒凉的水晶壁喘息。 突然一声脆响,水晶迸裂,十只蝴蝶顷刻间碎裂,万千蝴蝶碎影汹涌冲出,势不可挡地扑向他,如饥似渴,消匿进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仿佛寻到了独属于它们的久违净土。 江烬瞳孔骤缩,无数张面孔和影像闪现脑海,百年来的人生经历攒聚一起,似一支支梦境,美丽的、忧伤的、狰狞的、绝望的,支离破碎,剧烈撕扯着他的意识,似飓风在他身体里呼啸。 “小韶……”他虚弱地向外面的人呼救。 堂弟贺韶的模样,江烬全记起来了,少年不是一开始就聪明谨慎,也曾张牙舞爪、强人所难,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桀骜不训的性子…… 昏迷前,他无意识地唤着岑安的名字,他按着胸膛上那块满是划痕的糟糕骨头,想扬唇欣慰地笑,却流下泪来。 小山……我的山。 你要找一双黑眼睛。你不能忘了他。 第141章 护灯使 江烬在蓝医病房醒来。 他没怎么费劲儿, 就判断出了所处之地。 这病房是他的专属,他在这里昏睡过三年……不,不止三年, 过去一百多年里,每一次失忆后的昏迷,他都是在这里疗养的。 他刚睁开眼,护士便走了进来, 检查他的身体,配制药剂。 “我昏睡了多久?”江烬问。 “七日。” “贺韶呢?那小子……” 护士见他焦急,连忙说道:“您放心, 他已平安归来。院长和忱总也在来的路上了。” 护士走后, 他瞪着精美的天花板,太多记忆涌入, 心中反而空荡荡的。 那长达七日的昏迷, 并非一点意识都没有,甚至清晰得可怕。 蝴蝶带着百年的记忆涌向他, 那些记忆碎片如刀刃般锋利, 将他割得支离破碎。每度过十年, 他都是不同的身份, 不同的性情和人格, 叠加在同一个人身上, 几乎令他崩溃。 他慢慢地拾起碎片, 一点点拼凑, 百年时光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他旁观着感动与欢笑, 对罪过和痛苦无力,同时深深庆幸于自己的执着与勇气。 最初,他只是单纯地想来到两百年后, 寻找他的爱人。一场意外,让他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和如同代价般的失忆。百年来所做,亦如蝴蝶效应般影响着未来。 殉道者的悲剧、无辜受难的冰眠人,都跟他脱不了关系,他悔恨五六十年前自己还是高管时所做的决定。 可若他当时没有那么做,他的爱人或许也不会出生,更别提相遇、回到过去救他、令他发疯,因而他又无比庆幸。 他就这样又悔恨,又庆幸,情绪激烈地冲撞在脑海,痛苦不堪。 他低头,吻着指上的莫比乌斯环,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幸福。 幸好,幸好这六年,他的爱人给了他一个满意的弥补,他终于可以放过他自己了。 他的爱人也如六年前所言,变得强大、坚定,褪去了一身的仓皇狼狈,坦荡从容地站在了他面前。 岑安,岑安…… 再相遇,即便忘了他,即便没有那些回忆,还是会对他心动不已、情难自禁。 江忱来后,告诉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江忱以为是岑安没忍住,把蝴蝶芯晶里的记忆私自移植给江烬,劈头盖脸地将岑安臭骂一顿。 岑安低头挨训,也不解释。 江忱不让他见江烬,却知道蓝医的安防根本阻拦不了他,他每晚都会潜进来,守在江烬身边。 “我知道,他一直在身边……”江烬低头喝水,趁机揉了揉眼睛,眼睛潮湿得不行。 “你放心吧,我已经向他报过平安了。”江忱看出他所想。 “谢谢你,”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江忱,“哥。” 江忱微微一愣,坦然地拍了拍他的肩,接受了江烬摄取百年记忆后,仍然这么称呼他。 他想,或许江烬是在遇见岑安那年开始,才真正有了人生的方向吧。 江烬又休养了两日,并不急着去见岑安,反正每晚的睡梦里,都能感受到岑安的气息。 出院后,他轻车熟路地回到再生洲。 是深夜,潺潺雨声不绝于耳,八十千米长的“灯塔号”星舰框架悬浮于高空制造车间,还没有彻底竣工。 舰体静悄悄的,岑安背对着他守着一盏灯,和浓重翻涌的乌云坐在一起,注视着雨水形成的瞬间。 灯是暖暖的浅黄色调,在漆黑的夜里坚定地照亮一隅。江烬驻足,只是注视着他的背影,那种久别重逢的柔情便涌上心头,令他潸然泪下。 虽然他们早已重逢,再次相爱。 “岑安……” 他陡然想起六年前做的那个梦,岑安守着一盏灯,他万水千山地寻觅,和岑安在灯影里重逢。 如今,梦境成了现实。 “你找到我了。” “我找到你了。” 两人异口同声,心有灵犀地笑了。 江烬走近,发现他刚从雨夜走来,全身都湿透了。江烬把他拖到淋浴间,调好热水,烘干他湿透的衣服。一回头,发现岑安没动,坦诚地站在面前。 那是一种泅渡完暗夜风雨后,对自己满身泥泞脏污的坦诚,他站得笔直,毫无防备,任江烬审视、审判。 江烬摇摇头,满眼的苦涩与怜惜,抓起热水冲遍他全身。 收拾清爽后,两人回到那处半封闭露台,灯影下的眼睛深沉又柔和。 “你还记得白king吗?”岑安调试着灯盏,说道,“你曾经说,玫瑰禁区深处的那抹冰蓝色,像极了他眼睛的颜色。” “嗯。” “他是取自那里的能量,黑杰克招惹来的,后来把他托付给我,让我送他回家。” “他愿意吗?” “不知道,我尊重他的一切选择,也会保护他。”岑安说,“修建灯塔,支持远航者,并不是出于这个目的。” 江烬点点头,又想,如果没有恢复记忆的话,他可能要吃白king的醋了…… “我会守好这座舰,让它成为远航者永恒的灯塔。我给这个职位起了个名字,叫护灯使。” “好听。”江烬倾斜身姿,窝进他怀里。 “我也会守好再生洲,肩负起岑安的责任,我是他们的领主。” “好。”江烬摸到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那我呢?” “你让我寻到生命的意义,给了我真正的自由,烬哥。”岑安用下巴蹭他,“当然也要永远地守护着你,我的心头挚爱。” “永远?你怎么永远?我有着永恒的生命,你还是要留我一人,到时候你想怎么哄骗我呢,岑安?”江烬苦笑着,抬头执拗地看着他。 岑安低头,吻去他盛在眼中的泪水。 “烬哥,不得不说,我们绝配,我们都能活至地球毁灭、宇宙爆炸的那一天啊。” 江烬眼露疑惑。 他解释道:“我是黑杰克设置的零号玩家,我和你一样,有着永恒的生命。” “真的?”惊喜之余,江烬紧盯着他,“你不会在骗我吧?” 岑安摇头笑了,“是真的。不然,我怎么敢担智械领主的责任?我不喜欢领主这个称号,总被人从字面意思上误解为独裁暴君,我希望他们以后都叫我护灯使。” 岑安的声音弱下去:“其实我也被他爱过,只是他不承认……” 一想到黑杰克,江烬思绪万千。 岑安向他再三保证,他终于安心,又躺到了他的怀抱。 岑安逗他:“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我死后,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为我殉情……嘶,疼!” 江烬掐了他。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疼痛,给岑安掐爽了。 “你答应我,无论我忘记你多少次,都不要不耐烦,不要抛下我……” 第191章 “怎么会?反正你我都证实过了,哪怕没有记忆,你还是会反反复复地爱上我,像个宿命。” 岑安牵起他的手,吻了吻他手上的莫比乌斯环,“虽然记忆回笼前的你没亲口承认过,但该做的,你还是没把持住,跟我做了……” “这也太便宜你了,你什么都知道。要是以后你欺负我、伤害我、厌恶我,而我恨你入骨,十年已过,我又变成了白纸,你想撇开我就撇开我,不想撇开了又迎上来,反正我记不得你的好,也记不得你的坏,只能被你欺负……” 江烬越说越气。 岑安的嘴角却高高翘起,笑个不停。 “烬哥,你真是……那么多年的记忆都恢复了,曾经睿智利落的集团高管、冷硬心狠的侦查长身份,都记起来了吧?怎么到了我这儿,还跟个患得患失的小媳妇儿一样?” “你……”口头上江烬落了下风,听着他笑时胸腔起的微颤,半天没吭声。 “呐,你的肋骨,如今找到了你。”他摸着岑安缺失肋骨的地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骨头上,“我说过,我也有一块糟糕的骨头,上面全是你的名字。” 岑安一愣,立刻调整视网膜模式,把他放平凑近了细瞧那根骨头。 那上面满是激光刀划痕,像人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上刻上去的,混在一起凌乱无序,唯一处“山”字还算清晰。 “谁干的,谁干的……什么时候的事?”岑安又惊又怕,指尖剧烈颤抖。 “我。”江烬把他推开,“我为了记住你,怕被你遗忘,才这样做的。” “你好疯……” “那当然,我可是为了一个全息泡影,就敢冰冻至未来的人。”他在岑安耳边哈了口气,“你说的,勇敢之人。” “我错了,烬哥。以后别再干伤害自己的事了。” 岑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发誓道,“我谨记,我将珍惜、守护你的记忆,你失忆后,把它们尽数还给你,无论那十年我们发生多少矛盾——不过,我认为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江烬满意了,捏了捏他的脸颊,奖励他一个长达两分钟的深吻。 “岑安,你答应过我一个无底线的愿望。” “你也是。” “那么现在,我要说出这个愿望。” “巧了,我也准备了一个愿望,要在今夜吐出来。” 江烬点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永远,永远不要放开我的手。” 又是异口同声,停顿和腔调齐整得像是排演过无数遍那样。 两人一怔,又笑起来,言出必行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他们都是第一次向对方说起这无底线的愿望,如同他们之间的相遇,不早不晚,分毫不差。 细究下来,爱意和缘分究竟于何时产生,两百年前还是两百年后,他们也搞不清楚起点了。那么同样的,也不会有终点,指上相碰的莫比乌斯环预示了一切。 爱意一旦汹涌起来,便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永不停歇。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了,宝贝们,岑烬99[狗头叼玫瑰] 心绪实在难以平静…… 不确定是否写好了这个故事,写的很慢,感谢大家的包容和陪伴。 一路走来,小痕也成长了很多,希望下本里能让大家看到进步。 答应大家的番外还在写,新文也在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