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为何那样》 第1章 《殿下他为何那样》作者:妖也【完结】 本书简介: 太子姬檀,一出生便荣光万千,更是小小年纪就被册立为了皇储。 可不论他是勤奋,还是怠惰,始终父皇不疼母后不爱,母后宁愿吃斋礼佛也不肯待见他。 直到新科放榜的第三天,他被一妇人拦下告知,他不是什么金贵的龙子皇孙,而是被狸猫换太子的那只卑贱狸猫。 真正的太子则是新科探花顾熹之,妇人恳求他救命在旦夕的养子顾熹之一命。姬檀唯恐这妇人胡言乱语,答应了。 也因此查明,原来自己真的不是太子。 自那之后,他一直派人暗中盯紧了顾熹之,不能直接除去一个朝廷亲授的探花郎,也不好杀了妇人徒惹怀疑,只能静伺时机。 终于,派去监视顾熹之的心腹传回了一个惊天秘密,顾熹之不喜女子,反而有龙阳之好。 姬檀得知,忍不住畅快地想,若是被他那严苛古板的父皇知道,自己看重的臣子,遗落在外的亲儿子喜爱的竟是男人,脸上会露出怎样精彩纷呈的表情。 于是,姬檀顺水推舟给顾熹之指了一位男妻,不日完婚。 尽管已经如此周到,姬檀仍是不放心,怕那愚钝的蠢妇说漏嘴,也怕顾熹之知情。 情急之下自己易了容,在大婚前夕取代了他的新婚妻,亲自将人盯着。 此后,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一边扮演对顾熹之体贴顾家的妻,一边却又在朝堂上对顾熹之步步紧逼,刁难泄愤。 * 顾熹之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待人亲和,救过他命甚至亲自为他指了婚,他感激敬重的太子殿下为何忽然针对他。 直到一日上朝,他不期然望见,自己偷偷亲在妻子脖颈处的吻痕竟出现在了那位隽秀绝伦不容侵犯的太子殿下同样位置上。 顾熹之心中不可置信地浮现出一个以下犯上的狂悖猜想。 为了验证那个猜想,顾熹之晚上回家,不顾姬檀哭红了的眼和一声声破碎的求饶,发了狠地折腾他。 而翌日,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坐姿也跟着不对劲了起来。 先婚后爱/掉马/老实人被逼疯后强取豪夺/真假太子玩火自焚狗血文学 1v1,he。甜文,感情线纯爱向。 正文和文案有出入,补全逻辑,以及攻不会在不知道妻子身份下喜欢他,只爱太子受。 经常精修文章细节内容和捉虫,有新的时间修改皆是在修文,只对正版负责。 -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甜文 朝堂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姬檀互动顾熹之 一句话简介:做不成太子,就做他的君后 立意:自立自强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古来便有,但把戏就是把戏,成不了事实,更遑论发生在血统严明的皇家。 因此,姬檀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是那只被调了包的卑贱狸猫。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某些心怀叵测的人若是想以此设计来将他拉下明堂,取而代之。那更是,愚蠢得可笑。 “太医孤已经请过来了,不必几次三番地过来求见孤。” 姬檀声音淡漠,态度疏离。即使他就这么长身玉立、并未刻意施加任何为难地站在房间一隅,通身的气势和久居上位的威压还是一下子沉甸甸地压在了面前妇人头顶,教沈玉兰不由打了个寒颤。 沈玉兰无所适从地绞紧手指,怯生生道:“是。多谢殿下。” 她抿了抿唇,回头担忧望向重伤在床的养子,不过眼见太医已经过去诊治了,心稍微放下来,还是面前的亲生儿子占据了上风。 沈玉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着姬檀的眸光不住颤动,眼眶发红。 最终,她忍不住露出一个关切的笑来:“殿下不必太过操心,我们绝对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还有……看殿下这两日似乎清减了些,再如何也要好好用膳,照顾好自己才是。” 突如其来的亲切关心,让姬檀蓦地变了脸色。 他目光一凛,乜向沈玉兰,声音比方才还要冷漠:“孤很好,不劳费心。” 若非是她,姬檀又何至于食不下咽。 什么事都让她做了,什么话也让她说了,天底下竟然有这样惺惺作态且虚伪至极的人。 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有那么一瞬间,姬檀连对自己都无比地嫌恶,他的脸色更是要用难看形容。 这下,饶是反应再迟钝的沈玉兰也意识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她忙想开口补救,却被姬檀先一步打断:“不必再言。” 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堵回了嗓子眼,沈玉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但她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于是悻悻然闭了嘴。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太医把脉和看伤的细微轻响。 姬檀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还是举步走上前去。 太医把完了脉,朝姬檀颔首示意,旋即继续专心检查病人身上的伤势,姬檀不由顺着太医动作望去。 只见伤重昏迷的男人面部、脖颈等裸露在外的肌肤俱横陈着深浅不一的伤口,伤势重得几要看不清男人原本的相貌了,却仍能窥得其眉梢深邃,鼻梁挺直,是很俊美的骨相;闭阖的唇瓣苍白偏薄,不失形状优美。 这样形容的一个人,即使重伤一动不动躺在这里,周身的书卷温润气质也掩盖不住。 想起之前琼林宴上他曾对顾熹之惊鸿一瞥,姬檀就忍不住满心的憎恶。 那时,他还不知道顾熹之的真实身份。 更没料到今日这番光景。 太医看完了外伤,又解开顾熹之衣裳细瞧。直到这时,姬檀的注意力才重新转了回来,他的视线落在太医检查顾熹之的胸膛臂膀上。 太医一心埋头诊断,姬檀却纤毫毕现地看清了顾熹之右肩、距离锁骨半指有余的地方有一点绯如朱砂般的醒目胎记。 霎那间,姬檀心里一突。 最后怀抱着的一丝侥幸也彻底消失殆尽了,心如死灰。 原来,他真的不是太子,眼前这个躺着的人才是!他不过是只彻头彻尾偷了别人人生的卑贱狸猫!! 日前,沈玉兰在东宫门口拦下他,告诉了他这个秘辛。 出于琼林宴上对顾熹之的欣赏,姬檀起了笼络之心。在问清来人身份后,但见她焦急泣泪,又垂怜她救子心切,姬檀没有犹豫直接单独接见了妇人。 好让她放松下来,慢慢说。 却不想,这妇人愚笨地打了一张哪壶不开提哪壶、生硬唐突的感情牌。 她说,皇后不是姬檀的生身母亲,她才是;她说,姬檀也不是太子,顾熹之才是。 姬檀当然不信,当即勃然大怒,势要把这胡言乱语的妇人轰出宫去。 沈玉兰见他不信,也急了,抢里抢慌说出姬檀出生当日的具体细节,就连皇后栖梧宫里的情形,当时服侍接生的下人,全都分毫不差。 姬檀难以置信一怔,又把人留了下来。 旁敲侧击问了她几个鲜为人知的问题,却全部滴水不露! 瞬息间,姬檀心里翻起惊涛骇浪,疑窦丛生。不敢不信,但也不会全然相信,焉知是不是有心人蓄意指使。 不过看沈玉兰那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的模样,以及她多年不曾踏足京城,又不太像。再者,谁会冒着风险拿这种轻易即可拆穿、掉脑袋的谎言指使,除非对方蠢得命都不要了。 姬檀被搅得到底存了五分疑,神思不属。 他眉峰一凛,瞥向妇人,疾言厉色警告,此事若是泄露出一个字,即刻便要了她性命。 她和她的儿子,都得死。 沈玉兰连忙磕头发誓,她不会说的,她绝不会坏了姬檀的事! 姬檀冷冷觑她,一言不发。 从沈玉兰进入东宫的那一刻,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起,就已经坏了他的大事了。 偏偏赶巧,白日里东宫门口人多眼杂,消息四通八达。否则,现在的沈玉兰已是一具死人了。 眼前的情势众人有目共睹,姬檀唯恐这妇人胡言乱语走漏风声,只好答应请太医来为顾熹之诊治,先稳住她,不过—— 姬檀眉梢蓦地压紧,在事情查清楚前,他不会放沈玉兰离开。 顾熹之,他也会派人接来,一并安置在东宫别院。 全权接管,以确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如此,姬檀总算放下了一点心。 让人把沈玉兰带下去,姬檀第一时间回到房间,立在铜镜前,细细端详起自己全然不肖似帝后的面容。 姬檀的面容不像皇帝那样肃方板正,相反,格外的精致流畅。若单瞧他隽秀白皙的脸,这宫里大抵人人都以为他是随了皇后。 皇后雍容华贵,端庄秀丽,乍一看,姬檀遗传了她的好相貌。 可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姬檀那双昳丽莹然的桃花眼,俊秀文静的五官和她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第2章 反倒,在刚才的沈玉兰脸上,姬檀看见了一双沧桑、却仍不减风韵的桃花眼。 和他如出一辙。 原本的五分陡然涨至七八分。 姬檀心尖一颤。 铁证就在眼前、在镜中,他仍不信邪地不肯相信。在脑中翻箱倒箧搜刮寻找,势要找出自己和沈玉兰绝没有任何关系的反证。 终于,还真让姬檀找着了一点零星久远的回忆。 那还是在姬檀很小的时候。小孩子无一例外,都对母亲有着极高的需求和深深眷赖,不论姬檀多么天潢贵胄,有多少仆妇前簇后拥地照顾,也始终代替不了母亲的位置。 可是,皇后并不喜欢他,甚至到了排斥抗拒的地步。 小孩虽然懂事不多,却也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让幼小的姬檀怎么也想不明白、不理解,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听话了,为什么母后还是不喜欢他。姬檀甚至有想,是不是母后更喜欢活泼好动的小孩,为此他尝试了各种模样,但结果皆不尽如人意。 皇后的反应总是淡淡的,淡漠得……就好像姬檀不是她的孩子。 可这怎么可能呢?! 姬檀难以释怀,半夜偷偷蜷在被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憋闷的哭泣声惊动了贴身照顾他的嬷嬷。 嬷嬷自小服侍伺候皇后,见她的孩子如此,心疼得不得了。 抱起姬檀哄道,皇后并非不疼爱他,只是,年轻的帝后两人各有立场难处,皇后没有办法接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他,皇后心里其实比谁都要难过,难过到都生出了心病。 姬檀关心母后心切,闻言顿时连哭都顾不上了,一个劲地追问嬷嬷,母后怎么了。 嬷嬷本不欲说,但又怕孩子伤心过度,只好提了一嘴。 说皇后是因为太过在意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相处,情绪矛盾之下恍惚认为姬檀不是她的孩子,凭空说她的孩子肩上有一点朱砂胎记。 可姬檀出生的那天,嬷嬷全程守着,哪有什么胎记。 大抵是皇后记岔了,以此来慰籍自己。 当时的小姬檀信以为真,十分心疼母后,果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一心想着,等自己将来长大,好好向母后尽孝,他们终会重拾母子亲情。 却原来,这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皇后没有记岔,是他,根本不是皇后的孩子。 胎记,也是有的。不在他身上,而生在,真正的太子顾熹之肩头。 半晌,姬檀深深地闭了下目,再不复来时的平静,他需要竭力才能勉强稳住内心急剧起伏的情绪。 顾熹之是朝廷亲授的探花郎,他的一应情况朝廷都会过问。姬檀既然已经把人接到自己的宫里诊治,就要对他担责,否则,便真脱不开干系了。 至于沈玉兰,那天东宫众人、以及宫里来往的数双眼睛都瞧见了,同样动她不得。 姬檀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要除掉两个人,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医为威胁自己的隐患诊治。 他呼吸一深,将仅剩的希望放在太医身上:“他的伤势如何?” 太医检查完,将顾熹之衣服重新拢好,蹙眉道:“探花郎伤势过重,情况不容乐观。若是再晚上个一时半刻,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闻言,姬檀面上一喜,一句“当真?”还没出口,又听太医道:“不过,殿下放心。以臣的医术,保准能将探花郎从鬼门关拉回来,不出三月即可恢复如初!” 姬檀唇瓣微不可察一颤,表情欲笑难笑:“……是吗?”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太医为太子殿下救治人才不遗余力,在姬檀发出疑问后笃定点头:“自然。殿下只管放心便是。” 得到事与愿违的结果,姬檀希望破灭,唇角迟到地艰涩一提,不再问了。 他一点也放不下心,更不想救顾熹之。 但事已至此,姬檀的教养致使他还做不出卑劣迫害人的小人行径来,只好作罢。 答应沈玉兰的事姬檀已经做到了,顾熹之也如愿脱离了生命危险,后续太医自会按时过来复诊,向他禀告,一切统统安排妥当。 这里姬檀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转身便要离开。 正当这时,沈玉兰怯勇上前,又一次地拦住了姬檀的去路。 姬檀顿时眉梢压紧,眼神锐利:“顾熹之孤会派人一应照料好,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沈玉兰被姬檀的眼神一蜇,哆嗦了下,但她实在按捺不住,目光切切地问:“……殿下,还会再过来吗?” 眼见她情绪趋向失控,姬檀眸光终于一沉:“孤在东宫还有要务处理,无事不会过来。你有任何需要告诉别院下人即可,他们自会通报于孤。至于旁的,管住自己的嘴,方为明哲保身之道,明白吗?” “是、是,太子殿下。” 沈玉兰声音苦涩,再次保证:“民妇谨遵殿下教诲。等熹之好了,民妇一定教他感恩戴德,效忠殿下!” “不必了。”姬檀视线越过沈玉兰,再不逗留,拂身而去。 然而,甫一到房门口,又被人拦住了。 这次不是旁人,是姬檀自己的心腹太监,小印子。但见他快步走来,一躬身向姬檀禀告:“殿下,高府台高大人拜见。他人亲自过来的,现下,应该快到东宫门口了。” “怎么回事?” 不怪姬檀疑惑,而是此人一贯效忠他的皇弟,和东宫没有任何往来交情。此番忽然前来,难免叫人疑他用心。 小印子探身往房里瞥了一眼,斟酌答道:“……似乎,是和探花郎有关。” “什么?!” 姬檀眉心一拧,觑向跟在他后面过来的沈玉兰。 方才,沈玉兰在听到高府台三个字时明显神色有异,没有逃过姬檀的眼睛。 姬檀眼睛轻轻一眯,问她:“你知道什么,这和顾熹之又有什么关系?” 沈玉兰猝不及防被点名,又是一惊。 但她也知道,这件事不解释清楚是不行的。 事情还没有了结,养子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只能倚仗姬檀的庇护。 “这便是熹之身受重伤的原因了。事情还要从我们刚来京城、参加会试时说起。”沈玉兰将缘由长话短说。 如果不是养子身受重伤,她又求医无门,沈玉兰纵使再挂念亲生儿子,也不会找来东宫,搅了儿子的天潢贵胄。 而招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高府台高家的公子。 顾熹之带着寡母一同赴京赶考,在到达京城后的首要任务便是先安顿下来。他们的盘缠不多,租不起贡院附近的旅舍,顾熹之找了牙人租下一间便宜近郊的小院,院落主人正是高家公子。 起初,一切还算顺利,直到他们入住两日后,发现这院子是一院两租,另有一对做生意的姊妹也租了这间院落。 会试在即,顾熹之实在腾不出时间处理这些琐事,于是和另外的租户商量,且先一起住着,等有闲暇再去找牙人算账。 所幸这院子布局紧凑,双方将就下倒也能勉强合住,对方欣然同意了。 顾熹之谢过对方,没有再管,只一心进行最后的复习。 又三日,顾熹之见到了高府的下人。 不是他主动找上门去,而是他们自己过来的。几人在外与人起了争执,恰好被顾熹之听到动静,瞧见了。 顾熹之隔窗观望,见几人神色狠戾,一把从一百姓怀中扯出什么,并将人推坐在地。不等百姓嚎叫,又嘲弄威胁,得意洋洋晃着手中纸张,直把那百姓逼得以头抢地,恸哭不已。 电光火石间,顾熹之来不及心惊,先看清了那纸张为何物。 竟是京郊附近的房屋地契! 顾熹之很快通过刚才几人的对话分析出,这高府公子倚仗权势公然违背市场规则,再假借整治之名,实令手下强抢百姓房地,以权谋私。 因被抢的人是商人,士农工商,商人位低不受待见,此间又由京官管理,一手遮天,行事便如此放肆。 顾熹之租到的,便是这样强抢得来的房屋。 还没中进士入朝,先见识到了京畿不堪黑暗的一面,顾熹之当下就心潮翻涌起来。 下一瞬,他猝然屏住呼吸。 但见原本要离去的高家下人顿住脚步,转身朝他的院子而来。难道是方才窥伺被人发现了? 顾熹之一瞬不瞬盯紧几人动向,其中不乏有紧张,直到几人在院中停步,笑得一脸谄媚下流。 顾熹之顺着对方视线望去,看见了姊妹两人留守在院中晾衣服的妹妹。 彼时阳光正好,佳人回眸莞尔一笑。直把几人瞧得双目发直,浑身窜过一阵过电般的酥麻,登时就痴怔了。 不出所料,几人步步逼近,动手动脚,并称是高公子想邀小娘子去高府的亭台水榭一叙。 第3章 眼见姑娘即将落入虎狼之手—— 顾熹之瞳孔倏地一缩,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已然推门而出将姑娘护在身后。 想当然尔,被坏了好事的几人怒不可遏,出口成脏,扬言要先打顾熹之,再把这小娘子抢来好生磋磨。 顾熹之一介书生,毫无招架之力,在几人动手前他抢先亮出举子身份,想来对方便不敢造次了。 不成想,这几人压根不带怕的。 举子?举子算甚,满京城的年轻人几乎都是举子,平白少了一个,又有谁会注意。 顾熹之见状心一沉。 脑筋一转,转口说出高公子在京郊侵占房地并牟取租金一事,天子脚下公然犯法,往更深处说,还涉有官官相护之嫌,一旦被人揭发,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下,不用顾熹之吓唬,几人自己就白了脸。 上头的事他们不懂,但其中的厉害还是知晓的。 架没开始打,方才嚣张的气焰已经全熄了,不仅如此,心里畏惧更甚。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甘心被个书呆子拿捏住,顿时色厉内荏起来,狠狠瞪了顾熹之一眼,放话警告。 旋即一转身,脚底抹油溜远了,奔回家去向自家主子禀告。 这样得罪人的事顾熹之既做了,便没有后悔一说,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但他还是远远低估了对方的恶意,也疏忽了招惹上身的祸端。 顾熹之起先被针对是在贡院参加会试时,高公子托关系打听到了顾熹之所在的考场位置。 考试当晚,又是让提调官在料峭春夜只给顾熹之冰水用,又是不小心撞上他,将水洒在顾熹之的卷面上。 好在顾熹之性情坚韧,又有打草稿的习惯,并未弄脏卷面,顺利完成了会试,最后还高中进士。 之后一路赴殿试,点探花,得皇帝青睐授编修一职入翰林。打马游街风光无限,琼林宴上才学尽展。 就连那端坐高位、贵不可言的太子殿下都不由为之侧目,起了笼络他的心思。 而这段时间里,高公子一直销声匿迹,顾熹之顺风顺水地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时间来到琼林宴散的那个晚上,顾熹之都快走到家门口了,在途经最后一条暗巷时猝然被人迎头堵住,旋即眼前一黑,狂风骤雨般的拳脚不住往身上招呼。 顾熹之实乃文弱书生,当下便痛得蜷起身体,连呼救都喊不出来,意识随着剧痛迅速坠入无边黑暗。 涣散血糊的视野中最后呈现出的画面是一个男人的狞笑,顾熹之曾见过的。 正是那几个高家下人之一。 再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沈玉兰发现时,顾熹之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他们这段时间只得罪过一人,想也知道是谁做的,沈玉兰既没法子替儿子讨回公道,找来的大夫也救不了顾熹之。 大夫说,顾熹之伤势过重,只有宫中太医或能回天。 旁的,再无他法了。 沈玉兰听罢心头一凉,不敢耽搁,想尽办法凭借曾贴身服侍皇后的路子入了宫。 她不敢求见皇后,只能去找身居东宫、如今已是太子的亲生儿子,姬檀帮忙。 一切由此开端。 姬檀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牵扯。 了解了前因后果,高府台的来意并不难猜。他无非是来探姬檀虚实,想知道姬檀到底知道了多少,毕竟光顾熹之可能掌握的把柄,就足够影响他的仕途,何况还有高公子着人殴打朝廷命官这条重罪。 其次便是来要人。 这是位高权重官员惯用的手段了。 与顾熹之私下讲和,顾熹之若同意,他便将人拉入自己的阵营,过往一笔勾销不再计较;顾熹之若不同意,便动用权势将其打压,使其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这下麻烦了。姬檀忍不住心生烦躁。 他甚至埋怨起高家公子,既然动手,为什么不做干净,一劳永逸。 如果是那样的话,姬檀毫不介意帮高府台一把,将这件事彻底掩埋。 却偏偏,顾熹之命大留了一口气,撑到太医救治。 现在人已经在东宫了,姬檀不可能放人,身世的事绝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姬檀再不情愿,也只能冒着得罪高府台的风险,维护顾熹之,将人留在东宫。 “真是会给孤找事。”姬檀回头,恨恨乜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的男人,带着小印子快步离去。 一个时辰后,会见结束。 姬檀目送高府台离开,神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他坐在案桌后的椅子上,一手支颐,一手心力交瘁地揉了揉眉心。 和高府台的会见远比想象中长久,情况也更糟糕。 对方的态度十分强硬,非要出顾熹之不可,姬檀如果不是太子,还真不一定能阻止得住他。即便如此,也还是将人得罪了个彻底,日后对上免不了要起争端,都是因为顾熹之。 一时间,姬檀对顾熹之的恨意简直攀升到了顶峰。 但是,还不是时候。 姬檀可以在甫一得知顾熹之的存在时毫不犹豫除掉这个隐患,但顾熹之这样落入了他手中,他反倒没办法趁人之危,只能静候时机,另寻他法以解决。 姬檀再一次压下心中翻涌上来的恨意,保持镇定,着手处理积冗的政务,试图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 一抬头,眼角余光瞥见小印子在书房门口和人嘀咕讲话,对方似是东宫别院过来的人。 是顾熹之又出事了? 姬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举步上前。 来人已经走了,只留给姬檀一抹背影。姬檀转而问小印子:“你方才在说什么?” 小印子是姬檀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许多事不用姬檀吩咐,他自己就能心领神会,传令下去办好。 这次,显然又体察了主意。 他道:“殿下为探花郎费了这许多心思,奴婢自是要教他知道的。” “多嘴。” 姬檀刚抚平的眉心重又蹙起。他何曾想要顾熹之知道了,不过是解决麻烦罢了。 不过这个中缘由,也没必要对小印子道也。 小印子见状讶异:“欸?殿下不是想拉拢探花郎吗?” 姬檀唇线抿紧,这件事确实不太好解释。他做出讳莫如深之态:“兹事体大,越是这种时候,孤手底下的人就越要慎重。你去派人盯紧顾熹之,一有状况即时向孤禀报,另外,查清他的背景经历,事无巨细,孤全都要。” “是。”小印子领命。 “你还有疑问?”姬檀见他还杵在原地不动,出声问。 小印子垂下眼,挠了挠头讪讪道:“……奴婢不知殿下远虑,已经着人去告诉探花郎了,此刻,他定然全都知道了,方才那边过来人回禀,正是要告诉殿下,探花郎醒了。” 小印子抬头偷瞄姬檀一眼,一鼓作气问完。 “殿下,要过去与他见一面吗?”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罢了,下次吧。”姬檀眉眼间满是倦怠。今日一连发生了许多事,他实在没这个心情再去应付顾熹之。 “好。那奴婢就说殿下政务繁忙,去回了探花郎。”小印子赶忙将功折罪。 “嗯。”姬檀点头。 转身回去书房,他的背影消失在原地的光和影之下。 与此同时,东宫别院。 顾熹之在得到下人的回复后并没有太感意外,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能百忙之中拨冗救他性命已是不易,哪还有时间再来看他。 是他心急了,一听母亲说完来龙去脉就亟不可待地想要感谢太子殿下,反而失了分寸礼数,顾熹之不由得为之懊恼。 自他知道所有事情以后,心潮澎湃难以遏制,对这位不过仅一面之缘的太子殿下好奇心和好感都达到了空前强烈的地步,险些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连床榻都下不了,何其狼狈,又怎能见那样天潢贵胄的贵人。 太子殿下没来,其实是好事。 等他身体好些,或者,至少能为殿下尽心效力的时候再见不迟。 起码,那个时候他的姿态能好看一些。 顾熹之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书看不进,去翰林院上任当值的时间也推迟了三个月。听母亲说,太子殿下一切都替他安排妥当了,他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因此种种,顾熹之心情愈发难以平静。 他又忍不住唤来母亲,想听她再说一说这位难能可贵的太子殿下。 即使母亲所知的也不多,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再说也不过是周而复始,顾熹之也还是想听,甚至乐此不彼。 沈玉兰谈起亲生儿子,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沉浸其中。 一个想听,一个乐于说,一时间气氛分外融洽,时间飞逝。 顾熹之就这样,一字不落、认真而又专注地反复听她讲述,藉以度过这痛乏而又无能为力下榻的整一月时光。 第4章 却说姬檀起先推说政务繁忙不过是为了打发顾熹之,不愿见他,现下确是真的忙碌起来了。 原因无他,顾熹之招惹的事端远没有结束。 姬檀为留下他而彻底得罪高府台的代价很快到来了。 高府台心里始终惦记着顾熹之所掌握的把柄,并把太子执意不肯交人的行为划为一体。倘若只有个顾熹之,他倒无需担心,可若是顾熹之背后站着的人是太子,那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高府台终日悬心吊胆,夜不能寐,最终决定,先下手为强。 在太子揭发他之前,联合礼部侍郎以及御史台交好的官员,先行参姬檀一本。 还真让他们找着了理由,并捅到皇帝跟前。 自今年年后起,姬檀就奉皇帝旨意,在东南沿海一带州郡负责推行桑苗种植一策,这是皇帝交予他拓展海上丝绸贸易、充盈国库的重大任务。 兹事体大,其中参与官员与国帑耗资不计其数,除了姬檀,再无合身份地位能力的人可堪大任。 这本该是一桩双赢的策略,却使得皇帝对姬檀忌惮颇深。 没有任何一个正值春秋鼎盛的皇帝会喜欢年轻有为、手段铁腕的继承人。 姬檀亦不能幸免。 他被册立为太子的时间太早,又过早地展示出出色不俗的政治能力,皇帝唯恐他独大,只拨了原本应该参与的一半官员给他。即使是这样,姬檀也不能够出错,否则便表示他没有身为太子该兼具的能力。 姬檀委实成也太子,败也太子。 毫无退路可言。 高府台他们正是掐准了这一点,趁机参他。 这件事若说没有皇帝的纵容准许,姬檀是决计不信的。 被参的事故往年也常有发生,春汛冲毁堤坝,淹了沿海郡下两个就近的小县良田,姬檀第一时间做出应对,及时派人跟踪处理,务必保证这两县的百姓吃食不受影响。 并设法促进两县百姓利用被淹良田,率先改种桑苗,为他县做为标杆。 只这一切还未顺利实行,就先被高府台打断了。 一大早上,姬檀被皇帝叫进御书房,不由分说厉声斥责了一通,皇帝听都不听姬檀解释地直接给他安上一个疏忽大意、维护堤坝不力的罪名,一挥手定音,叫他回去闭门思过,好好反省。 这不啻于在姬檀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太子惹得皇帝雷霆震怒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朝野内外都在议论这件事,质疑如沸。 东宫大臣和詹事府官员闻讯即刻赶了过来,劝慰姬檀不要心灰意冷,需以长远为计,徐徐图之。 姬檀不置可否地应下,从容以对,将一众东宫门党看得一愣。 倒不是他们不盼着姬檀好,而实在是,姬檀的反应太过于平静了。 平静地,教人惴惴不安。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一眼,都唯恐姬檀把情绪积在心里,闷出心病,登时深感担忧地宽慰了姬檀好一阵,直到无话可说方才告退,临走前还不放心地望了姬檀一眼。 这场景把姬檀看得颇为无言,但他真的没有心情阴郁,相反,他早就不对皇帝抱有任何期望了,又谈何失望。 骤然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姬檀心里更畅快了。 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代顾熹之受过。 既如此,他享用顾熹之的身份、地位以及权势,也都是应得的。 没道理他替顾熹之遭受了这所有的风刀霜剑、如履薄冰,到头来还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这是决计不可能的,姬檀不会允许。 他会恪尽履行太子的职责,顾熹之也该谨遵为人臣子的本分。 君君臣臣,身份尊卑,永不僭越。 如果顾熹之能够全然做到这一点,兴许他还能留他一命。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好,万不能再出现任何纰漏。 这件事,姬檀交给小印子亲自去办。 旋即姬檀举步回到房间,立在铜镜前双臂平展,近身服侍的下人为他更换了一袭绛红直裾打底、杏金色宽袖缎面的常服,他稍后要去寿康宫陪太后用晚膳。 至于为什么不是去皇后的栖梧宫,姬檀想也知道,皇后多半又在礼佛。即便不是,也不会想要见他。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放眼整个宫里,只有太后疼他,知道了白日的事情,定会在皇帝面前为他说话,姬檀也想见皇祖母了。 更完衣裳,姬檀带着下人出发前往寿康宫。 那厢,东宫别院。 顾熹之足足将养了一个多月,日常下地行走活动不成问题,虽内伤断骨还是严重,但时间耽搁不得。 太子殿下对他百般照拂,不代表这是应该的。 何况,顾熹之早按捺不住了。 自他醒来后一次太子殿下的面都不曾见过,他知道太子殿下政务繁忙,就连东宫别院的下人每日都步履匆匆。 顾熹之看在眼里,愈发坐不住了。 见不着太子,他决定先去翰林院销假上任,哪怕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也好。 皇帝对科举进士的关注不减,尤其是前三甲,因此顾熹之销假的流程十分顺畅,当天就办好了。 不过上任还要再等一天,且顾熹之赶得正是时候。 由于朝堂政策出了变故,明日皇帝要召翰林院协助典籍侍奉六书,御前伴驾左右。顾熹之作为探花,现任翰林院编修一职,自是要一同前去的。 上峰侍讲学士再三叮嘱他们三人提前做好准备,以备考察。 其他同僚已经抓紧时间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温习典籍,独顾熹之还有要事要办。 他准备重新租房。 从明日起顾熹之就正式当值了,他每月的俸禄足够养活自己和母亲,不能再理所当然地接受太子殿下的慷慨。 这件事等回去和母亲具体商量一下,他今日先了解市场行情。 但还没等顾熹之见到沈玉兰,就先察觉了东宫不同于往日的紧张气氛。 平日顾熹之只待在别院养伤,很少见到东宫其他人的面孔。今天从外面回来,正好迎面遇上两个时常往来别院和太子殿下身边的下人,对方朝他恭敬一礼,顾不上多说句话就疾步离开了。 顾熹之随即回首,见那两人交头接耳,目色凝重,他隐约听见“宫里”“种桑”和“殿下被陛下重责”几个字眼,未及多想,心里就先猝然一突。 是太子殿下出事了吗? 顾熹之想上前问人,奈何两人已经走出很远了,不得不作罢。 而且,就算他问,对方也未必会说;即便说了,也未必是实情,他们不过议论而已。 倒是这几个字眼—— 顾熹之几乎立刻地就回想起侍讲学士提到的明日协助典籍的内容,分明一件事。 竟是与太子殿下有关。 可惜他这段时间都在养伤,足不出户,和翰林院的同僚也不熟悉,一时间连个了解详情、能打探消息的朋友都没有,只能揣着一知半解先回去。 回到别院,顾熹之还是决定过两日再搬出去。 他实在太想知道太子殿下的事。 然而甫一进门,顾熹之就愣住了。 看着母亲拾掇好的行囊,还有站在一旁的小印子,顾熹之心道,也好,他们已经麻烦太子殿下太久了,早些搬出去,也省得给人添麻烦。 反正,他明日御前伴驾就知道了,届时见机行事便是。 顾熹之正要开口感谢他和太子殿下多日的照顾,小印子就先一步笑眯眯地道:“探花郎看看,还有没有行李要一并收拾带上的?” 顾熹之虽疑惑,却也没有直接问出口,环顾一周,见所有东西都已收拾妥当,没有遗漏。 不仅如此,行李里还装了不少东宫的物什。 顾熹之见状赶忙推辞:“这如何使得,还请公公收回去……” “欸,探花郎先别急着拒绝,听奴婢说完,”小印子抬手阻止他再推却:“这些东西可不是送给探花郎的,而是搬去殿下的新居。” “公公这是何意?” 顾熹之没听明白。这些物什不是和他母子二人的行囊混装在了一起么。 “探花郎明日就要去翰林当差了,东宫不大方便。正好,我们殿下还有一座空置的合院,就坐落在皇宫不远处,又毗邻街市,生活便利,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这下,顾熹之懂了。 太子殿下不但救了他性命,连住处都帮他安排好了。 如此周到,如此细致。分明自己还身陷囹圄。 “公公——” 小印子仿佛预料到了顾熹之要说什么,一莞尔,道:“探花郎就不要再推辞了,我们殿下一贯如此,何况探花郎的伤后续太医还要照看。探花郎就当是帮我们殿下的忙,替殿下看管房子了,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顾熹之本也没打算再拒绝,邃莞尔道谢:“好。那便劳烦公公替我多谢太子殿下,等改日殿下有空,熹之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第5章 “探花郎客气了,好说好说。” 见他上道,小印子神色轻快,一挥手叫人把行李都搬到马车上去,正好能赶在日落前搬去新居,沈玉兰也麻利地过去帮忙。 顾熹之退至一旁,没有动作。 等屋里的人来来回回,没有人注意他这边时,顾熹之压低了声音,问小印子:“太子殿下近来可好?明日翰林应诏伴驾,有什么我能帮助殿下的吗?” 小印子闻言侧首,注视向他。 无言的心照不宣蔓延开来,两人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透。 小印子只消一瞬便判断出顾熹之所问非虚,他是真的关心太子殿下。不过少顷,小印子就拿了主意。 殿下为探花郎做了这许多安排,不正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刻么? 至于殿下说的兹事体大,顾熹之的大致背景他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没有问题,更详细的还在深入调查中,又有人盯梢,不会出事。 东宫眼下正紧缺翰林院的人手,既然顾熹之有知恩图报的心思—— 小印子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将人拉到一旁,将能告诉顾熹之的部分全盘托出:“探花郎有心,那奴婢也就不瞒探花郎,实话实说了……” 别院的下人还在来回搬装行李,大都是顾熹之的书册之类,而里面的两人始终在角落一心埋头窃窃私语,仿佛密谋什么大事。 正好,行李搬完,小印子的话也说完了。 他按照姬檀的吩咐,将顾熹之送上马车,耳提面命车夫将人仔细送去新居,目送他们离去,方才回去姬檀身边。 傍晚,暮色四合,马车到达姬檀安排的合院。 车夫帮忙把行李搬下来,沈玉兰将东西往屋里搬,正要喊儿子一块帮忙,顾熹之已经拿着笔墨纸砚先行去房间了,留下一句: “母亲,晚饭我就不吃了,还有事忙!” 沈玉兰看着儿子急匆匆的背影,话音落地:“诶?这孩子……” 无奈,只得自己动手开始收拾。 房间内,顾熹之简单一整案桌,着手准备撰写明日御前呈递的奏疏。 他已经知道有关太子殿下部分的前因后果,和姬檀想法一样,顾熹之不认为仅仅此事就让皇帝雷霆震怒。 不过事已至此,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措施。 一个能让太子殿下摆脱眼前困境,皇帝下达的政策行之有效的急救措施。 顾熹之专心查阅典籍,再结合小印子告诉他的内情深入浅出分析,斟酌提笔梳理要点,几次多番修改研究,眼前却始终萦绕着一层迷雾。 不过这点困难和他想要达成的目标相比实在不算什么,顾熹之一直钻研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分。 夜幕高悬,案几上的一豆烛光逐渐黯淡,顾熹之草拟的奏疏总算有了雏形。 恍惚间,那一晚在琼林宴上也是这样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直到太子殿下垂眸,远远地朝他望来,顷刻所有灵光毕现。 顾熹之执着的狼毫笔尖悬于纸面,最后一笔在他方才想起太子殿下面容时落就。 奏疏,完成了。 作者有话说: ---------------------- 金屋藏探花郎(bushi 第4章 翌日,姬檀一早就前往御书房去向皇帝请安,想要转圜与皇帝间僵硬的关系,却被御前总管太监拒之门外。 总管太监悻悻与他解释,今日六部、内阁以及翰林院的要员皆在,共商朝政大事,皇帝腾不出空见他,请他先回。 姬檀险些听笑了。 他一手经办负责的差事,结果反而沦落到他听不得的地步。 也罢,反正他也没有很想来,不过是完成太子应尽的职责而已。 只一点,令姬檀心头微沉。 皇帝如今对他的忌惮连太后说话都不管用了,直接被摆到了明面上来,再这样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不用顾熹之身份暴露,他这太子之位就先岌岌可危了。 说起来,方才那总管太监还提到了翰林院。 姬檀侧首,乜了从昨晚开始就格外沉默寡言的小印子一眼。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孤说的?” 姬檀倏然开口,小印子一个激灵,顿时悻悻地抬起了头,一脸讪笑:“殿下不必太过担心。今日翰林院也在,翰林态度中立,在其中调和之后想来陛下也就不会再生殿下的气了。等晚些时候,殿下过去与陛下讲个和,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他不提翰林还好,一提姬檀狭长的桃花眼直接眯起:“你如何确定?今日翰林都有哪些人在?” 小印子对着手指,讷讷道:“两位侍讲学士,一位典籍,还有本次科考新擢升的修撰、编修都在。” 闻言,姬檀毫不意外一哂。 小印子脖颈一缩,把自己埋成只鹌鹑,再不敢提顾熹之的事了。但他不说,姬檀也已经猜到了。 姬檀没打算责备他,只是,他见不着的人,顾熹之当值第一日便见上了,姬檀心中忿忿罢了。 更有甚者,姬檀唯恐这对亲父子见面会露出什么端倪来。 他眸光一沉,吩咐小印子:“去,你去看着点御书房那边,探探顾编修都说了些什么,陛下反应如何。” “是,殿下!”这事小印子擅长,他忙不迭领命去了。 姬檀一拂袖,带着剩下的人先回东宫。 这一上午,他什么政务都没有处理,尽顾着等小印子消息这一件事了。 一直候到近晌午,但听外边有疾步声传来,人都还没看清,就先听到了小印子亟不可待的一嗓子。 “殿下!喜事,大喜呀!” 姬檀微微端正斜倚着的身子,抬起眼睫睨了进门的小印子一眼:“都什么时候了,孤能有什么喜事。有话好好说,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 小印子眉飞色舞道:“奴婢正要和殿下说这事呢。” “殿下操心的问题,解决了!多亏了探花郎。听说他亲笔书写了一封奏疏呈至御前,内容针砭时弊剖析入理,甚得陛下欢心,陛下还当着御书房众官员的面夸赞探花郎有经略之才,连带着对殿下的过失也不计较了。今日之后,探花郎在朝中定然炙手可热!” “……依奴婢看,探花郎明显是向着殿下的。殿下何不顺势,招揽了他?”最后一句是小印子的私心。 却也是实实在在,为自家殿下打算。 他不明白殿下为何一直在这件事上举棋不定。 “此事孤自有考量。”姬檀眉梢轻蹙,没有正面应答小印子的问题。 他现在的心情自是极不爽的,可一想到皇帝的亲儿子、本该金尊玉贵的太子在御前为他说话,维护于他,姬檀心里就说不出地快意。 两种情绪交相拉扯,一时间教他也犯了难。 姬檀当然不愿和顾熹之有任何牵涉,他恨不能与其死生不相往来。但现实的情况是,他不得不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明帮暗控,那么,仅让人住在自己府上就远远不够了。 需得笼络于他,恩信并施,让顾熹之在朝堂也脱离不了自己的股掌。 这就要求姬檀必须拉拢顾熹之,与其深交,姬檀再百般不情愿,也只能退步妥协。 “孤想一想,你先出去罢。” 姬檀头都要痛了,指尖拢上眉峰,按揉上面平添的几分郁色。 “是。”小印子轻步褪下。 姬檀团坐进榻里,仔细思忖他与顾熹之间的情况。站在顾熹之的角度,他救了他一命,顾熹之也相应地在朝堂上为他说话,帮他解决麻烦,算是偿了这个救命恩情,姬檀实在拉不下脸面再主动请人过来。 左右为难,反将自己弄了个闷闷不乐。 就在姬檀心情郁闷时,小印子又进来,一叠声地喊他:“殿下!殿下!!” 姬檀眉梢蹙紧,眼帘欠奉:“又怎么了?” 小印子神色激动地:“探花郎——他来东宫了!现下人已经到了会客的前厅,殿下见是不见?” 姬檀腾地站起身来,全然不顾是顾熹之主动前来,还是小印子又暗中牵线搭桥。总之,他人来得正好。 姬檀一整衣襟,道:“走,随孤去看看。” “是,殿下。”小印子忙跟上自家主子,笑眯眯地往前厅去。 与此同时,前厅。 顾熹之被侍女领着坐下,奉上茶水点心,极尽周到之能事地请他稍等,太子殿下随即就到。 顾熹之颔首谢过侍女,端起茶盏悠然品茗。 侍女恭顺褪下,默立一旁,暗自叹服探花郎俊美无俦的形容和从容不迫的定力。 但若她再细看,就会发现顾熹之从方才坐下开始目光便一直凝在茶盏上,半点没有往厅内环顾打量。 第一次正式拜见太子殿下,说不紧张是假的,顾熹之亦是情怯,不过他心中期待更甚。自顾熹之从御书房出来碰到东宫的下人起,又听对方说太子殿下整上午都在东宫,顾熹之不可抑制地心中一动。 第6章 拜谢投诚,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除此之外,顾熹之私心地,不太希望太子殿下淡忘了他。 就在顾熹之出神之际,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太子殿下到”。 顾熹之立即放下茶盏,扶正帽檐,起身转向门口方向,待看到那道贵不可言龙章凤姿的高挑身影时,顾熹之行云流水般单膝下跪行礼: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姬檀走到顾熹之面前顿步,垂敛眉眼,视线居高临下地觑着青年的乌纱帽顶,再滑过顾熹之饱满的额顶中间一点美人尖,方才道:“免礼。” 哑金色卷云纹袍裾没有停留直越顾熹之,迎面而过的檀香扑了顾熹之满鼻,然而不等他辨闻,那阵香风已然消散,坐落在了主位。 姬檀一揽袍裾端坐好,见顾熹之仍未起身,他神色莞尔:“探花郎不必拘礼,坐。” 顾熹之这才起身坐下,复又拱手道:“殿下,之前微臣命在旦夕,是殿下及时请太医来为微臣诊治,微臣才得以康复,却耽搁到现在才来拜谢殿下,实在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说罢,他又欲起身行礼。 姬檀赶忙出声制止:“探花郎无需多礼。那日孤体恤你母亲救子心切,何况像探花郎这样的俊彦之士,谁见了不伸手帮一把?你身子才见好就入朝当值,又立刻赶来见孤,何罪之有啊,你坐便是,尝尝孤这里的茶,合不合探花郎口味。” “多谢殿下。” 顾熹之心安下来,虽还是有些紧张,不过相比之前,已经好多了,他端起茶盏轻呷。 东宫的茶不消说,自是极好的,顾熹之哪怕不懂茶,也知道其中的珍贵。 太子殿下,更是极好的人,一如想象中平易近人。 不过交谈一句,顾熹之就对这位太子殿下好感倍增。 顾熹之在心里想着太子,姬檀也同样在打量他。 只见青年端庄沉稳,哪怕是乡野里长大出来的,这通身的气度礼数也丝毫不逊于世家子弟。如若不是刻意学过,便是与生俱来的天分了。 想到此,姬檀目光一深。 宫廷礼仪他也精心学过,可故作终究比不过顾熹之的浑然天成,这便是真的与假的分别么。 白天鹅纵使混在了鸭堆里,长大也仍是白天鹅,不像他这只丑鸭,再怎么努力融入,始终白费心机,无法真正取而代之。 顾熹之初次伴驾就得了圣心,如果两人身份没有互换,今日是顾熹之做太子,境况是否会有所不同? 姬檀忍不住深想。 再看顾熹之,已经没有先前的自若从容了。 他这个假太子再刻意维持礼节风度,那才是真正落了下风,不如坦率恣意,全了自己。 姬檀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极尽周全之能事,唯独在顾熹之面前,他不愿。 姬檀干脆放松了身体,斜倚案几,捻起一块点心不疾不徐品尝,间隙中问顾熹之:“你住的地方如何,可还适应?翰林要务繁多,要是后方还不妥当,贻误正事就不好了。” 顾熹之道:“一切安好。谢殿下关心。” 说话间他抬眸看了姬檀一眼,神色微愕,但眨眼转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顾熹之心头一热,太子殿下姿态放松,竟丝毫没有拿他当外人。 顾熹之登时更加坚定了他此来的目的。 姬檀眼见头起的差不多了,放下糕点,用帕子净了手,莞尔切入正题:“听闻探花郎今日在御前呈递了一封奏疏,父皇见了龙颜大悦。说来不怕探花郎笑话,孤因维护不力导致堤坝被冲毁一事,父皇直到现在都不肯见孤,孤还要向探花郎好好讨教一二呢。” 顾熹之闻言大惊,又想起身回话。 姬檀抬手阻止:“孤说了,你坐便是。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么拘谨做什么。” 顾熹之只好坐回去,道:“殿下博闻强识,微臣如何能及,又谈何讨教。微臣不过是借殿下之花,献佛罢了。” 姬檀眉梢一挑,好奇道:“这是何意?” 顾熹之解释:“殿下负责推行桑苗种植的政令已久,此番生的变故正好可促进其发展。被淹的县田地受到影响,拿来改种桑苗再合适不过,至于这两个县的生计——” “微臣仔细查阅过这两县户籍,每家每户都有兄弟若干,如若每户腾出一半的人丁田地改种桑苗,剩下的一半粮食足够他们全家吃食,等桑苗长成,再被官府征收,他们家也就回了本了,还有多余的银钱生活,以此形成良性循环,带动周边郡县。长此以往,殿下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探花郎深谋远虑思量周全,难怪父皇夸奖你了。”姬檀唇角一弯,眼有亮色,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顾熹之没看出来,还道:“微臣不过是先殿下而见了陛下,若是殿下先觐见,那想到此法的定然就是殿下了。” “你如何知道孤能想到此法?” 顾熹之坦言:“堤坝被冲毁的第一时间殿下的人就救下了百姓,说明殿下一定留有后手,即使不是这个主意,也会有更好的方案。微臣运势好,先殿下一步,但这功劳却是万万不敢居功的。” 这下,姬檀真心笑起来,并开始认真地审夺顾熹之。 但见被审视的人始终不卑不亢,姿态从容。仿佛姬檀不论是太子,还是旁的人物,于他来说都是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这样沉得住气、又有能力的人,如果不是碍于他的真实身份,姬檀无论如何都要拉拢过来。 可惜,为何偏偏是他。 顾熹之越是才华横溢,侃侃而谈,姬檀就越觉得他面目可憎,几要到了掩饰不住的地步。 姬檀指尖一下下毫无规律地点在座椅扶手上,他无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并轻佻道:“探花郎不必谦虚,这功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愧是探花郎,好生厉害,孤见了也十分欣赏。” “殿下谬赞了。”顾熹之心情上扬的同时,不免觉得太子殿下的语气有些怪异。 他形容不上来,就好像,从前没有进京时邻里邻间的相互捧哏,分明是夸赞,落在人耳里却格外的刺耳,教人不爽。 但是,太子殿下怎会如此。 定是他会意错了。 顾熹之当即摒除胡思乱想,直抒来意:“微臣所做相较于殿下的恩情实在不值一提,能够帮助殿下,为殿下效劳尽忠,是微臣的荣幸。” 姬檀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他向前微微倾身,不可置信确认: “你是说,你想要效忠于孤?”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据姬檀所知,近来想接触顾熹之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有位高权重官员,只是碍于顾熹之一直在养伤,未曾得见。 今日之后,顾熹之怕是连拜帖都收不过来,想与之交往者数众,顾熹之大可先与其他官员往来,再择明主。 此外,如果他不想沾染任何一方政治势力,直接效忠皇帝是最明智的选择。 以顾熹之的能耐,他有得选。 可是,他却说,他是在为自己效忠。在没有接触对比其他任一官员的情况下,连最优选皇帝都被直接排除在了外。 这无疑取悦到了方才还对顾熹之满是恶意的姬檀。 顾熹之抬眸看向姬檀,这回确认了,太子殿下是高兴的,于是他直言不讳坚定道:“是。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光说不够,顾熹之再一次向姬檀郑重行礼。 宛如立下一个践行终身的誓言。 姬檀唇角仍挂着那副清清浅浅的笑意,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在虚假和真实之间来回变幻。 顾熹之的主动投诚是他没有想到的,初入官场就站队储君,探花郎简直性情中人胆大包天得出人意料,尤其再配上他那一无所知又分外清澈的表情,瞬间姬檀心里的厌憎都被冲了个四分五散,神思一滞。 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笼络他,结果得来全不费工夫。 巨大的惊喜淹没了姬檀,让他终于绽出今日第一抹纯粹柔和的笑意。 至于顾熹之的后路、日后想再改效他主断无可能,这就不在姬檀的考虑范围内了。 顾熹之迟迟没有等到回应,原本笃定的心情也变得惴惴起来。 他略抬起头,看向姬檀,想从中窥出些许太子殿下的反应,却一眼撞进了姬檀堪称云销雨霁般的笑容里。 刹那间,顾熹之只觉自己的胸腔都停滞了一瞬,心脏跳动由慢及快,牵连着肺腑呼吸都不畅紧促。 顾熹之立即低了头去,勉力平复鼓噪的心情。 他手指掩在绯红袍袖下紧紧掐入了掌心,面色发白地等待原本信心十足的宣判。 直到姬檀春风和煦的声音落入耳里:“探花郎快快请起,孤就喜欢探花郎这样的青年才俊。好了,说了这么些话,探花郎喝茶,再尝尝东宫新做的点心。” 第7章 话音落地,顾熹之方才从泥里重新回到了云端,心口重重一松。 他从未有哪一次如这次般地劫后余生过。 好好的投诚被自己失态弄成了这样,幸好太子殿下没有介意,还热情地接纳了他。 顾熹之心定下来,拿起一块和姬檀手中一样的糕点细细品尝。 糕点的甜味沁入舌尖,浓淡正好,一抿即化,一如顾熹之此刻的心情,甜津津的。 姬檀不错眼地打量着他,见顾熹之喜欢,又吩咐人多上了些糕点种类。 正好,到了午膳时间,顾熹之在这个点过来见他,他不留人用膳委实不好,但若留人用膳,姬檀心里亦不舒坦,将这些点心送予他,权当午膳了。 姬檀打着这个算盘,莞尔看顾熹之恍若受宠若惊之态,连番局促地道谢,不由兴味盎然。 能让他逗个趣儿,倒还不算百无一用。 不过今日他想说的、想做的,都已经达成了。 这顾熹之也是个妙人,看在他为自己御前上疏的份上,姬檀大方地赏了一块他新得的方墨,墨身施金错彩,装进盒中连同打包了些的点心,一并给他。 顾熹之意会,主动提出时候不早了,他需要回翰林院当值,向姬檀告辞。 姬檀也不挽留,只清浅微笑:“今日和探花郎相谈甚欢,孤受益匪浅,望探花郎得空再常来东宫,孤定倒屣相迎。” 顾熹之躬身行拱手礼:“微臣亦是。期待与殿下再次相见。” 说罢告退,离开了东宫。 下晌,翰林院。 顾熹之甫一进院门,其他用过午膳的同僚也陆续回来了。迎面碰上,几个庶吉士率先向顾熹之热情招呼,几人本欲请顾熹之指教一二,却见后面状元郎和榜眼相继过来,便打住心思,各自回了各自的位置。 顾熹之第一日当值,只早上和两位同僚简单地相互寒暄过,两人比他多当了一个月的差,经验也更丰富,顾熹之主动上前问好。 状元郎娄进目不斜视地越过他,顾熹之眼瞧着对方轻蔑冷哼了一声“哗众取宠”,施施然拂袖而去。 顾熹之倒没有介意,反而是榜眼谢晁楼主动打了圆场:“娄前辈就是这个脾气,顾兄莫要介怀,我们一道进去罢。” 娄进知天命年中状元,年龄比他俩足足大上了两轮还多,又是修撰,尊称一声前辈也当得。 顾熹之点头,与他一同进去院阁。 两人序齿相仿,顾熹之略大些,他有意与同僚交好,恰逢谢晁楼又是个性子玲珑的,很快便熟稔起来。 谢晁楼道:“顾兄今日的奏疏实让谢某拜服,不知稍后能否再借来一阅,供某学之?” 顾熹之莞尔:“自然可以。谢兄的想法另辟蹊径独树一帜,我正想和谢兄讨教呢。” “那正好,我们一拍即合了!” 谢晁楼一合掌,碰到了顾熹之提着的木盒,里头的墨块发出沉闷声响。 都是读书人,对笔墨纸砚尤其钟爱,世家出身的谢晁楼一听便知是好东西,问了顾熹之,果不其然。 他双眼发亮,忙央顾熹之给他看一眼:“这墨是江南上贡的,统共也没几块,只几位皇子和酷爱习字的淑妃娘娘分了去,你运气真好。” 顾熹之不知这墨还有这样的来头,登时心中一热。 又听谢晁楼笑道:“顾兄真是羡煞我等了,你都不知道,这官署的午膳有多难吃,要不是不方便,某都想自己带膳过来,不像顾兄,第一顿就在东宫用了,还得太子殿下青眼赏赐。” 顾熹之微怔:“是吗?” 谢晁楼便又和他说起官署的午膳有哪些菜,做的如何难吃,太子殿下多么礼贤下士、宽厚待人云云。 顾熹之从中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细节:“你是说,太子殿下常邀人用膳吗?” 谢晁楼点头:“是啊,你不也吃过了。今日你上疏陈情,一出御书房就被东宫的人请走,难道不是太子殿下宴请?” 顾熹之抿了下唇,没有答话。 他不是被宴请,而是主动前往拜见东宫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顾熹之终于觉察出太子殿下的态度哪里不太对劲了,先前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会意错了。 现在想来,并非如此。 不是说太子殿下一定要邀他用午膳,而是,这不符合太子殿下一贯的待客之道。 两相对比,显得他像是被轻慢了。 可太子殿下对他的奖赏又十分厚重,言语间不乏有欣赏之意,两人相交甚欢,这让顾熹之不禁感到违和。 连带着同谢晁楼交谈的心思也没有了,言简意赅地回答完他,陷入了一阵缄默。 好在到了上值时间,谢晁楼同他暂别,没有发觉,顾熹之也被侍讲学士领去另一边整理文献典籍。 他顿时收束起神思不属的心情,专心处理政务。 再一抬头,是金灿灿的落霞晃了眼睛,顾熹之阖上手中典籍,他今日的政务完成了。 顾熹之态度恭谦地请侍讲学士过目,并询问还有没有其他要务需要处理的。 侍讲学士查阅顾熹之整理的典籍,沉吟过后点头,表示不错,再看他时神色稍微温和了些,与他详细介绍起翰林院的状况和他日常当值的政务。 顾熹之垂首恭听,不时应答发问,求知若渴的务实态度终于让侍讲学士松了神色。 侍讲学士语重心长提点他:“我知你有经略之才,非池中物,只是切莫和东宫走得太近。你当知道,越是鲜花着锦的地方,其背后越是诡谲难测,翰林院虽不算特别位高显重,却是个稳妥、能好好打磨人的去处,脚踏实地,方能走得长远。” 顾熹之一愣,目光望去,侍讲学士说完话,已然转身离去了。 这无疑又在顾熹之心头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向太子殿下投诚不假,顾熹之辨无可辨,也不后悔,但他所做决定并非是追逐名利,只为报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照拂之情,出于深思熟虑和心之所向下慎重做出的选择。 但旁人却不这么以为。 顾熹之自己虽不在意这些揣测,却担心于太子殿下名声有碍。 侍讲学士一席话,也映证了这一点。 这就让顾熹之困惑了,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主动,太子殿下固然言语称赞他,却不曾向他抛出过橄榄枝,顾熹之亦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太子殿下非要笼络他不可。 那太子殿下的态度就十分地不对劲了。 不仅是待客之道的轻慢,热络却又保留的态度,甚至有些散漫轻佻的语气,顾熹之也是到现在才冷静地回过味来,太子殿下不是不拿他当外人,而是压根没有在意过。 说不在意都牵强了,顾熹之甚至觉得,太子殿下是在敷衍他。 但这就更矛盾了,太子殿下既没有招揽他之意,又何必如此上心,不仅给他和母亲安排了住处,还处处周到照拂。 仅仅体恤,需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况且他现在可以自食其力,太子殿下完全不必再多费心。 救命之恩,足以让他用余生报答,虚与委蛇的客套反倒多此一举。 顾熹之实在是想不出缘由了,更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价值可图。那么,当他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即使再难以置信,也是事实: “——太子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我?” 结果自然无人回答,却毋庸置疑。顾熹之怆然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顾熹之提着木盒走回家,这一路上他心情起起落落,临到家门口时才猛地恍然,太子殿下喜不喜欢他又有什么打紧,他是来效忠殿下的,不是要求殿下喜欢他的,险些陷入了歧路。 何况,殿下对他已是好极。 顾熹之不是不思图报贪得无厌的人。 这般想着,心头阴郁一扫而空,顾熹之重又舒朗起来。 甫一进家门,沈玉兰告诉儿子今日有好几人往家里送了拜帖,其中还有东宫的。顾熹之一听,对其他拜帖置若罔闻,边急忙打开东宫的帖子看边问母亲:“东宫来的人还有说什么吗?” 沈玉兰摇了摇头:“都在帖子上了,你看看。” 不消她说,顾熹之已经看到了。 是太子殿下邀他明早东宫一见,帖中未阐明是何事,但足够顾熹之喜出望外神采飞扬了,他珍惜地将拜帖往怀中一揣,兀自回房间去。 沈玉兰无奈地在后头喊他出来吃晚饭,顾熹之遥遥回了声“知道了!”,人却迟迟没出来,也不知道在房里忙活些什么,沈玉兰管不了他,叹气作罢。 时间一晃来到了翌日一早。彼时,晨光熹微,东宫庭院。 一道沾着露水的剑锋划破晨空,飒飒生威,银亮剑身倒映出主人行云流水婉若游龙般的矫健身姿。倏而,剑锋翻转,速度快得只剩下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和主人衣袂翻飞的景象融为一体。 第8章 小印子快步跑来,不敢离得太近,隔了两丈远向姬檀禀告:“殿下,探花郎来了。” 唰地一声,长剑收势,向后轻灵一挽,姬檀停下动作:“带他进来。” “是。” 小印子转身去了,姬檀将剑收回剑鞘,改为练拳,这是他每日必坚持的功课之一,日勤不辍。 顾熹之进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太子殿下身着一袭松石青色上衫搭配橘红马面袍裾的轻装,没有穿惯常的宽袖外袍,清晰可见纤细的腰肢被玉腰带束地盈盈一握,随着练武动作柔韧绷紧。 顾熹之这次有所准备,提早垂了眉眼,恭敬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姬檀听见他的声音也没有停下动作,只放慢了速度,道:“免礼。你过来。” 顾熹之便举步走上前去,垂着眼睫不去直视太子殿下因为习武而泛起红润、分外昳丽的面颊,温声道:“殿下。” 姬檀笑意吟吟地转过头:“昨日不才见过,探花郎怎的又这般拘谨。” 顾熹之被太子殿下忽如其来的热络弄地不知所措,他明知太子殿下并非表面上的这样,却仍忍不住认真,相信,一再地心生好感。 见人是真局促,姬檀也不难为他了,放松了身体温和莞尔:“孤叫你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言毕,一双剔透莹然宛如琉璃般的桃花眼清清浅浅地笑看着他。 顾熹之猝不及防与之对视,当即就讷讷地下意识接住姬檀的话头:“什么好消息?” 姬檀唇角笑意愈深,难得带着三分真心实意,将昨日下晌皇帝的旨意告诉他。 原来是昨天下午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过来,召姬檀前往御书房觐见。 经皇帝和朝政大臣商议过后决定,姬檀负责的政令继续推行,不但要将此次的过失解决妥当,之后任何进展都要随时禀报于皇帝,这些姬檀早有预料,答应得也干脆。 紧接着,皇帝问起了顾熹之在朝堂上疏一事,正中姬檀下怀。 姬檀不卑不亢答道,探花郎有此举动全是为了报他的救命、知遇之恩。 皇帝了解过后未予置评。良久,才言简意赅说这措施既是他想出来的,便跟着姬檀一起办罢。 姬檀从善如流地替顾熹之谢过皇恩。 从此后,顾熹之的仕途就和东宫捆绑在一起了,掌握在他的手里。 姬檀知道他这位父皇,最是忌惮臣子互结朋党,尤其科举是为皇帝、为朝廷选拔栋梁。顾熹之本有大好的前途,却效忠太子,心向东宫,不中用了,皇帝随手一拨,将人交由姬檀处理。 姬檀时刻紧悬着的心终于沉甸甸地落了地。 不枉费他这段时日对顾熹之悉心安排。 “旨意上午应该就能送达到你手上,陛下对此十分重视,孤亦会全力而为,探花郎意下如何?” 姬檀说话间,顾熹之已将他的未来思忖清楚,既然决意效忠太子殿下,便要不断向上爬,为殿下做更多力所能及之事。太子殿下都主动递出了橄榄枝,他岂有不接之理。 顾熹之当即一撩袍裾,单膝下跪行礼,铿锵坚定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但凭殿下吩咐。” “好!”姬檀满意莞尔。 手掌撑在顾熹之肩头,轻拍了拍,“孤果然没看错你。起来罢,不必总是这般拘礼。” 顾熹之被肩头温热的掌心一熨,怔愣一瞬后方才起身,垂敛眉眼,不去直面笑靥盈然的太子殿下。 姬檀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顾熹之似乎总是这样,每当他许他好处时,对方或是受宠若惊地行礼,或是拘谨地垂敛眉眼,从不敢抬眼看他。 这倒新奇,顾熹之不像是会在贵人面前怯懦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拿捏他就更容易了。 一大早上,不但可以将顾熹之彻底控制在股掌间,还能见他卑躬屈膝、对自己忠诚不二的模样,再没有比这更舒心的事了,姬檀心情大好,连带着对顾熹之也和颜悦色起来,边活络筋骨边与他闲谈。 “听太医说你的伤大好了,后面好生将养着就行。” “是。宫中太医医术高明,已无甚大碍。” “那便好。” 姬檀最后转了转手腕,站直身体,端抱着臂转身往庭院外走,顾熹之始终保持落后一步的距离跟在姬檀身后侧。 姬檀心中满意,莞尔道:“距你当值还有半个时辰左右时间,可用早膳了?” 顾熹之本想回答“用过了”,然话在舌尖转了一圈,还是如实道:“尚未。” “那正好,在孤这一起吃。” 顾熹之闻言不太置信地一抬眸看向姬檀,似在辨认姬檀是客套,还是真的诚邀他用早膳,然而他只看到了姬檀笑意款款白皙柔和的侧颊。 拒绝的念头从未升起,顾熹之就先踟蹰应下:“多谢殿下。” 姬檀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由有些忍俊不禁,不过一顿饭而已,至于他思量再三?顾熹之平日瞧着挺机敏,应对政事也从容不迫,条理分明,怎的这时候反应木讷成了这样? 莫不是书读太多,读朽了。 真是块木头,姬檀心里发笑,面上仍自不动声色。 只是对顾熹之的态度愈发和缓了,“本来昨日就该邀你一道用膳的,只是考虑你初入官场,不便与东宫往来过密,以免落人口舌,便罢了。不过今不同昨,父皇已命你在孤的手下办事,日后接触不可避免,自然无需再避嫌。” 话音未落,姬檀就再次欣赏到了顾熹之脸上堪称喜形于色的表情。 不过顺着他的反应说,效果竟这般立竿见影。 顾熹之好拿捏得远超想象,姬檀如是想道。 顾熹之万没料到是这个原因,太子殿下为他思量,考虑周全,他却以为殿下有所保留,不喜欢他,顾熹之顿时愧悔不已,对太子殿下的忠心更是无以言喻。 因此造就了一个蓄意拉拢、一个甘之如饴听从,分外相得的和谐场面。 这幅场面一直持续到姬檀命人传早膳,顾熹之吃过了早膳去翰林院当值,姬檀也需先回房更衣,稍后接见东宫大臣商讨政令一事时方才散场。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接见大臣商讨政令推进一事顺利,只其中的一项决策,教姬檀犹豫不决。 在东南沿海郡县敦促百姓种桑,势必要安排自己的人过去经办,姬檀手底下不缺这样的人,只是他想将顾熹之外调任职县令,远离京城,一来好培植自己在地方的根基,二来顾熹之离得越远,他也就越放心。 可惜皇帝没有这个意向,这一批科举进士目前尚留在京畿任命,姬檀不能越俎代庖;再者,顾熹之缺乏历练,经验声望也都不足,恐难以在这样的局势下担当大任。 还是不合适。罢了。 他再想一想顾熹之的去处,总归人捏在自己手里,跑不了,姬檀倒也无需太过担心。 姬檀最后指派了门下一名心腹官员前往赴任,先熟悉当地的具体情况。虽不过几日时间,微末之处就可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次,他断不会让高府台之流重演,而务要将所有可能的风险都控在自己可预料内。 故而姬檀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日常不是处理政务筹谋划策就是和门下官员商榷政令安排一事。 此事繁杂牵涉甚广,暂时还不必顾熹之参与。 姬檀将他需要知道的部分整理成册,派人送去给他先行了解,等到了时候自会召他过来,再论政事。 这一忙就忙了整整一旬时间,期间姬檀一次也没有召见过顾熹之。 他几乎已经将人抛之脑后了。 还是小印子过来禀告他,说探花郎上门求见,姬檀这才想起来,叫人带他进来。顾熹之特意挑在姬檀晨练时间,不会影响到他日程安排,是个懂事的。 姬檀略略提起唇角。 等着他来。 顾熹之再次踏足东宫庭院,明知院内布局景色,也知道太子殿下所在的位置,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局促鼓噪,不过他面上已然端得不动声色,举步上前,向姬檀行礼。 姬檀直接:“探花郎来了,过来说话。” 顾熹之驾轻就熟上前。 姬檀也不多寒暄,莞尔切入正题,问他一早过来有何要事。 顾熹之微微垂敛眉眼,恭谦但十分简明扼要地道:“微臣看了殿下遣人送来的文册,算算时间,殿下指派的县令也该到任了,微臣有些问题想要向殿下确认,以便后续为国策推行略尽绵力。” “你说吧。” 顾熹之猜出了他的人,时间也完全估算准确,无疑给了姬檀一点惊喜。 顾熹之见太子殿下态度如常,未有对他的主动不满,便放松下心,将自己困惑的地方和见微知著猜测的详情一一告诉姬檀,并从中关注姬檀的反应,连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和殿下早日共事的殷切期待。 第9章 姬檀起先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依然保持晨练姿态,并未多在意顾熹之。 直到对方剖析渐深,侃侃而谈却不失条理,连其中的逻辑关系都圆融丝毫不错漏。说是问题,倒不如说是顾熹之将里面的政治民生以一个全新的角度重又诠释在姬檀面前,甚至无需他指出错处,一论到底。 恍惚间姬檀仿佛看到了那日在御书房上疏、耀眼夺目教人叹服的探花郎。 这些干系、本质他早分明,却仍忍不住为之侧目,真是有意思。 顾熹之不间断地说完话,发现太子殿下一直笑靥灿烂地看着自己,顿时局促起来,无措别开眼睛:“……殿下,微臣僭越了。” 眼见人头垂地愈来愈低,姬檀再忍不住,清清浅浅地笑起来:“无妨,你说的极好。等过两日县令的八百里加急传回,你再过来与东宫大臣一起相与。” 这便是通知顾熹之明确过来的时间了。 顾熹之连忙正色应“是”。 姬檀不置可否地打量着他,不明白顾熹之分明胸有应策,洞若观火,虽还不及东宫大臣老练,但已是极为难得,况且,也是他自己主动过来的,做什么却表现出一副木讷温驯的模样。 姬檀喜闻乐见,但还没忘记笼络顾熹之的目的。 他不禁柔和了声音,款款莞尔:“难为你想到这许多,花了不少心思罢,翰林院那边的政务可顾得过来?要是太忙,孤就吩咐侍讲学士,不必什么修文编纂的事情都叫你做。” “多谢殿下,不过微臣活计不多,每日当值的时间就能完成,未有影响。”顾熹之受宠若惊地谢绝了太子殿下好意。 他不希望太子殿下认为他能不配位。 “好罢。你自有安排就好。”姬檀没就这件事多说,既然顾熹之不需要,便算了。 “嗯,翰林院的史书典籍浩如烟海,既是修整也是从中学习,方才微臣所言,正是由此获得的感兴。”顾熹之谈及自己熟悉的事物,眉眼轻抬温润流转,总算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青年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松快。 姬檀略微调整了姿势,顺着他的话莞尔续问,多是些翰林院的问题,或是顾熹之日常乏善可陈的政务,或是他在翰林院与人的往来交际。 都是些小事,姬檀也调查得详尽清楚。 他此番问,不过是为了和顾熹之拉近关系,顺便想知道这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而已。 结果自然没有令他失望。 顾熹之对他堪称推心置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姬檀想知道的,都能从他口中问出。 一问一答,彼此无间,气氛一度和谐到两人不似君臣,倒像是知己的地步。 姬檀微微眯起桃花眼,避开渐次高升的日光,提醒顾熹之:“今日你在东宫待了许久,怕是要赶不上当值了。” 顾熹之一怔,回神道:“今日休沐,微臣记着时辰的。” “原是这样。” 姬檀清浅一笑,才知是他记岔了时日,怪道顾熹之这样本分的人,却在东宫逗留许久。 也罢,来都来了,气氛也烘托得恰如其分,姬檀今日没什么紧亟的要务处理,正好趁这个机会多笼络顾熹之。 故而,他非但没借口教顾熹之褪下,相反,态度更加热络了。 “好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时间还早,探花郎就在东宫一起用早膳吧。正好前几日膳房送了一批肥鱼过来,做成鱼片粥鲜美得紧,探花郎也尝尝。” “多谢殿下美意。” 顾熹之接受地很是从善如流了。 姬檀唇边泛着莞尔笑意,领顾熹之往前厅走,这一段路的距离他也不会放过:“孤瞧着探花郎身体文弱,光靠食补可不行,往后的政务只多不少,探花郎也要多注意增强体魄。唔,探花郎如果需要的话,孤这里有合适的教习师傅,不用根基底子也能练。” 言毕,视线似有若无地从顾熹之身上踅摸过去。 顾熹之装得不动声色的面容腾地一下烫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太子殿下眼里是何种形象,初见时便重伤不起,即使到了现在,伤势痊愈也仍旧文弱。 这并非是他不想,而实在是,他不是什么习武的料子。 幼时顾熹之就曾和父亲练习武功,不但没有长进,还常把自己弄地一身是伤,反而,他在文才方面表现优异,天赋异禀,后面就一直以读书为主。 但这绝对不是说他体力差,或者身体差。 父亲过身后,家里的重担都是顾熹之一力挑起来的,他什么重活都能做,也不觉得累,他只是纯粹不会武功,才会着了套被人殴打重伤。 事实胜于雄辩,顾熹之手足无措地试图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让他看起来更木讷了。 还是夹杂着无助可怜的那种,姬檀又见识到了顾熹之的一种新情绪,登时好笑:“不知道怎么说就不用说了,不过你还是要锻炼身体,否则后面吃不消耽搁公务孤也帮不了你。” “是,殿下。”顾熹之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姬檀却愈发心花怒放,道:“孤这里有一本太极拳的拳法,很简单,稚儿见了都会,也是孤小时候练的,你拿去练习吧。” “是。”顾熹之答的恭敬,声音却彻底蔫了。 姬檀心情大好,终于走到前厅,他一挥手,早早等候的下人即刻下去,旋即一个个端着粥碗和精致小食的下人鱼贯而入。不消片刻,份量不多但将近摆了满桌的早膳便准备妥当,姬檀招呼顾熹之落座。 赧然无措的青年这才重新活了过来。 被姬檀尽收眼底。 姬檀对顾熹之的熟悉和掌控又进一步。 两日后,姬檀收到了县令传回的八百里加急密信,信中无外乎是当地的民生情况,包括但不限于百姓态度、当地父母官的辖管,以及可能牵涉到的其他政治势力,姬檀即刻令小印子召东宫大臣和詹事府的心腹官员前来商讨对策。 当然,也包括顾熹之。 彼时的顾熹之正在翰林院当值,不过这是陛下的意思,无人违抗,翰林院的上峰也不会再说什么,自放他离去。 从这一刻,顾熹之便从明面上、所有人眼中彻底站在了东宫一边,休戚与共。 谈及政事的时候姬檀并不会过多关注顾熹之,他的重点都在如何办好手底下的事情上,这些大事姬檀多和东宫大臣商榷,一直以来也都是如此。兹事体大,他与官员商讨出的决策还要由少师少傅记录,稍后向皇帝禀告。 过了皇帝那一关,才算是得到了初步许可。 程序都如此复杂,不提其中还有诸多的弯绕,决策实行后具体落到每位官员手上能取得的成效,其背后又会不会有官员徇私枉法,阳奉阴违,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百姓对于种桑的踌躇,愿不愿意配合官府行动。 桩桩件件,都是相当棘手的麻烦。 顾熹之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困境,他发现平日在书史策论上的游刃有余到了实际应用中却是这样的举棋不定,寸步难行。 商讨的整个过程,顾熹之几乎都在虚心聆听太子殿下和大臣们的有商有量,从中学习,不懂的地方暗自记在心里,等之后再努力寻找答案,亲身实践。 这也是顾熹之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和真正身在官场斡旋捭阖的官员之间的差距,不可谓不小,他之前在太子殿下面前侃侃而谈此刻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不能为殿下分忧丝毫,这无疑让顾熹之感到了莫大的挫败。 姬檀的殚精竭虑、慎重前行更是如铁烙般深深烙进了他心里,挥之不去。 一直到商讨结束,官员散场,顾熹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沉溺其中。 姬檀也未出言留他,而是让他与其他官员一道离开。 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向他展示身为太子的不易,顾熹之亲身所历,心里又会怎么深想。 这些姬檀通通不感兴趣。 他只确信一点,往后的顾熹之会更加奋进勤勉,忠诚于他,为他所用,受他控制,这就够了。 这正是姬檀今天所要顾熹之看到的目的。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顾熹之一如姬檀所料地勤勉学习,许多关窍他不明白一是因为他对其下的官员不了解,二是他对朝廷的官僚体制运作亦不熟悉,三则是见识经验浅薄的原因了。 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深谙的,但顾熹之从来都是一个执着的人。 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学,而且,他总有一种感觉,太子殿下会乐意告诉他他想知道的内容,并希望他这么去做。 这绝不是什么顾熹之的自作多情,而是他再一次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时,向殿下讨教,太子殿下知无不言地告诉了他,顾熹之就更肯定了。 太子殿下明知他初涉官场,认识的、能够帮助他解惑的官员无几,翰林院的上峰需要回避,旁的官员就更不可能了,东宫的近臣也不是顾熹之能够轻易攀扯的,算来算去,竟只有太子殿下一人。 第10章 若不是先前才误解了殿下,顾熹之几要以为这又是殿下的手笔了。 但这怎么可能。 顾熹之已不会再犹疑误会,而是笃定。 太子殿下这样好的人,处处为他考虑着想,甚至亲自指教他,他怎么还能怀疑殿下的用心呢,顾熹之再也不会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了。 他只会全心全意,忠于太子殿下。 而对于顾熹之的这一变化,感受最深的毋庸置疑是姬檀,毕竟这是他一手造就的结果。催着顾熹之揠苗助长,好教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自己投以最大程度的忠诚,物尽其用。 但真的看到顾熹之一步步如自己所愿,突飞猛进,姬檀又忍不住心生失望。 他欣慰顾熹之的才能,却又始终忌惮他的身份。 顾熹之越是这般,姬檀就越忐忑。 有时候姬檀甚至希望,顾熹之是个平平无奇的庸人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这么进退两难、焦心受怕了,最好从未遇见过他。 “殿下?” 然而,这根本不可能,顾熹之一出声,姬檀立刻从如梦幻泡影般的神游回到残酷的现实。他定了定神,才道:“怎么了?” 顾熹之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微臣观殿下眉宇间似有倦色,殿下若是乏了,万不可逞强,好好歇息身体要紧,微臣先告退了。” 说完一揖,倒退几步准备离开。 “不必,孤还有事同你说。”姬檀阻止他离去的动作,抬手揉了揉眉心,不再为难自己,干脆倚过身子靠着身后的软榻。 小印子察言观色,适时在姬檀身后垫上一块软枕,将人伺候妥帖方才退开,默默地伫立一旁随时听唤。 顾熹之本要离开的脚步重新走上前来。 “你自己看吧。”姬檀不多赘述,半阖上了眼睛兀自养神。 顾熹之不明所以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旋即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便递到了眼前,顾熹之下意识想问姬檀,但见人在闭目休憩,又闭上了嘴,从小印子手里接过密信安静地看了起来。 这是沿海郡县发回的最新政况。 按照顾熹之在御书房提出的补救措施和姬檀结合当地情况后所做出的行动结果,顾熹之原以为哪怕遇到阻碍,起码大方向上不会出错,可信中却说毫无进展,推进不了一私一毫,百姓抗拒意图明显。 怎会如此?! 顾熹之做过两县的背景和户籍调查,怎么也不至于到这番境地。 倏然间,顾熹之神思一滞,想起先前姬檀被参的原因,以及东南沿海郡县的官员势力,莫非又是—— 顾熹之顿时抬眼看向姬檀,眸中压抑着的愧疚几乎要化为实质。 心口也跟着一阵阵酸涩了起来。 “不是高府台,他手还没那么长,和你也没关系。”姬檀仍阖着眼,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顾熹之一瞬的心情变化,并向他解释了这一句。 就当是对他进步的褒赏罢,顾熹之已经能在看信后第一时间意识到里面的本质问题。 熟料,顾熹之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 姬檀睁开了眼睛。 因为方才一直闭目养神,此刻尽管姬檀一如往常般精明,落在顾熹之眼里,那双清透的桃花眼却是带着些许茫然和不解的,这让顾熹之心里更加歉疚了。 “都是微臣的错。” 顾熹之毫无厘头地说了这么一句,姬檀还听懂了,他微微蹙拢眉心,不赞同地看着顾熹之。 顾熹之愈发艰涩了声音,道:“是微臣给殿下添麻烦了,如果不是微臣,那一次殿下就不会被陛下责骂,更不会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结果反而还要殿下费心来指教微臣……” 顾熹之越说越沉浸其中。 姬檀两弯纤长的眉都皱了起来。 他是想利用顾熹之的感情催他奋进、要他忠诚不假,但他还不想矫枉过正,这么快地就物极必反了。 于是乎,姬檀站起身来,亲自阻止了顾熹之不断发散的愧疚。 姬檀右手按在顾熹之的肩头,不轻不重捏了一下,专注的目光直直撞入顾熹之漆深的瞳底:“孤说过了,与你无关。” 不论皇帝还是今日种种,都不是顾熹之的过错。 皇帝对他忌惮积深,就算没有那件事,也会另找由头敲打他,结果不会好到哪里去;至于这次政策遇阻,硬要说是顾熹之的错,那更是无稽之谈了,朝廷水深,连姬檀都只能被裹挟着被迫往前走,更遑论一个初入官场的小编修。 姬檀对他上心,是为着他的身份,旁人可不会。 顾熹之自投入东宫门下,从前递拜帖想和顾熹之结交的人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哪能受他影响,确实是顾熹之想太多了。 虽有姬檀推导的因素在,但顾熹之实算无辜,因此姬檀安慰起来也十分得心应手,挑些能说的说,很快将人稳住了:“这次的事一定要算清楚也是多方政治势力博弈的结果,连孤都没什么头绪,这下你可安心了?” 顾熹之大胆地和姬檀对视了片刻,旋即垂下眼帘,又看到姬檀还按在自己肩头处的手,他不禁也抬起了手,在触及到那温热白皙的肌肤前猝然收了回来。 顾熹之抬起头,认真道:“微臣安不下心。” 姬檀刚要问他原因,就听顾熹之肃然续道:“政策是殿下负责的,事情一日不解决,微臣就一日安不下心。” 闻言,姬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还是为了他啊。 就结果来看,他的手段还是很高明的,连顾熹之的负面情绪都能掌控,并为己所用,极好极好。 姬檀心满意足。顾熹之一瞬不瞬看着太子殿下,亦心满意足。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太子殿下,连殿下脸上透明的细软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由此更见殿下肤如凝脂,目若秋波,一笑宛如桃瓣漾开,檀香拂面。 瞬息间,熟悉的鼓噪再次涌上心头,顾熹之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别开了眼。 少顷重新转回来,见太子殿下没有发现,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将注意力回归正题:“连殿下都没有头绪,那该怎么办是好?” 顾熹之刚才一瞬的悸动是真的,现在的担忧也是实实切切。 姬檀松开了按在他肩头的手,转身往门口走,正好一览无余地望见前边花园亭榭。 东宫花园修建地轩敞开阔,园中池塘锦鲤,花草珍奇,样样别致,其中最有趣儿的当属锦鲤,鱼食一洒,沉鳞竞跃地争相浮出水面,迅猛夺食。 姬檀饶有兴致地看了片刻,见顾熹之视线望来,朝他莞尔一笑:“不知道怎么办就不办。等鱼饵够了,鱼儿自会出来竞相抢夺,我们且再等一等。” 顾熹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见姬檀微笑,他不禁福至心灵,同样一莞尔。 “殿下说的是。” 顾熹之离开东宫,心里对姬檀接下来怎么做大致有了个数,太子殿下果真冰雪一般的人物,顾熹之愈发心向往之。 被惊艳的同时,不禁暗愧自己萤火之辉,未能替殿下发光散热,殿下实是特别好的人,即使是这样的他,也依旧给足机会予以重用。 殿下都不介意,他自当勤勉百倍以回馈才是。 想着,顾熹之决心更坚,连带着回翰林院的步履都步步生风,他要去继续查阅典籍,为殿下的决策提供更强有力的支撑,并充盈自己。 顾熹之的这些举措姬檀也都是知道的,原本单方面送去给顾熹之的疏册、信件,顾熹之回以了他查阅到的案例,相关佐证等。 再之后,不单单是这些,还有顾熹之写予他的折子,或是请安问好,或是请他指教,一次比一次内容繁长。 姬檀倚在榻上一页页地看得兴味盎然,顾熹之这份心思实在不错,主动送上门来由他掌控。 心情大好之余,也开始提笔回复顾熹之的折子。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甚至有时只有言简意赅的已阅两字,却足以让顾熹之喜不自胜了。 如此一番来回,顾熹之回复姬檀的折子就更丰富了,除却以上这些,还有自己亲手所做的芸笺,用金箔纸和植物纤维精雕细制成长条,轻薄又好看,夹在书信里也不占位置,连姬檀这样讲究的人瞧了都不由眼前一亮。 可见顾熹之其用心。 姬檀对于顾熹之的表现亦很满意,不论他的进步还是别出心裁。 日子在这样繁忙紧凑、偶尔还有一点小惊喜的状态下匆匆而过。 终于,姬檀抛出去的鱼饵有动静了。 又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传回,姬檀亟不可待打开,快速浏览完,旋即将信纸放回信封内。 小印子伫立一旁,从过分安静的氛围中判断不出情况好坏,少顷,但见姬檀唇角露出一抹微深笑意,他心知稳了。 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去:“殿下,要奴婢召几位大臣过来相商么?” 姬檀点头,从容道:“去吧。” 第11章 小印子得令,一个箭步离开书房,叫上除自己以外的麻利太监,分别去请几位大人过来东宫。 姬檀则不疾不徐地整理这段时日一共传回的信笺,心里有了盘算。 影响种桑推行的官员除却自己人,其他几位皇子和朝中重臣势力俱有可能参与,甚至一起插手干涉了,姬檀查不出具体是谁在里面搅混水,导致百姓惶然而不敢种植桑苗,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放出了足够令这些人出洞的消息,结果也相当令人满意。 要知道,国库虽然没钱下拨,但涉及到的政策推行官员调动,其背后都代表着巨大的权利更迭,不但关乎自己的政途势力发展,整个家族兴旺,甚至还牵动着经济命脉。 现在的起步阶段暂时是没利润,但一旦桑苗种成,丝绸贸易顺利,中间的每一环节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没有人会和权和利过不去。 这两样鱼饵足以让所有政治势力闻风而动,土崩瓦解。 因利维系的结盟最终也会因利散去,官场就是这样,没有牢不可破的关系,只有永恒的利益,姬檀直接将这些阴私全摆到台面上来。 他奉皇帝旨意行事,是为朝廷,为生民,谁也没有立场指摘置喙,但那些为了自己牟取私利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既不敢明目张胆地插手落下把柄,又唯恐别人先行于自己一步,故而几股势力都在互相警惕着、观望着,伺机而行。 一段时间内东南沿海郡县都会风平浪静,无人再胆大包天作祟。 这时候,就是姬檀出手的最佳时机。 之前顾熹之告诉他,桑苗种植也是讲究时节的,眼下春季都将过了,他们的进度刻不容缓。 小印子脚程很快,大臣更是知道举足轻重,没有丝毫耽搁即刻赶至东宫,紧急在书房召开了一场如何消解百姓惶恐落地种桑的集议。 原本的补救措施被地方官员打乱,已然是行不通了,他们需另想他法。 沉吟过后,一名司谏提出,不若直接在沿海郡县全力推行政策,总会有百姓愿意试种,以少数带动多数,渐渐地政策自然顺利推行下去。 姬檀却是直接否了。全面推广范围太过庞大,势必又会落个之前一样的结果,那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就全白费了。 还是得逐个击破,姬檀打算从被淹的两县着手。 “这两县已经派了我们自己的县令过去,天时地利人和,都更便利。”话是这么说,姬檀心里却并不乐观。 “要不,直接一纸诏令,张贴公榜,百姓莫敢不从。待他们从中尝到了好处,自会主动兴起种桑热潮,届时一切难题自会迎刃而解。”另一名少詹事道。 姬檀更是摇头。 他们今日敢这么办,明日御史台的弹劾奏折就能压死他们,都不是好主意。 “切入点还是在百姓身上。”姬檀提醒道。 若是之前,官府发布政令兴许还有用处,但现在的百姓人心惶惶宛如惊弓之鸟,谁也不愿冒险,太难了。 更难的是,这些大臣站在为官者的角度或可提出百般策略,但要他们易地而处,站在百姓的位置思考,这就行不通了,接连被否后几位大臣皆是一筹莫展,无法真的感同身受,姬檀亦不能体会。 集议一时陷入了僵持,只有微不可闻的几许叹息声响。 顾熹之默默无言听了半晌,总算将太子殿下和大臣们的症结捋清楚,这个问题他倒是能解答一二,顾熹之好歹是乡野出身长大的,多少更了解些。 他的视线在几位大臣之间逡巡了一圈,旋即主动起身一揖提议道:“诸位大人,殿下,微臣有一看法,或许可行。” 几位大臣的目光落在年轻的探花郎身上,并不抱什么希望,也没有答他。 姬檀直接首肯了:“说。” 顾熹之便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遵照姬檀的想法,从百姓出发。 “被淹的两县良田受到影响,今年收成锐减,百姓定然想先把仅存的粮食囤积起来,再尽快耕种新的粮食以度灾年,不愿花时间去种不确定性太大的桑苗,说到底还是生存问题,如果我们能将其解决,是不是就可以落地种桑了。” “接着说。”姬檀来了兴趣,向前倾身认真听他讲述。 顾熹之的看法总是这么令人惊喜。 “保障两县所有百姓的生计自然不现实,但是,我们可以从中有目标的进行挑选。” “何意?如何挑选?” 这次急着询问的人不是姬檀了,而是左春坊下设的中允大人,对方从顾熹之的说辞中看到了明显希望,故插言问。 “这两县本就因为春汛洪涝冲击,粮食损毁过半,富庶些的人家尚可明哲保身,但穷苦的人家就未必了,为了家人,为了活下去生存,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莫说种桑了,刀山火海也愿下。” “我们就从这里面选,逐户攻克,互惠互赢,让当地的官员先悄摸进行。” “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顾熹之问的是全场所有人,可他眸底倒映着的却只姬檀端坐高位一人的身影。 顾熹之也不确定这能不能行,只是将自己的方法提出,一试罢了。 众人虽然心动,但也不会贸贸然首肯,而是在心中快速权衡着各方利弊,最终的决策权还是握在姬檀手里。 “孤觉得,可行。只是,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底下的官员必须要找信得过的人来做,秘密进行,待木已成舟再看。除此之外,提供给这些百姓的粮食可以等他们种成桑苗收成时抵扣,他们要想获得更多富余,就多种桑。” “还有其中所需的赀费问题……” 顾熹之不过提出方法,姬檀就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整个完善,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位,余下的便是分派给各下属官员的任务了,姬檀知人善任,安排有条不紊,迅速定夺好了人选,下属官员自是如斯响应,无有不从。 这样镇定而又强大的统筹能力再次教顾熹之心折。 他只一瞬不瞬地望着姬檀。 最紧要的政事暂时解决了,姬檀从正色肃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恢复成了一贯浅笑莞尔自若从容的模样。 “接下来的事就有劳诸位多费心了,盯紧一些,有任何状况随时向孤禀告。”姬檀一番话说的大臣心里舒坦,连忙保证这都是他们的分内之事,不敢懈怠,一定认真做好,办地漂亮。 姬檀微笑:“那便再好不过了。” 众位大臣再次折服,又是一番捧哏太子殿下。 不仅如此,连他看中的探花郎一并称赞,这次是心悦诚服的,顾熹之的才思当得,他们也乐意与之结交。 其中尤以府丞大人,也是皇后母家姬檀的表舅为最,他说:“殿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探花郎胸藏锦绣腹隐珠玑,颇有几分陛下当年杀伐决断的模样啊!” 话音未落,场面蓦地一静。 姬檀指尖攥紧了小几边角,视线艰难而又划过一抹微凉地瞥了过来。 “府丞大人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府丞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冷汗如雨下,他扑通往下一跪解释:“下官、下官是说殿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就是顺嘴将太子殿下和探花郎一块夸了。 恰好,顾熹之就坐在他一眼看到的位置,顾熹之的侧脸和端庄沉稳的姿态让他不由感到熟悉,宛如故人。 又因着和姬檀的这层外戚关系在,一时没注意分寸,直接秃噜嘴了,祸从口中。 待回过神来,冷汗早已涔涔后背,府丞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不该将顾熹之放在皇帝面前,叫人误会他说顾熹之和陛下相像。 “殿下——” 府丞着急地想要抓耳挠腮,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嘴巴子,怎么就昏了头说出这样的无脑话来,也不知殿下生气没有。 他头垂得极低,半点不敢抬起来。 良久,才听到姬檀温和莞尔的一声:“无妨,孤自然知道府丞的意思,不会误会,诸位大人也不会。好了,今日的集议就到这里,孤乏了,你们自散了罢。” “是。” 众位大臣未再多言,纷纷起身作揖,后退几步散去。 顾熹之走在人群最后,有些担忧地望了姬檀一眼。他一直有在关注太子殿下,方才见殿下神情不对,脸色有一瞬的发白,怕他身体不舒服。不过殿下既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多逗留,只能跟着大臣一道离开。 想来是殿下殚精竭虑操劳过度,累着了,好好休息自当无碍。 他下次再来看望殿下。 顾熹之也离开了东宫,姬檀独自面对空无一人的书房,房中下人尽数被他谴了下去,直到这时,姬檀才敢袒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他面色沉郁地可怕,连指尖都颤抖不停,掩在宽大的袍袖下被完全遮挡住了。 第12章 天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有多慌张,可他不能自乱阵脚,被人看出一丁点不对。这件事要是曝光,他死无葬身之地,丝毫侥幸都不能抱有,为此他只能大度地饶恕府丞的错误,并把这个小插曲轻轻揭过。 而这也给姬檀敲响了一记警钟。 他知道府丞是无心之失,对方不过捧他惯了而已,脱口而出。但在这脱口而出的背后,他如何就能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顾熹之像陛下,是他潜意识里察觉了什么,而自己本人没有意识到吗? 如果是这样,他会不会哪天突然又想起来了。 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发现此事。 彼时无人注意是因为顾熹之人微言轻,在官员面前露面的机会也不多,那以后呢,顾熹之常出入朝堂宫阙,会不会再有人发现,继而联想到顾熹之肖似皇帝皇后。 顾熹之相貌清俊,结合了帝后两人各自的优点而长成,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太出来,但他那与生俱来的独特温润气质,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不可以。绝对不行。 不能让事态有任何扩展发酵的风险。 姬檀长于深宫之中,最是深谙其中的厉害,说不准哪天这事就被人给抖罗出去了,而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哪里露了马脚。 这可不成,姬檀端抱手臂在书房内来回焦虑踱步。 顾熹之这么大一个人,也不是他说藏就能藏起来的,顾熹之总会不断遇到新的人,与人接触交往。今日的事他可以盖过,甚至往后朝堂之上他都能大言不惭地掌控,在旁人起疑前将其往错误的方向引导。 那私下里呢? 顾熹之日常结交朋友,参加宴请集会等,与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又该如何知晓。 姬檀虽一直派人暗中盯梢,但也只能监测顾熹之的活动去向,无法探听到顾熹之与人的全部对话,乃至细微的表情、神态上的毫末不对。 还是有暴露的风险啊。 沈玉兰也是个不中用的,管不住顾熹之一点,还是要靠他自己。 姬檀不放心,唤来小印子,又增派了一批人手近距离盯梢顾熹之,主要排查他私下的人际交往,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禀报。 为着这句无心的话,姬檀一整天都无法镇静,到了夜间也不能寐,没有丝毫困意,安神香都不管用。 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又唤来小印子,问他盯梢顾熹之的人传话回来没有,小印子说传了,姬檀登时一个激动坐起身来,让他细说。小印子的回答是一切正常,没有特殊之处,姬檀重又沮丧地躺回床上。 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希望一切正常,还是不正常了。 心里烦闷得很。 姬檀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用脑门哐哐撞了两下枕头,没有作用,他又伸展手臂揪住床单,抓挠了几下,然后一用力一脚蹬飞了身上的被子,将脸埋进枕头里,这才安静地宛如行将就木般不动弹、也不胡思乱想了。 过了好一会,小印子悄声进来,蹑手蹑脚地将掉了半截在脚踏上的锦被拾回床榻,盖在郁郁颓丧的太子殿下身上。 然后命人再熄灭两盏烛火,点上姬檀惯用的檀香,轻轻关上门坐在外间守夜去了。 直到后半夜,姬檀才伴着袅袅檀香、窗外轻鸣浅浅进入了睡眠。 两日后,大朝会散。 姬檀持笏正要离去,总管太监一溜步地踱到他面前,恭敬讪笑:“殿下,陛下宣您在御书房觐见。” 姬檀颔首,调转脚步跟随总管太监前往御书房。 面上温润莞尔,心里却不禁腹诽,开了一大早上的朝会,连早膳都不让人先吃。更重要的是,姬檀在心里揣摩皇帝召他所为何事,他这段时日没再被人参过,按理说没什么要紧事这么着急才对。 罢了,先去看看再说。 到达御书房,皇帝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姬檀驾轻就熟地下跪行礼,直到皇帝说“平身”方才起身,起身后也只是恭谨地站在皇帝对面的案桌前,不敢有丝毫逾矩。 “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了何事吗?”皇帝觑着他,厉眼沉沉。 “儿臣不知。”姬檀低垂着睫。 “你这般玲珑心窍,朕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皇帝不依不饶,觑着姬檀的目光愈发收紧。 “儿臣不敢揣测圣心。”姬檀登时惶恐跪下,额心贴地。 “敢不敢全系你一张嘴,朕又如何能够分晓?”皇帝疾言厉色,心知姬檀的自作主张和独断行事,此时再看他这副温驯作态,不免觉得流于过伪,愈发不喜这个装模做样的儿子:“起来说话!教人看了,你是想让人说朕不慈爱吗?” “儿臣不敢。” 姬檀立即从地上起身站定,双手握在身前端端正正。 “不知?不敢?好啊,既然你不肯说,那朕就告诉你!”皇帝一手撑在桌上,直直看向姬檀,道:“你让你的人在沧州两县私下鼓动百姓种桑,是何用意?连官府都背着,是不是有朝一日连朕这个君父也不放在眼里?!” 姬檀一惊,这个消息他并没有收到,不过皇帝既这样说了,那就说明,他的策略成功了。 只是,自以为算无遗策,却还是遭了训斥。 姬檀无可奈何解释:“父皇,儿臣绝非此意。只是沧州势力复杂,政策难以推行,儿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想等有了成果再来禀报父皇,省得空欢喜一场,儿臣绝没有僭越、以权谋私之意。” “是吗?”皇帝仍旧目光漆深。 “是。”姬檀脊背挺直。 皇帝默不作声,姬檀也兀自岿然不动。 “朕信你。”半晌,皇帝这样说。 姬檀松了口气。 然而,一口气没松完,皇帝又道:“不过你的策略既已取得成效,就没必要再背着官府行事了,叫他们一起办,效率高些。” “是。”姬檀只能答应。 “那就好。朕不希望这些百姓日后只知太子,而不知朕,明白吗?” “儿臣,明白。”姬檀瘦削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总算温和了声音:“好了,你知道怎么办就好。哦,对了,之前遭春汛冲毁的堤坝是不是也是你的人在负责监督修缮?” “是,父皇。” 姬檀甫一回答,皇帝便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专心办种桑的事就好,堤坝不必再管了。另外,开展海外贸易的河道漕运,朕已经看好了几位大臣一起监办,你也不必再费心劳神了。” “是,多谢父皇体恤。” 姬檀低垂着头,没教皇帝看清他眸中神色。 皇帝看了他须臾,率先收回视线:“行了,没事了,你下去罢。” “是,儿臣告退。”姬檀躬身一揖,后退几步转身大步离开御书房。 一直到出了这扇门,他才重新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方才在御书房不过短短片刻时间,却仿佛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是以这段时日,他每见皇帝一次,就愈发地深恶痛绝、难捱一分。 亲子尚且如此,倘若他不是皇帝的儿子,这条命,还有的活吗? 想到皇帝对他忌惮的模样,姬檀就不由发笑。 这个策略,可是他的亲儿子想的啊,可惜那端坐高台的上位者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不让他插手堤坝漕运,绝了他与工部户部之间的联系,乃至六部,那又如何?姬檀只想要活,只想要手上现在经营的一切,只想把眼前的困境解决,为什么他只有这点小要求,皇帝还要来逼迫他?! 日复一日,这金尊玉贵的太子不当也罢。 姬檀看着巍峨壮丽的层层宫阙,看着来往恭顺的奴婢侍卫,最后看着锦衣华服的自己,只觉得他从根里就烂掉了,再焕发不出一丝生机,他在被一点点地侵蚀腐烂,却还要拼拼凑凑拾掇出一个完美无暇呈在人前的太子。 他太累了,这副瘦削的脊柱随时都能够垮塌。 顾熹之,皇帝,谁都能轻易压死他。 姬檀几乎成了一具无法呼吸,也看不见光亮的傀儡,就这么行将就木般失魂回了东宫。 小印子守在宫里,猝不及防看见这样的殿下,被吓了一大跳,险些蹦起来仔仔细细地将姬檀周身都检查了一圈,确认他没有任何受伤,这才稍稍放心了一点。 “殿下——” 姬檀一抬手,打断了他:“什么都不必说了,孤乏了,进屋躺一会。” “是,殿下。” 小印子刚答应,想起来什么,又嗫嚅着道:“殿下,您之前吩咐派人去调查探花郎的背景,事无巨细第一时间禀报,现下暗探已经回来了,您,要先见一面吗?” 闻言,行将就木宛如老矣的姬檀立马被拉了回来,重又迸发出璨烈生机:“人在哪,叫他即刻过来。” “是!”小印子忙不迭跑去了。 少顷,一名身姿利落的探子进门,向姬檀行礼。姬檀一摆手:“免了,说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第13章 “是。”暗探不再多言,直奔主题告诉姬檀他都追随顾熹之的痕迹去了哪些地方。 顾熹之所有生活过的居所、邻里邻间关系往来,他一路赴京赶考的路线、途中所见所遇所闻,统统都被摸透,一切正常,就是普通人的经历。 “没有别的了吗?”姬檀纤眉蹙紧。 “唔,还有一点八卦轶闻。据说,当初探花郎中秀才后,不少媒婆争相上门要给他说媒,只是,无一成功。卑职也从媒婆处深入打听了,得到了一个惊天消息,不保证其准确性,只是推测,探花郎有龙阳之好。” “什么?”姬檀不可置信,瞬间澄澈的瞳孔都张大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男风一好历朝历代皆有之,非是我朝才起源,只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轻易为世人所接受的事,因此,姬檀在听到顾熹之可能有龙阳之好时才会如此惊讶,难以置信。 顾熹之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这种癖好的人。 “你再将这些轶闻仔细说来。” 姬檀手心都不由攥紧了,全神贯注听暗探讲述。 他现在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或许,这会是他彻底掌控顾熹之的有力手段,想着,姬檀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暗探道,顾熹之自中秀才后就不断有媒婆上门说亲,彼时的顾熹之年纪尚小,家里负担也重,全部拒绝了算属人之常情;再之后,顾熹之在乡试中一举中举,并夺得第一名解元之称,这时候,顾家的门槛才真正被人给踏破了。 其中不但有普通布衣,就是富商之女、当地官爷的女儿都在其列,欲和顾家结两姓之好。 这些人,都不是顾熹之能够轻易拒绝的。 然而,结果还是没成。 顾熹之和前来说亲的媒婆,甚至是大胆主动上门相看的女儿家说了什么,对方这才偃旗息鼓,息声离去。 姬檀听着皱眉:“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他应付的借口,顾熹之根本就不想成亲呢。或者,他的眼光更高,想在京城结亲。” 暗探摇头,道:“这一点,那些死心眼的媒婆和爱慕探花郎成执的女子已经确认过了。” 暗探继续和他道,这些话媒婆们虽然听了暂时离开,但仍然不死心,不舍得就此放过这么清俊又有才华的郎君,甚至,连在顾熹之沐浴时偷窥、亲自试探这样的事都干出来了,最后才心如死灰地确定。 姬檀:“……” 这确实是,不太正常。 姬檀从不质疑这些经验老道的媒婆对纯涩少年郎的试探。但是,这也不能证明顾熹之就一定有龙阳之好啊。 暗探挠了挠头,下定结论:“所以说是推测。探花郎一切正常,却唯独对女子毫无反应,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解释了。” “也是。”姬檀一只手臂端着,另一只支在上面托腮,喃喃自语道。 随即,他水灵剔透的桃花眸狡黠一转,登时就来了主意,勾唇笑道:“既然不能完全笃定,那咱们就试他一试。孤偏要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龙阳之好。” “是!”暗探铿锵领命,旋即又茫然了眸,讷讷发问:“只是,殿下,要怎么试探探花郎啊?” 姬檀闻言,险些一个仰倒。 他好不容易才维持住正色,目光幽深,道:“你先去街上,寻一个人。” 傍晚,夕阳西下。 金橙落霞沿着碧瓦朱甍一直铺到了广袤的天际边缘。顾熹之看不了这么远,他的视线止步于出皇宫后一条青石砖道上熙熙攘攘的街市,而他正要下值回家。 倏然,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窜出来一名清丽女子,对方扯住顾熹之的胳膊就激动地:“顾公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席姑娘?”顾熹之转头,不由讶异。 “是我。”姑娘腼腆一笑。 这位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当日顾熹之不惜得罪高府台之子护下的那名经商姊妹中的妹妹,席茵。只是,当日对方就已经郑重感谢过了,在顾熹之会试前还经常送他们母子一些自己做的吃食,顾熹之被点探花后才分道扬镳,再没见过。 此时席茵忽然找来,莫非,又遇到了什么困难? “席姑娘,你可是有难处需要在下帮忙?”不然,顾熹之再想不出原因了。 “不不不,我没有困难。”席茵登时摇头。 “那你这是?”顾熹之不明就里,先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席茵这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脸,又背过手去,和顾熹之保持距离,低眉顺眼道:“救命之恩是大事,岂是一句道谢就可以的。”想起来时间已过了三月,姑娘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一鼓作气说完:“后来我又仔细想了,不能这么草率对待恩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愿做奴做婢,报答公子。” “啊?不不不,席姑娘不必如此。”顾熹之被吓得连连后退。 “要的,姐姐也赞同,恩公——” 姑娘每上前一步,顾熹之就惊恐后退,颇为头疼了起来:“真不必如此。那日不论是谁,我都会救,只是恰好是姑娘而已。” 席茵眼见顾熹之是真不想和她牵扯,目的也达到地差不多了,便退而求其次,道:“顾公子既不要我服侍,那总该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请公子在酒楼吃饭,以这顿饭偿了公子的恩情,过后绝不纠缠。” “这,好罢。”顾熹之其实连这顿饭都不想答应,但先前已拒绝过人一次,他想将这件事彻底了了。 “劳姑娘破费。” 说罢跟着姑娘,与她一起前往她所说的酒楼。 席茵出手极为大手笔,点的全是酒楼价值不菲的招牌菜,顾熹之越坐着越觉不对劲,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席姑娘缘何今日才出现,出手阔绰地与她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但思来想去,也不认为席姑娘要对他不利。 大抵真像席姑娘所说,她做生意赚了不少,又想报答他罢。 顾熹之如坐针毡地接受了。 席间一派和乐,顾熹之吃到近半时,席茵起身为他斟酒。 顾熹之当即拒绝,但席姑娘又用上了这是最后一次见他的说辞,顾熹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喝下了席茵递给他的酒。 毕竟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人在酒中下药,只为试探他所好究竟是男是女。 顾熹之在吃到尾声时才察觉出不对,浑身一阵发热,他登时抬眸锐利看向席茵。 姑娘被他刺地一颤,站起身来。 手足无措地想上前做些什么,又害怕顾熹之厉色的眼神,后悔今日不该邀顾熹之前来酒楼,但找到她的那个人,实在不是她能够拒绝得了的。 这真是,姑娘着急忙慌地都要哭了。 顾熹之见状,也不好再苛责她什么,压住体内不断上涌的热意,沉声道:“你过来,送我回家。日后,我们便再无瓜葛了,也不会再见面。” “对不起。”姑娘自知有错,不敢祈求顾熹之的原谅,连忙上前按照顾熹之的意思想搀扶住他。 就在这时,斜里横过来一只手,先一步扶住了顾熹之。 这是一只男人的手,骨骼修长,匀称好看。 然而,顾熹之却无心欣赏,他仿佛被铁烙烫到般,猛地抽回了手臂,却再一次被年轻俊秀的男人扶住。 无人知道这人是何时过来的,又为何对顾熹之执着不放。 席茵见状,登时也从另一边扶住了顾熹之,狠狠瞪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俱握住顾熹之的胳膊,僵持不下。 顾熹之愈发不适难忍,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个男人毫无分寸的肌肤抵触,他知道自己的取向,才更厌恶。 顾熹之的理智已濒临崩溃边缘,他抬起眸,冷声道:“放开。” 那一眼极具压迫力,甚至隐隐有几分皇帝年轻时的气势,再不复平时的木讷温润。饶是同样都是男子,一旁俊秀的男子也不由得被慑住,松开了手。 “送我回去。”顾熹之选择了席茵。 “好。” 席茵一板身体,紧紧扶住顾熹之,快速带人撤离酒楼,送他回家。 身后的俊秀男子提步欲追,后面屏风处走出一个身姿落拓、玄衣劲装的暗探,对方出言道:“不必追了。” 俊秀男子道:“可是,探花郎中了药……” “不碍事,一点迷情的草药而已,半个时辰就会散去药力,你先回禀上面。” “是。”俊秀男子一揖,冷静褪下。 暗探一闪身,消失在了酒楼深处。他施展轻功轻松追上顾熹之和那商贾女子,在暗处一路跟随保护,也确定顾熹之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对女子毫无意图。 “他真是这样反应的?”姬檀倚在房间的贵妃榻上,边翻阅文书边问。 “是,探花郎避之不及甩开了我们的人搀扶。”小印子回答。 第14章 姬檀搁下书,站起身来,他身上披着的绯红对襟暗纹罩衫逶迤在地,随着姬檀走动一下下拂在榻前铺着的轻薄绒毯上。 “这么说来,是真的了。”姬檀微微笑了起来。 顾熹之宁愿要一个女子送他,也不肯接受男子触碰,甚至避如蛇蝎,这不是避讳是什么。 他竟当真,有这样的癖好。 姬檀想着想着,忽然一阵恶寒,一想到他曾和顾熹之多次接触,而对方却喜欢男子,他就不太自然。 不过这点不自然很快被另一种愉悦的心情所取代了。 他正愁私下里该如何掌控顾熹之,就得知了这样的消息,还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啊。 姬檀原本没打算对顾熹之怎样的,他都想要放过顾熹之一命了,没法将人远调,他就将他安排在自己的手下,等顾熹之再历练几年,他会再提拔他进詹事府,为己所用。 可偏偏,顾熹之被人看出和皇帝相像。 这姬檀就不能够忍受了,他不敢豪赌身世的秘密。 这是他的命脉。 本就心烦不已,皇帝也来逼他,削他权力,苛刻斥他,一步步将他往绝境上逼。姬檀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身世曝光,他会落得怎样一个悲惨的下场,他太惧怕了,风声鹤唳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草木皆兵。 是以,他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些什么,将风险掐灭在摇篮之中,牢牢控制顾熹之,要比之前更加地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朝堂、远处他都能够窥视掌管,唯独私下里,私密地带他无法接触探之。 不过这没关系,他的机会来了。 顾熹之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合该娶一位妻子,勤俭持家,照料于他。 更重要的是,当好姬檀的耳目,做姬檀控制顾熹之的最后一步棋,胜天半子。 如此一来,姬檀的燃眉之急可解,也彻底断了顾熹之的后路。 如果将来顾熹之的身世曝光,届时娶男子为妻的高贵皇子在皇室之中如何自处,皇帝能否容得下他,天下人又会怎样耻笑,姬檀光是想想,就很是痛快了。到那时,即便他真的沦落悲惨境地,也不枉了。 如果身世永不泄露,那就更好了,不但他能活命,还能趁机恶心皇帝一把,一举两得。 姬檀已经迫不及待畅想,他那严苛古板、处处挑他错处的父皇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曾夸赞看中的臣子,喜爱的竟是男人,脸上会露出怎样精彩纷呈的表情。 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姬檀心情前所未有地痛快过,他一招手,唤来小印子,乐地吩咐:“你去派人,帮孤做一件事,先这样……再这样……” 姬檀附在小印子耳边嘀咕许久,总算把事都说完。 眼瞅着小印子双目逐渐震惊睁大,姬檀乐不可支,清清浅浅地眯着桃花眼笑:“好了,去办罢。” 小印子自动阖上张大的双眸,轻晃了下,然后才一脸坚毅地重新睁开眼睛,决然转过身,褪下照姬檀的吩咐办事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继姬檀被皇帝削去部分职权政务后,沿海郡县的种桑一策推行也稳步顺利,姬檀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以专心处理顾熹之一事。 姬檀吩咐小印子去办的事情总共有三件。 其一,传信沈玉兰,告诉她该督促顾熹之成家了。古人讲究先成家后立业,享天伦儿孙绕膝之乐,顾熹之也不应例外,此举正合沈玉兰心意。 是以,沈玉兰在接到信的第二日一早就开始给顾熹之上耳风,无外乎说儿子已是翰林院编修,还得太子看中,也该考虑娶媳成家的事了。 顾熹之是早被说,晚也被说。 白日顾熹之在翰林院当值,沈玉兰也在外面边做些胭脂水粉补贴家用,边和京城的妇人八卦,打听哪家哪户的女儿如何云云。每个中年母亲在这方面都天赋异禀,不消一天,就打听了一堆未出阁的好人家的女儿。 顾熹之一回家,就被母亲拉着念叨,各种催他去相看人家姑娘。 顾熹之满面痛苦抗拒。 沈玉兰不由分说,儿子不答应誓不罢休,最后还是顾熹之摆出他的政务还没有处理完,太子殿下的事不容耽搁,这才暂时逃脱了母亲的催婚魔咒。 回到房间,顾熹之瘫坐在椅子上满是惆怅,母亲从前虽然也提过几次叫他成家,但绝没有这么猴急,多半还是顺着他的,最近这是怎么了。 看来以后还是叫母亲少和那些闲来无事的妇人相处,他可消受不起。 再说回成家,顾熹之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娶女子为妻,男子也不会,这太狂悖了,他早已做好独身一世的准备。 有效忠的明主,有自己的事业,有侍奉的母亲,足矣。 将来他说不准还会效仿闻名遐迩的先生,教授自己的门生,桃李满天下,这便是人生最快意之事了。 对顾熹之来说,这样即是最好。 但沈玉兰显然不这么想,顾熹之一想到母亲如此热衷,就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哎。 这厢的顾熹之深陷催婚囹圄,终日愁叹,那厢的姬檀却恰恰相反,好不恣意。 顾熹之的遭遇他早就知道了,却乐得看戏。禀报的探子褪下后,姬檀兀自倚在宫殿外间的软榻上,一手翻着本史书典籍看,另一只手拿糕点水果吃,不用处理政务的日子格外惬意,他这父皇总算干了件人事。 小印子随侍一旁,将铺在软榻前的薄毯又新换了一张。 姬檀这样斜倚着软榻时,他的袍裾下摆总是花朵一样绽了满榻,绯红内搭盖住姬檀修长匀称的双腿,身上的哑金色团云纹外袍滑下,流水般倾泻在软榻和前面的薄毯上。 姬檀又伸手捻了颗晶莹剔透的骊珠送入嘴里,这下连袍袖也滑下来了,露出半截细瘦白皙的腕骨和小臂。 小印子将姬檀爱吃的水果往他手边推了推。 姬檀满意地又吃了一颗骊珠,旋即抬眼,问他:“这第二件事,你吩咐下去办的怎么样了?” 小印子摇了摇头:“还没动静。” 姬檀吩咐的其二件事,是为顾熹之物色合适的妻子人选。这人选要求性别男,和探花郎两相匹配,还得能为姬檀所用,值得信赖托付,一时之间不太好找。 姬檀手底下倒是有不少这样的才俊,只是,人家都是正常人,没有龙阳之好。 “哎。” 这下姬檀也叹气了,放下书,坐起身来,拿起一块翠玉糕托着下巴咀嚼。 “殿下,依奴婢看,您这么找人是行不通的。”要是能找到,以小印子的行动效率,早办妥了。 “那你说怎么办?” 姬檀也知道他这要求是高了点,但这不是没办法了么。 小印子道:“莫说世家子弟,就是普通的寻常百姓,也没几个有龙阳之好的。要找这样的人,还得去专门的地方寻找。” “你的意思是,南风馆?” “正是。” 姬檀不是不知道京城暗地里有这样的勾当,可这样的人—— “南风馆里的小倌也分等级的,自有那懂得阳春白雪之人,受过专业调教,咱们用起来也方便不是?”小印子继续分析:“要拿捏他们也容易。将他们的身契捏在手里,包括家中族人性命,自能教他们为殿下办事。” “如此说来,这是最好的主意了。”姬檀清清浅浅地笑着。 只是,这笑意从不达眼底。 罢了。这一回,权当他对顾熹之不住,往后他会加倍地对顾熹之好,补偿于他。 只要这个隐患解决,让他怎么做都可以。 “你亲自去挑人,记着,隐蔽些,多挑些合适的人选,总有一个能成的。挑好了人后先将他们置于外面的宅子里,按照宫里的要求再调教调教,切勿露了马脚。” “是。” 小印子领命,即刻褪下去办了。 如此,这第二件事便也算妥了,剩下其三,不必小印子亲自出面,他已经提前送拜帖给了顾熹之,邀顾熹之自来与殿下相见。 如果想要促成顾熹之娶妻,光靠外力作用是决计不够的,不过是给他添了桩麻烦而已,时间久了,必然白费心力。而姬檀要做的,就是趁热打铁,让顾熹之有不得不紧急娶妻的理由,他便是再不乐意,也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姬檀目光一深。 盘算着时间,果不其然,一名小太监进门来报:“殿下,探花郎拜见。” 姬檀登时从软榻上站起身,一整松散衣襟,带上这名太监前往会客。 姬檀走出里面的宫殿,一眼见到已经等在亭榭廊下的顾熹之。 今日顾熹之休沐,加上他在拜帖中说不谈政事,只论私交,顾熹之便没有穿正红官袍,而是着了一袭淡蓝色圆领素净长衫,衬地他整个人愈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姬檀第一次见他这番模样,下意识走上前并挂着莞尔微笑。 第15章 “探花郎来啦。” 顾熹之闻言转身,半身沐阳半身背阴地向姬檀一礼:“微臣参见殿下。” 姬檀立即伸手:“不必多礼,说了今日不谈政事。” 顾熹之便起身,姬檀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四目相对。 不知是不是今日天气太好的原因,两人眼里俱闪烁着细碎的光晕,像是同时被对方吸引惊艳住。 微风和煦,金红袍裾下摆和淡蓝长衫下摆皆被风吹地轻轻拂动,姬檀忽地都不想打破这美好的氛围了,然,还是正事要紧。 “今日天色晴朗,不若探花郎陪孤去花园走走?” “恭敬不如从命。” 顾熹之莞尔一笑,来到了姬檀身边,和他一起往花园的方向走。 侍奉的小太监自动退后,隔了一段距离在后头不远不近地缀着。 姬檀背过双手,惬意地微眯着眼睛和顾熹之例行寒暄。顾熹之有问必答,态度恭顺,实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听众。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碍于两人身世,姬檀会很乐意与顾熹之结交。 不是君臣,而是朋友。 可惜了,他们这一生都注定不可能。 姬檀带顾熹之走到池塘边停下,负责打理花园的侍女见状,驾轻就熟地递上鱼食,姬檀接过去一拨拨地洒在池塘里,引得鱼群竞相游动,浮光跃金。 顾熹之看着锦鱼,也用余光注视姬檀,终于听到他说:“孤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殿下请说。”顾熹之极尽配合之能事。 姬檀停下喂鱼动作,转身看他,道:“孤有个小姑姑,是皇祖父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也是父皇最小、最亲的妹妹,至今未舍得许人家,让她全凭自己的心意挑选夫婿。” “殿下说的,可是升平公主?” “正是。你也有所耳闻?”姬檀挑了下眉梢。 “公主温婉姝丽,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知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原以为你不晓得的。”姬檀说着笑容愈发莞尔,桃花眼眯成了月牙形状:“前阵子小姑姑来东宫看孤,正巧那天早上你也来了,可惜小姑姑来时你正好离开,未能见面。小姑姑便向孤打听,问你是谁,孤如实相告,原以为不过随口一问,不想小姑姑竟还惦记着这事,又问起你来。” “孤瞧着,倒像是对你有几分意思的样子。小姑姑碧玉年华,京中欲求娶者不知凡几,若你也有意,孤可为你二人引荐——” “殿下!” 顾熹之闻言大骇,顾不得礼数便急忙打断了:“微臣无意。微臣从未见过升平公主,且微臣不过出身草芥,如何配得上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 “你急什么,孤不过随口问问。没有见过不打紧,孤引你二人见面便是。至于出身,那就更不紧要了,你如今已是官身,不再是平头百姓,若尚公主,地位只增不减,如何配不得?再加上还有孤,你有何疑虑担忧?” 顾熹之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就拒绝,尤其是当着姬檀的面。 尽管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想在姬檀面前和任何旁的人,不论男女沾上关系。 “说来说去,你还是介意出身,这个真不要紧,我朝也没有驸马不能为官的规定,你尽管宽心就是。” 姬檀说着,好像下一刻皇帝就要给他和升平公主赐婚了,这让顾熹之怎么能够宽心。 他这段时间又是被母亲催婚,又乍然听姬檀提起升平公主欲招他为驸马一事,到底是不通风月的纯涩青年,一听瞬间惊骇得理智都丢了,再没平时的四平八稳,更没觉察出姬檀言语中的刻意和不妥之处。 顾熹之心乱如麻,只想到了一个拒绝理由:“微臣与公主素昧平生,连一面也不曾见过,微臣的品性习惯、思想观念,公主通通都不了解,又怎会喜欢呢。” 那当然是……姬檀驴顾熹之的了。 除第一次是升平公主主动问起之外,后面的每一次都是姬檀蓄意引导,公主才问的,当然论不上喜欢。 姬檀所说确有其事,只是他将自己的作用全部抹去,这才造就了顾熹之以为的那个结果。 “你得孤重用,品貌德行自不会差。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再说,对方是公主,难道还怕你待她不好吗?” “这——” 顾熹之哑口无言,一句也辩不上来。 “公主已见过你,便不算素昧平生。只要公主喜欢,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即使是父皇,也不会拒绝。” 皇帝一言九鼎,一经开口,赐下圣旨,便再没了转圜的余地。顾熹之深知这一点。 但他如何能娶公主,这都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了,而是,欺君。 他天生有龙阳之好,若是娶了公主,岂非凭白辜负人家,落得一个攀权结贵的罪名,又欺骗皇族,后果不堪设想。当然了,主要还是他不喜欢公主,不愿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成亲,哪怕对方再位高权重家财万贯,也执意不肯。 “探花郎怎的不说话,可是想到了什么?”姬檀倏然欺近,一瞬不瞬觑着他。 霎时顾熹之心跳都漏了一拍,急忙后退,别开眼睛。 “还是说,探花郎有什么难言之隐?” 作者有话说: ---------------------- 骊珠:龙眼 单纯觉得吃这个剥好的水果很好看,不会脏手,也很优雅w 第12章 “……殿下,莫要再寻微臣的玩笑了。”顾熹之几乎是有些祈求地艰涩道。 “你觉得孤是在说笑?”姬檀不依不饶。 顾熹之别过脸去,手指攀着池塘边的石栏,指尖都绷紧了,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既无婚配,也无难言之隐,缘何不愿尚公主呢?”姬檀很认真地与他道:“如你所说,公主品貌温良,家私地位样样皆是最上等。与她成婚,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她的资源、人脉也尽可为你所用,扶摇直上指日可待,不好吗?” 顾熹之唇线抿直,执拗反驳:“不能这么算的。微臣,并不喜欢她。” “皇族之间,喜欢是最不要紧的。便是寻常布衣人家,也未必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公主喜欢你,就是最合适不过,最好的结果。”姬檀并不放过他,将人一步步往绝境里逼。 他不明白,顾熹之为何不说出龙阳之好一事。 曾拒绝媒婆数次的隐秘就在嘴边,顾熹之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换做旁人,换做平时,他早就直说了,从不以为耻,可是一碰到姬檀,舌尖上的话就变得异常苦涩,踟蹰不定,如鲠在喉。 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姬檀知道。 害怕太子殿下异样的眼光,怕他就此介意,弃了自己。 顾熹之瞻前顾后地都不像他了。 他心里愈发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但唯有一点,更加清晰、无与伦比地浮现在顾熹之心头: ——他对太子殿下的在意远比他想的更为深刻,甚至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他见不得自己的阴私展露在殿下面前,更受不了殿下厌弃的目光。 顾熹之心知这是不对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殿下,微臣……确有难言不便言说。总之,微臣和公主绝无可能,如果公主再问起,烦请殿下帮微臣阐明心意。”顾熹之迅速调整好了状态,尽量用正常平和的语气和姬檀说话。 “好。”这次姬檀答应地很干脆。 “只是,未必有用,你如此重情义,不为权势所惑,叫小姑姑知道了,兴许会更加欣赏。罢了罢了,看你实在不情愿,孤勉力一试吧。”姬檀说得十分为难的样子。 顾熹之见状,心头又是狠狠一跳。 唯恐真如姬檀所说。 如果连姬檀都没办法拒绝,那他又该如何是好…… 姬檀难得见顾熹之情绪这么消沉,虽然达成所愿,但到底生出了两分不忍来,遂及时转移话题,不和顾熹之逛花园了,带他往自己居住的里殿去。 这里顾熹之还是第一次踏入,一时新奇,不由四下探看,仿佛能从中窥出太子殿下私底下的模样来。 姬檀在外间招待他,命人新上了茶点水果,又搬了叠诗词书赋过来,与他一起鉴赏,当真有几分风月之约的意味了。 顾熹之一页页翻看着当头一本书册,见上面的字与姬檀先前回复他的折子字迹如出一辙,便知是谁所抄录了,登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上面。 “你喜欢这个?” 姬檀凑过来,随意扫了眼自己无聊时誊抄来打发时间的诗集。 顾熹之只是单纯喜欢姬檀的字,笔走龙蛇,劲画银钩,别有一番气韵风骨,他不禁伸手轻轻摩挲,连带着对这些诗句也爱屋及乌:“嗯,喜欢。” 姬檀看着那上面或是抒情,或是感慨失意、愁肠百转的诗句,不禁蹙了蹙两弯纤眉。 第16章 顾熹之竟喜欢这样的诗,他属实没有想到,心里也颇有几分看不上,不过姬檀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顺着顾熹之的喜好与他畅谈。 好在顾熹之的品味虽然不如何,但他的学识、思维缜密程度都不错,没有扫了姬檀的兴致。 两人相谈甚欢。 姬檀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如果不是身世所扰,他们或许真能做一对关系甚笃的君臣,朋友。 可惜了。 可惜,这是姬檀如今对顾熹之唯一能想到的评价。 看着对方一无所知地沉浸其中,姬檀忽然就没有品谈风月的心思了,他阖上自己手里的书,端了碟马蹄糕过来不疾不徐地咀嚼。 顾熹之从来都是个讲究礼数分寸的人,此刻即使心情再不好,从姬檀这里得到了莫大的慰籍,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毫不逾矩,他不过又待了片刻便主动提出告辞离开。 姬檀自是应允他,没有挽留。 临走之前,顾熹之开口向姬檀讨了一样东西,是他亲手抄录的那本诗集。 姬檀一怔,直接送予他了。 眼见顾熹之带着诗集离去,姬檀眸中晦暗不明,看不清底下神色。好不容易生出的两分不忍也终于随着时间消失殆尽了。 姬檀将方才顾熹之翻阅过、做了注解的诗词书赋全都收起来,叫人拿给小印子,让他去送给安置在外头宅子里的小倌们。 弹奏编曲也好,诗乐和鸣也罢,总之,投其探花郎所好。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姬檀从没有一刻忘记自己要做的正事。 却说姬檀的这招攻心之术确有奇效,顾熹之自东宫回来以后,是日也思,夜也想,心里一刻也不得安宁,始终萦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仿佛一颗沉甸甸的大石笼罩其上,压得顾熹之不断下坠。 由陆及潭,胸腔中的空气被不断挤压殆尽,溺入深水。 终于,顾熹之从一片水花中挣扎而出。 眼前不再是他平日住着的熟悉院落,而是处处张灯结彩,贴喜挂绸。顾熹之一低头,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已不再是白日那身淡蓝长衫,而是一袭大红色喜服。 喜服华丽漂亮,绣工精整,却只让顾熹之感到一阵惧怕。 只因他手中还牵着一条红绸,红绸系花,横在他与另一侧的新人之间。那被强迫他娶的女子,还是男子。 究竟是谁。 他在与谁拜堂成亲。 顾熹之心知他是在做梦,意识也完全清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任凭自己像提线木偶般一步步走完成亲的全部流程,直到新娘被人搀扶着送入洞房。 他仍分辨不清那人是男是女。 是何许人也。 脑袋也渐次变得昏沉,头重而步履轻,俨然一副喝醉了酒的模样,是他在新婚宴上被人灌多了喜酒。 周围一片嘻嘻哈哈的恭贺打趣,顾熹之一句也听不清楚,糊里糊涂地就被人推入了洞房。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顾熹之脚步一动,发现自己能控制身体了,却还是这一番天地,跑不到别处去,更遑论从梦中苏醒。 顾熹之心沉了沉,思量再三,决定先看看这所谓的新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已做好万全准备,不论对方是人是鬼,是完全空白、分辨不出模样的脸孔也无所畏惧。 顾熹之坚定上前,从八仙桌上取了秤杆,站在新娘坐着的床榻前立住,仔细打量这人的身量,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柔荑。 说是女子,可;说是男子,亦可。 判断不出。 顾熹之又去观测那人的腰身,纤细地不盈一握,像是女子。 可记忆中似乎出现过这样宽度的身量。 是那一次,在东宫庭院,太子殿下玉腰带束身晨练,便大抵是这番模样。 又分不清男女了。 顾熹之呼吸不由急促,饱受摧折。他再也受不住地,一杆挑起了鲜艳的大红流苏盖头,顷刻间一双剔透盈盈宛如琉璃宝珠、又风情万种滟若桃花般的眼睛径直撞进他的全部眼底。 顾熹之瞳孔几乎都无声地扩张到了最大。 耳边万籁俱寂。 只有眼前人,只剩眼前人。 唰然一下,顾熹之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一抽,手中还紧紧攥着太子殿下亲手抄录的那本诗集。 顾熹之人都懵了。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双漂亮得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眼,属于太子殿下。 梦中难辨男女的那个人,白皙修长的手,纤细的腰身,俱是太子殿下。 顾熹之登时心下大惊。 他竟然狂悖至此,做梦做地不知身份尊卑,不知天地为何,只有胸腔中急剧跳动的心脏宛如黄吕大钟,万音齐奏。 心跳声是如此震耳欲聋。 宛如从前每一次见到太子殿下后被他强行压抑下的翻涌鼓噪。 怎会如此。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那自第一次琼林宴上的惊鸿一瞥后就深深根植心中、一次比一次更加炽烈的如催鼓噪,终于在这场荒诞狂悖的梦境下拨开云雾见月明。 他早该分晓的,从纤毫毕现地想起殿下容颜,为他写下那封补救措施的奏疏开始,后面的每一次见面经历都在不断地提醒着他,加深烙印殿下的一颦一笑。 直至一场幻梦,所有的心绪于此刻明了。 原来,他早已心有所属。 所以会悸动,会亟不可待不想教那人淡忘了他,会小心翼翼努力表现,也会倍觉卑劣不堪,不敢将能轻易告诉他人的龙阳之好告诉那人,唯恐他就此厌弃了自己。 顾熹之想通一切,简直比方才梦境中溺水的感觉还要难受百倍。 那是他不能肖想分毫的明月,是冰雪般晶莹剔透的人物,是端坐高台贵不可言的上位者,更是他需仰望一生、可触而不可及的存在。 月光从窗棂中温柔涌入,铺了甫一看透自己心意的青年满身。 然,月明之后。 却徒余一滩清辉苦涩。 作者有话说: ---------------------- 是狗血的一见钟情,嘿嘿 好想快进到大婚啊!!!t^t 第13章 顾熹之在骤然得知自己的心意以后,并没有这个年纪青年的知慕少艾、意气风发,相反,在最初的惊骇之后只余满腔的涩然,心里苦的说不出话来。 云泥之别的身份、同为男子的性别、天差地别的人生经历,更别提太子殿下还想说服他尚公主一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昭示着两人之间的绝无可能。 顾熹之活像生吞了黄连一般难受。 这份不合时宜的感情,不知道的时候还好,如今知道了,只觉每一次的呼吸都裹挟着无尽的苦涩,心脏紧紧揪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久久难以释怀平静。 顾熹之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思绪混乱,怔坐到了天将明。 终于,他双腿发麻霍然站起。 心知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至少,绝不能和公主牵扯关系,哪怕,太子殿下此生和他都不可能,不会喜欢他,他也不能教殿下误会分毫。 不管是现在,还是往后的什么人,都不可以。 想通一切,顾熹之灵台豁然开朗,他已决意自己去向升平公主解释,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打消公主的念头,再向太子殿下投忠表诚。 说做就做,趁着拂晓时分,顾熹之再一次前来拜访了东宫。 这回和以往不同,他见到太子殿下,眸中多了一抹藏得极深的酸楚。 是注定不得,是近乡情怯。 顾熹之几乎一说完话,就难以抑制地垂下首,竭力压住心头饱胀情绪。 “你是说,你想要自己和公主解释清楚?”姬檀不可置信道,但仍淡定地端抱手臂,从容自若。 倒是他身旁的小印子,闻言一惊,手里抱着的姬檀的剑都险些丢了出去,被姬檀暗暗乜了一眼,这才冷静下来,重新恭谨站好。 “是。婚姻大事,自然是要说清楚的,微臣不敢耽搁公主。”顾熹之态度坚定,一改之前被姬檀牵着走的被动局面。 姬檀右手指尖在左小臂上点了点,心里犯难:“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做此决定?” 顾熹之垂落下睫,言简意赅道:“微臣……只是想通了些事。” “好罢,既然你意已决,孤也不好拦你,只是,你一介外男,贸然求见公主多有不便。这样,再过半月便是端午了,每逢端午节的前几日,孤都会在宫中的临江清宴设一个小型宴会,邀请的多是京城世家子弟,也有朝廷官员,届时你也过来,孤安排你与公主见上一面,如何?” “那便再好不过了,多谢殿下。”顾熹之躬身一揖。 姬檀摆了摆手,“不必。今日时候还早,你在东宫用了早膳再过去翰林院当值吧。” 第17章 “好。”顾熹之不禁莞尔,一口应下。 姬檀讶异地多看了他一眼,没瞧出什么来,一拂袖作罢了。 小印子立时上前,将姬檀的外袍递过,姬檀将那件与他上衫同色系的松石青色水墨波纹绸缎宽袍穿上,带着顾熹之去往前厅简单用过早膳。 顾熹之用完膳离开,小印子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坐得八风不动的殿下,顿时一脸的苦大仇深:“殿下啊,您这谎撒地也太大了,到时咱们用什么办法请公主殿下来与探花郎一叙呢?” 姬檀闻言,拿过帕子轻轻擦拭嘴角,而后才莞尔一笑道: “孤何曾说过要请小姑姑过来了?” “啊?可是,殿下刚答应了探花郎的。”小印子目瞪口呆。 “无妨。到那日你提前去见小姑姑,将她的舫船借来,就停在临江清宴远些的湖心亭边,谅顾熹之也不敢过去。反正人孤已经请过来了,见不见得到,又与孤何干。”姬檀一言甫毕,狡黠一笑。 小印子被自家殿下灿若桃花般的笑容晃了眼睛,神色一怔,登时忘记去问殿下这样做的缘由了。 待回过神来,姬檀已吩咐他新的任务。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你去调教的人怎么样了?可挑出了合适人选?”姬檀说起正事时满目正色。 谈及这事,小印子也不由肃然:“回殿下,都安排好了,共计挑了十二位,各有千秋,类型齐全,只等殿下需要,一声令下。” “好。”姬檀勾起淡色的唇角。 “孤要他们,在临江清宴宴上露面,好好侍奉探花郎。” 流光飞逝,眨眼间便来到了临江清宴宴会当天。 彼时的顾熹之早就拾掇好了,今日他特意穿了一袭月白色鹤纹长衫,以银线和蓝色丝线绣做飞鹤,栩栩如生,这是他新做的最好的一身衣裳。当然不是为了见升平公主,而是,想给太子殿下留个好印象。 毕竟临近过节,又恰逢宴会,还是体面些更为妥当。 顾熹之整理好衣襟,带上他提前精挑细选过的艾草和蜀葵花先前往东宫。 旁的世家子弟或官员都是结伴而行,自去宫中,顾熹之由于还要姬檀安排他与公主会见,便谢绝了谢晁楼的好意邀约,自己前去。 除此之外,他还存了一点自己的私心,想和殿下多独处会,不想在人前保持疏离有礼的装相。 顾熹之到时,姬檀甫一用过了早膳,见他带着艾草和不知名的花束来,挑了下眉梢。 艾草姬檀自是知道做什么用的,东宫也备了不少,小印子已命人在各个殿宇都放置了,不过这花—— 姬檀不清楚,便如实发问了。 顾熹之放下花束,莞尔道:“此为蜀葵,也称作端午花。在微臣之前生活的地方,素有用它和艾草一起辟邪的作用,象征着坚勇无畏,亦可入药烹食。” 也是仲夏的第一场幻梦,常被用来赠予爱人,亲友。 自上次顾熹之那场梦境之后,他就想到了这花,此番正好送予太子殿下。 “有点意思,不错。”姬檀伸手抚了抚花朵,笑弯了两枚剔透莹然的桃花眼。 唤来小印子,叫他去寻一只花瓶,将花枝插好摆放进他的里殿去。 顾熹之料到殿下会收下,却不想他直接放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明明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地心跳如擂,意气风发,被他紧紧压住了。 “殿下喜欢便好。” 姬檀一抬头,见顾熹之又垂敛着睫,道:“你先稍等片刻,容孤更完衣,咱们再过去宴会。” 顾熹之自然无有不应:“是,殿下。” 姬檀先行离去,兀自留下顾熹之候在原地,也好教他平复内心急剧涌动的鼓噪心情。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时间,姬檀更完衣服回来,顾熹之只消抬头看上一眼,方才一刻多钟的心理建设顷刻土崩瓦解,云散烟消。 顾熹之觉得,自己的眼都迷了。 何谓天潢贵胄玉面生霞,不外乎如此了。 姬檀见顾熹之一见自己就别过眼,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着装了。 低头细看,他新换上的是一袭鎏金色内圆领外单边翻领的蟒纹宽袖束腰太子袍服,腰封衔玉,佩环流苏,小印子一早还特意用他宫中特制的檀香熏过,没有问题。 “怎么了?”姬檀不由纳闷道。 “殿下龙章凤姿,微臣叹服。”顾熹之实话实说,满心赞誉,言语神态中不乏任何谄媚作伪,只有满目的欣赏和真心诚意。 姬檀被他过于真诚的目光看得一刺。这次是他先遭不住顾熹之的坦诚相待,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罢。” 顾熹之自然顺从,始终跟在太子殿下身侧后半步的位置,绝不逾矩。 一路往临江清宴走,这个时间点想必他宴请的人员还未到齐,且他作为东道主,实无必要出席过早,距离好戏开场也不着急,姬檀索性带着顾熹之沿着皇宫内湖慢慢走过去,这里环境清幽,人也稀少。 “等到端午那天,这片就热闹起来了。陛下会命人举办划龙舟比赛,唔,还会有船上歌舞等节庆,届时宫中妃嫔,王公重臣都会参加。” “听着倒有意思。” 顾熹之在脑海中想象着姬檀参与佳节的模样。 太子殿下玉指修长,光洁细腻,大抵是不会亲自下场的,而是端坐高台之上,品尝端午盛宴,随众迎风赏玩,也别有一番逸趣。 闻言,姬檀眼神却微微冷淡了下去,轻笑一声:“伴君如伴虎。” 哪有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看都看腻了,还要随时应对敏感多疑的皇帝问话和满腹曲折的大臣算计,不如在东宫里惬意地睡个午觉,下一盘棋,吃一碟水果。 几乎是立刻地,顾熹之感同身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神伤。 “……殿下。”他什么也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不点破,不探问,点到即止,直至将太子殿下从这阵黯然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好了,走罢。” 姬檀一笑置之,这是他在代顾熹之受过,还轮不到顾熹之来同情他。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缄默了许多,姬檀是因为没了好心情,顾熹之则是心里说不出的发紧、滞塞,想抚平太子殿下无言的悲怆,想僭越一步好好地安慰一番他,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资格,唯有沉默不语伴他左右。 即使是这样,也只能克己守礼,诸多限制。 难以如愿。 顾熹之第一次这么愧恨自己不过只是一介小小的七品编修,未能帮助殿下分忧解难,有心无力,徒劳无功。 快至临江清宴时,人影渐多,远远地已能瞧见那边集聚喧嚣的人群,姬檀面上也早已拾掇的滴水不漏,仍是那一副清清浅浅、泛着如沐春风般的笑靥模样。 顾熹之下意识看向太子殿下,却见殿下面色猝然变换,顾熹之不由也顺着姬檀视线望去—— 但见一位身着月季桃花月白色旗装和同色系织锦马褂、头戴罗钿娟花,清丽却不失雍容雅贵的妇人迎面走来。 姬檀在看到皇后的一瞬间便遽然变了脸色,下意识上前将顾熹之挡在身后。 顾熹之旋即垂敛下了眉眼。 姬檀都忘了这是去宫中宝华寺佛堂的必经之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从善如流地单膝下跪向皇后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顾熹之在见到来人着装时就已猜出了对方身份,此时见状,也随姬檀一道下跪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的视线看向姬檀,继而踅摸掠过,最后停留在了他身后侧方顾熹之的头顶。 “都起来吧。”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这位是?”皇后下意识望着站在姬檀身后、低垂着头的顾熹之。 “回母后,这是今科探花,现任翰林院编修一职,被父皇安排到我的手下协办政务。”姬檀一板一眼正色道。 两人不像母子,倒更似君臣。 顾熹之有些讶异地旁观了一番太子殿下和皇后间的关系。 闻言,皇后略一颔首,即表示知道了的意思,对顾熹之的兴致不免大打折扣,也不再问了。 还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热忱,见状顿时打圆场道:“奴婢方才随娘娘途经临江清宴,那边好不热闹呢。” 姬檀也笑着应和,终于将有些冷待的气氛活络起来。 “端午节那天,殿下可千万别忘了来栖梧宫吃粽子,奴婢们已经亲手备好了殿下爱吃的馅料,就等着殿下过来了。”掌事嬷嬷一看姬檀就忍不住满心的慈爱,不由眯起眼睛,温声细语笑道。 姬檀自是一口应下,不过见皇后始终不置一词疏离的模样,便没再和嬷嬷多聊,恭称不打扰母后礼佛,退至一边,让皇后先行。 皇后带着嬷嬷利落离开,姬檀和他身边人仍保持躬身恭送的行礼姿势。 第18章 姬檀甚至还能隐约听见嬷嬷和皇后的说话声。 “娘娘。”嬷嬷为姬檀抱了句不平,皇后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反应。 “不必再说了。” 从小到大,姬檀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话。不必,莫再提了,姬檀对于皇后即是如此。 “可是,娘娘对一个小官都能出言询问,缘何对殿下这般凉薄呢。”嬷嬷实在没有忍住,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彼时皇后已经走出很远,姬檀再听不见她们的谈话了。皇后软和了眉梢,言语间不禁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方才远远瞧见那孩子,总觉得面目似曾相识,倍感亲切,就问了一句。既是太子的人,便罢了。” 嬷嬷吃惊,毕竟,皇后可从未对姬檀用过“那孩子”这样亲昵的称呼。 一直都是皇子、太子的喊。 就像人心是偏的,姬檀是皇后的儿子,更是嬷嬷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后虽然不置可否,但嬷嬷却偏心疼到了心坎里,也是真心实意觉得:“奴婢不觉得那个探花像谁,倒是殿下,懂事地叫人心疼。” 皇后刚想说什么,一想到当年,又叹息作罢了。 “不提了。走吧。” 嬷嬷便安静地闭了嘴,侍奉皇后左右,陪她前往宝华寺祠堂礼佛。 与此同时,另一边,顾熹之看着太子殿下云淡风轻的侧颜,心里说不出地不是滋味。 “你想说什么,问吧。”姬檀反倒很坦然。 “殿下,和皇后娘娘……” 顾熹之欲言又止,姬檀却将他未竟的话听明白了,只莞尔笑道:“孤和母后的关系从小就不大亲厚,一直如此。”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顾熹之自是听明白了,可也不明白。 他能够想见姬檀这么多年在这句话的背后都是怎么过来的,就好比东宫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却找不出多少人情温暖滋味来。 顾熹之属实没想到,不过走段路的距离,他就窥见了太子殿下内心如此之深的隐秘。 “怎么不说话了?”姬檀饶有兴味地看着顾熹之愣神。他那是什么表情,好像经历这一切的人是他一样。 “殿下——” 顾熹之的心又紧紧揪作了一团,无与伦比的心疼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咸涩酸软一片。 姬檀转头缄默看他,等他说话。 半晌,顾熹之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摇头:“没事。微臣只是想说,殿下还有很多弥足珍贵的东西,有许许多多忠义之士的追随,有广袤无垠开阔的风景去看,更有万千民众的钦佩景仰。” 闻言,姬檀不出所料地被哄高兴了,他笑起来,眨了眨一双潋滟惊绝的桃花眼,道:“那你呢?你也追随景仰孤吗?” “当然。”顾熹之听见自己无比坚定答道。 他不仅景仰,还深深喜欢。 喜欢着太子殿下。 顾熹之忠诚于他是姬檀一早就知道的事实,但每每听他诚心剖白,还是忍不住被取悦到。 于是乎,姬檀笑得更开心了。 顾熹之见他开心,心中的咸涩慢慢化去,也莞尔一笑。 “好了,要到了。”姬檀停住步,看向顾熹之。 顾熹之回过神来,在此和太子殿下分开,独自进入临江清宴。宴中侍奉的小太监一看有大人前来,立即恭恭敬敬迎了上去。 姬檀见他进宴,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提前过来部署安排的小印子一见自家殿下,登时从侧边小跑着出来奔回殿下身边,告诉他一切都已妥当。 姬檀点了点头,一整袍袖,信步自宴正门迈入。 最前头侍奉的奴才婢女们最先看到姬檀并下跪行礼,一叠声的“参见太子殿下”此起彼伏,旋即是宴会中所有官员、世家子弟,或躬身作揖,或单膝下跪行礼,所有人皆朝向姬檀,一时间场面颇为壮观。 姬檀笑意吟吟,温声随和道:“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众人再谢,而后起身。 姬檀穿过众人,目不斜视越过站在最前端甫一直起身的顾熹之。 登时一阵轻柔的香风拂过顾熹之面颊,他下意识循着那香望去,只见太子殿下已站在宴会的首端正中间,极尽宾主之谊地请大家吃好喝好乐好,不谈国事,不拘礼节,只贺天中。 毫无疑问,赢得众人一片喝彩声。 太子殿下性情随和与众同乐的形象深入人心。 姬檀热络地叫大家自行落座,旋即他也转身,拾阶踏入自己的座位处。 姬檀的座位位置轩敞,用竹帘和绸幔错落层叠地简单做了两层隔断,外边基本看不到里面,姬檀却可以通过间隙和更高的地势一览无余。 实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小印子总揽。 姬檀安心一挽袍裾,大方落座。 顾熹之和翰林院的几位同僚打过招呼,正准备和他们一起,小印子前来,笑眯眯地一抬手请他:“顾大人,这边有请。” 顾熹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和同僚颔首示意后离开,随小印子去往另外一边。 这边近半都是熟面孔,或在东宫见过,或从太子殿下及其下属官员口中闻悉过,顾熹之顿时了然,看来这边的人都是东宫门下了。 再仔细看宴会分布,世家子弟、朝廷官员,以及东宫的门生,都是严格泾渭分明的。 顾熹之环视一周,并不以自己位低而无所适从。相反,这个位置距离太子殿下的首座极近,顾熹之一掀长衫下摆,从容满意落座。 姬檀坐在上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端起一杯茶盏轻呷,唇角微微弯起。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姬檀收回视线不再看顾熹之了,他边品茗边打量整个宴会,盘算着还有没有能再笼络的俊彦之士。 皇帝向来不喜他和朝中官员走得太近,那他就不走动。在皇宫举行宴会,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谈朝政,皇帝自然也置喙不出什么来。 太子殿下安排的面面俱到,会中众人推杯换盏,宾客尽欢。 倏然,有人兴之提起,不如玩些消遣。 往年也有这个环节,或是在不远处的湖中划龙舟比赛,或是作飞花令。前者此处为皇宫重地,为避免意外大家都收着难以尽兴,后者则是都腻歪了,无甚新鲜的。 这时,有名风雅之士提出,此间正好布置了水道,又有湖水为引,宴席分散,不如效仿前人办一场曲水流觞,引水置酒杯,以酒作诗令,作出的诗和令最优者,大家可自行出彩头,博一乐子。 这倒是个新鲜玩法,众人纷纷附和,拊掌赞同。 姬檀也欣然同意,并第一个出了一套珍稀文房四宝的彩头,可分别获得。另,活动结束之后还有安排。 这下,众人都兴奋了,出彩头的出彩头,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的已经在脑中快速回忆学过的知识并着手准备了。 一切准备完毕,流觞曲水正式开始。 宴席中热闹得紧,姬檀即使不下场也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不过他端坐高位,其间又以竹帘绸幔作挡,到底是隔了一层,体会不一样的。 姬檀遂放下茶盏,朝小印子使了个眼色。 小印子立时上前告诉他,只待曲水流觞一结束,那十二人便会出场。 姬檀这才心满意足,弯起了被茶水沾湿而分外水润的唇瓣,双手支在案几上交合托着下巴,兴味盎然地看着众乐乐。 顾熹之心头一直装着事,起先是与公主解释一事,后来看到太子殿下和帝后关系并不亲近,又心系太子殿下。 此番见殿下独立于众人之外,再一次为他感同身受到一阵寂寥怅然的情绪,久久挥之不去。 临到酒杯停在了他面前,顾熹之这才猝然反应过来。 赶忙从水中执起酒杯,正在思考,忽觉一道熟悉的、带着些许探究意味的目光自上首落到他身上,顾熹之登时挺直腰板,连神色都不由肃然了起来。 不像玩乐,倒像是随时准备应付皇帝提问似的。 “还是那副木讷样。”姬檀笑着低喃了声。 话虽这么说,他却看得一瞬不瞬,直把顾熹之所有的模样尽收眼底。终于,顾熹之福至心灵,作出一对令来,引得众人一片叫好之声。 顾熹之唇角正要一提,旋即想到落在自己身上注视的目光,又立即耷拉了下去,总觉得还不够好,不够格,他应该再想一想的。 可思忖时间太久,殿下会不会认为他名不副实。 哎,还是罢了。 顾熹之脸有些发烫,耳廓也通红,他急忙伸手搓了搓降温。 姬檀看着纳闷,睁着两汪剔透水灵的眼睛喃道:“怎的越来越呆了,木不愣登的,跟小印子以前养的那条小笨狗一样。” 小印子在旁边抬起头:“?” 姬檀没理会他。 顾熹之还不知道,他被他倾慕景仰的太子殿下用以小笨狗来作比。待酒杯顺着水流漂移到了对面座席,顾熹之这才冷静下来,正襟危坐,吃了一块点心舒缓心情。 第19章 姬檀旋即也挪转了视线,望向他人行诗作令,看看还有没有漏掉的青年才俊。 一个时辰后,曲水流觞酒令结束。 姬檀的文房四宝分别被谢晁楼获得墨砚、顾熹之获得月宣、方才提议的雅士获得彩漆管描紫毫笔而结束,其余参与的众人也俱有所得。其中最高兴的当属谢晁楼,他看上顾熹之那块墨好久了,终于得到手了。 余下的人便只有羡慕的份了,谁让这前两位甫一参加科举后不久,知识储备和记忆力都处在巅峰状态。 他们能一饱眼福就不错了。 不过光这些还不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有人记得活动开始前太子殿下说过还有安排,顿时好奇起来,想问殿下还有什么惊喜。 姬檀心知众人期待,眼见气氛也被烘托到了热潮,不再卖关子,一抬手拍掌。 清脆的一声响。 登时整个临江清宴几乎都安静下来,注目看向太子殿下处。 姬檀没有出声,而是目光直视最前方。 旋即,十二位或环抱丝竹管弦、或双手端放身前,身量纤纤俊美玉立的男子步入宴中。 众人在没有看到脸时还只以为是姬檀安排的歌姬乐师,现下看清了脸,不禁惊诧地轻抽了口气,双目睁大。 这清一色的、雄雌莫辨的美人表演者,竟全是男人。 简直见所未见。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姬檀对宴中众人反应满意,他不禁看向顾熹之,期待从那人脸上看到同样的讶异和惊艳,好为自己的计划完成添上最关键的一笔。 然而,姬檀失算了。 顾熹之的反应和平时别无二致,甚至,更木讷了。 姬檀疑惑地偏了偏头:“?” 怎么回事,他不是有龙阳之好吗,怎么这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旁的正常人见状都不免惊叹,对顾熹之来说难道不是更加致命的诱惑吗?还是说,他看得怔忪了,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不确定,姬檀再观望观望。 他哪里知道,顾熹之心有所属,在见识过他这样惊为天人世无其二的人之后,又岂会看上旁人。 何况,顾熹之也从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皮相、通身气韵、经历、性情习性和思想内涵,正是这些特质构成了独一无二的姬檀,旁人差一毫厘便是差之千里,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顾熹之如此悸动鼓噪。 唯姬檀一人尔。 因此,顾熹之此刻看着这群形容俊美的男子,也只当作看戏罢了。 姬檀朝小印子一颔首,小印子即刻将宴会中场清空,由这十二名男子依序而入。 配合的下人搬来几凳,其中四名坐下,剩余八位以不同姿态鹤立,一时间竟是显出了梅兰竹菊之风,引得在场人大为赞叹。 乐师弹奏在场众人俱是见过不少的,但多以女子为主。 尤其三教九流,在京城这样出身门第的人家,鲜少会有男子以此来作为谋生之道当众展示,不过是附庸风雅,藉以充盈自己罢了。 从没有这样的配置。 众人惊诧之余,不想男子演奏竟别有一番君子清正之风,纷纷期待起来。 骨节修长匀称的手指抚过细弦,轻轻一拨,一阵舒缓的乐声缓缓流淌,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旋即是不同的器乐和鸣,渐入佳境,美人赏心悦目,如听仙乐耳暂明。 就在众人阖上眼皮细听之际,一首首圣人之诗以乐曲轻吟的方式展现出来,又令众人心潮澎湃。 精彩,实在太精彩了! 今日这场佳宴盛况必名躁京城,被广为模仿! 姬檀听着都满意之至,旋即,他掀起眼帘看向顾熹之,果不其然见那人被深深吸引了,计划第一步轻松成功。 姬檀的计策是,待顾熹之看去,名为乐师实为小倌们立即转换风格,改成顾熹之喜欢的诗词歌赋曲调,并发挥他们的长处,明眸善睐柔肠百转地注视探花郎。 以顾熹之有龙阳之好一癖,定然拒绝不了。 就看他们谁能搏得探花郎青睐了。 顾熹之认真听着,起先喜欢他们的君子气节,而后闻乐曲中的调子愈发婉转,虽然适合宴会惬意轻松的氛围,顾熹之却并不喜欢。 再有,顾熹之不喜欢他们似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便低了头去,躲避开来。 顾熹之会对摘以姬檀字迹的诗集爱屋及乌,却不会对不喜欢的人分以丝毫注目。 这一步,姬檀又算错了。 他自以为顾熹之的低头是因为赧然,不好意思直视,殊不知顾熹之根本无心于此。 一曲终了,姬檀满意令人褪下,并着手准备第二步。 宴会开场至今,茶水点心不断,但重头菜品都还没上。不一会儿,数名奴婢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为每位宾客呈上菜品,从独占鳌头到赛龙夺锦,一共九道大菜,其余小菜点心不计入其内,每位宾客都一般无二。 唯有一点不同。 上菜的人选不一样。他们的是奴婢太监,顾编修的却是方才演奏的俊美乐师。 “……” 这区别对待的未免过于明显了。 于是,有官员开始感到不满,并嘀嘀咕咕,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恭声问姬檀,这是为何? 顾熹之也发现了自己待遇特殊,同样看向姬檀,等一个回答。 姬檀便出声为众人解惑了。 他自然不会说这是南风馆的小倌,而是声称这些人都是他帮扶的可怜人家的孩子,走投无路,便让他们学了个一技之长傍身,学成之后,他们甘愿留下为东宫效力,此番出来是主动为众位大人侍奉的。 又有人不满了,问,那为何只紧着顾大人一人侍奉? 这个问题,姬檀双手一摊,表示他也不知道,他从未吩咐过乐师上菜,全都是他们自己拿的主意,自作主张行事。 言下之意,便是说乐师们只想为顾熹之侍奉,而不想为他人侍候了。 问话人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再问了,悻悻坐回席间用膳。 姬檀心念电转,也觉得这样不太合适,遂又换了个法子,唤来小印子命他下去办了。 须臾后,方才的乐师们改头换面,以覆带面纱半遮面的全新形象出现,主动为在场的各位大人斟酒。当然,主要还是直奔顾熹之,但不再聚集,而是轮番上阵。 这下,打消了场中人所有的疑虑。 但却更引人注目了。 原本这十二位乐师就生的样貌不凡,令人惊叹,但因他们奏乐吟曲时位置距离受限,匆匆一瞥过后未能记得全貌。 眼下好不容易能近距离见识庐山真面,偏偏又半遮半掩了起来,这副作态岂非更让人心痒难耐,想摘下面纱一探究竟? 好奇心是人的本能,任谁都无法幸免。 姬檀不信顾熹之心不动。 只要有一个成功了,便不枉费他这一番筹谋设计。 是以,姬檀边不疾不徐地用膳,边不时望向顾熹之翘首以待。 但顾熹之又岂是一般人,没有超凡的定力何以从没有任何背景资源的寒门之中脱颖而出,登朝入仕。 因此,他对这些所谓乐师真不感兴趣,甚至丝毫未觉这是专门而为他设的局。 小倌们眼见眉目含情目送秋波不起作用,登时转换策略,改为在为顾熹之斟酒、上最后一道菜时提前熏香,以香诱他。 从前在南风馆时没有客人能逃脱得了这一招。 除非,那人不行。 做足准备信誓旦旦的小倌端着最后一道菜品粽叶艾团亭亭上前,一双修长精致的手轻轻捧起青瓷高底圆盘躬身放到顾熹之面前。 顾熹之一如前几次般始终连个眼神都欠奉,并不看他。 不过这没关系,小倌还有最后一招。 他直起身绕至顾熹之身侧,柔软的身体几乎快贴上了顾熹之,动作优雅挽袖为他斟酒。 顾熹之避之不及,刚要褪开,一股浓烈馨香先闯入了鼻腔,顾熹之霎时被呛住,险些失态咳嗽起来,眉峰蹙起,有些不太高兴。 他不喜欢这股馥郁的味道,亦从没有熏香的习惯。 唯一近距离闻过、习惯且喜欢的香味是来自于太子殿下惯常使用的檀香。 好闻,清新,能明他心镇他欲。 再无其它。 是以,顾熹之抬头,正欲出言拒绝对方再行靠近侍奉,却先看见了一双低垂着的、泛着些许紧绷郁色的桃花眼,眼睫轻轻一颤,顾熹之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另一双剔透莹然,分明过得并不称心,却总爱将自己拾掇地清浅柔和的桃花眼。 因为对太子殿下瞬间的心软,原本到嘴边的坚硬拒绝之词也变成了:“你褪下罢,我自己来就好。” 不免温和了两分。 以为自己彻底失败,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就要被遣回南风馆的小倌登时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眸,眸中闪烁着熠熠亮光。 第20章 顾熹之发觉自己对桃花眼也几要爱屋及乌了,见他神色有异,不禁问:“怎么了?” 小倌摇头解释:“我们为殿下效力,若是此时褪下,怕会被认为是能力不够,不能再为东宫继续尽忠了。” 顾熹之心想,不会的,太子殿下是极好的人。 但他旋即又想到,在其位谋其职,自己也常常自省做得还不够好,恨不能为殿下尽上十分之一百的努力,便不好宽慰旁人了。 只能让其留下,遂了他意。 不过顾熹之也不要他再近身侍奉了。 结果这么做又导致了小倌孤伶伶立在一边,一副多余又无地自容的尴尬模样,顾熹之顷刻头都有些疼了起来。 看在对方同为东宫效力的份上,还是主动搭话:“你们为何要蒙着面纱?” 小倌微笑直言:“自然是神秘、新奇,教人耳目一新。” 顾熹之一想便明白了这个理,太子殿下如果想通过这场宴会吸引人才,或是广传贤名,那么在会上的出彩表现就尤为重要。这种表现不单单看上位者,反而更看重东宫手底下的人行事作风,也是给想投效东宫的才俊一份参考。 不愧是太子殿下。 心思玲珑奇巧。 因为顾熹之的态度改变,惯常在底层讨生活、十分会看人眼色行事的小倌即刻意识到了眼前的顾大人对东宫、对太子殿下感兴趣。 如此这般,他就好找话题切入了。 计划重新变得顺利。 姬檀隔了一段距离远远瞧着顾熹之与人言笑宴宴谈话,见他似乎颇为愉悦的样子,不由打量起那名小倌。 不过小倌身体侧着,又覆带面纱,姬檀只能望见对方仅露出的眉眼。 莫名的生出几分不喜。 这份不喜不是因为顾熹之对旁人像待他一样亲热,或是其他别的什么,就是单纯看那人不喜欢。 姬檀从不委屈自己,心情不悦就直截了当问小印子:“那是谁?” 小印子往下看了一眼小倌,道:“那是这十二人里最拔尖的一个,心思也活络,名叫琳琅。” “琳琅。”姬檀仔细咂摸了下这个名字,在心里暗忖。 似是要思考出自己不喜欢他的缘由来。 正当这时,琳琅与顾熹之谈到戴面纱也有隔绝污秽、辟邪的意思,不过一想到这宴中的都是大人物,就算辟邪也不该对着他们,如此反倒不合时宜了。 左右太子殿下的安排重要,琳琅抬手一揭,索性将面纱摘了下去。 也正是这一瞬间,教小印子纤毫毕现地看清了琳琅长相。 遽然大惊失色:“殿、殿下!” 姬檀眼神欠奉,头也不抬地:“怎么了?” 小印子头皮发紧,几乎不敢答话。恨不能回到挑选人的那一天,把他们一个个头全抬起来,仔细审阅,而不是见着个低眉顺眼都相貌出挑的就选了来,此刻即使再后悔,人也塞不回去了。 小印子脖子一梗,视死如归,道: “探花郎看中的那人,眉眼间有几分肖似殿下。” “什么?!”闻言,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姬檀都险些失态了。 却说顾熹之从今晨开始,一颗心就全系在了太子殿下身上。看清他与帝后之间的关系,疼惜于他;见他茕茕隔绝在众人之乐外,为他感同身受。 不论顾熹之看向哪里,与谁说话,他的余光总归是属于那一个人的。 是以,姬檀离席的第一时间顾熹之就知道了。 他并未差人去询问,太子殿下离开定然是有要事要忙,顾熹之不会这么不识趣,况且,宴会也快要结束了,作为东道主即便提前离开也不妨事。 顾熹之回去的时候直接走皇宫午门,和东宫就更不是一条路了。 因此,顾熹之也未多想。 太子殿下离开,他重又叫琳琅褪下。这次琳琅没说什么,躬身一礼后直接下去了。 顾熹之仍坐在宴会中用膳,打算等众人俱吃好离开的时候再一道走。 只是,用着用着,顾熹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不好!升平公主! 顾熹之陡地忆起,他此番前来赴宴是为了请太子殿下帮忙安排他与公主见面解释一事,结果他把这事完全抛之脑后了,直到殿下离开才猝然回想起来。 完了。顾熹之绝望地闭上眼。 他太深知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意味着什么,而他因为自己的失误,完全错过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顾熹之立时站起身来,在宴会中试图搜寻熟悉的身影,不论是谁,只要是姬檀身边侍奉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即可。不到最后一刻,没有最终确认,顾熹之总还是不死心的,他一定要再试试,看能不能见上公主一面。 但愿,一定要让他见到。 哪怕只有片刻时间。 好在,顾熹之只逡巡了半圈就看见了一个他分外熟悉的人——在人群中忙碌穿梭的小印子,他还在,没有随太子殿下离开! 顾熹之登时神情一振,拔步上前,询问他升平公主一事。 小印子闻言一拍脑袋,恍然过来:“瞧奴婢这记性!险些把这事给忘了,探花郎请随奴婢过来。” 顾熹之自然不会置喙,赶忙跟上。 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也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过失忘了,如今得知还有希望,他感谢小印子都来不及。 “殿下有事先行回宫去了,临走前嘱咐奴婢,如果探花郎问起,就立即带探花郎过去见公主。也是奴婢忙昏了头,竟忘了提醒探花郎这么重要的事了。” 顾熹之本就不怪任何人,是他的错,全是他不好。 太子殿下这样心细如发,即使离开也不忘把他的事思量妥当,这让顾熹之还怎么会有一丝一毫的情绪,顷刻间一颗心都被充盈温软地一塌糊涂。 小印子闻悉他这么想,满脸折煞模样:“探花郎怎的如此妄自菲薄,您就是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我们殿下的眼光啊,殿下看人是不会错的。” “嗯。太子殿下不会错。”这句顾熹之完全赞同。 在他心里,那人总是千般万般好的。 小印子虚着眼睛,笑眯眯地不再答话。对于探花郎对自家殿下的评价不予置评,只一味地心虚加快脚步往湖心亭去。 终于,临近湖心亭边,远远就瞧见一艘舫船静静地停泊在那里。 小印子告诉顾熹之那就是升平公主的船,公主定在里边。顾熹之闻言脚下步履都更快了,步步生风,恨不能即刻上前就与公主解释清楚。 然而,下一瞬,他的脚步倏地顿住了。 只见原本停泊不动的舫船渐次划动起了船桨,向前驶去。虽然行驶速度算不得快,却也非人力脚步所能及上。 见状,小印子脸色遽变,一副若不是还要顾及东宫颜面、他恨不能跑起来大声叫停火急火燎的架势。 尽管,这一切就是他安排的,其目的是为了让探花郎彻底死心。 不过面上戏份还是要做足了的,小印子折返回来一脸凝重地问顾熹之:“要不,奴婢去请湖心亭的侍卫,叫他们帮忙将公主的船只截停下来?” “……不必了。”顾熹之听见自己沉重却异常冷静地道。 不只是言语,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沉重颓丧至极,仿佛历经洪水冲刷之后湿透的烂土地,被迫由内往外渗着水,一点点地将自己沥干、重新凝固坚硬起来。 小印子心惊肉跳,这下是真的感到担心了:“探花郎,您,没事吧?” 瞬息间顾熹之呼吸都紊乱了,手掌紧紧攥起,被他极力压住了。 “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但他不能叫小印子真大动干戈劳动皇宫侍卫拦人。且不说这是大材小用不合规矩,便是为了一点儿女情长就惊动宫里,顾熹之难逃其咎,也会给太子殿下招致麻烦,教人觉得东宫的人都不明事理,不辨是非。 顾熹之是有多鲁莽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来。 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晚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错过就是错过了,这就是命,顾熹之得认。 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心里不断上涌的绝望悲怆。 顾熹之深知,若他今日无法解释耽搁太久,最终又不肯尚公主,此举无异于那等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的负心人;若他日后再向公主解释阐明,这种说法就好比在告诉一位天潢贵胄,她喜欢上了一位连残缺人都不如的断袖,这不啻于狠狠扫了公主的颜面,将其往地上踩。 再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公主大度地不与他计较,天家皇室的脸面何存? 顾熹之难道还能开罪整个皇族不成? 到这一步,解释或不解释,都已经不起作用了。 事已成绝路,他的麻烦大了。 霎时间,顾熹之心如死灰,整个人宛如一片枯败的落叶,风一席卷,即刻就会破裂粉碎。 第21章 小印子担心极了,一直问:“探花郎,您没事儿吧?要不奴婢送您回去?”说罢还想上前搀扶他。 被顾熹之拒绝了:“不用了。你自去忙吧,这会子宴席也该散了,你还要安排人收拾残局,我自己回去就好。” 一言甫毕,顾熹之鼻尖都红了,深吸一口气,态度却仍十分坚决。 “这……好罢。”小印子踌躇,他确实忙得脱不开身,没法真送探花郎回去,只好作罢,再三叮嘱顾熹之回去一路小心,早些回家。 现在的顾熹之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整个人失魂落魄,在小印子担忧的目光里,步履艰涩地家去。 翌日晌午,东宫。 小印子正在书房整理姬檀上午刚处理完的公文案牍,就听一名侍女急匆匆进门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没去用午膳,人也找不见了。 小印子顿时大惊失色,放下手中案牍奔出门外,四处去寻太子殿下。 最终,在东宫花园的池塘边、偏角落一隅的地方找到了正用小石头砸水里锦鲤的姬檀。 “殿下?” 小印子期期艾艾地唤他。 姬檀未予理会。 “殿下,您再要砸,这些鱼都要受惊游瘦了。”小印子一抹额头,忍不住为鱼发声。 姬檀不置可否,只是哂笑一声:“这不更好?你瞅瞅这些鱼,被喂的都胖成什么样了,游都游不动,就差在水里滚起来了,孤正好给它们增加锻炼机会,游瘦些,省得哪天真被活活撑死了。” 小印子:“……” 小印子无奈调整了脸上表情,堆起讪笑哄慰姬檀:“殿下,您就是心情再不好,也不该和自己的身子置气啊,这不用膳怎么行呢。您说说您,东宫内务和朝堂政务这么棘手的事情都能一日不落处理,怎的偏偏一不高兴就不乐意吃饭,这是什么毛病?” 姬檀侧身又砸了一块光滑圆润的小石头,不搭理他。 小印子便绕到另一边,大胆拽住姬檀今日穿的暗红色蟒纹对襟罩袍的宽袖袖口。 姬檀被扯住手,两弯纤眉颦蹙,郁闷道:“孤没不高兴。” 小印子也肯定道:“殿下有。” 姬檀又不理会人了,小印子便自顾自地道:“殿下不喜欢琳琅,奴婢命人将他送走就是了,殿下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情置气。” “不要。”姬檀当即拒绝。 他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个令顾熹之意动的对象,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样的机会不是次次都有的。 姬檀不惜布局,甚至连小姑姑都搬出来充作借口,又岂能半途而废。 他只是,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那天有那么多人,个个生的风华绝代清新俊逸,顾熹之怎么就挑中了唯一一个肖似自己的呢。 据小印子所说,那个琳琅和自己眉眼生的极像,尤其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与他几乎相差无几。 这令姬檀一想就倍感不适。 他可不好龙阳,顾熹之时常与他往来,当真一点也没瞧出那人肖似自己吗? 如果他瞧出来了,却仍选择和琳琅亲近,一见如故。 这是什么意思? 是单纯地被和他肖似的琳琅气质谈吐吸引,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抑或是,顾熹之是在明知故犯地冒犯于他。 最后一种可能姬檀光是想想,就很不高兴了。 其实还有一种更为合理有可能的解释,但却是姬檀想都不会去深想的,思绪甫一触及,便立即否决缩了回来。 “那,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小印子着实是摸不着头脑了,他不明白殿下为何一定执意要探花郎娶妻,掌控他至此。 但只要是殿下吩咐的,他都会不遗余力执行去做。 “照原计划进行。”半晌,姬檀目光漆深地说,手中摩挲着一颗光可鉴人的滑溜小石头。 无论顾熹之是何种想法,哪怕真的对他大不敬冒犯,姬檀也不会停下动作。 相较于活命,这些算什么。 只要顾熹之彻底落入他手里,他有的是法子整治他。 除此之外,姬檀也从不是一个甘愿被蒙在鼓里,愿意糊里糊涂、将就着得过且过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这太子早死了千百回了,又何来现在。 姬檀宁愿得知这背后一切不堪的真相,哪怕就此身陷泥泞,困囿囹圄,也在所不惜。 “即日起,东宫和探花郎的往来接触便不要你再去办了,也不用你手底下的人。你提前仔细调教好琳琅,该告诉他的也一并都告诉他,之后任何事情都交给他去办,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择一切手段让探花郎倾心于他。” “然后,尽早成婚。” 他偏要知道,顾熹之对于这个肖似他模样的人是什么情感。 也要知道,顾熹之对于他又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又几日,顾熹之休沐在家,难得没有任何事务处理。 太子殿下经办的政务推进顺利,连带着他也闲赋下来,除了为一些公文整理典籍参考或提出意见外便没有什么事了。 政务轻松,顾熹之也可以好好在家休息,然而,他却并不高兴。 这意味着他见太子殿下面的机会也少了。 本就不多的机会,现在愈发少了,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那日临江清宴后太子殿下就对他冷待了许多,不仅没再召见过他入东宫,就连他主动写的请安折子也没有一字批复。 往来传送公文的小太监换成了琳琅,问他太子殿下近况如何,他总以一句“殿下一切安好”就囫囵结束。 这让顾熹之更不高兴了。 不由忍不住深想,是不是他最近总添麻烦惹得太子殿下不高兴了,还是他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顾熹之时时自省,却始终没有头绪,整个人神牵魂绕,坐在案几前一筹莫展地看着太子殿下抄录的诗集。 正当这时,沈玉兰敲门,告诉他东宫又过来人了。 顾熹之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发觉自己略有失态,赶忙拾掇好表情,期待这次来的人是小印子,或东宫其他脸熟的下人。 然则,顾熹之还是失望了。 又是琳琅。 甚至他都没有什么正事,来这一趟仅是为了给顾熹之送点心。实无必要,顾熹之心想,若不是想要知道东宫和太子殿下的消息,顾熹之都不愿再与之来往。 但人来都来了,顾熹之还是以礼相待。 直到琳琅说,这不是东宫厨子做的点心,是太子殿下让他送来的,升平公主亲自做的糕点。 闻悉的一霎那,顾熹之手指松动,险些食盒都摔了下去。他脸色微微发白,难以置信再次确认:“这是,公主亲手做的?” “是。” 琳琅肯定点头,他还特意从东宫的奴婢那打听了。 据东宫的下人说,公主对探花郎一见倾心,意欲招他为驸马,这才有了诸如眼前的种种行事。 琳琅还知道,顾大人不喜公主,且有龙阳之好,为此太子殿下特意安排他来与顾大人接近,欲结两姓之好。 顾大人的品貌琳琅第一次见便已了解,这般霞姿月韵渊清玉絜的男子,他自是心生倾慕。得知有机会嫁与他,不必再回南风馆艰难讨生活,必然是要牟足了力道争取的。 故一抬睫,添油加醋道:“看公主势在必得的架势,大人若是无意,还是尽早绝了公主的心意为好。” 这话扎到顾熹之的心坎里去了。他面色愈发不好看。 琳琅知道,这时候的大人最需要温柔小意的贴心问候,于是轻声细语地安慰起了顾熹之,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在听到这番状似含情脉脉的话语时顾熹之陡地回过神来,与其拉开安全距离。 蹙起眉梢,刚想要疾言些什么。 又顾念起对方是东宫过来的人,他的关心即代表太子殿下的关心,顾熹之再如何觉得不适也只是勉力压下,没有在面上发作出来,失望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并嘱咐母亲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琳琅闻言微有沮丧,但旋即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只要顾大人不喜公主,不会娶公主为妻,那他的赢面就是很大的,再如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他有信心。 琳琅眸子一转,立时有了主意。 他将目光放在院中侍弄花草的沈玉兰身上,笑意吟吟过来:“夫人,我来帮您一起。正好,对于制作胭脂水粉我也有些心得。” 沈玉兰没发现琳琅和儿子间的暗流涌动,热情地欢迎他参与。 琳琅自是抓住机会乖巧嘴甜地讨沈玉兰欢心。 只是不知道这顾家母子是什么毛病,都对东宫和太子殿下兴味盎然。 顾大人效忠太子,喜欢探讨与太子殿下有关的话题便罢了,怎的连沈氏也是如此,十句话里至少有六句都离不开太子殿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才是她属意的儿媳呢。 第22章 真是太奇怪了。 天大的恩情也莫过于此了,琳琅在心中腹诽。 不过他面上端地愈发可人懂事了,直把沈玉兰哄得心花怒放,对他赞不绝口。 父母之命拿下了,媒妁之言还会远吗? 上头交代了,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不择一切手段让顾大人对他倾心,继而水到渠成成婚。这一点,出身南风馆的琳琅还是信心十足的,拿下一个不懂风花雪月、一心只沉迷圣贤书的君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结果是,琳琅不但失算了,还备受打击。 这些天他日日都来,不是亲手制作糕点香囊赠与顾大人,便是带了自己的古琴来,在顾家名为沈玉兰弹奏,实为吸引顾大人的注意,可始终毫无进展,顾大人分眼不瞧,亦不接受。 不仅如此,连对他的态度都愈发淡漠了。 顾大人虽未明说,琳琅却敏锐细致地察觉到了。 怎会如此。按理说以他的手段不该拿不下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年轻男子才对。 从前在南风馆时他也不是没遇见过这样的客人,都是表面正经,或是开始正经,后来还不是被他迷得五迷三道分不清东南西北。 除非,顾大人心有所属。 要让一个有龙阳之好的男人爱上一位男子容易,但如果想让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移情爱上另一名男子,那难度堪比登天。 琳琅不确定,只是别无他想下唯一合理的猜测。 且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他也不是一无所获。琳琅的直觉告诉他,顾大人对太子殿下的感情不一般,绝不是单纯的臣子对明主的忠诚,一定还有别的。 要佐证这一点也很简单,只消多打听太子殿下的消息就足够了。 琳琅每日从顾家离开,都会将进展及时禀报小印子,再从小印子处获得新消息,以此作为和顾大人接触交往的由头。偶尔理由不充分时,让印公公多透漏些也是可以的,譬如太子殿下今日心情如何,都用了些什么菜,喜欢吃什么水果,这些皆可以。 而琳琅凭借着太子殿下的媒介和自己八面玲珑的巧思,成功和顾大人关系取得质的进展。 这所谓质的进展是,顾熹之可以和他单独在顾家院里走走了,也会听他抚琴吟曲,继而,再听他详细叙述有关太子殿下的讯息。 是的,仍是太子殿下。 即便两人再言笑宴宴,其话题也始终脱离不了姬檀,一旦脱离,两人关系即刻被打回缄默无言的原点。 这对琳琅来说不是没有打击,但,管用就行。 旁的东西,对琳琅这样的人来说从不会奢求。 和顾大人进一步接触后,琳琅又发现了件不得了的隐秘,他偶然注意到,顾大人在看着他的眼睛时兀自怔神,这让琳琅在心里留了个心眼,私下里和东宫往来的奴婢打听,这才知他的眉眼竟十分肖似太子殿下。 也正是这一发现,让琳琅的猜测有了具体的方向。 好似,他马上就要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是以,接下来的两天琳琅都没再去顾大人家里与他增进感情。 反正,也增进不了。顾大人从不会对他施以分毫注目。 琳琅转道去了裁缝店拿出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全部积蓄定做了一套衣服,加急赶工,两日后他就要取。然后又从东宫下人处仔细地打听了太子殿下的喜恶、日常活动、行为习惯等,尤其是和眉眼相关的细微表情。 终于,琳琅从各人的描述中大致拼凑出了一个十之八九的太子殿下。 准备阶段完成。 琳琅用一天时间打听了所有需要的消息,又用一天时间对镜练习,终于,在第三日晨光熹微之际先去见小印子时,露出了一个清清浅浅眼睫微弯的和煦笑容。 在看到小印子神色有异但到底没说什么的时候,琳琅知道,自己模仿成功了。 亟不可待去裁缝店取了新衣裳换上,重新绽出容光,就这么从容自若驾轻就熟地再次拜访了顾家。 沈玉兰向来对东宫来的人倒屣相迎,又被琳琅哄地高兴,更加喜欢他了,一见到人来立即将人迎进家里。 琳琅也没什么架子,似寻常家人般边帮沈玉兰清洗花瓣制作口脂,边与她话家常,也不着急去见顾熹之。 约莫过了两刻钟时间,顾熹之在屋里看书看地累眼,走到窗前向远方眺望舒缓。 倏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截绛红色领口被掩在似鎏金又似杏色的宽袖缎面外袍里,视线再往上,修长素白的柔荑掩住面容,恰好露出一双浅笑莹然熠熠生光的桃花眼。 等顾熹之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步出了房外,径直看向那人。 瞬间,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怎么过来了?”顾熹之难得话中泛着冷意,一瞬不瞬觑紧琳琅。 琳琅被青年凌厉的眸一盯,登时心生怯意,故作的从容再也维持不住,崩溃瓦解了个彻底。他垂下眼睫,声音低低柔柔地:“我行经此处,记着太子殿下的吩咐,便过来看看。” “日后无事不必再来。你若还记得殿下的意思,便该知道,殿下是最勤勉、精于政务的一个人,不会乐于见手下无所事事。” 这话可谓是相当地不给面子了,琳琅被说的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沈玉兰想插嘴帮腔,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还是悻悻作罢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 顾熹之道:“这身衣裳不适合你,日后莫再穿了。你从前穿的翠绿长衫,兰花纹样一类的衣服就可以。” 一言甫毕,手端负在身后,头也不回地断然离开。 琳琅瞬间身体发软,险些栽倒下去,幸而沈玉兰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了,连忙安慰他道,儿子平时不这样的,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好性子,定是近日心情不好这才一时没收住脾气,叫他不要往心里去。 琳琅缓和过来,轻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他无事。 截至此刻,琳琅终于确定心中猜测,自然也知道顾大人是为何而发了雷霆。因为,他模仿了大人心中那位山有木兮不容侵犯的太子殿下啊。 东施效颦,期待落空,当然教人心情不爽。 若他是顾熹之,只会比这更加生气,更为疾言厉色。 顾熹之能忍到这种程度,算是对他很客气,人品不错了。 琳琅亦知道,顾熹之没有与他当场翻脸,不过是看在他是太子殿下的人的份上罢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 顾熹之心悦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知不知情暂且不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太子殿下想要顾大人成婚,并监视顾大人的一举一动。 这是为何? 以琳琅的出身见地,他实在想不通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过这并不妨事,他只要知道两人的心思目的,想要达成什么结果就足够了。 而他也能在夹缝中利用好这一点,来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 这才是他该做的。 想罢,琳琅转身利落离去,再不模仿姬檀。 “哦?照你这么说来,那个琳琅是在效仿孤?”姬檀从小印子口中听闻,不可置信地从软榻上端正了斜倚着的身体,双腿盘起团成一团猫坐着。 “是,连笑模样都相差无几。”小印子表情忿忿。 “不过,他比殿下可差远了,便是学得再像,鱼目也成不了珍珠,终究东施效颦。”小印子转瞬又笑了,这也是他今日为何没有斥责琳琅的原因。 “这倒是新鲜。”姬檀唇角浮现出一抹轻笑。 “殿下,要管管么?再这么放任他大不韪下去,恐要冒犯了殿下,日后于殿下名声有碍可就不好了。”小印子计深远,总一心为着姬檀打算。 “不必。”姬檀摇头。 他为顾熹之择妻,可那位被选定的妻子却费尽心思来模仿他,这又是唱地哪一出啊。 姬檀问起之后顾熹之的反应如何,小印子道:“不欢而散。” “这么严重?!”这个结果是姬檀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们之前不还相谈甚欢么,据琳琅回禀,他日日去见顾熹之,两人关系渐笃,那琳琅做什么还要好端端地模仿他,而顾熹之因此情绪大恸,竟是险些翻脸,闹到不欢而散的地步。 与他有关,可到底有什么关系,姬檀想不分明。 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以手支颐。 小印子顺势为殿下往前推了推一碟刚切好的新鲜雪梨,姬檀拿起一块慢条斯理地咀嚼。 旋即道:“之后若这琳琅再打听,能透露的你便都透露给他,孤倒要瞧瞧他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模仿他。 顾熹之又因何这般动气。 姬檀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浮光掠影的想法,却看不透彻,抓不住其中关键的草蛇灰线,每每总是差了些许。 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琳琅有事欺瞒于他。 第23章 他与顾熹之之间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私交甚笃,尤其今日一事。那姬檀只能自己去探索答案了。 正当这时,又一名小太监进门来报:“殿下,探花郎刚刚差人往东宫递了拜帖,想要求见殿下一面。”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顾熹之想见姬檀从不是什么一时兴起,而是积久日深,琳琅恰好做了压垮思念的最后一根稻草。顾熹之再也忍受不住,即刻提笔,笔锋遒劲地一笔一划深深刻出拜帖中每一个炽烈欲见姬檀的楷字。 姬檀指尖摩挲着几乎力透纸背的字迹,脑中可以想见出顾熹之写下这封拜帖时的情形。 他漆黑的眉梢一定压得极紧,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极度不悦。 或是被琳琅气狠了,或是对琳琅连日的打扰感到相当不满,现在来诘问他这个幕后推手。 说是诘问其实也不太准确,顾熹之既不知道此事是他所为,又则,他哪怕控制不住落笔的力道,呈递给他的东西也依旧一如既往地恭敬,满是赤诚,教人一见便能知晓他的心意,是非意图尽数跃然纸上。 姬檀在顾熹之心里一直都是一个待人亲和、特别好的人,又岂有不见他之理。 不过姬檀愿意见他倒不是这个缘由。 而是,他准备收网了。 一切皆已恰如其分,再耽搁下去反而易生变故,教顾熹之看出破绽起疑就不好了。 打铁还需趁热,姬檀将见面时间定在了翌日上晌,东宫花园的凉亭内。 顾熹之在收到回音时简直欣喜若狂。 这次终于不再是琳琅了!不是说琳琅传信有什么不妥,而实在是,他的没有边界和分寸感让顾熹之屡屡觉得不适,甚至,打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委屈来,太子殿下知道他手底下的人这般行事作风么。 他不是在怨怪殿下,只是,抑制不住心头的涩然委屈罢了。 但只消殿下一份回音,所有负面情绪顷刻烟消云散。 翌日上晌,顾熹之准时来到东宫,太子殿下已端坐在凉亭之中等着他了。 清风徐来,太子殿下身着的靛青绣金丝纹宽袖随着手肘支在石几上而垂滑下来,露出的一截细瘦腕骨白皙泛光地晃了顾熹之的眼睛。他眼眶不禁发酸,信步上前向姬檀恭敬行了一礼。 姬檀登时回首站起身来,花瓣一样绽开的绯红袍裾重新贴拢垂顺。 “探花郎来了,坐。”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私下里不必这般拘礼,你次次都不听。”姬檀笑着打趣他,重又坐下来,招手让顾熹之坐在对面。 顾熹之盛情难却,一揽官袍坐下。 小印子即刻为他沏上刚泡好的雨前龙井茶,旋即退至一边。 顾熹之捧着茶盏,温热的茶水雾气上腾氤氲了他的眼眸,瞧着竟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姬檀不禁一瞬不瞬看着。 旋即,顾熹之开口了,声调和平时一般无二,果然是他看错了。 “殿下,微臣今日过来,还是想问公主一事。临江清宴那天,是微臣的过错,误了公主,不知公主如今的态度是?” “这件事啊。”姬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悬着的心、寄希望于公主能够主动放弃的幻梦破灭,顾熹之彻底心如死灰。 “端午家宴那日,小姑姑在席上当众提起,孤在父皇开口前为你挡下了,但也挡不住几日,父皇这条路不通,下一步小姑姑定然会去直接找太后帮忙,届时,便是板上钉钉了,孤也没有办法。” 姬檀这句话不只是在为顾熹之说明,也是在告诉他他为他所做之事。 明知姬檀和帝后关系不好,还牵累他再为自己的事费心,惹得皇帝不快,想来姬檀这几日也不好过,没有批复他的请安折子也俱有了答案,瞬间无尽的愧悔和心疼漫溢至顾熹之的四肢百骸。 让他连自己的事都顾不上了,一心只有姬檀。 “殿下。太子殿下。” 一字字、一声声,皆是情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宽慰之言,没有立场;真心实意,莫敢吐露,连仅能的称呼都只能称姬檀的尊称。 姬檀无端从这两句称呼中意会出了几许微不可察的温软来,心弦一动,又被他满腹的筹谋压下。 “你,现在是何打算?”姬檀亟不可待地将自己从这阵情绪中抽离出来,转移话题。 然而,顾熹之唯余缄默。 公主如不打消念头,打算一事不是顾熹之能说了算的,他没得选择。 姬檀见他迟迟不肯表明心迹,不明白都到这一步了顾熹之还在犹豫什么,只好自己打破沉默:“你若准备尚公主,安心等旨便是。” 这句话终于令顾熹之抬起了头。 他声音艰涩,目光却仍坚毅地看着姬檀:“那如果……微臣不愿呢。” “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在圣旨赐下之前,率先成婚。这样,公主便无计可施了。” 果然,只剩这个选项。 顾熹之早就知道了的,可真正到了走投无路的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满心的悲怆。 不愿尚公主,难道就愿意娶别人么? “孤见你最近和琳琅走的甚近,琳琅的意思是,你们是一样的人,若是你也有意,孤可为你做主,将他指给你。如此,难题自然迎刃而解,你意下如何?”姬檀错眼不眨地打量顾熹之的反应。 “什么?!”顾熹之眉梢紧拧,难以置信到瞠目结舌。 他震惊的不是太子殿下欲将琳琅指给他,而是,殿下说的那句——你们是一样的人。 太子殿下他,早就知道了么? 他原知道了。 顾熹之顿时心内百感交集,说不清是阴私被骤然说穿之后的无所适从,还是太子殿下一点也不介意、劫后余生般的后知后觉的欣喜,抑或是没有将其早说出来拒绝公主而落到骑虎难下境地的深深愧悔。 顾熹之没有早说,是想维持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美好的形象。 如果他知道殿下早就知道,那他绝不会——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就差一步,只有一步,阳错阴差。 顾熹之没有及时说出自己有龙阳之好,在第一时间就拒绝公主,又没有把握住第二次解释的良机,失误错过了公主的舫船,如今将自己弄得进退维谷,竟是误了自己的一生,他都做了些什么糊涂事啊! 得知真相的顾熹之甚至无法原谅之前的自己。 整个人彻底陷入悔恨的泥沼。 姬檀眼见他情绪不断变化,从震惊到苦苦挣扎,最后再焕发不出一丝希望,整个人被灰败的阴霾完全笼罩,心里最先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掌控顾熹之的快意,而是有些莫名的揪紧。 就好像,他玩牌九玩大了。 难以收拾场面。 但这怎么可能,顾熹之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更是他一步步亲手造就的,怎会收不了场? 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完成计划最后一步,这事情也就成了。 日后,他会更加重用顾熹之,虽说仍有掌控的成分在,但对于顾熹之来说事业有成、贤妻在侧,未尝不是梦寐以求的美事一桩。 说不定,他到时候感谢自己都来不及。 又岂会失控。 如此一想,姬檀心里畅快多了,再没有任何负罪感,他向前微微倾身,问道:“探花郎思量地如何了?” 顾熹之紧咬牙关,抬起头时一双漆黑的眸都湿润了起来,他像平常请教姬檀般地、微不可察轻颤开口:“殿下也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吗?” 姬檀闻言,右手拇指撑着下颌,指尖点在腮上,沉吟道:“嗯。于你来说,确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便是欺君之罪了,且你与琳琅交好,他亦倾慕于你,这难道不是琴瑟和鸣打破世人偏见的一段佳话?” 顾熹之的血液一点点凉下。 事已至此,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诚如太子殿下所言,这是最好的结果。为了一点儿女情长,他已经困扰了这许多天,再继续争论下去,非但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反而会在太子殿下面前出糗,教殿下觉得他不够稳重。 而且,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九天之月,是人间谪仙,是金尊玉贵高不可攀的掌权者,更是他永远也不可能追上、望其项背的存在。 既然不会是他,那是谁又有何分别? 或许,顾熹之真的该认了。 太子殿下只说成婚解决眼前困境,又没有一定要他与琳琅举案齐眉鹣鲽情深,且,他太知道喜欢一个人却求而不得是何滋味了。 琳琅这段时日为他费心良多,他与他之间,也该做个了结了。 但也,仅此而已。 旁的情分他一概给予不了,这点琳琅心知肚明,他二人不过各取所需。 思忖至此,一切都已明晰,顾熹之该答姬檀的话了,可他的喉咙却像是糊了黄连汁液一般粘稠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郁的苦涩滋味:“微臣,再考虑考虑。” 第24章 到嘴边的话再次变了调。 在姬檀面前,他如何能够屈从,又如何能够违背本心啊。 他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没关系,你想好了随时告诉孤便好。”姬檀莞尔一笑,端起一杯茶盏轻呷,并不着急。 顾熹之看着太子殿下姿容无双坦然自若的模样,再也无法静坐下去,手脚沉重地站起身,向太子殿下一揖,仓皇告退。 姬檀颔首点头,没有留他。 人走后,小印子上前为姬檀的茶盏满上,好奇道:“殿下,都这样了探花郎还不肯答应么?” 姬檀笑着摇头:“不。他已经答应了。” 顾熹之此人姬檀最是了解不过,这样径直应允的话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不正面拒绝就是答应的意思,总要给人一点缓冲的时间不是。 姬檀抬起头,笑得一脸狡黠。 天光落在他身上,亦不及锦衣玉食供养出来的殿下璀璨夺目。 小印子探头探脑发问:“那,殿下,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 姬檀站起身来,拂了拂靛青织金丝纹宽袖,转身往自己的宫殿走:“不错,可以着手经办婚事了。虽都是男子,但礼不可废,该准备的礼服花轿宴席乐仪绸缎首饰,一样不可或缺,咱们就等着探花郎拿聘书礼箱俪皮对雁过来迎亲罢。” 小印子自是知道自家殿下莲藕心眼,顽皮性情,登时笑意吟吟亦拱手应下:“是。”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却说回琳琅在得知顾熹之喜欢的人是太子殿下之后,就知道自己绝无可能获得他的倾心了。伤心难过自是免不了的,但天大的伤心也比不过自己的安身立命来得重要。 他知道,如果自己完不成任务成功嫁与顾大人,就彻底没了价值。轻则被谴回南风馆像以前一样看人脸色艰难讨生活,重则性命不保。 何况他的身家亲人都被拿捏在太子殿下手中。 叫他如实告诉殿下顾大人对他毫无情意是决计不可能的,琳琅不会说出来。他一定要完成殿下吩咐,成功嫁与顾大人,不为真心,只为了他日后的生活尊荣、阶层跨越,无论如何,他都要做到。 从琳琅做下这个决定起,就注定了他这是一条欺上媚下的不归路。 可惜,他本人全然没有意识到,只浅显地欣喜察觉顾大人对他的态度似乎转变了这一表层。 且这转变,倒不是说大人变地对他有多么好,只是不再抗拒他的主动到来,和他恢复成了初见时客气有礼的模样,仅此而已。 不过这样就很好,省得他再费心力重新缓和和大人间冰点的关系,琳琅高兴地前往顾家。 这回再不敢造次了,安分守己只做自己。 顾熹之朝他一点头,兀自去了书房处理公务。琳琅也不介意他的冷淡,噙起笑容愉快地去找沈玉兰聊天,和她打好关系。 顾熹之进了书房在案几前坐下,提笔一笔一划地在金红绢帛上写下婚书,这便是他对太子殿下的答复。 琳琅既是东宫的人,往后便可与他一起效忠太子殿下。 对内,手掌中馈操持家务,对外,往来交际联络东宫,他给予他除却寻常夫妻外的一切尊重与照顾,只要有他在一天,就必会护琳琅周全。 这是一桩相当合算、于两人来说俱两全其美的交易。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顾熹之早已打算继琳琅之后不再娶妻纳妾,此生唯这一次娶亲。 当然,这绝不是出于什么他爱慕琳琅,许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践言之类,而恰恰是因为,他不爱琳琅,又不得不娶妻,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有了琳琅作为挡箭牌,往后母亲便不会再催他娶妻,更不会有什么位高权重者为他赐婚,迫使他娶自己不喜欢的人这类事了。 这件事终于到此为止,他也终于可以忠诚于自己的心了。 顾熹之写完最后“此证”两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拿起婚书观阅细检,这架势不像是要成婚,倒像是与人歃血为盟,请求太子殿下做个见证似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顾熹之在婚书中不写白首永偕百年如露,与卿朝朝暮暮一类的话,只有他与琳琅两人名姓,吉时,恭请日月为证天地共鉴。 这份东西说是婚书可,说是共效一主的投诚书亦可,总之,这是顾熹之能写出的极限了。 他本是想直接交予琳琅的,但转念一想,他与琳琅关系并不亲近,左右后面的聘礼还要送由东宫经手,干脆都一起好了。 顾熹之就又把婚书收了起来,再没看过一眼,着手整理聘礼礼单。 这一整理便是一整个上晌,期间他只在琳琅来时与他颔首招呼,走时听他知会了一声,连午膳时分都没露面。 为此还被沈玉兰数落了一顿,说他不懂规矩,没有礼貌。 顾熹之不语,只一味将甫一整理好的聘礼礼单交给母亲,让她拿着他的俸禄将上述物件置买妥当。 “生丝茶叶双数酒坛、玄纁束帛俪皮对雁……这些可都是成婚用的礼品啊,你买这些做什么?”沈玉兰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直到这时,顾熹之才告诉她:“母亲说的不错,儿子确要准备娶妻了。” 沈玉兰完全瞠目结舌住了:“娶妻?这么突然,谁?是哪家的姑娘?” 顾熹之摇头:“不是姑娘。母亲上午才见过的,琳琅。” “什么?!”沈玉兰闻言顿时声调都变了,嗓音尖利起来:“不是,琳琅?儿啊,你没说错吧,那可是个男人啊!!” 顾熹之肯定点头,击碎了沈玉兰最后的幻想:“没错,是他。母亲是知道儿子的,不会娶女子为妻。” 沈玉兰自然知道儿子的阴私,但是,可是,那也不能:“你也不是完全不能娶女子啊,再试一试,说不定就可以了呢。即便不娶女子,为何忽然要娶一个男人为妻?这怎么能行呢?!” 顾熹之抬手捏了捏山根,眉梢紧蹙:“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间我也没办法详细解释,总之,儿子确要娶妻,且是男妻,母亲就照我的意思办吧。” “可这如何使得,你……” “母亲,儿意已决。而且这件事是太子殿下亲自为儿指定的,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了。” “太子殿下?”沈玉兰更是惊诧。 顾熹之又点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沈玉兰没再说什么,再三确认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后,方才坚决不同意的态度竟然软化了下来,像是认命般,沉默不语地同意了顾熹之的决定。 顾熹之顿感意外,不过已没有时间再问母亲的意思,时间紧张,母亲出门采办,他这边亦不能闲着,还有公务亟需处理。 是的,顾熹之在决定尽快成婚的情况下仍坚持在翰林院当值,没有告过一天假。 或者说,他从没有将这场婚事当做婚事,不过完成任务而已。 翌日一早,姬檀就收到了顾熹之直接送到东宫的聘礼——三书以及下聘的礼箱清单,全都装在一条长盒中,三书详尽备至,聘礼置办整齐,虽算不得多名贵,但成亲该有的,一样不缺,只要琳琅这边也妥当,可随时将其取走。 姬檀打开三书观阅,不禁笑了一声:“还真是块木头,哪有人这么写婚书的。” 也不怕讨不着妻子。 姬檀摇了摇头,一脸不知所谓地清清浅浅笑,左右不是他成婚,顾熹之是用心也好,是不知情趣也罢,与他何干,他只要对方成婚的结果。 小印子继续禀报顾熹之的意思,成亲事宜一切从简,不必张扬。 “那怎么行?”姬檀当即纤眉一挑。 不说这是他亲自指的婚,不可如此简便,便是因着顾熹之的真实身份,恶心皇帝的企图,这婚礼阵仗也绝不能如此简易。不过顾熹之的家私并不丰厚,能拿出聘礼想来已经倾了几乎全部了,再大办婚礼,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这不是还有他么。 帮人帮到底,这件事姬檀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早有先见之明,已经提前命人准备好乐仪红妆了,不会过于铺张繁杂,但该具备的阵仗一样不会简陋,这便是他送予顾熹之的新婚贺礼。 姬檀莞尔,随手将三书收起放回盒内,转而问起另一件事:“琳琅那边如何了?” 小印子道:“近来倒很安分,没再模仿殿下了。” “不过,他私底下的小动作没停下过,目前瞧着虽不像是要对殿下不利,但总归是个隐患,殿下还是不管么。”小印子一想到有人暗中打探自家殿下,就满脸地忿忿不悦。 “无妨,且随他去罢。”姬檀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暗中打探他的人多了去了,或是意欲讨好他,或是别有企图。琳琅的企图并不难猜,无非是想通过他增进与顾熹之间的关系,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姬檀允许他这样做,毕竟这也是他喜闻乐见的结果。 第25章 只有他俩感情好了,才能更好地为他效力,受他掌控,不是么。 小印子见殿下自有分寸,也不再提了。 再之后,便是成婚吉日,择定在了半月之后。姬檀要求从速,顾熹之自然没有意见,左右何时娶、娶谁,除了那人之外他一概都不在乎。 成亲一事总算顺利定下了,姬檀心中的一块大石渐次放下,命小印子好生去办。 一切都吩咐妥帖后,他又想起来,道:“成亲的前一天,孤要亲自见琳琅一面,有些事情需当面提点于他,届时你把时间安排出来。” “是,殿下。” 事不宜迟,小印子即刻下去办了。 姬檀一拂袖,转身回去书房,继续处理未竟的政务。 绯红袍裾下摆拂过宫殿光滑锃亮的地面,留下一抹浅浅的逶迤痕迹,继而安静如初。 普通的宛如轻烟般的日子眨眼飘忽而过,微风徐来,便已到了大婚的前一天。 这阵子谁都没有互相再见过,琳琅与顾熹之,顾熹之与姬檀,都未曾会面,各自有自己的事要忙,亦有婚礼之前新婚夫妻不能见面的规矩。 不过姬檀并非这场婚事的主角,不受这些俗规约束。他从软榻上站起,整了整有些散乱的袍裾,准备出东宫一趟亲自面见琳琅,将之后他要做的事情亲口叮嘱。 就在这时,小印子进来了。 姬檀正要问他,马车备好没有,却听他先一步唤道:“殿下。” 说完这一句小印子压紧眉梢,附到姬檀耳边肃然禀报了些什么,但见姬檀脸色骤变,面上笑意一点点冷却了下来,凝成冰霜。 “……他在打听孤的生辰八字?他问这些做什么。” 与其说是疑问,更是一句肯定句。 “不清楚。不过据奴婢观察,琳琅似乎是在暗自揣测,殿下要他嫁探花郎的缘由。果真是市井腌臜里头出来的,眼皮子浅,殿下为他谋个好前程,他却不知所谓以下犯上窥探殿下隐私,从前打听的那些便罢了,这件事,殿下欲如何处理?还按原计划去见他吗?” “当然要见,为何不见。”姬檀唇角绽出靡丽冷笑。 只是,原本的目的或许要改一改了。 临到关键,琳琅这步棋还能不能用,他总要亲自去下的。 与此同时,京城太子殿下的一座私宅内,琳琅正在整理成箱的聘礼,这些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却是琳琅完全拥有的、独属于自己的最丰厚的一笔财富了,他知道,若是为太子殿下办成了事,往后的好处只多不少。 只是,他既要嫁与顾大人,与他朝夕相处,就必然要投其所好。 而顾大人所好系太子殿下。 那他便去深入了解太子殿下,多知道些,定然是有用处在的,这即是琳琅的生存之道。他亦发现了,太子殿下并不在意这些事,甚至默许纵容了,那他干脆多打听些,如果能得出殿下为何一定要监视探花郎的一举一动,那就更好了。 将来如生变故,这总归是一份保障、把柄。 更是他在殿下和顾大人之间游走两头欺瞒的必要手段。 彼时的琳琅尚沉浸在自己的小聪明和沾沾自喜中,满心高兴地期待明日自这里出嫁,今日他则在等印公公为他送嫁衣过来。 时间紧促,寻常绣娘缝制嫁衣已然来不及了,这些都由太子殿下差人一手经办。 琳琅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见了。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大门口传来熟悉的马车轱辘声,琳琅透过窗户往外看,是熟悉的东宫的马车夫,琳琅顿时浮起笑容,喜气迎迎地前去迎接。 等他到达门口时,正见小印子从马车内下来,甫一站直身体。琳琅轻步上前,噙着笑道:“见过公公。” 小印子未予理会,而是一躬身,伸出一只胳膊温顺供人搭扶。 下一瞬,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了小印子墨色三层滚边袖口的膊上,自马车帘内而出,踩过轿凳,行云流水地站至琳琅面前。 琳琅尚来不及惊叹此人通身的气派贵气,就先从对方身着的孔雀蓝织金斗篷兜帽下隐隐绰绰望见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抬起来,是同他肖似、却远胜于他的潋滟桃花眼。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太、太子殿下——” 琳琅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眼前人的身份,面上轻松自然的笑容登时变得紧张起来,忙不迭下跪行大礼:“奴家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这一礼堪称五体投地,姬檀看都不看地斜乜了一眼小印子。 意思很明显,让你调教人,你就教成了这样? 小印子瞬间汗颜,悻悻道:“殿下。” 姬檀没说什么,举步往前,绯红色袍裾下摆拂过琳琅,琳琅眼见着太子殿下绣刻鎏金九章纹的缎面鞋履从眼前行过,而后才听到一声:“免礼,进来说话罢。” 又忙不迭地爬起身,赶忙垂下眉眼跟了过去。 姬檀步入堂厅,在屋内环视一周,只消一个眼神便将这里所有的情况尽收眼底了,他抬手摘下兜帽,终于转过身看向琳琅。 到这一刻,琳琅才真正看清太子殿下的庐山真面。在见到殿下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和殿下生得相像,即便出身云泥,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可现在,他亲眼见识到了这位金尊玉贵龙章凤姿的太子殿下之后,才明白两人之间究竟是何等的天堑之别。 太子殿下斗篷覆身,只依稀瞧见里面穿了一袭流光溢彩的洒蓝宽袍配绯红下裾的缎面常服,和他的斗篷颜色相衬相映。再往上看,那是一张极其隽秀莹白、却又饱含上位者威压,昳丽与压迫感共存而杂糅出的一张面颊,比他从前在南风馆见过的任何美人都要特别、好看。 不,两者根本不能相媲美。 这人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太子殿下这般天潢贵胄玉质金相的人来了。 以至于琳琅只打量了一眼,便分外相形见绌,自惭形愧地再不敢看太子殿下的桃花眼一眼,谨小慎微地垂下首,低眉顺眼不敢作声。 姬檀没有想到,肖似他模样、调教了许多天的人竟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就这点胆子,还敢来打探他。 登时态度都冷了不少,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听说你近来不好好筹办婚事,却在私底下打听孤,这是作何?” 琳琅心脏一缩,旋即才低低地柔声道:“奴家……只是想要多了解些殿下,好投其所好。” 被质问的一瞬间,琳琅不禁脱口而出谎言。 一言甫毕后,心脏紧缩地更厉害了,两股战战,连手指都控制不住瑟瑟发抖,琳琅几乎要瘫倒下去。也正是因此,他更加不敢说出实话了。 姬檀在他话出口的霎那眸中划过一抹厉色,撒谎,他心想。琳琅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还瞒不过他,他来这一趟即是给他最后的机会,姬檀还不想自己精心筹谋的棋子就这样作废,可惜,琳琅太让人失望了。 姬檀一步步走近他,声音波澜不惊:“是吗?难道你不是因为好奇,想要知道孤为何要让你监视探花郎,这才暗中打探想要两头讨好吗?” 随着姬檀步步走近,琳琅再也承受不住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了。 双膝“咚”地一声栽跪在地,抖如筛糠。 他口中不住哭饶着磕头:“殿下恕罪,是奴家的错!奴家再也不敢了,不敢再打探殿下秘辛,更不敢欺瞒于殿下!都是奴家的错,恳请殿下看在奴家为殿下效力的份上,大人大量,饶恕奴家这一回,往后奴家一定忠心耿耿将功补过,殿下说往东绝不往西,求殿下了!!” 姬檀微微俯下身,双手负在身后,眉眼轻蔑居高临下地乜着他:“为孤效力?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忘记自己打哪来的了。” 闻悉此言,琳琅面色唰然一白,腿脚发软,彻底瘫成了一滩烂泥。 也是到此刻,他才恍然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何等蠢事。 他这些小动作眼前的上位者怎么可能不知,一直没有找他算账不过是暂时不与他计较罢了,他却天真到以为自己真能瞒天过海,好借东风之力青云直上,继而一步错,步步错,行差踏错僭越犯了太子殿下的忌讳,也触了殿下的逆鳞。 “殿下!太子殿下,奴家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明日……明日就是成婚之礼了,殿下就算看不上奴家,也不能毁了自己的筹谋啊,还请殿下三思,再给奴家一次机会!!”琳琅反应过来后立即抓住重点,拼命磕头求饶。 姬檀已经直起身体,垂敛着眸淡淡看他,亦在思忖这件事。 成婚在即,琳琅说的有理。只可惜,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琳琅并没有绝对誓死效忠他的理由,光凭他的手段拿捏控制,非是长远之计。 眼下是不打紧,但若真教他察觉出了什么,再把这事泄露出去,姬檀可就亲手将自己推入火坑了,他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再者,以琳琅的敏锐程度和没见识的市井眼光,沈玉兰那些心思又能瞒得了多久,他既能从中套出话来琳琅又未尝不可,倘若真被他猜中,届时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来,这绝不是姬檀想要看到的结果。 第26章 他已经容忍了一个沈玉兰知晓真相无法杀之,不会再容忍第二个人。 且他做这一切,本就是为了掩盖真相,严丝合缝牢牢掌控住顾熹之,而不是给自己徒增曝光风险,让更多的人知晓。 是以,琳琅的这一投诚讨好,非但没让姬檀改变心意,反而愈发警惕、悬心吊胆了。 姬檀霎时眉梢压紧,眸中冷意四迸,语调却轻飘飘地:“你很聪明,很会审时度势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这是好事。只是,你大概不知道,孤从小生活的环境里,聪明过了头,可是会反误了自己性命的。” 刹那间,琳琅面色灰败。 知道自己又说错话得罪太子殿下了,他几乎已经能够预见自己悲惨的结局。 小印子登时也明了自家殿下的态度,举步上前,问道:“殿下,这枚棋子废了,咱们再换一枚?” 姬檀却摇了摇头。 目光放空凝望视野内不知哪里的方位,他没有回答小印子,换不了了。 有龙阳之好且忠诚于他的棋子没有了,他手底下的才俊没有一个有断袖之癖的,能勉强一用的死士也扮不了温柔贤惠的妻子。更何况,要嫁与顾熹之日日与他朝夕相处,岂能说换就换,这步棋算是彻底绝了。 姬檀是执棋之人,本欲胜天半子,可现在他的棋子没了,再也没有了。 这该怎么办? 姬檀也惶惶然不知所措了。 “殿下,实在不行,这件事不如……算了吧。”小印子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事已至此,完全没有办法了。 但及时止损还来得及,左右婚事未成,只要告诉探花郎公主没有招驸马的意图了,就可以打消这场婚约。 “不可!”姬檀想也不想地当即否决了。 他筹划至今,就等着计划成功彻底掌控顾熹之的那一刻,怎么能在这里放弃,怎么能在临门一脚时放弃。 不行的,绝对不可以。 自从知道身世秘密后,他日日食不下咽目不交睫,没有一天能睡个踏实安稳觉,这种屠刀悬在颈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的日子他简直过够了。 千般筹谋万般策划绝不能就此功亏一篑,姬檀不允许。 他眸光骤深,从中迸射出的光芒更是无可撼动的坚定: “计划不变,婚事继续。” “可是,殿下,新娘的人选怎么办?让谁去成亲呐?!”小印子急地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自己亲自上了为殿下分忧,不得已再次将视线投向琳琅。 琳琅顿时膝行上前两步,神色殷切,却再不敢多嘴说话了。 姬檀从始至终连个眼角余光都未曾分给他,他决意的事情,不会再轻易更改,弃子便是弃子,绝无转圜余地。幸而他今日特地来了这一趟,发现尚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小印子说的也对,新娘又当如何安排、安排何人? 这么短的时间内姬檀也束手无策了,但还是先沉着冷静吩咐:“先将这里的事情解决。”说罢,他转回身,天光灿影下仿若涂朱的两片唇瓣一启一阖:“不中用的东西就不必再留用了,婚事过后,孤要这里一切如初。”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举步离开。 孔雀蓝织金兜帽被重新戴在了头上,掩去姬檀大半面容,衬得他愈发利落如刀锋。 就在姬檀命令的眨眼间,琳琅什么话也发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肩臂被人牢牢挟住,片刻钟前还属于他的聘礼也被一箱箱尽数抬走,他甚至连一声歇斯底里的“不!”字都喊不出来,周遭宛如失声,而他被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直至,那扇透着天光的大门在眼前完全闭阖。 姬檀回到马车里,面沉如水。小印子见状亦不敢说话。唯有外边的马车夫气势十足一挥鞭,驾驶马车快速回去东宫。 回宫以后,姬檀大步回到自己的里殿。 正当这时,有下人上前来报,说是新娘婚服已准备妥当,只是没有得到姬檀的命令,他们不敢随意擅自做主将婚服送去别的地方,还是先送回了东宫,问殿下如何处置。 姬檀微一踟蹰,改了想法,说要亲自去看一看。 下人便在前头引路,带姬檀前往放置婚服的前厅。 到了地方,两名绣娘各行过礼后,一左一右立在婚服两边,抬手一扯,上面覆盖的红绸登时垂落,露出了最新缝制好的、悬挂整齐的新娘袍服。 这是一件裁剪得体,绣工精湛的立领圆裾袍,原本属于男子的上补被姬檀下令改为了更适合妻子形象的云肩流苏设计,其上用金色丝线大面积地绣了凤羽和吉祥如意纹的图案,再佩戴璎珞金项圈,除这之外,袍服的袖口、下摆也皆沿用了吉祥如意纹的纹样设计,绯红搭配金色,煞是亮眼好看。 却深深灼了姬檀的眼睛。 他瞳孔微缩地看着这件充满了自己恶意和坏心思的袍服,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样的一身衣服,该给谁穿?谁又愿穿? 事情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姬檀命人将婚服搬进了自己的房内,接下来至天边泛起鱼肚白之前便是他必须做出抉择的最后时间。 看着眼前这身绛红新娘吉服,手指一点点摩挲过去,姬檀心绪乱作一团。 都到这一步了,怎能放弃,怎么甘心放弃,如若放弃,他又要重新置身回夙夜焦心恐慌的日子里,这要姬檀如何能够接受。 他宁愿现在身世就公诸于世,哪怕砍刀落下,也好过这样进退两难左支右绌的处境。 太难捱了,他心脏紧缩,一刻不停急剧跳动。 姬檀其实心里门清,他不会再为顾熹之安排别的妻子人选了。 琳琅这种情况,有一就会有二,二生三,三生变故,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到一个棋子的手上是万万行不通的,这比现在按兵不动还更危险。 姬檀是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灭顶的打击了。 况且,姬檀也从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轻易放弃、被迫屈从、赖以依存手下的一枚棋子,这些都不是姬檀会选择的路。 除却以上这些,姬檀心中隐隐生出了第三条超于其上、狂悖大胆的路子。 但思绪甫一发散,就被他立即压住了,这怎么能行?这怎么可以? 可如果不这样做,他还能怎么做?难道真的只能徒劳无功白费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姬檀更不愿意。 他倨傲着、骄矜着、坚持着不肯以身入局,可从最初的筹谋开始,他就已是这局中人了。 不亲自下场,难道他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了,姬檀比谁都要清楚。 这份心高气傲拉扯着他,教他不肯放弃,亦撕拽着他,教他不愿入局。 姬檀觉得自己快要被劈成两半了,脑中急遽进行着天人交战,一边是亲自入局,一边是继续端坐高台。 怎么办?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还有什么法子能救一救他!! 思量至最后,姬檀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大脑陷入僵滞状态,恍若痴怔,唯有眼前始终鲜红、亮眼灼灼的新娘婚服倒映在整个瞳底,不断刺激着他。 同样的一件纹样婚服,玉带钩刻和合二仙,不过是新郎婚服,呈现在顾熹之面前。 已经到月上中天的时分了,顾熹之仍没有丝毫睡意,披着衣衫站在婚服前满面沉凝。 明日一早他便要穿上这身衣服前去迎亲了,还是没有任何真实感。 喜悦吗?没有。 紧张吗?亦没有。 顾熹之心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有一抹淡淡的、难以言喻的遗憾涩然涌入心头。 正是这股感觉搅得他无法入睡。 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想着何人,但那人大抵不会像他一样心煎意涩,应该早早地就安寝歇息了罢。 明日,或许他也会来,亲自看着他拜堂成亲。 到那时,一切便全都尘埃落定了。 也好,也好。 顾熹之释然却仍苦涩地笑着,自明日之后,他便是别人的丈夫了,但他的心是永远忠于他的,是他永远说一不二、绝对忠贞的下臣。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得偿所愿了呢。 顾熹之应该高兴的,可他实在笑不出来。 走到窗前,望着广袤的天际那一轮硕大、格外明亮的明月。 同一轮月华清辉下,他与他皆在。 这样也好。 这样便好。 只要他安好,顾熹之便觉一切都好,心里终于逐渐安宁下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 月华悄然爬上姬檀隽秀昳丽的面庞,那双总是清清浅浅剔透莹然的桃花眼里现在满是红血丝。他仍然是不愿的,但已经别无选择,身体代替他的理智为他做出了最终的抉择。 姬檀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走到房间最里的一处柜子前,拉开抽屉。 第27章 里面横陈着的、一览无余的工具露出。 其中有一张极其削薄的羊皮,薄如蝉翼,触似肌肤,还有能将其塑造成人脸面具的蜂蜡、草药汁瓶、动物胶、铅粉朱砂胭脂和其他的备用皮革等物什,姬檀深深闭上眼睛。 脑中浮现出的是今日所见琳琅的模样,旋即,他驾轻就熟地将其取出,一一摆到桌面上。 就着一豆灯火,按照自己的骨相大小、琳琅的五官快速制作了起来。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宛如老朋友般,姬檀在笃定自己的决定后几乎没花费多少工夫就将其制作完成,试戴上去。 立在铜镜前,镜中脸已然不是他的面孔,而是属于琳琅的。 满室静谧,烛光柔和,姬檀看着铜镜中彻底改头换面毫无破绽的一张面颊,伸手摸了摸,旋即,满意地展颜笑起。 镜中那双水光潋滟的清浅桃花眸同样微微弯起,自然而然。 翌日一早,婚礼当天,天还不亮小印子就按照姬檀的吩咐早早端着铜盆进来伺候他洗漱,也想问姬檀究竟是何决定,这门婚事还要不要取消。 然而甫一进门,小印子进入里间问姬檀的安,却没有看到太子殿下人。 他登时四下环顾起来,旋即隔着屏风望见了站在穿衣架后的姬檀,立时又端着铜盆走上前去。 失笑道:“殿下怎的不等奴婢服侍就自己起来了,起这般早。” 穿过屏风,小印子才赫然发现,他家殿下不是起得早,而是一夜未眠,更令他手指一抖,铜盆直接摔落在地、溅起满地水花的是: ——姬檀一身绯红新娘嫁衣,温和地披散着青丝,站在他面前。 等着小印子来为他束发戴冠,将这身新娘行头完全装扮好。 第21章 如果说有人告诉姬檀, 将来他会嫁给一个男人为妻,姬檀定要把这胡言乱语、发了癔症、脑子被门夹了的东西狠狠发落。笑话,他可是嫡皇子, 生来天骄荣光万千, 父亲是一国之君,母亲是京城贵女,外祖家系国之肱骨朝廷栋梁。 毫不夸大地说,姬檀只要不犯大错被废黜储君, 他这一生都会顺遂富贵, 直至位登人极。 且, 姬檀本身就是一个有能力有手腕、不断进取野心勃勃的人。 怎么可能听得了这种混话? 然而,当他端坐在铜镜前任由小印子为他梳发,从发根仔细梳到发尾时, 姬檀才恍然回神, 他才是那个笑话。 天潢贵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假的,他的父皇母后并不爱他。 皇帝在他小的时候尚有几分父子亲情,会在他甫一出生之际亲自命工匠为他打造祝福的长命锁,偶尔也会耐心教他蹒跚学步习字温书。只是可惜, 这点浅薄的亲情在冰冷的皇权和君主忌惮下很快消失殆尽了。 皇后则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姬檀不是她的孩子,从不爱他。 可怜姬檀不知道,还在竭尽全力想方设法地巴望着父母待见他。 自小便分外懂事乖巧,少年老成, 强迫自己明辨事理, 勤勉奋进,但始终无一人在意。 终于,就在几年前姬檀十来岁时,少年叛逆心理上来, 被磋磨地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往日从不懈怠的功课被统统抛下,也不再整日费心去向父皇母后请安、讨对方的欢心了。 姬檀开始玩物丧志,甚至在东宫里养了一群江湖杂技班子,日日乐不思蜀紧锣密鼓地表演,姬檀这炉火纯青的易容术也是那时学会的。 其他譬如喷火、耍刀走竿、胸口碎大石等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唯独一项易容变脸,姬檀还算有些兴致。 因为这事,朝堂中连平素一贯推崇太子的官员都开始参他不像话,没有储君清正之风,德行有亏,一时间上奏批判姬檀的折子雪花般飞了满朝堂。 姬檀却全然不在意,一心期待着皇帝的回复,心想,这次他那古板严苛的父皇总该动怒了罢。 也该给他一些反应了。 但是,姬檀还是失望了。 皇帝以君主的口吻命他散了所有杂技班子,并罚禁足一月,不好好精于课业就不准再出东宫一步。从头到尾都只有掌权者的冰冷天威,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对儿子的不成器、失望或关怀之类的情绪。 自那之后,姬檀就彻底认清了天家无情的事实。 从此为自己戴上了一张清清浅浅笑、温润如玉、待人接物都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假面,一如今天般拼了命地为自己争取。 只是,过去争的是权力地位,如今争的,却是命。 他引以为傲的身份成了个莫大的笑话。 姬檀竭力闭了下眼,半晌才缓和过来熬了一夜的干涩和眸中复杂翻涌的神色。 再度睁开眼时,已恢复成了平时一贯的波澜不兴,看着镜中目前仍是自己的容貌,姬檀仔细地摩挲过自己的骨相边缘,将那张易容|面具重新妥帖地戴了上去,甚至还有闲心对着镜子开始贴起了花黄,将这张面具的眉梢晕染地更为漆黑纤细,肤色自然夺目一些。 姬檀淡然自若,小印子正为他戴好了凤翎金冠,并插上同色系金簪戗绿翡珠加以固定,却再也绷不住了,眼底水汪汪一片,声音哽咽:“……殿下就不能,不嫁么?” 姬檀本是惶然紧张的,见他这样,反倒觉得好笑。 轻松莞尔回了声:“不能。” 小印子不懂,如今他的命都悬在一线天,哪还有挑三拣四的权力。 “可是,殿下万金之躯,怎能嫁人为妻屈居人下!”小印子满脸的忿忿不平,为自家殿下不值。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去请太医来为探花郎诊治,教他伤重过世才好,也省得如今亲自为殿下梳妆,眼睁睁送他嫁人。 “是啊。”姬檀同样微不可查地叹息了声。 眸底一片失色黯然。 若是他当时心再狠一些,下手果决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 可惜,世事总是无常,阳错阴差。 顾熹之命大留了一口气,他又恰好在那人难以回天之前将人救了回来,自此与他纠葛不清,再也无法抽离甩脱干系,一步步弥足深陷。 姬檀以手覆额,几乎难掩晦暗情绪地站起身来,匆忙撂下一句:“走罢,莫误了吉时露出端倪教人发现了。” “是。” 小印子抬袖一抹眼角,擦得眼睛通红,这才拾步跟上姬檀。 姬檀换嫁一事隐秘,又是临时起意,目前除了小印子外再无人知晓,一切也都是他亲力亲为一手操办,不一会儿小印子就动作麻利地安排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先送姬檀去接亲的地点,剩余细节缺漏在马车上再筹谋补全。 小印子一门心思地想着给姬檀准备什么物什,毕竟外头不比东宫,不是什么都有的,他家殿下决计不能受了委屈去。 姬檀却无所谓这些:“明日一早孤就回宫,不过在那边过个夜而已。” 小印子还是担心:“那也不行,奴婢随您一起过去。” 姬檀摇了摇头:“不可。” “你是最常跟在孤身边侍奉的,一去就会被人认出来。今日你可暂代孤前来贺喜,帮忙打点协助,一旦婚宴结束,你即刻回去把持东宫,莫要一些蝇营狗苟不怀好意的老鼠钻了东宫的空子。” “是。”小印子自知其中的兹事体大,不敢懈怠,只是。 “殿下,那您呢?” “无妨,孤自能应付。”姬檀即使到了这步田地,面上也还是稳如泰山岿然不动的。当然,如果能忽略他掐进掌心的指尖,就更有说服力了。 毕竟是破天荒地嫁人头一遭。 再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姬檀也没历经过这种事。 到时候顾熹之会不会认出来他,会不会心生怀疑,更有甚者,万一,顾熹之想要洞房怎么办? 姬檀甚至已经做好一掌将他劈晕过去的准备了。 但旋即又觉不妥,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新娘将新郎劈晕过去算怎么一回事,他还想不想扮演妻子一角掌控顾熹之了,但又不能真的与他洞房。 只能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愿,事情能够顺利些。 姬檀坐在马车里,满目怅惘地看着外边熹微晨光,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揪紧了身着的绯红吉服袍袖。 不知过了多久,姬檀听到一声“到了”,在小印子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甫一站直身体,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从大门口奔来的喜娘风风火火地一把拉住了胳膊:“哎呦!新娘子这是跑哪儿去了,差点误了吉时,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说完拉着姬檀就走。 小印子赶忙上前想要制止,却被姬檀一个眼神阻止了。 他现在已不是太子殿下,而仅仅是准备待嫁的新娘,做戏做全套,自然不能露了马脚。 不过姬檀也并未向喜娘解释,这些原本都是为琳琅准备的,由他自这里出出嫁,却半道换成了姬檀。 喜娘将人拉进房中,眼神精明地仔细扫过姬檀的脸,姬檀顿时心紧紧提起,喜娘这里是他的第一关,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通过。 第28章 “公子霞姿月韵,是顶好的相貌,不过就是素了点儿,再敷些粉涂上胭脂就完美了!”喜娘从善如流地牵着姬檀到铜镜前坐下。 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姬檀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抗拒,温和一笑道:“嬷嬷,这就不用了吧,我是男子,用不着涂脂抹粉。” 喜娘边往他脸上扑粉边笑呵呵道:“要的要的!成婚就是要打扮地靓丽喜庆。再说,这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我们都是按照殿下意思行事,为公子办一场盛大难忘的婚礼,公子理解理解,啊。” 姬檀:“……” 犹记得当初在东宫花园的凉亭里,姬檀特意吩咐小印子好好着手经办婚事,务必按照男女成婚的礼仪规制办,他故意存了戏谑顾熹之的心思,满怀逗弄人的恶意。 如今这些恶意全部被他自己照单全收,报复在了自个身上。 姬檀:“…………” 他倏然就笑不出来了。 嘴唇一动,喜娘眼疾手快地拿过一张胭脂纸夹入他的双唇之间,让他抿一下,抿均匀点。 姬檀无语凝噎,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照做了。 做完这一切后,总算获得了喜娘的满意点头,姬檀也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原本的清清浅浅笑在这番折腾下成功进化成了皮笑肉不笑。 姬檀唇角微僵,正准备说服喜娘不必再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严格办事了,就先听到了一阵敲锣打鼓吹号的乐仗仪队声。 喜娘面色一喜:“来了来了!探花郎接亲的队伍来了!!” 说完压根不给姬檀开口的机会,取来一块大红盖头,不由分说直接罩在了姬檀头顶,扶他回去坐下。 顷刻姬檀的视线被全部遮挡,再也看不见外边情形了。 喜娘登时抬手一招呼,这院里的姑娘下人全部一拥而上,笑嘻嘻热热闹闹地在门口挤作一团,准备找探花郎讨红封喜糖。 与此同时,顾熹之身着一袭新郎喜服、戴插金花乌纱帽,策高头大马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正门门口。 他侧首向大门望去,只见两名小厮大开朱门,恭迎他进去。小厮胸口各别了一朵红绸做的花,站位十分巧妙,顾熹之登时明了,翻身下马,从身旁随侍抱着的竹篮里拿了喜糖、红鸡蛋和两封红封率先包给小厮,对方高兴地接下,恭贺了一长串的吉利话。 顾熹之不置可否地应下,往里面去迎亲。 一路上碰到的丫鬟小厮人皆有份,个个分了一大把喜糖蜜饯,笑地合不拢嘴地祝贺他与新娘子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顾熹之神色温和地接受下这些祝福,虽没有表现出十足的热络欣喜,却也恭谦有礼,叫人瞧不出一丝怠慢来。 一直到顾熹之步入内院,一眼看见了站在房里,和喜娘笑意吟吟聊天的小印子。 顾熹之顿时心潮澎湃,加快脚步进门,忍不住期待地问他:“公公,太子殿下他,也来了吗?” 小印子闻言转过头,一眯眼睛乜了眼比迎新娘还要高兴的探花郎,摆出惯常的笑吟吟表情,却持起太监特有的阴阳嗓音说话:“太子殿下他没有来。昨夜太后突发头疾,我们殿下一贯和太后娘娘感情亲厚,连夜就进宫侍疾去了,怕是赶不及探花郎的成婚宴。这不,殿下记挂着探花郎,特意让奴婢一早就过来帮忙统筹安排。” “这样啊,”顾熹之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不过被他掩饰地很好,旋即彬彬有礼莞尔道:“劳公公费心了。” 说罢,从袖口单独掏了一封明显比其他人厚许多的红封递给小印子。 小印子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收下揣进胸口,连句祝贺吉利话都没说。 笑话,眼前这人都要把他家殿下娶回家了,虽然他并不知情,甚至是被设计入彀的那一个,但这也不妨碍小印子对他横眉冷对,哪哪都不顺眼。 顾熹之没有计较这许多,原本他就不喜欢琳琅,小印子不和旁人一样起哄恭维他,他反而更加自在。 内院里的姑娘下人们也都分别得了喜糖,这才退让开来,让顾熹之顺利迎亲。 喜娘收了红封,绽出一张笑颜道:“喏,探花郎大人,那便是你的新娘了。” 说着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一指姬檀,朝顾熹之努了个眼神。 顾熹之循着喜娘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视野内端坐着一位身姿瘦削、被红盖头完全覆盖住了头脸和大半肩颈的年轻郎君,郎君端端正正双手交叠坐着时,他身上的绯红绣金喜服花瓣一样绽了满座,即便尚未揭下盖头,也能看出底下的美不胜收。 不过可惜,顾熹之对这样的良辰美景毫无兴趣,只淡淡觑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喜娘纳闷:“大人不过去将新娘子背入花轿?” 顾熹之比她还要纳闷:“自古背新娘入花轿的都是新娘胞兄,由娘家人亲送,从没有新郎一说。” “可是,这新娘子没有同胞兄弟,大人既然来了,何不顺手代劳,也是一段和和美美的佳话不是。”喜娘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不解风情的新郎,登时也不可置信住了,好话劝说。 顾熹之仍是摇头,态度坚定。 甚至负过双手,转身等在了门外,意思很明显,他不会背新娘入轿,只有对方主动出来自己入轿这一条路。 “这——”喜娘瞠目结舌,她协办过许多场婚礼,却从没有过这样的。 原本两名男子成婚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但她心想,即使是要冲破世俗、旁人眼光也要成亲的新婚夫夫,想来是很恩爱的。 现在看来,情况却并非如此。 至少这位探花郎,对他的妻子毫无情意。 喜娘毕竟是过来人,见的多了,知道不受丈夫喜爱的妻子境遇有多难过,顿时怜惜起了里面那位隽秀绝伦的郎君。 刚要起个话头,准备自己进去把人牵出来上花轿,就见小印子几个快步过来,笑眯眯地打圆场:“这婚事既是我们殿下指的,自然也要由东宫的人负责安排,奴婢来牵着新娘就好。” “欸,好。”有人主动去牵新娘,喜娘少了一桩事情,自然也高兴。 只是,看着那位身姿挺拔、形容俊美的探花郎大人,不免觉得有些冷漠凉薄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她只管拿人钱财,忠人之事罢了,也就是在心里这么一想,有些感慨新娘子的处境而已。 这个小插曲很快揭过,小印子亲自去扶自家殿下出来,细心地替他挽过袍裾,提醒他哪里要跨门槛,哪里要小心台阶。 顾熹之见人出来了,便不在这边多逗留,兀自上前先出了门,骑回自己的高头大马上,只等新娘一入轿就整队出发。 小印子乜着顾熹之的背影,不禁愤愤不平地和殿下抱怨,说他如何不上规矩,以下犯上云云。 姬檀倒不甚在意。 顾熹之又不知道是他,谈不上犯上,何况,他也不想要顾熹之亲自背他,这未免太过于亲昵了。 姬檀不习惯与人这般。 不过,顾熹之和琳琅之间的关系倒有些出人意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怕是不太妙。 罢了,左右成婚在即,往后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行筹谋,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要紧。 姬檀任由小印子扶着提醒,一步步送他上花轿。 在步入花轿之前,小印子见东宫抬嫁妆的人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便压低了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告诉姬檀:“殿下,您的日常用品和常服等物什皆备好了,在抬嫁妆的礼箱当头两箱,殿下届时需要,在这里面找就好。” “嗯。” 姬檀点头,这些事情小印子向来办得妥帖入微,不用他另吩咐。 “奴婢就跟在花轿外边,殿下有吩咐随时知会奴婢就好。” 姬檀没有再回应他,一手按着红盖头防止掉下,另一手在小印子的搀扶下扶着花轿轿沿,一弯身进了去。 正当此时,顾熹之的视线望过来,恰好看见姬檀弯腰进入花轿的这一幕,他眉梢轻轻蹙起。 倒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小印子这样搀扶着新娘,总让顾熹之产生几分熟稔之感。 再看向那新娘,想和之前琳琅的形象做个对比,却发现他已记不太清琳琅的模样了。 顾熹之一贯如此,对自己不感兴趣、不重视在意的人或物向来不会分以丝毫注目,以至于现下心头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异样感,都无从分辨踅摸源头。 大抵是因为今日日子特殊,琳琅换上了一袭绯金婚服所致罢,就连他自己,也和平日大不相同。 想来便是这个原因了,顾熹之没再深究,调转马头吩咐仪仗出发。 接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往顾家去,其间绕城过桥,沿途挥撒铜钱喜糖,好不热闹。 这正是姬檀先前为顾熹之准备的成婚贺礼,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现在他成了这场婚礼的另一位主角。 不过相较于这个,稍后的拜堂成亲大礼才是真正地让姬檀捏了一把汗,姬檀可从没有龙阳之好,代替琳琅换嫁亦是不得已之举,但这拜天地高堂行合卺礼却是实实在在的。 第29章 拜了堂之后,不论从前是谁,往后只要他身在顾家,便真是顾熹之的妻子了。 姬檀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慌乱跳得厉害。 事到如今,他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值或不值,都已经无从分说了。 或者说,从他和顾熹之被换了命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从分说了。 这么多年的安逸实属幸运,如今才是真正地脚踏实地回到了真实。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无须再想。 姬檀闭上眼睛,少顷后复又睁开,剔透莹然噙着精光的桃花眼透过轿窗向远处眺望。 在心里暗忖着接下来的每一步该如何行走。 不论前路是花团锦簇,还是幽深如渊,他都要去闯一闯。 花轿一路行过街市、巷桥,京城人家,终于,浩浩荡荡地到达了顾家门口,乐仪声止,马蹄声停,所有人都从马上翻身下来。 姬檀所坐的花轿也停了。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疾,姬檀知道,他最紧张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会暴露吗?会被顾熹之看穿吗? 他也不知道。 只能双手紧紧地攀住花轿座沿,平静地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逐渐地,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并向花轿靠近,脚步声越来越明晰,是姬檀听过了数次的、顾熹之的脚步声。 下一瞬,花轿的帘布被人揭开,天光涌入,姬檀戴着盖头都觉得有些亮眼,他却躲也不躲地,一瞬不瞬隔着盖头直视顾熹之。 顾熹之高大的身影落在他面前,挡住了天光,向他伸过来一截系着正红大花的红绸。 姬檀伸出手,牵住了红绸的另一端,踏出花轿。 顾熹之见他牵住,便转身往外退开了些许,等姬檀出了轿子,才与他并肩一起往大门走去。 小印子见状赶忙上前在右后侧微微扶着看不见路的姬檀。 在即将跨过门槛时,姬檀听到一声低沉悦耳的“小心”,是顾熹之说的,姬檀微微点头,算是道谢,与他同时抬起了脚,跨进正门。 而后,踏上铺在地面的红毯上,一路往前。 红毯的尽头是顾家堂厅,沈玉兰和婚宴宾客们一起注目他二人徐徐走来,宾客口中不断发出欢呼喝彩,场面喧嚣热闹成一片。 步入堂厅后,人群自动分散开来,将空间留给新人,由司仪上前主持婚事。 姬檀抓着红绸的手指蓦地攥紧了。 顾熹之偏头望了他一眼。 那只白皙修长的柔荑这样抓紧婚礼红绸的时候,莫名让他感觉似曾相识。恍若大梦一场,仿佛破水而出,顾熹之心尖猝然震颤。 他又看了过去。 姬檀的手却已经松泛开红绸了,再无紧张之意,只是安静地、规矩地捉着。 顾熹之觉得今天的自己神思都要恍惚了,怎么总是想起太子殿下,尤其是方才他那个动作,和顾熹之明确自己心意那晚的梦境一模一样。 连站位、司仪引领他们的流程都分毫不差。 但唯有一点顾熹之可以肯定的是,红盖头底下的人绝不会是他想着的那个人。 少顷,顾熹之才竭力将自己从这阵情绪中抽离出来,不再多想,不再多看,不再痴妄,不会是他。 他已经娶了别人了,而那人今天也入了宫,不会过来的,没有任何关系,莫再胡思乱想了。 顾熹之一收思绪,垂眸盯着自己脚尖。 而后听见司仪主持道:“一拜天地——” 顾熹之登时转身,姬檀也随之转过了身,与他一起弯身整齐划一地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再次转过身,拜高堂。沈玉兰坐在上位伸出手,眼眶微红地高兴道:“好好好,好孩子。” “夫妻对拜——” 姬檀调转脚步,隔着红盖头面向顾熹之,顾熹之亦同样面朝着他,两人各怀心思却又十分默契地盈盈一拜。 “送入洞房,礼成!”随着司仪高亢的一声落下,拜堂之礼终于结束了,姬檀心口松泛下来。 他又想道,有龙阳之好的是顾熹之,自己不过配合他演这出夫妻恩爱好掌控他的戏码罢了,做不得真。即便他不是真的太子,至少他是一位男子,怎么可能真如女子一般陪顾熹之玩过家家的把戏。 截至这里,这出荒诞的戏码也该告一段落了。 姬檀下意识伸出右手,由小印子立即扶上,躬身送他回婚房稍作歇息。 顾熹之侧首,微蹙起眉,有些疑惑地定睛望向姬檀和小印子离开的背影。 第22章 姬檀被扶回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门掀盖头, 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一直戴着这玩意,在外边装模做样便罢了,眼下都没人了, 他即刻解放自己。 小印子将姬檀掀下的盖头收好放在一旁。 这里他不能逗留太久, 赶紧看看屋内陈设,能不能及时满足殿下需求,又按按床榻,够不够暄软, 殿下晚上睡着会不会不舒服。 姬檀向来不管这些, 折腾了一天, 他又乏又饿,自昨天见过琳琅之后他就再没吃过东西了,当时心情如万蚁噬心, 一门心思地想着这桩婚事要怎么办, 如今堂也拜了,放松下来后只觉不过如此而已。 姬檀淡然一拂袖,脚步却很快地跑到摆着桂圆莲子糕点瓜果的八仙桌前。 挽起衣袖在里边划拉。 这些吃的倒是不少,就是没一样他爱吃的, 姬檀不太高兴地蹙紧纤眉。 最后无奈剥了几颗桂圆囫囵吞进嘴里,一左一右咀嚼地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恰逢小印子检查完床榻,一扭头见自家殿下饿地只能啃桂圆,顿时天都塌了, 赶忙过来抄起一个苹果, 用匕首快速削了皮切成小块装入盘里,让姬檀先垫垫肚子。 “殿下稍等,奴婢去后厨拿些吃的过来。” “嗯。” 姬檀吃着东西含糊不清道:“快去快回,莫要被人发现了。” 小印子沉重点头, 一脸坚毅步伐如风地去了。 吃了几块苹果,缓和了胃部绞紧的不适后,姬檀放下手在这屋内打量了起来,他是知道这里是顾熹之的房间的,一旁的角落里还堆积着顾熹之成箱的书籍。 这么说,顾熹之晚上要过来这边么。 可是,他还没有打探清楚顾熹之和琳琅间的关系。 自那回琳琅模仿他和顾熹之不欢而散后,姬檀就一直没有弄清顾熹之动气的缘由,之后他出面亲自为两人指婚,亟不可待筹办婚事,现在又将琳琅送走,以至于这二人之间私下里的相处模式姬檀是一点也不知道。 只听暗探汇报说,两人关系又重归于好了。 这重归于好的“好”究竟到了哪种程度,是点到即止的泛泛之交,是能把酒言欢的知己、温柔小意的蓝颜,还是更进一步无法与外人道也的亲昵,这些姬檀通通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就无法装相,装不了琳琅岂非很快就要露馅? 这可如何是好? 姬檀一只胳膊端起,另一只支在上面托腮沉思,在房内来回逡巡走动。 顾熹之晚上来了,他该唤他什么。 探花郎、顾大人、熹之,还是更符合两人如今关系的……夫君。 最后一个,姬檀仅是一想,脑袋便如烟花般轰然炸开了。 与此同时,后厨。 小印子做贼似的端着桃木托盘每样盛了点,装了好些种吃食点心往婚房去,他一路灵巧地避着人,愣是没叫一人注意。 再转个角就到了,小印子心放下来,步履轻快地快步往回走。 然而,就在他甫一转过身之际,托盘险些撞上了人。 小印子登时后退一步,正要出口言歉,却先看见了一截金红吉祥如意纹样式的下摆—— 今日身着这样服饰的只有两人,新娘和新郎。 眼前人是谁不言而喻。 小印子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了同样正望着他的探花郎,连忙堆起和他主子一样清清浅浅的假笑:“探花郎不在前头招呼宾客,怎的到这儿来了?” 要知道,今日的宾客有一部分全是官员,翰林院同僚和东宫门下,怠慢不得。 顾熹之却并不回答他,只问:“公公在做什么,怎的不去筵席吃酒?” 小印子顿时神色一紧,不过转瞬便被他掩饰住了,笑意吟吟道:“吃酒误事,奴婢跟在殿下身边也不吃酒的,还是将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妥,安排好探花郎的婚宴,也要顾着我们东宫出来的人不是。” 理由充分合理,无懈可击。 饶是顾熹之也无话可以反驳。 顾熹之温文莞尔道:“自然,公公自便便是,饭食送到也请尽早来前边跟我们一块用饭罢。” 小印子点头。 顾熹之便褪开身让他先行,小印子忙不迭快步离去了。 顾熹之却没有离开,他鬼使神差地停留在原地,靠着转角处的廊柱。 顾熹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他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自己的想法不对劲,小印子似乎也不太对劲,他对琳琅有这么关心热络么,从前应当没有罢。 第30章 仅仅太子殿下的吩咐,就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 认识许久,顾熹之确定小印子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就奇怪了,如果不是因为太子殿下,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顾熹之想不分明。 少顷,婚房那边传来动静,是小印子出来了,转道去了前边筵席用膳,他并没有多逗留。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顾熹之见状不由得愈发迷惑。 由于这莫须有的成婚,他凭白多了一个妻子不算,顾熹之觉得自己的神思都不太正常了,总是疑神疑鬼,莫名其妙,顾熹之自己都失笑了,摇了摇头转身回去前厅继续招待宾客。 上晌迎亲,临近午时拜堂,拜完堂后婚礼筵席方才正式开始。 这样的筵席通常都不仅仅是吃一顿饭这么简单,何况是在京城官员之间,很快这里便沦为了一轮新的名利场。好在顾熹之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见识不少,应付起来也算驾轻就熟,倒不至于忙乱无措。 只是依旧免不了被灌了不少喜酒,一如梦境中。 筵席一直举办到酉时才堪堪有了将结束的苗头,小印子固然担心殿下,却也明白轻重缓急,他不能再逗留下去了,不能让探花郎起疑,更不能罔顾东宫内务于不顾。殿下不在的第一个晚上,他是一定要把宫里守好的。 是以,小印子早早地就与主人家告辞离去了。 顾熹之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心里的迷惑也随之打消。 只是,他这边还远没有结束。 姬檀估算着时间,前边的声音渐次小了,婚房这边几乎再听不见,想来是婚宴即将结束,姬檀将收起来的红盖头重新铺展开,待端端正正地坐回床榻上,再将其盖上头顶,视线随着大红盖巾一同落下帷幕。 视野受限后听觉愈发清晰,姬檀听见仲夏的蝉鸣和蛙声一片。 想来今夜定然月明星稀,是个如醉如梦的夜晚。 只是,月色美好如醉,人却毫无赏月之闲。 同一轮月光下,京城即将宵禁,小印子在回到东宫后先将东宫一切维系如常,紧接着便要处理那十二位小倌的事了。 人已经经过了东宫手下的手,不能再送回南风馆去,即便要送,也不能送往京城的南风馆,一定要送地远远的,让他们再也不能回来才好。 这个秘密必须被永远地埋藏在月光之下。 婚事既成,是太子殿下亲自嫁的人,更不能暴露一点端倪。 今夜宵禁之前即是最好的时机。 小印子命人安排了马车,秘密将包括琳琅在内的十二人全部送出京城,并将他们的身契留了把柄握在自己手中,以确保他们不敢忤逆,如有违者,今夜的月色便是他们永远的长眠之地。 尽管已经安排地滴水不漏,但十二个人毕竟不能凭空产生,凭空消失。 南风馆的客人中也有为官者,好端端地馆内最出色的头牌全部消失不见,能有这么大能耐手笔办成事、还不留一丝痕迹的,反倒引起了有心人的疑窦。 而这些有心人与朝堂官员交际往来,这十二名小倌到底是被卷进了幽不见底的政治漩涡中。 成为了姬檀秘密暴露的潜在风险。 酉时已过,进入戌时了,外间安静一片,连个下人奴婢的走动声都没有。 姬檀仍端端正正双手交叠地坐在床榻上。 一天一夜未曾阖过眼,姬檀眼皮子都要开始打架了,属实是有些撑不下去,好困,顾熹之怎么还不回来。他不回来,姬檀就不能安心就寝,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肉保持清醒,姬檀又静坐了片刻钟。 外边的穿堂风过姬檀都听得一清二楚,眼皮重又变得沉重,险些粘阖在了一起。 就在他头点下去的刹那,猝然睁开一双锐利警觉的桃花眼。 万籁俱寂落针可闻的寂静声里,姬檀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正在向房间靠近。 是顾熹之过来了。 他总算是来了! 姬檀等了很久,等得都快睡过去了,他连忙打起精神严阵以待,势必要将两人之间的私人问题在今夜解决,总之,他是绝不可能与顾熹之做真正的夫妻的。亲友之上,夫妻未满,即是他掌控顾熹之的最佳程度。 “吱呀”一声,门扉被人推开。 姬檀竖起耳朵,料想顾熹之应是进了门了,他垂敛眼睫观测地上的影子,感受烛光的变化,借此推断顾熹之和自己间的距离。 一步、两步、步步。 喜烛都随着这轻微的脚步声燃烧地毕剥轻响,淌下温柔的烛泪来。 姬檀在心里默数顾熹之的脚步数,终于,他窥见了一点暖黄色的影子,影子越来越长,是顾熹之离他越来越近了,姬檀心都紧紧提了起来。 就在姬檀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顾熹之要上前掀他的盖头了,那身影却倏然远去,再没丝毫动静。 听声音方位,顾熹之应是在窗前静立。 姬檀脑中不由浮起了一丝疑惑。 他不来掀盖头,亦一句话不说,一个人站在窗前做什么,赏月吗?月亮再好看,能有新婚妻子好看? 这让姬檀愈发捉摸不透顾熹之和琳琅间的关系了。 只得先按兵不动,又静坐了两刻钟。 时间缓缓流逝,姬檀感受最清晰的是他的睡意,他原以为顾熹之不过是还没缓和过来,需要调整心情,毕竟这人平时就木讷地很,想来在这种事情上也不会主动。 但这都过了两刻钟了,顾熹之纹丝不动,一点踟蹰欲言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他是准备独立到天明吗? 真是个木头呆子! 顾熹之站得,姬檀却等不得,他困乏得厉害,若不是想和顾熹之开诚布公地说个清楚,他早宽衣睡下了。只是,顾熹之迟迟不肯主动,姬檀也没办法开这个口,如要开口,就必须打破默默相持的局面。 姬檀登时手指都紧攥了起来,绷显出手背上瘦削的筋骨。他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放松声音,学着琳琅的温腔软调莞尔轻唤: “……夫君。” 闻悉此言的顾熹之霎时如遭雷击,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眉梢拧地死紧,面上是介于冷淡和与生俱来的无形威压折中后形成的一种表情,教人一听便由内而外地生出胆寒: “你唤我什么?” ----------------------- 作者有话说:将来得知真相后的探花郎,问就是后悔,悔不当初.jpg 第23章 若新娘真是琳琅, 此刻闻言不说肝胆俱裂,身子发软打一寒颤是必然。但眼前的,这是姬檀, 论无形的气势威压, 除一国最高的掌权统治者外,无人能震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因此,姬檀也只是微不可察地轻蹙下了眉。 看来,顾熹之是不喜欢夫君这个称呼了。 没关系, 姬檀退而求其次换个叫法温声喊他便是:“熹之, 你还不过来帮我掀开盖头吗?” 说罢, 状似羞赧地交叠起了双手,微微低下头。 顾熹之眉梢压紧,神色复杂地走近, 道:“这段时日,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分寸了。” 话音未落,姬檀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顾熹之这话什么意思,他与琳琅,关系不好吗? 没等姬檀想出个所以然来, 顾熹之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姬檀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只能看到顾熹之的半只鞋面。 新婚之夜,琳琅又是自东宫出来的人,顾熹之到底还是给他留了几分薄面, 道:“你不必如此, 像从前一样称呼我即可。” 姬檀:“……” 他就是不知道从前是怎么称呼的啊。 思来想去,姬檀在顾大人和探花郎之间择中选了一个:“顾公子。” 这下,顾熹之终于没再反对了。 姬檀蒙对了,心里稍松了口气, 不用真唤夫君就好,这个称呼他实在是耻于出口。若不是为了掌控顾熹之,他这辈子都绝无可能唤人夫君,就这一声都险些要了他的命了,还好顾熹之是个木讷呆子,不拘泥于儿女情长。 只是,称呼可免,接下来的洞房又该如何是好? 顾熹之再木讷,也不会省免敦伦之礼,他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既免除洞房,又不影响两人感情呢? 姬檀委实很是苦恼。 就在这时,顾熹之开口了,“虽然你我关系、为何成婚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不然,这盖头我怕是掀不了。” 姬檀愕然,他能感觉到顾熹之对新婚妻子的态度冷淡疏离,不想竟冷待到了这种地步。 也好,他正愁找不着借口,先听听顾熹之要说什么。 “好,你说。”姬檀直接答允他。 顾熹之遂道:“你我婚约虽然是太子殿下指定、不得已之下的两全之策,但我的态度你是分明的,日后莫要做些越了界限的事情。除此之外,你在家中一切随意,我都不会干涉,你有什么需要也尽可以来找我,只一点,你也莫要插手我的生活,从今夜开始,我便会搬到书房去住,日后你就安生住在这里,明白了吗?” 第31章 姬檀微微沉默了。 顾熹之主动提出分房而居是好事,这意味着他担心的洞房问题从始至终就不存在。只是,顾熹之这般地拒他于千里之外,与他楚河汉界分得明明白白,那他何必亲自换嫁费心筹谋这一遭?是东宫待着不舒服么,他要跑来这受顾熹之的冷面。 姬檀神色冷了下去,一言不发。 顾熹之见他久久没有回应,虽然知道自己的要求确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的底线不会让步,便又问了一遍:“如何,你答应么?” 姬檀垂着眼睫,抿了抿唇,在脑中快速思忖。 眼下的情况虽然出乎意料,但他一来不用与顾熹之同房,真做他的妻子;二来进了顾家的门,往后有的是时机再行打算,倒也不用急于一时;三来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别无选择了,看顾熹之坚定的态度,也不像是会妥协的。 罢罢罢,且先答应他。 反正人落进了自己掌心里,想怎么捏圆搓扁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是以,姬檀重新扬起温软嗓音,莞尔道:“好,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顾熹之也松了口气,他答应就好,顾熹之委实不愿与他多做牵扯。对他来说,不过是娶了一位同样效忠太子殿下、为殿下办事的同僚罢了,就这么相敬如宾地摆在家里,一辈子相安无事就是。 姬檀答应,接下来的流程就顺畅多了。 顾熹之从八仙桌上取来秤杆,干脆利落地挑开姬檀的大红盖头。 刹那间,明亮烛光重新映入眼帘,姬檀还有些不太适应,低了头去,缓和少顷才重新将头抬起来,与顾熹之四目相对。 一双过于潋滟、眸底微微泛着冷意的桃花眸径直撞入了顾熹之瞳孔。 顾熹之漆黑的眼瞳登时颤了一下。 尚未做出反应,胸腔深处就先翻涌起了一阵熟悉的鼓噪,心跳如擂,他的心脏要比他更精准识人。 眼神未动,心先动。 顷刻之间,顾熹之的眼里就只剩下了这一双灿然若辰、却比漫天繁星还要剔透夺目的眼睛。 “你——” 顾熹之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伸手触摸姬檀的眼睛。然而就是这个动作,让他从那双桃花眸里抽离回神,继而看清了姬檀整张面颊。 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 顾熹之被从头冻彻到脚。不是他,只是和他肖似的一双眉眼而已。 他怎么忘了呢,琳琅也是这样一双秋波莹然的桃花眼,他初次与他说话,便是因为对太子殿下的爱屋及乌。 今夜又因为这双眼睛,让他失了神,含了怯,露了心。 顾熹之沉痛地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时,眸中已是历经钝痛过后的一片清明,他迫使自己再也不看“琳琅”一眼。 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注定不得,有心无力,无法企及。 这种满心期待却扑空、登高跌重的滋味实在太教人难受了。 顾熹之难受地甚至怨愤起了琳琅,从前他刻意模仿姬檀,顾熹之虽然动气但尚毫不为之所动,今夜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情态,不过眨眼瞬息,竟是神似极了那人,叫顾熹之只消看上一眼便再也受不住了。 赶忙转过身去倒合卺酒来徒做掩饰,但指尖仍是颤抖的。 没有作用,忘不掉他。 顾熹之知道这其实与琳琅无关,是他自己心不静了,两眼再也无法空空。 他不得不悲怆承认,他是爱慕太子殿下的,他是想着他的。 想到最后,顾熹之几乎是难以抑制地恨起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是他不好。 是他无用。 全是他的错,连唯一所能做的克制都无法办到。 一时间,顾熹之深深陷进了难以自拔的愧责泥沼中。 顾熹之从满目激动,再到骤然失落,最后不知怎的仿佛迷障了一般自怨自艾,姬檀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床榻上一览无余地目睹了顾熹之心情变化的全过程。 他这是怎么了? 姬檀不由得心生疑惑,双手托着脸颊不明所以地静观顾熹之倒酒。 但顾熹之大概是心情大恸狠了,竟是连酒液都洒了出来,再不复先前沉稳持重。姬檀见状立时站起身来,知道自己重新占据主导地位的机会来了。 他举步上前,在顾熹之身侧轻声慢语幽幽道: “顾公子,愣着做甚,喝交杯酒啊。” 忽如其来的一声,令顾熹之手指又是一颤,又一滩酒液倾洒,顾熹之神态愈发窘迫,他只觉自己身侧的这人说话时灼热气息都仿佛裹挟了无尽的檀香气味。 但这怎么可能呢。 真的是疯了。 顾熹之觉得今晚的自己状态十分不佳,连呼吸都紧促不畅,他蓦地放下酒壶,将其中一只卺匏递予姬檀,姬檀接过,与他面对着面同举。 顾熹之正欲低头将其饮下时姬檀倏然开口打断了他:“交杯交杯,顾名思义自是要交臂而饮。我既答应了公子的要求,顾公子是不是也该应许我应有的礼节?” 姬檀笑意吟吟觑他,一双桃花眼堪称亮地惊人。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好意,而是暗藏机锋,狡黠戏谑。 姬檀今日折腾了一天,又是嫁人为妻,又是强鼓勇气唤他夫君结果却得来了顾熹之的冷脸,最后还被迫答应顾熹之的要求,当真是郁闷极了。此刻顾熹之既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暴露弱点,姬檀又怎还会放过他。 当即不依不饶了起来。 哪怕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顾熹之原是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但姬檀说的没错,是他先提出了苛刻的要求,也应许过姬檀如果有需要尽可以找他,况且,姬檀提出的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过分、难以办到的要求,顾熹之言之必信,自然不会矢口拒绝,只得应下。 姬檀顿时一双剔透盈盈的桃花眼都弯了起来。 在正红龙凤喜烛摇曳、新房披红贴喜的背景相映下,两人互相挽过了手臂,姬檀虚着眼睛,心情愉悦地欣赏顾熹之满面捉襟见肘地饮下交杯酒,旋即,他也意思地啜饮了一小口。 松开手臂,放下卺匏。 至此,除了最后的敦伦洞房之礼,他们的大婚便算是全部完成了。 顾熹之自然也知晓这一点,连个托词借口都不欲寻找,径自亟不可待、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了。 从始至终都未曾对他的新婚妻子施以半分流连、缱绻不舍的目光。 姬檀望着顾熹之决然离去的背影,神色亦渐次冷淡了下来。 大婚的新房重新趋于寂静,悄然无声,仅有素辉溶月为伴。 姬檀转身走回床榻,终于将这一身繁复绯红喜服、头顶金冠一件件除下,如瀑三千青丝倾散柔顺地垂滑下来,覆了姬檀肩头、后背满身,除却一身轻却还是卸不去一天过后从四面八方合围上来的细密疲倦。 姬檀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再去将嫁衣妥帖收挂起来了,而就随意往床榻旁的床头柜上一堆,再蹬掉穿了一天的鞋子,掀开薄被趴进床褥里,手臂盘起将自己的脸埋进去。 就这样第一次在没有宫人服侍下、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入寝。 分明应该是警觉、睡不着的,可大抵是折腾了一天一夜太疲惫了,又或许是他终于达成所愿在私下里掌控住了顾熹之,心防渐松,眼皮一阖,在双支龙凤喜烛柔煦的烛光下,融淌下来的烛泪里。 安安静静地,睡过去了。 第24章 翌日, 拂晓时分。姬檀准时如往常一般起床的时辰睁开了双眼。 甫一睁开眼睛,他便察觉出了一丝凉飕飕的不太对劲,姬檀茫然低头探看, 果不其然, 他人在榻上睡得端端正正,薄被却歪七扭八,甚至还掉了半截悬空在脚踏上,难怪觉得冷丝丝的。 只是, 这一回再没有小印子为他细心盖好被褥了。 姬檀坐起身来, 将被褥扯进怀里团团抱住, 闭上眼睛缓和甫一起床的惺忪困意。 待神思清明了,他方才下榻趿着鞋子按小印子说的去嫁妆里找衣裳。 嫁妆礼箱已抬进了他房里,姬檀蹲在一圈箱子中很快找到了一袭晴蓝色对襟长罩衫、其肩襟和上袖绣刻花鸟如意暗纹的常服, 是按照琳琅身份和惯常的穿衣习惯搭配的, 姬檀从未穿过这样款式的衣服。 不过,他身段高挑,玉质天成,即使戴了易容|面具, 亦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姬檀自信对镜自己拾掇了起来。 一刻钟后,他洗漱装扮好了自房中而出。 今日他定然是要回去东宫的,但在此之前,他需要为自己寻一个合适的由头告诉顾熹之, 省得对方日后起疑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另, 姬檀是完全没有什么所谓侍奉婆母的意识的。当然,即便有,他也不会像琳琅一样孝顺讨好沈玉兰。 那个女人将他调包,彻底毁了他的正常生活。 姬檀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第32章 是以, 姬檀此番是直奔书房而去的,他要去找顾熹之,和他说清楚后再离开顾家。 但还没到书房,姬檀就在院里看见了正在练习太极拳的顾熹之。 “?”姬檀顿感疑惑。 在廊下驻足定睛看着笨拙却分外坚持的探花郎。 他在做什么? 姬檀走上前去,这么想也这么问了。然而话音出口,他才发现自己昨夜似乎是有些着凉了,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鼻音,一时竟是发不出那种轻柔似水的声音,登时赶忙住了口,微颦起眉悄悄打量顾熹之的反应。 顾熹之听出他感染风寒了,却不甚在意,亦未察觉出不对。 只淡淡道:“没什么。” 正好,他的太极拳也练到了最后一式,收起动作,并将放在一旁的拳法册子收起来。直到这时,姬檀才赫然发觉那本拳法似乎有些熟悉,这不就是他之前给顾熹之的么,没想到,这书呆子还真在练。 唔……练的还不是很好。 看来,他是真没有什么练武的天赋。 姬檀走个神的功夫,顾熹之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太极拳拳法,顿时将其收了起来阻挡姬檀的视线继续看,一侧首,问他:“你有什么事么?” 姬檀这才收回眼神,直抒来意:“有件事情告诉你一声,成婚前我就和印公公说好了日后去东宫当差,今日既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过去了,日后这个时辰也是如此。” “你要去东宫?为何?” 只有提及到这一处、或是那人时顾熹之才有明显的波动反应。 姬檀说出一早就想好的理由:“太子殿下于我有再造之恩,又为你我二人指婚,给我安身立命之处,这不是应当的么?” 闻言,顾熹之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嗯,你好好办事。” “好。”姬檀亦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正当这时,顾熹之倏然喊住了他,声音有些许凝重:“等等。” 姬檀顿步,不解地回首问他:“怎么了,你有话要我传带给太子殿下吗?”往常琳琅与东宫往来,便有充当探花郎和东宫桥梁这一作用,是以现下姬檀直接问他了。 “无事。我只是想说,你过去东宫时,顺道代我一并向太子殿下问安。” “好。” 姬檀答应了他。然而,话音未落,姬檀猝然发觉顾熹之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自己身后,轻轻嗅了一下清晨空气中清冽的气息。 下一瞬,姬檀的心就被人紧紧攫住了,因为,他听见顾熹之在他耳畔认真发问: “你身上有檀香的味道。” “不是寺庙和佛堂里惯用的那种檀香,是很特别、很好闻的、太子殿下常用的檀香香味。昨夜喝交杯酒时我就闻到了,只是当时心绪纷乱,没有多想,可今日一早,我又在你身上闻到了同样的香味,这才确定。” 闻悉此言,姬檀立时被紧钉在了原地,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 但同样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姬檀迅速调整好了状态,侧首温柔莞尔:“你说这个檀香吗?很好闻对吧,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厚着脸皮向印公公讨要了一些,正好大婚前用了,现在我那还有。顾公子有所不知,东宫的檀香与别处不同是因为里面多增了几味香料,既可达到提纯、增添清冽香气的作用,亦有保其水洗百次而不褪味,持久留香的效果。” “顾公子说的,便是这个味道了。”姬檀十分镇定地为自己解释。 说罢,他转过身去看顾熹之的反应,却见那人仍是面色凝重,眉梢压紧。 姬檀顿时心里紧绷起来。 怎么,他是不信么?只要身份未被识破,光凭同样的香味说明不了什么,姬檀抵死不会认账。 他只管等着。 然,等着等着,没再等到顾熹之的诘问,反而等到了一声似是不太好意思的赧然,几要让姬檀怀疑这是不是顾熹之说出的话了,他问:“你方才说,你那还有这种檀香,是吗?” 姬檀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确实有,小印子足足为他备了一盒子,不过昨晚他并没有点就是了。 然后,他又听到顾熹之问:“那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些?” 姬檀不由:“??” 姬檀见惯了顾熹之对假扮琳琅的自己不假辞色、拒人千里,此番见他这般态度低下,难得地还有些不太适应,甚至有些想笑,不过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缓和两人关系的机会,姬檀自然会牢牢抓住。 紧接着,他就听见顾熹之道:“多谢。” 姬檀再次疑惑了,下意识地挑了下眉。顾熹之还以为他是没听清,加大音量又说了一遍:“谢谢你。日后你有何需要的,也尽可以来找我。” 姬檀这下确定了,心里对顾熹之的木讷形象又加深了一层。 不由轻笑了声,准备离开。 然而,顾熹之又一次地喊住了他,“我可以现在和你去拿吗?” 姬檀:“?” 姬檀不理解顾熹之怎的这样着急,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了,带他回自己房间。早上找衣服时一同看见了檀香,姬檀顺手将其拿出来了,现在拿给顾熹之也方便。 顾熹之接过,当即便爱不释手地打开闻了一下,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他喜形于色,姬檀看了都不住挑眉。 一盒香料,至于么,顾熹之就这么喜欢这物什? 姬檀哪里知道顾熹之真正喜欢的是什么,不过见他想要,顺手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然则,顾熹之对其喜欢的程度还是超乎姬檀想象了。 顾熹之拿到香料自是极高兴的,但他也知道这东西来之不易,君子不夺人所好,即使“琳琅”亲口说了给他,他也不好将其全部拿走,可要他放下和太子殿下气息一样的香料,他亦是万般不愿松手的,思来想去,顾熹之选择了一个折中之法。 他打开香料盒盖,用金色小勺小心翼翼避免洒落地舀了一小部分出来,用纸张仔细对折包妥帖了,然后将盒子放了回去。 姬檀一瞬不瞬看他动作,心知顾熹之是不好意思全都拿走,毕竟这人总是这样,当初他在东宫别院养伤时即是如此。 姬檀也没勉强他,正准备将盒子收回来,却在半道被人抢先一步,是顾熹之拿走了盒子,并将纸包里的一点香料留给他。 约莫也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顾熹之轻咳了声,态度温和、恭谦礼让道:“这个我就拿走了,多谢你的香料。另外,自这个月起,我每月的俸禄除却自己留用,剩余的都交给你保管,是家用还是自用皆随你便。” 姬檀听明白了,敢情顾熹之这是在用自己的俸禄来平等交换这盒香料。 他宁愿用公平交易的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愿和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有任何牵扯。 这个人当真是—— 姬檀都不想评价顾熹之了,只觉这人脑袋木得不是一星半点,照这样下去,他何时才能以妻子身份顺利和顾熹之熟稔起来,继而掌控他的所有动向和私下生活往来。 罢了罢了,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 也不指望这一时片刻就有所进展,日后再徐徐图谋便是。 姬檀没心情再应付顾熹之了,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走。 顾熹之也不多逗留,得了想要的物什便干脆愉悦地离去了。 姬檀重新拾掇了一番,在心里估摸着时间,料想这个时间点顾熹之应去翰林院当值了,正好与他回东宫处理政务的时间相重合,待夜晚之前他再及时赶回来,两厢不误,亦不会惹人生疑。 事不宜迟,姬檀即刻动身,从大门离开回去东宫。 熟料,顾熹之确实已经入翰林当值了,沈玉兰却还在家,姬檀迎面碰上了正提着篮子、欲上街市贩卖姻脂水粉的沈玉兰。 两人面面相觑,一双历经沧桑眼角微微下垂的桃花眼注视另外一双年轻、充满了活力但……微微泛着冷光的桃花眼。 母子见面不识。 沈玉兰一愣,旋即率先开口笑问:“琳琅,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虽然并不同意养子娶男妻,但这是亲生儿子的意思,沈玉兰还是顺从接受了,也不再管他们,秉持着家和万事兴的原则,一切以和为贵,看到男儿媳亦一样笑呵呵地招呼。 直到,姬檀褪去所有伪装,终于不再装作一副温柔、亲和待人的模样,而露出自己原本锋利冷锐的一面。 一双桃花眼居高临下、冷冷睥睨审夺着沈玉兰,言简意赅道:“是我。” -----------------------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啪嗒—— 闻言的一霎那, 沈玉兰手中的篮子没有拿稳掉落在地,几个白白胖胖的小瓷瓶从中滚出,有一只还撞到了姬檀的脚尖。然而, 都这个时候了谁也顾不上这些, 沈玉兰难以置信地将“琳琅”看了又看,终于从那疏冷的目光背后辨认出这是姬檀。 第33章 “你……太子殿下,你怎么……” “无需多问,你只要知道在顾家孤便是琳琅即可, 在顾熹之面前不要说漏了嘴, 必要时刻帮孤打好圆场, 莫要叫他起疑。” 这件事姬檀本就没打算隐瞒沈玉兰,一来她知道两人身世,瞒着她多此一举, 反而还多了个应付的麻烦, 且姬檀也并不想与她多接触应付她,二来姬檀扮演的琳琅经常不着家,一定要有人为他把风做好接应,才能在顾熹之面前滴水不漏地瞒过去。 毫无疑问, 沈玉兰就是这最好的人选。 姬檀直接和她开门见山。 但是,沈玉兰显然无法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尤其是:“殿下,你怎么嫁给了熹之, 你们二人……” “这个就不用你管了, 你记住孤方才说的话便是。”姬檀微微蹙起了眉,神色间略有不耐。 “是。”沈玉兰垂眸怯怯应下,不敢违逆亲生儿子。 姬檀眉梢压紧乜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这时, 沈玉兰才猝然反应过来急忙喊住了他,并追上前去:“殿下等等,你是不是染了风寒了,回去记得喝一贴生姜红糖水断了苗头,好好照顾好自己!” 姬檀脚步微滞,没有停下,仍是断然走了。 他走得太快,没有听见沈玉兰在他离开之后才发现的:“殿下,你的衣服立领没有翻过来,穿错了……” 只是,姬檀已然走远了,彻底消失在沈玉兰的眼帘深处。 沈玉兰见亲生儿子非但对她态度冷淡,竟然还充作他人嫁给了自己的养子为妻,这般狂悖胡来,成何体统啊,沈玉兰登时眼圈都红了。旋即又冷不丁地想到,儿子和养子成了如今这番局面,和她当年的狸猫换太子脱不了干系,真要严格算起来,还是她的错,是她间接造成了这个结果。 沈玉兰再也承受不住打击,抬手捂住脸颊,呜咽着无声哭了起来。 另一边,姬檀离开了顾家走到街市转角的一处暗巷,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早已候在这里等着他。姬檀利落地上了马车,坐下后抬手一揭,易容|面具便随之剥落下来,露出了姬檀原本隽秀绝伦松风水月般的一张脸。 “走罢,回宫。”姬檀略含了些鼻音吩咐。 一声令下,马车辚辚驶回东宫。 两刻钟后,马车自东宫侧边暗门隐蔽而入,到地方了。姬檀系上孔雀蓝织金斗篷,戴着兜帽,踩着马车夫放下的轿凳下车,此时小印子已亲自过来迎他了。 姬檀目不斜视举步往里走。 小印子即刻跟上,热泪盈眶一抹眼睛:“殿下,你可算是回来了,担心死奴婢了。” 姬檀闻之好笑,宽慰了他一声:“孤这不是回来了么,莫再担心。” 话音未落,小印子就惊了一声:“殿下,你受寒了!”说话声音都变了,小印子对姬檀的身体状况最是熟悉不过,此时一听就知道定是他昨夜着了凉,顿时紧张起来,赶紧吩咐下人去煎一贴风寒药断根。 “好像是有点,不过不妨事。”姬檀抬手揉了揉鼻尖。他身体还算强健,并没有觉得有何不适。 “殿下!”小印子却不听信他了。 围着姬檀前前后后打量了一圈,确认殿下确实无虞,没有其他旁的不妥之处这才勉强放了心,心里不禁怨怪起了探花郎,怎么照顾他家殿下的。 姬檀没注意小印子心里这些小九九,兀自道:“好了,服侍孤回去更衣罢。” 小印子这才偃旗息鼓,听话应是。 回到里殿房间,小印子将姬檀的斗篷解下来,正要继续解他的罩衫,顿时又惊道:“殿下,你这衣服是谁伺候穿的?!穿成了这样,领子都不晓得给殿下翻出来,全裹里面去了,殿下穿着不难受么。” 姬檀亦不知所措了:“啊?” 他还以为那个领子是上襟的纹样收束,就直接穿在里边了。 小印子一见他反应,便知是殿下自己穿的了,登时忍不住怒从心头起,心疼漫溢出来:“天杀的探花郎!怎么伺候殿下的!殿下这才过去一天,就吃也吃不好,睡又着凉了,连更衣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要不是小印子现在手里没刀,他定要磨刀霍霍向探花郎。 姬檀赶忙道:“好了好了,罢了,你先帮孤更衣罢。” 他不欲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显得好像自己连这种小事也做不好一样。 然而,这本就是正常的,姬檀出身天潢贵胄,自小长于皇宫之中,衣食住行皆有下人前仆后继地照料,第一次自己穿这样的衣服,不知道这些琐碎细节实属人之常情。 小印子更不会因此就减损了自家殿下英明神武的形象,只是心疼这些事情竟然要姬檀事必躬亲,不过更个衣的功夫,他就已想好后续为殿下的安排了。 姬檀立在落地铜镜前,双臂平展,任由小印子为他换上一袭鎏金色翻领蟒纹滚边宽袖袍服,戴上金冠,系好玉腰带,腰佩玉环流苏,再一整袍裾下摆,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便跃然眼前。 姬檀重又恢复成了平时的矜贵模样,收起手臂,问他:“昨夜东宫情况如何?” 小印子如实禀告,一切妥当,无人发觉,该处理的也都处理干净了。 姬檀满意颔首。正当这时,风寒药也煎好了,黑乎乎的药汁被盛在玉碗里送上来,姬檀顿时拧起眉头,不过已有穿衣错误在先,姬檀不想再损毁自己果决的形象,还是捏着鼻子一口气闷了。 小印子随即双眼放光地夸赞殿下真厉害,并呈上蜜饯。 姬檀接过蜜饯吃了,无语凝噎乜他一眼。 小印子瞬间表情悻悻,一笑问殿下接下来做何安排,姬檀不疾不徐道:“吩咐人传膳吧,孤有些饿了。” 小印子便传令下去。 等待期间,姬檀又问他朝堂上如何了,昨日的一天一夜,想来应当发生了不少事情。 小印子这才恍然记起,因为记挂殿下,险些把正事给忘了,他连忙正色禀告:“殿下,确实发生了一件事,还与殿下相关。昨日是您为探花郎指婚并安排的成婚大礼,本来在这之前朝堂上一直安安静静,仅有市井民间传闻,但今日一早,整个朝堂针对这件事流言如沸,俱传遍了。” “哦?是吗。”姬檀垂敛眉眼,不出意料地淡然道。 他早想到会有人抨击东宫,毕竟时值种桑推行一策顺利已久,眼下即将步入盛夏,桑叶葳蕤,即要开始养蚕缫丝,有人着急了图穷匕见是正常的,只是姬檀没有想到对方会选择从这件事入手。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流言都在说些什么。 抨击东宫一派,无非是说太子狂悖恣睢,竟然罔顾人伦为臣下指派男妻成婚,不成体统,有碍我朝清正风气,歪斜皇室楷模风骨,联名上奏弹劾于他。 小印子顿时垂首,被猜对了期期艾艾地不敢再言,只挑些好的来说:“也有夸赞殿下不惧世俗系君子成人之美、不落窠臼的言论,现下两边流言争地势如水火,已闹到陛下跟前了,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小印子太清楚皇帝对自家殿下苛刻的态度了,知道定然不会偏心于他。 登时心里更加担心了。 姬檀却一哂发笑,慵懒地伸展了下腰身,道:“无妨,这件事陛下不会管的。” 流言而已,怎么可能劳动九五之尊的皇帝亲自下场,再退一步来说,即使皇帝想要站在抨击东宫的大臣一边,也要掂量一下此事后果。这件事说来说去,无外乎说姬檀行事放肆,有违皇室清正之风,但正如小印子所言,亦有开明之士认同姬檀的做法,并大为称赞。 皇帝如要站在他的对立面,首先便会折损这些开明之士的人心,得不偿失。 再则,这件事再如何发酵争论,也动摇不了姬檀储君的根基,于姬檀的德行没有丝毫实质影响,至多就是落在一些顽固老臣耳里名声不大好听,但这算什么事,皇帝怎可能为了这点小事亮出态度,陷自己于不利地位。 是以,对皇帝来说,这件事最好的做法就是高高挂起,不闻不问。 皇帝权衡利弊自有权衡利弊的好处,至少姬檀不用考虑如何过皇帝这一关了,省下他一桩事。 “可是,就算如此,殿下也完全不管么?”这件事到底还是于姬檀名声有碍,小印子不由担心。 “陛下不管,那孤也不管。流言么,自会止于智者,你说呢。”姬檀莞尔一笑,眸光中满是狡黠。 小印子听他这么说便知殿下心中已有筹谋,不然不会这么气定神闲,登时心放下来,眯起眼睛会心一笑。 恰逢其时,早膳也布好了,小印子上前为姬檀盛了一碗裘枣梗米粥,并将姬檀爱吃的小食摆到他面前,侍奉他用膳。 用过膳后,姬檀前往书房着手处理积冗的政务。 时间亦安排地恰如其分,临到傍晚,大片大片的火烧霞云自窗外透进来,霞光映在姬檀半边白皙透润的脸颊上,将其照地宛如玉面,何谓玉面生霞莫过如此了。 第34章 姬檀阖上公文案牍,将其收了起来,手臂支在案几上按揉了一下眉心。 他倒不是累着了,这些政务日日处理,早已驾轻就熟,只是,流言一事到底对他产生了些不利影响。 东宫因储君之位本就备受瞩目,如今又被推到风口浪尖,这样一来,他在东宫和顾家两头往返就更艰难了。 姬檀一想,不由惆怅地叹了口气,唤来小印子服侍他更衣,重新换回琳琅的装束,改头换面。 暮色四合时分,姬檀坐在马车里跟随东宫日常出门采办的下人一道混出了宫,这段时日只能凭借此法蒙混过关了。 堂堂太子沦落到这番境地,实在教人唏嘘,姬檀托着腮感概自己的命运无常。 一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茫然放空,望着外边。 “殿下累了么,要不要用些茶点?” 出声的人是小印子为姬檀安排的侍女,一共两位,分别唤作无代和吟雪,主要侍奉他在顾家的衣食住行,近身保护,另作为马夫之用。 东宫现在被盯地极紧,不方便早晚接送。 无代在外驾车佯装是大户人家采买的婢女,吟雪在内照顾姬檀,并随时注意外边动静。 选择这两人也是出于身份上的考虑,无故安排人侍奉姬檀定会惹人生疑,但姬檀身边又不能脱人,小印子便借故说这是太子殿下打赏给探花郎的婢女,依探花郎洁身自好的品行,他定不会留用两名女子,但也不会将人遣出去,只能将其留在顾家做个粗使婢女,正好方便姬檀使唤。 除此之外,两人武功都不低,日常若有要事可及时联络东宫,或将东宫的紧急要务送予姬檀,无主命令轻易不会暴露真实能力。 安排得周到详尽,亦是姬檀的意思。 此刻闻言,姬檀摇了摇头,无甚心情,只关注还有多久才能到达顾家。 无代加快了驾车速度,几乎是在顾熹之下值回家的同一时间到达。姬檀领着人回来,和顾熹之仔细解释了缘由,顾熹之点头,果不其然没有起疑,亦没有拒绝,让两人在家里做个粗使丫鬟,按月发放工钱。 毕竟太子殿下连贵重香料都能送人,何况两名侍女。 顾熹之也并没有多想。 姬檀微松了口气,随便找了间屋子给两人,让她们下去自去整理,两人便退下不在主子跟前露面了。 这时候天已擦黑,沈玉兰做好了晚膳,过来叫两人去吃饭,只是,目光在触及“琳琅”时微微闪避,不敢正眼瞧他,连手指都绞得发紧。 若换作平时,顾熹之定是会及时发觉的,但今日他的注意力都被沈玉兰做的一大桌子菜吸引了,不解道:“母亲,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做了这么多菜。” 堪比满汉全席了,有几样还是特别麻烦、难制作的食物,顾熹之平时央母亲许久才能吃上一回。 今日这是? 沈玉兰讪讪一笑:“瞧你这孩子问的,这不是你成亲了么,哪能和平常一样,总得顾着、顾着新婚的妻子不是。” 妻子两字沈玉兰说着都牙酸,满面的尴尬神色,她立即垂下头去掩饰。 反倒是姬檀这个当事人,神色最为淡然自若,他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一双桃花眼弯弯:“母亲这都是为我做的吗?多谢母亲了。” 说完,一双清清浅浅的桃花眸都笑眯了起来。 沈玉兰闻言近乎落下泪来,竭尽全力才勉强掩盖住了,嗓音发哽,抬起头来道:“欸,你喜欢就好,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顾熹之站在两人另外一侧,没有察觉这对母子间的暗流涌动。姬檀感觉到了沈玉兰情绪渐趋失控,眸光骤冷,警告地厉色乜了她一眼。 沈玉兰惊地一收势,再不敢多言了。 三人面对满桌菜肴坐下。 沈玉兰主动给姬檀盛了晚饭,姬檀接过温柔莞尔道谢,并继续扮演婆慈媳孝的场面,顾熹之夹在两人之间,愈发地觉得不太对头,狐疑地来回打量两人。 母亲从前虽也喜欢琳琅,但应该还没有到这般热络的地步,热络地,都有些过于拘谨了。 而琳琅,似乎也和婚前不太相似。 ……具体是哪里不相似,顾熹之还没想出来,尚在思忖。 姬檀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沈玉兰一瞬不瞬瞧他,眼眶又红了,见他吃的这样少,身形瘦削,不由得盛了一碗她特意煲了一下晌的菌菇鹁鸽汤,端到姬檀面前:“看这孩子瘦的,多喝些汤补补身子。” 姬檀抬起眼觑她,沈玉兰放下羹汤,顿时指尖一缩。 旋即,姬檀笑意吟吟道:“多谢母亲。” 拿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而是推到顾熹之面前,笑意愈甚:“熹之在翰林当了一天值,定然十分辛苦累坏了,这汤还是熹之喝罢,多补补身子。” 一言甫毕,水光潋滟的桃花眸一弯,成功打断了顾熹之思绪。 沈玉兰面色愈发无所适从,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顾熹之亦是满面窘迫,也不好在母亲面前发作出来,只好微蹙着眉受了这声分外柔和的“熹之”,不过这汤,他却也是不想喝的。 席间气氛愈发微妙,姬檀仿佛浑然未觉地继续吃着米饭。 顾熹之受不住了,主动开口打起了圆场,温声问他:“今日你在东宫当差还好么?” 沈玉兰心亦一紧,看向姬檀。 姬檀镇定点头:“都好。太子殿下还赏了两名婢女给熹之操持家里呢。” “那便好。”顾熹之闻悉太子殿下微微一笑,而后想起了今日在翰林院顺口问起谢晁楼太后头疾一事,便又问琳琅:“太子殿下自宫中回来了,太后娘娘没有大碍吧。” 这正是昨日姬檀换嫁小印子为他的不在场随口诌的理由,姬檀还不知道。 此时一怔:“什么?” 第26章 不过转瞬间姬檀就反应过来这定是小印子为他找的不在场理由, 甚至连内容都能猜出个十之八九,只是眼下如果他来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太合时宜了。 假使太后头疾发作严重, 秘而不宣, 那姬檀就不可能这么快回东宫;太后头疾若是不严重,宫中自有太医就诊、嫔妃照看,还轮不到姬檀这个太子侍疾,偏要硬说是这对祖孙关系甚笃, 姬檀放心不下太后亲自侍疾, 就更没必要隐人耳目了。 顾熹之既然问了, 想必是没有听说太后突发头疾一事,所以来问他。 姬檀不论如何回答,都会穿帮。 索性装作不知道, 继续讷讷低头吃饭, 反正他现在只是一个在东宫底下谋个小差事、无关紧要的人物,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顾熹之也问不到他头上去。 果不其然,顾熹之见他毫不知情便算了, 继续吃饭。 一时间饭桌上一片缄默,只有三人用膳的轻微声响。 偶尔沈玉兰会给“琳琅”夹一些菜,而“琳琅”也会笑着谢过母亲,却又纹丝不动她夹来的菜, 顾熹之瞧着两人愈发感觉不对劲, 分明一切正常,但又太不正常了。 他再三思忖,却实在想不出缘由,又不想气氛过于古怪, 只好主动开口又问了些东宫太子殿下的事情。 这下姬檀不好再避而不谈了,挑了些众所周知的事情来说。 分明顾熹之也知道的,但还是听得全神贯注。 对于太子殿下的事情,不论大小缓急、是非真假,他的态度一贯都很认真。 认真地,都有些过于敏锐了。 姬檀话越来越少,生怕顾熹之又从中发现了什么端倪,前后对应不起来的情况。 饭桌上除了姬檀担心,沈玉兰比他更加胆战心惊,且沈玉兰没有姬檀这么好的定力和应变能力,只好急急忙打断儿子:“好了,吃你的饭,莫再问太子殿下了。对待明主,不要总想着探听人家的事情,教人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是,母亲。” 顾熹之对沈玉兰倒很孝顺,沈玉兰发话,他便不再说话了,只安静吃饭。 一顿饭在这几番来回中也差不多结束了,姬檀吃得不多,没一会儿就放下筷子,沈玉兰一直有在关注他,见他不吃了,登时道让他把碗筷放着就好,不用收拾。 姬檀也没想收拾,温柔莞尔地告辞了两人,便先回房去了。 顾熹之亦用完了晚膳,回去书房。 沈玉兰看着亲生儿子径直离开的背影,眸中不由一片黯然,叹息一声失落地开始收拾碗筷。 今夜有侍女侍奉,姬檀回房时床铺已铺好,昨日他随手堆叠的衣服也被整整齐齐收挂起来,屋内点上了他在东宫偶尔使用的安神香,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回不会再引起顾熹之的怀疑了,姬檀满意地倚到软榻上,惯例在就寝前先看半个时辰的政治策论。 屋内暗香浮动,烛光疏影,一片幽然静谧。 袅袅檀香自案桌上的小香炉中蔓延溢出,沁了顾熹之满鼻。 他原是不想使用这檀香的,毕竟拢共就只有这一小盒,只打算揭开闻闻,可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一闻到这个味道便喜欢得紧,忍不住舀了一小勺出来,放在案几上的小香炉里点上。 第35章 不舍得用在整间屋子里,只用在这一方天地。 闻过之后,瞬间灵台都清明了。 顾熹之想到,自成婚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太子殿下,也不知殿下是否一切安好。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亲自前往东宫谢恩的。 九天之上的明月,不求拥有,但求有一席之地仰望。 顾熹之提笔书写呈给太子殿下的请安折子。 正当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顾熹之头也不抬地道:“请进。” 来人是沈玉兰。 沈玉兰端着一盅晚上没怎么喝的羹汤过来给顾熹之,放在他的案桌空位处,道:“儿啊,母亲有些事想问一问你。” 顾熹之收起折子,道:“母亲请说。” 沈玉兰便在他对面坐下了,满面踟蹰、语重心长地担忧道:“你和琳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喜欢他吗?” 顾熹之蹙眉,道:“母亲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对他确实谈不上喜欢,只是迫于一些不得已的理由成婚,具体的儿子也不知从何解释,总之,母亲就当家里多个人口吃饭就行,旁的不必多想。” 闻言,沈玉兰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顾熹之不由疑惑看她。 沈玉兰微笑着解释道:“母亲还是希望你能像寻常人一般娶妻生子,娶男妻,终究是不像话。本来担心你们二人,见你们分房而居就放心了。” 顾熹之刚刚浮起的疑窦随着沈玉兰一番话落下,并就这件事再次正色道: “母亲,儿子不会再娶。” 沈玉兰甫一放下的心又紧紧提了起来,眉梢紧蹙:“难道,你还是喜欢琳琅?!” 顾熹之摇头:“儿子不喜欢他。” “那你缘何不愿娶妻?听母亲话,不论你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等这个风头过了,理由放下,你就与琳琅和离了罢,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好不好?” 顾熹之没有答话,与琳琅和不和离且日后再说,但娶妻是绝无可能的,他此生都不会再娶他人。 沈玉兰见他这般倔强模样,心中隐生猜测,小心翼翼试探儿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熹之手指顿紧,旋即重又放松开来,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是。” “不是琳琅?” “不是。儿子从未喜欢过他。” “那就好。”沈玉兰再三确认,终于放下心了。只要养子喜欢的不是自己儿子就好,哪怕过个三年五载他还是改不了龙阳,届时便是再娶一个男妻回来沈玉兰也认了。 “既然不喜欢人家,就规规矩矩保持距离,莫要教人误会,凭白误了自己和旁人。”知道儿子另有倾慕之人,沈玉兰就不着急了,谆谆教诲儿子。 “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绝不会逾矩。”顾熹之断然道。 “好,母亲信你。”沈玉兰眉眼温和弯起。 心中大石放下,沈玉兰耐心耳提面命地叮嘱儿子:“即使你不喜欢琳琅,把人娶回家了也要好生待着,莫欺负了人家,教别人戳你的脊梁骨闲话,落下话柄口实。” “儿子明白。”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护琳琅周全,但也仅此而已。 “那便好。时候不早了,母亲不打扰你忙,记得把汤喝了,早些歇息罢。” “是,多谢母亲。” 顾熹之看着沈玉兰出门,将房门阖上,被中断的思绪重新回到写给太子殿下的请安折子上,顾熹之决定明日一早便去拜见东宫。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翌日大朝会上,皇帝给翰林院安排了许多政务,顾熹之实在抽不开身离开。 临近盛夏,皇帝对种桑养蚕、蚕丝再织成丝绸远销海外一策格外重视,恰逢东南沿海一带的河道漕运也都开通了,皇帝已提前派使者与海外番邦诸国进行友好交流,为之后的海上丝绸贸易铺路。 使者传回了不少海外之国的典籍书文,这些全部交由翰林院整理、重撰、编录。 是以,顾熹之莫说前往东宫,便是按时下值回家都是奢望。 每每回来,天都黑了。 姬檀亦是如此,他倒不用编纂番邦国家的史书典籍,但种桑养蚕缫丝一策自开年起便一直是太子一力负责经办,临到关键时刻,姬檀自然脱不开身,往常几日才收到的一封地方八百里加急文书如今已是一日一封。 姬檀几乎是前脚才处理完紧急政务,后脚就得往顾家赶,还要谨防被顾熹之发现。 东宫内务都是无代每天两头跑替他往返东宫和顾家,搬回来供他夜间再行处理。 饶是忙成了这样,姬檀也还没忘记自己换嫁的目的,掌控探花郎。 每晚都会抽出一刻钟的时间亲自为勤于政务的所谓丈夫送去羹汤,试图和他拉近关系。当然,羹汤是沈玉兰每天换着花样熬给他补身子的,姬檀从来不喝,全都送去给了顾熹之。 他以为,在香料事件后顾熹之对他的态度起码会有所好转。 实际上,并没有,姬檀还是失望了。 顾熹之就像一块顽石,不论他如何温柔小意、软硬兼施,那人通通不为所动,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实在把姬檀气坏了。 想他堂堂太子,何曾做过这样主动伺候人的活计,结果对方还不领情,只有一句淡淡的“放下罢”、“多谢你”、“不必如此麻烦,下次不用了”之类的话,头都不屑于抬一下,从头冷淡至尾。 哦,不对,顾熹之也算是言而有信,开始将这个月的俸禄交由姬檀保管。 姬檀真是要被他给气笑了。 他要顾熹之这点俸禄做什么,替他打理家宅吗?顾家的事姬檀可不会管,都是沈玉兰全权处理,偶尔吟雪也会帮忙,再来禀告于他。 这些都是小事,在再一次月色如醉的夜晚,姬檀亲自端着沈玉兰煮的桂圆百合醪糟丸子甜汤去送给顾熹之的时候,那人还埋首在案桌前编纂他的典籍,连姬檀进来也不知道,说话也不理会。 姬檀是真不高兴了。 再一看,顾熹之案桌上还燃着他的檀香。 用着他的东西,却对他理都不理,好一个阳奉阴违的探花郎,姬檀记下了。 将甜汤往桌上重重一搁,嘭当一声,姬檀转身就走,去他的劳什子温柔妻子,姬檀今晚不侍奉了。 日日过来,日日受顾熹之的冷待,搁谁都受不了。 不过姬檀也没把事做绝,他只是今晚负气离去,之后,再行打算。 顾熹之被这声音惊动,终于抬起了头。 不解望去,却只看到了姬檀愠怒端抱手臂离开的背影,晴蓝色罩衫在眼前一晃而过,旋即便被房门遮掩,彻底消失不见了。 刹那间,顾熹之心神一振,只觉得那动作分外熟悉。 那副恣意做派、端抱手臂的姿势和角度、大步流星的步距,每一点都在顾熹之心里翻起了不小的惊涛骇浪,令他心头一颤,隐隐约约地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总隔着一层迷雾,宛如雾里看花,看不透彻。 顾熹之心里空落落地站起身来,走到桌前看着那碗甜汤。 第一次将其端起来一口一口喝尽,接受了“琳琅”的好意。 又几日,在翰林院一众官员焚膏继晷的努力下,终于将最繁冗的政务紧急处理完毕,余下的不是什么要紧事,可以轻松一些了。 顾熹之也终于腾出空来,亟不可待入东宫拜见太子殿下。 彼时的姬檀正用过早膳,在铺着软垫的长椅上斜倚着身子微微盘起双腿阅览今日一早地方传回的八百里加急密信,就在这时,小印子上前向他禀告,说是探花郎来了。 姬檀登时一收信站起身来,心道“好啊,他还敢来”,自那晚过后姬檀就没再主动给顾熹之送过任何羹汤茶点之类了,都是吩咐吟雪去送的。 虽然他并未亲自前去,但此前付出过的努力不能功亏一篑。 他接连受了顾熹之好几日的冷脸,今日对方主动送上门来,风水轮流转,也该他给顾熹之一点脸色瞧瞧了。 一拂宽袖,对小印子道:“走,随孤去看看。” 小印子立即虚笑着拾步跟上。 第27章 顾熹之在东宫花园等着姬檀。 姬檀从里殿出来时, 一眼望见了着大红官袍负手背对着他而立的探花郎,登时绽出满面清清浅浅的莞尔笑意,举步上前:“探花郎来了。” 顾熹之闻言转过身来, 行云流水般单膝下跪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姬檀站至他面前, 视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而后才一弯眼睫,道:“探花郎不必多礼,起来罢。” 顾熹之遂起身, 眉眼微微垂敛, 这个距离正好能将姬檀一览无余地全部望进眼底, 满满当当,以至于连日如隔三秋的相思都被尽数补足,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心旷神怡的事了。 姬檀则是完完全全相反的心境, 他日日见顾熹之, 却日日被冷待忽略,如今这人主动撞进他手里来了,他又岂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第36章 例行开场寒暄过后,姬檀直接奔入了主题:“探花郎今日过来是何故啊。” 总不会是仅仅向他请安谢恩这么简单罢。 顾熹之温和莞尔, 道:“殿下料事如神,微臣确有一事想要请教于殿下。” “哦?说来听听。”姬檀挑了下眉梢,端抱起手臂沿着长廊往花园的池塘边走,顾熹之便跟在其身侧, 目光一瞬不瞬望他, 开口娓娓道来。 “前几日关于殿下为微臣指婚一事流言甚嚣尘上,微臣本该即时就过来拜见殿下的,只是适逢翰林院政务繁重,一直到今天才得空前来。微臣原以为殿下会料理了这些风声, 不过观事态发展,想必是殿下另有一番筹谋,微臣便斗胆请教殿下一二,如若微臣猜测不错,恳请殿下容许微臣为之略尽绵薄之力。” 话音未落,顾熹之抬起了漆黑的眸看向姬檀。 这是一个几近势在必得的眼神。 姬檀甫一侧首,便和顾熹之的眼神相接上了。 天光透下,两人眸中俱闪烁着同样的精芒,姬檀觉得有意思,于是便笑道:“好啊,那你就说说。” 他倒要知道,顾熹之要说什么,又想为他做什么。 顾熹之得了应允,十分高兴,欣然道:“殿下不制止流言,反而任其发展,其一是殿下知道这些流言于自身并无大碍,所以置之不管;其二,便是流言止于智者,殿下此举,看似是消极对待,其实不然,殿下是想通过此事选取有真知灼见、真正具备才干的开明之士。” 譬如之前姬檀设的临江清宴宴会广邀京城年轻俊彦参与,实则是为传播贤名,笼络人心,令人心悦诚服地景仰投诚于太子。 此次的流言亦不例外,且,门槛更高,若是连区区流言都无法窥破,何以效忠太子殿下。 这,便是姬檀在皇帝忌惮下还能发展势力,与其相抗衡的精妙手段了。 顾熹之也是直到近日才想明白,特来拜见姬檀。 “所以呢,探花郎如此揣测孤,是想要做什么?”姬檀闻悉过后剔透莹然的桃花眼中一片冷色。 该说不说,不愧是顾熹之,即使从小长于乡野之中,入仕时间极短,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勘出朝堂斡旋的本质。这样独具慧眼天资聪颖的一个人,如果没有被调换身份,今日的成就必不会逊色于他。 可惜了,正是因为两人身份,姬檀才容不了他。 一时态度都不免冷了下来。 顾熹之很在乎姬檀,时刻关注太子殿下的心情变化,此刻见他神色骤冷,便知姬檀是误会了,赶忙解释道:“微臣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殿下可以理解为微臣不是一个无用之人,这即是微臣对殿下的投名状,一切但凭殿下驱使。” 姬檀闻言,眸色这才稍微缓和。 他知道的,顾熹之一贯忠诚于他,此心此信不容怀疑。 他能在朝堂上这般轻易地掌控顾熹之,不单单是因为自己的算计手段,更是顾熹之甘之如饴效忠于他,为他所控。 就像今天这番话,顾熹之完全可以不说的。他不说,姬檀亦不会猜测他知不知道,也不会多生事端,换做旁的聪明下属,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不说,才是留有余地明哲保身之道。 但是,顾熹之就是这样一个木讷又分外忠诚于他的人呐。 姬檀一直都知道的。 他并没有因此生顾熹之的气,他不高兴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人被调换的身份罢了。 如若没有身份这一出,姬檀定会兴高采烈地引他为知己,为至交,为朋友。 可惜了,他二人之间唯余可惜。 姬檀快速调整好了心情,笑意吟吟道:“那依探花郎所言,是想为孤做什么?” 顾熹之见他展了笑颜,顿时也松泛下来,道:“殿下如若不嫌,此事可交由微臣协办。” 除了一如既往地向太子殿下尽忠外,这件事也存了顾熹之的私心。自太子殿下种桑一策顺利施行后,顾熹之再没有别的理由时常拜会太子殿下,他必须谋求一条新的路数。 不仅仅是在效忠太子殿下,更是,成全自己的心意。 此心此路,绝无更改。 姬檀一眨不错地注视着他,自然知道顾熹之话音中的坚定诚恳,可是,顾熹之冷待他的账还没算呢,姬檀又岂能让他轻易如愿。 是以,姬檀笑不达眼底地轻佻道:“你不过是孤的臣下,却思量筹谋这许多,怎么,你难道还想要当孤的谋士不成?” 顾熹之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眸,登时又是震撼又是惊喜。 显然,他将其误当作太子殿下对他的信任褒奖了,当即一挽官袍袍裾下摆,单膝跪地投诚表忠: “微臣愿做殿下谋士,马前卒,登天梯,只要殿下需要,一切但凭吩咐。” 这般郑重其事单膝跪礼,姬檀都不由愣住了。 恰逢此时,两人走到池塘边上,清风徐来,吹动花园落英缤纷。 顾熹之单膝跪地仰面望着姬檀,而姬檀因为怔愣也低头专注看他,风拂起姬檀垂在身后的三千青丝,亦吹动了姬檀橘红色袍裾下摆、松松穿在外面的松石青色水墨纹宽袖袍服。 画面一度静止美地像是文人墨客笔下的人物写意画。 “你……” 姬檀后知后觉地出声,亦是被顾熹之的过分真诚弄得不知所措。他抬指捻起一片粉白色的花瓣,佯装是被这花瓣扰了思绪,这才戛然中断。 少顷,姬檀无所适从地转过身,避开顾熹之过于炽烈的视线,方才莞尔一笑,道:“好啊,你若真有这个能力,孤便是应允你又有何不可。” 顾熹之笑着谢过他,而后起身。 姬檀想起他本欲找顾熹之的不痛快,给他一点脸色瞧瞧,熟料不痛快没找成,脸色也没甩上,反倒是应许了顾熹之,登时不高兴地冷笑一声,苛刻道:“孤手下不留无能之人,一年半载之内,你要做出一番政绩来,否则,休要怪孤弃了你。” “好。” 总之不论姬檀提出什么要求,顾熹之全都欣然答允。 甚至还敢举一反三了,“如果微臣全都做到了,殿下会如何褒奖微臣?” 姬檀又是一噎,拿眼乜他。不过,姬檀对于手下有能力才干者素来大方重用,便也允诺他道:“你若真办到了,孤会提拔你进詹事府予以重用,日后仕途荣华,定不会亏待于你。” “好。” 顾熹之不在乎荣华,但亟不可待想一步步爬得更高,离他更近。 两人在此事上一拍即合。 顾熹之得到了比意料中更大的期待奖赏,登时心情上扬,险些愉悦地找不着北了,对待姬檀的态度更是十分之一百的诚恳,说一绝对不二,说要太阳绝不摘月亮,这势头看得姬檀都一阵心潮翻涌。 甚至质疑起了自己的决定。 姬檀作为他的妻子时顾熹之不屑一顾,此刻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过姬檀也知道,顾熹之并非那等阿谀奉承攀权附贵之人,他算得君子。 也正是如此,才更伤人。 这样的人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愿意为之付出数倍努力争取,而妻子一角显然不在顾熹之想要的其内,故而顾熹之虽对“琳琅”尊敬有加,待之如宾,却唯独吝啬分以自己的丝毫感情,不论姬檀如何示好,他始终不为所动。 如何不算伤人呢。 姬檀作为太子殿下时,可以轻而易举获得顾熹之全部的忠诚;可当他转换身份,作为顾熹之的妻子,却什么也得不到,他面对的是一块磐石、是坚冰,无法撼动,无法融化,只能艰难且小心地如履薄冰走下去。 甚至仅是一想,好心情就不复了。 姬檀不想再看这个人,随意找了个借口教他退下了。 顾熹之闻言神色微微一滞,不过还是听话恭敬地告退,离开了东宫。 人走后,姬檀有些郁闷地蹲在池塘边上,一手托腮一手往池塘里扔石子儿。 小印子期期艾艾地凑上前来,不太放心地道:“殿下,笼络人才一事,当真要交给探花郎去办?” 这件事兹事体大,可以说牵动着姬檀的势力根基,牵一发而动全身。 “无妨,连他都在孤的股掌之中。” 顾熹之,他还是信得过的,也相信此人韧劲。 除此之外,“孤眼下要统筹兼管蚕丝并织成丝绸一事,哪有多余的心力和人手应付这些,交给他办,再合适不过了。况且,翰林院是清流之地,清流在朝堂中更具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他主动送上门来,孤自是要物尽其用的。” 小印子顿时明白过来,即便今日探花郎不主动请缨,这差事多半姬檀也会交给他去办。 无他,唯翰林院身份好用尔。 小印子只能说,不愧是他家殿下。 姬檀从区别对待的情绪中缓和过来,起身拍拍袍裾,道:“今日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孤批复之后你再好生警醒警醒底下人,收丝织成丝绸一事不容马虎,功过全系在这上面了,一旦出了纰漏,咱们通通吃不了兜着走。” 第37章 “另外,你再替孤办一件事,查清东南沿海一带底下官员的各项办事流程和人手部署,每日收丝多少石,桑叶供应和蚕的情况如何。孤虽然大度,却也不会由人松懈、敷衍姑息,更不会给旁人嫁祸给孤手底下人的机会。” “就这些,去办罢。” “是。”小印子领命,即刻下去安排人手。 与此同时,后宫钟禧宫。 一名身着深玫红色印花纹样百褶长裙、头戴金钗珠翠的娘娘正斜倚在自己宫殿里的贵妃榻上染着蔻丹,一双风情万种却又满含精明算计的眼眸抬起,道:“本宫让你送去给父亲的信都办妥了没有?” 这时,她的掌事宫女进来报:“回娘娘,都妥了。” “那就好。”栗妃娘娘勾起涂了胭脂的红唇浅笑,满面志在必得。 她的父亲是东南沿海一带所有的织造厂总督,眼下即将收丝并织成丝绸远销海外,这杯羹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分一杯的,就算不为着里头的丰厚利润,便是为了她的三皇子,她也要争上一番。 “皇后成日礼佛不管太子,本宫却不会如她一般,定要为自己的儿子精心筹谋,只要太子一日没登上那高位,三皇子就还有机会。” “你再去一趟皇子所,叫三皇子好生念书,今晚去御书房让他父皇指点指点他的功课。” “是,娘娘。” 掌事宫女领命,旋即便提上钟禧宫刚出炉的新鲜糕点快步往皇子所而去。 ----------------------- 作者有话说:剧情部分内容不会写太多影响到感情线w 第28章 却说这一日顾熹之在见过太子殿下之后回翰林院继续当值, 一下值回家连晚膳都顾不上吃就即刻又扎进了书房,为太子殿下整理此次流言淘选出的人员名单,以及后续如何与其接触结交一事。 今日顾熹之去的时辰临近晌午, 从前他每逢这个时候或者一早去太子殿下都会热络留他一并用膳, 今日却没有,顾熹之不禁有些失落。 他倒不是在意一顿饭食,只是想要多和太子殿下相处片刻罢了。 下次再见又不知要到何时。 顾熹之心中怅惘,半晌才一整思绪, 专心思忖落笔撰写名单为殿下办正事。 彼时的顾熹之尚不知道, 他只在意上晌和太子殿下相处的片刻时间, 却因此错过了晚上和太子殿下一起用膳的机会,姬檀也正是因为日日都和顾熹之在一起吃晚饭,所以不再留他。 顾熹之忙时便有不按时吃饭的习惯, 或是等晚些时候沈玉兰单独盛一份送去书房给他。 姬檀则不然, 许是他从小从未和父皇母后一起同桌亲近地用过膳,故而更加注重用膳的仪式感,哪怕对面是不喜欢的沈玉兰,姬檀也还是坐在桌前安静吃饭。 这段时日观察下来, 沈玉兰大致摸清了姬檀的喜恶,做的菜肴也都是他喜欢的,饶是这样,姬檀吃得也并不多, 沈玉兰将他多吃了几口的菜摆到他面前。 姬檀执箸的手一顿, 抬起眼帘,道:“眼下只我们两人,你不必再如此作态。” 沈玉兰一愣,旋即无所适从地摆手解释:“我不是……我只是想关心你, 檀儿,你太瘦了,哪有正常青年这么瘦削的体格的,你……” “不要这样唤我。”姬檀目光陡地凌厉,沈玉兰不由哆嗦了下。 姬檀将筷子放下,再也没有了用膳的心情,他目光冰冷地直视沈玉兰,毫不留情拆穿她道:“你若是真爱我、关心我,当年就不会把我调换送到那样见不得人的去处去,更不要说什么是为了我能过上好的生活,享无上地位尊荣这种话。” “当年之事,我已调查清楚,为何换子你知,我亦心知肚明。你如今或许确实对我心存愧悔、关心,但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赎了自己犯下的罪过,更不要以为,我们这段母子亲缘还能再续。” “从你将我调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你我之间,彻底一刀两断了。” 沈玉兰这一次没有再露出怯懦、无地自容的窘迫表情,而是直接脸色唰然一白,像是被姬檀这番话勾起了某些陈年往事,再也受不住了,痛苦懊悔地不能自已,连话都说不出来,唯有泪眼婆娑,未语泪先流。 姬檀却毫不为之所动,继续一字一句深深戮她的心:“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分明面目可憎心如蛇蝎,却为何,没有在换子之后第一时间就杀了顾熹之,还将他养到这么大,甚至为了救他,不惜来求我帮忙。”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姬檀是真心实意的困惑,但也是确实不想知道答案,不想再看沈玉兰继续扮演令人倒尽胃口的养母子情深戏码,他径直起身,决然离去,连一片背影都吝啬留给沈玉兰。 他走之后,沈玉兰彻底崩溃了,掩面恸哭:“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母亲的错,母亲后悔了,不该将你调换的,是母亲错了……但是,母亲对你的爱是真的啊,绝没有弄虚作假……” 然而,姬檀听不见她这番话。 也,不需要了。 翌日,这天顾熹之休沐在家,姬檀也留在顾家,没回东宫。 再忙碌紧要的差事也没有日日前去的道理,做戏做全套,姬檀将自己休息的日期定在与顾熹之休沐同一天,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方便掌控顾熹之私下里的去向活动。 不过,顾熹之今日并未出门,姬檀知道之后,也不打算出房间了。 他这段时日夙夜处理政务,当真是累得不轻,在早上看过地方官员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密信并回复之后姬檀就暂时放任,什么也不管了,倚在房间软榻上休憩,吃着吟雪备好的糕点和水果。 过了半晌,困意渐次翻涌上来,姬檀也懒得回榻上去睡,干脆以手抵额,就着支在小木几上的姿势闭目养神。 外面日头渐高,蝉鸣不绝,着实是个明媚的好天气。 时不时有穿堂风徐来,房内也不热,姬檀竟是直接睡熟过去了,姿势变换,改成侧趴在软榻中间的小几上,还不忘双手抓住小几的边角,防止自己睡滑下去。 顾熹之今日得空,在古籍上查到了一些为花草增肥的方法,准备告诉母亲,好让母亲制出质量更高的胭脂水粉来,中途路过姬檀房间,适逢房门敞开,顾熹之一眼望见了趴在案几上睡着、水青色长袍罩衫逶迤在地的姬檀。 脚步不由一顿。 顾熹之始终觉得成婚以后的妻子似与从前不太相同。 从前的琳琅也会这样趴着睡吗?他没有见过,也不知道。 但是,就是感觉不像是他。 顾熹之临时改了主意,往这边走了几步,稍近一些站在门外打量着“琳琅”。 那人的头发没有用簪子束起,只是用了与他衣裳同色系的水青色发带随意一扎,一派闲适模样,三千青丝铺在背后,有几缕垂落下来挡住了侧着的半边脸颊,脸还是顾熹之熟识的那张脸,没有丝毫变化。 但是,给人的观感却完全不同了。 他的下袍绽在软榻上,像极了一朵青色泛着银光的花,颇具雅致和高洁不可侵犯之态,抓着小几的手指修长白皙,睡得正酣,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可爱。 这种陌生的感觉几乎教顾熹之心头一跳。 情不自禁又往前走近了几分,姬檀的手指动了动,在小几边角抓了抓,显得指甲圆润饱满,神态憨态可掬。 像极了顾熹之幼时家里曾养过的一只小橘猫,天气明媚之时惯会找个阴凉处四爪一揣就眯起眼睛睡觉,时不时伸出爪子挠一下耳朵尖。 此刻的“琳琅”在顾熹之眼里便是这种形象。 顾熹之心中恍然大悟,他知道成婚后的妻子和从前哪里不一样了。 如果说从前的琳琅八面玲珑机敏善察,那现在的“琳琅”则褪去了那些过于的精于世故、作态刻意,反倒率真自然了起来,慵懒随性,与他相与之时也更舒服。 或许是他本性如此,但从前不相熟比较端着,也或许是他自成婚后胸襟开阔,性子变得豁达了,不论哪一种,都是令人喜闻乐见的结果。 顾熹之更愿意与现在的“琳琅”交往,若他当真如此,两人相敬如宾地相处亦很不错。 顾熹之心中改观,不再打扰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姬檀察觉有人,猝然睁开了双眼。 天光被人遮挡,姬檀起初以为是吟雪,直到看见一袭月白色云纹长衫,原来是顾熹之。 “你怎么来了?” 甫一睡醒,说话间还含着些许惺忪懵然,愈发像只猫儿了。 顾熹之神色温和,道:“我去找母亲,正好路过你这里,便停下看看。” “哦。”姬檀坐直身体,还没完全回神,抬手揉了揉眼睛。 顾熹之见他坐得十分乖巧的模样,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还有名字吗?”问完发觉不妥,改口道:“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小名之类?” 顾熹之实在是无法将眼前的人与从前的琳琅联系在一起,也不喜欢唤他这个名字,如果他有小名,顾熹之想要换一个称呼。 第38章 “什么?”姬檀蹙了蹙纤眉,一时不解,旋即才意识清明过来道:“没有,你问这个作甚?” 顾熹之摇头,没多解释,还是算了,他准备离开去找母亲。 然而,姬檀却不让了。 连日来两人感情没有丝毫进展,姬檀白白嫁来这一遭,眼下好不容易见顾熹之态度松动,他自然是要顺杆往上爬的:“顾公子觉得我的名字不好么?” 一语中的,姬檀总能轻易猜出顾熹之所想。 这下,顾熹之也不好直接离去了,遂道:“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不大习惯,想着问问你还有没有别的小名,既没有,那便算了。” 姬檀起身莞尔一笑,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道:“怎么能算了,顾公子学富五车博闻强识,为我现取一个不就是了。” “这……” “不方便么?”姬檀上前一步,却低垂下了眉眼,神态间仿佛黯然失落。 “可以。”顾熹之还是答应了。 小名而已,不算什么,何况之前“琳琅”还将太子殿下的檀香送予了他,顾熹之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不过转瞬,他就脱口而出:“小狸奴如何?” 小名无需太多讲究厚重,朗朗上口即可,否则命数轻易压不住。顾熹之小时候生活的村庄里,孩童的小名多是狗蛋二柱翠花一类,入乡随俗,顾熹之也有个这样的名字,不过他中秀才后就没人再这样喊过了,过去的小名顾熹之也不欲提起。 眼下给“琳琅”取此名,只是觉得他方才的神态颇像一只狸猫,憨态可掬,文人雅士常以此在诗词中称作、或作为家中亲近之人的昵称。 但随即顾熹之又觉不妥,奴字表可爱亲昵,他与“琳琅”间的关系,远不至于此,可是才答应对方为其取名,又不好反悔,顾熹之决定重取一个。 不料“琳琅”竟是一口答应了,桃花眼微弯:“好啊,就用这个。” 姬檀倒是对其没什么看法,一来他也不想再用琳琅的名字;二来,姬檀确实没有小名,这点没有骗顾熹之。 姬檀除了本名外旁人都称呼他为“大殿下”,再到“太子殿下”,这只是一个身份尊称,而不属于姬檀本人。 顾熹之取的小名固然含有亲昵之意,但却是姬檀从未体会过的,亦不觉逾矩。再说,不过字面意思而已,姬檀还不至于小器介怀,是以,直接爽利答应了。 顾熹之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神色略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早就发现了,他这位妻子说是能通诗作曲,辨音明意,实则只识文断字,不解其内涵奥义,连这个小名中不合时宜的亲近都没有看出来。 两人初见时便是如此,琳琅在临江清宴上弹奏的琴曲,本来恢宏大气,却突然婉转柔肠,风格转换迥异,相距甚大。 再说白一点,顾熹之觉得对方无甚才学素养。 不过,顾熹之向来严于律几,宽以待人,并不会苛刻要求“琳琅”如何,没有才学素养便没有罢,只要他安分守己,一如今日这般就再好不过了。 名字也取了,顾熹之与他实在是无话可说,颔首点头后便转身离开。 姬檀亦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今日两人关系有所好转,点到即止,不宜再贪求过多,他举目送顾熹之离去。 第29章 正常当值的日子里, 姬檀和顾熹之又回到了之前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这一次显然和之前不同了,姬檀明显察觉到了顾熹之对自己态度的些微转变。 在看完顾熹之写给自己的请安帖子和汇报笼络人才进度之后, 姬檀吩咐小印子去库房寻套普通些的文房四宝, 他要以妻子的身份送给顾熹之。 趁热打铁,投其所好,抓住一切机会极力改善与顾熹之间的关系。 一切全都办妥,姬檀才结束一天在东宫处理政务的安排, 由无代驾车送他回顾家。 今晚顾熹之仍是没有上桌吃饭, 显然, 事情并不像他在帖子中汇报的那样顺利简单,否则,顾熹之也不会忙碌到现在。 姬檀吃着饭, 心中已有思量。 这件事的难度他自然知晓, 以顾熹之一己之力确实是不太好办,但他亦不方便出面,只能由顾熹之独自办了。 且,姬檀也想知道顾熹之到底还有什么能耐, 本事如何,能不能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支笔锋。 故而,姬檀更加心安理得地作壁上观了。 当然,他也不会亏待了顾熹之, 今夜他决意亲自前去为顾熹之送羹汤和礼物, 探探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到了何种地步。 月上中天,已至漏夜。 姬檀端着一盅银耳百合莲子羹信步来到顾熹之的书房,旋即敲响了门。 “请进。” 顾熹之埋首案前头也不抬地道,将名单上不能为太子殿下所用的人名划去, 再将能用且有了些进展的人名圈起来再行打算。 姬檀走了进来,将羹汤放下,温声唤了他一声。 顾熹之这才发现是他来了,没说什么,言简意赅又不失礼数地道了一声谢,没有叫琳琅这个名字,亦没有唤他为姬檀取的小名,只用了不亲不疏的你来称呼。 姬檀无甚所谓,他只是来看一看顾熹之,顺便将礼物送他。 顾熹之有些意外,不过姬檀说这是感谢他为自己取的小名而送的,顾熹之就没有推拒,收下了,让他放在桌上便好,亦没有表现出多少欣然高兴。 不过能接受,对姬檀来说就已经是卓有成效的进展了。 他没有离开,而是就势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端抱起手臂一眨不错地望着顾熹之,大致看清了他还在为自己的事费心,不由弯了下唇角。 顾熹之不期然抬头,赫然发现“琳琅”竟还在这里,微微蹙起了眉梢。 顾熹之本就因为思忖正事眉梢压得极紧,此刻又蹙了起来,俨然一副耽于公务、十分命苦的模样。 姬檀可没给他这么大的压力,笼络人才这种事急不得,他亦不是急于求成的性子,顾熹之慢慢来就是了,谁也不会指摘于他。 不过,这倒是给了姬檀表现的机会,他举步上前,低眉顺眼满目温柔,出声关心地:“时候不早了,顾公子早些歇息罢,公务是永远也忙不完的,身体要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顾熹之即使不喜欢名义上的妻子,却也不会拂了对方一番好意,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无事可以先行回去。 姬檀心里微叹了口气,心道今晚又要无功而返了,不过实属意料之中,他也没指望凭借这三言两语就能使一块磐石转移、坚冰融化,还得再另行筹谋。 然而,刚走了没两步,顾熹之倏然开口:“等等。” 姬檀顿步侧首,等他说话。 “明日我有事要在外用晚膳,回来时应该很晚了,你告诉母亲不用准备我的份,也不用再炖羹汤。”顾熹之仍旧头也不抬地道。 姬檀却是一下警醒了,他要出去与人交际宴饮! 对方或是与他一般的朝中官员,或是学富五车的俊彦才子,姬檀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怕顾熹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看出端倪,怕顾熹之的动向脱离自己掌控。 虽然两人感情还没发展到可以询问对方去向的地步,但姬檀还是转过身来,绽出一抹笑意,温声问道:“你明日有什么具体的安排啊?” 顾熹之神色一顿,旋即抬起头来,目光一瞬不瞬看向姬檀。 新婚之夜两人就曾说过互不干涉,是姬檀亲口答应了的,如今也是他违背在先,但在事关紧要面前,违约又如何,姬檀面上仍旧端地岿然不动,心跳却是越来越疾、越来越快,忍不住猜想,他会告诉我吗? 良久,顾熹之道:“应了朋友的文友会邀约,顺便一道在外面用晚膳了。” 话音落下,姬檀一颗心也终于沉甸甸地落回了胸腔。 他莞尔一笑:“这样啊,好,我会告诉母亲,公子在外少吃些酒,早些归家。”说罢,重又转过身,眸中闪过一丝精芒地离去。 顾熹之要出门做什么他已猜到了,定是与名单上的开明之士往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于姬檀来说,却是终于达成这一步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三生万物。 顾熹之一旦开了这个头,姬檀就能让他再也拒绝不了自己,私底下掌控他亦是指日可待。 姬檀走到房外的长廊上,透过一豆烛光看着顾熹之映在窗户上始终一丝不苟的身影,满意地一勾唇角,旋即信步离开。 第二日,姬檀早早地处理完紧急政务回到顾家,此时顾熹之还没回来,姬檀另派了暗探前往打探他的消息,待他回来,姬檀再亲自去确认一眼便完全妥当了。 姬檀一直等到了戌时中,终于听到大门口传来动静,他让吟雪去看看,果不其然是顾熹之,姬檀即刻起身,端上提前备好的醒酒汤往顾熹之的书房去,在顾熹之回来之后的前后脚便也到了。 第39章 顾熹之见到他时一怔,不过还是开门让他进来了。 姬檀驾轻就熟地放下醒酒汤,已然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 “今日之行可还顺利?”姬檀打量着顾熹之的神色道。 “都好。”顾熹之还是应了他。 姬檀歪了歪脑袋,见他确实满面平静,神色间也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便彻底放下心了。 想来今日的会面十分顺利,也没有发生什么出乎意料或是惹人生疑的事端。 姬檀再次温柔小意地叫顾熹之喝了醒酒汤,早些休息便转身回去。 他与顾熹之之间不亲不疏,克制有礼即是最好。恰如其分的关心、恭敬不逾矩的询问、适当时常的接触,只要一步步提升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切就都在姬檀掌握之中。 顾熹之今日在外交友确实饮了不少酒,但他牢记教训,不敢让自己神思混沌再陷囹圄,此时喝了醒酒汤便完全清醒过来了,甚至,灵台清晰地更甚平时。 顾熹之看着姬檀离去的背影,倏然浮出一缕疑惑,他何时这般地每每过来都恰到好处,就像是,提前预判了他的行踪似的。 可这就更不可能了,他这位妻子整日同他一样,自有差事要忙,有时回来比他还晚。 话又说回来,琳琅从前有这么忙吗? 成婚之前他日日拜访顾家,帮母亲调制胭脂水粉,烹茶抚琴,厨房里的活计亦是手到擒来,成婚之后,再也没做过这些了。 旁的便罢了,只一点,顾熹之记得琳琅是以琴技为生,可是,他再也没见过他弹琴。 不过顾熹之旋即又想到,自成婚后两人接触不多,琳琅便是抚琴了他不知亦在情理之中,只剩一处疑惑。 他究竟在东宫当什么差事,为何如此忙碌? 区区琴师,远不至于此,便是他在教导旁人学琴,也不会如此忙碌,还有他为琳琅取小名的那日,对方显然是疲惫至极,这才困倦睡着了。 一切的一切,越深思越不对劲。 此前两人关系疏离,顾熹之也不曾注意,今夜乍然回想,忽然发现诸多漏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琳琅所说的,他在为东宫当差,是真是假? 顾熹之愈发想不分明。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事关紧要的大事,顾熹之虽然疑虑,却还是暂时抛之脑后了,他又激动起来,赶忙走到案桌前,提笔整理今日成果。今日他已用翰林院清流之名说动了两位才华横溢的俊彦甘愿投效东宫门下,这两人才高八斗在民间也颇负盛名,想来是能为太子殿下助一臂之力的,他亲笔为两人书写推荐信,另向太子殿下阐明原委。 姬檀让他早些休息,顾熹之到底还是没有办到,他为了他费尽心思。 忙碌半宿,直到后半夜顾熹之才堪堪洗漱睡下,第二日神清气爽地醒来,发现他竟是忘了将昨晚回家之时顺道为母亲买的花肥给她。 宽衣完毕,顾熹之先去院子里寻沈玉兰。 正好,沈玉兰就在院里为养殖的花培肥,顾熹之将花肥交给母亲,并告知她用法。 沈玉兰接过去,当即就拆开按顾熹之说的埋进泥土里忙活。顾熹之没有离开,侧首望向姬檀的房间,又想起昨夜的疑惑,随口问沈玉兰,“母亲,你知道琳琅在东宫当什么差事吗?我看他昼出夜伏的,好生繁忙。” 沈玉兰正埋着花肥的手一僵,旋即讪笑道:“他不是以琴谋生吗,偶尔在贵人会客时弹琴以示雅意,帮助其促成大事。听说他还入了教坊教小孩子研习琴艺呢,这都是太子殿下授意安排的,不失为一桩惠人积德的好事,况且,太子殿下待下属不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原是如此。” 顾熹之心中疑惑已解,正要转身离开,倏然瞥见母亲睫毛眨动,眼神闪避,是她撒谎不安时的惯常神态。 顾熹之脚步一顿,不太确定地喊了沈玉兰一声:“母亲?” “啊?怎么了?”沈玉兰抬起头,眼神愈发飘忽不定了。 顾熹之登时蹙起了眉梢,问道:“母亲方才说的,是琳琅告诉你的吗?” 沈玉兰悻悻地道:“当然是啊。怎么了,你这孩子,问东问西的,这些事情你不问自个娶的妻子,反倒问起我来了,还在这儿磨磨蹭蹭,当心去翰林院当值迟了。” 顾熹之抿着唇,并不答话。 他神色奇异地看了沈玉兰一眼,心中疑虑更甚。 沈玉兰紧张时便会顾左右而言他,面上表情虽已拾掇过来了,但细微的动作神态做不了假,眼神飘忽,双手指头不安地绞在一起。 顾熹之原本真就随口一问的,他并未有对其刨根究底的意思,左右琳琅的事情他并不关心,亦不会插手,琳琅在外是为东宫当差也好,是另谋了一份生计教授人弹琴也罢,这些顾熹之都无所谓,亦不在乎。 可是,沈玉兰为何要骗他? 为何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欺瞒于他? 他的妻子、母亲缘何撒谎,这两人在私底下究竟隐瞒了他什么。 顾熹之满腹疑惑。 第30章 沈玉兰在发现顾熹之起疑后的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了姬檀, 并一脸紧张无措地问他怎么办,生怕顾熹之发现了真相,不认她这个养娘似的。 姬檀瞧着她不中用的样子, 道:“他问你什么你如实答便是了, 除了孤身份以外,都可告诉他。” 沈玉兰迟疑地:“可是这么说,岂不是愈发教他怀疑了。” 姬檀没有答她,而是转过了身, 迎面望向正前方的虚空某一点, 勾起仿若涂朱般的唇瓣镇定莞尔:“孤要的, 就是他的怀疑。” 顾熹之愈是怀疑他不对劲,于姬檀来说,就愈有利。 两人自从成婚之后关系始终处在一个不温不火的状态下, 姬檀换嫁过来非但没有达成所愿, 反而受了顾熹之的冷待,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关心送礼,也不过和顾熹之如普通朋友间相处罢了。 这怎么能行。 眼下,这破冰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日姬檀早有所料, 让他扮演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迟早会露出马脚,更何况他每日往返于东宫和顾家之间,顾熹之就更易生疑。 与其让他自己猜测探查,倒不如姬檀顺水推舟, 彻底坐实了顾熹之的疑窦, 也杜绝日后疑惑再起的风险。 顾熹之此人太过君子,软硬不吃,既不爱黄白之物,也不受温情蜜意柔情款款所打动, 想要让这样的人心软,一步步和他建立良好的感情关系,就只能自内攻克,让顾熹之自己甘之如饴地送上门来。 如果怀疑到最后,顾熹之却发现,是自己错误解了他,定会愧疚不已。 姬檀要的就是他的愧疚。 这样顾熹之日后再生疑,便会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太过敏感误会好人了。 照目前来看,和顾熹之发展夫妻之情是不能了,那么只要是情感,只要让顾熹之对他有求必应所愿皆达,什么手段姬檀都不介意,都可以为之所用,顺势而为,不过尔尔。 姬檀侧首,乜了一眼沈玉兰,道:“他若再问,你就照孤说的去办。让你说真话,总不至于还办不到吧。” 沈玉兰垂下眼睛,嗫嚅答应后便自行离去了。 也到了姬檀该回东宫的时间,他以手支颐思忖片刻,旋即一招手唤来两名侍女,吩咐道:“探花郎这时候定还在入宫的路上,你们先这样……再……” 一切安排妥帖后,姬檀坐上了吟雪另雇的马车前往东宫,而无代则驾驶原有马车策往了另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顾熹之正步行入宫进翰林院当值。 在路过最后一处转角即将进入皇宫侧门之前,顾熹之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是家里的粗使侍女在驾驶,里面的人不消说顾熹之也知道是谁,入东宫亦经过这条道,他没有多想,只当是琳琅也在这时过去罢了。 然而,就在他路过转角后,马车倏地减速,竟是一扭头朝反方向而去了。 那并非是去东宫的路。 具体去哪里,朝中官员、王公勋贵之家皆有可能,也有可能是母亲说起过的琳琅教授琴艺的教坊,但后者是建立在母亲没有说谎的前提下,顾熹之已然确定沈玉兰说谎了,亦或是她也不清楚。 那么,琳琅这是要上哪儿去? 顾熹之排除了他在外经营生意之类的可能性,若真如此,没必要隐瞒于他,更没必要小心遮掩。 除却以上可能,顾熹之心里不禁浮现出了一个最坏的臆测,莫非,他是在暗地里为旁的官员大臣效力? 忠臣不事二主,琳琅此前一直都是东宫的人,为东宫办事,可现下他却往东宫南辕北辙的方向去了。据顾熹之推测,两人成婚后琳琅便一直如此,如若他有二心,只怕是成婚之时就已经有了,而后的一切都不过是借口幌子罢了。 顾熹之登时心里一紧,心道不好。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但于东宫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只要不是好事,必然于太子殿下有碍。 第40章 于太子殿下有碍不利,那便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瞬息之间,顾熹之神色冷淡下来,眉梢压紧,眼眸漆深,好不容易和琳琅缓和了些的关系顷刻荡然无存。 今日,他要再去拜见太子殿下。 顾熹之今日会来见他是姬檀一早就猜到了的事情,前有笼络人才一事取得进展,后有对琳琅的怀疑,毫无疑问,东宫是为探花郎解惑的最佳选择。 只可惜,太子是他,“琳琅”亦是他,背后操纵着一切、让顾熹之经历这些的人还是他。 顾熹之的思路是对的,奈何他识人的眼光不太如何。 “探花郎来了,你便这样答复他,再带他过来见孤。”姬檀埋首案前,边批复案牍公文边吩咐小印子。 小印子得了命令,恭顺退下等待。 不多时,探花郎果真如殿下猜测的来了,且问了他琳琅在东宫当差一事,小印子按照姬檀的吩咐,假作记不太清楚了,称他应该是在东宫下面教人琴艺罢,故意说的含糊不清,彻底坐实顾熹之心里的疑窦。 顾熹之闻悉心一沉,最后怀抱着的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了。 不过他面上仍自不动声色,先去见太子殿下要紧。 此时姬檀听到他来,暂时放下政务,在东宫花园的凉亭接待了他。 盛夏已至,天气热了,小印子命人在地上铺了一层薄毯,再摆上长木几,几上供着茶水点心,冰镇饮子和水果,凉爽非常。 顾熹之向姬檀行过礼后便与他对面席软垫而坐。 这是一个与太子殿下相距不过咫尺的距离,顾熹之险些失态手忙脚乱了。 姬檀仰头看他窘迫的模样,不禁笑了一下,都多少回了,顾熹之还是这么木讷,行动笨拙,连日来起早练的太极拳都白练了,一点作用没有。 他懒得再看他,伸手捻了一颗侍女剥好冰镇过的荔枝送入嘴里,不疾不徐地咀嚼,汁水饱满清甜沁爽的滋味一下子布满了舌尖,继而浸透到四肢百骸,姬檀满足地一双剔透莹然噙着细碎光芒的桃花眼都眯了起来。 将果肉吃尽,再低头将核吐入小瓷碟里,动作优雅矜贵地不可方物。 顾熹之纤毫毕现地看清了姬檀上唇中间不知是唇珠、还是因为沾染了荔枝汁水才显得分外饱满似珠的唇瓣,简直艳色欲滴地像是一颗甫一剥开壳的荔枝肉。 顾熹之情不自禁喉结上下一攒,呼吸紧促,匆忙别开了视线。 然而,姬檀已先一步注意到了,檀口一启一阖道:“你要吃吗?这荔枝是南方的疆臣进贡上来的,品种特殊果大甘甜,冰镇过后滋味更是一绝,只有父皇母后和孤这里才有,尝尝。” 说罢,将没有剥壳的一碟冰镇荔枝朝顾熹之推了过去,自己则吃着侍女剥好的一碟。 顾熹之低头道谢,手指抓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才松泛下来,拿了一颗荔枝剥开品尝,仿照姬檀的动作,却还是拘谨的。 顾熹之只吃了两颗,便放下手向他禀告正事。 姬檀慢吞吞地吃着水果的动作未停,手肘支在几上漫不经心地听顾熹之说话,顾熹之说的这些他在顾家就已经猜出十之八九了,此时听不听都无所谓。 顾熹之原本很是认真地在禀告,视线对着长几上的茶盏,却不免看到姬檀的靛青色金丝纹袍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白玉般细腻的小臂,就在他眼前不住晃动,时而往前伸手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肉放入嘴里,嚼地腮帮子一鼓一鼓,又是可爱,又是—— 顾熹之当即呼吸都急促了一下,赶忙挑出重点将其长话短说完了。 而后深深垂下眼睫,再也不敢抬起来。 “探花郎果真经才纬略,手段非凡,孤没有看错你。”姬檀毫不吝啬地夸奖,声音清越含笑。 落在顾熹之耳里更是犹如清铃相击,清脆非常,一听几乎连耳廓都要腾烧起来。 终于,姬檀察觉到不对了,向前微微倾身,疑惑问他:“你怎么了?” 顾熹之霎时呼吸一滞,见他视线离自己这样近,不由往后撤了撤身子,声音低沉喑哑地开口:“无事,微臣只是觉得天气燥热,殿下还是离远些好。” 姬檀蹙了蹙眉梢。 他自然知道天气炎热,所以特地令小印子上了冰饮,还摆着冰块,这样顾熹之还热意难当么。 姬檀往后退开分寸,道:“你若还觉酷热,可尝尝东宫新制的冰酥酪,清凉爽口,可解炎热。” 顾熹之点头,再次谢他。 端过一碗冰酥酪不疾不徐地吃着,这才缓和过来。 姬檀今天其实并没有什么要事需要顾熹之去办,只是猜想他应该会亟不可待地想见自己。另外,这人虽然木讷,各种小动作和反应却也是有意思得紧,这和在顾家时顾熹之沉稳持重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亦有两副面孔。 不过不论是哪一副,姬檀都能轻松自如地应对驾驭。 姬檀神色散漫地看着顾熹之,边浅啜了一口荔枝口味的冰饮,边在心里盘算着今日下值回家顾熹之诘问起“琳琅”时,他又该怎么一番说辞逗弄于他。 当真是想想便觉得有意思极了。 身世一事固然步步凶险,可顾熹之着实是个妙人,为他这乏善可陈惊心动魄的日子里平添了不少趣味。 姬檀还是忍不住可惜,如果他和顾熹之没有被调换,就是现在这番身份关系,他定会很喜欢眼前这人,与他不论尊卑结交为挚友。 可惜。当真是太可惜了。 顾熹之一日在朝为官,存在暴露风险,他就一日不得心安,需要时时刻刻算计掌控着他。 原本的好心情也随之急转直下,姬檀有些郁闷地拿着金色小勺在冰碗里来回搅动。 顾熹之此刻的心情亦好不到哪里去,他对太子殿下的倾慕之情一日甚过一日,难以压制,说不得哪日太子殿下就察觉到了,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喜欢,定会很不高兴罢,会不会嫌恶厌弃自己,再也不肯与自己往来了。 这个可能性顾熹之仅是一想,心脏就被人紧紧攫住,窒闷堵塞。 他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这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极力隐忍克制,亦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可他已别无选择,既想见这人,又怕见这人,想他是心之所向,怕他亦心有所惧。 会不会这一辈子,他都没有机会将自己的心意表明言说。 不过若真能伴太子殿下一生一世一辈子,亦是一桩再好不过的美事。 能得如此,便已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了。 看着眼前人端坐高台,不染尘埃,高悬九天所求皆如愿,他为他主,他做他最忠贞不二的下臣。 一杯茶,一张几,对面而坐。 如此足矣。 但愿,他这微不足道的心愿能够得以实现。 为此,他甘愿日日心焦如焚,饱受煎熬,只要眼前之人、心上之人,一切所求皆愿。 顾熹之再如何心煎不舍,会面也终有散时,好几日才等来的一次会面,不到区区两刻时间,便结束了。 太子殿下没有发话,顾熹之干坐着亦不想离开,可再拖延又能拖延到何时,只会教人觉得他不懂分寸,不明事理,唯恐泄了心迹,顾熹之动作比平时慢了数拍地起身,向太子殿下一揖告辞,还是转身离去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斑驳光影、叠青泻翠的园圃竹叶远处。 姬檀淡淡收回了目光。 有些许郁闷,但旋即又不禁升起另一股期待,依顾熹之的性子,对妻子产生了莫大的怀疑并坐实之后,他会如何诘问自己。 姬檀仅是一想,便不由得翘起了唇角。 也随之起身,先回书房将政务处理完毕,便即刻整装回顾家。 傍晚,夕阳西下烛灯初上。 姬檀先于顾熹之之前回了顾家,他饭都不吃,就在自己房间安安静静等着对方来。 到时候,要不要演地逼真一些,象征性地垂两滴眼泪? 还是罢了,堂堂太子即使做戏又如何哭地出来,届时他表情委屈悲痛,可脸上的易容|面具却面色不变,反而容易暴露自己,还是见机行事罢。 姬檀站在窗前探着脑袋观察顾熹之何时回来。 终于,就在姬檀心里预估地差不多时,大门口接连院子的地方传来动静。 是顾熹之在与沈玉兰说话,见他视线落往这边,大概是问自己有没有回来,在得到沈玉兰肯定的答复过后,顾熹之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下,便举步直朝姬檀的房间而来。 姬檀赶忙缩回脑袋,拾掇好满目期待的表情,双手交叠在身前,安分规矩、娴静中作出一抹怯懦姿态地等待顾熹之推开他的房门。 即刻准备开演。 ----------------------- 作者有话说:本文又名探花郎被lp算计的一生w 第31章 笃笃笃—— 第41章 顾熹之在心中几乎笃定、心情严峻的情况下仍是先敲门, 等主人道过“请进”之后方才推门而入,视线望向琳琅。 对于他的倏然前来,琳琅显然也是感到意外的:“顾公子, 你怎么过来了?” 顾熹之举步上前, 在距离琳琅四五步左右的位置停下,道:“有件事情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好。”琳琅虽然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他。 顾熹之目光微凛、漆深犀利地直觑向他, 道:“你之前和我说你在东宫当差, 可是事实?你时常出门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当真是去了东宫么?” 话音未落, 顾熹之就瞧见琳琅的眼睫轻颤了下,旋即他规矩交叠放在身前的双手手指绞了起来,眼神也左右飘忽, 怯生生道:“……是啊。顾公子, 怎么了吗?” 看得出来他想要努力微笑一下,但迫于局促没能笑出来。 抑或是,他在努力掩饰自己的谎言。 顾熹之一瞬不瞬观察琳琅的神态动作,见状眉梢都不由压紧了, 宽容逐渐告罄。琳琅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头埋地愈发低了,双脚微微并拢,顾熹之只能依稀瞧见他卷长浓密得过分的眼睫毛不住扑闪。 俨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在听到他紧张蹩脚的否认和如此反常的反应后, 顾熹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有的臆测在这一刻得到证实, 彻底盖棺定论。 顾熹之心潮翻涌,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耐心劝诫道:“你是有些小聪明,但不该把自己的机敏才智用在这些歪门岔道上, 所幸现在为时尚早,如果你能及时知返,还来得及,若你执意一意孤行,到时,谁也帮不了你。” 琳琅不可置信抬头遽然后退一步,满目悲怆,却还是勉力强撑着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不信我,大可去东宫问印公公,或者太——” “我已经问过了。” 顾熹之打断了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顾熹之又怎会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他从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所做之事也皆经过深思熟虑,甚至,即使已经确定,他还是选择先来问琳琅,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听他亲口所说,再为他想办法解决。 可是,琳琅还是教他失望了。 语言可以作假,但他的神态骗不了人。 “你做的这些事情东宫还不知道,只要你现在坦白,在没有酿成过错的情况下,想来东宫也不会太过追究,只要你以后断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我会保你,是在家中操持中馈还是出去经营个小生意都可,随你的便。现在,你还是不肯说出实话吗?” “我没做的事,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琳琅一双潋滟莹然的桃花眸泛起水光,楚楚可怜满是悲伤地看着顾熹之。 早就知道他这双眼睛和太子殿下生得极像,此时一见,还是免不了会心一击,顾熹之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被他及时压制住了。 “我在说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你今日究竟去了哪里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见他还不肯说,顾熹之撕开最后一层窗户纸说亮话。 “我都说了我没有、我没有!既然你已经笃定了,那我解释还有用吗?!”琳琅苦笑一声,抬手向上抹了一把眼尾。 他的脸色本该由白转红,奈何脸上戴着易容|面具,着实改不了脸色,只得低垂下头,双肩微颤。 姬檀忍笑忍得快要憋不住了。 他着实没有想到,顾熹之是这么磨磨唧唧的一个人,说这许多大道理,非要他落两滴泪演得逼真,还不罢休。 “你执意如此,那我也无法了。”顾熹之摇了摇头,转身欲走。临出门时他又侧首,最后再看向“琳琅”,道: “此事我会如实告知太子殿下,你好自为之。” 姬檀没想到,顾熹之死心眼到这种程度。 不过演戏演到底,他自然不能让顾熹之真就这么走了,赶忙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哽咽哀求道:“别!不要,求你别说出去!” 姬檀没收力道,顾熹之被他拉得险些一个趔趄,不过事关紧要,琳琅有此反应也是人之常情,顾熹之并未怀疑多想。 他蹙眉看着自己被紧紧拉住的手腕,道:“你这是想通准备说实话了?” “琳琅”还是摇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顾熹之欲言但还是又止,失望地准备拂开他的手离开,不想“琳琅”两只手都紧紧抓了上来,一只仍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直接握住顾熹之的手,顾熹之想挣开,奈何动弹不得。 “你——” 顾熹之欲出口斥责,但是手被人紧紧抓住的感觉太过鲜明,他一低头就看见了那只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饱满的淡粉指尖。 莫名地,斥责之言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这只手捻起一颗晶莹剔透沾着水珠的荔枝肉送入嘴里,顾熹之不由得盯着这只手怔了。 姬檀见他神色似有松动之意,唯恐顾熹之真被“琳琅”的哀求给打动了,赶忙加大力道将人拉扯了回来,紧紧攥着他泪眼涟涟摇头恳求:“不要告诉太子殿下,可以吗,求你了,顾公子,别说。” 顾熹之眉梢又是一紧。 这次倒不是因为琳琅恳求他的话,而是琳琅将他的手腕攥得生痛。 琳琅以前有这么大的力气吗,还是说,弹琴的人手上力道都比较大。 “你先松开,攥得我手腕疼。”顾熹之拧起眉道。 姬檀立时收回了两只手,再看顾熹之手背,都被他捏红了,留下明显的手指指印,姬檀顿时悻悻地将指尖蜷进掌心,从善如流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顾熹之没有生气,却有几分愠恼,想再看一眼姬檀的手。 不料姬檀自知做错了事,已经不动声色将手缩进罩衫的宽袖里去了,顾熹之只能看见他一截水青色的宽袍大袖,又不好叫他把手伸出来,只得作罢了。 “你还是要告诉太子殿下吗?”姬檀眼神殷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问。 “嗯。”顾熹之面色不变,很是坚定。 姬檀见状总算是放下心了,开始一点点地将网往回收,一副无奈极了的样子,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说什么啊,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根本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熹之平静地看着他,原本毫无耐心再行解释,但想起那只手,还是与他说个清楚:“今日你没去东宫,我看见了。你说你在东宫当差,可我问过印公公,你当差的差事和时间完全对应不上,你和母亲一直在隐瞒我,是与不是?更有甚者,你在为别的王公大臣办事,我说的没错吧?” 顾熹之以为他说得足够明白,琳琅就会死心承认,或者再次恳求他不要说出去,不想对方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原来,你是说这个啊。是,没错,你说的都对。” 顾熹之登时迷惑看他。 姬檀深吸一口气,一双泪水涟涟的桃花眼里满是受伤、却还是倔强坚忍地道:“你说的全都没错,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表面而不知内里。我是没有去东宫,但是谁规定为东宫当差就一定要去东宫了,顾公子不也效忠太子殿下么,我也没见你日日去东宫,至于印公公所说的,他亦不知详情。” “顾公子忠于太子殿下也有段时间了罢,那你更应该明白隔墙有耳,何况殿下在东宫危机四伏,哪能什么隐秘都教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顾熹之难以置信看他。 姬檀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为东宫暗棋,明面上虽只是一名普通琴师,但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不知凡几,分布在京城各路达官贵人之间,轻易不会露面,为太子殿下搜集情报。同理,东宫也有许多旁的官员送来的眼线,所以有些事连印公公都不清楚,你问他他自然回答不出来。”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因此质疑我,还要告诉太子殿下,你这样说,便是殿下心如明镜,日后怕是也不好再用我了,若是殿下都不信我,那我、我还能做什么,还能往何处去啊……此事传扬开来,我还怎么为人办事、安身立命……” 姬檀努力抒情得自己都要信了。 他悄咪咪抬起一只眼睛窥探顾熹之反应,见他手足无措却没有立即就相信后果断再次出击:“如果你还是不信,你去问呐!你去问太子殿下,我是不是照殿下命令行事,穿行在京城高官勋爵之间,为殿下效力!!” 反正都是他,不论顾熹之会不会再次求证,他都不会露馅。 姬檀信心十足。 在顾熹之看不到的角度里,姬檀前一瞬还涕泣涟涟的桃花眼此刻满是狡黠精光。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是我误会你了。”顾熹之发觉自己误解了好人,登时愧悔地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想去安慰他一番,又不好伸出手与他太过亲近。 第42章 就这么左支右绌地戳在了原地,纠结地每根眉毛都几要拧起来,活脱脱一根木头桩子。 姬檀心里快要乐不可支疯了,眼尾都被逼出强忍着笑的泪花,但是还没结束,他抬袖点了点眼角,故作慷慨大方地道:“没关系,你我职能分工不同,你误会也是情理之中,但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我被殿下疑心不得重用、甚至无处可去这都是小事,若是因你我误会影响到殿下筹谋大计,那才是大事。顾公子世事练达洞若观火,定然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说这番话还好,一说顾熹之更是愧疚得无地自容。 他先是未查明真相就对“琳琅”兴师问罪,叫他受了好大的委屈,伤心欲绝,旋即,他若是真将此事告知了太子殿下,怕是琳琅的差事也会被他毁了,日后再不得重用。 顾熹之同样为人尽忠竭力,自然明白其个中滋味,且正如琳琅所说,倘若因他坏了太子殿下大计,顾熹之定然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背早已涔了一层冷汗,更多的,则是对眼前之人无与伦比的愧悔。 “对不起,此事全系我一人之过,是我鲁莽冲动了,你若是心里有气,想怎么发都行,我绝无怨言,或者你有何要求,我能满足的一定尽量满足于你。”顾熹之言辞恳切,态度低下,颇有几分求和的意思。 姬檀还是这套说辞:“不要紧的,顾公子,我不怪你,确是我做的不好,教你生疑了。” “没有,你没有做的不好,今日之过全是我的错,日后再不会了,我不会再不探查清楚就随意质问你。还有,我那句话仍然作数,日后你有何要求,可尽可向我提出来,不用觉得不方便、不好意思。” “有公子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姬檀弯起眼睛,莞尔一笑,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睫坠落,消弭无踪。 刹那间,顾熹之的心也随之狠狠震颤。 他再也忍不住地一把将眼前人拥入怀中,再次郑重道歉:“对不起,日后,我定不会再疑心于你。”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亲昵意味的、单纯只是一抱泯误解的拥抱,当然,也有顾熹之安慰对方受了极大委屈的意思,他将人虚虚抱着,克己守礼,与他化解此前所有的不痛快。 姬檀慷慨大方地原谅了他,也伸出手和他拥抱了一下。 从这一刻起,顾熹之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宛如磐石坚冰、软硬不吃的顾熹之了。 而变成,对他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无比愧疚,连说话都不会太过大声的顾熹之。 姬檀满足地拥住顾熹之的后背,一双剔透噙着细碎水光的桃花眼愉悦眯起,唇角也喜不自胜提了起来。 第32章 晚上, 顾熹之早已离开了,姬檀也没出房间去客厅用膳。 吟雪有些担心地:“殿下,奴婢去厨房端些吃的过来罢。”她家殿下本就吃得不多, 又惯常挑食, 平日总要换着法地做些新鲜玩意姬檀才会多吃几口,这要是晚膳不吃,肠胃不都要饿坏了。 “不用。”姬檀还没告诉小丫头,自会有人给他送来。 今日他凭白经受了这一遭, 情绪大起大落, 自然不应有心情去吃饭。 他若是主动出去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一番筹谋演戏岂非大打折扣,以退为进化不动为主动才是上策,姬檀只管在房间等着便好。 果不其然, 话音未落, 姬檀的房门就再次被人敲响了,吟雪过去开门,来人是端着饭食的顾熹之。 顾熹之担心地往屋里看了一眼,却只看见姬檀低垂着头、黯然静坐的侧影, 显然是还没从之前那阵误会中缓和过来。顾熹之顿时心里更加愧疚了,不敢搅扰他,小声叮嘱吟雪好生看着他吃饭,这才转身离开了。 他甫一离开, 姬檀立即起身上前, 探头探脑地往门外看。 吟雪将饭食放到八仙桌上,无奈摇头失笑,等着侍奉姬檀用膳。 达成所愿的一天便这样轻松度过了,姬檀心情前所未有地美妙, 连日来第一次睡了一个安安稳稳的踏实觉。 翌日一早,他临回东宫之际碰到顾熹之,这次是顾熹之先朝他打招呼,姬檀回以莞尔一笑,两人关系肉眼可见地变得融洽,姬檀也没再做出昨晚黯然神伤的神态,而是积极欣然与他相与,将这段关系继续维持在一个恰如其分且日益甚笃的程度上。 然后,与他分开,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前行。 晚上归家,两人亦是相互寒暄,也会问起对方一天在外情况,该说的都说完了,才会安静在同一张桌上用膳。 这分外和谐又无端怪异的气氛看得沈玉兰一愣一愣的,她看看养子,又看看亲儿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遂也垂下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不敢多言。 时间再次来到了顾熹之休沐的这天,姬檀洗了些沈玉兰清早刚从集市上买的水果送去给顾熹之,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探听他今日的安排,自己才好根据他的安排调整政务处理时间。 近几日底下官员陆续传回八百里加急密信,事关收回的蚕丝织成丝绸一事,姬檀日日都要回东宫一趟亲自盯着,不容错漏,不能再像之前一样顾熹之休沐他也跟着休息了。 顾熹之今日亦有出门会友的计划,时间地点、大概归家时间,姬檀问他他便全都和盘托出了,具体友人和会见内容顾熹之没说,姬檀也不会不懂分寸地连这个都要追问,反正他心里都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知道这是顾熹之愧疚之后对他最大的包容和坦诚了,姬檀心满意足。 余下的,便走一步再看一步。 反正,在顾熹之的愧疚全部消磨之前,他总会再想出别的办法与他增进感情,这点姬檀毫不担心。 他回屋简单收拾一番,便带着无代由她驾车回去东宫。 回宫之后,小印子亲自在衣架前服侍姬檀换上一袭哑金色蟒纹翻领束腰宽袖袍服,佩戴玉腰带,再一整环佩流苏,便更衣妥当了。 姬檀放下双臂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吩咐小印子先去书房将今日的政务分门别类整理,就先听外面的小太监夺步进来禀告: “殿下,今日又一封八百里加急密信传回,送信的官吏急如星火,说是、是——沿海一带收上来的丝,出事了!” “什么?!”姬檀面色猝然一变。 几个大步上前一把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新的密信,即刻打开观阅。一目十行地快速阅览过后,姬檀面色沉地几乎能滴出水来。 小印子见状亦是心里一颤,小心翼翼问姬檀:“殿下,出什么事了?” 姬檀将信给他,难以置信道:“之前每日呈上来的案牍信件皆一切如常,怎地好端端的收上来的蚕丝不足预计中的一半。按照沿海一带所有的桑田产出供应情况和日蚕吐丝量粗略估算,应当是能收上来两千石蚕丝的,织成丝绸数量大约在四十五到五十万匹左右,正好可解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弥补充盈此前所有的亏空,但现在,收上来的丝算上损耗满打满算估量,最后能织成的丝绸至多也不过二十万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即刻派人下去核对,一有消息立时向孤禀告!!” 小印子连领命都顾不上说,边应是边疾步跑着退下去办了。 姬檀前往书房,将这段期间下属官员呈递的公文案牍、信笺进度重新翻出来一一查阅比对。 一个时辰后,小印子带着核对结果回来禀告姬檀:“殿下,奴婢找着原因了!” “幸而殿下之前命奴婢去查清了底下官员各项办事流程和经手部署,这所有的蚕丝虽都由衙署所在的官吏派发征收,但只有收上来的这一千石蚕丝是由我们自己的县令下发收整的,剩下的官吏全是自发行动,总数混在一起难以教人察觉,因此之前一直都没有发现问题。 等到上达天听时即便我们解释,也为时已晚了,官吏听从了谁的指挥行动压根分说不清楚。 殿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姬檀冷静问他:“除了当地郡县的地方官,还有谁能指挥衙吏收丝?” 小印子沉吟少顷,道:“只要是官高一级的官员皆可,但譬如当地刑名,镇守将领等官员通常不会管这样的事,那么剩下的便只有——” “织造厂的人。” 小印子和姬檀异口同声道。 “是了,定然是织造厂那边出的乱子,只有他们一直有派发衙署官吏收丝的习惯,只是未曾想,他们胆子竟这般大,在陛下明令下旨此事交由殿下全权管理后,他们还敢横插一脚浑水摸鱼。” 姬檀知道了是谁所为,倒没有露出如小印子一般讶异愤慨的神色。 反而觉得情理之中。 这一招虽然冒险,胜算却大,如果不是姬檀有先见之明,便是知道了有人暗中坑害也辩解不清楚,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殿下,他们这是想要贪污昧下?” 姬檀双手交叉支在案桌上,指尖抵着眉心,神色沉凝,道:“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第43章 贪污自是跑不了的,但这应该只是其一;其二,这件事若真办砸了姬檀这个最高首领兼太子首当其冲,依皇帝对他忌惮不满的现状来看,他这太子轻则被削去实权,重则禁足或是被褫夺太子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三—— “孤记得,织造厂总督郑大人是栗妃娘娘的母家,有些人等不及了想要铲除孤这个太子好取而代之,提前开始铺路了。”姬檀一哂发笑,平日总是噙着清清浅浅如沐笑意的桃花眸此时冷冽地慑人。 小印子亦是震惊,对这群蝇营狗苟胆大包天之辈恨得牙痒痒,道:“殿下,此事我们是不是该及时禀明陛下?” 姬檀唇角哂笑登时更大了。 “告诉陛下,他就会帮孤吗?怕是问都不问就劈头盖脸先一顿训斥责罚罢。” “那、那该如何是好?”小印子急了。他们一起跟着吃挂落事小,但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狂澜既倒才是大事。 到时候,可怎么办啊! 小印子在原地着急地团团转。 姬檀亦是愁眉不展,他团坐在椅子上,心中清楚这件事无人能帮得了他。 且不说以上只是他们自己探查的分析,没有切实证据证明织造厂总督利用职务之便贪污枉法,便是有了证据,损失了一半的丝绸谁来填补,这个巨大亏空总要有人担着,而皇帝希望那个人是姬檀,姬檀又岂会让他如愿。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谁的过错谁自己承担,姬檀绝不会为任何人背锅,凭白落下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但难也难在这里。 即便知道此事是栗妃为了三皇子铺路,其目的是为了拉他下马和为三皇子在朝中奠定政治根基,姬檀也不好探查。 皇帝从不容许他和朝中官员走得太近,东宫大臣和皇后母家支持他的官员太过显眼,一旦出动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打草惊蛇,届时对方隐蔽起来,敌暗我明,再想探查就太被动了,举步维艰,姬檀难以调查出蛛丝马迹。 可这件事又不能不查。 “你先派我们的人在地方暗中调查,搜集证据再想应对计策,至于京中,容孤再想一想。” 姬檀抬手揉着眉心,小印子在得到他的指示之后逐渐冷静下来了,亦在心里审度思忖。 须臾过后,姬檀倏然问:“这个月京中有什么大型活动宴会吗?” 小印子道:“活动宴会……这个月没有什么佳节,一时倒是没有,不过……啊!对了,每月十五京中都会惯例举办灯会,且下个月便是七夕节了,想来这个月的灯会会有不少年轻俊彦闺阁小姐参与,定然热闹得紧,不亚于上元佳节灯宴。” “是吗。” 姬檀唇角终于展露出今日的第一抹笑意。 “这么说,届时也会有不少夫人出来为子女相看对象、或是夫人之间借此机会往来走动了。” “不错。京中的夫人们十个中有九个丈夫都是官员,她们往来走动或者欲结两姓之好通常代表着两家结盟、势力联合之意。”说到这里,小印子陡地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姬檀:“殿下的意思是,通过调查这些妇人间的交往活动而来倒推官员之间的联系?” “反其道而行之,有何不可?” 姬檀一双澄澈莹然潋滟得不可方物的桃花眼愈发剔透晶亮,唇角微微扬起。 “是啊,官员之间动向固然隐蔽,但他们的妻子、亲眷一定是第一个知晓的,知道之后绝不会岿然不动,而是私下里互相结交往来、走动送礼,殿下高见!”小印子想通了这一茬,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里,登时满面兴奋。 “奴婢这就安排暗探盯紧京城贵妇之间的相与活动,及时禀明殿下。” “此事不急,莫要打草惊蛇。” 有了方向姬檀就不会再乱阵脚,他镇定叮嘱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便是安排暗探也要仔细谨慎一些,不可泄漏踪迹。除此之外,毕竟事关皇子夺嫡,京中究竟如何暗流涌动云波诡谲孤总要亲自去查看一番。” 以他现在的身份,倒正好合适。 算是歪打正着了。 “这样的灯会,所有人都可以参与么,还是有人牵头发起请帖,具体这些达官公爵的夫人们会在何处聚会,你可清楚?” 小印子快速回想,道:“灯会人人都可参与,也确有请帖,但高官妇人间的圈子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得去的,只有同为达官贵人家的夫人们才可以,具体地点想必会定在京城最大、最繁华富庶、乐子活动最多的六合居酒楼。” “除却高官家中的夫人小姐、公子郎君,像探花郎这样的年轻俊彦、朝中新秀也会收到请帖。” “哦?顾熹之也会参与吗?”姬檀眼神若有所思起来。 “探花郎参不参与这个奴婢不知,不过他定能收到请帖,可入六合居赴灯会。”小印子如实答道。 下一瞬,他就看见自家殿下目光狡黠地托起了腮,莞尔一笑: “既如此,那孤便同他一起去看看好了。” 傍晚,暮色四合时分,顾熹之披沐满身霞光地回到书房。 他一揽袍裾在案桌前坐下,手中赫然是一封绯红封面、内页用狼毫笔镌刻的请帖邀请,翰林院的一些同僚也都会参加此次酒楼灯会,顾熹之打算和他们一起。 顺道,这是一个结交友人拓展人脉的好机会,顾熹之自然不会放过。 他坐下不过两刻钟时间,房门便被人敲响了,顾熹之道了声“请进”。 来人是端着沈玉兰熬的绿豆汤的琳琅。 “你怎么过来了?”如果说以前这句话是询问,说完正事便有催促对方离开之意,那么现在这句话就是一句纯粹的好奇,并接受了对方的关心和送来的羹汤。 姬檀将熬煮浓稠的汤放下,笑意吟吟道:“天气炎热,母亲煮的汤很好喝,送来一些给你消消暑。” “多谢,你有心了。” 顾熹之起身来到桌前坐下,尝了尝汤,没有浪费“琳琅”的一片心意。 “琳琅”却是一眼看见了他桌上的请帖,好奇地问顾熹之这是什么,顾熹之便如实答了,旋即“琳琅”提出他也想去看看,见见世面增长见识。 顾熹之正喝着汤,闻言神色踟蹰。 “琳琅”一瞬不瞬看着他,见他迟迟没有回应,不由垂下了眼睫,眸中一片黯然之色,少顷后才重新抬眼,坚强且善解人意道:“没关系,顾公子若不方便也没事的,我待在家中就好。” 说罢,他还浑不在意弯唇浅笑了一下,顾熹之心里顿时被狠狠一刺。 赶忙手足无措地解释:“我不是不愿带你的意思,只是我到时要和同僚聚会,怕是腾不出空照顾你,怕你受到冷待了。” 还有一点,顾熹之如要在灯会上结交人脉,确实不太方便带着琳琅。 “无妨的,”“琳琅”的眼神复又亮了起来,体贴周到地:“我自己在会上逛便好,听闻里面有许多商贩、杂耍、猜字谜等乐趣活动,我想去看看。公子如不放心,我带上家中的侍女侍奉便是了,有事情便让她告诉你。” “这……好罢,你若有事一定要及时告知我。”顾熹之到底同意带他一起去了。 “好,多谢公子。” 姬檀一双桃花眼弯弯,灿然若星地看着顾熹之,不等顾熹之仔细打量清楚那双眼睛,他便施施然拂身而去了。 徒留原地几许檀香馨香,随风而散。 顾熹之心里莫名地涌起几分怅然若失,旋即一摇头,将混乱的思绪摒除,再把桌上喝完的汤碗收拾了。 两日后,十五灯会当天。 无代驾驶马车送姬檀和探花郎前去赴会。马车里摆着小几,茶水糕点一应俱全,就是坐了两个身量高挑的男子有些许拥挤,不过若是将小几撤下,就很宽敞了。 顾熹之有几许微讶地看着琳琅,对方却是一派淡定,举手投足间不疾不徐地品着香茗,这副姿态看着不像一位琴师,倒更像是矜贵的锦绣公子。 那种奇怪割裂的疑惑再次浮上顾熹之心头。 被他还没冒出苗头就立即掐灭了。 这样伤人心的怀疑不能再有第二次,是以,顾熹之即使再感觉不对劲,也没让自己多想,时而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张灯披红的街道,时而与琳琅说话,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六合居酒楼,顾熹之先下车,姬檀跟在他身后下来。 落地之后微整了整有些褶皱的橘色肩襟袍袖绣刻凤羽纹样的对襟长罩衫,衬得整个人愈发身姿玉立光彩照人了,姬檀穿这样风格的衣服,也别有一番风味。 顾熹之等他拾掇好,再一起进去。 出示请帖进入酒楼之后,顾熹之再次嘱咐他:“你有什么事情就让吟雪过来告诉我,莫要逞强,若是玩够了觉得乏累,可先回马车歇息,等我出来再一起归家。” “好。” 第44章 进都进来了,姬檀自是无有不应他。 顾熹之该说的说完,放心地一点头往里走,两人才路过第一个转角,顾熹之便迎面碰到了他的翰林好友,谢晁楼,对方登时兴高采烈地和他二人招呼,喊顾熹之过去。 姬檀朝他微微一笑颔首示意,让顾熹之去了。 谢晁楼同样与姬檀一点头,旋即凑过去和顾熹之说话,带着他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而去:“顾兄快些,就等你了!果然这成了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不比我们孑然一身早早地就来凑热闹了哈哈哈……” 顾熹之说了什么姬檀已听不清了,他自有要事要办。 目光一凛,侧首望向吟雪:“京城这些官员夫人的脸你可都识得了?” 吟雪顿时坚定点头:“殿下放心,奴婢都记得。” 她除了武艺、侍奉人周到之外记忆力也是一等一地好,这也是小印子将其安排在姬檀身边的原因,不出两日吟雪就将京中所有官员妻子贵妇容貌踅摸了个一清二楚。 “好。那咱们便去看看。” 姬檀一提唇角,端抱起手臂,闲庭信步地往里走。 吟雪时刻随侍在他身边左右,并沿途为他指出这是哪位官家的夫人。 第33章 姬檀一边往里走一边逛, 他说想来增长见识游玩并不全是骗顾熹之的,这样的灯会姬檀鲜少有机会出门参与,即便出来也因为身份而备受掣肘, 难以随心所欲, 此番借用琳琅的名头倒正好达成所愿了。 诸如猜字谜、套手工玩偶一类的小活动姬檀途径都玩了个遍,越往京城贵妇聚集的地方走,贩卖香包簪子首饰的小铺也就越多,姬檀停下看了看, 随手买了件八宝纹样坠小金铃的香囊准备送给顾熹之。 这便是他今晚逛酒楼的战利品了。 视线望向贵妇云集的二楼雅间入口, 姬檀再一回头看身后的吟雪, 只见小丫头边吃着方才路上买的软糕饮子边眼珠滴溜溜地打量每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小仓鼠似的跟姬檀汇报这又是哪一位官员的夫人。 姬檀都怕她噎着了。 走到这里倒也不急,他干脆就近在廊下找了个位置坐下, 从吟雪手里拿了一包翠玉凉糕来吃, 顺便又买了碗冰酥山。 以姬檀作为中心,一楼全是六合居开放准许进入的各色小摊街铺,二楼是闺阁小姐、妇人们聚集的大厅和雅间,三楼则是才子俊彦、朝廷官员身处的包厢, 从姬檀这个角度,正好看见顾熹之和翰林院几位同僚一块进入。 看着对方谈笑风生的温润模样,姬檀略微一眯眼。 下一瞬,吟雪喊他:“殿下。” 姬檀顿时收回目光, 顺着吟雪肃然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几位身着明显比之前见过的妇人们都要华贵的贵妇结伴走来。 “中间那一位是文华殿大学士姚大人的妻子,旁边的那位是盐科提举李大人的夫人。”而盐科提举正是三皇子外祖父提拔的门生。 “来了。”姬檀起身,望着几名贵妇在奴仆簇拥下进入二楼雅间,再未露面。 姬檀也跟着上了二楼, 又见几名妇人也去了方才几位妇人所在的雅间,未曾出来。 平日风马牛不相及的妇人之间忽然热络走动,其态度不言而喻。 姬檀只待了片刻,旋即下楼离开,吩咐吟雪联络小印子安排的暗探,重点监听这几人,看能不能牵出萝卜带出泥,再查出些有意思的东西出来。 知道了与栗妃勾结、支持三皇子甚至在本次丝绸事件中收受贿赂贪污的官员是谁就好办了,日后在朝堂上姬檀也好应对。 他又在一楼逛了逛,此时已经没有什么新的宾客前来了,楼上也早已酒过三巡,雅间的大门始终紧闭,姬檀心里有了定数,思量再起,他准备打道回去了。 姬檀也没打算和顾熹之说一声。 毕竟,他今日又不是为着他而来的,在马车里等他便是了。 穿过酒楼的抄手游廊,却倏见前方楼中间人群聚集,热闹一片。 姬檀多看了两眼,吟雪便将从酒楼下人那闻悉的消息告诉他,道:“殿下,那是许愿树,据说将心愿写在上面,悬挂枝头,便可得偿所愿,文人雅士很热衷这一套呢。” “无甚新奇的。”这种祈愿方式遍处都是,大多数人通常首选寺庙,这不比酒楼里的许愿树灵验得多。 因此,姬檀也只是置之一笑,未予多理会。 “殿下,这不一样的。” 小丫头凑近,脸色微红地向他解释:“这颗许愿树许的乃是双丝之愿,可为家中妻子、心上之人、倾慕却未成眷属的遗憾或埋藏心底无法言说的情思许的,寓意心有千千结的归属,饱受文人雅士的追捧喜爱。” 姬檀闻言不由叹为观止,难怪这六合居是京城最享誉盛名深受青睐的酒楼,能将一颗普通榕树利用七夕的噱头提前打造至此,且颇通人性,委实是很厉害了。 不过这与姬檀无关,他一无心上之人,二来自己的婚姻也做不了主,着实是没什么意思。 姬檀没有停顿,继续举步离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远离人群之际脚步猝然一顿,姬檀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果然在一群人之间看见了一道熟悉、高挑的身影。 是顾熹之。 他怎的也在这凑热闹? 姬檀其实清楚,每个人心中都有如吟雪所说的心有千千结的那么一个人,像他这样长于深宫、为了活命醉心权势早已分说不清自己感情的人才是例外,只是对方是顾熹之,这就让人一时难以理解且困惑了。 怎么会是顾熹之呢? 他难道也有心上之人、倾慕却求而不得的遗憾吗? 姬檀可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这是顾熹之为他许的愿,他二人间的夫妻关系再没有人比当事人更清楚。 但这就更不对了,顾熹之的过去、经历姬檀调查得一清二楚,可以说,顾熹之在他面前不亚于一张白纸,一目了然,他何时有这样一个倾慕之人了。 ……不太对劲。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姬檀预料,他心里无端一紧。 就手从身上拿出一袋银子给吟雪,让她再去酒楼逛几圈,多买些吃食零嘴给无代带回去,将人支开,自己则朝着那颗许愿树走去。 顾熹之已经离开了,姬檀挤了进来,找出顾熹之方才挂上的许愿牌笺,指尖摩挲着上面银钩铁画般认真的字迹,“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十分地朴实无华却又满怀美好祝愿的心愿,确实是顾熹之会许下的。 只有一个问题,得他如此真心、甚至被他掩藏在心底至深,连姬檀都没有查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姬檀将牌笺翻了过来,背后赫然写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霎时间,姬檀瞳孔都无声讶异地张大了,顾熹之这是在,单相思么。 他原以为或是手下调查不力,没有查出顾熹之倾慕之人是谁,或是顾熹之掩藏至深,姬檀都不曾发觉他有喜欢的人,却没想到,这只是顾熹之的一厢情愿,单方相思。 姬檀神思不属地走出了人群,回首望向仍挂在榕树枝上随风摇曳的许愿牌,心中满是困惑,不住猜想顾熹之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何时喜欢上的?他身上还隐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 姬檀从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但在顾熹之这里屡屡例外。 顾熹之是他意料之外的意外。 姬檀实在是太害怕了,唯恐身世暴露,以至于顾熹之的一点风吹草动、超出预料都会让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迫切地想要知道顾熹之喜欢的人是谁,会不会于他身世产生影响。 大脑被动进入思忖状态。 顾熹之有龙阳之好,他喜欢的人不会是女子,只有男子,家中的妻子也并非他喜欢的对象,顾熹之亦没有流连南风馆之类的不良嗜好,除此之外,顾熹之的朋友同僚、日常去向活动姬檀皆了如指掌,没有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么,当他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结果便只剩一个: ——顾熹之的翰林院同僚。 只有同僚之间朝夕相处时间最长,也是距离顾熹之最近的人选,且在顾熹之入仕之后。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对上了。不过,具体是哪一个呢。 姬檀走到廊亭水榭和酒楼相接的一处石拱桥上,独倚栏杆,手臂抻直了随意搭在上面,看着三楼顾熹之所在的方位出神,陷入沉思。 顾熹之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在家中总是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在姬檀面前是下臣,端地一派谦逊恭谨,甚至克己守礼地过于木讷了,都不会是。唯有在关系交好的同僚面前,才展露出属于这个年纪、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谈笑鸿儒,往来结交。 而和顾熹之关系最好、序齿相当,同样温润俊朗的年轻郎君,当属,谢家那位榜眼。 是啊,姬檀怎的没有早点想到。 他二人同为今科明经,才学相当,名次相当,就连相貌都是这当中最出挑的,日日在一起办公处理政务,面望着面,又怎会不日久生情。 第45章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谢家乃京城世家,盘根错节底蕴深厚,不会允许家中子弟有断袖之癖,顾熹之与他断无可能。 再者,姬檀观榜眼也不像是有龙阳之好的样子,顾熹之自然只能单相思了。 得知顾熹之喜欢的人是谁,姬檀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其利用起来运筹帷幄,他难得有些超出掌控之外的不知所措,甚至不由得感到郁闷。 如果顾熹之有喜欢的人了,还会一如既往尽心竭力地为他办事吗,他喜欢的人会不会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 姬檀其实也不是介意这个,他心里清楚,顾熹之的无望单相思是决计威胁不到他的,他只是,克制不住地心头一团乱麻。 到了此刻,姬檀即使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掌控顾熹之已久,不愿接受也不想要看到顾熹之的任何一切再超出他的预料,顾熹之的仕途是,婚姻是,如今连感情,也依旧是。 姬檀只想一切维持现状。 顾熹之做他忠贞不二的下臣,他扮演顾熹之温柔贤惠的妻。 仅此而已。 就这样,一直到身世秘密再也不能妨碍他为止。 奈何世事总是出人意料,顾熹之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意料之外了。 姬檀怅然若失地抬头怔怔望天。 与此同时,顾熹之因为多饮了几杯酒而出来在栏杆前吹风醒神,他双手负在身后,眺望楼下。 人群在眼底不过渺渺,视线一点即过,越过仍然络绎不绝的许愿树,再掠过华灯如昼下数不清的商铺小贩,最后停留在波光粼粼之上的一弯石拱桥面。 来往行人熙攘,唯有一抹橘色身影胜过这一切亮色,径直映入他眼底。 顾熹之看不清对方面容。 但无端地,视线紧紧盯在那一处,一寸也移不开来,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久违的鼓噪伴随微醺神思致使顾熹之灵台不清。 等顾熹之重新回过神时,他已经下楼循着石拱桥而去了。 脚步越来越疾,灵活地闪避着人,丝毫不像是饮了酒的状态,反倒犹如习了轻功似的,终于,快步走到不远处的桥下。 顾熹之看清了桥上何人,不由蹙了下眉梢,一瞬不瞬看他。 姬檀登时心有灵犀似地一顿,转过头来,和桥下的顾熹之四目相接上了。 晚风都在这一刻静止,人群化作默然无声的背景悄然远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顾熹之在地面微仰起头、姬檀在桥上垂下眼睫,两人目光一眨不错地俱望向对方。 第34章 猝不及防看到他, 姬檀是有些错愕的,但由于一直沉浸在闷闷不乐的情绪当中,姬檀一时没能做出如平时般的温柔表情, 双手垂在身侧, 指尖不知所措地蜷了蜷,收进衣袖里,唇瓣微微抿着望向顾熹之。 顾熹之从意外中彻底清醒了。 他意外的不是眼前人非心上人,而是方才遥遥一眼, 那一瞬间直击心脏、无比炽烈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琳琅身上感受到。 但他又确定, 眼前人和太子殿下并无关系。 顾熹之在心里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心道他今晚真是饮酒饮多了,产生了错觉误将妻子当作太子殿下。不过来都来了, 再转身离去也不太好, 顾熹之还是拾步上前,出声问他:“你怎的一个人在这里,吟雪呢?” 姬檀已恢复了温柔神色,莞尔道:“她去买吃的去了, 稍后自会回马车那里。” 顾熹之点了点头,无话可说了。 两人面对着面,气氛升起几许微不可察的窘迫。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戛然而止。 旋即还是姬檀一抬眼睫, 笑道:“顾公子先说罢。” 顾熹之便道:“你还要再逛逛吗?” 姬檀环视一周, 料想吟雪应该没那么快回来,他亦是好不容易才能出来随心所欲地逛一次灯会,平时可没这样的机会,故而点了点头:“要的。” 顾熹之莞尔:“好。那我与你一起。” 姬檀疑惑问他:“你不回去和你的同僚一起吃饭喝酒吗?” 这也是他刚才就想说的问题。 而且, 谢晁楼也在,顾熹之竟然不回去。 “不必再回了,该聊的都聊过了,他们一群人在里面喝酒斗诗,我不大想要喝酒,已经和他们知会过了。” “原是如此。”姬檀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心里了然,定是谢榜眼与人相谈甚欢,却对顾熹之毫无情意,顾熹之在里头待着不舒服,这才找了借口出来称作是陪他逛灯会。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顾熹之在他身边,受他掌控,他喜欢谁都不要紧。顾熹之情场失意,正好给了姬檀机会安慰,又不用担心顾熹之对他生出什么狂悖出格的心思,一举两得,姬檀想通这一点,顿时心情都明媚了。 重又变得开朗起来。 下了桥,看到前面有个卖糖水的小铺子,当即快步跑去挑了些自己喜欢的水果买了一碗糖水。 顾熹之见他忽然神采奕奕,亦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为他付了钱,在一旁等着。 姬檀诧异望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心中暗忖,顾熹之虽是在陪他逛灯会、替他付钱,但其实是自己在安慰失意的顾熹之,这么一想,还是自己吃亏,姬檀当即决定把原该说的谢谢省了,当作和顾熹之扯平的代价。 顾熹之压根没想到这些,他出乎意料地看着姬檀对什么都充满了新鲜感的模样。 按理来说,两人同样出生市井,对这些东西司空见惯,无甚新奇的,不想“琳琅”竟这般兴味盎然,不过他只是爱玩赏,没有买的打算。 更令顾熹之感到意外的是,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快失去耐心,可是一路看着“琳琅”东看看西停停的,心情竟然出奇地平和宁静,甚至乐意之至陪他一路逛下去。 极偶尔的时候,顾熹之总恍惚地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看着看着,不期然地,灵光乍现,顾熹之知道他为何有此感受了。 “琳琅”喜欢吃水果,他买的东西多是吃食一类,每样仅供尝鲜,其中尤以水果居多,这一点和太子殿下很像,顾熹之每每去东宫几乎都会见到殿下旁边的案几上摆着切好的水果。 两人本就生得眉眼相似,又喜好相同,怪道教人觉得熟悉。 缘由便出在这里了。 顾熹之无奈发觉,他对这样的“琳琅”几要爱屋及乌了。 看着他吃完了手里的一小块西瓜,用帕子净了手,白皙修长的掌中空空如也,顾熹之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视线瞥见前方有个卖提灯的小摊,顾熹之一眼看中了一盏憨态可掬做工精细的狸奴形态的提灯,上前买了下来。 在姬檀逛完了对面的小摊转身之际递给他。 “这是,给我的?” 姬檀看着乍然递到他眼前的灯,不由一怔,视线往上,是顾熹之一只手拿着灯,微低下头专注看他的眼神。 恰逢此时一簇灯火在姬檀身后亮起,火焰炽亮,倒映在顾熹之眼底,衬得他漆黑的眼瞳流光溢彩,满满当当全是姬檀的身影。 姬檀与顾熹之眼中的自己对视,他清晰看见自己一双清透的桃花眼都不由睁大,一瞬不瞬定睛看着顾熹之。 “小心!” 陡然,顾熹之伸手,将他往小摊里边带了带。 姬檀侧首,看见一群总角大小的孩童提着花灯从后面嬉闹跑过,险些撞上他,他眼睫闪烁了下,抿了抿唇对顾熹之道:“多谢。” 顾熹之收回了手,提灯已然落入姬檀的手里,他抓着灯杆的指尖登时收紧了几分。方才,顾熹之将他往摊边带时手碰到他的手了,温热的肌肤温度从他的无名指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姬檀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 更不提对方还是一个男人。 是顾熹之。 姬檀垂敛了眉眼,教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插曲揭过,顾熹之淡定地退让开来,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横在身前,俨然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徒留姬檀一人心绪纷扰,神思搅和成一团。 姬檀余光瞥见顾熹之淡然处之、一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木讷样,登时怒从心头起,好端端地给他送什么灯,送完了自己撒手不管,只相安无事地留下一句“不用谢,小心些”,姬檀真是要被气笑了。 怎么,难道还要他感谢顾熹之不成吗? 想着,姬檀心里咬牙切齿、面上仍自岿然不动地越过人群往前走。 顾熹之温顺跟在他身后,不明白他怎的突然不逛、走那么快了,不过仍旧保持一个不亲不疏的距离始终跟在他身后,见姬檀停下脚步,顾熹之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原是前边有条波光粼粼的长河,河边不少郎君小姐在放莲灯许愿,月光洒在平静的河面上,河面盛放千莲花,顾熹之只当是“琳琅”也想放灯,欲买两盏给他,姬檀出言阻止了顾熹之。 第46章 他没有什么心愿要许。 姬檀的愿望从来都只有一个,那便是顾熹之。 纵观他在皇宫生活的这十数年里,危机四伏也好,人心鬼蜮也罢,他都自己努力蹚过来了,往后也可以自己再蹚过去,唯一的一个最大变数是顾熹之。 只有全权掌控住了顾熹之,姬檀才能放心,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这个愿望他无需许愿,只消人定胜天,抓住身边人即可。 姬檀侧首凝视顾熹之,又看向河边许多知慕少艾的郎君小姐,心里的恼火登时有了发泄的出口。 姬檀一双晶亮莹然的桃花眼中划过一抹狡黠精光,他状似感慨地道:“今日的灯会便这般热闹了,待到七夕那天,多少才子佳人在此许下心心相印的愿景呐。” 顾熹之沉吟一瞬,点了点头赞同他的看法。 姬檀:“……” 真是块木头,连他的讽刺阴阳都没有听出来,顾熹之到底是怎么考上探花的。 七夕佳节,鹊桥灯会,他却不能与心上之人相知相守,心里就一点也不苦闷么? 许愿牌上写地那般情真意切,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姬檀狠狠地嗤之以鼻了。 不过,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姬檀从不是一个轻易言弃的人,含蓄地说顾熹之听不出来,就莫要怪他开门见山了,姬檀心中期待、乐不可支地等着看顾熹之的好戏,面上却是犹犹豫豫、踟蹰不定地道:“……今晚,我看到你挂在许愿树上的牌笺了。” 话音未落,姬檀眼角余光果不其然瞥见顾熹之神色不可置信地一滞,扭头看他。 姬檀顿时忍不住心花怒放,唇角都微不可查地扬了起来,心道,拿捏顾熹之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过为了装装样子,他亦转过了头,佯装看向别处来掩饰唇角笑意。 顾熹之看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手指都攥紧了,满目复杂地看着“琳琅”,最终,声音艰涩地请求道:“嗯,你……不要传扬出去。” 顾熹之既挂上了牌笺,就不怕被人看见。 他唯一担心的,是怕被人知道他喜欢的人是太子殿下。 旁人或许并不清楚,但眼前这个人绝对知道。 成婚之前琳琅就曾模仿过太子殿下,学他的穿衣风格,扮他的一颦一笑,为此顾熹之还生了好大的气,他不信琳琅猜不出来,成婚之后顾熹之又向他讨了太子殿下的檀香,眼下更是铁证如山,他倾慕太子殿下已是板上钉钉了。 只是两人婚后关系渐好,琳琅性情又转变良多,这才让顾熹之几乎忘了曾经的不愉快。 此时他再提起,顾熹之不由心里生出了些异样的波澜,暗暗揣测“琳琅”是何态度。 姬檀当然不会有什么态度,半路换了人,所有的一切他都要重新来过,只是想着利用顾熹之有心上人一事看他失态、重新占据回主导地位罢了。 再说,顾熹之不过喜欢翰林同僚,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姬檀压根没当回事。 顾熹之的品行摆在这里,姬檀全然不会担心他做出什么狂悖之事,就更放心了。 见他放低姿态、再不复先前的淡定恳求自己,姬檀心里一舒,自是痛快答应了,“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顾熹之眉梢压紧,还是不太放心,道:“那你保证,绝不会告诉太子殿下。” 姬檀不解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顾熹之为什么会认为他会告诉太子殿下,难道他是担心自己为两人指婚,顾熹之却倾慕上了别人,心里有所芥蒂吗? 姬檀不是这么小器的人,自然不会介意,是以,这一点他也利落地答应了顾熹之。 见他神色坦荡、眼底清明,并没有别的意图,顾熹之这才稍放下了心。 只是,被勾起的思绪再也按不回去了,再度看向河边的有情眷侣,难以言喻的涩然寥落袭上心头。 姬檀一开始想要看到的神色终究还是在顾熹之身上看到了。 对于这种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姬檀向来很快敏锐察觉,不过,他并未如想像当中的心情愉悦。 看着地面上顾熹之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欣长身影和手中的狸奴提灯,姬檀还是慢吞吞、斟酌地开了口,不太熟练地安慰人:“唔……世间感情虽然不是所有的情深都能得到好的结果,但除却感情之外,还有许多重要的东西,譬如信任、相伴而行的宝贵经历,你们能够如此,已经是一段不可多得的缘分了,珍惜眼前,维持现状便很好,你说呢。” 所以,快点让这件事彻底地掩埋在心底罢。 姬檀并不在乎顾熹之心里属意何人,他只要眼前这人掌控在自己手中,便足够了。 虽存有自己的私心,但毫无疑问,这确实是于顾熹之最好的结果。 ……这么安慰,应当,没错吧? 姬檀不太确定地扭头小心探察顾熹之神色,却正好对上了他温润含笑的眉眼,“你说的不错。” 顾熹之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殿下这般天潢贵胄位高权重的人,能得到他的信任并被予以重用、伴他身旁,就已经是顾熹之毕生的可遇而不可求了。 今生得此,足矣。 顾熹之能想得这么开属实是让姬檀没有料到,他眼睁睁看着顾熹之情绪迅速拾整好,恢复成了平时一贯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分明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可又觉着,他弄错了什么。 将前因后果重新捋了一遍,确没发现错处,但他的感觉不应该是空穴来风。 一直到逛完灯会、出了酒楼坐上马车归家姬檀也没能想明白。 指尖没有节奏地点着狸奴提灯上比顾熹之还木讷的眼睛,可纸糊的提灯又怎会告诉他答案。 姬檀始终一头雾水,茫茫然地和顾熹之先回家了。 第35章 晚上, 姬檀回家之后宽衣洗漱,发现今日在街上买的香囊忘记送给顾熹之了。 可是,顾熹之超出他掌控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不说, 还搅得他神思不属, 这令姬檀很不高兴,教他总也想不通透。 姬檀鲜少这么被动过,都是因为顾熹之。 于是乎,姬檀将香囊拿在手里反复观看, 心安理得且十分理所当然地将其扣下了, 决定不给顾熹之了, 且看他表现,日后再说。 到时他若是高兴了,再考虑送顾熹之礼物。 姬檀对自己的决定满意扬起唇角。 吟雪在一旁侍奉他, 见状探过来问:“殿下, 那那盏狸奴提灯怎么处理?” 姬檀收敛笑意,正色道:“挂在房里罢。” 顾熹之送的灯,不挂白不挂。 虽然他人木讷,挑东西的眼光却还不错, 市井小摊上买的灯,做工纹丝不差,也算是赏心悦目,姬檀没有暴殄天物的习惯, 自是要物尽其用起来。 吟雪听从他吩咐将其利落地挂在了姬檀房间内室里。 见主子高兴, 她们做下人的亦很高兴,更不提今晚姬檀给的银子还剩下许多,都是她和无代的了,吟雪仔细将姬檀晚上要睡的床榻铺整好, 又点上姬檀惯用的安神香,检查确认一切都妥当后,这才一躬身退下。 房间内淡香浮动,一豆灯火柔和,狸奴提灯轻轻摇曳,亦散发出温和静谧的光芒。 姬檀举步迈向床榻,准备就寝。 继灯会之后两人关系愈发好了,甚至有时顾熹之也会像之前的姬檀一样,为他送来解暑凉汤、洗好的水果等,虽然细枝末节上有些自己没能想明白的地方,但最终结果姬檀还是喜闻乐见的。 为此,姬檀还特意为两人现在的关系下了定论,即顾熹之在另有倾慕之人的情况下他们趋向于朋友之上。 这个距离对于姬檀来说刚刚好,是可以询问关心顾熹之的活动去向,又不至于真与他发生些什么的安全间距。 然而,姬檀不知道的是,因为他一念之差错判顾熹之心上之人究竟是谁,致使顾熹之心里对两人关系亦有一番别的见解。 顾熹之起初对琳琅照拂和包容是出于东宫和太子殿下的情面,后来则是单纯的责任,以及他需要琳琅这个挡箭牌。 不过现在不同了,琳琅性情改变诸多,他又对他心存愧疚,两厢相处起来竟比从前不谋而合了许多。再有,琳琅是唯一一个知晓他心底属意之人秘密的人,彼此交托了底子,又与他同样效忠太子殿下,是他天然同一队伍的盟友。 在确认他不会把这个秘密传扬之后,顾熹之就彻底放下心了。 并心坚志毅,日后与他一起为太子殿下尽忠竭力。 又一日傍晚,两人皆回到顾家。 姬檀边在院里沈玉兰新买回来的躺椅上半躺着纳凉,边吃一碟切好去了籽的西瓜和绿宝,顾熹之正是这时前来找他的。 这段时日顾熹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主动了,姬檀见怪不怪,只略微掀了掀眼皮,身子纹丝不动,问他有何要事。 顾熹之亦习惯了他这副慵懒的模样,也觉得挺好,莞尔告诉他自己来给他送驱蚊的香包。 第47章 姬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顾熹之仍立在原地,没有离开。 姬檀顿时警惕地坐直起了身体,不可置信地一挑眉梢,问他:“你来,不会又是想问我太子殿下的事吧?” 顾熹之第一次主动来找他的时候,姬檀当真以为他是被自己连日的不懈努力打动了,终于磐石转动、坚冰融化。 直到,顾熹之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来意。 向他打听他自己。 姬檀顿时颇为无语凝噎。 原来,怀揣目的接近对方的人不止自己一个,顾熹之也是。只是,顾熹之好端端地打听他作甚,他是来掌控顾熹之的,不是反过来让顾熹之掌控自己的。姬檀疑惑,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顾熹之对他投以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说实话,姬檀没懂。 但他不愿在顾熹之面前表现出落了下风的姿态,于是决定自己思忖。 自他救了顾熹之性命之后,顾熹之对自己就一直衷心不二、尽心热忱,此番有此反应倒也算情理之中,且,他现在的身份与顾熹之之间除了共同为太子殿下效力外也确实无话可说。 姬檀将其合理地逻辑自洽了。 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顾熹之就是这样一个实诚得令人费解的人。 这一点,姬檀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没再深究。 不过,顾熹之要是想以此来反向打探他,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姬檀不是在驴他就是在驴他的路上,顾熹之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姬檀瞧他瞧着有趣儿,水果也不吃了,干脆一本正经地托腮问他另一个他很好奇的问题:“你很想见太子殿下吗?” 顾熹之看他的眼神愈发明知故问了。 半晌,在姬檀不悦蹙眉之前还是大方承认了,“嗯。”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了,两人政务都忙,始终不得空,顾熹之一直没有合适的由头前往拜见东宫。 这才会对唯一知晓内情的“琳琅”坦诚相待,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大合适,但是这件事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偶尔思念至深的时候,不免觉得心情寥落,想要与人排解一二。 但结果显而易见,无人能够真正地感同身受。 顾熹之转身离开。 “等等!”这时,姬檀出声喊住了他。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要叫住顾熹之,便叫住他了。 顾熹之顿步,不解回头,这下不知所措的变成姬檀了,他心念电转,即时决定了明日的安排,“明日。明日你会得偿所愿见到太子殿下。” 顾熹之眉梢压紧,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姬檀一双剔透精明的桃花眼左右飘忽,眼珠滴溜溜地转,期期艾艾解释道:“……我是说,明日我会去东宫,届时会为你转告太子殿下的,公子放心。” 顾熹之眉梢这才舒展开来,松泛了神色,真心莞尔:“多谢你。” 说罢,这次是真转身离开了。 姬檀说完懊恼地两弯纤眉都蹙起来了,凝望顾熹之的背影远去,不太明白他为何想要见自己,即便是为他效忠,也没有上赶着包揽政务的道理罢。 而且,他又何必对顾熹之动了一瞬的恻隐之心,分明,不管他就好了,不是么。 姬檀想不明白顾熹之是何意,亦弄不懂自己的心思了。 他不该心软的。 不过翌日,倒确有一件事情需要召顾熹之前来东宫相见。 姬檀派手下官员在地方暗中调查织造厂贪污一事有了进展,他在京中的查探亦有了眉目,基本可以确定栗妃的行事手段了,以及她在朝中为三皇子笼络的官员势力。 只还有一点,地方官员传信来禀,称织造厂在当地势力遮天,他们虽已查清幕后之人,却难觅证据,无从将其绳之以法。 一并呈交上来的,还有他们查到的参与人员名单。 姬檀坐在案桌前一瞬不瞬打量着这份名单,半晌,手指一点,停在一处人名上。 小印子顿时上前来看,念道:“郑俨?这是,郑总督家里的一支旁支家主?” “不错。郑家虽然家族势力庞大,但不是每一支分支都能够入朝为官,这个郑俨便是其中的非官之首,他在当地经营商会,手下负责着多处的商业往来流通,郑总督贪了蚕丝织成丝绸后,必然要通过他这条路子将其变现成银两,再用所得银两暗行贿赂之事。” “那么,依殿下所言,他们岂非唇齿相依的关系,牢不可破?”小印子闻言顿时心都凉了半截,通过经商将银钱合法化,任谁也追查不出源头了。 “非也。” 姬檀莞尔一笑,起身道:“成也在此,败,也在此处。他们虽共谋行贪污枉法之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是此事一旦败露,你觉得首当其冲是谁?” “是……”小印子即刻反应过来:“郑俨!商人位低,付出最多所得却最少,而且一旦出事,郑总督必然会弃卒保帅,推他这个不甚重要且参与最多的旁支出来顶罪,不患寡而患不均,内祸才是我们破解此局的关键。” 姬檀笑了:“不止如此。这个郑俨确有几分本事,他靠卖官鬻爵为儿子在京城谋了个职位,又恰逢机缘巧合,他儿子运势好被选进禁军,做了个小队长。若是仅仅关乎他自己,他或许也就含冤,忍了,但事关光耀门楣的儿子,他绝不会轻易认罪,祸及家人。想来,这一位头顶的压力怕是比我们还大呐。” 话音未落,小印子也笑了起来,道:“那咱们便给他加压,也好让他思量清楚,究竟是冒险替人顶罪强,还是转站队伍更为明智。” 姬檀不置可否,算是认同了小印子的做法。 他端抱手臂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明明困境已寻到突破口,眉宇却还是紧蹙着,少顷,他问小印子:“你觉得孤如何?” 这样说似乎不太准确,姬檀又补充道:“孤是说,孤的才智、思忖问题的见地方面,你认为呢?” 这个问题小印子可太会了,当即想也不想地就道:“殿下足智多谋、洞若观火一针见血,是奴婢见过的最机敏绝顶聪明的人物,自从奴婢跟着殿下以来,就没见殿下失误过,即使有不周全的地方,殿下也很快补足了,着实教奴婢们敬佩万分——”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姬檀赶忙抬手打断。 “行了行了,好了。” 姬檀非但没得到任何宽慰,反而愈发愁眉不展了。 若他真如小印子说的那般,此刻又怎会困在迷雾当中。姬檀对待政务向来驾轻就熟从善如流,却唯独对待感情一事束手无策,不明白顾熹之心里所想,亦不分明自己缘何心软。 或许,他确实该以自己的本来面目见一见顾熹之了。 “快到下值时间了,今日不急着回去,你先去翰林院一趟,请探花郎过来一见。” “是。”小印子即刻退下去办了。 今日姬檀是在自己的里殿接待地顾熹之,这里是他最放松熟稔的地方,也最好占据上位,不论是商谈正事也好,还是刺探顾熹之心中的隐秘也罢,都于他有百利。 顾熹之来得比他预计中要早一些,见他面色微红,显然是快步赶过来的。 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见自己啊。 姬檀笑意吟吟地接待了他,命人上茶,让他坐下,顾熹之拘谨着没有听从,姬檀便随他去了,自己坐在长椅上,姿势不算特别规矩,绯红内搭和洒蓝点金的华丽外袍铺了长椅满座,下摆恣意垂坠着逶迤在地,就着这个姿势,姬檀微仰起头看顾熹之。 顾熹之眼神都快倾到地上去了。 想见他又不看他,探花郎当真教人费解。 思量晚上还要回去顾家,姬檀没有多耽搁,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将他近日遭受的棘手问题挑了部分告诉顾熹之,一来想听听他的见解,二来也想看看他对自己的诚心究竟有几分。 顾熹之闻悉这才得知姬檀的境况,登时心疼坏了。 极尽全力思忖,为他解忧。 听着探花郎声音低沉充满磁性地有理有据分析,姬檀唇角勾起清清浅浅的莞尔笑意。 还好,顾熹之没因为心有所属就懈怠了能力水平。 如此,姬檀便放心了。 顾熹之对政务的见解持续稳定发挥,比他一开始初入官场时已老道许多,且不知道他是不是受自己影响,有些观点竟与自己不谋而合,姬檀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栗妃笼络了文华殿大学士呼吁清流为三皇子在朝中造势。她想要造势,孤便顺水推舟帮她一把,你觉得如何?” 顾熹之只有在谈及正事时才敢直面姬檀的眉眼,闻言笑道:“殿下高招。” 登地越高,跌地也就越重,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奈何人心总是不足,时人贪求过多不愿放手,只看得到眼前的鲜花着锦,却忽略了脚底的如履深渊,自然一朝踏空,徒劳无功白费力,反将自己摔了个粉身碎骨。 第48章 姬檀被顾熹之的回答取悦了,终于问出他此次叫顾熹之来的目的、也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所以,你会愿意帮孤吗?” 顾熹之神色一顿。 似乎是在不解姬檀为什么还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答案不是毋庸置疑的么,他早就说过愿为他肝脑涂地,从不是说说而已。 不过姬檀又问了,他再说一遍、一千遍一万遍也是无妨的,顾熹之毫不犹豫莞尔接道:“微臣愿意。只要殿下需要,一声令下即可。” 不仅如此,顾熹之连对策都想好了。 姬檀想要造势,想要对方登至顶峰再狠狠摔落,顾熹之便助他。对手有文华殿大学士,他这边亦有无数前赴后继的开明之士和文人学子。 不成问题的,这一点,他完全可以帮到姬檀。 这么多日的斡旋努力,终于派上用场了,终于在殿下提出要求时他可以立即答应,而不是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和歉疚,顾熹之心里稍稍松泛了些许,露出一抹释然笑意。 姬檀目不转睛地看清了顾熹之对他毫无保留的付出,毫不迟疑的推心置腹,心里的困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为什么,哪有人喜欢做这些事的,顾熹之一不是想不择手段往上爬,二不是想从他这里获取好处。 甚至,姬檀完全可以肯定,顾熹之对他的付出超过了他心底属意的心上之人。 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为何,会为孤做到如此境地?”姬檀是真的不明白了,他想不通彻这一点。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过。 先于顾熹之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是他单膝蹲了下来,在姬檀面前,双手捧起姬檀拖到地上、沾了些微浮灰的袍裾下摆。 第36章 “因为, 殿下是微臣心中的明月。” 顾熹之将姬檀沾到了浮灰的袍裾仔细轻柔地抖落得一尘不染,重新放回到长椅上,抬起眼帘专注而又认真地对上姬檀微微垂敛下来的桃花眼, 与他剖白道:“琼林宴微臣初见殿下的那个晚上, 月色溶溶,银光似水,却都不及殿下风华千万分之一。” “再后来,微臣得罪人命在旦夕, 是殿下及时出手相救, 于微臣来说, 殿下便是那独照微臣的高悬明月。” “只要殿下需要,微臣可以成为殿下想要的任何人,做任何事, 殿下在微臣这里, 永远位居第一位。” “殿下问的,这又算什么呢。” 顾熹之一番真心话,直教姬檀都怔忪住了,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指尖堪堪停在顾熹之额心上方一点美人尖之前,是收回来不是,继续往前也不是。 “你……说什么呐。” 分明救命之恩四个字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顾熹之什么时候学了文人天花乱坠浮文巧语那一套了。 说的简直像是, 要为他死生相许似的。 净会胡吣。 不过, 姬檀却很吃这一套,他最喜欢顾熹之的一点便是顾熹之无时无刻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绝对衷心,一副任他驱使、永远也不会背叛的模样,姬檀唇角满意勾了起来, 手指在顾熹之额前比比划划,想要真做一回明主或为顾熹之一扫额间风霜,或为他抚平眉宇褶皱。 怎奈,顾熹之此人实在太过正色四平八稳了! 面上神色岿然不动地教人无一处下手便罢了,怎的连盘在乌纱帽里的头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衣襟更是整齐妥帖,愣是没有一点给姬檀的机会。 他单膝蹲下的动作宛如精心设计过一般。 但姬檀知道,顾熹之不是这样的人。 正是因此,姬檀才更不高兴了。 原本想做一回好的明主对臣下极尽关怀体贴之能事,结果被顾熹之与生俱来的沉稳姿态反弄地不高兴,连带着姬檀的动作也变得恶劣起来。 指尖往前触过顾熹之额头的一点美人尖,继而偏过,将他的乌纱帽展角一拽,终于将端方严谨的探花郎仪态弄地歪斜。 姬檀再看他,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小孩,高兴了,唇角都得意地扬了起来。 顾熹之被姬檀指尖碰到的刹那整个人都不可置信地绷紧怔住了,漆深的瞳孔无声张大,满满当当倒映着姬檀笑靥如花的面孔。 本来下意识地想将乌纱帽扶正,不过见姬檀似是故意把他的帽子弄歪,还一副极高兴的模样,便作罢了。 反正,他喜欢就好,正也好,歪也罢,顾熹之都不在乎。 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姬檀,顾熹之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姬檀垂首百无聊赖地把玩了下腰间玉佩,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配合顾熹之方才那一番真心流露的剖白,也好掩饰一下自己对探花郎明目张胆的恶劣。 想着,姬檀正襟危坐起来,道:“孤知晓你的心意了,起来罢。” 顾熹之神色微微黯然,不过再不敢多泄漏自己的心意逾矩了。 方才那番话已是他所能说的极限,在向姬檀回答时隐晦掺杂了一丝自己的真心。 一言甫毕后,真心重匿暗处,而他,也要与心上人保持规矩距离。 原就该这样的。 他们本来如此。 可是,顾熹之还是不由得有些许失落,还不如,让姬檀多开心地玩会儿,他可以再姿态不整些。 姬檀没注意到顾熹之的这些小心思,本着礼尚往来的道理,也给自己即兴来了一段抒情的戏码:“有探花郎这番话,孤就放心了。” 他起身走到顾熹之面前,与他目平视着目,给足了他尊重与重视,旋即唇角绽出一抹涩然笑意,感情充沛地道:“探花郎视孤为明月,殊不知,探花郎于孤来说,亦是吹散蔽月乌云的清风,是孤之所幸。” “在你之前,孤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举步维艰的环境当中,外人看来孤风光无限天潢贵胄,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也就只有自己知道,时刻警醒着不敢放松,十数年来一个安稳踏实的觉都没睡过,一次放下心防松泛地等待日落、再看一场星空也没有过,日日风刀霜剑严相逼[1],这样的日子,孤早已过麻木了。” “直到,你出现了。” 姬檀露出恰到好处的莞尔一笑,一双剔透莹莹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意味难明的光芒。 “你与孤身边的人都不相同,你并非汲汲营营之徒,亦不是想从孤这里获得好处、攀权附贵之辈,更不像小印子那样自小便侍奉于孤,是孤的心腹。 你一出现,就毫不犹豫甚至不惜犯官场忌讳、坚定而偏颇地选择了孤,仿佛一道炽烈天光,直奔孤而来。 孤唯独在你面前,能得片刻轻松欢愉,全身心地信任你。” 话音未落,顾熹之的反应简直比姬檀还要更甚、剧烈,他的瞳孔清晰可见地颤动起来。 是那种唯主上主义、坚定忠贞地都快滴出水来的震颤心疼目光。 这也太好骗了,姬檀如是心想。顾熹之这么木讷、单纯,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对主上言听计从、不计其数付出的下属。 幸亏,他遇到的明主是他,不然,怕不是要被人欺骗地连底裤都不剩,姬檀顿时又心安理得起来,占据高位。 “殿下……” 顾熹之当真是被狠狠感动到了,他不知道自己原在殿下心中这般重要,这段感情从来都不是他一人的自作多情,虽然明知殿下对他的感情并非如自己所对他的一样,但是,足够了。 真的已经足够了。 这已经是顾熹之想都不敢想的。 有殿下这番话,他便是为他肝脑涂地、赴刀山火海又有何妨。他此生都会记得,记得今日的殿下,记得殿下这番话,日后不论面临什么绝境都有爬起来再度奋战的勇气。 太子殿下即是他心底深处最强有力的动力支撑。 是他永远的心之所向。 “微臣,此生定不负殿下看重。”千言万语凝结在心头,最后只堪堪说出了这一句,但却重若千钧。 顾熹之相信,太子殿下是懂的。 姬檀也确实看得分明,实在是顾熹之的心思太好猜了,姬檀一眼就能将他由外及内剖析得透彻,也终于确定,自己几次三番询问试探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在顾熹之心中地位究竟几何,如今达成所愿了,姬檀满意地莞尔笑起。 连顾熹之告辞离去都没多注意。 彻底沉浸在顾熹之完全被控于自己股掌之间、对自己死心塌地,连他的心上之人都无可撼动自己说一不二的首要地位里。 倚在长椅上随手把玩腰间玉佩上的流苏,姬檀脸上惯常清清浅浅的假笑都变得真切了几分,桃花眼愉悦地弯了起来。 小印子几番上前探看,见姬檀始终不为所动没有下一步动作,不太确定自家殿下接下来的打算。不过,殿下并没有吩咐今晚会留在东宫,小印子还是上前确认问询:“殿下,您今晚要留在宫里吗?探花郎已经离开有一阵了,您若是还要回顾家,怕是——” “……!” “你怎地不早提醒孤!!”姬檀顿时腾地站起身来,从愉悦情绪中回神,拔步便往自己的房间跑。 第49章 “快快快!快侍奉孤更衣,在探花郎之前赶回去,绝不能教他发现了!” “欸??” 小印子一头雾水,他真以为殿下方才是在思忖正事,姬檀沉思时便是这样的状态。 敢情他家殿下不是在运筹帷幄胸有定策,而是真的只是单纯地笑啊! 小印子也懵了,赶忙手忙脚乱地跟着姬檀一块往房间跑,快速为他更衣换装。 好险,在顾熹之步行回家的前一刻姬檀先赶了回来,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装作回家已久、体贴关心顾熹之今日下值怎的比平时晚了许多。 顾熹之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只是莫名其妙地向他道了声谢。 姬檀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是在感谢自己昨日说会为他转达对太子殿下的想见,今日得偿所愿。 姬檀想明白前因后果,摇头失笑,也转身回自己的房间了。 又两日,大朝会后皇帝召姬檀前往御书房觐见。 来了。 是祸躲不掉。 姬檀这段日子虽对如何解决燃眉之急有了办法,但这件事并非立竿见影密不透风,至少,支持三皇子一派的官员是知道的,怎可能见姬檀将其掩盖地滴水不漏,定然会向皇帝透露风声,欲见他登高跌重。 这样的情况,姬檀早有所料。 但面对谨慎多疑、对他诸多苛刻忌惮的皇帝还是很吃力,在事情没有完全办成之前姬檀万不敢托大,只能先将政策进行顺利的一半进度禀告于皇帝,剩下的则能瞒就瞒、能遮就遮,在将自己完全摘出来之前姬檀是不会松一点口风的。 皇帝目光威严地打量着他。 姬檀亦练就了一身不屈的假面。 这对假天家父子面面相觑,彼此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让着谁,无形的脸面早已开始逐渐撕破。 半晌,皇帝沉吟过后一锤定音道:“罢了,这件事你继续督办,万不可出任何差错,后果,你省得的。另外,你既然政务繁忙,想来这个月太后的寿诞庆典你也腾不出空来操办了,这样,今年的庆典交给老三办罢,你多指点他,莫出了错处。” “是,儿臣领命。”姬檀皮笑肉不笑地应下。 皇帝既开始着重培养三皇子来与他抗衡,后果却还要教姬檀担着,真是给他听笑了。 从御书房告退,连日来的好心情都毁了个乌七八糟,心头阴霾一片。 回东宫的路上,姬檀满面的不虞之色,他身边的太监下人也俱不敢大出气说话,一直到前面几个庶吉士抱着一摞典籍文书快步往翰林院去了,着急忙慌地连太子殿下都没有看见,停下行礼。 姬檀这才一侧首,问小印子:“怎么回事?” 小印子登时使了个眼色,派出另一名小太监前往探查。 少顷后,探查的小太监回来了,回禀姬檀道:“殿下,是翰林院内部起了龃龉,翰林院的娄修撰向侍讲学士告发院内编修渎职懈怠、以权谋私,现下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编修?哪一位编修?”翰林院有两位朝廷亲授的编修。 “是,探花郎,顾编修。” 小太监说完,姬檀不可置信地色变了:“什么?!” “娄……那个娄修撰……” “殿下,那是今科状元郎娄进,在翰林院位高探花郎一阶。”小印子适时为姬檀补充了对方身份。 姬檀顿时两弯纤眉压紧,沉吟:“什么人。走,随孤去看看。” “是。” 小印子率众跟在姬檀身后,一见自家殿下这副架势,便知有人要遭殃了。不过,这干他何事,他唇角提起与主子一样清清浅浅的乐得假笑。 ----------------------- 作者有话说:[1]:风刀霜剑严相逼——曹雪芹 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呀!! 上章忘记祝端午安康了,放在一起w 第37章 与此同时, 翰林院。 状元郎娄进将庶吉士抱进来的典籍公文找出翻开,指着一处指控道:“学士,您看, 就在这里, 这可是对陛下大不敬呐!也不知道咱们的顾编修平日是怎么当差的,莫不是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只紧顾着太子殿下的差事,一心钻营, 却丝毫不把翰林院的本职政务放在眼里, 哼!” 从顾熹之第一日当差在御前呈递了一封奏疏哗众取宠, 想要攀太子殿下的高枝时娄进就不喜欢这人。 眼下,终于被他给逮到机会了,自然是要狠狠抨击对方。 攀上高枝又如何, 得太子殿下青眼又怎样, 不踏踏实实勤于政务照样会被人唾弃。 侍讲学士见状取出自己的放大镜片,仔细审阅了这页典籍,确实是顾熹之的手笔编撰誊写的不错,其中有一处明显对陛下大不敬, 这是极大的过失,轻则自己受罚,重则丢了官帽且会牵系到翰林院,幸而发现得早, 侍讲学士严肃对待。 不过, 顾熹之的务实态度侍讲学士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不太相信他会犯这么疏忽大意的过失,让他自己看。 顾熹之上前仔细核对典籍,待看到最后一句多出的对皇帝大不敬之言时一怔, 不由抬起眼睫,蹙眉看向娄进。 “看什么看!这不是你经办的典籍吗!”对方的态度咄咄逼人,却别过了眼,不肯直视顾熹之。 瞬间,顾熹之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明白了,无奈置之一笑。 转而问侍讲学士:“学士,这确实是下官负责经办的典籍不错,您看,这要怎么处理?” 侍讲学士见未酿成大错,又一直对顾熹之观感不错,便宽容道:“罢了,你把这一页重新誊写编录,再将所有负责过的典籍文书全都检查一遍,务必保证不会再出现错误纰漏,这件事便算——” “学士,不可轻易揭过啊!此事虽小,可若传扬出去,对陛下轻忽事大,届时陛下还如何信任我们翰林院?朝中文武百官又会怎样看待我们的办事态度?” “即便这些不论,顾编修时常出入东宫,这总是事实罢,到时惹得人争相效仿,汲汲营营攀权附贵,反正,只要没有酿成大错及时补救就行了嘛,是不是这个意思?” “胡说什么!”侍讲学士及时喝止了他。 并出言解释道:“顾编修出入东宫协助太子殿下办事乃是陛下准允,颁布了旨意的,有何不可,莫再胡吣了。” 娄进并没有就这么算了,而是上前更进一步不依不饶逼问:“那么,顾编修,你敢说,你出入东宫就只是为了协助太子殿下处理政务,没有分毫自己的私心?你常常留在东宫用膳,并得了太子殿下许多赏赐,难道就没有说些别的话?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用这样的手段笼络门下官员客卿——” “够了!”顾熹之第一次用这么冷冽的语气打断人说话,面沉如水。 “典籍的事我本不欲追究,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届时场面闹得太难看于谁都不好。至于我出入东宫,一来这是陛下旨意,我奉旨办事,二来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我从没有用翰林院当值的时间去拜见太子殿下,更没有贻误正事,修撰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 “你方才所说都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测,并非事实,可你在背后编排太子殿下,大不韪冒犯,却是在场众人有目共睹,板上钉钉。” “你若非要这般较真,凡事大公无私,是不是该先把这桩罪认领认罚了?” 事关他自己,顾熹之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算了,毕竟对方年纪长他一轮有余,又官高他一阶,顾熹之还是尽量以和为贵不多计较,但对方千不该万不该,攀扯到了太子殿下,于殿下名声有碍,这就让顾熹之决计不能容忍了,登时锱铢必较。 “你——” 娄进被他怼到语结,面色更是涨地通红,险些跳脚。 不过他旋即又想起,典籍一事他做地干净利落,顾熹之即便知道实情又如何,他有证据么,没有证据就是污蔑,是他自己的过错,便是陛下在此他也是站得住脚的,登时又将胸膛挺直了几分。 知道顾熹之性子好,此刻这般动怒,必是被他戳中痛点了。 娄进就专挑这点抨击,顾熹之若是反驳便是恼羞成怒、是倚仗人势:“朝廷国家面前无私事,顾编修既为官,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吧。再说回太子殿下,我何曾编排殿下了,我从始至终说的,都是顾编修你啊。” “顾编修妄图攀附东宫,不惜奴颜卑膝、谄言媚上,好借东宫之力青云直上,这难道不是事实么,不是你的私心吗?” 顾熹之实没想到对方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他张了张口,欲要辩驳,但随即又想到,不论如何争辩,到底是把太子殿下搅进这摊浑水里来了,殿下会受风言风语影响,甚至会传出殿下纵容门下倚仗其势的谣言。 顾熹之不由迟疑了。 那是他心里的软肋,是绝不能受到侵扰的纯净之地。 他再环顾向四周,翰林院其他同僚或是窃窃私语讨论,或是对他投以担忧同情的目光,顾熹之稍稍松泛了神经,左右事实胜于雄辩,他没必要紧咬这个话茬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将太子殿下行迹放大,置于流言之中。 第50章 眼前之事,暂且先这样罢。 当然,这绝不是说顾熹之就此息事宁人、默默忍受了这次侮辱指控了,他稍后自会向侍讲学士分说清楚,谁的过错谁自己承担,秉公办理便是,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往后,更不会对什么人都讲究情面以和为贵。 姬檀就这样端抱手臂在外边倚着门框不知看了顾熹之多久,见他低垂下首黯然不语的委屈模样,心道,真是个呆子,回话反击呀,他又不是胸无点墨。 不过这对顾熹之这样深明大义的君子来说确实是有些为难了。 无赖难缠,顾熹之显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谢晁楼眼见好友落于下风,看不下去了,正欲出言相帮,却先看见了一截哑金色蟒纹滚边袍裾和绣刻鎏金九章纹样的缎面鞋履,宫中能这般穿着打扮的人,只有—— 他往前看,果不其然见太子殿下边抚掌边信步朝这边走来。 “当真是好大的官威啊,精彩!” “还要说什么,也让孤一起听听好了。” 莞尔话音未落,顾熹之不可置信猝然回头,其他人则是怔愕地呼啦跪了一地行礼,满室的“参见太子殿下”此起彼伏,顾熹之紧随其后单膝下跪行礼。 姬檀走到他面前,道:“都起来罢。” 众人陆陆续续起身,侍讲学士上前抬手请姬檀上座,姬檀没有过去,而是转头问顾熹之:“你的位置在哪里?” 顾熹之告诉了姬檀位置,就在旁边。 姬檀随手拿起顾熹之案桌上一本公文翻了翻,确认是顾熹之字迹,便一揽袍裾坐下了。 见众人神色肃然地立在一边等他发话,姬檀抬起头莞尔一笑:“不用管孤,你们继续。”说罢,当真置身事外地观阅起顾熹之日常整理的公文典籍,并不管他们。 众人站立不安。 娄进更是满面地:“……” 还是侍讲学士上前恭敬地打圆场,不过他也有些拿不准姬檀的意思,将顾熹之誊写过失的那本典籍呈到姬檀面前,长话短说地概括了事情经过,等他指示。 姬檀说不管就当真没有插手干涉,他看过那页典籍上不敬皇帝的言论,再对比了顾熹之其他公文,很快便察觉出笔锋的微妙不同之处,不过他并没有声张,而是静观事态发展。 太子殿下这个当事人在这里,娄进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往他身上攀扯,明显声音小了许多地揪住顾熹之过失不放,并向姬檀禀告,称这样疏忽大意无才无德的人不配为太子殿下效力。 姬檀闻言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梢:“哦?他不配,你配吗?” 娄进顿时激动地喜形于色,亟不可待便要去拿自己作的策论和整理的公文典籍给太子殿下看,上赶着表现自己。 姬檀笑了,阻止他道:“娄修撰不必如此,孤并没有说要看。唔……照娄修撰方才所言,这算不算是奴颜卑膝、谄言媚上啊,孤不大明白呢,烦请娄修撰为孤解释一二。” 不过霎那间,娄进脸上血色就褪地一干二净。 有个跟顾熹之关系很好的庶吉士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旋即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孤还以为状元郎皆是才高八斗博闻强识,现下看来,原也并非如此。”姬檀不涂而朱的唇瓣微微勾起,一双潋滟莹然的桃花眼比平时更加晶亮剔透。 “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方才那名笑出声的庶吉士自告奋勇地举起了手,道:“殿下,便是娄大人方才那番模样了。” 他不仅是在为顾熹之说话,也是在回击娄进平日对他们这些无官身的小庶吉士的刻薄鄙夷。 “答的不错,不但能明晰其义还能活用举例,赏。” 话音落下,在后侧侍奉姬檀的小印子即刻拿出一把金瓜子,给了这名庶吉士,庶吉士登时高兴地几要蹦起来了,满面喜色地谢过太子殿下。 与之相反的则是娄进,白着脸色咚地一声跪地,请求太子殿下饶恕,他终于明白太子殿下甫一过来时说的那句好大的官威是何意了。 “微臣错了,微臣不该僭越罔上,即便顾编修有错,也不该由微臣控诉发落,还请殿下恕罪!饶恕微臣这一回!求殿下了!!” 姬檀拿起顾熹之桌上的一支狼毫笔,夹在指间动作漂亮地转着,不疾不徐侧过首道:“孤也想轻拿轻放饶恕你啊,可是,孤今日轻易揭过了,明日还怎么管束其他下属?每个人犯错后都像你一样来向孤求饶,你说孤是饶、还是不饶?届时满朝文武百官以及众人又怎么看待孤办事的态度?” 直到此刻,娄进才惊觉自己说过的话全都应验在自己身上了。 顾熹之什么事情没有,反倒是他骑虎难下,左支右绌。 额头已被逼出惴惴冷汗,面对脾性好的顾熹之他尚可强词夺理,但面对地位权柄远高出他数阶的太子殿下他一个字也不敢胡搅蛮缠了。 只能不住磕头求饶。 侍讲学士见翰林院的官员被逼到此种地步,面上也有些不太好看,上前为他说情。 姬檀转着狼毫笔不为所动。 侍讲学士又说此事定会秉公办理,严惩不贷,绝不会包庇轻纵了手下官员,日后严整翰林院风气。 姬檀这才神色松动,清清浅浅温润一笑,道:“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人喜欢搬弄是非,僭越无章,行暗室欺心之举,孤不介意为他寻个更适合他的去处,明白了吗?” “是、是,谢殿下!谢太子殿下饶恕!微臣谨记,定不敢再犯了!!”娄进知天命年僵直的脊背都几乎佝偻下来,匍匐在地虚软地支不起来,再不敢多嚼一句是非了。 顾熹之定睛不错地看着姬檀,垂敛下来的眼眸中满是抑制不住的炽烈欢喜,周身如同浸在甜蜜中。 虽然太子殿下从头至尾没有为他说过一句话,却处处帮他出气。 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好呢。 他真的,好喜欢。 -----------------------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胡搅蛮缠的人解决了, 剩下典籍一事顾熹之自己处理,姬檀放下狼毫笔拍拍手准备起身,却倏地眼睛一眯, 目光一瞬不瞬注视顾熹之侧首和谢晁楼眉来眼去。 谢晁楼是翰林院中与顾熹之关系最好的同僚, 对他和太子殿下的事情也更了解几分,此番见状忍不住用眼神好奇问顾熹之,“太子殿下是专门过来为你撑腰的吗?” 虽然太子殿下并未明说,但在场的人精个个看得分明。 顾熹之莞尔一笑, 没有答话。 他心里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 想这么私心地以为, 却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太子殿下过来翰林院另有要事。 不过,殿下对他的维护顾熹之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 心里不由得一暖, 唇角微不可查地提了起来,视野内再也无法容纳其他,只专注看向那一人。 姬檀在顾熹之收回目光前就将视线转了回来,指尖没有节奏地点在案桌上, 改了主意暂且不走了。 他要看看顾熹之平日在翰林院的情况,也要看看顾熹之和他那位心上之人间的相与。 姬檀坐在原位等着。 旋即,侍讲学士极具眼力见地上前问姬檀是否还有要事,姬檀便顺势道:“孤有些许疑惑不解, 想亲自过来翰林查阅典籍, 另外,方才娄修撰提到能力,孤也想亲自看看顾编修究竟才能几何,便让他过来为孤讲解罢。” “是, 殿下。” 侍讲学士无有不应,即使姬檀不说,他也会指派顾熹之过去伴驾左右。 不过,“殿下,您若是想要考察顾编修的才干,编修的政务大多繁杂交织在一起,怕是难以单独拆分出来。” “无妨,两位编修一起为孤解惑便是了。”政务拆分不开正好合姬檀心意,不与他二人一起,如何探查两人情况,是以,姬檀两个都点名了。 “是。” 这个任务不用侍讲学士再吩咐,顾熹之就已先一步上前了,视线尽数聚焦在坐在他座位上的一人身上,声音低沉而温和,“但凭殿下差遣询问。” 姬檀便起身理了理坐乱的袍裾,一抬头莞尔微笑:“劳烦顾编修了,孤看翰林院比孤上次来时新增了不少史书典籍,布局上也有一些变化,顾编修就先为孤介绍一番罢。” “是,殿下。”顾熹之欣然答应,带姬檀遍处观看。 还没到考察政务的时候,谢晁楼暂时不必过去,且他观太子殿下和顾熹之之间的熟稔气氛,也不像是他能够插足进去的,还是罢了,他稍后再去。 视线落到众人散后只剩下娄进一人仍凄凄匍匐的原地处。 他没有起身自然不是因为太子殿下责罚了他,而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无颜起来,不敢面对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伏跪在地减少心里的难堪,也好让自己处于一个教人可怜的弱势地位。 谢晁楼想了想,还是上前,将因为太子殿下突然到来,他没能说出的话告诉娄进。 第51章 “你当真以为典籍一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实话告诉你吧,那份典籍不是顾熹之的责任,而是你的。” 事关他暗害对象,娄进果然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一双浑浊、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谢晁楼。 谢晁楼好心告诉他:“你还真是会挑,那份典籍是顾熹之处理,我检查过的,当时并没有对陛下大不敬的那一句,而且你怕是忘了,当日派分典籍任务时,你因为家中幼子生病而告了半天假,是以并不清楚自己手上分了多少典籍,顾熹之担心你忙不过来,典籍又事关紧要,便主动帮忙为你分担了一些,我也帮着一起处理了。” “所以说,那份典籍如果真出事了,影响的也不是顾熹之,而是你啊。” 谢晁楼说完实情,欲举步离开,却听到娄进失态地叫喊了声“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会这么好心帮我?!”,眼见这人屡教不改,刻薄自私进了骨子里,谢晁楼没再管他,一摇头去找顾熹之会和。 娄进整个人颤颤巍巍,难以置信,他才不相信顾熹之会这么好心,如果真是好心,为何不一早告诉他,明知他对自己的典籍动了手脚,却还选择装聋作哑默不作声,联合谢晁楼一起看他笑话。 不,不止如此。 不只是他们,整个翰林院的人都看到了,他们都在看他笑话! 都是顾熹之!! 他明明早就知道,也知道自己绝不会受牵连,却不告诉他,都不告诉他,任由他落到这步田地。 一时间,彻骨淬毒的恨意和嫉妒爬满了娄进脸庞,骨子里生来的卑劣是不论读多少圣贤书也无法洗去的。 另一边,姬檀端抱手臂任由顾熹之带着他在书架林立的史书典籍中间转悠讲解。 顾熹之温润的眉宇间暗藏一抹踌躇犹疑,他已经看出来了,太子殿下并无要事,大抵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为他而来的。 可是,真要顾熹之去问,顾熹之反倒迈不出这一步了。 姬檀看他纠结地眉梢都要打绺了,双手负在身后,莞尔一笑,道:“你是想说,孤是不是特意过来帮你的,是吗?” 顾熹之闻悉面色一赧。 他是想要问,但,他不过一介臣下,哪来的脸面斗胆去问太子殿下,他只是—— “是。” 顾熹之还没思忖完,就听见太子殿下毫不避讳地承认了,登时抬起头来看向他。 “孤从御书房回宫,途经翰林院,听闻你遇到了麻烦,就过来为你解围了。”姬檀逗顾熹之的话简直一本正经信手拈来,他甚至能够预想到这人脸上会露出怎样惊喜交加的表情,顾熹之这一点最有意思了。 姬檀对其乐此不彼。 且这也不算是完全在骗他,顾熹之是他掌控的人,除他以外,谁也不能欺辱了去。 这么说,结果都是一样的,无甚差别。 姬檀弯起眼睛,满眼都是对顾熹之的深切关怀。 顾熹之登时漆深的瞳孔都克制不住颤动起来,自己猜测和太子殿下亲口承认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的整个胸腔都被盈满了。 似鼓喧嚣,如擂震耳。 每每和太子殿下多接触一分,就愈发喜欢眼前这人。 怎么办,他真的快要克制不住了。 裹挟滚烫爱意的尊称吐露而出:“殿下……” 正当这时,姬檀转头,是谢晁楼赶过来了。谢晁楼再次向姬檀行礼,姬檀同样温和待人地免了他的礼。 顾熹之抿了抿唇,未竟之言重新吞回了嗓子眼,蛰伏不动了。 谢晁楼没有发现两人间暗流涌动的情愫,十分自来熟地加入了进去,三人序齿相当,又俱能说会道,一时间气氛分外融洽。 谢晁楼很会说话,主动为姬檀介绍起编修的日常职务,并利用声调变化、典故和翰林院的日常轶事将枯燥乏味的当值过程说的妙趣横生,姬檀听着频频点头,倒真来了几分兴致。 这和掌控顾熹之是完全不一样的目的,他眸中泛起清清浅浅的莹然笑意,称赞道:“不愧是京城谢家的子弟,谈吐风采果然不一般,谢编修有空可常来东宫走动,和顾编修一起。” 谢晁楼闻言不卑不亢微笑道:“殿下日理万机,微臣不敢搅扰,不过若再有像临江清宴宴那样的风月之邀,微臣一定不请自来,到时候还请殿下多备些彩头和珍馐了。” 能将婉拒说得这般漂亮令人舒心,可见这谢晁楼确是人才。 可惜了,京城谢家不是那么好笼络的,姬檀也就随口一说。 谢晁楼愈表现地八面玲珑舌烂莲花,姬檀对他的兴致也就愈淡。 和这样的人说话舒心,但很不真实,他和皇宫里面那些戴着假面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姬檀像是置身在一片云雾之上,脚踩不到地。 两相对比,还是和顾熹之相处时舒适,且他这人最有意思了,每逗出一个表情,不论是木讷,还是惊喜,都格外鲜活灵动,是独属于姬檀的。 会让姬檀产生一种,自己也生出了血肉的满足感。 而不再是,需要戴上假面艰难维系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形象。 是以,接下来姬檀的兴致明显消减许多,谢晁楼察觉到了,减少了主动说话,转而和顾熹之絮絮私语。 谁知,顾熹之也没有什么兴致。 从太子殿下对谢晁楼说第一句话起,顾熹之就感到了无与伦比的熟悉和危机感,这是太子殿下惯常拉拢才俊的前兆,虽然并未成功,但还是让顾熹之警惕起来,不动声色时刻觑紧谢晁楼。 姬檀亦一直用余光关注顾熹之的反应,见他眼珠子片刻都不离谢晁楼,心中微沉。 看来,顾熹之对待心上之人的分量比他想的要重啊。 也是,谢编修这样能说会道又诙谐风趣的人确实讨人欢心,相处时日久了,顾熹之被他吸引是正常的。 只是,这对于姬檀来说实在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在他和顾熹之心上之人二择一的情况下,顾熹之的视线关注别人明显多于自己,这就让姬檀很不高兴了,无法接受顾熹之脱离掌控。 他亦看向谢晁楼,心里进行着新的盘算。 姬檀做太子的这许多年可不是白做的,至少,他绝不是一个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道德高尚的君子,况且,顾熹之的单相思也和婚完全扯不上边,他便是插足破坏了又有何妨。 想着,姬檀眸中闪过一抹狡黠暗芒。 轻易便将顾熹之叫来身边,再驾轻就熟地介入两人之间。 彻底隔绝了顾熹之看向谢晁楼的视线。 如此,姬檀总算是满意了稍许。 剩下的部分自然而然由顾熹之为他介绍,姬檀心不在焉地听着,即便他隔断了这一时片刻,又有何用,他稍后还是要离开的,离开之后又当如何? 他能看住顾熹之一时,却看不住他一世。 最好,是能让顾熹之的心偏向他,而谢晁楼主动远离顾熹之的办法。 能怎么做呢? 姬檀不禁看了看窗外的日头,心道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久了,得快些做下决定。 顾熹之距离太子殿下最近,姬檀走神的第一时间他便察觉了,心里一沉,果然,太子殿下还是更欣赏谢晁楼吗?他是不是更喜欢这样谈吐风趣的人? 稍后殿下离开,他要去向谢晁楼讨教一番说话的艺术,谢晁楼能做的,他亦可以。 他会比谁都更加用心,更能为太子殿下效力。 顾熹之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殿下……” “你……” 两人同时开口,目光相接,又同时戛然而止。还是顾熹之道:“殿下先说吧。” 姬檀便莞尔道:“孤是想说,时候不早了,今日的参观考察先到这里,你不必再为孤讲述了。” “是。”顾熹之心情低落下去。 下一瞬,一只修长白皙、沾了些微檀香温热的手搭上了顾熹之肩膀,是姬檀上前一步侧过身,附在顾熹之耳边轻声宣誓主权道:“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直接差人来东宫找孤即可,知道了吗。” 一言甫毕,姬檀收拢手指轻拍了拍他。 当着谢晁楼的面,将这人完全纳入自己的领地范围内。 除了他,谁也不能沾染。 第39章 瞬息间, 顾熹之耳廓都被姬檀近在咫尺的温热吐息和轻柔话语拂地通红,轰地一下就火烧火燎起来了,换做平时, 他怎么也不会这么没分寸尊卑地就答应了, 可是现在,灵台直接沸成了一团浆糊,稀里糊涂地被姬檀牵着走。 “……嗯。多谢殿下。” 顾熹之眼睫轻颤,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手脚是完全同步的, 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唯有心脏鼓噪,声声如催。 姬檀如愿以偿看到顾熹之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谁也不能分走他的注意力, 这才莞尔一笑, 收回了手保持正常距离。 此时的谢晁楼已经退后离两人一丈远了,方才太子殿下靠近顾熹之,他就直觉这不是他能听的话,果断远离。 第52章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 他是知道顾熹之投效了东宫门下的, 不想两人私下关系也这般甚笃,看来下次他没必要跟着一起过来了,省得多余讨人嫌,赶忙转过身去佯装看外面的白日。 姬檀一眯眼睛, 见他还算上道, 心情愉悦了几分,随意找了个借口满意离开翰林院,回东宫去了。 一直到他离开,顾熹之都没能从这阵炽烈悸动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真是要命。 太子殿下这样全然不经意地对他表露出深切关心的模样, 简直要把他的三魂七魄连带神思都一并勾出带走了,今天一整天的当值时间他都会想着他,真是又难捱,又是满心充盈,太子殿下可太会折磨人了。 顾熹之在心里很是幸福地感慨了一番,唇角挂着灿烂笑意同手同脚地返回去找侍讲学士将典籍一事收尾解决。 全然被好友遗忘在了原地的谢晁楼:“??” 见无人理会他,他自己摸了摸鼻子洒脱开朗大步流星地回去了。 又是一日,轮到顾熹之休沐的时间。 本来这天姬檀是要回东宫去的,他特意预留出了时间来操办太后的寿诞庆典,不过现在差事被皇帝指给了三皇子,他反而空闲出来了,也好,姬檀正好趁此机会在家休整。 姬檀在顾家的日子里,沈玉兰变着法地做他爱吃的菜,买他喜欢吃的水果点心来讨他欢心,但被调换弃置了将近二十来年的母子亲情不是这点小恩小惠就能够弥补的,姬檀亦不需要。 是以,除了用膳时间姬檀会去前厅吃饭,其余时候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里没有出门。 今日顾熹之也没出门,不是在书房处理未竟的政务,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办,不知道在房里捣鼓什么。 对姬檀没有威胁的事情,他一向懒得管,随顾熹之去了。 傍晚,早早地用过了晚膳,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广袤的天际边缘泛着灰蓝与浅黑相交织的落霞,凉风习习,是个很适合独弈下棋的好时候,姬檀正准备回房取出许久未用的棋盘下一盘棋。 正当这时,顾熹之过来找他,请他帮一个忙。 姬檀问他什么忙。 顾熹之便道:“帮我一起收下小网兜,捉萤火虫。” 姬檀闻言登时一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都懵然住了,难以置信睁圆:“啊?” 虽然很不理解,甚至觉得顾熹之的行为颇有几分傻缺意味,但姬檀还是答应帮他的忙了,让无代驾车送他们去顾熹之发现的一片生长着湿润水草的长河边。 路上,姬檀越想越难以理解,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自己居然也陪着顾熹之一起胡闹,顿时额角都不禁跳了几下,忍不住问他:“你捉这个作甚?” 顾熹之没有瞒他,道:“东宫花园里有一小片竹园,驱过虫的,竹叶葳蕤风吹飒飒,很适合放萤火虫,夜晚会像星空一样美丽。” 太子殿下曾说,他一日松泛下来看一场星空都没有过,那时顾熹之便想着送他一夜星空。 夜色如醉的晚上,殿下可以在竹园里的石桌前坐下,或是下棋对弈,或是举杯小酌,松泛个一时半刻。 姬檀没有料到会是这种回答,登时神色怔忪。 少顷,他看向顾熹之,神色柔软了几分,又颇为无奈地道:“那你知道即使你费这么大劲捉了萤火虫再放到东宫花园,根据萤火成虫不足七天的寿命来看,至多也只能将养一两日,活不长的。” 顾熹之莞尔道:“我知道。” 世间美丽之物大多不长久,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能博得殿下短暂松泛,让殿下见之即可。 日后他可以再送别的物什,譬如长明灯,譬如漫天绚烂烟火,都可以的,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总会再想出新的点子。 能用一夜萤火星空换殿下片刻欢愉,值了。 是他赚了。 见他决意坚持并满怀赤诚之心,并不为萤火虫寿命短暂而神伤,姬檀也就不再多言打击他了,由着他瞎折腾。 然而,到了地方,姬檀下马车亲眼见到面前景象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狠狠震撼到了。 也不知道顾熹之是怎么找到这片地方的,只见漫河遍野的腐草生萤径直映入眼帘,无数晶莹细闪的萤火虫自枯萎湿润的草地上、生长着茂盛水草的河边缘轻盈飞舞。 低下头,便能看见这种闪闪发光的小东西盘旋在身旁,煞是好看;抬起头,是一望无际广袤无垠的星空,今夜月明星耀,银银月光混合萤火虫的荧光铺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俨然连通了银河与河水间的相接通道,像是对姬檀发出了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风月之邀。 姬檀收回之前对顾熹之说过的话。 是他小看了这美丽造物,忍不住拾步上前,张开双臂细细感受。 习习晚风裹挟了河水的清凉,拂地姬檀乌黑发丝飞扬向后,湿润但并非过度潮湿的草地不会弄脏姬檀的鞋子,让他短暂地卸去了一身被政事积压满腹心事的疲乏,当真松泛下来闭眼享受此刻难得的安宁。 再度睁眼,姬檀侧首,见顾熹之一副司空见惯、毫不为之所动的模样正在专心布置捕捉萤火虫的细密网兜,和准备装萤火虫的纱囊。 姬檀没有即刻就上前帮他,而是提起浅青色碧玉竹纹的对襟罩衫下摆,往河边缘走去,那边的萤火虫更多。 他先看一看享受须臾。 姬檀找到一块大石简单拂了拂坐下,双手托着下颌仰望星空。 他并非真的没有看过星空,但像今晚这样,看见的不是和被自己一样困在四四方方宫阙里的沉闷星空,确实是头一遭。而且,身边还有个一门心思地全神贯注捕捉萤火虫、忙碌不停的家伙,想要心事重重似乎都成了件困难事。 姬檀看得心头意动,唇角扬起,一时倾诉欲强烈,张了张口欲叫顾熹之过来一起坐下畅谈片刻。 谈什么都好,谈谈顾熹之这些年的生活,寒窗苦读的艰辛,但又充满了希冀简单温馨的日子,原本应该属于姬檀的错位人生,谁知,顾熹之始终头都不抬一下,根本没有看他。 姬檀登时:“……” 还真是个木头呆子,一点风花雪月的情趣也不懂,可惜了这良辰美景,风月无边。 不过随即,姬檀又笑开了。 这才是顾熹之啊,正是因为他这样,姬檀才能难得地真正感受到舒适和放松。 罢了罢了,且随他去罢。 反正,只要他在身边便好。 姬檀收回目光,继续托着下巴仰望星空,不由伸出手去触漫天飞舞萦绕在他周身的萤火虫。 待顾熹之埋头独自将所有的网兜都铺整好后,这才发现“琳琅”根本没过来帮他,他一抬头,去寻对方的身影,很快便在一处石头上找到了,刚想出言叫他,却先看着那瘦削的背影一怔,旋即,缓缓蹙起了眉梢。 好像……这也太像了。 顾熹之一直知道“琳琅”眉眼和太子殿下相似,身量也差不多,但什么时候,他们连背影也这么相像了。 从背后看去,几乎分不出彼此。 顾熹之对“琳琅”算不上熟悉,但对太子殿下却是每一分每一毫都无比熟稔地铭刻在心,太子殿下的身量、腰身不用丈量的宽度、各种能令他目不转睛心笙驰荡的小动作,从背后看去和眼前之人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甚至,这已经不是顾熹之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太子殿下的影子了。 最近的一次是十五灯会那天,对方满目好奇地游逛夜市小摊,小跑时的肢体动作,吃水果嚼地腮帮子一鼓一鼓,都和太子殿下别无二致。 不期然地,顾熹之心里涌起了一些莫须有的、奇异乱糊的想法,他几乎是步履沉重,却又心潮翻涌地一步步坚定走上前去。 待快要走到“琳琅”身后时慢慢停下脚步,垂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一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手揪了根水草拿在手里摇晃的青年。 顾熹之忍不住喉结上下一攒。 嗓子眼有些发紧,但心里那阵越来越疾的呼声却愈发强烈了,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活生生地蹦跳出来。 恰逢此时一阵晚风袭来,风扬起姬檀的三千如瀑青丝,连带发梢中被沁染过透的檀香都逸散出来,迎面将顾熹之扑了个满鼻,拂他一脸。 顾熹之呼吸放轻,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清凉空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手却不知不觉越攥越紧,惯常执笔的手指此刻早已紧攥成拳,抠进掌心又松开来,顾熹之略略抬起了一只手。 在心里给自己打足了气,旋即一鼓作气喊出那个他心里十分摇摆不定但又呼之欲出的试探称呼: “太子殿下?” 姬檀手里揪着摇晃的水草停了,连带着他的头发丝都仿佛静止不动。 好半晌,坐在石头上的青年才缓缓地、表情一如平常地转过头来。 “你说什么?” 第40章 “顾公子莫不是被萤火迷了眼睛, 视线恍惚了,这里哪有太子殿下?”琳琅站起身来,一脸担忧地看向顾熹之, 伸手想要触碰他的眼睫。 第53章 顾熹之下意识躲过了他的手, 一眨不错凝目望去。 眼前人除了和太子殿下肖似的眉眼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甚至,那双桃花眼里毫不掩饰的故作关心和三分模仿太子殿下让他心生不喜。 顾熹之后退两步, 眉梢微微压紧。 他许久没有见琳琅这样过了, 但许是近来两人关系渐好, 让他情不自禁跨越了这条界线,也或许是因为刚才自己主动试探,才惹得对方露出这般情态。 不论哪种原因, 顾熹之都霎时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失望透顶。 但又无法责怪任何人,囫囵收起了莫须有的凌乱心思。 其实只要他方才接受了“琳琅”伸出的手,就会发现这只手与他在东宫一瞬不瞬瞧着的剥荔枝的手、和在翰林院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模一样。 可惜,这一点也被姬檀算计在内, 让顾熹之临到关键时刻放弃了。 早在顾熹之走过来时姬檀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闻悉他脚步声比平时略沉更慢,姬檀就猜到他不是来让自己帮忙或者有什么寻常话要说,能让顾熹之这般一反常态的, 定是他发觉了什么。 姬檀猜测不到, 只能等着顾熹之先开口问他。 在听到那声“太子殿下”时姬檀心里说一点也不紧张是假的,但很快被他压下了,听顾熹之的语气,他亦不确定, 只是纯粹试探,那么姬檀就还有打消他念头的机会。 是以,三分自己的本色出演,七分故意模仿琳琅对顾熹之的关心。 他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琳琅模仿自己顾熹之会不高兴,但这并不重要,招数管用就行了,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后顾熹之眼底神色慢慢冷淡下去,与他拉开距离。 顾熹之又是那种非礼勿视的正人君子,不会不礼貌地盯着人看,因此这一点他也能轻易遮掩过去。 再加上太子殿下和琳琅身份上八竿子打不着的天堑之别,任顾熹之如何才思敏捷也决计想不到把两人联系到一起去。 顾熹之定睛看他,半晌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是我叫错了。” 姬檀回以同样保持距离的莞尔一笑,方才刻意接近是为了打消顾熹之的念头,但不代表他想要把两人好不容易缓和转圜的关系弄僵,目的达到便及时收手,维持原状。 “你那边弄好了吗,需要我一起帮忙?”姬檀主动释放友好信号道。 “好了。”顾熹之自然抵御不了。 这个倏然发生、惊心动魄的小插曲便轻轻揭过了。 姬檀和顾熹之一起往铺好了准备收网的网兜处走,姬檀用余光悄然打量顾熹之的侧脸,见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又想到他今晚对自己的用心,以及,自己确实感受到了片刻全身心的放松和欢愉,姬檀略一思忖。 伸手一挽,手心里便多出了几只发着荧光的萤火虫,眉眼一弯莞尔道: “顾公子,给你。” 他故意将手递到一个离顾熹之很近的距离,顾熹之吓了一跳,登时也顾不上失落了,赶忙往旁边退让几步,姬檀踮起了脚跟穷追不舍,忍着笑道: “你走什么呀,不是你要的萤火虫吗,捉给你你又不要……诶诶诶,别跑呀……” 顾熹之瞬间拔步跑得更快了,连一片衣袂都不留给姬檀,姬檀提步追了上去,每每两人衣袂被风吹地相接,他又会刻意放慢速度,故意不追上顾熹之,只兜兜转转不停逗弄追逐他玩。 这个人,实在是太好逗了! 太好玩了!! 见顾熹之被他追得落荒而逃险些要躲起来的窘迫样子,姬檀停下了脚步,在原地弯腰捧腹大笑了起来。 果然,他身边的这些个人心鬼蜮的人里,顾熹之是唯一的纯白之色,是最有意思的人了。 姬檀当真有几分喜欢他了。 眯起眼晴,上前安安分分地帮他牵网兜,不再折腾他。 网兜一展,他和顾熹之一人站立一边,数百只萤火虫瞬间被一兜而起,莹亮惊人,将网兜口收束起来,顾熹之从里面挑大的亮的捉,再收进纱囊里,弄完一切后满足地提着纱囊返身回去。 姬檀挑了挑眉梢,和他一道离开。 折腾嬉闹了大半个晚上,姬檀坐回马车里鞋子都湿了,夏天倒不至于会着凉,只是湿乎乎的粘地脚有些难受,不过这些相较于姬檀今晚痛快的心情,什么都不值一提了。 回到顾家两人各回各的房间,吟雪看到姬檀潮湿的鞋子和脏地不成样子的袍裾下摆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颇有些担心地拧眉道:“殿下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过两日便是太后寿诞了,不容闪失,这探花郎也真是的,怎么让殿下做这种事情。” 姬檀闻言无所谓地一笑,是他答应顾熹之去的。 寿诞再如何重要,也不及他今夜的片刻欢愉。 况且,这次的寿诞除了太后、皇帝皇后另有主角,重心也不会在姬檀身上,姬檀好不容易松泛下来的眉宇重新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翌日,顾熹之本想一早先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将萤火虫送他,却被翰林院的上峰阻止,告知他两日后太后寿诞庆典,他们这些官员虽然不必赠送重礼,但身为文官,写祝贺青词等为太后庆贺是免不了的。 兹事体大,若是写得好被太后赏识提点,赏赐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于往后仕途发展有利。 顾熹之虽然明确了将来仕途发展方向,一心为太子殿下效力,但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他自是要与其他人一样紧紧抓住的,暂且留在翰林院作词,作出来的青词还要先交由上峰指示提点,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能呈递御前,送到太后手中。 故而,为太子殿下送萤火虫一事便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白日忙碌的时候,姬檀也没空闲想起这一回事,虽说庆典是三皇子在操办,办好了功劳是他的,但为避免出事姬檀负连带责任,姬檀还是要分出人手盯着那边的行动,除此之外,他之前派手下官员给郑俨施加压力如今也得到了显著成果。 小印子一早及时禀告他,郑俨不日前秘密传信儿子,只怕在太后寿诞上会有所大动作。郑家和栗妃互为表里,即使有什么大的动作也不会傻到明目张胆针对栗妃,小印子猜测,对方恐怕是冲着姬檀来的。 “太后寿诞陛下安排了禁军护卫,那郑俨的儿子是禁军支队小队长,若是想对殿下不利——” “殿下,我们要不要也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小印子不由担心,这种寿诞庆典如果不是明着针对,只怕是要见血光。 “你是怕他胆大包天鱼死网破刺杀孤?” 小印子被猜中心思,一时没敢出声答话,只讪讪一笑,但毫无疑问,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姬檀唇角轻轻一哂,十分笃定地道:“他不会的。且不说太后寿诞禁军守卫森严,光凭他一支小队杀不了孤,便是能杀,他也不敢,本来哪怕一条路走到黑起码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他真的斗胆行刺孤,那才是彻底自绝生路。” “那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小印子弄不明白了,如果不是要刺杀太子殿下,对方意欲做什么。 “他是要刺杀孤,但其目的不是真的刺杀,而是借刺杀掩护,想来是要倒戈向我们了,拿笔来!” 姬檀面色一喜,迫不及待便要开始算郑家贪了一半的蚕丝对他造成了多大影响。 小印子没有转过弯来,但很听姬檀的话,即刻为他呈上狼毫笔并研磨。 姬檀心里清楚,郑俨被内忧外患逼到无路可走的绝境,为了儿子的前途他必要豁出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把,那么,姬檀便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是要刺杀姬檀,却也不是。 明面上的刺杀是做给栗妃看的一场戏,以免栗妃先找他的麻烦,将他推出去做顶罪羔羊,而内里,则是要利用这次刺杀在太子殿下面前扮一出苦肉计,一来是为打消姬檀连日的怒火,二来也是在考验姬檀心胸够不够宽广,能不能接纳他的投诚以换取生机。 “给孤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害得孤夙夜忧虑,险些真被设计栽了,以为区区投诚就可以弥补了么,想的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看清自家殿下算出的贪污数目,小印子还是不由大吃一惊,旋即了然了对方的意图,但还不太清楚殿下打算,是接受对方的投诚还是不接受。 姬檀看出他的疑惑,道:“投诚孤自然是要接受的,费心筹谋这一遭,不正是为了眼前这个结果,不过,仅仅投诚也太便宜他们了。” “孤要的,是将计就计。他们既决定弄一出苦肉计,孤自然是要好好配合他们,然后,连本带息全部讨回来,再好好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话音落下,姬檀唇角勾起一抹分外昳丽、又满是精明算计的弧度。 第41章 时间转眼便来到了太后寿诞庆典当天。 太后的寿宴大典自然要按照朝中规制、由主办三皇子协同礼部官员一早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 基本的流程办妥之后,首先是文武百官共同朝贺千秋,紧接着后宫妃嫔按照品阶尊卑轮流祝贺送礼, 最后由中宫皇后率领各位姐妹集体一礼收尾, 皇帝主持大局,太后在一旁噙笑接受。 第54章 既定的恭祝流程结束,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收走了文官们所作青词,退回太后身边。 作为今日庆典的主角, 即使只用接受祝贺, 对于上了年事身体不大康健的太后来说仍是一番不小的折腾, 很快便觉得精力不济,懿躬倦怠,向帝后、嫔妃百官先行辞席。 至于接下来推杯换盏喧嚣热闹的筵席如何发展成一轮新的政治场, 这就不在她老人家的考虑范围内了。 在场所有人包括帝后俱起身行礼恭送太后凤驾回鸾。 太后离开之后, 众人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席间气氛便蓦地暗流涌动起来。 除了位登人极的帝后,今日将这场庆典办得漂亮的三皇子毫无疑问获得了百官妃嫔一致的煲赞,场中夸奖溢美之词不绝, 三皇子在栗妃调教下亦称得上是举止有度,不失皇家风范,是以这一点又得了在场众人新一轮的捧哏。 而对于被夺走了大部分风光的太子殿下来说,却是无甚所谓不以为意的。 这种场面他见过太多, 朝中风向也变得太快, 若是耽溺其中当了真,那才是真的危险。 没看到从始至终皇帝都未置一词么,有些人还真是会上赶着。 皇帝既然忌惮太子,未尝不会忌惮笼络臣心声名鹊起的三皇子, 姬檀只管看戏好了。 这出戏,他也出了不少力气呢,不看可惜了。 姬檀唇角泛着清清浅浅笑意,一垂首专注用膳。 顾熹之从坐下后就一直在一瞬不瞬看他。 太子殿下坐在自己右对角、皇帝左手边的首位,幸而太子殿下端坐高位,不然以顾熹之的身份职位、他前面还坐了好几排翰林院上峰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太子殿下。 见他一不与身边文武百官言笑交谈,二不和皇帝皇后说话,一心埋头用膳,顾熹之执箸的手指紧了几分。 无妨,他一直在这里。 不论太子殿下需不需要,他都在这里陪他。 姬檀还真没有注意到顾熹之,实在是他坐的位置太偏僻了,姬檀确没想起他这个人来,除了看戏,姬檀余下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暗中观察场中禁军布防上,禁军的守卫没什么问题,一切都按照皇宫最高防卫布置。 不过想也是,对方怎么可能会以禁军身份暗行刺杀之事。 必然还有别的安排。 会是什么呢,姬檀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揣测。 太后寿诞专门从宫外请了技艺高超的舞者乐师前来宫中表演,其中混进刺客不是什么难事,刺客的来历也好解决,只要咬死是太子政敌所为即可,剩下唯一难以揣测的便只有对方何时行动,以及,他需要将计就计到什么程度。 其实原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但姬檀习惯了不惜以身入局来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所以他还是先多吃几口饭罢。 稍后可就没现在这么闲适的心情了,姬檀拭目以待。 筵席间众官员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众人不会太过明目张胆,基本只拣些既合适庆典氛围、不会大不韪冒犯,又能达成自己目的话来说,姬檀毫不奉陪这种虚与委蛇,只抬眼不时看看场中表演者来去几拨了。 一直到姬檀吃饱了饭,席间仍然其乐融融风平浪静,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正当姬檀收回了注意力,准备享用饭后水果时,耳边不太清晰地响起一声酒杯磕地的声音。 这种情况筵席常有,是以姬檀连眼帘都没抬一下,压根没多注意,今日的水果有冰镇荔枝,是他喜欢的,姬檀伸手去拿,却在伸出手之际袖口金银丝线绣刻的四爪蟒纹上闪过一抹锋芒,姬檀登时抬眼。 但见舞女长长的水袖甩过,露出下面暗藏的匕首利锋,银光冷冽直向他刺来—— 姬檀配合地往后一撤,躲过第一波拙劣攻击。 筵席中不失所望地响起了官员的慌乱喊声,“来人!有刺客!抓刺客!!”“护驾!保护陛下皇后娘娘!!”“禁军何在,护驾,快护驾——” 眼见偌大的盛宴顷刻乱作一团,所有人顿时起身向后撤离,外面的禁军也从四面八方围涌上来护驾,首先被护在包围圈内的是皇帝皇后,其次是文武百官,最后……也没轮到姬檀。 一是刺客直奔姬檀而来,他处在风险中央不好护卫,二来这本就是禁军有意为之,届时只要推说太子殿下所在位置不好第一时间上前保护便是了。 再者,后种情况也是在有人问责的情况下。 如果无人问责,禁军则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所以一切按照计划大胆一点就可以了,但也要注意切勿真伤了太子殿下。 姬檀在舞女匕首甫一袭来时躲过一击,旋即便没有再躲,为了将这场将计就计演地逼真些,他甚至上前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刺客刺杀皇帝的必经之道上,和对方激烈交起手来。 姬檀自幼习武,从不懈怠,是以身手很是利落,一个旋身躲开攻击再反手一递,轻松将舞女手上的匕首打落了。 匕首当啷坠地时他都愣了一下,竟然这么不禁打。 那接下来还怎么将计就计。 好在对方安排的刺客没有让姬檀失望,又一名琴师径直自琴底抽出一把利剑,毫不犹豫朝姬檀袭来。 这个看着厉害些,姬檀只准备与对方过个几招便收手,再让自己受一点轻伤,届时以伤相要挟,好让对方让出更多利来,为他所用,成为他手中反间的棋子。 风险中央的两边人皆在演戏,其余人则是置身事外漠然观之,反正被刺杀的不是他们,帝后也安然无恙,那就没事了,至于太子殿下安危,众人心思各异,不会冒险上前相助,尤其今日筵席中多是支持三皇子一派,自然更不会帮忙从而袖手旁观了。 这种结果亦在姬檀预料之中,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他早已经习惯了。习惯自己面对,自己应付处理,皇帝不会为他出头他就自己出头,以前被刺杀成功过他就努力习武,让对手再也无可乘之机,伤不了他分毫。 故而最近几年姬檀再也没有遭遇过刺杀。 即便遭遇,也都在他预料之内,就像今日这样。 时机差不多了,姬檀连连败退。 然而,就在他准备放弃抵抗、在对手没有丝毫预料之前主动撞上对方的剑好让自己受点轻伤时,一个超出姬檀预料的变故发生了。 顾熹之甫一见到太子殿下被刺杀时心就紧紧提到了嗓子眼,瞳孔骤缩,所有人都在退后,他想上前,可被前赴后继的人流被迫裹挟到后边去了,后来禁军上前护驾,顾熹之又被紧紧挡在了人后,他心稍微松了些许。 心想有禁军的保护,太子殿下定不会有事,这种宵小决计伤不到殿下分毫。 可谁知这群吃干饭的怂包只知道保护并未处在危险之中的人,没有一个人上前护卫太子殿下! 顾熹之顾不上用所学之词在心里将这些尸位素餐的蠹虫骂个百来遍,就先推开一个个挡在他身前的怕死鬼,以书生之躯艰难往太子殿下那边行进,被挤到了也无所谓,被踩到脚也没有感觉。 他的目标是确定的,只有那一个心上之人的方向。 逆人流而坚定挪行。 无人护卫,那他便去保护太子殿下,无人相帮,那他便去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哪怕是螳臂当车,杯水车薪,在危险时刻为太子殿下挡下一击也是好的。 只有他平安无事,自己才能放心。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顾熹之还是差了一点,他帮不到太子殿下了,眼见那闪烁着冰冷锋芒的剑尖即将刺入太子殿下身体,而殿下全然躲避不开时,千钧一发之际顾熹之毫不犹豫纵身向前扑了过去,原本应该捅在太子殿下身上的利剑扎进了他的右肩胛。 混乱中连血肉被刺穿的“噗呲”声都几不可闻。 泛着铁锈味的殷红鲜血迅速蔓延开来,洇透了顾熹之今日穿的大红官袍。 姬檀顿时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一步上前接住了顾熹之的身体,一只手从后面揽住他,另一只手毫不留力一掌震开了刺客,看着插在顾熹之肩头的剑,姬檀想拔又不敢拔,握着剑柄保持原姿势,颤着一双通红的桃花眼呵斥道:“你这个呆子,冲上来做什么!怎么这么笨呐!!” 姬檀手指都是颤抖的,他能控制自己受伤的力道,却无法看出顾熹之伤势有多重。 顾熹之脸色唰然白了下去,但看到姬檀没有受伤,禁军也上前来了,他心终于一松,释然道:“殿下,微臣没事,只要殿下……殿下安然无恙就好……” 顾熹之说话声越来越低,连喘气都裹挟着无边痛色,可当他这样被太子殿下揽在怀中,看着那人眼中焦急通红的神色时,竟奇异地生出了一丝满足和庆幸。 被剑刺中真的很痛,幸好,被刺的不是殿下。 姬檀见状再也维持不住运筹帷幄之中的冷静了,红着眼眶转头厉喝:“人呢?来人!!叫太医啊!!” 第55章 场中下人瞧见眼前景象亦是一惊,怔忪住了,直到太子殿下声嘶力竭喊出声时才猝然反应过来,忙不迭动身去请太医了。 此时站在上首的皇后也终于看清底下经历刺杀后的惨烈,看着被太子抱在怀中的那个年轻官员,她认得那是翰林院的编修、今科探花郎,这样的官员平日即使是在她面前跪拜,她也不会留有印象,可唯独这个孩子不同。 她第一次见便觉得熟悉,不过因着对方是太子的人,便算了,再没提起过。 此时再见,见他流了好多的血,心头竟是无端一痛。 在姬檀吩咐叫太医后,她也紧跟着叫身边的嬷嬷去请太医,动作要快。 嬷嬷领命后即刻快步前往太医院。 此时的姬檀已经冷静了一些,判断出顾熹之受伤的位置不是致命伤,只是剑刺的有些深,这才看着可怖,但他依然不敢贸然拔剑,担心顾熹之失血过多,左顾右盼寻找东西想捂住顾熹之的伤口,好教血流地慢些。 却在这时,忽然一愣,姬檀微微抬起了头。 看见皇后一眨不错地盯着顾熹之,姬檀登时心头一跳,手指紧紧捂住顾熹之的伤口,不让血继续渗出来,心里亦在急速思忖。 顾熹之的右肩…… 不好,胎记!姬檀瞬间心慌地不成样子,他亲眼见过顾熹之右肩处的朱砂胎记,稍后太医过来拔剑看伤,定会露出这胎记来,别人不认识,皇后却是知道的,没看到胎记前便这般记挂了,这要是看到了—— 姬檀想都不敢想。 他抱紧顾熹之六神无主满心恐慌地找小印子。 小印子拨开人群上前来,他知道殿下是在演戏,本来还有些担心,但见探花郎为殿下挡了伤害,就彻底放下心了,不明白殿下此时怎的这般焦急无助,怕他也受了伤,正要询问,却先听姬檀道: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你赶紧去太医院请太医来,要我们自己的人,记住,除此之外谁也不行,快去!” 小印子不明所以,忧心忡忡道:“那殿下你……” “孤先扶他去孤休憩的厢房,一定记住,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谁也不能见他,听明白没有,去办罢。” 小印子满心都是疑惑和对自家殿下的担忧,但见殿下这副状态也不敢多问了,拔步便跑了出去,比前两拨请太医的人都要疾如星火步履如飞。 第42章 太子厢房, 姬檀和两个小太监一起将顾熹之小心扶到了床榻上平躺着,期间姬檀一直保持顾熹之肩头的那把剑不动,也不敢叫人触碰, 待到人躺下之后姬檀才动手将顾熹之肩头的衣裳撕开, 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看到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时还是不由触目惊心,姬檀轻抽了一口气,命一名小太监去打盆温水来, 另一名守住房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 两人即刻去办了, 姬檀坐到床榻边,用帕子轻轻擦拭干净顾熹之肩头的血迹。 半晌,微不可察地叹息了声。 一双漂亮艳绝的桃花眼静静地、满目复杂一瞬不瞬看着顾熹之。 真是个傻子。 这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顾熹之这么傻的人了, 旁人都知道明哲保身不会轻易上前, 就他跟块木头似的不要命地扑了过来,为他挡下这一剑,这么笨以后可怎么为他办事呐。 说他是木头呆子总不能真是个木头呆子啊。 姬檀其实也不是想这么认定顾熹之,只是, 他现在的心里一团乱麻,实在不知该想些什么了,看着顾熹之这样比他自己受伤还要难受。 为什么要挡在他面前,为什么要不顾自己安危舍身相救, 明明自己也只是一介书生, 只有一条命啊!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啊!! 姬檀心里彻底乱了,再也无法思考。 有时候他真想把顾熹之的心剖出来看看,看看这个傻子心里都想了什么, 才能做出这等不值当的蠢事来! 想了这么多无关紧要心潮起伏的事情,姬檀唯独忘了最初开始他想要掌控顾熹之的目的,是为了静伺时机一举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好让身世秘辛彻底尘封,再也不见天日,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目的逐渐变了。 从欲除去顾熹之降低为只要将人控制住便好,继而是现在的连他受伤都不希望看到。 姬檀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好像也被顾熹之的蠢笨给传染了,变得妇人之仁起来。 不过位高权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从不委屈自己,既然决定不除顾熹之,那就不除了罢,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仔细看紧了也就是了,还是要好好把他治好用起来的,姬檀抱着物尽其用的心思想。 与此同时,小印子终于请来了姬檀的专属太医一路疾步如飞地跑来,可怜太医小跑地官帽都要掉了,医药箱一下一下撞在身上也不敢多言,太子殿下的正事要紧,到了厢房,太医被小印子先推进了门。 而他则要应对后脚到来、同样请来了太医的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 “劳嬷嬷费心了,不过殿下已经请来太医为探花郎诊治,嬷嬷不必挂心。”小印子时刻牢记姬檀吩咐,微笑着拒绝了对方好意。 嬷嬷亦谨遵皇后嘱托,莞尔道:“无妨,多个太医为殿下请个平安脉也好,方才的刺杀真是看得人触目惊心,不知太子殿下如何了?” 相较于探花郎,嬷嬷更在意从小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 “殿下一切安好,还请嬷嬷转告皇后娘娘。只是今日到底是太后寿诞,见了血光不太吉利,殿下的意思是尽量避免人瞧见,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免得冲撞了太后。” “也好,既然殿下考虑周到,那奴婢就先回去了,公公记得告诉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差人来过,娘娘是一直记挂着他的。”见太子无事,嬷嬷也就作罢了,对那个什么探花郎并不关心。 “这是当然,嬷嬷慢走。”小印子笑着将皇后派来的人送走,又安排了一些人手仔细守住门口,确定连只飞虫都飞不进来,这才放心地进了厢房。 此时太医已经将顾熹之肩头的剑拔出来了,并及时进行了清理止血包扎,连带着顾熹之肩头的胎记都被一并用纱布包了起来。 “好了,殿下不必担心,探花郎中的这一剑没有伤及筋骨要害,只是贯穿的伤口颇深,流了不少血,一时失血过多身体不支这才晕厥了过去,待他醒来喝几贴药促进伤口恢复,再好生将养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 闻言姬檀一直紧绷的心神这才松懈下来,连肩膀都瞬间垮塌了下去,也不想再另外叫人照顾顾熹之了,命小印子熬药,他自己坐在床榻前为顾熹之擦去额头细汗,又喂了他一点温水,不准备再去寿诞筵席,就在这里等顾熹之醒来。 不知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更久,小印子的药都熬好了,放在炉子里温着,顾熹之终于轻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双眼。 甫一映入眼帘的便是太子殿下那张昳丽卓绝的面容。 顾熹之不由提了一下唇角。 “你醒了,好点没有,伤口还疼吗?”姬檀见他醒来,低头凑得更近。 顾熹之抢里抢慌收了唇角笑意,抿了抿唇肃然道:“好多了,多谢殿下关心。” “欸你伤口还没止住血呢,别乱动……”姬檀见他欲坐起身,赶忙制止了,不过等下顾熹之还要喝药,姬檀小心托着他的腰身和脖颈将人扶靠在后面的软枕上。 顾熹之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太子殿下近在咫尺的面容,只觉得那轻轻蹙着的两弯纤眉都可爱无比,世上居然有这样好看的人,他呼吸情不自禁一滞。 “想什么呢,喝药。”姬檀从小印子手中接过了药碗,准备开始和他算总账了。 “殿下千金之躯,怎能——” 顾熹之见姬檀竟要亲自喂他喝药,登时又是惊喜又是大惊失色,太子殿下这样矜贵的人怎能做这种侍奉人的活计,他还是自己来比较好,然而话没说完就被太子殿下打断了。 “无妨,你为孤挡了一剑,算是孤的救命恩人,这不算什么,别再动了。”姬檀一蹙眉,顾熹之立即正襟坐好,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姬檀舀起一勺药轻吹了吹喂他喝下,并发问:“今日你为何要冲上前来为孤挡下这一剑,你可知刺客是谁?” 顾熹之温顺地喝了药,垂敛眼睫道:“为殿下挡剑是微臣分内之事,理所应当,没有缘由。至于刺客,微臣大概猜出来了,与殿下暗中调查的东南沿海蚕丝贪污一案有关,能在禁军眼下混入刺杀的,想来和禁军也脱不了干系。” “还不算太笨。”姬檀哼了一声,又喂他一勺药。 “只是,你既然猜的出来,就该知道今日之事孤早有预料,你还这么鲁莽地冲上前来不要命,当真愚蠢。就这点本事,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想做孤的谋士,笨死你得了。”姬檀没好气地一个劲给他喂药。 第56章 顾熹之想开口解释,奈何姬檀动作不停,他又不能劳太子殿下举着药等他说完话,只好先把药喝了再寻机会开口。 姬檀像是看穿了他想法似的,一勺接着一勺,愣是没给顾熹之一点机会。 顾熹之无奈地看着他,直到,药碗见底了,无药可喂,姬檀拿起了一颗蜜饯,顾熹之以为他会喂给自己,不料,姬檀丢进了自己嘴里。 看着顾熹之宛如凌迟般一口口喝完奇苦无比的药,而自己把他的蜜饯吃了,嘴里甜丝丝的,姬檀就忍不住得意起来,眯起眼睛倨傲地觑着顾熹之。 顾熹之瞬间明了,知道太子殿下总是如此,譬如刻意把他的官帽拽歪等小动作,简直可爱得要命,顾熹之一见就不禁唇角一提,被他强忍住了笑意。 蜜饯不蜜饯的根本无所谓,太子殿下亲手喂药比什么都要甘甜。 顾熹之连眼睛都幸福地弯了起来。 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他道:“微臣并非不知殿下意图,只是刀剑无眼,微臣为殿下挡这一剑也是一样的,并不会影响最终结果,殿下是要以此为由要挟人也好,还是另有筹谋也罢,微臣皆愿配合,只是不想看到殿下受伤流血。” “……为什么。”姬檀抿了抿唇,近乎固执地向他索要一个答案。 顾熹之莞尔一笑,目光专注地看着他道:“因为被刺中真的很痛,失血带来的快速眩晕也很难受,微臣不想要殿下承受这些。” “就只有这个理由么。”姬檀目光执拗地回视着他。 “嗯。”顾熹之目光纯粹点头。 姬檀无话可说了,这算是什么理由,谁不怕痛呢,难道伤在顾熹之身上痛楚就能减少了么。思绪倏然明了,想通顾熹之是在驴他,姬檀登时不高兴地睨了他一眼,正准备出言回击,先看到顾熹之那一副无怨无悔甘之如饴为他赴汤蹈火的模样,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姬檀承认,他今日确实是优柔寡断了些,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他确实是有些忍不住了。 如果今日换做任何一个忠于他的臣下,姬檀都会不吝夸赞对方忠勇,应许对方所有的赏赐和要求,可偏偏是顾熹之,什么也不算、没有任何立场身份为他做这些的顾熹之,他还一副无欲无求不求回报、只要他安然无恙的态度,这让姬檀还怎么对他口出重言。 一时间,心口都不禁有些发堵。 姬檀双手撑在腿上,攥了起来,低垂下头,原本想说的重话变成了,“下次,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知道吗。” 顾熹之和旁人是不一样的,他出一点事姬檀都会感到成倍的、无与伦比的恐慌和担心,他受不住的,所以,别再为他做这样的事了。 顾熹之唇角笑意一僵,察觉到了太子殿下心情一瞬的沉重和对他的担忧,赶忙收起笑意,正色保证道:“好,殿下不希望微臣这样做,微臣日后就再也不做了。殿下,不要伤心难过。” 察觉顾熹之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目光,姬檀一收情绪,抬起头看着他轻哂:“孤才不会为你伤心难过。” “那就最好了。”顾熹之也笑。 看他这副样子姬檀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不想再教他看穿自己的情绪,再加上刺杀的后续事端还要他出面处理,姬檀赶紧找了个借口打算离开,叮嘱顾熹之让他留在这里安心将养,等他伤口凝固不再渗血姬檀就派人送他回家。 顾熹之点了点头,对太子殿下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姬檀起身,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在半空踟蹰了下,旋即还是向前捏了一下顾熹之苍白的脸,在他的错愕中转身离开。 甫一出了房门,小印子就快步上前向他禀告:“殿下,郑禁军支队长求见。” 姬檀脸上残余的优柔和温和神情顷刻褪去地一干二净,他面容一凛,目光饱含锋利和冷冽地道:“伤了孤的人,还想要既往不咎地上门投诚和解,笑话。先晾着他罢,等孤心情好些再考虑见他不迟,这件事,孤要郑家,加倍奉还。” “是,殿下。”晾人这种事情小印子最是驾轻就熟了,即刻告退去办。 姬檀一拂哑金色太子袍服宽袖,亦举步离去。 第43章 至于这郑禁军支队长被姬檀足足晾了两天, 火都烧到了眉毛,恨不能背上荆条亲自去向探花郎跪地请罪或者干脆悬梁自尽算了之前,那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总算是向他施以了一丝垂怜的目光。 然而, 在听到对方提出的要求后, 郑禁军支队长方知这根本不是什么垂怜,而是狮子大开口,且对方做足了让他无法拒绝的准备。 太子殿下提出不仅要郑总督贪污的所有蚕丝织成丝绸后价值的银两流动去向和账本记录,还要求他们在本家做反间的棋子, 将栗妃和郑总督的所有安排计划、来往信件等收集禀告于他。 郑队长听完眼前一黑, 只觉人生无望。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又说, 如果他不答应就如实揭露郑家罪行,届时郑总督定会背信弃义断臂自保将所有罪名往他父亲头上一推,叫他们做替罪羔羊满门抄斩, 这不是无望, 这是直接人无了。 郑队长无路可走,而太子殿下还有别的底牌。 两相比较之下,他无奈在两条路中选择了稍好一点的无望,而不是人无。 郑队长本以为答应了太子殿下的要求后再向他衷心投诚, 殿下对他的态度便会转圜,不想还是吃了挂落。 郑队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太子殿下芥蒂他安排的刺客伤了探花郎一事,赶忙又备上厚礼亲自送去顾家向探花郎赔罪,然后正式开始兢兢业业为太子殿下暗中办事的无望生活, 这件事情才算是勉强翻篇了。 当然, 这是对于郑禁军支队长来说,都是他凄惨的后话,暂且不提。 总之,一切的发展虽然出了顾熹之受伤这个意料变故, 但最终的结果于姬檀来说还是利益最大化的,他从郑队长这里要挟到的东西比他一开始预估更多,顾熹之受的伤也算是伤得其所了。 姬檀派人将他送回了顾家好生将养着,并为他告了一旬的伤假。 回家当夜,顾熹之右肩胛伤口处的止痛药效渐渐失去作用,细细密密的钝痛自伤口处升起,继而蔓延至四肢百骸,搅地顾熹之目不交睫辗转反侧。 不过,他睡不着的原因可不是这个,白日太子殿下亲手喂他喝药,还捏了一下他的脸,殿下手指的温度和触感仿佛仍停留在脸颊。 顾熹之一想就忍不住心潮澎湃,连身体都有些燥热。 在这盛夏蛙鸣的夜里,愈发难受了。 他干脆起身披了件长衫,在书房走动缓解一二,视线却不期然瞥见了他先前捉来想送给太子殿下的萤火虫,还在纱囊里好好的收束着,因为为太后作庆贺青词耽搁了送去东宫的时间,顾熹之忙不迭上前查看。 萤火虫已经没有捉的那一日莹亮了,有些成虫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在纱囊里黯然躺着,顾熹之抿了抿唇,将其拿到院子里细看。 将死去的萤火虫收拾出来,剩下的虽然还在莹莹发光,但已经不适合送给太子殿下了,他固然可以再捉,但过了殿下说那番话的时间点,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合适。 有种不合时宜的硬凑和曲意逢迎的感觉。 思量再三,顾熹之还是放弃了,将萤火星空的计划摒除,他再想一想还能为殿下做什么,送殿下什么礼物。 一时间却没个好主意,顾熹之为自己的神思短浅感到懊恼,连带着肩头的伤口都在细密作痛。 他低下了头,手不敢去碰伤口,只是握拳抵住了额头,藉以忍过这阵痛楚。 姬檀正是这时看到顾熹之的。 他见状赶忙上前,俯下身欲碰顾熹之又及时止住了手,只担心问他是不是伤口开裂渗血了。 顾熹之抬起头,见到名义上的妻子露出这副神情,不由错愕,但旋即还是解释了一句,“无事,只是伤口过了药效,正常疼痛而已,等过两日伤口再愈合一些,就无大碍了。” 姬檀点了点头,没再询问。 倒是顾熹之蹙起了眉宇,问他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到院子里来。 姬檀顿时悻悻地别过了眼,随意借口说是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顾熹之就没有多问了。 但只有姬檀知道,自己缘何睡不着来到这里。 他并不是简单的失眠,而是白日顾熹之为他挡剑那一幕始终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这让姬檀意识到顾熹之对他不是寻常君臣之间的情分,顾熹之能够为他做到舍身忘己的地步,而他掌控顾熹之这么久,亦对他动容忧心。 这样的掌控并不完全是单向、收放自如的。 姬檀早已被深深影响了。 其实早在他决定换嫁的那一刻就该明白,如果自己足够镇定,完完全全是个局外人,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以身入局就再难幸免了。 他和顾熹之一样,都深深溺入了这滩感情之中,并且要一直这样纠缠下去,难舍难分难以自拔。 第57章 姬檀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值不值当,前路如何。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茫然。 在躺到床榻上后没有丝毫睡意,理也理不清楚,就到院子里走走醒醒神,然后就看见了顾熹之。 两人问完话后都无话可说,气氛一时变得缄默,还是姬檀看着桌上顾熹之收拾出来的萤火虫尸体,问他:“你不送给太子殿下了吗?” 顾熹之摇了摇头,眉间有几许落寞。 姬檀不用问也能猜出顾熹之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动了动唇,想说没事,这样也可以送,不过以妻子的身份开口委实不太合适,姬檀在话出口前又收了回来。 半晌,他莞尔道:“那就不送了,礼轻情意重,太子殿下自会明白的。” 顾熹之像是被他开解到了,眉宇松泛开来,算是认同了他的看法。 姬檀又道:“那就把剩下的萤火虫放到院子里吧,省得浪费了,说不定,太子殿下真能看到呢。” 顾熹之同意放了萤火虫,不过他知道太子殿下是看不到的,但还是牵起唇角笑了一下。 姬檀和他一起将萤火虫放了。 闪烁着荧光的萤火虫从纱囊里争相飞出,顷刻这间小院子都荧光点点,很是漂亮,像极了星辉落进院里,姬檀再见仍然很喜欢,满目的桃花眼里都是欢愉,随即,他看到站在萤火中央的顾熹之。 知道他并没有真正高兴起来,姬檀在心里说了声,太子殿下看见了,他很喜欢。 多谢你。 对着顾熹之莞尔一笑,与他一起欣赏这仅一夜的萤火星空。 又几日,郑禁军支队长的动作很快,已经将郑总督贪污的第一批账本拿到手呈给他,姬檀确认了账本是真的,将其一阖,高兴地站起身来。 有了这份关键证据,他就可以完全将自己摘出去不受牵连了。 但想要彻底扳倒三皇子依旧远远不够。 不过这没关系,他还有应对之法。 姬檀其实打心底里并不想和弟弟们进行夺嫡之争,但无奈对方对他出手,紧咬不放,那他自然没有逆来顺受而不反击的道理,此番扳倒三皇子也只是为了自保,如果对方收手,他亦会退让一步,不会赶尽杀绝,但如果对方执意与他斗下去,姬檀亦不会手下留情。 他已经掌握了栗妃母家贪污一事的证据,之后对方再有动作,他这边都能及时收到,除此之外,栗妃为三皇子在朝中拉拢的官员势力姬檀亦踅摸清楚了个大概,提前做好防范,并同样借助开明之士的宣扬推他们一把。 双管齐下,就看他们接下来是及时收手,还是偏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这一点姬檀仍从京城贵妇的来往间探知。 虽然暂时没有像之前的灯会一样盛大的活动,但姬檀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他命暗探盯紧了几家领头官员的夫人,看她们与哪些人联络交往即可。 确定之后,姬檀仍是要自己亲自去查探一番的。 正好,顾熹之的伤势好转,他还告假在家,姬檀可以央他陪自己一起去这样的场合,游逛夜市收集消息,别说,这假妻子的身份还怪好使的。 就是,姬檀无意间发现,顾熹之好像开始躲着自己。 姬檀不太确定:“嗯??” 用晚膳的时候姬檀试探了一番,故意坐在顾熹之的旁边,果不其然见他一收胳膊躲开了,姬檀又靠近,他竟然直接站起身来不在餐桌上吃饭了,要回书房吃。 姬檀确定了他真是在躲自己,不明所以地抿了抿唇。 神色不太好看。 顾熹之这又是怎么了,他不过这几日忙于政务白日顾不上他,只晚上回来给顾熹之送羹汤和水果,顺便看看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顾熹之就开始躲着自己。 什么情况。 姬檀势要弄个清楚,今晚顾熹之的晚饭他亲自去送,还要让他陪自己同行,他就不信了。 顾熹之其实并不想躲着“琳琅”,但他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无比确定、十分笃定自己从始至终喜欢一心倾慕的人都是太子殿下,可不知怎的,总在妻子的身上看到太子殿下的影子,走路的步距和动作,抱臂姿势,一些下意识的小习惯,就连那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都如出一辙,顾熹之看的越多就越发难以遏制地从他身上寻找太子殿下的影子。 尤其是他现在与妻子的关系愈发融洽,顾熹之就愈在他身上感受到心上之人的感觉。 这很不对。 顾熹之绝不是那种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人,他喜爱的、忠诚的、愿意为之奉出生命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那便是,太子殿下。 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可言说,是能要他命、即刻要他生要他死,又给予他无上欢愉之人。 而不会是他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那么,当他冷静下来认定了妻子和太子殿下绝无干系,两人身份天差地别绝不可能有其他联系时,顾熹之确定了自己的情感,他怀疑他是将对太子殿下注定不得的感情投射在另一个与太子殿下相像的人身上了。 简而言之,就是他把自己名义上的妻子看作了太子殿下的替代品。 可这怎么可能呢。 这也,太不尊重人了,不论是对妻子,还是对太子殿下都是。 如果真的喜欢,真心深爱,那便唯他不可。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哪怕两人再相像,也不会是他,顾熹之更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感情,将独一无二的太子殿下映射在别人身上。 但他一看到“琳琅”,就忍不住地联想到太子殿下,觉得对方的身量、身形、动作、气韵,以及和他畅通无阻的自如对话,哪里都像极了。 但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不可能是他的。 顾熹之觉得自己出问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琳琅”和怎么调整自己现在的感觉,将一切拨回正轨,只能暂时减少两人见面保持距离借以控制。 他亟不可待地想要见太子殿下,想要再次确认对太子殿下的感觉,那才是他的心之所向,是他一切的本源所在。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也躲不开了。 他的房门被人敲响,对方出声,是他怎么也躲避不掉的妻子。 第44章 “请进。”须臾后, 顾熹之还是开口让对方进来了,实在是他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顾熹之亦不会蛮不讲理地将人赶走。 姬檀推门而入, 将晚膳放到桌上, 目光带着审视地打量顾熹之。 顾熹之正襟危坐地坐在案桌前,一副处理公务模样。 这就更不可能了。 顾熹之告病假在家修养,并没有翰林院的政务要忙,他也没有再交给顾熹之别的任务, 按理来说顾熹之这几天是最清闲不过的才对, 姬檀越审视越是狐疑, 举步上前探看,总觉得顾熹之是在赶自己走的意思。 顾熹之没想到他会突然上前,一收案桌上诗集, 摆了一本公文案牍在最上面。 虽然顾熹之的速度很快, 但姬檀还是眼疾看清了那是什么。 隔着好几步远姬檀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字迹,顾熹之翻看他闲暇时抄录的一些不知所谓的诗集干什么,还一副很珍稀的模样,连饭都不吃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藏了什么惊天秘密呢。 “你在做什么?”姬檀蹙眉问他。 “如你所见。”顾熹之答非所问。 姬檀直接走上前来,站在案桌前视线一瞬不瞬地俯视顾熹之,肯定问道:“你在躲我, 为什么,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顾熹之心神乱了一瞬,但旋即还是镇定道:“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心情有些烦闷, 不想与人接触而已。” “是吗。”姬檀笑意吟吟。 不等顾熹之回答或是露出别的表情来敷衍搪塞他,先道:“那正好不过了,明日下晌我会提前回家,我们一起去逛夜市如何,最能解烦闷。” 顾熹之现在只想与他保持距离,闻言想都不想直接拒绝:“明日么,明日恐怕不行,我暂时不太想去逛夜市——” “是为太子殿下收集情报。” 姬檀在顾熹之拒绝之前气定神闲地打断了他,拿捏顾熹之,他最擅长了,自然知道说什么顾熹之绝对无法拒绝。 果不其然,顾熹之话音戛然而止,表情在继续拒绝和答应他之间来回变换,不出一瞬,那架衡量的天平便完全倒向太子殿下一边了。 忠贞不二的臣下完全拒绝不了为明主效力,这一点,姬檀心里最是清楚不过。 顾熹之想要逃离他的股掌,那更是,天方夜谭。 姬檀只管端抱手臂信心十足地等他回答。 “好,明日我同你去。”顾熹之的语气十分沉重,是姬檀从未听过的复杂,仿佛一个有着龙阳之好的男子被硬生生扭转成了正常男人一般。 不过姬檀可不管这个,只要能达成所愿,顾熹之答应陪他一起,就万事大吉了。 第58章 顾熹之躲着他的原因,顾熹之心情烦闷,他都会弄清楚并顺利解决,没有他掌控不了顾熹之的。 姬檀满意地莞尔笑起,贴心叮嘱他记得把晚膳吃了,这才一转身利落离开顾熹之的书房。 姬檀走后,顾熹之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沉重心情没有得到丝毫缓解,他还是觉得两人极像,超越了面容皮相的那种相似。 譬如刚才那番对话,能够精准拿捏住顾熹之七寸,让他主动趋之若鹜的,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教他甘之如饴,而“琳琅”一番话亦让他无法拒绝。 这种自己的心思、理智、行动被完全牵引在另一个人手中的感觉,是如此的如出一辙。 如果他化作风筝,那太子殿下一定是收束操控他的那条线,而现在,“琳琅”亦掌握了这条线。 顾熹之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先用晚膳,在脑中思忖明日又该如何应对,不论他神思多么混乱,太子殿下的任务永远都是最紧要位列第一的。 翌日下晌,姬檀早早地将东宫政务处理完毕,赶回顾家,准备和顾熹之一起去晚上的夜市。 地点他已经有了,暗探传回了官员夫人的约见地,只是具体情况他要亲自过去一趟查看,并指挥暗探仔细盯梢,将这些官员隐藏其中的草蛇灰线全都抓取出来,等暗探回禀他之后就大功告成可以回家了。 中间的时间他都可以肆意游逛夜市,也会努力让顾熹之心情好起来,省得总是躲他,想找他都不方便。 姬檀如是在心里安排,动作利落地去找顾熹之,和他一起出门,晚膳也一并在外面用了。 顾熹之仍是昨晚的状态,和他一起上了马车,往街市上去。 他们到达闹市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成片橙色的夕阳余晖倾洒在勤劳支着摊子准备晚上开张的小贩身上。 姬檀这时候还没下马车,他向无代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句话,对方听完利落地跳到地面,往闹市中去,旋即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顾熹之只用余光关注了一眼,知道这是“琳琅”在联系与他一起探听消息的同伴,没有多问。 看来他之前所言不虚,他确实是在用这种方式为太子殿下效力。 顾熹之心情又沉重了一分,为对方绝不可能和太子殿下有关系。 分明早就知道的,可亲眼所见后不知为何心情还是落寞了几分。 顾熹之知道自己神思陷入了歧路,赶忙摒除乱七八糟的心思,不再多想,只一心关注眼前。 姬檀见状,问他晚膳想吃什么,是去酒楼馆子,还是游逛夜市时品尝各色小吃,顾熹之无甚胃口,便都随他,于是姬檀眼睛一亮地决定吃小吃。 顾熹之没有意见。 看着他那双只要一高兴就会格外晶亮、神采奕奕的桃花眼,顾熹之心里那种熟稔的感觉又涌上来了,被他强行压下。 明知太子殿下的身份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更不可能屈尊降贵嫁他为妻,顾熹之就不由在心中唾弃自己。 别再想了,不会的。 他不会是那个人,明明自己都亲眼看见他与别人往来联络了,也确定他此前所说一切如实,就更不可能了。 顾熹之冷静地让自己渐次死心。 这段期间,无代已经完成姬檀交代的事情回来了,驾驶马车往他们稍后要去的夜市中去。 华灯初上,夜市开放的长长街道上俱挂着照明的大红灯笼,几乎亮如白昼,姬檀满目期待地欲拉顾熹之下来。 顾熹之躲开了他的手,自己从容下车。 姬檀见状眉梢一压,没说什么,淡定收回手和他保持距离地开始逛。 姬檀仍是那一副见什么都新奇的模样,见到各种有趣没吃过的点心小吃都要买来浅尝,最钟爱的始终是糖水水果,还买了一碗最新上市的新鲜杨梅酥山,吃起来酸甜冰爽,顿时满足地一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都眯了起来。 又让小贩给他装了一份蜜桃和葡萄口味混合的甜酥山,是给顾熹之的。 看他那一副宛如苦瓜一般的肃然神色,先吃口甜的缓解缓解。 顾熹之又想拒绝,但姬檀已经利落地付了钱,小贩也着手开始做了,顾熹之便没再出言扫兴。 等酥山做好,他接过以后姬檀又去看前面小摊上一些古灵精怪的小摆件,顾熹之跟在他后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神色愈发地复杂。 姬檀最后挑中了一支质地纯粹、做工亦很独特的和田玉簪,很适合顾熹之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气质,插在冠间也好搭配,便买了下来准备送他,当做上次顾熹之送他的狸奴提灯回礼。 孰料,他将玉簪递出去,顾熹之垂眸看着却并未接下,而是满目正色地与他道:“你不需要送我这些东西,新婚之夜我便已说得清楚,你我之间私下不应往来过多,日后,莫要再做这些惹人误会的事了。” “……惹人、误会?” 姬檀闻悉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遍,顾熹之这呆瓜在说什么。 “是,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发生什么越了界限,超出寻常盟友的关系。” 顾熹之的回答彻底击碎了姬檀对两人关系的认知,他唇角的笑容也慢慢落下,收回了手,最后一次确认道:“所以你认为我们完全是同盟关系……还是你觉得你收下了我送的簪子,就是越界背叛了你的心上之人。”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顾熹之点头:“都是。” 只是盟友关系,不能背叛他心中明月。 在他心里永远位居第一不可撼动的,只有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好,很好。我明白了。”姬檀负过了手,笑出声来。只是这笑怎么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甚至有些勉强和倔强。 想他堂堂太子,何曾这般地礼贤下士过,顾熹之不领情也就算了,还为了他那个什么所谓的心上之人,要和他保持距离。 好,真是好得很呐。 姬檀终于知道顾熹之这几日为何躲着自己了。 原来是在为他的心上之人守身如玉,明明两人根本不可能,顾熹之也还是要这样做。 怎么,难道还要他称赞顾熹之是磐石无转一心一意的专情之人吗,那他这段时日的费心费力又算什么。 为和顾熹之关系好转不惜撒下数个谎言来圆,精心筹谋设计,结果就得到一句只是同盟,连好友都不算,亏得他日日不论有多繁忙,也都会抽出时间去看顾熹之。 现在,全成了笑话。 他费心经营的一切,比不过顾熹之心里那个连八字都没有一撇、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的属意之人。 他什么都不是。 姬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不论如何努力,父皇母后都不待见他的无力时刻,现在的顾熹之也是,也这么对他,都这么对他。 他就活该被这样对待么,一腔心意错付。 他要的只是和顾熹之关系好转,乏善可陈时往来解闷,做朋友之上的关系而已,顾熹之这样都不肯答应他。 好,好,好好好。 他是太子殿下,他坐拥整个东宫,手中财富珍宝、手下能人异士无数,他才不需要顾熹之这点可怜的感情。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从前没有顾熹之,他也活得好好的,没道理现在不行了。 对,他根本不需要。 顾熹之要为他那根本无望的心上人守身如玉,那让他守着好了。 看看最后,谁更可怜。 姬檀笑着笑着,眼神变得冷冽起来,最后嘴角下撇到正常时的表情弧度,道:“好,既然你要保持距离,那便从现在开始罢,我也不打搅你,省得你怪我让你背叛了心上之人,我们现在便分道扬镳。” 一言甫毕,姬檀转身便绝然离去了。 连三千如瀑青丝都带着决绝的姿态,宽袖一拂,在空中划过一道令人熟悉到惊心的感觉。 顾熹之甚至没有来得及出言挽留,他不是那个意思,这件事情错全在他,是他没有表述清楚。 然而,姬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帘之前了。 顾熹之不由得心里一窒。 第45章 姬檀越想越是不忿, 越想越是不甘,顾熹之他凭什么,他想守身如玉凭什么来要求他, 过分, 顾熹之太过分了。 姬檀不满地舀了一大勺杨梅酥山来吃,却发现原本酸甜冰爽的酥山不知何时只剩下了酸味,冰沙化成水后连带着甜味也一起消失了,姬檀心情愈发愤懑, 将手中的酥山处理了, 自己在夜市中玩逛。 他的目的地是固定的, 基本只在这一片街市,因此不论他怎么逛都会不期然遇见顾熹之,频次高达每两条街就会看见一次。 一看到他, 姬檀完全秉持分道扬镳的原则, 背身离开,不给顾熹之一点开口的机会。 顾熹之几次想要上前道歉解释,然而姬檀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扭头就走了, 隔着摩肩接踵的行人,顾熹之稍不留神就弄丢了姬檀的行踪,只能等待下次和他相遇。 第59章 这样不是办法,顾熹之既然做错了, 就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来。 想到两人争论的缘由, 顾熹之走向一个卖香包的小摊,准备挑选礼物送给“琳琅”赔罪,一个摊子不满意,顾熹之就继续往前再挑选, 期间还买了他喜欢的水果糖水,以及其他新鲜的吃食零嘴等。 终于,顾熹之逛到一家卖男子配饰的小摊,一眼相中了一条莲花形状的碧玉璎珞,很适合“琳琅”常穿的水青色、浅绿色等对襟罩衫,便买了下来准备送他。 小摊老板边打包边和顾熹之闲话,称赞他眼光好,让顾熹之再看看别的物件,说他的货都是从南海一带进口的高货。 顾熹之瞧着确实不错,就又看了看,看到一对艳红欲滴、不论是质地还是光泽都相当不错的红珊瑚珠,他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一张昳丽绝伦、浅笑俊秀的面容,这样的颜色最衬那人不过了。 想到萤火已是送不了,不如改送别的。 便将这对红珊瑚珠也买了下来,一起打包装好。 一连卖出去两件高货,老板笑地都要合不拢嘴了,热情地给顾熹之打包。 正当这时,姬檀亦走到了这里,在不远处一个卖冰糖葫芦和糖人的小摊前定睛望着顾熹之,见他低头专注的模样,心里愈发地不是滋味,只觉顾熹之根本没将他当一回事,正准备负气离开,倏然听到了一阵又疾又促的马蹄踢踏声。 姬檀登时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去。 这里可是夜市,往来的多是普通行人,他都将马车停在了外边,这些人却如此放肆。 不想,这看到的还是熟面孔,其中领头的人物是三皇子身边伴读,亦是世家子弟。 其他跟着闹市纵马的亦是一样,不过是些纨绔罢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说明三皇子非但没察觉到危机逼近,反而愈发地张狂明目张胆,纵容下边的人打着他的旗号恣意行事。 这件事要是教御史台知道了,参三皇子的折子会如雪花般飞满整个朝堂。 当真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姬檀刚勾起唇角,就见几头高头骏马朝着夜市中心奔来,有那躲闪不及的小摊直接被马蹄掀了个底朝天,险些人都伤了,姬檀眉梢又拧了起来,一瞬不瞬后退注视骏马动向,却见那马完全是冲着顾熹之那边疾驰而去的。 按照这个速度和惯性,顾熹之又站在小摊外围,即使此刻就躲也已经来不及了。 姬檀瞬间瞳孔都扩张到了极致,出声喊他:“小心——” 顾熹之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鼻孔喷着热气几乎横冲直撞的骏马,马的主人倨傲地抬着下巴道:“闪开!都闪开!!” 街道中间的人不住躲闪,像是被沿中劈开的人浪,顾熹之刚转了个身的功夫,马蹄已跃至眼前,高扬前蹄,几要踩踏上他的胸膛。 电光火石之间顾熹之只觉自己的腰身被人一把揽住,旋即一个利落的旋身,他和揽住他的人位置交换,两人一起摔向了后边堆了几层绸布的杂物上,顾熹之身体着地,看向身上的人。 是“琳琅”,对方正在一瞬不瞬侧首注视那几匹马动向。 眼见骏马嘶鸣着疾驰远了,方才顾熹之光顾的小摊已被马蹄掀翻,小摊老板正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货品嚎啕叹惋。 姬檀转过头,本想看看顾熹之有没有受伤,不想他手臂猝然一紧,将自己毫不设防的身体带着下压了两分,唇瓣擦上了顾熹之的唇。 顷刻间,周遭的人声喧嚣宛如潮水般唰然退去,夜市长街上仅剩一双桃花眼静静地、一眨不错地望着另一双漆深不见底的眼瞳。 姬檀心脏狠狠一颤,下意识欲挣扎起身,结果脚又被裹进绸布里磕绊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亲的,直接面对着面,唇瓣撞了下来,砸在顾熹之的唇瓣上,无缝相贴。 瞬息间,姬檀偏狭长的桃花眼都被他睁大成滚圆了。顾熹之仍旧直愣愣地,揽着他的腰未放,牙龈被撞疼的闷哼也被他忍了回去,心跳一下下地,如擂似鼓。 这不是心动,是被蒙骗了数日之后终于第一次窥见了对方的真面一角从而震惊的心如擂鼓。 顾熹之不禁用手仔细丈量身下腰身的尺寸,同时,僵滞的神思极速思忖。 关于琳琅,顾熹之对他的许多事情其实都不太了解。 从前尚未成婚时,琳琅常来顾家找他,将自己的生平经历与他诉说,以期寻找两人间的共同话题,但当时的顾熹之对他只有不喜和反感,并未将他的话往心里去,后面更是拒之不见,是以那之后的琳琅顾熹之并不熟悉。 但有一点,顾熹之还是知道的。 琳琅从来不会武功。 他说正是因为身无长技,所以才以琴艺谋生,否则必定要参军报国,或者当个镖师之类,这不比琴师和仅学那些治家之术的深宅之人好得多。 顾熹之清晰记得琳琅当初说出这番话时的慨然,他亦不精于武功,能够体会,但他比琳琅可选择的余地多得多,他靠科举入仕为官,琳琅却不能。 但此时此刻,压在他身上、正与他肌肤相触的“琳琅”显然是身怀武艺的。 方才他出声提醒时人还在对面的小摊,几息之间便赶到了他面前,并及时将他从马蹄下救出,这一点,没有勤耕不辍的武功底子是决计做不到的。 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这个“琳琅”是真的,那从前的琳琅说的便是假话。 不,不可能,没有任何男子在有其他一技之长的情况下仍甘愿以下九流的琴艺谋生,他又不是什么朝廷特密人员。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现在的“琳琅”才是假的。 顾熹之尚来不及进行下一步的思考,譬如眼前这个假的“琳琅”究竟是谁,从什么时候被调换了的,为何他的脸和真琳琅一模一样,他有什么目的,以及最至关重要的一点,他为何,那么肖似太子殿下? 就先被对方推搡着挣扎开来。 “琳琅”难以置信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后退一步,一双潋滟水润的桃花眼气急败坏地狠狠睨他,连胸膛都在剧烈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 姬檀是真要被气坏了,他本来心情就不好,只是不想顾熹之出事才赶去救人,结果,这个不久前还在信誓旦旦要守身如玉的男人竟然胆大包天亲他。 还亲了两次!傻不愣登地亲了他许久,是可忍孰不可忍!! 姬檀正要发作,顾熹之紧随其后从地上爬起,真挚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情况凶险,是我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唐突了你。还有,之前,也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此事全是我的错,我没想要和你划分距离,我只是懊恼自己把握不好与人相与的分寸,伤害到你了。” “真的很抱歉,可以不要生气吗?” 说罢,顾熹之递出方才老板打包好了的莲花璎珞送给他。 “我用这个,换你的玉簪,好不好?” 姬檀胸口积攒的怒气像棉花一样膨胀,然后又松软地偃旗息鼓了下去。 顾熹之主动道歉了,连带着之前的一起,那他还要生气吗? 姬檀有些举棋不定了起来,连唇瓣都不由抿在了一起,如果他就这么原谅了顾熹之,对方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虽然顾熹之的变本加厉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但会影响他的心情,可是如果不原谅,他现在就被影响了。 “不换。”少顷后,姬檀如是决定。 不过,顾熹之送他的璎珞他还是要的,一把从顾熹之手中抽走了,玉簪他也扣下了,以后看心情要不要送给顾熹之。 见对方犹豫不决但又转身就走的骄矜模样,顾熹之不由提了一下唇角,不过转瞬,这唇角又落下去了。 顾熹之其实很想问他武功一事,更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但旋即又想起每次他一发现端倪就会被对方听着好似不合理、但又无懈可击的理由糊弄过去了,顾熹之心里微沉,暂且将这个重大发现藏在心里,从长计议再探寻真相。 不论眼前这人是谁,一定与东宫脱不了干系,这一点他还是能确定相信的。 是以,顾熹之放心地追了上去。 一直跟在“琳琅”身边,看着他心情转好地一路吃吃逛逛,竟然很快地接受了他不是从前那个“琳琅”的事实。 相比之下,顾熹之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琳琅”,也很好奇他的真实身份。 顾熹之一路都在回想两人之间相处的点滴,猜测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偷梁换柱的,对他改变印象、发现对方不似从前那般令他反感……或许还要更早,再往前追溯,是他们大婚的那一日。 是了,应该就是那日了。 此后的“琳琅”便都是眼前这副模样。 那一日是他初入顾家的时间,也是最好调换而不引人怀疑的,之后的一切便都由这个“琳琅”经营,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第60章 顾熹之一点一点地将事实重新还原。 与此同时,姬檀一路吃了不少东西,早就餍足饭饱了,不过他又在另一个小摊上买了一碗冰酥酪当作饭后甜点不疾不徐吃着,夏日炎炎,他最喜欢这些东西,当然,是顾熹之付的钱。 姬檀只是允许他跟着,还没完全原谅他呢。 对此,顾熹之并无二话,还算上道。 姬檀便决定大方地原谅他这一回了罢,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顾熹之始终温润噙笑奉陪,倒把姬檀看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别过了眼。 视线转开,恰好瞥见完成任务的暗探向他发出信号,姬檀随意找了个借口欲去会和,顾熹之了然颔首,也说他要去找巡街使一趟,将被马匹掀翻的商贩赔偿谈拢,两人分头行动,稍后马车上会和。 这次的夜市之行便顺利结束了。 顾熹之怀揣着对妻子身份的疑惑,心里的疑团始终挥之不去,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将主意打到了沈玉兰身上,从前便觉得母亲有事瞒他,定要再试一试。 在帮沈玉兰一起养花时佯装闲聊,问她“琳琅”会不会武功一事。 姬檀会不会武功沈玉兰不清楚,顾熹之问的也很随意,她并没有多想,就照从前的真正琳琅来说,肯定道不会。她心想着,太子殿下既然扮作琳琅,又让她除了身份以外全部如实答话,定然把这些都通过气了罢,她这么说应该不会露馅。 是以转头便抛之脑后了,也没想到事无巨细都和姬檀说一声。 在她回答完后,顾熹之得到了确切的结果,转身回去书房准备更衣去翰林院当值,一路上他都在思忖,此“琳琅”已非彼琳琅了,那么对方之前与他说过的解释全部统统作废,往日的怀疑重新浮上心头。 从大婚第二天,他发现对方身上有太子殿下的檀香开始。 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究竟是谁。 第46章 那双潋滟盈盈明眸善睐的桃花眼、身上不经意间透出的若有若无檀香香气、和太子殿下几近神似的动作习性, 以及,给顾熹之的那种熟悉翻涌、胸腔有如鼓乐大作的感觉,都不期而同地指向了一个人……然而, 这也是顾熹之最不敢去想的。 他连忙压下脑中升腾着的、令人几近狂悖又不住震颤的思绪。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不会是他。 且不说太子殿下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不会屈尊降贵顶替琳琅的身份嫁他,即使退一万步来讲,真的是太子殿下, 他所谋为何。 没有任何动机, 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道理顾熹之还是分明的。 大抵是人有相似,对方又出自东宫,耳濡目染了一些太子殿下的性情习惯, 这才教顾熹之生了妄念。 回过头来仔细一想, 琳琅眉眼也与太子殿下生得相似,可见这世上之人肖似者还是凡多的,说明不了什么,东宫之人皆有可能沾染上太子殿下的檀香, 不算稀奇,更不能作为佐证,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对方的面容和太子殿下全然不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绝无更改。 根据以上推断, 顾熹之认为最合理的解释是,对方应是琳琅的同胞兄弟。 如果是这样,便都能说得通了。 琳琅以琴艺为生,而他名义上的妻子, 以替太子殿下收集情报为生,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更久,更像殿下,会武功也属正常。 此外,他的想法约莫和琳琅一样,都想要安身立命改换门庭,是以,愿意换嫁给他,在明知两人关系、不用有任何感情负担的情况下,这是最能两全的方法了。 只是,想清楚一切,顾熹之还是觉得别扭,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但就是,哪里都不太对劲。 不论如何,这人是他家中人,名义上的妻子,顾熹之又与他关系日渐甚笃,对方的真实身份顾熹之是一定要探查个水落石出的。 下定决心,顾熹之换好官袍,一正乌纱帽,神色毅然决然地推开房门,信步出发前往翰林院。 此时的姬檀对顾熹之已发现他不是原本的琳琅一事还一无所知,武功一事确实是事出从急,他为救人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便是知道了,姬檀也不会放在心上,之前的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地圆过来了,没道理这次不行。 且顾熹之这人的心思最好洞彻了,掌控他驾轻就熟,姬檀都熟能生巧了。 是以根本没理会,专心处理自己的政务。 然而,就是这次百密一疏的疏忽,让姬檀专门为顾熹之编造的谎言破口越撕越大,直到,再也圆不起来了,姬檀还浑然未觉。 顾熹之此人对于目标的执着远超常人想象,能人所不能,他自然也知道“琳琅”已经熟悉了他的思维方式,故而这次他完全反其道而行之,一不做试探,二不露出异于平常的神态,完完全全不动声色,谋而后动。 甚至,连他晚上主动去往姬檀的房间探查,姬檀也没能察觉出异样。 对于姬檀来说,两人关系渐笃,顾熹之被他设计地心怀愧疚,又不小心出言伤了他,过来示好缓和都来不及,又怎会生出旁的心思。 是以,姬檀放心地叫他进来,一弯唇角,饶有兴味地期待他会与自己说什么。 顾熹之进门后不露声色地在屋内环视一眼,见没看到从前琳琅惯常弹奏的木琴,心里即刻有了主意,以此来作为突破口,温声道:“许久没听你弹琴了,今夜夜色如醉,倏而想起,想再听你抚琴一曲,不知,方不方便?” 顾熹之期冀能从对方措手不及的神色中进一步窥出端倪。 不想,“琳琅”径直答应了。 “好啊,你想听什么?”姬檀朝他莞尔一笑,一双剔透灵动的眸子中划过一抹明显的欣慰飞扬。 就好像是,他等候已久了,顾熹之才终于主动开口,高山流水伴知音的那种感觉。 这把顾熹之看得错愕,心想他这是在做戏给自己看,稍后再找借口拒绝,还是自己的突破口找错了。 这时,姬檀又开口:“稍等片刻,待我去取琴来。” 顾熹之心定了,且先静观其变。 少顷后,“琳琅”当真取来了一把木琴,放在矮几上面,试了试音,揽袍坐下准备弹奏,见顾熹之疑惑地看向自己,顿时明了,微微一笑解释:“这段时日事务繁忙,就把琴收起来了,公子也知道这是高雅之物,若是不用闲置了不好。” 不用顾熹之问就解了他的疑惑,换做平时,顾熹之定会被他含混过去,此刻却是没那么轻易了。 在姬檀再次问他想听什么时,顾熹之道:“就弹我们初见时的曲子吧。” 姬檀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顾熹之悄然打量他的神色。 或许眼前的人也会弹琴,却未必有琳琅精通,且限定了初见时的曲子,看他如何应对。 顾熹之哪里知道,他们初见时姬檀便在场,琳琅弹的什么曲子姬檀自然了然于心。太子殿下擅于六艺,琴技更是不必说,相较于琳琅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快“叮咚”两声清响,旋即潺潺宛如流水般的琴音自骨节分明的指下倾泻而出,送入顾熹之耳里。 每个人弹奏的个人风格虽有些许不同,但应付顾熹之这种门外汉,足够了。 姬檀唇瓣提起,信手弹奏。 顾熹之一瞬不瞬地定睛看他,眼前人沐浴之后并未完全干透披散的青丝垂落下来,悬了几缕在身前,卷长浓密的眼睫轻垂,在下眼睑投出一小片扇形阴影,配合弹琴的动作,堪称眉目如画,俊美静雅。 至于为何不是点评他的琴技,这实在是因为,顾熹之根本不记得和琳琅初见对方弹了什么曲子,当时他一心都牵系在太子殿下身上,旁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换言之,只要眼前人随意弹奏一曲,技术不是太差,就能将他糊弄过去了。 顾熹之没想到会折戟在这里,默了默,还是作欣赏状垂耳恭听完了整首曲子。 不过有一说一,眼前人弹地确实不错,琴音清越,一气呵成,颇有静心凝神之效,他当真听入了迷。 一曲终了,顾熹之变得摇摆不定,难不成自己又猜错了? 他纠结地眉梢都要拧在一起,愈发自我怀疑,但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试探,没话找话硬聊:“你的琴艺似乎又精进了,学琴需日日不辍苦练,想来你费了不少功夫罢。” 姬檀莞尔道:“还好。” 这顾熹之要么不开窍,要么就没完没了了,姬檀眼里原本的欣慰之色慢慢变成了纯粹应付。 “你不必如此自谦,男子以此为生,想来是很孤独艰难的,要是家中有个序齿相当的兄弟陪伴理解,必然会好很多。对了,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吗,也怪我之前疏忽,从未关心你这些。” 人都被姬檀送走了,当然没有,他继续笑吟吟以对:“没有,我家中遭难,父母亲都不在了,也没有什么同胞兄弟,只我一个独子。” 这是姬檀一早就为琳琅准备好的说辞,滴水不漏,此时再度提起,在顾熹之面前加深一下自己茕茕孑立多年、艰难不易讨生活的坚韧形象,也好教他对自己更加动容心软。 第61章 果不其然,顾熹之听后不说话了。 姬檀满意地翘起了唇角,连带着指尖都欢快地没有节奏在木琴上点来点去。 顾熹之:“……” 又骗他,这谎言也太拙劣了,眼前人是真的在把他当傻子耍。 虽然这番话无懈可击,无从查证,但顾熹之就是能感觉到这是假话,连撒谎都撒地这么敷衍,手指出卖了他。 在对方眼里,自己就那么好骗么。 顾熹之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接连旁敲侧击地问了他几个问题,对方就像是戏曲曲目编排好的那样,愈发回答地完美无缺,教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答案过于精致,把人带地连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踩了,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都没有。 顾熹之第一次这么沉着冷静旁观,同时不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自己以前究竟是怎么深信不疑地信任他的,还是收集情报的人皆是如此,擅长巧言令色教人信服。 顾熹之又沉默了。 今晚毫无收获,唯一确定的还是之前的结论,对方绝对不是琳琅,至于是谁,是不是琳琅的胞兄弟,不好判定,反正他说的话顾熹之是一个字也不会再信了。 随意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下次再行试探。 “琳琅”也随之莞尔起身,要亲自送他。 顾熹之略一颔首,随他去了。 姬檀今晚逗着顾熹之玩了好一会,把这木讷呆子说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就高兴。 他最喜欢看顾熹之这副拿他无可奈何,又只能随他去,被他完全掌控在股掌之中的模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兴奋。 顾熹之不知道对方在高兴什么,用余光打量他,见他一双桃花眼都笑眯起来了,眸光里熠熠生辉,就觉得哪里不太协调。 又打量了一阵,没看出什么,走到房门口,正欲出声让他不用送了,却忽地一顿。 目光一眨不错地审夺“琳琅”的脸。 他的脸怎么……不论是在房间的烛光下,还是在门前的月色里,都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顾熹之知道人在不同的光影之下面色是会有变化的,譬如在炽烈天光之下,脸色会分外白皙,在一豆灯火下,脸色会显得温柔昏黄,一日的不同时间节点也会对面色产生影响。 可眼前“琳琅”的这张脸,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白皙,没有任何变化。 不论是暖黄烛光映照在他右侧脸颊上,还是溶溶月色披沐在他额头鼻尖,这两个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白,没有分毫、正常人的肌肤之别。 顾熹之再看他的眼睛,恍然大悟哪里不太协调了。 素来有“皮笑肉不笑”、“笑意不达眼底”一说,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自然还是伪装,面部神色、肌肤变化一定是先于眼神而作出反应的,这是人人皆同的常识,但顾熹之从未见过像“琳琅”这样的人,他和常人不同,是完全反着来的。 一双桃花眼格外灵动,简直像是会说话一般,情绪心思尽显,是他脸上最鲜明的亮色。 反之,他的脸颊毫无生气变化,笑意不达面容。 顾熹之从前从未注意过一点,现在想来,这也,太奇怪了。 他心里一突,下意识往“琳琅”脚上看去,见他是踩在地上,不是悬空的,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便一直盯着对方的脸看,只好在心里暗自琢磨,“琳琅”能说会笑,面色也不是病人的那种苍白,按理来说不会是生病,即便病了,病人的脸也不会这么不合常理,毫无光线变化。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究竟是哪一部分出了差错,顾熹之简直闻所未闻。 这种感觉就好像,眼前人的脸不是他的脸,而是脸之上,覆了一层东西,只有这样才会没有变化。 覆了……一层东西。 霎时,顾熹之的心又是狠狠一突,猝然转头,盯紧了“琳琅”的脸不放。 第47章 “怎么了, 我脸上有东西?”姬檀下意识伸手抚了抚五官轮廓边缘,这里是与易容|面具相贴最紧密的地方。见顾熹之一眨不错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姬檀唯恐是之前沐浴后重戴易容|面具没戴好, 露了破绽, 待确定没问题才放下了手,回视顾熹之。 “没事。” 随着顾熹之说出这两个字,他的心也逐渐沉了下去。 他亲眼所见眼前人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却不摸面颊, 反而去抚轮廓边缘, 这种完全下意识的反常表现彻底坐实了他脸上确有东西覆盖, 不是顾熹之的错觉,他不长这样,自然也不会是琳琅的同胞兄弟了。 这么看来, 他方才所言倒是真话。 只是, 若他另有面目,那他的身份就变得更加无从探寻了。 顾熹之除了知道对方出自东宫,其他一无所知,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我只是想和你说, 不用送了,夜已深了,你也早些歇息罢。”说罢,不等“琳琅”再回话, 顾熹之就疾步转身先行离去了。 走在幽静的长廊上, 身形隐没在浓黑的夜色里,顾熹之面上表情晦暗不明,却难掩肃然凝重。 这件事情,太子殿下知道吗? 不, 肯定是知道的,对方是太子殿下的属下,殿下不会不知,但,换|妻这么重大的事为何从未告诉过他,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太子殿下的安排,如果是这样的话,殿下是何用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熹之登时满心满腹都是疑惑,一个疑团还没弄清另一个又来了。 事关太子殿下,顾熹之总不由往他的方向深想。 殿下明知这件事情,他的态度如何顾熹之也已经看得分明了,只是,不知这背后的缘由。 一直到宽衣洗漱之后,顾熹之仰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枕在后脑勺底下,目不交睫望着黑漆漆的屋顶,顾熹之仍未思忖清楚。他所能想到并十分确定的只有,太子殿下对他绝无暗室欺心之意。 自他成婚以来,“琳琅”也一直在与他缓和转圜关系,在危险时刻救他护他,对方应都是听从了太子殿下吩咐。 那么,只要确定了这一点,剩下的一切皆不足为忧。 思量至此,“琳琅”都变成其次了,太子殿下才最主要,且他这样安排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是,既为自己解决了亟需成婚的燃眉之急,又对他的婚姻状况了如指掌。 也就是说,他和“琳琅”间的夫妻关系太子殿下一直都是知情的。 顾熹之猝地神情一振,坐起身来。 如果真是这样,太子殿下为他指婚,却半途换了他的新婚妻子,既不表态也不干涉,太子殿下这究竟是,希望他婚姻美满、还是不美满的意思?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明知太子殿下绝不会如自己一般,但万一呢,只要那一点点的千万分之一,确定太子殿下对他是不一样的,就足够顾熹之一晚上都睡不着尽想着他了。 这件事情由殿下安排而起,截至他这里结束。 想通了其中关窍,顾熹之也就没有去问太子殿下的必要了,他本来也不会问,只要是太子殿下想要的,不论是另有一番筹谋,还是如顾熹之所猜测的那般,殿下待他是不一样的,顾熹之都会遂他心意。 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或是让他明了他的意图,顾熹之都会全然照办。 他即是他最高的办事宗旨。 这是他二人之间隐而不发的心照不宣。 翌日,顾熹之早早起床,抑或说他一夜未眠,直到此刻精神仍是亢奋的,怀揣着这样的心情照常去翰林院当值。 旁的他都不会过于苛刻要求,但他的妻子改容换面一事还是在顾熹之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难以平息,顾熹之没有办法当作不知。 是以,在完成自己的政务以后,顾熹之还是去查阅了有关典籍。 他不会拆穿对方身份,但也不能始终被蒙在鼓里。 一本本、一卷卷记载民间杂志传奇、千金方或是涉猎人面一类的制造术顾熹之都一一查遍了,其中有些还是禁书,但仍旧一无所获,里面的介绍没有一条完全符合“琳琅”的情况的,顾熹之查得都不由灰心丧气了。 完完全全地扮作另一个人的相貌,这种事是真的能够真实存在么? 若是人人如此,岂不乱套了。 还是他的猜测有误,对方其实用了别的法子,只是顾熹之太孤陋寡闻了。 顾熹之不由陷进了囹圄之中。 他的苦恼被侍讲学士注意到了,对方过来问他在查什么。 顾熹之没有说是家中妻子的事,只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期冀能从学士这里得到一些指点,至少证明这件事不是他的自我怀疑,而是真有这种门道存在。 “你说的这种情况听起来不像是民间的千金方或是妆造之术能够达成的,不过,江湖之中或有这种旁门左道,如果真有此法,也只能是出自江湖了。这个问题超出了本官的认知,你若执意探索,不如去国子监问问太子太傅,太傅游历颇丰,见多识广,或许通晓一二。” 第62章 侍讲学士为顾熹之指了明路,顾熹之连忙高兴地谢过了他,赶在国子监下值之前去拜见太子太傅。 顾熹之和太傅有过几面之缘,托太子殿下的福,两人曾在东宫见过,想来对方会乐意为他解答。 不出顾熹之所料,对方对他的忽然拜见虽感意外,但还是敬贤爱士地在国子监南监外的一处静心湖边接见了顾熹之。 顾熹之喜出望外地朝对方一礼,虚心求教问出自己的困惑,以期能从太傅这里得到一些解答。 太傅笑吟吟道:“你是想问改变面貌的方法么,这个还真有。” 太傅向他娓娓道来他曾在远离京畿的一处州市上所见所闻。 对方是酒楼兼拍卖场所的老板,手底下有一些灰色生意,常将人牙子拐来的人口用以特殊药水浸泡,使其面部浮肿软化,再用特殊手法将其扭曲,最后重新定型,便是那人的亲爹亲娘在眼前也决计认不出来,这便是改变面貌的常用之法了。 顾熹之听地心惊肉跳,但他想问的不是这种将人变得丑陋、或是利用奇门异术变得貌美,而是在人原本的面容之上再覆盖一层别人的皮相。 太傅诧异顾熹之会问这么鲜为人知的问题,不过好巧不巧,这个他也知道,就是可惜,“你说的,不是改变面貌之术,而是易容之术吧。那你问错人了,老夫虽然知道一些,但若说是这方面的行家,非太子殿下莫属,殿下才最通晓此道无人能出其右啊。” “啊?太子殿下?” 顾熹之懵了,他委实是很难将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与金尊玉贵端坐高台的太子殿下联系在一起。 太傅一见顾熹之这般模样,瞬间明了他也是被太子所营造出的端方持重、温润亲和的假象给蒙骗过去的一员。 念及对方同样效忠太子殿下,且殿下过去的经历宫中知之者众多,也没什么见不得人需要藏着掖着的,反倒有意思得很,便一捋胡子,慈眉善目一笑道:“探花郎啊探花郎,你看错太子殿下了。” “你所问的名为易容之术,此术唯极少数的江湖技人通晓,而老夫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太子殿下年少时便养了这样的一群杂技班子。” “太子殿下,养杂技班子?”顾熹之脸上的神情不可谓不精彩。 “是啊,没想到吧,”太傅说着面上笑意扩大,终于不是只有他们几个老家伙被太子骗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老夫和另几位教习师傅一起教导太子殿下……” 太子是他们一致认为最机敏聪慧、不论学什么都进步飞快,日日勤奋不辍又十分乖巧明事理的孩子,他们都很看好太子殿下这位储君,也愿倾尽全力悉心栽培他。 然而,就在殿下如日中天获准入朝听政的时候,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往日乖巧懂事的孩子突然变得顽劣不堪,功课不写了,策论也不作了,学习被完全抛之脑后,整日里不是乐不思蜀就是放浪形骸。 原本看好欲支持太子的官员纷纷扼腕叹息,都背地里道太子殿下废了,不堪大用。 太傅和太子其他师傅急切地日日上东宫求见,欲把走了歧路的殿下劝诫回来,可每每去、天天去,都吃了闭门羹,太子殿下全部拒之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东宫的灯火彻夜长明,亮如白昼,歌舞升平,伴读陪玩,一向富丽森严的东宫顷刻之间沦落到连纨绔窝都不如,许多居心叵测的人见状,故意捧着迎合太子殿下,教他玩物丧志,太子殿下也全都照单全收。 “说真的,当时老夫见状都对太子失望之极,觉得这孩子要废了,不过是碍于陛下旨意才坚持不懈欲将他拨回正轨,然而,这还没完。” 太子在东宫的胡闹已经无法满足他了,直接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民间大张旗鼓搜罗能带给他新乐子的人和物什,最后通过一番寻找,带回了一群身怀技艺的江湖中人,合并成了一个杂技班子,养在东宫里日日供殿下玩乐。 “太子殿下的易容之术也是由此学会的。经由殿下之手仿造的易容|面具,戴上之后和本人站在一起完全分辨不出来,简直比教授他的江湖师傅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夫见到都不由郁闷了好一阵,又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好好的苗子就这么执迷不悟,学这种旁门左道毁了。就在老夫决意和太子的江湖师傅好好争论一番,辨出高下时,你猜怎么着——” “欸,太子殿下又变回来了,一夕之间将东宫所有玩物全部清之一空,杂技班子也解散了,重新变回了那个学习上进、能力突出的储君,不仅顺利入朝听政,相较从前更加八面玲珑、待人接物教人挑不出丝毫错处了。” “那段时日简直就像做梦一般,老夫也是过了很久才想明白殿下的所作所为究竟为何,更为惊叹的是,殿下那超于常人的演技,就连我们这几个看着太子长大、阅人无数的师傅都全被骗过去了,不过有一点没有看错。” 太傅莞尔一笑,对顾熹之道:“太子性情确实顽劣,绝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良,你若是信了,就掉进太子挖的坑里去了。” “所以,探花郎,你也被他骗了么。” ----------------------- 作者有话说:暂且这样,等我完结再回来精修吧qwq 玩会儿,然后去写下一章,嘿哈w 第48章 “……” “……” 在太傅说完最后一句话后, 两人面面相觑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顾熹之抿了抿唇,有点不知道要怎么答话。太傅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也明白了易容|面具乃太子殿下亲手制作, 且这根本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为他解燃眉之急而做的安排, 也更无可能是他心里期待的那种结果,而不过是,太子殿下为达成某种目的的蓄谋已久罢了。 他应当是被骗了。 但这么回答似乎也不对,假使他确被骗了, 那他被骗了什么。 财帛、感情、婚姻还是他自己……财帛, 别说他没有钱, 便是有,太子殿下也犯不着骗他;感情、婚姻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非要论出个过错方, 也是他胆大包天僭越倾慕太子殿下, 是他的错,不会是太子殿下;他自己,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琼林宴初见他便一眼沦陷太子殿下, 此后太子殿下又救了他性命,不论他如何效忠付出都是应该的,比不得太子殿下对他的好。 再则,太子殿下即使当真对他有所图谋, 他也是甘之如饴十分乐意的……这个暂且不提。 总而言之, 他想要表达的是,他身上确无殿下所图之物。 像他这样空有几分才能,却无身家背景随时可以被替换的人不知凡几,太子殿下能看中他是他三生有幸, 殿下根本没有任何必要欺骗于他。 可如果要他直截了当地说他没有被骗,想到家中戴着易容|面具的妻子,顾熹之这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太傅将他纠结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分明这又是一个被太子设计入彀而不自知、涉世不深的老实人,顿时对他抱以一个自求多福同情的眼神,摇摇头下值了。 徒留顾熹之一个人在原地,愈发地一头雾水困惑了。 顾熹之每次探查出线索、以为自己更接近真相一分的时候,就会被对太子殿下认知的更深一层而全部推翻,重新回到了踟蹰不前的原地。 他的妻子是谁,太子殿下安排这样一个人在他身边,究竟意在筹谋什么,更有甚者,他急于成婚的背后,当真是由于公主想招他为驸马吗? 越是往前回溯,顾熹之发现疑团就越多,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蹩脚而又仓促,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思忖缓冲的时间。 而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中间的每个环节都脱离不了一个人,太子殿下。 难道,当真如太傅所说,太子殿下性情顽劣,对于此事蓄谋已久吗? 一想到太子殿下如太傅所说,整日不务正业乐不思蜀,或躺在东宫的长椅上指挥舞姬跳舞,而他自己则边吃水果点心边欣赏,华丽的袍裾下摆自长椅上绽开逶迤到地面,三千青丝垂散,定然天真浪漫得不可方物,或是让伴读下人陪着他玩,彼时的少年殿下一定可爱得能要了人命,宫里的太监宫女一定都十分喜欢他。 顾熹之仅是一想,就又被可爱到了,可惜自己是无缘得见那样的殿下了。 待他再次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满脑子都在想着顽劣的殿下是何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对于太子殿下蓄谋的思考。 “……” 顾熹之不禁对自己默然无语起来,很是谴责了一番,旋即还是决定先回家罢。 一碰到太子殿下,他的灵台就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失去思考能力。 尤其现在线索还不足,就更难探查了,罢了,他再想想办法。 顾熹之回家之后再次将主意打到了“琳琅”身上,想从他这里寻到一些突破口,既然太子殿下会亲手为他制作易容|面具,那他想必也能直接面见殿下,对殿下的筹谋和目的略知一二。 第63章 只唯有一点难处,对方能言善辩舌烂莲花,嘴里没有一句真话,顾熹之想从他这里探查,亦是难如登天。 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太子殿下编织的丝网里,被从四面八方柔软束缚住了,寻不到一点出路,顾熹之就不由得有些郁闷。 将从认识太子殿下之后的所有事件和对话从头梳理了一遍,既觉得没问题,又觉得有问题,顾熹之神思都要错乱了,目前他唯一确定且毋庸置疑的两件事是: 其一,他始终初心不改地倾慕太子殿下,其二,家中不知身份的妻子是太子殿下亲手安排的,殿下对他蓄谋已久。 两种情绪争相打架,顾熹之精神一日比一日萎靡。 有时候甚至觉得有点委屈,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探查不出来,太子殿下操纵一切却一点也不愿告诉他。 这个人当真是,太顽劣了! 可是他好喜欢。 喜欢到哪怕明知被算计筹谋当作棋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他,只要他需要,随时可以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笔,最一往无前的登天梯,让他踩踏着他肩膀而上。 顾熹之郁闷地以手支颐怔望外边的绚烂天光。 因为这件事情,他已经连续几天都神思不属,原本欲去东宫见太子殿下的计划也被搁置,现在既然查探毫无进展,那他还是先去见太子殿下吧。 再难的事情,见他一面就好了。 只要见到他,顷刻柳暗花明轻舟已过万重山,心中满是充盈欢喜,就什么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哪怕是被他骗了,顾熹之也认了。 这是他自己坚定选择的人。 不过顾熹之又没去成,他临时改了主意。 谢晁楼见顾熹之连日心情沮丧低沉,问他有个名士聚会去不去,这次的名士聚会由国公府世子牵头,会来不少朝中和京城有名的世家子弟,谢晁楼也受邀其列,可以带一些朋友过去捧场。 顾熹之闻言好奇,国公府世子怎的倏然开设这样大的排场聚会,通常名士聚会没有请柬是进不去的,这类聚会也只会邀请固定的一些亲友或拥有一定地位的人物,否则也不会称之为名士。 “你还不知道么,今年年关之前国公府世子将会和陛下最小的妹妹升平公主成婚,缔结金玉良缘。虽然圣旨还没下,但是京里的人都知道升平公主已经求得太后同意了,就等着寻个合适的时机由陛下下旨赐婚。” “升平公主求得太后同意赐婚?” “是啊,公主年纪也不小了,早过了及笄之年,只是陛下和太后疼她,想将人多留两年,眼下瞧着是不能再拖了,便在今年年尾将她许给青梅竹马的国公府世子,两人两情相悦,世子为此高兴地直接提前预订包下了六合居整座酒楼,广邀京城才俊参加共贺呢,你要不要来?” 顾熹之自谢晁楼说到“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时就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耳畔轰地一下炸了开来,数千爆竹齐放。 他想起数日之前太子殿下曾亲口说过的—— “小姑姑向孤打听,问你是谁,孤如实相告,原以为不过随口一问,不想小姑姑竟还惦记着这事,又问起你来。孤瞧着,倒像是对你有几分意思的样子。” “小姑姑碧玉年华,京中欲求娶者不知凡几,若你也有意,孤可为你二人引荐。” “只要公主喜欢,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即使是父皇,也不会拒绝。” “你既无婚配,也无难言之隐,缘何不愿尚公主呢?” “公主喜欢你,就是最合适不过,最好的结果。” “……” 这些话语仍犹言在耳,正是因为太子殿下说的这番话,后来他又因屡屡错过与升平公主解释的机会,这才不得已娶男妻断绝公主念想,也为不犯欺君之罪。 可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升平公主与国公府世子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年尾即将成婚。 顾熹之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片浮木,再次郑重其事地问谢晁楼:“你方才说,升平公主与国公府世子是青梅竹马,两人早已两情相悦,对吧?” 谢晁楼不明所以:“对啊。” “这是京中许多人都知晓的事情对吧?” “是啊。” “好,好,我知道了。多谢你。”顾熹之说完笑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要放松,可他笑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连眼睛都逐渐通红,眼尾闪烁着乌润之色。 谢晁楼见状吓了一跳,连忙道:“顾兄,你,没事吧?你要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及时休息告假,名士聚会不去也没关系,这种事情往后有的是机会。” 顾熹之摇头,他心里已经彻底乱了,太子殿下曾说过的升平公主青睐他的话语不住在他脑中回响,但在这样极致的混乱之中,他的灵台反而格外清晰,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不,我没事,名士聚会我同你一起去。哦对了,你有没有什么门道,可以帮我传信给升平公主,我想向她求证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可以吗,你有办法吗?”顾熹之看着他的目光恳求而又深重。 谢晁楼见他这么肃然正色还当是什么呢,结果就这,登时灿然一笑道:“可以,我有姊妹和升平公主是闺中密友,我让她帮你传就是了。” “好,多谢。”顾熹之眼眶说不出的发红,声音几近哽咽,被他极力忍住了。 他现在就提笔写信,询问升平公主可曾对他有过青睐之意,太子殿下所言是真是假,这件事情不论如何他都要确认个一清二楚。 快速写完几乎力透纸背的字,顾熹之将其装好封进信封里递给谢晁楼,问他大概几日能收到回信。 谢晁楼见他这么着急,仗义道:“今日下值我就拿给家中姊妹,她进宫最快的话也要到明日,等我再拿回回信,约莫两日左右时间。” “好,我等你。”顾熹之掷地有声地道。 目送谢晁楼先行离开,顾熹之纷杂无序的心思才终于一点点重新归拢,沉甸甸地落回了胸腔,并从先前切断的线索处重新开始转动思忖。 且这一次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方向是单一确定的,只要公主回信,他即刻便能分辨明了。 孰真孰假,一看便知。 如果方才谢晁楼所言为真,并且绝大部分的京畿子弟都知晓,那应当确是事实无疑,这和太子殿下说过的话完全相悖出入。 由此得出,太子殿下说的是假话。 胆敢编排皇室公主还不获罪,以公主的名义向他施压,一次次地安排公主与他错过的假象,除了太子殿下外再无人敢做这样胆大包天的事。 是以,知晓这一切并在背后安排推动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知缘何催他尽快成婚,然后中途又换掉了他的新婚妻子,让其他人取而代之。 如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太子殿下,利用公主向他施压迫使他成婚的是,中途换掉他妻子的是,怀揣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而欲掌控一切的也是。 那么,他家中的那位像极了太子殿下,至今身份不明无从探知的妻子也应当就是—— 第49章 是太子殿下。 刹那间, 顾熹之脑中犹如烟花绽放,灵台满是炫目彩光,他的瞳孔微不可查地震颤不停, 手指都抖了起来, 然后不受控制地紧攥成拳,抵在鼓乐大作的胸口上。 是他吗,会是他吗?太子殿下亲自换嫁了吗? 顾熹之不禁狂悖深入分析,在不考虑太子殿下筹谋算计他的目的情况下, 只单纯考虑这个人, 每一步都有太子殿下操纵的影子, 既然殿下掌控欲如此之深,那就断无在换|妻之后的重要掌控阶段收手的道理。 他再想一想,站在殿下的角度, 怎么做才能达成这个目的。 冷静, 冷静,让他想想。 顾熹之脑袋从未转地如此快过,如此激动,全身的血液都在直往头顶上冲, 面色烫红。 妻子是与丈夫朝夕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如果太子殿下的目的是催促他成婚并以此来掌控他,时刻在他身旁,那么, 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以身入局。 虽然这很不划算, 付出太大,但为了达成所愿,确实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无疑。 如此一来,新婚当日小印子对“琳琅”过于热络的照顾, “琳琅”的种种反常行为,以及他身上肖似太子殿下的诸多习性,全都有了更加合理的解释。 真的是……当真是他。 即使还没收到回信,顾熹之也已经确定了十之八九了。 他双手捂住发烫的面颊,几乎要落下泪来,心跳地越来越疾,越来越快,恨不能炽烈地挣出骨肉,活生生地跳将出来,主动跳进太子殿下的掌心里。 从此,掌控随他,顽劣随他,一切皆随他愿。 顾熹之全力配合他便是了。 真是要命,让他这么百转千回地猜测,太子殿下也太会折腾人了,顾熹之真想现在就赶回家,回家见他,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要使。 第64章 想是这么想,可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傍晚,暮色四合,顾熹之下值后一刻也没耽搁地赶回家里,此时太子殿下还没回来。 顾熹之心里又乱做一团地在前厅来回踱步,剪不断理还乱,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甚至都没想好怎么面对扮作他妻子的太子殿下。 只要一想,就觉得哪里都无所适从,踟蹰不定地拾掇不好自己。 顾熹之还抽空踱去了厨房一趟,看看母亲晚上都准备了些什么菜,太子殿下会吃得惯么,虽然殿下不是第一回吃了,他现在才来的关心迟了许久,但顾熹之还是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哪怕是缓解心都要跳出胸腔的紧促感也好。 沈玉兰毫不领情地将养子推出门外,让他别来厨房捣乱,这里有她和吟雪两个人就够了。她为让儿子多吃几口饭,早就摸透了太子殿下的喜恶,吟雪更是不必说,一饮一啄都是照东宫的标准培养出来的,自然符合太子殿下口味。 顾熹之在厨房也毫无用武之地,甚至遭人嫌弃,悻悻地出了门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熟悉的马车声响。 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顾熹之赶忙一正脸色,满面肃然堪比上朝伴驾,不对,他这是什么表情,这也太明显了一些,太过于拘谨了,顾熹之连忙拍拍脸,尽量让自己如往常一般地出现在太子殿下眼前。 然而,甫一走到前厅,见到那道身长玉立、熟悉高挑的身影向自己走来时,顾熹之还是没忍住地心头一跳,萌生出了退意。 迎着夕阳余晖,眼眶渐渐红了。 从前一心以为是天涯咫尺,不想是近在眼前,而他近乡情怯了。 顾熹之瞬间心慌意乱地转过身去,他确定了,是太子殿下不错。只是,他还没有做好即刻就面对他的准备,他需要什么东西来补足他此刻差了一点的勇气,补足心上人就在眼前,而他没有认出的遗憾。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平息此刻有如惊涛骇浪般的心情,好让自己更加体面一些。 不要总是这么木讷,总是让人觉得丢脸的样子,太子殿下也会不喜欢罢。 顾熹之极力忍住了眼眶的酸涩,连声招呼都没敢和姬檀打,就先一步转身走到餐桌旁坐下。 他还没有鼓足面对太子殿下的勇气,但他不想错失和殿下一起用晚膳的时间。 姬檀见顾熹之状态奇奇怪怪,也没管他,毕竟这人总是这样,有时候会对他避而不见,莫名躲避,姬檀也不兴管他,自然而然地在顾熹之身旁落座了。 这还是他之前故意逗顾熹之,想见他对自己避之不及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下意识保留下的习惯。 此刻的顾熹之仍然不适应,但没有让自己再躲开。 而是微不可查地往姬檀身旁悄悄挪了一寸,不出所料地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清冽檀香,顾熹之一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险些又控制不住失了态,赶忙垂敛下自己通红的眼眸,不让任何人看到。 姬檀左顾右盼地扭头等着开饭,手指没有节奏地在桌上轻点,就在顾熹之的眼皮子底下。 让他一览无余地看清了这和在东宫时太子殿下剥荔枝的手指一模一样,同样泛着健康粉色的甲面、不多不少可爱的月牙、修剪圆润的漂亮指尖,顾熹之顿时心头又是蓦地一酸,被他手指掐进掌心死死克制住了。 姬檀轻点的指尖一顿,察觉到顾熹之落在自己手上的视线,转头看他。 顾熹之低着头没有说话。 姬檀感觉他今晚有点古怪,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便忽然凑近看他,顾熹之吓了一跳,险些人仰椅翻,还是姬檀眼疾手快地提前预判扶了他一把,这才没让这呆子摔了,并愈发确定,顾熹之今晚不对劲。 姬檀知道顾熹之有心事也不会告诉他,大的事件他自有暗探监视禀告,小的心情姬檀也就随他去了,不过他还是想知道,便凑地更近,一个劲儿地瞅顾熹之。 顾熹之眼见着他那双潋滟狭长的桃花眼都要睁成滚圆了,满是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唇。 正常人知道旁人心情不好要么出言安慰,要么给对方自我消化平息的时间,姬檀则不同,他性子顽劣,知道顾熹之心情有异,反而偏要凑上前去看个分明,直把人看得连心情酸涩也顾不上了,满心都是对他的无奈。 顾熹之看着太子殿下近在咫尺的探究眼神,一颗酸涩的心都软地一塌糊涂,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再等等,再等两日。 等他拿到升平公主的回信补足最后一步,鼓起所有的勇气,再努力平息现在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来体面地主动去见太子殿下。 殿下,再等一等他。 姬檀看着他两弯纤眉都不由蹙紧了,一双剔透莹然的眼眸显出纠结神色,顾熹之偶尔和他对视一息,不禁想笑。 就在姬檀觉得顾熹之很不对,准备试探问他的时候,沈玉兰端着做好的饭菜上桌,打断了他们,姬檀见有人插足,原本和顾熹之两人间的那种气氛散了,也就没了再问他的兴致,收回眼神专注用饭。 他在吃饭,顾熹之在看他。 顾熹之也不想这么没有分寸地不住注视着他,可他的心神早已不受自己控制,从姬檀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完全追逐向他了。 一日后,谢晁楼告诉顾熹之已经将信托家中姊妹带入宫中,今日便会见到升平公主收到回信,明日他再把信带给顾熹之。 可顾熹之一日都等不及了,升平公主的事从头至尾唯有太子殿下一人胆敢经手,顾熹之亟不可待地想要知道结果。 太子殿下为何这样做,又为何会换嫁成为他的妻子。 高兴之余,顾熹之心里仍存有一分顾虑。 他想今天就要看到回信,便再次麻烦谢晁楼,今晚下值他先不回家,随谢晁楼一起回去谢府拿到回信,这不是什么难事,谢晁楼直接爽利答应他了。 顾熹之赶在今日天黑之前顺利拿到了升平公主的回信,甫一拿到手便迫不及待拆开来看,快速浏览完公主言简意赅的回复,其内容大致是说她确实欣赏探花郎的才学风姿,但从未另眼青睐,一直提起探花郎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殿下。 是他,全都是他,从来都是他,一切都是他,所有的事情于此刻完全分明了。 顾熹之当即谢绝了谢晁楼热情邀他在谢府用膳的邀请,他要回家,他要去见那个他朝思暮想又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既是太子殿下,此时此刻也是他的妻子。 他要见他。 旁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通通靠边去。 顾熹之几乎是一路奔跑着回家的,晚风拂过他的面颊,他满心满眼都是太子殿下,从殿下说升平公主对他有意开始,一步步催促他成婚,为他指婚经办婚事,最后却以身入局亲自嫁他。 太子殿下嫁给了他。 成为了他的妻子。 这个事实顾熹之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清晰过,他疾步往家里飞奔而去。 此时的姬檀才知道升平公主去求了太后为她和国公府世子赐婚的消息,圣旨还未宣,消息目前没几个人知道,但这件事总会传扬开来,年底的时候就彻底瞒不住了。 姬檀有些担心,生怕顾熹之知道了。 毕竟他当初为让顾熹之必须娶妻搬出公主来压他,除了公主,旁人的身份都不够格。 可成在这里,败也在这里。 顾熹之的确选择火速成婚了,一如姬檀所愿,但这个谎言太容易被戳穿,经不起推敲,且只有他一人胆敢这么做,一旦顾熹之发现端倪,想都不用想便会立即怀疑到他身上,姬檀发觉事情变得棘手了。 如果想要杜绝这个风险,他需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升平公主成婚之前都要堵塞住顾熹之的耳目,不让他知道这些,等升平小姑姑成婚了,也就没事了。 届时他大可以说是两人婚后生情,至于婚前,旁人再怎么说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姬檀也有办法骗顾熹之这是旁人的阿谀之词,两人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谁不说些好听话而乱嚼舌根呢,这点自信姬檀还是有的。 就是堵塞顾熹之这段时间的视听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他找一些复杂的政务让顾熹之经办,依顾熹之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奇闻轶事毫无兴致的性子,应当能搪塞过去。 私下里他再将人盯紧一些,想来应无大碍。 这件事情一经翻篇,顾熹之纵有通天之能也决计查不出是他所为。 姬檀放下心来,坐在房间的软榻上独自对弈。 正当这时,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姬檀道了声请进,门扉被推开,来人走了进来,姬檀抬眼望去。 是顾熹之。 他站起身来,和顾熹之面对着面四目相望。 顾熹之看着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有许多话想要问他,譬如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设计他成婚,又为何不惜以身亲自换嫁,他究竟在筹谋什么,但这所有的疑问都抵不过面前这个他心尖上的人,千言万语汇成一团,把他的心都融化了。 第65章 他只顾得上一件事,他喜欢的人、倾慕的人、属意效忠的人,现在,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正在他眼前。 顾熹之再也忍不住大步流星上前,目光满是复杂漆深地定睛看着姬檀,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把将人紧紧珍惜拥入怀里。 眼睛红地不成样子,低下头去期期艾艾又满怀爱意地柔声唤了一句: “……小狸奴。” 第50章 姬檀猝不及防被紧紧抱住, 人都懵了,眨了眨茫然无措的桃花眼,努力挣出了一点空隙, 把下颌支在顾熹之肩膀上, 微仰起头。 顾熹之这是,怎么了。 情绪这么失控,呼吸沉重,呼出来的灼热气息拂在姬檀颈后, 激得他都不由起了一层轻轻的颤栗。 难不成, 这个笨蛋又遭人欺负了?委屈地只能来找与他关系一般的妻子寻求安慰? 不该啊, 顾熹之再怎么也是个官员,文官的笔杆子还是人人畏惧的,不至于沦落到这份上, 那他这是? 姬檀眉梢压紧, 一时间没能想出缘由,不过还是犹豫着伸出了手,轻拍了拍他。 顾熹之被姬檀拍地一顿,猝然回过神来, 稍微放开了他些许。 姬檀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出顾熹之的怀抱,又猝不及防被他重新抱了回去,比方才更加紧密, 这回连下颌都没露出来, 只露出了一双灵动莹然全然不知所措的桃花眼,眨巴了几下。 顾熹之到底要做什么,他都快被抱地喘不过来气了。 就在姬檀即将发作之前,顾熹之声音闷闷地开了口:“我今天, 遇到了一些事情,情绪比较激动。” “嗯。”他看出来了,姬檀心想。 “你别不高兴。”顾熹之声音愈发闷了,低着头在姬檀发丝边轻轻贴了贴。 姬檀:“……” 知道他会不高兴还抱这么紧,这算什么,先斩后奏么,仗着他如今扮作顾熹之妻子的身份奈何不了他是吧,想得还挺美。 “松手。” 姬檀话音一出,顾熹之抿了抿唇,再不舍得也还是慢慢放开了他。 就在顾熹之即将彻底松开姬檀之前,尚还环抱着姬檀的身侧袍袖,姬檀抬起脸来对他莞尔一笑,状似很是为难地道:“今日你遇到事情情绪起伏交加,不是我不肯给你抱宽慰你,而是公子自己大婚之夜说了,婚后你我各不相干,如若我越了界限,你连盖头都不肯揭。” “是以,我一直遵照公子的话在顾家谨言慎行,按约行事,公子不会怪我吧。” 姬檀捉弄人的时候,那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会比平时更加晶亮狡黠。 顾熹之一边喜欢得要命,一边又被姬檀控诉的回旋镖狠狠扎了个千疮百孔。 “我……那是……” 我了半天,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顾熹之自是说不出口新婚当夜他说那些话是因为他以为对方是琳琅,这才……他哪里想得到太子殿下会易容成琳琅的模样嫁他,他若是早知道,早些认出来,他一定不会说那番话。 他喜欢殿下都来不及,想被他干涉一切,想什么都要他管。 而不要和殿下井水不犯河水。 他错了,真的错了,他后悔了,悔得肝肠寸断。 “对不起,大婚之夜冷落你还说了如此绝情的话,是我的错,你想怎么罚我都行,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我可以把这番话收回来吗,你也不要谨言慎行,在家里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做什么都行,皆随你愿。” “不好,不可以。”姬檀后退一步,目光警惕盯着顾熹之。 虽然不知道他今晚到底怎么了,但他忽然开口唤为自己取的小名,还拥抱着他说了这么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显然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大幅提升,是时候开始翻顾熹之之前给他气受的旧账了。 顾熹之这个笨蛋,连话都说不囫囵,注定被他掌控于股掌之间。 姬檀一想,心里就忍不住要乐开花了,被他极力忍住唇畔笑意,愈发后退,满目神伤地看着顾熹之,道:“不仅是新婚之夜,还有之后,我给你送羹汤和水果你也不理我,关心你你也不惜得,你的事情我连过问都不能问,你对我的态度始终那么冰冷,一点温度也没有,哪有人成婚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呢。” 顾熹之被姬檀控诉的额角热汗都要下来了。 他好像,确实太过分了。 他一次次地伤害了他喜欢的太子殿下,让对方受冷待,受气,让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子殿下为他做这些事,他简直是,太不应该了,大错特错,顾熹之甚至无法原谅之前的自己。 太子殿下一开口,顾熹之就全然忘了谁才是始作俑者,谁在筹谋。 他只知道,是他让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日后我天天给你送羹汤,买你爱吃的水果,傍晚下值回来给你带你喜欢的糖水和酥山好不好?别再生我的气了。”顾熹之放软了声音,尝试走近姬檀。 姬檀下意识后退。 他倒不是想躲顾熹之,只是,他忍笑忍得肩膀都在不住颤抖,顾熹之一靠近他就会即刻穿帮。 索性继续装作被他伤害了的样子好了。 顾熹之见他后退,登时也不敢再上前了,赶忙又做了一番诚心诚意的保证,将自己从前说过的绝情的、过分的话全都收了回来,并应许以后都听姬檀的,什么都告诉他,他想过问什么都可以,想把眼前人好好哄回来。 姬檀闻言眼珠滴溜溜一转,来了点兴致:“什么都可以吗?” 顾熹之恨不得对天发誓,点头道:“都可以。” 姬檀笑了,开心问他:“好,那你告诉我,你今晚这是怎么了,你今日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 顾熹之前一刻的保证现在就僵滞在了唇角,他又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关于他是怎么一步步探查姬檀身份、并最终确认的,顾熹之实在是开不了口回答姬檀,他也不敢告诉他自己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被迫选择了缄默。 少顷,顾熹之换了个迂回的说法回答:“我近日遇到了一点困惑,今日才弄清楚,心里很是激动,也很后悔,这才一时情绪失控,你可以原谅我吗?” 这不是姬檀想要听到的答案,他想知道顾熹之的困惑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对自己大为改观,直觉告诉姬檀这很重要。 可是顾熹之不欲多谈,只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纠结无益,我们一起着眼于未来好吗?” 姬檀抿了抿唇,目光探究地瞥了顾熹之一眼。 他猜不出来是什么事,只知道和他目前的身份有关,顾熹之解了困惑突然开窍了,除此之外,应当没有更多了。如果顾熹之知道了他掩藏至深的秘密,不会是这种反应,只要顾熹之仍不知晓他的身份,那就没事。 姬檀的心放下来,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今晚他已经逗了顾熹之好一阵,让对方再三地低声下气,再不给他些甜头,恐要物极必反。 且,今晚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已经很是不错了,维持现状便好。 于是,姬檀上前一步,露出了一个堪称甜美的微笑,主动伸手抱住了顾熹之安慰他:“那就好,事情过去了就好。” 忽如其来的惊喜拥抱险些将顾熹之冲地头脑发晕,他就这么晕乎乎地被动伸手也紧紧抱住了姬檀,与他紧密胶着。 “小狸奴。”顾熹之又唤他,今后在顾家他都要这么唤了。 “嗯。”姬檀应了他,耳廓有点发烫。 他连忙往顾熹之的肩膀上埋躲了躲,之前没觉得这小名有什么问题,如今从顾熹之略显低沉的嗓音中喊出来,莫名有点羞赧,被掩在易容|面具下的脸颊都不禁烫得厉害,姬檀有些纳闷地将下颌趴在顾熹之肩头,手指揪着顾熹之腰后延伸出来的一截黑色腰带。 须臾过后,姬檀坐在软榻的一边,顾熹之坐在另外一边,他手里还攥着一角姬檀的袍袖没放,美名其曰他还想要安慰,姬檀也就随他去了。 软榻中间的小几上的棋盘都被两人拉扯蹭乱了,看不出原本的黑白棋子在哪里。 姬檀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他垂着头问顾熹之:“你什么时候走啊?”今晚顾熹之回家迟了,饭都还没吃呢。 “再等会,可以吗?”顾熹之殷切问他。 “嗯。” 姬檀不好说什么,只觉气氛愈发燥热了,他赶忙转过身来佯装若无其事地整理棋盘上的棋子,将其回归原位,顾熹之就在一旁一瞬不瞬望他。 又是一阵长久的时间过后,月上中天,窗外蛙鸣。 姬檀坐地腰都酸了,顾熹之怎么还不走,还在看他,他今晚眼睛也出问题了吗。 就在姬檀胡思乱想的空隙,顾熹之开口了,“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姬檀头也不抬地:“嗯。” 他早就在等顾熹之离开了,顾熹之见状本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只是站起身来在姬檀看不到的角度垂眸看着他的头顶,无声笑了笑,旋即转身离开。 第66章 今夜对于顾熹之来说注定是个激动无眠的夜晚,他洗漱过后躺在床榻上目不交睫,仍旧是一只手枕在后脑勺底下,却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心情了。 扬起来的唇角始终没有压下去过,一直都是挂着浅浅笑意的。 他好开心,好兴奋,根本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太子殿下,他真可爱,骗人也好可爱,好喜欢他。 不对!等等!!顾熹之想到这里,猝然坐起身来。 骗人…… 对了,他今晚除了很想见太子殿下以外,其实更想知道太子殿下究竟为何扮作琳琅,他在筹谋些什么,他是始作俑者,是怎么将自己掌控于股掌之上的,结果一番对话下来,顾熹之把所有的过错全揽自己身上去了,不识眼前人是他的错,可是,站在他的角度,他不过是殿下手中的一枚棋子,他本就不知“琳琅”的身份,何错之有,顾熹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点。 很好,他又被太子殿下骗入彀了。 顾熹之登时:“……” 第51章 抛去对太子殿下的感情和太子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自己不谈, 顾熹之趁着夜阑气氛正好、心情也处在一个静谧可以尽情放空思考的时候,重新思忖太子殿下这样做的缘由。 于公事方面,他是全身心追随效忠殿下的, 这一点殿下亦清楚, 且殿下如果想要掌控自己的臣下,有许多种政治手段和方法可供选择,决计犯不着这样,控敌一千自损八百。 既然不是公事方面, 那就只能是私事了。 于私, 顾熹之知道殿下洁身自好, 并非如自己一般,从他扮作“琳琅”的态度也可以看出来,他想要与自己转圜关系, 却绝无男女之间的那种情谊。 这就让顾熹之看不透彻了, 太子殿下这一番筹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对他又是何意。 虽然肯定太子殿下不好龙阳,对自己没有那种意思,但太子殿下的种种行为又教顾熹之迷惑了,他对自己亦绝不是普通明主对待臣下的态度。 想到太子太傅说殿下少时顽劣, 不惜自毁声誉前途也要达成某种目的,或许此次一如那次一般,太子殿下不惜花费甚巨也要达成不被常人所理解、或是认为不值而难以想到的目的。 这就是太子殿下啊,他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轻易便攫取了顾熹之全部的注意力。 下次, 有空再去请教一番太傅好了。 顾熹之对太子殿下过去的顽劣经历兴味盎然,总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多一点,再多一点,好像知道的更多, 他就愈发地了解这个人,就等同于参与了没有自己的太子殿下过去,顾熹之不禁对此心驰神往。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越是想要知道,越是想要深究,就会不自觉地越发偏向那人。 人心是最不能偏移的东西。 一旦偏移了,他就会满心满眼只剩下这一件事,对太子殿下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沦偏爱,不论太子殿下做了什么,哪怕是犯天下之大不韪、穷凶极恶之事,顾熹之也会自发地为他找到借口圆起来,毫无道理地对他一心心疼和钟爱。 这一点,连姬檀自己都未曾料到他做得如此成功。 不过转个瞬的功夫,顾熹之就将姬檀对他的算计和欺骗忘地一干二净,满心都被对太子殿下的喜欢和没有及时认出他的懊悔给席卷吞没了。 顾熹之一想,简直要在床上翻起滚来,彻底睡不着了。 最后无奈起身,重新点亮了一豆灯火。 顾熹之点燃的是案桌上的烛灯,此刻他正一脸正色地坐在案桌前,摊开了什么东西。 如果不看他写的是什么的话,恐怕人人都要以为他是为政务殚精竭虑舍身奉己的青天官了,然而实际上,再转回看他写的东西,那摊开的,大红洒金的丝帛,赫然毋庸置疑是婚书。 顾熹之心情振奋,趁夜起床洋洋洒洒开始重写婚书。 这和之前写给琳琅那份堪称投诚的婚书全然不同,什么长相厮守日月共鉴、白首永携共度此生之类的两情缱绻之言顾熹之恨不得全都写尽了,只恨婚书不够长,描写他心中感情的词句不够多,还不足以表达他对太子殿下万分之一的喜爱。 顾熹之不消片刻便完成了,他从未写东西这般顺畅喜悦过。 然则,喜悦之后,顾熹之看着墨迹未干的婚书再次犯起了愁。写完了又如何,他还能送出去不成,送不出去,就是废纸一张。 顾熹之再度郁闷起来。 将这份偷偷写给太子殿下的婚书妥帖收好,重新躺回了床榻上。翻了个身,只觉这书房的床板也不太舒服,明明之前都睡得好好的,怎么一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后就不适应了,他开始怀念起房间的床榻。 一怀念就不由想起自己大婚之夜说的混账话,他要分房,要和太子殿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不能越界。 回想起全部的顾熹之又翻了个身,只觉得自己已经淡淡地死掉了。 他现在就连滚带爬地回去收回当日的话,再恳求太子殿下给他一个打地铺的机会还来得及吗?顾熹之蜷缩起身体,懊恼地直拍自己脑袋。 他不想继续睡书房了。 这里一点也不好。 其实房间里太子殿下的脚榻就很不错,他睡在那里既不占位置,还可以为殿下守夜,殿下想来不会拒绝罢,这个不行,沈玉兰买回来的那张躺椅他也可以将就的,夏天虫蚊多,他顺便为殿下驱驱蚊,亦是不错的选择,这个还不行的话,地上也可以,又宽敞又冰凉,最适合夏天睡了,顾熹之不嫌弃。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一想到自己是如何作茧自缚的,顾熹之就不禁绝望了,双目怒睁,对夜悲愤到天明。 翌日,拂晓时分,广袤的天际边缘横过一道深色的蓝霞。 姬檀早早地起了床自己更衣,无需任何人侍奉,他心里装着事情,还是觉得昨晚的顾熹之态度有些反常。 姬檀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关系转好,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今日回东宫细问暗探顾熹之昨日都经历了什么,到底怎么一回事。 然而,在路过院子的时候,姬檀愣住了,顾熹之起得比他还早,翰林院的当值时间远不至于他在这个时辰起床。 奇怪。 姬檀微不可察地促起两弯纤眉,走近去看。 顾熹之在练太极拳。 这么多日过去了,他练习的动作还是这么笨拙,真是个呆瓜。 姬檀抱着手臂偏首静静看他,顾熹之浑然未觉地继续练习,上体微转,左手翻掌向下,右手则向左上方向,转过身来,猝不及防看到姬檀,顾熹之险些一个趔趄,人都要惊得后翻过去。 姬檀极力忍住了唇角差点破功的笑意,笑意温柔地走上前去,对他道:“早,公子。” 顾熹之脸色不太好看地回了他一句“早”,旋即动作更加捉襟见肘了,姬檀没想到他于武学造诣上这么笨,一个太极拳都紧张成了这副样子,顿时一挑眉梢,找了个位置坐下饶有兴味地看好戏。 顾熹之更加如立针毡,额角都要紧张地跳起来了。 他只好无奈收了动作,抿了抿唇,向姬檀走去。 “你,不要再唤我公子了。”听起来好生生分的感觉,顾熹之不想要这样。 “怎么了?”姬檀没明白。 这不是顾熹之自己要求的么,新婚之夜他唤顾熹之夫君,顾熹之如临大敌,很是冷淡地厉色拒绝了他,他又唤熹之,顾熹之还是不高兴,连名字也不要他叫,只让他称呼寻常青年之间的尊称。 随着姬檀发问,顾熹之显然也想到了这茬,懊悔地肠子都青了,心脏被回旋镖扎地血刺呼啦,但还是迎痛而上:“我是觉得,你我如今关系渐笃,没必要这么客气,你唤我熹之便好。” 说着又抿了抿唇,手指都绞在一起,紧张垂眸。 一想到新婚之夜的那声夫君大抵就是他此生听到倾慕之人唤的唯一一句,顾熹之就万分痛心疾首,后悔不迭,心如刀割。 但悔之晚矣,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哪里还敢让姬檀这么称呼自己,连这声熹之都是鼓足了莫大勇气开口的。 “好啊,熹之。”姬檀不以为意地直接改了口。 刹那间,顾熹之眸光唰地惊喜亮起,一扫方才黯然神色。他低垂着眸,自以为无人看见,殊不知,姬檀坐着正好将他所有的神色尽收眼底。 奇怪,太奇怪了,从昨晚开始顾熹之就对他格外热忱,今早仍是如此,他到底怎么了。 姬檀欲探究个分明,起身向顾熹之走近了一步,就在两人不过咫尺之距时,姬檀向前一倾身,附在顾熹之的耳畔轻柔吐息:“不过,熹之呐,你方才练太极拳的动作错了好多,这幸好是我看见了,要换做别人,怕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不出姬檀所料,顾熹之惊喜的神色一点点凝固皲裂,宛如晴天霹雳,几乎要碎掉了。 第67章 他的呼吸几乎都是抖着的:“有、有那么差劲吗?” 姬檀故意点头,满目真诚:“是啊。” 在听到姬檀的肯定后,顾熹之彻底碎了,耳朵、面颊迅速羞愧涨红,看着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开一样。姬檀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生怕他真被吓出了个好歹,赶忙出言安抚:“不过,我会,我帮你纠正过来就好了,都是小问题。” 谁知,顾熹之闻言非但没有好转,像是更加郁闷了,姬檀莫名从他身上幻视到了蘑菇。 怕他真听进去伤心了,姬檀赶忙宽慰他道:“那个……术业有专攻嘛,你不擅武是很正常的,不必过于伤心,你看,你都是探花郎了,世间有几人才学比得过你,这么一想,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顾熹之伤心不是因为这个,被姬檀这么一安慰顿时更加无地自容了,赶忙打断了心上人的宽慰:“别说了……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不聪明,也没什么武学天赋,你不用说这些来安慰我。” 他羞愤的,是在姬檀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 还不止一回。 一想到他这么笨拙的动作不知道被姬檀看过了几回,顾熹之就觉得自己又要死掉了,呼吸全无。 他练习太极拳是遵从姬檀的话强身健体,想呈现给他更好的面貌,不想现在看来,全都是反效果,怎么会在这么丢人的时刻被太子殿下撞见啊!顾熹之真的要泪流满面了! 他的形象,再也扭转不回来了。 顾熹之伤心的是这个。 姬檀见他真当了真,郁闷至此,收敛了捉弄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凑近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没事,啊,其实也没有很差,我胡说的,熹之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话音未落,顾熹之抿着唇一怔,抬起了眼睫。 姬檀也随之怔住了。 他没有抬睫,而是就着和顾熹之近在咫尺的距离看清了两人几乎相接在一起、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轻轻地,一同微颤。 第52章 姬檀这才反应过来他和顾熹之离得这样近, 一收神思,轻拍顾熹之肩膀的手在他肩上一点,自己则侧过了身越过他, 行走间三千青丝上若有若无的檀香香气沁入顾熹之鼻尖, 连带着把他的三魂七魄也全勾走了。 姬檀走到他身后将他给顾熹之的太极拳习册拿起来,书页一卷,从后面一拍顾熹之。 顾熹之宛如被魅术操控的傀儡,即刻回神, 目不转睛看向姬檀。 姬檀朝他莞尔一笑, 道:“不习惯这个动作不用循规蹈矩, 按你自己的节奏来,错了也没关系,重点在于强身, 不在于恪守成规练习, 达到了锻炼目的即可,你说呢。” 顾熹之自是无话可说。 反正,姬檀说什么都是对的,他都听他的。 “好。”顾熹之眨了下眼睛。 姬檀蹙眉看他, 心道笨蛋,随手将习册一抛,顾熹之双手接住收进怀里。 姬檀见他听话得过分,也不逗弄他了, 耳提面命叮嘱他正事:“昨晚有事情忘记和你说了, 太子殿下让我转告你——” 顾熹之凝神望他。 姬檀仿佛局外人似地继续道:“近来支持东宫的官员与三皇子一党斗地水深火热,各不相让,不仅仅是在朝堂上,私下里争斗愈甚, 这段时日局势紧张,你若无事莫要出门参与集会、邀约之类,尤其涉及京中达官显贵之间的姻亲,其背后都是利益往来交换,小心被人当了筏子使。” 顾熹之神色肃然起来,道:“我知道了。” 他神色微深地看了姬檀一眼,心里意味不明,太子殿下,这是怕他知道升平公主成婚一事么。 然而,他还没有思忖完,就见殿下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目光莹莹真诚,道:“毕竟熹之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不想要熹之出事,听话,好吗?” 顾熹之一见他对自己温柔莞尔,就什么也思忖不动了,脑中自动将琳琅的脸换回了太子殿下那张玉面生霞的面容,毅然点头:“好。” 闻言,姬檀笑得更开心了,仿若涂朱的唇瓣上扬,摇头失笑,微不可察地说了声“呆子”,旋即举步离开,在经过顾熹之身侧时手在他肩头不轻不重按了一下,顾熹之下意识伸出手。 可姬檀的手已经挪开了,顾熹之只和他轻碰了下指尖。 肌肤余温却一路熨帖到了怅惘若失的心里。 他走后,时间还早,顾熹之按照姬檀说的,照自己的节奏来,继续练习太极拳。 晨光熹微之际,姬檀已经回到东宫。 他对顾熹之三令五申的事并不全然是在驴他,东宫和三皇子一派暗中争论不休确是实情,只不过,在这场政治博弈桌上,姬檀是那个胜天半子稳操胜券的人罢了。 他手中已经掌握了足够令三皇子难以翻身的证据。 天时地利他皆占据,人和还不到时候,皇帝此番仍被瞒在鼓里,欲提拔三皇子来与他抗衡,姬檀只管等着,等三皇子登至最高,再作茧自缚跌落谷底,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他手中摩挲着一颗棋子,顺手扔进了棋盅里。 在朝政上的筹谋一如姬檀所料发展,但有一件事,他疏忽大意了,姬檀也没想到,有人能从这么刁钻的角度抓住一丝他曾算计顾熹之成婚的草蛇灰线。 事情还要说回姬檀与顾熹之成亲的那一天。 当晚,小印子按照姬檀吩咐将琳琅等十二名小倌一齐送出了京城,打点好一切并未教人察觉,但南风馆内凭白消失了十二名长相最俊秀、才艺最突出的小倌还是引得一些客人的不满。 京城里这些客人,最不缺的就是钱,随便掉块瓦下来,砸的十个有九个也都是官员。 让他们不满了,顺藤摸瓜,非要查出是哪个大人物所为,也是有迹可循的。 有那聪明路子活络的,一直派人跟着南风馆的老鸨,观察对方出手的银票。能够一口气买走十二名小倌并毫不露出风声的必然出手阔绰,或是官威甚大,但纵使官威再大,这种风月场所的老板都是见钱眼开的,离不了银子。 他们只要记住老鸨手中数额最大的银票票号,再用这一批票号和达官贵人所知的消息进行对比,便知银子是源于何处了。 小印子做的其实已经足够小心,用的都是钱庄里散号的银票,但架不住时值皇子夺嫡暗流涌动的特殊时期,一点小风吹草动都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暗地里谨慎分析,最终,这条消息被政客当作人情卖给了三皇子一党。 彼时的三皇子一党正是春风得意如火如荼,闻悉这一消息,吓得酒都醒了。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怎么对太子殿下使了这么大个绊子,殿下一点动静也没有呢,还是他们犹如被温水煮的青蛙,危险而不自知,这一下令三皇子一党慌了,纷纷寻求对策,但想对付太子殿下,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时有人提出,不若详查太子殿下购买小倌一事,兴许是个重大的突破口。 即使不是,储君沉迷男风私德有亏,也够太子殿下喝一壶的了。 三皇子一党纷纷捋须微笑,开始悄然蓄谋一场专门攻讦太子殿下的致命谣言。 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 关于此事姬檀尚且不知,他详细问过了暗探,据暗探回禀探花郎并无任何不妥之处,那天也只去了一趟谢府拿东西,顾熹之和谢晁楼交好姬檀是知道的,姬檀甚至知道顾熹之对对方的心思不一般。 难不成……他俩感情出问题了。 所以那天顾熹之失态地跑回来,来他这里寻求安慰。 “这可真是,天助孤也。”姬檀缓缓勾起了唇角。 顾熹之和对方感情不睦,姬檀就可以趁虚而入顺势安慰他,如此一来,何愁私下里掌控不了顾熹之。 只是,姬檀还没出手呢,顾熹之就自己巴巴地送上门来了,一如他昨晚所说,诚恳认错并在下值时给姬檀买了他最近十分钟爱的酥山,还是杨梅和蜜桃混口口味的,在饭前来上一小盏,又开胃又舒爽,当真是送到姬檀心坎上去了。 这还不止,今日的饭菜也异常丰盛。 据沈玉兰告诉他,顾熹之给了她不少银钱,让她在饭食上仔细着样样都要最好的,最贵的,最精细的,这孩子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只能说,虽然是养母子,但彼此共同生活多年,有些习惯还是一脉相承的,譬如两人在得知姬檀的真实身份以后,不约而同地当天都备了十分丰盛的大餐,恨不能日日都按这个标准来养儿子,养妻子。 姬檀:“……” 和沈玉兰那天一样的情况出现了,顾熹之每道菜都夹给姬檀尝尝,从中观察他喜欢哪道,不喜欢哪道,吃饭习惯等等。 基本只要姬檀一伸手,顾熹之就知道他想要什么,将姬檀喜欢的菜挪到他面前,并为他盛了一碗母亲炖了一下午的鸡茸菌菇汤,这番态度比之沈玉兰那天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第68章 姬檀:“…………” 还让不让他好好吃饭了,他狐疑地看向顾熹之。沈玉兰也看向顾熹之,这个养子的秉性品格她最是了解不过,该不会是……霎那间,沈玉兰心里一突,颇有些震惊地看向顾熹之。 顾熹之没管母亲的视线,只是察觉自己过火了,稍微收敛了一点动作,没再对姬檀那么殷勤。 即使如此,这顿饭还是吃的姬檀如鲠在喉。 沈玉兰不对劲,她教出来的儿子也很不对劲,对他很是奇怪。 姬檀一双灵动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悄摸打量着顾熹之,他在搞什么,对自己态度这么反常,真是莫名其妙。 一顿饭在莫名其妙中吃完,姬檀不喜欢这母子两都围着自己打转,赶忙找了个借口溜了。 顾熹之看着他急匆匆逃窜的背影,情不自禁一笑。 被沈玉兰看见,心里又是狠狠一突,心逐渐沉了下去。 离开之后,这养母子两间的暗流涌动姬檀就不得而知了,他消了会儿食,旋即让吟雪备好皂角和水。 盛夏炎热,他每天来回奔波,日日都得沐浴,当真麻烦得很,不过沐浴之后还是极清爽的,姬檀只用着一袭长衫松松纳凉,再来点晚间水果,惬意得很,这里没有任何人的眼线,是姬檀难得的松泛时间。 然而,他甫一出浴穿好里衣,将沾湿的长发理到一边,唤吟雪进来为他擦发,身后就走进来一人,自然而然地拿过衣架上的绸缎毛巾将他潮湿的头发接了过去,仔细轻柔地擦拭。 姬檀起先没有注意,而后一抬眼睫,看见地面上的影子。 他被一道身量略高出他半个头还多些的身影完完全全笼罩在了其中,对方手中握着他的青丝,低头专注擦拭,看着像是将他整个包裹在了怀中。 姬檀顿时呼吸一疾,险些惊呼出声,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可头发还在对方手里,被他这样一拉扯牵扯地头皮都一阵钝痛。 对方闻声立时放下了他的头发,担心急切地伸手查看他的情况,几乎是将姬檀虚虚抱在了怀里,眉梢间满是克制不住的懊悔: “没事吧,弄疼你了么?” 姬檀难以置信地看着倏然出现在这里的顾熹之,桃花眼微微睁大:“你怎么在这?” 幸好,有顾熹之之前漏夜前来找他的前车之鉴,姬檀在出浴前就将易容|面具戴好了,此刻才不至于露馅。 顾熹之扶稳他很是抱歉地解释:“今晚剩的菜有些多,母亲把吟雪喊去了帮忙把菜封入井水里保鲜,正好我迎面碰到,就过来看看你这边有无需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到你的,你没事吧?” 第53章 姬檀:“……” 这人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也不知道来了多久,有没有看到他沐浴时摘下易容|面具的模样,不过料想顾熹之也没这个胆子偷看, 他不是这样的人, 若他看到,不会毫无反应,姬檀旋即放下心了。 垂首理了理潮湿的长发,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顾熹之道:“我傍晚回来时买了葡萄和西瓜, 想着洗好给你送一些。” 其实他想买姬檀爱吃的荔枝的, 不过荔枝是贡品, 市面上没得卖,他见葡萄不错,新鲜清甜, 就买了一些, 希望他会喜欢。 姬檀点了点头,谢过他,再一抬睫,发现顾熹之还站在这里, 道:“你还有事吗?” 顾熹之看着他,漆深的眼睫微垂,温声道:“方才我不小心扯疼你了,我帮你擦头发罢。” 姬檀微不可查地蹙起眉梢。 顾熹之见状紧张地心跳都几要骤停, 就在他以为姬檀不会答应时, 却见对方笑逐颜开:“好啊。” 有人帮他擦干头发,金尊玉贵向来受人侍奉的太子殿下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对方还是顾熹之。 不过,这地方不行。 沐浴的里间空间狭窄, 本来姬檀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方才顾熹之给他擦头发,在这一方紧仄的寸地之间,姬檀总有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瞬他就要被顾熹之抱入怀里去了,激地他登时起了一身寒颤,抖了抖身子,对顾熹之道:“去外间吧。” “好。”顾熹之拿上绸巾,满目柔情笑意地跟上他。 姬檀来到外间铺着竹垫的软榻上盘腿坐下,将后脑勺留给顾熹之。 顾熹之将他的乌黑长发握在手中,从头向尾地细心擦拭。 他有些好奇姬檀的易容|面具是怎么戴上的,面上一点痕迹也无,应该是贴进了头发里,便不由顺着姬檀的发顶往前看,终于在姬檀额头上方一点处看见了一条隐隐绰绰的线,比白皙的头皮颜色略深一些,和他面容同色,顾熹之抿了抿唇,不解太子殿下这么大费周章地所做为何。 真是教他,又是欣喜若狂,心里又总悬着似的七上八下。 顾熹之深呼了一口气,摒除想不通透的地方,尽量专注眼前。 太傅说太子殿下性情顽劣,顾熹之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殿下可爱多过一切,分明是很乖巧的一个人,这样盘起腿坐着,简直要把人的心都融化了,顾熹之情不自禁提起唇角。 在顾熹之看不到的角度,姬檀一双剔透莹然的眼眸不住滴溜打转,手指没有节奏地点在自己腿上,心里又开始盘算起一轮新的狡黠主意。 顾熹之将姬檀的头发擦好,柔顺地披在背上,正要转身将绸巾放回去,却倏地被人拉住了衣襟。 姬檀不知何时转过身来,仰头看他,一脸笑意盎然地道:“熹之,你还从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小名呢,你叫什么呀?” 顾熹之闻言身躯一紧,不可置信低下头看他。 姬檀仰头朝着他温柔无害地笑。 如果不看他强拉着顾熹之的衣襟不放的话,大抵人人都要以为这是一个十分纯善的笑容了,姬檀见顾熹之反应不对,愈发笃定自己心中猜想,偏要他说出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熹之为我取了小名,我自然也应该知道熹之的小名。” 顾熹之:“……” 既是礼尚往来,他为姬檀取名,姬檀不该投桃报李么,怎的反来索要他的小名,偷换概念的意思算是被太子殿下掌握地炉火纯青了。 偏偏他对笑容可掬的殿下完全抵御不了,小名险些脱口而出。 就在那两个字即将脱出口时,被顾熹之死死咬住牙关不肯放,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熹之,熹之呐。”姬檀眉眼弯弯,柔声唤他。 顾熹之腮帮子都被自己咬得酸了,仍在负隅顽抗。 “熹之,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笑你,也不说出去,熹之——” 顾熹之的顽抗逐渐濒临崩溃,在姬檀央求他之后又拉着他的衣襟摇晃了两下,彻底土崩瓦解大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起来,顾熹之连忙抓住姬檀作乱的手,满面正色:“我说,你别再这样唤我了,别再……摇我的衣襟。” 他的心都要被摇散架了,管他什么黑历史,什么羞赧的过去,姬檀想知道,全都告诉他好了。 “我的小名,叫……” 姬檀双手捧着脸颊乖巧地等他说话,顾熹之整张脸都涨红了,一本正经道:“我叫狗蛋。” 下一瞬,姬檀直接捧腹笑倒在了软榻上。 他就知道,顾熹之的小名一定类似于这种,尽管猜到了一些,但从他口中亲耳听到,还是没有忍住地直接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原该天潢贵胄,如今也是学富五车博闻强识的探花郎,小时候的小名居然叫狗蛋,姬檀只要一想到顾熹之小时候光着腚到处跑,沈玉兰会在饭点喊他,“狗蛋儿,回家吃饭了!”,姬檀就忍不住笑地前仰后合,手都握成了拳头一下下捶在竹垫上。 顾熹之见状,傻眼了。 怔在了原地,下一瞬,脸色爆红,他弯下腰既想把姬檀拉起来不让他笑了,又顾忌着身份尊卑,手忙脚乱地不敢碰他,只能弯着身体不知如何是好地委屈道:“你骗人,你说过不笑话我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姬檀闻言总算是止住了一点笑意,抬手向上揩去眼角的笑泪,弯着唇柔声哄顾熹之道:“我没骗人,我没有笑你,我是在笑这个名字,天底下叫狗蛋的人多了去了,我在笑别人。” 顾熹之:“……” 他看起来有这么好骗么。 鉴于姬檀成功骗过顾熹之多回的经验来看,他确实有这么好骗,同样,也很好哄,“好了好了,不笑你了,啊,来,熹之吃水果。” 姬檀将顾熹之送来的水果端到软榻的小几上,和他各坐一边一起吃。 西瓜已经切好了,姬檀直接叉起一块慢条斯理地咀嚼,左右两边脸颊一鼓一鼓,瞧着确是不再笑话他的样子,顾熹之稍微放下心来,也拿起一块西瓜来吃。 姬檀尝过了西瓜,又开始吃葡萄,顺道夸顾熹之买的葡萄很甜,就着这个话题和他深谈。 顾熹之见他喜欢,亦高兴答话。 就在两人气氛渐酣时,顾熹之欲委婉提起书房那边不太方便,想探探姬檀的想法,看他还有没有重新搬回房间的可能,甫一开了个头,期期艾艾道:“小狸奴,我……” 第69章 “等等。”姬檀却一抬手,打断了顾熹之的话。 顾熹之旋即戛然止言,看向他。 姬檀伸手和他算得清清楚楚:“从你我公平互道了小名之后,单就方才而言,你一共唤了我七次小狸奴,之前的我就不算了,那么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让我唤你的小名称呼回来?” 顾熹之:“……” 他顿时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说了。 姬檀不依不饶地看着他,催促道:“熹之,你说句话呀。” 顾熹之无奈了,以手扶额失笑道:“小狸奴,别闹,我的小名不好听的,你……” “八次了。”姬檀光说不算,还朝他比出手势八。 顾熹之脸色微微泛红,难得正经地与他解释:“不要闹,我这个小名不行的,登不得大雅之堂,都是小时候村子里惯例取的贱名,方便养活,和你那个不一样。” 姬檀也道:“你都没有听我唤过,如何断定不好听了呢。” 顾熹之也不好向他解释,若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眼前人是他的心上人,自他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后,就已经在殿下面前出糗多次了,哪里还能让他唤这么令人窘迫的名字,这让他还有何形象可言。 他并不是,想要和太子殿下扮作的“琳琅”发展成哥俩好的关系的。 还是要,稍微注重一些形象。 顾熹之如是想道,他会告知太子殿下一切他想知道的事情,但要做到,委实太强人所难了些。 顾熹之近乎局促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恳求。 姬檀见状险些就要妥协了,可是他还没有试探出自己如今在顾熹之心中的地位,是不是不可撼动,甚至,超越顾熹之的心上之人,以妻子和明主两重身份占据绝对的首位,这对姬檀来说至关重要。 当然,也有另外的原因,实在是,顾熹之这个人太有意思了,他忍不住地想要逗弄他。 是以,姬檀非但没有妥协,反而愈发倾近,手指捻了颗尚还沾着水珠的新鲜葡萄,抵在了顾熹之的唇上。 “请你吃葡萄,来换唤你的小名,这样如何?”姬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眨不错地看清了顾熹之面色虽怔然不动,细微的表情却很丰富,他的喉结轻轻地上下攒动了一下,葡萄上的水珠旋即滑落,从顾熹之的下唇瓣迅速流到了下颌,再洇进脖颈里,完全消失不见了。 姬檀微愕,感觉这和自己想要的情境不太一样,他心头无端一慌,想要收回手,却已经迟了。 顾熹之张开口,轻而易举地便将葡萄吞入了嘴里,没了葡萄,抵在顾熹之唇瓣上的,只剩下姬檀饱满温热的指尖了。 刹那间,姬檀的指尖一颤,顾熹之唇瓣的柔软触感直击他心,他亟不可待地想要收回手,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达目的所做出的出格举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顾熹之原本局促的、带着恳求意味的眼神,随着他这个动作变得漆深危险了起来,莫名的,显出几分他与生俱来的深邃和威压,让姬檀即使收回了手,这种炽烈异样感也挥之不去。 姬檀的心脏不禁猛跳了一下,如擂似鼓。 他下意识回避去看顾熹之此刻的眼神,却仍听见他说: “好,我同意交换。我吃了你喂的葡萄,让你唤我的小名,现在,你可以唤了。” ----------------------- 作者有话说:是玩过火的小狸w 第54章 “你、你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姬檀得了他的准允, 反倒变得顾左右而言他起来。实在是顾熹之方才那一瞬的眼神极具侵略性,教他略感不适,仿佛被攻城略地了一般, 原本捉弄他的心思也此消彼长, 使不出来了。 顾熹之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洗干净了的。何况,是你喂的, 我应许你的要求。” 姬檀无言以对, 心跳快了几分。 顾熹之怎么这时候不木讷了, 这么会说话,倒是让他骑虎难下。 不过小名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熹之都敢让他唤了, 他难道还惧了不成,是以,姬檀亦向他莞尔一笑,将两人中间的小几搬到旁边, 往前一挪双手驾轻就熟捏住顾熹之两边的脸颊肉,身子微微抬高,居高临下狡黠唤他:“狗蛋儿。” 想到沈玉兰将他二人调换时,他应是比顾熹之出生早一些时刻的, 遂又改道:“狗蛋弟弟。” 一言甫毕, 姬檀笑得笑靥如花,堪称得意。 顾熹之的气势在被姬檀捏住脸时就消弭无踪了,随着他那一声狗蛋弟弟脸颊腾地爆红,他怎么、怎么能这么喊他。 唤他小名也就算了, 居然喊他弟弟。 顾熹之无措地唇都抿起来了,想要摆出威严模样,可脸还被姬檀拿捏在手里,非但没能摆成,反而有几分滑稽。 顾熹之顿时心里一阵懊恼,又不敢反抗挣脱太子殿下,一不留神身体向后倾去,全靠着手肘将身体重心支撑在了软榻上,这才不致跌倒。 他这一倾不要紧,把自己稳住了,但本就抬高了身体悬在顾熹之上方的姬檀就没这么好运了,被顾熹之倾倒的惯性一带,他也跌了下去,要不是凭着本能的武功反应,他会直接摔到顾熹之身上,虽然现在,貌似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跌坐到顾熹之腰腹上去了,和顾熹之之间仅余一掌之隔。 顾熹之怕他摔下来,双手还扶了他的腰一把及时稳住。 姬檀:“……” 他堪堪悬在顾熹之上方的桃花眼从狭长逐渐睁大了,直到滚圆,才猝然回过神来,从顾熹之腰腹间急遽退开,然后唰地远离,一直退到了软榻的边角处。 姬檀还不忘睁圆眼睛控诉顾熹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呐!跌下去都撑不稳,还要扶我借力!” 顾熹之:“?” 顾熹之简直要被他无奈笑了,偷换概念要他说出小名的是姬檀,不依不饶非要追着他唤的人还是姬檀,胡乱称呼唤他也就罢了,还偏要捣乱,捣完乱子后再全然倒打一耙,太子殿下弄这一出可真是—— 顾熹之情不自禁笑了。 他真是顽皮可爱。 是的,顾熹之非但没有任何被甩锅的不悦,反倒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了他真可爱的念头,太傅说的诚然不错,太子殿下果真顽劣,不过,更是可爱。 他都这么可爱了,自己背个锅又怎么了,他爱玩,就让他玩罢。 自己配合他便是。 顾熹之看着他温柔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还牵连到了你。” 闻悉此言的姬檀眼睛睁地更圆了,他莫不是刚把脑子跌坏了,这人怎么这么笨呐,这样不好,以后在朝堂上会被人啃地骨头渣子都不剩,就这样,还怎么为他效力,他这是在今科进士里挑了个傻子回来么。 顾熹之眼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甚至,还有一丝丝对自己的同情怜悯,登时更不解了,狐疑看他。 然而,姬檀可不会给他解惑,没好气地过去把顾熹之拉起来,道:“你没事了就走吧,我要收拾软榻了。” 顾熹之唇角笑意落下,虽然极为不舍,但也不能把人惹毛了,点到即止,还是先行离开。 看来,想重新搬回房是任重而道远了。 顾熹之又是后悔不迭,又是满怀甜蜜情绪地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走后,姬檀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有些郁闷地坐在软榻上。虽然顾熹之对他态度大为改观是好事,这意味他掌控顾熹之越来越容易了,但同样的,自己也受影响不小,方才和顾熹之不过咫尺之距,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如催,鸣乐似鼓。 这可真是,一种又糟糕又难以抗拒的感觉。 试问,谁能拒绝一颗真心诚意对待自己的心呢,为什么偏偏要是顾熹之,为什么他们被调换了身份。 要是没有换就好了,要是这就是他们真正的面目多好,他也会真心对待顾熹之的。 姬檀很是郁闷地心想。 约莫郁闷了须臾后,姬檀陡地从软榻上跳了下来,他今日的东宫内务还没有处理,本来打算沐浴之后就开始的,结果和顾熹之插科打诨逗弄玩闹,耽搁到了现在,完了,今晚的就寝时间要推迟了。 天杀的顾熹之!净会误他! 姬檀忙不迭地跑到案桌前翻开他带回来的案牍公文审阅处理。 顾熹之过来找他姬檀原以为不过是一时兴起,即使两人关系大为增进,顾熹之也犯不着如此上心,将他的一切都记在心上,日日挂念着他,饶是姬檀自己也做不到这般,可是顾熹之做到了,他当真如之前所说,每天给姬檀带他爱吃的零嘴水果。 天气热时给他买酥山和冰沙水果糖水,天气阴凉不好了,顾熹之就换着花样地给他买时节糕点,京中流行的小食。 好吃的食物需要耗费极长时间排队,他也不嫌麻烦,真把自己当伙计使呢。 姬檀真是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了,有时候政务处理地不高兴,看到他过来,莫名地心里转好,竟然也觉得不是事了。 第70章 他比那偌大的东宫有人情味和有意思地多了。 但唯有一点不好,顾熹之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日日往他这跑,开饭之前把给他带的零嘴给他,过后又来房间给他送水果或者甜汤之类,夜深还要跑来给他送驱蚊香包,或是沾着露水的鲜花。 姬檀对他实在无言至极,有什么就不能一次全送完么,非得这么浪费时间精力地来回跑。 这也便算了,姬檀有时候在处理紧急政务,险些被顾熹之撞了个正着,他手忙脚乱地将案牍一收,也不知道顾熹之看见没有,有没有起疑,虽然顾熹之很有分寸地并未进他的内室,姬檀还是不免担心,也怕他是在试探自己。 干脆暂时不处理公务了,先藏起来,等到夜半时或白日里在东宫处理掉,他摸清了顾熹之来找他的时间,提前把琴搬出来,扮好妻子的身份准备。 顾熹之也发现了这一点,没说什么,只是一切皆配合他。 姬檀弹奏什么他就听什么,没有要求,极为难得的是,顾熹之虽然不擅音律,却能听懂姬檀此时此刻的心境,和他两心相交,颇让姬檀喜出望外,连带着这把琴的使用率也高了起来,成为了姬檀新的解压消遣。 他在抚琴,顾熹之原本坐在一旁倾听,旋即问他有没有纸笔。 姬檀给他指了地方,让他自己拿。 顾熹之便铺开了纸张,望着姬檀提笔作丹青。 晚间时候,姬檀长发连发带都未曾束,任由三千青丝披散,大部分铺在背后,少的几缕悬在身前,轻轻柔柔地搭在披着的月白罩衫上,静美而浓墨重彩,是一幅天然的丹青画。 丹青一术顾熹之受制于家庭条件,并未请专门的师傅教过,只是根据自己的感觉和心情着手作画,虽然画工不算特别有技巧高明,却胜在传神,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姬檀青丝摇曳、垂首抚琴,长袍罩衫逶迤在地的曼妙情景。 不知何时,姬檀的琴声停了,没再继续,顾熹之专心作画,亦未分神看他。 姬檀起身走到顾熹之作画的案桌旁,蹲下身双手捧着脸颊看他画自己,有些纳闷地道:“你怎么不看我了?” 顾熹之微笑道:“你的一颦一动都烙印在我心里了,无需再看。” 姬檀盯着他的画,不算老道,但确实将他画的很好看,只是,“你为什么不画我的脸?” 顾熹之狼毫笔尖一顿,侧首看着姬檀纯粹无暇的桃花眼,有些不太分明他是在真的好奇还是只是试探:“你想要我画你的脸么?” 姬檀蹙眉,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须臾过后,他也没有给顾熹之答案。 顾熹之便收回了目光,将姬檀的袍裾褶皱仔细点缀完成,看着画作,再看姬檀,月白颜色很是清丽雅致,将姬檀衬得愈发像高悬明月人间谪仙了,但是,他知道他喜欢色彩艳丽的颜色,这样的昳丽绝色也唯有姬檀一人能撑得起来。 姬檀认真扮演琳琅的形象,他竟也疏忽了。 顾熹之连忙在心里添上为姬檀购置各色绸缎制作锦衣华裳的安排。 最后,想了想,还是在面庞上添了姬檀那双剔透动人的桃花眼,只有神韵,并无细致,展示给他看,“这样可以么?” 姬檀视线往画上看,只见画中的自己微微垂眸,好似是在认真抚琴,但这个眼神,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位高权重者对于忠于自己的唯一臣下投以爱怜回应的目光,看得姬檀情不自禁心头一跳。 下意识反思自己,他不会是这样看待顾熹之的罢。 顾熹之见他看得入神,便知自己画的应当不错,满意地将画收了起来,妥帖收入怀中,准备拿回书房装裱起来。 姬檀还在出神,怔怔望着顾熹之,他发现这人要么不开窍,跟个磐石冰山似的,毫不为之所动,要么就开窍过头了,对自己千般好,连这幅画都饱含感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顾熹之的心上人呢。 姬檀懊恼,为自己对顾熹之的意动感到一阵纠结。 这人也真是的,好端端地画他作甚。 连顾熹之和他告别也没听见,随便敷衍含糊过去了,顾熹之见时间不早,怕耽误他休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他走后,姬檀才随即回过神来,画呢? 顾熹之不是送给他的吗?问得那么细致,认真拿给他看,结果画完自己拿走了,把他的私下画像揣走了,这对吗? 这个顾熹之!当真可恶,搅扰他心情! 第55章 时间转眼便来到了月底, 这天,顾熹之甫一领完俸禄,和谢晁楼一起行在皇宫的青石砖道上, 谢晁楼告诉他不日的名士聚会都有哪些人参加, 哪些是他们可以结交的,顾熹之却一摇头,说他不去了。 谢晁楼纳闷,怎么好端端地这样一个广交名士的机会又不去了。 顾熹之莞尔一笑, 未多解释。 之前欲去是因为想知道太子殿下是否是家中妻子, 如今已然确认, 不需要了。他若是去,难免引得殿下心慌,让殿下忧心的事情, 他自是不会去做, 太子殿下不希望他知道升平公主即将成婚一事,那他就装作不知道。 何况,这段时间他另有要事要做。 顾熹之掂了掂手中俸禄分量,太轻了, 这点钱远远不够。 这些俸禄于之前的顾熹之来说绰绰有余,但现在他家中有位金尊玉贵的妻子,即使姬檀自己自备了一应生活用品,不用他操一点心, 顾熹之也仍想什么都给他最好的, 至少,不能降低他在东宫的生活水准。 准备给他重做衣服、配饰,房里再添置些物件,有些旧的、算不得名贵的家具, 全都要更换,全部算下来,他这些俸禄自然不够用了。 不过顾熹之已经想到办法了。 他近来拜见太傅常出入国子监,国子监中的学子非富即贵,有些学问差了一些,夫子师傅没有因材施教,或是无法站在不同水平的学子角度设身处地,给了顾熹之一些想法,他倒是很理解这些学子的难处,并尝试过为对方解惑,效果很是不错。 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以针对这方面一对一为对方进行功课批阅指点,并分享近年的科举经验,还能在朝堂上为对方选取重点。 有那家中严苛不敢求教的,都能来找他。 这是来钱最快的法子。 除此之外,探花郎的题词作赋诗文墨宝亦很值钱,但这个不宜多作,物以稀为贵,偶尔一次赚个袋满便要点到为止,他打算积累一些本金去购置田产铺子,日后生钱就方便了。 虽然不知和太子殿下这样的现状能维持多久,但顾熹之下意识往最长远的方向考虑。 至于他休沐的时间,如果殿下也不忙的话,他想带他一起出去游玩,或者陪殿下去逛夜市,难怪他之前那么新鲜,原是长于皇宫没怎么出来玩过。 对了,顾熹之顺道向谢晁楼打听,京城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好玩的地方,他可以带殿下一一玩遍,日后再行规划去看江川河海,大漠孤烟,江南烟雨,这些都太遥远,有机会再说,且先从京城开始。 谢晁楼和他说了他知道的玩处,末了不禁慨然道:“顾兄,你变了。” 以前的顾熹之从不这样。 成了婚的男人都是如此的变化之大么,当真可怕。 顾熹之笑了,对他道:“许是你还没有意中人,没有家室,以后你就懂了。” 说罢,和谢晁楼告辞往东宫去,今日终于腾出空来去拜见太子殿下,顾熹之连步履都是带着风的。 谢晁楼眼看着他离开,后知后觉意识到,顾兄方才这是在向自己展示他有妻子吗? 嘶,果然。 这成了婚的男人可怕如斯,他也赶忙向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与此同时,姬檀已在东宫的凉亭等着顾熹之了。 他是昨日收到顾熹之的拜帖的,准了他求见。 虽然日日都能见到顾熹之,但用妻子的身份终归是有些不太对劲,莫名的心跳加速,如擂似鼓,占尽了上风的优势也随着顾熹之显露出的隐隐侵略而变得退却,逗弄他仍有意思,气氛却变得奇怪,教人无所适从,骑虎难下。 姬檀把这全部都归结为了妻子身份不便的原因,换回太子身份,他就不信,还拿捏不了顾熹之。 而且,由于顾熹之夜夜找他,导致他晚上处理政务的时间减少,就寝推迟,白日的政务压力加大,这让姬檀很不高兴,他非要从顾熹之身上讨回来不可。 顾熹之踏入东宫花园,一眼便望到了坐在凉亭里,长发梳理整齐、用金冠一丝不苟束起的太子殿下,他今日着了一袭洒蓝点金的宽袖外袍,内里仍惯常穿着绯红束腰的内搭华裾,回首向他望来时,玉面绽露,宛如一簇簇鲜花在顾熹之心里次第盛开。 他装裱在书房里的太子殿下丹青画像顷刻浮现出了面容。 便是眼前这般惊为天人的模样了。 顾熹之不禁唇角一提,快步向凉亭走去,待到走到太子殿下面前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第71章 “你来了,坐。”两人早已熟稔到姬檀对他的称呼都省免了,顾熹之亦是驾轻就熟地揽袍落座,在太子殿下对面。 侍女为顾熹之奉上茶水,姬檀抬睫笑问他:“最近翰林院的政务忙吗,你有阵子没过来孤这儿了。” 顾熹之闻言心一紧,道:“还好,只是最近家中事忙,未能得空常来。” 他前些日子一心想查清楚妻子是谁,在得知是太子殿下后更是直接欣喜若狂,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放在回家陪他上面了,每宿每宿地高兴到睡不着觉,白日又要当值,拜见东宫的时间自然不免减少了。 不过听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希望他常来么。 那他有空就过来东宫这里。 他也很想念太子殿下真容的模样,一直一瞬不瞬地含笑看他。 姬檀看他又变回了那个温驯木讷的探花郎,不似在家里那般沉着冷静,心里满意起来,一双闪烁着细碎天光的桃花眼清清浅浅弯起,恍然道:“哦,原是这样,孤还以为探花郎是想去做国子监祭酒,不想来孤麾下效力了呢。” 顾熹之闻之色变,立即解释:“决计没有的事!微臣前往国子监是有疑惑请教太子太傅,并非想擢升去那里,微臣一直心向往之的,始终都是东宫,是殿下。微臣,只想为殿下效力,此心天地可鉴。” 顾熹之说罢抿了抿唇,漆黑的眼瞳变得乌润起来。 一眨不错看紧了姬檀。 姬檀:“……” 他开个玩笑嘛,顾熹之这么认真作甚,还委屈起来了,真是的,别以为这样就能消解他的不高兴了,他的气性可是很大的。 姬檀先安抚他的情绪,将人笼络得死心塌地:“孤自是信你一片衷心的,你莫要多想。在孤这里,短不了你的好处。”空口承诺允完,姬檀话锋狡黠一转,道:“只是,你说你要做一番政绩,当孤的谋士,这些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孤有些担心你罢了。” “殿下不用担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必不食言。”从他效忠太子殿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为他奉献己身的全部准备了。 接下来,便是一步步往上爬。 为殿下做更多事。 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里,他永远都是殿下手中那颗最所向披靡的棋子,甘愿为他所控。 姬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悉笑道:“那正好,既然你有此雄心抱负,孤手下有一难事,便交给你了。” 顾熹之道:“殿下请讲。” 姬檀眼睛一眯,将眼底的捉弄顽劣敛去,认真正色地与他道:“你也知道,孤自开年以来奉令推行桑苗种植、织成丝绸以充盈国库的机要政务,这其中的千难万险左支右绌自是不必言说了,孤手下的官员也跟着辛劳了大半年,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孤不会徇私多言什么,但他们忙碌半载的俸禄还欠着,这一点孤不能不管。” “眼下海上丝绸贸易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国库日渐充盈,不若这所欠的俸禄,探花郎帮孤向户部讨一讨?” 姬檀话音未落,顾熹之的汗就要下来了。 这,要他如何去讨? 讨债还钱下至民间,上到朝廷都是一件十分讨人嫌的事情,朝廷有自己的程序法则,先由内阁批红,户部签字,而后才能发放银子俸禄,这种事情他如何帮得上忙? 可他才说要为殿下尽心竭力,殿下就对他步步紧逼,这让顾熹之不禁怀疑太子殿下是不是在驴他,毕竟太子殿下的前车之鉴可太多了,次次都在骗他。 顾熹之顿时狐疑起来,抬眼打量他。 姬檀见状,一双莹然灵动的桃花眼认真而又专注地回视顾熹之,抿了抿唇道:“探花郎办不到吗?还是说,方才所言不过是纸上谈兵搪塞孤罢了。” 顾熹之瞬间身躯一震,条件反射答道:“微臣绝无此意。微臣,会尽力一试,为殿下解忧。” “好啊,那你努力。”姬檀达成所愿,愉悦地眼睛都眯起来了,心情大好地开始拿糕点吃。 见他变脸变得这样快,从公事到私事只消一瞬之间,顾熹之便熟悉反应过来,好好好,他又被太子殿下骗了,殿下就是在拿他寻开心。 不过,已经答应了的事情也是不能反悔的,顾熹之再头疼,也只能兢兢业业去做。 这小狸奴,怎的这般顽劣。 顾熹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拿起和姬檀手中一样的糕点来吃,边吃边思忖该如何帮这些官员讨要俸禄,思忖思忖着,他的视线又情不自禁注视向吃东西嚼地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太子殿下。 他还真是,可爱得过分。 顾熹之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心里又甜蜜起来,转动脑子尽心为他办事。 晚上,姬檀沐浴之后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顾熹之总算没再来找他了,姬檀高兴地舒展了下腰身,端起一碟顾熹之今日给他买的水果慢条斯理地吃着。 水果有点多,他一个人吃不完,明日顾熹之又买新的,这些就浪费了,且,一个人吃了一会儿后觉得有些乏善可陈。顾熹之平日来找他他感到不胜其烦,可他有事情不来了,姬檀又觉着没意思了。 刚好,水果吃不完,端过去分享给他,借花献佛。 这样就不浪费了。 姬檀对自己的机敏思变满意地勾起唇角,不疾不徐地晃悠着去书房找顾熹之,看看他在做什么。 此时的顾熹之正在起草官员陈情讨要俸禄的奏表,其言朴实真诚,将个中困难一一道出,完成之后由被欠俸禄官员联名签字上奏,但愿能起些作用罢,不过最终还是要走朝廷的程序,经由户部发放俸禄,这不是顾熹之能决定的。 不过观太子殿下态度,也并非要他牵涉这些,倒更像是,在故意折腾他。 顾熹之无奈一笑,认真书写奏表。 不一会儿,姬檀来了,探头看他果不其然是在处理政务,随手敲了敲门旋即信步恣意地走了进来。 这段时间两人关系突飞猛进,顾熹之的书房姬檀早就自由出入如无人之境了,想来便来,也不用讲究太多礼节规矩,顾熹之也不会说他,只是一味纵容。 想到此,姬檀将水果放下,不欲多逗留打扰顾熹之处理正事。 正当他转身离开之际,顾熹之倏地开口道:“别走,就在这坐会儿,你自己找个位置。” 姬檀回身纳闷望他,可顾熹之还在埋头起草奏表,没有旁的意思,姬檀也就没有多想,顺着他的话在八仙桌旁坐下,又吃了点水果。 顾熹之处理政务时格外安静,姬檀便一手支颐看着他忙。 看了一阵,顾熹之的动作几乎没有变化,姬檀坐地无聊,起身在书房转了几圈,随手翻看顾熹之平日里看的书籍,不少他也观阅过,无甚新鲜的,姬檀转瞬就对顾熹之的书失去了兴致,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在顾熹之对面,近距离打量着他。 姬檀一只手捧着自己的下颌,脑袋左顾右盼,另一只手在顾熹之的案桌上轻点,见他毫不分心看向自己,捉弄的心思又起,在顾熹之的案桌上左右扒拉,踅摸目标。 随即,被他找到了顾熹之堆成一摞的手写册本,姬檀见他仍没关注自己,便伸手向前,手指作乱一推。 “啪嗒”一声,那一摞册本宛如山倾,全倒塌下去了。 顷刻间顾熹之的案桌乱做一团,连正在起草的奏表也被墨汁滴染,弄脏了页面。 姬檀顿时心里一阵心虚,准备趁他不备悄悄收回手,却在这时,他的整只手都被人攥住了,牢牢包裹进了掌心。 顾熹之抬起眼睫,一眨不错地问他: “玩够了没有?” 第56章 “够、够了, 松手,狗蛋。”姬檀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登时面色都窘迫了起来, 幸好被掩在易容|面具底下看不见, 但他的手被顾熹之攥住了,包在自己手心底下,姬檀抽不出来,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央求他。 “既够了, 就自己收拾。”顾熹之低垂下头, 压下唇角几要克制不住的笑意。 姬檀又努力挣了两下, 非但没有挣脱出来,反而让顾熹之寻到机会五指扣进他的指缝之间,牢牢交握, 他的手心被压在顾熹之手心之下, 动弹不得。 看来,这是顾熹之对他捣乱的惩罚了,姬檀郁闷地用一只手收拾起来。 顾熹之仍自岿然不动,只是往旁边稍挪了点位置继续起草奏表, 左右只是初版,稍后再誊抄一份便是了,他握着姬檀的手继续专心陈词。 姬檀用一只手慢悠悠地将自己推倒的册本重新摞起来,很快收拾完毕, 他又变得无所事事, 且这回被扣住了手行动也不自由了,他托着腮脑中重新酝酿主意,动顾熹之的东西会被他抓,姬檀便动他。 用那只被顾熹之扣着的手在他手心灵巧地挠了挠。 果不其然, 顾熹之面色骤变。 登时将他的手扣地更紧了,严丝合缝。 姬檀挤不进去挠他手心,也没办法挣脱出来,重又变得束手无策,很是不满的狠狠乜了顾熹之一眼。 第72章 但还是就此偃旗息鼓了,没再打搅他,翻顾熹之案桌上的东西自我消遣。 有点无聊,姬檀动了动指尖,伺机抽回手。 这时,顾熹之的奏表也起草得差不多了,稍后再精细誊抄一遍即可,他微松了松姬檀的手,轻捏一下,问他:“过两日我休沐,你想出去玩吗?” 姬檀赶忙趁机一举抽回手,揉了揉才道:“出去玩,你带我去吗?” “嗯,你想去吗?” 顾熹之目光专注地看着姬檀,专一深邃得几乎能让人沉溺进去,但姬檀没第一时间答应,而是问他:“你想带我去哪里?” 顾熹之道:“京郊,不是很远,我们可以去摘林里的黄桃和李子,那边还有长江大桥,能踩水车,午膳我们再捉一些鱼,自带一些吃食调料野炊,傍晚回来途径夜市,再在夜市用晚膳顺便逛一圈消食,如何?” 在顾熹之说到长江大桥时姬檀就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他想去玩,他从没这样玩过。 京郊只有在皇家狩猎的时候能够踏足,且身边乌泱泱地跟了一大群人,皇帝侍卫,王公大臣,姬檀想要恣意地玩耍是决计不可能的,永远要顾及规矩,还要谨防暗处的冷箭。 此番顾熹之说只有他们,可以随意玩耍,而且玩的也很新奇,姬檀想去,便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顾熹之莞尔一笑:“好,到时我上晌过来找你,需要带的东西我提前备好,你早晨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着急。” “嗯。”姬檀对于这些没什么经验,对于顾熹之突如其来的示好更是手足无措,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这么好了。 其实他对自己一直都很忠心,很好,这些姬檀都知道的。只是,自己对他却并非如此,姬檀一想就不禁自惭形秽,愈发难以应对这种场面,赶忙找了个借口跳起跑走了。 顾熹之看着他急匆匆落跑的背影,莞尔失笑,也起身走到八仙桌旁,将姬檀端来没有吃完的水果全部吃干净,而后才继续埋首案桌前处理政务。 这两日姬檀比平时更忙了,每日天不亮就回去东宫将政务快速处理完,尽量腾出一天闲暇时间和顾熹之畅所欲为地玩,回来时天也已经黑了,夏日昼长,黑天早过了顾家惯常用晚膳的时间点,但一家人还在等他开饭。 沈玉兰等他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想顾熹之也日日等着。 之前顾熹之忙时,或者两人时间错开顾熹之都不会出现在餐桌旁,要么在书房独自用饭,要么干脆不吃了,姬檀和他同桌用膳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过去的所有加起来也不及近日多。 这段时日顾熹之每晚都会等他一起开饭,有时还会在外面的酒楼馆子里打包一些特色菜品带回来给他尝,姬檀对他的关心愈发无所适从了。 不知道说些什么,总之人齐了上菜,一家三口沉默吃饭。 姬檀是因为顾熹之对他越来越好而无所适从,顾熹之知道姬檀东宫的政务繁忙,体谅他的辛苦,也不多言只一味给他夹菜,好让他多吃一些补充体力。 沈玉兰见状心里彻底一咯噔,沉默地关注养子对亲儿子的照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两个人她都不好说,只能先默默扒饭。 终于,时间来到了顾熹之休沐当天。 姬檀处理完了政务也没有如顾熹之所说的睡到自然醒,相反,他醒地极早,其实是心情有些振奋一晚上醒了好几次,早上醒来姬檀就不想再睡了,在床榻上躺到平日起床的时辰才慢悠悠慵懒地起来更衣洗漱,先去前厅用早膳。 顾熹之没想到他起这么早,见到他时还不由怔了一下,姬檀也意外看他。 两人平时都不在家中用早膳,此刻见到,不约而同地鲜少拘谨起来,互相道过早安。 顾熹之给他盛了一碗稠米粥,又将沈玉兰做的包子和凉菜推到姬檀面前。 姬檀点了点头,开始慢条斯理地用早膳。 顾熹之昨夜亦是一夜振奋,早早地就把今日的必需品安排好了,见时间还早,便和姬檀提议途经街市时不如再去选几套绸缎布匹,做几身新衣裳,店铺他早就看好了的,好看的颜色花样也都让老板留下了,姬檀只需要最后敲定即可,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好啊。”这些姬檀都无甚所谓,顾熹之提议,那他看看也无妨。 见他答应,顾熹之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两人吃完饭便一路欢声笑语地往门外走,坐上马车出发了。 在院子里看着两人的沈玉兰愈发忧心忡忡,决定找个时间和两人单独谈谈,决计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的养子之前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喜欢“琳琅”,如今瞧着,倒像是要变卦了,大事不妙。 马车行在街市上,早晨行人熙熙攘攘,大多是贩卖新鲜果蔬和早点的小贩商铺,开张做生意的店面才甫一开门。 顾熹之精准地指挥无代驾驶到一家既售卖布匹也做成衣的偌大店铺前,马车停下,顾熹之先下了车,姬檀旋即弯身下来。 顾熹之站在地面向他伸出了手,天光融融,姬檀微怔,但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搭了上去。 顾熹之牵住他的手,小心提起他的月白色罩衫下摆,让姬檀畅通无阻地下来。 被他侍奉地这般周到,姬檀愈发无所适从了,微微别开了眼,道:“进去吧。” 顾熹之松开了他的手,和他一起举步进去。 商铺的老板顾熹之之前就见过了,见他们来,热情地招呼店里伙计把京城最时兴的、他们店里新进的最好的绸缎全拿出来供贵客挑选。 姬檀仍是无甚所谓的,他不缺衣裳,也无需自己买衣裳,都有人做好直接奉上,就连他如今穿的琳琅惯穿的服饰,也是小印子提前给他安排好的,他只用衣来伸手便是了。 “看看,喜欢什么颜色。”顾熹之来到他身边道。 姬檀便收回了漫无目的的目光,去看老板拿来的一匹匹布料,打眼望去姬檀不由微讶,这些全都是锦缎丝绸,或者类似的名贵材质,并不是寻常人家的棉衣麻衣,顾熹之倒是用心了。 他在琳琅惯常穿戴的素色和自己喜欢的昳丽颜色之间纠结。 顾熹之见到,便笑了,“鲜少看你穿这样颜色鲜艳的衣裳,不如做几身换换风格?” 姬檀便点头答应了。 顾熹之熟练地和老板砍价还价,姬檀一边好奇看他一边挑选,基本他多看了几眼的顾熹之都要了。 姬檀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熹之开口要的这些,绯红绛色布料最多,不论是做内搭还是外袍皆可,其次还有哑金色、靛青、靛蓝、孔雀蓝、松石青色、橘红以及各种精美的纹样,和他的太子常服是极接近的,除了没有代表身份的蟒纹。 “你怎么,买的这些颜色?”姬檀微蹙起纤眉看向他,神色中不免警惕。 顾熹之亦莞尔回视之,“你不喜欢吗?我感觉你应当是喜欢这类颜色的衣裳的,便买了。” 他的回答无可挑剔,并未有试探他是否和太子有关之意。 可姬檀分明记得,从前琳琅模仿他时,顾熹之生了好大的气的,怎么现下,他不但不生气,反而主动给他买这些颜色鲜艳的衣服,这个人,当真教人匪夷所思。 不过,他确实喜欢。 姬檀翘起了唇角,眯起眼睛满意地看顾熹之和老板洽谈价格,顾熹之用余光关注着他,见状放下心来,旋即视线一转,看到一件洒蓝束腰内搭,外袍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银白丝绸布料,一眼吸引住了顾熹之的注意。 他记得,姬檀就有这么一件类似的洒蓝点金的束腰宽袖袍服,天光一照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这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且五彩斑斓的银白色调充分融合了他现在清丽典雅的特质,又不失昳丽绝色,顾熹之一眼就相中了,让老板把那套也一起包起来。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地介绍这是他们的镇店之宝,价格不菲,一件便是顾熹之好几个月的俸禄,可他却眼也不眨地直接要了,款式不用改动,之后按照姬檀的身量尺寸调整即可。 其他衣服款式顾熹之询问姬檀意见,姬檀满意地让他都做成束腰宽袖款式,外袍除外,唔,还有翻领的样式,都是他喜欢的。 尤其顾熹之方才挑的那件成衣,姬檀最是喜欢,满意地一双桃花眼都眯了起来,泛着灵动愉悦的光彩。 老板见状将姬檀夸了又夸,也夸顾熹之眼光好,两人关系甚笃云云,顾熹之听着高兴,快速进入到丈量尺寸的这一环节,老板正欲差人去取尺子来,却被顾熹之打断了,道不用如此麻烦。 他直接报出了姬檀的身量尺寸,竟全都分毫不差。 姬檀愈发讶异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熹之朝他信然一笑:“你的身量尺寸我皆清楚不过。” 第57章 姬檀并没有起疑, 不论是太子、还是妻子,他都没有告诉过顾熹之自己的身量尺寸,那便是他自己眼力好看出来了。这个无关紧要, 身形相似之人不知凡几, 谅顾熹之也不敢胆大包天联想到他身上去,姬檀转瞬放下心了。 第73章 顾熹之和老板谈妥等衣裳做好,改好尺寸送到他家中去,便带着姬檀离开了。 重上马车, 姬檀掀开车帘仰望炫目的天光, 心情雀跃。 顾熹之在一旁为他备好茶水点心, 以防他路上饿了乏味,姬檀阖上车帘,熟练地开始逗顾熹之解闷, 顾熹之无奈一笑, 也只是失笑纵着他,顺着他的话头聊下去。 一路上马车之中言笑晏晏。 就在马车渐渐驶离京都中心时,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变得阴云压顶,暗流涌动。 不过京郊的天气仍旧很好, 空气清新,一到地方,姬檀就迫不及待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顾熹之都没来得及去牵他的手, 痛失一次机会。 但看到他笑地这么开心的模样, 便心情美妙地都随他去了。 姬檀一下马车就看到不远处笔直的青石长桥,汩汩山泉水从桥下奔流而过,心里一阵激荡松泛之感,也顾不上顾熹之了, 张开双臂小跑着上桥,山风将姬檀月白色的袍裾下摆吹拂向后,送来一阵清越银铃般的笑声到顾熹之耳里。 顾熹之在后边喊他:“慢点跑,小心摔了!” 姬檀回首道:“狗蛋,你也快点过来呀!” 顾熹之便也一笑不管不顾地去追他了,和他在桥上嬉闹起来。 姬檀玩了一会儿,眼珠狡黠一转,像捉萤火虫那夜一样地去逗顾熹之,想看他欲躲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可谁知,这招竟然不管用了,顾熹之不躲着他了! 姬檀追他,他就不闪不避地让姬檀抓,反倒教姬檀一个没刹住,直接整个扑他怀里去了。 幸而被顾熹之及时环抱住了腰身,不至于撞疼。 但是这样被人抱了个满怀,感情淡薄的太子殿下从未感受过,不知所措地耳朵都红了,幸亏脸上瞧不出来,姬檀埋起脑袋,只露出一双剔透灵动的桃花眸滴溜溜转着看顾熹之。 他怎么还不松手? 他要这样抱着自己到何时? 他已经站稳不用人抱了呀!顾熹之也真是的,这时候又木讷起来。 姬檀左支右绌,羞赧地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长桥上玩了,便趴在顾熹之肩上,问他:“不是说可以摘桃子吗,在哪呢,我想去摘。” 顾熹之微微一笑,不舍地松开他,道:“在后边的果林里,我已经和主人说好了,今天一天都可以尽情地摘。” 姬檀从他怀里退出,双眼晶亮地道:“那我们现在便去吧,正好,让吟雪她们去洗好食材准备野炊,等我们摘完果子回来用午膳。” “好,都听你的。”顾熹之垂眸望着他。 姬檀被他这深邃不见底的眼神一蛰,心脏一颤,旋即又开始细细密密地疾速跳动起来。 这顾熹之,怎么这样说话。 弄得他……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姬檀抿了抿唇,难得乖巧起来,跟着顾熹之往果林去。 早知道这地方大,不想果林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边际,径直相接了山岚底下郁郁青青的松树,长风掠过,绿浪起伏,林里的水果也不止黄桃和脆李两种,只是其他的有些还未成熟,有些姬檀也不识得名字。 “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姬檀是真好奇了。 顾熹之只是灿然一笑,道:“你若喜欢,以后还有旁的玩处带你一一玩遍,不止京都,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只要,他能一如今天这样,一直留在他身边。 顾熹之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 他又说这样的话了,姬檀耳朵都有些发烫,其实脸颊也烫,不过他仗着易容|面具遮挡,谁也瞧不出来,继续若无其事地面对顾熹之。 但到底还是受影响了,姬檀眼神飘忽地道:“我想去摘桃子。” “好,记得带手帕摘,新鲜桃上有绒毛,扎手。” “知道了。” 姬檀有些赧然和顾熹之单独待下去,三两下挑中一颗桃树轻巧地爬了上去,借助武功姬檀爬地很高,半身都隐没在树杈间,顾熹之在底下铺了块布,准备接姬檀摘下来的桃子,姬檀按照顾熹之说的先用手帕将手裹了,而后才开始摘桃。 他一是图新鲜,二也有避开直白的顾熹之之意,是以摘的桃子并不多,只挑大的好看的随手摘了扔下去。 顾熹之稳稳接住,一点也没摔坏。 摘了片刻,姬檀得了乐趣,直接从一颗树上掠到另一颗树上,顾熹之看得胆战心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不小心摔了。 结果心想成真,在姬檀第三次这样做的时候,错估了桃树枝桠的坚牢程度,一个没踩稳脚下一滑往下坠去,顾熹之登时放下桃子去接他。 这种程度的意外不算危险,姬檀正准备借力重新一跃而上,却没能成功。 他低下头,发现是自己的腿被顾熹之抱住了,不仅如此,顾熹之顺势用另一只手揽紧他的腰,面上带着急切的神色:“没事吧,伤着哪了没有?” 姬檀手指揪紧了顾熹之肩头的衣服,讷讷道:“哪有那么容易伤着。” 他又不是瓷娃娃。 这顾熹之,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再说,就这高度,便是真摔了也不要紧的,最多扭伤脚,他确定。 顾熹之却还是担心地将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姬檀垂首,乖巧地窝在他怀中,等了半天,顾熹之还没放开他。 姬檀想开口提醒他来着,但又不知道怎么说,便拽了拽他衣服以示提醒。 顾熹之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打横抱着姬檀,瞬间脸色也腾地红了,手足无措地将人放到地上,立刻背过身去,不知道怎么解释。姬檀亦同样背过了身,今日的顾熹之让他难以招架,心里犹如鼓乐大作,总是很不对劲。 他想和他分头走,但又记挂着身边人,于是开口道: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戛然而止,最后还是顾熹之主动道:“那边的李子也很脆甜,树不高,不然,我们去摘李子?” “好。”姬檀垂敛了眉眼,答应他。 接下来的两人都安静了许多,各自怀揣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不疾不徐地动作同步摘李子,偶尔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皆宛如触电一般快速缩回,过一会儿,又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摘李子。 这要换做最初的姬檀,根本不会当一回事,两个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现在,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种心态了。 莫名其妙地,就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奇怪,太奇怪了。 和顾熹之相处久了,他也变得奇怪起来。 姬檀和顾熹之沉默地摘了一袋李子就停手了,他们家里人口不多,这些足够吃好几天了,再多就不新鲜了,两人提着水果一路沿路返回。 虽然一路无言,彼此谁也不去看谁,却并不会显得乏味无聊,姬檀走在长风掠过的林间,心里满是舒适惬意,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好好地放松过一回了,是顾熹之带他出来玩的,他有些高兴。 两人回到长桥泉水边,吟雪她们已经将食材一一处理好,就等着两人回来野炊了,顾熹之去看了侍女提前放置好的鱼饵,撸起袖子和裤管准备捉鱼烤来吃,姬檀在一旁洗了个黄桃吃了起来,视野不太好,他转而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顾熹之捉鱼。 没想到他一介书生,捉鱼倒挺利索的,没一会儿就捉了几条肥鱼上来,鱼尾巴甩得格外有劲,水珠子都迸顾熹之脸上了,顾熹之动作熟练地将鱼处理洗净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果蔬容易熟,可以先吃了,姬檀尝了尝,见顾熹之还在忙着烤肉食一类,就拿了些过去给他。 顾熹之腾不出来手,姬檀喂了他一片青菜叶,甫一吃进嘴里,还剩一半在外面呢,姬檀就把他扔下自己跑了,顾熹之不明所以地看着姬檀背影。 旋即摇头一笑,抹上蜂蜜和调料,继续专心烤肉。 肉食除了鱼和吟雪她们抓的水里野味,其他都是从家里带的,主要顾熹之不会打猎,不然就地取材直接烤,什么调料都不用加更香。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了,总之,姬檀吃的很满意,他把顾熹之烤好的鱼肉和一条兔腿拿走,自己坐到石头上慢吞吞咀嚼着吃。 顾熹之看着他避开人自己一个人瘦削的背影,愈发不明所以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姬檀不高兴了,心里一直暗自揣摩着,谁知,姬檀用过午膳,心情又突然好了,拉着他要去踩水车。 顾熹之自然依他,陪着他一起去。 两人双手趴在水车上面,卷起袍裾下摆,脚下不停踩着,看着清凉的水不断卷涌,姬檀又开始像之前一样逗顾熹之玩。 仿佛之前的那些不好意思、羞赧不是他了一样,姬檀很快便将自己调整好了,重新面对顾熹之。 顾熹之见他没不高兴就放心了,和他在这里玩了一下晌。 期间姬檀还要脱鞋玩水,顾熹之拗不过他,便让他玩了,但是山泉水凉,不许他玩太久,姬檀只玩了两刻钟顾熹之便要强制他穿鞋,姬檀不高兴,拿水泼他,又闹了半天,最后还是顾熹之给他擦干净脚,重新规规矩矩把鞋穿好。 第74章 看着单膝蹲跪在地为他穿鞋的青年,姬檀心里被强压下去的鼓乐翻了倍地重新大作,震地他耳膜如催。 耳畔不住地响起心跳跳动声。 一下,接着一下,又重又疾。 和顾熹之出来玩一趟,心都要变得不是自己的一般,真是要命。 姬檀抿了抿唇,手指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傍晚了,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郊外比城中心冷些,不过顾熹之早有准备,他从马车上拿来姬檀的孔雀蓝披风,给他披上仔仔细细妥帖系好,准备带他回家了。 今日成果丰富,加上两名侍女,四人共计带了不少水果还有郊外的花花草草回去,一些野菜回去让沈玉兰处理干净做成凉菜或者菜团子、馍馍饼一类都可以。 就是可惜,京都城的天气不太好,黑云压城,原本打算晚上逛夜市的安排被迫取消了,直接回家用晚膳。 不过这样也好,顾熹之担心姬檀玩久了凉水会生病,吩咐人烧热水先侍奉他沐浴,稍后再用晚膳。 畅所欲为玩闹的一天便这样眨眼过去了。 这晚顾熹之没再来找姬檀,看着他吃完晚饭后便让他早些歇息,明日又是处理政务的一天,两人皆是。 翌日一早,顾熹之上值之前还不忘去了一趟姬檀的房间看他,确认他昨夜没有受寒发热,这才放心地去翰林院当值。 一日休沐不曾当值,翰林院的气氛竟蓦地肃然起来,就连平时喜欢三五成群谈笑的庶吉士都不讲话了。 顾熹之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问谢晁楼,对方告诉他:“昨日你休沐不知道,朝中部分官员联合起来请翰林院为他们起草呈至御前的奏表,现下翰林院正进退两难呢。” “什么奏表?”能让翰林院如此如临大敌的,必然事关—— “太子殿下。”谢晁楼小声告诉他,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先跟他通个气儿,侧首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官员要翰林院起草奏表,其内容是隐含太子殿下曾花重金买十二名小倌匿于京都私宅内,疑储君私下德行不正,放浪形骸,喜好……喜好男风。” “什么?”顾熹之难以置信地又问了谢晁楼一遍。 谢晁楼将太子殿下疑似花重金从南风馆购买十二名小倌藏匿于京都私宅内一事再次和顾熹之说了一遍。 确认不是他听错了,或是弄错了当事人之类,而是太子殿下确实买过十二名小倌,顾熹之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第58章 翰林院有为官员起草奏章的职务, 但通常来说,官员不会委任翰林院起草,皆是自己上奏陈情, 除了某些特殊情况, 不便官员在奏折中言明的,才会委任翰林院陈词奏表,借以转达天听。 虽然谢晁楼顾及他和太子殿下关系委婉地只说是疑似,但顾熹之知道, 能让官员欲转达给陛下之言, 必是凿凿有据。 太子殿下, 当真花费重金从南风馆购买小倌。 只是,喜好男风一事顾熹之不认同。 否则,便不是请翰林院起草奏表这么简单了, 铺天盖地沸反盈天的流言能直接生吞了太子殿下。 他们请翰林院在奏表中委婉隐含, 不就是苦于没有能够切实证明太子殿下放浪形骸喜好男风的证据么,又不敢径直上奏阐明损害皇室颜面,这才如此迂回费心,多走了翰林院这一遭流程。 且不出意料的话, 一旦翰林院奏表完成,京中关于太子殿下私德有亏的流言必定拔地而起甚嚣尘上,届时,殿下的名声就全毁了。 真不真相的无人在意, 众人只爱听位高权重者背后不堪的阴私隐秘, 以及拉其坠落。 顾熹之一想到此,顿时头都大了。 不论如何,这封奏表都不能写出来,即便要写, 也不能如实这样写了呈递御前,这件事情必须到翰林院这一步为止,他要将对太子殿下所有可能产生的不利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是,如何解决呢? 归根结底还是出在太子殿下身上。 顾熹之自是知道殿下洁身自好,绝无好男风之意的,否则,哪里轮得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染指殿下……想远了,顾熹之将思绪重新扳回正轨,按照殿下买小倌的时间点,以及十二这个数目,顾熹之几乎立刻地就联想到了当初在临江清宴宴上见到的十二个貌美男子。 容貌不俗,各擅技艺,又皆有龙阳之好,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天底下有断袖之癖的人本就寥寥,又偏偏出现在他亟于成婚的时间点,顾熹之很难不将此事和他之后经历的一切联系到一起去。 他知太子殿下是始作俑者,却不想,他从这么早就开始筹谋了。 连这一步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顾熹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他之前从太傅处了解到,殿下少时顽劣,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获得父皇母后的关注,哪怕是责问失望也好,而不是对他漠不关心,毫无反应。 由此可见,殿下的情感需求度很高,又与常人不同。 顾熹之曾一度以为,殿下不惜设计他到此种地步,迫使他成婚,也是为了获得类似的关注,哪怕是为了彻底地掌控他全身心的控制欲,他亦甘之如饴愿主动奉上。 如今再看,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太子殿下筹谋一切的时间远比他想的还要更早,他究竟,是何时生出那样的念头的?他算计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顾熹之心里猛地一坠,完全不敢深想下去了。 他强行将越想越偏的思绪拉扯回来,回归到正事上,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奏表一事。 翰林院的气氛如此之凝重,也是因为上峰们并不会贸然动笔书写一封对太子殿下攻讦的奏表,给人做筏子,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要想个办法,借职务之便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来,这样之后任何关于太子殿下不利的消息,他都能够第一时间收到。 不论是春秋笔法也好,含混其意也罢,总之,绝不能让殿下受到丝毫伤害。 顾熹之打定主意,即刻开始行动,他先去找侍讲学士询问清楚具体情况,以及此事由谁负责,再想办法从中调解斡旋。 这一天,顾熹之下值回家的时间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晚。 沈玉兰等到天黑,也不再管养子了,给他留了饭先行用晚膳。饭桌上,她没忍住和儿子开诚布公地谈他和养子间关系一事。 “你知道……熹之有龙阳之好一事么。” 姬檀头也不抬地道:“知道。” 沈玉兰闻悉急眼了,“你知道,那你还——和他走那么近,你就不怕他、他喜欢……” “所以呢,怕他喜欢我就不和他往来了?你若真这么担心我,当初就不该让他活下来,来到京城,挡我的路,现在还来假惺惺地说什么,这难道,不全是你的错吗?”姬檀声音堪称平静,他继续低头吃菜,昨日顾熹之摘的这个野菜不错,清脆爽口。 沈玉兰一听登时眼泪就下来了,嗫嚅着开口想要道歉,被姬檀一抬眸打断,意思很明显,不要打搅他吃饭。 沈玉兰只好悻悻地住了嘴,改口苦口婆心劝道:“你们这样也不是事啊,你想知道什么,我帮你就是了,莫再胡闹了,别假戏弄成了真,我看他对你——” “我自有分寸,不会弄假成真。”姬檀蹙起眉梢,不悦地乜了她一眼。 若非沈玉兰蠢钝至此,他也不至于亲力亲为到这个地步。 至于顾熹之喜欢他一事,那就更不可能了。 不说顾熹之有心上之人,即便没有,顾熹之喜欢他他就要给予回应么,说白了,主动权、应许权皆掌握在他手里,他自有自己的分寸把握,不会忘记掌控顾熹之的目的。 沈玉兰是过来人,还是没办法放心,劝解道:“你想做的事情总有别的办法,趁你们还未弥足深陷,尽早和离了罢,断干净,各自娶妻生子过好自己的小家生活,别再……” 姬檀吃饱了饭,正欲不耐搁筷走人,余光瞥见顾熹之回来了,旋即改变主意乖巧坐好由着沈玉兰说。 顾熹之从未见母亲在饭桌上这么多话,进门问她:“母亲说什么呐。” 沈玉兰吓得声音一颤,赶忙收住话头不敢再说了。 倒是姬檀,站起身来看向顾熹之,一双潋滟莹莹的桃花眼顷刻乌润了,他声音低低地诉说道:“母亲说……让你我和离,莫再深陷纠缠。” 话音落地,顾熹之面色肉眼可见地僵滞冷了下来。 他牵过姬檀的手,将人护到身后,对沈玉兰道:“母亲和他胡吣这些做甚,有什么话冲儿子来,儿子说过,绝不会与他和离,还请母亲日后莫再说这种生分母子情谊的话了。” 沈玉兰见状傻眼了,不可置信看着养子,再看向养子身后笑地一脸有恃无恐的亲儿子。 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了,讷讷道:“不是,我……” 顾熹之始终将姬檀牢牢护在身后。 第75章 姬檀体贴小意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摇头道:“熹之,这样顶撞母亲不好。” 顾熹之随即收敛了冰冷神色,但对于和离一事毫不退步,他转身柔和了神情看向姬檀,问他:“吃饱了没有?” 姬檀点了点头。 顾熹之便道:“好,吃饱了就先回房吧,这边我来处理,放心。” 一言甫毕,还摸了摸姬檀的头发示意他安心,姬檀便一步三回头地先行离开了。 离开之际还听见这养母子俩争论:“娶男妻终究有违人伦,阴阳失调,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正常娶妻生子的好!”“母亲知我好龙阳,只能娶男妻,且我非他不娶,就莫要再干涉我的婚姻生活了。” “那怎么能行?!你说过不喜欢琳琅的!”“儿子现在喜欢了!!” “……” 姬檀都离开走到半路了,又好奇转身原路返回,悄悄探过半颗脑袋去看顾熹之都说了些什么。 厅里却安静异常,落针可闻,从姬檀的角度只能看到背对着他、身姿始终挺拔如松的顾熹之,和满脸震惊、一副果然如此魂不守舍的沈玉兰。 姬檀来不及细想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但见顾熹之转身拂袖而去,两人不欢而散了,他赶忙先一步躲起来回去房间,一路上都在神思不属地想着顾熹之究竟说了什么。 难不成,他告诉沈玉兰自己是不得已成婚,且有心上人一事? 然后沈玉兰为他当了挡箭牌而忿忿不平? 还真有可能。 姬檀直觉自己猜出了真相。 在房内一手抱臂一手支着下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后,姬檀叫来吟雪问她顾熹之晚上吃饭了没有,吟雪说没有,姬檀将支着下颌的那只手放下来,击在掌心,决定去给顾熹之送饭,进一步加强两人间的感情。 此时的顾熹之简直焦头烂额,太子殿下奏表一事已经足够他烦心了,母亲又来凑热闹劝他和离。 和离是绝对不可能和离的。 他好不容易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之人,欢天喜地都来不及,怎舍得和离,便是天上下刀子这件事也绝无可能。 还是先想办法解决奏表一事吧,顾熹之一心埋首在案桌前思忖对策。 姬檀正是这时端着饭食过来的,温声喊他:“熹之,吃饭了。” 顾熹之一抬眼就看见心上人进门,一豆灯火下爱人神情柔和地不可方物,顾熹之烦躁的心情顷刻就被抚平了,一看到他就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任何烦扰通通靠后不值一提了。 顾熹之阖上桌上摊开的案牍,起身来到八仙桌旁。 怔忪问他:“你怎么来了?” 姬檀对他莞尔一笑:“看你和母亲闹了不愉快,饭都没吃,先吃饭吧。” “好。”顾熹之坐下,巴巴地看着他。 “你陪我。” “好。”姬檀弯起眼睛,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陪着顾熹之吃了会饭,姬檀想到他今日下值格外晚,便问他:“今日可是政务上有何难处?还是事务太多,忙不过来才这么晚回来。” 顾熹之险些脱口而出将难处告诉他,在话出口前及时回过神来。 如果姬檀知道了自己已经知晓琳琅的真实身份,必然会想到自己已经怀疑到他身上,再退一步讲,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决计不会对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有什么好脸色的,那他们的婚姻即将面临崩溃坍塌的结局。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顾熹之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哪怕他们的婚姻是由重重谎言堆砌铸成的,太子殿下嫁给他另有不为人知的目的,顾熹之也要拼命维系下去,在太子殿下不说中断这段婚姻之前,他绝不允许他们的婚姻遭受到任何破坏。 所以,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太子殿下知道,他必须尽快暗中解决。 纵使付出不计其数的代价,粉身碎骨的准备,他也要,护住他们的婚姻,要殿下继续做他的妻子。 只要殿下不说结束,这段关系就永远不会终结。 流言蜚语不能,母亲不解不能,什么也不能影响。 是以,顾熹之亦对他温和一笑,道:“没事,就是近来翰林院需要整理的典籍有些多,我想着尽快忙完,就晚了一些。” “哦。”姬檀没有起疑。 “我最近回来的可能都会比较晚,你们先吃饭,不必等我。” “嗯。”姬檀低着头,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 顾熹之心软了,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头,道:“你若是介意母亲的话,不必和她在一张桌上吃饭,有事情就告诉我,一切我来解决,你乖乖的,不要为此心情不好,知道吗?” 姬檀弯起眼睛点头,扮演乖巧懂事的妻子,他最会了。 看着如今的顾熹之对他态度,可见他所做的一切成果喜人,才不是如沈玉兰所说的那般,弥足深陷。 姬檀微不可查地自信勾起唇角。 ----------------------- 作者有话说:小狸殿下对政事:一猜一个准,运筹帷幄 对感情:反正猜一个错一个,全错,但很神奇的结果又对上了o.o 第59章 顾熹之已经接连三天回家都很晚了, 而且一日比一日晚,有时候姬檀都见不着他人,想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姬檀一阖手中案牍公文, 身体前倾正襟危坐,宽大的哑金色蟒纹袍袖垂坠到地上,他问小印子:“最近盯梢探花郎的暗探怎么说?” 小印子如实道:“并无异常。探花郎一早入翰林院当值,忙得连午膳都未去官署吃, 天黑下值后就照常回家了。” 姬檀手中把玩着那本案牍, 没再说话。 小印子体贴问道:“殿下, 要不要奴婢吩咐暗探详查一下探花郎的政务?” 姬檀沉吟少顷,还是道:“不必了。” 既是政务,就没什么好查的, 只要不是顾熹之发现了他妻子身份有问题, 或是察觉了两人的身世秘密,姬檀都无甚所谓,且随他去罢。 而且,还有一个姬檀不想探查的原因是, 顾熹之和谢榜眼整日黏在一起处理公务,谁知道他是真忙还是假忙,是公事还是私事,要是查到了些他不想知道的, 没来由的更添心堵, 烦不胜烦。 光是一想,姬檀就已经心情不悦了。 起身一拂衣袖去书房处理政务,将脑中纷杂的思绪摒除,小印子期期艾艾地跟在姬檀身后侍奉, 姬檀倏然回首,道:“你莫跟来了,去花园看着点孤的鱼,别被那几个小丫头喂成了球,胖死在了水里。” “是。”小印子垂首告退。 知道殿下心情不好,他要充分留给主子独处的时间。 姬檀独身去了书房,驾轻就熟地开始着手处理政务,这才将自己的思绪全神贯注起来,不再分心。 傍晚,他重新易过容更衣回到顾家,顾熹之果不其然又没回来,姬檀目色一沉,不高兴地连饭都不想在前厅吃了。 顾熹之到底在做什么,他真的是忙于政务吗? 猎物脱离了掌控的感觉让姬檀周身气压愈低,压迫愈甚。 吟雪在外边踟蹰了一会儿,才敢进来禀告:“殿下,探花郎给您送了信,让您今晚戌时末去酒楼接他。” “酒楼?”姬檀不可置信地确认一遍,打开顾熹之给他的信观阅,确是让他晚上去酒楼接他无疑。 这个顾熹之,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是么。 他是忘记自己先前命在旦夕是因为什么了吗,还敢喝酒,还要他去接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熹之跟人喝酒作甚,政治场上的交际往来?他有什么好需要跟人交际应酬的。 姬檀不由纳闷,还是先去用膳,用完膳漏夜照顾熹之信中说的去接他。 然后再一探究竟。 顾熹之花了三天时间,终于成功拖延了奏表书写并将所有有关太子殿下的事全揽到自己身上。 这件事情本身不算复杂,翰林院的诸位官员也不愿给人做筏子得罪太子殿下,在听说顾熹之愿意一己承担的时候心里很快意动了。众人皆知顾熹之效忠于太子殿下,他知道即代表太子殿下知道,如此一来翰林院的被动地位就会改善,重新变为不站任何一方队的第三方独立官僚机构。 那么接下来不论太子和抨击他的官员之间如何斗法,都不关翰林院的事。 翰林院可以完美地独善其身。 身为下属,顾熹之也很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主动提出说等他写完奏表会请示各位上峰,这样一来翰林院的上峰心里也舒坦了,不用担心出事,即使出事,也是顾熹之个人所为,与他们无关。 至于顾熹之在奏表中陈词的内容是否完全照委任翰林院的官员之意,这个他们并不关心,官场上是非曲直的事情多了,不是每件事都能完全如某个人的私愿,面上过得去,众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今晚在外交际不过走个形式罢了。 今夜之后,关于太子殿下藏匿小倌喜好男风一事便完全由顾熹之负责了,他们谁都不再管。 第76章 顾熹之达成所愿,心里终于放松下来,面上挂着笑意,主动敬各位同僚上峰,再三谢过他们给的慷慨方便。酒过三巡之后,顾熹之喝酒最多,他眼前几乎都要发花了,众位官员不是武将,文人讲究含蓄体面,见他这样,自己也酒足饭饱,便陆续告辞离场了。 顾熹之头晕地厉害,眼前颠倒晃动,走起路来也不稳当,他就安分坐在这里等姬檀过来接他。 一想到威胁殿下的隐患解决,他们的婚姻也可以继续高枕无忧了,顾熹之就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坐在这里怔怔发笑。 待姬檀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顾熹之,他捂了下鼻子,抬手挥了挥包厢中浓郁的酒气味。 “怎么喝这么多?”姬檀微蹙着眉将人搀扶起来。 还好,顾熹之身上虽然酒气重,但并不臭,只有酒液原本的醇厚和他气息混合的味道。 “太、太子殿下。”顾熹之无意识地咕哝一声,几乎整个人都靠到姬檀身上去了。 姬檀听清了顾熹之所言,身体一僵停住动作。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转头,垂了下来问顾熹之:“你方才,唤我什么?” 顾熹之迷迷瞪瞪地轻嗅他身上的檀香,不答话了。 “你今晚在这酒楼里做什么,是和太子殿下有关吗?”姬檀见他不答,换了个问法,他可不认为是这呆子认出自己了。 “嗯。”这下顾熹之回答了,他听到太子殿下,重重嗯了一声,手也一并搂紧殿下。 姬檀没管他的动作,继续温柔循循善诱:“是关于太子殿下的什么事呀,熹之和我说说好不好。” 顾熹之抬起了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瞬,然后轻哼:“不告诉你。” 说完就又把头埋了回去。 姬檀:“……” 姬檀没有气馁,重又换了个说法试图问他:“是不是有人要对殿下不利,熹之忘了我们是同一战线的了么。” 顾熹之还是没有告诉他,不过说道:“嗯,我会保护殿下。事情已经解决了。” 姬檀没有意外,不过他还是想套出具体发生了何事。 不想顾熹之喝醉了酒牙关如此之严,不论他怎么旁敲侧击,顾熹之就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姬檀只知道发生了于他不利的事情,但是顾熹之已经帮他解决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这个笨蛋,姬檀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有事情也不知道和他说一声,都告诉他多少遍了。 不过既然解决了,那便算了,姬檀无意深究,只是有些意外顾熹之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原是因为自己。 是他之前想岔误会顾熹之了。 他才是在顾熹之心里占据首要地位的人,姬檀满意地搀扶着顾熹之往外走。 顾熹之心情却不满意,他抱紧太子殿下,心里死死守着这个秘密,坚决不说,说了他和殿下之间的婚姻就完了,他不会说的。 但不论怎么粉饰,也改变不了太子殿下欺骗他、算计他、还指了个小倌给他为妻的事实,尽管最后嫁的人是太子殿下,顾熹之也还是被蒙在鼓里,他不是个包子,他也会有气,如果殿下没有换嫁,或是他永远也没有发现,顾熹之不敢想自己心里会有多难受。 太子殿下,他怎么能这样做呢。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他。 这个人,实在太坏了。 最凶险的危机解决,顾熹之心里的气愤逐渐涌现上来,他忽然站住不肯走了,姬檀被他拉拽地险些一踉跄,顿时没好气地:“你做什么!” 顾熹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太……你是坏人!” 姬檀真是要被他气笑了,又撒什么酒疯,他也不甘示弱地抱臂回视道:“是啊,我是坏人,那你还让一个坏人来接你。” 顾熹之闻言登时不可置信地满心都是委屈,他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太过分了,于是顾熹之也恶狠狠回道:“你是很坏很坏的小狸奴!” 姬檀一挑眉梢,端抱手臂好笑道:“是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 顾熹之抿了抿唇,没辙了。 是啊,姬檀很坏很坏又怎么样,他能打他吗,他舍得打他吗,他能说他吗,他舍得说他吗,一个字也不舍得罢,甚至不用姬檀道歉,只要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朝他要星星要月亮,顾熹之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给他摘。 只要他高兴,自己这窝囊气受了……也就受了罢。 算了,他高兴就好。 顾熹之属实是被自己窝囊到了,顿时更委屈了,一双漆黑的眼睛要哭不哭似的看着姬檀。 姬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他跟个醉鬼计较什么,上前抱住顾熹之轻拍了拍,哄道:“好了好了,熹之不闹了啊,回家,听话。” 顾熹之也紧紧抱住他,把脸努力埋进姬檀脖颈里,动作却很轻柔地在他脖颈上贴了贴。 姬檀被他弄得有点痒,不住躲开他,不过好歹是把人顺利扶回马车里来了。 就只剩下一件事,喝醉酒的顾熹之格外黏人,始终抱着他的腰不放,怎么拉扯也拉扯不开,跟他好商好量也是不可能的,顾熹之完全充耳不闻,快把他的腰嵌到他自己怀里去了,腰上的双手有如钢筋铁骨,强行挣开唯恐伤了两人,姬檀只好采取怀柔政策。 让顾熹之乖一点,松开他。 顾熹之不听。 姬檀又说只要顾熹之松开他就给他好处,会向太子殿下讨赏,虽然不知道顾熹之做了什么,但有行就该有赏。 顾熹之还是不听,他不要赏赐,他不会说的。 光抱有拒绝的态度不够,顾熹之把姬檀的双手拿来堵住自己的耳朵,他不要听他说话了,他自己的手则是继续抱着姬檀。 姬檀拗不过他,但知道他是能听见的,不断循循善诱,好说歹说。 顾熹之无处可躲,说又说不过他,又没办法和太子殿下计较,他真的不想再听他说话了,这张嘴里吐出来的字没一个能信的,句句骗他,字字虚假,顾熹之不会再上当了,他要想个办法堵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唇。 有了,顾熹之灵光一闪,陡地抬头眼睛发亮。 他松开姬檀,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猝然捧住了他的后脑勺,然后,将自己的唇瓣印上了这张仿若涂朱喋喋不休、又十分甘美诱人的唇瓣。 顷刻之间,世界安静了。 再也没有人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呢喃诉说,说尽世上甜言蜜语哄骗着他,他不再是被欺骗者,而是,占据者。他真的好喜欢太子殿下,他不想要再从他口中听到任何谎言了。 他只想要,安安静静地和殿下独处一会,就一会。 顾熹之想要的片刻安静间,姬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都难以置信地震惊睁圆了。 他看见,自己在和顾熹之接吻。 第60章 姬檀大脑蓦地空白住了, 紧接着,涌起许多不合时宜的纷杂念头,比如, 顾熹之为什么猝然亲他, 他不是有喜欢的人吗,再比如,顾熹之是认错了自己和他的心上之人么,可是方才他叫自己小狸奴了, 那就证明没有认错。 ……那他做什么要亲自己。 姬檀更不明白的是, 都这种时候了他怎么还在思忖这种事, 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先把顾熹之赶紧推开吗?! 就在他睁圆眼睛愣神的一瞬之间,顾熹之已经无师自通地顺利撬开了他的牙关,长驱直入, 姬檀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开始推搡顾熹之。 对于好不容易尝到甘甜滋味、尤其还醉了酒丧失理智的青年来说岂会轻易作罢,此时的顾熹之只会遵循自己的本能攫取,姬檀伸手推他他就钳住姬檀的手,姬檀愈是挣扎他就愈将人压在自己身下。 偏偏马车内紧仄, 姬檀还摆了一张檀木小几在中间日常放置茶水点心,这下更加腾不出来手脚了。 腾不出来手脚就意味着姬檀无法用巧劲挣脱顾熹之,他当然也可以用武功强行挣开,只是这样一则会伤了两人, 二则马车外边的无代也会清楚里面发生了何事。 太子殿下还是要脸的, 无论如何被男人强吻这种窘事绝不能泄露分毫。 在这种十万火急事关自己身心清白的紧要关头,姬檀想着的还是怎么瞒下这件事,不让顾熹之和自己受伤,而从始至终没有想过, 一个正常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亲吻,应当是感到极度恶心和嫌恶的,可是他对顾熹之并没有这种感觉。 他唯一有的,只是惊慌和无措,不知道怎么把顾熹之弄开。 除此之外,他的唇舌都被顾熹之吮地湿润发麻,堂堂精于武功的太子却被一介书生压制亲吻至此,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他以后也不必再见人了。 姬檀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他的气息被顾熹之尽数掠夺,一点也喘不上气来,眼尾都被逼地发红沁出生理性的泪花,他再也受不了了,努力向后仰头躲开,却又被顾熹之追逐吻得更深,他赶忙扑棱出双手,去推顾熹之的胸膛,孰料顾熹之直接收紧揽着他腰的手臂,将姬檀带地直接贴到了他身上,严丝合缝。 第77章 手去抓顾熹之的后背是一点作用没有的,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姬檀被顾熹之吻得没有力气了。 想他活了这十数余年从没遇到过这种无赖,想说理唇瓣被人堵住不断吮吸,想动手又使不上一丝力气,甚至不能叫人帮忙,只得自己压抑忍下。 姬檀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顾熹之亲晕过去时,顾熹之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颌和上脖颈处,倏地,动作一顿,紧接着,他像是触电般身体一颤,急遽退让开来,退缩到马车另一边的边缘处。 骤然重新呼吸到大量新鲜空气,姬檀不住地咳嗽起来,眼尾还是被泪花沁湿了,他连骂顾熹之都顾不上,赶忙先呷了一口茶压惊润润嗓子,这才勉力平复下来。 察觉到顾熹之的视线在悄悄觑自己,姬檀气炸了,忍不住探身过来一拳捶在顾熹之胸膛上,顾熹之连声痛呼都没喊,反而露出一脸心疼的神色包住姬檀的拳头,手心轻揉他的指关节。 姬檀不解气地又连续捶了他好几下,顾熹之始终一声不吭。 心疼又呆呆地捂住姬檀的手,还给他吹了吹。 姬檀见状泄气了,气闷又无可奈何地抽出自己的手狠推了顾熹之一把,骂道:“你这个笨蛋,笨死你得了!” 快把他气死了! 姬檀郁闷地坐到另一边扭头看车厢壁,他现在半点也不想见到顾熹之。 顾熹之像是知道惹他不高兴了,接下来的路程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没再令姬檀眼见心烦。 终于,马车稳稳当当地驾驶到了顾家门口,甫一停下,姬檀立即掀帘跳了下来,欲回房去。 顾熹之在他身后,见他下车,本能地伸手去牵他的手,可是姬檀已经先一步下去了,顾熹之没牵到,眼前仍是颠倒旋转的,他也跟着下车,结果险些摔个倒栽葱。 动静令姬檀回了头,他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个醉鬼,他跟他一般计较什么。 不过姬檀也不会再去亲自扶他了,他吩咐无代扶探花郎回去,好生照顾他,旋即头也不回地拂袖走人。 他走后被无代搀扶胳膊的顾熹之还在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想追上去,奈何举步的脚虚浮无力,被迫作罢了,顾熹之一直望着姬檀离去方向的眼神逐渐变得委屈起来。 姬檀可不会管他有多委屈,一回到房间就重新漱了次口,那种被人炽烈攫取紧紧吻住的感觉还缠在他的唇舌上挥之不去。直到现在,他的唇仍发麻发痛,一照铜镜,果不其然红肿了,气得姬檀一把撕下易容|面具,上了些消肿的润唇膏。 夜色已深,姬檀宽了衣裳躺到床榻上,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目不交睫辗转反侧。 抛去顾熹之胆大包天僭越吻他不提,顾熹之怎么会在没有认错人的情况下对他做出这样狂悖的事呢,他置自己的心上人于何地。姬檀清楚,顾熹之绝不是那种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之人,他的坚定远超常人想象。 那就奇怪了。 姬檀确定很早之前顾熹之就有心悦之人了,他亲眼所见顾熹之挂的许愿牌笺,不会有错。 他喜欢的人亦非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是姬檀之前的猜测错了,顾熹之喜欢的人,不是翰林院的谢榜眼。 重新纵观顾熹之和谢榜眼间的相处往来,其实也无甚出格的,不把他当成有龙阳之好一癖的人看待,也就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僚间相与罢了,是他先入为主急于判断错了。 那么,问题来了。 不是与他长久相处的谢榜眼,顾熹之喜欢、倾慕的人还能是谁? 顾熹之过去的经历干净地宛如一张白纸,他有心悦之人姬檀可以断定是在科举入京后,就是不知道此人是谁。 顾熹之身边还有什么序齿相当、形容出众才华不俗的青年么,姬檀从顾熹之点探花后重新细细思忖。 顾熹之点探花后不久遭遇危机性命垂危,旋即就被他接到东宫别院看管休养,这段时间是没有符合以上特征的人的。再之后,顾熹之搬离东宫别院住到现在的家里,并日日当值,他在翰林院待的时间最长,可翰林院除了谢晁楼之外再无符合人选。 姬檀将其扩大到顾熹之接触的清流、开明之士上,顾熹之与他们接触的时间太短,或许能被才华气度吸引,但不该一封往来讨教的书信都没有,关系这般公事公办生疏,也不可能。 还有谁呢,会是谁呢。 姬檀翻了个身,百无聊赖地趴到枕头上,支起小腿摇晃着认真排查。 再换一个角度,重新专注到顾熹之的身上来看,他最魂牵梦萦、牵肠挂肚、为了此人不惜花费不计其数的精力和时间的是……姬檀剔透莹然的瞳孔逐渐悄然张大了,符合可能被顾熹之喜欢的人的特征,并让他付出无数精力的人是、那个即将呼之欲出的人不就是——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姬檀猛地坐起身来,深入思索。 他是顾熹之的救命恩人,在朝堂上为掌控他多次给予帮助,为其撑腰,顾熹之会给他送花,会在来见他时换上新的衣裳,会珍藏他抄录的诗集,会将他随口一句让他练习太极拳的话放在心上,日日勤耕不辍练习,更不消说顾熹之对他绝对的忠诚付出和推心置腹。他总单膝下跪虔诚仰望自己的神色也与旁的臣下不同,那份炽烈的、热忱的、让姬檀都为之心惊的感情是—— 顾熹之喜欢的、倾慕的、属意心悦之人,是他,是太子殿下。 顾熹之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是自己。 姬檀豁然开朗想明白了。 难怪,难怪他会对眉眼和自己生得肖似的琳琅另眼相看,难怪他在琳琅模仿自己时动了好大的气,因为,东施效颦,琳琅的行为触碰到顾熹之的底线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一切终于畅通合理了起来。 顾熹之喜欢自己,那他还筹谋设计换嫁这一出,岂不全白费了?! 本来一句话就能让顾熹之对自己坦诚相待的事,结果凭白装作琳琅,为转圜和顾熹之间的关系受尽他冷脸,花了不少心思……等等!姬檀又想起来一件事,既然确定了顾熹之喜欢的人是自己,那他为何会亲吻“琳琅”,虽然他们是同一人,但顾熹之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啊。 而且,顾熹之这段时日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对他好了许多,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琳琅”的情况下,他不会是—— 将对自己爱而不得的感情投射到他自己假扮的、和自己本尊有诸多相似之处的妻子身上了罢。 所以顾熹之才会转变态度对自己千般万般好。 姬檀想明白了这一层关窍,瞬间有如晴天霹雳,面色复杂。 敢情他这一番辛苦筹谋费心,结果却换来了本尊沦为顾熹之感情的替代品的结果。 姬檀怔坐在床榻上,霎那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于夜色中凌乱风化。 第61章 翌日清晨, 天光自窗棂泄入,温温柔柔地披沐了顾熹之满面。 他动了动眼皮,旋即睁开了宿醉一夜的双眼, 头还是有些疼, 不过他早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向上峰告了一天假,今日将春秋笔法的奏表完成,再提前联系结识的开明之士将于太子殿下不利的谣言扑灭,没了奏表起引领作用, 余下的些微流言便不足为虑了, 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顾熹之仰躺在床榻上, 抬手遮挡对他来说有些刺目的天光。 他脑中缓缓地回忆昨夜太子殿下来接他的情形。 下一瞬,顾熹之猛地坐了起来。 他昨晚醉酒都对太子殿下说了些什么—— “你是坏人!” “你是很坏很坏的小狸奴!” 顾熹之:“……” 这些也就罢了,虽然是他的心里话, 但不算特别过分的僭越冒犯之言, 太子殿下心胸宽广,想来应当不会同他计较的。紧接着,他做了什么……顾熹之绞尽脑汁地回想,伴随着马车里的一帧帧狎昵画面重新浮入脑海, 顾熹之漆深的瞳孔瞬间骇然睁大了,旋即唰地重新躺到床榻上,钻进薄衾里。 完了,他都做了些什么?他怎么能对太子殿下做出那种事?!! 他捉住殿下双手, 将人拉进怀里贴在胸膛之前, 然后强压在身下没完没了地索吻,亲吻至深。 天哪!他还活着吗,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然他是怎么干出来这种事的?! 顾熹之恨不得自己此刻是真的死掉了, 否则这教他怎么面对太子殿下。 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好像不管怎么做他都彻彻底底地完蛋了,毫无转圜办法,除非时间倒退回昨晚之前,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顾熹之眼前阵阵发黑绝望。 更要命的是,太子殿下就住在他的家中,他连躲避都无处可躲,不得不日日相见。 顾熹之感觉自己是真的死了,还不如死了。 第78章 他完了。这是顾熹之脑中仅剩的唯一想法。 现在,他只剩下两个选择,第一,装作喝醉喝断片了绝口不提昨晚亲吻太子殿下的事,但是这不代表事情就过去了或者没有发生过,殿下心里指不定怎么恶心他呢,而且,顾熹之也没办法做到逃避责任,那就只剩下第二个选择了,去向太子殿下负荆请罪,不论殿下是打是骂,是杀是剐,他全都受着。 只有一种后果顾熹之无法承受,那就是殿下从此恶寒不要他了,再也不肯见他。 这比把顾熹之的心活剜出来还要教他痛苦百倍。 但是,他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哪怕是面对那个最坏的结果。 顾熹之登时翻身下床了,更衣洗漱,从现在开始,用一天的时间来思量怎样将殿下的怒火消减到最轻,不论他要付出何等的代价,如何向殿下认错认罚,他都甘之如饴。 顾熹之一个人在书房里晃荡,旋即受不住心理压力来到院里的樟树阴底下灌着凉茶来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完全无法思忖,必须冷静下来,冷静。 顾熹之怔忪地灌下第三杯凉茶,第四杯。 院里不知何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顾熹之脑中一团乱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全然没有注意到。 直到,姬檀那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不期然撞入眼帘,顾熹之被陡地吓了一跳,茶水呛进气管,呛地他不住咳嗽,脸色通红,好半晌才止了下来。 ……太子殿下今日竟没回东宫,定是被他气狠了来找他兴师问罪。 顾熹之深觉自己大限将至,罢了,这都是命,他把这条命赔给太子殿下好了。 就在顾熹之即将脱口慨慷赔出这条命之前,姬檀开口了,他满目正色问道:“我全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太子殿下?” 顾熹之被他当头问得发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忍不住在心里“啊?”了一声,不过没敢发出声来,而是疑惑看着面前就是本尊的太子殿下,旋即,思绪慢慢归拢,他意识到太子殿下不是来找他问罪的,而是真的在认真问他这个问题。 殿下,全都知道了么。 现在再问,也不过是从他口中听到那个答案做最终的确认。 这让他还怎么说,怎么辩解,顾熹之供认不讳了。 是,他喜欢太子殿下,他一直都喜欢太子殿下,他就是喜欢太子殿下,怎样? 顾熹之哪敢对当事人这么说啊,登时唇瓣启启阖阖,期期艾艾,就是憋不出那个“是”字出来,他急得额角热汗都要下来了。 姬檀见他这样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是真的,你果真喜欢太子殿下,没有弄错。” 姬檀昨夜怔了一宿,有谢晁楼的猜错前车之鉴在先,他即使再怀疑,也不敢贸然断定了,故而今日特意没有回东宫,而是专门等着顾熹之起床问他。 现在,他确定了,顾熹之倾慕自己,但不知自己的妻子就是太子殿下,把他当作替身了。 姬檀眼前阵阵发黑,不仅仅是徒劳无功白费力了一场,而且,他还得给自己当替代品! 天哪,这都是什么荒谬又离谱的事情。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莫过如是了罢。 姬檀心里一团乱麻,对于昨晚顾熹之亲吻他早就无心再管了,他现在满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顾熹之把他当作替身了,这可如何是好? 姬檀踉跄着后退一步,只觉天都塌了,如鲠在喉难以形容。 他双目圆瞪瞪地看着顾熹之。 顾熹之憋不出回答,他手都已经放到袍裾上,准备一揽袍裾下跪如实向殿下坦诚自己的狂悖大胆罪责了,请殿下责罚。 然而,就在这时姬檀倏地一转身跑了。 顾熹之又在心里疑惑地“啊?”了一下。 姬檀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方才甚至想过给顾熹之一拳,但是想起昨晚他捶了顾熹之好几下,顾熹之也无甚反应,只知道包裹住他的拳头轻揉,姬檀都怕他打他顾熹之反而更加痴迷他这个替身。 到时就真的麻烦缠身了。 他居然现在才意识过来顾熹之对自己的这种心思。 作为太子殿下被顾熹之喜欢不要紧,反正,顾熹之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对他如何,相反,他永远都是顾熹之心中的明月,会被他呵护着捧到云端不沾风雪,同时,姬檀对顾熹之的掌控也可轻易达成,他根本无需为顾熹之安排妻子。 经此一出反倒棘手了,他自己扮作的妻子太像自己,结果导致顾熹之将感情投注到他身上,对他态度转圜。 顾熹之不敢对他如何,难道还不敢对妻子怎样么? 昨晚被吻就已经证实了顾熹之会将他对自己注定不得的感情宣泄到妻子身上,以后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会沦为顾熹之情感宣泄的工具?完完全全的替代品? 这太危险了,顾熹之指不定会对他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姬檀瞬间吓得一激灵。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不能再这么发展下去了! 他必须得想个办法尽快解决。 既已知道顾熹之喜欢自己,支使掌控他岂非轻而易举,甚至,妻子的身份一定程度上也能把控顾熹之一部分,那就绝不能再为此付出牺牲更多了,到此即止,他要将原本与顾熹之增进关系的策略改变,与时俱进。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让顾熹之厌弃自己,保住自己的贞操。 至于替身,姬檀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地走下去。 如果不是安排了这一遭,姬檀永远也不会知道顾熹之原来是倾慕自己的,那他还是不放心,会对顾熹之做出别的安排,安排现状如下,他依旧会一手促成自己嫁给顾熹之的结果,陷入无解循环。 没有办法了,他没办法早知道,也没有迅速洞察人心的能力,即使发现顾熹之喜欢自己,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目前只能着眼于将来。 顾熹之喜欢自己,总体来说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至少,他掌控顾熹之会简单轻松许多,这样就可以专心解决妻子这边的麻烦了。 是了,这才是他该做的。 替身永远也越不过本尊,顾熹之再如何对妻子态度改变,他真正喜欢的、不可染指的也还是自己的本尊,只要从这个方向出发,就不愁问题得不到解决。 姬檀重又想起琳琅模仿自己惹得顾熹之动怒一事,琳琅能东施效颦,他亦能本色出演,只要让顾熹之以为自己是在费心模仿太子殿下,顾熹之心里存了芥蒂,对自己不满,就必然不会再做出越界、对他有肌肤之亲的事了。 姬檀眼神发亮,唇角不觉勾了起来。 琳琅是怎么做的来着。 穿衣打扮性情习惯模仿自己,这个简单,姬檀直接不装了即可,再之后,对顾熹之主动嘘寒问暖温柔小意,乃至到投怀送抱的程度。 俗话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是主动就越不容易被珍惜,只要他反其道而行之,一改往日贤惠作风对顾熹之热情主动,是不是也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男人的劣根性都是一样的,不论那个男人有没有龙阳之好,这点不会变。 姬檀想到了破局之法,登时心情又变得明媚起来。 兴高采烈地拾掇准备回东宫去,今日比之前晚,得快些处理政务了,处理完政务回来,正好,试一试新的策略,看看成效如何。 这厢的姬檀不郁闷了,那厢,皇子所的三皇子却陷入了深深的郁闷之中。 据手下官员回禀,他们抓住了太子殿下的把柄,并信誓旦旦保证这次绝对万无一失,可今日对方重新回禀,抨击攻讦太子殿下的奏表迟迟未传到陛下耳里,迟则生变,怕是不起作用了。 奏表无用,他们精心准备多时的谣言也不攻自破,未能掀起水花。 可以说这一出完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非但没对太子产生任何威胁,甚至太子根本都不知晓此事,倒是他手下那些蠢材又是费心思又是出力的,丢人现眼。 三皇子越想越是气愤。 这时,四皇子察觉三皇子情绪不对,问他怎么了。 三皇子想到这个弟弟出身不高,母家无甚势力,在朝中也无任何政治根基可依,便抿了抿唇同他抱怨起来,说了对太子一策安排无用的事,说完又马上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么重要的筹谋告知与自己有夺嫡关系的兄弟。 谁知,四弟并未觉得自己心思恶毒,反而笑着开解他道:“父皇常说让我们几个兄弟之间和睦,兄友弟恭,但唯独太子皇兄早早入主东宫,就连教育、上朝听政也都是独一份的,和你我不同。此番既然未能得手,不如一改对太子皇兄的态度,化干戈为玉帛?” “何意?”三皇子没听明白。 四皇子微微一笑道:“父皇春秋鼎盛,我们兄弟也该戮力齐心才是。皇弟只是想着许久未在晚间看见太子皇兄了,不知太子皇兄是否身体抱恙,皇弟原想亲自探查关心的,怎奈皇兄你也知道,皇弟手中无人捉襟见肘,这件事,只好由皇兄代劳了,可不是一个和太子皇兄化解误会和解的好时机么。” 第79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落在三皇子耳里,他想的是太子已许久未在晚间露面了,不知又在私下筹谋什么,不论是笼络人才扩充自己势力,还是对付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看来,他该派人去盯着太子的行踪了,早做防范。 第62章 顾熹之这一天的心情堪称从云端坠到地底, 再从地底倒吊回云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无比,最后随着太子殿下一声不吭地跑掉而不上不下地忐忑悬在中央。 太子殿下, 这是何意? 这是彻底地厌恶他了连责罚都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还是别的什么意思,顾熹之绞尽脑汁全力思忖。 不太像。最后,顾熹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顾熹之最害怕太子殿下得知自己喜欢他之后露出嫌恶恶心的眼神,可是在太子殿下询问自己是否喜欢他确认的时候, 那双潋滟绝伦的桃花眼里有一本正经、认真、执着, 甚至有一丝丝探究和难以置信的意味, 却唯独没有顾熹之所惧的厌弃。 顾熹之自认对殿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不至于连这点眼色也看不出来。 可是殿下若不厌恶自己,为何跑了, 也不罚他。 顾熹之甘愿认领一切惩罚, 只要,殿下别赶他走,别再也不见他。 顾熹之心里愈发惴惴不安了,得不到答案的青年仿佛一个心无定所四处飘零的浮萍, 一颗心都奔到心上之人那里去了,却带不回一丝回音。 顾熹之努力让自己处理正事,不要想着这些,反正, 殿下晚上就回来了, 晚上他就可以见到殿下了,届时再问个清楚,或负荆请罪。 不行,根本控制不住, 顾熹之在完成奏表之后手中紧握的狼毫笔在纸张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印痕,他的指尖都是抖着的,漆墨滴到页面上,成了浓黑一点,顾熹之心里也紧跟着巍巍一颤,殿下,不会今晚不回来了罢。 顾熹之豁然从椅子上站起。 也不是没有可能,殿下本就没有回来的理由。 若是、若是殿下当真不回来了,他难道还能去东宫把妻子讨回来不成。 完了,顾熹之只觉晴天霹雳。 他双手捂住头,怎的没有早想到这一层,当时他就应该把太子殿下拦下解释清楚的,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认了,总比现在七上八下的铡刀悬在颈后要好。 等顾熹之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管不顾地追出了家门,可这个时候日上中天,酷热的天光将顾熹之发懵的灵台照地清醒过来,他现在再去挽留追人有什么用,殿下早已回到东宫了,他去追、去要,像什么话。 宫里人大概会认为他发癔症了,而且,也会给殿下招致麻烦。 顾熹之行将就木地立在闹市中间。 街上人来人往,眷侣成双,只他一个茕茕孑立的孤人。 这个时候的顾熹之才意识到往日的自己有多幸福,现在,全被他毁了,潮水一样的懊悔接连将他扑倒吞没,他的额头冒出细汗,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下来,沁进眼睛里,顾熹之难受地抹了一把面颊。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哪怕殿下从今日起真的不再回来,他也要潜心等他。 只要等待,就还有希望,对,他会等着殿下,不论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他都要把殿下等回来,在此之前他只管做好准备,用最好的一切去迎接殿下。 顾熹之转头就去了一间卖男子配饰的店铺,算算时间,他之前定做的衣裳也快做好送来了,就在这两日,还差饰品,顾熹之趁着这个空当在店里大肆挑选了起来,香囊挂坠,珠玉宝石,还有他先前在夜市上买的一对红珊瑚珠,通通做成饰品送给太子殿下换着佩戴,日日换,随心换,皆随他愿。 所以,殿下回来吧,他什么都愿意去做的,他会不惜一切往上爬,做殿下让他做的所有事,为他创造最好的条件,他保证会尽他所能。 殿下可以尽情驱策他,只要,他回来。 半晌,顾熹之痛心疾首地闭了下眼,再度睁开,他的所有家私银钱全都见底了,店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地装好了一大包饰品热情递给他,顾熹之接下离开回家。 钱花完了不要紧,他已经看好国子监的一位学子了,对方家底深厚出手阔绰,明日便可开始私下教授课业赚钱,他很快就有钱了,都给殿下花。 除此之外,顾熹之还去了一趟售卖花草树苗的市场,选了一些品种花和细竹,正好种在家里殿下的房间之前,东宫里就有一片长势很好的竹圃,他把家里也布置得类似,殿下会不会喜欢。 喜欢了,是不是可以回来。 如果不方便,偶尔回家也是可以的,他不挑剔的,母亲那边他也会打好掩护,日后再不会让母亲说出他不高兴的话来,他把一切都办置妥当,太子殿下会不会高兴一点。 顾熹之不知道,顾熹之心里没底,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遏制不住地去想殿下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事实,那样顾熹之会崩溃的,他会恨死喝醉酒的自己的。 顾熹之这一大操大办,就到傍晚了。 实在无事可做,他又不甘恐慌,便巴巴地坐在家门口等姬檀回来。 姬檀放下朱笔,揉揉酸痛的手腕,今日回来迟了,政务却是越积越多,尽管他已经加快了处理速度,等所有政务处理完还是误了时辰,眼瞧着天都要黑了,他赶忙唤来小印子就在书房侍奉他更衣,稍后上了马车再易容。 姬檀摒除正事,忍不住跃跃欲试地想尝试自己的新策略了。 也不知道顾熹之是会意外,还是生气,说不准会勃然大怒,不过他早已熟练掌握哄顾熹之的手段了,将两人关系维持在一个安全距离内易如反掌。 到时候,顾熹之不悦的反应一定很有意思。 他已经亟不可待地想要看了。 这个人,怎么就那么有趣儿呢,姬檀已经在脑中想了不下百种逗弄他的方法了,就等着马车疾驰回去顾家一一试遍。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东宫太子殿下的居所已经被人暗中窥探,这辆马车自然也落入了窥探者的视野,不过对方暂且还不知晓里边坐的是他,只是,一旦被小人觊觎盯上,就再也甩脱不掉了。 天黑了,蚊虫飞舞,顾熹之在门口喂蚊子。 沈玉兰、留守在家中的吟雪分别过来叫了他好几次,顾熹之全都充耳不闻,仍执拗地、一心一意要等他的殿下回来,吟雪都还在家呢,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天渐渐黑了。 往常这个时间点殿下早已用过晚膳沐浴好了,披散长发松着衣裳在房间或下棋对弈,或吃着水果看政治书籍,而不是直到现在仍没个影子,顾熹之的心在一点点下沉,但他决不放弃地心想,说不准殿下只是被政务绊住了呢,他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回来的,自己可以等到他。 顾熹之给自己努力鼓劲儿。 继续等待,等到月明星稀,等到蛙鸣犬吠,终于,远方传来了马车轱辘疾驰的声响,顾熹之几乎立刻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腿脚都麻了,险些站立不住,却仍难挡脸上喜悦,他赶忙拾掇自己,理理衣襟,抚平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些。 隔着老远就不住上前探看。 马车越来越近,落在顾熹之的眼里越来越清晰,是姬檀惯常乘坐的那辆。 顾熹之心里已经高兴疯了,恨不得仰天大叫一声,然而面上却是愈发不动声色我自岿然了,仿佛他只不过是夜间无聊出来闲庭信步,见家中还有人未归顺便过来看一眼而已。 马车速度逐渐慢下,直到终于停止。 车帘被由内向外地掀开,顾熹之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上去了,然而他却站得愈发笔直沉稳,甚至还将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稳稳横在身前,一派端方君子模样。 车帘全揭,露出了太子殿下的侧影,顾熹之真恨不得亲自去扶他下来。 稳住,稳住。 殿下愿意回来是好事,可千万不能再犯浑把人吓跑了,他一定要潜心蛰伏忍耐,顾熹之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姬檀,喉结上下轻轻攒动了两下。 姬檀跳下马车,甫一转身就看见顾熹之了,有些意外他竟在这里等他。 这替身的分量比想象中重,大事不妙。 看来,他的策略要加重程度了,姬檀心一沉暗自想道。 一步一步走近顾熹之,姬檀满心都在想着自己要如何主动对他投怀送抱才不显得过分刻意,又能让他心生反感。 顾熹之此刻已经紧张地手心都在盗汗了,他是想见太子殿下不假,想要他回家更是迫在眉睫,但是太子殿下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喜欢他,对他的那些狂悖大胆的心思一清二楚,顾熹之再也没有办法在殿下面前树立君子高洁形象。 他成了觊觎殿下的不轨狂徒了。 但是,他忍耐不住,他真的克制不住,一见到这个人就情不自禁神采飞扬,情绪炽烈,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在姬檀向他走来时主动奔赴向他,声音近乎喑哑地开口:“你回来了,今日忙到这么晚,累着了没有?” 第80章 顾熹之一说完就深深懊恼自己这问的不是废话么,处理了一天政务怎么可能不累。 他是不是应该说点别的,可是此情此景,这个气氛,他说什么好? 顾熹之心里已经慌作一团了,他怎么这么笨口拙舌啊,连说句有用的话都不会,果然,太子殿下从前骂他笨都是对的,他确实笨到无可救药了。 算了,不说了,多说多错。 直接下跪行礼罢,这个总不会错,也是应当的。 然而,就在顾熹之甫一将负在身后的手拿到前来,准备一揽袍裾跪下时,他眼见着他的心上人一把扑进了他怀里,亲昵地抱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道:“我回来了,狗蛋,你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我的吗?” 顾熹之轻抽了一口气,顾熹之不可置信,顾熹之唰地瞳孔睁大。 顾熹之被当头而来的巨大惊喜砸晕了。 晕头转向下意识地双手环抱住了姬檀的腰身,旋即察觉不够,收紧手臂将姬檀整个人满满当当密不透风地搂抱在怀里,头垂下去,埋到姬檀颈侧发丝边轻轻贴了贴,他险些喜极而泣地落下泪来。 声音嘶哑低沉的不像话:“嗯。” 说完带着鼻音眼里闪烁着泪光地眨了下眼睛,又补充道:“我在等你回家。” 我等了,足足一天了。 好怕你不回来,好怕,你不要我了。 失而复得的这一刻,顾熹之一颗心酸胀充盈地不像话,他轻轻抽了抽鼻子。 姬檀察觉不对,趴在顾熹之肩膀上的脑袋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他好像没有生气呀,难道是自己主动的还不够,姬檀顿时也收紧手臂将顾熹之的脖颈抱得更紧了,心里欢快地想:“他是不是要开始讨厌我了?” 顾熹之抱紧姬檀久久惊喜地说不出来话,他竭力平复下跌宕起伏的心情,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忖姬檀在明知一切之后还愿意回来的理由,不敢想,可也只剩下那个唯一的答案: “他是不是,对我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的?” 第63章 姬檀被顾熹之抱了好一会儿, 他脑袋左顾右盼,始终没有察觉到顾熹之对他有愠怒的迹象,反而将他抱得极紧、极珍惜的模样, 姬檀在心里叹息了声,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让顾熹之一改两人间好不容易增进的感情,只能徐徐图之,暂且先这样。 他松开了环抱顾熹之脖颈的手,下颌趴在他肩头嘟哝道:“我饿了, 什么时候吃饭呀。” 顾熹之一怔, 旋即微笑:“现在就开饭。” 一言甫毕, 他缱绻不舍地松开了姬檀,手指滑过姬檀的对襟罩衫宽袖,就在他即将收回手时, 拇指被姬檀的手碰了碰, 顺势一勾,姬檀将他整只手牵住了,一起往家里去。 顾熹之登时难以置信地看向姬檀,久久回不过神来。 姬檀将他这副木讷讷的样子尽收眼底, 看清了他眼底的无所适从和纠结难言,转而将顾熹之的手握地更紧了,小跑着去前厅用膳,他是真饿了。 顾熹之一直到在餐桌旁坐下还沉浸在这股巨大的惊喜余韵中, 怔怔发懵, 眼前的这一切当真不是他在做梦吗,太子殿下不但没有生他的气,还主动抱他牵他的手,还是他已经想殿下想得魔怔出现幻觉了。 “愣着作甚, 你不饿吗?”姬檀吃饭嚼地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向顾熹之。 刹那间,发怔的青年神思被唤回,确定了,眼前不是幻觉,是真的太子殿下,是殿下在唤他一起吃饭,顾熹之答了声“饿了”,旋即也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只是,吃着吃着,他的眼圈却红了。 嚼米饭的速度逐渐慢下,他情不自禁看向姬檀,放下手中端着的碗,期期艾艾问他:“你,之后还会回家吗?每一天都会回家吗?” 说完,忍不住紧张地攥紧了手心。 姬檀正吃菜呢,闻言抬头不解地乜了他一眼,道:“回啊,不回家我去哪里?” 妻子的替身身份还没有处理妥当,姬檀不能让顾熹之怀疑到自己的本尊身上,当然还要照常回顾家。等替身解决,他再想办法寻个由头和顾熹之和离,最后由自己本尊出面好生安慰他一番,彻底巩固住本尊在顾熹之心里的地位,这件事也就全解决了。 从此琳琅这个身份他就不必再用了,由本尊全权掌控顾熹之。 两全其美,再无后顾之忧。 姬檀设想美好,将后面的每一步都精准算计在自己的股掌之中,只待逐一实现。 顾熹之听他这么说,心口悬着的一颗大石总算沉甸甸放下了,他微微一笑,为自己着补了句没什么,又给姬檀夹了些他喜欢吃的菜,这才重新继续用膳。 一顿饭在安稳和幸福中吃完了,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两人没再多相与,各自回房洗漱歇息。 顾熹之一直注视着姬檀的背影离去,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被掐的皮肉传来痛意,他这才克制不住地提起唇角,转身回去书房了。 姬檀回到房间,吟雪告诉他今日顾熹之买了许多东西送来给他,从房间前的花草竹圃说到姬檀的随身配饰。她每说一样姬檀就随之望了过去,看到最后,桌上摆着顾熹之买的东西,香囊、铃铛、宝石挂坠等等,尤其一对红珊瑚珠打成了流苏腰饰,煞是好看,适合他日常佩戴,姬檀喜爱地拿在手里细看。 顾熹之倒是有心了,送的东西他很喜欢。 不过,姬檀旋即目光一深,在强吻他之后送他这些,什么意思。 他是想要弥补补偿吗,以为一些金玉之物就能抵消他把自己当作替身的愧疚和事实了吗?想得挺美,姬檀随手将红珊瑚珠扔回了桌上那一堆饰品里。 吟雪见状摸不准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就开口问姬檀这些他要不要戴。 姬檀头也不回地准备去沐浴:“要。” 顾熹之送的,不戴白不戴嘛,就是可惜,他这假身份不能暴露,不然他以太子的身份戴上去见顾熹之,保准将这呆子吓一跳,届时他的反应一定有趣极了,姬檀仅是想想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吟雪听他这么说,便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挑出一个香囊和之前探花郎送给殿下的璎珞搭配明日的青色里衣内搭和白色近乎透薄的外对襟罩衫,做完这些,她把殿下沐浴需要的物什一应安排好,方才恭顺退下。 姬檀和顾熹之说他每一日都会回家不是假话,自成婚以来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然以琳琅无处安身立命的说辞不够逼真,堂堂太子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尽了十分之十二的心力了,想来顾熹之不会看出破绽。 不过,顾熹之这几天的状态似乎格外不对。 他好像在担心什么,总将自己看得很紧,从前姬檀也差不多这个时辰回家,时常顾熹之都还没有回来,可最近连续几日了顾熹之回家都很早,日日比他早,按照时间推算,顾熹之应当是一下值就马不停蹄地立刻赶回家等他了,有时姬檀提早处理完政务下晌回家,顾熹之还没下值,等他下值回来时赶地气喘吁吁,待看到姬檀如约出现在家中时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故作从容和他打照面。 顾熹之装作无事发生,姬檀却看不过眼了,他到底怎么了,怎的这样反常,姬檀动作静悄悄地摸去了顾熹之的书房。 时间还早,距离开饭约莫还有半个多时辰,顾熹之房门敞开,坐在案桌前一丝不苟地准备给国子监学生私下教授的功课。 姬檀不好躲,便直接大喇喇地进门了。 顾熹之看到他来,明显紧张了一下,但旋即又放松开来重新变得若无其事,没有管姬檀在书房内恣意逡巡。 姬檀双手负在身后打量顾熹之的书房,这里不是他第一回来了,房间比他住的房间要小一些,因为摆放了几座林立的书架,看起来空间愈发捉襟见肘了,连张软榻也没有,除了案桌只有一张八仙桌和一些椅凳,坐起来没有软榻舒服,唯一坐得比较舒服的地方,貌似只有顾熹之的床了。 姬檀没有什么男男大防这种讲究,向来哪里舒服就坐哪里,他不想坐在椅子上,就直接一揽袍裾在顾熹之睡觉的床榻上斜倚了下来。 双手托着下颌,一眨不错地望着顾熹之。 顾熹之顿时呼吸一滞,想说什么但不知从何开口,便止住什么也不说了,继续专心备课。 姬檀在床榻上斜倚无所依,很快对这个姿势也不满意了,改为大半个身子都趴在顾熹之的床榻上,支起小腿没有节奏地摇晃。 顾熹之猝地呼吸一深,险些手中的狼毫笔都划在案牍上,被他及时放下了笔没有导致出糗,但他的耳朵尖还是腾地一下红了。 太子殿下趴他床榻上做甚,他难道不知、不知男子的床榻不能随意坐躺么,除了该男子的妻子。 当然,殿下是可以的。 他即是他的妻,是他的心爱之人,想怎么做都可以。 问题是,顾熹之余光看着这样的殿下,脑袋一热完全没办法处理正事了,他的注意力都被殿下吸引走了,这小狸奴,存心来折腾他的么。 第81章 顾熹之尝试了几次,始终没有办法投入进备课之中,他心中无奈叹息了声,罢了,有殿下珠玉在前,他还管这些作甚,于是,顾熹之将案牍一阖,起身也走到床榻旁,垂首满目深情地望着太子殿下。 姬檀见他来了,坐起身来给他让出半个座位,顾熹之就势坐下,只是,不等他坐好,他的脖颈和肩膀上就环绕上来一双柔荑,是姬檀圈住了他的脖颈和肩膀,还将下颌支在他的左肩上歪头看他。 顾熹之顿时受到会心一击,心脏猛地一跳,眼睫扑闪,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姬檀抱着他柔声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最近怎么了。” 顾熹之侧首和殿下近在咫尺地相对,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就差直接蹦到殿下怀里去了,他喉咙一紧,抿了抿唇垂眸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怕你不高兴不回家了。” 用随意的语气说出真心话,顾熹之紧张地指尖都攥紧了袍裾,视线却一刻也不舍得从太子殿下身上挪开。 姬檀心里顿沉,发觉顾熹之对替身的感情未免过深了些,这下不好办了,他将人抱得更紧,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声音愈发柔情似水地道:“不要担心呀,我说了会回家的,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再者,就算我没回家,你就不能主动去找我么。” 姬檀说话时理所当然地一双桃花眼都晶亮起来,仿佛是在对顾熹之发出一个难以拒绝的应许。 顾熹之眸光一深,言简意赅道:“嗯,你不回家,我就去找你。” 去东宫把你找回来。不论哪里,天涯海角,山高路远,都要把你找回来,永远留在我身边。 姬檀没有看出顾熹之变得漆深了的神色,他笑吟吟地一把抱紧了顾熹之,道:“这就对了嘛,别再担心。你看,我今天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顾熹之为他买的衣裳做好送来了,姬檀亦很喜欢,今日直接穿上了,腰间还戴了顾熹之给他买的红珊瑚珠挂饰。 顾熹之失笑打量着他,太子殿下着这样一袭洒蓝袍裾束腰内搭、外衬银白色宽袖缎袍,愈发显得绣着蓝白云纹的腰封下的一截窄腰不盈一握,甚是灵活,他的身段长身玉立,桃花眼熠熠动人,即使戴了易容|面具,仍旧昳丽照人,艳绝地不可方物。 “好看,甚美。”顾熹之由衷地说。 姬檀满意了,他也觉得他穿这身衣裳甚美,干脆高兴地加大力度整个人跳到顾熹之背上,和他嬉闹起来。 顾熹之没有料到他在床榻上猝不及防来这一出,登时身子不稳向后仰去,连带着他背上的姬檀也往后倒,姬檀这次有先见之明地立刻反手一撑,撑在顾熹之的床板上,心道,这次总不会再发生诸如之前那样令人赧然的意外了罢。 他信心满满。 谁知,就在这时,顾熹之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一声,姬檀手撑着的那一块木板碎裂了。 姬檀还是倒在了床榻上,他甚至无心顾及怎么又和顾熹之弄得这么窘迫尴尬,而是先一步侧首想道,顾熹之这床怎么回事,这做工质量也忒差了些。 顾熹之被惯性带地下压到了姬檀身上,他也觉得很是汗颜,不仅仅是两人间突如其来的亲近。 更有,他之前想方设法地想要试探姬檀自己搬回房间的可能,背地里不惜把床板弄坏了,本来将就将就也能继续睡,但发生了强吻殿下一事后他再不敢提起回房间的事了。 怎奈这时,他的床板这么不给力,直接碎了。 顾熹之手足无措地,直接傻眼在了姬檀身上。 ----------------------- 作者有话说:明天精修一下本章,下一章开始慢慢揭露身世了,加快进度,努力,握拳,冲!┏(`ー)┛ 第64章 “你、你的床——”姬檀双手攀着顾熹之的肩膀, 一动也不敢动,他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床板正在一寸寸碎裂,只要他一动, 即刻便会全盘坍塌。 顾熹之握着姬檀的腰, 也僵滞住了,分明这样一个狎昵亲近的姿势,却生不出来任何非分之想。 顾熹之肃然地抿直了唇,道:“我先慢慢起来, 然后再拉你起来。” 姬檀眨了眨眼, 乖顺点头:“好。” 顾熹之便小心缓慢地松开了他, 率先直起身,旋即,伸手去拉姬檀, 姬檀握住他的手, 一个利落的挺身站了起来,紧接着,顾熹之的床榻轰地一声彻底塌了,床褥被碎裂的木头支楞地不规则凸起。 姬檀:“……” 顾熹之:“……” 顾熹之悻悻地脸不红心不跳道:“这张床时间久了, 木质疏松易生断裂,我之前睡觉时翻身就常咯吱作响。” 姬檀看着他蹙起两弯纤眉疑惑道:“可是,你不是今年才搬到这来住的吗,总共半年都还不到, 这么快, 床就坏了么。” 顾熹之顿时更加手足无措了,低垂下头,心虚解释:“嗯,许是这床的质量不好, 不够结实,这才坏了。” 说罢,他手指无意识地紧张摩挲着袍裾侧布料。 好在,姬檀没有发现是他故意将床弄坏的,颔首赞同:“可能是。那你晚上睡哪里,我去叫人将家里空的客房收拾出来。” 顾熹之赶忙阻止他道:“没用的,客房的床和这个一样,质量一差俱差,且客房长久未住人,恐怕一收拾床板就支撑不住亦断裂了,没办法住人。没关系的,我晚上凑合凑合打个地铺就好了,也省得还要劳烦家中侍女。” 一言甫毕,顾熹之无甚所谓甚至坚强地对姬檀笑了笑。 姬檀打量了一眼书房,眉梢蹙地更紧:“这地方这么小,如何打地铺睡。”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了,做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顾熹之仿佛看透了姬檀的想法,善解人意道:“无妨的,就一晚上,明日我就去买新床榻换上,这是最轻省的法子了。” 姬檀还是不太赞同,这么小的地方如何睡人,金尊玉贵将养出来的太子殿下可接受不了这个,当即便仗义执言道:“这样罢,我房里还有一张次榻,也不用收拾可以直接睡,比你打地铺还要轻省,如何?” 顾熹之双目亮得灼人:“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你?” 姬檀不解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放心便是。” 这张次榻原本就是给顾熹之准备的,孰料新婚当夜他执意提出分房,怎么也不肯与他往来,这张榻也就一直闲置了,姬檀偶尔放放东西,有时图方便也会在上面小憩,现下给顾熹之睡正好。 顾熹之漆深的瞳孔都笑弯起来,眸中划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狡黠,道:“多谢小狸奴了,你真好。” 话音未落,他感动地将姬檀一把拥入怀中。 姬檀被他抱得表情懵然,旋即心想,这么点好处就将顾熹之感动成这样了,拿捏他当真易如反掌,他也勾起狡黠的笑,抬手环抱住顾熹之。 此间事情解决,到了饭点时间,他们一同过去前厅用晚膳,顾熹之还小心谨慎地道:“晚上我在书房办公,洗漱也一并都在这边,等到就寝时我再回房,不会打搅你。” 姬檀听他这么说,顿时更加满意了,无所谓道:“无妨,你随时可以回房,不用这么拘谨。” 顾熹之温顺莞尔:“好。” 虽然事出突然,顾熹之很是窘迫局促,但没想到会收获到这样的意外之喜,从他喜欢太子殿下的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之后,顾熹之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怕殿下嫌恶自己,怕他随时弃了自己,可是殿下没有,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主动接纳了他。 这让顾熹之甚至不由心生妄想,殿下对他,是不是也是有一些喜欢的。 不论有没有,殿下所为,都足够他此生所有的慰籍了。 从遇见殿下的那一天起,于他来说,每一天都是惊喜,都有盼头,仿佛他与生俱来就是为了这个人而存在的。 为了他,一切都变得值得五彩斑斓。 顾熹之就此在姬檀的房间住了下来。 第一晚是姬檀主动邀请,顾熹之在充满了姬檀怡人的檀香气息的床榻上躺下时,整个人都不由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好香,好松软,好舒服的床榻,床榻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终于重新住回房间里来了,可以近距离看到姬檀。 一想到此,激动地大半个晚上都没睡着。听着太子殿下清浅均匀的呼吸声,顾熹之前所未有地感到心头一阵安定。 半夜还起来给殿下盖了一次被子。 也不知道殿下怎么睡的,人安安分分端端正正地躺在床榻上,薄被却像吊死鬼一样扭曲地悬了半截在脚榻上,顾熹之替他重新盖好,回到自己的次榻上侧躺着面朝太子殿下,这第一晚便静谧又幸福地过去了。 第二晚,顾熹之还没有换新床榻,姬檀挑眉问他怎么回事,顾熹之不安解释,他今日当值有些忙,下值时候太晚,就没有去市场上买床榻。 姬檀听了虽然无语凝噎,嗔他不早说,早知道他让侍女去市面上买回来好了,但还是慷慨地理解了顾熹之,省得麻烦,又收留了他一晚。 第82章 顾熹之大抵也知道自己住人身短,主动接过了吟雪的活计侍奉起姬檀来,为他准备好他所需要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为他搭配好每日的衣裳挂饰、为他们共同的房间驱蚊点好熏香,为姬檀宽衣梳发,沐浴前准备毛巾皂角、里衣等物什,且十分正人君子地绝不越界,不会让姬檀感到分毫不适,和担心自己身份暴露。 姬檀对他的上道表示深深地满意。 第二个同住的夜晚也很愉悦惬意地过去了。 时间来到了第三日夜晚,这天顾熹之去市场上挑选床榻了,奈何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最近京中有大户人家置办喜事,所有质量稍微上乘些的床榻都被提前预订走了,暂时没货,需得等上几天,余下的都是些次品,顾熹之没有瞧上。 这点姬檀很赞同顾熹之,次的不要,要买就买好的,既然不便,那他再收留顾熹之一日好了,反正也不影响什么。 顾熹之大喜过望地又把他抱进了怀里,姬檀很是淡定地给他抱了,并反过来拍了拍顾熹之后背,示意他安心,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顾熹之当然安心,他非常安心,求之不得。 于是乎,三日一过,顾熹之就顺理成章地顺利在房间住回来了,吟雪的活计被顾熹之全权接管,因为他在,吟雪也不好表现地过分侍奉太子殿下,倒真变成了顾家的一个粗使侍女了。 姬檀对此是感受最轻的一个,左右他都是被侍奉的那个,至于侍奉他的人从吟雪换成顾熹之,他也没有太大的感触,反而更方便了,以前还要去书房找顾熹之,现在人就在自己房里,想对他做什么,问他每日行程计划轻而易举。 姬檀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乐在其中,压根没再提顾熹之回书房住一事。 晚上两人回家用过晚膳沐浴后,在软榻上对面而坐,间或一起吃水果畅谈风月,姬檀逗顾熹之玩,间或偶尔互相对弈,顾熹之的棋艺平平,姬檀一边指教他一边将他杀得片甲不留,顾熹之甘愿对他认输。 玩得不亦乐乎姬檀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目的,顺带着抚抚琴巩固一下自己的妻子身份,他弹琴顾熹之就很认真地倾听,是他最忠实的听众,并给予他最高层次的褒奖。 姬檀被他哄得将之前夜市上买的、因为忘了和不高兴而没送给顾熹之的香囊和玉簪都给了他,还送了自己别的东西,顾熹之将其珍惜妥帖收好。 而姬檀的目的……始终未见成效。 他已经很努力地扮作自己了,还总是无理取闹地缠着顾熹之,将自己表现地市侩、精明算计,一副欲借他东风的模样,用他的名头来达成所愿,可是,他怎么就是不讨厌自己呢。 姬檀抱他他也将自己回抱住,姬檀要他背他玩顾熹之也听话照办了,姬檀靠在他怀里吃水果或者把他的案牍推倒弄脏顾熹之都不生气,总之不管姬檀做什么,怎么胡闹,顾熹之都一味纵容着他。 姬檀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不是喜欢自己吗,那他和自己的妻子花前月下,岂非背叛了他心中明月。 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却对他来者不拒,姬檀有些郁闷了。 直到此刻,姬檀仍旧认为自己和顾熹之之间的关系是绝对正当的,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过两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好龙阳,日后和离揭过就是了。 可是,既是如此认为,那为何他会因为顾熹之和妻子亲密无间背叛自己而感到不悦烦闷呢? 姬檀愈发弄不清楚自己了。 “正当?要下官所言,这两人关系绝对不正当!”说话官员乃三皇子的一名拥趸。 三皇子在和四皇子谈心时受到启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因此他不但派人暗中窥伺东宫,监听东宫所有人的行迹往来,还盯上了翰林院。 据上次失败的教训,奏表未成是在翰林院失误的,那他便严查翰林院的内务,查清和东宫有牵涉往来的人。 最后查到了顾熹之身上。 顾熹之和院内不少同僚交好,但也有不好的,比如娄进,此人嗅到一点于顾熹之不利的消息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主动结识了三皇子一党并衷心投诚,将太子如何维护顾熹之,两人私下里关系如何不正当、眉来眼去相互勾结添油加醋虚说一番。 并主动向三皇子表示,自己可以在暗中盯着他们,一有动静即刻向三皇子禀报。 三皇子满意地接受了他的投诚,准许他行动。 是以,这名官员向三皇子禀告的消息和对两人关系臆测皆是从娄进处获得。 “依下官看,从太子殿下重金购买小倌可得出太子殿下喜好男风,东宫无一名侍妾通房更是佐证了这一点,而我们抓不到太子的切实证据,则是因为那些小倌满足不了殿下,唾手可得的怎敌朝中官员来得令人心悦意足!” “你的意思是,太子和顾编修暗行苟且?” “定是如此!否则,毫无身家背景的探花郎如何能得太子青睐,定是使用了一些不堪的下三滥手段!” “好!” 三皇子站起身来,勾起唇瓣阴暗诡谲一笑,吩咐道:“查!给我严查这两人的不正当关系,这一次,我要切切实实的证据,一巴掌甩到太子的脸上!!” 第65章 姬檀的不悦情绪一直延伸到了翌日在东宫处理政务时, 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姬檀不论心情多么糟糕、郁闷,也不会带到政务中来, 可今日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由于顾熹之。 姬檀干脆将政务一推,先不处理了,手中把玩着太子印章,专心思忖他究竟是因为顾熹之和妻子关系甚笃, 背弃了对自己的爱意而不高兴, 还是仅仅因为自己的策略没有达到预期而不高兴。 非要严格论起来, 顾熹之也从未在明面上表达过对自己的爱意,他一贯都是直接行动。 是自己猜出来了并予以确认。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这么朝秦慕楚啊, 嘴上说着喜欢他, 为他办事,私下里却又和自己的妻子纠缠不清,来者不拒,这像话吗? 姬檀双手交叉, 将自己的下颌托在上面郁闷心想,全然忘了顾熹之会和妻子纠缠不清全拜他一手所赐,皆是他筹谋算计的结果。 总之,姬檀不认为是自己错了, 一定是顾熹之没有做好, 是他之过。 小印子在一旁悄摸偷觑自家殿下,但见他时而眉梢紧蹙,时而面色不虞,表情似讥似冷, 好生奇怪。 他踟蹰了片刻,还是上前将最近探得的正事禀告:“殿下,据奴婢观察,最近有不少眼线盯上了东宫,看他们的行动做派,似乎是,三皇子的人,您看这,怎么处理?” 姬檀愕然抬眸:“三皇子?” 自今年年初姬檀接了种桑缫丝织成丝绸的政令后就一直明里暗里地和三皇子不太对付,月前才正面交锋过一回,姬檀对他的手段见地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以他的谋略格局,是断然想不到、也决计不敢监视东宫的。 “最近三皇子都和哪些人走得近?”姬檀提起重视。 “他手下笼络的官员,不过彼此交托信任都不深,有那趋之若鹜的,却算不得位高权重。哦,对了,还有四皇子,据皇子所的下人说,时常看见两位皇子往来密切。”小印子如实答道。 “老四。”姬檀表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小印子即刻心领神会,难以置信道:“殿下是怀疑,四皇子?” 姬檀一哂发笑,桃花眼晶亮地道:“不是怀疑,而是肯定。老四在宫中无甚势力根基,你以为,他是如何在皇子所中和三皇子待遇相同的,难道靠的是以德服人吗?这宫里头的下人最会看人下菜碟,这种地方长大的,有几个心眼子单纯的。” “当然,三皇子除外,空长个头不长脑子,有个万事替他兜着的母妃不是好事。” 小印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道呢。” 旋即他又问:“那殿下,我们要未雨绸缪对付四皇子吗?” 姬檀摇了摇头,道:“倒也不必,他至多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事情不是他做的,对付无益。只是这个弟弟孤从前从未注意过,不想心性竟是这般的,仔细提防便是,暂且还构不成孤的威胁。” “是,殿下。那三皇子殿下那边……” 姬檀清清浅浅一笑,道:“他这么爱当出头鸟,随他去罢,登高跌重也好,作茧自缚也罢,皆是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至于他派来盯梢东宫的眼线,不必处理,孤要他们反成为孤手中之棋,为孤所用,将东宫的消息一一带回禀报他们的主子。” “到时,你这样,让东宫日常出去的人从四面八方……营造出东宫与他手下官员秘密往来的表象……” “没头脑不要紧,可别误了孤的时间,让他们自个内讧玩去罢。”姬檀一摇头,对于三皇子的幼稚行为连个眼神都懒得欠奉,继续处理政务。 正好,经过这么一打岔,他神思不属的心绪反而专心起来,全神贯注别无他想。 第83章 小印子笑吟吟道了一声“殿下高招”,立即恭敬退下去办,今日之后,怕是有人连觉也睡不安稳喽。 不过,这干他何事。 与他们东宫无尤。 与此同时,京城一间茶馆靠窗的雅座上。 顾熹之正利用休沐时间给学生教授功课,今日他本想留在家中的,可姬檀回了东宫,他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没意思,干脆出来授课赚钱。 之前批阅指点过的功课他已经给学生讲完了,现下拟了一道策论题让学生现学现做,看对方领悟了几分。 学生时而思忖落笔时而侧目看他,顾熹之一派我自岿然地品茗,连眼神都专注地八风不动,学生见他如此厉害,赶忙也垂首认真构思策论答案了。 顾熹之呷了一口茶,神思已不知不觉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总之,不在他这里,向着皇宫的某处宫殿飞奔而去。 今日他途经闹市,见虽未至秋天,但勤于生计的小贩已经开始贩卖秋分时节才有的肥蟹了,这个时节的蟹没有秋天肥美,但胜在第一拨蟹新鲜,用美酒和葱姜蒜鱼露一起生腌了,最鲜美不过,他提早和商贩说了,给他多留几只大的,等他教授完课,买回去让母亲做了,正好殿下回家就能吃。 还有,隔壁酒楼的蒸羊羔香味都飘进茶馆了,应当也不错,打包带一份回去给殿下尝尝鲜。 天气渐凉,不能总吃冰酥山了,容易生病,今日就只给殿下买水果糖水吧,再买些一品斋的糕点,就大功告成了。 顾熹之思绪神游间,学生喊他:“先生,我做完了。”说罢,将写好的答案推给顾熹之看。 顾熹之接过认真批注起来,将他的优秀之处标出,错误之处也用朱笔圈起,等批注完一起给对方讲解。 学生一瞬不瞬好奇打量着顾熹之,忽然道:“先生,你像是我姜家的人。” 顾熹之闻言抬头:“什么?” 学生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偏首凑近小声道:“太子表哥……就是太子殿下啦,我知道你是他的人,所以才找你的。” 这位学生不是别人,正是皇后母家同胞兄弟的幺儿,顾熹之亦知他的身份,为他授课不仅仅是为了钱财,也有用心教他之意。 “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太子表哥的消息吗?”少年眼神真挚,认真注视着顾熹之。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顾熹之见面了,他被顾熹之教导了好几次,确认对方品行上乘和他是为太子效忠的人才开口说这番话的。 顾熹之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可以。但你得先和我说为什么。” 少年看着眼前博闻强识、又和皇后姑姑气韵极像的探花郎,便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原来,自从太子册立之后,姜家唯恐皇帝和文武百官认为他们外戚干政,招致杀身之祸,便逐渐淡出了朝野,在朝中逐渐边缘化,再加上皇后一心礼佛,和太子关系并不亲近,连带着姜家和太子的往来也一并交之甚少,他们年轻的这些小辈都很景仰太子殿下,分明是表亲关系,却不得相见,想知道太子的消息还得从外人这里打听。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姜家虽是为明哲保身主动淡出朝野的,但有些官员勘不破背后原因,总讥笑是他们家族落败,连带着轻看太子。 长辈们性情沉稳不以为忤,他们这些小辈却是万万不忿的,即使不能在朝中为重臣,他们的学业也万不能懈怠叫人看轻了去。 年轻人心里憋着一股气,不肯示弱在众人眼下求教勤学,背地里找了探花郎这个外援提升能力水平。 当然,他亦回馈了探花郎丰厚的报酬。 顾熹之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为明哲保身淡出朝野他能理解,但皇后和太子的关系,他始终感同不了,不明白为何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冷淡,连家族中小辈钦佩都要从旁人口中得知,而不能正大光明拜见。 不过顾熹之识趣地没问,只挑些能说的众人皆知的有关太子殿下讯息告知于他,少年满意了,一双眼睛愈发漆深晶亮,有些像顾熹之自己。 顾熹之看得一怔,旋即收回心神继续为他授课。 少年也收了心思专心听课,努力汲取学习知识。 一番事半功倍的补习顺利结束,对方出手大方,给顾熹之的授课费很是丰厚,顾熹之不好推辞也不能不收钱,只好下次更加用心教他,多为他搜罗些题目和资料方法。 两人就在茶馆告别,临分道扬镳之际,少年还是忍不住道:“先生,你长得真的很像我姜家的人,性格气质也像,你看,你的瞳孔和我的一样漆黑,我们姜家的男子眼珠会比常人更漆深一些,说不定先生长辈还与我姜家有渊源呢,届时你我师生情谊更深一层,岂不美哉?” 顾熹之好笑,少年人奇思妙想是真丰富。 不过不可能的,他父亲姓顾,他自小在乡野长大,父亲虽在京城做过官,但从未提及过往事,顾熹之那时也小,不明事理未曾问过,后来想了解了,父亲在京城为官时落下的病根却日益严重,不久后就过世了。 说起来,父亲当的是什么京官顾熹之一无所知。 有父亲姓名背景,为官大致时间,和在京城的地点,要查清这些也容易,都不用专门去吏部,这些陈年往事的卷轴皆记录在通政司备份,翰林院也常去通政司查找借阅资料,顾熹之想知道,直接去查一下就分明了。 从前从未有这个念头,今日被少年一经提起,倒想起来了。 下次去通政司时顺便查找一番好了,也算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多了解父亲生平,若是能寻得父亲旧物,只字片语,保存下来好生整理,日后怀念或是寄情也是好的。 顾熹之打定主意,将此事记下了,先去隔壁酒楼买蒸羊羔,将想买的吃食一一买了早些家去。 晚上,太子殿下用饭,果不其然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一双桃花眼都满足地眯了起来。 顾熹之亦很开心,准备下次再买些别的特色菜回来给殿下尝,殿下喜欢吃醉蟹的话,他明日还买。 用过晚膳,姬檀回去房间。 顾熹之早将从前自己说过的他会去书房办公、等到就寝时间再回来睡觉绝不打扰姬檀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基本姬檀去哪他就去哪,围着姬檀团团转。 姬檀本就烦闷他对妻子的态度,当然,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不过,看顾熹之这副殷勤不值钱的模样,他心头不悦更甚了。 顾熹之喊他小狸奴,姬檀装作没有听见,不理会他。 顾熹之又绕到侧边,想像平时一样牵他的手,姬檀巧妙躲过了。 顾熹之一直追他追到了软榻边,不明白姬檀在饭桌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吃完饭就变脸了,他一边在心里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边悄悄打量姬檀神色。 倏然,姬檀陡地转身,直面顾熹之,顾熹之猝不及防被他惊了一跳,后退一步跌坐在软榻上,姬檀上前,微微俯下身凝视着他。 顾熹之不明所以,怔怔询问姬檀。 “你怎么了,小狸奴,是我哪里做错惹你不高兴了么。” 姬檀看着他抿了抿唇,眸光渐深,决定不委屈自己直接开门见山问个分明,于是伸手一把掼住了顾熹之的衣领,将他拽向自己,并在他腿上坐下,直视他的眼睛居高临下诘问: “你是更喜欢太子殿下,还是我?” 第66章 顾熹之被姬檀掼住了命运的咽喉。 在不能说破姬檀身份、破坏两人赌书泼茶的和谐相与气氛情况下, 顾熹之左支右绌进退两难,额角细汗都要下来了,他无奈看着眼前这个既是太子殿下, 也是他妻子的人, 须臾一阵无言。 就在顾熹之答不上话的一瞬间,姬檀将他衣领掼地更紧了,目光愈发带着咄咄逼人的审夺意味。 顾熹之知道自己今天是非答不可了,否则, 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他。 但问题是, 姬檀说的这两人分明一人, 都是一样的,这教他如何作答。 偏偏当事人还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将他逼到绝境,迫使他不得不回答……顾熹之想了想, 如若他继续坚持前不久才向姬檀承认的, 他更喜欢太子殿下,那他这些日子和妻子之间的亲密无间又算什么,算他是那种嘴上一套动作又是另外一套的花心浪子吗?苍天可鉴日月为证,他顾熹之绝不是这种人!! 可若他说更喜欢妻子, 这变心也忒快了些,这样的人如何教人信服,以后谁还敢信任他,他又将心上之人太子殿下置于了何地? 怎么回答都不对!这小狸奴怎的这么会磨人!! 顾熹之几要被他折腾地分裂了。 姬檀一眨不错的目光还在定定盯着他, 不准他往后退缩一步, 顾熹之只好硬着头皮往投诚的方向回答:“太子殿下于我有救命知遇之恩,更是我在琼林宴初见便一眼沦陷的明月,殿下皎洁如莹,令人仰之弥高, 我自然是喜爱他的,你……” 第84章 你即是他,他即是你。 我喜爱他,也是喜爱你,是他亦是你。 这便是顾熹之的回答了,当然,后半截他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说出口。 姬檀见他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顿时心下明了,看来,顾熹之还是更喜欢太子殿下身份的他,把妻子当作了替身,姬檀不高兴了,心里不爽。 他没想过,如果顾熹之回答更喜欢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妻子,而对太子殿下变了心,姬檀心里更要不高兴。不论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都不会高兴的,他问顾熹之,也是在折磨自己,一番筹谋弄了换嫁这一出,结果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姬檀后悔不迭,心里快要郁闷死了。 姬檀不高兴,便将火气对着罪魁祸首发作,他掼紧了顾熹之的衣领,继续逼问:“既是如此,你对我的种种行为又作何解释?” 姬檀知道自己理亏,但他不服。 于是骄矜地微微抬起了下巴,将锅甩到更好欺负的顾熹之头上。 顾熹之被他步步紧逼,连脖颈都被拽得发紧,他看着面前的始作俑者,又是委屈又不得已坦诚解释:“我对你亦是真心。虽然一开始成婚是看在太子殿下的情面上礼遇你,可后来你的改变,你的顽皮——” “我是贤惠!”姬檀蹙着纤眉打断了他,怎么说话呢。 顾熹之只好临时改口,微笑着哄慰他:“好好好,你的贤惠,温柔,聪明机敏无一不让我逐渐心折,我对你的观感一日甚过一日,这些我相信你自己感触更深,不是吗?我们婚后一起经历过的这些时日,皆是真实,历历在目,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你说呢。” 姬檀不知道怎么说。 他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明明两个身份和顾熹之的感情都是真的,都与他有着深切斩不断的羁绊,可姬檀就是想要论出个高下。在顾熹之说出这番话时他就已经心软了,不再咄咄逼人,他确定顾熹之喜欢的仍是自己。 他们的婚后换成任何人顾熹之都不会有诸如此类的改变。 只能是他,只会是他。 顾熹之喜欢的、钟情的,也从来都只有他。 哪怕他更换了身份,顾熹之也仍旧会对另一个自己生出真心,他对自己的喜爱,竟是超脱了皮相身份地位,姬檀心中不由狠狠震颤,所有的郁闷被一扫而空,换成了另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对顾熹之无比复杂的情绪。 半晌,姬檀望着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亟需确认,他问:“如果婚后的我没有改变,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顾熹之回视向他,知道姬檀是在问,如果他没有换嫁,嫁来的人是琳琅,顾熹之还会一如今日这般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顾熹之喜爱的灵魂从来都只有那一个。 是以,他毫不犹豫摇头回答:“不会。如果婚后的你和婚前如出一辙,那我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你,只有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和责任。” 不论是琳琅还是别的谁,于顾熹之来说都一样,除姬檀以外的任何人他都不会喜欢上,哪怕不得已娶回家当个摆设,挡箭牌,最终,他也只会和对方渐行渐远,等到不得已娶妻的风头过去,他会毫不犹豫与其和离。 因为娶的便是心上之人,他才会不可抑制地感到狂喜,不择一切手段来维护他们这段由谎言堆砌而成的婚姻,哪怕是假的,他也要变成真的。 然后,誓死维护。 此一生,他都决计不会和离,除非他死,或姬檀开口。 否则,再无可能。 任谁也休想拆散他们。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姬檀终于满意起来,心里对琳琅的那根刺也彻底拔掉了,反正顾熹之从没喜欢过他,他喜爱的从来都是自己,姬檀的强烈掌控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愉悦地眯起桃花眼,舒心了却仍不肯放过顾熹之,还要逗弄他玩,道:“那依你所言,你是两个都想要喽?” 顾熹之被他的惊世骇俗之言惊怔住了,什么两个都要,太子殿下这么说自己真的好吗? 顾熹之剖白之后又变回了之前的木讷性子,他如实黯然道:“怎会,殿下金尊玉贵,岂是我可以攀折染指的,如今这般,已是大逆不道僭越罔上了,殿下不责罚我就已是天大的恩赐,我怎敢,对殿下怀揣那样的心思……” 越说声音越低,直到消弭无声。 姬檀一瞬不瞬打量着他,知道顾熹之所言非虚,他眼里的真诚做不得假,心道,还真是个呆子,连想都不敢肖想,那他一辈子恐怕真的就只能这样了。 不对,姬檀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在为顾熹之惋惜什么,难道他很希望顾熹之得逞真对自己以下犯上吗,真的是……扮作妻子入戏太深了,差点把太子殿下当成了第三人,姬檀赶忙一收发散过深的思绪。 “是吗?”姬檀开始给自己转移话题。 “是。我心如磐石,矢志不移。”顾熹之微微一笑,坚定答道。 这话落在姬檀耳里,把他的耳朵都灼红了,但他仍不肯示弱地撂下狠话:“那你便好好记住今日之言,若你胆敢三心二意,对我的心意改变,看我怎么修理你!” 话音未落,顾熹之不可置信唰地抬起了眼。 姬檀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的话不妥,此地无银地解释:“我是说,太子殿下,若你对太子殿下心意改变,有了二心,牵连到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熹之仍是微笑,自信道:“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 姬檀看着他,虽觉得顾熹之的态度奇怪,但他时常这样,便也懒得与他计较了,决定继续维持原样,不论是太子,还是妻子,都是他,继续和顾熹之这样相与下去,牢牢地、密不透风地掌控住他,得到他所有的爱意。 问题问完,心结解开,姬檀松开了顾熹之,想从他身上下去了。 谁知,就在这时,他的后腰被顾熹之倏地握住了。 姬檀凝目望他,顾熹之笑意愈深,道:“你的问题问完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姬檀纳闷,不想顾熹之这时候反应灵光了,问他这是何意。 顾熹之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是替你自己问的,还是太子殿下?” 姬檀道:“自然是太子殿下。” 顾熹之一提唇角,神色愈发漆深,道:“好,既然你是替殿下所问,那我也想问问你,殿下对这种事情这么在意作甚,殿下日理万机,却仍在百忙之中腾出时间对我的私人感情这般关注,莫非——” “没有莫非!”姬檀情急打断了他,想悄悄挪臀下来。 顾熹之握住他的腰,不轻不重地把着,姬檀被迫分开双腿继续坐在他大腿上,开始感觉到如坐针毡了,但还是出言为自己撇清了一下嫌疑,道:“我问这些,只是察觉你的态度不对,怕你心思有异坏了殿下筹谋大计罢了。” “嗯。”顾熹之点点头,不置可否。 姬檀仅凭一个字也判断不出他是信了还是没信,不管相不相信,先放开他呀,握着人腰做甚。 姬檀又不记得自己方才为得到一个答案不惜坐到顾熹之腿上掼着他的衣领强行索求,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想要得到什么便一定要得到,尤其是顾熹之,但不习惯别人用同样的手段来对待他,因此不停地悄悄挪臀往后倒退。 眼瞧着都挪出一半了,大功就在眼前,猝不及防,他的腰被顾熹之重重握紧并拍了一下。 是真的重,姬檀都被顾熹之给拍疼了。 他不忿地抬起桃花眼圆瞪瞪乜向顾熹之,顾熹之这时候可没心思管他了,而是声音极其低沉喑哑地道:“你知道我有龙阳之好罢。” 姬檀蹙着眉梢正色点头,不解这有何干系。 顾熹之便看着他,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道:“那你还坐到我的腿上这样一点点地摩挲着后挪,你是生怕我没有感觉吗?” 姬檀一愣,旋即猝然反应过来顾熹之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登时不仅耳朵烧,整张脸都沸腾起来了,被掩在易容|面具之下,无声地惊呼了一声倒抽口气,立刻从顾熹之腿上跳下来,夺步往门外狂奔。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之际,又想到一件事情。 这是他的房间啊。 这该死的顾熹之,天杀的顾熹之,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赖在他的房间里不走了! 姬檀瞬间心里恨得牙痒痒,人已经住了这么久,他总不能再把人赶出去,他又又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难道就是他算计顾熹之的报应吗?! 天啊!! 姬檀又是气闷又是悻悻地回来了,佯装若无其事,双手负在身后,淡定地往房里走,留给顾熹之一个长身玉立的绝然背影。 顾熹之看着他,情难自禁抿唇一笑。 他真可爱。 好喜欢他,更喜欢他了。 第67章 翌日拂晓, 晨光熹微。 姬檀自床榻上醒来,人是醒了,神思却还懵着, 须臾才逐渐意识回拢, 没有半点起床的想法,他整个人恹恹的,翻了个身,脸趴进枕头里, 手臂抻直了抓挠床榻边角。 第85章 顾熹之也醒了, 他在等姬檀起床, 先侍奉他更衣洗漱。 然而,等了半晌姬檀那边也没有传来动静,顾熹之不由纳闷, 上前看他。 姬檀左右摇晃着身子, 没精打采,一想到自己数次的行为俱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筹谋了一场,他就再也提不起精气神了。按照目前的情况, 顾熹之对他亦是真心,不会讨厌他,那就不可能与他和离,他想重新用本尊一个身份掌控顾熹之彻底成了泡影。 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地继续扮作顾熹之的妻子。 直到, 隐患解除。 但任谁都看得分明, 皇帝正值春秋鼎盛身体硬朗,他这太子还有的熬,不晓得还要多少年,一想到往后经年他都要和顾熹之在一起, 不能过回自己正常的生活,姬檀整个人都蔫了。 烦。烦不胜烦。 顾熹之怎的不早说他喜欢自己呢。 如果他早知道的话,根本不会为顾熹之安排妻子,只要自己招招手,顾熹之就主动凑上前来了。 将自己形势一片大好的主动地位弄成如今这幅骑虎难下的样子,也是没谁了。 姬檀愈想愈是郁闷。 直到听到一声“小狸奴,你今日还起床去东宫当差么”,姬檀不晃了,趴住不动安静如鸡,他声音闷闷地对罪魁祸首道:“起,去。” 一言甫毕后,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顾熹之怕他闷在枕头里闷坏了,说了声“那我抱你起来更衣”就将他从床褥里剥了出来,一手抄过姬檀的腿弯,另一只手环住姬檀的腰身,准备将他打横抱起。 姬檀瞬间清醒了,灵台都丝丝冒着凉气,一想到昨晚窘迫无比的情形,他登时一个鲤鱼打挺自己翻坐了起来,赶忙道:“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姬檀只是习惯被人侍奉,但不代表他不会做这些事,自己来便是了。 让顾熹之帮他,风险太大,他总担心顾熹之又起了什么反应,顾熹之单相思他可以,但想对他做什么绝不可以。 姬檀趿着鞋子就自己小跑去衣架前穿衣了,顾熹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旋即反应过来,摇头失笑。 看来,下次他还是收敛些好了。 把人吓着就得不偿失了,这种事情,总是要循序渐进的,心急不得。 顾熹之见他自己更衣,便去为他打来了洗漱的温水,知道他还要换下易容|面具,自觉找了个理由先行出去等他一阵,估摸着时候差不了再进来为姬檀梳理长发。 待所有事情做完,天色也大亮了,两人自家门口分道扬镳各自前往当值。 姬檀也就郁闷了早上甫一起床的那一阵,一回到东宫,卸下易容|面具重新换回太子服制,他又变成了那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 小印子率一众东宫侍奉的下人侍婢,随时听候姬檀吩咐。 姬檀一展绣着蟒纹的哑金色翻领袍服宽袖,落座开始处理政务。 扮作两个身份的日子仍在稳步继续,尽管嘴上各种不满、郁闷、气结,姬檀动作却一点没含糊,干脆利落日日不辍。 这一处理政务就是一整天,期间姬檀除了照常用膳,小憩片刻,到了傍晚,乘坐马车披沐着满身夕阳回到顾家,顾熹之已在家门口等着接他了。 说实话,心中有些微妙的异样感。 这和他每日回东宫小印子提早在侧门口等着接应他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小印子等他理所应当,公事公办,当然也有主仆情分,却终不及顾熹之带给他的这种心腔上难以言喻的触动,这是一种极难形容却很温暖的、寻常百姓称之为家的感觉。 姬檀对待任何状况、事件、人物皆能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唯独面对眼前这种类似于家的氛围不知所措。 但在家里,本就不需要他施展玲珑八面的能力,不需要你来我往的假把式,而只要爱就足够了,而恰巧,顾熹之会奉给他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爱意,姬檀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回来,留在他身边便足矣了。 剩下的一切,全都交给顾熹之。 顾熹之牵着无所适从的他进去,为他端上今日刚买的新鲜欲滴的水果,都是姬檀喜欢的。 不用他说,顾熹之也知道。 旋即,便到了饭点时间,除了家里一贯做的家常菜,顾熹之还买了外面的特色菜和近日姬檀喜欢的醉蟹,无一处不细致妥帖,无一处不教人称心如意。 不知不觉地,姬檀被带着完全融入进了名之为家的气氛里。 政事他很擅长,但论小家的温情,顾熹之远胜于他,姬檀眨了眨眼睛,一阖眸一转眸的变换之间,用过晚膳顾熹之带着他去庭院闲适散步,再回到房中坐在软榻上休憩嬉闹。 一日复一日,虽然每一日都无甚变化,顶多就是吃的食物不同,顾熹之说的话不一样,偶尔还有一点小惊喜花样什么的,但,姬檀却愈发地习以为常了。 既来之,则安之。 扮作妻子的这一多余环节成为了他过往经年不变的生活中唯一一点温暖波澜,是他幼时曾求而不得的真心实意,晚了许多年,谎言重重,如今兜兜转转还是让他得到了。 姬檀即使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同,这段时间和顾熹之在一起,他过的其实挺开心的,他从没有这样松泛过,他,有点喜欢这样平凡的生活了,再没有了仅把这里当作筹谋算计的恹恹颓丧,取而代之的是心之一隅,安宁之地。 姬檀的这种变化他自己不知发现没有,但顾熹之毫无疑问是感受最深的那个,他是既得受益者。 在他将自己的心意借妻子之名全部剖白以后,太子殿下非但没有反感抗拒,相比之前反而更加亲近,关系日渐甚笃,这无疑让顾熹之信心倍增了许多。 兴许,他之前猜测的太子殿下对他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并不是自作多情。 他再加倍努力,或能真的拥抱明月。 顾熹之的心志愈发坚定,朝着这个方向奋勇前行。 但同时,他的政务也不可有丝毫懈怠,在再一次去通政司经办翰林院的政务时,时间还早,翰林院的公文没办法即刻就审阅备份妥当,顾熹之想起父亲一事,顺道在通政司探寻了起来。 根据年份推算出了父亲在京为官的大致时间,查阅起吏部的任职载册还是很快的,非顾姓顾熹之看都不看直接掠过,很快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顾衡。 “顾衡,字慎文,籍贯京都,生于嘉和十三年九月……” 姓名,表字,年份全都分毫不差,是他父亲,就是这份资料。顾熹之将其小心取出一个字一个字地观阅过去,在心里默读。 他早知道父亲学识谈吐不俗,想来是京畿中人,不想还真的是,父亲是前户部侍郎的庶子,出身虽然不高但极其机敏,文武双全,十七岁便考中进士入朝为官,虽不及顾熹之探花的名次之高,但却比顾熹之如今的年龄还少三岁。 甫一入仕便得当时的君王嘉和帝重用,就分配在如今的通政司任职,上可听机要,下可达圣意,一时风头无两。 甚至资料中连他生得貌若潘安这类的溢美之词都记录在册。 顾熹之看完第一页,迫不及待地翻阅到第二页。 嘉和三十三年,也就是他父亲在通政司任职的满第三年,政绩斐然,本该擢升到一个更高的文官之位,但也就是在这一年,新帝登基,也是当今皇帝,在这个当口上顾衡弃原本的大好仕途于不顾,与家族断绝了关系毅然决然弃文从武,转投禁军从头开始。 顾熹之看到这里不禁倒抽了口气。 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做。 他当然不是在责怪父亲弃原本的仕途荣华,改为武官,成为武官之后履历就平平了,甚至没做几年就辞官去乡,京中彻底没这号人了,连带着他也从原本的京畿世家子弟沦为乡村野小孩。 顾熹之只是好奇,太好奇了,可惜这份资料的记载中只有顾衡为官时的政绩,并未阐明他这样做的原因,就连他转投禁军之后的政绩也只有寥寥几笔,两相对比堪称一个天一个地。 顾熹之翻来覆去地看,再去找其他资料,却找不到更多了,总共记载的只有这两页,后面的是同年其他科举进士,无甚关系。 顾熹之不舍得放回,将那两页复又从头看起。 不知在这看了多久,一名老者来到顾熹之跟前,他是通政司的杂役人员,专门负责为司内文书防护驱虫的。 顾熹之还以为这不合规矩,正准备将资料放回去,却见老者睃着眼睛道:“顾大人?年轻人,你也知道他吗,还是听说过,也是特意过来打探他的事迹的?” 顾熹之闻言眉梢一动,“嗯?很多人听说过来探听这位顾大人的事迹吗?他很厉害吗?” 老者眯着眼睛微微笑,道:“他是很厉害,还是我年轻时的上峰,不过大家来探听不是因为他很厉害,而是因为他的轶事,当年京城私下里可是很轰动呢,盛极一时,直到现在还是诸多小辈的楷模,不过是反面楷模。” 第86章 顾熹之心头一跳,直觉这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但他想了解父亲过往的心情胜过一切,还是屏息听了起来。 老者虽然不再年轻,平时当值寂寥,但说起轶事八卦的热忱,却丝毫不逊于年轻人,甚至因为年龄经验所赋予的成熟,描绘起来更加绘声绘色,啧啧有声,而且不知道与人说过多少遍,十分地驾轻就熟,道:“这位顾大人年轻有为,奈何就是太年轻了,只知道读书做学问,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这才一栽就栽了个狠的,把自己后半辈子的仕途都栽没了。” “男女之事?!”顾熹之震惊,眉梢都忍不住微微抽动。 “不错!”老者见他感兴趣,唇角笑意愈大,甚至比顾熹之都显得更急切几分。 顾熹之抿了抿唇,等待对方解惑。 老者便熟练地探过头来告诉他:“这位顾大人可了不得,为了一个女子和家族决裂,弃文官从武将,只不过从武没翻起什么水花罢了,不然,更是个传奇了,可惜后来……罢了,不提也罢,不过他还是和那女子在一起了。” 听老者这么说,顾熹之便知晓他说的是自己母亲了,遂转口问他这名女子如何。 老者见他问起那名女子,登时摇头,唏嘘叹道:“不好,不是良人,不过顾大人很喜欢,孽缘呐,哎。” 顾熹之眉梢又是微微抽动。 这回不用顾熹之主动问,老者自己便说了,“那女子听说并不是京城官家的小姐,只是来投奔的堂亲,因失去怙恃才在京城本家一直住了下来,形容貌美……据说,只是据说啊,老朽我也不曾亲眼见过,那女子生就了一双明眸善睐双目含情的桃花眼,在不论其他条件的情况下,堪称绝代佳人,但若论其他条件,却——” “怎样?”顾熹之眉梢紧蹙,心弦绷紧。 老者一摇头,继续道:“不好,若只是身份差距便罢了,京城官家的堂亲配同为官家的庶子倒也不至于配不得,只是,老朽方才不说了么,那女子貌美绝代,是以心比天高一心向往京城权贵,尤其是——” 老者指了个方向,顾熹之心下一惊。 只因那被指的赫然是紫宸殿皇帝所居寝宫的方位。 “你晓得了吧,这样的一个女子,哪个官宦人家敢娶?更不提那女子浅薄虚荣,见地狭隘,弄出了不少贻笑大方的笑话,便是娶个平民女子为妻,都远胜这样一个随时都会成为家族大患的祸水。” “再后来,当今陛下登基,那女子的本家势力随着新帝登基被清缴,连带着她也被终身充作宫奴宫婢,权贵梦是彻底破灭了,这才退而求其次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顾大人为她倾倒,做到这般常人所不会做的弃文从武,最后还真将她顺利带出宫了,再后来,老朽就不得而知了。”老者说着仿佛颇为可惜的样子,唏声叹惋。 最后还不忘谆谆教诲年轻人可千万别学这位少年成名,却为美人钻牛角尖毁了自己一生的顾大人。 顾熹之听完心内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想。 后面的事情老者不知道,他却是知晓的,他父亲转为武官再出宫是费了很多心思的,否则也不会伤重留下病根没几年就过世了。 不过,有一处不对劲。 按照老者所说的轶闻时间推算,他是在母亲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出生了,宫规森严,她的母亲是如何能够安然将他生下的?即便能,她母亲的主子定然是个好相与的,且位高权重,否则这等作奸犯科之事一旦败露,从婢到主,皆受牵连,寻常主子谁会甘冒风险。 再有,他之前性命危在旦夕,也是母亲托了旧日为奴为婢的情分才得以进宫的,更加说明了母亲当年为奴婢时她的主子位分很高,对她极好。 后宫之中能有这样位分的,不过两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具体是哪一位呢? 顾熹之陷入深思。 第68章 顾熹之在探寻父亲一事姬檀尚且不知, 此时的他正在东宫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尽的政务,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为烦心的事情, 近来支持东宫的官员纷纷劝谏他纳侧妃、侍妾通房。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早在姬檀少年顽劣之时就有官员提出过此法, 但彼时的姬檀自己还是个孩子,亦不好女色,是以轻易推脱了。 之后也偶有这样的劝谏,姬檀虽到了年龄, 但实在无心此事, 并不予理会。 官员们劝谏姬檀一来是为加深太子殿下和他们之间的联系, 二来也是希望殿下由此笼络扩充势力,姻亲向来是最稳固牢靠的常见方式,不过太子殿下并不醉心于此, 且诸位皇子年纪还小, 太子殿下一枝独秀,不纳侧妃侍妾就不纳罢,众官员们也随他去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明年姬檀便要及冠了, 这个年纪的青年通常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可太子殿下连个侍妾都没有,不得不教人担心。 他们更为担心的是,随着其他几位皇子年纪增长, 势力渐丰, 姬檀储君的地位受到威胁。 这个时候如果姬檀尽快纳了侧妃,并在一年半载之内与侧妃诞下麟儿,那将是我朝的第一位皇长孙,有了后代, 江山可承,姬檀的储君之位将会大幅稳固,这才是这些官员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众位官员劝谏的折子纷纷扬扬堆了姬檀大半个案桌。 “……” 姬檀无奈扶额,随手将折子抛下,叹了口气。 一想到折子中的内容,姬檀瞬间避之如洪水猛兽,心生反感。 让他纳侧妃,并尽快诞育皇长孙,开什么玩笑,姬檀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父母是怎样教养孩子的,他从小就没有感受过,亦不知夫妻之间、枕边人该如何相处。 唯一的那点稀薄的经验还是和顾熹之成婚积累的,且他扮作的还是妻子一角。 虽然这段极为荒谬的婚姻系他一手促成,由他掌控,但在日常相处之间,顾熹之才是引领者,占据主导地位,姬檀时常茫然无措地被他牵引着走。 换言之,姬檀根本不会做一个丈夫,他只享受被人侍奉。 当然,他如若纳侧妃侍妾,对方也会尽心尽力地全身心侍奉他,但她们的侍奉小印子等东宫侍婢就能完成,并无区别。这样凭白多出的一个至疏枕边人姬檀是决计无法接受的,还不如给顾熹之做妻子呢,起码他更高兴。 姬檀一手支颐百无聊赖地推开那些折子。 心道,稳固储君之位确实是重中之重,但当务之急可不是什么纳侧妃诞育皇长孙,而是掩藏住顾熹之的身世秘密不被发现,否则纳再多侧妃也只有跟他丢了性命一个下场,孰轻孰重姬檀还是拎得清的。 他什么都不担心,唯独惧怕顾熹之身份暴露这一件事。 从始至终只一个顾熹之。 对了,有阵日子没叫他过来了,虽然两人日日相见,亲密无间,但总还是不一样的,姬檀想起来即刻吩咐小印子去宣顾熹之过来觐见,正好,把这个麻烦扔给他好了。 反正他喜欢自己,不会坐视不管的。 想到此,姬檀心情都变愉悦了,将这些劝谏折子推一边去,全都推走,哦不,留个几本等会给顾熹之看,让他有一点危机感,姬檀兴味盎然地勾起唇角,边处理政务边等着他来。 与此同时,顾熹之正在翰林院当值。 当值时日愈久,顾熹之对这些政务也愈驾轻就熟,尤其最近院内不忙,顾熹之有时去通政司经办政务常花个一时半刻探查父亲一事,不过所能查阅到的资料记载有限,他都观阅过了,再寻不到更多,向司内杂役打听,也多是些众说纷纭的桃色轶事。 这种事情初时听顾熹之十分震惊,但听到得多了,顾熹之也就淡然处之了。 即便是事实,也定有夸大的成分。 顾熹之早已练就出一颗客观对待的平常心。 今日和往常一样,是个普通当值的一天,顾熹之在林立的书架旁整理典籍,间或思索母亲年轻时在哪个主子手下做事,间或想着今日下值给太子殿下买些什么好,吃食糕点水果他皆买遍了,有时看到漂亮的鲜花也会买回家送给殿下,但光这些似乎有些乏善可陈,他要不要买个鹦鹉之类的玩宠给殿下逗乐。 但是殿下逗他好像就足够了,玩得不亦乐乎。 东宫里殿下也没养这种玩宠,除了那一池塘子的肥鱼,据说是被东宫的宫女们闲来无事喂胖的,殿下有时会帮它们减肥,但这个就算了吧,家里不似东宫宫殿之大,没办法挖个池塘给殿下养鱼。 不过如果殿下喜欢的话,可以在院中的水缸里养些锦鲤,他常换水便是了,这个可行。 顾熹之旋即便开始思忖什么时候去市场买些锦鲤回来。 正当这时,小印子前来翰林院请他前往东宫。 顾熹之登时受宠若惊,不想殿下竟主动召见了他,另一方面又担心殿下是有急事,安顿好手上政务即刻便跟随小印子离开。 他匆忙离开的身影落进娄进眼里,被他暗中记下,准备将这件事也禀告给三皇子。 第87章 这厢,东宫书房。 小印子将人带来觐见后便安静退至一边,顾熹之上前一揽官袍袍裾单膝跪地向姬檀恭敬行了一礼。 姬檀正忙着处理手上最后一点政务,因此头也不抬地道:“起来吧,坐。” 顾熹之起身挑了一个距离姬檀最近的位置坐下,恰好,姬檀手中的政务最后一笔也批阅完成了,将公文一阖,他抬首笑望顾熹之,道:“探花郎怎的这段时间都没过来孤这里走动,唔,还要孤派人去请才来。” 顾熹之登时表情一慌,手忙脚乱地解释:“殿下,微臣、微臣是家中事忙,这才疏忽了。” 越说声音越小,这件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对,厚此薄彼了。 虽然是同一人,但来东宫拜见太子殿下花费时间更多,流程更加复杂,且必须要有正事作为借口,即便见到了太子殿下,也还要顾忌宫规礼数,相较之下见家中妻子就方便多了,抛却了身份上的鸿沟,两人可以更加亲昵无间,顾熹之能从心牵他的手、拥抱住他,被这样的温柔乡一耽溺,顾熹之自是与妻子相处更多,而与太子殿下减少了。 姬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面色微沉,唇角笑容皮笑肉不笑地:“孤险些忘了,探花郎仍新婚燕尔,贤妻在侧,自然不记得孤这号人了。” “……” 顾熹之无奈地看着他,说什么贤妻在侧,他不就是他的妻么,日日见面还呷上自己的醋了。 如果这次还没反应过来的话,顾熹之便真是蠢钝了,上回太子殿下问他是更喜欢他还是妻子,顾熹之便察觉不对,这次殿下又这么说话,顾熹之即刻心领神会了。 看来,即便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身份,也要一碗水端平。 顾熹之在心里缄默了片刻,又是失笑又是不由纵容地配合他道:“此事是微臣之过,还请殿下责罚。微臣日后一定谨记常来东宫拜见殿下,只要殿下不嫌微臣烦就好。” 姬檀一瞬不瞬看着他话说得漂亮,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一点也不诚心的模样。 说什么喜欢他,对他磐石无转矢志不渝,莫不是假的罢。 姬檀瞬间没好气地:“罢罢罢,你既这么说了,孤还能罚你不成。” 顾熹之莞尔一笑,道:“多谢殿下宽宏。” 见他笑地高兴,姬檀不高兴了,登时眼珠狡黠一转,道:“本来孤今日叫你来是有一桩事情想与你商榷,但你家中事忙,孤也不好做那破坏你与妻子形影不离的恶人,还是罢了。” 他这话说的,顾熹之顿时心都被吊了起来,询问姬檀:“不知殿下想与微臣说的是何要事?” 姬檀又不看他了,拿起一本劝谏折子翻开作苦恼状,道:“也不是什么要事,不过是些孤的私事罢了,孤手下官员皆奉劝孤早日纳侧妃诞下皇嗣,正给孤推荐人选呢,本来想和你一起看的,现在看来,还是孤自己挑选罢。” “纳侧妃?!”顾熹之顿时声调都高了几分,再没了方才的轻松自如神色平静。 姬檀眼瞧着他情绪渐次失控了,清清浅浅笑了起来,“是啊。”说罢,给小印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将折子拿给顾熹之看。 顾熹之亟不可待翻开从头观阅到尾,再换一本快速浏览,可不论他横看竖看,快看慢看,折子上的内容都是一样的,确是劝谏姬檀纳侧妃不错,顾熹之登时眉梢都紧蹙了起来。 姬檀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觑,感觉顾熹之皱起的眉宇都能夹死飞蚊了,这才满意起来,不疾不徐地笑着与他道:“你觉得这些折子如何?” 顾熹之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失态,道:“不如何。” 姬檀好奇问他:“为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像你一样娶一房贤妻回来,又能巩固孤的储君之位,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顾熹之眼睛都要红了,一口咬定地坚持道:“就是不如何。” 察觉自己态度不对,他换了个说法,刻意回避了折子中最直接的问题,“殿下是想要笼络更多的朝中势力吗,如果只是想对付三皇子,殿下手中的证据已经足够三皇子跌入泥潭再也爬不起来,如果殿下想要的是笼络更多朝臣,微臣也可以帮殿下去做的。” 姬檀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他,道:“你弄错问题主次了罢,你怎么不问问孤想不想纳侧妃呢?” 顾熹之瞬间难以置信抬眸,看向姬檀的目光几要哭出来一般。 第69章 姬檀仿佛没有看见顾熹之通红的眼眶和他眼里神色的翻涌, 坐在案桌后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双手也拿上来支着下颌,偏要向顾熹之索问:“你, 想不想要孤纳侧妃侍妾?” 顾熹之看着他, 唇瓣翕动,张了又阖,阖了又张,喉间满是抑制不住的苦涩, 将他逼得一个字也答不出。 他当然是不希望殿下纳侧妃成亲的, 可这教他怎么答, 如何答。 他又有什么立场去答。 殿下这不是活生生剖他的心么。 如果顾熹之再冷静一点,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姬檀对他的逗弄, 以及这种事根本不是他一个下臣能够过问干涉的, 他便是答了,再不情愿,也毫无作用,姬檀也不可能问他, 既然问了,就必然未曾发生这样的事实。 可惜顾熹之关心则乱,在他心里姬檀永远位居第一要位,一碰到他的事不论真假顾熹之都会认真对待, 当做最至关重要紧急的第一要务, 尤其还事关他的姻亲方面,顾熹之就更无法冷静了,脑袋直接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抿了抿唇不想回答,但殿下已经问了两遍了, 顾熹之没有拒绝的资格,更违背不了自己的本心,嗫嚅了半晌还是如实道:“……不想。” 闻言,姬檀唇角一提,接着问他:“为何不想?” “因为微臣——”一句喜欢他险些脱口而出,就在这个当口,顾熹之猝然反应过来,和姬檀满是狡黠逗弄他的莹然桃花眼对上了。 顾熹之顿时:“……” 姬檀往后缩了缩脑袋,手也讪讪放了下来,好可惜,就差一步,就一步顾熹之就要说出喜欢他了。 姬檀虽然知道,还是忍不住诱他亲口向自己剖白,尽管顾熹之说出口后两人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彻底无法收场、他再也不能装做不知道了,姬檀也还是想要听他亲口所言。 左右只他二人知晓,这里的消息一个字也泄不出去。 顾熹之若是生气得厉害了,他哄哄就好了嘛,这点自信姬檀还是有的。 想通这点,姬檀瞬间不再讪讪,而是改为理直气壮地双手捧着脸颊,望着顾熹之,期冀他把方才戛然而止的话说完。 顾熹之将姬檀所有的小动作和神色变化收入眼底,他简直要被气笑了。 太子殿下性情顽劣,喜欢逗弄人玩他都愿意配合他,纵容他,惯着他,唯独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开玩笑。 他是真的当真了,十分在意,只字片语都会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甚至在心中想尽一切办法妄图解决,不惜一切代价为殿下笼络他想要的势力,可到头来,殿下却是在骗他,明知他的真心还屡屡试探戏谑。 顾熹之心里顿时泛起难以名状的委屈和窒闷,他生气了,不甘示弱回视姬檀,道:“殿下想纳侧妃还是侍妾,与微臣何干,微臣如何能够做得了殿下的主。” 顾熹之终于反应过来两人身份阶级上的差距了,并以此回答姬檀。 姬檀被他噎住了,不仅没有听到他想听的表白之词,还把顾熹之给惹生气了。 姬檀掌控顾熹之已久,这点情绪还是判断得出来的,他顿时神思心念电转了一圈,知道拿捏掌控人的最佳方式不是硬碰硬,而是以柔化之,且他本来也只是想逗弄顾熹之,欲听他向自己言明真心,而不是要和他争论高下。 是以,姬檀自己下台阶下地很快,道:“你不是孤的谋士吗,问问你有何不可?” 他虽逗弄了顾熹之,可折子是真的,事情也是真的,这一点并未骗他。 只是他从没想过要纳侧妃而已,他一心一意想着的,只有和顾熹之之间的婚姻。 顾熹之不太高兴地将折子重又观阅了一遍,发现折子上署名的官员确有其事,倒不是姬檀在驴他,顾熹之心里的气闷瞬间消散了大半,认真思量起对策来。 纳侧妃一事,虽然利多害少,害处可以说是微乎其乎,但最终还是要看姬檀的意愿。 方才的问题不应是姬檀问他,而该他问姬檀,“殿下,想要纳侧妃吗?” 虽然他多少摸透了殿下的心思性格,但真面对这种事情,哪怕有一丝另外的可能和结果,顾熹之也不由地悬心吊胆。 他担心殿下会娶别人,而他们的婚姻即将彻底瓦解消散。 一切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罢了。 顾熹之不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们原该如此,身份尊卑就是如此,殿下的婚事与他毫不相关,可是,知道、想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本可以将对殿下的爱意永远掩藏心底,绝不宣之于口,如果他不曾见识过殿下对他的态度的话,殿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换嫁主动奔赴他而来,明知他有龙阳之好狂悖大胆喜欢他,却非但没有对他恶心厌弃,反而主动与他增进关系。 第88章 这样的殿下,他深深爱慕的殿下,教他如何能够接受呢。 若真如此,他得到又失去,还不如从未拥有过,只默默守护着殿下便好,哪怕看他娶妻生子,也好过现在这样,将殿下让与别人,他是真的会崩溃的,或许会就此一蹶不振,根本无法直面殿下和他的侧妃琴瑟和鸣,这无异于生剐凌迟他的心脏。 “你说呢,孤的意愿你还不清楚么。”姬檀清清浅浅笑着回望他,虚情假面里被顾熹之疾速地捕捉到了一丝真心。 仅这一丝,顾熹之即刻被从悬崖边上、崩溃边缘、心如死灰的境地拉扯了回来,心定下一大半,殿下不想纳侧妃就好办了,顾熹之镇定下来问他:“只是官员的劝谏折子而已,不听谏也没事吧?” 姬檀笑意吟吟道:“自然,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不是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即可。” 说到陛下下旨赐婚,顾熹之的心顷刻又悬了起来,他紧张问姬檀,什么情况下皇帝会给他赐婚,或者说,为什么直到现在陛下也没给他赐婚。 姬檀唇角一哂,好笑道:“放心,他不会给孤赐婚的,至少这几年不会。” 见顾熹之没明白,仍旧担心,姬檀便与他解释。 皇帝正值盛年,他自己这江山还没坐够呢,哪希望有旁人觊觎继承,再说,能够继承江山的又不止姬檀一人,光皇子所里就有好几位皇子了,且陛下还能再生,后代有的是,不差姬檀这一个,可姬檀却是对他威胁最大的,深受皇帝忌惮。 这时候若他给姬檀下旨赐婚,岂非给姬檀如虎添翼。 姬檀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的太子妃不会是普通人家,定然有权有势,这是皇帝不愿看到的,为此宁愿让姬檀的太子妃位空悬多年。 “做皇帝难,做太子比皇帝更难,你看到了吧。这下可放心了?”姬檀眨了下眼睛,仍旧专注觑着顾熹之。 顾熹之垂首低眉顺眼,脸颊微微发烫,手指都不由攥紧了,抿了抿唇。 殿下的意思是说,至少好几年内他都不会娶亲,而只做他的妻的意思吗,殿下这是在向他解释道明心意吗,殿下是不是真的,也是喜欢他的。 姬檀没想到顾熹之会想这么深远,虽然他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打算的,做顾熹之的妻才是长远之道,但这可不是说他喜欢顾熹之,或是对他有情什么的,都是为了掩盖身世秘密,仅此而已,若是皇帝宾天,他立刻和顾熹之断绝关系登基,再也不用担心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愿彻底除了顾熹之这个隐患,就只能慢慢熬了,或者等待皇帝宾天的机会,这个他是相当愿意的,但同样风险也大。 姬檀仅是一想就倍感郁闷。 此时的顾熹之心情已经完全被姬檀抚平了,唇瓣微动,明知故问姬檀的意见,“嗯,那这些劝谏的折子和上面推荐的人选——” “兹事体大,不予理会不太好,但孤若是纳了侧妃,她虽为孤助力,可东宫乌泱泱地新进一批侍奉下人,东西也搬来搬去,易混入政敌眼线,徒留后患。这样罢,此事便交由你办了,为孤细探一番,看看他们推荐的太子侧妃人选可堪纳娶,走个流程,如何?” 顾熹之自然无有不应,笑道:“微臣领命,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他不用查就已经想好了,全都不合适,不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尽心尽力照顾好殿下,反而给殿下带来祸患。 对于这个结果,两人心知肚明,姬檀也不拆穿他,让他把这些折子拿走处理。 顾熹之照单全收,同时担心地:“殿下,还有别的吗?” 姬檀给小印子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所有折子都拿给顾熹之,顾熹之尽数收了,一本不落,唯恐漏了分毫让这种事情再打扰到太子殿下,叫他真起了纳侧妃的心思,不仅是这次,甚至是往后,都一并由他处理罢。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能分心处理这种小事。 在顾熹之提出这个要求时,姬檀抬头眯着眼睛别有意味地打量他,这呆子居然还知道得寸进尺,一个人独占他,倒是长进了不少。 最终姬檀也只是一笑,摇摇头随他去了。 顾熹之为他解决这些后顾之忧,倒也是桩省心事。 顾熹之此时正在埋头苦收折子,这本收起来,那本也收起来,通通拿走,看看这些官员都推荐了什么女子给殿下,日后他定要警醒着绝不能让对方得逞靠近殿下,殿下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顾熹之又在书房坐了会儿陪着姬檀,不过说完这件事,姬檀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实在没空陪他插科打诨,他是要静坐看着自己也好,还是先行离开也罢,姬檀都随他愿。 顾熹之其实也有政务在身,但他是被太子殿下请去的,不算自己旷值,于公也说得过去,便多留了会儿看着姬檀,后来他心想要努力为殿下在朝中笼络势力,不断往上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东宫。 晚上,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顾熹之躺在房间的床榻上目不交睫,白日的事情,加上迫切想为殿下笼络势力,强大自身,让顾熹之心头压力愈增,辗转反侧彻底失眠了。 他脑中零零散散地浮出许多想法,不住回想今天。 一会是仍惧怕殿下日后终会纳妃成亲,自己难以接受不知何处何从,一会又是自己短期内不够强大,帮不到殿下更多。 又过一会忍不住猜测殿下对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 顾熹之翻了个身,面朝向殿下,将殿下今日对他间接解释的话一遍遍回忆。 最初被逗弄的委屈和气闷揭过,只剩下不断上涌的甜意,殿下说的什么侧妃进门徒留隐患,全都是托辞,不过不想纳罢了。 他是他一个人的妻。 真好。 鬼使神差地,顾熹之的思绪愈发发散,从太子殿下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漫无目的,胡思乱想。 倏而,顾熹之灵台一清,坐起身来。 因为太子殿下说的那句话,顾熹之想到了另一件事。 纳妃进门需新进许多侍奉下人,当年他母亲为宫里奴婢时,恰逢皇后册封入主栖梧宫,正需下人,而太后在宫中居住已久,早已有了自己习惯信任的心腹宫女,不会挑选新人。 那么,也就是说,当年他母亲为奴婢所侍奉的主子,正是皇后娘娘。 再照这个时间往前回溯,顾熹之想到自己和太子殿下序齿相当,就连生辰八字都是极为接近的。 那岂不是,他出生时曾有幸和殿下在同一宫? 他们那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缘分了么。 第70章 “怎么了?”此时的姬檀也没有睡着, 见他突然坐起身,也跟着坐了起来,如绸缎般的长发披了半身。 “没事, 打扰到你休息了吗?”顾熹之摇了摇头道, 没有确定的事情,不过猜测臆想,他不会贸然和姬檀说。 “没有。”姬檀干脆起身,过来看看顾熹之的情况。 “做噩梦了还是睡不着?” 他宛如谪仙一般降临至自己面前, 眉目间浸满温柔, 顾熹之情不自禁弯起了唇角, 声音温和道:“都不是,就是想起了些陈年往事,我母亲, 还有父亲。” 姬檀在顾熹之的床榻上坐了下来, 旋即发现这个姿势不妥,干脆整个人都到顾熹之床榻上来,盘起双腿一手支颐望着顾熹之,作洗耳恭听状。 他其实也挺好奇顾熹之和养父母之间的相处的, 沈玉兰那样心思狭隘的人绝教养不出顾熹之这样风度谦谦温润如玉的君子,想来,是他的父亲在后天的教育上起了很大作用,这些详细过往是姬檀探查不到的, 只能从顾熹之口中得知。 顾熹之见他感兴趣, 本来想和他说,但又担心时间太晚,姬檀明日还要早起。 姬檀神采奕奕地摇头,相较于就寝, 他更想知道这个,否则他今晚也好奇地睡不着了。 顾熹之无奈一笑,也学着姬檀的动作盘起腿与他相对而坐,在这个静谧的一方床榻上与他娓娓道来:“我的父亲名唤顾衡,是个很厉害的人,文武双全……” 那还是在顾熹之很小的时候,彼时他正生活在乡野之中,那地方穷,连个像样的学堂都没有,顾衡便凭着记忆亲自默写了启蒙书籍教他,一字一句,字形音义,皆是顾衡手把手教的。 通常来说,教授这么小的孩子,秀才就足矣了,何况顾衡乃进士,出身钟鸣鼎食官宦之家,自是更加不在话下,再加上顾熹之自己天赋异禀,小小年纪记忆力极强,但凡顾衡教过的知识,不出三遍他便记住了,有些难以理解的一时不通,后来也会慢慢体会其义。 不过,顾熹之在文学一道上领悟力有多强,在武学上就有多相反,属于怎么教也教不会的程度。 每每习武,动作招式没学会不说,还把自己弄地一身磕碰。 姬檀听着好笑,这不就和顾熹之练习太极拳一样么,连稚子都看得懂的招式,他做起来却那么笨拙。 第89章 好在姬檀指点了他几回,让他不必完全循规蹈矩练习,按照自己的节奏习惯来,日常强身健体还是不成问题的。 之后,顾熹之就不习武功了,专心读书,但也不会一直闷在家里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顾衡时常带他出去玩,不是游逛街市集会就是玩遍乡村原野,会带他下池塘捉鱼,摸小溪里的虾子,小顾熹之人小,抓不住红红的大虾,反被大虾夹住手指肉疼得两眼汪汪吱哇乱叫,最后被顾衡解救于虾钳之下。 骑在父亲肩头,看风吹麦浪,享长风吹拂。 顾熹之看过旷野广袤无垠的朝阳,也坐在屋顶赏过云卷云舒的夕晖。 玩了一天,父子俩俱是一身脏兮兮的,跟在泥潭里滚过一遭似的,过来喊他们回家吃饭的沈玉兰见状气得暴跳如雷,骂两人把她新做的衣裳糟蹋成这样,一路追撵着两人回家,这下,父子俩人都吱哇乱叫地往家里跑了。 姬檀听着维持不住坐姿笑倒在了顾熹之怀里,干脆不起来了,就着这个动作把自己摊在顾熹之身上,三千如瀑青丝铺了顾熹之满胸膛和大腿。 顾熹之顺势搂住他的腰身,将他抱着靠地更舒服些,继续与他说道。 顾衡带顾熹之玩过很多东西,许多姬檀都没听说过,即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其间漫溢出来的快乐,包括顾熹之之前带姬檀去京郊玩,都是顾熹之小时候玩过的,难怪,难怪他这样木讷的性子,在这方面却得心应手。 姬檀起先听着觉得有趣,好笑,后来却很羡慕。 如果没有调换人生,他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虽然苦了些,却是这样的纯真精彩。沈玉兰那个女人嘴巴当真紧得很,换子一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连她的枕边人都没有告诉过。 如果她说出来了,以他父亲的能耐,会把他换回来的罢。 这样姬檀就不用在这人心鬼蜮的深渊里茕茕挣扎,独自与虎谋皮,连自己原本的人生都要从另一个人口中偷窥。 他像是一个局外人,窥视着自己原本的幸福生活和美满家庭。 心口酸涩地厉害,他不知什么时候将顾熹之的衣服攥紧了。 顾熹之察觉,停下叙述,担忧地低头问他:“小狸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姬檀连眼眶都是酸的,被他强行按捺了下去,一抬头莞尔道:“没事。就是听着,感觉太幸福了,往往这样的幸福时刻,都很让人忐忑,生怕下一瞬幸福就碎了。” 顾熹之闻言将他抱紧,拍了拍他后背,本来想宽慰姬檀两句,随即发现,姬檀说的是事实,幸福总是稍纵即逝,啪地一下,就碎了。 之后,时间来到了寒冷的冬季,顾衡为禁军时受过伤留下了病根,伤势复发身体每况愈下,他消瘦的速度惊人,不过季节转换之间就连床都下不来了,彼时连不知道死亡代表着何意的顾熹之都被吓到了,整天趴在父亲床头啪嗒掉眼泪。 顾衡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是知道的,也知道自己挺不过这个冬天了,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为妻儿铺好了后路,儿子聪明,按照他默下的诸多书籍日日不辍学习,定能高中入仕。 事实也确实如此,顾熹之一日学堂都未上过,仅凭父亲教授的知识和自己勤奋练习,一举中了秀才,底子扎实,远超这地方的同龄秀才,被教习的师傅看中,之后才进入学堂开始正式系统的学习。 可以说,顾衡的教育为顾熹之奠定了一个极其坚牢的基础,他后来的屡次高中皆归功于此。 沈玉兰也不例外,虽然这个妻子心比天高贪慕虚荣,但并非一无是处,尤其她心灵手巧,擅长培育鲜花制作胭脂水粉之类,当然,都是为了装扮自己攀附权贵,她并没有做生意的头脑。 是顾衡给她写下将来如何生活下去的方法,她只需要一步步照办以此谋生即可。 自此,沈玉兰开始在市面上贩卖自己做的胭脂水粉。 赚的钱不算多,刚好够母子两人生活还有一点结余,可以存起来留作紧急备用或吃穿好些,但也仅此而已。 做的生意大了不可控因素太多,顾衡不在了没办法再照应母子,沈玉兰顶不住的,且顾衡也怕她故态复萌,届时把顾熹之扔下不管就不好了,一切都把控地刚刚好。 若干年后,顾熹之十分争气,不靠荫蔽仅凭一己之力高中探花,彻底由寒门出身改换了门庭,来到了姬檀面前。 听完他后半段感怀哀伤的叙述,姬檀也缓过来了。 同样拍了拍顾熹之,安慰他,他们的幸福皆是昙花一现,很大一部原因是由沈玉兰将两人调换而造成的,姬檀再如何愤恨,错位的人生也终究回不到正轨了。 顾熹之充盈地抱住姬檀,环住他的腰身,其实他还好,并没有太过伤感,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也完成了父亲对他的期望,没有什么愧疚的,父子两都应该感到满足。 倒是姬檀,听完缄默不语,既没有发表意见,也没有从顾熹之怀里出来。 像是怔了一样。 他不主动离开,顾熹之求之不得,干脆继续把人抱在怀里。 姬檀心情五味杂陈地给自己翻了个身,脸埋进顾熹之的腹部,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沉思,想要感同身受一遍和父亲之间的相与,想象着他的亲生父亲是何种模样。 顾熹之将他抱地愈紧,周身仿佛都被姬檀身上怡人的檀香包裹住了,他轻轻嗅着姬檀的气息。 姬檀沉思了好一会儿,已经从这阵情绪中抽离出来了,却仍没起来,心里忿忿不平,顾熹之的童年过得比他开心许多,自在许多,安全许多,他那时候父皇不疼母后不爱,还被人暗算过多次,什么被不知名的人从背后推入池塘,吃下有毒的糕点一类事件不胜枚举,如若不是他日渐谨慎,足够机敏,他早已死了千万次了,哪还有今天。 这样黑暗无尽的日子他永远也忘不掉,如影随形,即便到了如今,他足够强大,再也无人能够伤得了他,姬檀也还是时常梦魇。 相比之下顾熹之比他幸福多了,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心里也很不舒服。 凭什么他替顾熹之遭受了这一切,到头来受折磨日日悬心吊胆的还是他,顾熹之什么都不知道,安然自得,而他呢,一旦身世暴露多年的苦心经营顷刻毁于一旦,自己也要付出性命的代价,顾熹之则摇身一变成为最尊贵无匹的皇太子,受万人景仰,享人极荣华。 他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而自己,不论怎么做都是在自欺欺人,卑微至极,可笑至极。 像蝼蚁垂死之前的苦苦挣扎,只余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一个下场。 姬檀倏地眼睛都红了,泛起乌润的水光,他真的觉得好不公平,好不甘心,好不情愿啊,他原本也有着大好的人生的,有一个疼爱他、认真教他、为他铺好后路的父亲,尽管短暂,却是真心实意,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全被沈玉兰毁了。 都毁了。 他再也没办法回头了,甚至不能全身而退,他好恨,恨沈玉兰,也恨夺走了他人生的顾熹之,甚至恨起了现在这个面目全非为守住秘密毫无下限的自己,他愤恨一切。 却又逃离不了现在的一切,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地继续独行下去。 但凭什么,这条荆棘之路要他一个人走呢。 他要把顾熹之也拉下水,顾熹之享受了他的人生,他也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姬檀想通了这点,直接张口,一口咬在了顾熹之的腹间,疼死他。 顾熹之登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太子殿下,他在做什么,他在自己身前咬来咬去,手还在后面扒拉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熹之环抱着姬檀的双手都一哆嗦,腰腹间又痒又麻,止不住地轻轻颤栗,紧绷成一片,手指几乎将姬檀瘦削的腰身握紧了,额角不住跳动。 太子殿下当真以为他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么,他早就告诉过殿下,他喜欢他,他是有龙阳之好的,太子殿下这样,他会有感觉,会对他有所反应,迫切地想要占有他,想对他做许多狂悖大胆的事情,会不受控制地亵渎他。 可殿下还是这样,不以为然,不知道是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做一回事,还是即使知道了也不在意,肆意地往他怀里躺,随意对他动手动脚逗弄。 顷刻之间,顾熹之的眼睛都红了,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姬檀,喉结轻微地上下攒动了一下。 他最后一次认真地、严肃地出言提醒姬檀,声音喑哑低沉地不像话: “小狸奴,你莫再胡闹了。松开。” 姬檀只停顿了一瞬,根本不听他话,继续我行我素地咬他,在他身上作乱发泄着自己的不忿。 顾熹之呼吸一深,重重吸了口气。 下一瞬,顾熹之双手骤然紧握住姬檀的腰身,将他往上一提。 姬檀瞬间人都懵了,一双潋滟莹然、因为气愤而不由发红的桃花眼不明所以怔怔望他,似是没想到顾熹之胆敢这样做。 第90章 一时连发作都忘记了,只是和他茫然对视。 旋即,姬檀难以置信地澄澈剔透的瞳孔都扩大到了极致: ——只见顾熹之猝然凑近,朝他压了过来,在没有意外、也没有醉酒的情况下,重重地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的唇瓣。 ----------------------- 作者有话说:ps:补充姬檀亲生父母感情设定(正文写不到,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放在这里) 父亲: 天性聪明,文武双全,真实性格也挺顽劣的(这些方面姬檀很像亲爹),但出身不高,是家里的庶子,很多资源啥的都是嫡子继承,轮不到他,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但家族非常古板传统,不准庶子压过嫡子一头,偏偏嫡子资质平庸,爹就算控分还是轻易碾压了嫡子,换来家族和嫡子更严苛的教育打压,一直压抑自己的天性,所以特别不喜欢京城里那种一板一眼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内心里就喜欢离经叛道型的,刚好沈玉兰年轻时就是这样。 母亲: 沈年轻时长相妖艳绝美,很多人喜欢她的皮囊,姬檀爹也喜欢,这是其一; 沈性格心比天高总想攀权附贵,一点也不安分,又肤浅又虚荣甚至偏向恶毒,还总闹出笑话,但这样的人和大家闺秀完全相反,完全符合姬檀爹的xp,更喜欢她了,这是其二; 沈不聪明,又愚蠢,但她的把戏会被爹一眼看穿,爹可以轻松拿捏,在这种程度上爹觉得还挺好玩可爱的,这是其三; 因为和沈在一起和家族决裂,这是爹一直想做但没办法做的事,不喜欢那个严苛古板的家,刚好趁机抽身自立门户,算是其四吧。 不过沈也把爹坑的很惨,不是因为想带她出宫爹就不会从武受重伤英年早逝,儿子还被调包了都不知道,爹连他们的后路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到沈能做到这种地步,自己儿子也换:( 最后,姬檀完全挑着父母优点长的,天资性格、文武双全随爹,长相更多随沈=又美貌又有才华能力手段眼见,各方面都很优秀 但也被愚蠢的亲妈害惨了,本来前途一片光明,现在一片黑暗看不到未来 第71章 姬檀不可置信, 心头翻涌,怔了又怔,但顾熹之确实是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 他不过走神了瞬间, 就又被顾熹之得逞了,那种被人强烈攫取、唇舌都发麻的感觉一下席卷了姬檀。 他甚至没来及推开顾熹之,就先被他一把抱坐进怀里额头贴着额头,鼻梁贴着鼻梁, 再下的唇瓣不消说, 早已难舍难分地胶着在了一起。 姬檀登时气愤地眼睛都红了, 伸手捶顾熹之。 可他被顾熹之抱得这样紧,手根本使不上力气,瞧着不似要捶他, 更像是欲拒还迎, 姬檀又气又赧,却又被顾熹之捧住了后脑勺,闭目深吻,连呼吸都呼不过来。 他在顾熹之怀里挣扎, 顾熹之就将他搂抱更紧,抑或是任由他捶打,姬檀简直要被他亲地没脾气了。 这个登徒子,混账东西, 胆大包天以下犯上!太过分了! 姬檀当真以为, 他会克制得住的,虽然撩拨顾熹之确有他故意的成分,但以前的顾熹之都忍耐住了,不论他多么喜欢自己, 多么心煎意熬,他都不会僭越冒犯自己半分,没道理这一次,失算了。 姬檀享受掌控顾熹之的满足感,他的臣服、衷心、热忱皆在他股掌之间,他的苦涩、忍耐、失意也皆因他而起,为他克制,亦为他失控,但绝对不包括以上这种,将自己给他亲吻,这已经超出姬檀掌控的范畴了。 可恶,这可恶的顾熹之。 他即使气愤都没真的将他咬疼,可是顾熹之却狂悖犯上又轻薄他,是可忍熟不可忍,就在姬檀忍无可忍决定一口咬住顾熹之舌头迫使他松开时,顾熹之好像用力过度,将他的易容|面具吮地错位了一下。 这不过是一瞬之间,顾熹之换了一边吻他,易容|面具仍好好的服帖在他脸上。 但是姬檀知道,那不是错觉。 顾熹之方才险些把他的易容|面具贴在唇上的部分吻得濡湿错位,露出马脚,姬檀这下是真的要跳脚了,瞳孔都在紧张地急剧震颤。 被顾熹之吻一下没什么的,至多就是受了些轻薄,只要他不说,顾熹之也不会说出去,这事就没人知道,谁也不会感到窘迫,但万一在接吻中间,他的易容|面具掉下来了,露出了他原本的面貌,姬檀以后就真的不用再见人了。 别说见人,这个房门他都不会再踏出一步! 届时,他还怎么瞒住顾熹之,怎么向他解释啊,姬檀开始感到崩溃了,也不敢咬他再牵扯出别的大动作,只能边任由他亲吻边快速思忖对策。 干脆一记手刀劈晕他好了……不行,他现在被顾熹之抱得根本抽不出手,而且因为缺氧浑身发软无力,一击很难成功,到时又分说不清楚。继续挣扎,他的易容|面具已经有松动迹象,最经不得这个,还是不行,姬檀一动也不敢动。 那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了,姬檀只好心一横。 此时的顾熹之状态亦没比姬檀好到哪里去,方才在亲到姬檀易容|面具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察觉了,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易容|面具掉下两人猝不及防坦诚相待,姬檀再也不能扮作他的妻子了,那他宁愿从来都不去亲吻姬檀。 可是错位的面具必须回归原位,顾熹之即使再忐忑、心惊肉跳,也不能在这时停下暴露他已知姬檀身份的事实,只好换了一边亲吻他,将面具重新亲回去。 幸好,姬檀没有发现,他逃过一劫。 他们的婚姻惊险保住了。 但现在顾熹之面临一个两难的问题,继续亲吻,易容|面具迟早会掉下来,是图一时的亲吻还是长久的亲吻他还是分得清的,不能让姬檀窘迫以后再也不给他亲了。 但是,现在就停下,他舍不得,好不容易亲吻到这柔软甘甜的唇瓣,顾熹之怎么舍得放开,理智不断提醒他该松开了,可他还在贴着姬檀的唇,不轻不重地碾磨。 就在顾熹之终于战胜了欲|望,准备放开姬檀时,他张开了唇齿。 顾熹之顷刻不可置信地心脏狂跳,鼓乐大作。 太子殿下,这是……主动让他占有他么。 一瞬间什么松开他,什么就此为止,通通被顾熹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太子殿下的主动,不啻于这世间最令人精神亢奋的良药,浑身的每一处都在不断叫嚣着占据他,对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将他真正变为自己的妻子。 就在今晚,就在此时。 霎时间,顾熹之近乎理智全无,全凭本能行动,激动到颤抖地将姬檀一把抱紧,长驱直入进他的口腔,与他更进一步地密不可分。 姬檀方才被他吻住唇瓣时就已经呼吸不畅了,不想现在更加严重,他的唇舌躲无可躲,被顾熹之整个吮吸住了,仿佛要被他吞吃入腹一般。 姬檀从未体会过这种似窒息,却又被人追逐着侍奉,分明连呼吸都呼吸不了了,却又感觉到无与伦比地周身发软、奇异的感觉,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又是舒服又是教人无比恐慌,他后悔了,他不该松开口让顾熹之吻进来的。 他根本招架不住,他的眼尾愈发红润,直到沁出受不住的泪花。 因为被顾熹之捧住后脑勺压在其下,他克制不住洇出的泪水流进了乌黑的长发中,继而消弭无踪,像从未出现过。 姬檀无力地后仰着脖颈,身后是他散开铺落到床榻上的、乌黑如绸缎般顺滑的长发,他只着一袭白色中衣的瘦削躯体被顾熹之紧紧抱在怀中,承受他持续亢奋的亲吻。 他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手指揪紧顾熹之身前的衣裳。 在这个瞬间,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姬檀已经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他不反感顾熹之的亲吻,也不厌恶,他只有对前路未知的忧心恐慌和此刻顾熹之吻他的难以招架。 他十分确信,自己是不好龙阳的,绝不喜欢男人。 但对于顾熹之,他却不确定了。 心头一片茫然无绪,剪不断理还乱。 就在这时,顾熹之终于松开他了,姬檀赶紧退开捂住自己的唇用力呼吸新鲜空气,可还不等他缓和过来,一阵天旋地转间他被压到了顾熹之的床榻上,睁大眼睛失神望他。 剔透莹然的瞳孔中倒映出顾熹之越来越近的面容,他还想亲自己。 姬檀几乎是即刻地就反应过来,别过了脸。 但他只猜对了一半,顾熹之是想继续亲他,但不是面目,除了姬檀的唇其余全是易容|面具,顾熹之无甚好亲的,容易暴露他身份。顾熹之其实是想亲他脖颈,既是情难自禁,也是试探太子殿下对自己究竟有几分心意,会容忍自己做到哪一步。 没有哪一步,在顾熹之甫一触及到姬檀白皙的脖颈之时,姬檀就立时身子一颤,遽然回过神来,用力一把推开了顾熹之,将他推倒在床榻上,旋即快速坐起,从他床榻上跳下,连鞋都顾不上穿,就一溜小跑地躲回自己床榻上了。 第91章 连头都没有露出来,将自己蜷缩在薄衾里,惊魂未定地捂住唇瓣缓和冷静。 顾熹之愕然看着姬檀离开,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这水将他浇得透心凉,也浇得回过神来。 他太过了。 被太子殿下撩拨得情难自禁不假,可他的行为太放肆了,殿下的一点主动就将他神思理智全勾走了,只知道循着本能做事,从而欺负了殿下。 顾熹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都是抖的,声音更是喑哑低沉地开不了口。 想喊殿下,想和他道歉。 可是,他又能为自己辩解什么呢,难道方才做出这一切的不是他么,难道他心里没有肖想过殿下,对他有不轨的心思么,都有,是他,是他做的,顾熹之无可辩驳,供认不讳。 他愿承担一切后果,无论殿下怎么责罚都行。 只要,别为此离开他。 顾熹之深深地闭上眼,知道殿下现在定然不想看见他,他也不敢再过去碍殿下的眼,只得轻手轻脚地起身将蜡烛吹熄了,只留下零星两盏,又点上安神香,好让殿下好好地睡上一觉。 顾熹之站在烛台前,望着姬檀床榻上隆起的鼓包,无声说了一句:“殿下,对不起。晚安。” 旋即,他才返身回去床榻上。 夜色如醉,檀香袅袅,本该极为好眠的一个静谧夜晚,却谁也睡不着。 顾熹之知道自己又过分了,焦虑地辗转反侧,一心想着明日该如何向姬檀补救。 姬檀亦是心烦意乱地睡不着,顾熹之这样轻薄他,太过分了,他不会再轻易原谅他了,这次定要他吃些教训,至少,要顾熹之为他学会克制,不敢再随意逾矩碰他。 否则,姬檀真担心自己哪一日会被他彻底吃干抹净了。 到时,他连苦都没处诉去。 绝不可以,他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顾熹之。 翌日一早,天光从窗棂温柔涌入,姬檀准时起床,虽然眼里还有受昨晚影响残留的红血丝,但他的面上表情已经拾掇地滴水不漏了。 顾熹之顿时凑上前来侍奉他更衣洗漱,姬檀却避开了他,把他当做空气,没这个人似的。 顾熹之也不气馁,毕竟自己有错在先,他忙不迭地跟在姬檀身后,看他有无需要,随时准备着。 可姬檀似乎铁了心地不理会他了,一个眼神都未曾欠奉,宁愿自己不太熟练地束发带冠,也不要顾熹之插手。 顾熹之失落地望着他,缀在姬檀身后,一直到姬檀动身回去东宫,他也没能得到姬檀的一句回应。 不过这都是他应受的,顾熹之毫无怨言,重整旗鼓,准备上晌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继续向他补救。 姬檀没有料到顾熹之会这么快就如约常来东宫走动,不过想起昨晚的事,他瞬间没了好脸色。 但也没理由拒见顾熹之,还是让他进来了。 顾熹之惯例向他行礼问安,却没如往常一般姬檀让他起来就即刻起身,而是仍旧跪地道:“微臣办事不利,因为探查官员劝谏折子一事,得罪了人给殿下招致麻烦,还请殿下责罚。” ----------------------- 作者有话说:这三章有空再精修,看着晕字orz…… 另外,上一章作话补了父母感情设定,感兴趣的宝子可以瞅瞅,不看不影响 第72章 “哦?你想要孤如何罚你?”姬檀委实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顾熹之会因为这种事来向他请罚。 官场之上截胡或者探查旁的官员折子之类事屡见不鲜,得罪人是在所难免的,但顾熹之这个, 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且这些官员俱效忠于他,就更谈不上得罪了,姬檀不信顾熹之不明白这一点,却仍以此作为借口来向他请罪。 细数顾熹之犯下的罪过, 只有一桩, 那便是胆大包天亲吻他。 但, 顾熹之亲的是妻子身份,缘何追到了他这里来。 再看他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澜, 不像是发觉了他身份的模样, 如果顾熹之知道他骗他成婚,怀有不为人知的目的并极尽手段地掌控他,不可能是这种反应,不会再对他这么好。 虽然奇怪, 甚至过分巧合了,但姬檀还是不认为顾熹之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伪装,兴许,他就是这样一个肃然对事的人, 连这种小事也诚惶诚恐地过来向自己请罪。 正好, 姬檀借机把昨晚的气闷发泄出去,也好教他长长记性。 “如何惩罚,但随殿下。”顾熹之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却柔软而又坚定地追随姬檀。 姬檀弯起唇角, 清清浅浅地轻哂:“好啊,确实该罚,那你便跪着罢,什么时候反省够了,就什么时候再起身。” 顾熹之莞尔谢恩:“多谢殿下。” 一言甫毕,当真岿然不动地跪在姬檀处理政务的书房里,一瞬不瞬望他。 小印子及东宫其他侍奉的下人向顾熹之投以疑惑审夺的目光,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来了,探花郎主动下跪请罚,他们殿下准许了,你情我愿,没什么好置喙的。 场中唯小印子一人敏锐地察觉了些微不对,探花郎下跪绝不是因为这件事这么简单,而他家殿下还允许了,那么,就只能是在顾家发生的事情。 倏然,小印子眼睛无声睁大,乜向顾熹之。 定是这杀千刀的欺负了他家殿下! ……可是,不对呀。 殿下性子锱铢必较,又位高权重,没人能欺负得了殿下,何况是这木讷讷的探花郎,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是殿下自己情愿的。 小印子瞬间:“……” 他悻悻地收了乜向顾熹之的目光,决定不管这两人了。这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随他们折腾去罢,小印子仰头让自己神思放空望着书房顶。 顾熹之约莫跪了小半个时辰左右,姬檀将重要政务先行处理完,剩下的他下晌再处理,昨夜失眠未睡,他现在困乏地厉害,准备回里殿小憩片刻。 姬檀自案桌后起身,他到哪里顾熹之的视线便跟随到哪里,姬檀察觉了,从顾熹之身畔路过,却半个眼神都未分给他,也没说是让他继续跪着还是起来,只有半截沁染了檀香香气的绯红袍裾从顾熹之面颊拂了过去。 顾熹之被这阵独属于姬檀的怡人气息弄地不知所措,人都怔了。 还是小印子走上前来,告诉他,可以起来离开了。 顾熹之没有起身,而是看向他问:“殿下没有规定我要在哪里跪着吧。” 小印子点头,这确实没有。 不过,探花郎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听这意思,他难道还想继续跪着?哪有人上赶着找罪受的,殿下都没重罚他,显然是并不打算追究,结果这探花郎还自己较真起来了。 莫名其妙。 顾熹之得了他的回答,莞尔一笑起身,理了理袍裾转身便去追姬檀了,里殿他来过几次,轻车熟路,殿下既然没有说不准,那就是可以的意思。 顾熹之来的一路上也没人拦他,东宫的下人皆见过他,朝他恭敬一礼,旋即退让开来任他去找殿下了。 顾熹之进入姬檀休憩的里殿,隔着数步远瞧见那人侧着身子躺在铺着薄毯的贵妃榻上小憩,顾熹之登时放轻了脚步,徐徐走上前来。 听姬檀呼吸平稳均匀,竟是已经睡着了。 眉宇却始终紧蹙着,一刻也不曾放松开过。 顾熹之便在他面前一揽袍裾继续跪下了。 恰逢此时,姬檀动了动身,手臂翻到前面来,白皙修长的指尖堪堪悬在了顾熹之鼻尖前,顾熹之顷刻呼吸都放轻了,一瞬不瞬定睛看着殿下。 殿外晴光正好,几缕阳光透过宫殿的大门和窗棂直直照射进来,却并没有搅扰到此刻正在休憩的主人,殿内负责日常洒扫的下人也皆退了下去,只余几名宫女立在稍外一些的地方随时听唤,气氛一片静谧安然。 顾熹之不知道自己一共跪了多长时间,腿都麻木了,他只想让殿下消气,不要不理会他,不要生他的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值当了。 他知道错了,下次绝不会再犯。 他不会这么过分了。 殿门口的阳光越来越短,殿内阴影越来越长,姬檀在睡梦中嘤咛一声,随即睁开了那双惺忪茫然、仿佛噙着乌润水光的桃花眼,他一转头,就见顾熹之还跪在他面前。 “你怎么还在这。” 姬檀意识清醒了几分,撑着贵妃榻坐起身来。 顾熹之没有解释,只是无比虔诚地仰目问他:“殿下生气了么。” 姬檀抿了抿唇,神色肃然几分,顾熹之什么意思,因为这点小事怕他生气?昨晚天大的胆子呢?这会儿知道战战兢兢了,呵。 他偏不要如顾熹之的意。 “孤若说孤生气了,你又当如何?”姬檀目光噙上厉色,紧紧桎梏着他。 谁知,顾熹之并不惊慌,也不心生怯意,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微臣便竭尽所能,让殿下消气。” 说罢,取过姬檀放在一旁的鞋子,准备侍奉他穿上,也是为了弥补昨晚未竟之责。 第92章 姬檀看着他的动作,在顾熹之触碰到自己脚前躲开了他,转而踩到他的大腿上,甚至都不用用力,只是轻微压了压,顾熹之便一屁股跌坐在地。 姬檀唇角哂笑了声,并未挪开脚,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的胳膊肘支在抬高的腿上,绯红滚边并以金线刺绣蟒纹的宽袖滑落下来,露出了姬檀白皙宛如圭玉般的一截小臂。 那截小臂就在顾熹之眼前不住轻晃,姬檀问他:“跪多久了,一直跪着么。” 顾熹之吞咽了口唾沫,神色微沉,声音低哑,道:“嗯。”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足以说明一切了。 姬檀看了眼外面天光,估算顾熹之跪地的时间,书房和里殿一起,约莫有一个半多时辰,难怪都不用踩他便腿脚酸麻跌了。 “你是蠢的么,不知道起来?” 顾熹之抬首,目光专注而又认真地道:“微臣有罪,为殿下办事不利还惹得殿下生气了,理当受罚。殿下,可以不要再生微臣的气了么。” 姬檀对他简直无话可说,被他笨都笨泄气了。 但这事不能轻易揭过,虽然他们所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姬檀还是要教训他,道:“你既知错,下回便要谨记做事前三思而后行,想想后果,再考虑能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明白了吗?” 顾熹之听取教训,应是,但他还有一问:“那如果微臣失去理智情难自禁呢?又当如何?” 姬檀顿时挑了挑眉,道:“什么?” 顾熹之用实际行动证明:“就像这样。” 话音未落,他双手捧住了姬檀的脚,一点点地摩挲过脚背,最后停留在姬檀细瘦的脚踝上,轻轻握紧,任由脚踝的温热冲击着他的掌心。 他就这样,不以为羞辱、反而无比珍视地一手捧着姬檀的脚,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不像是一个下位者,而是在用这种方式牢牢紧箍住手心中的人,不让他逃离。 姬檀瞬间吓了一跳,昨晚那种被顾熹之密不透风攫取的感觉卷土重来,仿佛他又落回了顾熹之身下,被他压制地无法反抗,只能被动承吻。 遂以,姬檀冷笑一声,身体前倾目光凛然道:“那就把你拖出去,废了。” 这样看他以后还怎么轻薄他。 姬檀不屑地挑了挑眉峰,颇有些得意地乜着顾熹之。 顾熹之将他的鞋拿来,为他妥帖穿好,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问姬檀:“微臣是说,微臣没有克制住地侍奉殿下,想要照料殿下,殿下就要把微臣……废了??” 最后两个字顾熹之说得艰难,神情复杂,难以想象。 姬檀在他帮自己穿好鞋后遽然收回了脚,知道是自己误会顾熹之的意思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是太子殿下,误会又如何,便是撂下这样的狠话又怎样。 于是乎,他非但没有向顾熹之解释,反而骄矜地抬高了下颌,眯着眼睛反问顾熹之: “不行么?你敢质疑孤?” 顾熹之将他另一只脚也穿好鞋,无可奈何地失笑附和他道:“行。微臣不敢。” 姬檀顿时更加凶恶觑他,别以为他没有听出来顾熹之话里的笑意,他竟敢笑话他,大胆! 顾熹之察觉他的情绪变化,知道他不生气了,不过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弄巧成拙,便及时收住了手,作恭敬状。 姬檀这才勉强原谅了他,到了午膳时间,他准备唤人传膳,正当这时,顾熹之又开口道:“殿下可以留微臣一起用个午膳么?” 姬檀抿唇没有答应他。 顾熹之神色可怜:“微臣这个时候不管是回家,还是去官署吃,恐怕都吃不上饭了。” 姬檀神色微微动容。 顾熹之接着道:“殿下留微臣用饭,微臣日后定当竭尽全力报效殿下,侍奉也可,全凭殿下需要。” 姬檀神色松动了,勉强答应。 顾熹之瞬间大喜过望,谢过了他,姬檀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这时,顾熹之又喊他,目露乞求道:“微臣跪得太久,腿全麻了,起不来,殿下能拉微臣一把么。” 姬檀虽然不满,蹙起眉梢,但还是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顾熹之握紧他的手,借力起来,等他起身站到姬檀身边时,垂首温声问他:“殿下现在可消气了?” 第73章 总而言之, 在顾熹之主动送上门来给姬檀惩罚、并虔诚衷心地哄慰他之后,姬檀再生不出来一点气了。 事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比如他这气是不是消得太快了些, 太便宜顾熹之了, 顾熹之又犯怎么办,可顾熹之跪也跪了,哄也哄他了,在家里将他侍奉地无微不至周到妥帖, 姬檀委实冷不下脸再对他横眉以对。 最后只能大方地算了, 不与他计较了。 不过也仅仅是不计较而已, 之前的事他可还记着呢,时刻警惕着顾熹之,避免他再对自己起非分之想, 再这样姬檀真的要跟他生气了。 不过最近顾熹之倒很安分, 甚至安分地有些过了头了,姬檀每日回家不论做什么,他要么在一旁帮他的忙,要么就跟在姬檀身后团团转,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顾熹之闻着他的味儿就来了,活像只整天就知道对他摇尾示好的小笨狗。 还是最呆头呆脑的那种。 姬檀瞧着不明所以,又有点好笑, 顾熹之这是在做什么呢, 虽然被他这样环绕地确实很欢愉就是了。 又过了一阵时日,在顾熹之将他照料地生活完全不必自理、每天把他拾掇地光鲜靓丽俊美无俦时,姬檀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顾熹之这是在,养自己么。 细数他的华服丽冠、配饰鞋履等吃穿住行方面, 样样皆精,俱是不凡,已经不再是姬檀先前从东宫带来的那一批了,不知何时都是顾熹之准备的,是他买的或着人定做,而姬檀享受他的侍奉,等意识过来时,他已经被顾熹之养了很久了。 姬檀顿时:“……” 不可置信地展袖将自己身上的华裳看了又看,顾熹之一个七品小官,他哪来这么多钱的,他是去贪污了吗?然后把贪污得来的银钱花在他身上,他们君臣夫妻俩就是共犯了。 “…………” 顾熹之当然没有贪污,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还是是非分明的,只不过,为了赚钱养家,主要养金尊玉贵的妻子,和在姬檀两个身份之间一碗水端平,以及在朝中汲汲营营强大自己,顾熹之确实忙地精气神都快没了。 他每日会先于姬檀早起,迅速将自己拾掇妥当了,再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地侍奉姬檀,等将姬檀也拾掇妥当,他们一起出门,姬檀坐马车直接回东宫,顾熹之旋即步行也去东宫。 差不多等他到达东宫向姬檀请安时,姬檀在东宫已经完成前一晚有无发生情况的问询以及一早的点卯了,运气好的话顾熹之能在东宫和姬檀一起用顿早膳,用过早膳直接去翰林院当值,运气不好顾熹之就只能自己去官署吃或者不吃了,等到晚上才能再见姬檀。 这是顾熹之当值时的日程安排,休沐时同样根据姬檀的情况进行调整。 姬檀如果在家休息,那么他这一天也留在家里陪着姬檀,或者抽出半天带姬檀出去玩,总之一定要和姬檀形影不离。姬檀如果依旧要回东宫,那么他就出去教授学生挣钱,除此之外,在官场经营也是有钱的,无需贪污。 虽然忙是忙了点,但赚的钱不少,除了给姬檀日常花销,顾熹之总算能存下一点了,按照这个进度,明年他就能攒够钱买第一批的田产铺子,届时他每月就有更多的进项来源了。 赚到的收入都给姬檀零花。 这样的日子简直是一想就很美好,顾熹之内心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和满足。 倒是姬檀有点看不下去了,不明白顾熹之怎的这样忙碌,比他还要忙,他想了想让顾熹之再雇一辆马车日常接送他,本来家里住址离皇宫和街市都很近,步行就足够了,十分方便,但架不住顾熹之太忙了。 姬檀不明白他为何日日去东宫请安,其实根本不需要的。 要不说这人笨呐,脑子转不过弯来。 姬檀看他给自己买了许多东西,倒是自己一身新衣服都没做过,看不过眼赏了他许多绸缎尺头,都是些适合顾熹之的文人素色,也有些偏肃重些的玄色之类,让他做自己喜欢的成衣,顾熹之欣然收了。 姬檀其实还想叫他不用那么努力挣钱,顾熹之的俸禄加上官场上的额外收入,足够了,不知道他要那么多钱作甚,可别误入了歧路。 ……而且,如果他真那么需要钱的话,自己有很多,可以给他。 姬檀的财富具体有多少他也没数过,总之很多,他宫里除了宫人的必要花销和日常支出人情往来外,再没有别的消耗,指缝随意漏下点,就远超顾熹之一年勤勉所挣的钱了。 是以,姬檀根本不明白他那么辛苦做什么。 顾熹之会这样做除了想凭自己的能力养姬檀外,还有一个原因,只有这样,给自己一个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而努力的目标,他才有安全感。 第93章 顾熹之知道之前姬檀说纳侧妃是在逗弄他,可他却没办法置之一笑,总有一天,这会成为不争的事实。 姬檀会纳太子妃,侧妃侍妾,甚至,将来三宫六院,顾熹之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件事,他只要一闭上眼,心里就会克制不住地浮现出对将来的忧心和恐慌。 他和姬檀现在这样惬意温情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因此,每一天他都弥足珍惜,每一天他都想多看姬檀一点点。 而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姬檀会换嫁于他另有不为人知的目的,这个目的更是让两人婚姻随时瓦解冰消的隐患。 顾熹之从未探查过,他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好像只要他闭目塞听,就永远也不会揭露其背后残酷的真相,就永远能和姬檀安心在一起。 但该来的总会到来。 一日,顾熹之休沐,姬檀也正好在家休息,用过午膳后两人在房间里对坐下了会棋,姬檀随即慵懒地一手支颐,偏首眯着眼睛随意乱下棋盘上的棋子,顾熹之便知他是困了。 不忙的时候姬檀当真跟个小狸奴似的,动作像,神态也像,就连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都是如此可爱。 顿时顾熹之心软地一塌糊涂。 问他要不要小憩一会。 姬檀干脆直接把眼睛闭上了,点了点头,又伸出双手,要顾熹之抱他。 顾熹之微微一笑,起身来到姬檀面前将他打横抱起到怀里,再一步步稳稳走向床榻,将姬檀放上去,牵过薄衾仔细盖住他腹部周围。 一切都弄好后,顾熹之直起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腰带被姬檀攥住了一截,握在手里不放。 白皙修长的指尖就那么将他攥紧,生怕他离开似的,顾熹之失笑,在床榻边沿坐了下来,温柔注视着他。 他真的很想知道姬檀心里究竟是何想法,喜不喜欢他。 怕他亲他,姬檀总是很警惕地用他那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防着顾熹之,可是一直在主动引诱人的分明是他啊,顾熹之始终克制着自己,而姬檀在明知自己喜欢他的情况下,主动躺到他怀里,不设防地要他抱,下意识露出依赖亲昵的模样,甚至连睡着了还要抓着他不放,这难道不是故意考验他的定力吗,但凡他意志不够坚定,莫说吻他,他早就直接将他—— 不能想,这个念头一旦放出来就收不住了。 真做到了那一步他与姬檀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覆水难收。 届时殿下不会原谅他的,他会沦为殿下的污点,失去彼此间最后的体面。 顾熹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强行按捺下心头快要遏制不住的念头,然后,手覆上姬檀的手,一根根地,温柔而又坚定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放回被褥里,自己则是起身离开。 在院中看到了沈玉兰,今日沈玉兰也休息,没有出门贩卖胭脂水粉。 顾熹之知道母亲对自己和姬檀同住一房一事不满,不希望两人过多牵扯,但这件事,是控制不住的。 顾熹之不想和母亲争辩,只能尽力转移话题,和她闲聊起来。 沈玉兰私下里和亲生儿子沟通过很多回了,但他执意如此,她也没办法了,眼不见心不烦,是以也不想提起这件事。 顾熹之和她聊着聊着不免提起了过去,之前他猜测母亲是在皇后宫里侍奉,他出生的时候还和姬檀在同一宫殿,但由于近来一直和姬檀在一起,把这事给忘了,直到今日才想起来问母亲。 沈玉兰闻言眼神飘忽,说他问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了,母亲确是在皇后宫里侍奉的。 顾熹之见母亲不欲多谈,也没继续揭人伤疤问她这些不虞的事情,毕竟当年的闺阁小姐沦为宫婢实在教人心头难受,顾熹之转而问起了母亲另外一件事,“母亲,当年你在宫里时皇后对你不错吧,之前我重伤命在旦夕,母亲是不是也是用了皇后的信物才得以进宫,求助太子殿下的?” 这件事情不是秘密,瞒着顾熹之反而让他心生疑窦,遂沈玉兰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利落回答了,“是。” 顾熹之还想问些什么,沈玉兰心里虚得很,一拍脑袋说她炖的汤要去看看火候,赶忙遁走了。 顾熹之挽留都来不及,但他心里的疑惑并不会随着沈玉兰避开而消失,反而愈发奇怪。 既然皇后娘娘对母亲如此好,还给了她信物让母亲于危困之时求助,那么,当时他性命垂危,母亲凭此入宫,为何不去找对她好的皇后娘娘求助,反而去求太子殿下? 当然,他并没有说姬檀不好的意思。 太子殿下无疑是极好的一个人,是他深深倾慕的爱人,只是这不合理。 母亲是一介妇人,按理来说女子通常会更容易相信依赖同性,而非男子,还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位高权重的男子,即便太子殿下贤名在外,也不该是母亲的第一选择。 以母亲的身份,即便手持皇后信物,也只能从皇宫侧后门进入,这个位置更接近后宫,因此排除了母亲先途经东宫见到贵人便求救的情况。 再者,东宫和后宫南辕北辙,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很明显,母亲是直奔东宫去的。 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有把握? 为什么会选择太子殿下? 奇怪,太奇怪了。 尽管顾熹之已经刻意避开了去探查姬檀换嫁给他的原因,但在无形之中还是产生了疑惑。 这疑惑就像一颗种子,一旦埋在心中就再也拔除不掉了,只会慢慢生根发芽,如果再遇到适合它的养分,便会快速茁壮生长。 顾熹之当值不忙的时候抽空去了一趟国子监,给教授功课的学生送他整理好的题目,以及收回上次布置的功课,带回家批阅。 学生还是姜家的那位小公子,他每次见到顾熹之都会不由打量,忍不住道,他和他姜家人真的很像,问他祖上有没有和姜家有过关系的。 顾熹之每次听都觉得好笑,也解释了他们当真没有关系,别说他父亲了,就是他父亲所在的前户部侍郎家也从未和姜家攀扯过关系,他母亲并非京城本地人,乃是京城过去的官宦沈家的堂亲,相隔千里亦不可能有关系。 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再说,即便是像,也不该他像啊,不都说外甥肖舅么,那么应该是太子殿下长的像姜家人才对。 太子殿下……长的像姜家人么。 好像不太像,太子殿下也不像皇帝,顾熹之见过皇帝数次,皇帝虽然千秋威严,但说句不好听的,殿下生得比皇帝俊美太多了。 顾熹之这才蓦然惊觉,太子殿下生得既不像皇帝,也不像皇后和姜家的人。 他太俊美了,俊美得不似任何凡世人,更肖入世谪仙,颓山醉玉,令人一见倾倒。 尤其那双熠熠生辉莹然绝伦的吸睛桃花眼。 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顾熹之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年轻时候的沈玉兰,他小时候记住的母亲模样。 刹那间,顾熹之瞳孔难以置信地缩紧,心脏猝然一跳。 第74章 顾熹之眼前浮现出第一次拜见姬檀的情形, 他当时以为的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如今重新审视,当真是这样吗。 其实事后他也觉得太子殿下对他态度有异, 仿佛轻佻怠慢。 只是他那时被殿下给予的蜜糖冲昏了头脑, 自己说服了自己,认为殿下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现在他对姬檀有了一定的了解,再回过头来重看他当日的神情。 清清浅浅的虚伪假笑,不达真意的寒暄客套, 对他看似热络关心实则全是掌控, 将自己控于他股掌之间的手段, 以及顾熹之初入官场,什么世故都不懂,许多都是从太子殿下这里请教的。 他那时, 又是什么反应? 姬檀无疑指点了他许多实际有用为人处世的门道, 但是,这些道理是他发自内心地、真心实意地想要教导他,希望他快速成长起来吗? 现在的顾熹之可以肯定答道,不是。 尽管他已经回忆不起那时的姬檀全部神情了, 却仍记得他笑意不达眼底、似乎很是复杂的模样。 那种复杂包括了上位者习以为常的轻蔑,对下位者的怜悯施舍,以及姬檀虽是在教他,却也暗含了试探他能力、对他心存警惕的心思, 或许还有更多, 但是顾熹之想不起来了,抑或是不愿再想,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心尖上的爱人。 再则,当时情况久远, 他与姬檀之间也不甚熟悉,这是姬檀一贯对待官场中的同僚的态度,其实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就算殿下诚心笼络他,也不代表殿下就不能有自己的保留。 甫一开始思忖,顾熹之就迫不及待下意识地为姬檀开脱了。 这样子根本无法继续思忖下去。 顾熹之抬手拭了拭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迫不得已换了个角度重新思量,就从太子殿下为他安排指婚一事切入。 顾熹之原以为殿下知道他有龙阳之好一事是从琳琅处得知的,但现在看来亦不尽然,连琳琅都是殿下安排的,殿下得知此事只会更早。 第94章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相熟,他从未与殿下说过这等私密之事,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殿下早在很早之前就极尽详细地调查过他。 所以才对他了如指掌,所有事情信手拈来,总在最恰如其分的时候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熹之一时间满腹都是疑问,可很快地,那颗深爱姬檀、完全倒向姬檀一边的心再次下意识地替他做出了回答。 太子殿下不详尽调查他知己知彼,如何对他委以重任推心置腹,现在的殿下不是对他很好么,甚至愿意嫁他为妻,再没有比这更美好梦幻的事情了。 这样的事情过去顾熹之想都不敢想,现在却成真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切都太巧合了。 如果按照他的想法姬檀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他为何要迫使自己成婚?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又说不通了,一切再次回到了原点。 就差了那么一点。 就那一点他马上就要拨开云雾见月明了,但也就是那么一点,让顾熹之的理智和意识来回拉扯,理智认为姬檀一定是有问题的,他掌控顾熹之的真相就在眼前,只要顾熹之破除迷障去探寻,但意识阻止了他。 姬檀能有什么问题,他能图谋顾熹之什么。 即使是骗婚,顾熹之也是受益的一方不是么,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他这辈子都绝无可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之人。 那就没事了,只要姬檀骗他不是为了害他,顾熹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姬檀将他欺骗得惨重,他还能与他计较、生气不成,不论姬檀骗了他什么,只要他不离开他,顾熹之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承受。 他早就离不开姬檀了。 思及至此,顾熹之纠葛不定的心情才终于渐渐冷静下来,耳边开始听到声音,他听见姜小公子唤他,“先生,先生?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来回变换,是不是生病了?” 顾熹之回神,答他:“没事。就是方才走了个神,你还有事吗?” 姜小公子摇头,他也没事了,国子监今日下晌有小测,他还要赶回去温书,这次定要在测试中大放异彩,用事实打那些讥讽他姜家的人的脸面,邃不再耽搁,和顾熹之告辞就小跑着回去了。 他走后顾熹之也转身离开了国子监。 脑中那些发散过度、一瞬恍惚的莫名想法随着两人分开如梦幻泡影般欻地消散了。 顾熹之自省,他真是想太多了,那只是个莫须有的发现而已。 殿下和他母亲怎可能有关系,同样生了一双含情桃花眼的又不止他两人,琳琅不也是,只是顾熹之只和母亲、和太子殿下走得近,这才把两人联系在了一起。 且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是真的小,在京城他见识过了和太子殿下肖似的琳琅,如今也轮到他肖似姜家人了。 人有相似,这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方才的想法才是冒天下大不韪,难道就他聪明,旁人都想不到么,皇宫重地怎会发生这样的疏漏,还是莫胡思乱想了,脚踏实地干实事才是正道。 连顾熹之自己都没有发现,明明已经看出姬檀的不对劲了,可他还是选择忽略这些,只为守住他们这段为人世间所不容、谎言重重千难万险的婚姻。 但,任顾熹之再怎么忽略,有件事情也是事实。 姬檀为他指婚从头到尾都是骗局,这件事情可以问他罢,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姬檀会告诉他一点么,顾熹之不禁期冀。 晚上,用过晚膳后两人一同坐在软榻上消食休息,说是休息,姬檀其实一直在闹腾。 软榻中间原本是有张小几的,姬檀下棋时会工整摆好,其余时间都会被姬檀毫不留情地推一边去,而他自己则是大剌剌地趴到顾熹之身上,或是给他捣乱,或是逗弄他玩。 姬檀总能说些很新鲜的话,把顾熹之逗得面色赧然,一个字也答不出来,每当这个时候,姬檀就放肆地在他怀里笑得前仰后合,作乱不断,顾熹之向来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的,只能任由姬檀捏住自己的脸,将自己一步步逼入绝境。 不过今天他有话问姬檀,在姬檀伸出手时果断按住了他的手,并把人往自己怀里搂,温声问他:“小狸奴,你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给你我指婚吗?” 姬檀一下警醒了,笑闹神态褪去,在顾熹之肩头探出的半颗脑袋谨慎而又精明,他抱住顾熹之的脖颈试图软化过关,咕哝道:“殿下自是体恤你啊,知道你有燃眉之急立即出手相助。” “是吗?” “是啊。” 顾熹之笑了笑,没有答话。 如果姬檀说的燃眉之急是指升平公主,那便还是在骗他。 “那你呢,你为何会答应?”顾熹之换了个姿势将姬檀搂紧,几乎将人整个圈在了自己怀里。 “我……自然是殿下成全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姬檀脸不红心不跳地作乖顺状回道,就是感觉自己被顾熹之这样抱着有些太过于亲昵了,他扑棱着想要出来,却被顾熹之更加用力收紧地搂了回去。 这下,胸膛直接贴着胸膛,姬檀连两人的心跳声都分不清楚了。 他撇了撇嘴,无奈重新抱住顾熹之的脖颈,将自己挂好,等顾熹之说话。 可是顾熹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轻不重地在他耳边短促笑了一声,那笑声其实是极短的,却让姬檀分外别扭,他也意识过来自己和顾熹之刚成婚时是何种境况了,还有情人……陌生人都要不如。 为了和顾熹之增进感情,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 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就是有点发力过头了,顾熹之也喜欢上身为妻子的他了,这真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姬檀想想就很闹心,心情萎靡。 他心情不好就不想挂在顾熹之身上了,又要下来。 顾熹之不让,又把他抱了回去,连同双腿都一并紧紧搂住了。 这个姿势很像抱小孩,姬檀不满地捶了他一下,顾熹之垂首,连他的拳头也一起包裹住了。 姬檀:“……” 姬檀瞬间耳朵根都有点烫,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给自己着补一下,遂道:“殿下目光如炬远见卓识,今日的有情人也算,不能以成婚当时论断的。何况多少盲婚哑嫁父母之命,我们这样算好的了。” “嗯。”顾熹之不置可否,就静静地听姬檀如何哄骗自己。 姬檀又说了他们现在的关系如何好云云,说到最后,顾熹之也没怎么给他反应,姬檀登时心头清明,想到都是自己在说,顾熹之什么时候也学会套人消息这一套了,虽然他说的全是编的,但是编的也费了心思不是么。 “光说我了,你呢,你对我又是何时改观的,你将太子殿下又置于何地?”姬檀眼睛一眯,一眨不错地乜紧了他,不放过顾熹之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顾熹之对他极具压迫逼紧的视线视而不见,仿佛很是为难地道:“改观么,你我成婚之后就慢慢改了。至于太子殿下,我自是心悦他的,可惜。” “可惜什么?”姬檀拽住顾熹之衣领,目光微妙而危险。 顾熹之却丝毫不惧,反而包裹住了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轻轻揉挲,生怕姬檀把自己的手揪疼了,与他四目相对道:“可惜殿下位高权重高坐明台,不是我能够肖想的,不然——” “不然如何?”姬檀有如实质的逼问几乎贴上了顾熹之面颊。 顾熹之收紧揽住姬檀后腰的手臂,垂目望他,轻声地:“不然,你和他,我其实都想要了。” 第75章 “你放肆!”姬檀登时便愠怒了, 扬起手来欲扇顾熹之,通身的威压压都压抑不住,可旋即, 在和顾熹之四目相接中、在他平静漆深的瞳孔里看见了易过容的自己, 姬檀的怒火欻地一下熄灭了,只余点点星火。 顾熹之并非没有料到姬檀会生气,但他们之间有太多需要敞开天窗说亮话的事了,他必须撕开一道口子, “生气了么, 你也知道不高兴了, 不论我怎么回答,你都不会高兴。” “我若说你在我心中分量更重,你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 可我若说我更倾慕太子, 你是不是也会心情不虞?” “不管怎样都不高兴,就不要为难自己。” 顾熹之当然乐意配合姬檀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愿意被他逗弄,可姬檀看似上风占尽, 态度强势,实则总在他的回答中与自己呷醋,自伤自艾,顾熹之有时候都要怀疑, 他究竟懂不懂这种感情意味着什么? 还是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爱玩。 如果纯粹爱玩, 他不会连自己的醋都吃,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和太子殿下比较,非要从他这里索求一个答案。顾熹之固然能将姬檀哄慰好,但难保他在这个过程中不会神伤。 顾熹之不想看他自己伤了自己的感情, 也想要弄清楚姬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95章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姬檀心里仅剩的那点星火也湮灭了,被戳中了心思恼羞却又没有借口发作,只好理不直气也壮地瞪大眼睛乜视顾熹之。 顾熹之被他的神态逗乐了,捉过他手率先妥协下来,好声哄道:“我错了,我方才说都想要是开玩笑的,我哪一个都不敢肖想。别生气,好不好?” 顾熹之说罢,将姬檀那只欲扇他的手举到唇前轻触。 欲吻却又点到即止。 姬檀被他唇瓣的温度灼地指尖一烫,一路烫进了心底里,连心脏都不受控制地狠狠震颤,这一刻,他明白顾熹之的意思了,眼睫垂了下去。 半晌,姬檀声音闷闷地道:“嗯。不生气了。” 他生顾熹之的气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从顾熹之的回答中用自己两个身份争高下更是没有意义,到头来还是自己郁闷,他想明白了。 也明白,顾熹之看似温吞木讷,节节败退妥协,实则他才是那个坚持强硬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平息了他的怒火,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姬檀一时间心里酸胀得很,侧首趴在顾熹之肩上,神色恹恹精气神不高。 顾熹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后背,像哄小孩一般,哄了半天,见姬檀应该缓和过来了,开始问自己的问题:“你总是比较这个做什么,这么在意,你是不是……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最后一句别看顾熹之问得随意、云淡风轻,其实呼吸都屏住了,拍姬檀背的手也停下一动不敢动。 他只有借着妻子这个身份,才敢来问、窥探踅摸姬檀心底最真实的心意。 瞬息间,姬檀侧趴在顾熹之肩头的一双桃花眼都无声睁大了。 顾熹之,他问了什么。 他问自己,是不是有一点喜欢他?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是魔怔了么? 姬檀本能就要遵循妻子的身份回答说喜欢,可话在舌尖兜了一圈,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姬檀心里的想法才被顾熹之看穿,他立刻就回答顾熹之是不是也能判断出真假,当然,也不止这个原因。 姬檀自己也想知道,他对顾熹之,是什么情感。 一开始毋庸置疑是憎恨的,他恨顾熹之的出现给他带来了隐患威胁,后来随着两人日渐相处,他不再恨顾熹之了,留下了顾熹之性命,甚至在心里想过皇帝宾天的难度,为了顾熹之,他宁愿走一条更加凶险万分的道路,那个时候他就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此生都不会对顾熹之出手了。 除此以外,他们私下的交情亦十分甚笃,抛开两人调换了的身份,姬檀其实很想有个像顾熹之这样的朋友。 可惜,朋友是做不成了。 但他在顾熹之这里收获的快乐,同样铭刻于心。 姬檀记得顾熹之送他的每一份礼物,蜀葵花、自制书笺、萤火虫、京郊游玩、各种美味吃食、为他定做的衣服配饰鞋履,以及他在日常生活中、微末之处的种种用心等等,所有行径,姬檀都记得的。 那些惊喜、欢愉,他从未感受过的情感,他全部都体验记住了。 姬檀和顾熹之相识的时间不长,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却是姬檀这十数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有时他会变得奇怪,大脑僵滞无法思考,唯有心跳如擂莫名鼓噪;还有顾熹之距离他近在迟尺、亲吻他时,他其实并不反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他有点想躲,不是怕顾熹之厌恶他的那种躲,只是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他为什么会亲吻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事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顾熹之亲他就亲了,姬檀其实从未真的生气。 还有,得知顾熹之在努力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姬檀也想过不要他那么辛苦,他可以给他钱,甚至于顾熹之的仕途,在不暴露身世情况下他会提拔他到最高的位置。 只要顾熹之的初心一如今日这般,姬檀愿给予他许多好处,权利地位,资源人脉,通通可以,姬檀不是小器的人。 以上这些他的想法,不知道算不算作喜欢。 姬檀从未得到感受过爱意,他也不会爱人,他甚至连这是他内心真实产生的情感还是筹谋掌控顾熹之的一环也分不清楚。 他根本如实回答不了顾熹之。 顾熹之见他久未回答,换了个姿势将他抱住,与他面对着面,这下姬檀没有办法逃避了。 他抿了抿唇,思绪心念电转,很快有了主意,旋即抬起眼睫驾轻就熟作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桃花眼莹莹动人直视顾熹之,道:“当然了,熹之,我喜欢你,不是一点,是很喜欢很喜欢你。” 说罢,怕顾熹之不信似的,双眸愈发真诚了,真诚地清清浅浅。 又是一张作出的笑吟吟假面。 顾熹之一眼看穿了,他提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将姬檀严丝合缝地揽进怀里,脸颊挨着姬檀的发丝,温柔而又珍视地在上面轻轻贴了贴。 他没有在听到回答之后克制不住地激动亲吻姬檀,因为他知道,姬檀没有对他坦诚相待,又是在扯谎哄骗他。 但是,没有关系。 没有拒绝他就很好了。 他不奢求姬檀回应他同样的爱意,只要姬檀肯让他留下,继续留在他身边,顾熹之就心满意足了。 本来,他也只是无私而又纯粹地爱着姬檀的,姬檀准允他爱他,对他来说,已足矣了。 顾熹之闭上眼睛,满足充盈,但内心深处仍有一丝失落地轻轻吻了姬檀的头发一下。 他还是没有忍住。 他好爱他。 翌日上晌,东宫。 今日姬檀的政务不忙,他难得有了片刻自己的时间可以发怔思忖个人感情问题。 他还是觉得昨晚的顾熹之不太对劲。 顾熹之哪有这个胆子这样跟他说话,即便后来他妥协着补了,姬檀知晓了他真实目的,也还是觉得不对。 顾熹之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这么会来事了,对他的反应很是奇怪。 说的那番话不像仅对他说的,更像是,对太子殿下。 莫非……刹那间,姬檀张大了瞳孔,腾地站起身来。 他怎么就忘了呢,一直认为顾熹之如果知道换嫁真相,必会生气,会来诘问他,甚至与他离心,唯独把顾熹之爱他一事算漏了。 顾熹之爱他,那这桩婚事于顾熹之来说欺骗根本不值一提,反而是天大的好事,他阴差阳错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人,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气怒质问他。 怪不得,怪不得。 顾熹之对他的态度忽然转变,好的跟他就是他的心上之人似的,原来,根本就是。 顾熹之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好啊,好你个顾熹之。”姬檀唇角一牵发笑,一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又深又沉,眸中情绪翻涌复杂。 第76章 傍晚, 姬檀仍是照常回去顾家。 白日他已经猜出了顾熹之知道他真实身份一事,非但没有拆穿愠怒,反而极尽周到体贴之能事地照顾将养他, 讨他欢心, 这一切的前提皆出于顾熹之喜爱他,爱意蒙蔽了顾熹之的双眼,一旦他冷静下来,即刻就会想到自己为何要换嫁指婚, 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继而怀疑更多。 这种情况姬檀绝不允许, 越是这种至关紧要的关头,他越是要从容以对。 是以,姬檀回来了, 继续以妻子的身份和顾熹之相与。 好在顾熹之尚且不知他已经知道他知道自己身份一事, 那么主导权就还在他手里,何况顾熹之喜欢他,只要有这一点,姬檀就等同于在他这里拥有了免死金牌一样的权力。 完全不带惊慌的, 姬檀信步走入屋内。 此时顾熹之也已经回来了,比姬檀早片刻钟,正要出来接他,不想迎面就碰上了姬檀, 情不自禁笑逐颜开, 上前牵住了他手,温声问他:“开饭还有一会,回来的路上我买了糕点和果酒,要不要尝尝?” 姬檀垂眸看着他熟练执过自己手的做派, 莞尔一笑:“好啊。” 说罢,意味深长地随顾熹之进了屋。 顾熹之觉得姬檀今日的神色和往日不太相同,更具太子殿下原本的性情了,不管怎样,他都喜欢,因此也没有多想地看着姬檀吃点心。 姬檀兀自不动声色地享受着他的侍奉,也更好地观察打量他。 见顾熹之仍是那副忠诚木讷的模样,他就放下心了。 用过晚膳后,顾熹之跟着姬檀回房间,几乎是甫一进了房间门,他就迫不及待欲抱姬檀,这是两人连日来的日常习惯了,顾熹之喜欢抱他,姬檀也随他去,甚至有时姬檀会主动张开手臂,要顾熹之抱他。 再一次被从后猝地抱了个满怀时,姬檀才意识过来两人间有多亲近。 他微微侧首:“你……” 话音消弭于唇齿间,这是个再近一分就能与顾熹之唇瓣贴着唇瓣的距离,姬檀眼睫扑簌,旋即心都乱了一拍地垂了下来,嗔道:“做什么呐你。” 第96章 他垂敛眼睫顾熹之就看不见他的神情了,不过仍纤毫毕现地看清了他泛红的耳垂,微微一笑,声音略微低沉地道:“一日不见,我想你了,想抱一抱你。” 说罢,额心和姬檀的额心轻轻相抵。 温情地宛如蜜里调油。 姬檀心里打了个激灵,心道,顾熹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这时候他倒会说话得很,一改平日温吞淳朴的模样,不过,他确实挺爱自己的,一点理智都没有了,不然,他这么拙劣的伎俩定是瞒不住他的。 神思不属间,顾熹之见人没有回应,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到软榻上坐下。自然是他坐软榻,姬檀坐在他怀里,这也是两人间惯常的拥抱姿势了,姬檀其实也喜欢,按照往常,他早就习惯成自然地回抱住顾熹之的脖颈,把自己慵懒地挂他身上。 不过今日,姬檀醒着神,眼睛一眯,问他道:“你当日住回房间的时候怎么保证的,除了晚上回来就寝,其余时间都在书房,绝不打搅我,你都忘了吗?” 顾熹之瞬间身躯一震,他不是忘了,他是巴望着姬檀忘了,但显然,姬檀并没有忘,还开始旧事重提了。 这一次,他又想做什么。 顾熹之低眉耷眼地在他发丝上蹭了蹭,温声讨好道:“没有忘,我只是,忍不住。我打扰到你了吗?” 姬檀觉得他黏糊糊的,不过这样也好,他愈是喜爱自己,姬檀就愈好掌控他,邃一弯唇角,道:“是啊,你打扰到我了,你就说如何罢。” 顾熹之顿时紧张起来,呼吸都屏住了,不知所措道:“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字来,他自是知道自己食言了,仗着姬檀扮作他的妻子温柔小意,便顺势而为满足自己的私心,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近他。如果,姬檀不喜欢他这样,或者想要惩罚他的话,顾熹之绝无怨言。 一眼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的姬檀唇角笑意更大,他手指一戳点在顾熹之肩头,道:“你做的不好,我要罚你。” 顾熹之闻言竟然露出了欣然期待的表情,洗耳恭听。姬檀虽隐隐察觉不对,但还是出言道:“你一食言而肥,二用情不专,一边想着太子殿下,一边却又和我纠缠不清,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顾熹之顺着他的话怔怔道:“该罚。” 姬檀便微微抬高了下颌,骄矜一笑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虽食言,可我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不会再把你赶回书房,不过,你若再想随意抱我、亲我,可没那么容易了。” 姬檀提这一点主要是出于自己的贞操考虑,不然,把顾熹之的心养大了,对他的索求也会越来越多。 顾熹之脸上那种闪烁着期待的表情微微黯淡下去了。 “你想要亲我吗?”姬檀没有错过顾熹之眼里一闪而逝的黯然。 顾熹之原本是要恭谦答话的,可坏就坏在,姬檀问他话时并不是本本分分问的,而是食指压在了顾熹之唇上,眉梢轻佻,神色倨傲,他这副样子让顾熹之一下血脉偾张,神色比先前还要更期待了,原本的含蓄欲否即刻被抛到九霄云外,顾熹之漆深的瞳孔向上定定注视姬檀。 魂牵梦萦并直勾勾地如实答道:“……想。” 姬檀莞尔一笑,他就知道,顾熹之对他心怀不轨。 他这般地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对自己矢志不渝直言不讳,姬檀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俯首在顾熹之面前,俯仰之间,不过咫尺之距,姬檀仿若涂朱的唇瓣昳丽勾起,一启一阖,朝着顾熹之一瞬不瞬吐字清晰道:“不给你亲。这便是对你的惩罚了。” 一言甫毕,双手撑到顾熹之胸膛前,一把推开他,并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靛蓝袍裾外罩月白色华纹宽袍在眼前一拂一转,顾熹之眼都花了,只闻到一阵怡人的檀香香气,瞬间魂魄不知所依,飘飘然也,本能地起身往内室去追逐姬檀了。 “可以换个惩罚吗?”隔着一道屏风,内室里青年呼吸沉重,戚声恳求。 “不可以。”清越宛如银铃般的笑声不绝。 “那不给亲,给抱吗?” “也不给。” “可我已经抱到了,这怎么算。” “松开。” “松不了,手没有力气了。”不止如此,浑身也仿佛飘起来了一样,虽然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狂悖大胆,但此时此刻,顾熹之委实是忍耐不住了,眸光深得发红。 “……” 姬檀如何与他喁喁耳语又是如何惩罚他的外边是听不清楚的,只能透过暖黄色的屏风,影影绰绰窥见一角靛蓝袍裾被七品文官的绯红袍裾压在其下,层叠绽开。 气氛幽静,温情而又无限缱绻。 这件事虽然出乎了姬檀意料,不明白顾熹之怎么非但没有受到他的约束禁制,反而对他愈发色胆包天激动兴奋了,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顾熹之深爱着他,即便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毫无威胁。 姬檀心里的一颗大石总算沉甸甸地落了地。 对内,他亲自掌控顾熹之,好在顾熹之也是个上道的,每日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不用姬檀问,他自己就一一尽数吐露了,姬檀对此表示很是满意,对着青年漆深湿漉漉的眼神,也不吝奖赏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他只需要付出微乎其微的代价,就可以牢牢拴住顾熹之的心。 这场筹谋算计,还是他赚了。 就是有点弄不太清楚顾熹之那诡异的,越来越兴奋、总是想方设法地向他讨要亲吻赏赐的行为。 不过姬檀并不讨厌反感,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主动亲亲他,稳住他,这个赏赐还是很容易的。 他应许顾熹之了。 对外,姬檀让小印子对顾熹之的人际往来严加排查,不再局限于他与哪些人来往,这些姬檀统统知道,而是要具体一点的关系。 这天,小印子向他禀告探查结果,“探花郎一直在给姜小公子私下授课,近来小公子学业进步许多,在国子监的考试中屡次夺得第一,很是感激喜欢探花郎呢。” “姜芾?”姬檀一挑眉梢,难以置信。 “不错,正是姜芾小公子。小公子之前还差人向东宫传过话,想来拜见殿下,不过皇后娘娘认为此值多事之秋,让他们少与宫里牵扯,这才作罢了。” 姬檀早就知道顾熹之在给人授课,不过这都是些小事,他从未细问,未曾想竟让他和姜家的人牵扯到了一起了,这是他的疏忽。 “那他们来往间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姬檀有些担心。 “这个……倒是没有。小公子几次提出感谢探花郎,请他吃饭,不过探花郎并未应允,两人一直是很纯粹的师生关系。” “这样啊。”姬檀手中摩挲着他的太子印章,心思已然转了百千回。 “既然姜芾有心求学,小小年纪学问如此出类拔萃,孤这个做表哥的也该表示表示才是,孤从前的几位老师在国子监近来可忙?” 小印子了然他的意思,道:“不忙。” 姬檀莞尔道:“既如此,日后就用不着顾熹之了,稍后你去向老师禀话,就说是孤的意思,让他们多带带这个小孩,就像当年教孤一样。” “是,殿下。”小印子应下后,又问:“那探花郎那边?” 姬檀一展鎏金色宽袖,整理好收回来,放下手中印章,道:“他想赚钱,孤手下正好还有许多庄子铺子,每年向钱庄存放再取出流通投以他用,钱生钱,这种事情教给外人总归是不大放心的,让他学学怎么管理处置这种钱庄当票之类的,也管好这群做生意的人,对他有好处,钱来的也快,比他辛辛苦苦教人授课强。” “殿下远虑。”身为姬檀的近身心腹,不论他做什么小印子永远支持在第一线,即刻便退下安排了。 先去国子监请见殿下少年时的老师,稍后再将殿下手下的庄铺整理了,待探花郎下次来时告知于他。 第77章 翌日, 姬檀在顾熹之来东宫向他请安时将他不必再为姜芾私下授课一事通知了他,“你如今在官场上正值上升时期,莫要为了些黄白之物浪费这许多时间, 你若当真想授课育人桃李满天下, 不如先想办法擢升进詹事府吧,之后想做什么也容易得多。” 顾熹之温声应允:“是。” 他倒没有很想授课育人真做个夫子,只是这样来钱比较快,比学堂里正式的夫子赚得还多。不过如果殿下不想要他这样做, 他不做便是了, 他的追求从始至终都是殿下, 是以答应地极为利落。 姬檀见他上道,心情舒展开来,笑意吟吟为他指一条明路, “你如果只是单纯想挣钱, 不如来为孤办事?孤手下有很多庄子铺子,每月皆有利润进项,关系庞杂以致有些宫里不好插手,总是交由固定的人掌管孤也不太放心, 但全都换新鲜血液成本太高,易生乱子,不若你去给孤看着,管理上面的收账和监督人员, 每月的月俸就从当月进项里抽取一成, 你意下如何?” 第97章 顾熹之闻言面色退却,不是他不愿意为太子殿下效力,而是,殿下这明显是在给他送钱! 每月月俸抽取一成, 那也是一笔极大的款项了。 太子殿下何至如此,而他又何德何能。即使没有了为学生授课这一进项,他也可以再想别的法子,无需殿下援助,合该他照料将养殿下才是。 还是,殿下是不相信他能让他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见他没有立即回答,姬檀望向他,将他面上神色变换尽收眼底,双手支在案桌上交叉道:“你是不是以为孤是在怜悯、施舍你?” 顾熹之顿时回神,解释道:“微臣绝无此意。只是,殿下厚爱,这太贵重了,微臣不能坦然受之。” 太子殿下一心为他着想顾熹之无疑是高兴心愉的,但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该倚仗殿下权势理所应当地享受好处,那他成什么人了,他对殿下的忠诚又算什么,他不想殿下有丝毫误会,想凭借自己的能力给予殿下最好的生活,他会加倍努力。 顾熹之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姬檀见状好笑,道:“你想哪去了,你以为这个钱是那么好拿的?孤是让你学学管人,将来更好地为孤办事,你若是自身能力不足,莫说拿钱,一堆窟窿黑锅等你受的!” 姬檀说着仿佛这是什么烫手山芋。 顾熹之笑了,太子殿下手下的活计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殿下就哄他罢。 不过经殿下这么一说,顾熹之倒想起了另一个好处。 恰逢此时姬檀也开口,以此游说他道:“你不是在攒钱想买庄子铺子吗?就当提前积累经验了,知晓行情和管理手段将来会便捷很多,于你有好处。” 闻悉此言,顾熹之瞬间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不仅是因为殿下为他思虑周全,他感激不尽,而是,殿下怎知他想要买铺子的。 这件事,他应当没有对殿下说过才对。 他虽日日向殿下事无巨细地报备一切事宜,但买田产铺子毕竟关乎未来,不确定性太高,且能不能赚钱、从事什么行当赚钱顾熹之还未思量周全,他一贯是个事以密成的性子,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不会随意向人吐露,尤其是他的心上之人太子殿下。 事情若成了还好,若是不成,岂非空话,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这个道理顾熹之还是懂得的。 且他绝不会给殿下留下吹嘘大话的印象,他一定要在殿下心中维持可靠、坚韧不拔、令人信赖的良好形象品行。 故而,他绝对不会与殿下提起这件事。 那么,殿下是怎么知道的?看起来似乎还了如指掌。 顾熹之想起了殿下早知他有龙阳之好一事,如果那次是殿下提前派人对他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那么这一回呢,又是怎么回事? 说明殿下对他的调查盯梢一直持续从未停止? 顾熹之心头猛地一跳,他其实并不想思考这些,他甚至已经刻意回避了殿下做这一切的目的了,但还是从细枝末节处窥见端倪。 这让顾熹之心绪复杂翻涌,从脚底生出了一股凉意,一点点地将他浸染地四肢僵麻。 见他又一次久未答话,姬檀觉得有些奇怪,放下手中的案牍看向他道:“怎么了?你还是不愿意吗?” 顾熹之心都乱了,根本没有仔细听姬檀说了什么,囫囵答道:“没有。微臣愿意,微臣愿为殿下效力。” 顾熹之嘴上答着话,心里却忍不住暗想殿下一直盯梢他一事,倏然,他心头再次一跳,停止为姜小公子授课不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理由……理由也很容易想到,姜小公子曾不止一次说过,他长的很像姜家人,像皇后娘娘。 须臾间,顾熹之的呼吸都乱了,他头一次在面对太子殿下时走神,神思不属,心里想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事情。 但是此时此刻,他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快点确认清楚殿下是没有问题的,是他想多了,想要结束这个胡乱臆想。 “好,殿下。不过微臣还有一事,上次为姜小公子授课,与他约了下次授课的时间,还没有告诉他不能再为他授课的事情,微臣想,将最后一次授课完成,再去学习庄铺管理一事,可以吗?”顾熹之目光望向姬檀,心中忐忑不定。 他会答应吗? 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太子殿下当真不想他和姜小公子私下接触? 姬檀莞尔道:“这还不简单,孤派人和他说一声就是了。姜芾学业进步,孤也为他高兴,已经在国子监为他安排了教习师傅了,他自是知道的,你不用操心。不过,你如果想先准备一段时日再学着管理庄铺也可以,随你。” 姬檀言毕,便又垂首去看自己的公文案牍了。 言下之意便是,庄铺那边并不紧张,顾熹之可以随时去,但见姜小公子,就不必了。 顾熹之紧紧悬着的心一下沉到了底。 太子殿下不让他见姜小公子,为什么,怕他们之前产生牵绊吗,还是怕他知道什么。 他做这些,究竟想要隐瞒什么? 顾熹之控制不住地深入思忖这些问题,他害怕再待下去就要露出端倪了,正好太子殿下政务繁忙,他也无心逗留,随意找了个借口赶忙离开。 一路上他都在思忖太子殿下做这一切的缘由,为他指婚,对他超乎寻常的关照和热络。 不对劲,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症结不应出在这里,这个时候问题已经存在了,太子殿下做这一切只为解决,或者隐瞒。这么说来,他想要解决或者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顾熹之心里一团乱麻毫无思绪,他实在想不到他与太子殿下之间还有什么羁绊,或者还有什么可能存在的联系。 不,是有的,顾熹之忽然又记起来一件事,差点把这给忘了。 他之前探查父亲在京城的经历,不是得知了母亲曾在皇后娘娘的栖梧宫服侍一事吗,而且,他与太子殿下还出生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这,便是他们最初的羁绊了。 可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早。 顾熹之登时眼前一片发黑,总觉得有什么即将冲破他的灵台,豁然开朗,但又缺了一层。 还差什么,还差点什么。 他和太子殿下之间,皇后娘娘,还有他母亲,这四人还能有什么。 “你长的像是我姜家人!”姜小公子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 但顾熹之想的不仅仅是这个,他当时只觉得是人有相似,巧合罢了,可是如果,他长得像皇后娘娘,而姬檀的眼睛却肖似极了她母亲,同一宫殿所出生的孩子模样却交叉像极了另一位母亲,这,又意味着什么? 顾熹之呼吸一滞,完全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抬起头四下环视一圈,准备回翰林院,却发现因为自己方才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走到官署与宝华寺相毗邻的青石砖道上去了。 正准备转身折返,倏而瞧见远处,一名身着素净旗装、头戴罗钿绢花,气质婉约却颇为雍容华贵的妇人在掌事嬷嬷的陪伴下往这边走来。 是皇后娘娘。 第78章 顾熹之在看到皇后的第一时间, 不是迎上前去,也不是立在原地准备向皇后娘娘行礼,而是一闪身, 疾步躲到了一颗一人合抱的文冠树后, 悄然注视着皇后向他走来,越来越近,随即,擦着他的视线而过, 最后只余一抹身量纤纤的背影。 不是顾熹之不懂礼数, 也不是他近乡情怯, 在怀疑面前的贵人或许与自己有关系之后心绪纷杂,不敢面对,怕是乌龙一场, 抑或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 怕她认不出来,怕她不信自己。 而只是,那一瞬间顾熹之的想法极为简单。 如果他心想为真,姬檀怎么办? 顾熹之总共见过皇后三次。最近的一次即是刚才;第一次见皇后, 是随太子殿下一起前往临江清宴时,那时他便知道,皇后娘娘待太子殿下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相当疏远, 连他一个陌生官员都不如, 皇后娘娘问了他的身份也没有过问关怀太子;第二次见皇后是在太后寿宴,彼时的皇后娘娘高坐首位,既是大气端庄的天下之母,也是慈眉善目宛如她惯常礼的佛陀一般的博爱之人。 唯独一点, 她的温柔慈爱并没有分给太子殿下。 场上其他嫔妃,凡是有孩子的,不论孩子大小皆对孩子关怀备至,可是太子殿下遇刺,皇后娘娘冷静旁观,始终不置一词,漠然地像是一个局外人,只当是在看一场闹剧,唯独不是一个母亲应该有的反应。 皇后娘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然解释不通她对待太子殿下冷淡的态度。 这样一来,顾熹之就更不会贸然面见皇后娘娘了。 如果他方才的想法是真的,不小心在她面前露出了什么端倪,那姬檀的下场可想而知,顾熹之心有余悸地闭了一下眼睛,幸好方才没有直接露面拜见皇后娘娘。 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再行打算。 第98章 其实方才在树后注视,顾熹之看清了皇后娘娘的正脸和侧颜,五官和他确实是肖似的,从眼睛、鼻梁、再到嘴唇,最后是面部轮廓,无一处不相像,只是皇后娘娘的五官颇为温婉柔和,他则是更加锋利深邃,男女之间的特征差别十分明显。 有了和皇后相貌的鲜明对比,再看沈玉兰就一目了然了。 年轻时的沈玉兰无疑也是貌美的,但她的容貌是那种昳丽、一眼便令人惊艳心笙驰荡型的,和皇后的温婉清丽截然不同,他与沈玉兰没有一处相似。反倒是太子殿下,同样俊美艳绝,使人一眼瞧见,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不论如何看他,从哪个角度,皆昳丽照人,风华绝代,顾熹之光是想想,就不由心神震撼。 这是容貌方面。顾熹之赶忙压下自己过于发散、又想到了太子殿下的神思,继续回想沈玉兰的行为表现。 现在的母亲对他还是不错的,体贴关怀,不说无微不至吧,起码一个母亲对儿子应尽的责任她是尽到了的,养育之恩大于天,但是在顾熹之还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并不是这样的,性格总是阴晴不定,在他父亲面前对他极尽温柔周到之能事,但一旦离开了父亲视线,母亲看他的表情就十分地一言难尽。 彼时的顾熹之看不懂,但现在的顾熹之恍然明白过来了。 那是一双含着怨、隐恨、烦躁,但又不知道迫于什么原因而认命妥协了的表情。 年轻时候的沈玉兰养育顾熹之大多是这幅样子的,但在人前,尤其是他父亲面前,沈玉兰又无比温柔,连带着她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对他呵护宠爱到了极点,小顾熹之不明白,但看别的母亲在人前也是如此,便以为母亲都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有时候会被母亲的行为和神色伤到心,但父亲很疼爱他,教他读书,也带他出去玩,转瞬顾熹之心情就又好了。 小孩子忘性大,不记仇,只知道母亲是生养他的人,是最亲近、爱他的人,要好好孝顺母亲。 顾熹之从未疑心过沈玉兰不对。 后来随着长大,他慢慢懂得了一些事理,意识到母亲对他的态度很是矛盾,但这个时候他父亲又病重,很快过世了,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彼时的顾熹之也无心探究母亲为何会对自己这样。再之后,大抵是母子两人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扶助了,沈玉兰逐渐地不再对顾熹之横眉冷对,会在平时关心他,生活起居上照顾好他,像每一个寻常母亲所做的那样,只是偶尔看着他出神,像在透过他看另外什么人一样,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和母亲关系转圜就是好事。 就这样,顾熹之和母亲一直母慈子孝地相处到了如今。 往日忽略不计的细节在这样的回顾当中一一重新浮出水面,和顾熹之心中的那个猜想全部对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小时候沈玉兰这样对他也就情有可原了。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他并不能够轻易原谅对方。 思量至此,在疑心太子殿下一直暗中盯梢他,再深入其背后的原因,最后比对到了皇后娘娘和他的母亲身上,顾熹之心里的那个想法几乎彻底成型了,并且,极有可能是事实真相。 想要证实这个猜测也很容易,他只需要去找皇后娘娘,不用多说什么,佯装偶遇,正常君臣之间相与即可,就看皇后娘娘是何反应,如果她也一如自己这般,那一切真相便可显而易见了。 但是,只这一点,顾熹之就不会去向皇后确认。 若是事情当真这般发展,太子殿下会如何,他会沦落到何种境地,顾熹之不敢继续想下去,他说服自己,他还有许多疑惑没有弄清楚,譬如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他为什么会费尽心机只为隐瞒自己而不直接将自己除去,他们成婚这么长时间,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慢慢主动向他坦白。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这是太子殿下嫁他为妻的缘由,那殿下对他所做的一切,他们共同生活的种种,于殿下来说,又算什么,他对自己,有过一丝真心么? 这是顾熹之首要想要弄清楚的。 他们的身份疑点一事暂且不提,殿下高坐明台,这是他自己的能力本事,而他亦凭借科举入仕来到了他想来到的朝堂,能力如此,命数如此,暂时无关紧要,他现在的日子也不差,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就到这里。 他想先问姬檀,他对自己究竟有没有过真心?难道全部都是虚与委蛇吗? 他不相信,他要听他亲口所言。 顾熹之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当天晚上,两人回家后顾熹之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仍是像往日一般悉心照料姬檀,待他吃饱了饭,也吃了饭后水果,不会为此胃口受到影响后才开始准备徐徐问他。 照例,两人在软榻上相对而坐。 为了让气氛严肃些许,避免姬檀插科打诨蒙混过去,顾熹之久违地将木几摆在了两人中间,颇有几分谈判博弈的气势。 姬檀看他正襟危坐的样子,眉梢一挑,一只手驾轻就熟地支到了木几上托着下颌,目光慵懒而又专注地望着顾熹之,另一只手随意放在一旁,就在顾熹之的眼皮子底下,指尖没有规律地轻点,听听他要说什么。 顾熹之被他看得一阵心猿意马,心头一软,神色也旋即软和下去,他反应过来即刻板正脸色,重新让自己肃然起来,道:“跟你说正事呢,认真一点,别笑嘻嘻的。” 他越是一本正经就越有意思,姬檀毫不当回事,非但没有像顾熹之一样正色,反而用那只指尖轻点的手去勾顾熹之放在木几下的手,一下就勾住了,姬檀顺势钻进一根食指挠他掌心痒痒。 顾熹之唰地条件反射握住了他作乱的那只手,将其整个包裹进了掌心,令他再也动弹不得,目光漆深而又汹涌。 “你做什么呐,又轻薄我。”姬檀笑意吟吟地熟练指控他。 顾熹之被他说得面上一赧,但还是强作正经,并将姬檀的手握得更紧了,不忘对他解释:“我没有。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姬檀顿时眉梢挑地更高了,轻呼:“哦?那照你这么说,每一个对你主动的人你都要这么握着人家咯?” 顾熹之立刻:“怎么可能?” 然而,他手中抓着的姬檀的手便是铁证,顾熹之气势一下弱了大半,有种有理说不出的感觉,他登时无奈了。论巧言擅辩,他从不是姬檀的对手,他开始为接下来对姬檀的询问感到担心了。 果不其然,姬檀一莞尔,开始插科打诨地道:“你这么激动作甚,我又没说不给你握,想握握着就是了。” 顾熹之心知不妥,但还是紧紧握着姬檀的手。 同时,因为此举,心里生出一种握姬檀手手软的感觉,强行做出的正经气势又削减了部分,全然不复开始气势,顾熹之一边在心里忍不住地唾弃自己,一边还想肃然起来,但实在做不出这个表情了,反而让他的神色看起来很是奇怪。 姬檀见状感到讶异,也不以手支颐了,直接伸手一推将木几推到软榻里边去,往前倾身打量顾熹之,问他:“你怎么了?” 顾熹之那点气势彻底消散了,随着神色一松,他心里憋着准备问姬檀的那口气也散了,根本问不出来。算了,下次罢,等他做好准备再问,他还要提前想好万一这是真的,真相曝光,他该如何面对,又要如何保全姬檀。 心里装着事,只好先应付姬檀,勉强一笑,道:“没事,你别担心。”说着,伸手摸了摸姬檀凑上前的脑袋。 姬檀见他故作一本正经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看他神态这般,反而觉得不对劲了,顺势窝进他怀里,整个人挪蹭过来把自己的腿调转方向,然后选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坐在顾熹之怀里,微仰起头看着他。 顾熹之心里愁云密布,手臂却还不忘把姬檀抱紧,低垂下首脸颊贴着姬檀的额心。 “到底怎么了?”姬檀一瞬不瞬看他,心里亦生出紧张。 顾熹之抿了抿唇,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拿姬檀怎么办。 这件事情挑明,两人之间就彻底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揭开残酷真相的他们还能一如现在这般么,是现在的感情真实,还是揭露真相后才是真实,顾熹之不知道,他甚至开始害怕面对。 细细想来,事情的真相只有姬檀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他怀疑,姬檀肯定不会说出去,如果他也止步于此,他们之间,是否就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但是,还是不行。 顾熹之无比纠结,他问姬檀:“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喜欢做太子吗,如果姬檀喜欢,他又该如何抉择,是否要到此为止不再探查。 顾熹之仔细想了,觉得这或许真的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一旦真相揭开,两人都承担不起以此付出的代价,反而维持原状,是损害最小的结果。 这对姬檀来说,是最妥当的万全之策了。 对他来说,即使这是真的,这个身份也没有任何吸引力,反而会牵扯出很多麻烦,唯一的缺憾只有皇后娘娘那边,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做,但是不论探查与否,皇后娘娘都不会有任何事情,他还可以换旁的方式补救这一切,总之,事情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第99章 可一旦真相揭露,他和姬檀之间还能维持原状吗?他们的命运将会分别走向何方? 顾熹之不知道,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担心什么,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其拥抱更紧,姬檀被抱得几乎完全贴上了顾熹之的胸膛,身体受束拥挤,他不满地伸手推搡顾熹之。 “我自然是喜欢现在的生活的,希望可以一直和熹之这样下去。”姬檀以为他问的是他们的夫妻生活,先这么说稳住顾熹之。 顾熹之得到答案,了然了。 果然,太子殿下做这一切是想要维持现状的。 那对他的感情呢?是真的还是做戏? 这个顾熹之没有问,反正不问他也知道姬檀会如何回答,这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但是,他还是想知道,不希望姬檀骗他,希望他能主动向他坦诚实话实说,他对他的喜欢、曾经的保证不会因为这些就轻易改变,他的心意始终磐石无转。 不能再任由姬檀这么下去了,这件事必须有人主动跨出这一步。 于是,在顾熹之已经怀疑他、并极有可能认定那就是真相之后,还是没有忍住地将姬檀亲昵搂在怀里,低垂下首埋进姬檀脖颈,期期艾艾拱了几下,然后好声好气地问他,企图从他这里得到一丝真心的回答: “你有没有骗我,小狸奴?” ----------------------- 作者有话说:修改了小顾得知真相的进度,原版有点小问题 这章我之后再精修一下内容,避免修改不流畅 第79章 姬檀一怔, 一时间甚至不知道顾熹之问的是哪件事。毕竟,他骗顾熹之的可太多了,就没有哪件没骗, 顾熹之应该反过来问他才对, 这让姬檀怎么回答。不过,他本就从未对顾熹之说过实话,此番不过再添一句假话而已,不算什么。 故而, 姬檀声音温柔地道:“当然没有了。熹之, 你还不信我吗?” 顾熹之抱着他的动作一滞, 一耳分辨出这是假话,默默无言。 他还真是,险些忘记姬檀的性子了。 这人说起谎来眼都不带眨的, 替换了他的妻子在他面前演戏, 演得跟真的一样,他被骗过数次,若不是发现姬檀会武功一事,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就这样, 姬檀还在持续不懈地哄骗他,他的话能信就有鬼了。 顾熹之回过神来,打消了试图让姬檀说真话的念头。 他不会说的。 但是,即便是假话, 只要姬檀说, 他就信。 这件事的怀疑就到这一步,背后的所谓真相、最终结果,他都不会再追究了。 他想和姬檀继续这样装作不知地生活下去,维持平静婚姻不变。 这就是他想要的, 并且一直这样下去。 良久,顾熹之深深地呼出了口气,手掌抚在姬檀的后脑勺上,闭目在他额顶落下一吻。霎那间,姬檀眼珠都不动了,微微张大静默看着顾熹之。 他太奇怪了,今晚格外不对劲。 饶是顾熹之知晓他真实身份的时候应该都没有这么失魂落魄过罢,还是,他又知道了什么?姬檀登时心里一紧,想从顾熹之怀里出来。 可是顾熹之纷乱的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此时此刻只想安静抱着姬檀,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慰籍,继续生活的能量,并不想让他离开,是以在姬檀冒出头时即刻就将他的头又按了回去,姬檀把手抽了出来,顾熹之又把他手捉回去,姬檀往后挪挪蹭蹭,顾熹之一个抱紧,直接将人抱得紧贴在自己身上。 姬檀:“……” 姬檀终于被惹烦了,顾熹之今晚怎么回事,他到底在做什么?!太烦人了!! 不过这也间接打消了姬檀的疑虑,顾熹之心情低落态度反常应当与他无关,不然不会这么亲昵地抱着他,从他这里汲取安慰,更不可能是他竭力想要隐瞒的那件事,如此姬檀就放心了,动作更大地折腾起来。 他又不是顾熹之的什么知心解语,顾熹之情绪沮丧与他何干。 姬檀这样闹,顾熹之也快抱不住他了,松开环抱他的手,改为捧住了姬檀的脸,双目可怜见地问他:“我今日遇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你可以安慰我一下吗?” 姬檀的动作慢慢停下了,抿了抿唇犹豫不决。 只是,安慰人的事情他也不会呀。不过,这是个让顾熹之对他更加死心塌地的机会,姬檀一想还是慷慨同意了,点了点头:“嗯。” 话音落下,但见顾熹之微微一笑,旋即他的面容凑近,猝不及防吻住了他,并揽住他的腰身不让他撤退。 姬檀:“??!!” 不是求他安慰吗,怎么又亲他了! 他哪里知道,对于顾熹之来说,先前已经拥抱安慰过了,此番再要安慰,自然是要比方才更加亲昵,比拥抱还要亲昵的,只余肌肤之亲了,何况,姬檀骗了他这么多事。偏偏这人在感情上是个一窍不通的,那么他索要一点利息回来,没问题罢。 多亲一亲,多讨一点。 是他自己答应了的,是他欠他的。 顾熹之亲吻地理所当然。 经过这么多次的亲吻,他早已熟能生巧了,知道怎么亲不会亲到姬檀的易容|面具,也知道怎么快速撬开姬檀的牙关汲取更多甘甜,如果前两步都很顺利,那么之后姬檀就再也抗拒不了他了。 顾熹之捧着姬檀后脑勺,长驱直入肆意深吻。 亲到最后,窗外夜风声、漏夜才会出现的小动物悉悉索索声、远处深巷传来的几声犬吠送入姬檀耳里,他从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一把重重推开了顾熹之。 红着眼眶,眼里蓄了清润的一滩水光,抿着被吮吻地湿润微肿的唇瓣抬手接连捶了顾熹之好几下,从他怀里跳下来,气冲冲地回去自己的内室。甫一下地,犹不解气,又转身将坐得端端正正的顾熹之一把搡倒在软榻上,这才夺步跑了。 这个顾熹之,太烦人了!太讨厌了!老是亲他!! 他真的要跟他生气了!!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他了。姬檀躲到床榻上,用薄被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忿忿想道。 翌日,天光高朗,白云稀疏。 凤阁龙楼一般的殿宇凭栏前站着一名通身华贵衣冠不凡的男子,只是,那男子面色满是不忿,手中握着一枚玉珏,玉珏的穗子都被他捏变了形,少顷,另一名比他小些的少年跑来,笑着恭敬唤他:“三皇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另一人乃是四皇子。 而他们所在的宫殿位处皇子所最高的地界,向前瞭望,几乎能看到小半个皇宫,亦能隐约望见东宫一角。 三皇子听到四皇子声音,脸上的忿忿之色更鲜明了,恨恨向他抱怨:“四弟,你可算来了,你都不知道太子有多过分!这样的人,休想让我和他化干戈为玉帛!!” 四皇子顺着他的话头问:“三皇兄,太子皇兄怎么了?” 三皇子便絮絮不停与他道:“太子此人狡诈非常,竟是故意引得皇兄我和手下官员相互猜忌,彼此怀疑,事情还要从前段时间说起……” 却说那段时日姬檀发现三皇子派人在盯东宫的梢,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地随意吩咐小印子每日安排一些人手混肴三皇子派来的暗探视线,让他们误以为东宫和三皇子手下官员暗中往来,不想这些蠢材当真信了,添油加醋禀报三皇子。 三皇子亦是个蠢的,不知深入思忖,手下禀告什么他也就信了什么,开始猜疑自己的手下。 最后当然是解释清楚了误会,但为时已晚。 他母妃不惜贪污重金为他笼络来的官员大臣就这么被他损耗干了信任,对他分外失望,要么改投其他皇子名下了,要么灰心丧意不再与他往来。三皇子那个气呀,那几天在自己的住处将太子从天骂到地,从古骂到今,除了他的十八代祖宗没有问候,其余全骂过来了。 他当时就想找四皇子一同痛骂太子,但想了想,还是罢了。 总觉得这件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有自己失察的原因,怕四皇子在心底里认为是他不行,轻蔑了他,这才忍住了。 忍了一些天后,对自己无能的感觉越来越淡,坚持认为是太子卑鄙狡诈的情绪越来越强,这才不再忍耐,约了四皇子出来和他倾诉了这件事情。 四皇子听后神色淡淡,没有什么反应。 这个结果他早预料到了,从三皇子久未与他说起太子的消息时他就猜到了,知道这个皇兄蠢,不想竟然蠢钝如猪,白瞎了他一番交往。四皇子简直想要翻个白眼。 “四弟,老四,你在听吗?”三皇子见他走神,有些不满。 四皇子想到三皇子所做之事还未曝光,他还有利用价值,即刻回神,神色一如既往地恭敬:“在呢,三皇兄。弟弟是在想,太子皇兄怎会如此,再有,三皇兄派人盯梢太子皇兄和探花郎,一点收获也没有吗?” “还说呢。”提起这件事三皇子更不高兴。 第100章 盯梢太子被他狠狠耍了一通,探花郎那边亦无甚动静,他克己守礼,与太子之间往来清白,根本没有出格的南风行为,白瞎了他派出去的暗探。 “哦还不止如此,暗探汇报他新娶的男妻每日在东宫当值,和东宫往来密切,两人感情好着呢,成婚多日了还跟新婚燕尔似的。”听着就烦,正事没探听到一件,全是这小两口子出去玩、浓情蜜意的那点破事。 三皇子感觉自己的耳朵遭老大罪了,正好,遭罪的事情不能他一个人受着,让四皇子也听听。 四皇子听后却没有露出如他一般的不胜其烦,而是神色若有所思。思量片刻后,唇角一提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三皇子视线一瞥,正好看见,登时更不高兴道:“你是在笑话我吗?” 四皇子赶忙收笑道:“不是,皇弟只是想到皇兄出师不利的原因了,顺道,还有一策奉于皇兄。” 三皇子听他这话心里极不高兴,怎么,因为他一次失败这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弟弟也敢凌驾于他之上了吗?他是在彰显自己比他聪明吗?不过三皇子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忍下了,压紧眉梢,问他:“什么原因,你有何策。” 四皇子道:“三皇兄欲对付太子皇兄,何至于自己出手呢,你我手足之间过于熟稔,自是一眼便看穿了对方招数,这种事情理应交由旁人去做。这也是皇弟要奉的计策,朝堂之中有的是太子的政敌,甚至,探花郎的敌人,皇兄忘了么。” 三皇子目光一凝:“你是说?” 四皇子微微颔首:“正是。” 三皇子还是不解,皱眉道:“具体是谁?探花郎初出茅庐,哪里有政敌。” “……” 四皇子真的忍不住要翻白眼了,极力劝说自己这个蠢货还有用,不靠他自己永远也没机会扳倒太子取而代之,邃强压下了厌恶嫌弃,皮笑肉不笑地说出一个人:“高府台。” 这么一提醒,三皇子总算想起来了,确实是两人政敌。 只是,他又有一个问题,该如何用高府台来对付这两人呢。四皇子快被他蠢得绷不住神色了,只好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一遍:“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将所知消息全都传给他,至于怎么添油加醋、出手,那是他的事。” 不出意外,再过一段时日的中秋百官宴就是最好的时机。 “好,我明白了,借刀杀人嘛,这个我会,包在我身上了。”三皇子终于转过弯来了,得意一笑。因为确实得到了有用的点子,他一改对四皇子不满的态度,诚心谢他,旋即才与他告辞离开。 看着他离去越来越渺小的背影,四皇子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舒了口气,重新笑起来。 真好,中秋百官宴就是他永不能翻身的时机,他终于再也不用讨好这个人了。届时,皇子所、后宫之内以他为长,以他为尊,运气好的话还能大伤太子元气,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只是,他有一点不明白,太子皇兄手段如此厉害果决,这样厉害又长于天潢贵胄之中的一个人,缘何会屈尊下嫁给一个探花郎为妻呢? 还是说,探花郎并非普通人。 他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事情当真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80章 三皇兄虽然愚钝, 可他的消息却颇为有用,倒真是一阵及时雨呢。 太子买的十二名小倌早就全部送走了,哪还有什么男妻。能够自由、随时随地地往来东宫和探花郎家里而不受约束限制, 还有奴婢近身保护, 除了太子本人,不作他人想,且这正好和太子久未在晚间露面对上。 四皇子可以确定以及肯定地道,探花郎的所谓妻子, 不是别人, 正是太子。 只是, 他却不会如三皇子一般,认为两人仅有私情,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按照太子的秉性, 他不是个会为了一己私情失去理智的人, 这背后一定有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一个寒门出身平平无奇的探花郎,身上会藏有什么惊天秘密,且让他借机打探一番,若是能将太子拉下高位, 那就更好了。 四皇子微微一笑,转身背过天光,身影逐渐消失在殿宇深处。 . 距离顾熹之高中进士点探花已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了,而在这短短半载时间里, 他与姬檀成婚的时日就占据了一整个盛夏还余, 从夏至步入金秋,秋天也过了一个多月了,再有一旬便是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的日子。 不过中秋不比别的佳节, 乃是除除夕之外最盛大的节日,一年唯二的满朝文武百官齐聚一殿的盛宴便在此日举行。这等紧要的宴会皇帝不会轻易交予他人,大抵还是像往年一样,由姬檀统筹操办,不过,传他去御书房口谕训示的时间姬檀无法预料,随时都有可能。 是以,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为保万无一失,姬檀晚上就都不回顾家了,以备随时觐见皇帝之需。 这件事情他也要告知顾熹之一声。 顾熹之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倒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想理由诓他,随意找个托辞便是了。 姬檀微微眯起眼睛,惬意地舒展了下手臂,抓住左手边的藤编吊椅编绳,脚在地面蹬了一下,吊椅便晃动起来,轻轻悠悠,载着姬檀微仰起头仰望星空。姬檀跟随吊椅摇晃的节奏,随口与身边的顾熹之道:“过阵子的中秋百官宴我要帮忙部署,暂时晚上就不回来了。” 话音未落,顾熹之抓紧了他的右手。本来只是松松握着,但一听姬檀说不回家了,他即刻紧张起来,问: “百官宴部署,很忙吗?” 姬檀又蹬了一下地,和顾熹之手指紧密握着手指地坐在吊椅上晃晃悠悠,道:“是啊,很忙。” 要考虑百官座位安排,他们所属的政治派系、势力不冲突,当天负责服侍的下人奴婢,以及众位官员忌口,避免有人不虞或者小人暗中戕害等,还有一个最麻烦的,皇帝的意思,虽说不能揣测圣心,但如果当真不考虑皇帝想法,那便是自寻死路。 而且,如果姬檀猜得不错的话,皇帝会借这次宴会将三皇子推出台,正式瓜分他在朝中的势力,以达皇子之间微妙平衡的结果。 皇帝想这么做,也好,正好给了姬檀最佳时机一举解决掉三皇子。 他此前收集的三皇子笼络朝中官员结党、栗妃娘娘连同她的母家贪污,贪了丝绸贸易中共计一半的国帑,和三皇子纵容手下效忠的门客、世家子弟当街纵马伤人,毁坏百姓财务,嚣张跋扈事件等等证据,绝对可以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真是想一想就很热闹呢,姬檀已经忍不住心生期待了。 顾熹之看他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摇头一笑,没什么可担心了。 姬檀本就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虽然于感情上不大通透,时常不懂,但身在无情天家,这反倒是好事,没有了这唯一的弱点,他从来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再加上他本身的机敏,三言两语即可达四两拨千斤之效,洞若观火审时度势,从未失手过,再没有比他更出色、更优秀、更称职的太子了。 抛去身份不谈,姬檀也是当之无愧的太子无疑。 不论有没有这一层身份光环,顾熹之都会牢牢地被他牵引,再也挪不开眼,至此沦陷。 姬檀答话后半晌都没听到顾熹之声音,扭头看他,但见他双目漆深、格外专注又满怀诚炽地看着自己,姬檀不是第一次见顾熹之这样的眼神了,但每一次见,还是会忍不住心惊,继而是心脏深处漫涌开来的难以形容的如擂似鼓。 他收回了抓着吊椅编绳的手,轻轻捂在心脏处,感觉最近总是心律不齐,该请太医过来把把平安脉了。 明日回东宫就请。 顾熹之见他神色不对,还捂着自己的心脏,顿时凑上前,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姬檀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心跳地有点快,不影响。” 顾熹之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旋即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保持着这个松松环住他的姿势。 姬檀蹙眉,悄悄拿眼乜顾熹之,生怕他又亲了上来。顾熹之瞧着他这满目警惕的模样,忍俊不禁,当真低低笑了出来。 姬檀听见耳朵又有点烫,他不捂心脏改为捂耳朵了,时不时侧首色厉内荏地瞪顾熹之一眼。 顾熹之哪还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低笑着道:“不亲你。抱抱行吗。” 姬檀抿唇考虑。倒不是他厌恶不给顾熹之亲,主要两人亲的太多,跟真夫妻似的,日后不好抽身,即便抽身了将来相处也尴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不过抱一下不涉及肌肤之亲还是可以的。 是以,姬檀表情骄矜地点了点头。 顾熹之唇角弯起,将他揽入怀里,让姬檀靠在他肩膀上,两人一起抬头看星星。 今晚的星空真亮啊,亮的耀眼,煞是好看。顾熹之装的这个吊椅摇摇晃晃的亦很舒适惬意,坐在上面被他环抱,额头挨着顾熹之的下颌,像极了幼时还不谙世事、整日躺在摇篮里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光。 第101章 没有任何烦扰,只有温暖,真好。 真希望时光可以在这一刻静止,哪怕仅仅片刻。 不过两人并没有上面坐太久,又坐了两刻钟便回房去了。 按照顾熹之的话来说,深秋料峭,虽然还没到这个时候,但也一日比一日冷了,早些回房莫着了凉,姬檀只好依依不舍地回屋。 改明儿在东宫也装一个吊椅好了,姬檀如是心想。 乖乖地张开手臂,任由顾熹之将他的衣裳宽去,着手洗漱,稍后就寝。 一切做完后顾熹之在香炉里点了姬檀喜欢的檀香,不一会儿屋内就檀香袅袅,清香怡人,烛灯也被吹熄了几盏,只留下适宜的柔和灯光,各自回到自己的床榻准备安睡。 深夜,顾熹之翻了个身,目不交睫毫无睡意。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和姬檀分别这么久,他心里总有点不安,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可是,能有什么事呢。 身份一事他也不过怀疑而已,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虽然顾熹之清楚,一旦怀疑成型,这个念头就再也挥之不去了,他的潜意识已经这样认定了,如今的到此为止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但是,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任谁也没有办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真相罢。 再等一等,等他想好怎么面对,如何保全姬檀,有了万全之策后再行打算,不急于一时。 那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应该,没有了。 只有这件事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姬檀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过来的。身份更换,错位人生,他们的经历已然被改写,成为既定事实,都活成了对方原本应活的样子。 他睡不着的这个夜晚,姬檀是不是夜夜也是如此。 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人被困宥在一个兰因里了。 再也挣脱不开,再也分离不了,一生一世,永远交织。 谁也摆脱不了对方的阴影而存在,谁也不能再成为自己原本应该成为的模样,同样,也无法安心理得继续彼此现在的生活。 他的人生,生活,已经处处充斥着姬檀的影子了,深刻魂牵梦萦至灵魂。 自从知道这件事后顾熹之一直采取的态度都是回避,仿佛只要不探查下去,不说,这件事情就不会存在,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不存在,姬檀现在就不会是他的妻子,对他百般笼络,筹谋掌控。 那么,当他重新正视这件事的时候,他记恨姬檀吗? 无法否认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有,但毋庸置疑,除了负面情绪,更多的是其他复杂难言的情绪。 顾熹之早已习惯、并且满意自己如今的生活,他想要维持这样的安稳日子不变。对于姬檀所经历的一切,他并不羡慕,除了位高权重锦衣玉食,这个身份还有什么好处么,与之相付出的代价却是自由、个人的真心感情、亲友家人,以及每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虽高,然毫不胜寒,顾熹之一点也不喜欢,一点也不想要。 他好疼,好心疼经历这样人生的姬檀,心疼得心都揪起来了,再提不起任何怨憎会。 除此之外,他更在意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姬檀做这一切,入戏太深,究竟喜不喜欢他,是又是在做戏,还是付出真心,顾熹之只想知道这个。 想分明姬檀的真实想法,唯恐他们的婚姻遭受剧变,所有隐藏其下的秘密全部曝光,而他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如果真是那样,他会痛苦死的。 他不能让姬檀在替他承受了这么多代价以后,还要付出生命的风险。 他想要保护他,他要护住自己的心爱之人,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一直隐瞒下去,在他有足够的能力之前。 这,便是顾熹之做下的决定了。 他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管前路有多艰难险阻,皆在所不惜。 呼出一口气,灵台清明多了,接下来可以想想怎么预防此事败露,亦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万一将来东窗事发,他要如何做才能保护姬檀不受伤害。 顾熹之陷入深度思忖。就在这时,他听到姬檀床榻那边传来轻响,顾熹之回神,已经很是驾轻就熟了,姬檀又把被子踹地上去了,他去给他盖上,也不麻烦,每夜盖个两三次就好。 顾熹之来到姬檀床榻前,为他细心重新盖好被褥,并轻轻蹲了下来,近距离看他。 明晚姬檀就不回来了,今夜是他们暂时的最后一次见面,他还从没有和姬檀分开这么久过,心里总是依依不舍,忐忑不安。 还没分开,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恰逢此时,姬檀翻了个身,身子侧歪过来,白色中衣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以及半截精致的锁骨,顾熹之顿时呼吸都急促了一下。 开始懊悔方才在吊椅上怎么没亲他,早知道亲亲他就好了,明天开始就见不到他了。 一连近十日,这段日子他可怎么过啊。 他不在,茶饭都没了味道。 顾熹之也像姬檀一样,将自己的头侧趴在床沿上,珍惜每时每刻地望他,手指和姬檀搭在被褥外的指尖轻碰了碰。然而,最吸睛的还是姬檀侧过来的、毫无防备的白皙脖颈。 想亲。 能亲吗。 亲一下,会被发现吗。 被发现了应该会被打,不过没关系,他皮糙肉厚,别疼了姬檀的手就好。 不然,还是亲一下罢。 明日他就见不到姬檀了,每逢重要佳节,翰林院要处理各方官员起草的奏表青词之类,忙得不可开交,即使没有政务,上峰也要耳提面命三令五申,提醒他们不要出了岔子,不时点卯,根本走不开。 想通这点,顾熹之欲向胆边生,抬起头看准位置,俯首偷偷亲在姬檀的脖颈上。 本来只准备轻吻一下就分开的,结果亲了之后没有忍住,加重了一点力道,时间又稍久了一点。 姬檀随意搭在衾被上的指尖微紧,抓出两道细微褶皱,眼睫颤抖了下,但那不过只是瞬息间的错觉,顾熹之抬起眼帘,姬檀仍旧睡得香甜,呼吸平稳,毫无异状。 见对方睡得这么熟,这样都没有醒,看来他方才的力道还是很轻的,那,再亲一下好了。 顾熹之尝到了甜头,又偷偷亲了一下,这下,那阖着的眼睫颤抖地更厉害了。 不过顾熹之并未察觉,告别似的亲吻许久,才终于分了开来,分开来后也没舍得离开,仍旧蹲在姬檀的床榻前一眨不错地望他。 看着自己方才亲过的地方,神色怔怔地出神。 旋即,慢慢俯下身来。 这时,姬檀翻了个身,侧到床榻里边去了,只留三千如瀑青丝对着顾熹之,衣襟被被褥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白皙的皮肉都看不见。 顾熹之见状失笑,还是垂首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又无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回去自己的床榻安睡。 等待翌日破晓,向姬檀道第一声早安。 ----------------------- 作者有话说:虽然和文案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偷亲这个情节还是要写滴w 另外,感谢大家灌溉的好多营养液,可恶,没有存稿加不了更,以后写文一定多多存稿t^t,再次感谢大家的营养液,爱你萌!![亲亲][亲亲] 第81章 翌日, 东宫,落地铜镜前。 姬檀无语凝噎地打量自己脖颈上一点极其鲜明的红痕,小印子甫一为他更完衣裳, 也看见了, 登时惊呼一声,颤颤巍巍道:“殿下,你这是……被咬了么?好大的一块红印,好歹毒的秋蚊子!!” 姬檀:“……” 是被咬了, 不过, 不是秋蚊子, 而是个色胆包天的臭男人。 昨夜他察觉顾熹之为他盖上衾被之后并未离去,而是蹲在床边默默看他。姬檀没有睁眼去看他的神情,但不用看也能感受得到, 那是一道充满了爱恋、又满是复杂踟蹰的眼神, 姬檀还是疑心顾熹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从他问自己有没有骗他开始,便不动声色地装睡试探他态度。 然而,须臾过后, 没有探出顾熹之想法或是等他离开,反而先等到了他偷亲自己脖颈。 姬檀瞬间眼睫一颤,指尖收紧,本能地想要睁眼将他睨退。 可是这么晚了, 夜深人静的, 他二人在床榻上交颈亲密,怎么看怎么教人羞赧,太不像话,姬檀还是忍下了, 想着等他亲完就好了。 怎料,顾熹之亲完过了片刻又亲上来,仿佛没完没了永无止境,姬檀装都几要装不下去了,赶忙翻身躲开他,这才揭过了。 过后,今日他的脖颈之上就出现了一枚鲜明的吻痕。 姬檀扯起唇角一哂道:“是啊,好生歹毒的秋蚊子,回去看我怎么修理他!”说罢,一拂浅金色四爪蟒纹宽袖,双手抱臂,利落地举步离开,所过之处华丽的袍裾下摆带起阵阵檀香香风。 第102章 小印子赶忙提步跟上,边走边禀告殿下今日有哪些重要政务,姬檀言简意赅应了,往书房走去。 没有回顾家的第三晚,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召姬檀前往御书房,听皇帝圣谕指示。 中秋百官宴毫无悬念地交到了姬檀手上,姬檀便开始正式着手安排了,不时晚上前往御书房向皇帝汇报进度。皇帝对他的安排不置可否,一如既往地态度漠然。 不过姬檀也无所谓,并不在意他,专注做好自己手头的事。 终于,时间来到了百官宴当天。 宴会自正午开始,早晚结束,结束之后众位官员便可归家与家人团聚了。 皇宫午门大开,身着不同品级官袍的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进宫,准备入殿参加宴会。 诸如顾熹之这样品阶较低的官员已早早步入各自所在的座位了,越往后来的官员官阶越高,但再晚也不会晚于宴会开场时间。一经开场,这场宴会、偌大皇宫、乃至整个国家的君主皇帝才是最位高权重的存在。 除他之外,旁人什么也不算。 而皇帝之下,无疑是太子、众位皇子最为尊贵,是以,姬檀是最后才姗姗到来的,他来时文武百官已全部落座了,不想,还有人与他同一时间到来。 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一起。 姬檀顿步,微微挑眉看向他们。 四皇子率先恭敬温和地向他一礼:“见过太子皇兄。”旋即是三皇子暗含不愿倨傲地也向他弯身行了一礼。 姬檀清清浅浅莞尔一笑道:“不必多礼。一起进去罢。” 两位皇子直起身,四皇子满是热忱地走在姬檀身边,不忘将他统筹安排的宴会夸了又夸,胳膊肘轻碰三皇子,三皇子这才开口亦附和他。姬檀明知四皇子秉性,此刻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暗自慨叹,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四皇子夸赞完他,随即虚心求教。 姬檀听着倒也有意思,同样假模假样地噙笑教他如何行事,不过他把握着时间,没说两句有用的便到了大殿入口了,止住话头。 三位皇子端正神色,信步迈入殿中。文武百官望见三人,顿时不约而同地起身向他们行礼,“参见太子殿下,三殿下,四殿下。” 三人以太子为首,自然还是姬檀微微一笑道:“诸位官员免礼,都坐吧。”众人这才重新落座,继续方才的互相寒暄,姬檀他们皇子的座位在最首端左右两侧,三人分别前往入座。 姬檀在顾熹之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往前,继而转过身,一揽金绯双色华丽绝伦的太子缎面袍服落座。 就在顾熹之望向姬檀时,他发现另有一人也在微不可查地看着姬檀,是四皇子。 顾熹之登时一转目光,眉梢压紧望向四皇子,恰逢四皇子侧首,目光与他短暂交接了一瞬,恍若错觉,旋即各自收回目光,垂首只观自己的案桌。 顾熹之莫名心跳加快,感到些许不安。 他重又看向姬檀,可姬檀好好地端坐高位,并无异状,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从容笑意,一如既往夺目地令人挪不开眼睛,顾熹之心里收紧又松泛开来,但愿今日的宴会安然度过,他回家等着姬檀回来,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又过片刻,正午时分到,宴会正式开席。 与此同时,宴会的唯一东道主皇帝也在总管太监的侍奉下稳步走来,转身立在最上首的龙椅之前,场中人见状,动作不约而同整齐划一地跪地向皇帝高声行礼,皇帝一展龙袍,庄严落座,令众人平身,旋即又说了一番场面话,教在场官员不必拘谨,轻松相处即可,文武百官无有不应,纷纷坐回自己座位。 但不论答应的有多干脆,皇帝来后和来前的气氛终是微妙地不一样了,场中交谈声低了许多。 文武百官驾轻就熟地借中秋佳节之名恭祝皇帝,种种奉承皇帝春秋鼎盛之言后,又接连赞许三位皇子。 毫无疑问,在场的官员皆心如明镜,知道今日的百官宴主要焦点在三位皇子身上。 往年都是太子一枝独秀,但今年不同了,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在有意提携其他皇子来分割太子的势力,即使太子能力非凡,但只要皇帝忌惮他一天,其他皇子羽翼渐丰,最后花落谁家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百官自然更要仔细斟酌。 不过目前占据上风的仍是太子,众人倒不会见风使舵地太快,而另有一番思量。 渐渐地,有官员开始谈论太子,不是政事方面,而是姻亲,提议太子纳侧妃的声音又起。 众人心思玲珑通透,皇帝不为太子下旨册封太子妃,那侧妃还是可以的罢。反正侧妃而已,也用不着家中嫡女出嫁,倘若将来太子承继大统,那他们便是皇亲国戚,运气差些,太子遭到废黜,另立太子,他们也不过损失了一个女儿而已,不算什么。 总而言之,姻亲的利是远大于弊的,众位官员动了这方面心思。 理由也很好找,太子年岁不小了,一直耽于政务不成家也不是事,古语不是有云,先成家后立业么,是以,众位官员更加信誓旦旦了。 这样的场面姬檀不知应付过多少,谈笑间轻松拒绝,任谁也说动不了他半分。 来一个拒绝一个,来两个拒绝一双,既不得罪人,又婉言谢绝了所有提此谏言的官员。 然而,这次提议的官员大都并非太子门下,众人被接连拒绝,不免被拂了面子,心中感到不虞。 这时候,有人想要搅浑水便格外简单了,轻易即可带动风向,官员中不知是谁悄然说了一句,“太子殿下不愿纳侧妃,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吧”。 那件事,谁也没有明说出口,但众位官员彼此之间却是心知肚明的,暗自揣度。 太子殿下曾不惜花费重金购买南风馆的小倌,疑似喜好男风,眼下又接连拒绝纳侧妃的提议,传言便更可信了。 毕竟,哪有这么洁身自好的男人。 大家都懂。 姬檀不明所以,见众人低低窃窃私语,脸上浮现出微妙神色,尤其在看向他时,赶紧招来了小印子,让他去仔细打听一番,看到底是什么事情,总觉得今日的宴会不太对劲。 小印子点头,麻溜地倒退消失在姬檀身边,前往打探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小印子打听回来,俯身凑在姬檀左侧耳语,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居然有这种事?”姬檀震惊了,他压根不知道小倌的事情被人发现,且,流言止步于翰林院,想也能猜出是谁做的。 难怪,难怪顾熹之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怕就是从这时猜到的。 姬檀抬起眼睫,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旋即收回目光,知道今日这事是奔着他喜好男风来的,手中把玩着一支空的玉酒杯思忖,瞬息间,心中便有了对策,仍自岿然不动。 场上的这番动静自然没有逃脱皇帝的眼睛,不消片刻,皇帝也知道这番有碍于皇家颜面的流言了,顿时眸光漆沉,教人看不出喜怒。 顾熹之登时心都不受控地悬了起来,他努力平息掩盖下去的谣言,竟然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发酵了,心里涌起不安的预感。但是此事本就是捕风捉影,姬檀清者自清,他们不过暗地里讨论几句罢了,还能真伤了姬檀不成,是以,顾熹之还是微微放下心防,静观其变。 姬檀本也这么打算,反正对方决计不可能就没有的事情拿出证据,可皇帝那边,总要有个解释。 思量再三,姬檀起身向皇帝解释清楚:“父皇,儿臣一心系于朝廷,绝无此等不良嗜好。关于众位官员所谈论的,其实是儿臣不久之前经办政务发现的一处歪风邪气之地,朝中不少官员都牵涉其中,儿臣为正风气,这才以身入局深入调查,每一步皆有凭证,儿臣从未私会过这些人,也早早将其遣送出京了,还请父皇明鉴。” 此言一出,场中一静。 原本的谈笑讨论方变成了被指控助长歪风邪气的不良之士,众位官员脸上皆是悻悻,不敢再言,乜向姬檀。 姬檀保持禀告姿势纹丝不动,他虽是倒打一耙,但这样说,也没有错。 若非这些官员其身不正,不仅三妻四妾还流连南风馆,岂会查到他在南风馆购买小倌一事,说到底,他并没有冤了他们,此行此为确实风气不正。 皇帝听了他解释,笑道:“原是如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没有证据的事情,日后谁也不必再提。都是当官的,怎么还对这种事情嚼舌根呢。” 众人登时惶恐自省,再三拜谢皇帝不与他们计较之恩,并连连保证日后绝不会了。 姬檀也松了口气,正准备重新揽袍坐下,皇帝又道:“不过,此事确实是朕疏忽了。太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对自己的婚事上上心了,侧妃一事你先自己挑选着,有合适的就和朕说,朕为你们赐婚,若是没有中意的,那朕为你择选,你看如何?” 姬檀心里猛一咯噔,唇角强行牵扯出一抹笑意,却怎么也答不上话。 第103章 他心道,不如何,他当真无此意。 不过他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流言不会因为他三言两语解释就消失,他必须彻底摆平,而摆平的最佳方式就是纳娶侧妃,从根源处断绝。除此之外,皇帝这样说还有另一层考量,一来,不过侧妃,对姬檀的助力有限,无需担心,甚至还可以安插进去自己的人手,二来,姬檀年岁确实不小了,总这么拖着不为他下旨赐婚册太子妃不像话,会留人话柄,到时,谁都会知道他这个皇帝忌惮太子,那就太难看了。 所以,让姬檀纳侧妃反而是解决这一切,一举三得的最好方法,皇帝主意已定。 姬檀眼前阵阵发黑,心中颤栗不停,一心想着皇帝圣意已决,他和顾熹之怎么办。 若是因此他掌控不住顾熹之了,顾熹之心中生怨,去追查他这样做的原因,或是把两人之间的私密抖落出来,他又该怎么办。 不对,也不是因为这种原因。 他还是……相信顾熹之的,他只是,当真不愿纳娶侧妃,可说这话的人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他没有资格拒绝。 一时之间,姬檀心念飞速运转,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当众拒绝皇帝了,哪怕被他斥责惩罚、禁足宫中,也好过被强逼成婚。 总之,他是决计不可能与旁人成婚的。绝对不会。 即使威逼利诱,即使刀架颈侧,也绝无可能。 他不想、也不能失去对顾熹之的掌控。 他受不了。 他受不住的。 他不能失去他,身世的秘密绝对不能曝光。 就在姬檀一闭眼,狠下心决意拒绝皇帝时,一名官员先他一步站出开口,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不妥。” 姬檀唰地睁眼,侧首看去,说话官员竟是高府台。 皇帝不解道:“为何?” 高府台一拱手,恭敬道:“这,就要问太子殿下和翰林院的顾编修是何关系了。” 高府台在皇帝二问他之前主动坦诚,未敢有丝毫卖关子,继续道:“微臣正要禀明,方才席间诸位官员们所谈之事并非无稽之谈,而是确有其事,只是,太子殿下往来密切私通的对象并非南风馆的小倌,而是,翰林院的顾编修。陛下若是不信,一查即可分晓。” 话音未落,姬檀心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向他的目光刹那间冰冷、森然到了极点。 第82章 “此话当真?”皇帝问。 高府台道:“微臣不敢妄言欺骗陛下, 所言所指俱为事实。太子殿下与顾编修私相授受,证据,就在他二人身上!一验便可一目了然了。” 皇帝又问:“太子, 你说呢。” 姬檀垂敛眼睫, 掩住眼角眉梢中乍起的凛然锋利,道:“儿臣不知高府台所言为何,怕不是一高兴,在席上喝多了胡吣罢。儿臣与顾编修之间一清二白, 东宫众人皆有目共睹, 且, 哪有人指控他人还要对方自证清白的,这是什么道理?再说,让孤验明正身, 你配吗?” 最后一句是对着高府台说的。 即使只是这么清凌凌的一句, 也足够他心尖一颤了。 太子和顾编修私通一事他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通过三皇子给他的情报和自己对这两人的见解分析得出,但他可以确定,太子就是顾编修娶的男妻, 这一点绝不会错,因此才敢这么信誓旦旦的指控。 得罪太子和顾编修知道他的阴私一事始终压在心头,既然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注定与这两人在对立面, 那就必须先下手为强, 在太子地位更稳固之前,否则,陷入这种左支右绌境地的就是他自己了。 这么一想,高府台的心志又坚定起来, 不卑不亢道:“微臣为陛下效力,为朝廷尽忠,发现苟且龃龉之事及时禀明,没有什么配不配的。殿下先前自己也说了,朝堂之中风气不正,那么为正风气,还请殿下以身作则。若是连储君都如此,也难怪底下的官员行为不端了。” 姬檀唇角挂着清浅哂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意思很明显,说出这种话你自己信么,公报私仇栽赃陷害倒是有一套。 他也不欲与高府台继续争辩,自降身份不好看。 总之,一切看皇帝的态度。 不过他心想,这种有辱皇家颜面的事情皇帝应该不会准许,哪怕皇帝忌惮不喜他,总要顾及在场这么多的口舌,不想听到上首传来一声“那依爱卿所言,该如何验明呢”,姬檀难以置信抬眼,心头一跳。 高府台从容道:“简单,也不必太子殿下亲身证明,只消让顾编修自证清白即可。听闻太子殿下为顾编修指了一位男妻,可传他入宫分说一二,如若他说的在理,指控自然不攻自破。” 姬檀瞬间额角细汗都要下来了,不想对方竟还是有备而来,此刻他也无心猜想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他连忙唤来小印子,悄声吩咐他。 正当这时,高府台斜乜过来,语气不咸不淡道:“我们这些入朝早的官员皆知,太子殿下极擅易容,可莫要随便找个人糊弄我们。” 话音落地,姬檀吩咐小印子的动作顿住,他抬起头莞尔一笑:“高府台想到哪去了,只是顾编修的妻子在孤的东宫当差,孤问问属下他现在人在哪里。” “哦,原是如此。那问出来了吗?” 姬檀单纯无害地微笑:“问出来了。不过,真是不巧,这几天他人不在东宫,在外面出远差,怕是没个两日回不来。” 高府台一脸可惜,嗟叹了一声:“这样啊。那既然顾编修的妻子不在,只能劳烦顾编修一人自证了。” 姬檀终于蹙起纤长的眉梢,语带威压,道:“你要他如何自证?” 高府台铿锵道:“脱下官袍,细细查验你二人之间有无私相授受,不仅要严查顾编修的里衣材质花纹样式,还要验身。”总而言之,他十分笃定顾编修以身亲侍太子,否则不会得太子庇佑至此,更不会委身下嫁他为妻。 “胡闹!顾编修乃朝廷命官,并非毫无人权的犯人,你岂能为一己之私如此侮辱朝中官员!父皇,此举大为不妥,若当真如此行事,岂非教朝中官员人人自危,寒了众位官僚的心,教他们,情何以堪呐!”前半段厉声斥责高府台,后半段则是向皇帝陈情,争来辩去,哪怕这是实情,也不过是他私德有亏罢了,不算大事。 犯不着……犯不着当真如此做。 皇帝还不至于这么糊涂。 然而,姬檀没有算到的是,皇帝一来想削弱他这个太子的势力,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再借机推出三皇子,合情合理;二来,姬檀不以为然的颜面皇帝却很在意,此事不论真假,只要验了不但皇室颜面可以无损,还能杀鸡儆猴,日后再有官员或俊彦之士想投效太子,也要掂量掂量后果,顾编修,就是他们来日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因为顾熹之人微言轻,太子或许在意,但对于皇帝来说,不值一提。 莫说侮辱损了他的尊严,便是当堂杀了,又有何妨。 太子和这样一个低微的人不清不楚,对他百般维护,才真正令皇帝不悦,心里对两人的关系更加笃信了几分,最终一锤定音道:“验!” “父皇!!”姬檀实难相信,震惊地看向皇帝。 真这样让顾熹之像个犯人一样被验身,这和女子被当众剥光衣服、男子的脸面被人摁在地上狠踩有何区别,这让顾熹之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在朝堂中立足,沦为满朝笑柄,他只是有龙阳之好,罪不至此。 在场的诸多官员,眼神鄙夷傲然睥睨,窃窃私语不断,一个个的哪个不比顾熹之道貌岸然,人面之下端地却是一颗禽兽之心! 是他恃才大意了,才会被人暗算中招。 姬檀登时后牙关都咬得死紧,下颌紧绷,手指攥起,脑中疾速想着破局之法。 总之,他是决计不会让顾熹之经历如此奇耻大辱的。 这一瞬间他甚至未想倘若顾熹之被验身,暴露的不是两人关系,而是他肩头的胎记,今日之事一定会被添油加醋沸沸扬扬地宣扬出去,届时皇后便什么都知道了,而只是纯粹地,想要维护顾熹之的尊严,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即使什么都查验不出,顾熹之的钱全花在他身上了,他的每一件衣服,由外及内俱华贵绝伦,纹样美丽,也符合他的身份,没有任何和顾熹之有关之嫌,顾熹之自己则到现在还穿着普通的棉麻中衣,那也不行,他不允许。 大不了,今日他退一步便是了,那些人不就是为了攻讦他而来么,他且让他们得逞,日后再徐徐图之。 姬檀打定主意,深吸一口气,重新镇定开口,道:“父皇,儿臣还是认为此举不合乎——” “求情的话就免了。他不验,难道,你来验吗?”皇帝身体微微前倾,话气庄严肃穆,一派不容置喙之意。 姬檀登时心猛地一沉,又想到一件事,皇帝素来不喜他,如果他越表现出某种意向,皇帝反而会越与他反其道而行之,只有顾熹之是他唯一的弱点,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惧,但偏偏就是这个弱点,被皇帝抓住了,势在必行,他不能再说了。 第104章 继续说下去,他和顾熹之兴许会被一起查验,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如果一定要这样做,那顾熹之—— 姬檀隔着众位官员遥遥向他望了过去,顾熹之平静地接住了他的目光,回以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没关系,不要紧的,别怕。 姬檀一下后槽牙都酸涩起来,瞳孔微微颤动,不忍地别过眼,看向场中其他效忠东宫的官员,期冀他们能站出出言劝阻皇帝。 但连太子都阻止不了的事情,其他官员又怎可能有这个能耐,众人皆知皇帝心意已决,没有人愿当这个徒劳无功的出头鸟。 姬檀也看清场上形势了,艰难地闭上眼,重新睁开,双目充斥着红血丝地等待皇帝下一步发落。 皇帝垂下目光,扫视一圈,道:“顾编修何在?” 顾熹之登时起身,绕过摆放着美酒佳肴的木几,出列到大殿中央,向皇帝行跪拜大礼,道:“微臣在。” “好,方才高府台所言你可都听见了。” “微臣听见了。” “那你可愿验身自证清白?”皇帝目光炯然地审夺着他,然则,不过是看一只蝼蚁而已。 顾熹之沉默一瞬。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个选择,第一,被逼无奈只得答应验身自证清白,但也意味着,他在文武百官以及皇帝面前尊严尽失,不但会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日后在官场上只怕也会备受掣肘,即便他解释了,努力了,众人也仍会固执成见地认为他是靠和太子不清不楚才获得的成就;第二,便是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解困,从方才姬檀极力维护他反对验身的态度,顾熹之就可以完全确定他二人身份确实是被调换了。他,才应是真正的太子殿下,只要他说出来,一切皆可迎刃而解,不但如此,他还能从一介七品小官瞬间飞上枝头变为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 但是,这也是他最不会去做的一个选择。 顾熹之看似沉吟良久,实则这个决定是他早就做好了的,哪怕今日不能全身而退,颜面扫地,他也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初衷。 最后,顾熹之头磕在地面,几乎是在皇帝问他的瞬息后便答话:“微臣,愿意。” 姬檀目光通红地盯着他,直到这一刻,他心里那些七上八下乱糟糟不甘的情绪才终于沉甸甸地定了下来,他可以放心了,在顾熹之身上是绝查不出什么的,除了胎记,不过这件事无人知道,他大可从中斡旋让自己人盯着,也好免去顾熹之受到更多的屈辱。 但是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地担心顾熹之,心情分外复杂地望着他。 即使没有证据,怎么试探也试探不出,但姬檀仍旧能够感觉得到,顾熹之或者知道了一些他掩藏至深的隐秘,甚至可能是两人身份,但他就这么木讷地,像知晓了他身份那样一语不发,滴水不漏。 这个人,怎么永远都那么笨呐。 姬檀又是气愤他怒其不争,又被他的所作所为熨贴到,最后,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几乎脱力般地坐在凳上,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紧接着,顾熹之主动开口道:“验身只为查明微臣与太子殿下是否有私,检查微臣的衣服、袖口等处是否绣了不该绣的纹样,定情标识或是小字,那么不用全部都脱干净罢。” 皇帝微愕,不想这顾编修倒是出奇地冷静,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些,不过也确实如此,到这一步便够了,毕竟是官员,给他留下最后的体面罢,“不错。只用脱到里衣即可。” “好,多谢陛下。”顾熹之平静地叩谢君恩。 听到他这个要求,姬檀难以置信地一双桃花眼都睁大了圆瞪瞪望他,顾熹之,这是什么意思。 都愿验身了,只剩里衣和全脱有何区别么,脸面尊严一样丢尽。 除非,他是为了掩盖什么。 可他与顾熹之之间确是清清白白,除了亲吻什么也没有做过,即便真做了什么,多日未见痕迹也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无需遮掩,唯一需要遮掩的只有、只有—— 顾熹之肩头的胎记。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两人身世,顾熹之什么都知道。 可是,在他知道一切之后仍旧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他,这个呆子,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姬檀内心翻涌难以形容地深深凝望着他。 第83章 两刻钟前, 栖梧宫。 彼时的皇后正在准备中秋夜要吃的月饼,当然不是为了和皇帝一起享用,帝后两人貌合神离多年, 皇帝宁愿在百官宴上消磨时间也不愿到她这里来。不过正好, 皇后也乐得清静,她召了母家妹妹和侄儿明日入宫,一晌阖家欢乐。 是以,备好月饼后皇后又开始亲手做明日招待母家亲人的糕点。 正当这时, 掌事嬷嬷进来, 声音焦急地:“娘娘, 娘娘不好了!宴上出事了!” 嬷嬷一看到皇后,赶紧把太子遭人污蔑与顾编修私通一事告诉皇后,并与她说了宴上现况, 请皇后出手相助。 皇后虽不问后宫之事, 但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然而,皇后听了只是愕然,并没有多大反应,甚至, 对那位顾编修的情绪波动都超过了太子,嬷嬷在一旁心急道:“娘娘!” 皇后柳眉蹙紧,并不是很想管这件事,但鬼使神差地, 她想起太后寿宴时顾编修为太子挡的那一剑, 心脏莫名涩然,顿了少顷,她还是道:“现在宴上进行到哪一步了?” 嬷嬷心急如焚道:“顾编修马上就要验身了!” “他……验身?”皇后又惊愕了,结合方才嬷嬷告诉她的宴上情况, 皇后即刻了然,私不私通不好说,但顾编修待太子其心可鉴倒是真的,君臣做到这个份上,为护太子一力承担下所有,着实令人钦佩。 再有,一想到那个孩子,皇后总忍不住心头动容。 最终还是对嬷嬷道:“你去看看,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对于太子,皇后的心情始终是复杂的,很多年来她都对其视若无睹,这样的情况她也不是第一次袖手旁观,但是……就是心里越发的歉疚。小时候的太子是很爱来她宫里的,日日向她请安,会给她送新摘沾着露水的鲜花,知道她惯常礼佛,即使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是很努力地辛苦抄了好几张佛经送她,在她面前总是一幅乖巧听话的模样,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只是,那时的皇后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中,对这个孩子始终喜欢不起来,态度冷淡,久而久之,太子大了,也不常来这里了。 她想着,这样也好,就这样罢。 再一次听到太子遭遇这种事情的消息,她本来是无感的,只是想起那个顾编修,不禁生出恻隐之心,还是决定出手相助,继而渐次回忆起了过往种种,心头一时间酸胀地厉害,愧疚心起,对嬷嬷道:“能帮的你尽量多帮帮。欸,回来之后你再详细告诉本宫那边的情况罢。” 嬷嬷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番话,登时面上露出一个似哭又似欣喜的笑容来:“是,娘娘!” 一言甫毕,急如星火地便赶去了。 大殿,百官宴上。 顾熹之答应验身后被专门负责此事的宦官带去了隔壁偏殿。原本是要在这大殿中央进行的,但这实在太不雅观、也太折辱人了,同样身为文官的清流看不过去,为其求情,最终皇帝拍板去隔壁偏殿验,稍后呈上结果,这件事便一锤定音了。 姬檀呼吸急促,几乎不忍心看,但还是红着眼眶强忍着看了过去,给小印子使了个眼神,小印子旋即悄悄跟过去了。 顾熹之双臂都被内宫的这些宦官押得死紧,完全一副对待犯人的架势。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无甚好争辩的了。 深呼一口气,配合对方行事。 宦官不客气地剥掉顾熹之身上的绯红官袍,将他的腰带解下随手扔到地上,直到顾熹之身上只剩一袭单薄的白色中衣为止,那中衣简单朴素,别说材质纹样,有没有绣刻什么见不得人的标识名字,简直比人脸还干净。 两个面相刻薄的宦官将其翻来覆去地看,没有发现什么,又往里翻看,几乎是在拉扯着顾熹之,将他的衣襟都扯开了,肩头也露了大半。 小印子见状赶忙上前,喝道:“做什么呐!查完了没有?!这么不尊重朝堂命官,仔细着你们的皮!!” 那两个小宦官也是旁人有意安排的,背后有靠山,非但不害怕,反而嘻嘻笑着道:“即是验身,自然是要验仔细了,衣服上没有,皮肉呢,指不定上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放肆!我看你是丝毫不把东宫放在眼里了!!” “东宫可管不着我们内宫,公公还是想想连这个都要插手的后果罢,到时候,可别还没搜出证据,公公的行为就先分说不清楚了,啧啧啧。”小宦官登时有恃无恐嘻笑地更放肆了。 小印子怒目望着他们。不过对方说的也对,他只能旁观,不能插手。 第105章 可是这是殿下吩咐的任务。 小印子还是决意维护自己人,然而,顾熹之却朝他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太子殿下不能再掺和了,他越掺和,两人越解释不清。 小印子只好作罢,哂笑一声咬字提醒道:“陛下可是说了,只用脱到里衣!”言毕,双手抱臂冷冷地盯着他们。 小印子这样一言不发神色冰冷的时候还是颇为慑人的,两个检查的小宦官心里微微发怵,不过面上未表露分毫,只是验顾熹之身的时候收敛了些许。 正当这时,一名目光锐利宛如隼眸般的妇人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在偏殿左顾右盼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顾熹之身上。她深深一笑,道:“好个阳奉阴违的狗东西!东宫管不着,嬷嬷我可管得着!!” 两个小宦官抬头一看,竟是栖梧宫的嬷嬷,顿时露出讨好的笑道:“嬷嬷怎么来了?嬷嬷坐。” 掌事嬷嬷冷笑一声:“不敢当。怕是我今儿个坐下了,明日你们也敢攀扯栖梧宫的不是来。” 两个小宦官面上皆是悻悻之色,火辣辣的,不敢答话,但也不敢不答话,只好谄媚地祈求息事宁人道:“嬷嬷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怎么敢呐。” 嬷嬷可不吃他们这一套,登时一个眼刀凌厉瞥去:“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违背圣意,藐视天威,以下犯上,我看你们颈项上的脑袋是不想要了!我今日就回去禀了皇后娘娘,将你们这些目无尊长的东西全发落了!!” “嬷嬷、嬷嬷恕罪啊!奴婢们再也不敢了!”说罢,两个小宦官咚地往地上一跪,砰砰磕头。 掌事嬷嬷问他们:“验身可验完了?” 两人无有不应:“验完了。” “好,你去回禀陛下,”掌事嬷嬷指了另一个没有直接上手验身的宦官,对方得令忙不迭地就跑走了,掌事嬷嬷又重新瞪视这两人,罚道:“掌嘴!” 两个小宦官不敢违逆,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说自己错了,一时间殿内耳光脆响不绝,小印子已跑到顾熹之身边,将他被扔在地上的官袍和腰带都捡了起来,让他重新穿上,嬷嬷也走了过来。 顾熹之因为要接衣服,放下了按在右肩上的手,顿时中衣滑落,露出一片结实的臂膀和肩上胎记,被嬷嬷尽收眼底,不过嬷嬷并未多想,只道:“没事吧?” 小印子侍奉顾熹之穿衣服,道:“没事了。多谢嬷嬷相助。”若非嬷嬷及时出现,指不定这两个狗东西怎么以下罔上呢,呸!! “没事就好。”嬷嬷也舒了一口气,看向两人。 顾熹之已重新穿好了衣裳,姿态端正地向嬷嬷行了一礼,诚心道谢,嬷嬷笑眯眯地让他不用多礼,问了他们接下来的打算,小印子道:“接下来的百官宴探花郎就不用去了,殿下已命人安排好了马车,先送探花郎回家,剩下事宜殿下自会处理妥当。” 嬷嬷点头,道:“也好。”说完给了小印子一块皇后的令牌,如再遇麻烦,可以此阻挡。 小印子也没客气,向她道过谢后便揣入袖中了。 此间事毕,小印子一直将顾熹之送上马车方才折返回殿,殿中百官宴仍在继续进行,负责验身的宦官也禀报了结果,自是并未查出顾编修与太子有私通之嫌,一切俱分明了。文武百官闻言不由心生失去乐子的失望,不再窃语。 姬檀微微一笑,一双剔透莹莹的桃花眼如刀一般剜去,道:“高府台,这下你可还有话说。” 高府台心道这不可能,他二人绝非清白,但确实没有查出证据,他也没有办法,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三皇子,然而三皇子见大势已去,回避了他的目光。四皇子亦垂首不语,未曾想到事情都发展到这份上了,还是什么也没试探出来,他心情郁闷地饮了一杯酒。 高府台见状渐次心灰,最后只得一拱手对皇帝道:“微臣只是将所知实情如实禀明,欲阻不良后果于之前,现未发现证据,是微臣不察,误会太子殿下了,还请陛下恕罪,太子殿下海涵。” 皇帝摆了摆手,不置可否道:“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处理罢。朕说了,今日佳节不谈国事。” 高府台心中咯噔一沉。 旋即,姬檀莞尔开口了:“高府台为朝廷尽心,为孤尽力,未雨绸缪挽不堪后果于酿成前,孤自然不会怪罪你的。” 高府台赶紧抢道:“多谢殿下饶恕!” 姬檀抬眼清清浅浅笑看他,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却殊无笑意,只有一片冷冽,他继续不疾不徐道:“孤自然是不会怪罪府台一片拳拳之心的,只是,府台自己也说了,你是为朝廷尽忠,为正风气行事的,自然不会自己率先违背国法朝例的,对吧?” 高府台额角挂上冷汗,硬着头皮道:“……对。” “好,有府台这句话孤就放心了。” 姬檀登时唇角笑意更大,道:“既如此,府台在宴会上公然污蔑朝廷命官,诽谤造谣对方与孤私通,并仗人势强迫其验身,这一桩桩一件件,总要给个说法吧,府台如此义正词严,深明法度,不如就由你自己说,该如何办。” 高府台顿时冷汗如雨下,嗫嚅道:“按我朝律法,污蔑六品以下官,仗责五十……请殿下恕罪,此事是微臣失察,微臣有罪,微臣向殿下赔不是,但求殿下——”高府台咚地一下跪地请求饶恕,毫无先前从容之风。 姬檀举着酒杯,支起的手轻晃了晃,打断他道:“孤说了,孤原谅你了呀,不然,污蔑当朝太子,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揭过的。只是,孤能谅解你,却不能代顾编修谅解你,既然父皇让我们自行处理,那孤就依律法行事,没问题吧?” 高府台双腿一软,又想抢言求情。 但会抢话的可不止他一人,姬檀当机立断,唇角笑意收敛,道:“拖下去,仗责五十,即刻行刑!!” 皇帝都没想到姬檀这么雷厉风行,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一来他开口让他们自己处理,二来高府台已经被拖下去了,哀求声穿彻大殿。 姬檀料到了皇帝的想法,即刻温声道:“父皇,今日乃佳节庆宴,还是莫要让此人败坏了场上的雅兴,宴会继续。” 皇帝莫名被噎,望着这个儿子不大高兴,但他也不会因此中断宴会,还是开口应许了姬檀的话,继续百官同庆。 姬檀转回目光,将手中酒杯放到桌面上,小印子心领神会为他斟酒。 透明纯冽的酒液在杯中晃动,倒映出姬檀一截冷白的秀美下颌,只见那下颌微动,是姬檀无声启唇朝对面忠于东宫的官员指示了些什么。 须臾过后,御史大夫站出,在宴上公然参三皇子,将他所做的作奸犯科之事一一揭露,毫不留情。 皇帝想借机推出来割据他势力的皇子,还未出师,就身先死了。 政治宴会仍在继续,推杯换盏间三皇子从顶峰跌入谷底,再无翻身之机,比方才顾熹之所受到的屈辱更要严重数倍,而姬檀始终支着手臂,双手交叉清清浅浅笑看着他们,一个个的,逐一清算。 日头从正中逐渐西斜,这场闹剧也终于落下帷幕。 先是有官员禀告太子与编修私通,紧接着又冒出一堆官员参三皇子,从罪责最严重的贪污结党到渐轻的私德有亏,一场宴会乌烟瘴气,皇帝气都气饱了,将三皇子废黜之后愤然甩袖离去,再没了给姬檀挑选侧妃的心思。 宴会顺利收尾,中秋夜凉风习习,姬檀立在东宫的窗前仰头凝望那一轮清亮明月。 手捂着疾速跳动的心脏。 明日便要回顾家面对知晓全部真相的顾熹之,他该怎么办。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为糟糕的事情,他与顾熹之间的关系逐渐为人所知,他不能再以妻子的身份继续与他生活了,反正,顾熹之什么都知道了,他的掌控也没有了存续意义。 是时候,该与他和离斩断一切了。 第84章 翌日, 姬檀乘坐马车回去顾家。今日没有什么要务处理,最至关紧要的,是和顾熹之之间的事情, 一想到他什么都知道了, 却没有选择揭穿他的假太子身份,甚至连最本能的生气质问都没有,姬檀心里就不由慌乱。 有时候不生气才是最难以预测、棘手的,姬檀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一想到接下来即将面临的未知, 姬檀就忍不住捂脸想把自己藏起来。 但, 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马车速度由疾转徐,到地方了。 姬檀提起橘红色袍裾下摆,利落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今日他穿的是曾在顾熹之面前穿过的太子常服, 甚至没再继续伪装, 准备和他坦诚相见。 仰头望着炫目天光,姬檀抬手遮了遮眉眼,仍是有些许紧张。 不过面上已经拾掇地滴水不漏了,信步往家中走去。 然而, 最先见到的人并不是顾熹之,而是沈玉兰,沈玉兰专门在门口等他回来。 姬檀看着她,眉梢微蹙, 道:“你有何事。” 第106章 沈玉兰面色凝重, 道:“很重要的事情,借一步说话。” 正好,姬檀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顾熹之,便先随沈玉兰去了她的房间。昨日顾熹之早早回来, 将他和姬檀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告诉了沈玉兰部分,沈玉兰顿时忧心不止,她就知道,儿子和养子成婚一定会出事,这桩婚事定要离了,否则,还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麻烦来,沈玉兰不由怨怪起了顾熹之,要不是他,自己儿子也不会遭此横祸。 姬檀被她絮叨地脑袋疼,顿时喝止她道:“够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与他无关。说起罪魁祸首,你难道不知是因为谁吗?” 最后一句颇有讽刺之意,沈玉兰面上挂不住,嗫嚅解释:“我那是……我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我……” “是为了我还是你的虚荣心,你自己清楚。我从没说过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一切都是你以为。” 姬檀这样淡漠无波的样子是沈玉兰最畏惧的,她忙软声道:“母亲知错了,母亲也后悔了,如果重来一次,母亲绝不会这样做,母亲现在只想要你好好的,平安健康,过得开心。可是你,你不该,和熹之掺和在一起的,你这样,教母亲怎么能放心,他喜欢男人,母亲看得分明,他喜欢你,还给你添了这么大个乱子,你们趁早断了罢。”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这件事情与他无关、无关!你总把错归咎到他身上,你当真一点也不知悔改吗!!”姬檀对她是真火了,如果不是她做的这些事,自己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番境地,日日胆战心惊,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 “怎么就不怪他?如果不是他纠缠你,喜欢你,搞出来这些事,你怎么会被人指指点点抓住把柄,不都是他做的吗?” 姬檀看着她,只觉得心底一片悲凉,眼前发黑。 连日来被这件事压到窒息的心情翻腾不息,忍不住冲沈玉兰道:“将我们调换也是他做的吗?!你从来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你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你可以告诉父亲,想办法将我换回来,或者你为什么不干脆换子之后就直接杀了他,永绝后患,你一边在他面前扮演慈母,一边却又想祈求我的原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姬檀失控疾言并非真的想要顾熹之死,他只是痛恨,恨沈玉兰所做的这一切,恨她的自私寡断给自己招致无数麻烦,到头来还要怪罪旁人,完全不反省自己! 为什么,他的母亲是这样一个虚伪作态的人!! 结果,沈玉兰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姬檀是在怪她不早早杀了顾熹之,摆手解释道:“我是想杀了他的,可是我刚准备动手,你父亲就来了,他以为熹之是你,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我找不到机会。后来,你父亲去世了,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只能继续将养着熹之,倚靠他,让他挑起家中大梁,我——” “所以,你养他,只是为了攀找一个依靠吗?” “是。他又不是我生的,母亲只在意你啊,檀儿。”沈玉兰说着,情绪又趋向失控,双目噙泪,忍不住上前靠近姬檀,欲抱抱儿子。 然而,姬檀却失望地后退了一步,问她:“那你当日上东宫拦我,求我救顾熹之,这是真心的,还是假意?” 沈玉兰切切望着他,道:“是真心的,毕竟养了他这么久,就是条狗也该有感情了,但是母亲一直挂念的人都是你,母亲后悔了,母亲只是想看看你,并不是有意搅扰到你的天潢贵胄的……” “够了!别说、别再说了!!”姬檀拒绝看她,一切都明白过来了。 怪不得,那日沈玉兰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出两人身世,即使她不说,见她那副伤心欲绝救子心切的模样姬檀也会出手相助的。却不想,从一开始她便怀揣私心,就因为她一次次做出的这些事,将他逼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反正,顾熹之也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再过几日他这太子也没得当了。 一切都是源于沈玉兰。 姬檀顷刻间心如死灰,这京城,是容不下她了,再这样下去,姬檀都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良久,姬檀闭了闭眼疲惫道:“你收拾收拾行李,这两天就出京,永远都别再回来,兴许,还有转圜余地。” 沈玉兰目瞪口呆,喃喃地:“那你呢?” 姬檀轻笑:“从你将我调换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永远失去我这个儿子了,不是吗。” 沈玉兰通红的眼眶滚下两行泪来,凄声道:“檀儿不要,母亲不说就是了,你不要这么绝情,说这种气话,母亲、母亲日后再也……” 姬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不是这个问题。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乱么,顾熹之,他都知道了,你以为,我们母子两还能在京城苟活吗?” 这下,沈玉兰也惊了,语无伦次:“他都知道了?他……檀儿,不如你和母亲一块走吧,我们即刻就走,现在就收拾行李!”沈玉兰心慌意乱地想拉姬檀,却没拉动,她错愕回头,不解地看着儿子,难以置信道:“你不会,也喜欢上他了,所以不愿走吧?” 姬檀否认:“我不喜欢他。”但他的确不能走。一国储君逃离出京,他是嫌身世暴露地还不够快,上赶着送死么。 “那为什么……” 姬檀没有理会她,也不想和她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沈玉兰怔怔地问:“那你,还要和他在一起?你们……” 姬檀亦否认,道:“不,我今日回来是来与他说清楚,和离的。” 沈玉兰人都听傻了,两个男人,因为这种孽缘成婚,如今竟然还要循规蹈矩地和离,是她年纪大了理解不了了吗,这难道不是直接一刀两断就成了的事? 姬檀也怔了,但他怔愣不是沈玉兰那种原因,而是,就在他说完和离两字后,房间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了。 姬檀和沈玉兰同时转头,与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的顾熹之面面相觑。 但见他面色深沉,呼吸轻地仿若如无的模样,便知是在门口听了许久了,连姬檀都未察觉他的到来,或许是从一开始他就在房门口听着两人谈话。姬檀没有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平静地思量这种事,更没有想到,他们的坦诚相见居然是以这么不体面的方式,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也好,也好。 总要面对的,姬檀深呼吸一口气,笑意吟吟对顾熹之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 “你想要和离?”顾熹之打断他道,声音低沉得慑人。 姬檀一怔,心想,不然呢。他以为顾熹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开门见山。但顾熹之并没有直接揭穿他的身份,想来两人之间还是有情分在的,姬檀可以趁此机会和顾熹之谈判,不论他想要什么,只要他能给的,他都会给,哪怕是把这个太子身份还给顾熹之,不过,需要给他一些时间安排后路,他愿意一切奉还。 然而,顾熹之置若罔闻,只固执问他一件事:“你今日回来,只是因为不喜欢我,想要与我和离一刀两断,是吗?” 姬檀不理解他怎么也和沈玉兰一样抓不住重点,但还是如实点头:“是。” 话音一落,顾熹之笑了,但那表情实在不像高兴的模样,顾熹之质问道:“母亲将你我调换,从未将我视作亲生儿子看待,你早就知道。你知道后不仅什么都没告诉我,还为我指婚,派人盯梢掌控我,为避免不可控因素,你甚至不惜亲自下场,结果,这么多日了,你对我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是吗?” 姬檀欲如实回答,但面对态度强势却反而一副要哭出来模样的顾熹之,实在说不出口,选择了缄默。 顾熹之紧紧看着他,眼睛渐次殷红乌润,继续质问:“我以为的母子相依为命的亲情却原来都是假的,夫妻之情也是假的,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是真的?你当真,对我一丝情分也没有吗?” 他说着大步上前抓住了姬檀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 沈玉兰见状急眼了,也上前欲拉开顾熹之,帮自己儿子。 姬檀忍无可忍,侧首对沈玉兰道:“你出去,别再添乱!” “可是……” “出去!!”沈玉兰问他,给他惹祸添麻烦,现在顾熹之也来质问他,他要应付不过来了! “好,好,母亲出去。熹之你别激动,有话好说。”沈玉兰担心儿子,下意识叮嘱养子,但旋即想起养子已经知道一切了,声音逐渐小了,一步三回头地同手同脚离开了,为他们关好门,不安地在院内等着。 屋内只剩下两人,姬檀当真是—— 他别过了脸,破罐子破摔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也想知道,你分明早就知道真相,为何不说,难道是因为喜欢我吗。” 他把头重新转回来,似笑非笑看着顾熹之,似乎只有用自己的假面时才有勇气面对他。 这下,换成顾熹之不语了。 姬檀却笑地更为昳丽了,“果然,你是喜欢我的。既如此,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第107章 顾熹之难以置信地看他,姬檀却道:“你质问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登时,顾熹之紧紧盯他的目光更为狠厉了,道:“你还是不懂,你根本不懂,你从来都不懂。” 姬檀也被他说的不悦了,冲他道:“所以我应该懂什么!我和你不同,我不是一块美玉,我只是一块瓦砾,我不懂你说的感情,是你看错我了!是你高看我了!你都知道了,你才是真的皇子殿下,而不是我这样的人,我这样华而不实,其实什么也不懂、不堪的一个人!!这么看来,其实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有一点顾熹之说得没错,他确实不懂感情,也不懂该怎么应对。 所以被他质问也只能用这种自伤式的方法回答。 顾熹之被他说得一愣,神色缓和了,他看着压力过重而濒临崩溃的姬檀,本能地安慰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这样说,你也不是瓦砾,你……” “行了,都坦白了,还装什么。”姬檀最受不了的就是顾熹之这副深情的模样,好像他很爱他一样,从前为了掌控他还好,现在他这样,是在讥讽羞辱他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姬檀只想快点把这事解决,然后逃走,不要再见到顾熹之。 他真的,不想更加难堪了。 顾熹之松了抓着姬檀肩膀的力道,几乎是有些温柔地轻拍了拍他,真心实意温声问他:“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究竟是何感情,你就那么想要,与我和离吗?” 姬檀也不知道,但是不和离能怎么办呢,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和顾熹之的关系,继而猜测出真相,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而且,他也没有办法面对知道一切真相的顾熹之,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姬檀可以骗他,哄他。 可是他全知道了,这让真实又欺骗他的自己无所遁形。 姬檀连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又怎么回答顾熹之。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是何感情……对,他是恨顾熹之的,他厌憎他,痛恨他,只是被他对自己的效忠和喜欢偶尔取悦了,但他始终都是恨他的,这一点从未改变。 是以,姬檀抬起头,认真注视着顾熹之的眼睛,也发泄自己的情绪道:“我恨你,从一开始我就恨你,恨你出现的不合时宜。你为什么不能一辈子都在乡野里,干什么都好,你为什么要来到京城,成为我身份暴露的隐患!” “我知道你没有错,我不该恨你,可是,也不是我想要调换你我身份的啊!既然换了,我被迫在你的人生轨迹里艰难成长,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又凭什么要我把这一切都还回去!你凭什么!凭什么!!” “我恨你,顾熹之,我恨死你了,我一直都恨你!!够了吗?!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姬檀说着挣扎起来,不要顾熹之挨他。 顾熹之被他说得怔忪,手下松了劲,被姬檀挣脱开来,但下一瞬他又把人紧紧搂住了。 姬檀继续不满道:“我恨你!我只恨当时心慈手软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你,才惹来今日这么多祸事!!你听见了吗,我恨你!!” 闻言,顾熹之非但没有如姬檀的愿松开他,反而抬手一捏他的下颌,将其抬起,道:“可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知道你不是表面上那样平易近人亲和有礼,但那又怎样,我爱你;我知道你说了很多谎言欺骗我,骗婚骗感情,你还有什么没骗的,但我仍爱你;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也不是一块瓦砾,我的眼光从来不差,我还是很爱你!你才是,听明白了吗?!!” 姬檀人都怔了,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说得大脑一片空白,唇瓣翕动,本能地想要开口反驳顾熹之,说服自己恨他,然而,他没有机会了。 后脑勺被顾熹之扣住,下颌又被他捏地抬起,毫不留情地亲吻上去。 姬檀后知后觉,想要张口斥他,然而又被他趁机长驱直入,深深亲吻,连扑腾的双手也被他压得死紧,箍在胸前。 姬檀人都懵住了,一直到被亲地喘不上来气才被顾熹之微微松开了些许。顾熹之额头贴着他的额头,鼻梁挨着他的鼻梁,温柔而又亲昵地:“冷静下来了吗,想清楚没有,你对我当真只有痛恨,没有别的感情?你还是坚持要和离?” 姬檀竟是真的冷静下来了,理智归拢,顺着顾熹之的话开始思量。 然而,他还没有回答顾熹之,就又被扣住后脑勺重新吻了回去,这次是被顾熹之紧紧揽住腰身锁在怀里亲吻的,唇舌都被顾熹之吮得彻底,他还没有学会换气,很快就又喘不上来气了。 顾熹之微微松开他,道:“现在想好了吗,还要和离吗?” 姬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纤眉蹙紧,心道,他还没想呢,谁被亲吻还有心思想这种问题。 “好。我知道了,那就是还没想好。” 说罢,不由分说又低头将姬檀的双唇重新吻住,反复碾磨,不仅仅是唇瓣,口中的甘甜也尽数攫取,掠夺,直到他想清楚,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为止。 姬檀大脑都成一片浆糊了,汩汩冒着热气,神思不属间只剩下一个念头,顾熹之是不是故意亲吻他的。 他终于努力挣脱出了双手,下一瞬就又被顾熹之捞了回去紧紧抱住,一点也不放松。 确定了这一点的姬檀:“……” 第85章 不知过了多久, 姬檀被吻到失了力气,浑身发软,靠在顾熹之身前微微喘着气, 闭目不语。顾熹之顺势右手揽他, 左手抚上他面颊,温柔拭去姬檀眼尾沁出的泪,垂首温声问他:“现在呢,考虑的怎么样了?” 姬檀头埋进他颈窝, 不想答话。 分明不愿和离, 只要他一说出来就会被顾熹之不由分说地堵住嘴, 那还问他这种话做什么。 “你太讨厌了。”半晌后,姬檀闷闷地说道。犹嫌不够似的,还抬手捶了顾熹之一下。 顾熹之包裹住他的拳头, 举到唇边轻碰了碰, 视线瞥去:“到底是我讨厌,还是你口是心非?”天知道方才姬檀说恨他,要和他和离的时候他心里有多难受,母亲是假的, 对他的关爱是假的,妻子也是假的,还要离开他,顾熹之险些就心神崩溃了。 在这瞬息间, 意识的本能胜过了一切。 幸好, 还能挽回。 顾熹之劫后余生般地将姬檀抱紧,脸颊挨着他的额头亲昵相贴,循循引导道:“不要在情绪冲动的时候说气话,你明明, 不是这么想的,对吗?你说你恨我,可你有那么多次的机会杀了我,为什么不动手?” “我……我忘了。不要你管。”姬檀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察觉顾熹之没有答话,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姬檀登时恶狠狠补充:“我现在就杀了你!” 顾熹之无奈在他头顶亲了亲,道:“别闹了。你不会的。” 姬檀面子上挂不住,不想承认被顾熹之猜中心思,在他怀里挣扎起来,顾熹之按住他,继续不疾不徐道:“如果今日亲吻你的是别人,男人,或者女人,你会怎么做,也会乖乖任由别人亲吻吗?” “怎么可能?!谁敢,孤杀了他!!”姬檀像是被他说的假想恶心到了,一脸嫌恶表情,再说,谁敢胆大包天亲吻储君,即刻间姬檀就会让对方人头落地,然而,想着想着他的气势却逐渐弱了。 顾熹之双手搂紧他腰,声音低沉地:“想明白了吗?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 姬檀不想回答。好烦,好讨厌,顾熹之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见他不说话,只是耳朵比方才被亲吻时还要红,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不放,顾熹之忍不住笑了一下,今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微笑。姬檀却往他颈窝里埋地更深了,有什么好笑的,笑得胸腔都在震动,顾熹之是在嘲笑他吗,这个人果然很讨厌。 顾熹之没有说话,仍旧抱着他,尽管自己心情也是五味杂陈,苦涩交加,但还是,难以抑制地感觉到了一丝甜意,唇角喜不自胜提起。 良久之后,两人依然一动不动地抱在一起,日头渐高,天光透过窗户倾泻进来,顾熹之都觉得时间有点久了。 姬檀更是手都麻了,早就不耐烦地趴在顾熹之肩头,心中不住腹诽抱怨,他怎么还不说话,至少找个借口呀,难道要一直这么地老天荒的抱下去吗,真是个木头呆子。 直接趴着硌地鼻子不舒服,姬檀便用左脸趴着背向顾熹之,过一会儿又想偷觑他表情,将脸转了回来,改为用右脸在他肩上趴着,等他松手,抑或是说些什么。 顾熹之垂眸看他动来动去的小动作不断,有点好笑,又很可爱,心头一片柔软,本来只是微微淡笑,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忍不住笑出声来。 姬檀顿时警惕地一抬眼,道:“你笑什么。” 顾熹之摸了摸鼻子,眼神别开,忍俊不禁提醒他道:“你的……易容|面具歪了。” 其实方才接吻的时候就错位了,只是当时谁也顾不上这些,现在缓和过来,姬檀又动来动去,那面具便歪地更厉害了,隐隐绰绰露出姬檀原本的面貌,甚是滑稽,顾熹之又扑哧笑了一声。 第108章 “!!”姬檀登时抬手一摸脸颊,果不其然全歪了,他心里一震,一想到自己顶着这么滑稽的模样与顾熹之争论,他瞬间窘迫地无地自容,脸颊火烧火燎,狠狠剜了顾熹之一眼,又迅速垂下了眼睫,想把易容|面具给正回去。 可越是心慌意乱,就越容易出错,总也对不准位置,姬檀也急眼了。反正顾熹之知道他是谁,戴这东西也没意义了,姬檀干脆直接取了下来,露出自己的真容。 甫一暴露面目,脸上空荡荡的,好不习惯。 这样被顾熹之看着,更奇怪了。 姬檀埋下头,脸悄悄在顾熹之肩头拱了拱,避开他的视线,平息无地自容的窘迫。因为这个动作,他又忘了和顾熹之先分开。 站在顾熹之的角度,看到的便是满面红晕、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左右滴溜乱转,双手还羞赧地紧紧抓着他的姬檀,刹那间,顾熹之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感想——他好可爱,好漂亮,好美……世间任何溢美之词都无法描述姬檀的俊美!姬檀扮演琳琅的时候就已经足够可爱昳丽了,不想本尊更甚,顾熹之只瞧了一眼,便呆滞住了,心脏炽烈地几要爆开一样,有什么东西亟不可待地从里冲出,驱使他做些什么。 瞬间顾熹之抱着姬檀手的手背都绷紧了,青筋凸起,他的喉结也上下攒动了两下,手从姬檀的腰间上移到他的后脑勺,想把他抬起来,接着亲吻。 说起来,顾熹之还没亲过原本模样的姬檀。 只这片刻间,顾熹之先前亲吻他的感觉就全忘了,换了张脸,又是全新的体验,想亲,要亲,再亲一亲。 然而,手捧着姬檀的后脑勺,却没能把他的脑袋抬起来。 顾熹之:“?” 以为是自己方才没使力,顾熹之用了点力道欲将姬檀从他肩头拉出来,结果他越拉,姬檀就越是往他颈窝里埋,根本不露脸,不停地往里钻,顾熹之被他的呼吸拂地颈间一片温热痒意。 “你……做什么呐?”顾熹之声音都变了,低沉喑哑地不像话,往后仰了仰脖颈难以抵抗地看着姬檀。 姬檀无处可躲了,忍不住控诉道:“你这个呆子,你怎么那么讨人厌呐!烦死了!!”说罢,用力一把推开顾熹之,将他推得倒退两步,自己却一转身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好气愤,好羞赧,好难为情啊,用自己的面容根本无法直面顾熹之,面对他们这种亲密关系,偏偏这个呆子,什么也不懂,一点也不会体谅他,姬檀快要烦死了,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今天真是出师不利。 顾熹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蹲在地上,将脸埋了起来,流光溢彩的松石青水墨波纹宽袍逶迤绽开,都要弄脏了,忍不住上前讷讷提醒:“你的衣服——” “闭嘴!”姬檀脸色爆红,耳朵也烫,他连忙把耳朵也捂起来了,不听不听,不听这个呆子说话。 “你,不舒服吗?”思量半晌,顾熹之得出了这个结论,有些担忧地看他。 姬檀无语凝噎地直接不理人了,继续把自己埋成一只华贵的鹌鹑。 “我抱你回房休息会儿。”顾熹之见状,种种旖旎心思尽数散了,只有对姬檀的担心,准备上手就着这个姿势将姬檀端回去。 姬檀见他脑袋转不过弯来地真伸手端自己,更羞赧了,一巴掌拍掉了顾熹之的手,陡然站起,差点将顾熹之冲地往后摔去,见他这么笨拙,姬檀才勉强心里好受了些许,斜乜他一眼,嗤道:“真笨,笨死你得了。” 气势回来了,但仍然不好意思,说完这句便扭过了脸。 顾熹之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顿时一笑去牵姬檀的手,姬檀抿了抿唇,挣了一下没挣开,就随他去了。 顾熹之把人牵紧,轻唤:“那,檀儿,我们先回房?” 姬檀懒得理他,哼了一声算作回复。 顾熹之的心情彻底由阴转晴,姬檀骗他的那些事、两人身份都先放一放,先将现阶段关系巩固好,商榷下一步打算,再说其他的。 两人一起手牵着手往门外走去。 沈玉兰已在院中等了很久了,等得心情焦灼,来回踱步,怎么也不放心。顾熹之会不会威胁自己儿子把一切都还回去,会不会揭穿他们娘俩所为,要真如此,她算是白养这个白眼狼了,好歹,她也养了他这么多年,把他供上探花,也曾真心救过他性命,他不能、不能这么恩将仇报的。 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大不了她倚老卖老,哭天抢地,总之绝不能让这个养子毁了自己儿子。 但是,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这么长时间,起码一个时辰了,再多的话也说完了罢,还是,他们闹翻了,出事了,沈玉兰顿时心一紧,没法干等下去了,就算儿子不高兴,她也要去看看,及时帮他。 就在这时,两人出来了,和沈玉兰迎面碰上。 “檀儿!”沈玉兰一脸紧张地望向儿子,还不等说下一句话,先看到了两人牢牢牵在一起的双手。 “你们……”沈玉兰唇瓣嗫嚅着、翕动着,就是说不出那个字来。 姬檀蹙紧眉梢,并不回答沈玉兰,他也从没认过这个母亲。顾熹之看着眼前并非真心爱他的妇人,最终还是唤了一声“母亲”,正如沈玉兰所想,哪怕是虚伪的,搭伙过日子的,这对养母子也仍有情分在,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沈玉兰十分尴尬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熹之啊,你们这是?” 顾熹之虽说不至于恨毒了她,不认她,但像从前一样尊敬孝顺她是不可能了,因此只是冷淡地道:“我们的事情我们自有打算,不用母亲管。” 姬檀没有反驳,也是这个意思。 沈玉兰还想说些什么,问儿子是何打算,她还走不走了,然顾熹之根本没顾及她,直接拉着姬檀离开。姬檀此刻都自顾不暇了,自然也不会分心再管沈玉兰,管她走不走,都不重要了,且看顾熹之是何意思。 顾熹之带他回了房间,走到两人惯常嬉闹休憩的软榻前止步,问姬檀:“坐,还是我抱你上去坐?”从前姬檀懒得走路,都是直接一伸手让顾熹之打横抱他的。 如今坦诚相待,姬檀哪还好意思,松开了顾熹之的手,道:“我自己坐。” 说罢揽袍端端正正、就连双手都规矩地交握在身前坐好。 顾熹之也一揽袍裾坐在他旁边,同样端正。 本来到这里两人就可以恢复正常朋友之间的相处了,但坏就坏在从前两人亲密无间时姬檀直接把软榻中间的木几挪走了,此刻两人中间空空如也,连杯茶都没处放,气氛格外窘迫,像新娘坐在床榻上一般无所适从。 顾熹之亦感到几分局促,面上看似沉稳,其实心也慌乱了,不由动了动手指。 结果两人坐得太近,顾熹之手一动,就碰到了姬檀的,姬檀顿时触电般一缩手指,举到自己身前低眉不语。 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事,顾熹之几次张唇,奈何就是赧然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主动一点的……顾熹之在心里暗恼想道,但实在说不出话来,蹙了蹙眉,最后硬着头皮开口:“要不,我们换个坐姿吧,像以前一样,不然,彼此都不太习惯。” 姬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同意,那就好办了,顾熹之直接伸手,将人一抄搂到自己腿上坐着,一只手搂着姬檀的腰,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双腿,避免姬檀滑下去。 姬檀也驾轻就熟地双手牢牢环住了顾熹之的脖颈,将自己挂他身上。 “这样说话,好点了吗?” “嗯。”姬檀还是很轻地点了点头,但总算可以开口讲话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昨天百官宴的事,你要是不方便日后就不用日日回来了。”即使事情暂时过去,顾熹之仍旧心有余悸,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我知道。”姬檀咕哝道。 说完过了少顷,忍不住关心顾熹之道:“昨天宴会上……你,还好吧。”当真百官的面被验身,顾熹之脸都丢尽了,就算澄清,流言蜚语也不会停止,日后谁想抨击顾熹之都可以拿这件事说事。 “没事,别担心。”这件事情相较姬檀的清白,不算什么,虽然他们好像的确不清白。罢了,都不重要,不管清不清白,总之绝对不能曝光,这是他们两关起门来的夫妻私事,与旁人无关。 “哦。”姬檀没话说了。 平日的辩才无碍到这种时候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顾熹之低垂下首,安心嗅着姬檀身上令人舒心的檀香,手指抚弄他披在身后的如瀑青丝。姬檀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说他,随他去了,就是,坦诚相待后格外地不好意思,他直到现在脸上的热度也没有消退下去,始终红晕一片。 其实姬檀很想问他对于两人身世是何打算,还有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顾熹之又是什么态度,他不生气吗,不想要回属于皇子殿下的无限荣光吗,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第109章 姬檀从前畏惧身世暴露惴惴不安,如今这些顾熹之都知道了,他又在为顾熹之的想法而惴惴不安,陷进这滩因果里,怎么也无法挣脱。 顾熹之一见他这么安静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只问:“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檀垂下目光,许久才轻笑自哂道:“还能是什么人,不过一介卑贱之人披了身太子的假皮罢了。” 顾熹之一拍他,侧首道:“胡说什么。难道你所会的这些本事,你所有的经历,才华,愿追随效忠你的能人义士都是假的么,王侯将相都宁有种乎,你以为旁人为何会选择你,而不是别的皇子殿下,或是皇帝。” “不过是为着我这太子身份罢了,没有这身份,还有谁会追随我。少哄人了,这一点,熹之呐,我可是比你看得通透多了。”姬檀云淡风轻轻笑。 不过,他笑得越轻,落在顾熹之心头就越是重。 “你当真这样以为吗,刨除这层身份,你身边的那些心腹,誓死追随你的能人,像小印子和那些开明之士,你觉得对方会另择他主吗?” “这不一样的,熹之。树倒猢狲散,至少,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离开,弃暗投明。”姬檀无奈地道,当然,他也并不在意这些人。为利所趋,因利而散,不过如此罢了。 “那只能说明,这些人并非真心追随于你。若是真心,岂会离开?”顾熹之将一切摊开了与姬檀道。 然而,他只是嗤笑道:“真心,谁会有那种东西啊,至少,长于皇宫十几载,我是没见——” 姬檀刚要说自己从未见过真心,可旋即便看到了眼前人。 顾熹之,不就是最纯白的赤诚之心么。 有的。虽然少,但是确实是有的,他正在拥有。 无端地,心头一跳,姬檀扭头看着身边人,强压下那阵触动,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熹之一瞬不瞬望着他,真诚而又专注地道:“我只是想说,你其实很好很好,不是拥有位高权重的身份才能获得你所说的那种东西,真心,也从来不是虚浮的,而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只要你想要,就能感受得到。” “我说过不止一次吧,你是我的明月,我第一次在琼林宴上见到你,那么多人,可我唯独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你,只认定你,你比那晚的月亮还要耀眼万倍,只消一个眼神,便胜过万千月华在我心上曳起的涟漪,你——” “你一直都是我捧在心尖的月亮啊,怎么可以妄自菲薄说自己只是瓦砾的。” 随着真心吐露而出,难过和痛苦也一起逸散出来,第一次被姬檀这么如有实质清晰地感受到。 姬檀难以置信,深受震撼,唇瓣张了又阖,阖了又张,剔透的瞳孔止不住地颤栗闪烁,最终只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似哭似笑,似无奈又似怒其不争,实在没办法了一闭眼横心道: “呆子。” 顾熹之,真是个不折不扣、天底下最笨的木头呆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 作者有话说:有空再修文qwq 第86章 “笨蛋, 你气死我得了!”姬檀往后一仰倒,直接埋在顾熹之怀里,怎么也不肯出来了。 顾熹之只能望见他原本白皙的一截后脖颈此刻覆上了一层薄红, 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将人抱紧。抱了一会,怕姬檀把自己闷坏了,改为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人扒拉出来提起举高, 和自己视线持平, 旋即, 就和脑袋上的头发全乱了胡乱翘起、一双桃花眼圆溜溜泛着乌润水光的姬檀对上了。 “……” 顾熹之:“……” “你好讨厌!谁让你把我拽出来的,放肆!!”姬檀顶着自己的脸格外不适应赧然,只好习惯性找顾熹之的茬, 说完之后才想起对方才是真的皇子殿下, 又悻悻地没了声音,赶紧抱住他脖颈,将脸埋在他耳后。 顾熹之回抱住他的腰身,讷讷侧首, 道:“你……很好看,不用不好意思。” 这个呆子终于看出他的窘迫了,不过姬檀半点也不会感激,他本就生得形貌昳丽, 这点自知姬檀还是有的, 用不着他说。 两人就这么时而安静,时而插科打诨几句,顾熹之连他今日还回不回东宫都问了,就是没有提起身世一事, 仿佛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不问不提即是默认了维持现状,顾熹之没有要把身份要回的意思。 姬檀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 这样不论是继续做他的太子殿下,还是将来身份曝光或是顾熹之想要要回身份,他都有足够的时间筹谋部署,预留后路,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姬檀在心里思忖下一步的打算。 见他怔怔出神,顾熹之将他翘起乱了的发丝抚平,理顺。 难得两人有片刻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松泛时光,明日一早姬檀便要回东宫去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用妻子的身份回来了,那么今日就是他们亲密无间的最后一天,尽管得知了一些残酷的真相,但于顾熹之来说,远不及眼前人重要。 他固然可以去东宫找他,可那么多双眼睛暗中窥伺,他是待不了多久的,也不能日日都去,一想到此顾熹之满心都是不舍,将姬檀紧紧抱住了。 姬檀往下滑了一点,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在顾熹之怀里躺着,顺道安慰地拍了拍他。 修长的手指被顾熹之扣住,压在胸膛之前,顾熹之一眨不错地看着他,姬檀察觉他专注的眼神,也看了回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流转,姬檀手指无所适从地蜷了蜷,脸情不自禁就红了。没有易容|面具的遮挡,这可真是丢死人了,姬檀理不直气也要壮地解释:“我生得白,所以面色很容易红。” “哦。”言简意赅的一个字,也不知顾熹之信了没有。 “那个,我不好龙阳的。”姬檀小声说道。他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癖好,即使和顾熹之关系这么亲近了也不会因此改变,只是,顾熹之是那个独一份的例外而已。 “嗯。”顾熹之并不在意这个,也早看出来了。 姬檀洁身自好,爱好风雅,莫说男人,女人他亦不见得喜欢,这样一个冰雪般剔透无暇的人大抵只重视感情,他在姬檀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并超越所有人就行了,性别并不重要,只要姬檀不讨厌,准予他亲吻他,碰他便足矣。 见顾熹之并不在意这些,姬檀心里有点不明所以,既然没话要说,一直看着他作甚。 姬檀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顾熹之如实答道:“你好看,又生得俊美,我很喜欢,想要一直看你。” 姬檀顿时眼神都左右飘忽了,他当然知道顾熹之喜欢他,他随便勾勾手指顾熹之就走不动道了,但这么直白地就说出来,还是挺让人难为情的,姬檀垂敛眼睫假装玩自己腰间佩戴的红珊瑚珠流苏挂坠。 顾熹之看着他,目光愈发深了。 其实方才他就很想亲吻姬檀,只是因他的赧然耽搁了,现在,见他自娱自乐地心情怡然浪漫可爱的模样,就更想亲了,可他二人才坦诚相待,彼此最真实的模样还不够熟稔,顾熹之也不好贸然唐突了他,便礼貌询问:“我可以、可以……亲你吗?” 说完,竟然有些羞赧地抿直了唇瓣,目光中透着倔强和可怜见的。 姬檀一抬眼就纤毫毕现地看清了顾熹之表情,也很纠结。 哪有人……有人索吻这样的,做什么要来问他这种问题。 想亲亲就是了,如果他没有反抗生气不就是愿意了么,顾熹之也真是的,这时候又开始冒傻气,姬檀心里不满。 顾熹之见他不说话,却也不似愠怒的模样,瞬间心里一喜,有些激动地就捧住了姬檀脸颊,垂首虔诚亲吻上去。 姬檀不太适应地略躲了躲,但还是和顾熹之唇齿厮磨,旋即慢慢地启了牙关,容他进来,试探性地回应了顾熹之两下。顾熹之顿了一瞬,随即更加激动了,竟是直接将他的腰身抱起悬空,姬檀骤然失重,不安地往下瞥了一眼,手指欲抓些什么借力,却立刻被顾熹之扣了回去,十指交扣,紧密胶着在一起深深亲吻。 姬檀也没法往旁边看了,为避免这阵失重感,他在接吻间隙摸索着攥住了顾熹之的衣领,将他一把拽向自己,并转换坐姿强势坐到他大腿上居高临下俯吻着他。 顾熹之被反压制也全不在意,反正,他是主导的那一个便够了。 姬檀喜欢坐他身上,那就坐着,皆随他愿。 顾熹之单手揽着姬檀的腰,既将他带向自己掌控节奏,也是一个温柔有力的防护。 窗外日头逐渐升到了最高点,天光明媚,明媚地让人直视一眼便觉眼前发黑,然而一隅房间之内的两人始终难舍难分,从前那些被克制隐藏的情绪全部争相倾泻,俨然是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与此同时,皇后惯常安静的栖梧宫里倏然传出了一阵大动作。 第110章 领头的掌事太监手持皇后娘娘圣谕,并召集了若干武功高强的侍卫,亟不可待雷霆出宫,而他们策马疾驰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顾熹之所在的顾家。 -----------------------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原来, 就在上晌姬檀回到顾家的同一时间,皇后母家的妹妹和侄儿也如期而至到达栖梧宫探望皇后,侄儿不是旁人, 正是之前顾熹之利用空闲时间教授了很久的姜芾, 少年天骄恣意,取得了大的进步自然少不得分享给待他亲厚的皇后姑母。 皇后听了十分高兴,赏了少年不少东西。 一家人难得团聚,什么闲话轶事都津津有味道来, 少年又是个外向话多的, 将顾熹之教他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不仅如此,还告诉皇后他长地特别像皇后,尤其侧脸和给人的感觉, 问皇后有没有见过他。 皇后闻悉晃神了片刻, 那个孩子吗,她见过的。 当时遥遥一面便觉分外亲切,可那是太子的人,她不欲过多接触, 然而每逢见到或是仅听人提起,心口就止不住的涩然,总忍不住想,若是她的孩子还在, 兴许也是这般模样, 越是出神幻想,就越难受。 少年见皇后神色不对,赶忙止了话头不再提起顾熹之一事,转而问了太子表哥的事。 皇后对姬檀也不甚熟悉, 随口说了几句便作罢了。 还是皇后的亲妹妹见姐姐状态不对,十分有眼色地制止了姜芾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心品尝皇后宫里的茶点,姐妹俩说了不少体几话方才告辞离开。 人走了皇后仍没从这阵怅然若失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倒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因为这话想起了些许陈年往事,边撤了皇后面前空了的碟子边与她道:“说起那位顾编修,奴婢倒是记起来一桩事,娘娘当年刚生下太子殿下,总说这不是您的孩子,说殿下身上有块朱砂胎记,可是奴婢全程看着,确定是没有的,不过也是奇了,竟真有人身上有诸如娘娘所说的那样的胎记呢。” “你说什么?!”皇后顿时眼帘一抬,紧紧盯向掌事嬷嬷。 嬷嬷一愣,如实道:“奴婢说,顾编修的右肩就有这样一点朱砂胎记,和娘娘形容的分毫不差,还真是巧呢。”掌事嬷嬷说完不禁微微一笑。 然而皇后的神色却彻底变了,站起身来,肃然道:“你方才……说什么?!谁身上有这样的胎记,在哪里,具体如何,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本宫?!!” 嬷嬷被皇后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见娘娘神色如此凝重,也不由正色起来,道:“就是,顾编修啊,昨天奴婢去帮助太子殿下时瞧见的,顾编修的肩头,大概距离锁骨半指有余的地方,有一块醒目的、小小的圆形朱砂胎记,和娘娘说的一样。昨日奴婢回来光顾着禀报娘娘百官宴上情况了,这种小事就没说……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怎么突然眼睛这么红……娘娘?!” 嬷嬷见皇后如此大的反应,赶忙上前扶住她,却被皇后推开了手,激动道:“顾编修,那是、他是——” 那很可能是她的儿啊!! 皇后顿时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嬷嬷想起姜小公子说顾编修和皇后娘娘长得肖似,他身上又有当年皇后所说的胎记,登时难以置信地心神一震,也明白皇后是在激动什么了,赶忙将人安稳住,与娘娘商议先将人叫来,仔细看过再说。 毕竟,事关皇室血脉,是真的还是巧合且先确认清楚。 还有,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现在的太子又是谁? 皇后同意了,立时派人去顾家请顾熹之来一见,同时,另派了宫里太监去东宫请太子过来,两人身份总要分说个清楚,黑即是黑,白即是白,不容错漏。 这便是栖梧宫大动作的由来了,此时的姬檀和顾熹之还一无所知,两人缱绻亲吻过后终于熟稔了一点,姬檀像平日一样双腿盘起坐在软榻上向顾熹之展示他的易容|面具。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姬檀有点小得意地问他。 “嗯,是很厉害。”顾熹之忍俊不禁夸他。 这才多久,姬檀就适应并恢复成自己的本性了,不过他愿在自己面前展露最真实的模样,给予他回应,顾熹之无疑是非常高兴的,他们的感情终于开始有了双向奔赴的苗头,仿佛真是夫妻一般,顾熹之心里别提有多愉悦了。 “话说,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呀。”姬檀指尖顶着易容|面具,飞速旋转,其精湛的动作教人眼花缭乱地不啻于观赏杂技表演。 他好像真的学过一样,顾熹之怔怔看了须臾方才回过神来道:“唔,挺早的了。” 姬檀抬头瞥他一眼,“挺早是多早,发现我购买小倌一事时?你居然胆敢不告诉我自己就给处理了,错看你了。” 顾熹之道:“那如果我早告诉你我知道了,你会和我和离吗?” 姬檀想了想,依他的性子确实会这样做,快刀斩乱麻,他应该即刻就会想新的办法来掌控顾熹之。 “你看吧。”顾熹之无奈笑了一下。 姬檀期期艾艾地:“那,你也不能这样啊,再说,我们这段婚姻本来就当不得真吧。”说要和离,其实连和离书他都没准备,只打算和顾熹之说一声这段关系便算作宣告结束了。 “怎么就当不得真了,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不是你吗,媒妁之言拜堂成亲的不是你吗,婚礼既成,自当信守婚约不可背弃,就是真的!”顾熹之很是执拗地下了结论。 以防姬檀不认账,他早就连婚书都写好了,随时可以拿出来。 不过,姬檀并没有就这件事多说,莞尔一笑便随他去了。 顾熹之看着他,动了动唇,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以后都不和离好不好?” 说着,伸出一只手欲去牵姬檀没有拿易容|面具的那只,姬檀一缩指尖,但还是被顾熹之手快捉住了,他垂敛着的眼睫轻颤了颤,含混道:“看你表现再说吧。” 回答的模棱两可,但足够顾熹之高兴了,他会努力表现的。 将姬檀的手越牵越近,干脆整个人都坐了过来,又想与他亲昵温存一阵,在姬檀的发丝上轻蹭了蹭。姬檀往一旁躲闪,但没有明显抗拒的意思,顾熹之便与他挨地更近了,几乎脸颊挨着脸颊,再进一分就能亲吻上去,姬檀动了动唇,欲说些什么阻止他,但旋即想到自己并不反感,便容许他这样做了。 顾熹之倒没想进一步做些什么,两人现在的状态就很好,过犹不及,万一把人惹恼了反倒不妙,他将人轻轻圈进怀里。 “还没到明日,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你了。”这话是真的,顾熹之贴在姬檀肩头依依不舍。 姬檀没太大感觉,反正他想见顾熹之随时召他来东宫就好了,想了想,姬檀眼珠一转,拿起手上的易容|面具道:“要不我给你做张我的脸,你想我了就自己戴上揽镜解相思。还有,这样你出入东宫也方便了,可以多留一会,没人会发现的。” 姬檀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跃跃欲试,手都已经摸到顾熹之脸上了,描摹他的五官轮廓尺寸。 “……” “我不用。”顾熹之无奈一笑将他圈紧,任由姬檀的手在自己脸上比划拉扯。 “我跟你说真的,这真的是个好主意,多有意思。你看啊,我们的身份本就一真一假,你要是也易容的话连皮相也一假一真了,好玩。”姬檀双眸晶亮地转过身来往顾熹之身上爬,当真有这个打算。 “你……哎,算了,随便你罢。”顾熹之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这个人就是很爱玩的,果然他只是觉得有意思才这么干的罢。 姬檀十分认真地目测顾熹之的五官尺寸,不确定的地方直接上手抚摸,从他额顶的小小美人尖开始,顾熹之满面宠溺地顺着他,双手扶稳他的腰身避免姬檀跌了。 一隅房间内有多温情缱绻,临近顾家的最后一条长街就有多一触即发。 皇后娘娘的命令刻不容缓,侍卫们愈发加快速度。 瞬息之间骏马便嘶鸣着穿过最后一条青石砖道,已经可以隐约看见顾家的门楣了,紧接着,视野内的顾家府宅越发清晰,最终,领头的掌事太监一拉缰绳,高头大马扬起前蹄,而后落下,所有人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 顾家的大门顿开,连敲门都省了,直接进入。 沈玉兰见宫里来人,赶忙上前询问:“欸,你们是什么人?缘何擅闯我家里?” 掌事太监知晓皇后娘娘对顾编修的看重,倒也没有不客气,反倒恭恭敬敬言明身份说清来意,家中侍女瞧见,趁隙夺步跑去禀告姬檀。 完了,栖梧宫的太监怎么到这来了,该不会发现殿下与顾编修成婚一事了罢。 小丫头怕到脚底生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奔姬檀房间。姬檀听到前面传来动静,从软榻上下来整理好衣襟,正好见到吟雪,问她:“怎么了,谁来了?” 吟雪喘着粗气,甚至忘了避讳顾熹之,直接道:“殿下,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和侍卫,人已经到院子里了,马上就到这里!” 第111章 “什么!!”姬檀和顾熹之异口同声,互相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皇后……”皇后娘娘怎么会派人到这里来,她是决计不可能知道自己与顾熹之的私事的,就算知道,也绝不会这么大动干戈地管,能让看淡朝堂后宫人淡如菊的皇后娘娘这般雷霆动作,只可能,是那件事情。 姬檀想到心里狠狠震颤的同时顾熹之也想到了,他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姬檀,道:“不一定,皇后娘娘找我兴许另有要事,你别担心,先回避。” 姬檀即使再忐忑不安,此刻也只能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避退到内室。 他前脚刚回避,后脚掌事太监便找到了这里,一见站在门口的顾熹之,顿时满面笑意,道:“奴婢见过顾大人。大人,皇后娘娘有旨——” 顾熹之旋即双手一撩长衫下摆,端正跪下道:“微臣听旨。” 掌事太监一清嗓子,转达皇后圣谕:“召顾编修顾大人前往栖梧宫觐见,即刻动身,不容耽搁!” “是。”顾熹之恭敬叩首。 掌事太监说完后立刻一躬身将顾熹之扶了起来,顾熹之起身,询问他道:“敢问公公,可知皇后娘娘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公公眯着眼睛笑道:“这个奴婢也不知,不过不是坏事,这点顾编修还请放心。编修要是没有别的问题,就随咱家走吧。” 皇后圣谕既说即刻动身,顾熹之也不能违抗,连和姬檀提前通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他走得缓慢,尽量为姬檀多争取一点时间。 此时的姬檀浑身都软了,冷汗簌簌而下,靠扶住内室的烛灯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皇后如此亟不可待召见顾熹之,掌事太监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还有,让一个男性青年堂而皇之进入后宫,除了顾熹之的身份,姬檀再想不到其他了。 完了。 一切全完了。 姬檀眼前一阵发黑,连呼吸都仿佛心肺处插了一把钝刀,将他剐地鲜血淋漓。 第88章 即使再惴惴不安心慌意乱, 姬檀也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下来,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皇后的人带顾熹之离开前往栖梧宫, 姬檀紧随其后往东宫赶,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只怕皇后的人此刻已在东宫等他。 姬檀一想到即将要面临真相曝光,心脏就止不住地嘭嘭狂跳, 虽仍在马车内有条不紊地更换太子袍服, 可连指尖都是颤抖着的, 玉腰带系了好几次才勉强系妥当,拾掇好自己,姬檀快速思忖应对办法。 然而, 不论怎么左思右想, 深思熟虑,皆是死路一条。 从一开始他这太子便是假的,血统不正,有这决定性的一点在不论他做什么、如何争辩皆是徒劳无功, 全都完了。姬檀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皇后没有发现两人调换的身份,只要身世秘密尚未曝光,一切就都好说,就还有余地。 但是, 姬檀从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 他知道, 希望渺茫了。 他,会死吗,会死在京城明媚绚烂的天光之下吗? 姬檀也不知道,只能一步步走向未知的结局。 终于, 马车到了,这一次姬檀回来走的不再是东宫侧门,而是正门,反正以后他都不会再以妻子的名义去找顾熹之了,或许,今日也是他最后一次正大光明地踏足东宫了,对于他来说早已习惯成自然的事情,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殿下,皇后娘娘有请,请您即刻前往栖梧宫觐见。” “啪”的一声,梦碎了,姬檀知道他没机会了。不仅如此,连最后一次踏足东宫的机会也被剥夺,栖梧宫的太监一直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不给他丝毫拒绝逗留的机会。 也好,颈后一直架着的铡刀终于要砍下来了,姬檀竟然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轻松。 他终于不用再继续背负这个秘密了。 姬檀沉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呼出一口气,淡定地跟随小太监前往栖梧宫,迎接他必死的结局。 小印子以及东宫其他姬檀的心腹下属见状担忧地不行,欲跟上去,却被姬檀微一摇头,全都制止了,只身前往。此事全系他一人之过,与人无尤,其他人从头至尾一概不知,知道的越少,活命的机会才越大。 当然,这不包括风暴中央的姬檀。 他已是必死无疑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姬檀完全没有感觉,只听到小太监禀报了一声,旋即带着他步入栖梧宫正殿中央,姬檀这才抬眼,发现皇后皇帝都在,两位京城最高的掌权人一坐一立,皇帝气势威严地坐在上位上,皇后则是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又双目噙着乌润水光、激动不止地掩唇看向顾熹之。 顾熹之则一瞬不瞬看着更换了一袭哑金色四爪蟒纹翻领太子袍服的姬檀,看他一个漂亮的四方步一揽袍裾下跪行礼,不久前才被他亲过的额心此刻贴在地上。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起来吧。”皇帝垂怜一般开口,然而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像刻度尺一样一寸一寸审夺过姬檀,几乎要将他的皮肉都剐下来一层。 “不知母后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姬檀眼睫低垂,淡然开口,没有看向任何人。 皇后没有应他,倒是皇帝使了个眼色,偏头道:“去看吧,朕也想知道结果。” 皇后闻言,亲自领着顾熹之往殿后的内室去,要看他肩头的胎记。姬檀见状分明得不能再分明了,却始终不置一词,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连顾熹之看向他的目光也没有给予回应。 顾熹之无奈,只得跟着皇后离开。 这样重大的事情皇后自然是要通知皇帝的,在分别派了两拨人去请顾熹之和姬檀过来栖梧宫后,皇后紧随其后又指派了掌事嬷嬷去请皇帝过来,不仅是通知避嫌,更是见证。 这是她的儿,她必然要堂堂正正验明他的身份,让他知道一切并恢复他本该的身世地位,也要拆穿殿前那个假太子的谎言。 是以,皇后亟不可待地带顾熹之去了屏风之后,先长话短说地与他温柔解释了一番,悉心询问,待确定顾熹之承认自己肩头的胎记后才提出要亲眼查看。 其实不用探查,细细看过顾熹之那与她极度肖似的面容,只看一眼心口便分外酸胀的感觉也能得知,这就是她的儿,是她丢失了十九载的亲生儿子,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尤其要向皇帝说明,因此皇后边眼眶通红地解开顾熹之肩头的衣服,边温声细语和他讲话,缓解他的紧张和无所适从。 顾熹之知道,瞒不住了,一切都太始料未及了。 他并不紧张,也不惧应对接下来的场面,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姬檀要怎么办,他还没有想好怎么保护他,事情怎么就败露了。 皇后见他总忍不住往殿中央看,莞尔宽慰道:“别担心,陛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本宫也是,本宫只是想确认你——” 话音戛然一止,顾熹之右肩的胎记一览无余地展露在皇后眼前。皇后登时情绪就有些克制不住地伸手摩挲那块朱砂胎记,泪眼婆娑地激动道:“是!你是我儿!你是我十月怀胎艰难生下来的儿啊!!” 说罢,眼泪决堤般地一把抱住了顾熹之。 顾熹之早就知道皇后是他亲生母亲,见母亲认出自己情绪如此激动,他亦忍不住动容伸手回抱住了皇后,安慰地拍抚她的后背,并没有说过多的话。一则是母子俩缺失了数十年的相与,于彼此来说俱很陌生,突如其来便要应付这样浓烈的感情,实在令人手足无措。二则是皇帝还在不远处,情绪失控不敬帝王是大不韪,皇后居于深宫多年早已深谙这一点,顾熹之为人臣子,亦懂得这个分寸尺度,再有,他还分出一缕神思关注姬檀,心里很是担心他。 姬檀在殿里的状态也不太对,全然不似在家时的轻松模样,顾熹之心头就更紧张了。 掌事嬷嬷见这边的母子两人已确认身份相认了,忙不迭过去禀告皇帝。 皇帝闻言面色即刻一变,狠厉非常,姬檀登时已经双膝伏跪在地了,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卑微地贴在了地面上。 “大胆竖子!胆敢冒充皇子,你可知罪?!” 姬檀原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心底还是怕的,说话都不禁带了一丝颤音:“儿臣不知……”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一只茶盏自自己的额角摔落在地,姬檀这才反应过来他被皇帝用茶盏砸中了额角,茶水混合额角的血一同流了下来,蜿蜒沁进眼睛里,难受地令人睁不开眼,但姬檀还是强行睁着眼睛。 “放肆!你还敢自称儿臣!!” 姬檀顿时改口,将身体伏地更低了,“草民、草民知罪。” 额角的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面上,整个脑袋爆发出尖锐的刺痛,姬檀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只撑在地面的手背凸起了难以忍耐的青筋。 顾熹之正是这时推开皇后夺步赶过来的,在距离姬檀九尺有余的地方停下,目眦欲裂,整个身躯都心痛到无法呼吸地颤抖,未能再上前一步,原来是皇帝将目光移向情绪大恸的顾熹之,探究地望了他一眼。 第112章 只这一眼,顾熹之瞬间冷静下来了,周身犹如被泼了一盆冰水,只能压紧眉梢手指抠进掌心,死死地克制自己盯着姬檀。 “你不是太子,你是何人?”皇帝旋即收回目光,继续盘问姬檀。 “草民……不知,草民也是方才才知道自己和天家并无关系。”都到这个时候了,什么也不能承认,承认得越多,死得越快,姬檀眨了一下眼睛,将眼睫上令人难受不已的血珠眨落,却无法控制眼白处不断蔓延的红血丝,白皙的脖颈也覆上一层薄红,内里的青筋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这种感觉当真是太痛苦了,姬檀很久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了。 然而他也清楚,这才仅是开始,后面要强撑下去的地方还很多。 “此话当真?”皇帝从不信这个流于过伪的儿子,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不过,若是他早知身世一事,必然会斩草除根,顾熹之也活不到今天,想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当然了,即便是在撒谎也不要紧,后面还有诸多审讯,有的是机会,不怕他不开口。 想着,皇帝又扫了一眼姬檀,见自己的亲儿子目光不对,想起昨日百官宴上有人告发他二人私通,登时疾言厉色叱问姬檀,“你与顾编修是何关系,是不是你用那张狐媚的脸勾引他的?” 姬檀额角疼得更厉害了,连正常答话都十分艰难,也颇为无语凝噎。 昨日百官宴上为顾及皇室颜面和自己的一己之私皇帝强迫顾熹之验身,将他视作蝼蚁,今日身份转换,又成了他用狐媚子的脸勾引顾熹之,都说帝王万乘之尊一言九鼎,却如此出尔反尔,简直叫人笑话。 不过姬檀也只是在心里笑笑罢了,面上仍旧不敢忤逆:“当真。草民从前与顾编修不过普通君臣关系,从未逾矩越雷池一步,至于说草民与顾编修有私这种话更是无中生有,无稽之谈。” 姬檀牵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反驳这种言论,令皇帝更为深信,也掩饰一下自己的痛苦。 真的,好疼好难受。 额角的痛苦和心理压力令人几近痉挛,却仍要维持跪姿不变。 皇帝也希望他二人没有任何私情,又打量了两人一眼后更为苛刻地盘问姬檀。 对于这种盘问姬檀早就驾轻就熟,他已打定主意绝不透露半分,就到此为止,否则再被皇帝发现他与顾熹之间的事实婚姻,他便是死上一万次也是决计不够的。 皇帝也没想到姬檀嘴这么严实,什么也问不出来,目前能够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顾熹之才是他真正的儿子,眼前人是为假冒,但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不说,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会派人去查,严加审讯,总能逼问出来。当务之急是废了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孽障,一拍茶几决意道:“传朕旨意,即日起废黜太子,革除他的尊位贬为庶人,打入诏狱严加审问!!” 姬檀对此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他已经难受得脱力了,任由侍卫上前将他拖下去关押牢狱。 顾熹之眼睁睁看着姬檀被带走,不能在这时求情,暴露两人关系更加激怒皇帝。 他的指尖死死掐进了掌心,五指渗出殷红的血痕,被他掩在无人窥见的角度之下。 ----------------------- 作者有话说:有空修文orz…… 第89章 姬檀被带下去后原地只余星星点点殷红的血迹, 深深刺痛了顾熹之的眼睛,他瞳孔微不可察颤缩,旋即站出上前两步, 对皇帝道:“陛下, 微臣有一言上禀,伏乞圣听。” 皇帝打量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目露欣赏之意,同时却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存了几分保留, 若是儿子要为那个孽障求情—— “微臣以为, 今日废太子的缘由不可外传, 需密不透风严格保密。” 顾熹之开口了,出乎皇帝意料,他并未为姬檀求情, 反而直击要害, 让皇帝来了几分兴致,皇帝登时微微坐正身体,道:“你且说来。” 顾熹之便不卑不亢道:“废太子在位期间不论是将朝堂政务处理地井井有条政绩斐然,还是在民间颇得民心, 都不宜将此事宣扬出去。对于百姓而言,一个非但无过反而有功的太子被废,无疑会令他们意外并感到惴惴不安,继而动摇我朝的江山社稷;对于文武百官而言, 废太子鸠占鹊巢十几载却无一人发觉, 这教皇家天威、颜面何存,将来发号施令,还有威信力么,是否会教人在背地里讥笑?以上种种, 都是需要考虑的现实问题。” 顾熹之话音未落,皇帝眼里的欣赏意味更浓了。 没想到啊,他这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还有这样的远见卓识,远超他预期,不愧是他的儿子,皇帝心里止不住的满意。 不过他面上却未表露分毫,仍旧试探顾熹之,道:“你说的在理。只是,你说这些,莫不是想为废太子求情?” 顾熹之心里冰凉一片,面上却端地一派温和笑意,神态间居然有了几分姬檀曾经的模样,只听他恭敬道:“怎会,废太子占了微臣的人生享尽荣华风光,微臣却因此饱受风霜磋磨,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会为他求情。” 皇帝闻言彻底开怀大笑,道:“好!不愧是朕的儿子,还自称微臣做什么,多生分,以后称儿臣便是。从此刻起,你便是朕的大皇子,也是我朝尊贵的嫡长子了,记住没有?” 顾熹之垂首,掩住眸中一片凛冽冰寒,道:“儿臣谨记。” 皇帝满意了,继续道:“原本太子之位应该由你来继承的,朕的儿子有经才伟略之能,当之无愧,可恨被那个孽障占了身份。诚然,你说的也对,眼下虽废太子,却不宜将此事公然曝光,否则天家颜面扫地,威严荡然无存,只是,如此一来,便只能委屈你了,虽恢复身份,却不能广而告之再行册立之礼。” 顾熹之立即道:“儿臣深知父皇的不易,如今能够认回父皇母后,已是儿臣的不敢奢想了,断不会再要求更多。” “好!好儿子,你这般懂事,教父皇称心,想要什么,尽管说罢,父皇亏欠你的,一定全都弥补给你。”只要不再来一个像姬檀一样令人忌惮的太子,什么都好说,皇帝打心底里高兴,他这个儿子不但继承了他的才能,没有因为流落寒门而丢脸,并且由于才入朝为官,没有丝毫根基势力,绝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皇帝完全可以把白纸一样的顾熹之培养成自己想要的继承人。 什么时候培养,培养成什么样,俱由皇帝说了算数。 再没有比这更称心如意的事了,废掉一个孽障,有了这样的一个好儿子,皇帝的笑容都不禁真心了几分,等待顾熹之答话。 顾熹之仍是低垂着首,道:“儿臣别无所求,亦什么都不缺,只愿能在父皇母后跟前承欢膝下。” 这一番话再次大大取悦了皇帝,他大手一挥,高兴道许诺先给顾熹之留着,日后顾熹之有什么想要的,再来找他,金银珠宝美人良田,朝中权势地位皆可,他只管开口,顾熹之感动地跪地叩谢皇恩。 来回虚与委蛇过后,此间的事终于了了,顾熹之也终于等到皇帝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皇帝嘱咐皇后顾熹之的住处,衣食住行,拨给他侍奉的下人等等全由她负责,皇后欣然应允,不用皇帝吩咐,她早在心里开始打算了。 皇帝这才点头,道御书房还有政务处理,起身举步离开,栖梧宫所有人恭送皇上。 人都走到门口了,皇帝又倏然顿步,侧首吩咐大内总管太监,“大殿下当年被调换一事你派人详尽彻查,查到参与者,直接诛杀九族,不用再禀告于朕了。至于那个孽障,先审,等他把消息全都吐露出来后,他手上的政务交由六部内阁接手,格杀勿论!” 总管太监立时应是,领着一拨人往诏狱去了。 顾熹之顷刻间肝胆俱裂,他以为,他都这样转移皇帝的注意力和视线了,皇帝就不会再记起惩罚姬檀,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斡旋把人救出来了,不想皇帝竟如此心狠手辣。 顾熹之顿时心脏颤栗不止,耳边一阵嗡鸣,连皇后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轻柔摩挲他的面庞,和他说话都感觉不到。 皇后耐心且温柔地注视亲生儿子,几乎喜极而泣,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要什么,平时的喜好,他现在住的地方怎么样,和谁一起生活等等,一连串的问题语无伦次地连个间歇都没有,也因此并未第一时间察觉顾熹之的心不在焉,反倒回过神来,好笑自己问的这都什么问题,应该一个一个问才是。 可是,当她笑吟吟问儿子今日能不能留在栖梧宫陪她,让她好好看看自己丢失了十九年的儿子时,顾熹之却并未答话,皇后终于发现顾熹之的神思不属了,问他:“儿啊,熹之,你怎么了?说话呀。” 顾熹之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个满面慈爱,满眼真心疼惜他的亲生母亲,眼眶即刻红了。 皇后吓了一跳,以为顾熹之是被感动到了无所适从,正准备笑着宽慰他别紧张,也不用感激涕零,这都是为人父母应该做的时,顾熹之却忽然咚地往下一跪,情绪深沉复杂、复杂地几欲哭出来似的唤了一声“母后”。 第113章 皇后顿时心都化了,酸涩疼痛一片,眼底闪烁着泪光,道:“哎!你这孩子,下跪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膝盖也会疼的,来,起来。” 说着欲伸手拉他,却被顾熹之反握住了手,顾熹之仰起的面庞泪流满面,哽咽道:“儿臣有一事请求母后。” 皇后的心都要被他给哭碎了,连忙道:“好好好,母后什么都答应你,起来,啊,起来再说。” 顾熹之哭着摇头,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皇后未必会愿意帮他,但是这件事也只有皇后才有能力帮他,他必须尽快说明,刻不容缓,顾熹之只能寄希望于皇后是真的疼爱他,愿意帮助他,是以,顾熹之哽咽着开口了,“求母后帮儿臣,救出废太子,阻止大内的太监对他用刑,求求母后了!!” 一言甫毕,怕皇后不同意似的,不停向她磕头。 顾熹之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仅凭自己再怎么拼了命也绝无可能救出姬檀,只有求助别人,皇后是他的上上之选,是他一定要借助的力量,尽管这很对不起母后,但是,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必须要救姬檀的,那是他的爱人,是他捧在心尖上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倾慕之人,姬檀好不容易才主动了一次,他们的感情才刚刚开始生根萌芽,姬檀是万万不能出事的,他也不会让他出事,他一定要救他。 姬檀就是掉了一根头发,也不啻于用刀子凌迟他的心脏,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如果姬檀有一点事,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面对啊,他会疯掉的,会崩溃的,会彻底失魂落魄再也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身份,没有办法过好将来的每一天,只有姬檀在,他才能好好生活,姬檀不在,他的世界也将彻底失去生机。 顾熹之甚至在想如果皇后坚决不肯同意,他会即刻去找太子太傅,去找一切能够救姬檀的人。 他一定不会让姬檀有事的! 皇后人都怔住了,凝滞了须臾才颤颤巍巍问儿子,“你,和废太子究竟是何关系?还有,之前有人说你和废太子私通,又是怎么回事?”皇后说完又想起来废太子曾经还给顾熹之指过一桩婚事,还是个男妻,登时声音更颤抖了,“你、你那个男妻又是怎么一回事,是谁,该不会是……” 顾熹之悲怆点头承认了,这件事瞒不过皇后的,她很快就能查到,“是他,都是他。母后,他就是儿臣的妻,也是儿臣决意要效忠守护一辈子的人,此心此情矢志不渝,绝无更改。” 皇后脸上表情都要裂开了,难以置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唇瓣几次颤动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最终被儿子的眼泪折服,讷讷地:“可是,他是一个男人啊,你们怎么……” 顾熹之将他天生有龙阳之好的事情说了,他只会喜欢男人,不过那是从前,此后,他只唯姬檀一人。 皇后甫一认回亲生儿子之后又立马得知了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感觉自己灵魂有点出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儿子大了,有心上人了,都成婚了,妻子还是她从前那个假儿子。也就是说,今天之前还是她儿子的人从今天之后就成了她的儿媳了,还是一家人。 看儿子哭得泣不成声,额头都磕红了的模样,皇后灵魂出窍地想,儿子必然是爱惨那个人了。 不止这次,太后寿宴那次,她眼睁睁看着儿子为废太子挡剑,命都不顾也要护他周全的模样,那时她还没有认出儿子,皇后一想到心里就是一梗。 那,既然儿子要求还这么喜欢,的确要救的。 不然她刚认回来的儿子,什么都不要只为救妻子一件事,她都不答应成什么人了,往后岂非母子生分。 只是,废太子一事非同小可,即便要救也不能贸然—— 顾熹之无声地泪流望着亲生母亲,他最大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后身上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为了救他的爱人,顾熹之两件事都做了,哪怕骨头弯折,哪怕尊严尽失。 皇后明白他的态度了,最后一次确认地询问儿子:“你一定要救废太子,不惜一切代价是吗?” 顾熹之坚定道:“是,他就是儿臣的命,儿臣绝不可以没有他。” 皇后笃定了,闭上眼睛,少顷后睁开,道:“好,母后答应你,救他。” 第90章 皇后答应救人, 当即就派了栖梧宫的掌事太监前往诏狱,保姬檀安然无恙。不论于公于私,皇后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公, 皇后是除皇帝以外权势最大的主子,底下的人自然要听她的,于私,皇后是换子事件的最大受害者, 便是皇帝也歉疚于她, 她想要插手干涉当然不成问题。 只是, 她虽能保姬檀在诏狱内无虞,却不能忤逆皇帝将人释放。 “熹之,你和母后说说你这些年的生活吧, 还有……你和废太子的事, 母后想多了解你,也得知道你如今在朝堂中能做些什么,才好确定接下来怎么救人,这件事终归还是要陛下首肯的。” 这一点顾熹之当然知道, 也避免不了,是以再心急如焚也还是先强行克制自己,在皇后宫里坐下,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与她长话短说道来。 顾熹之虽然被调换了人生, 生活困顿贫苦, 但他依旧是在一个充满了爱和精神世界充盈的环境里长大的,他的父亲为他铺好了一切道路。总的来说,除了物质生活差些,顾熹之没吃过太大的苦头, 即便是得罪高府台命在旦夕的那一次,也还有养母为他费心周旋,最后找到姬檀救他性命。 说起沈玉兰,顾熹之语气微顿,不过还是挑了些好的方面来说。 一来他不想让皇后再心疼愧疚,二来,即使沈玉兰待他有两副面孔和自己的私心,他也无法否认,沈玉兰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确实担任了母亲的角色和尽到大部分责任,顾熹之能有今天,脱离不了她的一份功劳,哪怕她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顾熹之也没有办法完全记恨她,至多,对她的感情大不如前,但是养育之恩,还是要偿还的。 待最后一次保她性命,他们这对养母子之间的情分才算是尽了,从此两不相欠。 至于姬檀,就更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纠葛不清的了,他们是一对兰因里生出的两个絮果,彼此人生错位,你长成我,我成为你,无法割舍,顾熹之亦不会割舍。 他二人之间的事还要从姬檀救他性命开始。 “彼时儿臣性命垂危,险些就救不回来了,檀儿明知我身份,但还是出手救了我,从那时起儿臣便决意誓死效忠追随于他,后来的每一次接触,这种感觉和情绪都在不断加深,儿臣从未后悔,也绝不改变。” 皇后惊讶于他对废太子的一见钟情,情深甚笃,但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知道你的身世?” 顾熹之已经袒露了沈玉兰所做之事,他和姬檀的事也瞒不了太久,与其等皇后自己探查,不如自己率先全盘托出。而且想要皇后出手救姬檀,这些事是必须要告诉她的,“檀儿是知道,但是事情不是母后想的那样。” “檀儿也是在儿臣点探花后才知晓的,此时为时已晚,他不过是想要活命而已,再者,他待儿臣还是很好的,救儿臣性命,为儿臣摆平了得罪之人,还处处照料儿臣,教导儿臣,极尽周全之能事。”虽然姬檀这么做是为了掌控于他,掩盖身世秘密不被发现,但于当时的他来说,确是实实在在得了好处,也很高兴。 哪怕后来得知了真相,顾熹之也从不后悔。 这段经历于他而言是他们相识的最初,是他人生中宝贵的瑰宝,他十分珍视难以忘怀。 皇后听得心惊肉跳,不想儿子和高府台之间还有这样一段龃龉,那,确实是该感谢废太子,不然耽误个一时半刻,她的儿子或许就没了。 皇后已经承受了数十年的丧子之痛,此时再听顾熹之提起这些事,哪怕已经过去了,她还是忍不住的心痛,自责,懊悔,泪水模糊了眼眶。 “那后来,你们怎么就,成亲了?”皇后已经知道姬檀就是顾熹之的男妻,但心理上还是觉得怪异,一时难以接受。 说起这个,顾熹之也不禁感到赧然,道:“他只是怕身份暴露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对于儿臣来说却是欣喜若狂,兴奋地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母后,儿臣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求母后一定要救救他。” 皇后完全抗拒不了失而复得的儿子要求,哪怕他娶了一个男人,也还是别别扭扭地接受了,想细问又不知从何开口,“那你们、你们……” 顾熹之体贴地主动道:“在身份曝光之前我们就已经互通心意了,儿臣的真实身份,儿臣早就知晓了。” “你早就知道?”皇后又震惊了,既然早就知道,缘何—— “儿臣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如果真相揭露,就像现在这样,儿臣简直生不如死,儿臣不愿檀儿出事,本打算一步步循序渐进着来,不想……这件事还请母后帮忙决计不能教陛下知道。”皇帝有多凉薄无情顾熹之早已领略过了,如果知道这些的人是皇帝,姬檀便是被挫骨扬灰恐怕都不足以泄恨,这也是顾熹之将一切只告诉母后的原因,现在只有母后能够帮助他了。 第114章 “好好,你别心急。”别说顾熹之,她的心都听乱了。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的亲生儿子和假儿子之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堪称曲折至极,跌宕至极,轰烈至极。 她也是过来人,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这人世间怕是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与儿子牵绊地如此之深,她这单纯又老实的儿子彻底栽废太子身上了,除了生死,再难分开。 这可教人头痛了,莫说把废太子从诛九族的死罪里捞出来,便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个分外棘手的麻烦。 但她不能坐视不理,好不容易找回亲儿子,如果不能完成儿子的心愿,那她怎堪为人母,但是完成儿子的心愿,也不太容易,首先要克服并接受儿子的妻子是个男人这件事,而且那人还是偷换了儿子十九年人生的赝品,其次想办法斡旋把人救出来,再瞒住陛下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皇后登时头都痛了,她这儿子当真是……可她就这一个儿子,拒绝是不能拒绝的。 “母后。”顾熹之期期艾艾唤她,既担心又满怀期望。 皇后抬头,向来平静温婉的面容此刻满是坚毅,她道:“好,母后知道了,母后会帮你的,也会帮,姬檀,总之,这件事情你先别急,先这样……” 太子被调换一事此刻定然传到了太后耳里,若说这皇宫之中还有谁的话皇帝会听取参考,毋庸置疑是太后,废太子从前对太后一贯孝顺,但愿太后不要对他赶尽杀绝,稍后她会让宫里的丫鬟带熹之去向太后请安,亲孙子再说情,希望能有一点用。 顾熹之听闻有希望,瞬间大喜过望,忙不迭便准备去向太后请安,一路上都在想着说服太后的说辞。 皇后看着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便已离开的儿子,满目心疼无奈。她虽答应救人,却不会因此失了方寸,而是自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服侍皇后多年的嬷嬷看出来了,轻声问皇后,“娘娘,不愿救废太子么。” 皇后点头又摇头,最终叹了一口气坐在软榻上道:“倒也不是不愿,本宫只是担心,本宫这单纯的儿子为人所骗。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世,为了废太子宁愿委屈自己尊严扫地也要护着他,你说这,对吗?” 嬷嬷也不好说,只是保守道:“大殿下至情至性,一诺千金,是个值得托付的可靠之人。” “本宫正是担心这一点。废太子仅凭自己走到了如今的权势地位,可以看出此人心机深沉,手段谋略样样不缺,这样的一个人,真能对熹之坦诚相待吗?还是,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知道自己身世终将暴露,提前将熹之算在了其内,为的就是今日保他。” “娘娘。”嬷嬷虽听着震撼,但潜意识里并不这样觉得。 只是,她从前心疼的太子殿下如今却被证实为假太子,有些话她也不好开口。 皇后见她欲言又止,道:“你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你认为废太子此人如何?” 嬷嬷便直接说了,“奴婢说的话可能不是很中听,但确是奴婢所认为的,废太子也是个很好的孩子。奴婢不似娘娘一开始就知道废太子是假的,真心疼爱着他,那孩子小时候又乖巧又懂事,知道娘娘不喜欢他,日日变着法的想讨娘娘欢心,可是收效甚微,连哭都不敢直接哭出来,怕娘娘不喜欢,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险些背过气去,幸好被奴婢及时发现。” “他不过也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孩子啊,和殿下一样大,并不是感觉不到疼,不需要关爱,只是没有人疼爱他,陛下……娘娘是清楚其秉性的,不对付废太子就不错了。娘娘漠视废太子,奴婢们也不好说什么,却看在眼里,娘娘还记得废太子从什么时候起不常过来栖梧宫了吗?” 皇后蹙眉回忆着,“约莫几年前吧,都说是太子少年性情顽劣,连民间的戏班子都弄来养在宫里,不成体统不堪大用,后来被陛下责罚了,这才收了性子专于政务。” 掌事嬷嬷却摇头,“娘娘可曾想过废太子所做所为的背后原因?” 皇后秀眉压紧,看向她,道:“你是说?” 掌事嬷嬷轻轻点头:“不错,小孩子玩闹不就是想获得大人的关注吗,但是废太子闹了这么一出,陛下,还有娘娘无人在意。从那之后,除了逢年过节,废太子再也没有来过栖梧宫。” 皇后惊了,往日刻意忽视的一些东西重新浮上心头,无端咸涩一片。 “那个孩子虽然位至储君,却一直孤零零一个人茕茕孑立着,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是怎么在杀人不见血的朝堂之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任何人历经这些恐怕都会变得铁石心肠,狠辣无情,但是废太子明知大殿下身份,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却仍手下留情留了他一命,只是提携到自己手下掌控,试问有几个人可以做到这般,便是宫里其他几位皇子,也做不到吧。若换做旁人,不论是谁,大殿下决计活不到今天,早在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就将死去。” “单凭这一点,奴婢就相信废太子对殿下绝非纯粹利用,他是有恻隐之心的,是有感情的。” “他与大殿下一样玲珑剔透,性情善良,是个可怜的好孩子。” 皇后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曾经那些所有的、被刻意忽略的感情也一并回了来,那个孩子,也是个生性良善、单纯的好孩子啊,是做了她十几年儿子的可怜孩子! 也是她的儿! 要救的,她要救他!她要救回她的孩子!! 第91章 却说顾熹之刻不容缓去向太后请安, 实则是想借太后,这位宫中地位最高的上位者来说动皇帝饶恕姬檀一命,但进行地并不顺利。太后的想法和皇帝一样, 混淆皇室血脉者罪无可赦, 必杀之以儆效尤。 顾熹之在察觉太后态度的第一时间便及时打住了,没有以姬檀和太后曾经的祖孙情谊请求帮助。 他算是看清了,天家皇室,情分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从前太后是整个皇宫中最疼爱姬檀的长辈, 如今甫一得知真相, 也是最先弃他如敝屣的, 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 顾熹之的心逐渐凉了,不再寄救姬檀于虚无缥缈的亲情上这种想法,而从现实利益、皇室最看重的颜面和天威出发, 狸猫换太子这桩丑闻皇室越是避之不及, 顾熹之便越要提起,不破不立。 说起这件事太后顿时头都疼了,连认回亲孙子的喜悦也全然不复存在,满心只有对这件事的焦愁。 有一点毋庸置疑, 这桩丑闻决计不能泄露出去,必须彻底瞒死在层层宫阙之中,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就要求废黜太子一事必须有个体面的说法, 对天下交代, 不然还是没法轻易善了。 至于说法,太后需要和皇帝商议一番,暂时给不了顾熹之回答。 她头疼地无心多留顾熹之,顾熹之心里着急, 见太后这边无望亦不打算多留,很快便告退离开了。 不过经此一事,让顾熹之看透了皇家本质,也明白对于皇室来说什么才是最值得在意的,他心里不禁生出了另一个救人的办法,让领路的小宫女先行回栖梧宫,他则是转道前往东宫。 姬檀虽被废黜了,但东宫还好好地矗立着在。 原本东宫的全体下人是要被全部打杀的,但这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加之下人太多,不好处理,念在他们只是尽职侍奉废太子并不知情的份上逃过死劫,被禁足了起来,全权交由皇后处置。 顾熹之已向母后求过情了,不太重要的下人之后分配到别的宫里去,重要的诸如姬檀的心腹之类是一定要保住的,他只剩下这些人了,无论如何顾熹之也不会让其出事。 他此番过去正是要找小印子。 小印子侍奉姬檀时间最长,对他经手的政务也最了解,光今年充盈国库一项就办得很好,还有往年,他所有的政绩威望加起来绝非皇帝可以动得了的,就算皇帝要动,也要看看天下开明之士同不同意,除非皇帝想被冠上一个昏聩的声名。 真正内情不论最后给出了怎样的说法,也不会比现在更严峻了,再根据皇室粉饰太平的作风,大概还是比较体面的。 皇帝既要这般做,就要做好憋屈的准备。 而顾熹之想做的,正是把事情闹大,让皇帝收不了场,碍于天下民心和自身的名声,被迫放过姬檀。 只有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这些上位者才会真正重视。 此时的小印子已经知晓是怎么回事了,通过殿下过往的种种行为表现和突如其来的下场猜测出来了,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他当时就跟着殿下一起去,虽然可能亦没什么好下场,但身为奴婢,是不管如何也是要跟在主子身边的,如果他知道的更早些,哪怕违抗姬檀命令,也要派人杀了顾熹之,绝不给主子留下丝毫隐患。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焦急地在东宫走来走去,左手摔进右手掌心里,右手再摔进左手掌心里,来回循环往复。想要出去又被门口看守的人挡了回来,气得他破口大骂,见对方亮刀,只好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先统筹管理好宫内之事,一如姬檀还在时的模样。即使希望渺茫,他也绝不会放弃,想尽办法往外传递消息,联络殿下的门客旧部救人,实在不行,劫狱吧,大不了天涯海角地逃命,他也是要跟着殿下的。 第115章 就在小印子做好最坏的准备毅然决然打算劫狱时,东宫的大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小印子顿时警醒,前往去看,出乎意料来人是探花郎。 哦不,现在该称呼大殿下了。 小印子没好气地眼里泛着冷光向他行了一礼,顾熹之倒没计较这些,直奔主题言明来意。 小印子瞬间不可置信地:“啊?大殿下是说,你要救我们殿下……我们主子,我能信你吗?”小印子可不信顾熹之会对夺走他人生和风光的罪魁祸首施以援手,莫不是想诱骗他一网打尽殿下的旧部以报调换身份之仇罢。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小印子登时更警惕了。 顾熹之看出他的防备,直言不讳道:“我是诚心要救檀儿的,这满朝上下,再没有人比我更想要他平安无事,也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他的性命,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出你的主子,将他完好无损带回来。” 小印子在心中快速思量,他也想救姬檀,可他不敢赌,顾熹之此人当真能信么。 “我和他是何关系,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所以大可信我。” 此言一出,小印子面色遽变,脸色变了好几个来回。 探花郎,他都知道了啊,知道殿下才是嫁他的人,但是,可是,尽管亲耳闻悉,小印子一时也还是难以反应过来,讷讷地:“那,你们……” 顾熹之为节省时间和让他快速相信,郑重点头,道:“不错,他是我的妻子,我们早已互通心意在一起了,所以我一定会救他。” 话说到这份上,小印子已经完全信任他了,就是险些两眼一黑仰倒过去,天哪,他家殿下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连人都是探花郎的了,小印子登时更没好气了,脸色很不好看地配合顾熹之,道:“你要怎么救人?” 顾熹之见他答应了,事不宜迟道:“我有些事情需要问你,请你务必详尽道来,还有,你家殿下还有哪些能用的势力、旧部,我要全部利用起来,救他出来。” 小印子对于姬檀的事情没有丝毫耽搁,相信顾熹之之后一五一十直击重点地全部告诉了他,包括怎么联系殿下的心腹部下,连信物都一并给了顾熹之。 顾熹之获得想要的消息之后即刻离开,马不停蹄地开始筹谋、奔走。 如此费劲心思夙夜不怠地忙活了两天后,终于,在第三日大朝会上关于姬檀的处置一事流言如沸,天下悠悠众口难堵,发酵得连文武百官都无法招架,个个出列请求皇帝立即处理此事。 事情的真相在场有不少官员心知肚明,但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皇帝的霉头,打皇帝脸面,纷纷装作信了皇帝给的说辞。但这番说辞显然是立不住的,至少,百姓和天下的文人学子开明之士不信,有了这群笔杆子冲锋陷阵,饶是皇帝也无可奈何。 皇帝对外的说辞是,当年大皇子出生,钦天监算出大皇子命格与紫微星相冲,须得送出宫中抚养,否则性命不保,同时必须有一人代替大皇子在宫中的身份,为他镇住命格气运。如今时机成熟,大皇子即将及冠,命格劫数破解,身份也该换回来了。 我朝百姓信奉敬畏天命,这个说法说得过去,也足够体面,是最好的解释之言。 唯独一点,对于姬檀的处置不好。 没道理才将人利用殆尽,转头就卸磨杀驴,这个结果是不明真相的众人无法接受的,皇帝必须设法平息。 但皇帝心里也憋着气呢,他乃九五之尊天下共主,被一个孽障骗了许多年,如今还惩罚不得了,笑话,皇帝看着底下这些臣子,期冀有人能给出既能平息流言,又能让他杀了姬檀解气的两全其美之法。 结果显然,是没有的。 事关皇帝脸面,众人你推我我让你地争来辩去,说的都是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没有一个人给出解决方法,皇帝也无良策,登时更加愠怒了,看着这群人吵嚷不休更添心烦,直接起身宣布退朝,让他们有建议再议。 文武百官赶紧恭送陛下,三五成群悄悄讨论。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室之间的秘辛,他们不好置喙的,即便置喙,也没有好的办法,唯一利益最大化的方法就是放过姬檀,但这会得罪皇帝,没人胆敢出头,众人全部选择装聋作哑,反正,火烧不到他们身上。 眼前的结果在顾熹之预料之内,他满意地微勾了勾唇,但这还远远不够,远不足以救出姬檀,转瞬唇角便又阴郁地落了回去。 中午是在栖梧宫用午膳的,皇后为顾熹之加急添置的衣裳做好了,喊他过来试试,并商讨下一步做法。 顾熹之换上觉得可以就没再管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思忖下一步该如何做。 皇后沉吟道:“按照陛下的性子,他今日就会召你去御书房觐见,询问关于废太子处置一事的看法,你可想好要怎么说了?” 顾熹之眉梢压紧,并无万全把握,但姬檀那边拖不得了,不论如何今日他是一定要说服皇帝的。 “陛下那边还要拜托母后替儿臣掩藏住,儿臣与檀儿的关系是决计不能教他知晓的。”皇帝一旦知道,姬檀必死无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其他的,儿臣自会想办法。” 顾熹之认真的时候身上不自觉生出一种气场,连皇后都干涉不了,她明白儿子这是不欲告诉她自有主意的意思了,温声道:“好,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母后会为你兜底的,也会派人尽量照顾檀儿。” 只是诏狱毕竟唯听命于皇帝,有些事情皇后可以插手,譬如免除对姬檀的刑罚拷问,但再多的把人放出来,或是精细照料是不可能的,她也只知姬檀的大致情况,人目前是安全的。 不过,如果儿子想冒险去看他,皇后会设法在其中斡旋一二。 顾熹之闻言手指攥紧,手背青筋紧绷,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勉强迫使自己放松开来,摇头道:“还是罢了,先把他救出来要紧。我,现在不敢去看他。” 怕看到了当场就会情绪失控,想要不顾一切地把姬檀带出来。 他一失控,皇帝必然也就知晓了,到时全完了。 顾熹之强迫自己忍住,不过才两天而已,仿佛已经度过了无比漫长煎熬的岁月,他忍得胸膛都在微微震颤,里边积郁的焦躁不安唯有姬檀一人能解。 但偏偏,他不敢靠近这味药引。 这是能要了他命,搅得他魂牵梦萦的珍宝。 下晌时分顾熹之一直在等待,等待皇帝派人召见他,他也感觉皇帝该见他了,一直在心里复盘这两日的所作所为,筹谋下一步的打算。 截至此刻,他好似才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一点姬檀日日步步为营殚精竭虑的日子,这种感觉,当真是,痛彻心扉。 顾熹之的眉头一直蹙在一起,皇后见状心疼又不好打扰他,教他分心,便又派了人去诏狱看看那孩子的情况。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但见从窗棂透进的天光都变得昏黄,在顾熹之半边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浅金深邃的光晕。 有人走进来,听这声音应是宦官。 不过不是皇后派去诏狱打探消息回来的掌事太监,而是皇帝身边一直跟着的大内总管太监,对方朝他一礼过后笑意吟吟嗓音尖细地道:“大殿下,陛下有召,请您前往御书房一见。” 顾熹之眉梢霎时松开,起身走到大内总管面前,面色沉稳地跟随他往御书房去。 第92章 须臾后, 御书房。 顾熹之来时皇帝已经等候他多时了,见他一揽袍裾双膝跪地行礼,一摆手道:“起来吧, 过来坐。” 顾熹之便起身, 在距离皇帝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知道朕召你来所为何事么?”皇帝微微睃起眼睛,打量着他。 “能够猜到一些。”顾熹之仔细着回答。 “好,你既已猜到了,说说关于废太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想法。”皇帝心情郁燥, 连带着看桌上的奏折都不顺眼, 一拂手全推开了。 顾熹之面朝向皇帝, 再次下跪道:“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此刻只想听些有用的,当即便道:“你我君臣父子之间,无甚不能说的, 直言便是。” 如此, 顾熹之便畅所欲言了,就着下跪俯首的姿势直言不讳,道:“父皇是贤明之君,以功授之, 废太子被册为太子期间经办过桩桩件件的政事,功远胜于过,其储君形象更是深入人心,如今流言如沸, 亦源于此。依儿臣拙见, 倘若在此时严惩废太子,恐会适得其反,教天下人认为陛下是非不分,不能容人, 那就不好了。” 话音未落,皇帝面色一变,当即便要勃然发怒。 顾熹之紧接着又道:“儿臣知父皇心里积郁,此事全怨废太子鸠占鹊巢欺君罔上,可是此为皇室私事,外人不知,天下之民数众更是不知,既不能对外宣扬出去,自然也不能无故处置废太子,眼下最好平息流言的办法,便是顺势而为。” 第116章 “照你这么说,朕还杀不得他了?”皇帝语气不虞。 顾熹之摇头,道:“父皇是君,想杀谁自然能杀。可是父皇是圣贤之君,并非只知打杀的莽夫,更是天下人眼里心胸宽广的君主,何须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费心。孰轻孰重,父皇自有分辨,无需儿臣多言。” 皇帝心里虽气,但此话言之有理。 他是皇帝,倘若跟这样一个卑贱的蝼蚁计较,岂非显得他小肚鸡肠,眼里容不得人,于他威名大为有碍。可是,就这样放过废太子,皇帝亦不甘心,太便宜他了,思来想去,想到一个折中之法。 “既然不能直接杀了废太子,那不如,把他秘密流放了吧。” 古往今来,死在流放路上的人不知凡几,若是废太子死在流放途中,便怨不得他了。 顾熹之闻言心尖猛地一颤,不想皇帝竟凉薄狠辣至此,险些没有克制出心有余悸的颤音,连忙阻止道:“父皇不可,废太子一事朝野上下盯得太紧,此事万一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届时便真的覆水难收了。为了这样一个人,连累父皇的千古名声,太不值当。” 皇帝沉吟良久,心道也是,但这口气不出他心里不痛快,邃道:“如果你是担心他身份暴露,事情曝光的话,那就做干净点,将他的脸毁了,嗓子也毒哑,不就结了。” 顾熹之彻底惊了,后背冷汗洇湿一片,将姬檀……毁容毒哑? 这是人说出的话吗?这比直接杀了他还更狠绝!! “父皇,这行不通的,京城里也有很多人盯着,废太子被关押诏狱不是秘密,恐怕他一出诏狱的门流言就满天飞了。”顾熹之声线止不住地颤抖,满心都是后怕,他完全不敢想象姬檀变成这副模样,这比杀了他还要教人痛苦万倍。 正是这句话里的颤音让皇帝正色起来,一眯眼睛觑向他:“你在为废太子求情?” 顾熹之登时心下更是慌乱,赶忙克制住自己,道:“儿臣是在为父皇的名声着想。” 这句话说完,整个御书房内安静地落针可闻,皇帝双手交叉支在案桌上一瞬不瞬盯着顾熹之。 顾熹之心脏一下一下砰砰直跳,后背的中衣已被冷汗完全浸湿,紧贴在背脊上,他手指攥得死紧,赌皇帝是更看重自己的利益名声还是姬檀。 但他也害怕,看皇帝看出端倪,怕皇帝偏要置姬檀于死地。 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 就在顾熹之悬心吊胆惴惴不安时,皇帝轻笑一声开口了,“朕随口问问,你那么紧张作甚。起来吧,一直跪着也不嫌腿酸,朕就是问问你的看法,你有什么直说就好。” “是。多谢父皇。”顾熹之起身,几乎是双腿发软地坐回座椅上。 皇帝到底是更看重自己名声的,又问顾熹之,“那依你看法,该如何处置废太子?” 顾熹之心中发紧,尽量让自己松泛下来不卑不亢,但他也不确定是要反着说,还是如实按照原打算进行,可也不能思忖太久,最后实在不能拖了答复皇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废太子虽不知自己身世,却凭白享受了这个身份的无限荣光,尤其,令儿臣为其鞠躬尽瘁折腰弯身,此仇不报儿臣心里不平,故而方才难免带了自己的私心,想要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磋磨处置,还请父皇原谅。” 皇帝笑了一声,“人之常情,你何错之有啊,应该的,便是让他为你提鞋都是便宜他了。” 顾熹之皮笑肉不笑地应和,“是。” 皇帝饶有兴趣地道:“你想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处置?” 顾熹之坦然承认了。 皇帝没有立即答话,手指没有节奏地敲在案桌上,倏然问:“不是为了救他吧?” 顾熹之抬头,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之言,道:“怎会,他夺走了儿臣的人生,儿臣恨他都来不及,只想要他将儿臣所受苦楚全都经历一遍,失去所有生不如死,方解儿臣心头之恨。” 皇帝一眨不错地审视顾熹之的眼睛,然而他只看到了一双漆深、超乎寻常的坚毅与冷静的双眼,其中蕴含一股慑人的力量,这是顾熹之一定要救出姬檀的决心。 却被皇帝误以为这是他欲报复姬檀的信念,皇帝终于满意了,开怀道:“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朕满足你,将他赏给你了,你想如何处置皆随你愿。” “多谢父皇。”顾熹之难得喜形于色。 “只是,废太子武功高强,你母后又不知怎的忽然对他起了恻隐之心,妇人之仁,竟是制止了对他的刑讯,不过也好,省得血糊糊的脏了你的眼睛,父皇已提前命人将他关押在水牢之中,估摸着不会再威胁到你了,你自让人废去他的武功即可。” “水牢?!”顾熹之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母后亦没有对他说起过,怕是母后也不知此事。 “寒潭之水打造的牢狱,水深数尺冰寒刺骨,铁打的人也经受不住,专门用来对付武夫的。冬有水牢,夏亦有火炉囚牢,这,便是诏狱的一大特色之一。”皇帝兴致勃勃地对儿子介绍起来。 顾熹之瞬间脸都白了,强撑着:“是、是吗,原来如此,父皇思虑周全。” 皇帝微微一笑,道:“是啊,废太子一事就到此为止了,你下去罢。” 顾熹之连忙起身行了一礼告退,大内总管太监送他出去,并问顾熹之需不需要他领路前往诏狱。 顾熹之沉着脸色摇头,拒绝了。 前往诏狱的路他早已深谙于心,在心里揣摩过千万遍了,只是一想到那什么劳什子的水牢,瞬间双腿都发软,不敢叫人瞧出异样,赶忙夺步赶去了,越走越快,脚下几乎生出风来,到最后,顾熹之心焦如焚,干脆直接跑着过去。 檀儿,小狸奴,再等一等他,他马上就能带他离开了。 在此之前,可千万不要出事。 求求了,拜托。 顾熹之急如星火几欲崩溃的背影消失在大内总管太监眼底深处,他将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禀告给皇帝。 皇帝哂笑,眸光深不可测道:“这种小把戏朕早就察觉了,他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妄想将朕骗过去。” “那,就这么任由大殿下将废太子救出去?” 皇帝一摇头道:“不放人他不会死心的,再折腾出什么麻烦来于朕不利。不过,他能在两天时间内做到这一步还是挺叫朕吃惊的,倒是有几分手段,可惜,还是稚嫩了些,真正的困难才开始等着他呢。” 大内总管太监起先一懵,旋即反应过来会心一笑。 废太子一朝从云端坠入深渊,羽翼被剪一无所有,而昔日处处臣服他之下的臣子却一跃而上成为尊贵无匹的皇子殿下,如此落差怎会不叫人愤恨。 皇帝原本是给过顾熹之机会的,只要他同意将废太子流放,毁容毒哑,出了这口恶气也就过去了。 可他不愿,一意孤行,那这苦果就自己担着罢。 吃了苦头,知道错了,自然会苦海回头,到那时的顾熹之才配做他的皇子,才有资格被他培养为新的储君。 在此之前,先好好打磨打磨在民间学的重情那一套陋习,等他什么时候学会无情了,再说罢。 皇帝抬手捏了捏眉根,继续批阅奏折。 与此同时,顾熹之终于赶到诏狱了,气喘吁吁,顾不得休息连忙问诏狱首领镇抚使姬檀在哪。 镇抚使事先得到过皇帝旨意,并未对顾熹之多加为难,为他指明方向便退下了。 顾熹之赶忙往里面去,越往里走诏狱深处的潭水声便愈发清晰,这水流声一下下砸在顾熹之心头,令他心跳乱迸,不断加快步伐,对姬檀的担忧攀升至了顶峰。 终于,到地方了,顾熹之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瘦削身影,然而同时,目眦欲裂万箭穿心。 只见姬檀原本身着的太子袍服早已被剥,此刻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色中衣被浸在冒着丝丝寒气的潭水中央,双腕被粗粝的锁链高高吊起,白皙的手腕处被磨得血红。 顾熹之双目赤红,打开牢门喊了姬檀一声,无人应答。 顾熹之这才发现人已经意识涣散了,只是略略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无力垂了下去。 金色华贵的发冠早就不知掉在了哪里,姬檀的三千如瀑青丝披散,大半浸在潭水中,湿哒哒地贴着他结了血痂、破碎惨白的面容。 顾熹之再顾不上许多,扑通一下跳入水中,向着姬檀疾速掠去。 第93章 顾熹之蹚过及胸高的潭水, 艰难向姬檀行去,不过几息间他便觉冷地打颤,不敢想姬檀在这里浸了多久, 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终于蹚到姬檀面前, 顾熹之赶忙用从狱卒那拿来的钥匙小心翼翼将姬檀手腕处的镣铐解开。 “咔哒”一声,顾熹之避开姬檀的伤处轻柔包裹住他的手腕,继而将人整个揽在怀中,温声唤他:“小狸奴。” 姬檀冻的意识不清, 唇瓣都在不住打寒颤, 自然是回答不了他的, 只是本能地循着气息熟悉的热源靠近。 第117章 顾熹之眼眶通红,再也忍不住了,将人打横抄进怀里疾步出去水牢。 冰凉潭水哗啦啦地从两人身侧荡开, 姬檀被抱起后湿透的长发垂落, 浮在水中宛如一片顺滑的黑色绸缎,愈发衬得他面容惨无人色一触即碎。顾熹之担心极了,几乎感觉不到姬檀的体温和气息,赶忙加大步子从这劳什子的鬼地方离开。 本来想把自己的衣服给姬檀裹上, 但自己身上也湿透了,只好作罢,先带姬檀离开再说。 踏出诏狱大门,炫目地教人眼前发黑的天光照在两人身上, 顾熹之也不觉刺眼, 只想要多一些,再多一些,尽可能地让阳光多照耀姬檀,好让他暖和一些。 顾熹之是从御书房赶过来的, 身边也没带个随从,他此时抱着姬檀也不好在皇宫乱走,再被人看去,正想差人去栖梧宫寻求母后帮助,请母后派接应的人和太医过来,就先看到了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十分熟悉。 正是之前姬檀日日乘坐的往返顾家和东宫的马车。 顾熹之登时抬眼,看到一个身着灰色小太监服的奴才下来,不是小印子又是谁。 “大殿下,这边。” 不等顾熹之说话,小印子赶忙出声喊他,上前去接姬檀,在看到姬檀现状时没忍住惊呼了一声,声音变调:“殿……公子。”险些脱口而出的殿下临时改口,不太习惯地称作公子,小印子瞳孔颤缩地问顾熹之,“大殿下,我家公子这是——” 顾熹之没空和他解释,打断道:“先去请太医过来给檀儿看看,不去宫里,回家。” 顾熹之没说回的是哪个家,但小印子知道他说的是两人一起生活的顾家,当即不敢耽搁,让原本驾驶马车的车夫去请太医。 车夫也是自己人,都是姬檀在东宫的心腹下属。 是皇后甫一得知皇帝松口放人,在顾熹之赶往诏狱将姬檀接出来的同一时间周旋,将人弄了出来,一共放出来十人,都是姬檀曾经的得力下属,已分散开来分别出宫,之后再寻机会同姬檀会和,小印子和车夫垫后,等着接了姬檀一道离开。 不过现下车夫去请太医了,只能由小印子代替驾车出宫。 顾熹之抱着人上了马车,问他:“有没有干的衣裳。”姬檀浑身都湿淋淋的,现在还冷地直哆嗦,面容唇瓣开始发紫。 小印子赶忙:“有的,就在座凳底下的箱子里。”都是以前为姬檀准备在路上更换的,不仅有太子袍服,还有好几套日常穿的衣裳,由内到外,一应俱全。 顾熹之在得到回答后就翻找起来了,没一会儿就将衣服全找出来了,准备给姬檀换上。 小印子见他已经开始脱姬檀身上仅剩的中衣了,登时道:“大殿下,放着奴婢来就好!”一直以来都是他近身侍奉姬檀的,实在见不得把自家冰清玉洁的主子交给别人处理,即便那人是主子另一个身份名义上的夫君也不行。 “你驾车,檀儿的情况拖不得。”顾熹之不容置喙沉声道,一把将车帘阖上,不给小印子任何说话的机会。 小印子吃了个闭帘羹,气势削弱被迫悻悻作罢了,转回身去不敢耽搁立时一拉缰绳驱策着马车出宫。 顾熹之则是在车内将姬檀身上湿透的中衣全脱了扔到一旁,瞬间他全身不着寸缕,露出的白璧无瑕的身躯修长而又紧实有致,若换做平时,顾熹之早已挪不开眼睛了,但现在,他抚摸着姬檀因为寒冷而不断战栗、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的身躯只有心疼和急切,忙不迭找了一套干燥的白色中衣给他换上,而后又穿上了一袭绯红内搭、靛青绣着金丝纹的宽袖袍服。 见他还是冷得厉害,又找出件厚实些的披风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了,小心翼翼放靠在马车壁上。 趁着这个空档,顾熹之赶忙将自己身上滴着水的衣服也换了。 姬檀的衣服对他来说略小了些,不过好在样式宽松,倒也不显得捉襟见肘,凑合片刻还是没问题的。 湿衣服全换掉了,顾熹之将姬檀重新抱回怀里,搂紧他细密发着抖的身躯,额头轻柔地贴了贴他的额心,将他潮湿的长发捋至一旁,用干的布巾先行裹住,查看他额角的伤口。 被皇帝用茶盏砸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瞧着有些严重,那天在栖梧宫就流了不少血,顾熹之手指颤抖着,只敢轻轻地触碰伤口周围的肌肤。 将人抱地更紧了些,顾熹之脸颊贴着姬檀的额头,一声声地轻轻唤他,期冀他给予些许回应。 姬檀实在是太冷了,不知道在那冰冷刺骨的潭水里泡了多久,只知道他连额头的痛都感觉不到了,双腿是最先失去知觉的,手腕处被锁链磨砺的钝痛让他勉强维持清醒,再之后,连疼痛也无法抵御侵入骨髓的寒意,他身子不住打抖,只觉得自己快要冷死在这潭水之中了。 再有意识的时候仿佛听到有人叫他,艰难撑开意识涣散的眼皮,模模糊糊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可还不等看清,就冷得脱力几乎晕厥过去。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此刻置身于一个温暖令人安心的怀抱之中,但身体还是发冷,冷得他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想抬手回应一下不停温柔呼唤他的人,却又被手腕处的钝痛激地垂落下了指尖,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神思混沌地看着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的人。 顾熹之双手握住姬檀的手,将他的手放在掌心之间,不断揉搓,慢慢地,那手有一点温度了,泛起健康的粉红,顾熹之却仍不敢掉以轻心,用温暖的脸颊贴着姬檀冰凉的面颊,过一会就换一边,将人越抱越紧,几乎融进自己骨血里去,这样才勉强好受了些。 如果能真把他融进自己身体里就好了,温度给他,暖意也给他。 什么都给他。 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谁也伤不到,谁也动不了,除非踩着他的尸骨过去,那样就好了。 可惜,这是痴人说梦,顾熹之只能用最朴实笨拙的方法温暖着姬檀,尽量不让他再受到分毫伤害了。 就这样不断重复输送温暖的动作不知多久,小印子卖力驱使,马车快速疾驰,终于用最短的时候赶到家里。 小印子先下来放好轿凳,紧接着顾熹之将姬檀抱了下来,小印子在一旁小心搀扶着。 灼目的阳光有些刺眼,姬檀对其感受鲜明了些,微微侧过了头,手指揪紧顾熹之胸前的衣裳。 家中侍女早在他们入宫之时就准备着接应了,连去除牢狱晦气的火盆都烧好了,摆在门前。 顾熹之大步抱紧姬檀跨了过去。 正当此时,姬檀在顾熹之怀里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嗓子犹如刀片切割一般粗粝地:“……熹之。” 顾熹之难以置信地登时停步,垂首看向他,见姬檀睁着眼睛望着自己,险些喜极而泣,在他苍白的唇瓣上轻碰了碰,微微笑道:“哎,我在,我在呢。” 姬檀唇瓣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睁大一双虚弱黯淡的桃花眼一眨不错地盯着顾熹之。 “你别说话了,省着力气。我发誓,再不会让你经历这样的事了,一定会严严实实保护好你的,好吗,乖宝。” 姬檀在顾熹之唤他乖宝的时候瞳孔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仿若涟漪荡开,旋即消弭无踪。 他心防一松,再也支撑不住了,彻底晕在了顾熹之怀里。 顾熹之没先前那么担心了,但心跳始终是急促的,赶忙将姬檀抱回他们的房间,放到床榻上仔细妥帖地盖好被子。 将人安置好后,顾熹之看着他始终苍白虚弱憔悴的面容,出门命小印子在门口候着太医,一旦太医过来即刻请进房里,又命侍女去熬煮滋补清淡的粥食,等姬檀醒了立时就能吃上,他自己则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姬檀床前陪着他。 隔少许时间就摸一摸姬檀的额头,看他还冷不冷,探他身体状况,有何变化。 姬檀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顾熹之都郑重以待,如临大敌。 好在,不多时太医总算紧赶慢赶地赶过来了,被小印子领进房里,顾熹之连忙起身,将位置让给太医诊断检查。 太医也不拖泥带水,卸下医药箱就拿出姬檀的手,两指搭上仔细把脉。 顾熹之神色紧绷地立在一旁,一瞬不瞬担心注视着。 第94章 太医凝眉为姬檀仔细把过脉后, 语气凝重地告诉顾熹之,道姬檀这是寒气入了体,从潭水中出来后必会起高热, 他立即开了一副退热逼出体内寒气的方子, 并三令五申需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将寒气全部排出体外,否则恐会落下病根,每逢阴冷天气骨头缝就酸痛不止。 顾熹之认真记下了, 立刻着人去煎退烧的药。 太医又检查了姬檀的手腕和额角, 这两处都是皮外伤, 虽有些重但并无大碍,上过金创药再包扎好悉心养着就行了。 顾熹之照太医说的为姬檀上药,并详细询问了其他注意事项, 还有没有别的伤情、隐患之类。太医便又为姬檀做了全身的检查, 和他一一道来,顾熹之全神贯注听着。 第118章 两人絮絮声落进昏沉中的姬檀耳里,姬檀努力想要听清,但还是失败了, 意识彻底跌入无边黑暗,只依稀记得身份曝光后他被废了太子之位,贬为庶人。 如今,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什么都没有了。 险些一条命都搭上, 是顾熹之将他救了出来。 之后,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身体很冷,却又仿佛从内里燃起了一捧火, 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恨不能灼烧殆尽,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倏然,一抹冰凉自额头沁入,阻止了心火蔓延,姬檀紧蹙的眉梢终于松开了些许。 顾熹之将湿毛巾覆在姬檀额头,又另打了一盆温水为他洗脸净手,做好这一切后他就守在床头,一遍遍地为姬檀更换额头的凉毛巾。 半晌之后,退热药煎好了,顾熹之端起吹凉到合适的温度,小心翼翼给姬檀喂了下去,然而姬檀厌恶这阵苦涩滋味,即便昏迷着也咬紧牙关坚持不肯进药。顾熹之尝试几次无果,没办法,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将药自己吞了再口对口地渡给他,姬檀下意识挣扎,却腾不出多少力道,被顾熹之几口喂完了药,这下不仅纤眉,连脸都不满地皱了起来。 顾熹之无奈,将提前捣成汁水的梨汁含了一口,故技重施给姬檀喂下。 尝到水果的甘甜滋味,冲淡了嘴里的苦涩,姬檀脸这才松泛开了,微微启了唇瓣,意思很明显,他还想要。 顾熹之失笑,用调羹又喂了小半碗果汁给他,姬檀这才心满意足沉沉睡了过去。 日薄西山,明月渐悬,漆黑宛如泼墨般的夜色铺就开来,已是深更漏夜了。 顾熹之仍坐在床前一瞬不瞬看着姬檀,即使就这么默默望他,看着他的脸色由白逐渐转为泛着健康的粉红,顾熹之也不由感到心内一阵充盈,前所未有的满足。 姬檀的高热退下去了,顾熹之在等他醒来。 快醒过来罢,小狸奴。 不知在心头虔诚祈求了多少遍,眼前躺着的人终于给了他一点回应,姬檀的指尖动了动,顾熹之霎时一震,坐正身体看向他。 旋即,姬檀薄薄的眼皮也轻动了动,顾熹之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惊扰到他。眼见姬檀慢慢睁开了那双剔透莹然、一如既往般漂亮的桃花眼,因为甫一醒来,连睫毛都是湿润的,还凝成了十分细小的水珠,更加清俊绝伦一触即碎了。 顾熹之有些不敢碰他,想着说些什么。 姬檀已缓缓转过了头,一眨不错看他,形状优美但略显苍白的唇瓣微启,神思清明地出声道:“我恨你。” 短促的三个字,让顾熹之全部的喜悦期待一扫而空,连脸上血色都唰然褪去。 顾熹之像是回到了身份曝光之前的那一次两人争吵,不,比那还要严重,当时的姬檀说的是上头的气话,可此番却神色平静,可见这是他的真心所想。 顾熹之登时手足无措了,想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问他这又是说的气话么,还是刚醒,神思没有转过来,没关系的,他可以当作没有听到,只要姬檀不要再说这样伤人的话,或者,骗骗他也行,就像从前那样。 但下一瞬,顾熹之猝然想起,情况不一样了,他们的人生已经再次扭转,各回原位,姬檀无需再费心骗他了。 连骗他都没了必要,他于姬檀来说,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顾熹之瞬间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顾熹之心慌意乱、慌不择路地想要出言挽留姬檀时,忽然发现,他的眼神里并没有恨意,只有清凌凌的满目倔强,还有一点微微闪烁着的复杂交织的神情,在这些情绪之下,才能不易捕捉到一丝隐晦的不甘和委屈。 顾熹之瞬间犹如遭到会心一击,心中对姬檀的心疼、酸胀达到了顶峰。 他知姬檀这些年过得不易,那些艰难困苦,殚精竭虑,如履薄冰,他不过才经受了三日就已经厌烦了,难以想象姬檀度过了整整十九个年头,连叫停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迫一直往前下去,这该是怎样的痛苦。 痛苦便罢了,连费尽筹谋得到的一切也水中捞月一场空,这,又该如何去接受。 换做任何一个人,不满心怨愤、疯魔就已是难得了。 姬檀只是满腔委屈地说了一声“我恨你”,这又算什么,什么也不算,顷刻间顾熹之的心都化了,越是分明,就越心疼,越是心疼,就越发替他感到委屈,直至满心满眼都被姬檀填满了。 “没关系,你该恨我的,你再多恨一点我,或者想要什么,也尽管从我身上索求。”顾熹之几乎落下泪来,心疼爱人到了极点。 这还不够,他温柔地俯身将人抱了个满怀,声音哽咽地道:“伤口还痛不痛,难不难受,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这些年,苦了你了。” 姬檀被他抱地脖颈微微后仰,眼里盈满了泪水。 痛的,怎么会不痛。 只是过往无人可诉,如今失去一切,也没必要诉了,可却在这时,他的满腔情绪被人看穿,明明白白地指了出来,姬檀再也绷不住,泪崩了。 “痛,我好痛,熹之,我身上疼,心口也疼,哪里都疼,疼得都失去知觉了……”只是本能地淌出泪水,想要把这十九年的风霜刀剑全哭出来,仅仅这样还不够,姬檀用力回抱住了顾熹之,越抱越紧,将脸往他右肩上埋。 最后,一口狠狠咬在顾熹之胎记的位置。 他太痛了,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只能把这所有的情绪通通宣泄在眼前唯一发现他痛苦脆弱的人身上。 顾熹之甘之如饴陪他一同承受他的痛苦,只是被咬的这点痛实在不算什么,即使鲜血淋漓,也不及姬檀这些年所受万一。 可他还能如何分担他的痛苦,只能不住哄慰着他,手一下下地抚摸姬檀发顶,温柔亲吻他面颊,道:“不哭了,乖宝,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所有的风雨我来挡,所有的困难我来扛,再不要你痛,一分一厘也不行,谁敢欺你,我必与他势不两立斗争到底,好不好,你想要我做什么,只管一声令下,与从前别无两样……” 顾熹之越是说,姬檀的眼泪就越汹涌,最后竟决堤似的,擦都擦不完。 一张白皙的面容无声哭到通红,顾熹之心脏都碎成数瓣了。 实在不行,谋权篡位也不是不可以,以他的身份,也算名正言顺理所应当罢。 姬檀哭够了,情绪全部倾泻出来,心里舒坦多了,抬首将眼泪全擦顾熹之身上,末了才发现,顾熹之穿的好像是他的衣服,顿时眼泪又漫出来:“你怎么还穿我的衣服呐,你都是殿下了,你还穿我的,你这么小器,好生讨厌,我恨你,我恨你!!” 顾熹之:“……” 顾熹之不妨姬檀因为这个再次哭泣,赶忙边哄他边作势要将衣服脱下来,“好好好,我不穿了,我赔给你,赔十件行不行,一百件,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姬檀瘪了瘪嘴抱住自己道:“你都穿了,还要脱掉,难道你要赤着和我相与吗,真不害臊。” 顾熹之:“…………” 不是他哭他才要脱的吗,好吧,不脱就不脱,姬檀的衣服虽略小了些,但熏了他惯用的檀香,格外好闻,顾熹之有点舍不得,下次把自己的衣服也熏上,和他一个味道,顾熹之在心里暗暗想着。 见气氛正好,姬檀醒来精气神也十足,顾熹之连日奔波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刚伸出手准备将人揽进怀里再温柔小意亲昵一番,就被猝不及防端着参粥进来的小印子打断了。 “大殿下,我们公子是不是醒了?”小印子很是贴心,连问话都是压着声音说的。 然而,落在此间安静的两人之间,格外突兀。顾熹之猝然收回了手,被姬檀说中了心思似的果真害臊起来,语气不太自然地道:“嗯,醒了。” 小印子顿时眼噙热泪,就要朝姬檀扑将过来。 被顾熹之提前制止住动作,手撑在他端着的托盘前,“把粥放这儿,你先出去罢。”感觉自己此地无银了些,顾熹之复又补充道:“他有伤在身,又受了寒气,你莫打搅到他,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小印子听话应是,虽然顾熹之言之有理,但他还是听出了逐客的意味。 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自家主子,可姬檀却未为他说话,默许了顾熹之的意思,小印子只好将一直温着的粥放下,心道,当了皇子殿下果真是不一样了,从前的探花郎哪有这般气势,旋即默默退下了。 他走后,姬檀本要自己去端粥的,奈何手腕伤了,一动就牵扯地疼。 顾熹之赶忙:“别动,我喂你喝。”说罢,在姬檀动作之前将粥碗端了过来,小心翼翼舀起一勺吹温了送到他唇边。 姬檀却没有立即喝下,而是抬眼问他:“小印子,你帮忙弄出来的?还有我。” 问完话才将送到面前的粥张口吃了,慢慢咀嚼。 第119章 顾熹之又从碗里舀了一勺,递给他,道:“嗯,我求母后帮忙的。” 姬檀猜到了,只有皇后才有权力掌管皇宫内的奴婢,这么说来,皇后知道他们的事了,姬檀习惯性地心头浓云又起。 “你别多想,母后是站在我这边的,不会对你有意见。”顾熹之登时解释清楚,怕姬檀心里想些有的没的,教自己难受。 “是吗,那就好。”姬檀朝他莞尔笑了一下,却不及方才真诚。 “母后……从前对你不住,我代她向你道歉,往后再不会了,你不要不高兴。”顾熹之害怕他会生气。 姬檀一口吃了顾熹之再次喂来的粥,笑道:“你说什么呐,要道歉,也应该是我才对,凭白占了人家儿子身份多年,现在,还要人儿子伺候我。”姬檀有意无意乜向顾熹之。 顾熹之见他没有生气,心头稍松,轻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是受害者,又不是你的错。” 提起罪魁祸首,两人皆是一阵沉默,顾熹之不语,只一味喂姬檀喝粥。 姬檀又喝了一口,转移话题道:“那陛下呢,你怎么说服他放我出来的?”皇帝没有杀他,这未免太出人意料了,除非,皇帝还有别的打算。 顾熹之将他是怎么做的,母后从中协助斡旋全都告诉了姬檀。 姬檀心念转了几圈,顾熹之不明白的,他却了然,知道那高不可侵的上位者打的是什么主意,登时轻蔑地哂笑了声,摇了摇头。 顾熹之见他神色不对,忙道:“怎么了?” 姬檀没答话,而是道:“不吃了,吃不下去。”这几天都没好好地进过食,肠胃饥饿地厉害,但真吃了食物,又难受得很,不宜食多。 顾熹之也知道刚醒不久的病人不能吃多,没有勉强,将姬檀剩下的粥自己全喝了。 姬檀看着他毫不嫌弃的动作,微怔,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等顾熹之将盅里剩下的粥也全吃了后,才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地:“她呢?” 不用姬檀明说,顾熹之也知他问的是沈玉兰,自姬檀回到家后就一直没见沈玉兰,想也知道出事了,虽然姬檀不认她,但到底,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顾熹之道:“母后将人提走了。不过,会留她一命。”算是偿了她对顾熹之的养育之恩。 从此,这对养母子就彻底两不相欠、再无干系了。 姬檀点点头,没说什么。他亦不认沈玉兰,只是想知晓她的去向,闻悉她性命无虞,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还活着,以她做的那些事情,对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这样罢。他们也没什么必要再见了,姬檀如是想道。 第95章 该问的事, 相关的人姬檀了解得差不多了,心中已然有数,没有就这件事再多说什么, 一时间气氛陷入缄默。 顾熹之目含期待地看着姬檀, 接下来,是不是该谈他二人之间的事了。 他们都已经这样了,也该趁早把名分什么的定一定,等姬檀身体养好了, 他想带他去拜见母后, 当然, 如果姬檀不想去也行,他就自己去和母后说,主要是姬檀曾经废太子的身份十分危险, 上有皇帝紧盯不放, 下有诸多潜在的风险隐患,顾熹之欲求母后庇护姬檀。 庇护姬檀就是庇护他,想来母后会答应的。 之后,他们便算是彻底过了明路了, 至于皇帝那边,顾熹之并不把这样凉薄绝情之人当作父亲,因此不在考虑范围内,这件事也需彻底瞒住。 姬檀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回视向顾熹之, 和他大眼瞪小眼。 瞪了一会儿,刚醒来的精气神很快消耗殆尽,身子又开始乏了,怎么也不爽利, 姬檀干脆就着这个姿势往被窝里滑,直到完全躺在暄软舒适的被窝里,仅露出上半张脸和一双睁大圆溜溜的桃花眼。 顾熹之看着他,唇瓣翕动,道:“你又要睡了吗?” 姬檀不困,但是身体难受,虚弱乏力得很,连话都不想说,邃只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嗯。” 顾熹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看姬檀这样,到底按捺下心思什么也不说了,反正来日方长,他们还有的是机会。伸手摸了摸姬檀的头,温声道:“睡吧,我也去洗漱睡了。” 姬檀安静眨了眨眼,算作回应他了。 顾熹之失笑,俯身在他额头恋恋不舍地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孰料姬檀眼都不闭,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看他近在咫尺亲吻自己,这让顾熹之向来端庄沉稳的脸有点挂不住,不由赧然无措起来,赶忙起身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说是离开,其实还在一个房间内,姬檀侧了个身就能看到顾熹之在盥洗,洗漱好后开始宽衣,旋即在他的次榻上躺下就寝。两人的床榻之间原来还有屏风相隔,分内外室,现在却不见了,想来是顾熹之不放心他,撤走了。 姬檀往枕头里趴了趴,有些心烦意乱。 皇后知晓了他和顾熹之间的事情,不会严厉苛责顾熹之,却不代表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定会召他一见详问,届时,又该如何应对。这桩婚事是他指给顾熹之的,结果自己嫁了过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都叫什么事啊,姬檀简直想要抓耳挠腮,懊悔不迭。 不过转念一想,也算福祸相倚。 倘若嫁的人不是他,顾熹之对他未必会有这么深的情谊、义无反顾救他,反而因为这桩事致使两人生了隔阂,到那时身份再曝光,才是彻底身陷囹圄。 不似现在,原本的隐患反倒成为唯一的生机,他活下来了,就有足够的时间筹谋,不会再重蹈覆辙。 说来,还要感谢顾熹之。他亦信了他的真心,和对自己矢志不渝的感情。 只是成婚之事,到底儿戏。 皇后想来不会同意的,定会阻止他二人继续来往,他是顺势就此和顾熹之分开,走别的道路,还是,提前筹谋应对呢? 决定权在他自己,姬檀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抉择。 无法抉择,往往意味着已经有了答案了。 好烦,到时候还是想办法把锅甩给顾熹之好了,反正,是他说有困难他来扛的,自己的母后自己解决,他权作壁上观,静观事情发展了。 想通这点,姬檀呼出一口气,什么也不思忖了,让自己脑袋空空。由于周身无时无刻不泛着细细密密的不适,导致姬檀睡也睡不着,好在昏迷时睡得足够久,此番不睡也无妨,姬檀索性抱着枕头来回摇晃缓解这阵不适。 翌日,晨光熹微,第一缕阳光平等地洒向大地,也照进了皇宫一隅偏僻、久无人烟的破败宫殿。 这幢殿宇位于栖梧宫不远处,一处繁华,另一处却无比寥落,明暗之间,反差甚大。 沈玉兰坐在地上抬手挡住因为大门顿开而涌进来的天光,不适应地眯缝着眼看人。 但见来人身着一袭清丽旗装,素雅却不失雍容华贵,身后跟着两个近身侍奉的嬷嬷,不是皇后又是谁。 只听对方声音清冷居高临下地道:“还是坚持不肯说出当年调换两个孩子的原因么?” 沈玉兰面色灰败地垂首,不发一语。 皇后也不着急,微微一笑,道:“你莫要忘了,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你以为你当真能够瞒天过海吗?左右熹之已经回到了本宫身边,你坦不坦白都无甚所谓,就是可怜了你的儿子,金尊玉贵地养了许多年,一朝沦落诏狱,这下场,连本宫看了都着实不忍心,啧——” 话音未落,沈玉兰遽然膝行过来,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地:“……檀儿,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你们都对他做了什么!!!” 皇后后退一步,目无表情地看着她,好似不解地道:“做了什么,你难道猜不出来吗?你调换孩子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有今日吗?他的性命,如今就握在本宫手中,是死是活,自然也由本宫说了算。” “不、不要!你养了他十九年,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吗?!”沈玉兰几乎是祈求般地拽住皇后袍角,哀哀恳求。 “你对别人的儿子会有感情吗,何况,本宫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我的儿子。”皇后一言击碎了沈玉兰所有的幻想。 “什么,你……你早就知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呢,那我的檀儿……” “没错,你以为本宫疼他吗?并不,本宫从未疼爱过他。陛下日理万机,就更不可能了。是你,亲手抛弃了你的儿子,让他像个孤儿一样地长大,饱受苦楚,乞儿似的在这深宫之中流浪,讨要一点微薄的感情,即便如此,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更是连性命都要不保了,这,就是你所作所为的目的吗?” “不是,我不是……我是想他过好日子的,我想他出身尊贵,万人之上,不要像我一样,我……这都怨你!姜樱!是你!全是你的错!!” “大胆!竟敢直呼娘娘名讳!”皇后身边的嬷嬷登时疾言厉色,就要上前把沈玉兰拉扯开来,却被皇后阻止了。 第120章 “本宫的错?是本宫叫你换孩子的吗,本宫当年待你不好吗?!沈家落败,你被充作宫婢,是本宫收容了你,连你私通禁军生子这样的事情都为你一力瞒下了,本宫何错之有?!”皇后也厉色起来,她曾真心把沈玉兰当做闺中密友对待,不想反遭毒蛇狠咬了一口。 “就是这样,我才恨你!!为什么同样是京城贵女,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嫁给皇帝直接被册为皇后,而我却一朝跌入泥潭,只能做一个卑贱的奴婢,收容我?难道不是想看我的笑话讥嘲吗?你少惺惺作态了!!”沈玉兰也崩溃了。 凭什么,她想要入宫,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美梦破灭,只能退而求其次和户部侍郎的庶子在一起,让对方助自己出宫。 她生就了这样一副美貌,怎能不入宫,既要入宫,又怎会不风光得宠,她生来就合该获得尊位高人一等的。 凭什么,皇后明明有心上人,却放弃对方入了宫闱,夺走了她想要的尊位,又在她面前做出一副深恶痛绝、难以忍受的模样,占据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对其弃若敝履,这不是惺惺作态是什么?! 所以沈玉兰妒恨,恨皇后的虚伪,恨她既要又要。 沈玉兰想要位尊,想要往最高处爬,想要她的孩子天潢贵胄将来位登人极,生来就是别人企及一生也难以达到的终点,所以她调换了自己的孩子,只为她做不到的,儿子能够享有,她有什么错?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第一时间杀了顾熹之,给她的儿子留下这么大个祸患,这一点她做错了!! 皇后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登时难以理解这种人的心理,知道再多说下去也是无益。 “你当真是,疯魔了。” 嫁入深宫哪有沈玉兰所想的那般美好,一入宫门深似海,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意放弃心爱之人入宫,都是为了家族荣辱罢了,这就是大家族里贵女的使命,是囚笼,是枷锁,挣脱不掉,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可以,她宁愿像沈玉兰那样,从不入宫。 一入宫门就再没了自由了,所谓光鲜亮丽也是给旁人看的,只有自己方知这样的日子有多痛苦。 初时皇帝为了得到她家族势力支持,对她百般体贴极尽宠爱之能事,可好景不过两三月,皇帝便厌倦了性子淡漠终日寡欢的她,将她弃若敝履,不过皇后也并不在意,左右她已尊六宫最高之位,并不喜皇帝,反而因为当时已经有了熹之,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这个孩子便是她此生唯一的欢愉了。 孩子被调换,对皇后来说不啻于灭顶打击。 皇后整个人都为此精神恍惚,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更是萎靡不振,一点小事都会伤心欲绝不止。 她原以为,这是皇帝做的,毕竟除了那最高的掌权者没有人胆敢行此事。 她都说了那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被人调换了,无人信她,连她身边的掌事嬷嬷也不相信,皆认为她是积郁过度产生了错觉。 皇后彻底心如死灰了,茫茫人海再无他法。 无法向人寻求帮忙,皇帝也鲜少踏足她宫中,皇后又被日复一日地困宥着,被迫认命了,只能以礼佛开解自己。 直到,多年以后遇到顾熹之,确认了那是她的孩子,一颗死寂的心才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不过,她寻回了自己的孩子,沈玉兰却永失她的儿子,“你的儿子不肯认你吧,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坚决不愿悔改吗?” 沈玉兰登时想到她的檀儿,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许久,孩子也从不愿真心地唤她一声母亲,不认同她的做法,不肯……认她。 沈玉兰认为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她的儿子不认同,为此,不要她这个母亲。 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她的檀儿,她的孩子,她是不是不该这样做,不该把他一个人放在这深宫里,让她的宝贝儿子像个乞儿一样长大,讨要一点可怜的感情。 脑子还没有想明白,心脏已经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开始感到后悔,她要儿子!她想要要回她的孩子!!然后陪着儿子长大,给他一个母亲所有的疼爱!! “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放过他!放了他吧,求你,民妇知错了,请娘娘看在民妇将熹之抚养成人、供他科举入仕的份上,放过我的孩子,求娘娘了!!”沈玉兰再没了方才的失控激愤,一下下又狠又重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只为眼前的贵人能够高抬贵手放过她的孩子。 不一会儿,额头便见血了,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不断磕着。 只要她的孩子能活,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她都愿意,哪怕是要她这条命。 她赔给她,赔给皇后,都给她。 求求了。 都是当母亲的人,她的心皇后能够理解,也提前答应过儿子,会留她一命,此番前来只为弄清当年原因,是以及时喝止道:“够了,本宫不会要他的命,你既已知错,便留在这里用你的余生忏悔吧。” 反正,沈玉兰所犯罪孽,她这辈子都休想再见自己的儿子了。 这个惩罚,比死还要难受,够了。 以后,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儿,皇后寻回了自己的孩子,还白得一个孩子,是她得了便宜,再没什么不满足的。 转身离开这处破落的宫殿,将所有的陈年往事悉数抛诸身后,迎接崭新的一天。 檀儿既然已经回家了,她也该派人前去看望,让两个孩子有空一块到她这来见见才是,还有最主要的,儿子的终身大事。 该敲定的,都要开始置办了。 ----------------------- 作者有话说:皇后和沈氏这部分对话以及当年换子原因,皇后的过往经历我之后再精修完善,连载期暂时顾不上,先留个标记qwq 第96章 姬檀昨夜临近破晓时分才堪堪再次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已是第二日的上午了。 他自床榻上坐了起来,蹙着眉头。身体仍旧乏力不适得很, 但尚在可忍受范围内, 他只是甫一睡醒,人还惺忪着没回过神来。环顾一圈,屋里连个人都没有,这个时间点顾熹之应当是去当值了, 他还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 至于小印子他们, 估摸是怕打扰到他,没有进来,不过床头的柜子上倒是放着温水, 他的衣裳鞋履都摆在一旁。 姬檀端起温水润了润嗓子, 这才好受了些许。 掀开衾被下来,脚踩在鞋梆子上,正准备自己更衣洗漱,忽闻外边传来一阵动静, 听声音貌似人还不少,还有物什搬运的声音,不会是他的人,那就只能是皇后为顾熹之安排的了, 姬檀顿时警醒, 只穿着中衣趿着鞋就走过去看了。 不想见到皇后的人,或被对方发觉,姬檀没有从房门口看,而是透过窗户探出脑袋, 往声音来源处瞧。听了一会,耳听着声音往他这边来,姬檀登时连脑袋也收了回来,依稀听出掌事嬷嬷的声音,顾熹之居然也在家。 姬檀侧过身将耳朵贴在靠窗的墙上,猫着身子听他们在说什么。 “劳烦嬷嬷了,东西不用往房里搬,就放这吧,檀儿还在睡着。”是顾熹之的声音。 “好,那奴婢就放这了,殿下不愿住在宫里,不过这些物件还是要配备齐全的,娘娘一早就安排奴婢送来,还有这些奴才侍女,都是娘娘一个个亲自挑选的,殿下尽管使唤他们。” 顾熹之看了眼跟来的这些人,太多了,他们家小,房间虽然不少住得下,但顾熹之不喜人多,也不需要处处着人伺候。从前做饭有沈玉兰和吟雪负责,家里日常收拾和驾驶马车出行有吟雪和无代两人,偶尔有重活会另请小厮帮忙,足够了。 现在沈玉兰不在了,不过姬檀的人补了这个缺,家里倒是不缺人。 但皇后那边也不能一个都不收,最终顾熹之留下了四个,两个奴才两个婢女,都只安排他们做些家里的粗活,或者传达皇后娘娘的消息,轻松得很。嬷嬷还想劝他多收几个,顾熹之以家里地方有限拒绝了。 嬷嬷复又提出让他们搬去大些的府邸居住,这里虽位置不错,但到底太小了。 顾熹之没有要搬的想法,这里很好,他和姬檀就住在这里。 嬷嬷见说不动他,便作罢了。 顾熹之不愿住在皇后安排的宫殿,也没有兴建府邸,概因他是嫡长子,按照国法惯例,将来必会被册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倒不必再劳民伤财另建府了,只是他连换个大些的住处都不肯,皇后也无法了,随儿子去罢。 “行,那就依殿下意思。哦对了,还有一事,娘娘说等檀儿身体好了,让你们一起去栖梧宫拜见,她有话说。” 来了,这一遭果然还是躲不过,姬檀心想。 皇后给他养好身体的时间,算是足够仁慈了,比他想象中的情况好许多,也是敲打,让他离开顾熹之,解决好他二人之事,是这个意思么。姬檀和皇后不熟,只知她性子淡漠,对后宫前朝一概不管,只能以最理性的方向揣度。 第121章 “好,我知道了,待檀儿好了,我携他一块去向母后请安。”顾熹之答应了。 嬷嬷又笑着叮嘱了他些话,不是什么要紧事,都是些日常琐碎,说完就带着顾熹之不收的下人离开,姬檀闻悉声音渐停,赶忙放轻脚步重新爬到床榻上躺着。 少顷后,顾熹之进来了,他装作甫一才醒的模样,揉了揉眼睛。 顾熹之满目温柔噙笑地注视着他,道:“我帮你更衣?”之前姬檀扮作他的妻子,这些事就一直是顾熹之在做,他喜欢为姬檀做这些事,享受将他装扮地俊美昳丽。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哪有让皇子殿下伺候他的道理,这点规矩姬檀还是懂的。 “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讲究。”顾熹之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不认同,他们做这样的事无关侍奉,只是夫妻之间正常的亲密无间罢了,事到如今,姬檀还不分明么。 姬檀抿了抿唇,似乎是在考虑他的话。 顾熹之知道他的小狸奴虽然冰雪聪明,但于感情一事却总是懵懵懂懂,需要慢慢学习参透,这没关系,他教他便好了,就像姬檀从前指导他官场生存之道一样,顾熹之会给他很多很多爱,教会他爱,让他懂爱,享受爱意。 把他缺少的,曾渴望的初心一样样地全都补足给他。 这个空当,姬檀约莫思忖好了,还是朝顾熹之张开了手,让他抱他,给他更衣,顾熹之便把他从被窝里抱了出来,让他坐在床沿上,自己蹲下,握住他白皙的脚踝先给他穿袜子,姬檀不太自在地蜷了蜷脚趾。 顾熹之垂首,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殿下。” 姬檀顿时抬眼,桃花眼凌厉如刀,道:“你是在嘲讽我吗?” 顾熹之抬起头摇了摇,道:“你怎会这么想,我只是觉得你很适合这个称呼。论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将养出来的人,莫过于你了,不管身份几何,你在我心中从未变过,始终是那一轮清亮的明月,耀眼夺目。” 姬檀这下更不自在了,感觉被顾熹之握着的脚踝都不住发烫。 早知道,不让他为自己更衣了。 然而为时已晚,他被顾熹之悉心地穿好袜子,又要穿袍服,顾熹之拿着他的衣裳,倏而又问:“你想穿这件金丝洒蓝束腰的袍服吗?还是换一件,绯红、哑金、靛青、松石青和橘红内搭的袍裾,还是想穿素一点的月白或者水青色对襟宽松常服。” 反正姬檀衣裳多,家里的柜子九成都装满了他的衣服,顾熹之的衣服则还不到一成。 如果穿华美的衣服可以让他高兴,一天换一套又有何妨。 “都行,就穿这个吧,你快点。”再问下去,姬檀脸都要红了,这人可真烦。 “好,那就穿这件,腰封呢,是要玉腰带还是同色系有挂坠的?” “随你安排。”磨磨唧唧的,姬檀不满撇了撇嘴抬脚踢了他一下。 顾熹之失笑,决定给他戴玉腰带,无他,白玉莹润衬他,姬檀这样着装最是好看,最后顾熹之还给他佩了之前姬檀喜欢的红珊瑚珠挂坠,如此,便更衣完成了,穿戴好衣裳但尚未束发的姬檀昳丽地不可方物,他十分喜欢。 姬檀垂敛眼睫,不要他给自己束发了,接下来的收拾都是他自己来的。 顾熹之就在一旁看着他。 两人只做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竟都不知不觉过了许久,外边的日头愈发高了,顾熹之估摸着时间,今日他还要去翰林院的,即便是皇子,也要同寻常官员一样职务在身,按时当值,只是安排上以皇子的事务为重罢了。 本来顾熹之一早就要走的,但是姬檀还在睡着没醒,他便想先等他醒来,顺便把皇后送来的物什处理了。 将这些和姬檀说了,让他有什么需要的自己挑选,或者让人放在哪里都行,姬檀点了点头,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顾熹之知道他和皇后从前就不亲近,现在更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斟酌着道:“母后让我们有空去见她,看你,想不想去,如果你不想见母后的话也可以,我——” “我去。”姬檀打断了他。 这件事情,总要面对的,逃避不是办法,不管皇后是何态度,他都并不畏惧。 “你答应了?好,那你哪天想好了就告诉我,我们再一起进宫向母后请安,你先养好身体,不着急,或者想出去散心也可以,就是记着多带些人,身体和安全要紧。”顾熹之不放心地喋喋嘱咐。 姬檀双手环臂看他。顾熹之说到实在没话说了方才住了口,看向姬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姬檀挑了挑眉,瞥他一眼。 顾熹之无奈,只好主动道:“中午不能在家陪你用膳了,稍后你让小印子侍奉你吃饭。” 姬檀道:“哦。”没有多余反应。 顾熹之等着他,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迷茫疑惑,只得一摇头主动将他揽向自己,和他呼吸交织着呼吸地贴了贴,又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道:“我想你,亲你一下再走。” 姬檀这才恍然大悟,又晚了一瞬,被顾熹之得逞了,顾熹之亲完他,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他泛起红晕的脸颊,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姬檀气急败坏,这个登徒子,愈发明目张胆占他便宜了。 但又毫无办法,就在姬檀心情起伏,面色都因此红润了时,小印子终于获得了步入姬檀房间的许可,和他主子一样探过来:“公子,吃饭吗?” 姬檀平复了下心情,“吃。” 正好他也饿了,小印子笑着一招手,立即有下人开始按照姬檀的口味和他现在能吃的布膳,都是他自己的人。 姬檀坐到桌前,看着这些忠诚于他的人,一时心绪有些复杂,不禁道:“如今我已不是太子殿下,今非昔比,你们,还要选择跟着我吗?” 话音未落,在场布膳的五人登时便跪下,又有几人才过来,也紧随其后跪在了后边,动作一致,态度一致,就连规矩都和从前在东宫时一般无二。 不消说姬檀也看得分明了,他们选择继续追随他。 果不其然,下一瞬包括吟雪和无代在内的共计十二人,齐声道:“奴婢们愿誓死追随公子,永不背弃。” 第97章 小印子在姬檀的心腹下属中居首, 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公子缘何这样问?” 姬檀道:“没什么,只是想着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们跟着我没有大前途的, 若是想要离开另谋出路我不阻拦,也会赠予白银相送偿你我主仆一场,端看你们自己的意愿罢。” 一言甫毕,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 眼里皆是不约而同的坚定。 他们或是无处可去投效姬檀, 或是受过姬檀大恩惠决意誓死效忠于他, 不论哪种,对姬檀的衷心都天地可鉴,且姬檀亦是一个顶好的主子, 出手大方, 赏赐更是不必说,对自己人护短有加,可以说,他们都已经习惯听从于姬檀并有了归属感, 就连众下人之间的关系也十分融洽,谁也不愿离开,这点毋庸置疑。 是以再次异口同声道:“奴婢们不愿离开,只愿追随公子。”再不会有比姬檀更好的主子, 更好的出路了。 见他们心意已决, 也好,姬檀道:“那就起来罢,继续在我手下做事,月俸也一如既往。” “是。多谢公子。”众人起身, 俱眉开眼笑。 小印子上前为姬檀夹菜,这个时候吃刚刚好,不烫也不冷,姬檀喝了一口羹汤,问他:“除了和皇家有关的庄铺田产被全部收回,我们私下里在外面投机的渠道还剩下多少?有多少能用的银钱,你这段时间尽快清点出来。” 小印子道:“是,除皇庄土地那些被陛下派去的人接管以外,我们从前投的一些酒楼,贩鬻,还放过折子钱,这些都比较零散细碎,都还在,凭证奴婢都带出来了,可随时去钱庄兑现。” 姬檀不疾不徐地用着膳,“那就好,你把这些流动的财产统计清楚,去钱庄那边问下,要随时都能兑换成现成的银票。” “是。” “另外,京城这个是非之处不是久留之地,我……再观望观望吧,万一我们待不下去了,总要有地方去,你安排人提前联络我从前的旧部、门客,剩多少算多少,在忠不在多,必要时候至少能保我们全身而退。” 小印子颔首:“是。”顿了顿没有忍住,道:“公子,其实除了这些人,朝堂上还是有部分官员没有倒戈,仍旧向着您的。” 姬檀抬起头,莞尔一笑:“是吗,那就更好了,朝堂上有什么消息让他们帮忙留意着,随时禀告我。” 这一点也不难理解,再人心鬼蜮尔虞我诈的地方,总会有那么几个实心眼,或者说脑子一根筋单纯转不过弯来的人,只效忠一主,绝不背弃,当然了,姬檀也会尽量周全他们的,实在不济,不是还有顾熹之兜底么,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将打算和退路都考虑妥当后,姬檀安心用膳。 这几天他都不打算出门,身体乏力,连高热也时有反复,还得继续吃药将养着身体,稍后他打算去院里的藤编吊椅上坐着休息,晒会太阳,下晌看看皇后都给顾熹之送了些什么,也藉由此揣摩她对自己和顾熹之相与的态度。 第122章 不必再恪尽太子职责处理政务的日子里,姬檀过得十分悠闲舒心,只觉每日的空气都是清新的,心情大好,身体自然也好得快了。 忽如其来的一场秋雨,天气又料峭了几分。 顾熹之因此暂时不必去官署上值,近来由于他的皇子身份,顾熹之要学习掌握的东西多了许多,连休沐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除了学习,处理政务,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姬檀以外,他连自己的私人时间都没有了。 早晨还去了一趟御书房向皇帝请安,禀报这几日的学习成果,好在皇帝没有问他和姬檀之间如何了,顾熹之松了一口气,旋即马不停蹄地乘马车回家了。 马车在家门口停下,顾熹之甫一下来,就看到撑着一柄红色油纸伞来接他的姬檀,登时一颗心都莹然而生出炽烈欢喜,迫不及待奔向他,将姬檀披着的披风系紧。 “身子还没全好,怎么冒雨出来了?”将人揽在自己怀中,接过他手中的油纸伞,忙查看他有没有不适,身体状况如何。 姬檀眯着眼睛莞尔一笑:“没事,我都好了,好几天没再发过热了,也不难受,不信你摸摸。”说罢拉起顾熹之的手覆在自己额上。 确实体温正常,面色也红润,是很健康的模样,顾熹之放心了,不过还是忍不住道:“天冷了下雨就莫再出来了,你在家等我也是一样的。” 姬檀朝他狡黠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还是不一样的,他身体好了就该去拜见皇后了,他们之间的事,应该做一个了结了。姬檀还因此将自己手下的财产、人脉渠道之类都一并理清了,就为这不时之需,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 不过他没打算告诉顾熹之,任由顾熹之揽着他回房间。 还不到午膳时间,姬檀才用过早膳不久,此时就着下雨天和顾熹之在软榻上对面而坐,一起下棋,顾熹之好久没陪他下棋了。 姬檀白皙的指间夹着一枚莹润黑子,从容落子。顾熹之的棋技虽有长进,但还远不及他,总被姬檀杀得片甲不留,但他也不气馁,在输中越挫越勇,再输再下,直到姬檀逗腻了他为止。 连续下了半个多时辰,姬檀坐不住了,开始坐没坐相,慵懒地以手支颐,手指划拉顾熹之的棋子,把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局大好形势的棋子弄得乱七八糟,顾熹之也不生气,只是顺势握住他的手指,温声道:“不想下了吗?” 姬檀轻哼,“棋盘都乱了,还下什么。” “好,那就不下。”顾熹之向来纵着他,见他没了兴致,将棋盘连带檀木小几都推到里边去,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姬檀趁机将棋盘一把掀翻,黑白棋子洒地整个软榻都是。 “又顽皮了不是。”顾熹之好笑地俯首亲了亲他。 姬檀咕哝着哼道:“我一直赢又如何,还不是连棋盘都翻了,多局筹谋尽数功亏一篑。” 顾熹之唇角笑意淡去,声音却更加掷地有声郑重以对:“你没有输,棋盘虽翻,可你的棋子在这里,不在这局上,纵使将来诡谲难测,仍胜天半子。”顾熹之将姬檀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那里传来的心跳声铿锵而有力,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掌心。 姬檀瞳孔闪烁,仿若涂朱的唇瓣轻动,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而是就势手往上钻,一把勾住顾熹之的脖颈,强行把他的头按压下来,同时自己身体上仰,就着这个悬空的姿势狠狠吻住了他的唇瓣,这一次,是姬檀主动的。 顾熹之喜出望外,鲜少被姬檀主动亲吻,他登时抽出双手抱紧姬檀的腰身,头俯地更低了,好方便姬檀吻他,为他省力。 姬檀亲吻了顾熹之一会儿后,犹嫌不痛快似的,松开他,改为跨坐到他身上,视线一定要比顾熹之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然后,上位者赏赐般地将吻印下来,不得章法却又酣畅淋漓地不住深吻。 顾熹之快被一波接一波的惊喜冲昏头脑了,他完全不在意姬檀坐得比他高,或是坐在他上面,只要姬檀愿意纡尊降贵吻他,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随他愿。 这便足够了,他再无所求。 两人在雨声霖霖和静谧一隅的房间里忘情深吻,彼此呼吸相交,不分你我。 甫一开始是姬檀主动,但逐渐地他没有力气了,呼吸不畅,刚欲退开,却又被顾熹之搂紧腰身按进怀里,长驱直入地攻城略地,牙关顿开,口内被尽数吃干抹净,唇瓣是半点也阖不上的,有丝丝湿润顺着唇角洇下。 姬檀向来洁身自好,哪里经历过这种情事,便是放肆,也该有个尺度,连忙伸手推搡顾熹之。 孰料,又被他抓住双手压到怀中深深吮吻,最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才堪堪被顾熹之松开。 在他怀里脱力地揪着他的前襟,张口重新大量地呼吸新鲜空气。 这时,顾熹之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块帕子,将姬檀湿润的唇瓣擦拭干净。 姬檀一闭眼,像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再之后,干脆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顾熹之搂紧他,一下下抚摸着他的三千如瀑青丝。 半晌之后,是顾熹之先开的口,一如既往般温柔,温声地:“饿了吗?要不要去吃午膳?” 姬檀没有答话,他不饿,现在脸红的也不想见人,连顾熹之都不想见,索性连眼睛也不睁开了。 顾熹之深谙他的性子,知道他这是不想吃饭的意思,也不勉强,只是将人搂抱在怀里,一下下没有节奏温柔轻拍着,像对待最珍视的珍宝,也像哄慰懵懵懂懂的稚子。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房间内只余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顾熹之轻拍姬檀后背衣料的摩挲声。 又是半晌,姬檀平复了复杂翻涌的心情,像是下定决心终于做好什么决定似的,轻声开口道:“等这场秋雨停了,我们就去拜见皇后娘娘吧。” 顾熹之轻拍他的手一顿,旋即垂首温柔地:“好,都听你的。” 第98章 翌日, 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光照在人脸上暖融融的, 姬檀早早地准备好了, 和顾熹之一起上了马车入宫去面见皇后。 马车上,顾熹之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别紧张,我之前都和母后说过了, 母后不会为难反对我们的, 你要是不喜欢, 露个面就行,不用勉强自己,我们早些回家, 好吗?”说罢, 捏了捏姬檀的手指。 姬檀朝他清清浅浅一笑,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再说,我什么场面没经历过。” 姬檀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生死线上游走过一遭的人,无所畏惧。 他只是,为接下来结束和顾熹之的这段关系,和自己将来何去何从感到一丝怅惘罢了。 但很快地, 这一丝怅惘也没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从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姬檀已经在琢磨之后做点什么了。 入仕是决计不可能的,以他做过假太子的经历,没人胆敢招揽他,隐姓埋名做个门客之类,倒是可行,不过姬檀不打算再委屈自己了,这个也否决。再有,士之下则是农,然而姬檀垂首看了自己一眼,就他这五谷不分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人,让他扛个锄头去种地,姬檀想都不会想,这个直接否决。 不当官,不种地,也没个工匠手艺之类,罢了,他还是发挥他的特长,用心眼手段经商吧。 正好,他手上有原始资产,不论是像之前一样精准投机商行,还是自己拍板做老板,都行得通,他也不缺人,姬檀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条好路子。 有钱,有闲,自由,除了居无定所之外没有任何缺点,回去就和小印子商量,让他打听好做生意的州郡。 顾熹之眼瞧着姬檀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确实是不紧张的样子,就是好像,也没有多在乎自己,顾熹之不禁感到郁闷了,挠了挠他掌心让他回神。 姬檀侧首:“做什么?” 顾熹之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地:“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姬檀眯着眼睛笑,伸手挠了一下顾熹之的下颌玩,没什么诚意地随口安慰他道:“怎么会呢,熹之,我最喜欢你了,你多有意思啊,要你要你,啊。” 顾熹之看着他的目光却更加幽怨了,姬檀已经连骗他都这么不走心了,这还了得?! 从前好歹欺骗他是认真的,让他一时半会看不出漏洞,现在说谎都不打草稿了,这人可真是……顾熹之顿时将姬檀的手攥紧,目光漆深地盯他:“你别想要走,我是决计不会放你离开的。” “嗯嗯,不离开不离开,熹之乖啊。”姬檀笑靥如花地捏了捏顾熹之的脸哄慰他。有一说一,他确实很喜欢顾熹之,还怪舍不得他的,趁还有机会多揉捏他几把好了。 “你哄狗呐。”顾熹之感觉姬檀现在对他的态度,就和他从前居住在县里时,县里那些大小姐哄她心爱的大白狗一样。 “没啊,这不是安你的心么。”姬檀无辜道。 第123章 “你骗人,你又骗我,坏狸奴。” “我没有,我发誓,我不骗你。”就怪了,谁让你老实又好骗,好骗又好玩,还屡屡不长记性,不骗你骗谁,姬檀掩唇狡黠地笑了。 “好哇!你果然是在骗我!”顾熹之都抓到他偷笑了,当即便要把人抱到怀里好生教训一顿。 “好了好了,这次是真的,保证不骗你。”姬檀笑地眼角泪花都要下来了。 “我不信你了。”顾熹之愈发郁闷委屈。 “真的。”姬檀晃了晃他手,见他还是不信,倏然往前在他脸上快速亲了一下,顾熹之顿时怔了。 “这下信我了吗?”姬檀朝他一眨眼。 顾熹之瞬间便呆了,讷讷点头:“嗯,信了。”其实是被姬檀撩拨过头,灵台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失去思考能力,只知道跟着心爱之人的话头走。 姬檀满意地勾了勾唇,挠了几下顾熹之下颌,换了个隐晦点的方式继续逗他,这下顾熹之就更是云里雾里了,感觉自己一直在被欺骗拿捏,奈何人就像踩在云端上,软绵绵的,只知道往姬檀的圈套里钻。 罢了,既是他,怎样都是无妨的。 顾熹之甘之如饴。 如此插科打诨了好一阵,马车终于辚辚地即将到达栖梧宫,姬檀逐渐收了脸上笑意,正色起来。 顾熹之轻拍了拍他手,以眼神示意,一切都有他在。 姬檀莞尔一笑,率先下车了,顾熹之才反应过来,也紧随其后下了车。小印子坐在马车外边,是最先下来的,见姬檀下来,连忙跟在主子身边,顾熹之和姬檀一道往栖梧宫去。 然而,就在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太监,是大内总管太监的徒弟,也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人,姬檀认得,顾熹之自然也认得,顿时周身紧张起来,不动声色地将姬檀挡在了身后。 小太监仿佛没看到姬檀似的,向顾熹之恭敬行了一礼,道:“大殿下,陛下请您前往御书房觐见。” “现在吗?”顾熹之眉梢压紧,不太情愿。 “是,现在就要去了。”小太监不容置喙。 顾熹之站在栖梧宫门口没有动作,进退两难,还是姬檀在后边小声提醒他道:“去吧,抗旨不可取,我自己去拜见皇后娘娘就好。” “可是,你一个人,不然你今日还是先回家,下次有机会再——” 姬檀摇头,莞尔道:“来都来了,都到栖梧宫门口了,不进去不合适。再说,你不是说都和皇后娘娘说过了吗,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去吧。” 顾熹之不在正好,今日他和皇后开诚布公的谈话也不适合顾熹之在场,他本也想找个由头将顾熹之支开的。 “那,好吧,我会尽快见完陛下回来找你的,等我。” “好,我等你。”姬檀始终朝他盈盈微笑,气势从容。 顾熹之再不舍、再担心,也只能先随小太监离开,往御书房去。他没有回头,不是不想,而是更想尽快解决完皇帝那边的事,回来找姬檀。 是以愈发加快脚步,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姬檀眼底。 姬檀收回目光,仰头望向书写着栖梧宫三个大字的蓝金牌匾,镇定且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他和小印子在外院候着,由一名宫女先去向皇后通报,少顷后,宫女回来了,毕恭毕敬地请他进去。 姬檀略感意外,但想起顾熹之提前和皇后打过招呼了,又有种情理之中的了然,不再耽搁,一颔首信步进去。 一路畅通无阻,最后更是栖梧宫的掌事太监亲自领他进去,姬檀愈发侧目看了对方一眼,对方向他投以温和的一笑。 姬檀收回眼神,无心多想,因他已到了皇后的面前了。 面朝向坐在软榻上端庄雍容的贵人娘娘,姬檀止步于原地,立即恭敬跪下,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礼,这不是姬檀从前向皇后请安所行的礼仪,而是庶民向位高权重者行的完整标准大礼,随着行礼,姬檀同时道:“草民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额头紧贴在地上,位卑者毫无尊严可言。 “起、起来吧。”皇后没想到姬檀会行如此大礼,一时错愕地慢了半拍,这才叫他起来。 “多谢皇后娘娘。”姬檀起身,但态度仍是无比恭顺的,双手规矩交握在身前,眼睫垂敛,丝毫未有逾矩。 皇后注视着眼前曾是她名义上儿子的人,如今应该算是儿媳,但不论哪一个身份,都无比的奇怪,教人难以坦然接受。除了打量他,皇后甚至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开口说什么,手足无措地准备呷一口茶先定定神,再行开口,结果手伸出去竟是紧张地落错了地方,没碰到茶盏,皇后故作淡定地将手收回,交叠放在身前,也不喝茶了,径直开口道:“你不必多礼。赐座,坐下说吧。” 姬檀恭顺表情不变地再次谢过皇后,没有拒绝,接受了,毕竟今日有一场严肃的话要谈,大体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只是,皇后看着这个孩子行云流水般的官腔做派,既叫人挑不出错处,但又十分的淡漠疏离,一时更不晓得从何开口了。 最后只得干巴巴地道:“从前诸事本宫皆已知晓了,错不在你,本宫亦不会怪罪到你头上去,你,且宽心便是。” “草民多谢娘娘宽宏。” 姬檀来这的片刻时间,每一句不是客套的官腔,就是在恭敬谢她,这让皇后心里愈发地五味杂陈,不是滋味了。看着眼前和她有过十几载名义亲缘,但还不如陌生人间来的放松相与的气氛,登时更是痛惜这个孩子了,越想说些什么,却越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徒余两两相对的窘迫缄默。 倒是姬檀淡定开口,道:“娘娘是想问草民和大殿下之间的事么?” 皇后赶紧顺着台阶下,“对,对,本宫正是想问你此事。” 有了顾熹之这个两人之间的羁绊,应当好沟通得多了,皇后如是想道。 然而,她失算了,下一瞬只听姬檀不疾不徐地道:“娘娘放心,草民自知身份,绝不敢僭越染指大殿下,过往与他种种,不过儿戏,作不得真,娘娘也莫要介怀。” 一番话,让皇后甫一提起的吟吟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第99章 仿佛没有看到皇后僵了的表情, 怕她不相信似的,姬檀复又补充,道:“草民虽与大殿下私交甚笃, 但仅止步于此, 断不会越雷池半步,日后各自婚娶,亦与对方无尤。” 姬檀这话可谓是态度十分鲜明了,倘若换作别的母亲, 譬如沈玉兰, 也该称心满意了, 同理,皇后亦挑不出错处。然而问题就出在这上面,皇后并非沈玉兰之流, 她知天家感情难能可贵, 自己也曾和倾心之人分开过,就更不想儿子再走一遭自己走过的老路,且看儿子那样,要是听见这话, 岂非肝肠寸断。 儿子就只求过她这么一件事情,要是连这也办不好,她还有何颜面面对儿子,邃赶忙调整表情, 手足无措急道:“本宫不是要指摘你什么, 叫你过来也只是想看看你,感谢你之前对熹之的照顾。” 这点确是真心实意。 皇后听闻了顾熹之甫一入京的经历,心惊肉跳久久不能平息,确实十分感激姬檀, 若是那时没有姬檀请太医为顾熹之诊治,她怕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单就这一点来说,无论如何她也是要感谢对方的。 何况,姬檀还嫁予了她的儿子,她亦对这个孩子感到歉疚,态度就愈发诚心了。 姬檀仍旧一副待人接物清清浅浅的礼貌微笑,“娘娘客气了,这本就是草民占了大殿下的,合该如此。倒是草民,现在才过来拜见娘娘,感谢娘娘的救命之恩,还望娘娘恕罪。”说罢,再次起身跪地向皇后行了一礼。 “诶,你不必如此多礼……毕竟你和本宫也是……”皇后忍不住伸手想扶他起来,但奈何和姬檀之间的关系尴尬,又不上不下地讪讪收回了手,止住话头。 “檀儿,你同熹之一样,往后还是唤我母后吧。”皇后尽量柔和了声音生涩地试图和姬檀重新相处。 姬檀起身,垂敛眼睫恭顺道:“娘娘厚爱,只是草民一介庶人,着实担当不起,亦于家国礼法不合,为避免生出事端,还是罢了。” 皇后闻言想再说些什么,但又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只得局促一笑,“这样啊,也是,还是檀儿想的周到。” 姬檀双手交握在身前,规矩地垂着首没有答话。他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后应当明了他的态度了,二人之间再无话可说,只待皇后随意寻个由头将他打发走也就是了。 孰料,皇后硬是强行转移了话题,“那个,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一起等熹之回来用午膳吧。檀儿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么,本宫让人去准备。” 一言甫毕,想到姬檀大抵不会说,直接吩咐掌事嬷嬷去安排,嬷嬷晓得姬檀爱吃什么。 其实她之前就已吩咐人准备了两个孩子爱吃的菜了,不过此番再多添置一些也无妨。 第124章 皇后吟吟笑着让人再上些糕点水果,听儿子说檀儿喜欢吃。 姬檀眉梢跳了跳,没想到皇后会做到此种地步,这下倒是不好拒绝了,他心中沉吟。 皇后亦在心里思忖,她原该给姬檀送些见面礼的,但男儿媳不同于女子,手镯饰品之类都送不了,送其他的贵重礼物罢,总觉得贸然唐突,不好像玉镯一样直接摘下来套到对方手上,且罢了,容她再想一想。 旋即,皇后想到了,这两个孩子都是明年及冠,倒是可以提前着人设计届时要戴的金冠,以纯金打造,形状精美,是个送得出手的好礼物,而且正好做成一对,寓意也好,皇后决定今天就开始让人准备了。 和皇后同在一屋的时间比姬檀过往任何一次向她请安都要漫长,漫长地令姬檀无所适从,坐立不安。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一起用膳,姬檀就更是不想应对了。 匆忙找了个借口,道顾熹之这么久还未回来,想必是皇帝有要事与他讨论,或是直接留他在御书房用膳了,姬檀想去看看,提前接他,有事也好一起商榷。 提到政事皇后也陷入了踟蹰,她不如姬檀懂这些,想来姬檀是有分寸的,也熟悉宫里道路,便点头由他去了。 得到皇后松口,姬檀亟不可待起身,带着小印子告退了。 看着主仆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皇后唇角笑意落了下来,起身与一旁的嬷嬷道:“他是不是误会本宫的意思了?本宫没有想要拆散他们呀,这孩子,这可怎么办呢,熹之那边本宫要如何与他交代?” 越想皇后越是心急,坐也坐不住了,心焦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皇后走,嬷嬷也陪在她身边走,宽慰她道:“娘娘切勿操之过急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也非一日之功,檀儿是好孩子,又聪明,他定会明白娘娘意思的。” 皇后心里愈发愧疚了,掩面道:“是本宫的错,是本宫待他不好。” 嬷嬷这次没再劝慰了,有些坎,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迈得过去,好在娘娘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来日方长,总能冰雪消融的,嬷嬷心中松泛开来。 另一边,姬檀已经带着小印子出了栖梧宫的大门,深呼一口气,重新镇定下来。 只有主仆两人了,小印子不解道:“公子,方才奴婢瞧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是干涉您和大殿下的意思啊,您怎么?” 姬檀微微笑道:“我自是知道。即便皇后真想干涉,也不会挑在甫一和儿子认回的时候。” “那您这是……” “小印子,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来年了吧。”姬檀倏然道。 小印子感慨:“是啊,奴婢跟着公子好多年了,说是一起长大的也不为过。” 姬檀笑了,道:“你看,连你也知道,皇后这么多年都不曾关心过我,一朝认回儿子心态改变,可这样的改变又有几分真心呢,不过爱屋及乌罢了,总有一日会如从前一般。我如今想要的只有活下去和自由,真心这种东西,我赌不起,亦,不需要。” 小印子恍然。他也是这么想的,并且无条件相信支持姬檀的决定。 既如此,“公子,那我们不在栖梧宫吃饭了,回家去。” 姬檀点头又摇头,道:“饭是不吃了,不过我们暂时先不回家,去东宫,走。” 小印子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不过这次姬檀没再与他解释,小印子登时收起自己的一脸懵,换上一副精明睿智的模样随姬檀往东宫去了。 与此同时,御书房。 “重新取名,刻入玉牒入皇族宗祠?”顾熹之在皇帝说明意图后微讶,不过旋即便镇定下来。 “不错,你认祖归宗也有段时日了,该重新取个名字,用我皇家姓氏,你看如何?”皇帝不疾不徐地问他。 “儿臣全凭父皇安排。”这件事迟早要办,顾熹之倒没有抵触。 “好,那就这么定了,你的新名取‘昭’字,意为首子,杰出之子,你可有意见?” 顾熹之闻言神色一震,登时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皇帝,昭不但有皇帝所说的意思,而且,多作为封号、谥号,皇帝这是,要立他为新储君的意思么,这个字的分量太重了,不怪顾熹之多想。 “没有意见,那就是同意了,就取‘昭’字。”皇帝一锤定音。 “儿臣多谢父皇赐名。”顾熹之当即便下跪行礼叩谢皇恩。 “起来吧,父子之间这么多礼仪做什么。名定好了,接下来,该为你取个字了,正好你明年及冠。” 话音刚落,顾熹之立刻接道:“父皇,儿臣想,字的话不如就用儿臣现在的名字吧,毕竟儿臣用了这么多年了,早已习惯,也很喜欢。” “你现在的名字……熹之,熹,炙也,有光明炽盛之意,意为前途坦荡、温暖和煦,倒也不错。行,就随你罢,以熹之为字,昭为名,就这么定下了,不日朕命人将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刻入玉牒,再放进皇族宗祠,替换废太子的玉牒名号。”皇帝一摆手,谈论间轻易剥夺废弃了姬檀的姓氏名号。 顾熹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忙不迭问皇帝,“父皇,那……废太子的姓名又当如何?” 皇帝抬眼,不赞同的目光乜向他,上位者惯常般地轻蔑道:“自是不能再用了,否则便是藐视皇威,冒犯皇族,此乃杀头重罪。” “儿臣,明白了。”顾熹之的喉咙像是被堵了一块粗粝的石块,将他的嗓子磨地粗哑不成音。 最后,顾熹之是怎么出去御书房的他都不知道了,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姬檀的姓名权被皇帝剥夺了,不许再用,而他,代替了姬檀原本的位置。 虽说这个位置本就是他的,但是,还是不一样的,多了一个从拥有到失去的过程,这过程将人扒骨抽筋。 他,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姬檀? 姬檀知道这件事,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顾熹之完全不敢想了,心脏怦怦狂跳,几要爆开一般,他拼了命地对姬檀好,想平复两人身世带来的剧变,而皇帝,则是在不断挑起他好不容易取得一点点进展的矛盾,不断地给他们制造困境,顾熹之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他加快速度,脚步生风一般往栖梧宫赶去,他现在想要立刻马上见到姬檀,只有见到那个人,心里才能真正地安定下来,慢慢与他解释。 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想办法为姬檀处理好的,不要恨他,更不要因此疏远、离开他。 那样,顾熹之会真的受不了,疯掉的。 然而,当他快步赶回栖梧宫,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又被皇后告知,姬檀早已离开了。 顾熹之赶紧又奔出栖梧宫外寻找,在确定他们的马车还在,姬檀没有提前回家后,顾熹之想到了一个地方,又刻不容缓地赶向东宫。 约莫一刻钟后,他终于跑到东宫,昔日辉煌金碧的殿宇此刻宫门大开,门庭冷落,顾熹之立即提步进去寻找。 从他熟悉的游廊开始,然后直奔姬檀曾居住的里殿,结果到处空无一人,姬檀不在。 不仅如此,整个东宫都仿佛被洗劫一空了,昔日宫里侍奉的下人,各种摆件物什,此刻通通不见。 这时候顾熹之才反应过来,皇帝收回的不仅是姬檀的名字,还有一切,他曾经亲手筹谋得到的一切。 完了。顾熹之的心也被跟着一并搬空了。 他粗声喘着气,到处寻找姬檀的身影,或者与他有关的物什。 可是,什么都不剩,什么都被收走了,就连他最熟悉喜爱的檀香,此刻也被翻倒泼洒在地,那么名贵的香料,独属于姬檀一人钟爱之物,现在却被踩踏地污脏不堪,仿若泥尘。 顾熹之不但心冷,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的小狸奴,究竟在哪里,是不是看到这一切了,他人呢。 整个东宫宛如被洗劫的炼狱,不断在顾熹之的眼前旋转,翻转,顾熹之左顾右盼,就是看不到心上人。 他又毫无厘头地在宫内四处寻找,直觉告诉他,姬檀就在这里,就在东宫的某一处角落,他要找到他,安慰他,好好抱一抱他的小狸奴。 几乎将整个东宫翻了过来,顾熹之额上都因为心急如焚而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可还是没有找到。 他又想,是不是姬檀看到东宫的现状后回去了,说不定姬檀正准备回家,而他们刚好错过了。 顾熹之停下寻找的步伐,在东宫花园的池塘前停下,这里原本养着很多漂亮的锦鲤,因为吃太多鱼食圆滚滚而常被姬檀嫌弃,没事就用小石子砸水,美名其曰帮肥鱼游瘦一些,然而现在,那些鱼全死了,尸体发白肿胀,漂浮在被糟蹋的水面上。 顾熹之顿时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瞳孔。 好不容易艰难缓和下来,准备离开,一转头看到了瑟缩在花园角落里将自己抱成一团的姬檀。 顾熹之瞬间心都碎了,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轻柔地将人往怀里揽,一边揽一边颤声唤他:“……小狸奴。” 第125章 姬檀转过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委屈哽咽道:“熹之,我的檀香都被人砸了。” 话音未落,顾熹之再也受不住地将人紧紧揽在了怀里。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第100章 “我的檀香, 好大一箱子呢,全被人砸了,洒地一地都是, 还被人踩, 都不能用了。”姬檀将头埋进顾熹之身前,揪住他的衣服哽咽道。 “没事,啊,我给你制新的, 马上就让人给你新制!你之前给我的一盒还剩许多, 你尽管用, 不会让你的檀香断了的,好不好,别难过, 乖宝, 这都不是事,别伤心。”顾熹之将人搂紧,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背,眼眶却先一步红了。 姬檀吸着鼻子, 泣声道:“不一样的……我的檀香还是没了,全都毁了。全毁了。” 他委屈泣泪的又何止是檀香,是东宫的花园,是他一件件弄来喜欢珍藏的器皿杯盏, 物件摆设, 这一桩桩,一样样,俱是他的心血,是他生活成长的痕迹, 是他的东西,是他的家啊! 现在他的家园,全都被毁了,他没有家了。 这和顾熹之给他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从此后,他便真如那飘零浮萍,什么也不剩,什么也没有了。 姬檀不想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的,可是,他心里好难受,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他好像也随着那群胖锦鲤溺毙在了塘水中。 “别哭,乖宝,不哭……以后你都会重新拥有的,不要再……”顾熹之话音未完,眼前也模糊了,晶莹的泪水豆子般滚了下来,竟是比姬檀还更哽咽不成声。 他将人抱得死紧,恨不能勒进自己的骨血中去,以身躯为他铸就一个安全、温暖、拥有一切永不消散的新家。 姬檀在他怀中放声恸哭,圈紧他的脖颈,将所有的委屈,难受尽数宣泄出来。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顾熹之一眨眼,又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饶是他艰难困苦的这十九年,也不及姬檀这一刻恸哭来的痛彻心扉,为什么,会这么痛啊。 他在哭,痛的却是他的心。 顾熹之垂首,将人搂抱地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姬檀这里已经没有明确的感觉了,他终于缓过神来,大抵是坚强惯了,即使遇到这样的事他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下来,并将伤痛压进心里。 肝肠寸断的电光石火间,姬檀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顿时和顾熹之松开一点距离,问他:“陛下今日召你,说了什么?” 顾熹之心里一个咯噔,名字的事……“和我有关,对吗?”姬檀已经冷静下来了,并从容不迫分析,从今日见到皇帝身边侍奉的小太监开始,他就该料到的,包括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皇帝想让他看到的。 那么,顾熹之这里将会是更致命的一击。 没关系,他已经做好准备了,不论是什么,不会再有比这更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了,他都知道的,不是顾熹之的错,他更不会因此怪他,恨他,他是决计不会教皇帝得逞的。 所以,相信他,放心大胆地说吧。 顾熹之看着他,微微抿唇,这件事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何况,也不能瞒,姬檀再继续用皇家姓氏,恐会招来杀身之祸,是以,顾熹之还是斟酌着开口了,“陛下为我重新取了名,刻入玉牒,代替,你的名字。” 最后几个字顾熹之说得异常艰涩,姬檀却不以为忤,他还当是什么呢。 “就这事啊,应该的,情理之中,迟早罢了。” 然而,置之一笑的唇角却不由落了下来,姬檀兀自沉吟道:“这么说,我连名字都没有了。” 顾熹之连忙按住他肩膀,郑重地:“名字的事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想,随时都可认祖归宗。父亲是自立门户的,没有族谱那么复杂,只消在户贴文书上改了姓氏,便成了,端看你,愿不愿意,如果你不想改回原姓氏,换个别的也行,我托人帮忙,也是一样的。”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还是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啊。” 顾熹之见姬檀眼帘低垂,发自内心地道。名字、身份这些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一直都是眼前这个冰雪一般剔透的人儿。 良久,姬檀抬起眸,眼睫上还挂着极小晶莹的泪珠,他盈盈一笑道:“不必麻烦了,今日我们回去,我想去祭拜父亲的灵位。” 这便是同意认祖归宗了,顾熹之摸了摸他的头,铿锵答应:“好!都听你的。” 姬檀深深呼出一口气,情绪缓和好了,起身和顾熹之并行在东宫萧索的花园里,慢悠悠地走着。 好半晌,姬檀才开口嗫嚅地道:“父亲,会喜欢我吗?” 顾熹之一怔,旋即失笑,转头看着姬檀道:“檀儿,你知道父亲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吗?” “为什么?”姬檀茫然。 “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你呀,熹,取光明灿烂之意,他希望他的孩子可以一直灿烂炽烈、前路璀璨地生活下去,这不正是你的性子吗。” 话音落在心尖,姬檀心头蓦地一颤,紧接着,是拨开云雾见月明。 原来,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亲情,其实是一直拥有的,父亲是爱他的,就连沈玉兰那样狭隘蠢毒的妇人……对他亦有舐犊之情,姬檀虽然不会认她这个母亲,但不管怎么说,她与别人还是不同的,譬如姬檀难以接受和皇后一起用膳,但沈玉兰做的饭,他到底坐下吃了。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这样就很好,就到此为止罢。 他终于,不再是没人爱的孩子了,姬檀心情释然。 顾熹之见他情绪恢复得不错的样子,问:“就你一个人吗,小印子呢,他没有和你一起来?” 姬檀道:“来了,我们分头查看东宫的,不过,他人呢?” 姬檀蹙起眉梢,转头到处去找小印子的身影。顾熹之之前找姬檀时就没看见他,现下陪着姬檀一块寻找,边循着宫殿往外走边找他。 不想,都到门口了,还是没找着小印子,他是不会弃主子一个人离开的,姬檀干脆就在这里等他。 须臾后,远远瞅见一个人影快步朝门口赶来,边疾走边喊道“公子!”,不是小印子又是谁。只是,来时整洁两手空空的人此刻却形容狼狈,更是抱了一个大箱子回来。 姬檀连忙走上前去,凝眉问他:“你做什么去了,这又是什么?” 小印子放下箱子笑嘻嘻道:“奴婢去取公子的珍藏了,公子最喜欢的东西奴婢都给您收着呐。” 姬檀闻言打开箱子,不出所料都是他喜欢的东西,有一尊粉色荷花花苞形状的琉璃盏,还有一套镶嵌了宝石的酒壶金樽,以及姬檀一些上好的玉刻章,紫毫笔,零零散散的小物件,还有檀香的调制方法等。 姬檀见状一双莹然微红的桃花眼都睁大了。 小印子擦了擦脸上的灰,道:“本来不止这些的,但是其他藏起来的东西都被那群天杀的搜罗走了,只剩下这些了。” 姬檀微微笑着阖上了箱子,道:“没事,已经很好了。多谢你。” 小印子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这方面和他主子如出一辙。 姬檀唇角笑意愈深,主动把箱子抱起来,道:“你把身上还有脸上拾掇拾掇,我们回家了。” “是。”小印子赶忙将身上的灰尘抖掉。 姬檀率先举步离开,紧随其后他手上抱着的箱子被顾熹之端走了,“我来抱,稍后将檀香的调制方法誊抄一份,让人给你制新的。” 这一次姬檀没再拒绝,弯起眼睛吟吟一笑,说“好”。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顾熹之也没心情去栖梧宫用膳了,着人去回了皇后,他先带姬檀回家,那里,会让他感到安心舒适一点。 两人直到下晌才吃上午膳,顾熹之陪姬檀用过膳后还得赶回宫里,一来改回皇姓上玉牒一事需要他在场,二来,着人制檀香也得他亲自安排,等做好这一切后他才能回家。 还想和姬檀多叮嘱些话,却被他推搡着出了门了,“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父亲的灵位在哪里,先前也去上香祭拜过,这事我自己办就行了,你赶紧出发罢,莫误了时辰耽搁正事,晚上早些回来。” “好。”姬檀一番话,顾熹之顷刻魂牵梦萦,只知道听他的先行离开了,争取早点办完事回来。 姬檀目送他远去,旋即才返身回房。 知道姬檀要祭拜父亲,吟雪她们早备好香火贡品等一应物什了,只等姬檀过去祭拜。 姬檀按照给生身父亲祭拜的流程行了叩拜大礼,待做完这一切后,又亲手点燃三支香插在父亲牌位前的炉子里,在心中倾诉了想对父亲说的话,心头也不由松泛轻了几许,姬檀微微一笑,转身回房了。 甫一回到房间,小印子已经备好了他爱吃的水果,都切成块精致摆在碟中。 姬檀在桌前坐下,吃了一口甘甜多汁的果子,道:“之前吩咐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第126章 小印子即刻道:“都办妥了,公子的资产可随时兑换成银票,如果我们要出京的话随取随带,方便得很。” 姬檀闻悉却一摇头,目光坚定道:“我们不出京了。让你派人联络的旧部官员和门客如何了?” 小印子讶异,不过还是立刻道来,“官员那边……进展缓慢,主要是朝廷风口紧,我们的人不好贸然接头,需得万分谨慎。公子,可是计划有变?” 姬檀目光微深,嗤笑一声。 京城容不下他,他出去便是了,不想连这样皇帝也不容许,非得以这样的方式来离间他与顾熹之,想要两人反目成仇,想要顾熹之沦为和他一样的人。 可惜,他并不会如皇帝所期待的那般仇视顾熹之,当时不会,现在更加不会。 顾熹之亦不会与他反目,亲手将他除之而后快,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姬檀如果还想要擅自离京妄图自由,等待他的,将只有死路一条。 怕是他前脚刚出京都的城门,后脚就会被人追杀至天涯海角,直到死亡。 皇帝是铁了心不让他离开了。 留在京城,亦是死路一条,皇帝想将他一步步逼到绝境,或者,令顾熹之亲手结果了他。 还真是,不论怎么抉择都毫无生机啊。 不过,如果皇帝以为这样就能轻易杀了他,并将顾熹之培养成他想要的那种继承人,那未免,也太轻看他了。 他既已出了这重重宫闱,就断不会再重蹈覆辙,让自己再一次地身陷囹圄。 不过转瞬之间,姬檀心里就生出了新的想法,仿若涂朱的唇瓣浮起盈盈笑意,道:“出京的事情不必再费心了,咱们出不去。当务之急,是先联络上我曾经的旧部,踅摸清楚具体情况之后再行筹谋。” 皇帝想杀他,那他偏要为自己争出一条生路。 绝境又如何,又不是没有逢生过。 他从不畏惧,直面即可。 ----------------------- 作者有话说:一百章了,啊啊啊!回头精修下本章 下章正式开始强取豪夺路线,嘿嘿,反正小狸最后是要掌权、有钱、有闲还自由可以天天出去玩不用处理政务当牛马的皮皮小狸w 第101章 顾熹之晚上回来的时候已至漏夜了。 下晌处理完改名一事, 又被皇帝叫到御书房过问了一番,还问了有关姬檀回东宫的事,顾熹之好不容易才敷衍过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皇帝留他一道用晚膳,并将皇后也叫了过来,顾熹之不好推脱,在宫中吃完晚膳才回来的。 回到房间, 房里的烛灯都熄了, 只留下照明的暗暗两盏, 顾熹之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前,见姬檀睡地安稳呼吸均匀,不由伸手轻触了触他脸颊。 “今晚倒是睡得安分。”顾熹之心想, 会心一笑。 姬檀的睡相不差,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端正的,就是不知怎的他的被子总歪七扭八,被裹得跟个麻花似的吊了半截在床沿上,顾熹之每晚都要为他整理个一两回才行, 今夜却是格外乖巧,没有裹被子呢。 顾熹之望着姬檀的目光满是柔情欣慰。 今夜是来不及和他说上话了,明日吧,明日他处理完政事, 早点回来陪他, 顺便帮姬檀的姓名也办好,只消改回原姓,其余一切维持原样不变,还有, 姬檀也该取字了……顾熹之心里倒是有个想法,不过具体定夺还要看姬檀意愿。 明日再与他说吧,今夜太晚了。 顾熹之转身出去,在外边洗漱好才重新进来,宽衣睡下,面朝向姬檀的方向。 翌日,姬檀在明媚的晨光中醒来时顾熹之已早早地入宫上值了,给他留了话,道今日会提早回来,姬檀团坐在床榻上睡眼朦胧地听,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头顶的乌发支棱翘着。 小印子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姬檀脸埋进怀里抱着的衾被里,咕哝道:“知道了。” 小印子就不再说了,等着侍奉姬檀起床。等了一阵,姬檀那阵起床气过了方才慵懒慢悠悠下来,更衣穿鞋,洗漱净手,用早膳。 用完早膳后小印子问他今日有何安排,往常这个时候小印子该准备姬檀一天要处理的公务了,不过如今倒是不用了,联络官员也派了其他下属处理,这种事情用不着主仆两出面,两人一时竟是没有别的事要做了。 姬檀神清气爽地起身,侧首道:“谁说没事了?” 小印子不解,睁大一双圆眼茫茫然望他。 姬檀屈指在他额头轻弹了一下,道:“去把我的剑找来,好久没练剑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小印子闻言更加迷惑,“公子不着急为下一步打算了么。” 姬檀莞尔一笑,道:“我这不正在打算着吗,做做样子,到时你就知道了。” 见他从容不迫,和从前别无二致的我自岿然气势,小印子瞬间心定了,照姬檀吩咐的去做。 姬檀在院子里练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武功,一直到浑身是汗,周身都仿佛活泛被打开了一样才停下,收起剑锋,回房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再换上一套束袖的绯色劲装,是很适合出远门的扮相,姬檀立在铜镜前打量自己,满意颔首,但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旋即,将自己的发冠解下,改为全束的高马尾发型,再将发冠重新戴回,这次,终于完全满意了。 姬檀弯起桃花眼,让小印子将他的包袱,行李,以及一些防身用具都备好,不用收拾妥当,就摆在明面上,教人一眼看到的位置就行。 如此,便算是全部部署完成了。 姬檀坐在房里只待钓鱼。 下晌,才刚过午时不久,门口就传来了一阵马车嘚嘚嘚疾驰归来的响声,姬檀从窗棂探出脑袋查看,果不其然望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赶忙收回视线,转过身在屋里像模像样地收拾起来。 少顷后,一声低沉的问话打断了他,“你在做什么?” 来人正是顾熹之。 姬檀收拾包袱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眼神飘忽,道:“你回来了啊,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没做什么……唔……” 顾熹之不信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直接拿过他手上的佩剑,目光精锐地道:“你想做什么?” 姬檀没有答话,顾熹之漆深的视线扫向小印子,小印子手中拿着的姬檀的衣服哆嗦往下一掉。下一瞬,姬檀的手腕就被顾熹之紧紧攥住了,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你要走?” 姬檀瞳孔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没有逃过顾熹之的眼睛。 仿若涂朱的唇瓣抿了抿,旋即绽放出一个清清浅浅的假笑来,“你说什么呐熹之,我没有想要走,只是将衣服什么的整理整理而已。” “是吗?”顾熹之不信,将他攥得愈发紧了。 “整理衣服,需要把你喜欢的物件都摆出来吗,衣服,银两,防身用具,包括你身上那一身,准备得倒挺齐全,我再晚回来半个时辰,就见不到你了罢,人去房空,是这个整理吗?说话。”顾熹之的声音不算凶,却颇有一番威严气势,将人压地沉甸甸的答不上来话。 小印子见状忙想为主子解围,着急道:“大殿下,我们公子不是那个意思……” “出去。”顾熹之转头,瞥了小印子一眼。 小印子顿时一个哆嗦,悻悻地止了话头,担心的目光看向姬檀,却见姬檀向他小幅度地摇了下头,意思是叫他别再说了,先出去,小印子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听话垂首退了下去,这下,房间里就只剩顾熹之和姬檀两人了。 四目相对,开诚布公。 “你骗不了我,你想离开京城对吗?”顾熹之一瞬不瞬望着姬檀,肃然道。 被发现了,姬檀放弃抵抗破罐子破摔道:“是又如何。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发生了,我能怎么办,我有的选吗,我以前是太子啊熹之,我现在呢,不尴不尬的,什么也不是,失去了一切,京城里还有无数潜在的敌人,你要我怎么办?不走,我还能怎么办?!!” 姬檀这样骄矜的一个人,如今却一无所有,连活下来都困难,无怪乎他有这样的想法。 顾熹之能够理解,亦感同身受。 但是,他是绝不会就此放姬檀离开的,“我知道你委屈,不甘心,你想要什么,以后我都给你,唯独离开这一点不行。” 姬檀看着他,神情逐渐苦涩了起来。 顾熹之将人拥入怀里,轻拍他的后背安抚,却被姬檀一把推开了,姬檀目光倔强,执拗道:“我要走,你是决计拦不住的。” 说罢,继续收拾自己的包袱。 又被顾熹之一把按住,“不准走。” 姬檀已经懒得理会他了,顾熹之按住,他就将顾熹之的手拿开,兀自一件件地收拾。 “你走不了。”最终,顾熹之这样说道。 姬檀侧首分给了他一丝眼神,顾熹之道:“陛下将你给我,是为出你我身份互换被愚弄的气,倘若你就这么走了,陛下不会放过你,我亦,护不住你,只有留在我身边,你才是最安全的,懂吗?” 第127章 姬檀目光微动,但还是一哂,道:“留在你身边苟且偷生,这和从前的皇宫有何区别?” 顾熹之情绪也趋向失控,“当然不一样!你在宫里,身不由己,但在我身边,除了不能离开以外其余一切皆随你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是自由的,不用再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就连我——” 顾熹之未竟的话姬檀听明白了,就连他,都是甘愿听他的。 一如从前。 这确实令姬檀十分心动,可是,“我想要的,是自由。我想出去,去远方看一看。” 顾熹之耐心劝慰:“以后你会有机会出去的,但不是现在,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好吗?”说着,去牵姬檀的手。 姬檀躲开他,双手撑在包袱上,痛苦道:“我已经被困了这么多年了,始终都是鱼肉,再如何也不过是换块砧板而已,没有区别的,倒不如,为了自由畅快地活一次,我会想办法保住性命的,也会躲开皇帝追杀,你不要担心,好吗?” 顾熹之额角青筋都要跳起来了,莫说从前姬檀是太子都抵抗不了皇帝,何况他现在只是一介庶人,真硬碰硬上,是绝无生还之机的,顾熹之甚至不敢想姬檀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但一定是他无法接受的。 不可能。 决计不可能。 他不会任他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总之,出京一事姬檀想都不要想。 但有一句话姬檀说的没错,他要走,自己是肯定拦不住的,今日发现了尚能阻止,明日呢,明日他去当值了又当如何,即使他在家寸步不离地看着姬檀,也难保不会让这人钻了空子偷逃出去。 怎么也不行,顾熹之没辙了。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将人强行留下来,依姬檀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意愿,倒不用担心他做什么傻事,只要将人留住,便够了。 顾熹之抱住姬檀,不同意他的观点,最后一次耐心询问他的意见,“除了这些,难道京城就没有你留下的理由吗?抑或是,你我之间,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你就当真……这么狠心,不要我了吗?我不足以令你有过哪怕一刻的魂牵梦萦,是吗?” 顾熹之说的字字恳切,饶是姬檀也忍不住心头意动,他对顾熹之,当然不是全无感情。 但是,但是……姬檀一闭眼,最终还是一根根掰开顾熹之的手指。 “熹之,我做不到。” 一句话,让顾熹之心里蓦地一空,心脏也急遽坠落,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他甚至,抱不住擅于武功的姬檀。 姬檀轻易就将他扯开了,顾熹之再次将他抱紧,可姬檀灵活地像一尾鱼,呲溜一下就挣开了。 顾熹之傻眼了,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抿直唇瓣,幽怨而又坚毅地道:“你,一定要这样吗?” 姬檀挑了挑眉,“是又如何?” 说着,唇瓣勾起了一许似有若无的笑意,转瞬即逝,被自己疾速遮掩住了。 该发现的时候顾熹之没有察觉,他目光愈深,沉声道:“既如此,你要走我拦不住,但我要留你,你也休想轻易离开。” 话音未落,姬檀一怔。 就在这瞬息之间,他整个人被顾熹之打横抱起,身体腾空,想挣都挣脱不了,手臂被顾熹之牢牢箍紧,然后,被他扔到床榻上。 姬檀登时两手向后一撑,躲开向他压来的顾熹之,却还是晚了一步,被他双臂一箍,牢牢缚在了中间。 “你……想做什么?”姬檀目光微紧,警惕地盯着他。 顾熹之微微一笑,道:“不做什么,但我说了,你想离开,也没那么容易。不信的话,你尽管试试。” 说着,倾身向姬檀吻了过来。 这一步是姬檀没有料到的,他知顾熹之会不顾一切留下他,却没想到这人狂悖大胆到这种地步。 不过,终于有点意思了。 姬檀满意心想,被顾熹之亲吻的唇角弯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昳丽笑意,他闭上眼,手臂顺势圈住顾熹之的脖颈,仰头生涩地回应他。 ----------------------- 作者有话说:被lp算计的强取豪夺也算是强取豪夺啦,嘻嘻w 后面小狸还要继续搞事情,搞权~~ 其实我原本的设定这部分不是这样的,大纲中是真准备走的,然后小顾强取豪夺,再口口口,那啥,xql互相试探,小狸不敢相信小顾在得知真相后还一如既往地喜欢他,小顾也不敢信小狸在满腹筹谋算计里会有真心,两人都不敢直接表明心意,一直不断暗戳戳互相试探加搞事,加口口口到结局,但是我又又又歪大纲了,现在不是这个走向t^t 感觉原定的大纲也挺有意思,分享给大家w 第102章 翌日早晨, 顾熹之入宫当值后姬檀在家里的院子活动,甫一走到家门口,顿时敏锐察觉四面八方的视线向自己暗暗瞥来, 目光环伺却并无恶意, 只是将他盯得很紧,这是昨日还没有的,自顾熹之出门后就出现了。 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姬檀压紧的眉梢舒展开来, 沉吟一笑:“倒是有点皇子的样子了。”不然, 顾熹之瞧着还和从前一般无二, 这样单纯质朴,可怎么办呐,还得他出手才行。 姬檀只向外面乜了一眼, 旋即便收回目光, 当作全然不知的样子重新回了院里,坐在枝桠下的藤编吊椅上轻轻摇晃。 姬檀本就不打算出京,但是被顾熹之强留下来还远远不够,联络旧部官员受到阻碍, 怎么也推进不了,想要活命道阻且长啊,姬檀郁闷地蹬了一下地,加大了吊椅的摇曳幅度, 在上边晃晃悠悠地思忖起来。 期间小印子过来为姬檀备好了茶水, 还有他爱吃的水果,洗净切好用碟子装着递到他手上,姬檀边吃边想。 又是须臾,小印子疾步过来, 道:“公子,有客人来了。” 姬檀一抬眼,脚踩在地上,止住藤编吊椅的晃动,道:“谁来了?” “是姜家小公子,姜芾少爷。” 不待姬檀纳闷他怎么来了时,人已经进了门到院里了,一路畅通无阻,直向姬檀过来,在距离他七尺左右的地方停下。姬檀眉梢一挑,打量着少年,少年同样望着他,神色窘迫而又忸怩。 “姜小公子。”最终,还是姬檀笑意吟吟地主动开了口。 “嗯。”少年纠结地眉梢都要拧在一起了,言简意赅地应了姬檀一声,还是没想好怎么叫他,抑或是,叫不出口。 姬檀也不继续说话,就这么看他。瞧这老实劲儿,和顾熹之一模一样,难怪有皇后这样位高权重的靠山,姜家还是逐渐淡出朝野了,姬檀对姜芾的来意瞬间打消了大半,吩咐小印子去上些糕点饮子来,小印子即刻去了。 院里只剩下姬檀和少年两人,见他不说话,姬檀又开始慵懒地晃着吊椅。 少年见他这副姿态脸更红了,背在身后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低垂下首,飞快而又声若蚊呐地喊了他一声:“表……表嫂。” 霎那间,姬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幸好他刚才没有喝水,否则现在岂不是要喷出来,姬檀顿时声调都颤颤巍巍地:“你,唤我什么?” 少年已经喊出第一声了,再喊便没有方才那般困难,自然道:“表嫂。” 这下,轮到姬檀表情不自然了,面色古怪且难以形容地:“怎么这样叫我。”叫什么都行,便是直接喊他的名字也无妨,但这孩子怎么乱叫呐,谁教的。 似乎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少年解释了一句:“你和我表哥的事,我都知道了。” 说起这个少年面色又不自然了,从前他一直当姬檀是他表哥,对其很是敬佩,结果表哥是假的,被人调换了,教授他功课、和他长得相像的师傅才是他表哥,眼前这个人不过鸠占鹊巢,他得知真相当然也气愤过,但后来转念想想,对方也并不知情,被调换非他所愿,他亦受过惩罚了,再加上他和真正表哥的关系,少年就气不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所适从的别扭。 姬檀面色悻悻,这件事确实不太好解释,至少从明面上看他和顾熹之就是那种关系。 而且他也……算了,没必要解释,就这样罢。 “哦。”姬檀对少年的反应不置可否。 少年见他承认了,深呼一口气,分外局促但还是心一横,表明自己今天的来意。但见少年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手中握着一个黑色木盒,递到姬檀面前。 姬檀不解:“这是什么,给我的?” 少年点头,抿了抿唇道:“给你和表哥的成婚礼物。” 姬檀嘴角一歪,但还是接了过去,打开来看,里面放置着一块鸡蛋大小的君子玉,成色质地很是不错,一看就是上品,这样品质块头的君子玉,便是在皇宫也是极难得的,可见少年确实用心了。 姬檀重新盖上盒子,笑吟吟道:“多谢你的礼物,我收下了。” 少年淡定颔首,没有多言。 姬檀望他一眼,出言邀请道:“要不要一起过来坐,这个吊椅很舒服的。”主要是很好玩,坐在上边摇晃别提多惬意了。 第128章 少年瞥了他一眼,拒绝道:“不要。”好幼稚的椅子,跟荡秋千似的,他才不玩。 “那好吧。”他不坐,姬檀只好失望起身,略尽地主之谊地招待他。 这座宅院是姜芾第一次来,作为他表哥的居所,姬檀自然是要带人看一看的,房子不大,主要划分为前厅、主房、东西厢房、书房,还有后厨等放置杂物的一些地方,连个假山喷泉都没有,只一个偌大的庭院,回字型游廊,不过这些地方顾熹之都让人种上了花,还有竹圃树木等,仿照从前东宫的一些布置,都是姬檀喜欢的,一览无余。 这里一眼便望到头了,客房厢房也无甚好看的,姬檀主要带他去看看顾熹之的书房。 不过书房都长一个样,里面尽是琳琅满目的书籍,顾熹之的案桌,文房四宝等种种文人物品珍藏,哦,还有一幅特别显眼的无面画像,画的是一袭白衣恍若谪仙般正在抚琴的姬檀。 姬檀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但现下被外人注视,莫名地有几分赧然,赶紧开口转移了少年视线。 少年了然地看他一眼,并未说什么,顺着台阶下,问他表哥平日喜欢看什么书,姬檀便说了一些,少年按照姬檀说的,拿起顾熹之常看的书籍,下一瞬,一愣,转过身来对姬檀道:“这个,是你的字吧?” 姬檀也是一怔,不想顾熹之常翻他曾经誊抄的、送给顾熹之的诗册。 反应过来姬檀点了点头,少年也有些尴尬地将书册放了回去。 又在书房看起别的,少年发现顾熹之将喜欢的东西摆成了一列,就放在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并且保管地很好,做了防护,防止摔下或者落灰,少年顺着这些东西一件件望过去,发现不是普通市面上买的,倒像是,宫廷里出来的东西,再一看这些物什底下所刻标识,不出所料是东宫的东西。 少年见怪不怪地放了回去,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姬檀跟着少年,这才想起这都是他曾经送给顾熹之的,大到盆景摆件,小到笔墨纸砚,他都送给过顾熹之,只不过送的东西太多,他都不大记得了,顾熹之倒是收藏地很好。 少年见状也不继续看了,墙上挂着的,是姬檀的画像,虽然没有画出五官,但还是教人一眼便认了出来。顾熹之喜欢翻的书,也是姬檀抄录的诗集,是他的字迹。顾熹之珍藏的宝贝,全都是姬檀送给他的礼物。 姜芾待在这里的一息一瞬都颇为尴尬,仿佛进入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姬檀也赶紧离开,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顾熹之这书房全都与他相关呢,这可真是,教人太不好意思了。 一直到出来脸还是热热的,姬檀轻咳一声,手指掩唇,道:“要不,先用午膳吧,你饿了吗?” 姜芾没饿也得说自己饿了,他可不想要再逛了,也不能离开,还是吃饭吧。 姬檀便命侍女下去备膳,两人坐在桌边等着开饭。 在菜上齐之前,姬檀旁敲侧击地巧问少年过来做什么,绝非给他送个成婚礼物,或是来看看顾熹之住的地方这么简单,如果真是如此,做什么不挑顾熹之在家的日子。 单纯朴实的少年面对姬檀这种从朝堂之中浸淫出来的狡猾狐狸,没两句就不打自招了,且自己还全然不知道。 姬檀抿唇一笑,也没戳破他,先用膳。 不过,这倒是个送上门来的意外之喜,看来,姬檀遭遇瓶颈的麻烦有办法解决了,他自然高兴。 尽地主之谊尽地十分到位,将客人招待地汤足饭饱,问他下晌有什么打算,做什么,反正家里是没什么好逛的了,姜芾也不打算走。 姬檀这一问,倒让少年也犯了难。 表哥只说寸步不离地看着表嫂,千万不能让他离开,脱离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在家里待着,也太乏善可陈了。 主要是,尴尬得很,一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就很局促,可答应表哥的事,也不能不做到。 少年进退两难,实在不行,他就说自己没吃饱,让姬檀多陪他吃几顿饭好了。 也不行,那要把他撑死了,而且这个借口怎么看怎么蹩脚,愚蠢。 少年彻底没辙了,纠结地眉梢又蹙在一起。 姬檀试探着道:“要不,我们去街市上逛逛,听说京城里有很多卖美食点心的铺子,你也没怎么尝过吧,我们去试一试?” 少年很少心动,但是,万一姬檀跑了怎么办,他思量半晌,还是狠心拒绝了。 “你当真不去?听说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也很不错,很多文人学子都爱去那儿听故事呢。” 少年闻言耳朵都痒了,可是,要是姬檀跑了,他可怎么对表哥交代呀。 “放心,我不跑,你在不在都是一样的,我若当真想跑,你还能拦得住不成,就比如现在,我反手将你打晕,你也奈何不了我。” 少年刚要点头附和,赞同姬檀的观点,旋即猝然反应过来他都说了些什么,顿时惊慌失措地:“你、你你你,都知道了啊?” 姬檀弯起唇角灿然一笑:“是啊,早就猜到了。” 听到他承认,少年瞬间更加慌乱无措了,如临大敌,但还是强鼓勇气道:“你都知道了,那……那也不能出去,我答应表哥会看着你的。” 看着少年和顾熹之一脉相承,姬檀忍不住扑哧笑了,“看着我?你看得住么,放心,你表哥知道的,和你无关,他让你过来无非是陪我解解闷罢了。好吧,我答应你,不会跑的,这总行了吧。” “你说的可算数?”少年仍旧狐疑。 “自然算数,”姬檀斩钉截铁道:“除了你,还有门外那些,难道还怕一个我跑了不成?” 见门外那些暗卫姬檀都知道,少年瞬间身躯一震,不过也随即明了,如果姬檀真要离开,以他的能耐,自己确实是阻挡不住的,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他。 姬檀不出所料,早知他会同意,立即着人下去准备,稍后出门。 如果以他自己的身份没办法联络朝中官员旧部,那么,姜家人的身份呢,这总不必再受掣肘了罢。 姬檀心中有了盘算,准备稍后出门便开始行动,将一切还能用的势力集结起来,化为己力,供他驱策。 今时今日,他或许再也没有能耐直抗皇帝,但是这不代表他会任人宰割,即便是一只弱小的蝴蝶,掀起的飓风也是可以改变场面格局的。 他等着那一天。 ----------------------- 作者有话说:有空修文,好多章没有精修了,阴暗且快速的窜行.jpg 第103章 和姜芾一起出了门前往京城大街, 坐他的马车,打着他的名义,再加上姬檀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很顺利地便与旧部官员的线人联系上了。若只姬檀一人, 很容易被人认出注目,万一再被参到朝堂上,连带着对方也要一起吃挂落,被视为余党, 但以姜芾当头, 性质就大大地不一样了, 莫说降低了旁人的关注,便是真被人给瞧见了,也得顾着皇后娘娘不是, 姬檀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从前他为太子时从未借过姜家助力, 如今被贬为庶人,倒还有这一天,当真是世事无常。 姬檀置之一笑,带着姜芾去他想去的地方边玩边暗中传递消息, 人事已尽,接下来就等着对方的回复了。 他这边通了,剩下的事情自然好办许多。 姜芾对姬檀暗中所做之事一无所觉,只当他是真想游逛街市, 陪着他去了好些地方, 买了不少吃的玩的,他本来是要自己付钱的,但在拿出钱袋之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已经递过铜板碎银为他付过了。 自然是姬檀。收了他的礼物, 对方又是小辈,姬檀不至于连这个还要对方付出。 反正,即使他不是太子了,也有的是钱。 付过钱后,抢先少年一步拿了热腾腾的红糖年糕,边走边吃,少年手忙脚乱地一边去接还在打包的糕点,一边急声喊他,生怕他丢了似的。 夕阳西下,两人叽叽喳喳地准备回家了。 自然还是姜芾先送姬檀回顾家,姬檀都说不必了,他自己回去就可,但少年不肯,偏要把他送到家门口才罢休。姬檀劝说无用,便随他去了,邀请他一起留下用晚膳,少年还是不肯,这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晚上须得回家吃饭,白日已经疯玩了一天了,再耽搁下去父亲会说他的。 姬檀亦知这一点,没有强留,邀他下次再过来玩,便与少年分别了。 姜家的马车离去,盯守姬檀的人仍在。 不过姬檀也不在意这些,让人将他今日买的小玩意和吃食拎回去,心情不错地回房了。 顾熹之还没回来,他先把买的东西收拾收拾。 一直到天将黑顾熹之才回来,他一回来即刻开饭。 下人将顾熹之的外袍收起来,先领着他净手,待顾熹之在饭桌前坐下时姬檀已经捧着碗开始吃饭了。 处理了一天政务,顾熹之早饿了,和姬檀说了两句话也开始用膳。 第129章 食不言的间隙给姬檀夹他爱吃的菜,发现他碗里的半碗饭几乎没动,顾熹之蹙眉:“不开心吗,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姬檀低垂着头,用筷子扒拉碗里的菜,磨磨蹭蹭地将顾熹之方才给他夹的鲜蘑菜心吃了,没有答话。 都不是,而是,他下晌在街市上吃撑着了,现在根本吃不下饭。 顾熹之不知道他吃了多少东西,从现蒸的藕粉桂花糖糕开始,他不但吃了各种口味的糕点,还吃了烤饼,蟹粉汤包之类味美的主食,就连说书的茶馆也去了,在那喝了半壶茶,最后临回来之际又买了香甜软糯的红糖年糕收尾。 都吃这么多了,哪还能再吃得下。 “不让你出京是为了你好,旁的事情我都可以由着你,唯独性命攸关之事,绝无可能。不喜欢吃桌上的菜就让人重做。”顾熹之说着,开口准备唤人。 姬檀见状出言阻止:“不必重做了。” 只是阻止,并未向顾熹之解释,而是将误就误,他想要顾熹之做的,现在还远远不够呢。是以姬檀干脆起身,演戏演到底,道:“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不给顾熹之丝毫挽留的机会,郁郁转身离去。 顾熹之眉梢压紧,目光复杂地定睛凝望他离开的背影。 一出厅门,姬檀赶忙唤来小印子,急急吩咐:“快去让人熬一碗消食的山楂茯苓汤,吃撑了胃难受得慌。” 可别这出戏还没达到效果,他先吃胖了。 小印子没有多问,忙不迭让人去熬汤了,并跟着姬檀回房。 姬檀回到房间在屋里走动消食,过了好半晌顾熹之都没回来,姬檀便猜到他还有政务要处理,应当是去书房了,等忙完了才会回房。 姬檀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将侍女熬好送来的消食汤喝了。 同时,小印子端了一份饭食过来,顾熹之还是让人重新给姬檀做了开胃的小菜,都是他爱吃的,分量也刚刚好,若是姬檀没有用晚膳可以全都吃光,不过今晚他着实是吃不下了,分给了下人用,问小印子顾熹之什么时候回来。 小印子也不清楚,摇了摇头,姬檀便作罢了。 又在屋里走动了片刻,感觉舒服多了,姬檀命人备水洗漱,宽了衣裳,发冠也解了下来,三千青丝散开,柔顺地披在背后,做完这一切后姬檀斜倚在软榻上看书,也是在等顾熹之。 不然,光表现出消沉的一面可不好,也得表现出他在努力坚强接受了,这样才好教顾熹之更心疼,对他死心塌地。 姬檀唇瓣微微勾起,惬意地观阅他新得的典籍。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顾熹之却神思不属,自昨日他强留下姬檀之后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知道他失去自由会郁郁寡欢,但起码比失去性命要好,他知道依皇帝的凉薄,一旦姬檀试图离开,摆脱他的视线,皇帝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天涯海角地派人追杀他。 到那时,顾熹之就彻底没办法护住他了,是以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私心也好,强势也罢,总归这个人他是一定要留下的。 他多哄一哄,花的时间久一点,姬檀总能回心转意。 除了哄慰照看他,顾熹之也不是没有考虑到现实问题,不过这个不是从现在开始考虑的,早在他决意不论如何都要和姬檀在一起时就在思忖了,如果可以让姬檀更加信任他,安心留在他身边,刀山火海他亦照闯不误。 顾熹之想着,也没心思继续处理政务了,干脆一阖案牍,先回房间,看看姬檀情绪有没有好一点。 顾熹之进房门前先问了侍奉姬檀的侍女,问他好好吃饭了没有,侍女照姬檀说的,半真半假答了,顾熹之便一挥手,让她下去了,自己举步迈入。 顾熹之进来了姬檀也没什么动作表情,仍旧眼帘都不抬地:“熹之回来了。” 顾熹之“嗯”了一声,走到姬檀面前,见他专心看书,道:“我今日帮你的户籍办好了。” 姬檀闻悉放下书,笑意不达眼底地笑了笑,“是吗,多谢熹之了。” 顾熹之看着他并非真心实意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抿直了唇瓣。 姬檀像是才想起来,连忙去拉顾熹之的手补上,摇晃他的手温声软语道:“熹之做了这么多事,累不累呀,辛苦你了。”说着就要往顾熹之怀里依偎过去。 顾熹之顿时呼吸一深,再也忍不住了,将他拦腰抱起来,抱到自己腿上坐下,把人圈在怀里,脸颊贴着姬檀的脸颊,道:“不高兴就别难为自己,即便是我,你也用不着如此。” 姬檀勉强笑了一下,道:“我没有不高兴。” 顾熹之搂紧他腰,灼热的呼吸拂在耳畔,也道:“撒谎。” 姬檀便垂首不说话了。 顾熹之当他是默认了,期期艾艾地亲了亲他脸颊,温声哄道:“你不要不高兴,我为你想了字,要不要看看,如果满意的话可以向我要求一件事,出京除外,其余什么都答应你。” 姬檀没忍住笑了,侧首道:“所以你这是费了心力还打算把自己赔进去,嗯?”姬檀伸手捏了捏顾熹之脸颊。 顾熹之拿过他的手,握在唇前虔诚地亲了亲,温柔注视他道:“对你,我甘之如饴。” 姬檀唇角笑意愈甚,终于答应了,“好啊,那我便看看,若是我不满意又当如何?” 顾熹之贴近他,也笑:“那就,随你处置。” 姬檀瞬间笑得更开怀了,他本就没有不高兴,不过逗弄顾熹之而已,现在倒要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见他费心哄慰自己,心里怎么就那么舒坦呢,姬檀愉悦地一双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 顾熹之就着搂抱姬檀的姿势,在软榻上的小几桌面铺开宣纸,从小几侧面的夹层里取出笔,简单蘸湿写下端端正正的两个楷字。 “绥之。”姬檀轻声念道。 “喜欢吗?”顾熹之将下颌垫在他肩头,和他一起看。 姬檀眯了眯眼,“何意?” 顾熹之道:“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父亲对你的期许了吗,他希望你平安喜乐,光明灿烂地度过一生。” 姬檀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是父亲的意思。” 顾熹之点头,问他:“嗯。所以你喜不喜欢?” 姬檀莞尔一笑,道:“自是喜欢的。只是,这究竟是父亲的意愿,还是你的意思?” 顾熹之一怔,不待他反应过来,姬檀便一立宣纸,望着上边的字淡定说出“顺颂时祺,秋绥冬禧”这句耳闻能诵的话。 瞬息间,顾熹之的脸都红了。 他怎么就忘了呢,当初他挂在许愿树上的牌笺被姬檀一字不漏地看了去,正是这八个字,蕴含了他对意中人的期许。 “想起来了?喜欢我就直说嘛,还借父亲名头,不害臊。”姬檀笑嗔了句。 顾熹之在他后腰拍了一下,赧然道:“别说了。” 顾熹之不让他说,姬檀偏不,偏要说:“那你这到底什么意思。” 顾熹之幽怨看他,道:“你不是知道了么。” 姬檀笑评,道:“果然如此,我没说错,原来,那时我便是你心有千千结的归属了。” 顾熹之将他抱得更紧,似乎不满,又似亟不可待表明心意,他满怀期待地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又不敢确认的问题:“是,你是我心有千千结的归属,亦是我弱水三千只取的那一瓢饮,你从来都知晓我对你的心意,那么,你呢?” “我是否也是你的此心安处?” “你愿不愿意,为我留在京城?” 第104章 闻言, 姬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唇角笑意微微落了下去,转而问起顾熹之另一个问题, “你方才说, 如果我对你取的字满意的话,就可以向你提一个要求,是吗?” 姬檀不但问地认真,就连神色也正经了起来, 就着被顾熹之圈抱在怀里的姿势转过身, 跨坐在他大腿上, 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然而,顾熹之只觉得他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姬檀披散着长发的脑袋。 姬檀一把挥掉他的手, 正色道:“问你话呢, 别动手动脚。” 顾熹之心里顿觉他更可爱了,一弯眼睛,莞尔道:“是。” 姬檀得到肯定的答复,心头定了定, 说“好”,旋即便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我问你,不, 是要求你, 不论我做了什么,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很过分的事情,你也不会对我生气,对吗。” 不是问句, 是陈述句,亦是要求。 顾熹之表情一顿,没有不管不顾地直接斩钉截铁答应,而是问他,道:“你会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会伤害我吗?” 姬檀歪了歪脑袋,还真认真地想了想,旋即给予他回答:“那倒不会。”至多,就是利用他笼络权势,再将他架空了而已,这应该,不要紧……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顾熹之不疑有他,莞尔干脆地答应了姬檀。 姬檀有些开心,主动在顾熹之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回答他先前那个问题,“是。愿意留下。” 第130章 一言甫毕,再也退不开了,因为顾熹之将他的后脑勺捧住,径直吻了上去,姬檀也没有不情愿,逐渐掌握到了技巧,不再生涩驾轻就熟地回应他。 两人拥在一起深吻,愈发缠绵缱倦,小小的一方软榻已经不足以容纳他们,顾熹之稳稳托住姬檀的腰,将人抱了起来,姬檀顺势双腿锁在他身上,又用手臂牢牢地环住顾熹之脖颈,在他身上严丝合缝地挂住。 这下,顾熹之更是连松开他都不愿意了,一边将人抱紧亲吻一边往床榻边走去,姬檀知道他在做什么,倒也没有阻止,随他去了。 一直到两人倒在更加轩敞的床榻里,姬檀仰面躺在绯色的衾被上,红被艳艳,愈发衬得他肌肤白皙,光洁如玉,乌黑的青丝呈扇形状铺展开来,像是红被之上开出了一朵绚丽的花,而花的心蕊,毫无疑问是姬檀那张容光绝世、昳丽清美地仿佛不是凡人的面容。 顾熹之一下就看怔了,再回过神来时呼吸已然急促,目色漆深地连自己都压抑不住,喉结无声地攒动,再也忍受不了地将头埋了下去。 姬檀脖颈向后仰去,任由顾熹之在他颈项之间予取予求,修剪地光滑圆润的指尖下意识抓住衾被,揪出几道褶皱,姬檀微张着唇瓣喘气,闷哼着眼睫下瞥,但见顾熹之从他脖颈右边亲到了左边,将他单薄的衣襟领口都弄敞开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和锁骨。 姬檀尽量让自己维持冷静,思忖着等会顾熹之若是继续,他是拒绝呢,还是半推半就地应许了他。 答应他……其实也还好,倒没有很令人抗拒,姬檀尚能接受。 这么想着,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了。 姬檀推了推覆在自己身上的顾熹之,不算十分用力,只是意思意思。 目光一瞬不瞬闪烁着乌润水光地专注望他。 就是这一推、一望,让顾熹之顷刻回过神来,魂牵梦绕的魂魄重新归位,他看着姬檀倔强不情愿的模样犹如被兜头浇了一捧冷水,从头顶凉到四肢百骸,果然,还是不愿意么。 顾熹之神情苦涩,他本来也没想做到最后一步的,才把人强留在自己身边,不许他走,顾熹之怎可能会在这时趁人之危,可别好不容易哄好了一点的心情重新降至冰点,顾熹之再不舍,也只能点到即止地停下,退开。 然而,没能成功从姬檀身上下去。 顾熹之低头一看,姬檀的手指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腰带里,紧紧扣着。 顾熹之:“……” 顾熹之顿时额头都要冒出细汗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玩,再这样下去他可就彻底抵抗不住了。 幸亏袍裾下坠完全遮挡住了他的反应,不然可就真教人窘迫地无地自容了。 饶是如此,顾熹之也还是脸烫地厉害,只想赶紧将姬檀的手指掰开来,从床榻上下去。 结果越是着急忙慌就越容易失误,姬檀的手指仿佛一尾鱼,灵活地厉害,他怎么也抓不住,揪不开。 拉扯到最后,姬檀也看出他的不对了,神情逐渐从迷离恍惚到清明不解,他软声问顾熹之,“你做什么呐。” 顾熹之比他更加不解,木讷又焦急地道:“你才做什么呐。松开,别玩了。” 情急之下的语气竟是显出了几分肃然来。 姬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一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他确定了,顾熹之是认真的,认真地打算停下。 不是,他什么毛病? 他不是喜欢自己么,分明对自己都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姬檀也已经默许了他的行为,还拉了他的腰带以示主动,顾熹之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他愿意了,顾熹之却中途叫停。 姬檀先前的那阵情绪散了,登时没好气地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确实道:“你要下去?” 顾熹之与姬檀对视,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不确定他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趁人之危,还是纯粹想听他说实话。可他对姬檀的心意姬檀一直都是知道的,犯不着再出言试他,那么,只能是前者了,顾熹之自认自己猜得没错,瞬间想在姬檀心里维持好印象的念头占据了上风,他态度保守、并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出错地答道:“嗯,我要下去。” 姬檀:“…………” 姬檀彻底无语凝噎了。 “你真要下去?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姬檀的目光赫然凌厉起来,不满瞪他。 生气了,顾熹之心想,果然,是不想他留在床榻上的。为避免进一步惹怒姬檀,顾熹之果断拉开距离,借以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绝没有趁机占姬檀便宜之意,这下,姬檀总该消消气,满意了罢。 姬檀看着他坚决的态度,瞳孔向上一翻,怒不可遏赶人道:“下去下去!既然不愿,那就给我滚远点!!” 顾熹之手忙脚乱地起身,不明白他怎么还是生气了,自己都不占他便宜了,还是晚了一步么。 脑子疾速转动,腿也被姬檀踢了一脚,这是,在催他赶紧下去? 顾熹之心脏骤然一紧,都顾不上粉饰自己的反应了,赶忙从床榻上奔下。 姬檀见状又是气结,口出恶言道:“你个呆子,气死我得了!既下去,日后也别再想上我的床榻了!!” 顾熹之一愣,心里又是一突,旋即不由失落起来,看来是真生气了,连床榻都不许他上了。 顾熹之欲言又止,尽量用最温柔、哄慰人的语气认错道:“对不起,今夜是我鲁莽了,你不想要我上你的床榻我自是不会——” 话音未落,一个枕头劈头盖脸地朝顾熹之砸了过来,又将他吓了个趔趄。 顾熹之赶忙保证道:“你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我走,我这就走!” 说着当真转身走了。 再不走,顾熹之也受不了了,被姬檀撩拨起来的火几欲燎原,他的五脏六腑都快被焚烧殆尽了。 姬檀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不可置信地怔坐了起来,眼睁睁看着顾熹之逃也似的离开,姬檀眼睛都被气红了,不争气地氤氲出澄澈水光。 蠢货,木头,呆子!他怎么就那么笨呐!! 姬檀气得把自己摔进床褥里,往里蛄蛹了两下,还是十分生气,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头都蒙了起来,一脚蹬掉了脚上的鞋子,就势一个翻滚将自己埋在衾被里,手攥成拳狠狠捶打床榻,将其当做了顾熹之来发泄。 因为这件事,姬檀彻底生气了,开始和顾熹之冷战,顾熹之怎么哄都哄不好。 甚至于,顾熹之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他那晚唐突了姬檀,惹得对方生气,怎么也不肯理他了,这件事顾熹之已经尽量补救了,他解释了,可他越是解释,姬檀就越不高兴,连带着顾熹之再也不敢提起了。 日子仿佛变回了他刚得知姬檀身份的那会儿,每天战战兢兢又极尽心思之能事地讨姬檀欢心,虽然不知道姬檀因何不高兴,但主动认错哄人是决计不会错的。 然而又出乎意料,这招从前有用,现在只有反作用,顾熹之傻眼了。 毫无办法心焦如焚地一拍板决定,必须要和姬檀好好谈谈。 是以,顾熹之特意加紧处理政务,腾出一天早早地下值回家,准备和姬檀认真地促膝长谈。 孰料,姬檀一看到他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斜乜他一眼,施施然抱臂不羁洒脱地离开了。 顾熹之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气势再次荡然无存,巴巴地赶紧追了上去。 姬檀去的地方也不是别处,只是回自己的房间而已,顾熹之望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灵光一闪,终于猜到姬檀为什么不高兴了,定是被他困宥京中心里郁闷,不爽快,这才终日郁郁寡欢。 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顾熹之深呼一口气,笑意吟吟地朝坐在软榻上的姬檀走了过去。 然而,姬檀看见他来,只是略略抬起了眼皮,并不理会。 顾熹之也不气馁,在姬檀对面坐下,将两人中间的小几挪走,刚想要去牵他的手,姬檀便站起身来,整了整宽袖袍服,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顾熹之见他往床榻上去坐,登时也起身跟了过去。 却在差一寸坐下的时候被姬檀喊住,然则,不等顾熹之高兴,他的笑容便停滞在了脸上,“不许上我的床榻。” 姬檀抬起脸,一双灵动潋滟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起,不容置喙地警告他道。 第105章 被姬檀一说, 顾熹之顿时慌乱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好不容易才勉强站好,委屈无措地望着姬檀。姬檀强硬的神色不由被他看得微软了些, 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熹之连忙抓住机会,顺杆保证道:“我知道你不高兴,现在的局面我会尽力扭转的,会更努力地强大起来保护你, 不会再让你备受掣肘, 陷入这样的囹圄之境。” 姬檀端抱起手臂, 满意点头:“还有呢。” 这确实是他希望顾熹之成为的模样不错,但令姬檀生气的,并非这个原因, 都过去几天了, 再蠢钝的木头也该想明白了罢,他等着顾熹之道歉,两人再重新重归于好。 第131章 顾熹之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开口道:“对不起,檀儿, 是我错了。” “嗯,知错就——”姬檀阖上眼睛,准备原谅他了。 然而,就在这时, 顾熹之打断了他, 声音铿锵坚定道:“先前是我不对,唐突了你,日后我绝不会在你不同意的情况下再惹你不高兴!” 姬檀瞬间眉间一抽,嘴角都几要抽搐了, 目光一言难尽地乜着顾熹之。 偏这呆子还没反应过来,怕他不信似的,表现得一脸坚毅,毅然决然。姬檀额角不住狂跳,得亏他年纪轻,身体好,不然必得被顾熹之气撅过去,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姬檀浑身怒意再也压制不住地起身,在顾熹之满怀温柔期望的眼神里,唰然给了他一拳,直击胸口。 顾熹之猝不及防痛呼了一声,连退两步,一脸受伤不明所以地看着姬檀。 姬檀现在看到他就来气,更别提给他好脸色了,只留下一句利落绝情的“滚!”,旋即便施施然转身离去。 顾熹之彻底懵了,不明白怎么又是这样,怎么又惹他不高兴了,姬檀到底是怎么了,他哪里不满意。好在顾熹之虽然木讷,但是有疑必问,当即就拉住了姬檀的手,认真而又迷惑地问道:“怎么了?你为什么不高兴?那天晚上就是这样,今天还是,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姬檀抽出自己的手,本想直接拂袖而去的,但转念一想,他若是不说,照顾熹之这个木头脑袋,不知道何时才能想明白,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即便如此,姬檀也还是很生气,抬手不停用指尖戳顾熹之,指责道:“你这种不中用的男人,我要你有何用,原以为是个好的,不想却是个银样镴枪头,滚吧你,少来碍我的眼!!” 说罢,向上吹了一口气,十分不屑地斜乜顾熹之。 顾熹之在闻悉姬檀话的一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脑袋好似被一支利箭穿过,他整个人都傻住了,目瞪口呆,嘴巴怔怔张着。 他万万没有想到,姬檀竟然是在控诉他那方面……还有这鄙夷的眼神,同为男人,顾熹之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被姬檀给嫌弃了么? 看着姬檀的目光,答案确定以及肯定,不用怀疑,就是的,他被自己的妻子嫌弃了。 嫌弃那方面,嫌弃不中用,还被评价为银样镴枪头。 顾熹之瞬息面目都要扭曲了,唇瓣嗫嚅,颤颤巍巍,偏偏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不,他不是……他是敬他爱他,尊重他的意愿才强忍着自己的欲望,以顾全姬檀的心情的,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冲了多久的冷水澡才解决的。他知道姬檀被贬为庶人失去一切之后心情不好,加上又被困宥京中,于是顾熹之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让姬檀高兴起来,不能惹他不快,不能让他感到郁闷,不惜一切使他舒心。 结果,到了姬檀眼里,却成了他不行……不行……不行…… 顾熹之登时天都塌了,眼前一片黑暗,身为男人的自尊心碎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这怎么能行?!怎么可以让姬檀看轻自己!! 绝不可能!!绝不!!! 就在顾熹之慌慌张张哆哆嗦嗦想要开口解释时,不期然撞上了姬檀的目光。 那是一道夹杂着无数复杂情绪的目光,在最初的鄙夷之后,更多的则是鼓励,然而,就是这道目光,将顾熹之再一次地击垮了。 他怎么解释,说自己其实很行,只是因为太过喜爱敬重他才克己守礼,这么说颇有种此地无银事后诸葛的感觉,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直接证明……这青天白日的,太阳都没完全下山,而且,也没有那种温情缱绻的氛围,更不合适了,会被视作流氓。 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解释!顾熹之绝望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虽然人还端端正正站着,其实内心已经全部石化了,颓然跪倒在地,无计可施。 姬檀一瞬不瞬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最后还是一摇头,失望地轻拂衣袖走了,将门带上。 房门发出“哐”地一声,顾熹之立刻回神,又巴巴地去追姬檀了。 紧接着的一段时间,顾熹之都在为扭转自己在姬檀心目中的形象而努力,但不论他怎样做,效果始终甚微。 那天晚上温情脉脉的气氛再也没有了,他现在是牵姬檀的手也好,还是亲吻他的面颊唇瓣,姬檀的反应总是淡淡的,像是在旁观一个无能的丈夫。 顾熹之心头跌宕澎拜,就差拉着人亲自实践了,奈何姬檀不给他回应,顾熹之就什么也做不了。 好后悔。 后悔那晚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早知道姬檀是这个意思,不论如何,便是天上下刀子他也要先将人给吃了,大不了事后再哄就好了,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嘛,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那一晚的姬檀情绪也有些冲动,不过对于他所决定的事情,断没有后悔一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谈不上可惜,但也没想着重新再来一次。 主要是他现在有比床笫之欢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收到旧部官员的回复了。 姜家是很好用的势力,借用其掩护,姬檀重新构建了与官员间的联络方式,即便没有了姜家作为媒介,姬檀往后也可以通过官员来掌握朝堂中的政务,风吹动向。 最近倒没有什么大的政治变动,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除此之外,最大的变数是顾熹之。 皇帝为顾熹之取的名字,顾熹之明白,旁人自然也各怀心思。自从他被废黜后,储君之位就成了各路人眼中的香饽饽,谁都要觊觎一眼,这个当口,盯的就是陛下立谁为储君。 于国法朝纲来说,毫无疑问当立顾熹之。 可他在朝中毫无根基,唯一的人脉可用之处唯翰林院一个机构,虽说有皇后和姜家的助力,但到底势单力薄,姬檀从前为太子时就从未依靠过姜家,由此可见,姜家在这件事中的影响力微乎其微,若是一二十年前还有话语权,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了。 顾熹之告诉他最近皇后在为他请师傅教导,皇子之师也是一项重要的势力组成,若他日顾熹之被立为太子,师傅的选择就更至关重要了。 而越是至关重要,越缺乏合适的人选。 都挑了这么些天了还没挑出来,可见其中的棘手之处,其实姬檀觉得他曾经的太子太傅就很不错,顾熹之也与之有私交来往,让他教导最合适不过了,不过皇帝想必不会同意,居高临下的掌权者不会让顾熹之重蹈覆辙,且姬檀曾经的主势力几乎都被皇帝处理的处理,贬谪的贬谪,很难有大作为了。 这就麻烦了。 姬檀的命是顾熹之救下的,和他拴在一起,荣辱与共,顾熹之安然无虞他才能好好地活下去,顾熹之出事他亦不能幸免,且他想要走的路,也必须要顾熹之才能完成。 于公于私,为了生存,他也要顾熹之在这朝堂之中立住。 他立住了,姬檀才能站在他背后继续掌控一切。 可是顾熹之现在成长地太慢了,远远不够,照这个速度想被立为太子是极困难的事,即便成为了太子也无用,得真正掌权,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能再等了,他和顾熹之,都没那么多的时间。 姬檀写了一封密信,命小印子送出去。他约见了手下官员,令对方协助帮他在朝中笼络势力。 从前为太子时所限之事,如今总算可以畅所欲为地放手一搏了。 不出一日,姬檀便收到了对方的回信,对方欣然同意了与他的会面,迈出的这第一步,成了,剩下的姬檀自有筹谋,一步一步,渐胜天半子。 顾熹之的政务同样日渐繁忙,即便他再怎么每天努力处理,回到家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晚,陪伴姬檀的时间越来越少,在这少数的时间内,顾熹之还没来得及扭转姬檀对他的印象,就先发现了他似乎比自己还忙。 他一天天的,总见不着人,在做什么呐。 终于一日顾熹之获得了半日休整的时间,准备回家好好陪伴姬檀的,结果他刚回来,姬檀就要出去,顾熹之问他去哪里,姬檀也没有告诉他,只说自己约了人,教他不要担心。 这让顾熹之怎么可能放心,且不说姬檀身份尴尬,容易被人盯上,再被禀报到皇帝那里对他动了杀心,单是这段时间顾熹之皇子之位的不太平,暗流诡谲,顾熹之也不敢放他一个人出去,即便有暗卫盯梢,顾熹之仍不敢掉以轻心,将人拦住。 姬檀见一只手横在自己面前,微愣,但旋即还是伸手拂开了他。 “你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有时间,先回房好好休息罢。我忙完了事情就回家,放心。” 顾熹之放不了一点心,目光盯紧他,道:“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姬檀却摇了摇头,莞尔道:“不必,我自己去就好,你不用太过担心。” 顾熹之怎么可能不担心,他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人,是万不能让他出一点事的,坚持问道:“你要去做什么,如果是有风险的事,我不能置你于险境。” 第132章 姬檀人都走到家门口了,此刻正站在台阶上,顾熹之迎面回来,所站位置的台阶比他低了一级,是以姬檀的视线也高出顾熹之一截,他抬手捧住顾熹之的面颊,家中下人见状登时转身回避。 姬檀应该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和顾熹之讲道理,没有逗弄敷衍他,只听他极其认真地道:“熹之,你担心的太多了。我从来都不是一株依附你的菟丝花,我很感谢你救了我的性命,这已经够了,我自己的道路,总要自己去走的,你无法代替我,更无需一直将我捧着,端着,真当作高悬明月。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永远也突破不了现在的处境,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一言甫毕,摸了摸顾熹之的面容,与他转身而过。 家门口前,小印子已经在马车边等着他了,姬檀接过小印子递来的披风,穿上并戴上兜帽,上了马车离去。 顾熹之仍立在原地看着姬檀乘坐的马车渐渐驶离,瞳孔骤然缩紧,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知道为何与姬檀总停滞在这一步了。 第106章 傍晚时分, 姬檀见完昔日旧部并与对方商榷好了具体筹谋之后回家,此时的家里气氛安静非常,顾熹之在家却没看见他, 这倒是出人意料, 往日如果姬檀晚回来顾熹之一定早早地出门接他,今天这是想明白了,还是不明白? 这种事情不必急于一时,姬檀已经提点过他了, 且看他表现罢, 姬檀先回房间更衣。 房门还是和他出门时一样是关着的, 姬檀推门而入,转过身来,却在下一瞬猝不及防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 是顾熹之。 “你干什么呐。”姬檀纳闷地抱住顾熹之的脖颈。 顾熹之垂首望他,没有答话。他想明白了,或者说,他一直都明白, 只是对待姬檀的方式过于克己守礼了。 可是,那是他的月亮啊,是他一直喜欢的、珍视的,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宝物都捧给他面前的意中人, 这让他怎么能不小心谨慎, 视若珍宝,以至于拘谨地都过头了。 从前他总认为是姬檀不懂感情,明明就是在意他的,却还要做出一副虚假的模样, 还以为他看不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好看,闪闪发光,令顾熹之的整个世界都满是鲜活。 不过,最炽烈的颜色也依然不及他。 一直以来,他都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却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慢了半拍,还不如姬檀来得开窍,顾熹之为此感到一阵懊悔。这是他的问题,是他还延续了之前以姬檀为君他为臣的相处方式,致使没能与姬檀重新构建夫妻之间的情谊。 他想通了,至于突破么……他本来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姬檀才想要快速成长的,想要拥有更强大的能力助他一臂之力,当然,现在也还是为了保护他,本质上并没有区别,是他没有做好才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既然已经想通了,自然不能再放任这样的蠢事发生,他会按照姬檀的喜好和期望来。 顾熹之虽然只是一介书生,但他的力道可不是花架子,能够稳稳当当抱住姬檀且将人轻松扔到床榻上,在姬檀诧异的目光里两手一撑摁住他的手,视线居高且压迫力十足。 顾熹之认真的时候连五官棱角都仿佛变得更加锋利深邃,以至于姬檀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他身上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听见他说:“你想要我做的,是这样吗?”才猝然回过神来。 看着他褪去木讷而变得态度强势的神情,姬檀的表情无疑是赞赏的,朝他莞尔一笑。 顾熹之便明白了,顿时握紧他纤瘦的腰肢,声音低沉喑哑地:“现在,我可以上你的床榻了吗?” “可以。”一声含着清越笑意的愉悦声音传来。 顾熹之瞬间周身血液都沸腾了,再不忍耐,握紧他腰低头向他吻了过去。 ----------------------- 作者有话说:这章就是短短的,因为到点了就写了这么多发出来,后面没有哈,明天再继续写qwq 第107章 亲吻半晌, 顾熹之都已经将姬檀的衣襟解开了,往他的脖颈深处吻去,就在这时, 姬檀倏然扑腾出了一只手, 挡住了顾熹之的亲吻。 然而,这种时候他送上门来是完全徒劳的,就连指尖都被捉住细细吻了个遍。 眼见着顾熹之即将往下,姬檀意乱情迷的眼神终于缓缓地浮现出了一缕疑惑, 他还有个问题没弄明白。 于是, 双手都伸了出来盖住顾熹之的脸。 顾熹之在他手心满足地亲了一口, 旋即便要将姬檀的手拿开,刚拿开一点位置,姬檀就重新盖了回来, 又拿, 又盖,又拿,最后,姬檀直接捏住了顾熹之的双颊, 不让他动弹了。 顾熹之就着这个姿势停住,透过指缝一脸茫然地问他,“这是做什么?” 姬檀在他的注视下坐了起来,转过头满目正色, 问道:“为什么总是你在上面, 我要在下面?” “啊?”顾熹之也怔住了,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么,还是说,姬檀……想要在上面, 顾熹之顿时陷入了停滞当中。如果这是姬檀想要的,怎么办,他也想做上面的那个,可是如果姬檀偏要要求的话,怎么办,好纠结,不想让步,可是他想得到他的心胜过了一切,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抉择。 顾熹之思忖地脑袋都要打结了,就不能既在上面,又能得到他么。 姬檀抱臂眯起眼睛一瞬不瞬乜着顾熹之,忽然凑近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不想我在上面?” “没、没有。”顾熹之被他忽如其来的凑近弄地一怔,情急之下连话音都语无伦次了。 “那就好,换我在上面。”姬檀动作利落地一个翻转跨坐到顾熹之身上,转瞬之间就占据了上位者的位置,将顾熹之牢牢压在身下。 姬檀满意地莞尔一笑,伸手拍了拍顾熹之的脸颊,较之平常更为愉悦的声音落在顾熹之耳里宛如天籁般令人心动地不能自已,只听姬檀道:“好了,你继续吧。” 顾熹之即刻神情一震,双手游到姬檀腰后,将他按地腰身一软,跌了下来,以便自己更好地亲吻他。 还以为姬檀说的上面是那个意思,结果,他还是不懂,顾熹之放心了,继续方才的未竟之事。 姬檀的外袍随着坐在上面的惯性垂落下来,只有宽袖部分还挂在臂上,里边的内搭也松了,被顾熹之解地衣襟大开,露出最里的白色丝绸中衣,分明还是严严实实的模样,可这样一层一层欲剥不剥,反而更教人探究欲大盛,顾熹之的眼神完全钉在姬檀身上了,呼吸也愈发深沉急促。 姬檀原以为,只要自己在上面就能重新占据回主导地位,像从前的每一次支使顾熹之一样,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错得彻底。 他坐在顾熹之身上,不但失去了原有的平稳,反而整个身体的支撑点全都压到了顾熹之身上,依靠他来保持平衡,不得不抓着他,向他借力,更要命的是,姬檀以为顾熹之是那种文弱型的人,不想他的胸膛竟是这样结实坚硬,以至于手按到上面都像是被烫到一般,怎么放都无所适从。 姬檀触电似的缩回了手指,不好意思倚仗他。 结果这样一来身体又不稳了,连坐在顾熹之身上都能左支右绌,姬檀没办法,只好压低身体,往后悄悄蛄蛹。 这一蛄蛹更是不得了,姬檀明显感觉到自己被什么可观之物阻挡住了,瞬间脸色涨红。 顾熹之也僵住了,一眨不眨看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显然都是第一次应付这种事情。还是顾熹之率先冷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哑地道:“别再乱动了,你再这样,我也不能保证会不会立刻把你办了。” 姬檀被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说的这种话是最诚心的,赶忙一动不动,乖顺地点了点头答应顾熹之。 “好乖,他这个样子也好可爱,简直要命了!”顾熹之忍不住在心里想道,他快要克制不住了,双手掐紧姬檀的腰,将人带到自己面前来。 姬檀被直挺挺地带得往前,睁大一双漂亮莹莹的桃花眼俯视顾熹之。 他怎么又露出这种表情,明明都是男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像冰雪一样干净纯粹,让顾熹之心里生出罪恶感,仿佛自己怎么亵渎冒犯了他似的,然而也是这种眼神,让他心里滋生的那种念头更加兴奋,炽烈,不住狂跳。 是这样没错,这是他的月亮,马上就要彻彻底底,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了。 顾熹之激动地手都在抖,眼睛发红,他手灵活地伸进了姬檀衣裳内,驾轻就熟地摸到了衣带,轻轻一扯,里边的内搭也松散开了,冰凉的空气涌入,姬檀情不自禁身体一颤,愈发坐不住了。 他将身体伏到顾熹之胸膛上,耳边就是鼓乐大作的心跳声,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姬檀紧闭上了眼睛,眼睫都在不住颤抖。 顾熹之抚摸他柔软的脸颊,并虔诚亲吻他的头顶,哄慰道:“别紧张,我会很轻的,不要怕。” 第133章 他什么都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姬檀反而更紧张了,手指紧紧揪了起来,被顾熹之看在眼里。 尽管自己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但还是先抚慰心上人的情绪,顾熹之深呼吸压下澎拜的情绪,一下下顺着姬檀的背,好让他放松下来,再循序渐进。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姬檀非但没有被抚慰到,反而颤抖地更加厉害了。 他总是很容易就难为情、羞赧,这点顾熹之是知道的,所以他给了姬檀十分之十二的耐心,即使两人已经成亲许久了,他也没有逾矩碰他过,等他完全敞开心扉接受自己,想要准备好一切将最好的都给他,到那时,再水到渠成,不想,姬檀不是这种想法,他现在就要求他,顾熹之也顺应他的要求了。 那现在这是,怎么了?太害羞了? 考虑到他的性子,顾熹之觉得不是不可能,所以还是自己主动罢,不然真要被姬檀认为不行了。 就在顾熹之伸手掰开姬檀紧握的手指,准备进行最后一步时,赫然发现他的手心一片冰凉,这决计不是不好意思造成的,而是,他是真的,紧张不适。 顾熹之登时心中一紧,顾不得旖旎情事,担心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他坐起来,仔细打量姬檀。 姬檀纤眉蹙紧,只是表情异常紧张,倒没其他不良的反应。 顾熹之瞬间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他接受不了龙阳,所以出现应激反应了吧。不应该啊,之前那么多次的亲吻,亲密无间的接触,他都没有抵触过,更没出现过这样的反应,按理来说是不会的,但也不排除是最后一步的原因,可能是那样的事情姬檀还是接受不了,要是这样,就棘手了。 顾熹之轻柔地抚摸他脸,慢慢询问道:“怎么了,小狸奴,乖宝,你要是接受不了,就告诉我,不用勉强。” 闻言,姬檀低垂着的头抬起来,朝他灿然一笑,道:“说什么呐,怎么可能是那种原因。” 顾熹之的心却没有因此而放下,而是愈发担忧,“那你这是?” 姬檀眼神左右飘忽,鼓着脸道:“嗯,也没什么,就是……我饿了,到饭点的时间你不干正事,把我抱到床榻上做这些有的没的,你想干什么?!” “啊?”顾熹之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不可置信望向姬檀,还是不太相信,他会因为饿了就停下临到关头的头等大事么,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你质疑我?”姬檀端抱起手臂,眯眼睨着顾熹之。 顾熹之被他乜地本能就开始解释,“哪有,我只是,不想要停止,我以为,你也是想要并且喜欢的,所以才会这样。”说着声音不由渐渐中气不足了下去,仿佛他是个色中饿鬼似的,连饭都不让人吃就没羞没臊的。 这么一想,难道姬檀真是饿了。 可是饿了手心也不该冰凉一片罢。 不等顾熹之深想,他的脸颊肉当即被姬檀扯住了,“只准你叫停,就不许我也这样做了?你自己想想你有多过分,呆子!好几天了才反应过来,气死我了!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就便宜你呢!” 说着,修长红润的指尖狂戳顾熹之,直把他胸腔都戳疼了。 眼见着姬檀如此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好像,的确是这个原因,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就是在捉弄自己,就是这次,玩的有点大了。 顾熹之垂首看着自己,额角突突直跳,这小狸奴,也太顽皮了,把自己弄成这样,想直接拍拍屁股走人是不可能的,顾熹之攥住他的手腕,目光危险,道:“你饿了不干那我怎么办?” 他这种情况是不可能靠自己平复或者冲冷水澡解决了。 姬檀脸颊也微微红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办法嘛。” 顾熹之真要被他气到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腰上,不重,但足够令人羞赧至极了,果不其然,姬檀脸色大变地跳起来,直呼他全名,满面气鼓鼓的。 真是要把人气死了,但是,还真是可爱啊,顾熹之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反应过来赶忙压住笑意,肃然望着姬檀。 姬檀被他看得逐渐心虚,眼神四处乱瞟,终于,看见了一套自己今早才换下来的中衣,还没拿去清洗,姬檀如获救命稻草般抢了过来,一把糊在顾熹之脸上,留下一句“你用这个!”就提步跑了。 顾熹之把中衣拿下来,又是气,又是无奈,最终还是忍俊不禁地算了。 看在他实在可爱的份上,再纵容他一次,下回可不会这么地轻易放过他了。 姬檀跑了出去,顾熹之不能,他现在这样根本没法见人,还是先解决罢,他拿起姬檀的贴身中衣,紧急处理。 姬檀一口气跑到了庭院里,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饿了去吃饭,而是蹲了下来,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里。 还是做不到啊。 完全不是顾熹之所说的那种原因,却比那还要严重得多,以至于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一想到甚至连做这事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一丝也提不起来。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姬檀将自己深深埋了起来。 第108章 从被狸猫换太子的那一刻起, 有些事情,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姬檀初见顾熹之,他是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 而顾熹之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探花郎, 他占据着上位者的假身份处处笼络掌控他,对其百般算计,千般筹谋,彼时的顾熹之什么也不知道, 纯粹的堪称一张白纸, 姬檀给他染上什么颜色, 他就变成什么颜色。 毫不夸大地说,顾熹之对他的感情是完全推心置腹、真心实意的。 然而,他却要为了掩盖身世秘密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 姬檀也不想这样的, 可是为了活命, 他别无他法,夙夜不安辗转反侧,结果,尽管付出了所有的努力, 还是徒劳无功白费力,他的种种举动反而更快促进了身世曝光。 姬檀原想着,这样也好,就这样罢, 一切都回归到本来的位置了, 他终于不用再背负这些,可以如释重负了。 却没想到,顾熹之对他的感情仍旧一如既往,磐石无移。 姬檀当然知道他的心意, 也知道他对两人将来的打算。对于顾熹之来说,他们终于可以坦诚相待、彼此共创美好的未来了,顾熹之对将来的生活怀有莫大的期望,可他不知道,皇帝从未打算放过他。 而姬檀早已习惯应付这样的困境,习惯性利用、算计周遭的一切,为了活命不择手段,他始终不是顾熹之期冀中的模样。 顾熹之视他为盈盈月,玲珑剔透的人物,可他从来都不是这般。 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或许是不得已而为之吧,但更有可能的,是他本性如此,长于皇宫之中保留下来的习惯,姬檀知道,他再也改不了了,他的心中永远充斥着顾虑。 心中有骛,给不了顾熹之同等的坦诚相待。 很快地,他就会发现自己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连枕边人的势力都不惜利用,这样的他,真的是顾熹之喜欢的模样吗? 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顾熹之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眼盲心盲,这样都不在意了,也无法改变他做的事情是会影响到顾熹之手中势力的,一山不容二虎,越位高权重的人,越不愿将手中的权力分之,时间久了,顾熹之真能容得下他么。 他也害怕这一点,所以才必须更要手握权力,这就和顾熹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了,完全不是顾熹之构想中的理想蓝图。 现实总是残酷的,以防万一,姬檀早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他当然也可以像以前一样佯装对顾熹之同样的深爱,可他装不出来了,从逐渐明白自己的心意开始,就完全做不到了。 已经欺骗了顾熹之这么多的事,至少,在感情上纯粹一点罢,给他自己为数不多的真心。 虽然仅仅只有几分,却是他所能拿出的全部了。 在这件事情之后,如果……如果顾熹之还是初心不改的话,他一定不会拒绝他,不论有多羞赧不好意思,哪怕整个人都熟了他也会愿意的。 可是,顾熹之还会喜欢他吗。 姬檀不知道,双手环抱膝盖仰望天空。 等顾熹之解决好后来到前厅用晚膳时姬檀已经吃好了,坐在餐桌旁陪他。 顾熹之看向他的眼神还是幽怨的,但骂又不舍得骂,打……最多把人抱到身上打几下屁股,还能奈他如何,想了想,顾熹之觉得自己有点窝囊,登时板起脸色,肃然叫姬檀给他夹菜。 姬檀仿佛自知理亏,乖顺地给他夹菜,一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他吃饭。 顾熹之吃饭的速度很快,却不失风雅,倒挺赏心悦目的,只是,还没吃几口,姬檀发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顾熹之转头,道:“这就是你说的饿了?” 桌上的八菜一汤几乎没怎么动过,上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哎呀,被发现了呢,姬檀不怎么诚心地敷衍他,道:“本来是饿了,然后一吃饭又不饿了。” 第134章 顾熹之闻言额角又是一跳,简直想现在就把人抱到身上拍打几下,这小狸奴,饭也不好好吃,忒顽劣了,想是这么想,手却是很诚实地夹了一块樱桃肉山药,递到他嘴边,喂他道:“吃饭!” 姬檀不满地乜他一眼,嗔道:“吃就吃嘛,你那么凶作甚。” 顾熹之边持续不断往姬檀碗里夹他爱吃的菜,边和他叽叽喳喳拌嘴,虽然说不过他,但气势不能输,眼见着要输了,赶紧眼疾手快一筷子菜一筷子饭堵住姬檀的嘴,姬檀吃得腮帮子都一鼓一鼓的,还不忘叽里咕噜说他。 顾熹之叽喳不过,就一直喂姬檀食物削弱他的输出。 一顿晚膳都吃完了,两人还没消停,从用膳的前厅一路拉拉扯扯,当然,主要是姬檀对顾熹之拉拉扯扯,并连戳带拽地将人扯回了房间,各种胡闹捣乱阻止他去书房处理政务。 一番玩闹下来,顾熹之也没心思办正事了,把姬檀抱坐到软榻上,和他纠缠了好一会儿。 夜色渐深,一豆灯火下两人在软榻上对坐下棋的身影泛着柔和的光晕。 不知道下了几局,姬檀不干了,将小木几连带着棋盘往里一推,就势往前一倒,埋进顾熹之怀里。 顾熹之一看天色,居然已经这么晚了,赶忙手脚并用地将姬檀扒拉起来,捉住他一只手为他宽衣,旋即洗漱,再将软绵绵没骨头似的人抱到床榻上,将他的被褥细细掖好,最后再在姬檀的额头印上一个晚安亲吻,日常而又平凡的一天便宣告结束了。 姬檀远离皇宫后的日子过的自由而又惬意,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有时候自己带着小印子出去玩,也有时候和姜芾一起出去,不用像从前一样交友受到限制,姬檀还结识了一些商业上的人,无一例外他们的背后都牵涉着千丝万缕的政治关系。 姬檀做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聚合四面八方的资源人脉最大限度地笼络朝中官员。 再加上他与旧部里应外合,现在,应当能看到一些效果了。 就是,计划愈趋近于成功的一天,他所做的这些事就愈会被顾熹之发现察觉。 皇后很早之前就在为顾熹之物色教导的师傅,不是教授课业,更多的是提点朝政相关事宜,譬如为太子配备的太子太傅同等职能的人物。 皇帝为顾熹之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却迟迟没有立他为储君的打算,僵持不下,这教皇后不由得忧心如焚,提前未雨绸缪。 好在,终于让她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官员,已经提前安排他与顾熹之会面。 但愿,会有好的结果达成。 皇后为顾熹之寻的是位两朝元老,先帝在时和当今皇帝面前都立下过功劳,属于中立势力,又具一定威望,并不站哪位皇子的队,便是指导顾熹之,也丝毫不会逾矩,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朝堂上的形势不用人提点,顾熹之也能看出一日比一日严峻了,有多股政治势力暗中较量,毋庸置疑的是,这一点最利好于皇帝,朝中势力越是分散踟蹰不定,他便越好收拢权力,是以,并不急于培养顾熹之。 顾熹之原也不想争权,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如果手中没有足够大的权势,是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的,因此,他必须去做。 可在如此复杂严峻的形势之下,顾熹之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好像,不用他行动,自有越来越来的官员能人向他投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顾熹之诚心向对方请教。 受皇后之托的官员闻言也困惑了,奇道:“大殿下,这不是你的手笔吗?既有高人襄助,又何须老夫多此一举。” 顾熹之一怔,霎那间脑中电光石火地想到了什么,旋即瞳孔不可置信地微微一缩。 ----------------------- 作者有话说:小狸举手:我干的!jpg 然后马上就要关起来这样那样 第109章 “大殿下?” 官员的声音将顾熹之思绪拉回现实, 顾熹之正襟危坐,道:“没什么,您继续说吧。” 官员便继续说起皇后娘娘拜托他教导顾熹之的具体安排, 顾熹之状似恭谦听从, 实则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些事情是谁做的,谁又有这个本事去做,做这些事的目的, 顾熹之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姬檀全是为了他才这样做的, 不然, 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以为两人之间没有秘密了,彼此坦诚推心置腹, 却没想到姬檀还背着他做了这样的事。 往小了说这只是姬檀的一点私心, 往大了说他结党营私,借他的名头笼络势力,在朝堂上掀起风雨……这样投诚于他的势力,当真受他驱策么。他对于姬檀来说到底算什么, 还是,依旧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不,不仅如此,姬檀做的这些他知道, 更上面的人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顾熹之当即唰地站了起来, 不顾礼数不周,急匆匆和对方告辞,乘坐马车先行回家了。 姬檀今日难得没有出门,端着一碟糕点在房中边吃边惬意逡巡。 秋季即将过去, 房间檐下的花卉被更换成了更适合临冬的白宝珠茶和寒菊,煞是好看,饶是姬檀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看着也不由心生喜爱,顾熹之对于他们的小家布置当真是用心了。 姬檀看完房内,又出来望房檐下的盆栽花,每一朵花都盛开地热烈,姬檀唇角不由漾起愉悦的笑容。 一时间,天光之下,竟是分不清是人比花艳,还是花比人娇,总之,交相辉映地更添几分颜色。 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动静,姬檀一听就知道是顾熹之回来了,今日下值地还挺早,他直起身,转向长廊方向。 不多时,顾熹之便迎面走入了他的视野。 姬檀就等在原地,慵懒地端着糕点碟等着他上前来。 随着顾熹之一步步走近,姬檀纤毫毕现地看清了他面上异于平常的肃然,心脏一紧,瞬息间心念电转了百回,旋即仍旧一派怡然自如模样,微挑眉梢眼见着顾熹之走到了他眼前。 姬檀拿起一块水晶桂花糖糕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并贴心地也喂了顾熹之一块。 顾熹之一个字没说,先被他塞了一嘴的糕点,两人一起先咀嚼,顾熹之熟练接过姬檀手里空了的糕点碟,揽着他回房,这才将碟子放下,到软榻上坐下,姬檀的座位则是顾熹之的大腿。 几个动作之间,顾熹之双手将人抱紧,面上神色也不禁软和下来,想要诘问他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姬檀双手圈紧顾熹之的脖颈,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欲亲不亲地碰他。 顾熹之呼吸一紧,一把扣住眼前人一点也不安分的腰身,旋即,姬檀的袍裾下摆垂绽开来,流光溢彩的洒蓝点金袍裾铺了顾熹之满腿,只露出一点绸面玄色的脚尖。 顾熹之从这阵诱人的温柔乡中清醒过来,目光一正,抬手捏起姬檀俊秀白皙的下颌。 姬檀也不挣扎,目光一瞬不瞬地回视向他。 怦怦怦—— 比诘问先来的是怦然心动,顾熹之又沦陷进去了,未语先喜,喜爱他的情绪超过了一切。 最终,没有忍住地先在姬檀脸上亲了一下,尤其那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只要一对视上,顾熹之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进去,简直是个妖精。 “你,今天在家开心吗?”憋了半天,结果就问出来这么一句没用的,顾熹之不由感到懊恼。 姬檀却是莞尔一笑,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抬手抚平了顾熹之下意识蹙紧的眉梢,道:“开心。谢谢熹之送我的花,还有一直以来送给我的花,我都很喜欢。”说完,主动在顾熹之脸上亲了一下。 顾熹之心头又是欢愉地一喜,但是,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轻易糊弄过去了,顾熹之重新捏紧姬檀的脸廓,道:“哦,那你最近在做什么,都和什么人来往?” 姬檀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告诉他道:“唔,我最近做的事情不少,认识的人也遍布各行各业,你说哪个?” 顾熹之望着他一本正经上仰的桃花眼,唇瓣轻启,“朝堂。” 这两个字就像一个开关,瞬间将风花雪月切换到了另一种状态,饶是姬檀也无法再保持云淡风轻。 果然,他还是知道了啊。这么快。 姬檀闭了闭眼,稳定心神,旋即重新睁开故作轻松地道:“所以呢,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 话是这么说,手却不自觉搂紧了顾熹之的脖颈,一双莹然剔透的桃花眼无端透着委屈的倔强。 顾熹之不得不低了一点头,抿唇看着姬檀。 本就因他心软的心这下算是彻底软和下来了,不过面上仍旧端地不动声色,攸关性命,顾熹之是无论如何也要狠下心肠的,手指摩挲着姬檀柔软的面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他不为所动,是真认真了,姬檀垂敛下眼睫,坦白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们能在一起。” 顾熹之心脏瞬间受到会心一击,连忙道:“我会保护你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第135章 姬檀瞥他,无奈而又怅惘地道:“便是告诉你了又能如何,出了这一方天地,你要怎么保护我,如果你做得到,也不至于三令五申不许我出京了。” 一针见血,顾熹之顷刻脸都红了,是他能力不够,才教姬檀连这京畿的城门都出不了,眼下更是危机四伏。 “那你也不应该……你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么。” “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即便殊死一搏也无妨,我在朝堂的时间可远比你久多了啊,熹之。” 顾熹之无言以对,心中只有对姬檀无与伦比的愧疚,如果他能再厉害一些,是不是姬檀就不用这样冒险了。 “檀儿……”顾熹之嗫嚅着,期期艾艾唤。 “嘘,”姬檀抬手点在顾熹之唇上,莞尔一笑道:“而且,就算没有这个理由,我依旧会这样做。” 在顾熹之不解的目光里姬檀缓缓开口,“毕竟,这才是我啊,是在深宫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我,也是你面前,一览无余的我。” 姬檀历经世故的目光仿佛在说,他和顾熹之永远也不会一样,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现在的他,才是完完全全剖开展示在顾熹之面前的。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在怪你。”顾熹之一把抱住姬檀,将他揽地很紧,声音近乎哽咽地抱歉道。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凭白遭受这些,替我承担了本该由我承受的苦楚。 是我能力不足,说好要保护你的,却让你日日殚精竭虑,缺乏安全感。 明明想要做到一切,结果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办好。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照顾好姬檀。 把他养的一点也不好。 “诶?”姬檀双眼茫茫然睁大,并不明白顾熹之此刻忽然沉重的心情是什么,只好本能地伸手拍拍他。 顾熹之将他越抱越紧,虽然很心疼姬檀,但是这件事情兹事体大,不解决是决计不行的,是以他道:“从今日开始,你就不要再出门了,有事情让下人去办就好,或者等我有空了陪你一起。” 姬檀刚要感动顾熹之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下一瞬表情凝固,一把推开他道:“你说什么?!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吧。” “我不是,”看着姬檀双手环臂,一脸怒乎乎地看着自己,顾熹之赶忙手足无措解释,抚平他情绪,“你先冷静一点,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姬檀不听他解释,抓住顾熹之的衣领摇晃:“难道不是你先提起这个话题的吗?” 顾熹之被他抓地左摇右晃,实在没辙了,举手投降道:“祖宗,是我没说清楚,你先松开。” 姬檀听话松手了,却又转手捏住顾熹之的脸,往两边拉扯,表示他很生气。 顾熹之知道他生气,但是相比他的性命,这点情绪又算得了什么,是以坚决不肯松口。 姬檀不是不明白顾熹之的用意,但就这么直接温顺妥协了,岂不是显得他很好哄,下次顾熹之还惹他不高兴,限制他自由,再把他圈禁起来怎么办,更有甚者,顾熹之对他做出更过分的事……虽然他也有一点期待,心情愉悦,但不能太便宜顾熹之了,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再说,顾熹之都承认是他的过错了,那就是他的错。 这么一想,姬檀顿时更加理直气壮了,不满地指责顾熹之禁止他出门,打断他的解释,直接骑到顾熹之身上咬他。 姬檀这种顽皮的性子根本不是顾熹之能够招架得了的,抓也抓不住他,一下就被他按倒在软榻上,又是拉扯又是啃脸,顾熹之简直想要扶额,完全没办法和他好好沟通,也不知道姬檀同意了没有,不管他同不同意,他都不会再让他继续做这么危险的事,现在止损,还来得及。 正出神想着,脸颊一痛,顾熹之转过眼去看,竟是姬檀在咬他! 顾熹之赶忙伸手推他,“别闹,明日我还要上朝呢,你乖一点。” 姬檀只顿了一瞬,旋即更加变本加厉地拉扯他,道:“还不都怪你,凭什么不准我出去!” 顾熹之眼皮都要跳了,刚想解释,姬檀又咬他,顾熹之不甘示弱,双手按住他肩膀,咬了回去。姬檀不可置信,没想到顾熹之居然会反击,又来扯他的脸,顾熹之一边呼痛让他别闹了,一边还得追问他听明白了没有,这段时间一定不能出门。 姬檀不听,在软榻上就和顾熹之滚做了一团,胡闹不止。 顾熹之再三强调这事的重要性,被迫跟着他一块幼稚胡闹。 好半晌,姬檀才勉强给了他一点回应,顾熹之一口气松下,从软榻上起来,面上表情仍旧端庄沉稳,却多了几枚小小的、可爱的牙印。 无他,是家里的小狸奴咬的。 顾熹之感觉到了,幽怨地乜了姬檀一眼。好在,终于把正事敲定了,顾熹之一颗心暂时放了下来。 第110章 翌日, 顾熹之没有去宫中当值,如今他已贵为皇子,虽仍旧在翰林院的官署办公, 但地位、经办的政务今非昔比, 饶是不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只要将该完成的政务处理完毕即可。 姬檀一早起床就听小印子告诉了他这个消息,睡饱意足地伸展了个懒腰, 示意小印子为他更衣。 姬檀不用当值, 起床的时间自然而然较晚, 这个时候顾熹之已经用过早膳在书房办公了,姬檀知道他是特意留在家陪他的,会心一笑, 倒也不急着去找他, 先用早膳,再将房里的鲜花盆栽摆弄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浇浇水,又去院里喂了顾熹之养在水缸里的锦鲤, 这才一拍手,端着一碟切好的水果慢悠悠踱去顾熹之的书房。 此时顾熹之正在全神贯注处理公文案牍,见姬檀来了,抬眸看了他一眼, 旋即便收回目光随他去了。 姬檀在书房左看看, 右看看,最后走到顾熹之身旁,喂了他一口果子。 顾熹之张口吃了,让他找个位置坐。姬檀将水果碟放在案桌的空处, 在顾熹之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托腮静静看他,也不打搅他处理公务。 不过毕竟正在处理政事的是顾熹之,不是姬檀,他坐一会就乏味了,百无聊赖地趴在案桌上,手指划拉顾熹之的公文。 无甚有趣的,这种东西过往他处理了数不胜数,看着就兴致索然,不如捉弄顾熹之来得有意思。 于是,姬檀又开始故技重施伸手要去推顾熹之处理好的摞在一起的案牍,却没得逞,还没推倒就反被顾熹之捉住了手,包在掌心里,压在公文上,姬檀顿时一撇嘴,不好玩了,他用手指挠顾熹之掌心,顾熹之却面不改色。 这也没戏弄到他,姬檀当即就要把手抽回来,不给顾熹之握了。 顾熹之没抓住他,罢了,置之一笑继续处理公文。 姬檀又无聊地陪了他片刻,直到顾熹之处理完政务上的事,打开投效他的官员呈递上来的折子看,姬檀登时来了精神,起身绕到案桌对面,和顾熹之同一视角去看。顾熹之坐着他站着,姬檀不乐意了,把顾熹之一只手扒开,自己钻了进来。 座位与案桌之间空隙有限,猝不及防挤进来一个人,顾熹之只好往座椅后坐,将前面的位置腾给姬檀。 姬檀也不和他客气,将自己团了团便直接抱坐在顾熹之身前,占了他一小块座椅,并十分理所当然地道:“给我看看。”说完,从案桌底下伸出手把折子拉了过来,和顾熹之一起看。 顾熹之被挤地双手无处安放,垂眸瞥了一眼眼前未着金冠、只用发带松散束着长发的乌黑发顶,旋即直接把下巴垫到姬檀的脑袋上,和他首叠着首一起看,双臂环抱住团成一团的姬檀。 见他看得专注,顾熹之垂眸,道:“怎么了?” 姬檀仰起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睁地圆溜溜的,道:“这是我的人,你可以用。” 不等顾熹之答话,姬檀双手快速扒拉并摊开所有向顾熹之投诚的折子,将人员名单一一排列出来,高效而精确地:“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的人,你尽管驱使。唔,这几个应该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人,可用。剩下的,你先派人调查清楚,有中用的可酌情安排,查不清来历的,是处理了还是另作他用凭你自己决策。” 姬檀指出后这些人员就一目了然了,省得顾熹之一个个考量。 顾熹之惊喜过望,探手揉了揉姬檀的脸颊,夸赞道:“知道了,小狸奴真了不得啊!”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也好可爱,好久没见到这样的姬檀了。 猝不及防被人一顿夸奖揉搓,姬檀脸颊微微发烫,斜乜了顾熹之一眼,拍掉他手,嗔怪道:“这算什么,你想好他们往哪里插入没有?” 不用姬檀再提醒,听姬檀说起他们的来处时顾熹之就已经在思忖了,想要达成那个目的,势要集结一切可以集结的力量,为他所用。 姬檀满意颔首,对顾熹之的能力他自是相信的。 由此为突破口,顾熹之处理政务时姬檀就团坐在他怀里,一来,在他不便出家门的日子里,顾熹之就是他掌握朝堂情报的直接来源,二来,他二人同心共利,他自是要对顾熹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顾熹之走地越高越稳,他的处境也就越明朗。 第136章 想着,姬檀兴致愈发高了,一刻也不耽搁地和顾熹之谈论政事。 顾熹之亦沉浸其中,认真地在心里记下,但这样环抱着整个姬檀,温香软玉在怀,鼻尖充斥满他身上怡人好闻的檀香香气,顾熹之总忍不住一瞬失神,想入非非,每当这时,姬檀的一巴掌就会精准抽在他手上,迫使他回神。 顾熹之只好又是幸福、又是反复折磨地认真专注政务。 两人谈着谈着,讨论内容往更深入的地方去,顾熹之心头倏然警醒,姬檀破天荒地和他说这些,莫不是,还想插手朝中党派势力,他都说了,不准他再涉及这些。 察觉到他再次停顿,姬檀抬起头,道:“怎么了?” 顾熹之怕自己想多了,但此事攸关姬檀性命,宁可误会不能放过,所以还是严肃问他,“你做这些,是不是还想笼络朝中官员站队,知晓朝政大事?” 姬檀登时停住翻阅公文的手,竖目怒瞪顾熹之,道:“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虽然顾熹之说的是实情,但只要他没承认,顾熹之就不许质疑他。 这是姬檀的道理,他也是这么对顾熹之的。 顾熹之垂首看他,很是为难地道:“可是,我对你本来就没信任啊,你看看你自己,从我们相识到现在,你有哪件事情是没骗我、坦诚相告的吗?虽然我并不会怪你就是了,随你怎么胡编乱造罢。” 姬檀闻言眉梢不住跳动,本欲指责顾熹之,随即发现他说的确是事实,但是,即使是这样又如何,他没有承认的事情顾熹之不该配合他吗,不该假装不知道吗,不该听他的话吗,拆他的台算怎么个回事。 就算从前种种是他欺骗了顾熹之,是他不对,可现在顾熹之质疑他,就是顾熹之的错了。 姬檀想通这一点,瞬间理直气壮起来,气焰飙升,一掌拍在案桌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审视顾熹之:“你怀疑我就算了,还这么说我!你太过分了!!” 光说不算,姬檀手指还指着顾熹之,这架势活像他是辜负了一片真心的负心汉。 顾熹之后仰着头,手捂住方才被姬檀忽然一个起身撞疼的下颌,眼角几要飙出泪来,委屈道:“我又没说什么,拿你怎样,你骗我我不都算了么,你还撞我,疼……” 顾熹之在家对姬檀的幽怨堪称一日胜过一日,他都快化身成怨夫了。 姬檀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反思了一下,确实是自己过分了,赶忙俯下身哄慰顾熹之,柔声道:“好了好了,熹之乖,是我不对,还疼吗。手松开我瞧瞧,我亲一亲好不好?” 姬檀拉开顾熹之的手,手指在他的下颌上轻轻按揉着,旋即是细细密密的亲吻落下。 酥酥痒痒,好舒心的感觉,顾熹之立刻下巴就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幸福的、轻飘飘的、宛如浸在蜜罐中的甜蜜感,他双手搂住姬檀腰身,头往他身前埋了埋,要他多亲一会。 姬檀亲也亲了,哄也哄了,歉也道了,顾熹之总算是心情转好了,心情愉悦地着手继续处理政务。 姬檀站在一旁,他也要看。 顾熹之陷入踟蹰,他不是防备姬檀,也不是非要干涉他做什么,不准他施展自己的才能,他只是唯恐他手伸得太长,惹得上面那位不悦,届时容不下他就完了。 但很明显,姬檀不是这么听话、听之任之的一个人,顾熹之一时也拿他没辙。 不过,这些都是自己分内的政务,即便姬檀插手,他只要咬定说这是他一人所为,饶是皇帝想来也不会怀疑什么,他会将姬檀保护好的,想来应当没事,再三考虑,顾熹之还是妥协了。 姬檀得到他的点头,瞬间神色一喜,捧住顾熹之的脸就是亲热地亲了一口,旋即喜滋滋地往他身后去。 顾熹之被他亲得周身犹如置身云端,随即才反应过来姬檀这是要往哪去,后边没位置了。 不等他开口问,下一瞬顾熹之便知道了。 姬檀灵活地攀到了他的背上,如果顾熹之此刻不是正在坐着,这就是一个背姬檀的姿势,区别在于他无需出力。 顾熹之登时:“……” 一闭眼睛,他收回之前认为姬檀一本正经的想法,这人从前的风雅全是装的,现在这副顽皮模样才是他的本性。 就在顾熹之如是想道时,姬檀手臂自他肩上慵懒垂了下来,温热的吐息喷拂在顾熹之耳畔,吐气如兰:“发什么愣呐,熹之,还不认真干活。” 顾熹之一睁眼睛,认命地拿起公文全神贯注。 姬檀就在他背上,以顾熹之为支撑,乐滋滋地也跟着看顾熹之的公文,这人要再走神,他就在他脸上咬上一口。 顾熹之一边拍拍他,让他别再捣乱了,一边以这个姿势,很快适应下来疾速处理自己的公务。 第111章 顾熹之的书房有一张小床榻, 先前为了能回房去睡他不惜把床板弄坏了,后面更是直接塌了,之后姬檀买了一张新的回来, 就是现在这张, 不过顾熹之再也没在这里过夜过,只偶尔处理公务乏了小憩,现今被姬檀当作了软榻用,或是窝在上面看书, 或是趴在上面支着脑袋、惬意地摇晃小腿看顾熹之。 顾熹之表面我自岿然, 实则心里止不住地翻涌澎湃。 他喜欢姬檀坐在他的床榻上, 尤其这里只唯他一人可触,每逢姬檀待过,床榻上总会留下他身上怡人的檀香气息, 顾熹之沉醉非常。 如此这般地度过了三日, 顾熹之终于不得不上朝参加大朝会,会毕先去御书房向皇帝请安,紧接着一天都要留在皇宫当值,直到傍晚时分下值方可归家, 这原也没什么,不过是顾熹之正常的一日上值生活罢了,只是,他仍旧放心不下姬檀, 他在家里可以好好看顾着他, 他不在家了,也就没人能顾及得上他的安危。 对此,姬檀倒是不以为意。 他将顾熹之送到门口,又替他仔细系好身上的披风, 最后理了理衣襟,一拍他胸膛,莞尔道:“好了,去吧。” 顾熹之按住他的手,依依不舍地:“你……” “放心,我哪也不去,也不会做危险的事情,你且安心当值。”姬檀微微一笑,神情颇具说服力。顾熹之见状心稍定,他能想到的事情姬檀不会想不到,确实不必过分担心了,顾熹之转而说起别的,主要是不舍得和姬檀分开。 他这副磨磨蹭蹭的样子还被姬檀好生笑了一番,推搡着上了马车,“再不走该迟了,届时陛下在金銮殿上问起,看你怎么解释。” 顾熹之意识过来,也不敢多耽搁了,赶忙吩咐马夫驾车。就在这时,姬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揽下顾熹之的脖颈,旋即,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得灿若桃花。 “我等你回来。” 顾熹之看着他,眼眸颤动,喜悦交加地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姬檀看着他这傻样,抬手阖上了帘子,省得教别人看去笑话。 送别顾熹之后,姬檀转身回家。 马车行驶到青石砖道路口,顾熹之掀开窗帘,但见姬檀长身玉立的背影消失在眼睫深处,唇角情不自禁提上一抹笑意,这才心无旁骛地前往宫中。 这一回姬檀没有忽悠顾熹之,他前期的筹谋准备做得差不多了,的确无需再与朝中政治势力来往走动,定时互通消息即可,这一点也容易,甚至都不用姬檀出门,在家就可轻易做到,除此之外,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顾熹之身份换回也有个把月了,皇帝为他新取了名,隐含立储之意,却迟迟没有颁发正式册封的圣旨,这样下去不是事,秋季将过,马上就要到冬天了,冬天来临,意味着除夕也将到来,皇帝每年除夕过后都会亲自前往太庙祭告先祖,一则是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二则是向列祖列宗宣告立储、或是类似影响国祚的家国大事,一年仅此一回,错过了便又要等上一年。 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倒也不打紧,奈何皇子夺嫡易生变故。 一年的时间,姬檀从风光无限的太子沦为位卑的庶人,这还算是好的了,更有甚者,一场意外,一次宫变,足矣令高楼起高楼塌,一个生命脆弱消逝,顾熹之若不能抓住这次机会一举起来,往后就麻烦了。 真拖到了那时,他的性命也难保。 福祸与共,他和顾熹之的命数完全栓在一起了,不论如何,他都是要全力争取的。 且,只能成,不能败。 生在皇室,参与皇室间的斗争,没有败局一说,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姬檀的目光愈发坚毅。 第112章 晚上, 顾熹之下值回来,姬檀兴高采烈地上前迎他,并提前吩咐人布好晚膳, 顾熹之一进门就可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了。顾熹之见姬檀迎面而来, 伸手执过他的手,温声问他今日在家都做了些什么,无不无聊,怕他闷着, 还特意从翰林院带了有趣的奇闻轶事话本回来, 足够姬檀解乏了。 姬檀便和他说自己一天都忙了什么, 练剑下棋,倚在软榻上看书,还吃了不少糕点和水果, 中午小憩了片刻, 哦对,下晌还教小印子他们学问了,这么多事,可把他给累坏了。 第137章 顾熹之好笑地捏了捏他手, “既累着了,晚膳就多吃一些。” 姬檀笑吟吟地说“好”,拉着顾熹之坐下用膳。 夜渐深,用过晚膳之后顾熹之还要去书房处理未竞的政务, 姬檀中午午休了, 这会儿正精神着,邃陪着顾熹之一起。 顾熹之给他搬来一张小几放在床榻上,方便姬檀斜倚着看书,亦为他备好了茶水点心取用, 孰料,姬檀却按住了他的手,一双盈盈剔透的桃花眼笑望着他,道:“晚上不想看书了,我为你抚琴如何,不会影响你处理公务。” 顾熹之情不自禁攒动了下喉结,自是无二话的。 高山流水般的雅致琴音不但不会搅扰思绪,反而更教人心头宁静,好专心致志处理政务,顾熹之便转而将姬檀的琴搬了出来,摆放妥当。 姬檀高兴地在顾熹之脸上亲了一口,宽袖一拂,端正坐下,准备弹琴。顾熹之只觉眼前一阵香风拂过,教人眼花缭乱神思不属,他当即拧了拧眉,道:“你抚琴就好好抚琴,不要总是撩拨我。” 姬檀闻言抬头,挑了挑眉乜他。 顾熹之反应过来,是自己心智不坚了,登时心虚地此地无银轻咳一声,双手负在身后,信步走到案桌前着手处理政务。 姬檀唇角提起微微一笑,垂首望琴,骨节修长匀称白皙的手指自琴身上拂过,旋即曲调清幽婉转的琴音便绵绵不绝地倾泻出来,送入顾熹之耳里,可镇他心,宁他魂。 顾熹之不擅音律,却仍能听出姬檀弹奏地不错,琴音绕梁,他在这悦耳的琴声环绕之中高效观阅着政务。 然而,顾熹之只分辨得出琴声好听与否,至于这里头的意思,就不大清楚了。 琴声婉转起伏,既是乐谱,也是向外递送消息的隐秘方式。 这段时间京城云波诡谲,不消顾熹之说,姬檀也不打算出去,不仅他不出去,他身边的重要心腹俱按兵不动,以免被人抓住相要挟,但消息还是要传递的,与手下势力来往亦不可减少,因此,姬檀选用了以琴音传递消息,并在顾熹之在家的时候,这样一来,接头的线人既能顺利接收,也不至于被人盯上,危险性大大降低了。 姬檀想着,指下动作愈发行云流水了,直到听到三声似鹓叫的声音,这才慢慢停下了动作。 抬起头来,与顾熹之相视一笑。 与此同时,顾熹之的政务也处理地差不多了,他阖上公文,起身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甚好。” 姬檀双手握在身前,慢悠悠地踱了过来,闻言不满瞥他一眼,“好什么好。”都成婚大半年了,顾熹之也只不过从一个冷淡的木头变成了对他体贴有加的木头,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姬檀自然是不满意的。 他狐疑地扫视顾熹之,这人该不会有什么毛病罢。 顾熹之被他看得一愣,顿时连眼神都清澈了,极不自然地打量自己,问他:“怎么了?” 姬檀撇了撇嘴,没有答他。 顾熹之看出他又对自己有意见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哪里又惹到姬檀了,小心翼翼看他脸色,察觉能哄,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眼神中满是能将人溺毙其中的温柔,顾熹之一瞬不瞬望着他,道:“我抱你回房歇息,好不好?” 姬檀总算稍稍满意,骄矜点头:“嗯。”抬手圈住顾熹之的脖颈,靠上他肩头,被稳稳地抱回房间。 姬檀感觉得到,顾熹之也是高兴的,他每回抱着自己,或是与自己亲密无间时心跳都会比平时加快,喜悦幸福的神情藏都藏不住,就是人木讷了些。 今夜月色如醉,气氛正好,他又亲手将他抱到了床榻上,接下来,是不是也该水到渠成了……姬檀心中已无顾虑,从他不论做了什么顾熹之也不会对他心意改变开始。 他当真做到了磐石无转,一往而深,那自己自然也是愿意的。 想着,姬檀赧然地低垂下首,在被放下的同时勾住了顾熹之的小指,正欲缱绻邀他就在这里一同就寝时,顾熹之一边掰他手指,一边催促道:“别玩了,寒夜料峭,莫着了凉,乖,睡觉罢。” 姬檀一噎,以为顾熹之是没懂自己的意思,提醒他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有什么想做还未做的事情,唔……就是夫妻之间两情相投的那什么……床笫之事。”说到最后,姬檀声音轻若蚊呐,完全听不清了。 闻言,顾熹之一瞬不瞬看着姬檀,恍然道:“你都知道了!” “啊?知道什么?”这下轮到姬檀不解了。 顾熹之只当以姬檀的聪慧机敏早就猜到他在做什么了,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只能如实相告:“那个,我还未完全准备妥当,等我一切都备好了,再送给你。” 姬檀一头雾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管顾熹之要送他什么,他说的是另一件事,床笫之事,眼前这木头怎么就是不开窍呐,好气,气死他了,但这事还得顾熹之主动,他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不会再热脸贴上去了,不然,还有何颜面可言。 孰料,顾熹之说完这句就没下文了,巴巴地等他回话。 态度好到没的说……但是这种事情,光态度好有什么用,他想要的是实际的、有用的行动,顾熹之这没用的男人! 姬檀不死心地最后问他一次:“你就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忘了?” 顾熹之思忖一瞬,旋即了然地低下头,在姬檀额头轻柔地亲了一下,温和且不失笃定地道:“没啊。” 姬檀唇角颤动,最终什么也不说了,一闭眼,将顾熹之狠狠推下了床榻。 顾熹之险些被他推地一个趔趄,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明所以,巴巴地看着姬檀,但见他是真不想理会自己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兀自洗漱宽衣,躺到自己的床榻上。 姬檀侧身背对着顾熹之,耳边传来他弄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生闷气了。 是不是只有他成婚是这副光景,顾熹之一点也不解风情,这种没有情趣的男人,一点也不好,顾熹之是不是根本就不够爱他,不,不会,这个念头很快被姬檀否决了,顾熹之一颗心都系在自己身上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他就是纯木头,想通这一点,姬檀更无力了。 仰面望着月华如水的夜色,可惜了这良辰美景,伊人在侧。 越想越是愤懑,越想越是生气,顾熹之是怎么安心睡得着的,他难道一辈子都打算这样与他止步于此吗,他愿意,姬檀还不情愿呢,给他好脸了。 想着,姬檀猝然坐起身来,趿着鞋梆就直奔顾熹之走了过去。 唰地掀了他的被褥,拿过一旁的软枕劈头盖脸就朝顾熹之脸上招呼,顾熹之被惊地弹坐起来,又惊又吓:“怎么了怎么了?!”一脸担心地看着姬檀。 姬檀冷笑一声,斥责道:“睡睡睡!就知道自己睡觉,睡不死你!!”一把将枕头砸在顾熹之怀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顾熹之一脸茫然,呆呆地抱着枕头,不明白哪里又得罪他了。 最近好像总是惹他不高兴。 顾熹之顿时纠结地眉梢都拧起来了,本来想着准备好送给姬檀的礼物之后再与他循序渐进行房中事,不想又惹了他不快,看来这个进度还是缓缓罢,先把人哄顺毛了再考虑这件事。 顾熹之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思绪,颇为惆怅地平躺下。 从前,姬檀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想着能伴他左右就好,后来,发现了妻子便是他,又盼望能与他长相厮守,如今这也梦想成真了,他与姬檀心意相投两情相悦,又不住贪求更多,想要独占他的月亮。 但他也明白,这种事情急不得,总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从前都等得,如今耐心自是只增不减。 想着,顾熹之心安理得地闭目睡了,就连睡着前都还在想着明日怎么哄姬檀。 姬檀……姬檀已经不想理他了,很是没意思,这段时间他又不便出门,只好懒洋洋地窝在家里,心思放在正事上,只有这样才不那么气闷。 天气愈发料峭,寻常衣裳穿着渐冷了,小印子取来姬檀的狐裘大氅,为他披上。 姬檀站在檐下,侧首道:“那边可有回复?” 姬檀问的自然是与官员间的筹谋,小印子谨慎道:“约莫今日便可得到答复。” 姬檀颔首,紧了紧大氅的系带,没再说话。 不多时,一只雪白的信鸽自广袤天际盘旋而来,眼见着要飞往姬檀所在的院中,姬檀也伸手去接,亟不可待拿到官员的回音。就在这时,倏然横空射出一支箭矢,一箭贯穿了信鸽身躯,凌空迸溅出一道血线。 姬檀剔透的瞳孔紧缩,顾不上细看信鸽落点,一把拽住小印子,连连后退。 转瞬之间,他所退之处、方才站立的地方已插了一排整整齐齐闪烁寒光的利箭,幸好他们躲闪地足够快,避到房间里,才堪堪躲过一劫。 小印子惊魂未定,颤声道:“这是,那位做的?” 第138章 生死攸关的关头,姬檀反而镇定下来了,道:“不错,应当是他。没想到,连闭门不出也免不了这一遭了。” 这次对方击杀了他单方面接收官员回复的信鸽,下一次,便要轮到他了。 是警告,也是无法再容他的信号。 小印子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担心地:“公子,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此事应当告知大殿下,寻求他的庇护。” 姬檀不置可否,下定决心道:“此事我会与他说。我们,没有时间了。” ----------------------- 作者有话说:下章写到口口!不过估计放不出来,挑点能放的发,影响连贯的话就不放上来了~ 然后这个完了就进入结局部分剧情了,这个月我肯定会正文完结的! 最后是番外安排,因为正文不少设定没写到,没办法写了,所以这本的番外会有不少,目前我打算写的番外有: 1、xql后续甜蜜日常; 2、if身份没有调换,高岭之花太子x顽劣皮皮小狸,小狸原生家庭幸福版; 3、真假皇帝梗,小狸偶尔心血来潮想做皇帝,就易容成了小顾的脸,小顾也很宠他,纵容他玩儿,然后文武百官就会发现陛下性子一天一个样每天战战兢兢认真工作不敢偷懒,感觉很好玩,想写写~ 还有备忘录里正文没用上的其他灵感,以后一起整理了放福利番外 目前就这些了,我放个番外楼评论置顶,大家想看啥可以回复留言,有灵感的都写,后续写了放福利番外送给大家w 第113章 这一日姬檀殚精竭虑, 顾熹之亦没好到哪里去,由于最近朝中势力向他投诚明显,皇帝提起了注意, 将他叫到御书房好生询问了一番, 并关心了他与姬檀间的事,虽然被顾熹之搪塞了过去,但仍教他心里后怕。 也让顾熹之深切地意识到,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了。 这件事, 必须尽快解决。 怀着沉重的心情归家, 已是漏夜了。顾熹之早和姬檀说过, 这段时日他政务繁忙,不必等他回来用晚膳,早些就寝, 姬檀答应地好好的, 此时已然听话睡下了。 顾熹之草草地用了些晚膳,洗漱过后又在火炉前将身子烘地暖融融的方才去看姬檀,但见他呼吸均匀,睡颜恬静, 仿佛自己一日的疲惫也卸了去,只是看着他便觉心头无比充盈,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脸颊,并俯下身来在上面落下一吻。 姬檀眉梢微动, 顾熹之没有搅扰他, 动作轻缓地起身在香炉里添了姬檀喜欢的檀香,确保屋内温暖融融,这才走到衣架前宽衣随即就寝。 房间的衣架在侧里,不在顾熹之床榻前, 顾熹之宽了衣裳顺道将烛火也一并吹熄了往榻上去。 摸着黑掀开衾被,甫一碰到的不是寒凉的床褥,而是一具温热的身躯,是他熟悉的、漫着檀香温软气息的躯体,顾熹之当即一愕,“檀儿,你还没睡?” 说罢,他便要去重新点灯。 却被姬檀攥住了手腕,一把拉扯到床榻上来。 “不用点了,这样便好。”姬檀声音也是温温哝哝的,顺势依偎进他怀里,顾熹之赶忙将人紧紧搂住。为防止他受寒,顾熹之用被子将他裹了起来,自己也躺到床榻上,和姬檀交颈相拥在一方床榻间。 “怎么了?睡不着吗,听着声音都委委屈屈的。”顾熹之一下下轻拍姬檀的背脊,贴着他的头顶安抚。 “嗯。”姬檀没有解释白日之事,只是抱着顾熹之,埋在他怀里,一只手攀着顾熹之的胸膛。 凭借溶溶月色,顾熹之依稀看见爱人楚楚流盼低垂着的桃花眼,更不提他周身沁人心脾的檀香,丝丝缕缕地往人骨头缝里渗,不消片刻,顾熹之的呼吸便紊乱了,喉结微微攒动了下,姬檀仿佛没有感觉到似的,愈发以指尖在他胸口、腰腹上流连。 想着他爱玩,又爱胡闹,却迟迟没有准备好将自己给他,顾熹之只好硬生生忍住这阵感觉,将人环抱得更紧,以此克制。 转移了话题:“你今夜,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闻言,姬檀在他怀中仰起了头,分明夜色漆深,那双盈盈烁闪的桃花眼却亮得惊人。 有些事情到了今时今日,彼此心知肚明,姬檀亦不忸怩,直言不讳道:“你会成为新的太子吗?” 顾熹之顿时心腔一紧,他分辨不出姬檀这话的意图,是希望他做,还是不希望他做,取代了他从前的位置,他心里又会作何感想,虽然,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这个坎,但顾熹之还是希望尽量以更温和的方式,他需要这个身份、权势、地位,只有站得更高,才能唾手可得想要的一切,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只是,这样一来,他与姬檀之间的身份矛盾势必不断加深,更甚者,这曾是姬檀的东西。 顾熹之想要,却又踟蹰了。 怎么回答,该如何告诉他,他不得不争取。 顾熹之也是到这时才遽然反应过来这个现实问题,顺着这个思路踅摸清了皇帝的意图,难怪,难怪他放心地将姬檀放到他身边,竟是这个意思,打着离间他二人的目的。 可恨顾熹之现在才看清了这一点。 呼吸急促,情绪起伏。 连带着顾熹之怀中的姬檀都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去望他的反应。不过转瞬间就将顾熹之的心思摸了个一清二楚,轻笑一声,倩兮入耳。 顾熹之正紧张思忖呢,被他忽而笑地一顿,不禁不满地拍了他一下,垂首道:“笑甚?” 姬檀双眼眯着,姿态慵懒惬意,完全信赖地伏在顾熹之身上,嗔道:“我说你啊,果真是个木头,我若不想你做太子,与你生了嫌隙,还费心助你做甚。” “为了我,去争那个位置,好不好?” “为我,义无反顾所向披靡,你会做到的,对吗?” 顾熹之迎上姬檀的目光,即便他本来也要这么回答,但不知怎的,油然而生出一种使命感,铿锵坚定道:“好,你说的……都对,我会做到。” 姬檀低低地笑出声,牵连地胸膛都在不住震动,他指尖顺着中衣缝隙,灵巧滑进顾熹之的衣服里,声调悠悠,有恃无恐,“我就知道,不论我说什么,熹之都会答应,都会做到,永远不会疑我,是不是?” 顾熹之无奈地在他额头一点,将人强势箍在怀中,“是。所以,莫再顽皮了,你再这样,我可就真控制不住自己,做不住柳下惠了,你也不想,被我强迫罢?” 姬檀眼睛往上一翻,心道,你若是敢强迫那才好呐。 不开窍的男人,他又不是什么易碎的薄瓷,用得着这么珍而重之对待么,再这样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他也吃不上。 想着,姬檀又不高兴了,在顾熹之身前指指点点,戳戳作弄,冷哼道:“我若不主动嫁你,你敢筹谋今日这一切吗?” 顾熹之被他戳的又是痒,又是燥热难当,忙捉了他手指,细细摩挲着,“那当然——” 是不敢的。 但是,他会努力争取的,会不断往上爬,做姬檀想要他做的任何事,倾尽一切给他更好的未来,到那时,他准备好,兴许胆敢向心中的明月、金尊玉贵的心上人剖白自己的心意。 姬檀一见他就晓得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埋怨道:“就你这样的,等你想清楚了,我早娶了旁人了,哪还轮得到你,笨。” 顾熹之登时将他搂紧,几乎嵌进自己身体里去,不容置喙道:“不许。你不许娶别人,也不许嫁。” 姬檀不顾腰身被搂的发疼,反而挑眉哼笑:“不许?你凭什么不许,你是我什么人呐,还不许,想得倒挺美。” 顾熹之这下眉梢也紧绷起来了,郑重宣告道:“你是我的妻,自然不准和旁人接触。总之,决计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姬檀闻悉一腔的反骨劲也上来了,对他指指点点,声情并茂地控诉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妻啊,你我成婚都多久了,我还当你不知道呢,整天说什么我是你心中明月,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心上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是有何隐疾呢,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 话音未落,顾熹之被激地堵上了他的唇,又亲又吮。 姬檀一双莹莹溢彩的桃花眼亮得惊人,却仍旧一把推开了顾熹之,对他下最后的通牒:“你再这样,我就不要嫁你了,我要和你分开。” “这件事情,你想都别想,绝无可能。”对旁的事情,顾熹之或能容忍,或许踌躇,但是这事,没得商量,即便是姬檀所说,也不能。 身为一个男人的占有欲完全被挑了起来,顾熹之再也克制不住地,啃了上去,埋首在姬檀颈项间,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姬檀闷哼着,做推拒状,却丝毫抵抗不了此刻被激出占有欲的男人。 但是,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温顺听话惯了的忠犬再如何被挑逗刺激,也做不成狼,除非,持续不断地激他。 第139章 “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吗,我偏不,你当自己是谁……你我不过名义夫妻,即便互通心意,我也并非完全独属于你,我非要出去,你总有不在家的时候,我最近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你又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姬檀便短促地惊呼了一声。 竟是顾熹之直接按住他的身子,一把将他身上的丝绸中衣,撕裂了,撕、裂了。 破布一样扔下了榻。 深秋冷峭的冰凉空气一下窜上背脊,饶是房里有暖炉,仍令姬檀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这还不止,顾熹之不容反抗地握住了他纤秀的腰身,瞬间欺近,将他围迫地退无可退:“你说什么?你不独属于我,还想要出去结交新朋友,不要我?!” 姬檀身躯微微哆嗦,又是冷,又是颤,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抗拒。 无声胜有声。 顾熹之眼底都逐渐变得深幽而黯红,再也受不了了,扼住他白皙细瘦的脖子,将人掐进了床褥之间,欺身压了下来,直奔主题。 姬檀当真是腰疼,脖子也疼,身子被顾熹之毫不留情咬噬地颤抖,眼底却终于盛了一抹得逞、满足狡黠的笑意。 他双臂欲拒还休、若即若离地环住顾熹之的脖颈,眼神下瞥,唇角微不可查地餍足勾了勾。 ----------------------- 作者有话说:今天继续码字,后边正常更~ 第114章 月上中天, 床榻吱呀着晃动。 姬檀实没想到顾熹之被刺激之后是这样的,场面完全失去控制了,或者换个更准确点的说法, 因为他没有主动明说这方面的意愿, 顾熹之又太过珍视、尊重他的感受,即便再想得到他,也还是勉力控制住了自己。 姬檀从前不察,现下才切身处地地感受到了顾熹之对自己蓬勃的占有欲, 以及, 侵略欲。 反应过来时, 已然招架不住了。 脸颊愈来愈烫,视线左飘右闪,起码……起码先找个东西让他遮一遮, 也好缓和这阵教人手足无措的窘态, 偏生他的中衣都被顾熹之给撕碎了。 这人怎么这样。 瞧着斯文在外,竟如此蛮横其中。 姬檀赶忙一把扯过旁边的衾被,将两人叠覆在一起的身躯促狭拢住,掩在这一方被褥之下, 如此,总算稍稍放下心了。 然而,他这颗心还是放早了些,顾熹之头也不抬地只顾正事, 一心埋头苦干。片刻之间, 姬檀只觉腰腹部一凉,不知何时他的亵裤带子都松散开了,被一只略生了薄茧的手掌堪堪把握。此时此刻,姬檀仿佛变成了那根柔软无依的衣带, 被顾熹之肆意摩挲狎戏着。 即便如此,顾熹之待他也还是温柔无比、珍惜无比、虔诚无比。 哪怕是这种时候,箭在弦上,他那视若珍宝的态度始终如一。 可这又有什么用,缓解不了丝毫他的羞赧、紧张、不好意思,姬檀连同下瞥的眼神都即时收了回来,不敢再多看一眼。 ……明明是极愿意的,此刻脸却像要熟透了一般。 都怪顾熹之。 都是他的错。 若不是他跟块木头似的,自己何至于此。太讨厌了。 姬檀越想越是郁闷,越是郁闷就越脸烫,最后干脆像张烤熟了的烙饼,把自己翻了个面,埋进枕头里,这才稍稍舒坦了点。 不过动作还远没有结束,顾熹之换了个面也仍旧驾轻就熟。无他,唯对姬檀的一切都太熟悉了,而且,背面其实更加方便他行事。 顾熹之已然明了姬檀的意思,也才知道,原来他想要这个。 倒不是自己不想,只是,他始终记挂着上一回临到关键时刻姬檀倏然不正常的反应,想要慢慢将他的顾虑打消,再顺其自然行床笫之欢,不想他这么快就自己想通了,出乎顾熹之意料。 不过,这是好事。 顾熹之自是兴奋,不是被姬檀刺激的,而是,他本来就是此种心情,他喜欢姬檀好久好久了。仿佛从一出生,从有意识,从他们斩不断的命运羁绊开始,他就已经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好高兴,心里的喜悦无以言表,止不住要漫溢出来了。 整个人似浸在了蜜糖里,又似轻飘飘的能飞起来。 最后,顾熹之情深意切地抱了姬檀一下,在他白皙光洁、氤氲着檀香绒热气息的背脊上落下一吻,喜极混乱道:“檀儿,我爱你,特别特别珍爱,你是我最宝贵的珍宝。往后,我一定加倍地对你好,疼惜你,什么都听你的。” 姬檀耳朵动了动,没有回话。 “现在,我继续了。” 顾熹之又是亢奋,又是郑重其事地仿佛处理头等重大紧急的政务,这让姬檀没法回避了,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以示同意。 顾熹之立即麻利地动作起来。 一边细细密密亲吻一边不住安抚着姬檀,虽说姬檀早有准备,但头一遭面对这种事情,还是不由紧张,顾熹之耐心地教他放松,手掌抚至他腰后时倏然一顿,旋即轻笑,道:“你这里竟生了两处浅浅的腰窝,好生可爱。” 光说不算,他又爱又怜地在这处不断摩挲。 姬檀周身颤栗地泛粉,忍无可忍翁气道:“闭嘴!别说了!!” 连耳朵也一并堵上,权当自己是张听不见也看不到的烙饼。 顾熹之晓得他羞赧,会心一笑,不再摸这处,转而不轻不重地在腰窝上亲了一口,继续往下。 这当真是很要命了,顾熹之碰的地方是他平日除了沐浴,自己都不会接触的,不仅敏感,更有一种自己被完全剖开了的错觉,姬檀一下紧闭上了眼睛,指尖都瑟缩着蜷了起来。 “檀儿,乖宝,出来点,别往枕头里埋,会把自己闷坏的。”顾熹之同时兼顾上下,把姬檀脑袋往外拔。 刚拔出点,姬檀就又贴着被褥蛄蛹了回去,连不满的哼声都嗡嗡哝哝的,显然并不情愿露面。 虽说不影响那事,但他怎么……赧成这样了。 一时之间顾熹之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又被勾地心痒难耐,亟不可待想见他现在的表情和模样,一定可爱动人极了,光是想想就让人忍受不住。顾熹之登时心情愈加亢奋,眼底一片漆深灼热的光,可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完全相反,温柔到了极致,体贴到了极致,完美藏好了哄诱意味。 任何男人,再是木讷,到了床榻上皆本性难移。 可惜,此时的姬檀已经全然不会思考了,他只听得见顾熹之温柔唤他道:“乖宝,转过来,转过来好不好?” “我想看你,你生得这样好看,我好喜欢。” “一见心簇,久未能息,今夜更是如此,这样的你我不想错过,你的任何美好时候我都不想错过,所以,面朝向我,好吗?转过身来,让我瞧瞧,好不好?” 姬檀不可抑制地心动了。 他亦是如此。 更别提这是他与顾熹之第一次同房,他也……不想错过的。 羞赧跟这种人生的关键时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正好顾熹之持之以恒地柔情哄他,揉搓他道:“小狸奴,乖,从枕头里出来,到我怀里来,好想抱你,好想拥有你,永远也不松手……” 姬檀心头想法和他一样,闻言努力克服住了臊意,转过身来,慢慢向顾熹之身边靠拢。 就在他甫一转过身来之际,被顾熹之一览无余地看清了颊上两抹绯红的神色,活脱脱熟透了的脆桃,只待采撷,顾熹之再也忍耐不住,转瞬间褪去诱哄的温柔,一把握住姬檀分立在他身侧的纤细脚踝,将人骤然拉近,彻底占据了。 “!——”姬檀短促地惊呼了一声,喊声还未出口,柔软的唇瓣先被顾熹之精准吻住了,上下皆被攫取占有,姬檀一下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他被骗了! 他竟然被一向老实的顾熹之欺骗了! 这个混账东西!! 姬檀瞬间气愤地眼尾都泛起了红,又被顾熹之温柔抚开,悉心亲吻。这时候才来的真心实意,还管什么作用,姬檀忍不住抬手捶打顾熹之。 却使不上多少力气,反而泄出断断续续的低吟,被他愈发强势占有,姬檀禁不住声音都哽咽了。 顾熹之又心疼地来抱他、安抚,与他额心贴着额心,鼻尖贴着鼻尖,耳鬓厮磨,柔情蜜意的哄慰话不断,可动作一点也没含糊停顿,姬檀几要破碎在了他的怀里。顾熹之便给他借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环着自己的脖颈。姬檀好不容易缓和过来一点情绪了,还没好好喘口气,又被顾熹之掐住腰身,连拇指都按在了他战栗的腰窝里,将他拥抱欲深。 眼泪不受控地唰地就掉了下来。 砸在顾熹之颈窝里。 继而消失不见。 姬檀眼睫垂坠着细小泪珠地攀在顾熹之肩头,愈想遏制住泪意,眼睫却愈发发红湿润,最后忍无可忍,一口叼在顾熹之出了细汗、凸起的喉结处。 分明他才是那个咬人者、过分者,此刻神态却呜呜咽咽的,仿佛落水湿透了的小猫,好不可怜。 第140章 破碎清丽至极。 ……更想教人欺负了。 顾熹之一贯以姬檀为重,疼爱宠护他,唯独在这种时候,恶念深重地想要将人欺负已极,吞吃殆尽,骨肉渣子都不剩。 这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珍宝,谁都抢不走,谁也休想夺取,绝无可能。也只有他,可以让姬檀这样。 想着,顾熹之动作愈发温柔体贴地抚摸姬檀的三千青丝,在上面细密地吻着。 姬檀视野朦胧,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就咬顾熹之肩头一点朱砂胎记,狠狠咬,用力咬,直到见血为止。 谁让顾熹之骗他的。过分,太过分了。 这个坏家伙。 孰料,顾熹之被咬更精神了,一番过去又是一番,好似永无止境。 姬檀气得又漫出眼泪,被顾熹之捧住脸颊,柔情吮吻干净。 几番折腾过后,顾熹之方才渐次徐下,姬檀呜咽了一声搂紧他的脖颈,望向窗外高悬明月,似在盘算这漫漫长夜还有多久结束。 他想止息,身上的人却不想,顾熹之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他,与他呼吸交缠道:“你想不想到上位来?” 姬檀以为他终于大发慈悲准备结束了,深吸了口气点头。 可怜见的,又乖又碎,顾熹之将他抱到自己身上来坐好,在他心中的明月和天地明月之下,又一次地、深深地将人全盘完全拥占住了。 姬檀惊叹之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只因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他完全始料未及,甚至,过分得寸进尺了,姬檀不禁垂首望向自己的小腹,却又由于脱力身体向后仰去。 被顾熹之一把揽了回来,一遍遍地温情款款呢喃:“檀儿……檀儿,我喜欢你,特别喜欢。谢谢你也喜欢我,愿意将全身心地交给我,我好欢喜……” 姬檀耳畔一片混沌,他什么都无心去听了,只是坚强地、宛如一支茕茕孑立的晚山一般热烈绽放。 清辉之下,靡丽已极。 湿润的桃花眸仰望广袤的天际那一轮明月。 那月恒远,而他这弯明月却要汩汩融化了。 悬下的三千青丝连带姬檀整个人都被顾熹之重新捞回到了怀里,顾熹之爱怜地拍抚他,却又不舍就此放过,最后一次诱他,这次之后,他就决计偃旗息鼓了,不再欺他。 “好檀儿,你也唤唤我,好吗?” “我想听你唤我。” 姬檀起初也有断续唤他的,只是后来实在没有力气了,嗓子有些哑,也有些干疼,就不再出声,只剩下本能的期艾碎吟。 不过,他还是爱慕顾熹之的,与他行夫妻间事,他亦是高兴的,最后再答应他一个要求,出声唤他。 “……熹之。” “不对,不是这个,你唤过的,还记得吗?你唤我,唤对了我就放你。” 姬檀大脑一片呆茫,全被顾熹之牢牢占据着,哪里还记得唤过他什么,但是不对,他就只能换一个称呼,蹙紧纤眉想了一会,改口道:“狗蛋儿。” 回应他的是顾熹之往他臀上拍了一掌,没有应允。 ……又错了。 姬檀也不高兴了,还能有什么。他累了,好想歇息。 但是决定权落到了顾熹之手里,他现在处于下风,只能被迫妥协。 尝试着唤了个亲近的称呼:“……大、大郎?”顾熹之是嫡皇子,排行一,这回总没错了罢。 顾熹之抿唇望他,这么叫……也行,不过这个称呼不是很好听,不是他最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再唤。” 姬檀不想理会他,可是顾熹之这时偏同他作对,他不出声他就发狠欺他。 姬檀眼里不知不觉又蓄满了泪,委屈哽咽道:“殿下。” 闻言,顾熹之猝然一顿,没有惩罚,只有无尽温柔爱意地捧住他的脸,为他仔细拭去了眼尾清泪,虔诚道:“不对,你不应这样唤我。你才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唯一的、深深挚爱的殿下,此生不变,记住了吗?” “在我这里,你始终是那个金尊玉贵、位高权重的上位者,可永远驱策于我。” 姬檀动了动唇,想反驳如果真是这样,那顾熹之现在就在以下犯上,他根本不敬爱他。 他是骗子,惯会哄人。 顾熹之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道:“床笫之上除外,其余我都听你的。” 姬檀在心里不出所料地翻了个白眼,再也不信他了。 可是顾熹之还不肯出来,这个称呼还没有答对。 他真的……快要禁不住了。 腰腹之下酸涩地厉害。 “新婚之夜。”顾熹之见他是真想不起来,好心提示。 刹那间,那一日百转千回的思虑和故意逗弄顾熹之的场景重新映入脑海,姬檀脱口而出:“夫君?” 顾熹之眉开眼笑,道:“对了。” “往后,也要一直这样唤我。” 姬檀简直眼泪又要下来了,好不容易终于唤对了,他只想立刻马上结束眼前混乱的一切,他真的吃不消了。 可是等了片刻,顾熹之始终不曾结束动作,姬檀不解地伸手戳他。 顾熹之握住他骨节分明纤长白皙的手指,并在上面亲了亲,哄道:“最后一回了,完事就抱你去沐浴。” 姬檀的清泪一下滑进长发里,那一块的头发都湿了,气怒拍打他道:“骗子!你又骗我!我不信你了,滚出去……” 顾熹之因他情绪大起大伏也十分辛苦,只好加紧速度,尽快结束。 打他无果,反让自己身子彻底软塌下来,跌进顾熹之怀里,姬檀又开始生气。 奈何顾熹之就是不为所动,还得姬檀软下声音求他,“夫君,我真的不行了,你行行好,饶过我罢……夫君,求你……” 顾熹之被他哀求地额角青筋直迸,捏紧姬檀下颌,不由分说地堵住了那张红润绝伦的唇,沉声道:“想要我饶你,就别再出声。” 姬檀再这样亲热唤他,到明天也结束不了。 感受到他情绪的蓦然变化,姬檀赶忙住嘴不敢多言了,咬紧仿若涂朱的唇瓣,一点声也不敢再出。 直到,精疲力竭,再也支撑不住。 姬檀眼皮还清醒睁着,却完全脱力,歪倒在了顾熹之怀里。 顾熹之心疼却又餍足地接住他,终于,偃旗息鼓终止一切。 将亲密无间的爱人打横抱起,前往沐浴。 第115章 清晨时分, 天光涌入室内。 姬檀眼皮微微颤动,顾熹之连忙侧身,为他挡住了晨光, 然而随即他还是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 仰头确定顾熹之在身边,一个娇懒地翻身,趴进他怀里,咕哝道:“怎么不睡, 在坐着呐。” 顾熹之心满意足地抚摸姬檀顺滑如绸缎般的三千青丝, 道:“想你一醒来, 就可以看见我。” 说罢,俯身亲了亲他头顶。 姬檀哼唧一声,垂在一旁的手随意往顾熹之身上拍了拍。 顾熹之顺手牵羊捉住他手, 摸了又摸, 举到唇前欲亲。这个熟悉的动作让姬檀一下梦回昨晚,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哧溜一下抽回手往被褥里一钻,控诉他道:“你个骗子, 昨夜就欺我,今日休想得逞!” 不仅如此,一整团被子都气鼓鼓的,顾熹之简直哭笑不得。 想安慰他, 试图解释, 奈何看着严丝合缝的一团连人带被,实在无从下手,只好在被子上轻拍了拍,哄道:“你知道的, 乖宝,我是太喜爱你了。” 姬檀不听他的花言巧语。 顾熹之没办法,坦言道:“我今日还得去皇宫当值,要迟到了。”言下之意是临走之前想再看看姬檀。 姬檀装作不懂,并不出来。 顾熹之再接再厉,道:“不过我今日会早点回来的,有礼物送你,你肯定喜欢。” 说完,顾熹之耐心地等了一会,姬檀仍未给予回应,顾熹之失落地起身,拿过搭在一旁的衣裳开始更衣,就在这时,密不透风的被褥悄然掀开了一条缝隙,旋即,姬檀探出了脑袋,目观顾熹之拾掇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顾熹之蓦地转身精准捧住了姬檀脸颊,在上面好好亲吻了个够。 姬檀不住后退,却退无可退,只能任顾熹之予取予求。 最后,姬檀实在不耐烦了,皱着脸推搡顾熹之,“不是要上值吗,还不快去,晚了被陛下挑刺,我可不心疼你。” 顾熹之摩挲他柔软的面颊,轻笑:“嗯,你不心疼。” 姬檀羞恼:“我就是不心疼,哼!”说罢,倔强地扭过头去。 顾熹之没忍住笑出声来,在姬檀一个眼刀来临之前赶紧收住,摸摸他的脑袋,温柔道:“好,是我心疼你,好罢。昨夜你累着了,今日好好休息,多睡会,我让人炖了暖身滋补的羹汤,你起床就可以用。” 姬檀不屑一顾:“谁要喝那种东西!” 顾熹之同他耳鬓厮磨,声音低沉而又温柔:“是,你不需要喝,可是我想给你补补身子,看你瘦的,腰身我两只手都能握得过来……” 第141章 话音未落,被姬檀连连推搡,嗡声嗡气的,瞧着还有几分羞赧,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喝的,你快走罢!真要迟到了!!” 顾熹之见他羞怯,时候也确实不早了,不再耽搁,将姬檀的被褥妥帖掖好望着他继续睡,动作麻利地快速拾掇好自己旋即便出了门。 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尤其是,他想送给姬檀的礼物。 日上三竿时分姬檀才再次睡醒了过来,此时顾熹之早已离家,姬檀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来,发呆望向顾熹之先前睡的那张次榻。 小印子进来侍奉姬檀更衣洗漱,目光注意到主子在看那张榻,笑吟吟道:“公子,那榻坏了,奴婢已经着人前来修缮了。” 姬檀蹙眉:“又坏了?” 看来这房里的床榻质量确实不如何,罢了罢了。 “不必麻烦了,直接搬走便是。” “那大殿下晚上回来宿在何处?”小印子噙着笑问。 姬檀睨他一眼,正色道:“他,自然是和我宿在一处的。咳,行了,还不侍奉我更衣,多嘴。” 小印子被挤兑了两句,反而抿唇一笑,道:“公子今日气色真好呐,稍后洗漱完是先用炉子上煨着的羹汤,还是食些清淡的粥点?” 姬檀啧了一声,作势要打他,“没个规矩,你也来劲了是吧?!” 小印子侧身一躲,和主子笑闹起来。 属于姬檀的崭新一天正式开始了。 今日不但天光明媚,人也神清气爽,除了身体还有些酸软的余韵之外,一切都好的不能再好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事,对于姬檀这样习武的人来说,好好睡一觉就全部补足回来了,影响微乎其微,他现在比顾熹之还精神。 精神归精神,姬檀整个人还是慵慵懒懒的,不想动弹。 早午膳都是小印子端到房里来给他用的,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姬檀斜倚在铺了软垫的软榻上支颐看书,偶尔走神,会不由地想顾熹之现在在做什么,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这呆子,要么不开窍,要么开过头了,搞得姬檀倒真生出了几分期待。 想着,自己都不禁笑了,双手抱臂趴在小几上,愈发心不在焉了。 顾熹之说到做到,没有让姬檀等太久,下晌赶在傍晚之前就早早地回来了,抱着一个箱子亟不可待步入房间,一眼看到坐在窗前、被天光照耀得玉面生霞昳丽绝伦的姬檀。 这一看,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轻而极缓地不由自主向姬檀靠近,最后还是姬檀率先反应过来,起身出乎意料地莞尔道:“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今日政务不忙吗?” 顾熹之讷讷地:“忙……不是,只是,没有你重要,我想着早些回来见你,就回来了。” 姬檀没有忍住,掩唇一笑,一双莹然顾盼的桃花眼含情觑了顾熹之一眼,问他:“那这又是什么?”这个大个箱子,姬檀实是想不出来顾熹之会送他什么礼物。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顾熹之将箱子郑重交到姬檀手里。 “什么呀,一本正经的。”姬檀将箱子抱到桌上,嘀嘀咕咕地打开了。下一瞬,神情怔住,不可置信地展开红线束起的大红洒金丝帛婚书,上面的名字、生辰八字、内容全都换成了他二人。 这是一份情意绵绵独属于他们的婚书。 “你什么时候……” 姬檀话音未落,就被顾熹之从后整个抱住了,顾熹之亲了亲他侧过来的面颊,温声道:“早就写好了,一直没有给你是聘礼尚未准备周全。” 姬檀笑意吟吟,道:“你之前不是下过聘了,我收下了。” 顾熹之抱着他腰,神色歉疚:“那怎么能行呢,当时不知是你,聘礼简单,不过敷衍了事罢了,如果我早知道,便是倾家荡产也要给你最好的!”说着,顾熹之又没了底气,他再如何绞尽脑汁倾家荡产也不过是个甫一为官的探花郎,一穷二白的,哪里敢娶彼时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他的檀儿这般金贵,若不是如今恢复身份,他还要望其却步。 可即便如此,还是委屈他了。 “对不起,檀儿,和我在一起终归不如你从前的生活。也谢谢你。”不然,他便是穷其一生怕也难以和姬檀终成眷属。 姬檀以手支颐,心道,那段日子除了每日往返顾家和皇宫辛苦了些,其他的倒也还好,尤其逗弄顾熹之,极有意思,是他这十九载人生里难得的欢愉,现在亦是。 不过姬檀自然不会如实相告,而是一抬下颌,骄矜道:“你既知道,以后可要好好听我的话。” 顾熹之在他脖颈处亲昵地蹭了蹭,道:“自然,都听你的。” “床榻上也是。” “好……不行,这个我控制不了。” “你!”姬檀登时警告地乜了顾熹之一眼,顾熹之趁机一亲芳泽,精准攫取住那两片宛若涂朱的唇瓣。 姬檀一脸懵地晃了晃脑袋,推开顾熹之,道:“我还没看完呢,不许再动手动脚的。” 顾熹之莞尔听话:“谨遵妻训。” 说罢,果真安安分分抱着姬檀不再闹他了。 姬檀又警告地乜了他一眼,耳垂泛红,当即不再理会这人,继续翻看箱子里的物什。 除了婚书之外,还补充了礼书,迎书,一字一句,情意自现,姬檀甚是满意,将其重新妥帖收了起来,之后就由他保管了。箱中剩下的,是一沓房契地契、田产铺子凭证和财宝钱帛的名录,以及掌管这些的钥匙印信。 “这套庄子……”姬檀欲言又止。 顾熹之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那张凭证,接话道:“从前是你的,后来陛下赏赐给我了,现在物归原主。这些田产铺子是母后给的,说是,给你作聘,原本应当的头面首饰换成了钱帛珍宝,还有我手中的财物库房,都给你,一切任你取用、掌管。我知你司空见惯,并不稀得这些黄白之物,可时间仓促,目前我只能准备出这些,先给你,以后有好的,我再补给你,好不好?” 顾熹之满心期待,希望姬檀能对他更满意一点,不要后悔嫁与他。 察觉他的紧张,姬檀故意道:“如果我说不好呢?” 顾熹之抿了抿唇,道:“那我也不会和你分开的,反正,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 顾熹之理直气壮,有理有据。 姬檀被他坚定不移又紧紧绷着的表情逗乐了,散漫笑道:“我又没说不要呀。” 他虽司空见惯,可那又如何,见到的和愿意毫无保留送他的全然不能相比,虽是些黄白之物,却是顾熹之对他的一片真心,真金白银实打实的真,再没有比这更能打动人心的诚意了。 这也是姬檀从未设想过的、脱离天家后的安稳生活。 阳错阴差,却终得圆满。 姬檀早在身份暴露之际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其实也无需准备,身死之后,一切皆消。 他这号人物没有丝毫影响。 可顾熹之深深地影响了他,也,改变了他。 姬檀从前不好龙阳,当然,现在也仍旧不好,他只是纯粹地喜欢上顾熹之这个人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一心一意为自己倾心付出的人,日久见人心,日久生情,等意识到时,他亦情难自已了。 如此,自是顺势而为。 “聘礼我就收下了,记住你今日的保证,日后假若有违,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熹之高兴地直接抱起姬檀,笃定不移道:“放心罢,不会有那一天。” 姬檀居高临下审视他志得意满的面庞,不再犹豫,捏起顾熹之下颌,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自此,同心同德,胶着不分。 ----------------------- 作者有话说:中秋节快乐宝子们w 下章正文完结,本来想一章完,高估自己了,写完就发。另,评论区掉落红包,大家节日玩的开心呀~~ 第116章 下雪了, 柳絮般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姬檀肩上,姬檀忍不住走到院里,抬手接住漫天的雪花。一雪落而知近年关, 除夕百官宴近在眼前, 可是皇帝仍未表露出立储之意,这让姬檀不得不忧心如焚。 今年是他被废黜、顾熹之甫一恢复皇子身份的第一年,往后,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朝局暗流涌动, 越往后越凶险。 姬檀多少能够猜到几分皇帝的心思, 顾熹之必定会被立为太子, 但不是现在,至于是什么时候,全凭皇帝心意。 可惜, 皇帝想要亲手培育出一个完全忠于自己、便于掌控的储君, 姬檀也想要,并且,高他一筹。 现在,顾熹之听他的了。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今万事俱备,只差皇帝决意这最后一步,而皇后为避免儿子将来沦为众矢之的,也会不遗余力相助, 争取早定乾坤。外力方面姬檀毫不担心, 有他在暗中筹谋斡旋和皇后的势力相助,足够了,于内顾熹之的能力也足以胜任,储君而已, 不算什么,边学边做便是了,端看皇帝的意愿。 第142章 奈何君心比海深,他纵然算无遗策,却难保皇帝反而忌惮顾熹之。 不过既然顾熹之决意争权,图穷匕见这一步是免不了的。 最坏的结果同他从前一样,和皇帝分庭抗礼。 没有关系。 姬檀心想。 争权夺利固然凶险,但至少,主动权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比砧板上的鱼肉要强。如此一来,皇帝不论是容不下他,还是忌惮顾熹之,总要考虑这件事所需付的代价筹码,如果得不偿失,失去制衡,皇帝就不会这样做。 而这,正是姬檀想要争取的夹缝生机。 再之后,顾熹之一旦顺利成为太子,皇帝想要掣肘他,就必定会从自己这个软肋出发,由此推测,往后的数年他都可性命无虞。 剩下的,走一步算百步便是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没道理现在不行。 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姬檀就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想着,心情终于释然了,飞雪之中,姬檀绽出了一个比冬日灿阳还要明丽的笑容。 下一瞬,一件绯红绣着流光溢彩金纹的狐绒大氅披到了身上,姬檀转头,是顾熹之。 “大雪天的,怎的穿这么少就出来了?”顾熹之将姬檀整个圈进怀里,密不透风抱紧。 姬檀顺势一仰头,靠在他肩上,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顾熹之道:“从今日起我就不在翰林院当值了,等交接完了手头政务,年关过后正式开始学□□子应理的朝政。”说完,侧脸在姬檀冰冷的额上温柔贴了贴,将人怀抱地更紧。 姬檀靠在他怀里,微眯着眼莞尔道:“这是应当的,你早该放手翰林院那边了。” 顾熹之不置可否,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你不要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决计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姬檀一怔,旋即心领神会顾熹之和他想的一样,也分明他的态度了,转过身来心满意足地回抱住他。 抱着抱着,漫天飞雪下两人情难自禁拥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开。 最后,顾熹之直接将姬檀打横抱起,回房间去。 姬檀抿了抿唇伸手拍他,“现在还是大白天呢。” “我知道。” “那你……这又是作甚。” “方才回来的路上见街上卖的鱼不错,鲜嫩肥美,这时候冰层下的肥鱼拿来烤最是好吃,我已让人置好烤架了,回去就弄给你吃。” “就这点事,大动干戈的。”姬檀调笑着轻踹他一下。 顾熹之俯身亲了亲他,声音缱绻地:“半日不见你,想得厉害,想抱一抱你嘛。” 姬檀心里餍足,面上却一派骄矜自得,手腕勾着顾熹之的脖颈,向下使劲将人压向自己,在他略微冰凉的唇上啄了一下,耳鬓厮磨道:“那便,准了。” 顾熹之顿时手臂收紧,将人往上抱了抱,大步流星回房。 冬雪凛寒,可这一方院落之内却是其乐融融,这样温情脉脉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腊月小年。 这天顾熹之并未进宫与皇后团聚,姬檀问他,为什么不去。 顾熹之望他,道:“今年虽然是我与母后相认的第一个年关,但也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一起共度的小年,我不愿留你一人,总是要陪着你的,至于母后那边……除夕有百官夜宴,届时母后也会出席,便算是一同贺岁了。” “好。”姬檀笑道。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消说,但是,足够了。 一年的最后几天,顾熹之卸去繁冗政务,总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以在家整日陪着姬檀,然而,他不过起床去了趟膳房,看看早膳吃什么,吩咐人多做几样姬檀喜欢的点心,顺道去书房理了理早前处理完的案牍,春节之前他都不会再翻阅公文了,估摸着时候正好,彼时房里娇懒的狸奴也该伸展腰身睡醒了,顾熹之上赶着回去伺候人,不想竟人去榻空。 问了屋里收拾的下人,才知他离开后小狸奴就起来了,更衣出了门。 姬檀在外做什么,或是出门游玩顾熹之从不过多干涉,不过,他在这时候行色匆匆出门,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事情,大抵是他又做了些什么。 姬檀和朝中官员一直有联系,甚至,除却他的旧部之外又新笼络了不少政治势力,这些顾熹之全都知情,但他容许,他希望姬檀手握权势,有随时自保的能力,和足够的底气,以及自己开拓出一方天地供自己挥斥方遒。 毕竟,这才是他,也是自己从一而终为之喜爱、倾慕的心上人。 是以,不论姬檀想做什么,尽情放手去做好了,他都会站在他背后。 不过,小狸奴动作太过冒险激进,他也是要及时干预制止的,否则,被上面那位盯上就不好了,故而有了姬檀回家、顾熹之正正襟危坐在大厅里等他这一幕。 姬檀看见他,摘下沾染了凉意的绒毛兜帽,将手里的暖手套递给小印子,走上前去,顺势往顾熹之怀里一倚。顾熹之面呈肃色,手却极自然地搂紧了姬檀,将人环住。 “你做什么去了?” 察觉他话音里的严肃,姬檀登时眯了眯眼,觑他:“怎么?” 顾熹之和他对视,不消片刻就败下阵来,高举双手投降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现在这个暗潮汹涌的当口,你——” “不用担心,我没露面,只是去集市做了一件小事。送我们那位陛下一份不成敬意的新年贺礼。”姬檀说罢,微微笑了起来,在顾熹之怔忪的目光中猝然亲了他一口。 顾熹之顿时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将他抱紧,头埋在姬檀身前不住轻拱,“那也不能……多危险啊,你有事情叫我去办就好了,不必亲自行事。对了,你送了陛下什么贺礼?” 姬檀狡黠地弯眼笑,“不告诉你。拭目以待。” 顾熹之拿他没办法,伸手在他额上轻弹了一下,似嗔似幽怨地道了句“调皮”,旋即便与他亲密无间地贴在了一处,你侬我侬,一刻也不得分离。 屋里侍奉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十分熟稔地垂下首,默默转身退下。 真好,又是主子省事的一天。 侍候这两人,再没有比这更轻松钱多的活计了。 除却那天早上的小插曲外,除夕之前姬檀就再没出过门了,一来天冷,他懒得动弹,二来大事小事都有下人操办,他只管吩咐使唤即可,再不济也还有顾熹之。顾熹之不愧是寒门长大的,什么都会,譬如剪窗花、给他们的房间贴对联、题字之类,皆由他一人亲力亲为。 当然,共筑他们的小家姬檀也是出了力的,他给顾熹之搭了自己的手。 不仅如此,他沉浸在清点名下产业中,好给底下的人发贺岁红包,自然也少不了顾熹之的。 姬檀从前为太子时手中就有不少产业,不过这些产业或是被当作人情往来,或是皇家惯例赏赐人,消耗的也多,真正握在手心里的反而没有多少,至少,没有现在充盈,主要因为顾熹之送给他的,便是他一人的,只进不出,钱财自然累积的多了。 姬檀看着那数不清的天文数字,心里一阵欢喜。 已经在盘算着做点什么了。 顾熹之抬头望他,好笑道:“什么时候变成小财迷了。” 姬檀心道,哪有人嫌钱多的,正要回话,门外匆匆传来下人的禀告声,竟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过来了! 能让掌事嬷嬷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亲自登门的,不会是小事,顾熹之立时放下对联,和姬檀对视一眼,起身往门外去,姬檀与他一起会客。 掌事嬷嬷匆忙向顾熹之行礼,顾熹之提前道:“不必多礼了,出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召二位进宫。”嬷嬷面色凝重道。 “可有说是何要事,距离百官宴还有几个时辰呢。”这句是姬檀问的。 嬷嬷也不避讳他,单刀直入道:“议储。” 闻言,两人心里俱是一惊,顾熹之虽然极想尽快成为太子保护姬檀,但这事他说了不算,得皇帝首肯下旨,原以为除夕之前是没指望了,他还在心里忧愁别的法子成事,未曾想峰回路转,顾熹之第一时间看向姬檀。 姬檀却很冷静,仿佛早有预料。 还有人在,不便询问,顾熹之强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先去更衣,准备立刻随嬷嬷前往皇后的栖梧宫,商量对策。 这时,嬷嬷又道:“檀儿也一起去。” 意思很明显了,如果今日除夕夜宴立储的旨意下来,顾熹之被册为太子,那他就不必再回来这里了,直接入主东宫;倘若没有册立,光官员宴上的暗潮涌动,就足够为姬檀带来杀身之祸,最保险稳妥的方法,是他和顾熹之一起去见皇后,进可攻,退可保全自身,皇后准备的倒是万全。 这一点,出乎姬檀意料。 不过,他看了顾熹之一眼,爱屋及乌就说得通了。 事不宜迟,两人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即刻随嬷嬷进皇宫。 第143章 路上,马车里,顾熹之总算将他对此事的疑惑问了姬檀,姬檀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利用了陛下分明忌惮储君,处处防着,却还要做出一副君臣父子温和的假象罢了。昔日他想借此离间你我二人,如今我不过悉数还回去罢了。” 接下来的路程姬檀和顾熹之详说事情经过。 皇帝忌惮心重,但他在人前、黎民百姓面前一直都是爱民如子,待子亲和的慈父形象,那他就没有理由一直拖着不立嫡长皇子顾熹之为储,于国家,立储有利于稳固江山社稷绵延国祚,于人民,这是一个收获人心的最直接的方式,皇帝没有理由拒绝,除非,他并非如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慈爱,皇帝没必要拿自己的千古名声豪赌。 再退一步来说,只要皇帝想,顾熹之即便成为了太子又如何,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仍是皇帝,顾熹之威胁不到他。 至多,有些权力被分走的不快而已。 但这就是皇帝,忌惮与温和慈爱的君父形象共存。 姬檀正是利用这一点,编好了歌谣让市井小儿争相传唱,让黎民百姓看见、听见、了解皇家内幕的皮毛,既不触及皇家利益,又不过分浅显,推皇帝一把,将他彻底地架起供人指摘,终于,在一年当中最热闹的除夕日,爆发了。 这下,皇帝想往后拖延都没有办法,被明明白白搬到台面上的事,如果他不解决,岂非无能? 是以,必须册立储君。 顾熹之无过,是最合适、顺应国法江山运行下的唯一选择。 爆发此事,皇后也会鼎力相助,众位官员不敢驳了皇帝的脸面,只能应和,哪怕心里并不情愿,然而,事已至此,他们心里心绪纷杂又能如何,微不足道、无用功罢了。 赢面已定,乾坤终转,姬檀不再是天家子,可他胜过天半子。 这盘棋,终究还是他筹谋赢了。 顾熹之简直叹为观止,迅速冷静下来以后快速思忖接下来的安抚之法,既算计了皇帝,就不能再触怒雷霆了。 他们得缓着来,一步一个脚印,否则物极必反。 安抚一事需由皇后负责出面,这件事情顾熹之都不能参与,但他可以提前和皇后筹谋、串通消息。 也是接下来要去栖梧宫说的正事。 皇后那边……姬檀与她终究亲缘浅薄,也不便多说,包在顾熹之身上。 即便万事都准备妥当了,顾熹之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姬檀道:“百官宴开始后你就待在母后安排的宫殿里,我会让人给你备吃的,你且安心等我回来。” 姬檀握住他手,温和但十分镇定地道:“放心,皇宫里我比你熟,无人能奈何得了我。” “那就好。”顾熹之喃喃着,心中不由紧张,但,为了身边这个人,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到地方了,两人一起下来马车,顾熹之牵紧姬檀的手,一步步往他所设的局面里走。 为了彼此,为了两人更好的将来。 不再犹豫,所向披靡。 见皇后,商量具体事宜,终于前往除夕百官宴,忙的不可开交分刻不停,姬檀看着顾熹之,宛如目睹了自己十九载的过往人生。 终于,一切都将结束,可以画上句点了。 他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感情、挚爱,不再终日如履薄冰,如置风刀霜剑之中,却始终未改自己。 卸去天家枷锁,他的一切,财富,能力,权势,失过也终得,仿佛已走过了漫长的一生,但这一次,是崭新的人生,他很满意。 终于一身轻,终于得爱人常相伴。 而他,还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从未改变。 甚好。 姬檀独坐在栖梧宫的偏殿,从青天坐到了暮色,再从暮色度至深浓暗夜,眼前的热茶换了一盏又一盏,饭菜早已凉了,可他却无心享用。 他在等。 等那个几乎完全确定的消息。 分明考虑的面面俱到,却还是紧张,手指都不由得攥紧,指节发白。 “檀儿,别干等着,用些羹汤吧,这冬日的夜里冷,喝口汤暖暖身子,是你从前最喜欢的汤,嬷嬷都记着呢。”掌事嬷嬷留在了姬檀身边,随时向他禀告消息。 姬檀还是没有心情,他问,“前边的宴会如何了?” 嬷嬷道:“放心,一直派人盯着呢,错不了。” 姬檀点点头,没再说话。 嬷嬷左劝右劝,说了许多体己话,这才哄着人用了一点汤,刚喝下一口,唇瓣沾染湿润,随即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险些翻了个跟斗,却仍止不住脸色喜色,向姬檀禀告道:“公子,陛下发话了!择日起,册立皇长子昭为储君,今夜便可入主东宫,正式赐殿,不过册封仪式和太子印信交接流程得等到春节过后,再由礼部郑重办理……” 后面的话姬檀顾不上听了,他眸中隐有光芒闪动,在溶溶月色下分外清晰。 够了,足够了,有陛下的金口玉言,立储旨意,一切总算尘埃落定了,他几乎喜极而泣。 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下一瞬,天空中一声砰然轰响,除夕夜的第一响烟花照彻了整个宫闱,万物五彩缤纷,一如他眸中光彩。 往后,他的生活都会像这样精彩纷呈,姬檀仰头望着绚烂烟花,心满意足地想。 还缺了点什么,要是此刻能有个人陪他就好了。 他要求不多,那个人他喜欢,也喜欢他,便足矣。 “檀儿。” 烟花的不断乍响中似乎有人喊他,是嬷嬷吧,姬檀心想,反正这里也没人会进来。 “檀儿,小狸奴,回头,看看我。” 姬檀神色戛然一顿,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一眼便望见了自己的意中人。 是他喜欢的,也喜欢他。 真好。 有人陪他看烟花了,姬檀笑着张开手臂,被来人一把紧紧抱住,揉进怀里,互相依偎着观赏盛大绚丽的烟花。 今后,也一直这般地绚丽下去。 当夜,顾熹之没有再回他和姬檀的小家,而是带着姬檀重入东宫,这里,又是他的地盘了,姬檀是恒定不变的主人。 之后的一切布置、安排,皆随他愿。 连顾熹之都听他的。 不同的是,这一次换姬檀被护在温暖羽翼之下,而由顾熹之来遮风挡雨。 两位当事人俱对此满意无比。 过了除夕,姬檀满加冠之龄,重回东宫。 此间太子正式变更为昭,而他在东宫内可自由活动,不受拘束,甚至,凌驾于太子之上,亦可随时持太子令牌出宫游玩,鲜衣怒马正当时,恰逢春。 不过,不允出门太远,太子不准许,易害长相思。 经年之后,帝崩,太子即位,并力排众议册立史无前例的君后,位同皇后,但不管后宫,统前朝,掌实权。 初群臣共抗之,后江山治理清明,蒸蒸日上,渐得民心,位置坐实,再不容撼动。 与帝一起,共理河山。 成为传奇佳话。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谢天谢地,终于写完了啊啊啊!!! 不好意思让大家等了很久,最后部分剧情和我最初预想偏离太多,没办法照最初的想法写,情绪精力实在跟不上,所以后面进展很慢,辛苦大家追更了,评论区掉落红包,爱你们~ 感谢还在追文的宝子,555这本后期真的是我更的最慢的一本了,总是情绪不足严重拖延症,再次和宝子们说声抱歉,以后没有存稿绝不开文,努力将文写好t^t 下章写xql后续东宫日常,以及正文内容的一点补充。另,这个结局就是我最初定下的,写到攻当太子为止,受掌实权得到想要的一切人生赢家,攻当受的牛马(bushi,亲亲夫君,后面他们成为帝后的剧情就时间大法了,不然还得写朝堂争斗夺嫡等等,感情线写完剧情就一带而过啦w 然后补充完第一个正式番外写小狸小顾没有被调换人生的番外,芜湖,终于可以不受前文影响肆意写了! 关于番外我想了至少有六七个脑洞了,后面放福利番外送给大家~因为不知道更新速度,跪orz 但是想写的不少,正文最后没写成的情节我尽量补充多写番外,尽力让这个故事更加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