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 刺客竟是我自己》 第1章 [bl同人] 《(综英美同人) 刺客竟是我自己》作者:我想回家打游戏【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从庆祝毕业的宿醉醒来后,埃利奥发现自己看东西出现了重影。这种错觉给他的日常生活增添了极大的困扰,于是他就近前往阿布斯泰戈医院看诊。 医生:你是说,你看到人身上有不同颜色的光环? 埃利奥:更确切地说,是一层从头到脚覆盖的光晕,这让我根本没法看清人脸。 医生:而且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埃利奥:是啊医生你怎么知道? 医生:这种光晕是不是有红绿金三种颜色? 埃利奥:哇塞,神医! 医生哈哈一笑,给他开了抽血检查。正在犹豫是否要去抽血的埃利奥眼睁睁地看见医生背后没掩上的门忽然走进两个红色壮汉。 埃利奥:呃,医生,这两位—— 医生:你可能会看不清路,我特地叫了两个保安来陪你去。 埃利奥:医生,你真是个好人啊。但我只是想说,他们看起来是红色的。…等等,医生,你为什么也变红了? *读前须知*: 1.正文可能会出现主角的多段情感或关系暗示(注意只是暗示),但不会详写。正文无cp结局,番外会有刺客&圣殿骑士的特别篇。 2.有多部作品的混合+时间线魔改,没看过也没关系,我会在作者有话说注释一下必要的细节。 3.会有原创刺客&圣殿骑士&路人角色出现。 内容标签: 英美衍生 超级英雄 轻松 正剧 治愈 主角视角埃利奥配角阿尔文超级英雄刺客兄弟会薇洛雷欧波德 其它:超级英雄,刺客 一句话简介:拯救世界?我吗? 立意:寻找自我,热爱世界。 第1章 “呃,其实我可以自己找到路去做检查?” “不,你不可以。” 埃利奥轻轻皱了下眉。他嗅到了某种不对劲的氛围,但遗憾的是,他原本察言观色的技巧在一片灰茫茫的视野中完全失去了用途,而他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医生给两个保安打的眼神,也失去了察觉到保安凶恶表情的机会。 但与此同时,十分幸运的是,埃利奥对危险来临时的那种“感觉”非常熟悉。 医生坐在那里,似乎正微笑着盯着他。两个保安缓缓向他靠近,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埃利奥注意到了他们拱起的脊背,以及向背后摸去的手——该死,他们居然在掏枪! “砰!” 埃利奥一跃而起。椅子的扶手在他手心里紧紧握着,忽然被舞到面前的金属座椅出其不意地掀翻了两个保安。 他没有浪费时间,保安的痛呼声和医生的斥责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埃利奥循着来时的路冲了出去,走廊的灯一闪一闪,墙壁的灰色颗粒逸散在空气中,在仅他可见的视野里摇晃着。 “停下,埃利奥史密斯!”背后有人大喊,“否则我们就要开枪了!” 埃利奥当然没有那么傻。他冲到电梯前面,戳下按键;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追过来,听起来已经不止两三个人。埃利奥着急地又锤了几下按键,但电梯慢悠悠地下降着,一点也不体谅他的心情。 脚步声更近了。 埃利奥深吸了一口气。他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就在此时,他发现拐角处亮起两扇金色的大门。 电梯还在下行中。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埃利奥冲了过去,发现门上标着“逃生通道”。 “太应景了。”埃利奥嘀咕了一声。 他迅速闪进通道,刚下了几级台阶,又想到什么似的折返,脱下身上的外套,飞快地把门背后的把手绑到一起。 此时,终于抵达的电梯打开了门,里面的医护人员疑惑地看了眼空无一人的楼道,按了关门键。电梯继续下行。追来的保安正好看到电梯门合上,他们扑过去敲电梯按键,但电梯不为所动地继续下降。 “别让那个来挑衅的刺客跑了!”光头保安队长掏出对讲机,“把电梯送回四楼。我倒要看看他能拿一个不受控制的大铁盒子怎么办。” “收到。”监控室回复。 “二队,立刻返回。”光头继续命令,“我要你们守住每个门口。” “刺客会走门吗?”有人提问。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后光头恼羞成怒地开骂,“难道我们有足够的人手守住每一扇窗?蠢货,还不快去!” 挨了骂的保安缩头缩脑地跑向逃生通道。但当他试图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后似乎有什么阻力。 “这门被锁上了?”他纳闷地嘀咕。 “磨蹭什么!” “报告,这门被锁上了!” 光头皱起眉。回到四楼的电梯打开了门,守在门口的保安立刻掏枪,被光头制止了。 “先别开火。”他命令。 门内,正在戳着按键的医护人员满脸问号地对上数个枪口。 “呃…冈纳队长?”医护人员迟疑地举起双手,“我发誓我欠你的五十块明天就还?” 光头冈纳和他面面相觑。 “该死的!”他突然大叫,“刺客走的是消防通道!” 他立刻丢下电梯里的医护人员,三两步来到消防通道门口,拨开碍事的队员。嘭的一声!冈纳一脚踹爆了那扇门。 “你们几个,下去搜。”冈纳凭经验判断刺客会往高处走,“其余人跟我上去!” “是!” 而此时,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的埃利奥已经跑到了二楼。在拐角处,他扶着栏杆翻身一跳,就稳稳地落到了最后一层楼梯上。 ‘漂亮!’埃利奥心想。 但就在此时,非常不巧的是,他踩着的那一阶年久失修,滑落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碎块。埃利奥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低头看了一眼,但为时已晚。脚下一滑,他咕噜咕噜地滚下了最后一层。 在一楼候诊的病人听到消防通道里一阵轰隆声响,诧异地转头看过去。声响很快停了下来,门被从里面大力推开,一个灰头土脸的黑发年轻人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他随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接着很讲究地用手指把散乱的卷发梳到脑后,小声安慰自己,“没关系,没人看到…” 然后埃利奥顿住了脚步。也许是因为狠狠摔了一跤,他的视野忽然恢复了正常。但也因此,他发现整个大厅的人都在瞧着他。 一阵短暂的寂静。 “他在流血!” 最先反应过来的护士抄起手边的东西就跑了过去。 肾上腺素的激增让埃利奥没有注意到他的伤口。他疑惑地检查了一下,看到手肘有一块血红的擦伤,膝盖也凑热闹似的阵阵发痛,其他身体部位似乎也各自叫嚣着喊痛,大概是因为他刚从楼梯上滚下来。 “这不严重,”埃利奥婉拒,“我自己可以应付。” “这是医院,孩子。” 护士没听他的。她审视的目光像虎斑猫教授一样严肃,埃利奥被那目光所摄,一时失语,浸透了鲜血的短袖下摆立刻被护士撩了起来。纱布一按上去,埃利奥本想说出的一句“我赶时间”立刻转化成嘶的一声。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先前子弹擦过的挫裂伤,正在他腰侧汨汨流血。 “你应该小心点的,年轻人。”旁边挂着吊瓶的老人慢悠悠地点评,“我的小孙子也像你这样,总是毛毛躁躁的…” “您也应该小心点,李先生,”护士说,“别再晚上推车出门卖热狗了,说真的,不是每次都能恰好有超级英雄把您救下来的。” “…学着蜘蛛侠从楼上跳下来,差点把背摔坏了……” 埃利奥瞟了他一眼,发现胸前挂着“斯坦”姓名牌的老人正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自顾自说着话。护士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一边给埃利奥按压止血,一边顺口问,“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这可不太常见。是怎么伤的?” 拎着自己衣服下摆的埃利奥眨了眨眼。没等他想到应该说些什么,他的视野忽然又切换成一片灰雾。大厅里的人再次混成灰蒙蒙的影,有几个红点正从大门外走进。 “…我得走了。”埃利奥突然说。红色的光环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他叼起衣服下摆,含糊地对护士道谢,抄起旁边的绷带三两下给自己裹上一圈,打了个结。 “你们这里有后门吗?”他问。 护士疑惑的表情模糊在灰色影子里,“…那边?” “非常感谢。” 他已经听到消防通道里噔噔的脚步声了。埃利奥拔腿就跑,枪声跟在他身后,大厅里尖叫声此起彼伏。 “…还有一次他挥舞着盾牌,学亚马逊人。”老人浑然不觉地絮叨着,“但所有人都知道,天堂岛没有男性战士……” 护士一把将他按到了座椅底下。流弹险险地擦过老人的衣服,烧出了一个洞。 “发生了什么?”老人总算颤巍巍地摘下了耳机,疑惑地环顾四周,“齐塔瑞人又入侵了?” 第2章 “请所有人就近寻找掩体,不要惊慌,不要推挤。”广播公放,“保安正在追捕突发精神疾病的伤人患者,请目击者积极就近举报。该患者名为‘埃利奥史密斯’,白人男性,中等身材,身高约六英尺,黑色卷发……” 即便视野一片灰雾,埃利奥也能猜到那些转向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他暗骂一声,试图加紧冲向侧门的位置,但身边的人开始惊呼,甚至有人慌不择路地逃窜着撞到了他身上。 “我很抱歉!” 那是一个中年男性惊慌失措的声音。埃利奥没时间和他计较,只是上手想把他推开,但就在这推推嚷嚷的几秒钟内,身后的保安匆匆追来,对准他们举起枪口。 埃利奥若有所感地回过头。那发子弹从枪口中旋转飞出,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变得很慢很慢,埃利奥的手掌按到中年男性的胸口,试图把他推开,后者的求饶声里夹着哭腔, “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嘭!” 埃利奥僵在原地。他面前的灰影人像突然少了一块,有什么东西飞到了他脸上,热的流淌着的还带着块状物,像是被刚煮熟的燕麦粥溅了一脸。那个中年男性不出声了,软软地滑倒在地。 埃利奥也差点滑倒在地。周围猛然爆发的尖叫和惊呼声唤醒了他,他捞起短袖,顺手擦了把脸,继续向侧门的方向跑。枪声仍然追着他,埃利奥跑出去的几步忽然腿一软,腰一弯,差点吐出当天的早餐。 但他没有吐出来。他只是不受控制地干呕了几声,泪流满面,然后,继续往前跑。 子弹险险地擦过他的肩膀。 “别再打错地方了,笨蛋,”落在他身后的保安低声骂同伴,“上面说要抓活的。” “哦哦好,”他们路过地上的尸体,“那这个怎么办?” “轮不到我们操心。就说是刺客干的,反正他肯定也杀了不少人。” 作者有话说: ---------------------- 在此补充刺客信条系列相关设定: 1.刺客(组织名为兄弟会)和圣殿骑士(有个叫阿布斯泰格的公司)是两种不同阵营,多处于敌对关系;前者追求自由,后者掌控秩序。刺客一般躲藏在黑暗中,遮掩面目;圣殿骑士一般有权有势,资产阶级。 如需简单概括:他俩是敌人。 2.刺客有概率遗传“伊述血统”,可以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受伤害(信仰之跃),可以通过特殊视觉判断别人的阵营(鹰眼视觉,可以看到红色是敌人,绿色是盟友,金色是目标/可互动对象,蓝色是警官),可以进行潜行、刺杀等操作。 如需简单概括:刺客是有超能力的义警(? 3. 关于“伊甸神器”:刺客和圣殿骑士争抢的重点目标,圣殿骑士尝试用它们来统治和控制世界,实现他们的理想。刺客拿伊甸神器一方面是它们不能落到圣殿骑士手里,一方面是用它们来学习知识+开发新设备+打架等。 如需简单概括:伊甸神器是一种超级神奇的神级装备。 4.如需简单概括我们的主角奥利奥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忽然觉醒刺客身份,但对此一无所知,误打误撞进入圣殿骑士的大本营公司阿布斯泰格医院看病,然后喜提通缉[狗头]从此开始跌宕起伏的人生! ps顺便在这里推推下一本刺客信条混dc等等的综英美同人~ 《[综英美]你也有双重身份?》 无论是作为犯罪社会学的学生,还是秘密刺客组织兄弟会的一员,朱利安认为他在布鲁德海文的调查都算得上顺利。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遇到了几个毛茸茸的、可大可小的问题。大到这座城市的超级英雄“夜翼”总是神出鬼没地闪现在他的夜间活动场所附近,把刺客搞得焦头烂额;小到他亲爱的男朋友格雷森警官不知怎么的忙到飞起,即便是非执勤时间也总是不见人影,相当可疑等等。 朱利安迟早会找他们好好谈谈的。当然,是刺客找夜翼谈谈,朱利安找格雷森谈谈;作为一个拥有双重身份的人,朱利安一直认为自己把这种双重人生经营得很好。 但朱利安不知道的是,他的暂定谈话对象不是两个,而是一个。 ——布鲁德海文的超级英雄和明星警官是同一个人。他也在绞尽脑汁地维护着自己的双重身份,并且,距离夜翼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布鲁德海文新出现的兜帽刺客是同一个人这回事,也不远了。 至于到时候,他们是会亲切地问候彼此一句“这么巧,你也有双重身份?”,还是会默契地大打出手,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第2章 [来自雷欧波德13:02p.m.]:你那边结束了吗?医生怎么说? [来自雷欧波德13:03p.m.]:(正在输入中……) [来自雷欧波德13:05p.m.]:我很抱歉没陪你一起去,朋友。但你知道的,我父亲的公司突然有事,把我叫过去了。你还好吗?我这边已经结束了。我正在回来的路上。 埃利奥没有听到手机的嗡嗡震动声。他把脸埋在洗手池里,咕噜咕噜的气泡从水里涌了上来,逐渐变少。当最后一个气泡浮出水面的时候,埃利奥忽然从水里抬出头,连声咳嗽着呛出水花。 被随手丢到一边的手机熄灭了屏幕。 埃利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滴着水,细小的伤口冒出丝丝缕缕的粉色血水,往下滴落。他皱了皱眉,那种反胃感又涌了上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腹腔往上爬,要从喉管里挣扎出来。 “……呕!” 埃利奥没忍住又吐了。这下他是真的把早餐清空了。 他重新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埃利奥想,他只是正常地去看医生,然后突然被保安攻击追捕,然后…… 他下意识地屏蔽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成功脱逃,跑回了学校的公寓里。 这里是安全的,至少比他的老家哥谭安全很多。 被称为“鲜血天堂”的布鲁德海文的治安在夜翼到来之后有显著提升,甚至创造过连续一周没有杀人事件的惊人记录。而且犯罪分子通常偏爱银行或者珠宝店,或者荒废的植物园博物馆发电站等天选犯罪基地,不怎么浪费时间来逛除了知识一无所有的大学。 埃利奥很喜欢这个地方。这个城市也比哥谭拥有更多晴朗的蓝天,在空闲的周末,人们甚至会到海滩上野餐,而不是远离可能在走私违禁物品的港口…埃利奥在这里读完了大学,甚至得到了几份来自卢瑟、奎恩、米切尔等大企业的录用通知,他眼看着就要走上一个正常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直到有人的脑袋在他面前爆炸。 埃利奥又弯下腰。这次他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一些发绿的酸液。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的心脏仍然惊慌失措地跳动着,蹭进灰尘和石子的伤口也泛着疼。 他冷静不下来。 埃利奥深呼吸了好几轮,抓起毛巾抹了下脸,走进房间。他翻出碘酒往伤口上倒,咬着牙,没有吭声。汗水从他额旁滴落,埃利奥的手指发着抖,把碘酒放回原位,摸出纱布和绷带。在床头柜的最底下一格里备着这些东西,但在软绵绵的触感中,埃利奥忽然摸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金属制品。 他的手指停了一下,然后把它拎了出来。 那是他从哥谭带过来的一把手枪,用于防身。 也许会用得上。埃利奥苦涩地想着,为它填进子弹。 门口忽然传来几声异响。埃利奥手一抖,子弹掉到了地板上。 “我回来了,埃利奥,”他的室友雷欧波德高声说,“有你的信。你在哪?” 埃利奥听到室友换鞋和走动的声音。子弹咕噜噜滚进床底下,埃利奥伸手去摸,灰尘刺激到他手上细小的伤口,又是一痛。紧张也让他的手心出了汗,他摸到了子弹,但又不小心让它滚走了。 “埃利奥?客厅怎么那么乱?”雷欧波德吸了吸鼻子,“还有股奇怪的味道。” 一个,两个,三个…… 埃利奥慌乱地捡着子弹给手枪填装。 “我把信放茶几上了。”雷欧波德说,“你在家吗?你的房门没关。” 雷欧波德把换下的鞋放进鞋柜里。他看到埃利奥的红色球鞋就那样摆在地上,顺手也塞进了鞋柜。当他收回手的时候,他发现手指上有些奇怪的红色液体。 难道… 是埃利奥的球鞋掉色了?雷欧波德想,下次得找个理由给他送双好点的鞋。 埃利奥一向不太乐意接受他的帮忙和馈赠。上次雷欧波德父亲提供的实习机会还是他好说歹说,就差发誓没为埃利奥说好话开后门,埃利奥才将信将疑地接受的。他也不想想,他的绩点和项目明明做得那么漂亮,哪里还需要雷欧波德为他说好话! 虽然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第3章 雷欧波德是相当认真地把埃利奥当朋友,他知道埃利奥也是。虽然有时候埃利奥不怎么愿意和他说自己过去的经历,但雷欧波德猜得出来。一个哥谭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一定尝过很多的困难。 雷欧波德走过去,准备帮埃利奥把他忘关的门带上。就在这时,他听到埃利奥的房间里传来一声磕到什么的响动。 “埃利奥?”他问,顺手推开了门。 果然是埃利奥。他坐在床头柜前的地板上,正苦着脸揉后脑勺。 雷欧波德瞪着他,震惊地问,“你刚从叙利亚回来?” “怎么可能。”埃利奥嘀咕。 “那你这一身伤是哪来的?”雷欧波德叉腰,“你是去看医生了,对吧?别告诉我你和医生打起来了。” 埃利奥手藏在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但雷欧波德没有听清。门口又传来几声开锁的声响,其他两个舍友也说笑着走了进来,顺手打开了电视。 “突发新闻,”电视说,“阿布斯泰戈医院今日出现精神病患伤人事件,截至目前为止伤者十数人,三人重伤就医,一人当场死亡……” “哪个医院?”室友在客厅谈论,“不会是埃利奥今天去的那个医院吧?” “天哪。他回来了吗?我们得给他打个电话。” 雷欧波德忽然明白了埃利奥看起来如此狼狈的原因。至少,他以为自己明白了。但当他转向埃利奥,正想说些关怀的话语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被衣柜上的镜子吸引住了。 他在那里看到,埃利奥藏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把颤抖的枪。 “嫌疑人名为埃利奥史密斯。据悉,该男子为布鲁德海文大学就读大学生……” “我们要去布鲁德海文大学?” 刚执勤回来的格雷森警官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咖啡,就又被赶出了警局,重新坐回车里。他的同事坐进驾驶座,顺手把文档递给他。 “对。有个大学生突发精神病在医院杀了人,还跑了出去。看路面上的监控可能是跑回学校了,啧啧。” 警车响起鸣笛,朝布鲁德海文大学进发。格雷森警官翻了翻案件资料,目光在填着阿布斯泰戈医院的地点停留了一会儿。 “他在医院里伤人的监控有吗?” “没来得及调。但死者已经送过来了,”同事打了一下方向盘,“你是没看到那个场景,还有人吐了一地。” “我记得那里的保安全都是荷枪实弹的退休军人。”格雷森警官若有所思,“他们就这样让他跑了吗?”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偷懒了也说不定。”同事瞟了他一眼,“你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格雷森警官笑了一笑,但在他来得及说话之前,他的同事又瞪起眼睛,“跟你说了多少遍,迪克,把安全带系上!别以为你是飞翔的格雷森,就用不着这种安全绳。” 迪克格雷森吐了下舌头,乖乖地系上了安全带,“那都是过去的事啦,”他轻快地说,“我只是不小心忘了。” “这是你这个月第十九次‘不小心’忘了。” 警车开进布鲁德海文大学。见到他们的大学生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大胆地高声询问,“警官!埃利奥伤人的事情是真的吗?” 刚下车的格雷森愣了一下,没立刻回答,另有一个学生立刻又喊,“那不可能是真的!埃利奥人很好!” “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他的同事从车里下来,对他们驱赶地挥挥手。 学生们没有退开,反而更激动了。距离事发只有两三个小时,他们居然赶制了横幅,上面写着“埃利奥是无辜的”。 “如果你们认为他是无辜的,我们更要把他带走,证明他的清白。”一个警官说。 “你们不会杀了他吧?”学生问。 “除非我们遭到抵抗。”警官说。 格雷森小声对他的同事说,“我们的嫌疑人似乎人缘很好。” “越危险的罪犯越受人欢迎,”他的同事低声说,“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敌人。” “也永远不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指控一个无辜的市民,这还是你教给我的。”格雷森对他眨眨眼,“所以,那段监控。阿布斯泰戈交给我们了吗?” 很显然没有,否则他的同事也不会陷入沉默。但这位经验丰富的警官凝视着某个地方的时间似乎久了一点,格雷森疑惑地扭过头,看到人群中似乎有个戴着卫衣兜帽的身影在背道而行。 他回过头,远远地望了一眼警官们所在的广场,恰好和格雷森对上视线。 格雷森的视力很好,“那是…”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神情一变。 那是他们的嫌疑人,埃利奥史密斯!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在布鲁德海文大学读了四年之后,埃利奥敢在任何人面前夸口说自己对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更别提他有丰富的逃跑经验,甩掉追赶者对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曾经跑过混混的棍棒,跑过孤儿院院长的责罚,跑过哥谭高中同学的霸凌,跑过黑邦的枪口…他费劲心思跑进了大学校园,一度认为命运眷顾了他,让他得以歇息,得以逃脱,得以步入正常的生活。 但今天,埃利奥又开始了他的逃跑。 而他的运气…终于耗尽了。 “离那里远点!”紧跟在他身后的警官大喊,“别冲动,年轻人!” 埃利奥在天台边缘刹住脚步。碎石在那里向下崩解,他喘着气,向下望见奔涌的河流。 “…太晚了。”他说,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别!” 别往下看。埃利奥对自己说。 ‘别往下看,’记忆中有个模糊的声音温柔地告诉他,‘那会吓到你。’ 于是埃利奥顺从地抬起头,望向对岸的哥谭。那是他来时的地方,灯一盏一盏地亮起,轨道上的地铁蜿蜒绕行,徐徐的晚风从建筑林立的上城区吹来,抚过他的脸颊。仿佛冥冥之中,听闻游子将要返乡的哥谭展开了她柔软的臂弯。 埃利奥深吸了一口气。 脚步声已经追到他身后,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埃利奥侧过头。风声猎猎,在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那个警官的正脸,年轻警官的黑发被疾追的风凌乱地梳到脑后,饱满的前额下是一双溢满焦急的蓝眼睛。 他看起来…不比埃利奥年长多少。 埃利奥不由得对他有点抱歉,他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可不好受。但这一切都太晚了。 年轻警官抓来的手指和埃利奥的袖口擦过。 在夕阳的见证下,那抹希望的光从那里溜走了。仿佛血脉中涌现一股力量引导着他,埃利奥自然而然地展平双臂向下倒去,并不觉得任何恐惧。时间黄油般被拉长、延申又拓展,在这个高度落差内,埃利奥的感官填满了所有他能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闻到的一切。 也许他早该这么做的。埃利奥不由得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他看到警官在逐层清空楼层里的学生和教职人员,看到和他对上目光的同学缓慢地瞪大眼张开嘴…… 他看到河流的尽头,海洋的开端,布鲁德海文的天际逐渐落下金红的帷幕。河流中有船只破浪而行,觅食的白鸟冲进跃起的鱼群,盘旋而起;哥谭方向的风歌唱着席卷而来,像是一个气流聚起的,久违的温暖怀抱。 春天快要到了。埃利奥无意识地想。 ——轰的一声,水花四溅。 “如果他是一个刺客,他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你也说了是如果。” 迪克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即便这是在通话里,杰森也可以想象得到他不赞成的目光,啧了一声。但他没有闭嘴,因为他身上压根就没有这种美德。 “而且不是每个刺客都会信仰之跃的,你忘了?”杰森摘下头罩,随手放到键盘边上,“阿泰尔那部,就有人摔断了腿。” “你还说你对刺客信条不感兴趣。”迪克没忍住说,“承认吧,你玩过我的卡带。” “那只是收集情报的必要操作。” 提姆在沙发上醒来时,正好听到两个哥哥在“交流意见”。他揉了揉眼睛,听到迪克和杰森的争论从“打刺客信条到底算是在玩游戏还是在收集情报”到“在布鲁德海文能不能连上哥谭发起的大革命联机”,又到“什么?布鲁斯已经升到传奇了?”… “他到底哪来的时间打游戏?”杰森匪夷所思,“他是不是直接黑进去的?” “不可能。”迪克说。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阿布斯泰戈的系统,”迪克解释,“那是兄弟会黑进阿布斯泰戈娱乐,借着他们的游戏发布的内容。所以…如果布鲁斯想给自己黑一个传奇头衔的话,他事实上得黑进兄弟会。” “难怪这游戏的网络差得要命。”杰森思路跑偏。但这不能怪他,按理来说支持联机的游戏往往能覆盖全球玩家,但刺客信条的联网机制实在是太差了,简直像是天天有人在机房烧烤。 第4章 但如果是兄弟会的服务器,那就没事了。说不定他们过一阵就得扛着服务器逃难,杰森合理揣测,那样网络差也正常。 提姆插话,“那他为什么没那么做?” “因为那会很丢脸。堂堂蝙蝠侠黑进兄弟会内网只为获得传奇头衔,光是想到我就要笑出声了。”蝙蝠电脑前的杰森把转椅转了一圈,扭头看他,“你醒了,小红?” “提宝也在?”迪克问。 “嗨各位,”提姆掀开身上的毯子,“所以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来的时候。”杰森一点也没脸红地说,“我看到你睡倒在桌前,好心地把你搬到了沙发上。你真应该感谢我,瞧瞧你那黑眼圈。” “你是不是省略了什么内容,大红?”提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嘶了一声。他怀疑地问,“比如‘好心地’把我敲晕了?” “我没有。” “我要调监控了。” “不,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蝙蝠侠终于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个孩子无意义的拌嘴。 “b,原来你还在听?”迪克惊奇地问。 “我一直都在听。”蝙蝠侠指出,“这个频道不是给你们聊天用的,罗宾们。” “我又不是罗宾。”杰森大声嘀咕,“我已经辞职了很久了!” “真不巧,我也是。”迪克轻快地附和。 提姆心虚地赞同,“红罗宾不算罗宾。”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都败在了我手中,”现任罗宾达米安在通话频道中稚嫩地冷哼一记,“你们的注意力都太容易涣散了!现在只有父亲和我还记得最开始的话题。那个刺客。” 提姆说,“我认为某个部分还有待商榷。” “我不介意再证明一次你有多失败,德雷克。” “那个疑似刺客的在逃通缉犯,”蝙蝠侠不得不再次打断他们,“埃利奥史密斯,我们应该关注他。你认为他来到了哥谭,夜翼?” “对。我想办法搜遍了整条河,幸运的是,我没发现他的尸体。” 尽管他不幸地发现了一些人体,一些赃物,还有很多垃圾。 仍然滴着水的夜翼在某个楼顶打了个喷嚏,不由得羡慕刺客一上岸就会自动干透的游戏机制。 “我没有证据,但这是最可能的推测。”夜翼望向一河之隔的哥谭,“而且,他的档案显示他是哥谭人。” 而他的故乡,哥谭,从不拒绝任何一个渴望回到她怀抱的孩子。无论是罪犯,精神病人,还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也曾经有人披着正直光鲜的身份归来,但他们几乎全都被这座城市的黑暗沼泽吞噬,而他们曾经星星一般闪耀的理想与壮志,也被夜晚的迷雾无情地遮掩。 只有一个人例外。只有一个人夜夜奋力挣扎,以蝙蝠的图腾照亮黑夜。 也正因此,当哥谭人仰望夜空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希望。 当然,也有人看到了恐惧。 “上一个酒保被打断了骨头,”酒吧老板吸了口烟,“到现在还躺在家里,喘得像条被踢了肋骨的野狗。格雷厄姆把你推荐过来顶他的缺口,小子,希望给你别那么快步他的后尘。” “被谁?” “什么被谁?” “上一个酒保。他被谁打了?” 酒吧老板不耐烦地吐出一个烟圈,眼球往上一翻,露出大块泛黄的眼白。 “还能有谁?”他含糊地白了新人一眼,“当然是天上飞的那只蝙蝠!”但他的声音警惕地低了下去,仿佛他在忌惮着什么。 “我还以为会是附近的帮派。”新人不慌不忙地解释。 酒吧老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嗤笑了起来。抱着一箱软饮路过的酒保也哈哈大笑,“要是他们把我们的人砸坏了,还有谁给他们调酒喝?” 新人适时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 “识相点,闭紧你的嘴巴,”酒吧老板在烟灰缸里磕了磕烟,“他们就不会动你。现在,如果你没有其他无聊的问题——你最好没有——就把你的屁股挪到那边去!没看到所有人都在忙?” 新人没有任何异议地从他眼前滚开了。老板盯着他走到台前,跟着熟手的酒保汤姆开始调酒。看到他的动作从生涩到熟练,也没搞混步骤和配方,老板总算满意了起来。 看来格雷厄姆没骗他。酒吧老板放松了肥胖的身体,舒舒服服地倒进老板椅里想,这小子确实干过类似的工作。这让他对于招进这样一个沉闷员工的不爽减轻了些许,但也只有些许,因为他更想要一个会说漂亮话的;倒不是他自己喜欢听漂亮话,而是常来光顾这家酒吧的客人喜欢。 而且他们的脾气都不怎么好。 作者有话说: ---------------------- 隐姓埋名当酒保是成为刺客的第一步(不是 第4章 但这和老板有什么关系呢?他提供的这份工作不需要身份的证件,日结几张富兰克林,足够哥谭下城区的大多数人过上体面的生活。他们所要付出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人身安全! 这可比那些黑邦招的狗屎短工好太多了。你永远不知道接了他们的橄榄枝之后还能不能在太阳升起时回家,或者,身体的哪一部分能回家。 就像这个新人。老板又瞟了眼监控,约莫二十的年轻人在荧幕中显得有点模糊,但那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相貌。 “…在这里工作还算不错,”酒保汤姆对新人说,“只要你少说话就行。别看其他人嚷得口水满天飞,但凡说错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把话咽了回去,只使了一个眼神。 新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转身给他抽出一瓶威士忌,“我知道。格雷厄姆叮嘱过我。” “你心里有数就行。”汤姆接过威士忌。他用不上量酒器,手感会告诉他度量,“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是?” “我叫埃…” 正好有客人走过来,要求一杯伏特加马丁尼。 “摇匀,不要搅拌。你懂不?”已经喝到半醉的客人这么坚持。 周围一片哄笑,“他还没放弃他的007梦!” 汤姆看了过来。他还没教到这酒该怎么调,但新人没说什么,只是挽起衣袖。伏特加和干味美思汇入调酒壶,落入的冰块在摇晃中清脆作响;摇匀的酒液淌过滤冰器,缓缓注入马丁尼杯。最后一滴柠檬汁顺着杯沿滴入,客人拿起酒杯,赞赏地对他吹了声口哨。 “…奥利弗沃克,”就在那阵口哨,起哄和吹牛的喧嚣声中,新人接上之前被打断的简短介绍,“叫我奥利弗就行。” “奥利弗沃克”,新来的酒保,被一致认为是个沉默寡言到有些笨拙的年轻人——至少刚开始的时候,汤姆也是这样认为的——他确实不怎么爱说话,在酒吧里的时间也多半是埋着头调酒,蓬松的黑色卷发垂在脸颊两侧,恰到好处地隔绝视线。 也许是看在格雷厄姆的份上,才没有什么人欺负他。毕竟,格雷厄姆是利亚姆“幸运”奎恩黑邦的成员,而且混得还不错。尽管这个帮派刚成立不到五年,不像□□里柯索、安东尼罗泰利或者卡尔格林森他们那样出名,但谁知道五年后、十年后,又或者三十年后,事情又会变得怎么样呢? 说不定那些太过出名的黑邦老大某一天晚上就遭了蝙蝠的毒手,被丢进黑门监狱。又或者,他们被阿卡姆里跑出来的疯子随手抓走,沦为和蝙蝠侠的游戏中的牺牲品。 没人能料想到这个,也没人真的在乎。哥谭最不缺的就是黑邦,大帮派互相竞争,小帮派互相吞并,势力一茬一茬地洗牌,唯一不变的只有在他们头顶盘旋的蝙蝠侠。而在他的铁拳从天而降之前,哥谭人在乎的只有今天去哪里挣得晚餐,至于明天,他们很少想得那么远。 活过一天算一天。 “‘奥利弗沃克’?认真的?”格雷厄姆坐在餐桌前,“你跟我姓?” “怎么了?”埃利奥从厨房端出奶油蘑菇汤,“反正你也是随便取的。” 格雷厄姆正想说些什么,但晚餐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子,成功地堵回了他原本也不是很认真的抗议。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个的?”格雷厄姆舀了一勺汤,谨慎地挪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它闻起来居然像是能吃的东西。” 看在格雷厄姆在这种关键时刻收留他的份上,埃利奥忍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敢收留突然变成通缉犯的老朋友的。 “就在这几年学会的,”他在厨房里说,“我在布鲁德海文上学的时候什么兼职都干过,毕竟缺钱。” “天哪,你居然还会拌沙拉!” “我有手,格雷厄姆,以防你没看见。” “我只是很难忘记你小时候把我们全院毒晕过去的经历,”格雷厄姆说,“你记得吗?那一次还惊动了……” “还惊动了玛莎基金会的调查人员。”埃利奥把盘子和叉子分到他面前,“他们以为是有人报复社会,故意投毒,最后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第5章 格雷厄姆没动餐具,只是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似乎面带怀疑。埃利奥也看着他,咬重语气,“我保证这次不会把你送进医院,我亲爱的 ‘哥哥’。” 格雷厄姆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埃利奥看着他,也笑了起来。 他们有很久没见面了。短信和邮件虽然能够传递彼此的近况,却不能代替真人的温度,也不能确切地讲述真实的经历。从孤儿院离开后,埃利奥想方设法获得了韦恩奖学金的支持,一路申上大学,跑到了隔壁的布鲁德海文;而格雷厄姆根本没有走学习这条路,而是直接凭借力气就近找了份工作,似乎过得也还不错。 虽然埃利奥并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的。 和格雷厄姆碰了碰拳后,埃利奥也坐了下来,抄起餐叉。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格雷厄姆嘴里塞满意大利面,“布鲁德海文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埃利奥叹了口气,“我到现在都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而且是个糟糕至极的噩梦。” “那么,你有没有…?” 你有没有杀人? 埃利奥僵住了。他听懂了格雷厄姆没问出的那个问题,难以置信地望了过去,后者也正看着他,似乎被他的眼神击中,不太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你说什么?” “没什么。”格雷厄姆若无其事地拨了拨盘子里的沙拉,“只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埃利奥想让他把话说完,但他自己最后什么也没说。他沉默地把盘子里剩下的食物扒进嘴里,黏糊糊的面条在他的喉管里扭来扭去,不太情愿地挤进胃里。格雷厄姆也没再开口,窗外偶尔有引擎的声音飞驰而过,隔壁男女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振过来。 灯闪了一下。 埃利奥收走吃完的盘子,拿去厨房洗。格雷厄姆关了电闸,在客厅踩着桌子换灯泡。他告诉埃利奥把碗碟放在那就行,他一会来洗,后者没听他的,摸黑用水。面条在埃利奥的胃里膨胀翻滚,他忽然弯下腰,捂着嘴干呕了几下。 那声音被压在水流下。 埃利奥捧起一手水,扑到自己脸上,希望这能让他自己感觉好一点。 “嘿。你还好吗?” 格雷厄姆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已经换完了灯泡,但没开灯,靠在关着门的碗柜上,抱着手臂看他。 埃利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有点担心他一开口就会吐。 格雷厄姆也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但他比埃利奥高一个头,后者仍然能一览无余地瞧见他的面部表情。有一个咬嘴唇的动作一闪而过,就像是他也有点懊悔。 “别担心,”格雷厄姆憋了一会儿后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水流声仍然在响。 “希望如此。”埃利奥低声说。 “如果你是被冤枉的,……” 埃利奥打断了他,“我‘是’被冤枉的。” 他抬起头,看着格雷厄姆。年轻人的语气加重了不少,“我没有杀人。”就像是他在争论他的清白。 格雷厄姆看着他,不忍地皱起眉。埃利奥双手撑在洗手台前,被水打湿的黑发凌乱地垂过前额和两颊,发卷的末梢蹭过肩膀,印出湿漉漉的水痕。水珠从他的睫毛上滴落,往眼睛下划出几道痕,无声无息地汇到下颌线,滴到卫衣领口里。 他也注视着格雷厄姆,没有眨眼。 “我真的没有杀人。”埃利奥轻声重复。 格雷厄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 “也许吧。” “肯定会。别说什么也许。”格雷厄姆随手拿起旁边的布,胡乱给他抹了抹脸,“还有,把脸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虐待你。” 埃利奥的五官都差点被他抹到一起。他顾不上刚才的事,连忙按住格雷厄姆的手,怀疑地闻了闻那块布。 “等等,这是刚擦过桌子的抹布!” “是吗?” “我给你抹一下脸,你就知道了。” 格雷厄姆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埃利奥举着抹布,向他逼近,看起来很邪恶。 “站住!” “我又不傻!”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顶楼掠过一阵羽毛般轻盈的脚步声。住在最高层的住户听到了,不以为意地嘀咕两句,“又是那些猫。”但他不敢再多说什么。 在哥谭,猫很可能也是有人罩着的。 那只“猫”跃过楼与楼之间的空隙,没瞟一眼脚下的高空。他路过几起抢劫案,还有一些试图破坏atm机的团伙,留下一地被打断骨头、躺在地上挣扎的小混混。但他们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只有剪开的风衣一角在高空一晃而过。 “蝙蝠怪物!”他们乱喊,“有本事就从那里下来!” 一枚小球滴溜溜地滚了下来。烟雾在它落地的那一瞬间爆发,把漏网之鱼笼进昏迷的梦境里。 所有人倒下之后,他才从楼顶探出脑袋。兜帽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但神奇地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视野。 “哥谭还是老样子。”他感叹。 一阵风落在他身后。他似乎有所感应地回过头,真正的、黑漆漆的“蝙蝠怪物”站在那里。 “刺客。”蝙蝠侠沉声说。 “好久不见,蝙蝠。”刺客说,“我们收到了你的邮件。” 作者有话说: ---------------------- 在哥谭,猫是有人罩着的,刺客也是有人罩着的 第5章 刺客组织兄弟会对于收到蝙蝠侠的主动联络这件事非常意外。他们清楚彼此的存在,必要的时候也会进行合作,但更多的时候互不打扰。而这也意味着,如果不是哥谭出现了和刺客有关的事件,蝙蝠侠是不会主动联系兄弟会的。 因为这位黑暗中的孤胆英雄总是单干。 “我正在调查那种药物的来源,”蝙蝠侠说,“但目前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进展。” “没关系。我的直觉告诉我……”刺客忽然停了停,“等等,你一个人吗?” 倏忽一响,仿佛一只雏鸟轻盈地翻上屋顶。刺客偏过头,瞧见刚到蝙蝠侠腰间的罗宾从他的导师身后冒了出来。 “所以,你就是那个刺客?”他抱着胳膊问,多米诺眼罩盖着的灵活眼睛从上到下滚动一圈,把刺客打量了个遍,最后挑剔地评价,“你比我想象得要矮一点。” “你似乎也比上一任罗宾矮一点,小孩。”刺客也说。罗宾差点因为这句话跳到他身上,但因为蝙蝠侠及时拎住了他的披风帽子未能得逞,气得蹬腿。 盟友会晤就这样画风一转,变为家庭喜剧。刺客对此习以为常,手伸到腰后掏出一些小玩具,又拎出一方手帕,手指灵活地翻飞几下,包出一小块像模像样的见面礼。 “只有第一次见面才有,下次不会给你了。”他把那包小玩具递到罗宾面前,“放心,没什么杀伤力。”后半句话是对蝙蝠侠说的。 “谢谢。”蝙蝠侠说。 罗宾停止了挣扎。他接过了那个手帕小包,将信将疑地看了眼松开他披风的蝙蝠侠,“这是惯例?” “我告诉过你待在家里。”蝙蝠侠不答反问,“你的作业写完了?” “那点小学生作业怎么可能难得到我。”罗宾恢复了他趾高气昂的表情,“你需要罗宾,蝙蝠侠。别想把我甩到一边。” 刺客在旁目测了罗宾的身高,但什么也没说。他咳嗽了一声,于是站在面前的一大一小看了过来,“我需要一些线索。蝙蝠侠,你说那种药能让人短暂拥有疑似刺客的能力,是什么情况?” “他们能躲藏在阴影里不被人发现,就像忍者一样。”罗宾抢答,“他们还突然变得擅长打斗和使用暗器,能通过某种特别的感知能力‘看’见敌人的到来——那个叫做鹰眼视觉,对吧?” “对。”刺客看了眼蝙蝠侠,“这听起来很糟糕。” 这让他想起之前经历过的某件事。九头蛇曾经潜伏在圣殿骑士中,研究他们抓到的刺客;圣殿骑士发现此事后,有一段时间恼羞成怒地和九头蛇大打出手,但很快,他们达成了合作,继续他们针对刺客的人体实验。 这已经够糟糕的了。 但更糟糕的是,他们似乎已经获得了阶段性成果。 罗宾不知道这段往事,但敏锐地察觉到两个成年人的眼神交流,怀疑地在他俩之间看了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他们的研究成果并不稳定,”蝙蝠侠补充,“所有突然爆发出这种能力的人都惨死了。” “怎么死的?” “有些死于街头斗殴,死于寒冷饥饿,死于哥谭。”蝙蝠侠顿了顿,“还有些从高空坠落而死。” 刺客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沉思。 “看起来他们没有获得信仰之跃的能力。”罗宾评价。 从兜帽下,刺客瞥了他一眼。 第6章 “它被叫做‘信仰’之跃是有原因的。”刺客平静地说,“即便是从小接受培养的刺客,也不能确保自己每次都能从这种高空坠落中生还…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了,蝙蝠侠,我们会从阿布斯泰戈和九头蛇的角度着手调查此事。还有什么你想提醒我的吗?” “有,但跟这件事无关。”蝙蝠侠抬起臂甲,点出投影,“你关注过布鲁德海文的新闻吗?” 刺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呃…关于哪部分?” 布鲁德海文前几日的社会新闻报道了一起精神病人伤人事件的后续。地点在阿布斯泰戈旗下的医院,嫌疑人是布鲁德海文大学的在读生埃利奥史密斯,在逃窜过程中被警官目击跳河,至今没有再次出现。布鲁德海文警方怀疑他已经…… “等等,往回倒一点。”刺客凑过去,点了点屏幕,“他跳水那段。” 蝙蝠侠配合地倒回进度条。为了看清这一段,刺客捏着自己的兜帽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双墨绿的眼睛。罗宾的身高让他恰到好处地瞟到了刺客兜帽里的红色卷发。 他们居然特地送来红发绿眼的刺客!罗宾顿悟,这一定是兄弟会的阴谋。 录像中的人影从天台华丽流畅地一跃而下,仿佛他是天生的鹰隼。 刺客喃喃,“…我去。” “他是你们中的一员。”蝙蝠侠从刺客的反应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在哪?”刺客问,“他还在布鲁德海文吗?” “夜翼仍然在搜索他,但没有找到踪迹。”蝙蝠侠说,“他很有可能已经回到哥谭。” “我会想办法找到他的,”刺客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亮,“在圣殿骑士之前。” 圣殿骑士小队的确在搜索这名横空出世的新刺客。在意识到这个埃利奥史密斯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刺客之后,他们果断地撤下了通缉令上的肖像,降下了网络上的热度,暗中搜索;降低埃利奥的警惕心的同时,也防止兄弟会从网络上得到线索,先他们一步找到新人。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蝙蝠侠在布鲁德海文警局里有人。而蝙蝠侠在那里有人,又约等于刺客在那里有人。 阴差阳错之下,刺客反而领先圣殿骑士一步。 而埃利奥对围绕着他产生的寻人竞赛一无所知。圣殿骑士对他的搜索转到地下之后,他还以为是布鲁德海文警局尸位素餐,放弃搜寻。不得不说,这确实降低了他的警惕心,以为风声已经过去,甚至找了份白天的兼职。 虽然格雷厄姆认为埃利奥没必要这么做。他的到来已经为格雷厄姆减轻一些负担,比如准备三餐,周末接送在寄宿制学校就读的妹妹薇洛等,更不要说晚上的那份工作薪资可观。但在埃利奥的坚持下,他退让了。 他理解这种手里什么都没有的焦虑感,因为刚出孤儿院,身无分文的格雷厄姆也曾经像这样让自己忙得团团转,什么活都干,什么钱都挣。 但不包括人体实验。 “最近又有人在找试药的,”格雷厄姆提醒,“无论给多少钱,你都不要去。” “又?” “又。”格雷厄姆一边给自己套上皮衣,一边冲他耸耸肩,“这就是哥谭。你还能指望什么?发财的方式就那么几种。” “找死的方式也就那么几种。”埃利奥点头,“放心,我也不是白在哥谭长大的。” “我只是怕你忘了。” “我怎么忘得了呢?” 在哥谭,赚快钱意味着找死。所有在哥谭长大的孩子,但凡他们能活到成年,都深谙这个道理。 十多年前,玛莎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来到孤儿院调查“投毒事件”的时候,发现的不是报复社会的疯子,而是图谋私利的商人。 他们把身体健康的小孩转手卖出去,用高薪诱惑他们去工厂拧螺丝,实际上却在为扎根于这个城市的黑暗提供养料。以为从此前途一片光明的孩子们没有不渴望离开孤儿院的,埃利奥也一样。 如果不是这件事阴差阳错地惊动了韦恩,也许埃利奥也会被卖进某个黑邦,或者某个洗脑培养小杀手的邪恶组织…… 然后,某一天孤零零地,什么也不记得地死在哥谭的街头。 “醒醒,小朋友。你在想什么?” 埃利奥打了个冷战,回过神。站在他面前的顾客打了个响指,正歪着头打量他。 “抱歉,”埃利奥条件反射地道歉,“您要的是一份薯条,一份麦乐鸡,还有…” “一份原味新地,谢谢。” “好的,请稍等。” 顾客没和他计较,埃利奥松了口气,转身去铲薯条。热腾腾的薯条和鸡块装进纸盒纸袋里,埃利奥顺手多塞了几包番茄酱,又去接新地。在这过程中,顾客站在那里,手指无声地敲着柜台,墨镜后的眼睛似乎紧跟着食物在移动。 “只有你一个人?”他漫不经心地问。 “对,”埃利奥给新地裹上纸巾递过去,“我们店地处偏僻,平时没什么人来。” 顾客从他手里接过新地。埃利奥顺便多看了这位顾客几眼,觉得他在室内戴墨镜的行为有点奇怪,但什么也没说,尽管那确实是一副造型夸张的墨镜,像两颗巨大的墨绿色星星挂在他高高的鼻梁上,透明的镜腿藏在盖住耳朵的红发里,垂下细细的链条。 “你喜欢我的墨镜?” 埃利奥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停留得过久,脸颊立刻腾得一下热了起来。 “我,呃…”埃利奥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对,我很欣赏它。” 顾客盯着他看。 “…它很酷,真的。”埃利奥努力摆出最真挚的眼神。 顾客还是盯着他看。 “它的造型很特别,”埃利奥绞尽脑汁,“不过很适合你。” “真的?” “真的。” 顾客又盯了他一会儿,就在埃利奥快要浑身冒汗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真好玩,小朋友。”他轻快地说,“别那么紧张,我知道它看起来什么样。” 没等埃利奥反应过来,顾客已经一手抄走纸袋,一手捏着新地,风衣在空中一转,走出了麦当劳。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埃利奥想。 但当他发现顾客留下的小费很多的时候,他就不那么想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好人!’埃利奥想,‘下次我得再给他加点薯条。’ 没有人能拒绝薯条。即便刚刚抵达哥谭没几天,身负重任的刺客阿尔文也不能。 “黑色卷发,绿色眼睛…”他叼着薯条,打开夜翼刚刚发给他的证件照和素描,“等等?” 作者有话说: ---------------------- 阿尔文:刚才那个金色可交互目标原来不是因为他是商人?! ps看到有读者比较在意cp的问题,那还像是上一本一样,正文无cp结局,番外另加刺客&圣殿骑士,文案我睡醒改…(手机怎么删不掉角色卡啊) 第6章 埃利奥和下一轮值班的同事简单交接过后,从后门离开了麦当劳。 天色渐晚,初春的凉意钻进他的衣领。埃利奥拢了拢敞开的卫衣衣领,试图抵御丝丝缕缕的风,但无济于事,只好缩头缩脑地把手塞进口袋里,加快了脚步。 两栋灰色建筑夹着的巷道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地回响,并且渐渐地轻了下去。 埃利奥是故意放轻脚步的。他察觉到似乎有人在跟着他,花了两三秒钟懊悔不该走小路,但很快集中注意力,眨了眨眼。 回到哥谭的这几天,他眼睛的“症状”似乎好了很多,视野不再时不时地飘灰星;但他也逐渐发现,比起“疾病”或者“症状”,这种奇怪的视野更像是一种天赋。 因为它会自动过滤不重要的人或物,标明重点颜色。 金色最罕见,只在刚开始的时候出现过几次,是埃利奥的希腊史选修课教授,似乎姓斯巴达。样本太少,埃利奥还没搞清楚金色的含义,而绿色在他的生活中更常见一些,比如他的舍友雷欧波德米切尔,收留他的朋友格雷厄姆沃克,同一个孤儿院、后来被格雷厄姆收养的小女孩薇洛沃克,还有同事酒保汤姆…… 在埃利奥的观察下,这些人都是绿色,于是埃利奥大胆猜测绿色代表友好。 而红色代表危险。 埃利奥背后浮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看”到巷道两侧,闭紧的窗户里有影影绰绰的红点。 没等他数清究竟有几个红点,灰色的视野已经潮水般褪去。埃利奥只觉得眼睛一阵酸胀,但没敢揉眼,努力地又连眨几下眼睛。但那天赋没有再回应他,而雪上加霜的是,埃利奥听见窗户被推开的嘎吱声响。 跑! 埃利奥果断地抬腿就逃,擦身而过的消音弹噗噗地钻进地里。 “真是一个敏锐的刺客,”楼顶架着狙击枪的圣殿骑士嘀咕,“但现在逃跑也……” 第7章 “太晚了。”他背后有一个声音附和。 圣殿骑士差点以为是同事在附和。但当他意识到每个人都被单独安排在狙击位的时候,他的脑袋也应声落地。 ——咚! 金发小女孩手里的皮球乖乖地弹回她掌心,又落到地面上,弹跳着滚远了。引擎声靠近校门口,又驰远,她往那里看着,没有什么表情。 她的哥哥还没有来接她。 留在学校陪她等待的格林女士哄她,“薇洛,我们去搭乐高好不好?” 小女孩仍然看着校门口出神。就在老师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她轻轻点了点头,拉住了老师的手。 “别担心,”在她清澈的蓝眼睛里,格林女士安慰她,“你哥哥也许临时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我会给他打个电话。” 薇洛又点了点头。 “如果他忙得脱不开身,”格林女士说,“你可以先住到我那里去,就像以前那样。” 她们手牵着手,走回教室里。无人理睬的皮球自顾自地在操场跑远。 咚,咚,咚。 埃利奥的心跳声在喉咙里一搏一搏地响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往前跑,而且绝对不能停下。魔鬼般的风声紧紧贴在他背后,埃利奥甚至没意识到他的伤口再一次迸裂,浸湿了衣物。 血液沿路滴下。 如果不是这支圣殿骑士特工小队已经全军覆没,埃利奥无论跑到哪里,都逃不过被抓进阿布斯泰戈实验室的命运。恰好撞见此事的刺客阿尔文从最后一具尸体上站起,在他们的外套上擦了擦袖剑,顺手把搜刮到的零钱纸币塞进口袋里。 狙击枪的弹夹在他手指里灵活地拆出子弹。刺客举起手里捏着的子弹,对着月亮端详了一会儿。 “麻醉弹?” 像是想起什么,他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 乌云密布。 靠在车尾的格雷厄姆吐出最后一个烟圈,把嘴里的烟蒂丢到地上,随便碾了碾。 “他们迟到了。”他陈述事实。 一片死寂。 如果埃利奥经过这里,也许会认不出这是他所熟悉的,曾经的格雷厄姆沃克;因为在他面前,格雷厄姆常常大笑,并且会刻意地放松身体,甚至弯腰驼背,把自己变得像过去那个好说话的、亲和的、孤儿院里的“哥哥”,只是个子长得高了点。 而在这里站着的,是一个留着金色寸头的高个白人男性。当他抱起手臂的时候,鼓起的肱二头肌内侧挤着紧紧的胸肌;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从鼻翼两侧一路爬到嘴角,当他拉出嘲讽的微笑时,那些皱纹也会残忍地,蛇一般地扭动。 一个黑邦头目。 这一切都是因为哥谭教会了他怎么做人。 哥谭教会了他这个世界究竟有多残酷,有多无常,用痛苦、贫穷和无助浇醒了他,告诉了他:如果他想要出人头地,如果他想要过得体面,如果他想支持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过上正常人该过的生活,那么他就得踩在别人身上前行。 这是唯一的出路,最快的捷径。 “沃克先生!”跑过来的小混混喊他,“我们凑够数目了。” 格雷厄姆扭过头。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人隐晦地松了口气,纷纷活动在刚才的寂静中僵直的身体。 一辆货车缓缓地倒进巷道里,车厢打开。这是利亚姆“幸运”奎恩帮运送的“货物”,但格雷厄姆没有亲自上前查看。他瞟了一眼身边扛着棒球棍的手下,后者心领神会地凑过去,点了点车厢里的人数。 “一个,两个…”棒球棍低声数着,“十个,齐了。” 小混混讪笑着,准备拉上车厢门。但棒球棍拍开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着什么急。为什么这里有个瘦弱的女人?” “这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是因为他们要求的货物不好找。小混混腹诽着,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他不知道利亚姆“幸运”奎恩帮非要身强力壮的人用来做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但哥谭哪来那么多体格恰到好处的年轻劳动力! 一开始他们抓的是流浪汉。没有人在意他们。但流浪汉内部也有交流渠道,被抓走几批人之后很快警惕起来,发挥他们最擅长的东躲西藏技能…接着他们招工,雇人,想尽办法,甚至绑架深夜下班的职员;再这样下去,哥谭警局的失踪案件又要堆到天花板那么高了。 倒不是说他们在乎。而是每个人都知道哥谭的一点点最轻微的风吹草动都会引来蝙蝠们的关注。 蝙蝠们永远在关注。 “那个女人多高?”格雷厄姆出声。 “大概…有他这么高。”棒球棍在那小混混的头顶比划了一下,后者龇牙笑了笑,不敢抗议。 另一辆货车从巷道口开过。那是另一批交货的,大概已经清点完毕,运往目的地。格雷厄姆看了眼暗沉的天色,估计已经接近晚餐时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这样吧。” 他着急回家吃饭。今天是薇洛一周一次回家的时间。 小混混松了口气,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他嘴里刚冒出几句奉承的话,棒球棍就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拽到面前,低声警告他下次不可马虎。黑邦的司机坐进驾驶座,车厢门被其他人合力拍上。 咚! 格雷厄姆刚刚抬起的脚步又放下了。 “什么声音?” 咚咚咚! 似乎是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其他人面面相觑,棒球棍暗骂一声没眼色的笨蛋,把他们扯到一边,拉开车厢。 “是那个女人醒了。”他回头给了小混混一巴掌,“你怎么办的事?” 格雷厄姆不耐烦地喷了一下鼻子,“让她再睡过去。” 棒球棍挥了起来,但出乎他的意料,车厢里的女人并不是为了逃脱而挣扎,而是想方设法地蹭下了嘴上的胶带。 “沃克先生!”她大喊,“是不是格雷厄姆沃克?!薇—唔唔唔——” 棒球棍的手比脑子更快地扯回那块黑色胶带盖住她的嘴。他被叫到名字的老大忽然眉头一拧,那块皱纹狠狠地夹了起来。 “慢着。” 格雷厄姆走了过来,把他扒开,自己往车厢里看。他差点没认出那人是谁,但当他认出那是妹妹所在学校的老师之后,他脸上的皱纹立刻夹得更狠了。 薇洛似乎挺喜欢这个老师。格雷厄姆盯着挣扎的女人看了一会儿,手下扛着棒球棍站在一边,不知道还要不要再挥下去,最后干巴巴地说,“呃,老大,她看起来有话想说?” 沉默。格雷厄姆有点想装作没看到,因为他不想向心思狭窄的奎恩解释为什么这一批少了一个人。但在短暂的心理斗争后,“薇洛可能会难过”在格雷厄姆心里占了上风,他伸手揭开了格林女士脸上的胶带。 “薇洛!”她爆发出喊叫,“她在——” 格雷厄姆的瞳孔骤然缩小。在格林女士喊出那个他不敢相信的结果之前,他已经从嗡嗡的耳鸣中听到哥谭无情地宣告他恶行的后果。 薇洛在另一辆车里!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谁是薇洛?”棒球棍满脸困惑地嘀咕。 小混混已经猜到了什么,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今天他们抓不到人,随便打晕了一对走在街上的姐妹凑数,分开藏进了两辆车里,指望帮派成员检查得没那么仔细。但现在看来…… 他刚退后几步,头顶袭来的一股拉力忽然把他拽了上去。蹲在屋顶的一颗红色头罩一手拎着绳,一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嗨。” “哈?” 小混混晕乎乎地移动视线,瞧见他饱满胸肌上印着的一枚红色蝙蝠。紧接着,红头罩拎着绳索的手干脆利落地一松。 “啊——” 绳索纷飞的呼啸声被自由落体的尖叫声盖住。绑在小混混两脚之间的绳索及时阻止了他用自己的脑袋攻击混凝土,但对于他受到的惊吓无能为力;被倒吊在滴水兽下的小混混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义警的身影在屋顶之间一闪而过。 “是红头罩!” □□手下们顿时一团乱。枪声大作,而本应该在此时喝令和统领他们的格雷厄姆沃克一反常态地揪出驾驶座的司机,一脚狠踩油门。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吱嘎响起,几发橡胶子弹从屋顶上旋转袭来,遇袭轮胎立刻哀哀地瘪了下去。 厚重的货车在巷口歪歪斜斜地打了个滑,无可奈何地侧翻在柏油路上。 副驾驶的门被一脚踹开。格雷厄姆费劲地爬了出来,迈腿朝路尽头早已消失的另一辆货车追去。这看起来像是不战而逃的行为引起了义警的注意力,几发子弹精准打来,格雷厄姆踉跄着跪下。 当他倒下的时候,哥谭下起今晚的第一滴雨。 啪嗒一声,落在他脸上。没有任何人听见。 他们只听到了枪声。 “在那里!” 第8章 反应快的黑邦成员立刻调转枪口,对准屋顶。但比起义警,他们的反应永远不够快。砰砰几声,火花在屋顶迸溅,但惊鸿一瞥的红头罩已经从那里消失了。 “该死的,他去哪了?” 棒球棍重新组织所有人四下搜寻,直到有人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张着嘴盯着他背后发呆。 “他在…” “在你背后,”红头罩从天而降,“小混蛋。” 红头罩盯上这条人口贩卖链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经过多番调查和取证(当然,也有小红的帮忙)之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东区新建不久的利亚姆“幸运”奎恩帮。 据他调查,利亚姆是芝加哥南方社团老大德莫特“幸运”奎恩的小儿子,在前几年私法制裁者艾登皮尔斯发起的全城清扫大派对之下幸存——也许继承了一点他已故的父亲的幸运,但不多——连滚带爬地逃出芝加哥之后,几经辗转来到了哥谭,尝试再次建立犯罪帝国,恢复幸运奎恩的昔日荣光。 对此,红头罩只能称赞他勇气可嘉。 毕竟芝加哥当时只有一个义警。而哥谭的义警们逐年呈指数增长。 收拾这群黑邦底层成员没花红头罩多少时间。他故意嘎嘣踩过小混混的手指,来到货车车厢前,一一解开人质的绑缚。在刚才的侧翻中,他们昏了过去,但没受什么伤;红头罩检查了人质的状态后,打开蝙蝠洞的通话频道。 “所有人质已经脱离危险。”他点了点人数,“还有几个奎恩的人…” 红头罩停下了数数。少了一个。 货车驾驶位旁边,本该倒着的一个人高马大的黑邦成员,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啧,”红头罩低声嘀咕,“居然跑了一个。” 这让他非常意外。因为和蝙蝠侠之间旷日持久的理念战争,他使用着的橡胶子弹是非致命的,但红头罩再清楚不过它们的打击性。即便已经很少当场杀人,红头罩也会想方设法地确保他们得到应得的教训。 被击中的人一般都会当场翻出白眼,昏迷倒地,并且伴随着折断的骨头和无数康复后遗症。这也意味着,要从那种剧烈的疼痛中站起来、继续行动,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滴答,滴答。 杰森摸了摸自己的头罩,发现哥谭下起了雨。 又下雨了,他想,糟糕的天气。 在头罩里,杰森没意识到自己皱了下眉。潜意识里,他仍然记得在被布鲁斯收养之前的那些寒冷饥饿的雨夜,尤其是在缺衣少食的冬天。 常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在那种夜里。 滴答,滴答。 伤口裂出的鲜血浸透了衣料,混在雨水中滴落。埃利奥在路上遭遇了游荡着搜索区域的圣殿骑士特工,他想尽办法地逃过了大部分,但也不得不直面了几场战斗。 万幸的是,他逃了出来。 确认身后没有红色目标的跟踪后,他终于放慢了脚步。但就在他松懈警惕的那一瞬间,先前忽视的疼痛和疲惫立刻反扑,重重地把他压倒在地。 扑通一声,埃利奥脚下一绊,摔在雨水里。 他想到的事情很多。他想到没能去接的薇洛,想到夸赞他厨艺的格雷厄姆,想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相信你”的雷欧波德,想到布鲁德海文大学草坪上晒着的阳光和莓果饮料的香气,想到他获得韦恩奖学金那一天工作人员鼓励而期许的微笑,想到孤儿院里挤在一张床上取暖的冬天…… 那个冬天真冷啊。 挤在他身边的孩子对他伸出手,他轻柔的嗓音有如歌唱,‘来吧,埃利奥。你不需要再跑了。’ 我是为了什么在逃跑?埃利奥想。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他看到那只手垂在半空中,等着他去握。 ‘来吧,你不需要再挣扎和痛苦了。我们会带你去幸福的地方。’ 那只手很熟悉。短短的,小小的,泛着寒冷的青白。 埃利奥想,我好像想起来他是谁了。 ‘我是你的朋友呀,埃利奥。’ 埃利奥顺从地伸出手去。他看到色彩鲜艳的白金光芒温柔地在半空中绽放… 下一秒,一只真正带有人类温度的手迎面而来,一把握住埃利奥伸出的手腕。 “埃利奥史密斯!”他喝道,“醒醒!” 埃利奥根本没看清他做了什么,也没感觉到针管打进静脉里的疼痛。只有一股力量忽然横冲直撞地填满他全身,他的心脏瞬间激活、砰砰直跳,整个身体因生命最本能挣扎的振动而疯狂颤抖,从地上痉挛着弹了起来。 他差一点就被刺激着直接跳了起来。但先前耗尽力量的肌肉没能听从心脏激动的命令,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又叠加一层应激效果,跟不上他的动作。埃利奥急促地喘着气,无法自控地向下倒去。 他满以为自己会重新跌进雨水里,摔回混有玻璃碎屑,污染物,没人捡起的垃圾——漂浮着、暗藏着所有这些肮脏东西的哥谭街道里——但有人接住了他。 “没事了,埃利奥,”那个沉稳的,有点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说,“我已经接住你了。” 埃利奥努力抬起头,眨了眨眼。他看到金色的光芒从那人身上逐渐褪去,露出被雨水打湿的风衣,以及兜帽下正凝视着他的一双猫一样圆的绿眼睛。 “…是你。”埃利奥认出了他。 是白天的神秘顾客、室内戴绿墨镜的怪人,从今往后,也是他的导师——阿尔文特里斯坦。因此,尽管这一天远远算不上埃利奥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但这一天成为了埃利奥印象最深刻的一天,这一刻也成为了埃利奥印象最深刻的一刻。 这一刻,埃利奥冥冥之中意识到,他再一次获得了新生。 “我知道你可能有很多疑问,”而阿尔文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妥帖地收起使用过的针筒,“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确实有很多疑问……” 埃利奥茫然的话语被掩盖在阿尔文脱给他的风衣下。干燥温暖的热气裹住了他,阿尔文替他戴上兜帽,自己不以为意地淋在了雨里。 “你受伤了,”阿尔文判断,“我刚才给你打的肾上腺素还能持续五分钟——保守估计——刚好够我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你能走吗?” 埃利奥在兜帽下点了点头。 刺客的安全屋距离不远。埃利奥借着肾上腺素带来的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清理干净,阿尔文翻出医药箱,给脱力后趴在床上的埃利奥处理伤口。 “那些胸口有红十字的混蛋,管自己叫做‘圣殿骑士’,”阿尔文一边给他缠绷带一边说,“你被他们盯上了。那个叫做‘阿布斯泰戈’的公司,是他们用于掩盖自己罪恶行为的障眼法,下次见到记得跑远点。” 直到此时,埃利奥才知道隐藏在幕后追杀他的敌人真身。他恨恨地锤了一下枕头,被阿尔文按住手,“别乱动。” “为什么他们盯上了我?”埃利奥问,“为什么你知道这一切?”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一样的。”阿尔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刺客,埃利奥。我也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前来救你。如果说你之前还有别的选择,现在它们也已经荡然无存了。这听起来可能很糟糕,但你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加入我们。” “我不是。”埃利奥费力地反驳,“我不是什么‘杀手’,无论是你,还是那些叫做‘圣殿骑士’的家伙,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啊,很有力的反驳,”阿尔文歪了下头,“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找错人了。” 埃利奥陷入沉默。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是不是搞错了,“圣殿骑士”很显然都不会放过他。他们根本没留给他任何辩解和说理的机会。 “...但我根本没惹到任何人,”埃利奥喃喃,“我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 阿尔文:家人们!我捡到一只小黑猫! ps阿尔文对奥利奥的称呼:kiddo 第8章 阿尔文看过夜翼传来的档案,知道埃利奥是个好不容易从一无所有中挣扎出远大前程的哥谭孤儿。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他将会挑选某个公司的录用通知接受,成为白天上班晚上睡觉的普通职员,周末也许会和朋友联机打游戏和出去野餐逛街…… 而圣殿骑士的栽赃和追杀摧毁了这一切,就像他们曾经摧毁过阿尔文,以及其他所有惨遭毒手的刺客一样。 阿尔文为此沉默片刻。然后,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上手揉了一把埃利奥乱翘的卷发,后者无力进行任何反抗,只有绿色的眼睛往上翻了翻,不解地望进阿尔文的眼睛里。 “等你感觉好一点之后,”阿尔文向他保证,“我会详细和你解释这一切的。” “…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埃利奥把脸埋回枕头里,“是吗?” 第9章 “我恐怕是的。”阿尔文说,“只要你还想活下去,让圣殿骑士为他们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你想这么做,对吧?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只会逃跑的懦夫,小朋友。” 埃利奥皱眉,“别激我。” 他听到阿尔文轻笑一声,接着是绷带在他身上打结的细微摩擦。和刺客直白犀利的言语相反,阿尔文很细心地没有让自己的手指接触到他的皮肤。 无论如何,埃利奥想,他救了我一命。 而且阿尔文刚才脱给他的风衣还湿漉漉地挂在一边。 “我们组织有名字吗?”埃利奥问。 阿尔文挑了下眉,给他打上最后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兄弟会,”他说,“我们是刺客组织兄弟会。” “兄弟会…”埃利奥重复。 “但不是变种人那个兄弟会,别搞错了。”阿尔文顺手替埃利奥盖上薄被,“我们主要做的事情就是对抗圣殿骑士,具体的以后再说。你得先接受训练,小朋友,你不能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自称刺客。” 动弹不得的埃利奥在枕头上扭过头看他。阿尔文失语片刻,有点尴尬地摸了下他的脑袋,“…在你休息好之后。睡吧,我关灯。” 如果埃利奥知道在他被圣殿骑士追杀的这同一个夜晚,哥谭另一端在发生什么的话,他恐怕压根睡不着觉。尽管这个晚上,他也因为浑身是伤,难以入眠,疼痛刚刚褪去,痒意又爬上伤口;只有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埃利奥才勉强睡着了那么几个小时。 他醒来后,发现了新的噩耗。 埃利奥为数不多的朋友,格雷厄姆沃克,失踪了。 更糟糕的是,学校方面也对薇洛放学后的去向一无所知。 不肯相信这一切的埃利奥执意要回去看看,阿尔文拗不过他,只好陪他一起去了一趟那间位于哥谭东城区的破旧公寓。埃利奥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待了很久,久到刺客忍不住从门口踏进来,看到他沉默的侧脸。 “这也是圣殿骑士做的吗?”埃利奥问。 阿尔文试图揣测年轻人的心情,但埃利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于是他只好摸了摸下巴,“我不认为是他们干的。” “你说过我们的敌人是圣殿骑士。” “是的,但这看起来不像是他们的风格——” 这是实话。根据阿尔文的了解,圣殿骑士特工出手往往精细残暴,他们只会杀光所有人,最多漏掉一个孤儿逃窜在外,不可能搞出这种离奇失踪的把戏。 但埃利奥对此一无所知,而圣殿骑士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一个敌人。 “那是谁做的这一切?!”他猛地拔高了音量,“是谁带走了他们!” 阿尔文没有说话。房内没有开灯,但他看到埃利奥眼中盈满泪水。 “…就算杀死我也无所谓,”埃利奥捂着脸,“为什么要对我仅剩的家人下手……” 泪水从他的指缝里落下。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回到哥谭,谋求一线生机。那样也许他就不会连累格雷厄姆和薇洛了。又或者当时他就不应该拘捕,不应该抵抗…那么,他就不会牵连任何人…… “安静。” 阿尔文忽然发出的低语惊醒了埃利奥。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阿尔文迅速把埃利奥拽进了卧室,在他掩上门的下一瞬间,公寓门被踹开了。 “我好像听到什么动静。”一个尖锐的嗓音说。 “格雷厄姆似乎不是一个人住。”一个粗糙的嗓音说,“检查一下还有没有人留在这里。” 他们很快分头行动。有两间卧室的公寓清清楚楚地表明这里至少住着两个人,其中一间卧室很显然属于一个学习优异的女孩,书本整整齐齐地叠在桌上,夹着全a成绩单。 “那就是他的妹妹?”尖锐嗓音说。 “应该是。”粗糙嗓音说,“见鬼,这小女孩比我家的小混蛋成绩好多了。真想知道格雷厄姆那个文盲是怎么把她带大的。” 尖锐嗓音开玩笑说,“你可以自己问问他。” “我才不会去那种地方找死。”粗糙嗓音啐了一口。 另一扇卧室门背后,阿尔文和被他捂住嘴的埃利奥对视了一眼。 ‘他还活着。’阿尔文无声地说。 埃利奥在他手心里点了点头。 “所以他到底去了哪里?”尖锐声音好奇地问。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和“嗷”的一声,听起来像是他被打了一下。 “不该问的别问,” 打他的人粗声粗气地骂他,“他负责的那批货出现了缺口,老板拿他补上了!据我所知,还有很大一个缺口要补。你想把自己填上去不?” “还是算了。”尖锐声音悻悻地嘟囔着,脚步声走开了一些。 “厨房没人?”粗糙声音问。 “没。门都开着。”尖锐声音说,“除了那间卧室。” 一定是刚才埃利奥找人的时候打开了所有的门。阿尔文松开了捂着埃利奥的手,手心向上,手指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勾,示意埃利奥跟他走。埃利奥点过头之后,刺客身影一动,下一秒已经闪到窗边。 “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粗糙声音警惕地问他的同伴。 “听起来像是窗户被风吹响的动静。” 他们掏出枪。在卧室门口互相推让一番后,尖锐嗓音踹开了门。粗糙嗓音举着枪扫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看见。 “没人。” 尖锐嗓音在卧室里逛了一圈。他从床头柜上拿起照片看了一眼,合照里只有格雷厄姆和薇洛。他抬起头,正想告诉同伴收工后去买点热狗吃,就看见粗糙嗓音拨开窗户,往外探头探脑地看。 “你找到什么了吗?”他随手丢下手里的合照问。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楼顶,埃利奥还差一点就爬了上去。但他抓的地方不稳,掉下一些碎石,差点落空。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从这里摔下去的时候,阿尔文捉住他的手臂,稳稳地把他拽了上去。 粗糙嗓音往上看了看。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放弃了。 “差不多得了,”尖锐嗓音说,“收工收工,我肚子都叫了。” 他们说着话,从破旧公寓走了出去。屋顶上,有棕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他们听起来像是冲着你朋友来的,”阿尔文说,“你没有连累他们。” 他蹲在边缘,鹰眼盯着走到街道上的目标。埃利奥学着他的样子,在刺客身边蹲下。 “谢谢你。”他低声说。 阿尔文回头看了他一眼,替他扣上了兜帽。埃利奥的眼睛被帽檐遮住,只露出下半张脸。 “现在我们追踪他俩的目的地,找出他们背后的势力。”刺客说,“集中你所有的注意力,你会发现…” “他们是金色的,”埃利奥疑惑,“为什么?” “你已经会用鹰眼视觉了?很好,”阿尔文挑眉,“金色代表‘目标’,有时候也代表‘可互动’,你会发现医生和商人通常都被标记金色。红色代表敌人,绿色代表盟友。现在,跟上,他们要拐进那条路了。” 刺客从屋顶站起身,足尖一点,轻盈地跃过楼顶与楼顶之间的短短空隙。埃利奥没有立刻跟上,他回过头,看到扣着兜帽的年轻人在身后犹犹豫豫地向下瞟了一眼。 有点高,是摔下去会残的高度。 “别往下看,”阿尔文耐心地提醒,“那只会吓到你。” 埃利奥鼓起勇气,纵身一跃。他对宽度的估计不太准确,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扑到阿尔文怀里。刺客握住他的肩膀,稳稳地帮他固定在原地。 “这不是很好吗?”阿尔文松手前拍了拍他的背部,“走吧。路上我会告诉你一切。” 他们在屋顶辗转腾移,一路追踪目标前进。月亮升起,照耀着他们的前路。 “对,鹰眼视觉是独属于我们的天赋…” “爬上来。永远别担心坠落,你的血脉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信仰之跃,那是它的名字。你跳得很好,新人。具体的搏斗技巧,我会另挑时间教你。” “…你走进一家阿布斯泰戈医院,然后告诉医生你看到三种色彩的光环?” 阿尔文停下了脚步。 埃利奥尴尬地回答,“那是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医院。”他现在知道这个决定有多荒谬了。但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以为阿布斯泰戈是一家正常的大集团,就像莱克斯集团一样!谁会想到他们暗中从事人体实验? “你的行为不亚于走进九头蛇驻地,”阿尔文评论,“然后告诉他们你研究出了那种让人变成美国队长身材的配方,但你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我还不至于那么笨吧。”埃利奥嘀咕。 街道上,两个目标互相搭着肩膀走进一家酒吧。 阿尔文笑了一声。当埃利奥看向他兜帽下露出的那半张脸,试图找到那抹笑容的证据时,刺客的嘴唇已经回归平展。 第10章 “你不笨,”阿尔文说,“正相反,你很聪明。你只是遗失了一些信息碎片。” 埃利奥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那是我打工的酒吧。”仿佛灵光一闪,埃利奥忽然明白了,“他们很可能是附近的黑邦成员!”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你知道怎么混进去吧?”阿尔文确认。 “这很简单。”埃利奥说,“今晚本来也轮到我值班。” 阿尔文点了点头。埃利奥顺着水管滑到地面,摘下兜帽后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后门走进了酒吧。没过十分钟,之前闯进格雷厄姆家里的一个黑邦成员从后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换上酒保西装的年轻人。 “所以,”埃利奥顺手锁上后门,“你是利亚姆‘幸运’奎恩帮的成员?” “当然了,小男孩,”叼着烟的帮派成员调笑,“你也想加入吗?” “你为什么闯入格雷厄姆的住所?”埃利奥说。 帮派成员不笑了。“你不知道你在打听什么,”他把烟吐到地上,手往后摸去,“我建议你开口前谨慎思考一下……” 他摸了个空。枪套里的东西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此时,他的表情才变得严肃起来。 “在找这个吗?” 埃利奥从身后抽出一把枪,单手上膛,迅速对准了帮派成员。 “该死,什么时候?” “我建议你开口前谨慎思考一下。” 埃利奥平稳地说,“我会问你几个问题——只是几个问题,只要回答上来,我就会放你走。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们今晚的对话,除非你自己说出去。” 阿尔文悄无声息地跃下屋顶,攀上附近视野更好的短墙,蹲在那里观望。 被威胁的帮派成员打量了埃利奥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得了吧,小鬼,”他换了个站姿,轻松地把身体重量压到右边,“你没见过血。我知道杀过人的人看起来是什么样的,而你距离杀人犯还很远。别以为手里拿着把枪就能学蝙蝠吓人,现在把枪丢下,我还能放过你……” 埃利奥对准他的枪口微微下垂,像是被他说动了。看到这一点,黑邦成员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神色——他就知道这个整天沉默寡言的小鬼做不出什么来。 但下一秒,火花的亮光从枪口中迸溅,在他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腹部猛烈的痛苦迫使他弯下了腰。 “什么…” 埃利奥没有放过敌人失神的机会。他一脚踢中帮派成员中弹的位置,把他踹倒在地。鲜血把他的廉价皮靴染成红底,埃利奥踩在他的伤口上,面无表情地弯下腰,用仍然发烫的枪口顶住帮派成员的太阳穴;在后者嗷嗷的惨叫声中,埃利奥的另一只手拎起他的衣领,迫使他抬头直面自己。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他逼问。 “我说,我说!”帮派成员连连摇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去格雷厄姆家里乱翻?很简单,因为我们的老大叫我们这么做!” “废话,”埃利奥说,“为什么他让你们这么做?” “因为…因为……” 他眼珠一转,埃利奥踩在他腹部的皮靴立刻威胁地碾了碾。 “饶了我吧!”帮派成员鬼哭狼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埃利奥说,“说你知道的部分。” “好吧,”黑邦成员扭了扭身体,“我知道的不多,真的,不像格雷厄姆原来是个小头目……” 他说到一半,埃利奥露出见了鬼的表情。“你说格雷厄姆是什么?他是你们帮的?” “见鬼,”黑邦成员瞪大了眼睛,“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打听他的事情?” 埃利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身后的酒吧后门传来一声失败的开门声。 “什么情况?”有人迷迷瞪瞪地嘀咕,“后门锁了?” 他们得加快时间了。埃利奥决定先忽略这个疑点,枪口敲了敲帮派成员的脑袋,“别管,继续说。” “好的好的,”黑邦成员连忙说,“我听说他背叛了奎恩,被抓了起来。我和我的朋友被派去搜他的家,就是为了知道他有没有别的…同伙……”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打量着埃利奥的眼神变得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老大要找的同伙吗? 埃利奥眼睛一眯,读懂了帮派成员的眼神。没等他再来一脚,帮派成员已经熟练地抱头求饶,“我没见过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刚才说他背叛了奎恩?”埃利奥没被影响,“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 难道不是因为他和你暗通款曲? 没等帮派成员把这句话说出口,埃利奥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给你一个机会,仔细想想。” “我想想…”帮派成员努力回忆,“听说他搞砸了一个很重要的交易,老大对他很生气……” “什么交易?!” “这我真不知道!”帮派成员叫道,“我的级别不够我知道那种事情!” 他正准备再问几句,后门传来了开锁声。埃利奥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往后瞟了一眼;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在他钳制下的帮派成员抓住时机,立刻伸手去抢顶在他脑门上的枪。争夺未果,他劈手打在埃利奥手腕上,枪从两人手中摔下,滑出短短的一英尺开外。 后门打开锁的老板看到这一场景,愣在原地。他身后的其他帮派成员不耐烦地把他拨开,接着,他也看到了小巷里争夺手枪的两个身影。 “见鬼!”他反应过来,大声骂道,“兄弟们,有人偷袭!” 其他醉醺醺的帮派成员一哄而出。埃利奥顿时陷入前后夹击的境地,尽管他抢到了枪,但也不由得心生绝望。在他面前,那个捂着肚子的帮派成员刚刚露出得意的笑容,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他僵住了。 他的停顿似乎预示着某个信号。身经百战的哥谭人被夜晚的冷风一吹,智商再次占领高地。没有人先动。所有人面面相觑,埃利奥冷汗滴落。 他面前的那个帮派成员率先动了。但他动的不是手,也不是脚,而是脖子。他咔咔抬起头,慢慢往上看。在埃利奥身后的酒吧招牌上,不知何时落着一团模糊的阴影。 “晚上好,”戴着兜帽的身影轻快地和他们打招呼,“混蛋们。” 刺客一跃而下。他借着身体的重量痛击帮派成员,一脚把埃利奥背后的敌人踹进地里。当其他人刚刚反应过来,端起枪口时,他风衣里的小球已经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 “手雷?!”帮派成员大惊。 但那不是手雷。刺客很少使用大范围杀伤武器,这不符合他的杀人美学。烟雾四起,阿尔文游走在胡乱攻击的帮派成员之间,悄无声息地勒走他们的清醒意识。等到烟雾散去,原地垒起生死不明的“尸体”。 只剩下白天闯入过格雷厄姆家里的另一个帮派成员。 “说。”阿尔文踩着他的脑袋。 “我说!”他连声求饶,“无论你想要知道什么!” 阿尔文瞥了眼埃利奥。身着西装的黑发年轻人已经敲晕了他刚才审问的帮派成员,拎着还在滴血的枪走了过来。 “格雷厄姆破坏了什么交易?”他面无表情地问。 “我听说…”帮派成员迫于威慑,支支吾吾地说,“是人口交易……” 阿尔文皱了下眉。所以“老板拿格雷厄姆补上了‘货物’的缺口”。 “继续。”埃利奥说。 “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从街头抓一些人,运到指定的地点,”帮派成员断断续续地吐露,“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内容了!”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说得太少,害怕审问者不满意,他连忙补充,“没有时间,没有地点,他们很谨慎,只会在交易的前半个小时左右临时叫来人手,交易过程也会收走手机。” “你参与过?”埃利奥问。 “没有,”帮派成员无所不答,“但我朋友被叫去过一次。” 埃利奥若有所思。他在帮派成员面前缓缓蹲下,打量着他。阿尔文看了他一眼,松开了帮派成员,后者却不敢反抗,只是战战兢兢地往墙根缩了缩,“您二位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有个小忙想让你帮一帮。”埃利奥和颜悦色地说。 阿尔文立刻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埃利奥说。 “…我能拒绝吗?”帮派成员问。 阿尔文和埃利奥一齐凝视着他。 “很简单的,”埃利奥说,“如果你被叫去参与交易,告诉我一声就行。” 他的语气很和缓,听起来像是在商量。帮派成员还记得这小子当酒保时问他们这款软饮料售罄,是否方便换一款时的温吞语气,和现在的语气真是该死的一模一样。但他现在不敢随意应答这句话了。 第11章 “怎么告诉你?”他战战兢兢地问。 埃利奥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站在他身侧的阿尔文拉开风衣内侧,摸出一只一次性手机,抛给帮派成员。 “里面只有一个号码,”他说,“无论哪里都能拨通。” 帮派成员接过那只手机,翻过来看了两眼,塞进口袋里。见面前的两个杀神没别的问题,他往后又退了几步,随后同手同脚地迅速跑走了。 “谢谢你。”埃利奥说。 “别急着谢我,”阿尔文叹了口气,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红发,“说真的,你现在需要休息。” 疲惫沉甸甸地压在埃利奥的肩膀上。但他没有接受阿尔文的建议。 “我要去调查薇洛的失踪。”埃利奥说。 作者有话说: ---------------------- 我是存稿箱~ 第10章 “哥谭城市高中已经报警了,”阿尔文抱起手臂,“你准备去做什么?” “将希望寄托在哥谭警局上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埃利奥说,“我要去调查他们的监控。你一起吗?” 站在原地的导师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思维凝滞状态。埃利奥歪过头打量了他一下,阿尔文这才反应过来,“你,嗯,你要夜闯哥谭警局?” “什么?” “虽然我不能否认他们的办案效率常年低下,”阿尔文迟疑地说,“而他们的看守也总是松懈万分,但这对你来说会不会进展太快了?” “不!” “不是吗?” “我是说去查城市高中的监控!” 短暂的寂静。阿尔文恍然大悟。埃利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我一直都是个守法公民,”刺客学徒强调,“…至少曾经是。” “这里有一个守法公民刚说过他要去查城市高中的监控,”阿尔文说,“而且是在夜晚。这听起来可相当体面。” 但他没有拒绝同行。阿尔文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刚才教你的还记得吧?” “当然,”埃利奥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问,“我的遗忘速度没那么快。” “我们比比谁先到城市高中。”阿尔文跃上屋顶,“快上来!三、二——” 埃利奥来不及细想,在导师忽然提高音量的催促下攀到屋顶。没等他站稳,阿尔文已经冲了出去。刺客大师的身影几个腾跃,很快消失在学徒的视野内。 这场竞赛的结果不言而喻。当埃利奥跑到城市高中时,阿尔文坐在校园钟楼顶端,百无聊赖地摆着腿,显然已经久候多时。 “…你根本没数到一!” 埃利奥扶着自己的大腿,气喘吁吁地控诉。 “下次别傻站着等我报数,新人。”阿尔文听到他的声音,气定神闲地扭过头,“敌人可不会等你做好准备。” 埃利奥无言地瞪着他。阿尔文笑了起来,招手让他近前。 “过来,埃利奥,”他说,“从这里往下看。” “你不会把我推下去吧?” 虽然这样说,但埃利奥听从地靠了过去。他不敢像阿尔文那样放松地坐在高处边缘,只是稍微靠近了一些。夜晚的城市高中静谧地环抱着高高耸起的钟楼,保安的手电萤火般上下起伏着,穿过图书馆,教学楼,实验室…以及他们今晚的目的地,监控室。 “想好路线,”阿尔文说,“尽量在行动的时候避开守卫。如果无法避开,你就得想办法面对他们了。” “你会怎么做?”埃利奥问。 “我们必须杀了他们,”圣殿骑士特工高声说,“一个不留!” 没人说话。但他们之间交换的目光表明了他们都认同这一点。 从哥谭传回的惨案惊动了布鲁德海文的圣殿骑士特工队。如果说他们原本认为埃利奥史密斯只是一个意外觉醒伊述血统的新刺客,根本不值得大动干戈,那么现在,他们已经改变了看法。 被派去哥谭的一整个小队都身死当场,无一例外。 那不可能是埃利奥一个人干的。尽管他们确实在尸检过程中发现大量的淤青、内脏出血、骨骼断裂…这些不会使人当场毙命的击打手段,往往不会被刺客所使用,很可能是埃利奥在反抗时留下的。 但他们也发现了刺客更常用的手段,死因被证实为常见的心脏贯穿伤,颈部气管横向切割伤…… 见证这些尸检报告的圣殿骑士特工无不悚然。仿佛有刺客的幽灵从那些报告里阴恻恻地飘出来,浮在会议室里审视他们的来路。 无论他们如何多加小心,只要被刺客记住他们的名字,那么,他们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们都知道这一点。 刺客在哥谭展开的杀戮像一柄还未落下的断头铡,垂在他们颈侧,叫他们人人自危。 “…哥谭很可能有不止一个刺客,”圣殿骑士特工打断了静默,“我们不能在没有摸清他们底细的情况下贸然深入。” 众人侧目。这听起来是一句很有用的废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被敌人摸清底细的那一方往往是他们圣殿骑士。 “所以你有什么好建议?”另一个圣殿骑士特工说。 “搜寻和谋杀到处逃窜的鼠辈不是我们的专长,”刚才发言的圣殿骑士特工交叉手指,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我们新结交不久的盟友,九头蛇想必很擅长此道。” 会议气氛立刻松动了起来。将刺客的仇恨值推给…哦不,将这件事的后续转交给专业对口的九头蛇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他们的塑料盟友就像刺客一样擅长潜伏和黑暗中的那些工作,最关键的是,他们也会想要刺客。 他们对刺客身上流淌着的伊述血统好奇已久,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而圣殿骑士只需要一个结果,那就是刺客不得在外活动,影响他们的伟业(和人身安全)。 一墙之隔,布鲁德海文的名流晚宴正在和乐融融地进行着。红十字项链和图案恰到好处地融入他们华丽的着装,不认得此种标志的外人也许不会意识到,那是一种秘密团体的标志。 ——圣殿骑士。 “距离我们上次和哥谭接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衣香鬓影里,有个声音说,“是有多久了呢?” “也许有三五年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真久啊。” 在不言而喻的对视中,酒杯清脆地一碰,被压在柔缓的音乐声里。 上一次,他们错误地选择了猫头鹰法庭作为合作对象,然而这在哥谭盘旋已久的蒙面势力竟然一朝失误,被蝙蝠侠连根拔除。为了不引起蝙蝠侠的警惕,圣殿骑士只好暂停他们的侵染,转移目标,先在布鲁德海文扎根。除了城市义警夜翼时不时的意外阻挠之外,在这座港湾城市的驻扎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是时候重新启动入驻哥谭的计划了。 重来一次,圣殿骑士要夺回他们应有的一切! “阿布斯泰戈娱乐要重启那个游戏?”收到消息的布鲁斯疑惑地皱眉,“他们不是早就放弃了那个项目吗?” 数年前,阿布斯泰戈曾经派人前来哥谭考察历史文化,意图做一部新的电影或者游戏。在哥谭颇具本土特色的热烈欢迎中,大多数人狼狈而逃,只有一个人成功地走完了整个项目流程,最后还被证实是兄弟会派去的卧底。 在他们精心挑选的合作对象猫头鹰法庭被蝙蝠侠和兄弟会联合痛揍之后,阿布斯泰戈总算明白了这座城市有多不欢迎他们的到来,停止了在哥谭的动作。蝙蝠侠对此很满意,并且以布鲁斯韦恩的身份把他们安插进来的人员丢出了哥谭。 滚出我的城市!——他就差没把这句话丢到圣殿骑士脸上了。 “我还以为他们搞明白了我的意思。”布鲁斯不满地咕噜着,“看来他们没有。” “如果他们被揍一顿就能变聪明,”杰森评论,“那么我们也不用这么费事。” 他拣走布鲁斯面前的一块黄油饼干塞进嘴里,装作没看到后者不赞同的眼神,扬长而去。沙发上的史蒂芬妮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忽然高举起游戏机,兴奋地大喊一声,“最后一张年鉴!哈哈!我终于收集完了这些该死的小东西。” “年鉴?”睡倒在抱枕里的提姆被她的动作惊醒,茫然地爬起来,“什么年鉴?” “干得漂亮,金发妞,”杰森远远地说,“你是这个家里最先做到这一点的。” “真的吗?” 罗宾战争:搅局者再得一分! 史蒂芬妮光速截了个图,准备传到脸书上。提姆凑过去看游戏机的屏幕,被史蒂芬妮怜爱地摸了一把脸。 “是拉顿哈给顿传奇,”史蒂芬妮说,“我看到你还没开始打这个游戏。” 她发现提姆刚睡醒的脸热乎乎的,不客气地又揉了两把。红罗宾反抗搅局者的魔爪失败,说出来的话语含糊一片,“我一直…没时间玩……” 提姆也知道兄弟姐妹们都在暗中为刺客信条的进度竞争,没有一个例外。 第12章 一开始,这只是一个和平的小小“争斗”。但自从后来居上的达米安被布鲁斯以“晚上不睡觉打游戏长不高”的理由收走了游戏机,不服输的罗宾屡屡尝试染指被藏起来的游戏机和卡带,这场战争就逐渐变得白热化。 尤其是杰森总爱炫耀自己打到什么进度,餐厅里简直刀光剑影叮叮当当响声一片。即便是远在布鲁德海文,声称这一切太过幼稚绝对不会参与的大哥迪克,也会在夜巡结束后登上大革命,打开多人任务《应该被放在博物馆里》通过警钟bug偷偷刷刺客点数。 提姆可是对此一清二楚! 但布鲁斯出手了。他一声不吭地刷到了传奇头衔,惊呆一众罗宾。但没关系,罗宾战争一旦发起,是不会轻易停止的。他的孩子们总能找到各种方式决一死战,布鲁斯早该想到的。 只有提姆没参与。 因为他在上班。 话又说回来,这是为什么呢? “我也很想玩…” 尽管史蒂芬妮已经松开手,但提姆的话语仍然拖出长长的尾音。他把目光投向布鲁斯,后者装作没有读懂他的眼神,像模像样地咳嗽了一声。 “阿布斯泰戈可能想要研发哥谭的游戏,”他说,“我们不能——” “什么,真的吗?”史蒂芬妮扭过头问,“他们终于要出新作了?” 她已经快把刺客信条所有作品的完美同步打通关了,正在发愁没有新游戏玩。提姆听到一半,已经痛苦地倒在史蒂芬妮肩头,“我还没有玩过旧作,他们就要出新的了?” “哦,提姆。”史蒂芬妮揽住他,“你会有时间玩的…我猜。” “——我们不能让阿布斯泰戈进驻哥谭。”布鲁斯说。 然后,在孩子们的眼神中,他不得不补充,“至于游戏,那是另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 我是存稿箱~ 第11章 “我们直接让兄弟会做下一部,”史蒂芬妮提议,“以免中间商阿布斯泰戈赚差价。” 因为要从他们发布的游戏中开出《刺客信条》其实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堪称抽盲盒。只有兄弟会内部才能直接游玩刺客信条系列游戏,绝不给阿布斯泰戈送一美元;当然,兄弟会的盟友也能通过他们的渠道,间接游玩,用不着苦苦守着阿布斯泰戈的游戏盲盒。 “之前来哥谭磋商的那个阿布斯泰戈员工就是刺客吧?”提姆也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兄弟会事实上已经得到了基本信息,拥有了做哥谭游戏的先决条件?” 两双眼睛齐齐盯住布鲁斯。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先前来过哥谭的刺客阿洛特私交甚密,最近在哥谭调查药物的阿尔文也是他一封邮件招来的。 “…我会问他们的,”布鲁斯只好说,“我保证。” 这不难。阿尔文昨晚刚联系过他,说过他已经找到了布鲁德海文流落的新生刺客,并且新人一时半刻大概不会离开哥谭。布鲁斯点开通讯,但一条意料之外的短信先弹了进来。 [来自吉姆15:32p.m.]:我听说哥谭城市高中昨晚被入侵了,但没有丢失任何贵重物品,也无一人伤亡。监控什么也没拍到,你有什么头绪吗? 布鲁斯沉默片刻,找出昨晚阿尔文的通话记录看了两眼时间,回复:我有。 [来自吉姆15:33p.m.]:懂了。 布鲁斯有心想解释事情不是他懂的那样,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蝙蝠侠切换界面,复制粘贴。 [来自蝙蝠侠15:33p.m.]:我听说哥谭城市高中昨晚被入侵了,但没有丢失任何贵重物品,也无一人伤亡。监控什么也没拍到,你有什么头绪吗? 阿尔文看了眼短信,随手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他面前的埃利奥正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捡起被阿尔文砍飞的木剑。 “我没法让你集中注意力吗?”他再度袭来。 互相搏击的木剑沉闷地砰砰几声,震动的余音在空中无声回荡。阿尔文单手所持的木剑抗住埃利奥的下劈,手腕一转,巧劲压下学徒的木剑。埃利奥勉力支撑,汗水从脸庞滴落,黑猫般的绿眼睛紧紧盯着阿尔文居高临下的双眼。 “现在还不行。” 阿尔文客观地评论。他手腕继续下压,埃利奥逐渐气力不支,身体重心也被带着往下。眼看着他快要支撑不住,阿尔文松了力道,“到此为止。” 埃利奥同时卸下气力,把木剑插在地上,扶着它喘气。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用,”他喘匀了气之后抱怨,“为什么我必须学过每一种武器?” 侧过身的阿尔文已经掏出手机,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你会发现它们有用的,”他一心二用,“学过总比没学过好。而且你没发现吗?你在剑术上有独特的天赋。” “我只发现我无论拿起什么武器,都只会被你打趴下。”埃利奥嘀咕,“你在回谁的消息?” “蝙蝠侠问我昨晚城市高中被入侵的事情,”阿尔文瞥他一眼,对学徒晃了晃手机屏幕,“你想替我回复?” 埃利奥欲言又止,“还是当我什么都没问吧。” 他转身收拾场地。阿尔文翻过栏杆,以不可思议的灵活角度从那里滑了下去,拿起桌上备好的饮料喝了一口,又抄起毛巾擦了擦汗。尽管他每一次都击败了埃利奥,但并不是每一次都像上一次那样轻松。年轻的刺客学徒成长飞快,阿尔文很确定这个冉冉升起的新星迟早有一天会打败他。 他只是需要更多时间。 一只手穿过阿尔文面前,拿走了另一杯饮料。 “蝙蝠侠有说什么吗?”埃利奥咬着吸管问。 “没什么。”阿尔文说,“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其实很好说话。” 埃利奥看着他,眼里写着“你认真的?”。 “只要你别踩到他的底线。”阿尔文耸耸肩,“而这一点也是我们兄弟会的底线,新人。别乱杀人,你通常就不会惹到我们,也不会惹到那些义警和超级英雄。” “而惹到圣殿骑士就简单很多,”埃利奥抱怨,“我什么都不需要做。” 阿尔文看了他一眼,好心地没有提起某个笨蛋撞进医院里看眼睛的事情。蝙蝠侠的短信恰到好处地又发来,“关于格雷厄姆的事情,你可以联系红头罩。他最近在调查奎恩的事情。” “谢了。”阿尔文回复。 埃利奥看到导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什么也没说,自觉地收走两个玻璃杯,又洗干净放起来。他再一转身,阿尔文已经消失在原地。 “又来这一套…他就没有说再见的习惯吗?” 埃利奥叹了口气,捡起阿尔文留下的纸条看了看。但这也意味着,现在是他的自由活动时间。 埃利奥先上楼冲了个澡。他围着浴巾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研究信息板上钉着的便签和相片。格雷厄姆被奎恩黑邦转手卖出,薇洛被格林女士带走后神秘失踪,至于角落里追杀他的圣殿骑士,埃利奥没多看一眼。 兄妹俩的线索断在了他们之前追踪的地方。关于黑邦的事,也许他该晚上出门碰碰运气;而格林女士,似乎也有几天没出现了。但她大概率没有失踪,城市高中她的办公室门口,状态牌里她的名字被滑到了“休假”一栏。 这意味着,就算不是她本人请假,也应该有家人替她请假。 埃利奥手指拂过相片中微笑着的女士。旁边,他自己的笔迹记载着她档案中的家庭住址。 哥谭滨海区,潮汐大道45号,“海景豪庭”公寓18层d户。 位落于哥谭新兴的区域,这栋能看到美丽海景的公寓一度炙手可热。光看地图,谁也不能说附近的配套设施不完善,但当人们把目光落到附近的港口上时,所有人都只能三缄其口。 “…这里今晚会有一场小奎恩发起的交易。”蹲在屋顶的红头罩扭头,“你带来我要的东西了吗?” “当然。” 走过来的刺客拎出一个轻巧的随身保管箱。红头罩接过,打开看了看,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冷藏盒;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一排针管闪着邪恶的寒光。红头罩满意地合上盖子,对刺客竖起一个拇指。 “这玩意可不好搞。”刺客抱着手臂,“你准备告诉我今晚我们要做什么了吗?” “这就是他们今晚要交易的东西。”红头罩宣布。在关上箱子之前,他在盒底顺手粘了一个小小的发信器。 刺客的表情静止了一会儿。他看了看那个五官鲜明的头罩,又看了看义警手里拎着的保管箱。 “行。”刺客缓缓点头。 小奎恩还不知道他今晚要买的东西已经被义警们预定了。 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布鲁德海文实验室过来的研究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次的药一定比上一次的更有效,小奎恩也满脸微笑地告诉他们,希望这次用药的人能活得更长一点,超过上一批的七天界限。 第13章 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中,他们再次结束交易,分道扬镳。小奎恩假装没听到研究员“他到底懂不懂刺客?哪有刺客活得长的?”的吐槽,研究员也假装没听到小奎恩“祈祷这次试药的倒霉蛋能活过十天吧”的抱怨。 唯一一处不和谐,在于研究员取保管箱时,集装箱上边闪过的一只黑猫。 真是吓了他们一跳,还以为那些穿披风的又来了!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穿风衣的刺客和没穿披风的义警正头并头蹲在高高的集装箱顶上,打开研究员带来的真正保管箱。 一股寒气迎面而来。 “你一半,我一半。”红头罩大方地和刺客分了赃,“拿回去研究吧,这多半就是蝙蝠侠所说的那种药。” “谢了,头罩。” 这真是意外之喜。阿尔文根本没来得及追踪这条线索,靠谱的蝙蝠小孩就把后续递过来了。但他过来的目的不是这个。在红头罩来得及上演转头没之前,刺客先按住了他的肩膀。 “先别走,我还有一件事。”刺客说。 红头罩疑惑,“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但他还是收回了正准备发射的钩爪枪,没有立刻离开。 “不完全是。”刺客掏出手机,“我新找到的那个小朋友,他正在找人,和小奎恩有关。照片我发给你,如果你在哪里见过,就告诉我一声。” 红头罩端详了一会儿那张格雷厄姆和薇洛的合照。 “先不说这个金发小女孩,”他问,“旁边那个壮汉什么情况?他们有仇还是怎么的?” “都是他朋友。”刺客说。 “朋友?”红头罩说,“你确定?” 刺客从兜帽下看了他一眼。“你见过?”他问,“在哪里?” 红头罩啧了一声,“我那天抓到他们人口交易的时候,他就在那里。” 在刺客的沉默中,蒙面义警从集装箱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他一定为奎恩做了很久的事,不然那个傻蛋不会点他负责交易的事情,”红头罩看着他说,“如果他们真的是朋友,你得管管他识人不清的问题了,刺客。” “他又不是十五岁的小男孩,”阿尔文说,“我也没有收养他。但至少他值得一个真相,这是每一个刺客必须经历的事情。所以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吧,红头罩。” “他从我的枪口下溜走了,”红头罩垂下两根手指,一前一后地摆动着,在空中模拟小人走路,“我不知道他在哪。但如果我再见到他,我会告诉你的。” 刺客看着他,点了点头。谈话结束,红头罩并拢手指,抵在额前对刺客开玩笑地挥了挥,很快融入夜色。蹲在原地的刺客无声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 他快速掠过几条新收到的邮件,一条‘实验室已经准备完毕’的邮件夹杂在订阅的电台消息中一闪而过。 ‘我要去布鲁德海文一趟,’阿尔文快速编写邮件,‘你自己找点事做。注意安全。’ 一片黑暗中,埃利奥的手机叮的响了一声。 背贴书架垂着枪口的格林女士应声一抖,难以置信地瞪向他。 糟了。埃利奥后背冒出一层细汗。 他“看”到在客厅到处乱翻的红色目标停下了动作,向书房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 我是存稿箱~ 第12章 格林女士原名阿米莉亚福斯特,尽管自从她结婚之后,所有人都改口称她为格林女士,但她仍然更喜欢自己的婚前名。 格林这个姓氏实在太常见了! 虽然福斯特也很常见,但没有那么常见。她还是更喜欢自己被称为“福斯特小姐”,更重要的是,蝙蝠侠也这么叫她。 想不到吧,她,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哥谭普通中层阶级,是守望会(the watch)的一员! 这意味着,当她发现身边有什么涉及违法犯罪的异常时,她可以联系蝙蝠侠。她是蝙蝠侠的线人!守望会的所有成员都是。 他们都时不时地会注意到一些那样的异常。生活在哥谭,你很难不注意到一些违反犯罪的事情,就像是在海洋里,你很难不注意到有鱼群从身边游过。太频繁了。 只不过有些人选择了加入,有些人选择了忽视,而有些人选择了站出来。 他们不敢“真的”站出来。至少福斯特小姐不敢。在蝙蝠侠出现之前,她一直都不得不选择忽视,竖着衣领,缩着肩膀,贴着墙根走开,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我只是想活下去,这没错。’她都会这么安慰自己。 但内心深处,她会忍不住设想,假如我能站出来… 假如我是英雄… 但她更清楚自己不是。所以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在梦里对那些本可能救下、本可能改变的人和事流泪,然后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擦干眼泪,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没办法,哥谭就是这样。 直到蝙蝠侠出现。说来也奇怪,他打扮得那么吓人,那么恐怖,福斯特小姐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但蝙蝠侠把她扶了起来,甚至还给她塞了一大块巧克力。 “没事了,女士,”蝙蝠侠用她听到过最恐怖的嗓音说出了最温柔的话,“你已经安全了。” 福斯特小姐战战兢兢,但下意识地开始嚼那块巧克力。居然是甜甜的牛奶榛仁巧克力。太甜了,甜到她的眼泪都冒了出来。 “等等,蝙蝠侠!”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喊住了即将飞走的义警,“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一定是巧克力让她恢复了力气。她哆哆嗦嗦地说出了她发现的事情,请求蝙蝠侠有空时调查一下。几天后,她就在新闻上看到了关于哥谭孤儿院拐卖儿童的报道。当她的同学都为那些罪恶震惊不已时,她悄悄掩嘴笑了。 是蝙蝠侠查出来的。她知道这一点。 一来二去,她加入了蝙蝠侠的秘密线人组织。 所以当她就职于哥谭城市高中,注意到校方有些奇怪的大额转账,以及一些学生的频频旷课之后,福斯特小姐再次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她将这条线索举报给了蝙蝠侠,尽管她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像她想的那样,但蝙蝠侠说过,如果他查出他们是清白的,那反而值得庆贺。 ‘永远不要畏惧向我开口。’蝙蝠侠说。 福斯特小姐深以为然。她还请求他在书的扉页签下这一句话,但她一低头的功夫,蝙蝠侠又消失了。 蝙蝠侠真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福斯特小姐想。但他一直也很温柔。 在她被绑架未遂之后,哥谭警局随后赶来的警员把他们都送到了医院里。福斯特小姐只有一些擦伤,在她的坚持下,很快出院了。蝙蝠侠在那之后联系过她。 “这或许不是巧合,”蝙蝠侠提醒她,“你需要小心一些。” “别担心,蝙蝠侠,”福斯特小姐信心满满,“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哥谭人。我总是把手枪放在跨出几步就能够得着的地方。” 就算给快递员开门,她的手也会按在腰后。更别提从猫眼里认不出的人。但今天她开门的时候,福斯特小姐陷入了困惑中。 倒不是因为敲门的人既不是披萨外送,不是快递员,也不是物业。他看起来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年轻学生,怀里抱着一束花,笑容腼腆。 “我回哥谭工作了,格林女士,在韦恩集团。”他高兴地说,“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所有曾经教过我的老师,但没在城市高中找到您,其他同学告诉我您这几天休假在家——抱歉,我是不是太冒昧了?您还记得我吗?” 他说起话来好像是福斯特小姐教过的学生,长得也像。他清澈的绿眼睛里盛满期待,这让福斯特小姐心怀歉疚,仿佛想不起他的名字是一种莫大的罪过。福斯特小姐迟疑了两三秒,果断且若无其事地把他让进了门。 “我当然记得你,”她微笑着说,“进来吧,孩子,我给你倒杯茶…哎呀,你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怎么还带花呢?” 她请学生在客厅稍坐,磨磨蹭蹭地倒出一杯热红茶。那个名字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但还差一点点。幸好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他有多么幸运,多么期待入职韦恩集团,福斯特小姐一时想插也插不上话,只是微笑着疯狂回忆这张脸的名字。 “您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格林女士?” 终于,那个年轻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不太好意思地让回了话题。他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一切都好吗?” 年轻人映着波纹的绿眼睛从茶面上抬起,似乎充满关怀地望了她一眼。 “一切都很好,”福斯特小姐随手拿起他带来的花,“你不介意我现在就把它放进花瓶里吧?” “当然不介意,”年轻人微笑着说,“这是它的荣幸。” 第14章 他又关心地问了些问题,福斯特小姐一边抄着剪刀打理花朵的枝叶,一边回答。当他问起福斯特小姐休假期间有没有去哪里玩的时候,她也顺口回答了。 “我倒是想,”她拢了拢水淋淋的枝叶,小心地将花朵放进花瓶里,“听说布鲁德海文新开发了一个小岛,孩子们早就吵着要去。” “那为什么没去呢?” “我丈夫不许,说我吓坏了,需要在家里休息一阵。”一说到这个,福斯特小姐就忍不住抱怨起来,“那只是一起没成功的绑架案件,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医生也说我根本没受什么伤,还没有我上次滑雪时一头栽进雪里那样严重——” “绑架?!”年轻人惊呼,“您之前被绑架了?什么时候?怎么发生的?” “就在四天前的晚上,”福斯特小姐从厨房端出花瓶,“比平时的放学时间晚了大概一个小时。天还没黑呢!他们居然就敢在大街上动手,蒙住了我们的头塞进车里——” “我们?” “对,还有个小女孩。” 福斯特小姐叹了一口气,抚了抚娇嫩的花瓣,“我从医院里醒过来之后,就问了她的下落。但警方似乎还没找到她,可怜的女孩,但凡她的哥哥早点来接她…” 想起什么,福斯特小姐不说话了。她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年轻人,他也没有说话,似乎深受感触地低下了头。 “…会是谁做的呢?”他忧愁地自言自语,“他们绑架一个小女孩又有什么用……” 年轻人低着头,在红茶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格雷厄姆和薇洛于同一天失踪,据说前者是因为破坏了奎恩帮的人口贩卖交易,后者则是在放学路上被绑架——他很难不产生一些不太好的联想。 他双手握着那杯红茶,试图温暖自己发凉的手指。福斯特小姐看着他,忽然灵光一闪。 ‘埃利奥!’她终于想起,‘他的名字是埃利奥!’ 她记得这个低着头的身影。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男孩,坐在图书角里安静地看书——在孤儿院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她当时在那里做过志愿者,也给孩子们上过几节课…… 等等。她当时还没有结婚。不应该是“格林女士”,应该是“福斯特小姐”。 福斯特小姐皱起眉。 但也可能是他一路打听过来的。他可能…呃…… 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打听曾经在孤儿院当过志愿者的老师。 福斯特小姐把手插回腰后,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这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埃利奥若有所察地抬起头,忽然睁大了眼睛。 但他看的是她身后。 福斯特小姐身后的窗户传来几声嘎吱嘎吱的声响。她一回头,看到一个超大的壁虎趴在那里,正把手伸进来开窗。福斯特小姐立刻从腰后抽出手枪,对着它砰砰几声。一声惨叫,壁虎摔了下去。 玻璃上留下几个好大的洞。福斯特小姐心砰砰直跳,手指没来得及从扳机上抬起,子弹全部飞了出去,轻微的麻劲爬上她的手臂,从肩膀一路钻进心脏。 那好像是一个人形的东西。福斯特小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是什么东西?”她大叫一声。 惊慌之余,她回头看了一眼沙发。那个年轻人还站在那里,手指夹着几枚蓄势待发的飞刀,错愕地看着她。 “…那是个人,”埃利奥在她移过来的枪口下举起双手,“而且他没死。” “什么?!” 福斯特小姐举着枪,移过去又移回来,这才想起弹匣已经打空。 “他摔到了7楼的露台上——现在爬到10楼了。”埃利奥转了下飞刀,视线紧盯着窗外,“格林女士,立刻躲起来。他还有最多十五秒钟爬上来。” 但福斯特小姐没有那么做。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果断地几步上前,不容置疑地把他拽进了书房里。 “只要你是我的学生,”她把门反锁,“我就不会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 作者有话说: ---------------------- 我是存稿箱~ 第13章 福斯特小姐小心翼翼地去摸藏在书架顶上的弹匣。她快速装填弹药,而埃利奥抓着手里的飞刀,屏息观察着门外发生的一切。闯入者从窗外翻了进来,在客厅转了几圈,寻找他们的身影。 一时寂静。 直到埃利奥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没敢看福斯特小姐的眼神,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闯入者很显然听到了这一声响,直奔书房而来。但他没有立即开门,而是单手举起了什么。 ——怎么他也有枪?! 埃利奥狼狈地翻滚躲避,暗恨自己出门时就不该不好意思顺走阿尔文的装备。子弹打烂了门板,靠在书架后幸免于难的福斯特小姐伸出手,把滚到她面前的埃利奥拎了起来。 接着是砸门声。埃利奥把飞刀甩进门板上的洞口,正中闯入者的胸膛。他一声也没吭地倒下了,公寓恢复安静。 “他死了吗?”福斯特小姐用气音问。 “我去看看。”埃利奥说。 他隔着门又补了几刀,闯入者都没有一点声响。埃利奥放下心,走出了门,低头去看闯入者的情况。就在那一瞬间,地上的“尸体”忽然瞪开双眼,朝埃利奥扑来。 埃利奥抬手去挡,他们缠斗了一番,身中数刀的闯入者略逊一筹,逐渐失去力气。埃利奥抓住时机,一个背摔把他砸到茶几上,福斯特小姐刚打理完的花瓶碎了一地。 埃利奥往怀里一摸,正要再摸出一把飞刀,给闯入者最后一击,却发现库存耗尽。 就在此时,闯入者颤抖了几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着空手的埃利奥,冷笑一声,“刺客。”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埃利奥握出格斗式,“你看起来比我更像一个刺客。” “走着瞧吧。”闯入者说。他抬手虚晃一招,埃利奥也躲了一下,身体一晃。闯入者冲他一笑,埃利奥咬着牙也露出一个笑,正要攻上前,却看见闯入者手中忽然变出一枚花瓶碎片,朝他飞来。 埃利奥立刻矮身躲进沙发背后,几次尝试冒头,又迅速缩回,只听得一片噗嗤噗嗤的声响尖锐地钻进沙发皮层,扎进海绵里。终于有片刻停顿,埃利奥估计他用完了花瓶碎片,从沙发的另一边钻了出来,猛扑向闯入者。 正从身上拔飞刀的闯入者重重倒回鲜花零散的肢体上。埃利奥狠狠压下飞刀,闯入者痛地嘶吼一声,和他争夺着刀柄。拉锯战并不漫长,刀尖一点点深戳进去,忽然闯入者放弃似地松了手,刀一插到底,连柄一起没入身体。 埃利奥没收住力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闯入者对他阴冷一笑,骤然抓出了空无一物的手;刀尖的寒光从他袖口中一闪而过,刺到埃利奥眼前。 埃利奥猛地后仰。但他清楚地预见到,这个距离他已经来不及反抗! 砰的一声。 险之又险地,袖剑挥起的尖锐风声擦过埃利奥眼脸下方,随后无力地垂倒在地。埃利奥松了口气,看到福斯特小姐从书房门口走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往闯入者的头上又补了一枪。 “混蛋,”她说,“那张沙发我可是在家具店里挑了一下午!” 埃利奥从闯入者身上爬了起来,顺手抹了抹左侧眼脸下方火辣辣的伤口。他嘶了一声,不无敬畏地看着福斯特小姐站在那里,往尸体的胸膛又开了几枪。 “你救了我一命,格林女士。”埃利奥哑声说。 “你也救了我一命,埃利奥。” 在他惊讶的眼神中,福斯特小姐随手把手枪插回腰后。 “他是冲我来的,”她若有所思,“很可能是因为我伤害了某些人的利益…” 先是被绑架,接着是被入室谋杀。这已经很明显了。她被发现了,尽管她一直很小心。她得将这件事告诉蝙蝠侠… 警车在楼下的响声打断了福斯特小姐的思路。她抬起头,看到埃利奥反应很快地蹲了下来,剥下尸体手上的一件什么东西。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埃利奥头也没抬地问。 “你是我的学生。”福斯特小姐抱起手臂,“这还是你自己说的。” 埃利奥细心地拔下了尸体身上的飞刀,塞回怀里。他站起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福斯特小姐。 “我记得你的脸,”她笑了,“但你似乎不记得我了。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 “…抱歉,格林女士。”埃利奥说,“我是薇洛的一个朋友。我在寻找她的下落。出于种种原因,我没法联络警方,而你是学校监控中最后一个和她接触的人——抱歉我欺骗了你。但假如你还能想起任何和这件事有关的线索,我会不胜感激。” 福斯特小姐看了他一会儿。 “好吧,反正我也告诉警方了。”她说,“那天有两辆货车,我被关在一辆,薇洛在另一辆。在他们交接的时候,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认出那是薇洛的哥哥格雷厄姆。” 第15章 埃利奥安静地凝视着她。 “——我弄出了点动静,告诉格雷厄姆他的妹妹也被绑架了。”福斯特小姐回忆着,“他很惊讶。或者说,还有点愤怒。反正,他立刻着急地冲了出去。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车倒了,我也撞晕了。” “我明白了。”埃利奥慢慢地说。 他有一会儿垂下了目光,似乎有些悲伤。福斯特小姐听到门外有电梯叮的一声响。 “如果你不能见到警方,”她提醒,“那么,你现在就得离开了。” “我知道。”埃利奥看了眼背后的门,往窗口走去,“你知道袭击你的人背后是谁吗?” “我不知道。” 门被敲响。 “那么,我可以为你提供一条线索。”埃利奥说,“那天‘绑架’你的人,是奎恩帮的。他们在贩卖人口。” 福斯特小姐忽然愣住了。 “你说奎恩?”她追问。 门外,哥谭警局在告知他们收到的噪音投诉。 “利亚姆‘幸运’奎恩,”埃利奥站到窗边,往下望去,“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下面是一条河。太棒了,他又要挑战极限了。 “…他好像是我丈夫的老板。”福斯特小姐喃喃,“约翰尼为他做账……” 他在她走过来的时候合上电脑屏幕。他说她需要休息。他带着孩子去了父母那里。他在门口拉着孩子们,催促他们“和你们的妈妈”吻别。一幕幕回忆闪过福斯特小姐的脑海。 埃利奥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很抱歉。”他温和地说。 敲门声逐渐加快。福斯特小姐沉默地站在尸体旁边,鲜血在地板上漫延,沾湿了她的拖鞋。客厅一片狼藉,被扎破的抱枕爆出羽毛,落进洒着花瓣的血泊里。 “别这么说,”她低声说,“那又不是你的错。” 敲门声停了。这是警官准备破门而入的前奏。但埃利奥在窗口犹豫了一会儿,又快步走了回来。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迅速写出一串数字,将备忘录塞给了福斯特小姐。 “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给我打电话。”他强调,“任何帮助,你明白吗?别做冲动的事。” 福斯特小姐抓着他塞到手里的纸条,惊讶地看着曾经的学生。埃利奥还在凝视着她,重复了一遍,“别做任何冲动的事情。” 在福斯特小姐来得及回答任何话之前,门被哗啦破开。埃利奥几步赶到窗前,纵身一跃。 至于破门而入的警官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背影,这一点仍然是一个谜。但事后埃利奥查看新闻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通缉入室抢劫罪犯的消息。新闻只提了一句女子反杀入室劫匪,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现在格雷厄姆和薇洛的追踪线索合到了一起。他只需要盯着奎恩帮的人口交易就行了。但埃利奥反而充满了疑惑。 是关于那柄袖剑的事情,因为阿尔文告诉过他,那是只有刺客使用的武器。 它虽然做工粗糙,没有画三角鹰喙标志,只是一把绑在胳膊上的触发性匕首。但闯入者自己说过那个词。 “刺客”。 当埃利奥在信息板上写下这个词的时候,安全屋的门传来开关的声响。阿尔文从布鲁德海文回来了。 “啊,你还活着。”他和埃利奥擦肩而过,随口说,“我还在担心我走开的这一晚你会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死呢。” 埃利奥默默转头。没得到回应的阿尔文疑惑地往信息板看了一眼,发现埃利奥鼻梁上添了一道新的划伤,看起来刚结疤。 “差一点。”埃利奥说。 阿尔文欲言又止。 在他来得及说什么之前,埃利奥回过头,又看向信息板。 “我有一个问题,阿尔文。”他说,“兄弟会有叛徒吗?” 从导师的沉默中,埃利奥得到了回答。他抄起签字笔,在“刺客”和“圣殿骑士”之间连起一条线,打上了问号。 “那些叛徒通常会去哪里?”埃利奥问。 他没有听到靠近的脚步声。但下一刻,阿尔文的声音就响在了他身后。 “我们会尽全力追杀那些背叛我们的同伴,”他沉声说,“但有时候结果不尽人意。他们通常会倒向圣殿骑士的阵营,成为迫害我们的敌人。你昨晚遇到了谁?” “一个能空手爬上十八楼的人,”埃利奥看向他,“我拿走了他的袖剑。就在那里。” 阿尔文拿起那枚沾血的袖剑,检查了一会儿。他原本沉着的脸色逐渐变得疑惑。 “这是一个仿制品。”他指出。 “它当然是。”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阿尔文弹出袖剑,将它切开,“它只是一个粗糙的仿制品——虽然无论谁做的这个,他一定知道刺客拥有一个袖剑,也知道刺客会从手腕中弹出袖剑,但他不是真的清楚袖剑是怎么做的。” 埃利奥疑惑地看着阿尔文从自己手上拽下袖剑,和仿制品放到一起比对给他看。 “袖剑的构造是很精细的。”阿尔文解释,“它必须被正确地使用,才能既不伤害到使用者,又能恰到好处地攻击他人。戴上试试。” 在阿尔文的示意下,埃利奥戴上了阿尔文褪下的袖剑。他刚把它套上手腕,阿尔文就笑了。 “不对,方向错了。”阿尔文替他转了一圈,“如果你像刚才那样戴上,弹出来的袖剑会切断你的手指。” 埃利奥郁闷地松开手,让阿尔文给他戴上,“肯定有其他人搞错过吧。” 阿尔文只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试试看,”他替埃利奥摆好手势,“动一动你的无名指。” 清脆的一声响。埃利奥弹出袖剑,在灯光下看到它反射出自己的脸。他转了一下手腕,袖剑中倒映出的自己只剩下半边脸,而对面,阿尔文的侧脸正望着他。 “感觉如何?”阿尔文的那半张脸说。 “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吗?”埃利奥的那半张脸问。 “你会发现它有多好用的,”阿尔文摇了摇头,“不过不是现在。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 阿尔文伸出手。埃利奥以为他是要袖剑,但当他去解手腕上的装置的时候,阿尔文摆了摆手,从他手里拿走了签字笔。 “留着吧,”阿尔文背过身去,在信息板上开始画示意图,“我在给你做新的,但还没做完。你可能会比我更需要它,反正我还有一个——说回刚才的话题,我不认为这玩意来自兄弟会的叛徒。他们做不出这么粗糙的东西。这可能和我来到哥谭的目的有关,而我还没有告诉你。”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而来的。”埃利奥开玩笑说。 阿尔文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瞟了他一眼,用笔尖指了指他。被指到的学徒举起双手,他们都笑了。 “蝙蝠侠告诉我哥谭出现了模仿刺客的行为,”阿尔文很快恢复正经,“我们怀疑有人在‘制造’刺客。你昨晚见到的人,可能就是被制造的刺客。” 埃利奥的表情变了。“制造刺客?” “目前我们收集到的目击线索里,人造刺客们已经出现了伊述血统的各种特征。”阿尔文在信息板上画出,“鹰眼,攀爬,搏斗,再加上你遇到的‘袖剑’…至于他们背后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虽然我知道你有你自己要追查的案件,但如果你遇到任何有关的线索,记得告诉我一声。” 埃利奥没有回答。阿尔文看了他一眼,发现埃利奥的表情有点奇怪。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埃利奥说,“我会不会也是一个被制造的刺客?” 阿尔文看着他。那支签字笔在他手中若有所思地转了一圈,刺客为它盖上笔帽,夹回信息板上。 “我想过。”他说。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你什么?” 在埃利奥惊诧的眼神中,阿尔文噗嗤一声笑了。当学徒反应过来的时候,爱开玩笑的导师已经把一边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凑了过来,动作熟稔地就像是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你觉得被制造的刺客和其他刺客有什么区别?”阿尔文看着他的眼睛发问。 “…我不知道,能力?或者血统?”埃利奥迟疑地回答,“你说过,我们体内流淌着伊述人的基因。” “我是这么说过,”阿尔文说,“但我当时没告诉你,伊述血统只有少数刺客拥有。更多的刺客就像你在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当然,他们也会杀人,会潜行,会匿踪,有些还会黑入,但那些技能属于他们自己学习的成果,属于他们日积月累的训练。” 埃利奥听出了阿尔文这段铺垫的意图,“所以…” “兄弟会不搞血统论这一套。”阿尔文说,“我们对所有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来者不拒,一视同仁,无论是什么千奇百怪的背景,我们都不会过多探究。毕竟,我们是一个崇尚自由的秘密组织——” 第16章 “那还真是有够自由的。”埃利奥没忍住说。 “——别打岔,新人——只要成员不违背三条基本准则。”阿尔文竖起三根手指,“虽然你还没正式加入我们,但我得提前跟你说清楚。第一不得滥杀无辜,第二注意隐藏行迹,第三绝不危及同盟。都懂吧?” 这听起来很简单,甚至比软件使用条款还要短。埃利奥思考了一下,就像每一个必须要用这个软件的用户一样,没有多想就点了点头。 “很好。”阿尔文冲他眨了眨眼,“我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不爱听说教,所以长话短说,让我讲完最后一部分——至少就我来说,我不认为被制造的刺客和其他刺客有什么区别。拥有伊述血统也没什么区别,虽然这种天赋就像是开局前单独发给你的金色卡牌,但无论这张卡牌带给你多少便利,它只是一张卡牌。” 埃利奥看着他。 “它只是一张卡牌。”阿尔文说,“而你是手握这张卡牌的人。我会教你如何使用好这张牌,让它带给你最大的便利——但也仅此而已。你得选择走你自己的路。” 导师挪开手,顺便拍了拍埃利奥的胸膛。还满脸茫然的学徒被拍了个正着,向后仰了仰,就像每一个游戏刚开始的冒险者一样,露出对未来一无所知的神情。 “回到刚才的话题,”阿尔文背过身,重新抄起签字笔,“如果你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制造的试验品,又或者异想天开地怀疑之前的人生和记忆是被虚构的,我都劝你把心思放到正事上。至少目前来看,被制造的刺客头脑清醒,能力突出,只是活得短了一点。” “短了一点是有多短?”埃利奥抓住重点。 “别管。”阿尔文弹了一下埃利奥的前额,“我们刺客本来就死得早,敌人永远比死亡先一步到来。你也不想还没见到死神,先被圣殿骑士抓进实验室吧?” 埃利奥摸了摸自己被弹红的前额,有意追问(他真的有点在乎活得短是多短,就像每一个正常人一样!),但阿尔文显然也有意回避话题,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了后续追踪目标上。 没等到埃利奥想到办法追问,事实上,他的注意力也很快被阿尔文带偏了;刺客就收到了一个电话。他应了几声,挂断电话,看向埃利奥。 “收拾起来,”他说,“我们有事干了。” 电话是小奎恩帮派里的混混打来的。这次轮到他参与人口贩卖的交易,他好不容易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溜了出来,正在焦急地打着转,等待刺客们的到来。他的头目催过他两声,终于在惹他不耐烦之前,混混等到了刺客的到来。 “我会想办法引开他们,”他的语速紧张地加快了,磕磕绊绊地说,“你们趁机混进去。” “是我,”埃利奥说,“不是我们。” 在他们赶来的路上,学徒和导师之间针对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产生了一点小小的争执。但最后,还是年长者退让一步,不清楚有几分是他自己年轻时也任意妄为的缘故。也正因此,尽管阿尔文不太赞同地瞟了一眼埃利奥,但没出声反驳。 “行吧,我不在乎,”混混在他俩之间紧张地来回看了看,”你们抓紧。还有那件事…”他压低了声音,似乎在谈论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轮到埃利奥有点疑惑,但没吭声。 “我没告诉任何人。”蹲在他身边的阿尔文接话,“只要你把这件事办好,我很乐意让你的朋友继续维持一无所知的状态。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对吧?” 混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对。” 他转身走了。埃利奥转头看向阿尔文。 “如果你想要某人为你做事,”刺客拍了拍他的肩膀,“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拿到他的把柄。别谢我,赶紧跟上。” 混混回到了他的同伴中间。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在被开玩笑的时候甚至有点恼羞成怒,锤了朋友一记。 “嗑了多少?”他的朋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勾住他的肩膀问,“有好东西就分我点,别藏着掖着。” 没等他回答,他们的头目发了火。 “嗑什么嗑?!”他开骂,“你们就不怕耽误生意!上一个搞砸了交易的人,你们后来见过他吗?嗯?你们也想领受一下老板的怒火?” 挨骂的黑邦成员们各个像鹌鹑一样低下头。头目满意地扫视一圈,紧接着眉头一皱。只有那个刚回来的混混呆呆地抬着头,望着另一个方向的楼顶。 “你看什么?”头目和善地问。 “好像…有个阴影飞过去了。”那个混混战战兢兢地说。 “阴影?”他们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不会是披风吧?” 头目不得不大喊一声安静,压住他们的疑虑。但他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一丝同样的疑虑。他转了转眼球,点出说话的那个成员,“你,过去看看。” “我?” “还不快去!” 那个成员显然不太情愿,但在头目的瞪视下,一步一步挪了过去。被留在原地的成员们都盯着那边,没人注意身后。埃利奥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向货车那边靠近。 所有人屏息以待。 头目忽然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埃利奥立刻闪进货车侧面的阴影里,背部紧贴着轮胎。 “你,跟上。”头目点了另一个人。 没敢抗议的第二个成员也走向那个角落。阿尔文在墙上摸了摸下巴,在上方轻飘飘地跃了过去。他一边往风衣里摸去,一边打开鹰眼。然后,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一团熟悉的阴影蹲在空调机后,上面还立着两个尖尖的角。刺客太熟悉这个场景了。 “…哇,好巧。”阿尔文干巴巴地说。 蝙蝠侠缓缓转头看向他。 “好巧。”他嘶哑地说,“你们在干什么?” 埃利奥还不知道楼顶发生的一切。他在等信号。两个黑邦成员一前一后地走到那个角落,四处查探,但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也没有啊。”一个人嘀咕。 “我刚才真的看到了。”另一个人擦了擦冷汗。怎么搞的?不是都说好了吗? 但下一秒,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就从楼顶落了下来。烟雾四散,他们大叫起来;熟悉的砰砰击打声在那里响起,烟雾中若隐若现哥谭的恐怖传说。 “是蝙蝠侠!”有人大叫。 □□成员立刻乱成一团,埃利奥抓住时机钻进车里,随机踹出一个幸运儿,又随手拉起一条胳膊,把自己盖在其他不省人事的人身下。 “快走!”头目吆喝着,“要是被抓住了,老板会扒了我们所有人的皮!” 司机匆忙开着车走了,庆幸自己不用被留下来面对那些披风怪物。他照备用计划在城里胡乱转了几圈,副驾驶的同伴同样惊慌失措,居然问他这个驾驶员,“你看见蝙蝠侠了吗?” “我怎么知道?!”司机呛了回去,“我正在忙着开车!” 同伴自知失言,把脑袋伸出车窗往上边看了好一会儿,“我觉得我们甩掉他了。” “真的假的?”司机脚下一踩,又闯过一个红灯,“你确定吗?” “…我还是再看看吧。” 司机骂了一声,打开通讯。 “老板,”他硬着头皮说,“我们被发现了。” 当小奎恩知道他们只是看到了一团烟雾之后,他狠狠地骂了一顿他们没出息,但要求他们甩掉尾巴再过来。挂断电话后,司机不忿地和同伴嘀咕,“他以为他是谁啊?但凡他被蝙蝠侠揍过!说不定他看到那团烟雾,会腿软到跑都跑不掉!” “你被蝙蝠侠揍过?”同伴一边观察天空,一边问。 “当然,我的肋骨断了两根,”司机说,“不过要我说,闪电不会击中同一个地方两次——你看到蝙蝠侠没有?” “我觉得我们甩掉他了,”同伴高兴地缩回脑袋,“哈哈!蝙蝠侠也不过如此。” 司机得意地附和了两句,但谨慎起见,还是多转了两圈。就这样,他们兴高采烈地为刺客和蝙蝠侠带着路,一起来到了小奎恩的窝点。 “你的名字还挺好用的。”刺客说。他揭开通风管道,率先钻了进去。 “彼此彼此。” 蝙蝠侠跟在他身后。他们钻过一节管道,来到仓库上空的横架上。司机在这里“卸货”,小奎恩盯着他们挨个把昏迷的人装进船舱,挥了挥手。 “你们确定蝙蝠侠没跟上来?”他问。 “放心吧老板,”司机拍拍胸膛,“他要是跟了上来,我们现在也没法站在这里!” 小奎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司机的同伴本想拽他一把,见状默默退到一边。察觉到气氛不对,司机挠了挠头,准备说些什么描补,但小奎恩忽然笑了起来。 “没法站在这里!哈哈,”小奎恩回过头,像是在和手下分享笑话,“蝙蝠侠,是吧。真好笑。” 司机也笑了起来。小奎恩和他一起哈哈大笑,甚至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7章 没有其他人笑。他们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在他们沉默的注视中,小奎恩骤然发作,抄起手杖,猛地击中司机的腹部,甚至在他倒地之后狠狠地踩了几脚。直到司机进气多出气少,小奎恩才愤愤转过身,把手杖随手递给身边的手下,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着。 “我知道你们中的有些人害怕那个黑暗中的怪物,”小奎恩环视一圈,“但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懦夫。他神出鬼没,到处吓人,但从来没有杀死过任何一个人!” 蹲在横架上的蝙蝠侠注视着他。 “而我会真的杀死你们,”小奎恩宣布,“并且让你们生不如死。所以别再畏惧他,你们真正应该畏惧的人是我。” “是的,老板。”他们稀稀拉拉地响应。 “其实我也会杀人。”刺客评论。 “最好别。”蝙蝠侠说。 他们的说话声被盖在快艇启动引擎的破水声里。 “这小子真的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横架上的刺客小幅度地伸展了一下身体,“要是你想多揍断几根他的骨头,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我不会。”蝙蝠侠说。他的目光跟上了那辆快艇。 刺客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没生气?” 正点开臂甲,发送消息的蝙蝠侠头也没抬地回答,“你生气了?” 刺客深吸一口气。 “对,我生气了,”他做了一个挽起衣袖的动作,“待会是我要多揍断几根他的骨头。你不许拦着我。” 蝙蝠侠面甲下紧紧抿着的嘴唇忽然上扬了一下。非常快速,非常微小,但刺客没有错过那个一闪而过的微笑。 “我不会。”蝙蝠侠还是这么说。 刺客也无声地笑了。他在横架上转了几步,很快绕到小奎恩头顶。对此一无所知的黑邦首领正在和手下夸夸其谈,讲着他从芝加哥逃出生天的传奇经历。刺客回过头,看了眼蝙蝠侠,后者已经收起臂甲,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刺客不再迟疑。当他俯冲而下,砸到小奎恩身上的同一时刻,蝙蝠侠也扑了下来。 “是蝙蝠侠!!”“还有刺客!!!” 惨叫声响彻整个仓库。 刚开出去的快艇上,听到动静的黑邦成员震惊地回过头。 “开快点!快点!”他大喊,“蝙蝠侠在我们身后!趁他揍奎恩的时候快跑!” 作者有话说: ---------------------- 写得特别卡,求评论互动tt下一本我一定要直接满级刺客开局…… 第15章 快艇驶出哥谭,在海面上飞驰。黑邦成员频频后顾,但没看到披风的影子。他们心有余悸地绕了几圈,最后踩着点把货物送进了布鲁德海文的港口。实验室的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动作粗鲁地给每一个“货物”套上了黑色头罩,塞进下一辆货车里。 他们已经很小心了。甚至他们用于转移货物的交通工具也被特别套了一层铅壳,但没有什么能防住鹰眼。 在头套里,埃利奥睁开眼。 (“我理解你的心情,”阿尔文否决,“但这是我的任务,我说了算。” 埃利奥披上风衣,“被关在里面的人是我的朋友。”) 晃动的车厢里,布鲁德海文蓝紫色的灯光在淋淋雨水中一棱一棱地映在他眼睛的位置。埃利奥没有动,只是转开眼珠,扫了一眼身边昏迷着的其他灰色人影。驾驶座里,有两个红色目标在抱怨雨夜。 (“我会把他们带回来,” 阿尔文说,“我向你保证。我会把所有还能救出来的人都救出来。” 埃利奥调整了一下袖剑的位置,“我还以为你培养我是为了能让我独当一面。” “我是。”阿尔文按住他的肩膀,“但这个任务对你来说太早了。我甚至还没让你杀过人。”) 货车咯噔咯噔地穿过布鲁德海文的市区。驾驶员拉开啤酒罐的拉环,谈论着干完这一票要换辆车。他们一路驶过梅尔维尔区的拉贝纪念医院和露天舞台,在雨夜中,圣尤斯塔斯教堂高耸入云的十字架沉默地俯视着这辆货车驶入61号国道,越过短短的海峡。 雷电的光一闪而过。 一道蓝黑色的身影在空中轻盈地翻过身,落到了桥梁之下的承台上。 (“这意味着我还不够格?”埃利奥看着他的眼睛。 “不。”阿尔文对他说,“这意味着你还有机会离开这一切。) 货车驶入布鲁德海文南端岛屿。他们在雨中穿过几乎占据了整个岛屿的餐潮公园,最后在最东端的莱尼角停了下来。驾驶员从车窗丢出罐头,缩着肩膀下了车,拉开后车厢门。 “到底什么时候能暖和起来?”他抱怨着。 “也许等雨停了吧。” “但这雨看起来要下到永远!” 他们絮絮叨叨地换了快艇,点了灯,把货物运到东边的小岛上。靠岸停泊后,驾驶员走到废弃小屋前,刷了一下芯片。小屋亮起了灯,电梯缓缓上行。 (“这意味着你还有机会做出选择。” “选择?” “选择去当一个平凡的人。去过一种普通的生活。”阿尔文说,“而这也是我们所有人求而不得的人生。一旦你走上刺客这条路——选择主动走到圣殿骑士面前——你就再也回不去了。没人能在这条道路上得到善终,至少我认识的人里没有。” “噢。” 埃利奥看了他的导师一会儿,忽然笑了。“我一直不知道你是在做慈善。” 阿尔文翻了个白眼,“这不好笑。”) 像其他“货物”一样,埃利奥被押进藏在山体里的实验室。在刺目的白光下,他们被搜身检查,挨个丢进囚禁室里。还没有人醒来,于是埃利奥也没有唐突地睁眼,只是听着外面的声响。 笔尖在纸上刷刷扫过的声响,“猜猜这一批能活多久?” “能活过一个月,研究员就该谢天谢地了。” 钥匙一响,脚步声渐渐远去。“也不知道这么大费周章地是在忙什么……” “少管闲事,”另一个声音低声斥责他,“你就能活得更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埃利奥不笑了,“你想说我可以退到一边去,让你们去解决这个问题。我什么都不用做。我可以把这一切忘了,就当是上了个一对一私人培训课,然后假装自己一无所知地去过回我原来的生活,假装我不会提心吊胆地担心某一天圣殿骑士的走狗上门——” “埃利奥。” “——然后杀死我和我身边的所有人!” 寂静。 “我已经逃跑过了,阿尔文,”埃利奥平复了一下呼吸,“我尝试过了。事实是根本没有这个选项。”) 实验室里,刚洗去血污的研究员擦着手走了出来。 “新来的实验体在哪?”他随口问,“给他们做监测评估。明天我要看到报告。” “是,布莱克伍德医生。” 冈纳队长应了一声。自从圣殿骑士决定将追杀刺客这种“小事”转交给专业对口的九头蛇,他们自己的特工就被部分指派到了布鲁德海文的实验室,负责看管实验体和维持秩序。 “走吧,”他转头对两个属下说,“开工。” 他们走向关押新人的地方。白色灯光的走廊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九头蛇那边什么时候能抓到刺客?”特工嘀咕,“他们有在工作吗?” “谁知道。”冈纳队长说,“他们还推三阻四地抱怨哥谭不好混,我看他们就是不想干。” “我还以为我们是在合作。如果他们早点把随便哪个刺客抓过来,我们也不用每天死守在这黑漆漆的鬼地方了。” 走廊的光在他们脸上打出惨白的光。这群小伙子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太阳了,对此抱怨连天,还捎带上了布莱克伍德(blackwood)医生——他不仅名字听起来黑漆漆的,作息也黑漆漆的,一点没有受到缺乏光照的影响。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他瞅见医生的白大褂里爬满了蜘蛛。 冈纳队长当然阻止了他们,但没什么效果。内心深处,他也不喜欢这种地下工作。 “够了,”冈纳队长随便斥责了他们两句,“都少说两句。” 特工缩了缩脑袋,不说话了。在冈纳队长身后,他们无声地挤眉弄眼了一番,直到他们抵达囚禁室,才端出一副副严肃面孔。通常刚被抓进来的新人不会立刻清醒,但也有个别实验体耐受度更高,醒得很快。 他们一起过来就是为了防止这个。 “老样子,”冈纳队长扫了一圈死气沉沉的囚禁室,“先给他们编号。” 特工们挨个登记昏死过去的实验体,摆弄他们的姿势以便进行检测。尽管在进货的时候他们明确要求过体型,但哥谭黑邦仍然送过来不少滥竽充数的,大多数会在第一个环节报废。接着是基因测序,激素检测,免疫系统……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阿尔文笑了,“但我不会让那些事再发生在你身上。过来。” 第18章 埃利奥顺着导师的手势走到他面前,将信将疑地背过身去。他感到阿尔文的手指快速抚过他的后颈,接着一点轻微的疼痛扎了进来。 “嗷!”埃利奥叫了起来,“这是什么?!” “定位器,你以为是什么?”阿尔文丢掉针管,“只是防止我们追不上你。还有你的手,伸出来。” 埃利奥一边揉着自己的后颈,一边伸出手。阿尔文在他手腕的袖剑上找到一个位置,按了下去。袖剑忽然变得一片模糊,消失在了那里。 “新型光学伪装,”阿尔文在学徒惊讶的眼神中介绍,“纳米材料制作。就算你看不见它,你也会发现它能完美地做好它的工作。只要别让其他人碰到这个按钮就行。” “漂亮。”埃利奥赞叹。 “我会接应你的,”阿尔文对他说,“去大闹一场吧。”) 门开启的声音。两个红色目标一前一后地走到他身边,松懈地站定了。在他们的目光下,黑发年轻人的眼球在眼皮底下快速地转动了几圈,像是在做梦。 “队长,”高个特工迟疑地转过头,“我觉得这小子有点眼熟。” “咋了?你倒垃圾见过?” “不是,说真的,” 高个特工招了招手,“他看起来像……” 在他身后,埃利奥忽然睁开眼。在刚才短短两三句话内,他解开了高个特工的枪套扣具,手指一勾,那柄手枪已经滑进了他手心。而那位高个特工还在一无所知地对队长招手,冈纳队长脸色大变、立即拔枪;但埃利奥已经调转枪口,开出一枪。 “砰!”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站在那里记录数据的矮个特工刚刚抬起头,没等他反抗,一发子弹已经迎面而来,钻进了他的眉心。他的身体向后仰去,距离刺客更近的高个特工猛回过头,但就在他探进腰间空枪套的这一瞬间,他的落败已经注定了。 “砰砰砰!” 刺客从床上弹了起来。子弹擦过他的脸颊,在颧骨留下一道血痕。没人再动弹。 场面僵持。 冈纳队长脸色难看地瞪着他。埃利奥的手臂紧紧环绕着高个特工的脖子,把他挟持在身前。在刺客的枪口下,那名特工恨恨地踢了一下腿。 “我们见过吗?”埃利奥若有所思地问。 “我们见过,”冈纳队长紧盯着他,“在医院里。” “噢,”埃利奥说,“我明白了。真没想到再见面是这样的情景,这位…” “别废话了,”冈纳队长眯起眼睛,“现在立刻举手投降,我们还能让你过得轻松一点。你以为这里没有监控吗?其他人只要看到这一幕,就会立刻赶过来。” “听起来真吓人。” 冈纳队长无动于衷地向他靠近。 “但真遗憾,”刺客的绿眼睛转了一圈,“这里只有你和我。” 他没谈任何条件,立刻开枪。刚才还在踢腿的高个特工转眼成为一具新鲜热乎的尸体,被埃利奥毫不犹豫地向前推出,砸向冈纳队长。特工队长侧身躲开,而刺客下一瞬闪到了他身后。 “噌”的一声。冈纳队长再熟悉不过的出鞘声。 他早就知道,这代表了死神的声音总有一天会在他耳边响起,或早或晚。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一天。难道他们没有进行搜身吗? 冈纳队长张开嘴,下意识地想吐出这个问题。但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哦,我捅错位置了。”埃利奥嘀咕,“那里好像是肺。” 他抽出袖剑。鲜血喷洒,冈纳队长跪了下去。刺客扳过他的肩膀,扶着他轻轻地躺到了地上。冈纳队长冷汗淋漓,面色苍白,仿佛死神吸走了他的灵魂。他张开嘴,但从那里冒出的只有咳嗽和血沫。 他死死地盯着刺客的眼睛。埃利奥也注视着他。 “如果我有一个父亲,”埃利奥说,“他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你有孩子吗?” 冈纳队长当然没有回答他。但从他神情的变换中,埃利奥得到了答案。 “我不会追杀他们,他们又没有惹到我。”刺客说,“我只是在想…” 埃利奥没有把话说完。他看到冈纳队长肩膀抖动,腹部起伏,青筋暴起。求生的本能让他竭尽全力地获取更多氧气,但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埃利奥叹了口气,重新弹出袖剑。噌的一声,他捅进了冈纳队长的心脏里,结束了圣殿骑士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 埃利奥第一次杀人纪念日(不是) 第16章 一阵突如其来的迷雾笼罩了生者和死者。 蹲在原地的埃利奥疑惑地转了转头,发现场景在飞快地变换。 “我很抱歉没能为您带回埃利奥史密斯,先生。” 是冈纳队长的声音。埃利奥循声望去,看到生前的圣殿骑士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他身前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 “谁?哦,别放在心上。” 坐在椅中的人沉吟片刻,“别紧张,冈纳队长,我相信哥谭的事情只是一次意外,毕竟你没有亲自过去。” “我……” “嘘,不用解释。” 那个身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埃利奥紧紧盯着他的脸,但什么也没看清。 冈纳队长不敢抬头,只看到擦得发亮的鞋尖走到他面前——这是目前为止,关于办公桌后的人最清晰的一条线索——接着,队长紧绷的肩膀被轻轻捏了捏。 “你的能力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办公桌后的人说,“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冈纳队长终于抬起了头。他视线触及的地方,迷雾逐渐散去。办公桌后的人仍然没有露出脸,但埃利奥总算看到办公桌上摆着的黑色金属名牌。 德里克冯诺伊曼,布鲁德海文阿布斯泰戈医院院长。 “我需要你去帮忙看守那个研究所,” 诺伊曼和缓地说,“听说九头蛇的人已经培养出了一个还算成功的实验体。你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对吗?” “是的,先生。” 埃利奥心里一惊。场景再次变换,冈纳队长已经领着特工来到了研究所。他拐弯抹角地打探实验体的消息,但项目负责人布莱克伍德医生只是瞟了他一眼,“它还不能见人。如果你想帮忙,就去给新来的做检测评估。” “还有新来的?”冈纳队长纳闷。 医生笑了,“一个怎么够用?” 埃利奥盯住了他。当迷雾再次扑灭他们的时候,他已经将那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电梯响了一声。冈纳队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旁的研究员正在向他介绍基地,“我们通常把未经操作的实验体关在这里。再往上两层是正在进行中的实验项目,如果没有警报和特别允许…” 埃利奥回头看了眼电梯楼层。地下七层。当他匆匆跟上的时候,冈纳队长和研究员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路。 “这里关着新来的实验品,”研究员介绍,“请您帮忙看守。” 埃利奥顺着冈纳队长的目光扫了一眼。紧接着,他瞳孔一扩。 格雷厄姆就躺在那里,生死不明。 “嘿,刺客。” 现实里响起的声音唤醒了埃利奥。他猛地从回忆中拔了出来,惊疑不定地抽出袖剑,看了几眼躺在地上的冈纳队长。那声音正是从他的对讲机里传出来的。 “我不是有意打断你的,”对讲机说,“但你看起来像是在走神——虽然我黑掉了监控,但你的处境还远远算不上安全。” 那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年轻男子,但不是阿尔文的。埃利奥迟疑几秒后,果断扒下对讲机,给自己塞上耳麦。 “你是谁?我的导师在哪?” “我们一会再聊这个问题。”那个声音轻快地指点他,“现在你得解决眼前的麻烦,附近有个三人小队过来了,可能听到了刚才的枪声。你能解决这个,对吧?” 他当然能解决这个。埃利奥刚刚处理了两个特工和一个队长,没道理他解决不了还没来得及发现他的敌人;他为此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在阿尔文沉默的注视里,噩梦中朋友的哭喊里…… 他以为这会很难。踏上复仇之路,选择一条他从未考虑过的杀手之路。他曾经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想尽办法出人头地,远离哥谭的罪恶和泥泞…他竭尽全力地逃离血腥的诅咒,但此刻,埃利奥悚然发现,原来打破那条戒律比他想象得要简单很多。 所有他需要做的努力,只是在恰当的时机,用恰当的力度,把袖剑送进恰当的位置。 这太轻易了。仿佛哥谭的悉索低语又回荡在他耳畔,哄着他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回到他曾经讳莫如深的犯罪和谋杀里。 为什么不呢?他千辛万苦寻求的体面生活,只需要牺牲一点道德和良知…而且他杀死的也并不是什么好人,严格来说,他是在谋求复仇的正义。 第19章 但在这寻求安宁的虚伪言辞中,埃利奥发自内心地打了个冷颤。那些诱哄的低语失望地离开了他,但他知道,它们从未远去。在黑暗的角落里,它们永远注视着他… 在他挥下剑刃的每一次。 这也让埃利奥比以往更加需要阿尔文的指点。对于这个涉及道德底线的问题,阿尔文一定比他经验丰富。埃利奥本打算故作无意地提起这个话题,像是“你杀过人吗”之类的。但阿尔文居然没来。 虽然他有时候并不是很靠谱,但阿尔文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失约。这可能意味着他的导师被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了手脚,或者… 埃利奥有心细问,但时间紧张。他只得将满怀的疑问再往里塞一塞,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三人小队。 他用袖剑捅进灯的开关面板里,火花一闪,室内立刻陷入一片漆黑。门随后关上,刺客后背贴到旁边的墙上,侧过头等待。 鹰眼下,影影绰绰的三个红色目标走了过来。第一个人打开了门,皱了皱鼻子。 “什么味道?…” 埃利奥捂住他的嘴,一把拽进门后。袖剑噌的一声。 “怎么这么黑?灯呢?” 另外两个人走了进来,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关上。左侧的人刚来得及回头,袖剑擦过他的喉咙,又捅进另一个人背后。 备用电源迟迟地亮了起来。埃利奥在他们身上搜了一圈,摸到一些小玩具。他用得到的钥匙打开了其他囚禁室,大多数还没有醒来,只有两三个人在埃利奥打开门的时候紧闭着眼睛,缩在那里发抖。 他们在恐惧。 如果在此之前,埃利奥对自己的形象还不太清楚的话,那么在刺客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大片泼洒的鲜血之后,他也已经对他们恐惧的对象一清二楚了。 没关系,埃利奥想,正好我现在没法带他们走。 刺客停下脚步,没有上前。 “醒醒,”他只说,“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里太显眼了。” “我们会把他们带走的。”耳麦里的声音说。 刺客转身离开。他搜过整个楼层,随后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我是夜翼。”监控主动说,“阿尔文临时抽不开身,拜托我来接应你——” “你是夜翼?”埃利奥惊讶。 “嗯哼。”监控肯定,“布鲁德海文的超级英雄,在此为您效劳——哦,等等,不包括你刚按下的楼层,我发现那里的入口需要识别认证。” 自从埃利奥的信号进入研究所,夜翼就开始了他的潜入。当刺客暴起的时候,他也已经掌握了监控室。在横七竖八陷入昏迷的守卫中,夜翼一手撑着腰,一手又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真的不行,”他苦恼地说,“需要通行证。顺便问一下,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我不知道。”埃利奥取消楼层,改按最高层,“没关系,那我直接去找负责人。” “小心点,”夜翼嘱咐,“我看不到那一层的监控。” 电梯抵达。埃利奥侧身躲在面板后,先用鹰眼扫了一圈门外的人员分布。电梯门静静地开在那里,走廊里的守卫疑惑地互相望了一眼,端着枪走了过来。 “谁在那里?” 埃利奥摸进口袋里。烟雾炸响,守卫立刻抬枪扫射。电梯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角落的监控对着他们。守卫纳闷地换了弹,但就在此时,一个黑发年轻人的身影从电梯里闪了出来。 噌! 两人倒下。 埃利奥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端着刚搜到的冲锋枪。咔哒一声,他换上新的弹匣。 “埃利奥史密斯,”这一层的监控说话了,“是这个名字吗?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更丝滑,但也更邪恶。埃利奥认出了他。 “医生,”他说,“好久不见。” “如果你那天没有逃跑的话,我们想必已经一起度过了一段亲密的时光,”医生叹息,“但现在看来,你我之间已经被邪恶的刺客隔出一道深深的鸿沟了。” 埃利奥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我们很熟吗?” “我们会很熟的。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的到来。” 在监控背后,布莱克伍德医生挥了挥手。 “去吧,但别杀死他,”他饶有兴味地吩咐,“我们很久没得到一个天生的伊述血统继承者了。” “是,医生。” 守卫鱼贯而出。医生走过监控,打开了唱片机的防尘盖。他随手放上一张唱片,启动唱盘。轻快的钢琴奏出开场,走廊的枪口冒出火光。 “让我们高举起欢乐的酒杯,”男高音帕瓦罗蒂唱道,“杯中的美酒使人心醉。” 医生轻哼着曲调,手上将磨豆机里的咖啡粉倒进滤杯里。 “让东方美丽的朝霞透过花窗,”女高音萨瑟兰唱道,“照在狂欢的宴会上!” 埃利奥抽出袖剑,墙壁上立刻映出一道喷洒的血迹。他的子弹耗尽了,也没有时间从死者身上搜夺。来不及喘息,他听到不祥的风声又刮了过来。刺客回过头,额角的伤口流下鲜红的血。 “今夜使我们在一起多么欢畅,”合唱道,“一切使我们流连难忘!” 咖啡液滴入杯中,香气四溢。当两杯咖啡被端上胡桃木桌的时候,那扇厚重的门被刺客踹了开来。医生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埃利奥几步上前,一手把他按倒在桌上,一手扬起袖剑。 “别废话。”刺客说。 噌的一声。医生瞪大双眼,嗬嗬几声,瞳孔扩散。 埃利奥再次被拽入回忆中。他看到院长和医生的对话,谈起“那个项目”。他看到医生来到研究所,布置了整个基地。他看到医生对格雷厄姆举起手术刀。他看到…… 埃利奥惊疑不定地抽出袖剑。失去生命的医生软软倒地,□□从他手里滑落。 在他们身旁,控制台上的人工智能询问,“您确定毁灭基地吗?” “取消!” “声纹错误。即刻启动自毁计划,请您在十分钟内离开基地。” 埃利奥骂了一句,扛起地上的医生,飞快地跑出门。 整个研究所闪起红色灯光。广播开始通知人员撤离,埃利奥拖着医生的尸体下楼,解开认证进入封禁楼层。 “基地启动了自毁计划,”他按住耳麦说,“我们必须……” “什么计划?”耳麦里的夜翼不确定地问。 厚重的门缓缓打开。透明的实验舱里关着气息奄奄的实验体,惨死的动物尸体泡在福尔马林里,灯光照在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上。 “…在十分钟内离开。”埃利奥低声说,“地下六层还有一些活着的。我会尽可能带他们出去,但或许会需要你的帮助。” 夜翼没有多问,“收到。” 埃利奥用医生的指纹解锁实验舱。还活着的人不多,好消息是他们还能互相搀扶着前进,坏消息是埃利奥没在这里找到格雷厄姆和薇洛。在他连比划带描述的询问中,幸存实验体们迟疑地互相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一个瘦削男性说,“你要找的人可能已经……” 红色的撤离灯光一闪一闪。他们短暂地沉默。幸存者们互相搀扶着,一时不敢开口。站在他们面前的年轻人浑身浴血,脸色阴沉,如果是在深夜的小巷里遇见,他们只会转身就跑,同时大叫蝙蝠侠。但试验室的红光照亮了年轻人苍白的面孔,让他悲痛的神情一览无余。 而且他救了他们。 “也许你要找的人还没有死,”一个年轻女性鼓起勇气说,“也许他们不是因为死亡离开的我们——我听说有些成功的实验体被转移到了上一层。” “但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稀疏的人群顿时一片骚乱。埃利奥不得不抬高音量,促使他们安静下来。但即便他们勉强安静了下来,互相交换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不安。 “接下来怎么办?”幸存者问。 他们齐齐看着埃利奥。 “倒计时九分钟。” 即便是在刚才那条通往地狱的走廊里,埃利奥也没感觉到事情有这么棘手过。他当时只需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反击和前进——但在这里,没有人攻击他,没有子弹,没有刀剑,只有受害者们请求和不安的目光。 而他们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埃利奥的肩膀上,让他无法做出决定。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他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有那两个决定性的(至少,看似是决定性的)选择在他眼前来回徘徊。 时间不多了。是带幸存的受害者们走,还是去寻找生死不明的格雷厄姆和薇洛? 如果把这两者放在天平的两端…如果生命和情感可以轻易以此称重…… 埃利奥短暂地闭了闭眼睛。泪水一闪而逝。 他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做选择。刺客抬了抬眼睛,短暂地望了一眼天花板,仿佛他的视线能穿透厚重的钢筋混凝土,看到在那之上,他想要救出的朋友们。 第20章 然后,他视线下落,回到幸存者们不安的脸庞。 “我带你们去电梯,”埃利奥简洁地命令,“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 *本章出场配乐:分享luciano pavarotti/the national philharmonic orchestra/the london opera chorus/dame joan sutherland/richard bonynge的单曲《"libiamo ne'lieti calici" (《茶花女:祝酒歌》)》 第17章 在催促的红光中,埃利奥有条不紊地带领幸存者们来到电梯门口。在那通往生的门口,幸存者们推推挤挤,争先恐后。甚至有人被狠狠推开,差点摔倒在地——如果不是埃利奥站在那里,及时接住那人的后背,他肯定会的——在事态变得更加严重之前,刺客及时开口。 “不要推搡。”埃利奥说,“我都看到了。如果你再那么做,我就杜绝你生还的希望。” 那个瘦削男性身体一颤,没敢回头。秩序恢复井然,幸存者们挨个进入电梯站好,他这才佯装自然地转过身,面对电梯门口。他悄悄瞟了一眼刺客,但刺客没有在盯着他看,而是皱起眉,视线在幸存者们之中来回扫视。 他在看什么? 瘦削男性想。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电梯叫了起来。进入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它的荷载重量,剩下三个幸存者还在不知死活地往里挤;如果不是那个看起来杀过人的年轻人刚才放过狠话,瘦削男性可能已经把他们踹出电梯了。 “超重了!”但他当然不会什么也不做,“出去!都出去!我们还得腾一个位置给这位救了我们的大英雄。” 在所有人惶惶不安的眼神中,埃利奥瞟了他一眼,冷静地拒绝,“不必为我腾位置。按‘地面’那层,会有人接你们。超重的跟我走楼梯。” 电梯里的幸存者们松了口气。被遗落在外的幸存者们惴惴不安地跟上埃利奥,跑向楼梯的方向。 “跟紧我,互相照看,”埃利奥说,“别落下了!” 广播温柔地提示,“还剩七分钟。” 埃利奥一边跑,一边按上耳麦,“夜翼,你在吗?” “在,”超级英雄略带气喘地回复,“我刚把最底层的人质转移走——你需要帮助?” “太好了,”埃利奥松了口气,“我送了一批人上来,走的电梯。麻烦你照看他们。” “收到!” 回复的声音消失在他们跑进楼梯里的噔噔脚步中。埃利奥带着他们一路上行,时不时地停下等待体力欠缺的幸存者们。但当埃利奥在第三次停下等待的时候,他忽然皱起眉。 “倒计时五分钟。”广播说。 “脚步声不对。”埃利奥说。 他示意身后的幸存者们停下脚步。在闪烁的灯光中,逃生通道里响起重叠的脚步声。 他们身后有人。 幸存者们在埃利奥的示意下,尽可能悄声地躲进消防门背后。埃利奥向上潜行几步,蹲在楼梯拐角处等待。交叠的脚步声匆匆上楼,埃利奥透过楼梯栏杆的空隙向下望去,看到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抱着纸箱,正向他们的方向而来。 “…电梯偏偏在这种时候坏掉,”他们粗喘着气的同时不忘交头接耳,“平时是谁在负责检修?” “谁知道!这种要命的东西也不在乎!”另一个研究员也是满腹牢骚,看也不看地拐弯上楼,“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模型刚推到一半,还没来得及保存!就算是演习也该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噌的一声。 研究员忽然噤声。他手中的纸箱摔到了地上。研究员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捂住喉咙上开出的那道口子,但鲜血喷涌而出,打湿了他的手指,又顺着衣领流下。 “这不是演习。” 研究员抬起头,看到黑暗之中,有一双幽亮的眼睛在高高地俯视着他。那双眼睛有着研究员熟悉的圆瞳孔,是他费尽心思也只能改造出几例的“鹰眼”;但在生死之间,研究员几乎以为那是潜伏在黑暗中的一只黑豹。 红光一闪。研究员倒下之前,看到绿眼睛的主人有着一张苍白的人类面庞。 “——刺客!” 他身后受惊的研究员高声喊叫,转身就跑。在他身后,埃利奥跃上楼梯扶手,身体一转,向下扑去。 被踩中后背的研究员缓缓倒地。埃利奥拔出袖剑,从他身上跳了开来,没去在意向下滚去的研究员。 “安全了,”他一把拉开消防门,对幸存者们说,“快走。” 从门后溜出来的幸存者匆匆向上。有意无意地,他们踩过地上的研究员,纸箱里的资料顺着阶梯滑落。正准备跟上的埃利奥扫过一眼,忽然定住了。他看到有几张纸闪着金光。 想也不想地,他伸出手去。纸张在消防通道的绿光和警示逃生的红光中若隐若现地飞舞,埃利奥踩过扶手,蹬至空中,劈手抓过。在他来得及展开那纸张之前,他的心跳已经变快了。 那会是什么? 埃利奥打开资料,迅速浏览。 “19号实验已获得圆满成功。在展现出伊述特有能力的同时,它对研究人员俯首帖耳…” “我们不可能将19号拱手让出。圣殿骑士一转态度,频频催促,为了防止他们采取极端措施,我们决定进行转移……” “…保险起见,我们仍需要更多的人造伊述血统实验体。经测试,32号实验体已初具‘刺客’资质。可进行下一步操作。” “…洗脑手术并不顺利…存在实验体本人的回忆干扰……” 埃利奥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匆匆向后翻去,资料上终于出现几张图片。薇洛和格雷厄姆的脸赫然在列,但糟糕的是,图片下各有一行小字备注:实验体19号&32号。 “倒计时三分钟。” 楼梯上有幸存者的小声呼唤。埃利奥把纸张往怀里一塞,向上跑去。年轻女性面色惊惶,但努力维持着镇定,悄声告诉埃利奥:她“看”到楼梯上方有一批正在向上走去的红色目标,如果他们再往前走,或许会被发现。 “我知道了,”埃利奥说,“在这里等着。” “祝你好运!”她轻声喊道。 其余幸存者也小声献上他们的祝福,望着埃利奥的背影一路向上,隐没在黑暗中。鹰眼的作用逐渐消失,年轻女性头痛欲裂,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去抓扶手。但出乎她预料的是,她抓到的不是冷冰冰的扶手。 她抓到了其他人伸出来的温暖的手。 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他们无声地聚拢过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 “我们一定能出去的。”棕发女性以坚定的口吻说。 埃利奥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他悄无声息地窜了上去,跟着队伍后面;一个个研究员被捂住口鼻,软倒下去。终于在队伍拐弯上楼的时候,有人发现了紧紧咬在队伍后面、甚至已经吞吃掉一半队列的埃利奥。 “刺客!” 埃利奥放弃了潜行。在他身前的研究员回头之前,刺客袖剑向前一捅一抽,踩着倒下去的人身冲了上去。研究员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他们喊的那一声“刺客”是为了什么。 他们已经到达地下一层了。但在胜利的曙光、逃生的门口前,有一个魁梧的金色目标喷着气走了进来。 埃利奥心头一跳。无论怎么伪装,他都不可能认不出这个身形。更何况,目露凶光、直冲而来的格雷厄姆根本没有伪装的意思。 “格雷厄姆!”埃利奥大喊,“是我!” “倒计时一分钟。” 实验体32号咆哮着扑倒埃利奥。他们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一路滚下楼梯。如果他们的体型再缩小一点,互殴的力道再减弱一些,也许他们看起来就会像两个小男孩在抢玩具,或者为随便什么理由大打出手——就像多年前那样。就像他们还在孤儿院的时候那样。 “格雷厄姆沃克!你这个白痴!”埃利奥一拳砸过去,“醒醒!” 实验体32号发出含糊不清的怒吼声,回敬了他一脚。他们根本没人来得及去抓楼梯,不停地向下滚去。埃利奥瞥到躲在一边的幸存者们,在他们震惊的眼神中抽空喊话,“快走!出口就在上面!” “倒计时三十秒。” 当幸存者们匆匆前往地面的同时,埃利奥和格雷厄姆还在楼梯上扭打着,向下坠落。他们一路摔下地下二层,地下三层,埃利奥的背部狠狠地撞到地面上,来不及痛呼,又为了躲开攻击侧身一滚,摔下楼层。32号紧紧追击,准备扑下,埃利奥却刚刚爬起——就在此时,32号在踩到楼梯上散落的纸张时脚下一滑,失重摔倒。 形势瞬间逆转。直起身的埃利奥扭身一扑,重重踩到32号身上,高举起手。他的袖剑条件反射地弹出,明晃晃的剑刃刺到32号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同时屏住了呼吸。 接着,埃利奥手指一缩,收回袖剑的同时紧握成拳,狠狠砸中格雷厄姆面门。 第21章 “倒计时二十秒。” 格雷厄姆被砸晕了。埃利奥松了口气,从他身上爬了起来。时间紧张,刺客一把扛起格雷厄姆,再次跑上楼梯。 “倒计时十秒。” 格雷厄姆怎么还是这么沉!如果不是为了节省力气,埃利奥已经骂出声了。他气喘吁吁地扛着格雷厄姆,向上爬去。地下三层,地下二层,广播已经数到最后三秒。 埃利奥爬上地下一层。希望近在眼前。 “爆炸开始,请确保您已经离开基地。” 他们脚下的楼层开始震动,爆炸声一响接一响,从最底下传来。 火光从各个角落窜出,瞬间吞噬了精密的设备和沾血的仪器;金属墙壁在强大的冲击力下扭曲变形,碎片如霰弹般四散飞溅。爆炸迅速追上了他们,火焰和烟雾充斥着楼道,天花板上的碎石纷纷坠落,砸了下来。 巨大的气浪掀翻了逃到门口的埃利奥和32号。 埃利奥已经浑身是伤。他撑住地面,尝试爬起来,但失败了。他受了太多的伤,血腥气在他的喉咙里翻涌;刺客下意识地摸进怀里,想给自己来一针肾上腺素,但摸了个空。 埃利奥苦笑一声,勉强把自己翻了个面,望向身后燃烧的火光。 “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喃喃说。 火焰在幽暗的海面上腾飞。灼热的温度几乎烧在他们眼前,但埃利奥已经没有气力移动了。就在此时,他身边的32号抽搐一下,醒转过来。 第18章 “如果你要杀了我,请便,”埃利奥有气无力地说,“但就像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你得给我在哥谭公墓买一个最大最豪华的墓地。” “狗屎,”但格雷厄姆神智清醒地骂了一句,“我哪来那么多钱?” 埃利奥不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多少有点积蓄。” 地底的爆炸持续震动着,火焰张牙舞爪地高高跃起。但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移动。格雷厄姆苦笑一声,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都是脏钱,”他注视着海面上的火光,“而且过了这么久,肯定已经被人挖走了。” “…没过去很久,格雷厄姆,”埃利奥轻声说,“距离你失踪,只过去了不到一个月。” “少开玩笑了,”格雷厄姆说,“在我的感觉里,至少过去了十年!好吧,太夸张了。五年?一年总有吧?” 埃利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只有不到一个月?”格雷厄姆问。 “我很抱歉,格雷厄姆,”埃利奥说,“是我来得太晚了。” 如果他能早点来,也许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薇洛不会变成纸页中“实验体19号”的冰冷记载,不知所踪;格雷厄姆也不会变成圣殿骑士驱使的武器,意识随时沉入深渊。 他们都遭受了很多磨难。 格雷厄姆在时停时响的爆炸声中短暂地沉默片刻。火光渐渐熄灭。 “别那么说,埃利奥,”火光照亮了前黑邦成员沉郁的脸,“这都是我的错。你不知道…我做错了事,而且不止一件。这都是我应得的。” 他做了太多错事。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当命运惩罚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埃利奥正想说话,地面忽然颤抖起来。他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发现在衰弱的火光背后,升起了滔天的海浪。 “发生了什么?!”格雷厄姆大叫。 “研究所爆炸了!” “说点我不知道的!” “你真没耐心!”埃利奥边跑边喊,“是那些该死的九头蛇和圣殿骑士——他们一定是挖空了小岛内部,现在它塌陷了!” “去他们所有人的!”格雷厄姆大骂。 小岛缓缓下沉。他们奔跑过的地面迅速塌陷,大西洋紧随其后。 任何看到这一场景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是不是死定了。正如诺伊曼院长,他正站在阿布斯泰戈医院的顶楼,满意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我得收回前言,”他头也不回地说,“九头蛇的自毁程序是个不错的创意。只只需要牺牲一些倒霉的少数人,我们就能杜绝某些特别的隐患——比如一个刨根问底的刺客。那是谁来着?我听说有一个特里斯坦正在附近为非作歹。” “是埃利奥史密斯,”他的助理回答,“根据布莱克伍德医生最后上传的数据显示。” “谁?” “一个月前从我们这里逃走的那个大学生,先生。” 院长沉思片刻,仍然没有想起来那是谁。他摆了摆手,“无所谓,反正他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重要的永远不是刺客,而是我们的事业——事实证明伊述血统是可以被制造的,再配合九头蛇的洗脑技术——简直完美!我的香槟在哪里?” 助理遵照他的指示,去开香槟。瓶盖松动,嘶嘶声响,香气弥散;噗嗤一声,香槟泡沫溢出瓶口。 黑暗中,海水翻涌。被浪花兜头浇了一脸泡沫的格雷厄姆抹了把脸,正要开骂,忽然看见身旁的埃利奥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格雷厄姆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手腕,而就在这几秒钟内,海水漫延到他们所在的地方。但他没有一点犹豫。 在他脚下的最后一块地面上,他全身发力,大喝一声,把埃利奥丢了出去。 “格雷厄姆!” 埃利奥在空中大喊,伸向格雷厄姆所在的方向。后者也提起腿,挥起手臂,最后做了一个向埃利奥奔跑的动作。他脚下的地面寸寸崩裂,只剩他脚尖踮起的那一点位置。 格雷厄姆高高跃起。 埃利奥面露喜色。他清晰地看到他的朋友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一个浪花迎面打了过来,吞吃了这场爆炸中最后的两个逃生者。 大西洋打了个饱嗝。海浪逐渐平息,小岛彻底湮灭。海水退下,又涨起,像往日那般懒洋洋地拍打着岸边。 海面下,埃利奥竭尽全力地向格雷厄姆游去。后者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汹涌的水流中摆动着手臂。月光投在海面上,格雷厄姆看到那一点亮光在海水中斑驳闪烁,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哥谭。 蝙蝠灯投在漆黑的夜幕之上。 格雷厄姆仰望着它。当生与死的界限在倒灌的海水中模糊时,他终于对那盏哥谭明灯伸出了手,仿佛他还能走向光明,仿佛他还能抓住希望…… 仿佛他还能挽回这支离破碎的一切。 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格雷厄姆逐渐丧失气力,在埃利奥无声的呐喊中涣散了眼神,沉沉下坠。 他垂下的手腕被埃利奥抓住了。刺客尽可能地将他向上带去,气泡从他口鼻中飘出,越来越少。终于,埃利奥也逐渐耗尽了氧气。他昏昏沉沉地松开了格雷厄姆的手,在海水的拍打中随波逐流,离岸边越来越远。 他新鲜的伤口在海水中溢出血液。埃利奥一无所知,上下浮沉着。在他后颈出,一个小小的血孔凑热闹似的冒出细细的,丝线般的血液。 在刺客无神的瞳孔中,映出游鱼般向他探来的一个身影。 在水流中,夜翼侧身揽过失去意识的埃利奥,拖带着他一路向上。月光碎钻般洒在海水的涟漪上,哗啦一声,他们破浪而出。 “坚持住,埃利奥,”夜翼呼唤,“我们安全了。” 海水从湿漉漉的义警和刺客身上淌下来,印到海滩上,又被浪花抹去。 随着小岛的彻底覆灭,这整件事也暂时告一段落。 没来得及遭遇任何实验的人们被接回了哥谭。蝙蝠侠确认他们并没有受到伤害之后,很快将他们送回了翘首以盼的家人手中。不幸遭遇了人体实验的“刺客”们被安排进了医院里——哥谭综合医院理疗,韦恩保险赔付——仅包括症状较轻的那些。 成为“刺客”或者“伊述血统的携带者”并不是一件容易或者漂亮的事情。它意味着磨难。 症状较重的那些受害者,义警们和刺客们很遗憾地认为他们暂时无法回归日常生活。这可能很残忍,但当受害者们清醒时,他们也认为,比起陷入伤害自己或者身边的人的可能性,去往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休养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也许在那里,他们会和后天的“伊述血统”和解,成为新的、真正的刺客。又或许,他们会消灭这种可能,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回到他们所爱的人们身边。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至于现在,埃利奥又冒出了新的疑问。 “等等,”埃利奥没忍住打断,“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是我想的那个吗?传说中专门招收变种人的学校?” 夜翼是年轻刺客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提问题的主要原因。这一次,他没有错过埃利奥的手,并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后者一段时间。从九头蛇的追杀中逃出生天后,刺客阿尔文从布鲁德海文义警手中领走了初出茅庐的学生,后者当时在收拾东西,听到他们短暂的有段关于“伤势”“悬赏”的争论,最后终结于阿尔文提到的“大陆酒店”。 第22章 埃利奥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大陆酒店是什么。他发现他确实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不仅是“大陆酒店”“悬赏”“超级英雄”之类的他从前没了解过的事情,还有似乎才展开一个角的圣殿骑士的阴谋,以及不知道被转移到哪里的实验体19号——他真的讨厌这个称呼,但这是他唯一能从圣殿骑士的资料中找到的关键词——薇洛沃克。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焦虑。 而格雷厄姆,埃利奥拒绝了所有和这个关键词有关的信息,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不再回想起那一晚,他好不容易救出却又被海水无情吞噬的友人。他不再提起任何有关格雷厄姆的事情,信息板上的追踪任务也被他自己划去,但每个人都能从埃利奥沉默的眼睛里读到燃烧的火焰。 在生者的沉默中,哥谭公墓竖起了一座空荡荡的新碑。“最大最豪华”的墓地之一,就像他们曾经开玩笑时说好的那样。 阿尔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雨水中,埃利奥拉起兜帽,转过身。他跟随导师的步伐,走上了那条被选择的道路。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走在他前面的阿尔文解释,“出于种种原因,我们很少‘谈论’泽维尔教授和他的学校。但他们一直都是真实存在的。” 埃利奥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一直都很期待我会在11岁的那年夏天收到一只猫头鹰。” “嗯哼。” “但我没有。然后我得知了变种人的事情,又开始期待有一天x教授会登门告诉我,我是一个变种人,可以选择和他一起搬到天赋少年学校生活。” “嗯哼。” “但仍然没有。后来…”埃利奥顿了顿,“阿尔文。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当然在听。” 阿尔文熟练地敷衍了他。在埃利奥来得及锤他肩膀之前,阿尔文终于停下了脚步,把一个按钮塞到了他手里。 “按它。”阿尔文示意。 埃利奥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按钮,又看了看眼前一片漆黑的仓库。“这是什么?”他问。 “问那么多干什么?”阿尔文抱起手臂,“反正是好东西。快按。” 埃利奥看了眼他的导师。刺客正在努力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但埃利奥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轻而易举地发现阿尔文正在期待什么。 好吧。埃利奥按下按钮。 合金门应声开启。门缝夹出一道冷蓝的光,映在埃利奥惊讶的瞳孔里。阿尔文看着他的表情,微微笑了。 白色雾气汹涌而出,仓库内的照明设备噔噔亮起。陈列柜流畅推出一排排武器和道具,而顶光打在正中间的展示台上——一辆全新的哑光黑摩托正停在那里,曲线优美,轮胎宽厚,蓄势待发。 “喜欢吧?”阿尔文得意洋洋地说,“都是你的。” 埃利奥手里还捏着那个按钮,缓缓转过头看向阿尔文。没有一点预兆地,他扑了过去,狠狠地抱紧了阿尔文。 “谢谢你,阿尔文,”埃利奥哽咽,“是你给我带来了奇迹。”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阿尔文为他准备了一间全新的贮藏室,但特别强调了不是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他送的。比如那辆摩托,是阿尔文的另一个学生为他准备的(“你还有别的学生?”“对,你不是先来的那个。很意外吗?”“那我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学生吗?”“不要问这种让我为难的问题。”“……”)。 埃利奥确实在车把上找到了一封用黑色丝带系在那里的明信片。其上飘逸的字体简单地写着一句“给埃利奥,希望你喜欢它”,没有落款。据阿尔文说,他的身份暂时还是一个秘密。埃利奥满心疑问地收起了这张明信片,还有那条似乎还留有香氛的丝带。 他确实很喜欢这辆摩托车。毕竟它超帅。 还有一箱金币。 一整箱大陆酒店金币。 当阿尔文打开它的时候,埃利奥差点被晃瞎了眼睛。这箱金币来自阿尔文的弟弟阿洛特,也是一位闻名遐迩的刺客大师,目前正在澳洲度假(“他还问你会不会想要袋鼠的球,我自作主张地替你回绝了。”“袋鼠的‘球’?”“对。纪念品。”“……”“你想要吗?”“不了,谢谢。”)。 “带上一些吧,” 阿尔文敲了敲装金币的保险箱,“这段时间你先住大陆酒店,避避风头。” 阿尔文着急从夜翼那里带走埃利奥是有原因的。圣殿骑士已经发起通缉,尽管夜翼并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将他们拒之门外——与之相反,夜翼坚持要留下埃利奥养伤,并且言辞犀利地指出阿尔文的伤势恢复堪忧——但既然刺客们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没必要给公务繁忙的布鲁德海文义警增添麻烦。 无论是九头蛇,还是圣殿骑士,都不会贸然闯进大陆酒店里惹事。即便他们明知毁了他们实验基地的刺客正舒舒服服地住在大陆酒店里,也会因为这个地点而忌惮三分。 高桌会,杀手世界规则的维护者,制定的铁律其一:禁止在大陆酒店进行任何“生意”。 “除非他们先动手,”阿尔文脱下风衣,挂进衣帽间里,“但你最好祈祷别发生这种事。” “说实话,我有点不太确定是否应该这么祈祷。” 埃利奥拉开窗帘,往外望了一眼。夜的帷幕降临在布鲁德海文,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 “随便你,”阿尔文说,“反正你也差不多算是毕业了。” 埃利奥立刻回过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自由决定做什么事,以及用什么方式达成你的目的。”阿尔文耸肩,“那么看着我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已经爱上我了。” 埃利奥刚刚涌起的一点分离焦虑就这样被冲散了。他无语地看着阿尔文,后者对他笑了笑,招手示意他过去。 “行啦,别那副表情,”阿尔文捏了捏他的肩膀,“我又不是不管你了。走吧,我带你去做点新衣服。” 埃利奥心情复杂地跟上阿尔文。脱去风衣的刺客走在他身前,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垂在身侧,轻轻地摇摆着。和埃利奥的心情不同,他看起来轻松又愉快。 酒吧,军械库,以及裁缝室。 说是九头蛇炸毁了他的安全屋的缘故,阿尔文狠狠进了一堆货。像是“顺便”,他也让埃利奥挑了一些趁手的武器,并且给他做了两套凯夫拉西装。 “它能带你进入任何场合,”阿尔文说,“更重要的是,它也能带你出来。” 他冲埃利奥眨了眨眼。埃利奥想说点什么,但鉴于裁缝正在为他量身,只点了点头。 “这一定就是你的新学生吧,特里斯坦先生?”裁缝说。 阿尔文没否认,“大家都知道了?” “那可是一整座岛,”裁缝收起卷尺,“我们这里的很多员工都欣赏到了那天的‘烟火’。” “新闻说那只是煤气爆炸。”阿尔文说。 “当然,那只是煤气爆炸。”裁缝点了点头,“加急服务,送到房间?” “对,谢了。” 埃利奥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徘徊一圈,一边走到阿尔文面前,一边调整手腕的袖剑。他还不太习惯这件来自阿尔文的礼物。坐在沙发里的刺客站了起来,和裁缝打过招呼,揽过埃利奥的肩膀离开。 “玩得开心,”裁缝在他们身后说,“特里斯坦先生,史密斯先生。” 若有若无的目光沿路打量着他们。埃利奥注意到了这一点,鹰眼一扫,发现灰色人影中混杂着众多红色敌对目标。当他看过去的时候,运动装的健壮黑人男性恰到好处地低下头去,状似专注地阅读着手里的笔记本。沙发上的西装灰发男若无其事地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只有身着红裙的黑发女郎大大方方地冲他一笑。 埃利奥被她这么一笑,肩背立刻紧绷起来。但揽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先一步安抚地捏了捏他。 “别紧张,”阿尔文耳语,“他们只是在观察你。” “观察我?” “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相信‘煤气爆炸’那回事吧。”阿尔文目不斜视,“你现在很有名,比你想象的有名得多。圣殿骑士正在悬赏你的人头,多的是人想要他们的赏金。” “多少钱?”埃利奥问。 阿尔文睨了他一眼,“五百万。” “太浪费了,”埃利奥说,“我这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阿尔文没忍住用气音笑了一声。埃利奥根本不知道阿尔文教给他的那些技巧价值多少钱,假如它们能够用金钱衡量的话;假如它们被用上歧途,五百万堆成的保险箱也不过是冲天金山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但没有一个刺客这么做。以杀人牟利是绝对不允许的。 根据信条,他们从不滥杀无辜。 但话又说回来,假如他们的谋杀目标恰好位于悬赏榜单上的某个位置——考虑到需要刺客出手的那些人通常是恶贯满盈、树敌众多的坏蛋,这种情况其实也时有发生——那么,在杀死目标之后取走这份正义之财也是无可指摘的。 第23章 这也是阿尔文的兄弟,阿洛特,能随意出手送出一箱金币的原因之一。 而埃利奥还对这些礼物的价值一无所知,正如同他对这个世界隐藏的秘密、不公开的组织和规则…对这些全部,一无所知。 他们走进电梯里,缓缓合上的门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 “一点也不多,新人。”阿尔文松开了他,抱着手臂靠到轿厢扶手上。“这点钱还远远不够他们在大陆酒店里出手。你知道在这里住一晚要多少钱吗?” “我看到你给了两枚金币,”埃利奥说,“一人一枚?” 电梯门开。他们走进铺满地毯的走廊。 “一人一枚。”阿尔文点头,“一枚等价一百万。” “…一百万韩元?”埃利奥跟在他身后进房间,充满希望地问,“还是一百万泰铢?” 阿尔文怜爱地看他一眼,“一百万美元。” 埃利奥深受打击。仿佛所有的困难忽然被一个沉重的保险箱砸到最底下,那个保险箱砰的一声自行弹开,金币和钞票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成为埃利奥最大的欠债。 “别发呆了,”阿尔文说,“告诉我你接下来的计划。” 坐在床上的埃利奥双眼无神地望着阿尔文。后者又笑了一声,揉乱了他的头发。 “虽然我建议你这段时间待在大陆酒店里,”阿尔文转过身,去掏他挂在衣帽间里的风衣,“但想也知道你闲不下来。你有下一个目标吗?” “有。”一说到这个,埃利奥立刻提起了精神,“德里克冯诺伊曼,布鲁德海文阿布斯泰戈医院院长。他也参与了那个项目,但我不太确定这条消息的来源是否可靠。”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是我看到的。” 阿尔文回过头,和埃利奥面面相觑。 “你看到的?”他确认。 “我在杀死冈纳队长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它们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回忆……”埃利奥说着说着,发现阿尔文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自己的语气也越来越弱,“…这是伊述血统的天赋之一,对吧?我不是真的有精神疾病,对吧?” 阿尔文看着他。阿尔文的眼睛忽然被异常兴奋的神采点亮。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捏住埃利奥的脸细细端详。 “我早该想到的!”阿尔文兴奋不已,“你很有可能是亚诺多里安的后代!” “…谁是亚诺多里安?” “真漂亮的一张脸。”阿尔文松开了他,“虽然我认为你鼻梁上的伤疤可能再也不会愈合了。但别担心,它完全无损你的整体形象,甚至还增添了一些魅力。” 埃利奥疑惑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所以…” “亚诺维克托多里安,”阿尔文在自己的口袋里找了找,“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刺客大师,伊甸圣剑、苏杰之鹰、‘圣但尼的提灯’的持有者,以及……”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 “以及什么?” 回答他的是阿尔文递到眼前的手柄。 “打完之后你就知道了,”阿尔文冲他神秘地眨了眨眼,“别以为这是在打游戏。这也是新人训练的一环。” 作者有话说: ---------------------- 奥利奥终于出道了(擦汗)以及本文融合了很多世界观,待引入…… 第20章 埃利奥史密斯,一个月前还是布鲁德海文众多大学生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但在那晚布鲁德海文东南端岛屿冲天的火光和海浪之后,他不再是了。 圣殿骑士开出的五百万虽然远远不足以让他在悬赏榜单上跻身前列,但也足够所有人或多或少地注意到这个名字,有意无意地记住那张画像上的脸。那是一张二十左右年轻人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目光锐利;一道伤疤从他鼻梁划到左侧眼脸下方,易于辨认。 但另一张偷拍相片流传更广。 在大陆酒店的大堂,这行走的五百万被另一个刺客揽住肩膀,显然正不太适应地矮下肩膀,迁就后者的身高。他们的脑袋挨到一起,似乎正说着悄悄话,并肩前行。 在九头蛇杀进哥谭的行动失败之后,他们提高了针对埃利奥的赏金。任何敢在大陆酒店动手谋杀刺客的人,将得到翻倍的价格。 但接下这份合约的杀手寥寥无几。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知道大陆酒店会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就算是杀手也不想为了这份工作丢了自己的命;而另一方面,则是他们认出了那张偷拍相片里的另一个人。 恶名昭彰的特里斯坦兄弟中的一个,阿尔文,注意到了偷拍者的镜头。他没有浪费口舌阻止拍摄,只是遥遥扎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而借由这张迅速流传的相片,他明确地传递出了一个信号。 ——任何想要得到那五百万的人,必须经过他的防守。 不是没有人铤而走险。但无一例外地,他们所有人都被刺客丢出了房间,由尽职尽责的酒店保洁“清理”干净。 在鲜血淋漓的前车之鉴中,入住大陆酒店的杀手选择蛰伏。 毕竟,他总不可能一直住在酒店里。 如果埃利奥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大概也会表示赞同。他当然没有一直把自己关在酒店里。他也会时不时地出门,只不过确切来说,他走的不是“门”。 布鲁德海文的夜幕下,刺客的身影从大陆酒店的顶层露台一跃而下。 埃利奥原本有着明确的目标,但路上阻碍颇多。除了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杀手,还有一些大叫救命的市民;埃利奥就这样被绊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地从低矮的楼顶跳下去,重重踩在黑夜罪犯的身上。 “谢谢你,刺客!”市民狼狈而逃,没忘了丢下一句话,“我会告诉其他人这件事的!” 埃利奥从口吐白沫的罪犯身上挪开脚。他正准备重新爬到楼顶离开,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哨。 “我还在想他们说的新人是谁,”夜翼蹲在路灯上,“原来是你。” 几个空翻,义警轻巧落地。他带起的一阵温暖夜风拂上刺客脸颊,后者在兜帽下露出微笑。 “我没想抢你的工作,夜翼,”埃利奥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但我发现很难放着那些声音不管。” “我明白,刺客。”夜翼小心地捏了捏他的肩膀,“你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 “已经恢复到阿尔文赶我出门活动的地步了。”埃利奥说,“他毫不客气地收走了刺客信条的卡带,但我觉得——” 一个杀手忽然从楼顶跳了下来,直奔埃利奥而来。被吓了一大跳的夜翼从原地蹦了起来,而他眼前的被刺杀者心如止水地弹出袖剑,完成了今晚的第十二次反杀。 “——只是因为他自己想玩。”埃利奥抽出袖剑,推开倒在他身上的杀手。 “刚刚是不是在我们眼前发生了一场暗杀?”夜翼难以置信地确认。 “嗯,对。” 埃利奥甩了甩沾上血液的袖剑,熟练地蹲下身摸了摸杀手身上的口袋。夜翼凑了过来,注意到杀手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他的目光转到埃利奥脸上,戴着兜帽的刺客大约是有所误解,摊开手心。 “分你一半?”埃利奥问。 夜翼欲言又止。夜翼不客气地收下了搜刮成果,并且拨打了报警电话。不好意思,值夜班的同事,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但今晚我们可能会送来一打国际通缉犯。 当巡逻警车开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转移到了屋顶上。 “阿尔文告诉过我你被通缉了,”夜翼说,“但我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 在他们转移的过程中,又有杀手冒了出来。受到惊吓的夜翼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给他来了一拳;杀手幸运地错过了刺客弹出的袖剑,当场陷入昏睡。要不是反应过来的夜翼及时扒拉了他一下,兴许这位杀手先生就会从楼顶一个翻身,滚到地面上了。 “他说圣殿骑士在那个项目里投了好几亿,”埃利奥说,“抽五百万悬赏我只是打个水漂。” 夜翼沉默三秒,没有说话。但埃利奥紧接着说出了他的心声。 “该死的有钱人。”埃利奥面无表情地说。 夜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两个导师富裕、自己却捉襟见肘的学徒心有戚戚地对视一眼,转移了话题。 “我准备去阿布斯泰戈医院走一趟。”埃利奥邀请,“一起?” “去给圣殿骑士找点麻烦?”夜翼笑了,“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这么诱人的提议。” 他们一路前进,期间又顺路阻止了一起atm破坏案件,两起抢劫案,匿名送给警局三个国际通缉犯,终于来到仅仅几百米外的医院。 “我刚才就想问了,”夜翼掀开天窗,“你是谢伊的后代吗?” “…不,”埃利奥跟着他钻进通风管道,“至少目前没有证据这么表明——别笑,我知道你只是开玩笑的,但阿尔文认为我是亚诺的后代。” 第24章 埃利奥知道夜翼为什么那么说。他在玩谢伊的游戏《叛变》的时候也曾经被那些层出不穷的刺客吓得半死不活,并且他有理由相信阿尔文没提醒他这一点是有原因的。 因为当埃利奥吓得摔掉手柄的时候,坐在一边的阿尔文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听起来期待已久。 夜翼的窃笑声停了停,随后又若有所思地响起,“哦,你玩过那些游戏了。回去后记得把好友编码发给我,有空我们打联机。” 埃利奥合理怀疑兄弟会在通过游戏手段和世界各地的超级英雄建交。就只是,没人不爱打游戏。 包括他自己。 “那太好了,”埃利奥真心实意地说,“我们还在为组不到四个人联机打《大革命》发愁。” 他们在监控室上方蹑手蹑脚地停下。夜翼抬头冲他微笑了一下,熟练地移开了盖子。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在架着平板追剧吃披萨的守卫发现他们之前,义警和刺客从管道里滑到他们背后,一人勒晕一个。 “好香。”埃利奥分心嗅了嗅。 “我们待会去整点薯条,”夜翼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了一会儿,“附近有家麦当劳——好啦!我已经把它替换成了循环播放的录像,我们走吧。” 醒过来的守卫只会以为自己是睡着了。义警和刺客在离开之前,细心地摆弄过他们的姿势,让他们枕着手臂倒在桌上。下一次换班要到天亮,他们有充足的时间睡大觉。 然后,潜入者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门,钻进了隔壁的消防通道里。 “我们要去哪?”夜翼悄声问。 “最顶层。院长办公室。” 埃利奥展现了精湛的开锁技术。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成功进入办公室,默契地开始分头行动。夜翼走到办公桌后,启动了诺伊曼院长的电脑。埃利奥则打开了鹰眼,在办公室里左右翻看。 检查过墙壁上的画像(圣女贞德高举着伊甸圣剑),书架里昂贵精美的硬壳书《指环王》(书签夹在甘道夫在幽谷高声念诵魔戒咒语的那一页),埃利奥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陈列架上的金属圆球。 “夏娃采摘的第一枚苹果(一比一仿制)”,陈列架上写着。 当埃利奥的目光还停留在那条说明上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一抹闪光。他惊异地抬起头,看向被他拨弄过的金苹果。 “你看到了吗?”他转头问。 夜翼茫然地从屏幕里抬起头。埃利奥当着他的面再次转动了那枚金苹果,这次他扭的力度更大了些,他们都听到书架里传来齿轮运转的咔咔声响。 当那枚仿制苹果绽放出明亮的光芒时,书架最上层的书左右退开,露出藏在中间的保险箱。 “原来是隐藏机关,”夜翼松了口气,“我差点以为他下班前忘了带走金苹果。” “真遗憾他没那么做。” 埃利奥扶着书架边架着的梯子,爬了上去。鹰眼显示出磨损严重的几个数字按键,埃利奥随便试了一个组合,保险箱就为他敞开了大门,连同里面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埃利奥检查它们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布斯泰戈能够在布鲁德海文畅通无阻。那些政界高层、社会名流的罪证,被妥善地收集在这个小小的铁盒子里,暗潮涌动的交易以此进行,建立在无声的哭嚎和血海之上。 原来他只是阿布斯泰戈众多受害者中再轻描淡写不过的一笔。 他幸运地拥有复仇的能力,和仍然站在他身边的师长亲友。但其他人呢? 那些肮脏的金钱、受辱的尸体和无辜受难的灵魂在字里行间扭曲,让他几乎看不清字。埃利奥捏着那些单薄的纸页,竭力克制自己手指的颤抖,但无法克制的是他的胸膛里燃起的一簇愤怒火焰。 那火焰差点烧光了他的理智,驱使他立刻出发,杀光这些罪证指向的凶手。但当他勉强冷静下来的时候,过往接受的教育让他想到了更好的办法——虽然,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确定寻求公义是否仍然是一个“更好的办法”。 那会是一个更麻烦的办法,事实上。 但埃利奥想,受害者和他们的家属会喜欢的。 夜翼还在电脑前翻看隐藏文件。他越挖下去,神情越凝重。他发现了实验项目触目心惊的详细数据记录,布鲁德海文和哥谭警局的部分失踪案将在这里得到结案,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刺客递到眼前的纸张忽然遮住了他的视线。夜翼抬起头。刺客的眼睛被兜帽遮掩,看不清神情。 “你认识值得信赖的警官吗?”埃利奥问。 夜翼的目光从埃利奥鼻梁上的伤疤移下来。他也看到了那些罪证。他立刻明白了埃利奥的想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认识。”夜翼说。 他把手指放到了那些纸张上。刺客没有松手,兜帽里的眼睛凝视着义警,“有多值得信赖?” “你可以尽管信赖他,就像信赖我一样,”夜翼郑重回答,“我向你保证,他绝对不会让这些罪证重归黑暗。无论他将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第21章 他们都有事要做,夜宵提议暂且后延。夜翼带着罪证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刺客也心事重重地回到大陆酒店。但他们的目的都很明确。 夜翼在日程表上找到了诺伊曼院长三天后出席晚宴的消息,而当刺客也得知这件事之后,他的死期就注定了。日月在布鲁德海文高楼遮蔽的天空中倒转三次,埃利奥完成了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刺杀计划。 晚上七点,梅尔维尔区,私人会所。 这是一场小范围的晚宴,只有收到邀请的人才能出席…至少,正门是这样。而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刺客的衣摆翻进窗口,潜入了会所。 咔哒一声轻响,他顺手拉上来时的窗户,谨慎地打开鹰眼观察了一圈。和他事先得到的消息没什么不同,这场宴会守卫松弛,没有任何人发现刺客的到来;只有极少数守卫在拐角处忽然失去了意识,第二天被发现睡在橱柜里。 而眼下,圣殿骑士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也许,他们就只是没有想到,被他们通缉的新生刺客,不仅没有在为追杀焦头烂额,反而胆大包天地潜入了他们的私密宴会;并且,他已经施行了他的计划。 像其他圣殿骑士一样,诺伊曼院长也没有想到。在推杯换盏之间,他突发腹痛,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一阵又一阵难以克制的呕吐欲望化作潮流,逆着食管向上,冲击他的咽喉。诺伊曼院长竭力忍耐,但一不小心打了个嗝。 正和他交谈的圣殿骑士目露疑惑。在周围人上下打量的眼神中,诺伊曼院长假笑着,正准备说些套话,第二个嗝又冒了出来。寂静。在这尴尬的氛围中,他不得不推说身体不适,暂时离席。 月光奏鸣曲舒缓地流淌在宴会厅里,交谈和轻笑声中,诺伊曼院长背后的沉默格外显眼。名为加拉哈德的圣殿骑士捏着酒杯,垂下目光。金色香槟贴近了他的嘴唇,和藏在那里的淡淡微笑。 他没有刻意露出嘲讽的笑容,但也没有费心去遮掩;加拉哈德的态度不在少数,更多人含着微笑,交换眼神,以此进行无声的社交。只有更年轻的、名为米切尔的圣殿骑士,正疑惑而担忧地频频后顾,看向诺伊曼院长离席的方向。 而离开的诺伊曼院长,也对身后的暗潮汹涌一清二楚。他尽可能体面地加快了前往洗手间的步伐,但总觉得还有猜测的眼神扎在他的后背上。 诺伊曼不是不知道他们在暗中议论着什么。那个和九头蛇合作的研究项目看似被刺客炸翻了天,资金人手全葬送海中;而他恰好是那个负责此项目的倒霉蛋。 他会因此被上级苛责吗? 毫无疑问。 但他的前途会为此断送吗? 当然不会。 因为他们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圆满成果,而那枚甜美的果实、那件趁手的武器,仍然是一个秘密。 等到他们知道这一切之后,会露出多么惊讶,多么可笑的表情? 怀揣着这样的隐秘期待,以及上级赏识、升职加薪的美好愿景,诺伊曼院长强作昂首挺胸地疾走进洗手间。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立刻弯下腰,驼出背,刚才强装的体面被迫不及待地丢在门外;诺伊曼院长冲进隔间里,开始疯狂呕吐。 他隐约听到有开窗的声音。但他没有在意。 旁边的隔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也没有在意。 当阴影隐隐约约投到他身上,遮住了顶部灯光的时候,清空胃部的诺伊曼院长终于开始在意了。 但当他抬起头,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投下的阴影时,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手臂交叉着搭在隔间顶上的刺客冲他笑了一笑,抬起左手。被衣袖盖住的枪口露了出来,接着是轻轻的,“叭”的一声。 不会比刚才的呕吐声更响,也不会比刚才的甩门声更响。 第25章 也不会比哭喊求饶声——无论是来自那些直接遭受折磨的,还是来自那些被权势残酷碾压的。无一例外,都曾被诺伊曼院长无情投入他燃烧着的实验炼狱中——更响。 在刺客的注视中,刚来得及张开嘴的诺伊曼院长身体一震,缓缓低下头。他看到血渍在他的胸膛飞速漫延,最终化作一片漆黑的幕布,扑头盖脸地罩住了他。 咚。 诺伊曼院长倒下了。 埃利奥轻盈地落了下来,踩过他抽搐的身体。刺客抽出袖剑,熟练地读取了圣殿骑士的记忆。这没有花费他太久时间,当他重新弹回袖剑时,埃利奥已经从影像里找到了更多的目标。 不止一个圣殿骑士插手过此事。不止这一件事的背后有圣殿骑士的阴影。布鲁德海文的天空已经被阿布斯泰戈的权势遮蔽,要撕开层层叠叠的乌云只有一种办法。 而恰巧的是,刺客在刚才的宴会上瞥见过他们;运气好的话,他今晚就能送更多圣殿骑士上路。早知道他就直接带炸弹过来了,埃利奥想,但坐落于梅尔维尔区的私人会所并不像海中的小岛,燃烧起来有伤及无辜的可能。 埃利奥一边思考着继续刺杀的可行性,一边推开门,走出隔间。仿佛有魔性一般,血泊跟着他的步伐淌了出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刺客走到镜前,顺手冲洗了一下袖剑。 在洁白水流中,沾染血丝的银色金属恢复闪亮,映出他深绿的虹膜。 脚步声接近了。不该有人这么快意识到诺伊曼院长的死讯,所以当埃利奥扫了一眼,判断出那是一个独自前来的绿色目标时,他没有放在心上。 “我还以为你不准备参与。”他随口说。 但绿色目标没有立刻回话,甚至还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轻轻的一声惊呼听起来很熟悉。埃利奥意识到什么,扭过头去。在看清那个年轻人惨白的面容之后,刺客肩膀一颤、倒退几步,惊疑地张大了眼睛。 那居然…那居然是雷欧波德! 一阵可怖的寂静乌云般压向他们二人。假如在别的地方碰面,或许他们还会惊喜地交换拥抱,问候彼此失去的时光;但在这里,一切都悄然逆转了。 新生的刺客在短暂的惊疑过后,目光缓缓移向了雷欧波德胸前佩着的红十字胸针;而年轻的圣殿骑士,也无法将自己的双眼立刻戳瞎,假装注意不到地面上显目无比的血泊。 认出彼此的身份根本不需要那么久时间。但当他们重新对上眼神的时候,无论是刺客,还是圣殿骑士,都没有立刻开口,也没有立刻动作。 很难说清,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都回到了一个月前—— 至少,对雷欧波德来说是这样。一个月前,在布鲁德海文大学公寓里,埃利奥狼狈地背靠床头柜,手里压着一把枪,眼里却流露出走投无路的惊恐;像是被逼到角落里的流浪野兽,忍无可忍地炸开了全身的毛,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住身体颤抖的恐惧。 然而,他含着泪水的眼睛里,仍然流露出对信任的渴求。 他不是一个杀手。雷欧波德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也比任何人都相信这一点——他的朋友,内敛宽和的埃利奥史密斯,绝对不会是一个刺客。 绝对不会是一个以“自由”的名义,破坏法理和秩序的暴徒。 但无论他有多不情愿接受现实,有多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雷欧波德仍然清楚地看到,站在血泊中的埃利奥也正紧盯着自己,目光逐渐变化。他的眼神仍然像过去看自己那样沉静,但不再是看朋友的眼神。 取而代之的,是评估敌人的眼神。 雷欧波德得出了结论。仿佛有电流刺过他的身体,他的手指也为此颤抖了一下。 “所以…”他轻轻地说,“你变成了一个刺客。” “…而你是一个圣殿骑士。”埃利奥说。 “那滩血的主人是谁?” 在旧友悲哀而谴责的眼神中,刺客也轻轻地笑了一声。 “一个罪有应得的人。”埃利奥说,“如果你想去看看他的遗容,我不会阻拦你。” 悲伤湿漉漉地压低了雷欧波德的眉梢,“那又是谁判决了他的罪?你吗?” “不是我。”埃利奥简短地说,“是‘我们’。” 他们是敌人了。没有人明确地揭开这一点,但他们已经从眼神交会中清楚了彼此的所思所想。没有必要继续这场谈话了。埃利奥盯着圣殿骑士的眼睛,缓缓后退,一直到他背在身后的手触碰到窗户的开关。 雷欧波德没有说话。他只是始终凝视着埃利奥,直到他单薄的泪水被眼帘拒之门外,直到他悲哀的神情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起坚定的眼神。 但从始至终,一直到埃利奥翻窗离开,圣殿骑士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更不用说高声惊呼,引起守卫的注意了。 埃利奥顺着原定的逃跑路线一路溜出私人会所。他跑得比平时更着急一些,如果和阿尔文赛跑时,他有拿出这样的速度,大概早已经赢了导师。但直到他远远地跑出五条街,埃利奥才听到警车的鸣笛尖啸着往那里赶去。 “不,我没看到凶手。”小米切尔脸色苍白地回答,“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那里有一滩血。抱歉,我现在头很晕……” 他的父亲,米切尔生物制药公司的董事长,脸色难看地挡开了更多的问题。在记者的长枪短炮中,司机拉开车门,小米切尔低头坐进了车里。在深色车窗的阴影后,年轻的圣殿骑士抬起眼,神情难辨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楼顶。 同一时间,埃利奥在屋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他们静默片刻。风衣兜帽盖住了刺客明灭不定的鹰眼,正如深色车窗遮住了圣殿骑士幽蓝的眼睛。这对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越了目力所及,但他们沉默着,凝望着,仿佛在月色的见证下,他们仍能想见彼此的双眼。 很快,载着圣殿骑士的车平稳启动,向前行进。随着他的父亲坐进车里,雷欧波德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而屋檐上的刺客也拉了一下兜帽,重新迈开步伐,踏上路程。 作者有话说: ---------------------- 雷欧波德:恨不得当场戳瞎自己的眼睛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崩溃) 奥利奥:他怎么会是圣殿骑士难道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吗(崩溃) 第22章 遵照惯例,埃利奥向阿尔文简单地汇报了他的刺杀结果和收获。诺伊曼已死,埃利奥总算从他的记忆中找到了薇洛的下落,顺便摸出了一串圣殿骑士的链条。 “我要把他们清理干净。”刺客学徒在信息板添上目标,“如果你感兴趣,你也可以帮我的忙。” 阿尔文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埃利奥画出的刺杀目标,但很快,导师的表情转为欲言又止。 “这就是你从他的记忆中看到的人?”他确认。 “对。很形象吧。” “但你画的都是火柴人。” “很显然,他们都有两条手臂,两条腿,还有一个脑袋。”埃利奥正经地说。 阿尔文抱起手臂。在导师的凝视中,埃利奥忍不住笑了起来,终于在人物旁边添上形体面貌等特征的记录。 “我尝试过了,”埃利奥一边写,一边说,“但我自己都认不出来我画的人脸。所以我想也许我还是直接记下文字描述更好,直到我们找到和他们的脸对应的名字。” “我真应该给你加速写课的,”阿尔文摸了摸下巴,“但你的日程似乎已经排满了。” “是啊。” 埃利奥结束了他的惊天火柴圣殿骑士人大作,对着画满刺杀目标的信息板陷入沉思。阿尔文站在他身边,逐一浏览刺客的记录。很快,他的注意力移到了一个附在旁边的圣殿骑士上。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火柴…圣殿骑士。在圈圈和线条背后,似乎残留着人物肖像的痕迹,但被埃利奥抹去了。但更特别的是,这个火柴人下没有标注,却写上了名字。 雷欧波德米切尔。 “这是谁?”阿尔文问。 他只是随意地指了一下那个人名,而当沉思着的埃利奥瞟过来的时候,刺客学徒脸色突变,伸手盖住了那个名字。他的动作过快,甚至不小心打开了导师的手臂。 寂静。 他不该让这个名字被导师看到的。埃利奥心脏狂跳起来。但他习惯了和阿尔文讲述一切,竟然无意中将思绪遗落在了信息板上。他清楚圣殿骑士和刺客的绝对矛盾,也清楚他和雷欧波德已经成为不可调和的敌人,但他仍然无法想象将利剑刺进故友心脏的情景。 他无法直面雷欧波德悲哀的双眼,即便那只是想象中的;即便他再清楚不过,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阿尔文会对此说什么?他会斥责自己的软弱吗?他会命令自己去谋杀敌人,铲除后患吗? 或者,他会…… 第26章 埃利奥盖在那里的手指颤了一下。阿尔文打量的目光从那里移开,落到埃利奥突然变得难看的脸色上。年轻人的心思在导师眼中几乎一览无余,心中有所猜测的阿尔文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捏了捏埃利奥紧绷的肩膀。 “你可以闭口不谈,小朋友。”阿尔文宽和地说,“你可以保守你的秘密,在你开口之前,我不会贸然行动。” 埃利奥犹豫地瞟了一眼他的导师。在阿尔文耐心的注视中,学徒渐渐松开了手。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清理掉所有的圣殿骑士。”他哑声说。 信息板上,写着人名的地方已经被刺客手心的汗水抹花。 “杀戮从来不是我们的目的,”阿尔文否认,“而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手段。” 埃利奥没有立刻回答。他们一同沉默地看着信息板上的人物,这时候,潦草的火柴人已经没法招出他们的笑声了。 每一个简笔勾勒的火柴人背后是一条性命。 复仇的鲜血曾沾染过马西亚夫刺客蓬白的鹰羽,濡湿过伦敦刺客怀中抖落的手帕;在成就每一位刺客大师肩上勋章的同时,也在他们良知未泯的灵魂上——令人惊异的是,“恶行累累”的刺客大师们,无一例外,怀中都盛满了与名声相反的品德——挥下杀戮的重重鞭痕。 “如果有比杀戮更好的手段,绝不要拔出你的袖剑。”阿尔文握着埃利奥的肩膀,看向他的眼睛,“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觉得某人是可拉拢的…” 年轻的学徒没克制住惊讶的神情。而他的导师对此笑了笑,松开了手。 “如果以消灭一方为目的,我们和圣殿骑士的战争永远也无法结束。”阿尔文说,“人可以被杀死,氏族可以被焚烧,国家可以被颠覆,但理念和信仰永远无法被抹去…”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但不知是出于遗憾,还是出于敬佩。 “这很复杂,但你会明白的。”阿尔文说。 “…他曾经是我的朋友。”埃利奥犹豫着说,“他不是个坏人,至少在我的回忆里不是。” “那就先别把他列为目标。”阿尔文肯定,“找机会和他谈谈,只要你别不小心把自己弄死,我就没什么意见。” 埃利奥终于笑了。 “我还想和你说说我看到的记忆片段。”他轻松地勾住阿尔文的肩膀,“说实话,大多数人都是该死的,但我觉得……” 确实不是所有的圣殿骑士都是邪恶的,即便以刺客的标准来判断。 理解之父为他们指引的道路并不从一开始就通往罪孽,只是一成不变、世代相承的秩序总会堕入权势与腐败的深渊,正如狂野奔放、无人约束的自由也会演变为乌烟瘴气的混乱。 在这双螺旋般互相缠绕前进的理念中,圣殿骑士和刺客时而争斗,时而联手,永生不灭地并肩前行。 而年轻的小米切尔,刚踏上这条路的圣殿骑士,还对早已缠在他脖颈的宿命一无所知。他神思不属地经过走廊,关于刺客的担忧(无论是好的那一种,还是坏的那一种)让他满腹心事;来到父亲的门前之后,雷欧波德才想起,这里正进行着父亲的某个秘密会议。 但在他离去之前,门口的保镖告诉他,他可以入内。他们拉开门,目送年轻的圣殿骑士踏入一片黑暗中。 他带起的一阵风摇动了蜡烛的火焰。室内忽然一片寂静,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在微弱的光亮中,桌边围满雷欧波德熟悉的面孔,或是真人,或是投影,正因他的到来面露惊讶。 而他的父亲,正遥遥站在长桌的另一端,在黑暗中摆了摆手。 窃窃私语渐渐平息了。茫然的雷欧波德试图观察父亲的眼色,但他甚至无法看到那张黑暗中的脸。他习惯性地向米切尔走去,但他的父亲再次摆了摆手,拒绝了儿子的靠近。年轻的圣殿骑士只好疑惑地停下脚步,左顾右盼。 他们似乎是按照某种次序站着的。雷欧波德观察一番,乖乖地向后退去。他加入圣殿骑士的时间尚短,还不足以站在他父亲的左右手边。 “到这里来,小米切尔。” 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将他从无处容身的窘境中解救了出来。雷欧波德松了口气,走到出声的圣殿骑士身边。晃动的烛火照亮了他熟悉的面容,雷欧波德认出那是宴会上的加拉哈德。黑发蓝眼的圣殿骑士对他颔首,没有再开口,也没有接他疑问的目光。 他们一致沉默着,等待着。 直到那两扇厚重的门再次被推开。雷欧波德惊讶地发现,是一个年轻女孩大步踏了进来。走廊花窗里照进的日光短暂地佩上她的金发,折出冠冕般辉煌的光芒;她带进来的风比先前雷欧波德带进来的那一阵更大,烛火猛烈地舞动起来,摇曳着向上升起。 在那阵耀眼的光芒中,年轻女孩在桌尾站定。门再次合拢,室内回归黑暗。但她眼中的光没有离去,锐利地游过他们的脸,最后落到正对面的黑暗中。 “你愿意发誓拥护我们的教条以及我们所守护的一切吗?”黑暗里,米切尔说。 “我愿意。”年轻女孩说。 “永不泄露我们的秘密,也不透露我们的任务内容?” “我愿意。” “不惜一切代价——至死都会这么做?” “我愿意。” “那么,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教团,薇洛沃克小姐。”米切尔从黑暗中走出,展开双手,“你现在是位圣殿骑士了。” 这是一次古老的入会仪式。雷欧波德惊讶地发现。 “愿理解之父指引我们。”他的父亲示意。 他们齐声开口。圣殿骑士的信仰回荡在黑暗的房间内,年轻的,年迈的,低沉的,高亢的…他们向理解之父祈祷,声如潮水。 “——愿理解之父指引我们!” 誓言的火焰影影绰绰地映上他们的脸庞。 “我可能认识他们的脸。”阿尔文摩挲着下巴,“不如你把他们的详细特征整理出来,我发动其他人一起想办法核对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其他人?”埃利奥一边埋头整理资料,一边随口问。 “嗯哼。”阿尔文掏出手机,“我们有的是人,小朋友。你会发现这一点的。” 他们想方设法地在信息板上备注了一圈人名和相片。六位身份未明的火柴人被打上黑色问号,阿尔文按着它们再三强调,告诉学徒必须严格确认他们的身份,退一万步来说,至少在计划刺杀之前通知他一声。 “别误杀了自己人。”阿尔文心有余悸。 被逼着再三保证,差点对信条发誓的埃利奥翻了个白眼,“我已经打完大革命主线剧情了,阿尔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其中两位圣殿骑士是埃利奥已经完成刺杀的,包括布莱克伍德医生和诺伊曼院长,被打上鲜红的叉。 经过讨论后,阿尔文确定埃利奥所见到的一个圣殿骑士是哥谭的小奎恩,并表示蝙蝠侠已经把他塞进了黑门监狱。埃利奥沉思片刻,在他的相片上打上一个红色的问号。 刺客会盯着他的。埃利奥太了解哥谭的规则,就算进了黑门监狱,那些混蛋总会想方设法地保释出来。他们进进出出,谈笑风生,像是在玩一个永远不会死亡的游戏。 小奎恩当然也会这么想。他幸运地逃过私法制裁者的甩棍,逃过刺客的袖剑,继承自父亲的“幸运”之名越发响亮。黑门监狱当然关不住他。运作一番后,他得意洋洋地走出了监狱大门,坐进手下的车里。 哥谭的天空愈发灰暗,像是要落雨。心情愉悦的小奎恩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盘旋在他头顶的死亡阴影。 作者有话说: ---------------------- *圣殿骑士入会仪式的宣誓对话来自《叛变》。 **埃利奥的名单: 1布莱克伍德医生(进行人体实验,已死) 2诺伊曼院长(负责人体实验项目,已死) 3小奎恩(哥谭小型□□首领,被捕入狱后释放,进行中) 4-9待揭晓。 第23章 圣殿骑士的运作让他洗脱了罪名,小奎恩志得意满地回到被解冻的宅邸。他立刻召集他的下属,进行了关于下一阶段发展规划的重要讲话。在确认他们有认真记下会议要点后,小奎恩满意地屏退众人,回到他自己的书房里。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作为圣殿骑士入驻哥谭的先锋,小奎恩肩上背负着光荣的重担。他写写画画,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吸收他入狱这段时间内错过的新闻。首先,最新送来的消息称,他前一阵参与的那个改造刺客项目获得了圆满成功;其次,布鲁德海文的城市规划…;再次,哥谭的商业合作规划…; 最后也最不重要的是,似乎有个新出道的刺客正在布鲁德海文搅风搅雨。圣殿骑士友方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附上了悬赏的画像。 小奎恩一扫而过,认为这确实是最不重要的一点。圣殿骑士在城市中的统治根深蒂固,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刺客、以及他那把小小的袖剑能撼动的。山一般厚重的权势——就连警探和检察官,法律和正义的象征也在这座巍峨的高山面前望而生畏——怎么会被蚂蚁的触角搬动? 第27章 或许是他埋头太过认真,又或许是书房的门过于厚重;直到门口的守卫倒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书房内的小奎恩才隐约听到一点动静。 “谁?”他头也没抬地问。 但一反常态地,门口的守卫没有告诉他是谁前来拜访。小奎恩皱了下眉,就在他飞快地将那声疑似敲门的动静抛掷脑后的时候,门竟然被重重地踹了开来。 一个没礼貌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他的速度是那样快,以至于他身边卷起一阵风,吹拂起他的衣摆;总算反应过来的小奎恩丢下了笔,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边慌不择路地试图躲到桌后,一边大喊,“守卫!守卫!” 但没有人响应他的呼唤。小奎恩这才汗流浃背地意识到,他的宅邸竟然早已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情理之中地,刺客抓住了他。小奎恩绝望地闭上眼,但没有等到死亡的刀锋。他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看到刺客一把拽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和悬赏画像一模一样的一张脸——黑发蓬乱,绿眼锐利,一道伤疤横过鼻梁,划到左眼下方。 这一定是一场梦,否则刺客怎么会一转眼就刷新到他面前?小奎恩绝望地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为我的朋友而来。”刺客居高临下地说,“虽然我想,你大概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小奎恩怀着希望问,“谁?” 刺客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两个名字。小奎恩竭力回想,但一无所获。刺客嘲讽地瞧着他,扬起手腕。 “你这个暴徒!”希望破灭的小奎恩挣扎着大叫起来,“就连法律也没有——” 噌! “判我…死刑……” 在刺客冷嘲的微笑中,小奎恩缓缓滑倒。在他变黑的视野中,刺客重新戴上兜帽,卷走他桌上的资料,打开窗户,猫一样灵活地跳走了。 “…昨天刚获保释的利亚姆奎恩,今晨被发现陈尸于自家书房内。警方初步调查显示,其系遭利刃刺中胸口……” “等等,利亚姆奎恩?” 原本舒舒服服摊在沙发里的杰森拿开了正在读的红封硬壳书,难以置信地弹了起来。总算抽出时间打游戏的提姆坐在那里,手里还逛着白金汉宫,想也没想地应了一句,“你之前说要让他好看的那个利亚姆奎恩?” 微妙的寂静。正在下棋的韦恩父子俩投来了目光。 “干得漂亮,陶德。”达米安赞许地说,“但我不得不说,你把尸体留在原地实在是有失妥当。如果是我在那里,起码能想出十二种简单高效的方式毁尸灭迹。” 布鲁斯头疼地看向他,“达米安。” 达米安哼了一声,耸耸肩。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象征性地劈砍了几回,以布鲁斯扬起的眉毛作结。 “怎么了,父亲?” “把你刚才悄悄拿掉的棋子放回去。” 达米安鼓起脸,不情不愿地放回悔过的棋子。 刚才的话题似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沙发上,杰森松了口气,但一股恼火立刻又腾了起来,很难说清是因为刚才布鲁斯无言的目光,还是因为布鲁斯最后什么也没问。他转过脸,危险的目光投到了刚才口出狂言,引发这场无形风暴的提姆身上。 而专注驾驶马车的提姆对身边的暗潮汹涌一无所知,毕竟这是个难得要求不剐蹭一点的任务;而众所周知,刺客信条的载具又总是像肥皂一样丝滑。他专心致志地盯着路况,然而就在他的马车快要开到目的地时,一直盯着他的二哥飞速出手,邪恶地弹了一下提姆的手腕。 “嗷”的一声,提姆大叫起来。他眼睁睁地看到雅各布驾驶的马车抖了一下,脱缰的野马一般狠狠撞翻了旁边的马车,直接冲到了路边上。一个“怒火朝天”的成就跳了出来,提姆应景地丢下游戏机,扑到了狂笑起来的杰森身上。 “你这个混蛋!”怒火朝天的三代罗宾尝试谋杀他的前任,“赔我完美同步!” 二代罗宾哈哈大笑,和他扭打着摔下沙发,滚上地毯。窗边的韦恩父子熟视无睹地下着棋,拌着嘴;在这一片祥和,和往日一般无二的气氛中,杰森和提姆亲昵地诅咒着彼此,一路滚进餐桌底下,又滚出来。餐具乒呤乓啷地颤抖着,奏出罗宾战争的乐章。 直到杰森的手臂撞到了什么东西。提姆面露惊恐,杰森意识到什么,讪讪回头。挡住他们二人继续不走心的谋杀彼此的,竟然是两条穿着西装裤的腿,和一尘不染,亮得反光的皮鞋。 端着茶点的阿尔弗雷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在管家对他们清扫地板上灰尘的“感谢”声中,提姆和杰森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他们遵从阿尔弗雷德的委托,狼狈地滚进花园里修剪灌木,但仍然没忘了小声地口头辩论。 “你先开始的!” “是你先开始的,鸟宝宝。”杰森翻了个白眼,“你要不想想你刚才说了什么?” 提姆调动了他的记忆,陷入诡异的沉默。他们嘎吱嘎吱地剪灌木,清新的气味环绕了义警们。就在提姆准备道歉的时候,杰森停了下来,摆了摆手。 “没关系,我们扯平了。”他邪恶地笑了,“你没保存。” “…你觉得我能指望恶魔崽子路过的时候帮我保存一下吗?”提姆心如死灰。 “你刚才叫他什么?” “恶魔崽子。” “这就对了。” 提姆的灵魂显而易见地从他失去光彩的蓝眼睛里飘走了。杰森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实就是这样,他们会在真正的战斗中不遗余力地看守和保护彼此的后背,但也会在日常生活中同样不遗余力地扯彼此的后腿。 提姆悲伤地抹了把脸。“算了,”他说,“我们说回小奎恩吧。你觉得那会是谁干的?” 杰森头也没抬,“你不觉得是我干的?” “得了吧,我们都知道你喜欢用枪。”提姆瞟了一眼他的脸色,“但如果新闻说昨晚有八个黑邦老大的副手弄丢了他们脖子上的脑袋,而你的安全屋里又响了一下午电锯声……” 杰森没忍住笑出了声,“行了,我已经过了要借此扬名的年纪了。而且我要纠正一点,那八个软蛋根本没有花费我一个下午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哥谭难得一见的阳光拨开重重乌云,温柔地洒落。那些被红头罩的赫赫威名吓得魂飞魄散的罪犯绝对不会想到,在那头罩和多米诺面具下,是这样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而且通常来说,没人不会把他的年纪算在“充满希望和未来”的范围。 提姆对杰森关于两个小时的纠正翻了个白眼,但微笑了起来。 “我听到新闻说他被刺中了胸口,”他说,“顺便看了看鉴定科刚给出的报告。” “‘顺便’?”杰森调侃。 “别装得像是你没偷看过哥谭警局的资料。”提姆晃了晃手机屏幕,“干净利落的正面贯穿伤,现场有打斗的痕迹,还掉了支没盖上笔盖的笔;但桌上既没有本子也没有书,所以我们可以大胆推测凶手除了杀死他之外,还带走了一些资料。” 杰森放下剪刀,凑过来看,“嗯哼。” “不过最关键的是,在这起凶杀案发生的时间点,整座宅邸的守卫都陷入了昏迷。经检查,他们的脖子上还有没褪去的勒痕。”提姆放大屏幕,他们清楚地看到照片。 没和刺客打过交道的提姆求证地看了一眼杰森,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个刺客。”杰森摸了摸下巴,“有人给老头子发消息了吗?” 提姆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下巴。他们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重新捡起剪刀,快速干完阿福交代的任务,然后迫不及待地溜进了蝙蝠洞里。 作者有话说: ---------------------- *怒火朝天成就:刺客信条枭雄,撞毁二十辆马车。 第24章 “…我还是不太明白刺客们和蝙蝠侠达成的共识。”提姆压低的声音没有惊动蝙蝠。那些小东西们懒洋洋地趴在墙壁上, 对义警们的进入熟视无睹。高大的恐龙下走过结伴而行的兄弟俩,“我这么说,倒不是觉得他们是坏人。但是, 杰森, 你也知道其他组织尝试进入哥谭时, 蝙蝠侠的表现。” 他把话说得很委婉, 但杰森听懂了红罗宾的言外之意。他认为布鲁斯对刺客们太过宽容, 宽容到不像是蝙蝠侠。任何尝试染指这座城市的组织都会被蝙蝠侠驱逐, 尤其是当他们别有目的时。 有时候,蝙蝠侠也会和他们合作。但所有人都知道,蝙蝠侠永远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在披风斗士沉默的注视中,他们会识相地在合作结束后立刻远走高飞。 但刺客们不一样。红罗宾翻过蝙蝠洞里关于刺客组织的每一个档案, 惊讶地发现,甚至有段时间蝙蝠侠收留过不少刺客。而刺客们也曾在哥谭有过驻点,并且坦荡地将地点和进入方式告诉了蝙蝠侠。 这在蝙蝠侠的人际关系中真的有点罕见——当然, 也有很多超级英雄这样信任蝙蝠侠,但他们不杀人啊! 第28章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蝙蝠侠对他们的态度格外宽容?”杰森指出。 “有一点吧。”提姆承认。 杰森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没空打刺客信条。”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一直是我们几个中最像布鲁斯的那个。” 最像布鲁斯关于“侦探”的那部分特质。多疑, 谨慎,敏锐, 并且从来都没法在白天从床上爬起来,除非借助过量的功能饮料和咖啡。这小子的聪明脑袋需要的休息时间远比他真正给予自己的多得多。 “真的假的?”提姆挑眉,“我有点不确定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杰森的笑声更大了。蝙蝠被他惊飞, 在翅膀扑棱的沙沙声响里,提姆启动了蝙蝠电脑。冷光照上他的侧脸,提姆熟练地打开了关于刺客的档案资料。 这是他们的内部公开资料,蝙蝠侠从来没说过他们不能看, 甚至有时候会主动为他们介绍刺客。但提姆点开文件路径的方式快到像是他打开过无数遍,杰森不由得侧目。 “告诉我,小红,”杰森抱着手臂,“你的终端上建了多少关于刺客的秘密档案?” 提姆冲他微笑了一下。 “别告诉我你的终端里没有,大红。”他在幽幽的冷光中轻快地说,“我们是同一窝里长出来的小鸟,谁也别说谁。” “恶!” 轮到提姆笑出声了。“好了,让我们看看埃利奥的档案有没有更新过。”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这段时间他也真是有够忙的,难以想象他居然还会抽出时间来,往哥谭跑一趟。” “他和小奎恩有私仇,”杰森说,“不难理解。” “你认识他?”提姆问。 “没见过,但能猜到。”杰森抱着手臂,“那个混蛋走私的人口里有他的朋友,很难说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提姆把档案翻到下面,他们一致陷入了沉默。在那里,蝙蝠侠更新过的资料后备注着,“这个可怜的,哥谭出身的年轻人几乎失去了他所能失去的一切。如果不是刺客已经找到了他,我不敢想象他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尽管我不会赞同他走上‘复仇’的‘正义’之路,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座城市已经装满了悲剧造就的罪犯,而他们总将仇恨的火焰肆无忌惮地倾倒,造成更多的悲剧。至少,刺客永远不会走上那条路。 “在阿尔文的引导下,埃利奥会走向何方?我没有发表意见,但那不代表我没有在关注。我希望事态不会发生到需要我插手的地步——尽管在哥谭内发生的事情总会这样——但也许,我仍然能对他们灵魂中的那点微光抱有信任。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及它通往的结局,我忐忑不安地期待着。” 对于这些或是善意,或是中立的关注,埃利奥一无所知。他在哥谭的安全屋里整理过情报,将人体实验的那部分加密发给了雷欧波德的邮箱,接着检查汇整更多的线索,把圣殿骑士的追问锁在手机里。 还有一个隐藏在幕后的罪魁祸首。埃利奥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已经被爆炸和海水吞没的布莱克伍德医生不是唯一的操刀者;他的立场更偏向九头蛇,而在埃利奥杀死他之后,圣殿骑士的生物学家接手了从那里转移的实验体,彻底完成了改造刺客的项目。 圆满完成。 埃利奥盯着这一行字,面色阴沉。薇洛还活着,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他们将她彻底改造,用科技武装她,用理念引导她,让她成为了圣殿骑士手中最有力的人形武器。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埃利奥在压抑的怒火中勉强思考,如果他们想要一个打手,为什么非得是她?为什么非得是高浓度的伊述血统? 在改造之前,圣殿骑士也尝试过直接抓捕先天伊述血统的刺客。当然,他们失败了。很显然,他们的目的远不止于让薇洛为他们战斗。 但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埃利奥的思考被敲门声打断了。他抬头看过去,发现门口站着两个金色目标。刺客满怀疑惑地打开门(他还以为这玩意是装饰品),接着陷入了更多的疑惑中。 “嗨,刺客。” 一个压着红色兜帽的年轻人随意地扬起手,自来熟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埃利奥扬起眉毛,打量了他一会儿。义警的黑色多米诺面具里有一双狼一般的绿眼睛,也正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大剌剌地任由刺客的视线划过他颧骨上线条硬朗的红色面具,落到他胸前肌肉撑起的一只红色喷漆蝙蝠上。 “你准备让我们一直在这里傻站着?”红头罩说。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红头罩啧了一声,不太情愿地往旁边让了让。他身后冒出另一个红黑制服,冲刺客露出微笑。 “嗨,我是红罗宾,”他介绍说,“他是红头罩。我们都是夜翼的兄弟,”红头罩在这里冷哼了一声,但没否认。自称红罗宾的少年保持着微笑,用胳膊肘拐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表明了来意,“我们听说你回到了哥谭,恰好我们又似乎在调查同一件事。所以我们直接上门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相似的多米诺面具下,白色薄膜覆盖的眼睛礼貌地注视着他。埃利奥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打了个转,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请进。” 阿尔文告诉过他,这个安全屋的地点在蝙蝠侠那里是过了明路的。但埃利奥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义警上门。短暂的疑惑片刻后,刺客选择了放弃疑问——说实话,也很少有哥谭人会怀疑胸口画着蝙蝠标志的义警。 “你们也在调查关于伊述血统的人体实验?”埃利奥说,“我已经解决了大部分插手这件事的人,但我怀疑我漏掉了一些。” 只有红头罩是真的在调查此事。但没等他开口,红罗宾已经相当自然地接过话题,鼓励刺客,“展开说说?” “我还以为夜翼已经告诉你们了。”埃利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沙发上,已经坐下的红头罩发出了可疑的喷气声。在埃利奥的眼神中,他若无其事地换了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看我干嘛?”红头罩撇过头,“看我弟弟。他是跟黄金男孩关系更好的那个。” “…我只是觉得,也许我们需要再确认一下共同情报,”红罗宾微笑着说,“你已经毁了布鲁德海文的实验基地,是吗?还有阿布斯泰戈医院的院长,那个叫诺伊曼的。” “还有小奎恩,”红头罩说,“也是你杀的,对吧?” “对,”埃利奥意外,“你们知道得还挺多。” 他转过身,借口去找资料,钻进房间里给夜翼发了条试探的短信。 [来自埃利奥15:32p.m.]:你的兄弟们很乐于助人 [来自夜翼15:32p.m.]:你终于见到他们了! [来自夜翼15:32p.m.]:对的他们真的又贴心又可爱xd 在客厅里,红头罩对红罗宾竖起拇指,又倒过九十度,往埃利奥的方向暗示性地指了指。 ‘你关注他很久了吧。’他暗示。 红罗宾不语,只是神秘地微笑。 没得到回应的红头罩果断把拇指倒了过来,鄙视地冲他比划了一下。这次红罗宾对他扯了个鬼脸,又在刺客从房间里走出来之后立刻恢复正色。 “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吗?”他问。 “还真有。”埃利奥笑了,“我没找到信息板,我们就这样将就着讨论一下吧?” 刺客找出一些白纸和记号笔,义警们围过来,听他讲目前的调查进度。 “哥谭有他们的人,”埃利奥最后总结,“小奎恩负责输送人口和护送交易,布鲁德海文的实验室负责进行研究和产出,而哥谭有人在试用他们的产品,并且以他的方式修改和更正。” “所以那就是我们见到的‘人造刺客’的由来。”红头罩说,“你有怀疑的对象不?” “有。”埃利奥肯定,“我看到小奎恩管他叫‘朗斯特罗姆医生’。”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如果能看到他身上挂着的buff,他将看到: [圣殿骑士的悬赏][九头蛇的悬赏][蝙蝠侠的注视][红罗宾的注视][的关注]… 第25章 根据埃利奥给出的名字, 红罗宾开始进行各大医院人员名单的系统性检索。数据飞速地筛选比对着,找出所有的朗斯特罗姆医生只是时间问题。至于究竟是哪一个郎斯特罗姆,红头罩正拿着笔, 根据埃利奥的描述画出肖像。 “像这样?”他问。 纸上跃然浮现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人。埃利奥点过头, 他们把肖像传进系统进行交叉比对, 蝙蝠电脑远程缓慢读条中。 “我有点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埃利奥靠在桌上, 看着检索中的数据条, “如果我只有一个人,也许我还得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找到他是谁。” “你可以直接说‘谢谢你们,义警们’,”红头罩熟门熟路从厨房摸出冰冻汉堡, 塞进了微波炉里,“但不包括我,因为我是法外者。” 第29章 数据前的红罗宾回头对埃利奥夸张地耸了耸肩, 做了个“他就那样”的表情。红头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立刻转头投来怀疑的目光,但只得到红罗宾无辜的表情。 “谢谢你们, 义警和法外者们。”埃利奥被他们逗笑了,“我说真的。阿尔文告诉过我, 你们是亲密的朋友,但我真没想到……” “行了行了,”红头罩打断了他, “我看再说下去,我们就要抱着彼此的肩膀痛哭流涕了。就把这种煽情场景留到我们中有人再从地狱里爬出来吧,好吗?” 他从微波炉里掏出汉堡,若无其事地走到窗边, 边吃边往外看。在他身后,埃利奥迟疑地看向红罗宾。 “那是个比喻,对吧?”刺客问,“关于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那部分?” 红罗宾微妙地沉默片刻。 “…对吧?”刺客不确定地问。 系统恰到好处地检索出了成果。红罗宾松了口气,含糊不清地混了过去,抬起手准备下一步操作,比如点开那位朗斯特罗姆医生的具体资料之类的。但看到屏幕显示后,红罗宾不由得诧异了起来。 “没有?”凑过来的埃利奥也诧异地问。 “我们只能假设这位‘郎斯特罗姆医生’不在正经医疗体系之内了。”红罗宾往后靠了靠,“也许是地下私人诊所。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只能在夜巡的时候多加打听了。” “并且祈祷这位‘郎斯特罗姆医生’不是什么新出道的反派名号,虽然我不得不说,那一点新意也没有。”红头罩走了过来,“我记得蝙蝠洞一直有在同步更新社保数据,是吗小红?” “对,”红罗宾仰头看了眼陷入沉思的刺客,“所以我直接排除了检索不够全面的可能性。” 从这个角度,坐在椅子里的红罗宾能看到刺客兜帽下的眼睛。在阴影的覆盖下,那双深绿色的眼睛正凝视着屏幕上的肖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红罗宾看着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神经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振出杀意的余响。 任何人,只要知道自己被这种眼神盯上,就该立刻聪明地收拾包袱,逃离这个城市——不,这个国家,这个星球,远远地躲到刺客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至少,红罗宾是这样认为的。 多疑的侦探心中警铃大作。就在这时,刺客注意到他的目光,低下了头,对他笑了笑。 “别担心,”埃利奥轻描淡写地说,“他跑不掉的。我还要感谢你们为我省了不少时间,否则我现在可能已经在医院里挨个翻职员名单了。” “那太慢了。” 站在红罗宾另一侧的红头罩咬下最后一口汉堡,吞进肚里。他随意地拍了拍手上的面包碎屑和沙拉酱,就朝红罗宾面前的键盘伸了过去。在红罗宾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法外者重新上传了那张肖像,进行全哥谭范围的比对搜索。 “从刺客对他衣着的描述中,”红头罩直起身,顺便呼噜了一把无能狂怒的红罗宾,“我们可以判断出他还算一个比较体面的人物。就让我们祈祷他是一个体面的哥谭市民吧,至少他明面上的身份应该是。” 圣殿骑士总是拥有“明面上的身份”和“暗地里的身份”,而在哥谭,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少见。比起光天化日之下引爆炸弹,在鲜血和残肢中扬长而去的罪犯,他们有时候更让布鲁斯头疼。 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顽疾。那些面目模糊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手中握着权力铸就的黄金锁链,玩弄着哥谭人被穿过的四肢,随心所欲地将整座城市扭曲成欲望和野心的形状。 这是哥谭无法用杀戮解决的问题,也是哥谭真正根深蒂固、盘根错杂的沉疴。即便让整个兄弟会进驻进来,将哥谭血洗一遍,这座城市也不会因此变得更好——当然,蝙蝠侠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哥谭需要的不是更多的鲜血。 哥谭需要的是希望。 当一束罕见的阳光从云层中照下来的时候,布鲁斯的注意力按捺不住地飘走了。这位从不管事的韦恩董事长视线游离,漂亮的蓝眼睛渴望地瞧着哥谭难得一见的阳光,仿佛董事会把他禁锢在这个办公室里是多么残忍的折磨一般。 “…韦恩先生,”董事会成员锲而不舍地喊他,“韦恩先生?” “哦,抱歉,”布鲁斯勉强回神,“已经结束了吗?” 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动作快得让人怀疑布鲁斯韦恩身下那张全会议室、乃至全公司最舒适的老板椅是不是会咬人。被他抛在身后的董事会成员眉毛一跳,试图用今天的议题唤回董事长哪怕一丁点的注意力,但只得到和会议开头一模一样的回复。 “不,不要阿布斯泰戈。”在走出会议室之前,布鲁斯信口丢下最后一句话,“他们的游戏做得太慢了。” 就因为这个?会议室里的董事会成员面面相觑。在他们交换的目光中,总裁卢修斯故作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寒暄几句后同样起身离席,跟上了已经离开的布鲁斯。 “我还以为你对阿布斯泰戈感兴趣。”卢修斯说。 “我确实对他们感兴趣,”布鲁斯承认,“但那是以另一种方式。小心点,卢修斯,他们和哥谭的其他企业没什么两样。” “就像科波特一样?” 他们路过秘书室。助理起身问候,布鲁斯收住话语,回以轻佻的微笑。那双多情的蓝眼睛里含着醉人的光泽,即便总是不得不执行上司莫名其妙命令的助理们,也会承认布鲁斯韦恩实在拥有过于优雅美丽的皮囊。 等到他们走进电梯里,隔绝开外人的视线,这位以浪荡著名的哥谭花花公子才飞速变脸。 “就像科波特一样。”哥谭骑士沉声说,“但远远比他的家族影响范围更大,也更致命。” 年轻的圣殿骑士,雷欧波德米切尔,对这前半句话很了解。 他知道阿布斯泰戈开到世界各地的分公司,也知道借由此事,圣殿骑士遍布世界各地的影响力。他曾经认为那是为了维护圣殿骑士的“统治”,是为了建造秩序的一部分…他曾经为圣殿骑士的身份而自豪。 直到他亲眼见到曾经的朋友踩着鲜血离去。直到他收到那封匿名邮件,将触目惊心的罪证捅到他眼前。 邮件附注,“这还不是全部。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如果你敢知道更多,就‘独自’来见我。” 雷欧波德当然清楚自己不该赴约。他不该听信这封莫名其妙的邮件,不该罔顾自己的安危独自赴约;当然,更糟糕的是,他不应该这样轻易地被那可能是伪造的罪证打动,对圣殿骑士的理念——他曾经坚信无比,并为之自豪的理解之父——产生怀疑。 他不该去的。 假如他没有认出那个地点的话。 雷欧波德下意识地摩挲着屏幕上显示的地址,他曾经无数次和同学、和舍友在那里讨论过小组作业,无数次在咖啡和巧克力的醇香中点击鼠标和键盘,在递送的书籍和马克杯中擦过彼此的肩膀和手指。 他真的不该去的。 “理解之父啊,”圣殿骑士闭眼喃喃,“请指引我。” “您说什么?”侍应生问。 “照旧,”雷欧波德重新睁开眼,“谢谢。” 侍应生照旧记下一杯摩卡和一杯黑咖啡。雷欧波德望向落地窗,面有忧色。形形色色的学生从那里走过,肩上披着夕阳的色彩;雷欧波德不由得想到,如果埃利奥没有加入刺客,也许,他们仍然是这些打打闹闹的学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两个。 一阵风轻轻刮过。当雷欧波德反应过来的时候,卡座里已经多出一个熟悉的同伴。戴着兜帽的埃利奥坐在那里,拎起他面前那杯黑咖啡喝了一口。 “你来了。”雷欧波德轻声说。 “我还以为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埃利奥放下咖啡,“说实话,我有点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而且就像你要求的那样,没带任何人。”雷欧波德摊开手,“我告诉我父亲,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读书讨论会,没必要带保镖。” 刺客的兜帽下,圣殿骑士所熟悉的嘴唇有一瞬间扬起了嘲讽的微笑。但很快,那抹微笑淡去了。 “读书讨论会,是啊。”刺客掏出了更多的资料,推到桌上,“请看这个,年轻的米切尔少爷。” 第26章 雷欧波德沉默许久。日光倾斜, 从他的蓝眼睛里坠落。直到他们桌上的咖啡冷透,他也没有开口。显而易见地,他困惑着, 挣扎着, 握着纸页的手爆出颤抖的青筋。 在过往的一切被推翻的头晕目眩中, 雷欧波德勉强听到埃利奥平静的说话声, “…你的父亲和这一切脱不了干系。我会……” 圣殿骑士猛地把手里的资料摔到桌上, 打断了刺客的话语。 “他不是那样的人, ”雷欧波德恼火地盯着埃利奥,“就像你原来也不是这样的人一样!” 埃利奥沉默片刻,冷笑一声。 第30章 “‘那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嘲讽地说,“‘这样的人’又是什么?” 没等雷欧波德开口, 刺客忽然出手。他扯过雷欧波德的衣领,把他拽到近前。年轻的圣殿骑士在早已开刃的刺客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桌上的马克杯被他们的动静扫落, 前台打着哈欠的侍应生一个激灵,扭头看过来。 但他们谁也没顾得上理睬别人。埃利奥居高临下地瞪着雷欧波德的眼睛,他们的呼吸紧张地交织在一起。 “一个暴徒, 一个没有节制的杀人犯?”埃利奥说,“如果你是这么想我的, 那你更不应该像刚才那样和我说话,‘圣殿骑士’。” “我没那么说,但也许你也应该更注意一点, ‘刺客’。”雷欧波德也盯着他的眼睛。圣殿骑士藏在桌下的手动了动,他们都听到咔哒一声上膛的轻响。 “真让人寒心,”埃利奥冷笑,“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我闭嘴吗, 我的老朋友?” “先动手袭击我的人如是说。”被扯着衣领的雷欧波德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而且你只是让我一个人来,没说我不能带武器。” “我还以为在你安保队伍的环绕下,你会觉得安心一点。” “什么安保队伍?” 埃利奥皱起眉。雷欧波德疑惑地看到他的眼睛忽然闪过光芒,接着,一个激光红点颤颤巍巍地瞄上刺客的胸膛。 怎么会有狙击手?! 雷欧波德神色大变,下意识地朝埃利奥扑去。但刺客用力地一把推开了他,子弹擦过他们只差分毫的指尖,狠狠钉进木桌里。玻璃的碎响震耳欲聋,更多子弹高速袭来,咖啡店里的其他人大叫起来,疯狂涌向出口。 枪林弹雨中,雷欧波德被埃利奥按进了卡座里。这对刚才还差点互殴起来的敌人又紧紧地靠在一起,心脏飞速跳动着。埃利奥从风衣里摸出车钥匙,按了下去。轰隆的引擎声吼叫着冲了过来,听到动静的雷欧波德看了他一眼,埃利奥也回看了他一眼。 “你跟我走还是怎么样?”埃利奥飞快地问。 又是一阵枪林弹雨。引擎声一个急停,刹在他们卡座外碎裂一地的玻璃上。雷欧波德重重点头。 “可能会死。”埃利奥看着他的眼睛。 “我看不出留在这里有什么好结果。”雷欧波德故作轻快地说。 刺客听出他声音里强压着的颤抖,不由得笑了。他握了握雷欧波德的肩膀,随后很快收回手。他的手指飞快地舞动起来,眼花缭乱地在钥匙上点开远程操控。停在街边的摩托车嗡鸣一声,弹出枪管。 高楼上的狙击手看到这一幕,狠狠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枪口抬了抬,移了移。子弹对准他们高速射出,听起来几乎像是炮响。清理过一轮后,埃利奥拽着雷欧波德从掩体后冲出来,跳到摩托车上。油门一拧,他们立刻弹射出发。 “那些人是谁?!”雷欧波德抱着他问,“我发誓我没带人来!!” “我不知道!!”埃利奥在呼啸的风中大喊,“有时候就会有人莫名其妙想要杀我!” “你惹到谁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 雷欧波德哑口无言。狂风几乎要割掉他的耳朵,街道飞速后退,模糊成一片色块。枪声若隐若现地追着他们,但外界的声音全部被疯狂呼啸的风声吞噬,卷进暴烈的引擎声里。那声音如同雷暴,深深地钻进圣殿骑士的耳朵里,一直到他们远远地停了下来,雷欧波德的幻听还在嗡嗡作响。 “…你可以松开我了,雷欧波德。”埃利奥说。 刺客拍了拍圣殿骑士还紧紧环着他的手臂。雷欧波德终于反应过来,尴尬地松开了手。 “抱歉,我没……” 他试图从摩托车上下来,但头晕目眩,差点滑倒在地。从车上翻下来的埃利奥及时拎住了他的后衣领,无言地看着晕头转向的雷欧波德。 “…我们在哪?”圣殿骑士虚弱地问。 “哥谭。”刺客说,“他们没追过来。” 圣殿骑士打了个寒战,“是我也不会追过来。” 已经入夜,哥谭的东城区却一点也没有就寝的意思。灰色调的建筑阴恻恻地打量着他,枪声、笑声和其他令人不安的喧嚣在隔壁街道吵闹着;粉末药品难闻的气味隐约燃烧着,没有一处细节不在表明这片地区的混乱与邪恶。 “放尊重一点,布鲁德海文人。”埃利奥轻轻推了推雷欧波德的后背,“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雷欧波德陷入心情复杂的沉默。他顺着埃利奥的意思,跟他走进了一间呛满灰尘的公寓。很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埃利奥按了几下开关,灯都没有亮。当然,也没有水。 “…明明只是几天没交钱,”埃利奥嘀咕,“干什么啊?” 他很快放弃了让这间公寓再次运转的尝试。刺客转过头,看到一片黑暗中,圣殿骑士似乎正无所适从地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的方向。 “我明天就送你回去,”埃利奥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现在太晚了…你明白吧?” 雷欧波德肯定没住过这么差的环境。从出生以来都不可能有。但埃利奥看到他无言地点了点头,随后似乎又想起这是在一片黑暗里,开口回答,“我明白。” 在埃利奥的建议下,他把手枪压在了枕头底下。最好是把手也压在枕头底下,握着把手,就算是睡着了也不要松开。以防有半夜入室案件发生,埃利奥这样解释。他以为雷欧波德会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但雷欧波德仍然什么也没说。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埃利奥问。 雷欧波德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儿。如果说刚进来的时候,他们还什么也看不清,那么现在,他们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都已经能清楚地找到彼此近在咫尺的眼睛。 “…我曾经好奇过你的过去,”雷欧波德慢慢地说,“我很想进一步了解你,埃利奥。但我不知道它会是这样的。” 埃利奥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儿。 “你这是在怜悯我吗?”他低声问。 “我…”雷欧波德卡住了,“我很抱歉,埃利奥,我只是……” 慌乱之中,他想坐起来解释自己没有怜悯朋友的意思。但埃利奥先一步阻止了他的动作。雷欧波德愣在原地,发现埃利奥把脸埋到了他的肩膀上,毛茸茸的卷发蹭得他的脸发痒。 就像在摩托车上那样,埃利奥也抱住了他。此刻没有狂风,也没有引擎声,但雷欧波德听到自己心跳的炸响。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雷欧波德,”埃利奥闷闷地,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不想与你为敌。一点都不想——我已经没有几个还活着的朋友了——我已经失去得够多了,拜托别让我也失去你。” 雷欧波德又皱起眉,但这次是以悲伤的方式。他摸上埃利奥的卷发,无言地安抚着他。在这一晚,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刺客得以栖息在安全的港湾里。而圣殿骑士,也没有谈论所有和理念相关的事务。 尽管,他们都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但至少不是这一晚。 “…我会想办法证明他的清白,埃利奥。”雷欧波德说。 埃利奥坐在摩托车上,手搭在把手上,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他已经一拧油门,扭头就走了。但雷欧波德这么说,他也只好摆出一点不好看的脸色,尽管刺客也知道这对圣殿骑士来说不痛不痒。 “这是我们能达成和平的唯一方法,你和我。”雷欧波德放缓语气强调,“你现在只是怀疑他,不是吗?就因为我们的红十字胸针。就因为你在某个人的回忆里看到了他。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一点的,埃利奥。” 他把手放到了刺客的肩膀上。埃利奥看了他一眼,只是问,“如果你调查出他的罪证,你准备怎么办?” 雷欧波德为这种假设皱起眉。埃利奥盯着他看,直到雷欧波德慢慢松开眉毛。 “…我希望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圣殿骑士慎重地说,“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想办法把他送进他该去的地方。” “监狱?” “监狱。” 也能接受这个结果的刺客点了点头,戴上头盔。 “我得走了,”他瓮声瓮气地说,“哥谭还有人在等着我。” “保持联系!”雷欧波德在他身后喊。 埃利奥没回头,但举起手挥了挥。引擎的轰鸣声再次越过布鲁德海文,驶上通向哥谭的大桥。那阵雷鸣般的响动几乎震动了整条街的地面,当他路过大陆酒店的时候,高层的房间推开了一扇窗。 “这小子也是真够招摇的。”阿尔文评论。他向下望去,摩托车已经远远地进入了哥谭。 “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房间里的另一个声音懒洋洋地说,“你敢说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喜欢开轰轰烈烈的车?” 像是想起什么,阿尔文没忍住笑了。 第31章 “我喜欢开你那辆红色的跑车,”他承认,“可惜它坏得太快了。” “你要不想一想它是为什么坏的。” 阿尔文笑得更大声了。当然,是他自己开坏的。但很显然,那不能怪他,应该怪追在他身后的收尾人们。如果不是他们催命地追在他屁股后边,他怎么会一不小心把车开进河里? 房间里的声音走了过来,进入阳光的范围。如果埃利奥在这里,一定会震惊地发现,那是他在哪里见过的一张脸。 “…他在诺伊曼的回忆里看到了你的脸,西尔。”阿尔文不笑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解释。” 第27章 “你觉得他会刺杀我?”被叫做西尔的圣殿骑士问。这本该是一个严肃的话题, 但阿尔文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圣殿骑士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一旦他发现你,一旦他找到你, ”阿尔文沉声说, “他会的。至少, 我认为他会。” “是吗?” 阿尔文回过头。在他幽幽的目光中, 圣殿骑士伸进大衣里的手指顿了顿, 若无其事地推开了烟盒, 夹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咬到口中。 “我很期待他走到我面前的那一天。”圣殿骑士说。 他压低了声音说话的语气很像个坏蛋。但糖块被咬碎的嘎吱嘎吱声完全破坏了那种邪恶的气氛,当然,还有阿尔文面无表情把指节敲到他额头上的清脆声响。 对此一无所知的埃利奥正把摩托车停进哥谭的安全屋里。他昨晚当然没有带圣殿骑士进刺客安全屋, 尽管当时情况危急,又迫不得已。摘下头盔后,埃利奥呼了口气, 走到客厅里。 “你的赏金又翻了一倍,”红头罩头也没抬地说,“搞得我都有点心动了。” “我明明什么也没干。”埃利奥郁闷地说。 红头罩瞟了他一眼, 又低头看了看屏幕上刺客摩托轰然开炮的视频,什么也没说。没注意到那边的埃利奥把头盔随手放到桌上, 四处望了望,“红罗宾呢?” “他忙着呢,”红头罩伸了个懒腰, “说是晚上会过来。” 埃利奥没有多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红头罩看着他,冷不丁地问,“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关于他的事情?” “还真有。”埃利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 坐了下来,“我想问很久了。” “问吧,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一切糗事。” 红头罩的语气听起来很兴奋,但埃利奥当然不会把它当真。他笑了笑,顺手把自己的兜帽摘了下来。 红头罩挑了下眉,“我都不知道我们已经熟到可以坦诚相见的地步了。” “别装傻,法外者。”埃利奥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你也知道这一层只能遮住眼睛的兜帽没什么用。” “你知道我不会揭下自己的面罩的,对吧?”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确实还没熟到可以坦诚相见的地步。”埃利奥说,“不过先不说这回事。”他做了个把这件事搬到一边的手势,“我想问这件事很久了。红罗宾的声音听起来——我知道他有部分伪音——但他听起来像未成年。” “啊哦。”红头罩的机械音机械地说,“你说之前我都没注意到。” 埃利奥无言地望着他。红头罩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似乎有点为难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开始思索起来。 “我有点儿不确定小红在知道这个之后会露出什么表情。”红头罩说。 “红头罩,我是认真的。”埃利奥无奈地说。 “你是觉得他会拖后腿还是怎么?”红头罩问。 “那倒不是。”埃利奥摇头,“我毫不怀疑你们随便拎出一个人都能暴揍我一顿。”红头罩似乎在这里笑了一声。刺客很确定他听到了可疑的喷气音。他高高地扬起眉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我只是…算了,就当我没说过吧。” “我记得你是哥谭人,”红头罩说,“所以我觉得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理解。” “是啊。” 埃利奥喃喃。他往后倒去,把脑袋搁到了椅背上。阳光从窗外扫进来,埃利奥伸出手,抓了一把。 “我太知道了。” 哥谭就是这样。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会不知道自己在战场上。 “但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红头罩说。 “什么?” 埃利奥重新坐直身体。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似乎感觉到红头罩在笑——他的眼睛似乎弯了一下,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我跟着刺客学习过一段时间,”红头罩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而且我自认为学得还不错。” “哦?”埃利奥被他挑起了兴趣。他的眉毛也一同挑了起来,等待着红头罩接下来的话。 “所以要是你闲得没事干,我们就去比划一下,”红头罩歪过头,“总比在这儿发呆有意思得多。你觉得呢?” 埃利奥当然同意了。他们熟门熟路地走进了训练室——主要是红头罩熟门熟路,埃利奥在此前一次都没来过——当他们再走出来的时候,头发上已经沾湿了沐浴的水珠。 “…听说他最近在澳洲晒太阳,”脸上只剩最后一件多米诺面具的红头罩说,“上次还问我要不要袋鼠的蛋。” 擦着头发的埃利奥噗嗤一声笑了,“他也这么问我了。” “你要了吗?” “当然没有。” “那他一定很遗憾。” 他们闲聊着,走到客厅里。埃利奥脚步一顿,红头罩差点撞他身上,疑惑地伸手推了推刺客的背,“怎么了?” 埃利奥侧过身,给了他一个眼神。红头罩越过他的肩膀看过去,是红罗宾正趴在桌前,似乎正在小憩。 两个清醒着的成年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没弄出任何动静,红头罩悄无声息地挪走了红罗宾面前还在跳数据的便携笔记本,埃利奥抖开沙发软枕,拆出一条薄毯,轻轻盖到小红鸟的肩膀上。 天色转暗。没有人费心开灯,坐进沙发里的红头罩拎着笔记本,继续红罗宾的工作。他身边的埃利奥把袖剑拆了下来,轻轻地擦拭着流淌月光的剑刃。 “我从来没意识到哥谭居然有这么多朗斯特罗姆。”红头罩低声吐槽。 “我还能说什么呢?”埃利奥回答,“幸好我们要找的这位‘医生’不姓史密斯吧。” 红头罩被他逗乐了,“你说得对,‘史密斯先生’。” “史密斯先生”也笑了笑。他往袖剑上吹了一口气,看到雾气在镜面上美丽地凝起,又飞速消散,映照出刺客的眼睛。当埃利奥抬起头,准备找点植物油脂擦一擦袖剑的时候,他看到趴在桌上的红罗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了起来,正努力地揉着脸。 “你弟醒了。”埃利奥顺手拐了一下红头罩。 “哦,”抬起头的红头罩恢复了正常音量,“你终于醒了,睡美人。” “我错过了什么?”红罗宾茫然地问。他疑惑的目光落在杰森已经露出大半的脸上,但很显然,杰森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只是在经过红罗宾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容走进了另一个属于他的战场。 厨房响起煎培根滋滋的声响。新鲜番茄被切开的汁水气味甜美地四溢开来,夜宵短暂地清空了他们关于任务的思索,义警们奢侈地将圣殿骑士的阴谋抛到脑后,享用了灯光下的温馨片刻。 “…我还没玩过几个刺客信条,”红罗宾说,“不过我还挺喜欢弗莱双子的。他们很可爱。” 埃利奥点头,“享受《枭雄》吧。那是我们的故事里唯一一个算得上圆满的。” “姐姐远走印度,弟弟被亲手养大的学生弄瞎了一只眼睛,”红头罩笑了,“确实是最圆满的结局。” 将刺客技能列表和各种信条观念倒背如流,但还没来得及研究过刺客剧情的红罗宾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那是一个什么我不知道的比喻吗?”他谨慎地问。侦探的目光在红头罩和刺客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后者交换了一个眼神,“欢迎来到刺客信条的世界。”红头罩不无怜悯地说。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失去一切的主角,在人生中失去了一切,最后失去了一切的故事。”埃利奥幽默地说。 “…那是个比喻,对吧?”红罗宾说。当这句话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埃利奥看着他,笑容微妙。 “是一个高度概括的总结。”红头罩看向埃利奥,“不过艾吉奥的结局还算不错,对吧?” 刺客点头,“我猜他的结局是最圆满的。”在红罗宾怀疑的眼神中,他笑了起来,“他和索菲亚安全地隐居在托斯卡纳,过上了平静的隐居生活。没有人再找到这位享有盛誉的刺客导师,打扰他和妻子的幸福生活——至少,没有恶意的。我猜再也没有人能达到他的高度了。” “又或者只是没有记载。”红罗宾看着他的眼睛说,“一些刺客只是就这样消失在了历史中,在无人记载的地方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第32章 埃利奥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回避了红罗宾的目光。他假装很忙地用餐叉戳了戳盘子里的煎蛋,但仍然能感觉到年轻义警的目光徘徊在他头顶,仿佛具有某种力量,但不含恶意。 “也许是的,”刺客最后承认,“那样也不错。” “拉顿哈给顿还有个女儿,”红头罩看了他一眼,“叫做尤尼伊欧蒂。在他们的语言里,这个名字意味着‘彩虹’。很可爱的名字,是吧?” 埃利奥笑了。他点了点头,“很可爱。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很优秀的父亲…” “一个比他父亲优秀得多的父亲。”红头罩接过。 刺客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想要发笑,但最后没有真的笑出来。在红罗宾疑问的眼神中,埃利奥为他解释,“拉顿哈给顿的父亲名叫海尔森肯威,一个圣殿骑士。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故事,你会在刺客信条三中读到。” “这是一个广告植入吗?”红罗宾故意问。 “才不是。”埃利奥说,“我又不会因为给刺客信条打广告得到钱。我只是——” “真的很希望你去玩一下刺客信条三。”红头罩用餐叉指了指红罗宾,“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得到这份报应。” ----------------------- 作者有话说:*在《余烬》中(《启示录》之后),艾吉奥和索菲亚生活在托斯卡纳乡村,育有一子一女。1524 年,中国刺客少芸因寻求重建中国刺客兄弟会的方法找到艾吉奥,艾吉奥最终被打动,将建设兄弟会的理念和战斗技巧传授给她。后来,艾吉奥在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旁的长椅上休息时,因心脏病突发溘然长逝,享年65岁。(我个人认为这是历代刺客导师中最好的结局……) **康纳(拉顿哈给顿)有三个孩子,但只有小彩虹(尤尼伊欧蒂)继承了鹰眼天赋。 ***对康纳和他爹海尔森之间的故事感兴趣的,非常欢迎来玩一下刺客信条三,并搭配官方小说、海尔森的日记《遗弃》食用,纵享丝滑。 第28章 红罗宾非常感动地拒绝了红头罩的友好提议, 趁机瞄准最后一颗小番茄出手。二代罗宾轻易地识破了他的计谋,桌上的餐叉在关于“相信我小红那真的是一个很温馨的故事”“你上次让我玩大革命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的争执中挥舞得虎虎生风。 没人注意到埃利奥悄悄叉走了最后那颗小番茄。 他在孤儿院长大,早已经习惯了兄弟姐妹们对各种资源的明争暗抢。也正因此, 对此见怪不怪的埃利奥很快识破, 这对兄弟俩与其说是在争夺资源, 不如说是在借着任何可以发作的机会随意地玩闹。 这很有趣, 至少在埃利奥看来是这样的。他镇定自若地从义警们玩闹的搏斗中穿了过去, 收走桌上的空碟子, 端到厨房的洗碗槽里。埃利奥拧开水龙头,卷起衣袖,但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被遗落在沙发上的笔记本滴滴地叫了起来。 “我们的朗斯特罗姆医生终于藏不住了。” 红头罩举起双手, 示意互殴暂停。他顺手从身后的柜子上摸出面罩,重新贴到脸上。红罗宾早已从他身上跳开,捞起沙发里的设备。 当刺客从厨房里走出来, 装上袖剑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沙发上红罗宾吃惊的表情。 “我怎么没想到!”他把屏幕转过来,展示给他们看, “我们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朗斯特罗姆医生——” 柯克朗斯特罗姆博士,哥谭大学的遗传学教授, 就像这座城市中其他命中注定要遭遇不幸、又或者造成不幸的人一样,痴迷于蝙蝠。 字面意思上的那种。 蝙蝠这种小生物特有的回声定位系统或许能帮助他治愈耳聋的问题,至少, 他是这么希望的。 将生物的特性应用于人类的基因改造中本该是天方夜谭,但幸运又不幸的是,朗斯特罗姆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他负责了改造刺客项目中“鹰眼”的那部分,并根据成功经验, 进一步改造出了能让聋人恢复听觉的蝙蝠血清。 这无疑是生物、科学、乃至医学界的创举——假如这种血清没有任何副作用的话。 在经过一系列实验之后,朗斯特罗姆做出了一个勇敢又大胆的决定:他要为自己注射蝙蝠血清。如果一切顺利,他从此就能再听到风声,听到雨落,听到草木萌芽、花瓣生长的声音,听到这世上所有自由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能再听到他的妻子,他的爱人,弗朗辛含笑的声音。 她当然也在场。尽管对这种血清有些忧虑,但朗斯特罗姆想方设法地打消了她的担忧,并请她务必要见证这幸福的、历史性的一刻。 在和她的最后一个拥抱之后,朗斯特罗姆拿起了那支荡漾着光泽的血清。他卷起衣袖,弗朗辛为他涂抹碘伏消毒;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许是他挚爱的妻子看出他有些紧张,又或者是她自己也有些紧张,弗朗辛冲他微笑了一下,但看起来有点勉强。 “一切都会变好的,亲爱的。”他最后握了握弗朗辛的手,得到用力的回握。紧接着,是轻微的刺痛扎进他的手臂里,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朗斯特罗姆全身游走——他听到了! 细细簌簌的声音破开空气,化为有形的波纹,被他的耳朵捕捉。狂喜的朗斯特罗姆竭尽全力地展开双耳,想要听到更多声音——更多,更多…… 他没有注意到,一直注视着他的弗朗辛忽然变色。原本紧张又期待的神情从她脸上褪去,一并抽走了正常的红润肤色。她脸色惨白,看到一个怪物从他丈夫体内蓬勃挣出;他的耳朵怪异地伸尖了,棕褐色的眼睛目露红色凶光,人类的面容迅速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恐怖的蝙蝠! 快速生长的肌肉撕破了朗斯特罗姆的衣衫,他——如果还能用他来形容的话——手臂下长出了薄薄的翼膜,肉色的,光秃秃的,彻底变成了一只半人半蝙蝠的怪物。 人蝠诞生了。 弗朗辛不由得后退一步。她惊恐地看着不再是他丈夫的那个东西,而它也恰到好处地转过脑袋,张开的嘴里露出滴着涎水的非人尖牙;弗朗辛试图从那张蝙蝠面孔里找到熟悉的神色,但她失败了。 “柯克,不!” 她发出最后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在这最后一刻,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想要伸手拯救她的丈夫,给他最后一个唤醒的拥抱,还是出于恐惧,想要将它拒之千里。 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时间再进行思考了。人蝠扑了过来——弗朗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嘭的一声!千钧一发之际,地下室的门被踹开了。伴随着一声“这什么鬼东西”的机械音,橡胶子弹倾泻而出,逼退了人蝠。这个怪物不得不举起翅膀遮住自己褴褛的身躯,恼羞成怒地冲闯入者大吼一声。 “这是一只…人形蝙蝠?”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迟疑地回复。但他的动作没有一点迟疑,朝人蝠扑了过去。 “说点我们看不出来的!”机械音大叫。 人蝠猛地一挥翅膀,围到他面前的义警们差点被这一群体攻击扇趴下。刺客向后一仰躲开攻击,灵巧地顺着那只没来得及收拢的翅膀向上攀去,数秒内夺得高位,跃到半空中;意识到威胁的人蝠立刻张大了嘴,但一根斜刺里冲出的长棍角度刁钻地捅进了它喉咙里,阻住了它的任何攻击。 高高的刺客即将落下。见势不妙的人蝠甚至来不及去管嘴里的棍子,急急收回翅膀,锋利的爪子向他袭去。蝙蝠的爪子闪着危险的寒光,眼看着就要撕开刺客的胸膛,红头罩的子弹再次重重殴来。 人蝠不甘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刺客弹出的袖剑已经闪到它眼前,但就在那一瞬间,埃利奥从它猩红的眼球里读到了人性化的恐惧。 他真的要杀死它吗? 没来得及细想,埃利奥鬼使神差地缩回手指,袖剑归鞘。刺客一拳揍在它脑门上,刚刚诞生的怪物翻出白眼,翅膀无助但庆幸地颤抖了几下,最后晕倒在地。 刺客从它身上跳了下来。红罗宾不放心地用长棍又戳了它几下,确认人蝠已经失去意识后,这才收回自己的武器。 “我回去得仔仔细细地清洗一下它了。”他叹了口气。在红头罩闷在面罩后的笑声里,红罗宾蹲了下来,从制服里掏出采血管,扎进人蝠体内。这个怪物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但仍然维持着晕死过去的状态。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红头罩摸了摸下巴,“成为‘蝙蝠侠’的一个失败尝试?” “…他曾经是我的丈夫,”角落里的弗朗辛发着抖,“他……” 刺客给她塞了块巧克力,尽可能地安抚了她的情绪。弗朗辛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这一切,义警们搞明白之后,决定将朗斯特罗姆教授转移到蝙蝠基地里,进行血清解药的研究。 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先想办法把它从一个怪物变回一个人类。 刺客收起了所有他能找到的资料,准备一并带去义警们的基地里。他走到被召唤来的蝙蝠车前,看到红罗宾和红头罩押着人蝠塞进了弹出的绑缚后座里。弗朗辛擦干眼泪,跟着坐了进去。 第33章 接着,红头罩若无其事地抢先一步,准备钻进驾驶座里。 “等等——”红罗宾没来得及拽住他,然而据埃利奥观察,他似乎,可能,本来是可以拽住红头罩的。但那都无关紧要了。在红头罩打开车门之前,车门自动上扬,露出了正坐在那里的一团漆黑的义警。 红头罩和蝙蝠侠面面相觑。 短暂的寂静后,红头罩默默缩回手,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没有心虚的理由,顿时又嚣张了起来。 “起开,老头子,”他敲了敲车门,“也该让我开一回蝙蝠车了。” 蝙蝠侠不为所动,“上车。” 红头罩大恼。但在他来得及生气之前,蝙蝠侠又说,“我带你们回家。” 红罗宾欢快地钻进了副驾驶。红头罩沉默不语,浑身刺挠,但乖乖地坐进了车里。 只剩下埃利奥站在那里。刺客迟疑了一会儿,试图观察蝙蝠侠的表情,但黑暗骑士的面甲几乎盖住了整张脸,只有一个不动声色的下巴露在外面——埃利奥觉得就算自己再天赋异禀,也无法从一个光秃秃的下巴上读出什么表情。 “你还在等什么?”红头罩摇下车窗,示意他赶紧上来,“要我说‘请’吗?” 抱着资料的刺客欲言又止,但顺从地钻到他身边坐下。蝙蝠车在等他系好安全带后立刻猛冲了出去,埃利奥一个没坐稳,差点把手里的资料撒了一车;如果不是红头罩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埃利奥相信自己一定会的。 多米诺面具下,义警疑惑地瞅了他一眼。刺客也困惑无比地瞧了他一眼,但还是没好意思当着蝙蝠侠的面直接问出“他一直这么开车吗”这种问题。他往驾驶座瞟了一眼,狂野飙车的蝙蝠侠坐在那里,正气定神闲地操纵着方向盘,甚至还有余裕调出悬浮面板。 “阿布斯泰戈已经发起了进入哥谭的第二次尝试。”在引擎的咆哮中,蝙蝠侠沉声说,“我们需要合作,刺客。” ----------------------- 作者有话说:*本章特别角色:哥谭反英雄人蝠(man-bat,柯克朗斯特罗姆)和女人蝠(she-bat,弗朗辛朗斯特罗姆)。 第29章 如果说圣殿骑士曾经想要进入哥谭的目的很简单, 那就是在这片蛮荒之地建立属于他们的秩序的话——简单,清晰,一如既往地符合他们的教义——那么这一次, 他们进入哥谭的尝试多少有点私人恩怨的意思了。 被韦恩集团驱逐出哥谭是一回事。这引起了圣殿骑士的不满, 但还说得过去, 考虑到韦恩集团在哥谭悠久的历史和掌控的地位(以及哥谭向来排外的传闻), 阿布斯泰戈认为事情仍有商议的余地。 当然了, 为什么不呢?他们会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就是为这座混乱的城市带来秩序,从泥潭里扶起所有挣扎着渴望向上的可塑之才…他们都是资本家里为数不多有良心的那部分,为什么不呢! 当时的盟友,猫头鹰法庭在听说此事后, 沉默良久,发出了怪异的笑声。圣殿骑士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们的冒犯,因为不久之后, 蝙蝠侠就把他们清理干净了。 但圣殿骑士立刻记恨上了蝙蝠侠。 因为蝙蝠侠选择了和兄弟会合作——和那些到处乱窜、随意杀人和破坏法律的暴徒合作!在研究过蝙蝠侠骇人听闻、可止小儿夜啼的形象之后,圣殿骑士立刻意识到,这个在哥谭内肆意破坏的法外狂徒和刺客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更可气的是, 在蝙蝠侠之后,他们发现了更多向刺客靠拢的超级英雄。 尽管无论是正义联盟还是复仇者联盟, 都没有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兄弟会、或者招揽刺客成员,但他们无疑都暗中对刺客表露出了友好的态度。圣殿骑士太了解这个了。每当他们在亮处找到一个刺客的盟友,这往往意味着暗中已经存在着刺客的一窝盟友! 果然, 超英的赞助者们更是默契地采取了针对阿布斯泰戈的策略,不仅疏远了合作关系,甚至有意无意地干扰阿布斯泰戈的正常业务往来(比如哥谭的韦恩,星城的奎恩, 纽约的斯塔克等等),让圣殿骑士头痛不已——兄弟会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迷药,让这些闲得没事干的有钱人为他们针对自己?! 是时候发起反击了。阿布斯泰戈不能坐以待毙。 不,他们当然没有直接刺杀富豪。他们谨慎地研究过了,先不说托尼斯塔克自己就是身经百战的钢铁侠,哥谭和星城的阔佬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每当刺杀危机发生的时候,当地的超级英雄乃至他们的小助手们总是及时跳出来,甚至比保护总统还快一点。 圣殿骑士当然不会像刺客那样冒进(虽然直接杀人也是一个令人心动的选择),他们以完全合法的方式在哥谭设立了一家新的科技公司,以合情合理的方式通过金钱和礼物获得了某些政界和警局人物的“友谊”,并且遵守哥谭当地的规则,和科波特、西恩尼斯等□□老大达成了不可言说的交易… 他们会给韦恩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继续这样执迷不悟,那么阿布斯泰戈也只好一如既往地抹除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阻碍。 这一切,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加拉哈德无可无不可地颔首。他接受了米切尔的调令,声称需要准备前往哥谭的事宜,施施然率先退场。 “西尔维奥加拉哈德,”蝙蝠侠指出,“芝加哥地下黑邦首领,加拉哈德集团的董事长——阿布斯泰戈派他前来掌控他们的企业,或许有重新启用他的用意。如果他全力以赴,恐怕会是一个难缠的敌人。” 屏幕上显然是一张媒体流传的抓拍照。红毯上的加拉哈德被簇拥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衬衣挺拔,风衣飘扬,正在和身边的助理说些什么。他注意到了记者的拍摄,但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只是神情冷淡地睨来一眼。 没有人说话。义警们或站或坐,有的抱着手臂,有的靠着桌沿,似乎正将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向刺客。还对此间内情一无所知的埃利奥打量了一会儿屏幕上的圣殿骑士,确认这是一个难缠的敌人。 但恰到好处的是,此人也在他读到的记忆中出现过。 “他归我?”埃利奥问。 蝙蝠侠短暂地沉默片刻。义警们似乎在更加激烈地交换目光,基地里一片寂静,但埃利奥总觉得听到了无数目光交换的声音,甚至从蝙蝠侠露出的那个下巴上读出了一点微妙的神情。 “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吗?”埃利奥说。 “也许你应该拿这个名字去问你的导师,”蝙蝠侠说,“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 刺客在兜帽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蝙蝠侠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又或者,他装作没有注意到),只是扭过头去,继续切换屏幕上的情报。 “下一位被派来哥谭的圣殿骑士。”蝙蝠侠说。 屏幕上出现一个金发蓝眼的年轻人——埃利奥眼神一变,他太熟悉这个人,也太熟悉这个地点了——他背后是他们去过无数次的布鲁德海文大学图书馆,海边的风吹乱了他蓬松的金发,但他眼里温柔的笑意穿过屏幕,穿过时空,无数次向埃利奥望来。 有一瞬间,埃利奥为那熟悉的目光恍惚了片刻。仿佛他闻到了校园咖啡店里三明治加热的香味,海风将他们的心情吹得微微浮起,照在他们身上的阳光让他们暖洋洋的… 但很快,蝙蝠侠的机械音打断了埃利奥的回忆。 “他的名字是雷欧波德米切尔,布鲁德海文的……” “最高大师的独子,”刺客接话,“刚毕业不久。这不是他第一次负责阿布斯泰戈的项目,但这是他第一次被派往外地,在他们新建的分公司任职。一定是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在哥谭得到历练,但他绝对不会在这座城市取得胜利。” 这是他第一次语气强硬地打断别人说话。蝙蝠侠回过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地望向埃利奥。 “他是我的,”刺客从怀里抽出手,指向屏幕,“有异议吗?” 他环顾四周,义警们再次交换激烈的目光,但没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 “没有,”蝙蝠侠替他们总结,“这两个圣殿骑士就交给你了。” 刺客点了点头。这段小小的插曲就此揭过,他们商讨过剩余的分工之后很快解散,各自奔赴行动,或者前去歇息,养精蓄锐——在他们的商讨过程中,天色已不知不觉大亮,到了夜间生物休息的时间——尽管很少有人是自愿选择这个选项的。 红罗宾本想留下来和蝙蝠侠一起研究人蝠血清的解药,但被导师劝住了。蝙蝠侠严厉而不失关爱地没收了他刚倒出的一杯咖啡,在红罗宾来得及阻拦之前把它吸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在红罗宾不赞同的目光中,蝙蝠侠反手推给他一杯温暖的红茶,成功把他劝上去小憩。 无可奈何的红罗宾打着哈欠离开,擦过刺客身边的时候有气无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得到刺客的一个点头微笑,还有一句轻声的“晚安”。 第34章 也许是因为这个,又或许是因为会议已经解散,而他们的导师蝙蝠侠又坐在那里,只管研究着血清的解药,对刺客的存在没有表露出任何抗拒的态度;年轻的义警们挤挤挨挨地围拢过来,绊住了准备离开的埃利奥。 黑色,紫色,黄色,绿色,红色,还没算上远在布鲁德海文的蓝色,各式各样的制服和代号差点搞晕埃利奥的脑袋;尽管他是哥谭出身,但他一直没意识到蝙蝠群英会居然有这么多成员,无论是搭档、助手还是罗宾。 “冷知识,”自称搅局者的紫色制服义警开玩笑地说,“我也当过罗宾!”然后在刺客惊讶的表情中,她哈哈大笑起来。显然,金发女孩很喜欢这个环节。 难怪所有人都以为罗宾一直长不高。埃利奥暗想。但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他面前正站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男孩,大约正是在意身高的年纪——至少埃利奥在他这个年纪很在意这一点。 也确实很在意身高的刺猬发型罗宾正警惕地打量着刺客,抱着手臂不发一言。如果他有二十岁,也许埃利奥就会认为他的表情过于傲慢,但他显然还在上小学(如果他有在上学的话),于是那神情落在刺客眼中,就变成了“可爱”。 更何况,那可是罗宾啊。 “我还小的时候,总有兄弟姐妹晚上睡不着。”埃利奥笑着说,“保育员就会给他们讲活力双雄的传说,告诉他们就算晚上有怪物,蝙蝠侠和罗宾也会把他们打跑。” 或多或少当过罗宾,或者蝙蝠女孩的年轻义警们都看着他。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那里都流行一个游戏。我们会扮成罗宾和蝙蝠女孩,老师或者年纪大的孩子扮成蝙蝠侠,在庭院里跑来跑去。”埃利奥说,“很长一段时间…我相信到现在也一直是这样。” 刺客温柔的眼神逐一扫过这些年轻的义警们,尽管他们各自戴着面具或者面罩,但没有费心遮掩身形,也没有伪装声音。他们朝气蓬勃地站在那里,是所有哥谭孩子们希望自己能成为的模样。 “尽管不认识你们的脸,”埃利奥说,“但你们一直都是我们的英雄。” 不远处,蝙蝠侠敲击着键盘的声音渐渐停下了。立着两个尖角的蝙蝠回过头,看到刺客正将自己的兜帽向后掀开,露出年轻人的红润脸庞。 “我很高兴认识你们。”埃利奥说。他微笑着,遥遥看了蝙蝠侠一眼。而刺客没有料到的是,蝙蝠侠也长久地凝视着他,缓缓颔首。 ----------------------- 作者有话说:我写奥利奥是哥谭人的真正原因:顺理成章表达对蝙蝠超英的崇拜! 哪个哥谭小孩没幻想过被蝙蝠侠收养成为罗宾一起打击犯罪!站出来!直视我的眼睛! 第30章 被义警们狠狠揉搓了一顿的埃利奥狼狈地逃出蝙蝠基地。他爬到钟楼顶端,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独自坐在那里。 “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刺客走到他身边。 红头罩早在他们谈论完分工之后就离开了基地,腰间的特制口袋重新装得鼓鼓囊囊的。埃利奥还以为他已经出发去找企鹅人或者黑面具“谈谈”了, 没想到还坐在这。他没说话, 似乎有心事, 刺客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你今年几岁?”红头罩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埃利奥认真思考了一下, “二十。” “二十?”红头罩的机械音疑惑地上扬, “我还以为你大学都毕业了。” “对, 但我改过年龄,”埃利奥往下望了一眼,“为了早点上学,你懂的。” “哦, 那你小时候的英雄就是夜翼了。”红头罩说。他的机械音忽然又变得平板无波。 “是吗?”埃利奥想了想,“我不知道。其实很少有人能分清你们的区别,倒不是说我们不在乎, 只是我们不知道罗宾换过人。” 红头罩短促地哼了一声。他双手一撑,利落地跳了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此时刺客抬起头, 兜帽往后滑了滑,露出一双仰视着他的绿眼睛。 “我们不认识你们的脸, 也不知道你们的身份,”这个哥谭孤儿院出身的年轻人说,“但这不妨碍我们把你们都视为英雄, 无论你们胸前画着的是蝙蝠,还是一个大写的字母r。” 红头罩不说话了。 他当然可以嘲讽回去,说你们看到的只是制服。那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曾经有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只是因为撬走了蝙蝠车的轮胎, 阴差阳错地被蝙蝠侠收养,穿上了那身根本不匹配他的戏团制服——那只是一身衣服。那只是一种离谱的色彩搭配,一种单薄的布料,甚至无法在寒冷的冬天为那个男孩带来更多的温暖——他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孤单又莽撞地死在异乡的爆炸、火焰和呛人的烟雾中,无人在意。 但内心深处,杰森也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蝙蝠洞里至今保留着他残破的制服。他看得懂蝙蝠侠每次路过它的停顿,读得懂每次布鲁斯以为他没有在看时落到他后背的喟叹眼神——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毛茸茸的眼神,总是让杰森为此感到烦躁,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当他还是罗宾的时候,某个感冒的夜晚。 “哥谭就算少这一次夜巡也不会怎么样”,布鲁斯这么说着,和他一起坐进沙发里,打开电视。杰森不知不觉睡着了,靠在他肩膀上,身上披着温暖的毛毯。 那就是那种眼神带给杰森的感觉。 就是那种讨厌的毛茸茸的感觉,永远无法让杰森真心实意地恨布鲁斯——这个实际上被他视为父亲的男人——尽管他总是在口头这么宣称。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爱着他,就像是他们爱着彼此一样。 而哥谭人,那些对“英雄们”的遭遇一无所知的被庇护者们,也曾这样仰起头,看到罗宾和蝙蝠侠在夜晚跃过楼栋,心中升腾起极大的安全感和希望。 无论那层制服下是谁,他们都是哥谭的英雄。 他当然也是。 这种联想让杰森有点烦躁,但他决定将这归功于埃利奥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那种眼神让他再次毛骨悚然了起来,于是红头罩一把扣上他的兜帽,遮住了刺客的眼睛。 “我要去给企鹅人找点麻烦,”他恶声恶气地说,“你一起不?” 刺客扶正了兜帽,但红头罩隐约还能感觉到视线在他的面罩上打转。 “好啊。”埃利奥慢吞吞地回答。 他们没有直接闯进冰山餐厅给企鹅人找麻烦。和科波特打过无数次交道的红头罩清楚他在乎什么,精准打击了他正在进行的非法交易。 “我们只需要重复这个流程几次,”红头罩一边收枪一边说,“他就会自觉地邀请我们上门‘谈谈’。” 刺客没有立刻回答。他拉开了货车厢,里面亮起的光照在他忽然陷入沉默的下半张脸上。红头罩奇怪地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类躯体,走了过去。 里面装满了新式漂亮军火。 “啊哈。”红头罩说。要不是他的面罩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他一定已经开始挤眉弄眼了。但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刺客也能听明白义警调侃的语气。 “你一半我一半?”埃利奥歪了下头。 “成交。”红头罩点头。 刺客吹了声口哨。他们击了个掌,一人合上一边车厢门,跳进车里。在企鹅人手下的哀嚎声中,义警和刺客快乐地开走了这辆车。 “这就是和我合作的好处,刺客,”红头罩踩下油门,“要是老头子在这儿,他只会把这些漂亮小东西涂上炸药一把火烧了——而且涂出来的凝胶炸药还是蝙蝠的形状!想想看吧。” 随着他的动作,义警胸前同出一源的蝙蝠翅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飞翔。 刺客收回目光,但没忍住笑出了声。他顺手打开了车载电台,明快的萨克斯环绕着他们。 “你笑什么?” “你很有趣,头罩。”刺客说,“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阿尔文喜欢你了。” 他把座椅往后调了调,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驾驶座的红头罩得意地哼了一声,用夸张的语气回答,“每个人都爱我,这很正常。但也别太羡慕了,‘史密斯先生’,你也有你的好处。” “是吗?那快说吧,我已经准备好被夸奖了。” “哈!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们说笑着,满载而归地回到刺客安全屋。红头罩帮刺客卸了一半的货,随后把剩下的开走了,隐约还哼着什么曲调。刺客理着军火,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也在轻轻哼着卡萨布兰卡。 埃利奥为此失笑。他关上装着军火和各种小玩具的暗门,摇了摇头。 没有他轻轻的哼声,也没有义警们的说话声,刺客安全屋忽然显得极度安静。埃利奥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简单地给自己煮了点意大利面吃。他一手用叉子卷着面条往自己嘴里送,一手打开手机。 第35章 回复和发送了一些信息之后,埃利奥顺便下载了一些文件。阿布斯泰戈在哥谭新设立的公司并不是平地新起的高楼,而是使用钞能力购买的现有地址,这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蓝色的地图映在刺客眼中,每一处细节在屏幕上放大又缩小。 咯噔一声,埃利奥撂下了餐叉。他站起身,把餐具收拾进厨房的洗碗槽里。简洁迅速地检查过身上的装备后,刺客捞过门口衣帽架的风衣披上,顺手关上了灯。 他走出了一片黑暗的安全屋。 雷欧波德走进了他明亮的新办公室里。有资金开路,阿布斯泰戈终于成功进入了哥谭——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但当年轻的圣殿骑士走到玻璃窗边,向下望去的时候,漆黑的哥谭清楚地映照出了他内心的茫然。 和埃利奥谈过之后,他开始深入调查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家族企业。怀着隐秘的期望,年轻的圣殿骑士想要证明它的清白,却挖出了惹人怀疑的蛛丝马迹——他尝试着告诉自己那可能不是父亲做的,可能有人误会了父亲的意图、擅作主张——只要他继续查下去,他一定能还米切尔一个清白! 他快要接近真相了! 但就在此时,米切尔把他调到了哥谭。 当然,是相当合情合理的调动——雷欧波德负责的项目难度一直在稳步上升,已经到了他去负责分公司的时候——但这太巧了。 又或者,这不是一个巧合。 雷欧波德站在那里,凝视着玻璃窗里映照出的自己,像是在借这份倒影叩问灵魂,又像是单纯的出神。直到挂在窗外的刺客覆盖了他的倒影,敲了敲那扇玻璃,雷欧波德这才吃惊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打开窗将他放进来。 “你怎么——你怎么做到的?”雷欧波德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看,被埃利奥一把拽了回来。 “别管那个了,雷欧。”埃利奥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事情?” 圣殿骑士关窗的动作一顿。他回过头,看到刺客站在那里,也正抱着手臂看着他。他几乎能想象到埃利奥兜帽下熟悉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不是有意进入哥谭的。他正在调查家族企业的事情,并且他心中的天平已经渐渐倾向刺客—— 但鬼使神差地,雷欧波德问出一句,“你还相信我说的话吗?” 刺客静默片刻,叹了口气。 “雷欧波德,你是我以前的朋友里为数不多还活着的了。”埃利奥摘下了兜帽,“我不想——” 笃笃两声,门被敲响了。刺客立刻收声,警惕地往门外望了过去——是个孤身一人的金色目标! “小米切尔,”门外的人说,“已经很晚了。早点回酒店休息吧,哥谭不是个适合晚归的城市。” 是加拉哈德,毫无疑问。如果错过这一次,埃利奥下次很难找到更好的机会——无论是刺杀还是什么——加拉哈德行踪成谜,即便出席公共场合也总有保镖跟随,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圣殿骑士。 这意味着… 埃利奥手腕一转。但就在此时,他身边的雷欧波德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袖剑的弹出。刺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到雷欧波德请求地对他摇了摇头。 “我不想与你为敌。”埃利奥咬着牙说,“但门外的那个人——” “小米切尔?”加拉哈德又敲了敲门,“一切都还好吗?” 他当然听不见室内的低声争执。他也不应该听见它们,从正常的角度来说。 于是,在“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魔鬼”“拜托别那么做”“你以为我要对他做什么”的争论中,加拉哈德挑了下眉,最后敲了一遍门。 “你忘记关灯了吗?”他高声说,“我要进来了。” 接着,加拉哈德没有任何停顿地按下门把手,打开了门。 第31章 加拉哈德走进办公室。他正常地关心了一番加班到现在的小米切尔, 很显然,这个年轻人一定是因为过于勤奋工作,以至于一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 所以才没听到他的敲门声。 “早点回去休息吧, ”加拉哈德最后说, “哥谭不是一个适合晚归的城市。” 他转身离开, 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又停下脚步。 “对了, ”他说,假装没听到小米切尔那张办公桌下发出的磕碰声,“小心刺客。” “刺客?”雷欧波德回以相当疑惑的表情,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道加拉哈德在说什么似的(就好像他办公桌底下没藏着一个刺客似的)。 “就是那个在布鲁德海文给我们找麻烦的刺客, ”加拉哈德轻飘飘地说,“听说他也来到了哥谭。” 雷欧波德适时地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圣殿骑士们微笑着相对点头,门咔哒一声, 靴跟敲击地砖的节奏声响逐渐远去。听着那动静的雷欧波德长舒一口气,原本挺直的背软绵绵地倒进座椅里。 “他走了,”雷欧波德轻轻一踩桌柜, 办公椅往后滑去,“这次是真的。” 埃利奥无言地从那里钻了出来。他就那样看着雷欧波德, 直到他的朋友移开目光,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子。 “你应该在你的办公室里添几张沙发,”埃利奥脚尖一点, 顺势坐到了桌沿上,“这样下次突然有人来了我还有别的地方可躲。” “你说真的?” “当然不是。”埃利奥说,“你还想有下次?” “…我确实有些事情要告诉你。”雷欧波德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幸好埃利奥确实对他要说的事情感兴趣, 没有再拉回话题,只是抱起了手臂,盯着他的眼睛看。但随着雷欧波德的讲述,埃利奥也逐渐提起了注意力。 “我快要收集到他的罪证了,”雷欧波德说,“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我能理解…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能理解。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把他留给我。” 埃利奥俯视着他。 而雷欧波德望着刺客的眼睛,“别杀了他,拜托你。” 埃利奥可以轻易地瞧见,年轻的圣殿骑士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黑。上一次,他看到雷欧波德这样疲惫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的样子,还是在他们彻夜狂欢打游戏的第二天早上,他不得不上台演讲汇报小组作业的时候。 轮到他们小组的时候,雷欧波德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前走去。大概是注意到了埃利奥的视线,他回头的时候,露出一个坦荡微笑。那个笑容看起来就像是没什么能难得倒他。 而现在,那个曾经的坦荡微笑和现在的疲惫面容重合到了一起。他们之中没有人想得到过,这一切会变成这样——他们,两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会陷入这样奇诡的阴谋,世界向他们掀开残忍的面纱;一个被几度追杀后奋起反抗,走上黑暗中的小道,另一个曾经的信仰一夕坍塌,决定亲手毁掉所有曾支持他成长的基石——自己的家族企业,自己的父亲。 他们是如何处理这种巨变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埃利奥的手心握在雷欧波德的肩膀上,“我答应你。” 圣殿骑士紧皱的眉毛顿时一松,强压的疲惫又涌了上来。他胡乱摆了摆手,将埃利奥给他的休息劝告应付了过去,从桌上拣起资料。 “还有哥谭的事情。”他说,“我猜你来找我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这个——我已经调查过了这家公司,没什么法律上的漏洞,就算有,楼下的律师也不是白领工资的。所以如果你想要阻止它,这方面行不通。” 但他找出一份简单的备忘录,轻轻拍到埃利奥胸口。刺客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上面写满了人名,看起来居然有些眼熟。 似乎是经常出现在哥谭本地新闻频道上的人名。 埃利奥心中冒出一个猜测。他看向圣殿骑士,“这是……” “这段时间加拉哈德带我认识了不少哥谭‘朋友’。”雷欧波德耸了耸肩,“我怀疑是他们在为阿布斯泰戈大开方便之门,至于具体是不是,就交给你去查了。” 埃利奥冲他竖起拇指。雷欧波德失笑,向后倒进办公椅里,但眼睛仍然看着刺客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备忘录。 “飞吧,鹰。”他轻声说。 被他叫做鹰的年轻刺客动作一顿。埃利奥再次把手放到了雷欧波德的肩膀上,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保重,雷欧。” 圣殿骑士点了点头。他坐在那里,随着刺客的动向转过座椅。埃利奥打开了窗户,夜晚的风流了进来,些微的凉意搅动了室内的恒温。雷欧波德没有刻意去嗅,但闻到了那阵风带来的变化。 它闻起来…就像是一个崭新的、自由的世界。 蹲在窗口的埃利奥回过头,冲他点了点头,随后拉上了兜帽。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雷欧波德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将他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但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刺客已经张开双手,坦然地拥抱了那阵高高的风。 第36章 衣摆擦过他的手指。 追到窗边的雷欧波德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心脏已经跳得飞快。但刺客,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年轻的圣殿骑士站在那里,默然无语。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他的心跳似乎还撞击着他的胸腔,就像是…他也在向往那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片刻后,他才静静地收回了手。 “这个世界已经变了,父亲,”雷欧波德轻声笑了,“我从风中感觉到了。” 至于早已一跃而下的埃利奥,他当然对他背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夜还很长,他把备忘录上的名字发到了蝙蝠们组建的群聊里,神谕(他觉得这个名字很酷,但那天没在钟楼基地里见到她)少见地第一个回复。 “非常好,”她说,“这样我就能缩小检索范围了。” “可能需要确认,”埃利奥输入,“拜托你们了。” 搅局者发了个跳跳的表情,“交给我们吧!” 遗孤紧跟着她,回复了一个微笑表情。埃利奥对着屏幕笑了笑,收起了手机。穿过街道和小巷的刺客抬起头,看到前面停着一辆漆黑的轿车。 没有熄火。有人在等他。 刺客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人之后,埃利奥把手插进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走上前,钻进了后座。 阿尔文没有回答他关于“加拉哈德”的疑问,而是在沉默几个小时后,给他发送了地址和车牌号。‘是我们在圣殿骑士中的内应。他要见你。’他说。 埃利奥不知道他们在圣殿骑士中居然还有其他内应。他谨慎地——也略感滑稽地坐进了车里,掀开兜帽的一角,想要看看驾驶座坐的到底是谁。第一眼,他没看到内应的脸。他先闻到了未散尽的烟味,混着淡淡的玫瑰调香水味,然后才是后视镜里抬起的一双蓝色的眼睛。 “你让我等了很久,刺客。” 埃利奥瞪大了双眼。那不是一双熟悉的眼睛,但那声音是。甚至那懒洋洋的声调也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他刚刚才听到过——见鬼,他当然刚刚听到过,那明明是加拉哈德! 圣殿骑士打量着他的神情,“我还以为阿尔文已经告诉你我是谁了。” 埃利奥脱口而出,“他只告诉我——” 等等。“是我们在圣殿骑士中的内应。” 埃利奥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想起刚刚看过的短信。差点跳到前面的刺客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扭过头,忿忿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默默坐了回去。 “你知道我刚才在哪里吗?”他看似没头没脑地问。 从后视镜里看到埃利奥表情的圣殿骑士笑了起来,“知道。” 早知道他就不躲起来了。埃利奥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是在心里想。他应该直接打开门,热烈欢迎加拉哈德莅临指导,一起推翻阿布斯泰戈的统治。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加拉哈德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烟盒,“但有些话我先说在前面。我的身份本该是一个秘密,至少,你不能让其他圣殿骑士知道这件事。我不管你和米切尔家的小少爷是什么关系,你不能告诉他这一点。” “我们只是朋友。”埃利奥澄清。 后视镜里的加拉哈德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圣殿骑士的表情难以言喻,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咽了下去。 “我没问。” 加拉哈德一边说,一边扭过头,往后座递了递他的烟盒。埃利奥顺从地抽了一支,咬在嘴里。这个举动让加拉哈德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亲近不少,甚至替他点上了火。 “长话短说,”圣殿骑士咬着烟,含糊地说,“你们在暗中行动,准备把阿布斯泰戈赶出哥谭,对吧?” “对。怎么了?” “给我留点时间。”加拉哈德说,“别让这件事发生得太快,我需要一点掩护。” “什么掩护?” 冉冉升起的烟雾中,加拉哈德的眼睛似云似雾。 “掩护我找到米切尔身边的伊甸神器。”他说。 第32章 埃利奥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单词, “找到什么?” 伊甸神器,他对这个词一点也不陌生,就像其他刺客一样。但埃利奥对“伊甸神器”的了解仅仅停留在纸面上, 或者说, 停留在他研读过的历代刺客大师的经历中;尽管或多或少地被每个刺客大师见过、找到过、甚至持有并研究过, 但伊甸神器并不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魔法小摆件。 那可是伊述人所创造的神器——早在人类诞生以前就存在于地球上的远古种族(当然, 更确切地说, 由伊述人亲手创造的人类也曾经是他们的奴仆)——历史上那些惊人的传说和奇迹, 摩西分海,特洛伊战争,耶稣变水为酒……无一不是由伊甸神器引发,无一不是由伊甸神器造就。 它们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更不可估量的是, 它们的持有者将借由它的影响发挥何种力量。 “你没听错,”加拉哈德说,“米切尔有一枚伊甸神器。那玩意无限地放大了他的力量, 也助长了他的野心…” 圣殿骑士的手指里夹着那支长烟,似乎陷入了某种恍惚的回忆里。他的面容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但很快, 加拉哈德回过神,扭头打开了车窗。 “你们在布鲁德海文的义警朋友抓到了他的尾巴, ”他往外抖了抖烟灰,“他已经自顾不暇了。但他仍然认为目前的情况在他掌控之下,所以才有闲心把我们派出来征服哥谭……” 埃利奥没有说话, 但加拉哈德看到了刺客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 “别那么看着我,”他说,“我对哥谭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为她烦心。” “你最好是。”埃利奥说。 “我可以为此发誓,”加拉哈德随口说,“但还是别浪费这来之不易的见面时光更好。我刚才说到哪了?” “米切尔仍然认为目前的情况在他的掌控之下,”埃利奥说,“而你希望他继续这么认为,是吗?”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一个手持伊甸神器的人发起疯来是什么样的。”加拉哈德说,“让他就这么以为他还有挣扎的希望吧,给我点时间找到他把伊甸神器放在哪,然后就是你们刺客擅长的事情了。怎么样?” 埃利奥没有立刻回答。原本坐在那里,身体前倾的刺客向后靠了靠,那点星火的光亮也随着他的动作向后仰去,看似松散地倒在舒适的后座里,一明一灭地映着刺客打量圣殿骑士的眼睛。 “你想要伊甸神器?”埃利奥说。 圣殿骑士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然后,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你可能搞错了什么,”他说,“我不会傻到亲自踏入米切尔存放伊甸神器的秘密地点。这是你们刺客的工作,不是吗?” 他的笑容里有些难以解读的东西,至少,现在的埃利奥还无法解读。但他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要达成交易,必须两个人都得到好处。 “你的意思是,我们拖延时间让你找到地点,”埃利奥皱眉,“然后你会把地点告诉我们,并且不会阻拦我们把你赶出哥谭?我看不出这件事里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哦,你一定是搞错了我的立场。”加拉哈德挑眉,“不喜欢我送你的那辆摩托车吗,甜心?” 埃利奥一愣。这意味着…等等,这意味着加拉哈德是阿尔文的另一个学生?一个圣殿骑士,是一个刺客的学生?虽然他不是没读到过刺客和圣殿骑士互相收养的故事,但似乎作为养父的那方结局都不怎么美妙… “我送它不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加拉哈德说,“不过,也不是为了得到你的怀疑。” 思维混乱的埃利奥下意识地回答,“抱歉…” “没必要。”加拉哈德看了眼腕表,“我已经出来得够久了,刺客。所以?” 埃利奥将信将疑地沉思片刻,最后还是伸出手去,“成交。” 加拉哈德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有某种冰冷的、坚硬的东西擦过埃利奥的手指,刺客这才发现圣殿骑士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靛青色的宝石戒指,星火的光芒在它的表面上一闪而过。 “成交。”圣殿骑士说。 达成交易的加拉哈德心情很好地附赠了一些情报,比如入驻哥谭的阿布斯泰戈会将哪些人视为眼中钉,在数次收买贿赂无果之后“很有可能”将恼羞成怒地发起追杀。 “为了保护这些哥谭幸存无几的中流砥柱,”他说,“你的义警朋友们恐怕不得不抽调人手走上街头,放缓对阿布斯泰戈的调查了。这也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不是吗?” 埃利奥脸色不太好看地接收了那份名单,“我从没意识到哥谭有这么多值得保护的人。你真的确定阿布斯泰戈准备谋杀他们?” 加拉哈德的回应是冲他一笑。 刺客相当怀疑这是圣殿骑士的阳谋,但此时也不得不往麻袋里钻了,毕竟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人被杀。埃利奥懊恼地将这份额外的名单转发到群里,但蝙蝠义警们显得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 第37章 “哥谭有六百多万人口,”红罗宾幽默地说,“我很高兴我们只需要分出精力来看护这几十个人。” “很显然,这座城市到底还是有几个值得拯救的人。”罗宾评论。 “我们保护过整个城市,也保护过整个世界,”夜翼说,“别担心,刺客!” “我很高兴他们都对阿布斯泰戈说了‘不’,”蝙蝠侠说,“如果这是他们出现在这份名单上所代表的意义。” 埃利奥不由得微笑了起来。“我相信是的。”他回复。 无论圣殿骑士是否在暗中计划着什么(当然,除了伊甸神器的计划之外),他一定预料不到一点,那就是哥谭活跃着的义警数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这根本不会给他们造成任何难题。 义警们简单地开了个语音会议,就像大学小组分工合作一样各自领取了负责人,但要比大学小组成员积极得多。时不时地,他们就会为保护某个人选争抢起来,尽管埃利奥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争抢什么。 罗宾强烈要求,“我要去保护…”一声轻轻的气音之后,他飞快地、高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仿佛在掩盖什么似的,“布鲁斯韦恩!你们谁都别和我抢!” 红头罩立刻驳回,“不行,布鲁斯归我。” 埃利奥不由得看了一眼他的头像。红头罩没开机械音,听起来不知为什么兴致勃勃的…甚至像是志在必得。 “可惜我不在哥谭,”夜翼疑似拱火,“不然你们谁都别想和我抢。” 为什么他听起来得意洋洋的?埃利奥想。 “因为我一直是他的最爱。”夜翼得意洋洋地说。 谁?夜翼是布鲁斯韦恩的最爱?刺客面无表情地想,你们哥谭人…不对,我们哥谭人玩得真乱。 发出这等豪言壮语的夜翼立刻被所有人集火,语音频道顿时一片混乱。蝙蝠洞里,义警们已经吵吵嚷嚷地打闹了起来,只有蝙蝠侠独自坐在桌前,沉默地扶住了自己的前额;不发一言,但没忍住流露出一丝微笑。 “我提议,打赢的人去保护布鲁斯。”遗孤说。 “这不公平!”搅局者大叫,“你的体术一直是我们之中最棒的那个!” “我愿意听从你对此的安排,蝙蝠侠,”红罗宾转移火力,“你说了算。谁去保护布鲁斯?” 打闹争吵声立刻静止了。无数目光从扭曲着纠缠在一起的义警们眼中射出,投向始终沉默着的蝙蝠侠。 尽管他的孩子们为一点小事争抢起来,最后要求他判决已经是常有的事了,但每到这个时刻,蝙蝠侠还是会感到一阵相当的压力——比媒体的长枪短炮更有威压,比坏蛋的阴谋诡计更难应对,但也比上述任何场景都让他幸福。 “…你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蝙蝠侠虚弱地建议,“我认为布鲁斯可以保护他自己。” 很显然,这是一个没能让任何人满意的方案,除了布鲁斯自己。 他的孩子们再次爆发激烈的争斗,乒呤哐啷的打斗声不绝于耳。罗宾关于“父亲!让我去!”的高呼夹在红罗宾挥舞的簌簌棍声中,很快打出了真火,蝙蝠侠怀疑他们在借此公报私仇,并且有充分的证据。只有搅局者和遗孤还停留在玩闹,让蝙蝠侠放心不已—— “没法决定吗?蝙蝠侠?”红头罩阴阳怪气,“选不出你最爱的一个?” 绝望的蝙蝠侠短暂下线。 阿尔弗雷德,不知道为什么很乐意见到这一幕,从容地穿过各位少爷小姐们的武器和互殴中,为布鲁斯——这位老管家最爱的孩子——端来了冒着温暖香气的红茶和曲奇饼干。 “阿福,救救我。”布鲁斯连忙说,但没忘了往自己嘴里塞一块撒着砂糖的曲奇。 “在这么多的兄弟姐妹之间维持公平总是一件困难的事,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微笑着说,“但还有一种罕见的公平,叫做‘谁也没得到’。” 嚼着饼干的布鲁斯对他竖起拇指。接着,已经准备悄悄下线退出语音频道(以及这场罗宾战争)的刺客,看到通话里蝙蝠侠的头像再次亮起。 “我重复一遍,布鲁斯韦恩不需要保护。”蝙蝠侠强调,“但如果你们坚持——” 所有人再次噤声。众目睽睽,翘首以盼,埃利奥也暂时留了下来,想看看这场闹剧的结尾。义警们杀气腾腾,既认为自己会是那个人选的同时,又忍不住用杀气扫射兄弟姐妹们。 谁会去保护布鲁斯韦恩?谁是他的最爱? “刺客。拜托你了。”蝙蝠侠宣布。 诡异的寂静。不同声线的惊呼响了起来,刺客几乎是立刻感到目光从满屏幕的头像里投了出来,钉到他身上。 “等等,”埃利奥难以置信,“保护布鲁斯韦恩?我吗?” 第33章 当埃利奥在阿布斯泰戈预谋刺杀的名单上看到布鲁斯韦恩的时候, 他有点意外,但很快为此事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理由:韦恩一定是对阿布斯泰戈说了“不”。 ——所以他没有问为什么。 当埃利奥发现群英会义警们为了保护布鲁斯韦恩的人选争吵不休的时候,他更加意外了, 但很快为此事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理由:韦恩是正义联盟的资助者之一,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而假如说他有闲心为世界各地的超级英雄往宇宙里发射几颗卫星, 哥谭本地的义警一定也曾近水楼台, 得到过他的青睐。 换句话说, 哥谭本地的义警一定也得到过他的资助, 甚至可能和他交情不浅。 考虑到韦恩时常在公开场合发表对蝙蝠侠的不满,而蝙蝠侠乃至群英会成员仍然任劳任怨地拯救他于水火之中…那一定是一笔很大很大的资助。 ——所以他没有问为什么。 而当埃利奥被指定为保护布鲁斯韦恩的人选时,他终于非常意外,找不到合情合理的理由——但这时候, 问为什么已经太晚了。 “好吧,”刺客硬着头皮说,“我会的。” 这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在谋杀过那么多社会名流的刺客看来, 屡屡被绑,几乎次次交纳赎金的布鲁斯韦恩几乎乖巧得像一只小绵羊,还是人工圈养, 喂养精细,从没吹过一丝野外寒风的那种。 关键他还不喜欢待在家里——那个远离市区, 戒备森严,重重防守的韦恩庄园——看看埃利奥都收集到什么情报吧,布鲁斯几乎没有一个夜晚是在韦恩庄园里过的! 如果不是在参加宴会饮酒狂欢, 他一定是揽着女伴提前离席,又或者是酒后狂悖,在一众好事者的旁观录像中哈哈大笑地被赶出宴席… 埃利奥面无表情地关闭了无意间找到的冰山餐厅韦恩热舞视频。 只能说科波特把他列入黑名单是有理由的。 如果埃利奥是负责刺杀韦恩的杀手,他一定已经高兴地跳起来了。他就没见过比韦恩更好接近的富豪了, 想必只要长得够漂亮就行。但很可惜,这一次埃利奥是负责保护他的刺客。 绝望的埃利奥不由得开始畅想,“如果我假装成一个女孩……” “啥?” “我就可以接近韦恩,然后把他打晕藏起来,”埃利奥畅想,“直到阿布斯泰戈这回事过去。” 红头罩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他的肩膀可疑地抖动了起来。 “你觉得如何?”刺客问。 埃利奥一转头,发现红头罩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他的面罩。义警似乎在严肃思考他的提议,半低着头,右手握拳靠在嘴边,在那遮挡之下想必是一脸正色。 埃利奥遗憾地说,“如果你也觉得这是法外狂徒才会采取的方式…” “不不不,”红头罩打断,“我觉得这是一个精妙绝伦的计划。” “你怎么突然开了机械音?” “面罩自带的。”在刺客怀疑的打量中,红头罩(的面罩)面不改色地说,“谋杀总是比保护简单,我也会这么做,但如果对象是布鲁斯…”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喉咙里没忍住冒出几声咕噜,“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虽然他真的很想看这份乐子,红头罩遗憾地想,但眼下的哥谭已经够乱的了,不适合发生这种混乱。 “所以?” “你可以直接告诉他。”红头罩建议。 “…我直接走到他面前,”埃利奥难以置信地比划了一圈,“告诉他有人要刺杀他,而我是蝙蝠侠派去保护他的?他会相信吗?” “就是这样,”埃利奥正色说,“韦恩先生。如果你理解了,请点一下头。” 布鲁斯点头。 “还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埃利奥说,“就像其他义警一样,我不适合被人注意到。请不要在我放开你之后大喊大叫,好吗,韦恩先生?如果我们达成共识…” 布鲁斯点头。 “那么,我现在松开你,友好地,慢慢地……”刺客说,“然后我们可以针对此事好好聊聊。” 经验丰富的布鲁斯举一反三,忙不迭地连连点头。于是埃利奥遵守了承诺,友好地,慢慢地松开了捂住布鲁斯的手,并且挪走了抵在他腰间的某个冰冷的、坚硬的、杀伤力巨大的东西。 第38章 一瓶可乐。 “抱歉刚才这样对待你,韦恩先生,”刺客递出那瓶还冒着水珠的可乐,“这是赔罪。你喜欢喝可乐吗?” 布鲁斯看起来惊魂未定地瞧了瞧刺客兜帽下露出的小半张脸,又瞧了瞧他伸出的友谊之可乐,最后松了口气,捋了一把汗湿的黑发,接过了那瓶可乐。 “你真的把我吓坏了,刺客。”布鲁斯拧开可乐,“其实你完全不用这么做,蝙蝠侠已经告诉过我这件事,而且我得说,我完全可以保护我自己……” “哦,”刺客恍然大悟,“难怪他说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布鲁斯动作一顿,“谁?” “我的一个义警朋友,别在意。”刺客说,“但我对你可以保护你自己的那部分很怀疑,韦恩先生。恕我直言,作为哥谭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你真的应该更重视一点自己的安全问题。” 就比如现在这个场合。在调查过韦恩的行程之后,埃利奥发现布鲁斯会亲自来视察这间他投资过的书店,而书架遮挡之间总是最适宜刺杀计划生长的土壤之一。 更“适宜”的是,布鲁斯居然还不太喜欢在身边放一堆保镖。 “要是我总让那些无聊的肌肉大块头包围着我,”他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我还怎么认识更多漂亮女郎呢?” 埃利奥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布鲁斯喝了口可乐,慢悠悠地拧上瓶盖,刺客才又开口。 “你对哥谭来说很重要,韦恩先生。”埃利奥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从小听着你的名字长大——如果没有你,可能我根本不会活到现在——我不能代表所有哥谭人,但我想,我仍然是无数受过你恩惠的哥谭人中的一个,而且我会发自内心地说——” “哥谭不能没有你,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的动作停下了。他对这种称赞一点也不陌生,在那些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上,哥谭的名流们总是言笑晏晏地为他举杯,在他豪掷千金之前或者之后… 布鲁斯总是对这种称赞一笑置之,知道说出这些话的人或者出于图谋,或者出于社交;但当埃利奥——这个屡遭厄运却仍然奇迹般保有初心的年轻人,为了他的安危真诚劝告的年轻人——这么说的时候,布鲁斯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像以往一样轻飘飘地一笑置之了。 “我还有几个最好别取消的重要行程,”布鲁斯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我是不可避免地要占用你的时间了。” “别那么说,韦恩先生,”埃利奥耸肩,“这就是我的工作。” “这也是你的工作?”布鲁斯低声问。 已经换上侍应生制服的埃利奥和他擦肩而过。刺客已经摘了兜帽,涂去了脸上的伤疤;只是随意抹了点东西,就让他看起来和悬赏单上的画像判若两人——说实话,埃利奥都有点惊讶,不知道布鲁斯是怎么认出他的,更何况布鲁斯不应该见过他的脸才对。 但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布鲁斯已经混进了人群之中,比他这个刺客还娴熟一些。遥遥地,布鲁斯冲他举了一下酒杯,俏皮地眨了眨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杯子里装的是什么,”埃利奥失笑,“韦恩先生。” 刺客嘀咕着,很快混入人群。在他身前身后,其他人自以为得到了韦恩的示好,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很快遮住了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侍应生的身影。 但仍有足够眼尖的人,注意到韦恩究竟是在对谁举杯。 “那是谁,布鲁斯?”戴安娜挑眉,“一个新朋友?” “一个新朋友,”布鲁斯承认,“一个新刺客。阿布斯泰戈正在向哥谭发起攻势,他担心我的安全。” 戴安娜笑了,“哦,又一个不知道你是谁的刺客?” 布鲁斯失笑。他们对视一眼,很确定彼此都想起了之前进入哥谭的另一个刺客,在布鲁斯的百般暗示之下都没意识到他是蝙蝠侠本人的另一个刺客。 “我是谁?”布鲁斯笑着和她碰了碰酒杯,轻声说,“我是谁呢,公主?” “哥谭的黑暗骑士,我们最爱的蝙蝠,”戴安娜笑吟吟地说,“以及柔弱无助的布鲁西宝贝。来吧,我也有个新朋友想介绍给你。” 天堂岛公主冲他眨了眨眼,率先转过身去。布鲁斯没有任何迟疑地跟上了她的步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布鲁斯惊讶地睁大了他的眼睛。 倒不是因为他意识到那位戴安娜将介绍给他的朋友是一位多么光彩夺目的女性。她确实很美丽,但那只会是她身上最不起眼的优点;她劲健有力,英武不凡,小麦色的皮肤和肌肉上写有力量,玛瑙棕的眼里写有温柔与智慧…如果有些人的灵魂一眼看上去,就能被发现在闪闪发光,那么她一定是其中之一。 而布鲁斯惊讶的原因不只是这个。 她是和戴安娜一样强大勇武的战士,也是时光眷顾的智者。 “布鲁斯,这是来自斯巴达的卡珊德拉,”戴安娜笑着说,“卡珊德拉,这是布鲁斯韦恩,你知道的。” ----------------------- 作者有话说:*布鲁斯韦恩在冰山餐厅的黑名单上,因为他酒后只穿着平角短裤跳到企鹅冰雕上热舞。 **布鲁斯杯子里装的姜汁汽水。 ***关于“另一个不知道他是谁的刺客”,是上一本的主角阿洛特。 ****最后出现的是卡珊德拉,刺客信条《奥德赛》的主角,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的希腊佣兵,超能打又超帅的姐姐……ps这一部也很好玩! 题外话,暗中观察的奥利奥疑惑中:怎么布鲁斯那个角落的三个人都是金色的 第34章 卡珊德拉斯巴达, 这是她的名字。至少,书面文件上是这样。斯巴达不是一个引人注意的姓氏,很少有人会特地摊开想象的画卷, 将她联系到距今两千多年前真实存在过的希腊城邦—— “斯巴达”。 那个简朴克己、尚武好战的军事城邦, 乃至整个文明璀璨的希腊;绿林间飞驰的雪白骏马弗伯斯听从她的呼哨狂奔, 蓝天中翱翔的金雕伊卡洛斯是她梭巡的双眼, 波塞冬的海域中驰骋浪涛的阿德瑞斯提亚号狂歌怒号, 风雨与烈日中, 掌舵的卡珊德拉和成员们一起放声歌唱,饮酒大笑。 而除了这些伟大的冒险,流血的神话,和煦金灿的希腊日光一如既往地洒过漆蓝的白房, 晒过待制美酒的葡萄,吻过她的肌肤、发辫、亮闪闪的武器与铠甲,见证过卡珊德拉—— 雅典娜在上啊, 这伟大的驯鹰人、百胜的雇佣兵! ——每一次纵情的享乐,每一场快意恩仇的战斗,每一份得到又失去的友谊、亲情和爱意, 每一滴流下的血和泪…… 那才是卡珊德拉的真正来处。 两千多年后,斯巴达城邦早已湮灭在历史中。卡珊德拉一袭鲜艳长裙, 微微一笑,宛如希腊遗留现世的一颗明珠。 “我听说过你,韦恩先生, ”她伸出手,“无论是哪方面的声名。” 卡珊德拉冲布鲁斯眨了眨眼。年仅数十的年轻花花公子不太确定自己是否领会了她的意思,原本准备牵过她行吻手礼的手一顿,最后选择老老实实地和她握手。 “就叫我布鲁斯吧, ‘驯鹰人’卡珊德拉。”布鲁斯说,“说实话,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不是假话,但在看到驯鹰人和天堂岛公主相视一笑的场景之后,布鲁斯就意识到他不会得到这份答案了。 “…但你们看起来是不会告诉我了,”他也笑了,“是吗?” 他们看起来相谈甚欢,和乐融融。注视着那里的埃利奥疑惑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但每一次,他的鹰眼都确凿无疑地告诉他:没错儿,三个金色目标正聚在一块呢! 就在刺客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只戴着宝石戒指的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托盘上的一杯香槟。 “我尽可能地照你说的做了。”加拉哈德说。 埃利奥转过头去,没有问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只是微笑着看他。 那种微笑恰到好处地介于“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和“我很乐意为您服务”之间,任谁看了也挑不出错来,只有圣殿骑士表情淡淡的,像是什么也没说过一样,带着他的香槟扬长而去。 没有人知道,这场韦恩主办的热闹宴会上,有多少人名列阿布斯泰戈的刺杀名单。圣殿骑士很难不为此心动,他们只要随便拉一队绑匪过来——这也是哥谭经常发生的事情——就能一劳永逸地排除他们征服之路上的诸多障碍。 但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双义警的“眼睛”和“耳朵”正关注着这里。 埃利奥转身离开刚才的站位,在人群中游走着,“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红头罩嘀咕,“除了我们的‘客人’还没登场以外。说实话,我有点期待他们赶紧过来了…今晚的阵容都够我们把地球再拯救一遍的了。” 驯鹰人、神奇女侠和蝙蝠侠齐聚一堂,更不用说暗中观察的刺客和义警们。如果圣殿骑士事先知道这个特意张开的口袋有多凶险的话,很难说他们会不会被直接吓跑,就像其他所有自不量力闯进哥谭寻找谋财之道的反派一样。 第39章 但很可惜,他们不知道。 而唯一知道这一点的圣殿骑士,选择了在背后推动此事。 在宴会喧嚣繁华的表层下,加拉哈德正轻轻转动着他的眼珠,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每一个路过他视野的人。他像往常那样应付着社交攀谈,神经却暗地里绷紧了,等待着将会发生的“意外”。 也正因此,当雷欧波德对他说话,表示暂时失陪的时候,他差一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哦,好的,”加拉哈德顿了顿,“早点回来,我这边少不了你。” 他不能直接提醒,但担心雷欧波德的安全。加拉哈德的目光跟随着雷欧波德离开的背影,年轻的圣殿骑士穿过人群,向侍应生询问过方向之后,走进了洗手间。 他打开门的时候,有一个样貌年轻、没有伤疤的黑发侍应生正从隔间里走出来。听到声音后,他转过头来,视线和雷欧波德短暂地接触了一下,随后很快自然地低垂下去。 这也让他错过了雷欧波德的神情。 雷欧波德于是什么也没说。像是他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圣殿骑士稳稳地走到镜前,有模有样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侍应生也像是没认出他一样,飞快地洗过手,往门口走去。 他们眼看着就要这样擦肩而过,但忽然,一阵诡异的滋滋声响,整个宴会厅陷入了黑暗。 开始了! 埃利奥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正准备一个箭步冲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扭过头——镜前的雷欧波德也看向他,显然是下意识的反应。没等他说话,刺客几步折返,直接上手按住雷欧波德的肩膀,把他推进了隔间里。 “哪都别去,”埃利奥压低声音,“在这里躲着。” 他没有把握雷欧波德会不会听他的。但圣殿骑士在短暂的诧异之后,一点反抗也没有地点了点头。 “去吧。”他了然地说。 埃利奥定定地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没有更多时间可以浪费了,刺客迅速松开手,扭身就跑。 宴会厅突如其来的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窃窃私语中,门被粗鲁地大力推开,闯入者鱼贯而入;当灯光再亮起的时候,绑匪们已经用几声枪响控制了现场。 这是哥谭常有的事,但没有人真正习惯了这一点。刚才还推杯换盏的名流们立刻摇身一变,成为瑟瑟发抖的小绵羊,被无情地驱赶到角落围了起来。有人在流泪,有人在祈祷,有人在试图联系外界…而当劫匪一把把他从人群中拎出来的时候,这位报警人的心脏差点停跳。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报警人踉踉跄跄地被拎了出来,其余人质投以惊恐的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但出乎意料的是,劫匪对他什么也没做。 “继续拨,”劫匪用枪指了指他,“打开扬声器,让我们都听到——但不许说话,听到没有?只有在我下命令的时候,你们才被允许说话。懂不?” 报警人战战兢兢地点头。 电话很快接通,“这里是哥谭警局,你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 “找你们局长来,”端着枪的劫匪对电话说,“这事你做不了主。” “这位先生……” “我们绑架了韦恩,”劫匪偏过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羊群,“韦瑟比,蒙塔古,卡文迪什,还有其他我懒得报出名字的大人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先生?” 他的视线落到报警人身上,后者很快报出自己的名字,带着哭腔。 “救命啊!” 所有人都听到电话对面啪嗒一声响,像是圆珠笔掉在桌上。接着是椅子被拉出的嘎吱声,接线员叫道,“戈登局长!” 劫匪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同伴们在宴会厅里走动着,但都或多或少地瞄着那里的对话。人质们的注意力也一样,紧盯着那部手机,就像是紧盯着他们的逃生希望。 没有人注意到——几乎没有人——劫匪的队伍里悄无声息地少了几个人。 刺客从后扑住一个劫匪,利落地勒着他一块倒进桌布里面,差点撞上本来就躲在里面的红罗宾。 他们互相看看捎进来的“战利品”,不约而同地对彼此竖起一个大拇指。 “我们在比谁抓到的人更多,”红罗宾悄声说,“你加入吗?” 刺客抓着的劫匪努力挣扎着,像是想要抗议义警们绑架娱乐化的行为,但很快呜呜失去了意识。他翻着白眼,从刺客怀里软软滑倒。 埃利奥松开手。他缓缓地,饶有兴致地对红罗宾点了点头。 “当然。”他说。 “…一亿美国国库券,可转让,无记名,带息票。”另一边,劫匪还在专注地打电话,“只给你半小时,听清楚了吗,戈登局长?需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听得很清楚。”戈登局长说,“我们会尽力配合你的要求,但这毕竟不是一笔小钱,我们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来筹集。如果你愿意把时间放宽到三刻钟……” 他给下属递了一个眼神,哥谭警局立刻行动起来,组织前往现场的队伍,筹集绑匪要的资金。打电话来的绑匪语气平静,要求精准,一听就是专业的,他们不需要担心绑匪激情杀人,但谈判的难度也会大大提高。 果然,戈登对宽裕时间的要求立刻被拒绝了。 “半小时就是半小时,”绑匪说,“你们会想到办法的。准备好钱后再打过来,超时一分钟,我们就从这里往下丢一个价值千金的人头。” 他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脑袋一偏,等在一边的下属就押走了失去用途的报警人。宴会厅里一片寂静,但绑匪扫视一圈后,狠狠皱起了眉。 “早就告诉过你们留意那些穿披风的了,蠢货们。”他利落地给冲锋枪上膛,“我们有伴了。” 第35章 劫匪呵斥下属们警惕起来, 至少两两一组互相照看后背,并且高声宣布,只要让他看到披风的哪怕一个衣角, 他都会立刻杀掉一个人质。 空气中没有任何回应, 人质们缩在角落里, 显得整个宴会厅空荡荡的。窗外一片漆黑, 当他的视线扫过去的时候, 也会看到自己的倒影…不知是哪一点, 让劫匪背后生出毛骨悚然的预感。 戈登局长判断的没错,他是专业的。但他不是专业的劫匪,而是专业的雇佣兵;他知道怎么向雇主要钱,怎么替雇主杀人, 也接过许许多多奇怪的订单,但没有一个单子像这么大手笔。 雇主告诉他,要一次性杀这么多人, 并且尽可能做得像是见财起意。定金预付,尾款看他自己的能力——奇怪的要求,奇怪的雇主, 如果不是看在这一单做完他可以直接退休的份上,他才不陪小女孩玩过家家。 哥谭是一个诡异的地方。 据他所知, 这里犯罪云集,遍地美元,但只有最杰出的那一小撮人才能在这里赚到钱, 又从蝙蝠侠手中全身而退。放在以往,他肯定不会傻乎乎地跑过来赌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威尔逊——开玩笑,那家伙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是从人体实验中活下来的独眼狠人! 但雇主给得太多了。 “你不会不敢接这一单吧?”她轻快地说, “好吧,我能理解。这没什么,我只是以为大名鼎鼎的‘巴巴耶戈’不会是这样一个懦夫…” 年轻女孩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话筒对面传来“噗”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破裂了。 “该死的,”“巴巴耶戈”没忍住骂了一句,“我干。” 现在他有点后悔了。他根本不该来哥谭的。他应该像他的朋友劝说的那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赚钱,而不是来哥谭追寻一个渺茫的退休机会…… 就像鬼故事一样,他的下属越来越少了。无论他们如何神经紧张地看牢对方的后背,只要一转眼,甚至是一眨眼,有人就会消失。有人就会被挂在室内的石像鬼上。 什么样的鬼地方会在室内墙壁上装石像鬼啊! “老大!” 巴巴耶戈猛地一回头,差点对下属开了枪。他紧绷的样子很显然吓到了那个倒霉的家伙,他倒退两步,哆哆嗦嗦地汇报,“我们在石像鬼下发现了另一个……” 另一个被倒吊起来的倒霉鬼。 他不用继续听下去,就知道小弟要说什么。终于,这个可怜的外地雇佣兵脑袋里的某根神经绷断了。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一把推开挡路的下属,举着枪大步走到人质群前。 “我知道你们在看!”他大喊,“现在站出来,否则我就要开始杀人了!” 劫匪向人质群里伸出手。他抓向一个瘦弱的目标,但不知怎么的,她身后有一个深色皮肤的女人像是受到惊吓,脚一崴,扑到了她身上,阴差阳错地挡住了劫匪伸出来的手。 来不及思考此人在不在雇主的谋杀名单上,劫匪颤抖的手将错就错地抓起了那个女人,挟持到身前。 “我喊十个数!”他大叫。 宴会厅静悄悄的。义警们一定在看着这里。 第40章 “十!” 他的下属们向他围拢过来。 “九!” 劫匪身后起了一阵冷汗。 “八!” 他知道这种预感意味着什么。 “七!” 每一次危险即将到来的时候,都仿佛有这一阵死亡的冷息拂过他的后颈。 “六!” 但他每一次都能逃出生天,这一次也一样。必须一样。 “五!” 该死,他身边的人怎么只剩下五个了?! “四!” 义警们怎么还不出现!他们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女人活下来了! “三!” 他已经无法掩藏住他尾音的颤抖。 “二!” 劫匪挥舞着他的冲锋枪,胡乱指向任何一个可能出现义警的角落。所到之处,人质一片惊呼。 “一!” 咔擦一声,宴会厅再次陷入停电。劫匪的瞳孔惊恐地放大了——他看到玻璃应声碎裂,狙击子弹隐秘无声地向他射来,他却仿佛听到了雷霆般的怒号,刺亮的闪电劈进他的瞳孔! 极度惊惶之下,他无意识地扣下了扳机,而更糟糕的是,他仍然在胡乱挥舞着他的枪口—— 千钧一发之际,被挟持的卡珊德拉反手一掌,把劫匪大力劈倒在地;冲锋枪里喷出的子弹眼看着就要射到人质眼前,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有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但神奇的是,他们也没有受到一丁点伤害。 黑暗中,跃出的影子挡在了他们身前。高速移动的神奇女侠双臂交叉,手镯紧追着叮叮当当的子弹,黑暗中火星四射,炸开危险而美丽的焰火;义警们各自从石像鬼上、通风管道里弹射而出,精准打击所剩不多的劫匪。 这一切发生在三秒之内。 光亮咔咔地重燃。满地狼藉,所幸没有溅血;这本该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但仍然有一些细节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有狙击手!” 红罗宾的声音刚刚落下,一道身影已经飞快地追至窗边。被踩过的玻璃碎块应声咯吱作响,两百多英尺的高空边缘,刺客一跃而下。 宴会厅里的义警们对视一眼,快速决定出分工。楼下得到传讯的戈登局长松了口气,很快安排待命警员上楼安抚人质,并捡走遍地的劫匪。“巴巴耶戈”被冒着金光的绳索卷起,抛到天台上,神奇女侠和驯鹰人一左一右地拉开审讯阵势。 “你是圣殿骑士?”神奇女侠问。 “不!”劫匪首领荒唐地否认,“现在又不是中世纪了,女士!” 驯鹰人问,“秩序神教成员?” “那又是什么鬼?” 她们疑惑地对视一眼,神奇女侠接着问,“你总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劫匪吧。” “我当然不是,”劫匪首领挣扎着说,“我是雇佣兵‘巴巴耶戈’,但这只是我宣传出来的假名,从来没人知道我的真名是——见鬼的我到底在说什么——杰克汤普森!” 他奋力抵抗了,甚至满脸涨红,青筋直冒,但最后还是吐露了真名。杰克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俩,又意识到什么似的,低下头瞪着发光的绳索。 “这什么鬼?”他叫了起来,“魔法?” “搞清楚情况,杰克。”驯鹰人说,“我们问问题,你回答,懂吗?” 她单手提起了杰克的衣领,神奇女侠当然没有阻止她。杰克被拎到天台边缘,本能地挣扎起来,但很快冒出一身冷汗,一动不动了。 原因无他,杰克清楚自己有多重。一个人高马大,加上浑身装备绝对重过两百磅的雇佣兵,居然被这个恐怖的女人轻轻松松地单手拎起,就像是拎着一只炸毛的小猫崽一样轻巧。 在卡珊德拉展示的肌肉面前,杰克以惊人的速度迅速乖顺了下去。 “好的,好的,”他能屈能伸地说,“我愿意回答一切问题——”在看到卡珊德拉不满意的眼神之后,他又立刻补充,“而且乖得像你们手中的小鸟儿一样!” “你?”卡珊德拉挑剔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你远远比不上我的伊卡洛斯。” 神奇女侠没忍住笑了。驯鹰人也笑了,轻轻松松地把杰克拎了回来。脚掌接触到坚实石灰的杰克扑到地上,差点要亲吻地面。 “为什么绑架我们?”神奇女侠抱着手臂问。 “我没想绑架你们,”杰克乖乖地回答,“你们根本不在名单上。”没等她们问什么名单,他立刻自觉地将一切前因后果倒了出来,“我的雇主给了我一份名单,告诉我这上面的人会出现在今晚的宴会上,让我假装绑架所有人向哥谭警局要赎金——要到多少都算我自己的——顺便把他们杀了。” “雇主是谁?” “我们没见过面,”杰克喘了口气,“但我听出来那是个年轻女孩,连二十岁都没有——除非他或她用了变声器。” 扣着棒球帽的年轻女孩正在哥谭的街巷里飞奔。她背着一个硬质乐器包,但那重量似乎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就像一只飞檐走壁的小猫,她灵巧地翻越短墙,攀上又飞跃楼层,以最简单的直线快速远离现场。 正常来说,没有人追得上她。正常来说。 街巷里住着的哥谭居民陆陆续续地关上窗户。他们中的有些人注意到了屋顶上的动静,并聪明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刺客捷足狂奔,紧紧追在狙击手身后。眼看着就要赶上,那身形瘦小的狙击手忽然扭身,手中凭空捏出一把飞刀,折射出危险的凛凛月光。 埃利奥连忙侧身翻滚,闪避危机。只听笃笃连声,那一排寒光紧咬着刺客的身影,重重插在他掠过的地面上。 “滚开,”狙击手狺狺,“刺客!”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驱赶,埃利奥听过很多次。但这是他第一次愣住。当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狙击手已经翻过栏杆,张开双臂—— “等等!” 冲过去的埃利奥急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狙击手的哪怕一点衣角。但刹那间,狙击手已经纵身跃下。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客也追随着她而去。 哥谭的夜风温柔地梳过他们的衣袍。一前一后地,哥谭与布鲁德海文之间的短短海峡里再度溅起坠落的水花。 哗啦! 一片黑暗中,蓝尾礼服孔雀鱼跳回水缸里。 回到酒店的雷欧波德随手打开了灯。时间已经是凌晨,他无心思考这动荡不安的一晚究竟是什么情况,只想早点躺回床上。但雷欧波德刚往里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他皱着眉,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水汽的味道。圣殿骑士目光一动,注意到地毯上的水渍,很快推断出来者的路线。 通往阳台的窗户大开着。一道还没干透的水迹从那里翻进来,泼泼洒洒地走过地毯,来到了…… 他的身后。 第36章 “听着, 我们从没讨论过关于刺客的事情,”他身后的声音说,“但今晚他出现在了那里, 打乱了我的计划。” “你也说了, 那是你的计划, ”雷欧波德平静地回答, “沃克小姐。” 在他身后, 滴着水的年轻女孩不忿地哼了一声。圣殿骑士没有回头, 视若罔闻地走进了房间里。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雷欧波德的声音渐远渐近,“你希望做成这件事,手上又不沾血, 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但他端着长长的浴巾走了出来,双手递给了薇洛。后者怀疑地瞟了他一眼,雷欧波德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很快澄清,“崭新的。” 薇洛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浴巾, 盖到了自己身上。干松的温暖罩住了她,女孩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你和你父亲很像,小米切尔。无论是好的那一面,还是坏的那一面。” 圣殿骑士关上窗的手指顿了顿, 但表情没有变。他按下按钮,窗帘机械地合上。 “我是他一手带大的,沃克小姐,”雷欧波德说, “像他很正常。不过,我想,你来找我不是为了闲聊吧。” “…那个刺客,”薇洛顿了顿,“我刚才就说了。如果要继续我们的计划,你必须想个办法把他支开。” 圣殿骑士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薇洛对这个回应不太满意,但当他转过身,脸颊被灯光照亮的时候,薇洛轻易地辨认出了那个犯难的表情。 “怎么了?”薇洛新奇地问,“有困难?” “那不难。”雷欧波德慢慢地,思考着说,“只是我本应该把他支开了。” 上次埃利奥来找他的时候,雷欧波德给了他一份阿布斯泰戈收买名单。名单上的人不是少数,所以在圣殿骑士的计划里,刺客本应该在挨个调查那些人…无论埃利奥的调查是威胁、收买还是谋杀,他都应该分身乏术才对。 “‘本应该’?”薇洛抱起手臂,“显然你还不够了解他,小米切尔。他很擅长多线任务和时间管理,除非你直接把他绑在你的房间里,否则没什么办法能真正地‘支开’他。” 第41章 雷欧波德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听起来很了解他。” “刺客都这样。”薇洛的表情冷了下来,“他没什么特别的。” 雷欧波德看了她一会儿。薇洛理直气壮地瞪着他,反而出言催促,“想个办法,小少爷。我很确定他盯上我了。但凡你还需要我这个同盟,就给我出出主意吧。” “…我真的不能把他绑在我的房间里,”雷欧波德叹了口气,“他不是那种愿意相信别人的类型。如果我那么做了,我会彻底失去他的信任。” 薇洛沉默片刻,“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她指出,“你真的这么想了?” 诡异的寂静。 “我会想办法的,”雷欧波德若无其事地反问,“加拉哈德那边怎么样?” 薇洛盯了他一会儿。可以看得出来,她在试图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但由于她年纪太轻,那不是很成功。 “他还没说什么,”她最后说,“我会想办法的。” 即便这意味着继续杀人。但如果要取信加拉哈德,取信米切尔,这是唯一的办法。一想到这里,薇洛身上没有干透的河水似乎又变得沉重起来,压着她的肩膀,把她往下拽去。 在沉重的压力之下,薇洛随意应付了几句圣殿骑士的寒暄,往窗边走去。她不能久留。 她一边想着如何继续计划,一边走出阳台。这时,薇洛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地,又像是有人轻轻地踏了出来。 薇洛下意识地以为是雷欧波德跟了出来。她转过身,正想说些什么,却立刻瞪大了双眼。 “你们听起来聊得很开心,”本该被她甩掉的埃利奥幽幽地说,“没考虑过邀请我吗?” 薇洛立刻要翻出栏杆,但埃利奥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女孩的卫衣兜帽。后者被扯的一个踉跄,顺势往后倒去,伺机给埃利奥一拳;刺客闪身躲开,短短几秒内他们过了几招,但不知为何没有人受到哪怕一点伤害,只有阳台上的躺椅和玻璃桌无辜遭殃。 哗啦声响的时候,他们的动作各自一停。久别重逢的兄妹俩对视一眼,都听到了室内圣殿骑士走过来的声音。没等开口,埃利奥果断一把拎过薇洛,另一只手从腰间掏出钩爪枪,向屋顶发射。 咻的一声,窗帘缓缓拉开。雷欧波德往外望了望,只看到被打翻的玻璃桌,阳台空无一人。 埃利奥和薇洛已经转移到了酒店顶层的花园。他刚放开薇洛,女孩立刻后退几步,显然很是警惕地盯着他。但她没有再动手,只是忿忿地理了理卫衣兜帽的位置。 “我找了你很久,薇洛,”埃利奥说,“我翻遍了每一个你经过的地方,杀死了每一个动过实验的医生,查过每一份可能有你名字的资料,但一直和你失之交臂……” 他摘下兜帽,露出疲惫的脸。一道闪电掠过哥谭上空,照亮了刺客眼下的青黑。 “跟我回家吧,薇洛,”埃利奥说,“现在还不晚。” 薇洛定定地看着他,表情阴晴不定地变了几变,最后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站在校门口等你接走的小女孩吗,埃利奥?”她说,“我已经变了。圣殿骑士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地改变了我。我看不出跟你走有什么好处,刺客,而且我也没有家了。” 轰隆一声。哥谭浇起了雨。 “只要你愿意——” “别说傻话了,埃利奥!”薇洛高声说,“你以为我愿意又能怎么样?这就是哥谭!这就是生活!看看你自己吧,你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离开哥谭的,现在又怎么样了?拿到文凭了?找到工作了?得到爱情了?还不是灰溜溜地滚回来了!” 埃利奥陷入了沉默。他看着薇洛,没有说话。雨水划过他们的脸。薇洛看清了他的神情,也短暂地闭上了嘴。雨水的凉意刺进了她的骨头里,让她忽然感到非常悲伤。 “这就是生活,哥哥,”她说,“这就是哥谭的诅咒。我们从小就是罪犯,长大后也不会有什么区别的。你说知识能改变命运,我相信过。格雷厄姆也相信过。但看看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吧。” 一份文凭,一份工作,一份爱情。这听起来像是正常生活的必备要素,却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彼岸。埃利奥曾经距离它们非常非常近,仿佛他一伸手,就能抓住它们,过上幼年的自己渴望无比的“正常”生活。 薇洛知道这一点。她在发现圣殿骑士如临大敌的“刺客”是埃利奥之后,就惊奇地调查过他的经历。为什么埃利奥成为了一个刺客?为什么埃利奥还是选择了犯罪? 那是她曾经望其项背的,孤儿院里走出的天才啊! 曾经发誓要改变命运的埃利奥,曾经咬着牙说绝对不会成为罪犯的埃利奥,曾经兴高采烈闯进门告诉他们他被录取的埃利奥,曾经寄回明信片、节日礼物和信件,数次鼓励她进学,为她解答难题的兄长,在这个雨夜,和伫在她面前,沉默着淋湿了的刺客形象可悲地重合了。 “…我不是罪犯,”那个混合形象耐心地说,“你也不是。你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告诉我吧,薇洛。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薇洛哭着说,“那些圣殿骑士——他们有一个能够操纵我行动的口令——只要他们一开口,我就会变得不是我自己!我就必须要去杀人!一个又一个!永无止境!” 埃利奥走近了她,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薇洛没有拒绝他的靠近,钻进了他的怀里。她还那么年轻,正是上高中的年纪,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翘课出去吃冰激凌被老师抓到。 “我会想办法的,薇洛,”埃利奥抱住她,“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很显然,有某种东西藏在薇洛的脑袋里。无论是科技还是魔法,他都会找到办法把它弄掉,把应有的自由还给她。 退一万步来说,他还可以把所有知道这份口令的人杀掉。 “小米切尔不知道那份口令,”薇洛说,“至少,我觉得他应该不知道。” 窗外的雨声仍在继续,但他们已经回到了哥谭的公寓里。那间公寓又小又破,但当灯光亮起的时候,埃利奥很确定他看到了薇洛的眼睛也随之一亮。她迫不及待地冲进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变得干净蓬松;就像之前每一个放学的傍晚一样,薇洛一边吹着头发,一边大声和厨房的埃利奥说话。 “这就是你选择和他合作的理由?”埃利奥说。 “…那是个意外,”薇洛嘀咕,“意外。” 埃利奥切断砧板上的菜,“嗯哼。” 薇洛沉默片刻,关掉吹风机。她捻了捻发尾,踮着脚走进了厨房。 “我当时在查米切尔让我查的事情,”她靠在门框上说,“他怀疑公司里有人在动手脚。你知道吗,当我查到雷欧波德的时候,我简直乐坏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米切尔知道这事会是什么表情,恨不得一路跑着去告诉他……” 正往锅里倒橄榄油的埃利奥配合,“但你没有。” “小米切尔收买了我。”薇洛大大方方地说,“我转念一想,留着他看这对父子的笑话也很有趣,就没告发他。”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埃利奥一边翻炒蔬菜,没忘了往里撒一把薇洛爱吃的甜玉米粒,一边思考着现在错综复杂的局面。雷欧波德在调查企业内幕,和薇洛合作的同时对米切尔阳奉阴违,加拉哈德假装在哥谭认真工作,实则和刺客暗通款曲,试探伊甸神器的所在。 这里已经有三个圣殿骑士了。 再算上埃利奥之前杀掉的布莱克伍德医生(整座小岛已沉入海里,永远享受婴儿般的睡眠)、诺伊曼院长(埃利奥很遗憾阿布斯泰戈医院没直接倒闭,但看起来他们也自顾不暇,没法撑下去了)、小奎恩(听说红头罩好心收留了他的残余帮派)以及柯克医生(蝙蝠侠还在研究让他变回人类的解药)…… 这里又是四个圣殿骑士。 一个很简单的算术题:三加四等于七。米切尔已经失去了七个圣殿骑士的援助。 那么问题来了。 米切尔身边还剩多少圣殿骑士?或者说,还剩多少能听从他指令的圣殿骑士? 埃利奥不由得笑出了声。正从餐盘里偷吃小番茄的薇洛瞪大了眼睛,差点没抓稳胜利的果实。 “你没事吧,埃利奥?”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埃利奥收敛笑容,“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他关了火。薇洛帮忙把晚餐端到桌上,眼巴巴地等着他入席,像一只摇摆着尾巴的金毛小狗。 埃利奥当然没有让她久等。他擦了擦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故作不经意地开口,“我们聊聊雷欧波德的事情。” “哦?”刚捏起餐叉的薇洛高深莫测地说。至少,她在努力装作高深莫测。但当她悄悄抬眼,试图观察兄长表情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埃利奥的表情才是真正的高深莫测。 第42章 “你不会觉得我已经忘了刚才那段对话吧?”埃利奥挑眉,“关于你们的计划。那个要支开我才能继续的‘计划’。” 嘎啦一声,薇洛的餐叉在盘子里划出一声凄惨的尖叫。 第37章 刺客不知道(或者说, 圣殿骑士认为刺客不知道)的是,圣殿骑士内部其实经常也有争斗。而无论如何争斗,他们的基础共识是:别把任何一个刺客卷进来。 因为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众所周知, 刺客简直就是猫中奶牛、狗中比格、培养皿里的杂菌、实验中的随机变量……甚至有圣殿骑士私底下抱怨过, 他宁愿直面上门查账的irs, 也不愿意在他的城市里找到一个刺客。 虽然他后来被irs查倒了。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们绝对不能让刺客知道它的存在。”米切尔说。 加拉哈德停下了脚步。金光照亮了他空白的脸, 圣殿骑士像是被那器物的伟力吸走了气力, 半晌没有开口。米切尔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满意地欣赏着实验室正中央缓缓旋转的伊甸神器。 “…它是一枚戒指。”加拉哈德喃喃。 “它是‘那枚’戒指。”米切尔纠正。 最高大师按下按钮。展示台内,火光瞬间窜出,吞噬了那枚戒指;但当火舌逐渐褪去的时候,那枚戒指仍然完好无损地待在那里。在它不灭的金身上, 逐渐浮现出舒展的铭文。 加拉哈德看着它,心中忽然冒出一个骇人的猜测。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不可能是……” “看来你对西方幻想文学也有点研究, 加拉哈德。”米切尔说,“没错,它就是‘那枚’至尊魔戒。” 理论上, 加拉哈德清楚他们位于安全的不得了的地下实验室,甚至不应该听到说话以外的声音。但就在米切尔说出那个名字的那一瞬间, 他恍惚听见了闪电劈下的轰隆声响。 “至尊戒,驭众戒,至尊戒, 寻众戒,”在那铺天盖地的金光下,米切尔原本沧桑曲背的身影逐渐升高,升高, 变得无比庞大,“至尊戒,引众戒,禁锢众戒黑暗中*……” “是‘那枚’戒指,你懂吗?”薇洛强调,“米切尔手里的伊甸神器是《指环王》里的那枚戒指。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上面冒出来的铭文!” 正在洗碗的埃利奥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我本来还期待你能更惊讶一点,”薇洛郁闷,“那可是魔戒啊?” “我确实很惊讶,”埃利奥说,“但你知道的,这些伊甸神器一直都很出名。” 不如说,用“出名”来形容都不太够。前有亚当夏娃逃出伊甸园摘下的那枚苹果,后有圣女贞德高举着的圣剑,甚至只要披上就能修复濒死伤势的裹尸布,伊甸神器简直应有尽有,只有人们想不到的,没有它们不存在的。 但当埃利奥提到它们的时候,薇洛的表情很是茫然。 “它们是真的吗?”她问,“等等,你说贞德拿的是伊甸神器?” 正在擦盘子的埃利奥愣了愣,转头对上了妹妹求知若渴的眼神。 “…你没玩过刺客信条,是吧?”埃利奥说。 “刺客信条是什么?” 埃利奥短暂地沉默片刻。该死的圣殿骑士,连游戏都不给孩子玩。看看你们能教得出来什么样的刺客! “这事容后再议,”埃利奥把碗碟放回橱柜里,“你先接着说魔戒的事情。” “好吧,”薇洛瘪了瘪嘴,“我只在米切尔那边见过一次,但不知道它被放在哪里。小米切尔估计是察觉到了它的存在,但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试探过我很多次,但我当然没告诉他,开什么玩笑,我还指望那玩意能清除我脑子里的东西呢。” 埃利奥关上柜门,看了她一眼。 “毕竟它是超级厉害的魔法戒指,对吧?”薇洛无意识地捏紧了短袖下摆,“它一定能帮我恢复自由,对吧?” 她眼巴巴地望着埃利奥,寻求认可。埃利奥擦过手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对,它是超级厉害的魔法戒指,”他说,“可以是我们的备选方案之一。我们看看它能帮上什么忙。”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了震。埃利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地又塞了回去,像是他收到的消息一点也不紧急一样。 “去睡吧,薇洛,”埃利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推往卧室的方向,“已经很晚了。” “已经太晚了,”加拉哈德压抑着怒火说,“你根本不知道他掌握的是一件怎样的武器……” 埃利奥从窗口跳进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房间里气氛焦灼,只有阿尔文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抽空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背对着窗户的加拉哈德甚至没注意到身后进来了一个刺客,埃利奥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激动过。 “有那枚戒指,他可以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加拉哈德语无伦次地比划着,“他可以毁灭整个世界,创造整个世界,更糟糕的是,他可以随意玩弄整个世界,把它变成戒指主人喜欢的样子——它是那枚传说中的至尊魔戒!” 本来想出声表示自己的存在的埃利奥默默地闭上了嘴。他忽然发现,加拉哈德情绪的异常激动看起来竟然像是…被吓到了。在这个假设前提下,阿尔文采取的行动就变得不难理解了。 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加拉哈德的眼睛,并且把手放到了他的一侧肩膀上。本想继续发言的圣殿骑士忽然陷入了停滞,沉默片刻后,像是被打了一针镇定一样恢复了冷静。 “它对我说话了,阿尔。”加拉哈德低声说,“我差点成为了它的傀儡。” “但你没有,”阿尔文安抚他,“而且你也不会。” 埃利奥轻轻咳嗽了一声。加拉哈德和阿尔文同时看了过来,后者先一步松了手,转向他的方向。 “窗户没关,”埃利奥若无其事地往后指了指,“下次我会敲一下它的。所以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是伊甸神器的事情。”阿尔文对他说。站在他身边的加拉哈德也转了过来,表情如常地抱起手臂。 “它是一件力量强大的魔法戒指,”圣殿骑士说,“在那么多次实验之后,米切尔终于找到了自己掌握它的方法。” 或许是因为刺客的阴影追得太紧,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米切尔加快了研究的进展。他得到了安全的药剂,并且发现它们在能够有效地转化体质的同时——伊甸神器的操控者必须拥有高浓度的伊述血统——还能保留他自己的个人意志。 先不说以秩序为准则的圣殿骑士事到临头仍然极其看重自己的“个人意志”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情,就像纽约的奥克塔维斯博士一样,米切尔很显然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和原先不一样的野兽,即便这是为了掌控至高的力量。但当然,结果究竟如何,恐怕要到彻底转化的那一天才能揭晓了。 “他邀请我见证那一幕。”加拉哈德说,“我会想办法给他添点麻烦,但你们最好动作快点。” 阿尔文瞥他一眼,“‘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很难说加拉哈德是否将自己算在了“我们”之中,但无论如何,他爽快地提供了贮藏魔戒的地址和内部构造。那是一个正在开发的地下矿洞,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据他观察,守卫森严,但并不是什么刺客无法解决的难题。 “考虑到你已经炸掉过一个了。”加拉哈德冲埃利奥挑眉。 “那其实不是我炸的。”埃利奥试图澄清,但早已形成的流言就是这样,而真正丧心病狂到在办公室里埋炸药的九头蛇早已撒手人寰,无法再为他开口了。 “嗯,对,”阿尔文火上浇油,“我都说过那是煤气爆炸了。” 埃利奥欲言又止,但圣殿骑士很快结束了他自己引发的小小插曲。 “真正的难题在于那枚魔戒本身,”加拉哈德说,“如果它愿意跟你们走,我怀疑它甚至可以为你们平推整个矿洞。但如果它不愿意跟你们走,或者,它试图蛊惑你们……”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圣殿骑士皱起眉,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似乎有些焦虑。 “你说得对,西尔,”阿尔文肯定地说,“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魔法师。” “一个魔法师?认真的?”加拉哈德说,“按照书上所说——我是说,假如托尔金提供的思路可以参考的话,我们需要的其实是一个霍比特人。” “准确来说,”阿尔文摸了摸下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意志极其坚定,同时又没有太多欲望的人。” “你认识这种人吗?”加拉哈德皱眉。 阿尔文没有回答,只是歪过头,看向埃利奥。后者正在摆弄手机,直到他意识到房间陷入一片安静的时候,才疑惑地抬起头来。 “我在听,”他晃了晃手机屏幕,“我只是在问关于魔法师的事情。” 阿尔文和加拉哈德一齐盯着他看。 第43章 “他?”加拉哈德看着埃利奥说,“你确定吗,阿尔文?” “说真的,西尔,”阿尔文看着埃利奥说,“这孩子恐怕是这个房间里意志最坚定的人。” “我有点不太确定你们是不是‘真的’在对我说话,”埃利奥扣下手机,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但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想让我担当‘持戒者’的角色?” 桌面上,被刺客倒扣下的手机屏幕闪了闪,显示出一条来自红头罩的回复。 [来自红头罩09:15a.m.]:魔法?你算是问对人了。 ----------------------- 作者有话说:*是魔戒上刻的文字。如果没看过指环王的话大概知道它是超厉害的魔法戒指就可以了,毕竟本文将进行设定魔改() 第38章 “更准确地说, 是‘伊甸神器持有者’。”阿尔文轻描淡写地说,“别想太多,埃利奥。” “阿尔文, 他会成为‘伊甸神器持有者’兼‘持戒者’, ”加拉哈德加重了语气, “这不是一件小事。” 他们对视了一眼。埃利奥看向加拉哈德, 圣殿骑士也看向了他, 皱着眉, 但他的表情与其说是反对,不如说是忧心。 “我认识几个持戒者,也认识一个伊甸神器持有者。”加拉哈德说,“无意冒犯, 埃利奥,这其中的任何一种都是相当的重负,更何况你要两者兼顾。” 眼看着阿尔文要说话, 埃利奥连忙抬起手示意,阻止了他们继续进行以他为中心的争论。 “等等,”埃利奥说, “让我说两句。” 阿尔文挑了下眉,点了点头。加拉哈德抱起手臂, 歪着头看他,但没再开口。不知怎么的,在这个场景下, 埃利奥无端生出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但他没有细想。 “首先,我承认我可能需要那枚戒指,”埃利奥讲述, “但我不想把它据为己有,如果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其次,关于伊甸神器的事情,兄弟会一定有个章程,对吧?虽然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但兄弟会总该有个存放或者研究它们的地方,考虑到我们毕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最后,我们还没得到它,甚至还没走到它面前,我认为现在讨论这件事还太早了。” 他话音落下后,阿尔文和加拉哈德共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接着,他们又当着他的面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埃利奥充满疑问地挑起眉的时候,加拉哈德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是对的,”阿尔文也笑了,“我们得先走到它面前。” 根据加拉哈德提供的地图显示,魔戒位于一个正在开发的地下矿洞内。这地方远离市区,道路宽广平阔,通常不会有车辆“无意间”路过,也不会被驻扎着圣殿骑士特工的检查点随意地放进去。 “这就是你们的第一重障碍,刺客们。”加拉哈德的手指点在地图上。 “这甚至算不上一个问题。”阿尔文评论。 通过观察和搜索,他们发现了运输车辆的往来规律。阿尔文随机打晕了一个货车司机丢进路边的公卫,在事情结束以前,他只会在那里流着口水做梦。刺客拿走了他的工作证,读取上传,很快在黑客肖恩的远程帮助下,得到了3d打印出的人脸面具。 “我看起来像刚才那个人吗?”摸索着戴上面具的阿尔文问。 “简直是一模一样,”正在调整变声器的红头罩抽空看了他一眼,“就是矮了点。” “你完全可以只说前半句的,小混蛋。”阿尔文翻了个白眼,“埃利奥,你也说两句。” “没关系,阿尔文,”埃利奥替他抚平脖颈处翘起的面具边缘,“反正你是坐在那里,他们看不出来。” 没等阿尔文说话,通话线路里传来噗嗤一声笑。 “瑞贝卡!”阿尔文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 “抱歉,阿尔文,”瑞贝卡忍着笑说,“祝你们一切顺利。还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们,肖恩和我会一直保持通话频道畅通的。” 卡车顺利地通过了检查点。闸门开启,他们进入了工业场地通道。按照原定计划,假装成货车司机的阿尔文把车开进仓库,卸载“物资”。 他揣度着货车司机的性格,笑眯眯地和仓库管理人员打过招呼,后者没有起疑,顺手分了他一罐啤酒。但当他正准备走出办公室,进行物资登记的时候,仓库管理人员忽然发现他挂在墙上的登记册一转眼就消失了。 他纳闷地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奇怪,这玩意被我随手放哪了?” “你还记得上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吗?”把册子藏到身后的阿尔文假装关切地问。趁他没注意时,阿尔文飞快地敲了敲耳麦。 “我很确定我就把它挂在墙上了,”仓库管理人员困惑地嘀咕着,“每一次都是这样。” 在他和阿尔文背后,车厢里的“物资”得到信号,自己打开门跳了出去。原本躲在那里的埃利奥和红头罩潜行躲过巡逻人员,顺利钻进了入井换装室。 “我猜我们的前路会很黑暗,”埃利奥顺手带上门,“你准备好了吗?” “相信我,刺客,”红头罩冲他挑眉,“我生下来就准备好了。” 埃利奥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他们默契地搜了一遍换装室,检查有没有他们能带上的东西。当红头罩顺手拉开衣柜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 “这里有两套常服。”他扫了一眼,“其他的都是工作服。” 埃利奥立刻反应过来这可能意味着什么,鹰眼往外一瞟。同一时间,红头罩也听到谈话声走了过来。刺客和义警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只是对视了一眼。 “…其他人一定都已经下班了,”一个声音抱怨着,率先走进了换装室,“要不是你磨磨蹭蹭的,我们本可以赶得上班车。” “那是我一个人的错?”另一个声音反驳,“是谁被老鼠吓得摔倒在地,矿灯都磕坏了?” 他们无意义地争辩了几句,嘟嘟囔囔地换了衣服。与此同时,被他们落在身后的门自己缓缓地关上了,露出门背后的刺客和义警。 “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一个矿工忽然停下了动作。刺客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一定是风吧。”另一个矿工随口说。他不知道的是,红头罩也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这灯是谁留的?”刚才的矿工纳闷地问。他刚要回头,刺客和义警同时动手,没人来得及哼出一声,两个矿工被捂住嘴,软绵绵地倒地。 埃利奥和红头罩松开了晕倒的矿工,互相击掌。 “双重同步刺杀!”红头罩吹了声口哨,“真遗憾这不能计入我的教条点数。” “我们会有机会的。”埃利奥轻快地说。 滴滴两声,他们用矿工们身上搜到的工牌刷开身份验证,发动了矿工们开回来的电机车。 “轨道真黑,”红头罩说,“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杀人藏尸的好地方。” “提醒我一下,”埃利奥配合地问,“我没有得罪过你吧?” 红头罩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一下,很快严肃地指出,“你有。你抢走了最后一颗小番茄。” 埃利奥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记住了这事,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 “…我现在开始求饶还来得及吗?”他说。 “太晚了,刺客。”红头罩抱着手臂,“你得罪了哥谭最不该得罪的大丧尸,盘踞东区的黑手党老大,冰山餐厅的幕后老板,全宇宙闻名的法外者,还有——” “红头罩,”埃利奥没忍住,“我觉得这辆小车要超载了。” 通话频道里,阿尔文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通常来说,我不负责在孩子们打闹的时候阻止,”他插话,“但你们的信号越来越深入地下,我估计你们很快就会失去和地面上的联络。注意安全。” “收到。”埃利奥回答,“不过你那是什么声音?” 那听起来像是有女孩们一叠声地在问“谁是单身?”。 “哦,”阿尔文正推开键盘,把腿跷到桌面上,“我现在是仓库管理人员——”他就这那个姿势低下头,随手拽走了地上昏迷人员的工牌,“帕特里克先生。我刚发现‘我’的电脑里有不少好东西。” “2005年的傲慢与偏见?”红头罩立刻听出了那是什么,“好品味,帕特里克先生。” “你也一样,头罩先生。” 阿尔文的这句话夹着滋滋的电流声,埃利奥试着呼唤了他几次,但最后彻底失去了和地面上的联系。 “看来我们到地方了。”他说。 电机车停了下来。他们挨个跳下车,路过标有检修室的绿色灯牌。没走几步,豁然开朗,银白的门禁密码门挡在了他们面前。但这没花刺客多久时间,他鹰眼一扫,经常被按的几个按钮就配合地亮了起来,乖乖地被刺客挨个按下。 滴的一声,密码门丝滑退场。 这个被藏在地下矿洞里的伊甸神器研究所终于露出真身。圣殿骑士的红十字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第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除此之外,一切设施都是熟悉的、阴沉沉的银白色。 第44章 仿佛有那么几个瞬间,埃利奥眼睁睁地看到那正中央的红十字淌下暗沉的血迹,流过白色的墙壁。手术床下的尸骸陡然立起,在他们经过时嘶吼着拍打透明的窗;血色掌痕划过刺客的视野,紧闭的门缝下汇出血泊,紧紧地跟随他们前进的脚步。 “现在,我们的工作才算是真正开始了。”埃利奥叹了口气。 红头罩把枪插回腰间,“谁说不是呢。” 从血泊中,凝起扭曲的怪物。走廊的灯一闪一闪,它无声地尖啸着,利爪向他们的背后袭去! 第39章 下一秒, 缠绕着火焰的大种姓之刃斩断了怪物的利爪,在黑暗中划下飞舞的明亮尾迹;被砍断的利爪化成血液,四散飞溅, 而那怪物刚露怯意, 扑面而来的苏杰之鹰业已爆出摄人的金光, 将其利落枭首。 一时空中血液四落, 恍如淋雨。 灯光彻底熄灭了。黑暗中, 火焰与金光交相辉映。 “你知道吗, 当你告诉我这件事可能涉及魔法的时候,”红头罩手中的大种姓之刃对准了地上的血泊,那里似乎有什么玩意正在挣扎着重新站起来,“我期待的其实是哈利波特, 而不是血腥玛丽。” “你可以试试对他们用不可饶恕咒,”埃利奥说,“我保证我不会笑的。” 对他的这个提议, 红头罩响亮地啧了一声以表态度。一抹微笑从埃利奥脸上划了过去,很快消失。提着苏杰之鹰的刺客转过身,在他们身后, 走廊的另一端响起了脚步声。 “那听起来像是人类的脚步声。”红头罩紧盯着眼前逐渐成形的怪物。 “别担心,我会解决他们的。”埃利奥挽了个剑花, “顺便一提,你的剑不错。” 怪物升了起来。不再等待的红头罩扬起了手中的剑,“你的也是!” 与此同时, 刺客压低身形,向前扑去——从拐角冲出来的守卫没来得及刹住车,直接撞在他的剑刃上。手电筒掉了一地,枪声四射, 怪物嚎叫,埃利奥甚至听到红头罩大喊了一声“阿瓦达索命”。 刺客没忍住笑了一声。他面前的守卫忽然惊恐地一抖枪口,手电筒照亮了走廊另一端魔法领域的战斗。 “那是什么东西?!”他叫了起来。 “我还指望你能告诉我们。”埃利奥随口说。 刺客一剑将他削倒在地,守卫重重倒下,口袋里滑出手机。那个小玩意被没注意到的刺客一脚踩过,闪过一连串的报错之后,竟然自动打开了音乐软件,播放起了有节奏的曲调。 在红头罩和埃利奥关于“那是什么东西”“我刚才好像踩到了谁的手机”的隔空喊话中,手机轻柔地唱了起来,“‘在那些纵情狂欢的白昼之间,我们却偏爱整个夜晚…’” 刺客一拳揍到守卫喉结上。一声也没哼地,被击打的守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露出身后更多的守卫,更多的枪口和晃眼的手电筒。但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客继续向前。 “‘我们将火焰烧旺,起舞于余烬之上…’” 红头罩大力劈开黑暗中的怪物,飞溅的火焰像是一场小型流星雨。 “‘在那些甜蜜的诺言之间,还有眼角滚落的泪滴…’” 刺客砍下的苏杰之鹰闪出致盲的金光,下意识挡住视野的守卫略一停顿,立刻陷入一片昏迷的黑暗。 “‘心底的爱,为我留下些许疤痕…’” 冷兵器与热兵器碰撞之间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法语的歌唱声愈发激昂,“‘舞!舞!舞!告诉你吧,我的舞步因你而起!’” 在狭窄的走廊间,刺客没有一点儿停顿地前进着,就像是挡在他面前的守卫没有一点儿阻碍似的。苏杰之鹰在剑术大师亚诺多里安的后人手中高亢地鸣叫着,仿佛也在为百年后重新浴血兴奋不已——剑是一种艺术,一种舞蹈,而埃利奥将这种血淋淋的华丽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的爱人,我们舞呀舞,绕彼此回转!’” 琅琅之声不绝于耳,苏杰之鹰闪过明丽的金光。身轻如燕的刺客在守卫间游走回旋,像游鱼拨开水流一般融洽,像是他生来属于剑舞的战斗。 “‘尽管这游戏藏着危险,或许我们在一起就能取胜…’” 走廊另一端,被大种姓之刃斩杀的怪物崩解散落,鲜血淋漓。还有更多怪物在红头罩面前升起,但在它们示威地嚎叫之前——气流激荡,风暴汇聚——他手中的剑已经呼啸而至! “‘可是我的爱人,我们舞呀舞,绕彼此回转……’” 最后一枚射出的子弹打穿了那支手机。音乐和战斗一起终结,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怪物跌落在地,血液逸散而逃。灯光重新亮了起来,不再感应到邪恶的大种姓之刃也回到了红头罩的身体里。 他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走廊另一端。埃利奥正低着头站在那里,手中拎着的剑挑起了最后一个清醒守卫的下巴。 “…你确定你对那些怪物一无所知?”刺客说。 “我发誓!”守卫惊恐的眼神在刺客和走近的红头罩之间来回扫射,“我发誓它们从没出现过!” “又或者它们出现过,”红头罩走了过来,“只是动静太小,你们没看见。” 但无论如何,守卫战战兢兢地坚持他没在这里见到过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东西,这辈子都没有。刺客只得接受了这个结果,用剑脊拍晕了他。 守卫一声没哼,放心地晕倒在了埃利奥脚下的“尸”山血海里。 “不对劲。”埃利奥收起剑,转头对红头罩说,“我们的线人没说过会有那种东西。”他做了个把剑插回腰间的动作——至少,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那样——但神奇的是,苏杰之鹰就这样消失在了空气里。 “如果你问我,”红头罩看了眼他的腰,但没有多问,“我已经习惯层出不穷的意外了。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埃利奥真希望自己对这句话没有太多感触。但遗憾的是,他太有感触了。埃利奥最后无言地看了红头罩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刺客说,“离魔戒不远了。” 也许是因为整座研究所的守卫都已经躺在了他们脚下,没有什么能再阻碍他们到达最深处的房间。一阵一阵闪烁的金光从那门缝里亮出来,埃利奥率先踹开了那扇门,但当他看到房间里面的时候,刺客的脸色立刻变了。 那高高闪烁的金光正被米切尔摘下,戴到他满是褶皱的手指上。 “我还以为它们能再拦住你一阵,”圣殿骑士随手丢下刚注射过的针管,“不过,无所谓了。” 红头罩立刻开枪,但比他更快的是魔戒响应主人召唤的速度。金光波纹般撞来,竟然把子弹全部弹了回来;埃利奥眼疾手快地抓过红头罩的肩膀,把他扑进工作台后。 一时魔光扫射,他们头顶草稿和记录纸纷飞;更糟糕的是,红头罩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大种姓之刃又在颤动。他把火焰剑掏了出来,果然,阴影里再次钻出嘶吼着的怪物。 很显然,他们不能一直在这里躲着。但祸不单行的是,米切尔的金光和他的声音一起逼近了。刺客和义警简单地对视一眼,很快决定了分工。红头罩依然去对付那些魔法催生的怪物,为刺客争取空隙;埃利奥则是跳到了圣殿骑士眼前,又飞快地消失在下一个障碍物后,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这就是你们面对我的办法?”米切尔高声问,“我还在期待更多的反抗,埃利奥。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聪明的小伙子。” “认真的?埃利奥?”红头罩大喊,“你认识那个德内梭尔再世?” “他在我的企业里实习过,年轻人。”米切尔说,往红头罩那边的战斗瞟去一眼,“我的儿子,雷欧波德,对他赞不绝口。” 正靠在工作台后的埃利奥清点弹药的动作一顿。 “我曾经和他一样,对你有过那样的评价,刺客。”米切尔一边说,一边寻找着他,“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埃利奥!我很遗憾你走上了这样一条路。你知道的,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也许你已经入职我的企业了。” “然后成为你们犯罪的一环!”埃利奥高声回答,“我很高兴我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 米切尔立刻看向了他躲藏的位置。他的魔力也随即倾泻过去,但比那更快的,是刺客向后丢出的闪光弹——那当然无法对伟大的魔戒造成一星半点的影响,但完全足以伤害到米切尔那肉体凡胎的眼睛。 圣殿骑士痛呼了一声,他的攻击被迫断开。刺客抓住时机,从工作台后翻了出来,就向米切尔袭去。但狡猾的圣殿骑士听到了刺客的风声,手指一抬,竖起屏障,无论埃利奥如何竭尽全力地挥剑,也无法破开魔法的保护。 “…真遗憾,”米切尔重新恢复了视野,“你选择了和我们作对。” 刺客也沉着地退回阴影里。他很确信苏杰之鹰在那层屏障上造成了破坏,他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更多机会;而这一点,是无法立刻找到刺客的米切尔正在给他提供的。 第45章 “雷欧波德一直很敬仰他的父亲,”埃利奥没有回答米切尔的话题,反而提起,“我能看得出来,他和他的父亲感情很深。” 米切尔挑眉,“哦?” “他说他的父亲亲自抚养他长大,”埃利奥摸出下一颗烟雾弹,“他说他的父亲是他成长道路上最好的榜样,亲身教会了他什么是宽容,什么是善良,什么是美德。” 当烟雾弹炸开的时候,米切尔自以为早有准备地闭上了眼睛。但当他听到烟雾四起的声音时,他已经错过了攻击刺客的最佳时机。从层层模糊的白雾中,埃利奥钻了出来,剑刃直逼圣殿骑士的咽喉。 “我真想知道你是不是他说的那个人。”他盯着米切尔说,“还是说,你是一个被力量腐蚀的怪物?” ----------------------- 作者有话说:*本章出场配乐:分享molière l'opéra urbain/shana pronzola/vike的单曲《et si c'était nous deux(当时若是你我?)》 **不可饶恕咒:哈利波特里的三大咒语,包括杀戮咒(阿瓦达索命)、钻心咒和夺魂咒。 ***苏杰之鹰:亚诺多里安曾经用过的传奇宝剑,攻击时会发出强烈的光芒使敌人晕眩。十二世纪中叶,由圣丹尼修道院的院长苏杰根据金苹果中得到的知识制成,也是伊甸神器之一。 ****德内梭尔:出自《指环王》,波洛米尔与法拉米尔的父亲,是刚铎第二十六位、同时也是最后一位执政宰相。他于第三纪元2984年继承宰相之位,魔戒大战正发生在他执政期间。他与索隆的意志进行了多年的较量,心中的骄傲与绝望同时增长,最终在刚铎围城中因绝望而崩溃,陷入疯狂,于拉斯狄能自焚而亡。 ps我在角色卡里端上了奥利奥的约稿,大人们请欣赏~[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40章 这一次, 刺客破开了魔法的屏障。米切尔倒退几步,跌倒在地。那柄剑立刻送到了他眼前,但就在米切尔以为要见到死神的时候, 埃利奥手腕一转, 用剑尖灵巧地挑下了他手上的魔戒, 甩到一边。 失去光泽的魔戒咕噜噜地滚开了。米切尔飞快地伸出手想抓住它, 但苏杰之鹰立刻钉在了他的前进之路上, 差点削断他的手指。 “不许动, ”埃利奥说,“我不想杀你。” 米切尔表情难看地抬起头。如果说他曾预料到过这个场景,那一定是假话。任何一个曾经处于他这个位置的中年男人,都不会想到, 自己有一天会匍匐在儿子的至交好友脚下,生死取决于这个他曾经以施舍的、怜悯的眼神看待的年轻人。 而那就是埃利奥现在看待他的眼神。尽管,刺客内心深处并不希望这件事如此发生。 “雷欧波德, 你的儿子,”握着剑柄的埃利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爱你远胜过这世上的一切, 虽然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 但我能理解也能想象的是,没有一个这样的父亲的感受。” 米切尔听出他的潜台词,神情流露出几分愕然。埃利奥用另一只手摘下兜帽, 露出他的真面目。在那里蹲着的,仿佛还是米切尔曾经见过,曾经拍过肩膀,曾经勉励过的那个年轻人。 “…我没有父亲, 也没有母亲,我太知道那种感觉了。”埃利奥注视着他,“我不希望雷欧波德也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样的。我不希望他再失去他的父亲,即便他是一个罪犯。” 不远处的红头罩正收起大种姓之刃。他旁观着这一切,沉默着,没有说话。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那个晶亮的小圆环仿佛有自己的主意似的,咕噜噜地滚到了红头罩脚下,轻轻地扣了一下他的鞋跟。 然后,它极其刻意地啪嗒一声倒地。 “你不该心软的,年轻人,”米切尔说,“你太天真了。” 此时,落败的圣殿骑士看待刺客的眼神又变回了曾经。那是一种看待年轻小辈的眼神,温和的,怜悯的。 “…那枚戒指,”米切尔说,“我不会说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被它影响的。我不是那样一个懦夫。但它会引发你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即便你把它藏在地球最深处的海沟里,它也能毫不留情地把它挖掘出来。然后,你就会开始想象…如果你那么做,如果你用了它的力量,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他说着,转头看向了魔戒滚走的方向。埃利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红头罩弯腰捡起了它,正细细地端详着那枚金光闪闪的小戒指。 “当你这么说的时候,老头,”红头罩说,“你就是一个懦夫。” 有那么一瞬间,他把那枚戒指握在了手心里。但很快,红头罩轻轻地嗤了一声,将那枚戒指随意地隔空抛给了刺客。 “拿着吧,刺客,”他说,“这是你们的东西。” 埃利奥扬手要接——而魔戒也确实落到了他手里—— 米切尔紧盯着这一切。他浑浊的眼球冒出精光,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时刻,他能这么敏捷地从地上窜起来,像蛇一样扑向那条动态的曲线。也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时刻,刺客的手指竟然会生生错过已经到手的东西。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刺客的开锁和扒窃全依仗他们灵巧的双手,更不用提他们在攀爬的时候是多么地依靠它们!那双手几乎是刺客赖以维生和工作的整个重心,所以,魔戒要从他手中跌落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那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被魔戒的意志编织而成的金线,像涂抹了肥皂水一样,从埃利奥的手指间滑落。米切尔恰到好处地撞翻了埃利奥,这个身体比他健壮数倍的年轻人,从他手中夺走了魔戒。 金光再现! 刺客和义警被那阵魔力毫不留情地掀翻,连滚带爬地躲了起来。 “我告诉过你了,埃利奥。”米切尔高声说,“你真的不该心软的。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它。” 即便是埃利奥,此时也没忍住大声骂了一句脏话。蹲在他身边躲着的红头罩情绪稳定地抽出枪,甚至还抽空新奇地瞟了他一眼,“你还会说脏话。” 埃利奥往外瞅了一眼,立刻缩回脑袋,“你还是骂我吧。” “我才不会那么做。”红头罩利落地上膛,“相信我,刺客,我搞砸的事情远比你多得多。” 埃利奥回头看了他一眼,红头罩对着他点了点头。他们不再浪费时间谈论这件事,而是立刻重振旗鼓,准备作战。但这一次,他们的敌人崩溃的速度远比他们预想的要快。 先消散的是那阵魔力的金光。接着是米切尔痛苦的叫声。埃利奥从工作台后探出脑袋,看到圣殿骑士一手握着戴着魔戒的手腕,面目狰狞地跪倒在地。 “什么情况?”红头罩也探出脑袋,“金光消失了?” “…不,它没有消失,”震惊的埃利奥下意识地回答,“它只是钻进了他体内……” 至少,这件事的走向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米切尔爆出金光,那金光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圣殿骑士浑身跳起的筋脉像金蛇一样在他衣物下游走。埃利奥冲了过去,伸手就要抓走米切尔手上的魔戒,但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米切尔居然还是无法割舍它。 紧急关头,埃利奥举起袖剑,想也不想地切断了米切尔的手指。 挂在那根断指上的魔戒终于跌落在地,失去光芒。米切尔倒在了埃利奥的手臂里,大口喘着气,眼球失去了焦距。 “药…”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艰难地想要爬向那个方向,“我需要药……” 红头罩顺着他指的方向,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冷藏保管箱。打开它的时候,红头罩愣住了。 “那只是葡萄糖。”他说。 “给我!”米切尔像虾一样弹起来,“那是能让我恢复伊述血统的药!只要有了它,只要有了它…我就能继续……” 红头罩接收到埃利奥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替米切尔打进针管,刚接触到针头的米切尔大松了一口气,像是好起来了。但很快,他发现他身上的痛楚仍然留在那里。 “我说过了,”红头罩晃了晃手里的针管,“这只是葡萄糖。” 他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不是因为他扫描了内容物,而是他认出了箱底那个看起来像装饰品,但其实是自己亲手贴上的发信器。 “是阿尔文和我混进他们交易里的假货,”红头罩对埃利奥说,“不知怎么的跑到这里来了。难怪一直没信号。” 米切尔凄厉地大叫,“是谁做的?!”他的生命力肉眼可见地流逝着。 那还能是谁做的?埃利奥想。 “米切尔终于找到了自己掌握它的方法…”“他得到了安全的药剂……”“我会想办法给他添点麻烦…” 从无数记忆碎片中,加拉哈德说过的话从埃利奥的回忆中跳了出来——唯一一个从头到尾知道米切尔在做什么的,得到他信任的,也是有能力动手脚的人—— 第46章 “…一个对你的行为看不过去的人,一个隐姓埋名的‘刺客’,”埃利奥说,“就是这样。” 在他们的注视中,这个借用无辜鲜血堆砌而成的药剂曾经窃取过伊述血统,也窃取过至上力量的圣殿骑士就这样断了气,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刺客慢慢地将他放到地上,合上了米切尔睁着的眼睛。 “安息吧。”他用意大利语低声说。 这就是布鲁德海文最高大师的落幕了。就像历代圣殿骑士的最高大师一样,他曾经站在权力的至高点,曾经掌控整个城市的走向…他曾经用这份权力做过多少好事,也在生命的最后用它做过多少坏事;力量的狂风是怎样将他送上人生巅峰的,也就怎样将他拉入谷底。 他死于它们。 这件事看起来就这样结束了。埃利奥,这个数月之前还在为工作发愁的大学生,就这样完成了他对整个布鲁德海文圣殿骑士体系的复仇。在夜色的遮掩下,他和红头罩从矿洞里爬上来,等在那里的阿尔文将他们接走。 “我们必须好好庆祝一下这件事,”阿尔文打了一下方向盘,“米切尔死了,你们也没怎么受伤。布鲁德海文的圣殿骑士总算被清理完了,剩下的几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坐在后座的埃利奥没有说话。他望着窗外,也许是因为车在颠簸,窗外掠过的公路也动荡着。天黑沉沉的,像是有一场风暴将要来临。红头罩没有说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伸过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另一侧的肩膀。 “如果你想跟人聊聊,”红头罩一把揽过埃利奥,“就给我打电话。我懂的。” 不知道硌到了什么,车一抖,毫无防备的刺客倒进了红头罩的怀里。他狼狈地爬了起来,连连点头。 这个话题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但红头罩没有错过刺客下意识握住项链的举动。他知道刺客在脖子上挂了什么,而阿尔文也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是那枚魔戒。 只有埃利奥自己心不在焉的,没有注意到他们俩的目光。他再次看向窗外,米切尔的声音魔咒般在他耳旁回响,“它会引发你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你会开始想象…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 作者有话说:*阿尔文和红头罩替换药剂的情节出现在11章。 **加拉哈德的那三句话出现在37章。 第41章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肖恩飞快地说,“这枚亮晶晶的小戒指是朱诺用来复活她丈夫的?” 他环视了一圈,没有人暂时提出异议。至少, 没人有这个意向。 瑞贝卡, 他的好搭档, 正充耳不闻地测量“魔戒”的具体数值, 手里的仪器滴滴地响;她看着它的眼神就像是第一次看到阿尼姆斯一样, 既为了它造成的灾难咬牙切齿, 又忍不住为它能带来的便利心动不已。 加拉哈德,一个圣殿骑士,不知为什么也在这个房间里。他没有费心给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只是靠在墙上, 在那个离魔戒最远的地方打着哈欠。当注意到肖恩的目光扫过他的时候,这个圣殿骑士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表示他在听。 埃利奥, 把魔戒带来的那个新人刺客——当然,在听说了他近几个月所做的事情之后,再把他称为新人似乎已经不那么合适了, 但他还有的学呢,至少肖恩是这么认为的。那孩子正坐在那里, 鼻梁上包着绷带,下巴搁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魔戒发呆。 “继续说吧, 肖恩,”阿尔文看了他一眼,“我在听。” “谢谢你,兄弟。”肖恩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像我们都知道的那样——我假设你们都读过指环王,要是你们没有,那么你们真的应该去看一看它——在第二纪元,索隆将自己的力量和意志注入了魔戒,而且在整本书中,他都在想方设法地得到它,恢复实体。这听起来熟悉不?” “你是指‘索隆’可能是朱诺的丈夫艾塔。”阿尔文总结。 “她尝试复活她早死的丈夫也不是头一天了。”肖恩摊开双手,“我认为这听起来像是她干得出来的事情。你知道的,就像是把他的形体或者什么我们没法理解的伊述概念转存到‘魔戒’云盘里,然后找机会下载下来。” “然后有人想尽办法阻止了他的复活,”瑞贝卡一边唰唰抄录数据,一边一心二用地接话,“把魔戒丢进了火山口里。我得说,那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考虑到他们所处的年代。” “所以弗罗多是刺客?”埃利奥被他们的讨论吸引了注意力,“还是说护戒小队的所有人都是刺客?” “既然你提到了,”阿尔文摸了摸下巴,“我得说霍比特人的隐匿设定听起来有点像刺客。” “还有他们投石子的准确性。”瑞贝卡补充。 肖恩正要补充他的意见,靠在墙边的圣殿骑士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女士和先生们,我无意打断这场你们即兴建立的托尔金粉丝交流会,”加拉哈德拖长了语调,“但比起写作‘魔戒:伊述历史与文学创作的比较研究’,我更希望你们能注意到魔戒的另一个特性。” “哦,那真是太棒了!”肖恩用夸张的语调说,“哪一个?” 埃利奥几乎以为是两个英国人在对话。一个是腔调上的英国人,一个是语气以及血统上的英国人,而这两人正神情微妙地对视着。说真的,这个房间里阴阳怪气的浓度忽然超标到埃利奥都有点不太习惯了。他左右看了看,瑞贝卡扯了扯肖恩的胳膊,阿尔文捂了一下脸,“…所以是哪一个,西尔?” “它控制其他次级戒指的特性,而且远远不止于此。”加拉哈德瞥了他一眼,“‘至尊戒,驭众戒;至尊戒,寻众戒,至尊戒,引众戒,禁锢众戒黑暗中’。埃利奥带回来的这枚戒指,可以吸引,找到,甚至控制其他的戒指,这就是我想说的。” “其他的戒指?”瑞贝卡敏锐地抬起头,“无意冒犯,加拉哈德先生。但你听起来像是你很确定还有其他的戒指散落在世界各地。” 在所有刺客的目光下,加拉哈德轻轻地,但笃定地点了点头。 “太棒了,”肖恩翻了个白眼,“我们才刚发现这枚戒指,就得知了外面还有一堆小戒指的好消息。它们就像金苹果那样泛滥成灾,是不是?” “是的,黑斯廷先生。”加拉哈德挑眉,“而且它们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他走上前,拨下了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当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里,并且已经有所预料,但当他们切实看到那枚戒指在魔戒旁边闪起亮光的时候,还是不由得震惊不已。 除了阿尔文。他当然早就知道了。 也除了埃利奥。在他出发之前,加拉哈德就告诉过他了。一旁没关上的电视跳到了新闻频道,埃利奥听到了关键词,起身走了过去。 “最开始,所有的这些戒指构成了维护世界稳定的基石,由专人代代看管着。”加拉哈德解说戒指的声音逐渐减弱,“与此同时,它们还能够激发使用者的特殊战斗能力,近几年被科学家威尔第研究复刻,造出拥有类似战斗特性的戒指,我这一枚也是其中之一……” 埃利奥走到了电视机前。 “…发现米切尔先生的尸体,周围散落着他暗中进行人体实验的罪证。”主持人严肃地报道,“据目击者声称,米切尔先生遍身焦痕,疑似生前遭遇火烧。但奇怪的是,警方没有在房间里找到任何生火的痕迹……” “究竟是谁做的这一切?对此,传言迭起。” 埃利奥站在那里,看着电视机。镜头切换到网上的热门帖子,闪过一些点赞数量火爆的文字,像是“我还以为我们总算迎来一个真正的慈善家!”“得了吧,这里是布鲁德海文,又不是大都会”… “这一定是上帝降下的惩罚之火,看看他做的那些坏事!”“上帝可不会提供罪证。没人发现我们这最近死的名人之间有某些联系吗?”… “我们好像有一个新来的义警。上次夜翼从我窗户外飞过去的时候,我拍到了两个人影。”“认真的?这么暗?我只能分辨出夜翼的屁股!”“那就是整张照片的精华所在,兄弟。”… “他的代号是‘刺客’。我听到了。而且这家伙是会杀人的,各位打零工注意点。”…… 埃利奥抱起手臂。注意到这里的阿尔文走了过来,把一边手臂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目前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米切尔先生的死因,警方仍在调查中,连同匿名者举报的罪证。”主持人说,“此外,他突如其来的死亡以及人体实验传言为米切尔生物制药公司带来了剧烈的动荡。” 数据曲线图出现在了屏幕上。那条代表股价的线正经历悬崖式跌落。 “他唯一的儿子,雷欧波德,”主持人说,“继承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商业大厦。遗憾的是,他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了我台的采访,我们无从得知这个年轻人对这不期而至的人生巨变有何想法。” 第47章 在人潮拥挤的画面中,一身黑西装的雷欧波德被包裹在保镖和助理之间,对镜头摆了摆手。他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变一点表情,只是平静地走下了车,又走上台阶。记者的呼喊和问题似乎是徒劳无功,无论那些问题是温和还是尖刻,是商业还是私人,他都没有回答任何一个。 雷欧波德走进了旋转门,没有一点停顿和迟疑,就像没有什么能阻拦他、能击倒他一样。媒体的呼声被拦在门外,雷欧波德的身影消失在了那里。 埃利奥盯着画面出神。阿尔文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什么也没说。埃利奥甚至没注意到阿尔文是什么时候走开的。新闻很快播放完毕,跳出了广告,埃利奥也没注意到。 他只是想着雷欧波德。 从“矿洞”里出来之后,埃利奥立刻给他打了电话。前几个没拨通,在第五遍的时候睡意朦胧的雷欧波德回答了他,尽管惊讶,但没有犹豫地同意了埃利奥立刻见面的要求。 “…我还在做梦呢,”雷欧波德走上天台的时候还打着哈欠,“所以是什么急事?” “雷欧,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埃利奥单刀直入。 雷欧波德愣了一下。不祥的预感在圣殿骑士心里敲起警钟,他发现埃利奥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但真正让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其他的细节。 埃利奥按在栏杆上的手正在轻轻发抖。当雷欧波德把自己的手盖上去的时候,他的手差点因为那种寒冷缩了回去。正要开口的埃利奥被他的举动扰乱了节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打了个更大的冷战。 这更奇怪了。毕竟,这已经是温暖的春天。 “无论你想要说的事情是什么,埃利奥,”雷欧波德握紧了他的手,试图给他带去一些温暖,“我不认为你现在的情况适合将它说出来。” “…我必须说出来,”埃利奥低声说,“雷欧,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这很紧急。” 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这一定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圣殿骑士轻易地发现刺客正处于某种激烈的挣扎之中;他反握住了雷欧波德的手,紧到雷欧波德都觉得有点痛。埃利奥极有可能根本不想开口讲述这件事,但出于某种必要的理由,他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但这个决定实在太过艰难,埃利奥湿漉漉的眼睛痛苦地望着他,就像是在求助。 而雷欧波德没有一次能拒绝他。至少,以前没有。 “你看起来很害怕,埃利奥,你知道你看起来什么样吗?”雷欧波德放缓了语气,尝试安慰他,“你需要一杯热茶,你还需要好好睡一觉。别说了,埃利奥,睡醒后再告诉我吧。除非世界下一秒就要毁灭,否则我看不出你现在这么做有什么必要。” 但埃利奥很明显没有被雷欧波德说服。他仍然那样望着雷欧波德,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他的语调在颤抖,雷欧波德一时没有听清楚,茫然地回望。 埃利奥又说了一句话,但雷欧波德仍然没有听清那是什么。一片寂静中,有幻觉的风声呼啸而过,阻挠了圣殿骑士理解刺客的意图。但很快,雷欧波德意识到了埃利奥在说什么。 “是关于你父亲的事。”这是第一句话。 “他死了。”这是第二句话。 圣殿骑士呆呆地站在那里,瞧着带来死讯的刺客。仿佛只是过了一秒钟,又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雷欧波德才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原来是他自己的世界毁灭了。 ----------------------- 作者有话说:*肖恩黑斯廷&瑞贝卡克瑞恩,兄弟会的刺客,历代《刺客信条》稳定出场角色。 **威尔第,黑手党三大科学家之一,出自《家庭教师reborn》。 第42章 反应过来这一点之后, 雷欧波德猛地甩开了埃利奥的手。 “这不可能!”他抬高了音量,“我前几天还和他打过电话!” 雷欧波德转过身,下意识地在原地踱起了圈子。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和衣摆, 它们在黑夜里疯狂地舞动着,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冲埃利奥大喊, “你肯定搞错了, 埃利奥!” 但埃利奥看着他, 神情是肃穆的悲伤。 “是真的。”他重复了那句话, “我亲眼看到的。” 雷欧波德停下了脚步。一步之遥,圣殿骑士死死地盯着刺客的脸看。他的神情迅速变化着,他的面部肌肉抽动着,尖锐的疼痛嗡嗡地钻着他的太阳穴;愤怒, 疼痛,荒谬,难以置信, 所有的这些情绪搅在一起,让此时的雷欧波德看起来几乎不像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即将过载的机器, 又或者是即将发狂的野兽。 “…这不可能是真的,”这头即将发狂的野兽忽然危险地笑了起来, 语气轻柔,“你差点骗倒我了,埃利奥。” “这是——” 没等刺客把话说完, 圣殿骑士迎面就给他来了一拳。 平心而论,埃利奥至少有五种方式躲开这过于光明正大的一拳,而且这还是在他空着手的前提下。如果算上他藏在袖子里、揣在口袋里的武器,再把环境利用上, 刺客有十二种方式完美地躲开这一拳,甚至还能轻而易举地圣殿骑士打趴下——但他没有那么做。 刺客唯一采取的抵抗方式,如果那能称得上抵抗方式的话,就是闭上了他的眼睛。 “嘭!” 埃利奥眼前顿时一片色彩纷呈的漆黑。鼻梁那块在他大脑里叫嚣着疼痛,他倒退几步,迟钝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摸到满手的血。圣殿骑士没给他喘息的时间,拎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按在了栏杆上;似乎是对这重量表示抗议,栏杆嘎吱嘎吱地叫了起来,但没有人抽得出空在意它。 埃利奥轻轻地抽着气,而雷欧波德拎着他,仔仔细细地扫视着这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 “…因为‘某人’答应过我,不会杀死他。”雷欧波德轻柔地说,“而这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到埃利奥脸上的。一起落下的,还有圣殿骑士的泪水。短暂的静默。他们凝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埃利奥无言地举起干净的一只手,轻轻拭去了雷欧波德脸上的水渍。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雷欧波德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没有那么做,”埃利奥说,“我尝试过保下他的命,但是——” “那就告诉我是谁做的!埃利奥,给我一个名字!” “…是伊甸神器,雷欧。” 那当然不是伊甸神器杀死了米切尔,至少,不完全是。如果埃利奥根本不认识这父子俩,他只会嗤笑被自己的欲望和渴求害死的圣殿骑士,因为那完全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更不用说那死去的圣殿骑士罄竹难书的罪行,如果只了解到这里,没有人不会说一句罪有应得。 但埃利奥认识他们。他知道米切尔曾经是什么样的人,至少他认为自己知道。尽管距离他很遥远,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教不出雷欧波德,这样一个品学兼优,本该拥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 而这个年轻人,曾经帮助过埃利奥那么多,又体贴地沉默着,从没有宣之于口。 ‘我欠他的,’埃利奥看着他悲伤的眼睛想,‘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是伊甸神器,”所以刺客这么说,轻轻握住圣殿骑士拎着他衣领的手指,“它杀死了你的父亲。” 雷欧波德望着他。这个刚失去父亲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翻腾的愤怒火焰逐渐消减,他掉下来的眼泪越来越多,混着鲜血滴进了埃利奥的衣领里。 “…他尝试使用它,但它只能被高浓度伊述血统的携带者操控,”埃利奥说,“但你也知道,米切尔先生没有那种东西。我尝试过阻止他,但他…”埃利奥顿了顿,眼神垂了下去,避开了直视雷欧波德悲伤的面容,“最后,作为替代,它烧尽了他的生命。” 雷欧波德仍然没有说话。这一刻,他究竟在想什么,埃利奥无从得知。刺客只知道,圣殿骑士慢慢地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指,把那种禁锢换成了一个拥抱。他的脸埋在埃利奥的肩膀上,接着,更多更多的泪水浸湿了刺客的前襟。 那种被温热的泪水浸湿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那里。埃利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转过头去。 “拿着吧。”走到他身边的阿尔文轻快地说。 他们针对魔戒的研讨会已经结束了。阿尔文把那枚戒指带了过来,塞到了埃利奥手里。那一点冰凉的触感惊醒了出神的刺客,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它,但看向阿尔文的表情相当困惑。 “你说‘拿着吧’是什么意思?”埃利奥问。 “字面意思。” 阿尔文这么说着,瞟了一眼埃利奥握紧的手心,自己把手插进了口袋里。在埃利奥疑惑的目光中,阿尔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布鲁德海文要乱起来了,”他说,“我们决定留在这里清理阿布斯泰戈的乱摊子。这枚戒指不能冒险留在这里,所以我们需要你把它带走。” 第48章 “所以这是一项任务?” “目的地是纽约,我们的技术顾问在那里。”阿尔文挠了挠脸,“离这里不太远,我估计你们不会遇上太多危险……” “等等,”埃利奥问,“我们?” “你和你的妹妹。”阿尔文耸了耸肩,“关于她,你可以咨询一下我们的技术顾问,他和他的团队在处理洗脑问题上有丰富的经验。” 埃利奥看了他一会儿。阿尔文歪过头,眉毛一挑,像是在询问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埃利奥当然有很多问题,但在一阵五味杂陈过后,他没有问出其中的任何一个,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不是一项‘任务’,是吧。”埃利奥说。 “这当然是一项任务,而且是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刺客。”阿尔文咳了一声,故作严肃,“你必须保护它,让它不被人夺走,直到你把它送到技术顾问的手里。至于问问他们怎么解决薇洛的事情,只是顺便。” 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冲埃利奥眨了眨眼。那个俏皮的眨眼破坏了一切严肃的氛围,假如他们之间存在过这种严肃的氛围的话。 “是啊,只是顺便。”埃利奥笑了一下。但那轻松愉快的笑容很快从他脸上消失了。“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阿尔文。我相信你一定有注意到过。” “什么?” 埃利奥抬起手,摊开掌心。魔戒在他俩中间闪烁着光芒,那阵微弱的光芒并不比室内的灯光亮,但光影奇异地在两个刺客的脸上跳跃着;而当埃利奥把它拿出来的时候,阿尔文的目光看起来就像是被它吸引住了。一时间,没有人开口。 “它会对我说话,阿尔文。”埃利奥轻声说,“你知道的。它会说话。” 它会说起它自己的力量。它会说起所有那些它能为你做到的事情,那些本该发生但没有发生的事情,那些本不该发生但发生了的事情,那些鲜血、泪水和呼喊,那些泥泞、雨水和坟墓,那些火焰、爆炸和失去……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阿尔文再次走过了他的一生。 为什么一个人的生命中会有这么多的遗憾?为什么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承载这样多的痛苦?为什么在遭遇了那么多之后,他仍然选择了他现在的道路——一条相较于他遭受的事情来说,过于仁慈、过于宽容的道路——而不是大开杀戒,让全世界的刺客再也不用为圣殿骑士忧心? 为什么不那么做? 火焰般的金光猛地窜了起来。它危险地照耀着阿尔文凝视着它的眼睛,照出了他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惧。魔戒低语着,“找到他们…杀死他们……虐杀他们所有人,就像他们曾经对你和你的同胞那么做的那样!把所有你遭受的一切都还给他们,这是他们应得的!” “…你更有经验,你会比我更适合……”埃利奥轻声的话语夹在魔戒的诱哄里,“你可以带着它……” 阿尔文伸出了手。有那么一瞬间,他碰到了埃利奥手心里的那枚戒指。 这个被他捡到的年轻人是多么的信任他啊,竟然愿意将这样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交到他手里!——魔戒的光芒越发高涨,它期待地注视着这一切——这个愚蠢的、天真的年轻人!只是因为在走投无路时曾被慷慨地接纳过,他就愿意这样将至高无上的力量拱手相让! 难道他从没有想过,从没有意识到,他的导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伸过来的那只手越来越近,魔戒几乎就要被他取走—— 然后,一片黑暗盖住了它。 阿尔文握着埃利奥的手指,把它重新合拢在手心。当他重新抬起眼睛,看向埃利奥的时候,后者震惊地发现阿尔文眼含泪水。 “…我不能,埃利奥,”他低声说,几乎像是在祈求,“拜托了,带走它吧。我不能——我做不到。” 埃利奥什么也没来得及说。阿尔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像是在请求,又像是饱含歉意。在那泪水流下来之前,阿尔文转过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埃利奥没有喊他。被留在原地的刺客沉默许久,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项“任务”的艰巨性,也从未如此清楚地明白,当阿尔文说他是意志最坚定的那个人的时候,他并不只是随口一说。 这一刻起,埃利奥曾经注意到的所有其他人打量的目光,都有了新的含义。魔戒在时刻不停地低语,刺探着英雄们心灵中最柔软的、鲜血淋漓的那道伤口,而最恐怖的是,它所提供的那些残忍的想法,他们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内心深处,他们都明白这一点。 也许只是…不是今天。也许他们只是还没遭遇更糟糕的一天。他们苦苦挣扎着,让理性掌控一切,而不是情绪。 而到了那一天…… 你会怎么做,刺客? 在电视新闻的播报声中,埃利奥慢慢地又打开了被合上的那只手。魔戒躺在那里,看似失去了光彩。 “你从来没有真正地选择我,我知道这一点。”埃利奥低声说,“因为我也从来没有那些真正‘远大’的志向。我所有渴求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容身之处,一种不需要我殚精竭虑、疲于奔命的人生,在那里,我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在乎的、也在乎我的人们;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而当我们愿意的时候,我们的生活会彼此相交。这就是我想象中最棒的生活。你永远不会理解的。” “要诱惑我这样的人去夺取力量,一定很困难,是不是?” 埃利奥重新用链条穿过魔戒,把它塞进衣领里。在贴到他的皮肤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魔戒的一声冷哼。 “你就这样欺骗自己吧,小鬼。”它阴阳怪气地指出,“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也有人彻底地毁了你那‘简朴’的理想。提醒我一下,你是怎么成为刺客的来着?” 第43章 埃利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和一个死物争论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那是一个具有魔法力量、甚至有自主意识的死物。而且说真的,谁会这么做?和自己的项链“聊天”? 恐怕只有精神病人才会那么做。绝对的。而埃利奥绝对不是一个精神病人。而且他也绝对不会被这个邪恶的小东西激怒。他会像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刺客那样,无视戒指的挑衅。 魔戒在他胸口的衣服里一闪一闪地亮着光芒。埃利奥若无其事地关了电视, 走出房间。肖恩和瑞贝卡坐在那里, 似乎正忙着远程协助其他刺客们。埃利奥没有打扰他们, 只是静悄悄地离开了那里。 “不说话了, 小子?”魔戒说, “我还以为你对那一天印象深刻呢, 你知道的,那个在你面前爆开的脑袋……” 砰的一声。埃利奥没把握住力气,不小心甩上了门。 魔戒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在街上路人诧异的目光中,埃利奥拉上了兜帽, 走进阴影里。在魔戒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埃利奥摸出手机,给薇洛拨出电话。 “我找到了一个方法, 薇洛。”他说,“你在哪里?我们需要尽快出发去纽约。” “真的?!”薇洛惊喜地叫了起来,“等一下, 埃利奥,我马上——” 薇洛匆匆丢下手里的东西, 像一阵旋风似的冲进了房间里。她飞快地收拾起东西,把衣服和子弹扫进挎包里;冰箱上的盒子被她踮起脚尖扒下来,女孩拿起里面的手枪, 顺手别到腰后。 在做这一切准备工作的时候,她的蓝眼睛因期待和兴奋闪闪发光,像一个期待假期旅行的高中女孩——像她本来应该是的样子。 但当一声轻轻的咔哒声响从客厅那里传过来的时候,薇洛警觉地回过了头。她没有问。她的眼睛以另一种形式“闪闪发光”。一墙之隔, 她的鹰眼看到一个红色目标刚走过沙发,似乎停在了她丢下手机的地方;而另一个正从窗户里翻进来。 没有犹豫,薇洛立刻挎上包,从卧室的窗户里翻了出去。 在选择临时落脚点的时候,她精心挑选过周围的环境。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有人不请自来的时候,薇洛可以随机踏上任何一条逃生的通道。 薇洛不由得为自己当时的先见之明暗暗得意。她用超英式降落姿势跳到小巷里,没忍住为撞疼的膝盖哎哟了一声。但这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她迅速地攀上隔壁的楼栋,翻上天台。 这永远是刺客最擅长走的直线道路。没人能跟上他们,安全,高效——但对相当了解他们的人来说,这种逃生路线也是可预测的。 一个枪口顶在薇洛脑袋上。手上还抓着栏杆的薇洛被迫蹲在了那里,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它在这里。”荷枪实弹的守卫说。 薇洛冲他龇牙,像一条被惹怒的小狗。 “你确定这就是‘它’?”守卫按着对讲机,“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女孩。” “小心点,笨蛋。”通话里的人回答说,“它杀过的人比你我还要多。” 第49章 “认真的?我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守卫用枪口敲了敲她的脑门,“嘿,……” 下一秒,薇洛猛地拍开了守卫端着的枪。挎包砸在天台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年轻女孩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来不及夺回枪的守卫倒退几步,抽出了腰侧的手枪。 “它是唯一一个成功的‘人造刺客’,”被摔到地上的对讲机打开了外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薇洛挑了挑眉。这个小动作一点也没有拖慢她的动作,在守卫抽枪的同一时间,她一脚飞踢——夕阳西下,金发在她身后飞扬,像是黄金的瀑布——枪立刻飞了个没影,被踢到手腕的守卫一阵剧痛,几乎怀疑自己整条手臂都断了! “它不仅学会了刺客的一切技能,”对讲机说,“根据实践,它还拥有超出常人的大力……” 薇洛哈哈大笑起来。正在掏匕首的守卫被她笑的愣了一下,他心惊胆战地抬起头,看到年轻女孩已经矮下了身,就这么直接冲着他撞了过来。穿戴着防弹衣、战术背心、头盔、护目镜等全套装备的守卫被她撞到腹部,立刻一阵眼花缭乱,几乎以为是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倒;但横冲直撞的小牛犊没有放任他倒地,而是一鼓作气,将他一路顶出了天台。 “……所以你最好在第一时间说出那条口令,避免她先把你杀了。”对讲机还在说,“现在我说一个词,你说一个词。” 理所当然地,他没有得到回应。 “听到了吗,”对讲机说,“士兵?” 回敬他的是一声响亮的枪声。 “谢谢你的解说,混蛋。” 薇洛路过对讲机,拎走了落在原地的挎包。她的鹰眼范围有限,无法识别街道上的目标,但肉眼能轻易地告诉她,赶来的那些车以及车上跳下来的黑衣人看起来有多可疑。 在夕阳温柔的抚摸下,她跑了起来。要快,薇洛,她对自己说,越快越好! “再快也赶不上了,小子。”魔戒说,“你知道的。坏事总是发生在你和你身边的人身上,从来没有停止——说真的,你拆幸运饼干从来没拆出过好话吧?” 呼啸的风刮过埃利奥的脸颊和耳朵,他不说话,只是又一次拧紧油门。引擎惊恐地咆哮着,摩托车疯了似的冲了出去;埃利奥从没骑这么快过,但他仍然恨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几乎是用飞的赶到薇洛楼下。 包围着那栋楼的车还没有走光。他们刚接到目标正在逃跑的通知,正准备上车追捕,也正是在这时,他们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轰鸣声。 摩托车狠狠轧过街道,抄过最近的小道。埃利奥在高高的台阶上急停,前轮翘了起来,重重地落下。他看到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刺客辨识出了他们的颜色和人数;巧合的是,他们聚在一起,乍一看竟然像保龄球似的。 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了刺客的脑海里。他咧开嘴,笑了一下。 长长的台阶下,有人一边听着对讲机,一边抬头看了过去。 一个没戴头盔的骑手正停在那里。他蓬乱的黑发在狂风中飞舞着,死死盯着他们的眼睛闪着危险的绿光;当守卫意识到不对,呼喊着同伴掏枪的时候,埃利奥已经手腕一转,把油门拧到了底! 摩托车野兽般咆哮着冲了下去。枪声激烈作响,但没能阻止那辆车飞驰而下。在冲到人群里之前,刺客松开了握手,用钩爪枪把自己拽上了半空;有几个人散开逃生,但摩托车仍然势不可挡地掀翻了人体保龄球们。在撞击的砰砰声响中,半空中的刺客从腰侧抽出手枪,对准了汽车油箱。 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的几声枪响几乎轻不可闻。 但紧接着,汽车油箱“轰”的一声炸响! 火焰飞腾,热度几乎舔到了埃利奥的脸上。冲击波狠狠地撞过他的身体,把他摔倒在天台上。埃利奥躺在那里,喘了一会气,很快翻身爬了起来。他的手指摸到了地面上的弹坑,刺客短暂地愣了一下,扫过天台。 这里曾经有过一场交战。在鹰眼视觉下,细节处闪着金光。但现在不是调查的时候,埃利奥往下看了一眼,爆炸现场里还活着的人不多,只有一个人还在奋力求生,竭尽全力地往外爬。 他刚伸出手,一把匕首从天而降,狠狠地钉穿了他的手背。 “说!”埃利奥吼道,“否则我就打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我说!”趴在地上的人痛苦地叫了起来,“我们来这里…嘶…是为了抓到一个逃跑的人形武器……但我们没抓到它!它很聪明,很狡猾——” 他说的话没错,至少,从他的角度来看,完全没错。他接到的通知就是这样的。但显然,刚刚点燃爆炸、现在又在审问他的魔鬼刺客对他的说辞很不满意。 “是‘她’,”埃利奥一脚踩中他背上被炸出的伤,“不是‘它’。” 守卫嚎叫了起来,连连认错。埃利奥充耳不闻,“你们的老板是谁?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火焰燃烧着,爆炸似乎已经平息,但他们仍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守卫含糊地低声说,“我们不知道…他们隐藏在黑暗里……” “你们是九头蛇的人?”埃利奥说。 “什么?!” “哦,所以答案是‘是’。”埃利奥动了动脚尖,“是不是?” “是!!” 这不难猜,毕竟布鲁德海文的圣殿骑士已经被他杀光了。得到答案的埃利奥从腰侧抽出枪,对准了守卫的脑袋。后者难以置信地挣扎着,“我回答了你的问题!” “所以我给你一个痛快。” 枪响。 埃利奥转身离开。他身后响起了第二次爆炸,但刺客没有回头。 第44章 埃利奥没有立刻回到天台。 他用钥匙打开了薇洛临时住址的门, 在客厅转了一圈,摸过窗户边缘被撬的划痕。接着,他踩过九头蛇士兵在地毯上走过的道路, 进入了卧室。就像薇洛做的那样, 埃利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翻上天台。 她在这里遇到了点什么, 但没给她造成麻烦。埃利奥推测着, 捡起地上报废了的对讲机。很明显, 曾经有一枚0.45英寸的子弹痛击了它的腹部,恰好是薇洛爱用的类型;在确认天台上空无一尸后,埃利奥往下望了一眼,找到了对讲机的主人。 他在那里睡得很安详, 并友好地给了埃利奥更多的提示。 对讲机的主人在这里埋伏逃跑的薇洛,但被她丢了下去。他落下的枪没有来得及打出一发子弹,毫无疑问, 这是碾压。天台上的弹坑直径约3英寸,深度约1.5英寸,伴有大范围裂纹, 是远程狙击;埃利奥在不远处找到了弹壳,蹲在那里, 把它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除了硫磺和硝烟的味道以外,埃利奥还闻到了一点血腥味。他又用力嗅了几下,确保自己没闻错, 然后把弹壳拿到眼前,用拇指仔细地抹了一下。一点暗红色的粉末被他搓了下来。 是薇洛的血。 埃利奥捏着那枚冰冷的弹壳,站了起来。他在想象中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薇洛打败了守在这里的士兵, 随后准备离开。接着是一发狙击子弹袭来,擦伤了她,因为埃利奥没在水泥地上找到更多的血。 她会往哪里走? 埃利奥低头看了看。更多狙击弹坑为他指出了方向,它们追着薇洛离开,埃利奥也立刻踏上了这条路。但很快,那些弹坑和飞到四处的弹壳停止了。一个九头蛇士兵倒在那里,喉咙上是埃利奥无比熟悉的一道血痕,手边掉着一把svd狙击步枪。 “…所以她不是离开了,”埃利奥喃喃,“而是阻止了狙击。” 他很难不为薇洛感到骄傲。虽然这似乎并不是最开始他们…格雷厄姆和他对薇洛的期待。但当世界处于这样一场战争的时候,这正是薇洛需要的技能。 埃利奥怀着复杂的心情,继续追踪薇洛的去向。子弹的痕迹断在了这里,但不远处明显有过一场交火,埃利奥轻而易举地“调查”到了数具尸体,全是漂亮的一击毙命。 很显然,没有什么能抓得住薇洛,拦得住她,或者追踪到她。想到这里,埃利奥不由得笑了一下。刺客不再紧张,但为了找到更多追踪线索,他打开了鹰眼视觉,仔仔细细地重新扫了一遍交火现场。 埃利奥忽然脸色一变。 他摸到某个战术背心的口袋瘪了下去。其他人的这个口袋里统一装着绷带,而更糟糕的是,埃利奥翻遍了那家伙的全身,也没找到一个包着绷带的伤口。 如果只是最开始的擦伤——一点血也不会多流的那种——薇洛不会拿走他的绷带。 埃利奥猛地转过头,看向地上凌乱的血痕。 不祥的鲜红色从绷带上渗了出来。薇洛皱着眉瞟了一眼,松开嘴。咬在她牙齿里的黑色卫衣落了下去,盖住了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她拉上兜帽,把惨白的脸色藏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出工具间。 她的伤撑不了太久。 第50章 疼痛没有影响薇洛的理智,毕竟她已经受过很多次伤,都是在她还不够清醒的时候为圣殿骑士卖命得到的“回报”。而现在,知道那个密码的圣殿骑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她的哥哥也刚告诉她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希望近在眼前,她绝对不能在这一刻倒下。 无论要为此做出什么——只要她还能活下去,她都会去做的。 从小就是这样。 薇洛路过走廊,用鹰眼挨个扫过门背后。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不能指望着随便破开一扇门,就在里面找到座机。当她终于找到一扇有人的门的时候,薇洛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踹开了那扇门。 “把你的手机给我,”她举着枪对里面的人喊道,“现在!” 坐在客厅的女人扭过头,瞪大了眼睛,惊诧地望着她。 “…薇洛?”她问,“是你吗?” 薇洛也大吃一惊。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容,薇洛发现自己更习惯她温柔微笑时的脸。被阿尼姆斯搅和过的记忆像一团放久了的意大利面条似的,在她脑子里黏糊糊地滚来滚去,她忽然头痛不已;那种疼痛甚至压过了她伤口的疼痛,薇洛握枪的手开始发抖。 “你——你是谁?”薇洛问。 “格林女士!”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自己,“哥谭城市高中——”大概是过于激动,女人涨红了脸,一个接一个的关键词从她口中蹦了出来;但薇洛显然比她更“激动”,女孩的手越来越抖,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格林女士,喘气声逐渐紊乱,汗水从她惨白的脸庞滴落—— 她的枪掉到了地上。薇洛也随之滑倒,但没有摔到地上,眼疾手快的格林女士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发生了什么,孩子?”她着急地问,视线在薇洛身上扫过,很快注意到她卫衣上一块深颜色、冒着血腥气的痕迹。但就在格林女士准备拉开卫衣的时候,薇洛惨白着脸按住了她的手。 “我不是……”这个曾经成绩优异的女孩在她的老师怀里流下羞耻的泪水,“我不是罪犯,格林女士,我没有……” 但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她不是罪犯吗?她没有杀过人吗?还是她没有当着曾经对她寄予厚望,不惜生命代价保护她的老师——当着格林女士的面,入室抢劫,大喊“把你的手机给我”? 但那是她的错吗? 至少现在,薇洛还想不到那么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尾在海滩上弹跳着的小鱼。格林女士会对此说什么?她会不会对薇洛大失所望,说你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但出乎薇洛的意料,格林女士温柔地哄着她,“你一直是一个聪明的好女孩,薇洛。你不是那种伤害其他人取乐的坏孩子,我知道…” 躺在她怀里的薇洛哭声渐歇。在她眼泪汪汪的注视中,格林女士趁机掀开了她的卫衣,看到了吸饱鲜血的绷带。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连忙拿出手机。 “我给你叫救护车,薇洛,”格林女士打开拨号页面,“还有警察……” “不!”薇洛叫了起来,强烈地阻止了她这么做,“别叫救护车,也别叫警察!” “你确定?”格林女士皱着眉,“你的伤势…” “打给我的哥哥,埃利奥,”薇洛坚持,“他的号码是…三个五……” 格林女士只好照她说的做。她输入三个五,低头要问剩下的数字,却发现薇洛竟然已经歪过头去,陷入了昏迷。格林女士差点急得跳起来,但万幸是她还记得怀里抱着女孩,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了沙发上。 昏过去的薇洛软绵绵的,流出来的血却一点也不含糊。格林女士从茶几下找出急救箱,却不知道拿她裹过的伤口该怎么办,而薇洛的电话号又只报了一个开头。 格林女士没有办法,就在她无奈之下准备叫救护车的时候,她扫到了拨号页面自动跳出来的一串联系人;“埃利奥”,这个薇洛刚刚提到的名字赫然在列。 “埃利奥?” 格林女士疑惑地沉默几秒后,恍然大悟。 那个自称是她的学生,上门打听薇洛消息,帮她打倒了入室杀手的年轻人。他给她留过电话号,告诉过她如果她需要帮助,可以给他打电话! 格林女士简直想不出比现在更需要帮助的时机。 “埃利奥,”电话一接通,她立刻高声说,“薇洛在我这里!” “你什么意思,女士?” 电话那端,一个年轻人压低了声音回答,听起来相当恼火。格林女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有歧义,连忙报上地址,又补充说,“她受伤了,还不让我叫救护车和警察。她是你的妹妹,对吧?她让我打电话给你。” “我明白了。”那个年轻人说,背景是呼啸的风声,“我还有十分钟到。稍后再感谢你,女士。请告诉我她的伤势。” “她——呃,她的肚子上包着一圈绷带,还在不停地流血。”格林女士皱着脸,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你希望我做什么吗?” “是的,告诉我血的颜色。” 格林女士不确定地回答,“红色?” 她上扬的语调发着抖。上一次见血,还是数月前那一次。但她根本没有怎么参与搏斗,就连开枪的时候,那个倒霉杀手的大部分身体也是被挡在沙发后面的,格林女士只需要瞄准他的脑袋。 “我知道那是红色的。别太紧张,女士,薇洛需要你。现在,我还需要你告诉我那是鲜红还是暗红。” 格林女士飞快地深呼吸了一下,“鲜红。它们有什么区别?” 风声呼啸,但她仿佛听到对面的呼吸声暂停了一秒钟。 “…那意味着她的动脉在流血。”埃利奥说,“现在,我需要你找到她肚脐眼上方的上腹部……” “你是说腹部动脉那一块,对吧?”格林女士举着手机说,“我找到了,然后呢?” “然后压住它,不要松手。”埃利奥强调,“无论如何都不要松手。我马上到。” ----------------------- 作者有话说:*格林女士,以防有人忘了,是之前薇洛被掳走时和她一起被掳走的学校老师。在12-13章,埃利奥上门找过她,并留下了电话号码。 **本章涉及专业知识的部分如有错漏敬请指正[可怜][可怜][可怜] 第45章 格林女士立刻照做。她等待着埃利奥的到来, 死死地压住他所说的那个位置,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这么做过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这种感觉,湿漉漉的鲜血从伤口里不停地涌出来, 她手掌底下的身躯是那样的温暖柔软, 动脉在那里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竭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 那是“生命”的感觉。 要按住它, 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要保持冷静, 不被这种“她很有可能眼睁睁地摸着生命在她手指下流逝的感觉”吓坏, 一点儿也不容易。更何况,格林女士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一动也不敢动,恐惧和担忧充满了她的胸腔,让她掉下泪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 但她不敢松手去擦,只好拼命眨眼,试图看清楚薇洛的出血是不是减少了, 是不是停止了,还是说那只是她在恐惧中眼花缭乱的错觉?这简直是世界上最难挨过的时间—— 终于,她听到重重的脚步声飞奔而来。没有一点停滞地, 埃利奥闯进了门。在格林女士朦胧的视野中,他几乎像是在地板上滑行似的, 飞快地扑到了薇洛身边,跪倒在地。 “没事的,薇洛, ”他低声说,“你会没事的。” 格林女士看他的背后,仔细眨了眨眼,那里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带。在格林女士来得及反应过来这看起来有多令人绝望之前, 埃利奥伸出手,直接盖在了薇洛腹部的伤口上。 接着,奇迹发生了。 金色的光升腾而起——它看起来像是火焰的形状,但一点也不烫人,只是让人觉得暖洋洋的。那是一种相当温柔的光芒,格林女士被它吸引了,手指也不知不觉地从薇洛身上滑走。但这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那神奇的光芒止住了血,甚至愈合了薇洛的伤口。 叮当一声,她腹部愈合的皮肤里挤出一枚子弹,掉到了地上。 “醒来吧,薇洛,”埃利奥轻轻抚过她汗湿的前额,“醒来吧,我们的小战士。” 格林女士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也没有注意到她把自己的脸抹花了;她只是期待地看向了薇洛刚才还惨白的脸,看到在埃利奥的抚摩下,她的脸色逐渐红润,逐渐焕发生机。 终于,薇洛睁开了眼睛。她用茫然的目光扫过埃利奥和格林女士的脸,像是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但很快,她明白了。眼泪迅速积蓄在她蓝色的眼睛里。 “埃利奥!我就知道你会及时赶到的!” 像一条活力满满的小狗那样,她猛地扑到了埃利奥怀里。当哥哥的被猝不及防地掀翻在地,格林女士也终于松了口气,坐倒在自己的小腿上,看着这对兄妹笑了起来。 第51章 “好了,薇洛,好了。”埃利奥狼狈地把她拎开,“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薇洛对他扫兴的话语不满地鼓了鼓脸。但她也知道今天给格林女士添了不少麻烦,没有一点异议地趴在地上,努力清理她自己留下的那滩恐怖的血(那看起来实在太像杀人现场了)。洗过脸的格林女士笑眯眯地拿来了内衣清洗剂,和她小声说着什么。 埃利奥没有去听她们的对话。他挽着衣袖,在格林女士的指点下找到了收在厨房的工具箱,正在修理被薇洛一脚踹开的门。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会这么多技能。”格林女士说。 她走了过来,拿着一瓶刚从冰箱里掏出来的冰可乐,放到了埃利奥手边的柜子上。当埃利奥看向她的时候,她冲他挑了挑眉,“我很愿意请你们留下用餐,但我猜你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是的,”埃利奥说,“而且我实在不希望给你带来更多麻烦。” 门修好了。埃利奥往后退开,向格林女士示意。她走上前试着开关了几次,笑了起来。 “它现在比被踹过之前还要好用,”她说,“谢谢你,埃利奥。” 埃利奥含着歉意,“别那么说,格林女士……” “是福斯特小姐。”她歪了下头,“我已经离婚了。”在薇洛看过来的惊讶目光里,她快活地再次宣布了这一点,“别说抱歉!我前夫已经被我送进了黑门监狱里,那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我才应该谢谢你,埃利奥,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他在为奎恩工作,我可能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是奎恩?”薇洛疑惑地问。 福斯特小姐也看着她,表情变得疑惑起来。当她再欲言又止地看向埃利奥的时候,发现这个年轻人一手扶着前额,微笑了起来。 “我待会儿在路上告诉你,薇洛。”他先是这么说,随后又转向福斯特小姐,“别那么说,福斯特小姐。你对我们的帮助意义重大,如果没有你,恐怕我们……” 埃利奥的话语顿了一下。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一半是因为不敢想象,一半是因为福斯特小姐温柔地望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于是,埃利奥重新微笑起来。 “我非常感谢你,福斯特小姐,”他郑重地说,“实在没有什么能表达我的谢意了。我只希望你能收下这个。”埃利奥从手指上摘下一枚金色的宝石戒指,递到福斯特小姐惊讶的眼前,“这是一种武器,和浪漫无关。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但……” 福斯特小姐端详着它,“这就是刚才……?”她谨慎地没有把话说完,但埃利奥很显然听懂了她的暗示,对她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刚才救下薇洛的“武器”。 “它一定很昂贵,埃利奥。”福斯特小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而且你们用得上它的时刻远比我用得上它的时刻多得多。你不需要这样感谢我,孩子,我只是做了每个人在面对那种情况下应该做的事情。”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埃利奥说。他向前递了递,坚持福斯特小姐应该收下它,同时飞快地瞟了薇洛一眼。接收到信号的薇洛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加入了劝说。很快福斯特小姐在两位好学生的围攻之下举手投降,戴上了那枚戒指。 “你没法否认它确实很漂亮,福斯特小姐。”薇洛笑嘻嘻地说。 福斯特小姐也笑了。她用没戴戒指的那只手温柔地摸了摸薇洛的脸。 “你们真的不准备留下来用晚餐吗?”她再次问。 埃利奥和薇洛趁着夜色出发。年轻女孩坐在副驾上,怀里还抱着福斯特小姐为他们打包的餐后甜点。当她打开它的时候,埃利奥的鼻尖轻轻耸了耸,嗅到淡奶油、鸡蛋和焦脆的烘烤香味。 “那是什么?”他问。 “张嘴。”薇洛给他塞了一个蛋挞,“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吧?” 埃利奥“唔唔”两声,含糊地回答,“…说来话长。” 交通信号灯跳红。他们停在十字路口,埃利奥把食物咽了下去,往副驾看了一眼。薇洛也在看他。 “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她说。 埃利奥转过头。他握着方向盘,平视着前方的路面。 “…这一切都要从那一天说起,”他慢慢地说,“我没有及时来接你放学的那一天。奎恩的黑邦掳走了你和福斯特小姐,格雷厄姆也为了救你失踪。后来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你都知道。” 薇洛没有说话。绿灯亮起,埃利奥平稳地踩下油门。街边一闪一闪亮着灯和招牌的快餐店在车窗外掠过。 “至于福斯特小姐的事情,我猜你想问的是这个,她的丈夫——她的前夫为奎恩工作,在发现她暗中为蝙蝠侠报信之后果断地出卖了她。” 薇洛忿忿地踢了下腿,“该死的男人!”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埃利奥刚才说了什么,“等等,你刚才说福斯特小姐为蝙蝠侠工作?” “也许是,也许不是。”埃利奥说,表情没变,“我没问她,所以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测。你最好也别问她,薇洛,她主动提起不代表她愿意被问。” “我才不会问她呢。”薇洛嘀咕,摆弄着手机,“我没那么傻。” 埃利奥微笑着瞟了她一眼,被薇洛敏锐地白了回去。她一边打开品牌购买页面,一边随口又说,“他确实配不上她。我之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 轮胎轻轻滑过路边的积水。埃利奥听着薇洛振振有词地列举着她观察到的每一点小小的细节,时不时地点一下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我觉得她比原来开心多了。”薇洛总结。 “那很好。”埃利奥说,“不过你在买什么?” “我之前看到一串很漂亮的金色宝石项链,”薇洛说,“很适合你送给她的那枚戒指。” 埃利奥回头看了她一眼。薇洛坦然地直视埃利奥。 “…事先声明,”埃利奥扭过头看路,“我没有想干涉或者管教你的意思。但你哪来的钱?” “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亲爱的哥哥,你就是在管教我。”薇洛轻快地说,手指在键盘上跳着舞,“别担心,埃利奥,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这正是我担心的。埃利奥想。他无言地打过方向盘。 “我还没问你车是哪来的呢。”薇洛指出,“你可能没注意到,但我们现在正坐在一个价值几十万美元的全新铁皮盒子里,这家伙的轮胎拆下来都能卖不少钱!” 埃利奥哑口无言。 “…它来自我的一个朋友。”他最后这么说,没敢看薇洛犀利的眼神。 “一个朋友,哈?” “一个朋友,就是这样。”埃利奥狼狈地建议,“你还是睡会吧,等你醒来之后,我们就到纽约了。” 薇洛轻轻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放过了他。她吃完蛋挞,拍了拍手,调整过座椅的位置之后躺了下去。但没过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 “我在福斯特小姐面前装的乖都白费了。”她郁闷地抱怨。 “你不用装也很乖。”埃利奥违心地哄她。 “你认真的吗?” 但很快,薇洛又变得乖乖的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眼睛咕噜噜地转着,一会儿去看窗外越来越繁华宽阔的道路,一会去看专心开车的埃利奥,试图从他始终没什么变化的表情上判断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埃利奥板着脸,很努力才没有笑出声。尽管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薇洛坐立不安的表现反而让他镇定了下来。 那栋标着大写字母a的高耸建筑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在薇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埃利奥镇定地一路开了过去,甚至直接开进了地下停车场。正常来说,那通道是关着的,但在埃利奥到达门口的时候,摄像头对他点了点头,门就开了。 “埃利奥,”薇洛下车的时候甚至是同手同脚的,她一把拽过当哥哥的,小声问他,“说实话,我们在哪?” 埃利奥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薇洛的脑袋。在他回答之前,他们面前不远处的一台电梯亮起了灯。电梯门开,一个黑色背心黑色皮衣的红发女性迎面走了出来。当她看到埃利奥和薇洛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后者震惊地盯着她,张大了嘴——她露出了微笑。 “欢迎来到复仇者联盟,”娜塔莎说,“刺客们。” 埃利奥正要说话,突然嘶的一声。过于激动的薇洛一不小心掐了他一把,但她自己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是黑寡妇!”她满脸通红,小声尖叫了起来,“哥哥,她是黑寡妇!!!你快掐我一下,我怀疑我在做梦!” 娜塔莎看看薇洛,又看看埃利奥,脸上的微笑变得揶揄了起来。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之中有一个知道自己没在做梦就够了,”埃利奥轻声说着握住了她的手,对娜塔莎说,“很高兴认识你,罗曼诺夫女士。我是埃利奥史密斯,这是我的妹妹薇洛沃克,她是我前来寻求帮助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52章 薇洛有点冷静了下来。她松开了力道,仰起脸看了看埃利奥。走近前来的娜塔莎主动伸出手,和埃利奥握了握,也特地放低手和薇洛握了握,“叫我娜塔莎就好。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从兄弟会那里听说了。” 他们走进电梯,薇洛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埃利奥身后。娜塔莎按了楼层,“我们原本预计你们会更早过来。路上出了意外?” “一点小意外。”埃利奥只说。 “很高兴他们没拦住你们,”娜塔莎说,“否则托尼就要飞过去找你们了。” 埃利奥觉得如果九头蛇知道这一点的话,该高兴的应该是他们。但他没说话,因为薇洛忽然又掐住了他的手。他不用低头去看,就知道她一定又兴奋得满脸通红。 这是一件好事,埃利奥一边想,一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薇洛的手指,因为这代表着薇洛完全没把之前被袭击和追杀的事情放在心上。她实在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就是如果她在掐自己哥哥的时候能力度轻一点就更好了。 为了这个,埃利奥露出了微笑。娜塔莎也冲这对兄妹俩笑了一笑,率先走出了电梯。 “托尼,你的客人们。”她扬声说,“这总能把你从实验室里拔出来一会儿了吧?” “什么客人?”他们上方的音响里传出一个不耐烦的说话声,背景是锤子敲金属的声响,“如果又是那些特工,告诉他们滚开,小娜,除非他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我和什么莫名其妙的刺客组织有关系!” “事实上,托尼,”娜塔莎忍着笑说,“来的是刺客们。” 锤子敲击的声音顿时一停。 “别介意,”娜塔莎回过头,对兄妹俩说,“他只是被神盾局烦到了。” 音响里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那阵声音逐渐接近,从实验室里闯出了一个工装衣裤的钢铁侠。他一边摘掉脸上的透明焊接防护眼镜,一边大步冲他们走了过来,“终于来了!我几乎要以为你们掉进了布鲁德海文和纽约之间的兔子洞里。所以你就是奥利奥,对吧?” 如果不是瞟到站在一边的娜塔莎射出了不赞同的眼神,埃利奥自己都差点以为是听错了。但他刚疑问地挑了下眉,托尼就改了口,果断地出卖了另一个不在场的刺客,“抱歉,是埃利奥,对吧。是阿洛特那家伙总这么叫你,这不怪我。” 埃利奥缓缓点头。 虽然他从没见过这个至今存在于阿尔文口头的刺客,但埃利奥对他印象深刻。毕竟阿洛特给埃利奥——这个他从没见过的,他兄弟的学生——的“见面礼”是一整箱金币。每一个都价值一百万美元。 “他在这里吗?”埃利奥顺口问,“我一直没机会见到他。” “哦,他在。”托尼说着,看了眼埃利奥身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女孩,“不过他还在机器里,你一时半会见不到他。然后,这位年轻女士——” “等等。”埃利奥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他在机器里?什么机器?” 正从口袋里抽出另一副眼镜的托尼同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告诉你?”托尼戴上了那副眼镜,蓝色的线条和数字在他眼镜上亮了起来,“见鬼,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们不会一直以为他还待在澳洲吧?”他说着话,但显而易见地,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薇洛身上。 “嗨女孩,”托尼和她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他伸出拳头,开玩笑地和薇洛碰了碰。埃利奥从没见过薇洛的脸一天能红这么多次,她掏手机的时候甚至差点把它摔到地上,不好意思地请求钢铁侠和她合照。他当然同意了,甚至还摆了好几个造型。 “那是一个阿洛特提出的刺客训练项目,”娜塔莎恰到好处地对埃利奥说,“他希望新一代的刺客们能用得上它,通过进入阿尼姆斯意识空间的方式跟随历史上的各位刺客导师训练自己的技能,当然,或许还有经历他们的故事。” 埃利奥一边关注着薇洛和托尼的互动,一边一心二用地听着娜塔莎说话。当她说完后,埃利奥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他不确定地总结,“阿洛特在研究一个刺客信条vr组合包?” “他也是这么叫它的。”娜塔莎对他眨了眨眼,“说实话,确实还挺好玩的。” “所以阿洛特其实是在打游戏?” “至于这个,”娜塔莎耸了耸肩,“他管它叫做‘查找检测组合包里的程序问题’。” 埃利奥欲言又止,随后没忍住笑了起来,“那确实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是啊。”娜塔莎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知道的,刺客信条里总是有不少这样那样的小问题。但这也是它特色的一部分,我猜,毕竟你没法在其他任何地方把船开到天上。” “又或者在跳进稻草堆里的时候发现它的‘质地’比想象的要硬很多。”埃利奥故作正经,“说真的,我一直很怀疑那其实意味着圣殿骑士有聪明到在里面埋草叉。” 娜塔莎忍俊不禁,“所以是什么让你打消了这种怀疑?” “很简单,”埃利奥耸肩,“我只是发现他们确实没那么聪明。” “所以你没有一个特定的圣殿骑士‘宿敌’吗?”托尼站了起来,示意他们跟他走,“就像阿洛特那样?” 埃利奥疑惑地跟上,“抱歉,什么?” “‘宿命的敌人’,或者‘命中注定的敌人’,”走在前面的托尼随意地摆了摆手,“或者随便什么你对这种看起来像男同性恋关系的称呼。” 埃利奥更加疑惑了。娜塔莎没有说话,低着头,用手捂住了嘴。但刺客轻易地发现她在偷笑,而当他看向薇洛,发现薇洛也正挑高了眉毛打量他的时候,埃利奥的困惑都要从心里溢出来了。 “…我应该有吗?”他不确定地说,“我以为敌人就是敌人,最后只会变成一具尸体?” “哦,没什么,纯情男孩,忘了我说过的话吧。”托尼转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不认识加拉哈德,那个芝加哥的圣殿骑士?因为按理来说,他应该是你‘师兄’。” 埃利奥当然认识他。就在他混乱地分辨着这几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时,托尼错开两步,隐晦地冲他使了一个眼神,又瞟了一眼他们身后似乎是娜塔莎的方向。埃利奥克制住自己扭头去看的本能,但耳朵还是忍不住竖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娜塔莎轻快地问,“我有点饿了,托尼。今天的下午茶是什么?” “我不知道。”下午茶的真正提供者坦然地回答。他打了个响指,喊了一声人工智能的名字,他们头顶的英式口音响了起来,“下午好,罗曼诺夫女士,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今天供应的茶点。食物包括烟熏三文鱼卷、手指三明治等,甜点包括马卡龙、水果塔、巧克力松露、红丝绒蛋糕,饮品则有红茶,冰茶和花果茶。它们符合您今天的胃口吗?” “简直完美,”娜塔莎说,“真可惜我吃不下它们全部。你愿意帮我分担一点吗,薇洛?一点点就好。” 埃利奥恰到好处地回过头去。看到薇洛心动的表情后,他原本沉重的心情变好了一些。若无其事地,他笑着说,“去吧,薇洛。我待会过来加入你们,如果那里还有多余的位置的话。” 放下心的薇洛就这样跟着娜塔莎走了。她们的说话声渐渐远去,而埃利奥跟着托尼一直往走廊深处走去。一路上,他们没有人说话。直到托尼带着他走进一间房间,关上门,他才开口。 “我扫描了她的大脑情况,”托尼开门见山,“这……” 他还没把话说完,角落里响起了明显的机械音。他们转头看过去,一只机械手从零件堆里钻了出来,正到处乱翻。 也许他应该忽略这个小细节的,但它实在是太大了。埃利奥不由得问,“那是什么?” “哦,别管它了。”托尼挠了挠脖子,扭头冲它喊,“我们不需要酒!回去躺着,小笨蛋!” 在埃利奥无声的注视下,那只机械手垂了下去,看上去竟然有些类人的沮丧。它停下了,然后原路返回,把自己轰隆隆地埋了回去。 就在那机械手的动静中,托尼无奈地叹了口气。 “抱歉,”他说,“它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没关系,直接说重点吧,斯塔克先生。”埃利奥说,“薇洛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说实话,有一点复杂。” 托尼双手按着那张桌子,看着对面陷入沉默的埃利奥。刺客的情绪起伏曲线鲜明地出现在他的透明眼镜上,托尼不想看到这个,立刻把它摘了下来,切到刚才的页面。 “有多复杂?”埃利奥只问。 “首先,这是正常人的大脑结构,”托尼从镜片上虚空一抓,就把数据和图片投放到了空中,“而这个,是你家女孩的大脑结构。” 立体模型在空中旋转着。埃利奥无言地望着它们。不需要任何知识基础,他就能绝望地看出这两者之间的显著差异。 第53章 “还有这个,”托尼投出第三个,“来自上一个被九头蛇洗过脑的倒霉家伙。我不想提起他的名字,你也最好别问,但总之这是我能找到最接近薇洛情况的脑子。” “它们看起来确实很像。”埃利奥喃喃,“所以,这个脑子的主人……” 他没敢把话说完,生怕得到否定回答。埃利奥殷切地望着托尼,后者很显然受不了这个,“啧”了一声。 “那家伙被洗脑的时间比咱俩的年龄加起来都要久,”托尼指了指埃利奥和自己,“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和队长抢甜品吃的时候根本不像一个百岁高龄的老人。而据我所知,埃利奥,你的女孩才刚被洗脑几个月,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所以,听着,她没道理不能恢复正常。” 埃利奥没有立刻说话。他像托尼刚才做的那样,把双手撑到了那张桌子的边缘,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垂落的黑发挡住了他的表情,托尼只听到他缓慢地进行了一个深呼吸。 “谢谢你,斯塔克先生。”埃利奥重新抬起头,“你刚才说的话对我意义重大。” “我知道,但别以为我只是在安慰你,”托尼倨傲地指了指他,“当别人说这事‘有一点复杂’的时候,你可以怀疑他们是没能力解决问题又不敢承认的蠢货,但我?我是个天才。我说它‘有一点复杂’,就是只有‘一点复杂’。” 没等埃利奥说话,他很快又投影出一堆脑子。 “我研究过九头蛇对那些人的改造,”托尼说,“包括对刺客的。那些该死的混蛋从来没放弃过‘精进’他们的技术,所以每一次,我都会发现他们的‘系统’有过升级,但每一次,我也能击败他们。” “你救回了那些刺客。”埃利奥看着他。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托尼只说,“所以,看这里,薇洛的大脑结构显示,还有其他人加入了九头蛇这一次的改造实验。我可以自己解决这件小事,但如果你能找到这个家伙,或者就只是把他们的研究资料找过来,那会让我的修复进程更保险一点。” 埃利奥表情迟疑。 “…你没把他们都杀光,”托尼歪过头向他确认,“对吧?”。 埃利奥若有所思。 “你把他们都杀光了。”托尼面无表情地确认,“我早该知道的。那他们的研究资料呢?” 埃利奥笑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优盘,放到了桌上,“都在这里。我希望你不要介意里面内容太多,毕竟我不知道哪些会用得上。” 托尼看看优盘,又看看埃利奥,然后冲他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奥利奥!” “…是埃利奥,斯塔克先生。” “哦抱歉,口误。” 托尼随口说着,隔空点了一下那个优盘。里面的资料立刻出现在空中,瀑布般倾泻而下。托尼也立刻被它们吸走了全部注意力,时不时地抓取一段提到一边,“行了,年轻人,这里有我。去和你的妹妹吃下午茶吧。” 一块沉重的石头从埃利奥心里卸下。他松了口气,准备离开房间,就像钢铁侠说的那样去享受下午茶。但他刚抬起脚,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 “那魔戒呢?”埃利奥回过头问,“阿尔文让我把它交给你。” 托尼突然停下了抓取数据的手。文字数据仍然在半空中流淌着,直到托尼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倒回了进度。 “我刚才一定是在走神。你再说一遍,埃利奥,”托尼抬头和他确认,“我可能以为我听到了什么关于魔戒的事情?” “你没听错,斯塔克先生。我说的就是魔戒。” 埃利奥从领口里掏出那枚戒指。托尼看着它,震撼地张大了嘴。 “这是那枚‘魔戒’?”他不可思议地指着它,甚至像刚刚听到日心说这一观点的中世纪教会成员那样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指环王里那一枚?而且它还是一个该死的伊甸神器?” “…对,”埃利奥茫然地回答,“阿尔文没跟你提到这件事吗?” 托尼瞪着那个小东西,说不出话了。幽蓝的数据映在他的脸上,钢铁侠的神情飞快地变换着,最后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 “该死的,他居然还相信我能保管伊甸神器!”托尼跺了跺脚,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没错,他是跟我说过,但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指环王里的魔戒是伊述人创造出来的神器,什么样的天才想得出来这样的狗屎创意——这才过去多久,兄弟会居然敢给我送来另一个伊甸神器!” “什么?”埃利奥彻底被他搞糊涂了,“你在说什么?” 托尼刹住了脚步。 “你听说过索科维亚发生的灾难吗,年轻人?”他低声说。 “我听说过,”埃利奥回忆,“一个失控的机器怪物把它升上了天空,但在它坠落之前,你们从它手里拯救了索科维亚。” 托尼没有说话。看着他的背影,埃利奥忽然意识到什么。 “…那个所谓的‘失控的机器怪物’,”托尼背对着他说,“是我亲手造出来的。” “什么?!” “兄弟会给我送来了一个伊甸神器。一个金苹果。”托尼生硬地说,“我不会说那是主要原因,但事情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最开始,我只是记录和实验它告诉我的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我一直沉浸在实验室和我的新发明里,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除了布鲁斯。但我太骄傲,没有听他的劝告。” 埃利奥惊讶地盯着他的后背。他预感到钢铁侠要说什么了。 “…然后,它诞生了。”托尼说,“我制造它,是为了保护世界。”他荒谬地笑了一下,“而很显然,它将保护世界理解为了毁灭世界。所以索科维亚事件发生了。” 他终于转过身来,通红的眼睛瞪着埃利奥。 “现在告诉我,刺客,”托尼盯着他说,“你觉得你可以把伊甸神器托付给一个这样的人吗?嗯?一个差点毁灭了整个世界的凶手?听着,我不知道阿尔文是怎么想的,但你最好把这个会说话的戒指拿回去——看在无论什么的份上——叫他重新找个人保管!” 埃利奥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把那枚戒指重新收进了衣领里。托尼不再说话,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若无其事地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在空中的资料上。但埃利奥并没有离开。 “斯塔克先生,”他说,“你不是凶手。” 托尼嗤了一声,“走开。” “说真的,你根本不是什么凶手。”埃利奥说,“你只是太想保护这个世界,所以一不小心犯了错。想要毁灭世界的那个凶手不是你,是那个失控的机器怪物,你不能因为它是你的造物,就自顾自地背负起这一份责任——好吧,你确实有点儿责任,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个英雄!真是见了鬼了,你是救人的那一个!” 他逐渐抬高了音量。托尼抬起头,表情混合了惊讶和不爽。 “听着,托尼斯塔克,”埃利奥抱起手臂,“我才是杀人的那一个。没人比我更懂当凶手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是不是想叫我的全名?”托尼难以置信地问。 “别管了,那不重要。”埃利奥说,“你得知道,真的有很多杀人犯流窜在外,斯塔克——” “你刚才是不是直接称呼了我的姓?” “——还有很多雇佣兵,黑手党,以及那些被称为‘超级反派’的怎么都杀不死的精神病,”埃利奥面无表情地说,“他们只要表现出一点悔过和向善的倾向,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要原谅他们,而当评价英雄的时候,他们又百般挑剔。说真的,只有拥有道德的人才会心甘情愿地被道德绑架,斯塔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真心希望你能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混蛋。” 托尼张口结舌地瞪着他。刚才角落里的机械臂又嘎吱嘎吱地探出了脑袋,看看正在高声说话的埃利奥,又看看自己的主人。 “但很遗憾的是,你没有。”埃利奥冲它点了点头,向后退开几步,走到门边,“你完全可以说你是我妹妹恢复健康的最后希望,从而让我闭嘴,或者让我至少尊重你一点儿。但你为什么不呢?” 托尼张口结舌地瞪着他。托尼倒是想说就算是他这样的混蛋,也不会对一个忧心妹妹病情的哥哥说这种话,但他没来得及这么说。因为埃利奥冲他微微笑了一笑。 “你是一个英雄,钢铁侠,”埃利奥轻声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除了你自己。” 然后,这个胆大包天到在复仇者大厦对钢铁侠展开演讲的刺客拉开了门,施施然离开了。只剩下钢铁侠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半空中的数据早已经不知道流淌到了哪一页。 他的脸慢慢地涨红了。 “您还好吗,先生?”人工智能问。那个永远忠诚的,以他父亲的管家命名的,差点在索科维亚事件中逝去的人工智能问。“检测到您心率升高,面部血管扩张,手心有少量出汗。需要为您请来波兹小姐吗?” 第54章 “不,不用。”托尼回过神,“不是那什么玩意发作了。” “好的,先生。”人工智能温和地说,“取消拨打波兹小姐。如果您想和我聊天,我随时都在。” 托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在桌前坐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你一直都在,”他嘀咕着,顺手把手心的汗擦到大腿上,“你是我创造的。” “是的,先生。” “你听见那家伙刚才说的什么了吗?”托尼说。 “全部听见了,先生。”人工智能说,“您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你的意见?”托尼拖动数据进度,故作不在意地重新开始他的工作,“好吧,说出来让我惊讶一下。” 人工智能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他拥有自我意识,就像是他非常温柔,有一颗人类的心。 “我完全同意史密斯先生所说的话,先生,”他说,“您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英雄。我很高兴能为您服务。” ----------------------- 作者有话说:我说怎么打开几次都没看到公告,原来是我没打开公告按钮啊哈哈……(倒地 ps想问一下现在的绿色封面看起来刺不刺眼呀?要是比较多读者觉得刺眼我就把颜色调一下…… 第46章 日落时分, 曼哈顿的高楼金光璀璨。 粉紫色的晚霞和云雾被清晰地映在世贸中心一号大楼的玻璃幕墙上,随着纽约地面上拥挤的各色人流、暖黄色的出租车温柔地飘过。沉静的蓝色涂满夜幕,点亮了大楼顶端的螺旋尖顶, 和附近亮着金色灯光的高楼交相辉映。 埃利奥独自坐在那里。 在繁华纷呈的色彩之上, 他望着夜晚的纽约。高空的夜风吹乱了他的黑发, 但他的心渐渐平息。 有时候, 他就喜欢这么一个人待着。这对于平复心情和整理思绪有很大的好处, 尤其是当埃利奥意识到, 从某种程度来说,魔戒已经成为了属于他的负担。 “谁说的?!”魔戒大叫起来,和埃利奥接受事实的平心静气相反,这个小玩意显然对现状相当不满, “我不同意!” “你知道的,”埃利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目前看来是没人愿意和你待在一起了。” 他走到边缘,准备跳进回去的风里。但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红色头罩的脑袋从那里猛地冒了出来。埃利奥被吓了一跳, 倒退几步,跌倒在地;那个脑袋也大吃一惊, 短促地叫了一声之后,扒到边缘的手指一松,竟然就这么掉了下去。 “等等!”埃利奥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冲了过去,“嘿!” 他差点就要跟着跳下去了。但埃利奥刚来得及把脑袋探出去,一股突如其来的拉力就圈住了他的腰,把他从平台边缘拽了回去。 “慢着, 老兄,”一个年轻活泼的声音说,“你可不能在我眼皮底下跳下去!” 他扶住了埃利奥的肩膀,顺手收回了刚刚弹射出的蛛丝。刺客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他胸膛上一只醒目的黑色蜘蛛图案。 是蜘蛛侠。他的白色目镜正严肃地盯着埃利奥。 “你看起来还很年轻,”蜘蛛侠语重心长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遇到了相当棘手的麻烦,真的,我相信。但是也许我们还能想出另一条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从这里跳下去。” “我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埃利奥愣了一下,“但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关系,告诉我吧,”蜘蛛侠严肃地说,“我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郑重地握住了埃利奥的两边肩膀。埃利奥欲言又止地左右看了看,轻轻扫开了蜘蛛侠的一只手,“说实话,我觉得我不应该就这样告诉你。” “你可以相信我,真的,”蜘蛛侠坚持,“我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你的。所以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老兄?被黑邦敲诈勒索?目击了凶杀案现场?导师突变超级反派?还是……” “等等,等等。”埃利奥忍俊不禁地举起手,“我不是来这儿跳楼的,蜘蛛侠!” 蜘蛛侠陷入了沉默。但没过一会儿,他“啊哦”了一声,尴尬地松开了手。 “所以我刚才上来的时候,”他比了比平台边缘,“你是在……?” “我是在……” 他好像还真是在跳楼。 埃利奥说到一半,自己停了下来。他往外边望了望,又看了眼蜘蛛侠,后者也正歪着头瞧他。 “…你刚才说你会相信我,”埃利奥挠了挠脸,“对吧?” “当然。” “我刚才是在往下跳,”埃利奥承认,“但我不是在自杀。” 蜘蛛侠沉默地看着他。甚至不用看到他面罩下面的脸,埃利奥都能想象出来他的表情。 “这有点复杂,”埃利奥比划着解释,“但我们管它叫‘信仰之跃’。我们可以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但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蜘蛛侠沉默地看着他。埃利奥也看着他。 “你,嗯,”蜘蛛侠说,“无意冒犯,但你和学校里的心理咨询师聊过吗?” 埃利奥的回应是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没玩过刺客信条吗?”埃利奥闷闷地说,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因为从这点高处跳下去死掉的,我是一个刺客。” 蜘蛛侠严谨地提问,“所以你刚才说的这个‘信仰之跃’是一个叫做‘刺客信条’的游戏的设定?” 埃利奥从自己的手里抬起了脸。他沉默地看了蜘蛛侠一会儿。 “算了,”他说,“请坐下吧。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要忙的话,我确实遇到了一点困难。” 埃利奥自己先坐了下来。蜘蛛侠也在他身边坐下,满意地说,“我相信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我想也是,”埃利奥说,“说实话,我很久没有和人聊过这些事情了——也许我其实应该感谢你的误解——但我还是要说,我今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蜘蛛侠点头,“我相信。” “我有点不相信这个,但算了。”埃利奥叹了口气,“你听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蜘蛛侠,虽然我会建议你用上一个变声器,但这个待会再说——” 蜘蛛侠刚要说话,又在埃利奥的眼神里闭上了嘴,点了点头,在自己嘴边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你有没有想过,”埃利奥看着他,“希望过发生的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希望自己可以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最大的烦恼是课业,考试,以及放学后怎么邀请你心爱的女孩出去约会?所有的这一切…它让你拥有了超能力,让你能帮助那么多人,救下那么多人,但有些时候,你只是想回到过去,回到这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 他越说越轻,轻到最后的那句话被吹散在了风中。但蜘蛛侠听到了,也听到了埃利奥尾音的哽咽。他沉默许久,而当他自己开口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声音也比往常更沉闷。 “我想过。”蜘蛛侠只是说。 “那你是怎么克服这种渴望的?”埃利奥问。 蜘蛛侠沉默了更久。 “我从没有克制过它,”他说,“我会放任自己沉浸在那种情绪里,直到警笛声又响起来,直到我再一次被这座城市需要。你不能‘克制’某种渴望或者某种情绪,有时候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说真的。而且你得认识到,有那样的想法很正常,如果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打游戏,谁愿意大晚上的跑出来淋子弹雨?” 蜘蛛侠在这里笑了一下。埃利奥也笑了。 “所以,嗯,”蜘蛛侠咳嗽一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回到正常的音调,“我只能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已经踏出了那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当你被需要的时候,你甚至不会去想‘我要不要去’,身体就会先一步动起来。事实是如果你想从这一切脱身,没有人真正拦得住你,但你没有那么做,说明是你自己选择了留在这里。” 埃利奥喃喃,“…是我自己选择了留在这里。” 他向下望去。夜晚的纽约看起来很像哥谭,一样的繁华,一样的璀璨,像是在漆黑的发丝间满串着冰冷华美的珠宝。 “是啊。”蜘蛛侠说。 他们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纽约高空的夜风吹乱了埃利奥的头发,他用手把它们拨开,深呼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蜘蛛侠,”他站了起来,“我明白了。希望我没有耽误你太多时间。” “你当然没有!”蜘蛛侠说,“我们只在这儿聊了几分钟。” 他坐在那里,看着埃利奥再次走向平台边缘。这一次,蜘蛛侠没有着急阻止他。 “所以,”蜘蛛侠清了清嗓子,“你真的是一个刺客?” 埃利奥回过头,冲他笑了笑。 “我的名字是埃利奥史密斯,”他说,“一个刺客。如果你上网搜一下,说不定还能搜到关于我的新闻。当然,是不好的那一种。” 第55章 “在今晚的聊天之后,”蜘蛛侠对他说,“我不会相信它们的。” “我很高兴你相信了我。”埃利奥转过头。他背对着蜘蛛侠,挥了挥手,“回见,蜘蛛侠。记得去玩刺客信条。” 刺客站在四百英尺的高空,望着灿若金霞的纽约。像一只即将起飞的鹰伸展翅膀那样,他从容地张开了手臂。蜘蛛侠还是没忍住从坐着的平台上跳了起来,但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夜风已经温柔地裹住了刺客。 它曾如何轻柔地梳理过鹰的羽毛,今夜也如何轻柔地流淌过刺客的身体。 一河之隔,怀抱着书板的自由女神像见证了这一切。 但刺客所不知道的是,除了蜘蛛侠和她之外,还有其他主体注意到了这一场景。 纽约莱克星顿大道160号,一个曾属于杜鲁学院,但已遭废弃的图书馆。不知怎么的,没有任何政府机构想得起来收拾它。 “里瑟先生?”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像知识分子的中年男人说,“我们得到了一串新的社保号码。” 他脚边趴着的一只马林诺斯犬先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而且这一次,号码不太寻常——不,不是现在,小熊——它属于一个在布鲁德海文上大学的哥谭人,”他说着话,一边轻轻推开撒着娇蹭过来的马林诺斯犬,一边从机器里拿出打印的相片,一跛一跛地走到玻璃板前,把它贴了上去,“本该于今年夏天毕业,但遗憾的是,在那之前,他就被布鲁德海文通缉了。” “哥谭和布鲁德海文?我一点也不意外。真正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他能从那里正常毕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里瑟轻声说,“所以他的名字是什么,芬奇?” “埃利奥,”芬奇说,“他的名字是埃利奥史密斯。” ----------------------- 作者有话说:*芬奇&里瑟,出自美剧《疑犯追踪》,它也被简称为poi。没看过不要紧,我写的也不是原作的案子(? 第47章 埃利奥史密斯, 哥谭人,年二十二。 今年三月二十日,他涉嫌在布鲁德海文的阿布斯泰戈医院造成了一起影响恶劣的大范围杀伤事件, 致一人当场死亡, 三人重伤。当局以一级谋杀和故意伤害罪对其发布通缉, 但至今为止, 他仍处于在逃状态。 “他很危险。”里瑟说。 “他当然很危险, 里瑟先生, ”他耳机里的芬奇说,“他是一个在逃通缉犯。” 在拥挤的人流中,埃利奥的身影若隐若现地穿梭着。没人意识到这样一个危险的通缉犯竟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在他们身边,纽约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只是打着自己的电话,喝着自己的咖啡,忙着自己的事务。 也没人意识到一个西装革履、样貌英俊的前cia特工走在他们身边。 里瑟在报刊亭停了下来, 假装翻阅新出的纽约时报。在黑白灰的铅字后,他打量着不远处冰激凌车前正在递纸钞的埃利奥。 “不仅如此,芬奇。”里瑟说, “他不只是一个平常的在逃通缉犯。如果你见过一个,你就会发现他们在人群中有多显眼。” “哦, 我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话题上发表意见,”芬奇说,“毕竟你是我唯一见过的通缉犯, 里瑟先生。” “…你会发现他们被称为‘在逃’是有原因的,”里瑟放下手里的报纸,在老板莫名其妙的眼神中重新走进人流,“他们会看起来紧张不安, 疑神疑鬼,每走几步路就猛地回头,看身后有没有尾随的警探。” 芬奇注视着监控,“但我们的这位埃利奥没有那么做。” “他何止是没有那么做。”里瑟说,“他表现得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他本来应该是的。” “但他现在不是了。”里瑟说,“他已经适应了这种在逃的生活,并且把它当成了一份工作。他是一位职业杀手,芬奇,我看得出来。他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 而在他们口中的这个“危险”的埃利奥,正一无所知地啃着他的曲奇奶油冰激凌,走在时代广场高大绚丽的led广告牌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纽约。 埃利奥曾经和同学开玩笑说过,毕业后要来纽约打工,但他从没有真的将这个城市纳入考虑过:超高的犯罪率、生活成本和房价,有太多年轻人为了工资和工作机会趋之若鹜,但对埃利奥来说,哥谭也是一样的。 甚至他不需要另外考虑租房成本,因为哥谭是他的家乡。 而那是他当时绝对不愿意回去的地方。 但奇怪的是,埃利奥现在站在这里,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他不再为生计和前途发愁,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在这里买下一间他喜欢的小房子,面朝波光粼粼的哈德逊河,日落时金光闪耀,夜晚时对岸的新泽西州灯火辉煌,与曼哈顿交相辉映—— 而他心里只想着阴雨连绵的哥谭。 仿佛有那么几秒钟,车水马龙的喧嚣离他远去了。埃利奥的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哥谭经久不息的落雨声。但也只有那么几秒。埃利奥很快回过神,继续前进。 “内心深处,”魔戒说,“你知道你属于哥谭。” 埃利奥没有接话。他只是加快了步伐,埋着头往前赶。 跟在他身后的里瑟不得不照做。他和目标手机配对的工作刚刚开始,目标就开始加速移动,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你成功了吗,里瑟先生?”芬奇问。 “还没有。”里瑟举着手机,假装在打电话,“我怀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埃利奥在前面的人群中一闪,忽然消失了身影。里瑟连忙拨开挡在身前的人们,向前追去。 但他没能在那里找到埃利奥。里瑟停在那里,向右侧转过头。 那里有一条看起来空荡荡的小巷。 “你怀疑什么?”芬奇问,“里瑟先生,你还在吗?” “我还在,芬奇,”里瑟回答,“但我们的目标不在了。” “请小心点,你面前的那条小巷子里没有监控。他可能藏在任何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正准备走进去,哈罗德?”里瑟说,“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里瑟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他确认了一下风衣里的枪套位置,接着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小巷里。 他走得不紧不慢,看似闲庭信步,头部没有一点多余的转动,但那双绿眼睛不动声色地滚动着,扫视着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 埃利奥可能在任何地方。他可能以任何方式从角落里跳出来。 …但一直到里瑟走出小巷,见到纽约的太阳,埃利奥都没有这么做。 什么也没发生。似乎埃利奥只是有急事赶路,所以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我看到你走出来了,里瑟先生。”芬奇说,“快到超乎我的想象。没见到我们的目标吗?” 里瑟站在小巷口,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思片刻,把手伸进了口袋里。他的钱包和手机已经不翼而飞,而里瑟发现自己对此竟然一点也不惊讶。 “…芬奇,”他对耳机说,“定位我的手机。” “什么?”芬奇立刻操作键鼠,“不会是我想象的那样吧,里瑟先生?” “对,他摸走了我的手机。”里瑟拖长了语调说,“还有钱包,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这……实在有点超乎我的想象了,里瑟先生。”芬奇查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信号,“你的手机正在高速移动中,刚刚驶出fdr海滨公路,转入中央大公园大道…” 中央大公园大道上,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正在向东北驶去。 埃利奥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把重新合上的手机丢到了副驾驶上,接着拆开了膝盖上的钱包。他低头瞄了一眼,抽出几张纸币,随手丢到一边。从夹层里,他还翻到一把小巧的折叠刀、简易开锁工具,铝箔包裹的白色小圆药片轻轻地划过他的指腹。 红灯亮起的时候,埃利奥再次低头看了一眼。他翻过那几片被剪开的药,铝箔背后写有“拜尔阿司匹林”。 真有趣。埃利奥想,我知道他不会是一个普通人,但我没预料到这个。 折叠刀和开锁工具不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会常用的东西,更不用说刺客轻易地摸出了那些小玩具上面被经常使用的磨损痕迹;没有驾照,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还有几张印有不同名字的信用卡——如果只是这样,埃利奥或许会认为他是一个盯上他的惯偷,但惯偷可买不起阿司匹林药片。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们买得起,也多半不会塞在钱包里。随身携带这种药片意味着他的工作总是给他带来疼痛,就像埃利奥自己的“工作”一样。 但更有趣的是他的钱包。 埃利奥认得出它的材质和价格,一个从事这样的工作——隐藏身份,有极大可能触犯法律,同时又经常疼痛——的人,用不上这么好的钱包。 第56章 他很可能有一个富裕的赞助者。 埃利奥不由得笑了起来。 钱包在他手里上下跳动了一下,又乖乖地落回他手心。从最后的夹层里,埃利奥拎出一张印有联系方式的名片。他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上面的电话号码,躺在副驾驶位上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 “我早该知道的。”埃利奥嘀咕着,换拨了第二行电话号。这次他没在车里听到电话声响。 “稍等,里瑟先生。”图书馆里,芬奇探出手去,“我有一个来电。” 里瑟一脚踩下油门,车速飞快地飙过了其他规规矩矩排着队的车辆。他气定神闲地回答,“请便。” “真奇怪,”芬奇看了看,“它既不是弗思科警探的来电,也不是卡特警探的。” “你有什么头绪吗,芬奇?会不会是你点的披萨到了?” “…区号三个五。”芬奇辨认出,“那是哥谭的号码。” 里瑟和芬奇同时陷入了沉默。 电话还在持之以恒地响着。 “一定是我钱包里的名片,”里瑟说,“他翻出了它。别接这个电话,芬奇。”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芬奇说,“但他已经开始好奇了,里瑟先生。这超出了我们的计划。你确定要一路追踪他的信号,跟到…”芬奇看了眼屏幕,皱了皱眉,“牡蛎湾吗?” 牡蛎湾,一个纽约罪犯公认的好地方。尤其是在夜晚,浓密茂盛的草丛和高耸的树林会掩盖一切发生过的痕迹。 里瑟来过这里几次。他也制造过一些用得上铲子的“意外”。他希望今天不会发生这种事,但无论如何,他都做好了准备。 他把车丢在路边,跟着信号走进了树林。 “埃利奥,”里瑟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已经来了。”他左右环视,慢慢深入,“我了解你的事情。你还很年轻,就在几个月前,你还前途无量——我知道你可能认为事情已经截然相反,但我希望你知道,只要你愿意,事情永远有回旋的余地。” “只要你愿意回头,”里瑟说,“只要你愿意。会有人给你这个机会。杀死其他人并不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我希望我不知道这个,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埃利奥。” 草叶擦过他的腿。鸟类和昆虫弄出的响声细细簌簌地四处响着,但里瑟没有找到任何另一个活人存在这里的证据。 ‘他在哪,芬奇?’里瑟想。 “他就在你面前,里瑟先生。”芬奇紧绷的声音随即在他耳旁响起,“抬头。” ----------------------- 作者有话说:*以防有人没看过poi,简单解释一下:哈罗德芬奇和约翰里瑟是纽约的一个义警小队,他们每天会得到一串社保号码(有时候不止一串),这串社保号码可能是行凶者,也可能是受害者。他们会调查这串号码的拥有者,尝试阻止坏事发生。 第48章 “认真的?”埃利奥说, “你跟了我一路,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里瑟紧绷的神经随之一松。那声音属于一个正在调侃他的年轻人,有些低沉, 也许并不十分愉快;但最重要的是, 里瑟判断出他没有开战的意图。像他们这样的人, 如果想要下杀手, 不会浪费时间说一个字。 “不可以吗?”里瑟回答。 他抬起头, 看到坐在高处的埃利奥笑了笑。“职业杀手”从怀里掏出他的手机和钱包, 随手抛出。里瑟没有挪动脚步,一伸手就接住了它们。 “当然可以。但如果你只是想和我‘友善’地聊聊天,”埃利奥看着他说,“你没必要黑入我的手机。” 里瑟低头一看, 自己的手机还停留在“配对失败”的界面上。 “…抱歉,”他说,“我可以解释这一点。” “请。我正在等着你这么做呢。” “你确定你要那么做吗, ”芬奇听到了这一切,“里瑟先生?” 毫无疑问,芬奇不会赞同他这么做。但话又说回来,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无伤大雅的意见不合了。里瑟短暂地停顿了几秒钟,措辞言语, 坐在那里的埃利奥歪过头看着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出于某些理由,”里瑟委婉地说, “我认为某些坏事会发生在你周围。我想要阻止它发生,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他轻轻敲了敲手机屏幕,“那就是我调查的第一步。” 通常来说,没人会立刻相信这种话。最开始, 就连里瑟自己也没相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会发生什么样的坏事?为什么会发生坏事?如果他们能预知到坏事的发生,那为什么他们不能“看”到更多? 说真的,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跟踪狂的荒谬借口,或者一个亿万富豪的无聊把戏。如果埃利奥这么认为,里瑟也不会有一点意外。但这一次,他发现埃利奥的表情产生了严肃的变化。 “通常没人相信我这么说,”里瑟不动声色地继续,“所以我只能采取一些…不是那么合法的手段。” “你说坏事会发生,”埃利奥从树上跳了下来,“是发生在我身上,还是我周围的人身上?” “你身上。” 埃利奥松了口气。那阵严肃的神情飞快地从他脸上褪去了,但他还是掏出了手机,打着键盘发出了几封短信。 “哦,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头也不抬地说,“我已经习惯了。无论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别把它放在心上。把你们的时间花在别人身上吧,我自己会处理好一切的。” “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埃利奥。” 树叶沙沙作响。埃利奥抬起头,看到光影在里瑟脸上模糊地游动。他们沉默地对视着,直到不远处的蟋蟀拉起它的小提琴,埃利奥才慢慢地“哦”了一声。 “你担心的不是我周围发生的坏事,”他得出结论,“你担心的是……我。” 那句话的语速慢得不太寻常,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那是什么意思。那意味着里瑟认为他可能是行凶者,而埃利奥发现了这一点。 但没有人率先采取行动。里瑟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块岩石那样一动不动。他唯一有所变动的部位是他的眼睛,那双沉静的灰绿色玻璃球随着埃利奥的视线轻轻滚动着,最后定在了埃利奥所在的站位上。 埃利奥的站位很巧妙。他没有直接面对里瑟,但也没有完全远离他;假如从他们来时那条长满杂草的林荫道上看过去,会发现他们的身影有一部分是重合的。这意味着,从埃利奥的角度看过去,会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通向里瑟,一条通向出口。 凉丝丝的夜风在埃利奥和里瑟之间席卷,牡蛎湾沙沙的白噪音歌唱着它们频频见证的死亡。 坐在屏幕前的芬奇注意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沉默。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紧盯着屏幕上的信号,手已经伸向了放在一边的电话,以防他需要为里瑟叫来支援。 “我确实很担心你,埃利奥,”在无形的风暴中心,里瑟不动如山地回答,“我担心你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一个不幸的,错误的开头将你导上了这条路,我希望当时有人在那里及时阻止了那一切,但没有人那么做;但也许,今天我们还能抓住机会,阻止下一个错误。” 在埃利奥沉默的扫视中,里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埃利奥,从头到尾没有掏出他的武器,也没有做出任何袭击的尝试。而那个被里瑟认为“极其危险”的年轻人,在与他僵持片刻后,扭过了头。 随着他一声轻轻的叹气,里瑟绷紧的肩膀和后背也松懈了下来。屏幕前的芬奇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终于松了口气,倒进了座椅里。 “虽然你莫名其妙地跟踪了我一路,还试图黑入我的手机,”埃利奥也捏了捏自己的肩膀,“甚至自称了解我的所有事情,但连一个名字都没告诉我——” “你可以叫我约翰,”在埃利奥的眼神中,里瑟挑了下眉,“我保证那是真名。” “好吧,约翰。”埃利奥轻轻地撞开了里瑟的肩膀,率先向出口走去,“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不喜欢一直待在这里被虫子咬。” “牡蛎湾确实不是一个适合过夜的地方,”里瑟说,“尤其是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 埃利奥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古怪,“你刚才是说了个冷笑话吗?” “不可以吗?”里瑟反问。 “不,哦,我是说,没什么,”埃利奥说,“我只是没想到你是这种类型。” 他没有解释“这种类型”是什么类型,里瑟也没有追问。就像他并不在意这点细节一样,里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略一停顿,很快和埃利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这片茂盛多虫的树林。 “我很欣赏你的好意,约翰,”埃利奥率先坐进驾驶位,“但我得说你来得太晚了。我实在想不出我还能被卷进什么意外里,虽然刚过去的那几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身处‘意外’。” 第57章 “我也不知道,”被埃利奥故意挡了一下,退而求其次绕进副驾驶的里瑟回答,“所以我只能紧紧地跟着你,看看会出什么意外。” 埃利奥无言地看了他一眼。里瑟读懂了他的眼神,“通常来说,它会发生在一到两天内。别担心你的自由。” “我已经不会再为我的自由担心了,”埃利奥嘀咕,“但说真的,我有点担心我的隐私。这就是你这份工作要求你做的?直接跟踪、黑入、调查会发生什么意外?” 其实还包括了非法入室、勾结警官和超级撒币,偶尔还会被迫出卖色相。 “然后尽可能地阻止意外发生,”里瑟气定神闲地回答,“是的。” 埃利奥打开远光灯,“好吧。听起来和我的工作差不多。” 这次轮到里瑟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埃利奥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眼神,顺手摇下了车窗。夜风从那里涌起来,抚过他们的脸颊。 “所以计划是什么?”埃利奥看着前方的道路,“你就只是待在我身边,等待着意外发生?” “对,”里瑟说,“基本就是这样。” “真的没有等待以外的方案?”埃利奥抱怨,“我更喜欢出动出击。” “我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里瑟说,“我只知道你是那个关键,埃利奥。你住在大陆酒店,深居简出,少有的几次外出也全副武装,监控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你的踪迹;你在纽约几乎没有任何熟识,更不用说敌人,除非你能慷慨地提醒我一下。” 埃利奥略一沉思,“其实我的敌人还挺多的。” “认真的?” “认真的,”埃利奥说,“但我不认为他们还能对我发起复仇——至少他们中的大多数不能。” 但话又说回来,他确实还没有解决完所有圣殿骑士。之前出现在诺伊曼回忆里的那场会议中,一共有九个人;已经倒下的有布莱克伍德医生,诺伊曼院长,小奎恩,柯克博士也算一个,还有米切尔,这里其实只有五个人(不包括雷欧波德,他没出现在那场会议里。当然也不包括薇洛)。 埃利奥思考着,无意识地敲起了方向盘。 再去掉加拉哈德这个卧底——埃利奥其实不太确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姑且把他算作刺客这一边的——剩下三个还活着。 不像是在布鲁德海文活跃的圣殿骑士,他们只是以立体投影的方式远程参加了会议。这为埃利奥的搜查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但里瑟的到来给埃利奥提供了一条新思路。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中的一个圣殿骑士是位于纽约的? “有头绪了?”里瑟说。 埃利奥瞟了他一眼,发现里瑟的目光落在自己敲打方向盘的手指上。在里瑟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埃利奥若无其事地收拢手指,握紧方向盘。 “你刚才说监控很难找到我?”埃利奥冲他挑眉,“谢谢你的提醒,我有了一个主意。” 第49章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里瑟先生,”芬奇在耳机里强调,“我们的工作是确保人们远离危险, 而不是主动找上危险。” “他生活在危险之中, 芬奇。”里瑟轻声说, “我们没法让他‘远离’危险。而且如果你见到他, 你会发现, 他就是危险本身。相信我, 芬奇,我正在采取的方式是唯一能让他脱离危险、或者阻止他制造危险的方式。” “通过直接闯入最近的毒贩窝点吗?”芬奇说。 坐在车里的里瑟没有回答。他利落地敲了两下耳机,挂断了通话。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飞快地从拐角处滑了过来,埃利奥很快闪现到他眼前。 “谢谢你的情报, ”埃利奥敲了敲车窗,“我已经确认过了我需要确认的一切信息。” “很好,”里瑟说, “我们走吧。” 但里瑟刚走下来,埃利奥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最后确认一下,”他看着里瑟的眼睛, “你确定你要和我一起去?” “如果你觉得闯进一个全副武装的毒贩窝点能甩开我,”里瑟给枪上膛, “那就错了。” 埃利奥注视着他,露出了微笑。但他没有松开手。 “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的话,”他轻声说, “我认为你需要带上更多……” 里瑟也冲他笑了一下。意识到那个笑容暗示着什么,埃利奥松开了手。里瑟绕到后备箱,掀开了车后盖。埃利奥跟过来,探头一看, 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哇哦。”他真心实意地赞叹。 “需要什么就拿吧。”里瑟慷慨地说。 在一后备箱闪闪发光的军火之上,埃利奥愉快地和里瑟对视了一眼。 至于这一晚被破门而入的毒贩,还有其他散落在纽约各个角落的走私者,伪造者,小型黑邦,以及非法雇佣黑工童工的“老板”们——当他们从松软的床铺里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接到店铺和工厂被砸的不幸消息时——他们的心情远远称不上愉快。 生意被毁,手下被揍,警官上门;坏事接二连三地在这一个晚上发生,尽管他们可以照旧贿赂hr,也就是纽约警局的黑警势力,但无缘无故地大出血总是没法让人开心的。 更糟糕的是,罪魁祸首居然大摇大摆地在现场留下了一段影像。 “晚上好,或者早上好,随便了。”摇晃的画面里,一个脸上横着疤痕的黑色卷毛小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的名字是埃利奥史密斯,我在找人。高调行事不是我的本意,所以你很可能在此之前并不知道我的名字,如果你是第一天听说我的名字,我真诚地建议你把这一切当作没发生过。” 画面抖得更厉害了。自称埃利奥史密斯的卷毛小子停下了说话,伸出手去,调整了一下镜头。“我知道你的膝盖很痛,”他低声对画面以外的人说,“再坚持一下。我们没有其他适合的手机支架了。” 不幸被挑中的混混可怜地呜咽了一声,但在埃利奥鼓励的眼神中颤颤巍巍地坚持住了。 “…但如果你认识我,而且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找你,圣殿骑士,我建议你停止正在谋划的一切,”埃利奥重新看向镜头,“并且立刻开始逃跑,跑得越远越好。哦,对了,最好先写好遗书。” 他忽然凑近了镜头。那双在黑暗中不甚显眼的绿眼睛因为过于凑近屏幕,在光的反射中陡然亮起了鹰目一般的高光点。 “因为无论你跑到哪里,”埃利奥轻声说,“我的阴影都会紧紧地跟在你的身后。” 画面到此为止。一片漆黑中,纽约所有的地下非法生意运营者几乎都跳了起来,互相询问:这个该死的埃利奥史密斯是谁?他怎么敢留下这样一段嚣张的影像? 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问题。 他到底在找谁?圣殿骑士又是什么?一个充满中世纪风格的代号? 相当难得地,遭遇了埃利奥的罪犯头目们坐到一起,开始讨论这件事。他们都知道那一晚不仅是埃利奥在搞破坏,参与此事的还有一个专门射人膝盖的黑西装,但聪明人都知道他为纽约最大的黑邦老大以来亚工作,所以他们默契地抛开此事不谈。 至于那个初来乍到的“埃利奥”,一种意见说,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眼里“撒点土”;一种意见说,无论这个什么“圣殿骑士”是谁,他都应该为埃利奥惹出来的这档事负责;一种意见说,我们之中的那个“圣殿骑士”最好早点站出来,以免埃利奥进一步地摧残其他人的生意…… “干嘛?”在其他人“你真丢脸”的指责中,提议人恼羞成怒地拍桌,“我倒是想狠狠地报复回去,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但埃利奥史密斯可不是什么好抓住的猫咪!在黑市上查查他的名字吧,你们这群白痴!希望你们能在那之后意识到他有多难打发走!” 在搞清楚埃利奥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大多数人沉默了。聪明的已经悄悄退出了这场商量合作反击的会议——开玩笑,要是真的能合作,他们早就合作了!——想方设法给埃利奥送去了赎金。 是的,赎金。 就像从黑邦老大那里换取不被骚扰的保护一样,他们试图从埃利奥手中征求脱身的机会,并以此证明清白:我们跟你想找的那个什么圣殿骑士一点关系也没有!别逮着我们的生意玩了! 成捆的富兰克林和四百盎司的金条被源源不断地送到纽约大陆酒店。雪白细碎的钻石从一只黑色皮肤的手中哗啦哗啦地落下,像是一场小型瀑布,“水珠”溅起火花一般的华彩。 “这可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史密斯先生,”礼宾员卡戎对着电话确认,“您确定要这么处理它们吗?” 得到答复后,他挂断了电话。其他服务员正观察着他的表情,希望能得到礼宾员关于此事的看法或者暗示,但他们得到了更多。 “照他说的做。”卡戎明示。 第58章 服务员犹豫,“但我们之前从未提供过这项业务……”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史密斯先生的要求是应当被满足的,”卡戎用手指点了点服务手册,“它就写在这里。” 服务员看了过去。白底铅字写有的“行李服务”在礼宾员的手指下轻轻地凹陷了一下,又很快弹了回去。卡戎随手合上手提箱,“这就是史密斯先生临时寄存的行李。现在,替他送到指定位置吧。” 没过多久,一条新闻跳上热搜。纽约各大慈善机构的公开账户于今日收到同一来源的大额捐款,但这位慷慨的捐赠者没有留下姓名。无论他或者她是谁,他们都向这位匿名人士表示衷心的感谢。 在车水马龙的街边,这位戴着墨镜的“匿名人士”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感觉不错?”站在他身边的里瑟问。 埃利奥笑了笑,“它不属于我。你也不愿意接受它,所以我想,这是那笔钱的最佳归宿。” 里瑟也微微地笑了。黄色的出租车和接打电话的纽约人从他们身前路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少数人甚至没注意到今天的新闻。但只是看到他们这样走过去,照常进行着他们的生活,对义警来说已然是一种奢侈的满足。 “这动荡的两天看起来就要这样结束了,约翰。”埃利奥也看着他们,对里瑟说,“虽然我很高兴和你合作,但我得说,你得到的那个关于危险的消息似乎有点误差。” “是啊,”里瑟说,“至今为止我们一点危险也没遇上,除了昨晚所有那些试图杀了我们的砍刀和子弹…”在埃利奥无辜的表情中,里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讶地“哦”了一声,“…还有那些差点扎进我们血管里的麻醉和毒药。” “好吧,”埃利奥笑着说,“我得承认,确实有几个相当危险的时刻。但这就是我的工作,约翰。” 先前里瑟还以为他是职业杀手。但在这一晚过后,他明白了,埃利奥确实是某种“专业人士”,但他的专业不仅是谋杀。他的专业是某种“义务警员”,就像他和芬奇一样,只是和他们的专精不同。 “我知道,”里瑟说,看着马路对面人流中若隐若现的红短袖男孩,“所以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 “什么?” 当埃利奥这么反问的时候,那并不代表他没有听清里瑟说的话。但当他听到里瑟说的下一句话的时候,埃利奥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尽管里瑟说的只是一句很简短的话。他的语气也像平时那样平淡,喑哑,像是风一吹就会飘走。 “我的一个朋友读了你写的论文。” “什么?” 埃利奥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里瑟。这太奇怪了,突然有人提到他过去写的论文——那时他还处于法律的秩序之下,相信这个世界自有其正义和公理——甚至还读了它们! “还有你的那些实习经历和项目,”里瑟说,“‘它们读起来很有竞争力’,那是他的原话。所以,你想过回归正常生活吗?” 埃利奥震惊地看着他。仿佛是在那一瞬间,这个口齿灵活的,刚成为刺客不久的年轻人被猫叼走了舌头。当里瑟看向他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从埃利奥睁大的双眼里得到了一个回答。 “我…我可以吗?”埃利奥语无伦次地问,“我杀过那么多人,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无法回归正常……我有那么多敌人,我——” “放松,埃利奥,”里瑟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个错误的开头并不意味着你要一直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也许你做错过一些事情,但每个人都值得第二次机会。” 埃利奥望着他。 “你可以换一个清白的身份,”里瑟对他说,“我们会送你去一个遥远偏僻的地方,远到没人能认得出你。在那里,你可以忘掉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 埃利奥没有说话。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看着里瑟的眼神就像是在沙漠中独行数日的旅人看着水源,看着绿洲,就像是在寒冰上跋涉已久的旅人看着火焰,看着他渴望已久,以为自己本不会再得到的东西。 眼泪迅速地积在他眼里,当埃利奥开口的时候,他哽咽了。 “我很抱歉,约翰,”他说,“我很抱歉辜负了你们的好意。但我再也无法回归‘正常’了。” 第50章 没等里瑟回答, 埃利奥很快转过身。当一个刺客不想被找到的时候,即便是最优秀的cia探员也无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他。 埃利奥独自在人群中游荡。他的情绪剧烈起伏着,甚至忘记了戴上墨镜和兜帽, 眼泪也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当然想回归正常!任何一个处于他这种境地的人都会这么渴望, 尤其是当他努力了那么多年, 尝试脱离他的原生地, 永远孕育着犯罪的哥谭——埃利奥曾经发过誓, 对他无论在哪儿、无论是否还活着的父母, 发誓说等他长大后,他一定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他为此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就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抛出他所有的筹码那样,埃利奥尝试为自己争得一个光明的、“正常”的未来。 所以他当然想回归正常。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提出此事的约翰是一片好意, 但他想必不清楚刺客和圣殿骑士之间的事情,那完全不是他可以改名换姓躲开的纷争。 早在“处理”人体实验那回事的时候,埃利奥就知道了。 所有尝试回归“正常”的举动, 在这场宏大而残忍的世界性战争面前,都只不过是一种对终将到来的命运的逃避。 “嘿!” 埃利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喊他。一个男孩拽住了他的手腕, 差点让埃利奥条件反射地攻击他,幸好埃利奥及时回过了神。刺客低下头去, 诧异地看着这个拦住他的男孩。 他套着大一号的红色短袖,牛仔裤洗得发白,但踩着的旧运动鞋干干净净。这孩子正打量着埃利奥, 眼神在他脸上疑惑地徘徊。 “你有什么事,孩子?”埃利奥问,“你需要帮助吗?” “那里,”那孩子伸出手指, 在自己的鼻梁和左眼下方比划了一圈,“是不是应该有一道疤?” 确实应该有。 但疤痕永远是第一记忆点,所以埃利奥白天出门前都会注意把它涂掉。只有在夜间工作的时候,他会刻意把它露出来;虽然这一点不一定能骗过聪明人,但说真的,第一印象总是很深刻,哥谭至今有一群数量不小的白痴真心以为夜里飞的那个家伙是一只巨大的蝙蝠怪物。 “哦,”埃利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不,我很确定昨晚的那个人就是你,”那孩子反而更确定了,他眼睛一亮,“我的名字是罗伯特约翰逊,你和另一个穿西装的整垮了雇我们干活的那个工厂!” 埃利奥愣了一下,“…噢。” 这还是埃利奥第一次直接面对被拯救者的谢意,如果这算是那么回事的话。他还记得约翰说过他的朋友会帮忙处理这些被非法雇佣的童工的后续,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被安排进了福利院之类的地方。 作为曾经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孩子,埃利奥难免多问了罗伯特几个问题。他们说着话,逐渐远离了人群。 同样远离人群的还有刚结束工作的里瑟。 “他拒绝了我,芬奇。”他对耳机说,“我没追上他。” “可惜。”芬奇说,“我还挺看好他的工作能力的。” “你是指哪方面的工作能力?” “他明确写在简历上的那种工作能力,”芬奇说,“如果他当时没有在阿布斯泰戈医院……我想,他现在会是在某个声名鼎盛的集团工作,前途无量。” 里瑟陷入了沉默。起初,芬奇还以为他只是在默默地感慨此事,里瑟有时候就是会这样。他虽然不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有时候会故意扰乱别人对此的感官,以此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但认识他这么久之后,芬奇已经发现他其实内心柔软,甚至可以称得上多愁善感。 但很快,里瑟开口所说的话让芬奇精神一振。坏的那种。 “我认为他的危险很可能没有过去。”他说,“他不是自愿做这些事情的。你没看到他的表情,芬奇,他相当渴望普通人的生活,但出于无奈,他拒绝了我。” “你们让我担惊受怕了一整晚,”芬奇端着煎绿茶的手停住了,“我不是在抱怨,里瑟先生,但他的危险还没有过去?” “如果我没有找上他,他未必会去打击那些店铺和工厂。”里瑟向前走去,在人流中穿梭,“记得吗,芬奇?号码是在那之前跳出来的。无论那是什么阴谋,一定不是因为他袭击了他们。” “他尝试找出他的敌人,但他的敌人至今没有露面,”芬奇很快加入他的思路,“也许他找错了方向。” “再调查一下,芬奇。”里瑟拨开人群,寻找着埃利奥的身影,“他的危险一定来源于他的过去…再调查一下他被通缉的那个案子,我很怀疑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会在公共场合制造那样的杀伤事件。” 第59章 “我正在这么做,里瑟先生,”芬奇调查着当时的案件详情,“但那是布鲁德海文警局的案件。我很难找到更多关于这件事的内容…” “调查监控。”里瑟说,“阿布斯泰戈医院的监控。那总难不倒你吧,芬奇。” “那看起来就像是没有什么难得倒你一样!”自称罗伯特的红短袖男孩兴奋地跳了起来,对着空气狠狠地挥舞着他的拳头,“嚯!嚯!” “不,不是那样的,”埃利奥笑着捉住了他的手腕,“如果你要出拳,你得调整好你的姿势……” 他话还没有说完,原本靠在路边的一个扣着棒球帽的混混忽然拦住了他们的道路。埃利奥眼神一肃,顺手就把男孩带到了身后。 “你挡住了我们的路,”埃利奥沉声说,“需要我请你让开吗?” “我要‘请’你让开,”混混嘲笑,“是你们挡在了我们的路中央。” 男孩畏缩地贴紧在他身上。埃利奥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向后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包抄过来的另一个混混。他甚至还拿着枪,当埃利奥看过来的时候,他威胁地对他撇了一下枪口。 好吧,埃利奥想,他对此一点都不意外——毕竟纽约是一个五天内没有枪击受害者就要大肆庆祝的城市,和哥谭相差无几——他镇定地举起另一只手,对他们说,“好的,好的,我的钱都在口袋里。如果你们允许我……” “别耍花招,”混混走上前,直接摸他的口袋,“我们会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埃利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果他们指的是亲手从路人的口袋里摸出钱包,那他们真是说得太对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孩,埃利奥已经在他伸手过来的那一瞬间把他按倒在地了。埃利奥瞟了一眼举着枪的那个混混,后者甚至枪口都已经松懈地垂了下来,紧盯着同伴掏出来的收获。 “还有你的手表。”他指了指埃利奥举起来的手。 “好的,好的,”埃利奥配合地摘下了手表,递了过去,“只要别伤害我们。” 贴在他身上的罗伯特发着抖。他抬起头,看着埃利奥的眼神里混合了困惑和惊讶。“别担心,罗伯特,”埃利奥抽空低声安慰他,“他们不会伤害到你的。我保证。” 混混发出了嘲讽的嗤笑。但他们确实什么也没做,只是不轻不重地推搡了埃利奥几下,没碰被他护在身旁的那个孩子。得到战利品之后,他们甚至体贴地把装着信用卡和假驾照的钱包还给了埃利奥,只是满意地数着钞票离开了。 罗伯特重重地松了口气。他很快从埃利奥身上弹开了,“你刚才为什么不揍他们?你明明可以的!” “是的,我可以,”埃利奥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不能冒着他们伤害你的危险。我知道昨晚我给你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但暴力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答案。” 罗伯特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也许是因为昨晚刺客和黑西装干掉了不少人,而那些人的哀嚎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当你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保护的时候。”埃利奥捏了捏他的肩膀,“现在回家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罗伯特反应了过来,“你是指刚才那两个混混?” 埃利奥点了点头。“回去吧,罗伯特。天要黑了。” 他和男孩挥过手。但他转身离开之后,身后并没有立刻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他不是凶手,里瑟先生,”芬奇终于调出了阿布斯泰戈医院的监控,“我现在就发给你。是医院的保安在追杀埃利奥的时候开枪误杀了那个叫做迈克尔约翰逊的中年男人,这件事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伤害,都不应该是埃利奥的责任。” “…他是当时的受害者,”里瑟轻声说,“而不是行凶者。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为什么阿布斯泰戈医院会突然追捕他?”芬奇手边的煎绿茶已经凉透了,但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随手拿起来又抿了一口,“我看不出来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能回归正常生活,”里瑟拉动进度条,停在了中年男人死在埃利奥眼前的那一幕,“任何一个近距离目睹死亡的人都不能。” “更不用提阿布斯泰戈对他的追杀,”屏幕上飞快滚动着的文件映在芬奇的玻璃眼镜上,“我现在怀疑这项罪名是彻头彻尾的栽赃,但布鲁德海文警局不可能忽略这么明显的事实…等等,迈克尔罗伯特约翰逊,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等等。”芬奇忽然想了起来,“在昨晚转到福利院的童工名单上!罗伯特约翰逊!” “说慢点,芬奇,”里瑟按住耳机,“什么罗伯特约翰逊?” 罗伯特约翰逊,他的名字来自他父亲的中间名。他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在数月前那场发生在阿布斯泰戈医院的不幸事故发生之后,那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保险公司拒绝赔付那场不幸的意外。母亲的薪水并不微薄,但难以支撑三个孩子的成长。 他们离开了布鲁德海文,这个伤心之地。他们搬到了纽约,他的哥哥姐姐想着办法补贴家用,罗伯特也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放弃了学业,在街头小巷里奔走,寻找一份愿意雇佣他这样一个矮小孩子的工作,哪怕老板知道这是违法的。 他们都在努力从过去的不幸中走出来,开启新的生活。他们尝试得那样努力,有时候,罗伯特都以为他们全家人已经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但当他无意间听闻埃利奥史密斯出现在纽约的时候,罗伯特发现他其实没有。 他要怎么从那样惨烈的至亲死亡中走出来?那个罪大恶极的凶手至今逃窜在外,甚至有闲心扮演惩恶扬善的英雄;他毁了罗伯特的家庭,毁了罗伯特的生活,甚至毁了罗伯特好不容易求来的工作! 社会工作人员很快登门调查。他们和他流着泪的母亲谈论着“儿童福利”“寄养制度”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把他从她的怀抱里残忍地夺走了,无论他们是怎样地哭喊着抗拒分离! 罗伯特从来没发现母亲的怀抱是这样用力,甚至在他的肋骨上箍出一圈重重的青痕,但那远远比不上她掉到他脸上的眼泪让他痛苦。 也没有什么比这一切更让他痛苦。 所有的这一切! 而导致了这一切发生的凶手竟然堂而皇之地走在阳光之下,看起来生活富足,无忧无虑,甚至披上了义警的伪装——难道他以为过去的罪行已经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难道他以为做几件善事就能抹平他的过错,偿还他的罪孽? 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罗伯特死死盯着埃利奥离开的背影,掏出了一把藏在口袋里的、小小的水果刀。 他抬起了脚。那双每日出发前擦洗过的运动鞋从地上踏了起来,踩起地面的灰尘;就像是在学校跑道上开始短跑一样,就像是回家时冲进母亲的怀抱里一样,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变慢了,纽约的风呼啸着从他耳旁刮过,罗伯特和他的刀尖直直地朝着埃利奥的背影撞了过去。 他无比确信自己遭遇的这一切都应该归咎于这个身形高大、刚刚从劫匪手中保护过他的刺客,这个刚刚告诉过他,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答案的义警,也无比确信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复仇。 但当他在这么做的时候—— 他的刀尖戳了进去,刚刚来得及造成一点小小的擦伤,埃利奥就反应迅速地转过头,神情凛然;但在看清是谁的时候,埃利奥瞳孔扩张,反击的动作忽然变缓。 只是那一瞬间就够用了。 罗伯特握紧了那把刀,坚定地捅了进去。层层血肉温暖地被他的刀尖剥开,绽放出复仇的鲜红花朵;直到刀把贴紧了刺客的皮肤,再也无法深入,罗伯特才气喘吁吁地停手。 埃利奥捂着伤口,滑倒在地。鲜红的血打湿了他的手,刺客无力地靠在画满彩色脏话涂鸦的墙上,头发被疼痛的汗水打湿,细细的藤曼一般地垂在绿色的眼睛上;而那双绿色的眼睛,正茫然地望着罗伯特。 “为什么…”他轻轻地喘着气,“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伯特也望着他。 “因为你……”他哽咽着说,“因为你——” 这时,罗伯特才发现,泪水早已充盈了他的眼眶。脚步声从阳光照进来的巷口响了过来,这个悲惨的男孩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第51章 在泪眼朦胧的视野中, 罗伯特被忽然到来的一股大力拎开。他向后跌倒,却摔在了一双结实的腿上;他往上看去,那个身材宽胖的圆脸警官也正皱着眉看他, 拎着他的衣领把这孩子拽了起来。 “你想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吗?”被里瑟一起喊过来的弗思科警探说, 眼睛却看着赶到埃利奥面前的高个黑西装, “因为如果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伤人事件, 你完全可以直接报警。” 第60章 “我还以为我就是这么做的。”里瑟说, “给这孩子找个心理医生, 弗思科,再把他送回三条街以外的福利院。” 他说着话,没有一点迟疑地下达了清晰的指示。但他手里的动作很轻,相当谨慎地检查了埃利奥的伤势。 “你说得没错, 约翰,”埃利奥轻声说,“我确实需要你。” “别说话了。”里瑟脱下外套, 简单但迅速地固定了插在埃利奥身上的匕首,“你需要立即送医。” 埃利奥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在用如此轻的声音说话的同时,又能显得如此严厉的。他索性不想了。里瑟一手穿过他的膝盖下方, 一手穿过他手臂下方,“现在我要把你抱起来了, 做好准备。” “向东走,”芬奇放大了屏幕上的纽约地图,“六百英尺后左拐, 你会发现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那是最近的地下诊所,里瑟先生。他的伤势如何?” 埃利奥刚刚点下脑袋,里瑟就把他抱了起来,“没伤到心脏和肺部, 出血量也不大。” 芬奇松了口气,“真是个好消息。” “但那把刀插进了他的脾脏。” 芬奇倒吸一口凉气,“…坏消息。” “…心理医生?就这样?”被留在原地的弗思科警探看了看被他揪在手里默默流泪的男孩,冲里瑟远去的背影喊,“你确定不需要我把他送到看守所里去?”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弗思科接通了电话,“给他看我刚发给你的视频片段,警探,”芬奇说,“他会理解一切的。” “但我什么都没理解。” 芬奇没回答他。弗思科警探拿下耳边的手机,看了看屏幕,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芬奇已经挂断了电话。“行吧,”他嘟囔着,松开了男孩的衣领,把他放到地面上,“跟着我,小伙子。有人让你看这段视频。” 如果埃利奥能听见这段对话的话,他大概会很希望看到它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他没有听到,只是把脑袋靠在里瑟的肩膀上,昏昏沉沉地嘀咕,“…你有点冷。” “是你太热了,埃利奥。”里瑟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发起了低烧,芬奇。” “最后一百英尺,里瑟先生,”芬奇说,“你马上就到了。” 刚刚开门的地下诊所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像一阵风一样,里瑟抱持着埃利奥直接大步闯了进去。在医生诧异的目光中,里瑟把埃利奥放到了手术台上,然后才转过身去。 “跟着我说,里瑟先生。”芬奇在耳机里说,“‘你的名字是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波波夫,一场被诬陷的医疗事故……’” “……吊销了你的行医执照,毁了你的事业,也砍断了你的生活来源。”里瑟轻声说,“我有办法帮你证明这一点,恢复你的行医执照,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治好这个伤患。” 医生瞪着他,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叮了一声,提醒他一条大额转账。医生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一串数字,果断把手机塞了回去。 “帮我按住他。”医生拽上橡胶手套,对里瑟说,“对,就是你,你觉得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至于倒在手术台上的埃利奥,他已经意识模糊了。隐隐约约地,他看到两张人脸出现在上方;医生抄起剪刀,剪开了他的衣服,埃利奥只能记住这一幕。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从他眼前丝滑地溜走了,坠入一片黑暗。 当然,也包括那柄剪刀一不小心划开了他的项链。 挂在那上面的魔戒从链条上轻飘飘地滚落了,在手术台上碰撞着,跳跃着;没人注意到它的动静,也没人注意到,它不知怎么地套在了埃利奥的手指上。 只有埃利奥听到了它震耳欲聋的响声。 咚,咚,咚。 在昏迷中,埃利奥苍白的脸上渗出了更多的冷汗。 “…我真的有点搞不懂你了,小子,”魔戒说,“你本可以躲开他的,但你愣住了。你本可以当场杀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但你没有。你本可以治好你自己,就像你用那枚晴属性的戒指治好你的妹妹一样,但你把那珍贵的a级宝石送给了一个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女人——说真的,我都有点搞不懂你到底是太倒霉,还是自作自受了。” “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在肆意评论我的行为了。”埃利奥说,“我在哪?” “你在地狱!”魔戒大笑起来,“哈哈哈!” “滚开。” 大概是意识到没骗到埃利奥,魔戒只是啧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只剩埃利奥独自一人待在茫茫黑暗中,他先是心有余悸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和躯干,随后四处望了望,随便选了个方向,向前走去。 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一点光源从前面透出来,他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打在他头顶,周围逐渐弥漫出微妙厚重的气味。悉悉索索的声响在埃利奥脚边乱窜,他皱了下眉,轻轻地撇脚碰了一下,听到吱吱的声响。 “哇哦。”埃利奥发出了一声干巴巴的感慨。 他意识到他在哪了。虽然这很不可思议,但这里似乎是…… 哥谭的下水道。 他曾经在这里短暂地住过一段时间,就像所有无家可归的哥谭人一样。那段和老鼠、鳄鱼和蜘蛛合住的时间并不长,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深的抓痕刻在混凝土墙壁上,但凡有点脑子的流浪者都会离它尽可能远远的,因为那是杀手鳄的地盘。 而当他发现他的地盘被入侵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不太好。 埃利奥动了动他的鼻尖。更重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子里,埃利奥沉默着伸出手,试探着去摸墙壁;浑浊的呼吸声和粗犷的咚咚声响从另一头传了过来,埃利奥绝望地发现手下的混凝土刻着凹凸不平的抓痕。 “你最好开始跑了。”魔戒说。 没等它把话说完,埃利奥转头就跑。唯一庆幸的是,他可以一边跑,一边用鹰眼扫射自己的前路。当他终于钻出下水道,把杀手鳄惊天动地的跺脚声和怒喝压在井盖下之后,埃利奥瘫坐在地上,松了口气。 没人注意到他。他坐在哥谭最不起眼的诸多小巷里,重重地喘着气。但很快,埃利奥意识到他的这口气松早了。 “我到底在哪?” 当他走出巷口,望见哥谭的清晰市容的时候,埃利奥喃喃。 “你当然在哥谭。” “我当然知道我在哥谭!”埃利奥叫了起来,“但上一刻我还在纽约!我被捅穿了肚子,流了一大摊血,约翰把我送去了医院——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没在手术台或者病床上醒过来,而你卡在我的手指上?” 没人注意到这个正在和手上的戒指聊天的疯子,尤其是当他看起来形容如此狼狈的时候。只有坐在街边的一个流浪汉瞟了他一眼,“一个来自前辈的建议,小子,你得少嗑点了。” 埃利奥张口结舌。 “恭喜你,埃利奥史密斯,”魔戒慢悠悠地宣布,“我带你回到了十年前的哥谭。” 埃利奥张口结舌。 “…fuck you.”他最后这么说。 魔戒还没来得及发话,刚才那个流浪汉先抬起了头,这次终于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口味还挺重。”流浪汉评论。 埃利奥哑口无言。在给流浪汉留下几张纸币之后(流浪汉更加惊异地瞪着他),埃利奥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尽管他的外表很狼狈,但看在他掏出的金币的份上,哥谭大陆酒店的礼宾员接待了他。 在简单打理过自己之后,埃利奥立刻开始着手研究他到底是怎么到这儿来的(魔戒非但一言不发甚至还大声嘲笑他,所以他毫无头绪),他要怎么才能回去(同上,仍然毫无头绪),以及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时间点——这大概是他唯一研究得清楚的事情,鉴于房间床头摆了一台日历。 十年前的哥谭,五月二十四日。 有一部叫做“哥谭”的电视剧在今早零点上映,但埃利奥当年根本没看。听说那剧很快被小丑物理意义上地毙掉了,但那不是埃利奥没看的主要原因;他没有看它的主要原因,是埃利奥这一年正忙着别的事情。 这一年,十岁的埃利奥从福利院逃了出来,正在追查他的身世。 这一天,十岁的埃利奥无限接近了那个残忍的真相。 “…为什么要让我回到这一天?”埃利奥低声说。 他拉开了窗帘。这一天的哥谭没有雨,只有阴沉沉的乌云压在那里,挂在教堂十字架的尖顶上。成年的埃利奥已经能自如地攀上那样的高峰,从容地站在整个城市的至高点上张开手臂,但十岁的埃利奥还住在城市的肮脏不堪的最低点,借着跳跃的火焰拼凑着报纸上的真相。 一个缓慢的脚步声接近了。 小埃利奥没有费心抬头。他在笔记本上抄录下了关键词,正在整理他的思绪。忽然,一束手电筒的光打在了他手里的纸页上。 “这对你的眼睛不好。” 第61章 第52章 手电筒的光惊动了黑暗中的生物。它们悉悉索索地逃离了光束照过的地方, 不远处正烤着火、睡着觉的流浪汉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他们也或多或少地投来了目光,那些眼神在社群之间交换着, 窃窃私语着… 为什么这个一看就是上流社会的家伙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年仅十岁的埃利奥抬起头, 莫名其妙地望着和他搭话的成年人。他啪的一声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藏到了怀里, 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外来者。那手电筒的光太亮, 埃利奥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但能清楚地辨别出对方衣物的材料和品质;当他熄灭了手电筒,埃利奥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风衣裹衬衫、西裤踩皮鞋的家伙不属于这里。 “你为什么在乎?”埃利奥试探着问,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成年人藏在黑色卷发里的眼睛。那双在黑暗中辨不清颜色的眼睛抬了抬, 篝火的亮光在那里一闪而过。 “我就是在乎。”他轻声说。他卷起风衣下摆,在埃利奥面前蹲了下来。那只黑色面罩遮住了他的脸,散落在脸颊两侧的卷发也把他的面容遮掩的模糊不清, 但埃利奥看清了他深绿色的眼睛。 在他温柔的注视中,埃利奥无意识地张大了自己的嘴巴,还有那双和来人极其相似的眼睛。那本笔记本从他手里滑落了, 被成年人准确地接到手里。 “我知道你的名字,”他轻声说, “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也知道你的下一步行动。我不会阻止你那么做,但如果你想继续在这个城市的夜晚行动, 你会需要我的帮助。” 埃利奥怔怔地看着他,还有他伸出来的那只手。 “跟我走吧,埃利奥,”他说, “别待在这儿了。” 埃利奥可不是什么听话好骗的小孩。诚然,他不怎么爱说话,最大的爱好是蹲在角落里看书,连见过了各式各样小孩的保育员都认为他是一个乖巧的,不会给人惹麻烦的孩子——直到某一天早上,他们发现埃利奥的那张床上空无一人。 他确实不是爱惹麻烦的那种孩子。但一旦他决定去做什么事,他就会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去追逐那个他想象中的目标。 无论那看起来有多莽撞。 于是,这孩子望着蹲在他面前的成年人,这个他从未见过、却宣称对他了解透彻的成年人——甚至没有一颗糖,也没有一枚硬币,只是因为他们的眼睛长得那么像,埃利奥就大胆地对他伸出了手。 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埃利奥才发现自己的手看起来脏兮兮的,指甲里藏着灰尘和泥土。那个成年人的手很干净,掌纹清晰,指甲圆润,以至于埃利奥正想放上去的手犹豫了一下。但就在他想要缩回去的那一瞬间,那个陌生成年人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甚至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很抱歉,”他低声说,“我很抱歉,埃利奥,我……” 埃利奥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他忽然落了泪,就这么单膝跪在下水道里,把浑身僵硬的埃利奥抱在了怀中。 “所以你刚才对我道歉是什么意思?”埃利奥说,“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作为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孩,”自称史密斯的成年人说,“你实在太敏锐了。” “那恰好证明了我的猜测是对的,史密斯先生。”埃利奥不依不饶,“而且,史密斯?认真的?这个假名实在是假到不能更假了!” 他们的对话在下水管道里回荡着。史密斯没有说话,埃利奥听到自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赌气地踩重了脚步。水声忽然加重,溅了史密斯一裤腿。特地放慢脚步走在埃利奥身边的成年人低头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埃利奥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史密斯说,“没关系。” 埃利奥无论怎么猜测,大概都猜不出史密斯竟然是他的真名。他更想不到的是,史密斯字面意义上地对他的计划一清二楚。从档案管理员办公室偷到他专属的福利档案后,埃利奥终于得知了他父母的信息—— 尽管,那是他们的死讯。 他们死于八年前的一场车祸,而他是现场唯一存活的那个。 没过几天,埃利奥就从福利院偷跑了出来。他用公共电脑查到了当天的车祸新闻,调查之后锁定了其中一起。但这就是免费图书馆和公共电脑能够抵达的极限了,只有近几年的档案报告在警局的在线查询系统公开放出,八年前的车祸早已无迹可寻,除非埃利奥勇闯哥谭警局翻阅那些不知道被警官们随手塞到哪个角落的积灰档案,但那当然不可能。 他又不是罗宾! 线索似乎就断在了这里。埃利奥想方设法地从报纸上找到了八年前的车祸报告,试图从蛛丝马迹上找到一丁点信息。 他的父母究竟是谁,是做什么的?会不会在这背后有一场阴谋,能够让他把被抛弃的原因归咎于意外,归咎于隐藏在这整件事背后的某个罪犯;能够让他流着泪攥着拳,发誓要为父母报仇,发誓要惩罚这个从开头就摧毁了他人生的罪魁祸首? …能不能让他找到一个理由,找到一个借口,找到一个宣泄的渠道? 埃利奥翻动报纸的动作太快,一不小心扯出一条缝隙。他懊恼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四处张望,想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把报纸黏起来。就在这时,有一个男孩恰到好处地路过他身后,看到了这一切。 “我…”埃利奥和他对上目光,立刻涨红了脸解释,“我不是有意的!我这就去找管理员!” 他刚刚从椅子上跳下来,想要奔向柜台后打着盹的管理员,那个男孩就拦住了他。 “你在调查什么事情吗?”他问,目光越过了埃利奥的肩膀,“一场八年前的车祸?” 埃利奥正要前倾的身体停住了。他慢慢站直了身体,手里拎着报纸,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拦下他的男孩,想要判断出他的意图。那个男孩察觉到了这一点,目光转了回来,友好地冲他笑了一笑,“我叫提姆,哥谭小学推理社团的创建者之一,侦探小说重度爱好者。我猜你也差不多吧?” 哦,他很有可能误解了埃利奥在干什么。而且埃利奥和他也差得远了。 这个自称提姆的蓝眼睛男孩体型匀称脸色红润(可见衣食无忧),散落在额前的黑色发丝略显凌乱,但在灯光下显出一圈养护得当的漂亮光泽(金钱的光环,啧),更不用提他柔软合身的红帽衫蓝牛仔裤,还有那双崭新洁净的灰色运动鞋。 套着宽大衣服、身形瘦弱、踩着“灰色”运动鞋的埃利奥和他差远了。很显然他们不属于一个阶级。 但话又说回来,埃利奥没必要拒绝他。埃利奥又不傻。 “我叫埃利奥,”他夹着报纸,煞有其事地冲这个有钱的小少爷点了点头,“我们这周的活动是查找这一起八年前的车祸信息,以及掩盖在它背后的真相。你感兴趣吗?” “太好了,”提姆兴奋地说,“我正在等你这句话呢。” 他们把报纸的问题先丢到一边,反正那只是一点胶带的小问题。两个毛茸茸的黑发脑袋凑到同一台电脑前,一起研究那起车祸。在埃利奥讲述了他目前陷入的僵局过后,提姆看了眼报纸上模糊的车牌号,又看了看电脑上的彩色图片。 “我知道一个网站,”提姆建议,“你甚至不用注册账号,只需要输入车牌号就能查到这辆车的基本信息,你懂的,所有权记录那些。” 埃利奥没听懂,但立刻点了点头,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提姆。 “最重要的是,它能查到这辆车的事故记录。”提姆一边说着,一边向键盘伸出手,但没忘了礼貌地询问埃利奥一句,“我可以吗?” “当然。” “我想应该是这个网站,”提姆飞快地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没错!新泽西州,哥谭市,车牌号是——” 埃利奥紧接着报出,“ven739。” 他盯着那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随即出现在屏幕上。就这样,在提姆的帮助下,埃利奥得到了车辆事故记录。公开信息并不完全详尽,只说明了事故概况、车辆信息等,驾驶员的信息只显示出模糊的年龄区间,但也足够埃利奥追着线索调查下一步了。 这就是“史密斯”插入的时间点。不出意外的话,埃利奥会在整合完信息之后,只身前往当年的车祸现场,在附近打听情报。在这过程中,他难免会遇到一些容易受伤流血的阻碍,但有了史密斯,一切都不同了。 他钻出井盖,把手伸了下去。埃利奥抓住他的手臂,轻盈地翻了上来,落到地上。史密斯很负责地盖回了井盖,风衣在夜风中簌簌抖动着,埃利奥站在他身边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 “你准备告诉我为什么帮我吗?”埃利奥最后问,“说真的,我怀疑你知道的比你所说的要多。” 史密斯站直身体,回过头来,什么也没说,先摸了一把埃利奥的脑袋。埃利奥被他摸的一个踉跄,站稳后连忙重新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难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一边抗议,“你在干嘛?!” 第62章 “抱歉,”史密斯很没诚意地说,“以及‘不’。我们走吧。” 还没把话说完,他抬脚就走。埃利奥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他,而考虑到刚才在下水道里史密斯的行进速度,埃利奥几乎可以确定他是故意的(无论是回避话题,还是回避摸他脑袋的事情)。 “那至少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追查那起车祸的!”埃利奥连声追问,“你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是从我打开那个网站?还是从我离开福利院?” 史密斯忽然停下了脚步。埃利奥一头撞到他背上,只觉得额头有点痛。他揉着自己的额头,但所有的腹诽在下一刻他见到一个黄绿色的身影在高空荡过时变得一片空白。 “那是罗宾!”埃利奥小声尖叫了起来。 那可是哥谭所有小孩的偶像! “对,那是罗宾。”史密斯说着,从前面的阴影里拎出一个埃利奥白天刚刚见过的小男孩,“所以你在干什么,小孩?别狡辩,我听见你的快门声了。”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难怪阿尔文总喜欢摸我脑袋,这手感确实不错哈 ps我终于还是对夜翼下手了()新开的一本预收,玩刺客和夜翼都有双重身份的梗,双方都不知道彼此在夜里的另一份工作w在此基础上的谈恋爱小故事,估计不会太长(因为真的想写简单感情流) 感兴趣的可以看看专栏~文案如下: [综英美]你也有双重身份? 无论是作为犯罪社会学的学生,还是秘密刺客组织兄弟会的一员,朱利安认为他在布鲁德海文的调查都算得上顺利。 唯一的问题是,这座城市的超级英雄夜翼似乎盯上了他,而他新认识的男朋友迪克格雷森对此不以为然。 第53章 提摩西德雷克觉得他今天可能不是很走运。 事情是从他翻出卧室窗户开始的。这一天早些时候下过的雨在窗台外边留下了一滩危险的积水, 让他险些滑了一跤,引起计划之外的注意力,幸好被他想办法学着猫叫糊弄过去了;此外, 这一晚罪犯们也照常活动着, 当提姆小心翼翼地穿过小巷时, 他差点被一些交换着钞票和粉末的流浪汉注意到, 但幸好他早有准备。 (至于他这么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为什么没蜷在他柔软暖和的床铺里好好睡觉, 反而在夜晚翻出卧室, 闯进整个哥谭最危险的错综复杂的巷道里,甚至还能如此经验丰富地躲避追踪——别问。) 在他们探出脑袋来看情况之前,提姆就已经翻过墙、一溜烟地跑走了。尽管他还是不小心在墙壁上擦伤了自己的手肘,还在撑地的时候划破了掌心, 但不被抓到已经是万幸了。更何况,他这一晚的奔波并不是没有结果的。 他拍到了罗宾!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 提姆认为今晚所有的小小挫折都有了意义。他可是拍到了一张清晰的罗宾照片!还有谁能办到?!他实在太幸运了! 但万万没想到,就在下一刻,他就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一只手提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小孩?别狡辩,我听见你的快门声了。” …好吧, 他今天的运气可能确实不怎么好。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年龄位于18-22之间,误差不会超过两三岁;语气轻快, 一点儿也不笨重,听上去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但如果有就糟糕了,毕竟成年人和小孩的武力值有着鲜明的差距, 更何况提姆自认为已经是擅长躲避和反追踪的(同龄人中的)天才,而他居然一眼就发现了自己。 “呃,我……” 下意识保护着身前相机的提姆头脑飞速运转起来,还在判断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转过脸,竖起的衣领藏住了他的嘴唇,但没藏住提姆忽然瞪大了的眼睛。 原因无他,拎着他的那个人身后冒出了一个没比他高多少的脑袋,而且正是他白天见过的一张脸。 “什么…”那个自称埃利奥的男孩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疑惑地看着他,“提姆?” “埃利奥?”提姆不确定地打量着他。 图书馆刚认识的两个小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哥谭的夜晚相遇了。但当时他们都穿着整齐,干净体面,而眼下他俩一个刚从下水道里钻出来,一个也是蹭了不少灰尘,甚至身上还挂着彩,就这样狼狈且疑惑地面面相觑着。 “…你们认识?”提姆头顶的那个声音问。 一片诡异的沉默。在场唯一成年人在他俩之间看了两眼,放下了刚才还在他手里踢腿的提姆。 “你们认识。”他肯定地说。 “呃,”提姆指了指自己挂在胸前的相机,“课后活动。” “嗯,”埃利奥瞟了眼站在一边的史密斯,“我也一样。” 没有任何人质疑对方的托词。尽管这其实一点都说不过去,很难解释为什么这两个小孩深夜在哥谭街头乱窜,而且还形容狼狈,实在不像是在忙正经事;但由于两人心里有鬼,于是埃利奥和提姆眼神一交,默契地赞同了彼此的说辞。 “认真的?课外活动?”只有史密斯说,“好吧,如果你们坚持的话。但无论你在干什么,提姆,它都到此为止了。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没等提姆想办法拒绝,埃利奥忽然大声地咳嗽了一下,相当刻意地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提姆不说话了,观察的视线在这一大一小两个黑色卷毛之间转了一圈;史密斯低头看了眼埃利奥,埃利奥也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无辜。 “怎么了,史密斯先生?”埃利奥说,“没关系的,就把我丢在这吧。我认识回去的路。” 这是在干什么?提姆想。 他不由得瞟了一眼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大卷毛,后者在短暂的一愣神之后冲小卷毛挑了下眉,“你这是在对我撒娇吗?” “什么?”埃利奥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我——” 他没把话说完,大概是意识到提姆还在场。轮到他瞟了一眼提姆,但就在这时,年轻的小侦探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介意我加入你们的‘课外活动’吗?”提姆抬了一下胸前的相机,“也许我可以帮你们拍拍照片什么的。” 埃利奥看他的表情很疑惑。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提姆恰好想了起来白天他帮助埃利奥调查的那一起车祸;很显然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而他,未来的世界第一——好吧,也许第一应该让给蝙蝠侠,那么他可以屈居第二——侦探,或许可以凭借自己142点智商的脑袋派上用场,揭开事件背后的真相看看。 不是在炫耀哦。142点智商哦。 “我不太确定我们是否需要照片,”那个成年人打量了他一会儿,“尤其是当这份帮助来自一个比埃利奥还小的孩子。说真的,连我自己都有点搞不明白了——无意冒犯,但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会觉得自己可以在深夜的哥谭自由活动,不受伤害?” “不好意思,我感觉自己深受冒犯。”埃利奥面无表情地说。 “哦,其实我也有点搞不明白,”提姆礼貌地反问,“为什么我会发现我的朋友在大晚上和一个陌生成年人一起活动,而我不知怎么的有点担心他的安危,尤其是考虑到哥谭糟糕的社会现状?” “等等,我是你的朋友?”埃利奥打断,“什么时候?” “从现在开始。”提姆肯定。 埃利奥哑口无言。他扭开脑袋,不说话了,而史密斯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好吧,我没意见,”他说,“反正我可以同时照看你们两个。现在走吧,让我们争取在天亮之前解决这件事。”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歪了一下脑袋,提姆不知怎么的觉得那动作很眼熟,开始从回忆库里翻找类似动作。埃利奥先跟上了,“为什么要在天亮之前?” “因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史密斯说,“说真的,多少担心一下自己未来的身高吧。” “那也应该是罗宾先担心,”埃利奥嘀咕,“我总觉得他一整晚都在外面。” “是的,所以他没长高。” 刚要开口问他们调查到哪的提姆忽然闭上了嘴。他用怀疑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史密斯的背影,又看了看走在身边的埃利奥。一个荒诞的猜测在他心里成型,但由于证据不足被暂且按下。 “你是那个在偷拍罗宾的,提姆,”史密斯回过头来,“你觉得他长高没有?” 埃利奥也看向他。提姆陷入沉默。罗宾可是他追随已久的少年英雄,形象高大凛然不可侵犯,他绝对不会说出任何有损罗宾形象的话! “首先我没在偷拍罗宾,”提姆义正言辞,“其次他飞过去的速度总是很快,就算坐着也经常活泼地晃来晃去,我很少能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史密斯转过头,对埃利奥说,“他不知道。” 埃利奥点头,“我想也是。” 第63章 …这都是为了罗宾必要的牺牲。提姆默默握拳,一不小心捏到了自己手心的伤口,嘶了一声。史密斯耳朵一动,像是听到警笛一样飞快地扭过头来,发现了这一点。 “你受伤了。”他说着,把手伸进了风衣里。大概是因为天太黑,他们之前没注意到这一点。接着,史密斯神奇地掏出了一小瓶碘伏喷雾,几张纱布,甚至还有一小卷医用胶带。正想说这一点也不严重的提姆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发问,“…等等,你是怎么在风衣里装下那么多东西的?” “你又是怎么受伤的?”埃利奥问。他接过史密斯手里的东西,一左一右地夹住了提姆,后者不幸落败,只好乖乖交出了自己还在渗血的伤口,“我只是从墙上跳下来,然后……嘶!” 正捏着他手臂的埃利奥毫无诚意地说,“抱歉。” 往他伤口上喷碘伏的史密斯也同时说,“抱歉。” 提姆诡异地沉默了。给他处理完伤口后,史密斯顺手把东西又塞回了风衣里,提姆特地观察了一下,不由得瞳孔地震。 倒不是因为他发现了史密斯腋下的枪套,在哥谭夜晚出行带枪很正常;而是眼尖的小侦探瞄到了他风衣内侧口袋里似乎有一个带拉环的黑色圆柱形物体,那个看起来很不妙的小玩意恰好被其他东西翻了上来,而史密斯摸到它之后,手指只是随意地往下压了压,接着就拉上了风衣。 提姆的视线被隔断了。他往上一看,史密斯挂在面罩上的那双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用谢。”他意味深长地说。 提姆汗流浃背,“…谢谢。” 提姆好无助。他故作镇定地转过目光,看向埃利奥。后者对此一无所知,从笔记本里掏出一份折得整整齐齐的哥谭地图,展开之后严肃地抖了抖。 “我们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他指出,“两条街以外就是那场车祸发生过的位置。” 提姆下意识地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一声枪响,接着是一连串爆炸般的枪响——正正好好,来自那个位置。 第54章 “呃。”提姆先发出了声音, “那个地方吗?” 埃利奥和他面面相觑,随后缓缓转过头,看向史密斯, 试图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一点建议。然而在场唯一武装充沛的成年人正抱着胳膊作壁上观, 似乎没注意到埃利奥的眼神, 只是目光远远地飘向了几条街外的枪击现场, 就好像他望得见那里正发生什么似的。 好吧。埃利奥甩了一下脑袋, 很快做出决定。 “我们在这儿等一会。”他说, “等枪声停了再过去看看。” 提姆没什么意见,不如说正常人听到枪声之后都不会急着凑过去看看热闹。也许史密斯除外,但他严格遵守了自己刚才所说的“照看他俩”的事情,所以只是看着那里, 但没有动身过去。在他身后,提姆和埃利奥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更新过的情报。 “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提姆问, “你准备怎么还原当时的场景?” “我事先调查过那条街,”埃利奥打开笔记本,给提姆看他画出的街道店铺草图, “那里的店在这八年内没有太多变动,所以我大胆猜测当时的目击者还在那工作。” 枪声还没停。嘭嘭作响, 相当热闹。 “我想办法根据案件报告还原了当时的车祸现场,”埃利奥扯高了音量,手指在草图上划出车辆的行进方向, “那辆车从唐人街的方向开过来,在十字路口左拐时被撞翻,砸坏了西侧的快餐店。它被迫停业整顿了一段时间,去修被砸坏的桌椅和玻璃之类的东西, 所以……” “所以他们大概率还记得那场车祸!”提姆说。 “而且我们还可以来点宵夜。”史密斯轻快地说,“干嘛那么看着我?只有我饿了吗?” 轰的一声巨响。爆炸的火光映亮了半条街,甚至有那么几秒钟,他们三人身上一阵温暖。他们停下了说话,一半是因为刚才的夜宵话题,一半是因为他们头顶的窗户里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接着是砰的一声,住户打开了窗户,隔着街道对爆炸的那一块高声谩骂。 在枪声、爆炸和哥谭人的骂战中——甚至翻着垃圾桶的猫也被惊吓住了,粗声粗气地叫了起来——埃利奥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没人不赞同。 “那听起来像是一场爆炸,”提姆谨慎地说,“哥谭警局很可能会过来查看情况。” 枪声变小了。爆炸声也很快停了,只有火光还在燃烧着,还有哥谭人在骂骂咧咧地诅咒搅扰了睡眠的混蛋,蹲在垃圾桶上的猫也一声高过一声,很难说清是在骂人还是在骂人。 “也可能不会。”埃利奥把手插在口袋里,“枪声那么响,如果他们想过来看看,他们早就过来了。” 窗户里的哥谭人开始叉着腰骂猫。猫也没歇着,叽里咕噜地骂着人。 “他们大概率不会来,”史密斯说,“我记得这一带都是双面人的地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一直没有来。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事故刚刚发生的地带,一辆还烧着火的车倒在快餐店门口,有个盘着头发系着围裙的女人正站在那儿,一副想要靠近又不大敢的样子,显得焦头烂额的。 一看到路口冒出来的史密斯,她就眼前一亮。 “小伙子,”她冲他招了招手,“快过来!对,就是你!” 史密斯配合地靠了过去。店里探出脑袋来打量情况的食客也被女人连哄带骗地抓了出来,和史密斯一块从后厨运出一桶一桶的水,把火扑灭。车的整个框架已经变得歪七扭八,从驾驶的角度来看,它算是废得彻彻底底,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它全身都闪着回收利用的金光。 到了明天早上,这个车祸现场就会什么都不剩了。不过,目前还没有人对它动手——原因很简单,太烫了——这也给了埃利奥和提姆探究现场的机会,看在他们是和史密斯一起的份上,围裙女人不仅没赶他们走,还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牛奶。 “发生了什么?”史密斯问。他手里也捏着一个印着快餐店“保利家的”标记的纸杯,只不过里面装的是咖啡。 “我刚才还在柜台后倒咖啡,”围着围裙的老板绘声绘色地讲,“忽然一声巨响,我立刻蹲了下去,没敢看发生什么!等到我再从里面站起来的时候,”她朝车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一大块废铁就倒在那了。” “真倒霉,”啃着鸡肉三明治的食客唏嘘地说,“玻璃墙又被撞碎了。我们明天还能见着你开门不?” “哦,我倒是想,”老板从她的围裙里翻找着记录本,“但凡这儿治安好一点,我都会那么做的。我恐怕你们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再尝到我们招牌的培根华夫饼了。你想来点吗,小伙子?还有你带来的那两个孩子。别客气,反正我们也得想办法消耗掉厨房里的食材。” 史密斯点点头,她就走了进去,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似的,重新招呼后厨挥起锅铲。“停”在她店门口的那辆废铁还冒着烟,手电筒的光从它背后很快消失,埃利奥和提姆从那里一边走了过来,一边谈论着什么。 “我们认为这车是从那个方向来的,”埃利奥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对史密斯说,“被另一辆车顶翻了。” “根据路面上留下的车辙痕迹,”提姆喝了口牛奶,“我们可以推断出那辆车在路边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很快又开走了。”他也指了指路对面的方向。史密斯往那里望了一眼,对他们点了点头。 “地上散落着一堆子弹壳,”埃利奥摊开手心,亮出他捡到的几颗子弹壳,“这很可能不是什么巧合。他们是一边开车一边开枪的,也就是说,一辆车在追杀另一辆车。” 史密斯从他手里捏走一枚子弹壳,举起来端详了一会儿,“九毫米帕拉贝鲁姆弹,□□17。” 大剌剌坐在店门口咀嚼三明治的食客正一鼓一鼓的腮侧缓缓停下了。他转过脑袋,看着店门外一大人俩小孩的奇异三人组。 “街头黑邦最常用的弹药。”提姆趁他们说话时一口气喝光了那杯牛奶,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一下嘴,“我们还从这个大家伙旁边发现了长串血痕,看起来像是被拖拽的痕迹。结合另一辆车停下过的短暂痕迹来看,是他们把车里的人拖走了。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在互相追逐?以及为什么他们把车里的人拖走了?是不是车里的人手里有什么东西,另一辆车想要得到它?” 等到这个喝牛奶跟喝咖啡似的小孩兴奋地说完这一大串之后,埃利奥和史密斯一同转过头,神色不一地望着他。被他们这样看着,提姆不由得冷静了一点儿,试图遮住自己不小心露出的尾巴,“呃,只是猜测,也可能不是。具体还是得看警方调查,对吧?” 埃利奥默默地看着他。提姆手里把纸杯捏的像史莱姆一样奇形怪状,脸上却一本正经、相当无辜地看着他。 第64章 “你们在玩侦探游戏?”店门口的食客奇怪地问,“在这里?现在?” “不是…”提姆刚开口,他身边的埃利奥同时说,“对啊。” 他们对视一眼,紧急修改回答,“对。”“其实不算是。” 史密斯沉默了。他把纸杯刻意地举高,挡住了自己的嘴角。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食客看他们的表情更奇怪了。作为这个“团队”中唯一一个成年人,史密斯被迫替他们承担了大部分的眼神。两个小孩尴尬地闭上了嘴,一个抬头观察餐馆灯牌,一个低头研究鞋尖蹭上的灰,总算没再上演同时否认对方的回答。就在史密斯轻轻咳嗽一声,准备说话的时候,围裙老板又从柜台后探了出来。 “你们怎么还站在那儿?”她奇怪地问,“快进来吧!明天这儿可没地方坐了。这是你们的培根华夫饼,坐吧!” 她风风火火地把热腾腾的食物塞到他们手里,又钻回了店里。很显然,突如其来的车祸没影响哥谭人用夜宵的心情,招呼声仍然此起彼伏;他们就像是那辆车没惨死在他们面前一样,而她也照旧忙得像一个到处转的陀螺。 “…是课外活动。”埃利奥说。 “对,课外活动。”提姆也说。 而史密斯正拉开面罩,竖起风衣的衣领,忙着在那遮掩之后小心翼翼地去咬他自己赢得的那份华夫饼,就好像不露脸这回事比什么都重要似的。对此,食客嗤之以鼻。 “得了吧,什么样的课外活动会让你们两个小孩在这么晚的时候出现在这鬼地方!”食客往里挪了挪,大手一挥给他们让出位置,“现在让我告诉你们一回事,如果你们需要问问题,只要找个靠谱的大人就行。坐进来吧,我看到了一切。” 事情和孩子们猜测的差不多。两辆车从唐人街的方向过来,一边互相追逐着,一边“砰砰砰”,好像它们引起的注意力还不够多似的。店里的食客没有一个钻出去多管闲事的,蹲在桌子底下躲了一阵,很快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轰”;枪声逐渐稀疏,车也嘎吱一下停了,轮胎在柏油路上滑出老大一声响。有大胆的食客(史密斯怀疑那就是他自己)探出脑袋往外看了看,有人正从着火的车内往外拽人,拖进了另一辆车的后备箱里。 “然后,”食客费力地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瞟了一眼提姆面前的纸巾。后者眼尖地注意到了这一点,顺手递了过去;食客冲他笑了笑,拿起纸巾擦了擦嘴,“那辆车就开走了。” “谢谢你,先生。”提姆说。他看了一眼埃利奥,意思是“和我们的猜想差不多”,但后者没接到他的眼神,正面露沉思地把玩着桌上的马克杯。 “你是这家店的常客吗,先生?”埃利奥学着提姆礼貌的语气问,“我们刚才听到你说玻璃墙‘又’碎了。” 食客正准备起身离开,闻言奇怪地看了一下史密斯,但这个奇异组合中唯一的成年人没有流露出任何阻止的意图。于是食客挠了挠头,索性好事做到底,“对,但这附近的店总会时不时地被破坏几下,你们懂吧?治安问题。” “我知道,”埃利奥说,“总会有人搞点破坏,要么是喝醉了,要么是嗑多了,甚至还有神智清醒的。但从外面闯进来的车在店门□□炸总不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吧,”他往外指了指,“整面玻璃都碎了,真糟糕。如果这种事经常发生,我简直不敢想象这家店一个月要关门几次!” “我也不敢想象,孩子,”端着咖啡路过他们的老板插话,“有个警官告诉我,车被撞翻后爆炸其实是很小概率的事情!我在这儿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也只见到过两三回这种事,幸好我攒着钱买了韦恩保险……” 她讲了几句保险的事情,埃利奥耐心地等待着,手里把玩马克杯的动作却没忍住加快了。终于等到她讲完保险有多管用之后,埃利奥才找到机会问,“所以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是什么时候?” “哦,我记不清了,”老板空出一只手刮了刮头发,思考了一会儿,“大概七八年前吧。” “你还记得关于那场车祸的事情吗?” 埃利奥问。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老板的方向靠了过去,眼睛闪着期待的亮光。老板有些疑惑地瞧着他的反应,但因为他年龄太小,只当是孩子的好奇心,仔细回忆了一下,“也许我还记得一点……” 但就在这时,隔壁桌叫了起来,问他们的咖啡怎么还没到。老板的回忆一下子被打断了,冲他们笑了笑,很快赶过去。埃利奥下意识地探出了卡座,想要伸手拽住老板的围裙,但被提姆一把扯了回来。 “她现在不会回答你的,”提姆扯住他,“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埃利奥甩开他的手,“那是我的父母,又不是你的!” 提姆一愣,手上力道一松,埃利奥差点就像一颗炮弹那样弹了出去。但一股更沉稳的力量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倒在了卡座里。埃利奥猛地抬起头,在看到是史密斯的时候,满眼的急切顿时变成难以置信。 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 史密斯按着埃利奥的肩膀,从他的绿眼睛里流淌出某种温柔怜悯的情绪;但当那情绪水滴一般落进埃利奥的眼里时,很快被男孩快要喷发出来的急切和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埃利奥坐在那里,攥紧了拳头,看起来就要跳起来了,很显然史密斯试图安抚他的动作反而进一步地激怒了他。 桌上,刚被埃利奥丢下的马克杯咕噜咕噜地滚动着,眼看着就要掉下边缘,但没有人注意到它。 提姆也没有。或者说,没完全注意到它。他有一只手伸了过去,下意识地想凭借手感捞住它,但没有看向它。他正看着史密斯和埃利奥,这个在场唯一和两起车祸没有一点关系的小侦探目睹了这飞快的一切变化,表情正从惊讶过渡向思考;他思考的速度非常快,男孩很快又向一大一小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他们进入一场纷争。 马克杯滚动着。史密斯纹丝不动,埃利奥正要说话,提姆正在伸手;眼看着它就要摔到地上,第四只手忽然接住了它。 “所以,你是当年的那个遗孤。”食客说。 第55章 一片寂静。在三人组有志一同的目光中, 被他们忽视已久的食客重新坐进卡座里,叫了一杯咖啡。 “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回忆着说。 “八年前。”史密斯说。 他松开了按住埃利奥肩膀的手,改成了揽住他。男孩也没有再乱动, 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他瞪大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他们对面的食客, 流露出迫切的渴望。在即将来临的真相面前, 他忐忑地期待着, 手指也不受控制地变凉, 在桌面下抓紧了自己的裤腿。 另一只更小的、但更温暖的手在桌面下盖住了他的手背。埃利奥愣了一下,转过头去。那是提姆的手。 “你当时也在这里吗?”提姆没有看埃利奥。就像是他没有注意到埃利奥的紧张情绪一样,他一本正经地对食客提问,“就像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你坐在这个位置上,见证了那起车祸的全过程?” “对,孩子。”食客喝了口咖啡, 慢慢地回答,“那是个难得的晴天,没有一滴雨水…我当时就坐在这儿, 吃着我的鸡肉三明治。当警车欧呜欧呜地从那边一路叫过来的时候,我正好抬起头, 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警车?”埃利奥打断了他,“当时还有一辆警车?” “它追着另一辆车,”食客看了他一眼, “想让它停下来。但它没有。它们互相追逐着,从拐角处冒了出来。然后我听到一声响亮的枪声,是警车摇下了窗户,冲前面那辆车的轮胎打了过去;它被射中了, 打着滑在路面上歪歪扭扭地前进着,最后被追上来的警车顶了个底朝天,一下子撞进了这里。” 食客冲着那扇被撞碎的玻璃窗歪了一下脑袋。只有史密斯顺着他的目光,往那里瞟了一眼;埃利奥则是坐在那里,盯着食客的眼神逐渐发飘,脸色也慢慢地变白了。 一时没有任何人说话。餐厅里的其他顾客陆陆续续地结束了用餐,和老板打着招呼,热热闹闹地路过了这安静的一桌。 在这里,一个追寻着父母死亡真相的男孩的世界正在无声地崩塌。 大约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食客心不在焉地把手伸进夹克里,摸到了烟盒。但看了看对面的两个小孩,他又若无其事地把手伸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 “之后的事情,”他说,“你们应该也能猜到了。” 提姆皱着眉,没有说话。史密斯又转过头看了眼那扇玻璃窗。只有埃利奥突然站了起来。他把桌子撞得整个一抖,装着咖啡的马克杯在桌面上无辜地打了一圈转,但他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似的,只是连声问食客,“为什么警车在追他们?为什么他们死了,但我还活着?为什么没人告诉过我这一切?” 他的问话很不客气,但食客瞧着他蓄了泪水的眼睛,难得耐心地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第65章 “他们抢了唐人街附近的那家银行。”他说,“那辆车翻进来的时候,后座里飞出来满地绿油油的钞票,所有人都在抢着捡钱。接着,油箱里冒出一股味道,我们都闻到了,也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追上来的警官趁着油箱只是冒烟,没来得及爆炸的时候闯了进去,把哭闹的婴儿抱了出来…然后,在他们来得及救出更多人之前,它就爆炸了。至于为什么没人告诉你……” “没人应该告诉你这一切。”他看着埃利奥,“没人应该告诉一个孩子,他的父母是自食恶果的罪犯,除非他硬要追寻一个想象中的真相。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孩子后来被送进了福利院,而哥谭的福利院通常都有严格的宵禁——你不应该在这里,孩子,尤其是在这个点。现在,你该回去了。” 埃利奥咬着嘴唇,神情飞快地变换着。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泪水从那里滚落了;有那么几次,他似乎想要开口,但最后他还是闭上了嘴,一言不发地翻出了卡座,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深沉的夜色里。 提姆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埃利奥融入夜色的背影很快缩小了,提姆迟疑地望了一眼埃利奥,又看了看坐在那里的食客,最后一咬牙,还是选择了追出去。 ‘他真是个好孩子,’魔戒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在“史密斯”的耳边打起了转,‘真希望当年你在‘调查’真相的时候有他陪伴。但话又说回来,你更希望你从没调查过父母的死因吧?’ ‘的确,’史密斯想,‘我希望当年有人陪着我发现这一点。那无疑会让我感觉好很多,但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我反而会更恼火,因为我满心期待着有一个阴谋藏在父母的死亡背后…这才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他不用追出去,就知道埃利奥,小时候的自己跑去了哪里。他会在哥谭的街头到处乱钻,然后在夜风中独自回到福利院,就像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没有固执地探索过父母的死因,没有绝望地得知他们是抢银行的罪犯,死在远走高飞的路上,也没有在哥谭漆黑的夜幕下流着泪发誓,永远不会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永远不会成为罪犯。 ‘但你还是走上了这条路。’魔戒状似遗憾地叹息。 它满以为这一点能打击到埃利奥。 难道不会吗?毕竟,他走上了一条老路,在法律背后的阴影里游走着,不被理解,不被相信。他尝试做好事,但过去的罪孽永远追在他身后,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人,无法抗拒被加在他身上的命运,也无法自由地选择他要走的道路—— 在面罩背后,史密斯忽然无声地笑了。 魔戒的哄骗戛然而止。‘你在笑什么?’它怀疑地问。 ‘我应该谢谢你把我送回到十年前,送回到我最不想面对的过去。’史密斯轻快地说,‘哦,仅次于医院里那回事的最不想面对的过去。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故事背后还有一些漏洞——而我当时太小,也太激动,没能发现那些浅显的漏洞。’ ‘什么?’魔戒迷惑地问。 而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的食客坐在那里,没有动。他慢腾腾地喝了口咖啡,但当他放下马克杯的时候,他发现史密斯还坐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他。 食客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和那两个孩子是一起的。” “我确实是。”史密斯说,“所以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他们对视着。 柜台后的老板一手敲打着计算器,一手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为这飞来横祸做着打算。留在这里的食客和史密斯没被她赶走,她今晚不着急关门,反正也没有“门”可以关了。她只是偶尔叹一口气,用疑惑的目光扫过还坐在窗边的他们,想着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气氛看起来如此微妙。 她当然瞧得出来。她是做生意的,识别他人的情绪是最重要的经验之一,尽管她自己不一定明白这一点,但她确实很聪明。这就是她没着急请他俩离开的原因之一,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氛围正在微妙地变化着,逐渐过渡向… 剑拔弩张。 “听着,不敢露脸的小子,”食客突然笑了起来,响亮地敲了敲桌面,“别以为我刚才回答了那可怜孩子的问题,就意味着我会乖乖回答你的疑问。我不是专业讲故事的,你懂吗?现在我要回家睡觉了,而你最好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别插手这件闲事。”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里。史密斯没阻拦他,食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了一个舒适的烟圈。他站了起来,顺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细小的玻璃碎屑掉了下来。食客不甚在意地扭过头,最后对史密斯说,“我会盯着你的。天亮之后,我希望福利院撤销走失儿童的报警。” 史密斯坐在那里,瞧着他。食客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居高临下地指了指史密斯,相当形象地诠释了他刚说过的“盯着你”。但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我还在想为什么他一到这里,就能恰到好处地遇到当年的目击证人,”史密斯轻轻地,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而那个目击证人又有一副恰到好处的热心肠,愿意为他解说当年的旧事。这一切都太巧了,虽然对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来说,这一切都巧合得恰到好处。” 食客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意识到,但我意识到了,”史密斯说,“你在盯着的人不是我,是他。” 食客的背影纹丝不动。史密斯谨慎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手慢慢伸进了衣服里,握住了藏在那里的枪。 “或者说,你在盯着的,”史密斯说,“是当年从车祸中幸存的那个孩子。” 食客的背影终于动了。但他没有攻击,只是慢腾腾地转过头,阴影里的目光越过肩膀上的烟雾,看向了史密斯。 “不得不说,你讲的故事很精彩,”史密斯也看着他,“已经足够骗过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尤其是当他的情绪异常激动的时候。你会达成你的目的,假如你的目的就是阻止他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就算他继续追查下去,发现爆炸后从车里被拖出来的两具尸体烧焦碳化,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识别身份,他也只会顺着你给的思路向下想,以为那是他父母携款潜逃,把他当成累赘丢弃。”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食客低沉地说。 “是你编的故事有漏洞。”史密斯说,“玻璃墙被撞碎的时候,如果你就坐在这里,难免被玻璃碎片波及,更不用说接下来发生的爆炸。除非你反应特别快,在那辆车撞进来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会发生什么,直接逃出快餐店,一点也没有被地上散乱的钞票吸引。” “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那样临危不乱,一点也不贪图钱财的人。”食客转过身来,歪了歪头,“我意识到那辆车可能会爆炸,所以我赶紧跑得远远的,躲开了它。有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意识到那辆车会爆炸的?”史密斯反问。 “它的油箱在漏油,”食客立刻说,“而且还冒烟了。” “所以你不仅闻到了,还看到了。”史密斯说,“可以请问你究竟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时间点离开快餐店的吗?因为据你所说,你在那辆车撞进来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会发生什么,直接逃出了快餐店。你不仅躲开了玻璃碎片,还躲开了车辆的爆炸,但你——” 食客打断了他,“那都是我听说的。” 史密斯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 “我在那辆车撞碎玻璃之后就立刻躲进了桌子底下,”食客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挡住了玻璃碎片。然后我趁所有人都在捡钱的时候溜进了后厨,从他们的后门逃出生天。之后关于爆炸的细节是我听别人说的。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史密斯微笑着说,“除了一点用处不大的数据。你知道吗,车辆撞碎玻璃的时候,碎片的飞溅速度大约是二三十英里每小时,相当于我们外边这条路的车辆限速。你可以在吃着鸡肉三明治,坐在狭窄卡座里的时候——刚才埃利奥猛地站起来的时候还擦伤了自己的大腿——躲开那些玻璃碎片,就相当于躲开一辆直冲你而来的车辆。不得不说,那真是非常快的反应速度。” “我天赋异禀。” “此外,车辆从开始漏油到发生爆炸的时差通常是十到三十秒。”史密斯说,“如果你说你在注意到它漏油之后逃走,可能我还会买账。但你刚说过,钞票从车后座飞了满地,一片哄抢;在所有人聚过来的情况下,你也很难在这十到三十秒之间拨开他们,独自逃生。” 食客换了个站姿,手插在口袋里,很拽地回答,“我天赋异禀。” “当然,你确实可以这样宣称。”史密斯看着他,“但说真的,你听到了车里有婴儿的哭声,并且意识到了车会爆炸。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不仅没有去管危在旦夕的婴儿,也没有提醒哄抢钞票的人群,而是独自逃生,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天赋异禀的自私。” 第66章 食客歪了下脑袋,“我告诉过你了。” “但据我观察,你其实是个非常有同理心的人。”史密斯话锋一转,“刚才你就想抽烟了,但看在有未成年人在场的份上,你忍住了。而且你对埃利奥很有耐心,并且知道福利院因为他走失报过警,为此警告我要让他天亮之前回家。” “我迷途知返。”食客说,“怎么了,还不允许别人在遭遇某些事情后突然长出良心?” “你当然可以。”史密斯耸了耸肩,向后靠去,“埃利奥会相信你那个漏洞百出的故事的,毕竟他只有十岁,而且你讲述的也确实是当年真实发生的‘故事’,就算他去问老板也只能得到一个大差不差的故事。” 食客翻了个白眼,“那你到底在追问什么?” “从后座里飞出来的钞票是真的,”史密斯慢慢地说,“撞碎的玻璃和车辆的爆炸也是真的,被救出的婴儿和碳化的尸体也是真的。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你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告诉过你了,我天赋异禀。” “不,我说的不是当年的那场车祸。”史密斯说,“我说的是刚才发生的那起车祸。” 食客不说话了。他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在灰白色的气团后凝视着史密斯。 “刚才另一个小男孩提问的时候,”史密斯看着他,“你对他的问题做出了肯定回答。不管是今天,还是八年前,你都坐在这个位置。” “那又怎样?我是一个恋旧的家伙。” “你可能没注意到,”史密斯敲了敲桌面,“在爆炸发生后,老板简单打扫过四处乱蹦的玻璃渣子,但没有打扫干净。座椅上还残留着一些,你刚才站起来的时候,就从身上掸下了它们。” “那又有什么问题?” “位置不对。”史密斯说,“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的话,玻璃碎片应该沾在你身前,而不是你身后。那位置看起来更像是你坐下之后沾上的,而那意味着你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后赶来的。” 挂在天花板的灯泡忽然闪了一下。照在食客脸上的光也闪了一下。他把那支烟夹在手里,没有再凑到嘴边。而当烟雾从他脸前散去的时候,他原本混不吝的神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在他审慎的打量中,史密斯一锤定音,“你是为了埃利奥而来的。” 咚的一声。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直到第六声。哥谭的钟楼敲了起来。那洪亮的钟声像是水面迅速扩散的波纹一样,飞奔到城市各地。 天亮了。微弱的光亮从黎明的边缘探进了史密斯和食客所在的这家小小的“保利家的”快餐店里,照亮了他们的脸。在那里,史密斯坐在卡座里,微微仰着头,手还揣在衣服里,正笃定地望着站在一边的食客。 而那位未知姓名的食客,也正弯下腰,把两只手撑到桌面上,用靠近的眼睛逼视着史密斯。 “把你的面罩摘了,”他低声说,“让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这件事。” ----------------------- 作者有话说:ps十年后的埃利奥发现的内容提姆也发现了,但比起追问后续,他选择了先顾跑掉的伤心小孩奥利奥.jpg 再ps本来想在今天祝奥利奥儿童节快乐的,但不知怎么的还没写到那个情节…算了来都来了祝奥利奥和提宝儿童节快乐!(奥利奥:你看我像快乐的样子吗) 再再ps本文回归了隔日更…(日更实在太困难了[裂开])…所以一次性我会尽量多写点![可怜][可怜][可怜] 第56章 食客率先走出“保利家的”快餐店, 没忘记在马克杯下压一张纸钞。玻璃碎片在他鞋底嘎吱作响,他左右看了一圈,选中一家街对面正要打烊的酒吧, 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他们要关门了。”跟在他身后的史密斯提醒。 “别担心, 甜心。”食客说, “我能搞定。” 他走过去, 冲正在关门的保镖打了个响指。接着, 他一矮身, 旁若无人地钻进了黑漆漆的酒吧里。史密斯站在门外,怀疑地往里瞅了一眼,又看了看眼神浑浊的保镖,没有立刻跟上。 食客在里面高声说, “怎么,你害怕了?” “这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陷阱。”史密斯说。但他还是照样钻进了酒吧里。食客没有费心开灯,自顾自地走进吧台后面, 手指叮叮当当地挑选着酒吧的库存。当史密斯坐上吧台外的高脚凳的时候,食客头也没回地问,“想喝点什么?” “这就是我们撇开孩子们钻进酒吧的原因?”史密斯隐晦地催促, “因为未成年不能喝酒?” “我就当你想喝威士忌了。” 在史密斯的眼神中,食客若无其事地给他俩各倒了一杯阿贝威士忌, 还撒了点冰块。他自己先喝了一口,把烟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看着坐在那里一动没动的史密斯,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摘面罩?”他说,“就因为你怕被人发现你是十年后的埃利奥?” 他的语调还是和之前一样,带一点懒洋洋的伦敦口音。但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当史密斯理解了他在说什么的时候, 刺客猛地从高脚凳上跳起来。 “你是怎么——” “放松,放松。”食客镇定地挥了挥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监控不会拍到我们,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们这时候在这儿。” 这下轮到刺客用眼睛逼视着他了。埃利奥双手撑在吧台上,跳起来的时候差点打翻了他还没动过的玻璃酒杯;但他没有动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食客甚至还有闲心扶稳那杯威士忌,然后才抬起眼睛,眼神扫过近在咫尺的黑色面罩,最后落到埃利奥的绿眼睛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埃利奥平稳了一下心情,“一般来说,就算发现我和这个时空的埃利奥长得像,也只会以为我们是兄弟吧。” “自我介绍一下,”食客放下酒杯,“我是个会一点儿小魔法的私家侦探,你可以叫我约翰。” “约翰?认真的?”埃利奥笑了一下,“你是我在这三天内认识的第二个不请自来的约翰了。” “我是你父母的朋友。”约翰说。 埃利奥沉默了。他仔细地扫视着约翰的脸和眼睛,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是在寻找谎言的证据,还是在寻找别的什么。和纽约的“约翰”截然相反,这个金发蓝眼的私家侦探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实在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赢得别人信赖的类型。 但当他摆出严肃神情的时候,他似乎也有那么点可信。 “你可能不想知道,”私家侦探严肃地说,“但我是双性恋。所以如果你不想吻我,就别靠我那么近。” 约翰伸出手,作势要按上埃利奥的面罩,从而把他推回去。但没等他碰到自己,埃利奥就哐当一声,自己“迫不及待”地坐回了原位。他的眼睛无声地瞪大了,而看到这一切的约翰不由得暗笑了起来。 “你和你父亲当年的反应真是一模一样。”他调侃说。 埃利奥有心想质问“你居然调戏我父亲”,但仔细想了想,他也没那么想知道当年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最后,他僵硬地发问,试图把对话拉回到原来的话题,“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时,约翰的表情才真正地严肃了起来。 “你是问你父母当年的那起车祸,”他拿起了酒杯,“还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所有的这一切。”埃利奥说。他摘下了面罩,把玩着杯壁渗出水珠的酒杯。他的手心也因此变得湿漉漉的,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他的紧张。 “…这一切,都要从十年前开始说起。”约翰仰面喝下威士忌,“在一次调查中,我认识了你的父母。那时候,他们还没开始为双面人工作。” 埃利奥握紧了酒杯,“他们为双面人工作?” “表面上是的。”约翰说,“他们另有身份,我看得出来,但既然他们没主动告诉我,我也没过问他们的秘密。干嘛?我们之间的友谊就是那样,如果他们还在,大概也只会告诉你离我远点。” “像这么远吗?”埃利奥示意了一下他们中间的吧台。约翰笑了,“不是这种物理意义上的距离。算了,别管这个了。” “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他继续说,“那个我不知道的秘密,他们开始为双面人工作。双面人嘛,你知道的,所以那天在他的命令下,他们去抢了银行。” 埃利奥喝了一口酒。冰冷的威士忌顺着他的食道滚了下去。 “他们拜托我在那天等在那里,接应他们。”约翰说,“双面人已经开始怀疑他们,所以他们只能找到我,一个没怎么在双面人的印象中露过面的家伙。我早早地等在那,就在‘保利家的’快餐店里,还买了点东西吃。” 他说到这里,有点于心不忍地停了停。坐在对面的埃利奥安静地望着他。约翰撇开视线,随手拿起旁边的威士忌,替他加了酒。 第67章 “然后就是我刚才和那小孩说的那些,”约翰没看埃利奥的眼睛,“我听到了警车的声音,还看到你父母开着车闯过来,翻进快餐店里。所有人都在捡钱,我钻进去想把他们拉出来的时候闻到了漏油的味道,但他们的状况…很不好。” 埃利奥哑声问,“什么意思?” “他们撞骨折了。”约翰低着头,盯着自己握着酒杯的手指,“被困在安全带和气囊里。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漏油后车辆爆炸只需要十几秒。” 约翰自己也知道这一点。驾驶座的埃利奥父母也知道这一点。而就在这时,被绑在后车座的婴儿哭了起来。 他哭得那么大声,那么响亮,就好像他知道危险即将来临,又好像他知道从此将和父母永远分别。约翰用手肘撞开车窗,在满车玻璃碎片中把他抱了出来,连滚带爬地钻出了那辆车;快餐店里的人还忙着追逐空中飞舞的钞票,互相推挤着、争吵着;约翰怀抱着大声哭闹的婴儿,冲他们高声喊着“车要爆炸了!”“快跑!”;被落在车里,被留给死亡的一对爱人眼睁睁地望着他们的孩子脱离危险,摸索着牵起了彼此的手,满头是血,相对微笑…… 然后,火光冲天。 爆炸掀翻了所有奔跑着的人,约翰也不例外。有那么一瞬间,他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只有嗡嗡的回响;他费劲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胳膊还牢牢地抱着那个抢救出来的婴儿。 那个叫做埃利奥的孤儿,他不再大声哭泣,只有泪水安静地、一如既往地从那双肖似父亲的绿眼睛里涌出。 另一边,十岁的埃利奥正将信将疑地擦干泪水。在提姆逐一和他分析“为什么刚刚那个食客是在骗人”之后,埃利奥的理智也逐渐回到了他的脑子里。 “所以他是在爆炸之后才赶来的,”埃利奥总结,“他想让我相信我的父母是罪犯,打消我继续调查的意图。” 他真是太坏了!埃利奥忿忿地锤了一下墙,然后立刻变得龇牙咧嘴起来。在提姆没注意到的地方(或者说,他假装没注意到的地方),埃利奥悄悄地吹了一下发红的拳头。 “是的,所以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提姆竖起他的两根手指,“一条是回去追问他为什么要骗你——他既然这么干,一定多多少少知道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另一条是甩开他的跟踪,我们想办法独自调查这件事。” “…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不是什么推理社团的活动了,提姆,”埃利奥迟疑地问,“你还愿意帮我一起查吗?” 提姆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但很快,他意有所指地掂了掂胸前的相机,冲埃利奥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不过问我的‘课后活动’,”他说,“我也不过问你的‘课后活动’。所以你到底想不想要我的帮助,埃利奥?” 提姆就站在那里,胳膊肘上还包着纱布,漂亮的红帽衫和灰运动鞋也在昨晚的活动中彻底弄脏了,蹭了一身狼狈的灰尘。但他的蓝眼睛却闪闪发亮着,充满自信地等待着埃利奥的回答。 埃利奥看着这样的提姆,很快笑了。 “我实在没法对你说‘不’。”他说,“但我要强调一点,提姆,我们的‘课外活动’很可能有危险。” “那太好了,”提姆真心实意地说,“这只会让我更兴奋。” “真的假的?”埃利奥半开玩笑地说,“你让我有点毛骨悚然了。” “天哪!”提姆佯装恼怒地去掐埃利奥,“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埃利奥这下真的大笑了起来。他往另一边歪过去,不怎么努力地试着躲开提姆掐过来的手,但还是被装模作样地掐住了脖子——提姆也根本没怎么用力——但埃利奥还是配合地吐出了舌头,学着他想象中的被掐死的人“呃呜”了一声。 “你残忍地杀害了我,”在提姆的笑声中,埃利奥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地说,“现在我是一只幽灵…我会永远盯着你……” “哇,毛骨悚然!” 他们又打闹了一阵,然后才想起继续调查这回事。提姆建议他们可以直接去调查警方的案件报告,以推理社团的名义。“我真的是推理社团的。”他尽可能不那么高调地,但还是戏剧性地清了清嗓子,“第一人哦。” “好吧,小侦探,”埃利奥耸了耸肩,“但我们在那些成年人眼里很可能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推理社团的名义真的能让我们混进去乱翻他们的档案吗?” 提姆陷入沉默,和埃利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问都不用问,答案肯定是不可以。 但“德雷克”可以。 提姆给他的管家打了个电话,很快,这支队伍就再次召唤到了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在管家的沟通下,他们成功凭借推理社团的名义——别管究竟是为什么了——进入了警局,找出了当年的报告。 相较于官网上公布的“车辆事件报告”,这一份尘封在档案室里的报告详细了很多。它清楚地描述了整件事的过程,从银行报警开始,到警车追逐,以车辆侧翻爆炸为结尾,唯一的疑点是车上的罪犯当场烧焦碳化,无法调查dna,也无法核验是否本人,但警方没有得到“他们不是本人”的证据,于是就这样草草结案。 车上被救出的婴儿被送进了福利院,正是阅读着档案的埃利奥本人,这一点无从辩驳。 至于赃款,在哥谭群众的热心“救援”和随即发生的爆炸中,警方当然没能回收一分一毫。至于这一点里是否存在水分,就算有,也已经不重要了。 “车上的尸体没法证明是我的父母,”埃利奥摸着下巴,一不小心把灰尘抹到了脸上,但自己没注意到,“所以有没有可能,他们在某个时刻逃跑了,然后用尸体调换了他们?” 提姆对着档案面露沉思。 ‘探案最致命的错误就是不以线索为依据进行推理,结果往往是扭曲事实来符合推理,而不是推理符合事实。’柯南道尔是这样说的,提姆深以为然。所以如果没有证据能表明埃利奥的父母被调换过,那么他们就不能这样“推理”。 但话又说回来,提姆知道埃利奥为什么会这么猜测。所以他不会直白地否定埃利奥。 “或者他们被一个邪恶的反派组织抓走了,”埃利奥猜测着,“他们不希望警方注意到这一点,所以用准备好的尸体替换了他们,伪造了他们的死亡。” 这听起来就更离谱了,简直像是超级动作大片。但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提姆不会否定埃利奥的猜测。而且,提姆确实有理由怀疑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先不说是谁干的这回事,”他学着小说里看到的侦探那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故作潇洒地抖了抖报告,结果抖了自己一脸灰,连声咳嗽了起来。埃利奥替他拍了拍背,提姆才勉强把话说下去,“据我所知,车辆翻倒后爆炸属于小概率事件,根本不像电影里演得那么频繁,大约也就是1%吧。” 埃利奥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闪出光亮,提姆已经对这个表情很熟悉了,那看起来就像是“你好酷哦”的眼神版本。小侦探咳嗽一声,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有点得意,抿着嘴唇继续讲了下去。 “而且,车辆爆炸的火焰虽然可以造成大面积烧伤,甚至皮肤碳化,”提姆严肃地说,“但完全碳化以至于无法检测dna的情况比较少见——至少普通交通事故引发的燃油爆炸很少能做到把骨骼也一起碳化——通常只有恐怖袭击和炸弹爆炸能做到这个,而且它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只有持续高温和氧气充足才能导致这一点。”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车内彻底烧焦碳化、无法检测dna的尸体看起来就有点可疑了。不是没有可能,但概率实在非常非常小。想想看吧,就算是直面炸弹的爆炸,也不一定能毁尸灭迹得这么干净! “除非那辆车上被人装了炸弹。”提姆随口说。 “车上装了炸弹。”约翰若有所思地敲着吧台,“那阵爆炸有冲击波,但车辆漏油燃烧不应该有——炸弹叫爆轰,车辆漏油叫爆燃,它们是有本质区别的——所以我认为,就算警车没打坏那辆车的轮胎,就算那辆车没侧翻漏油,它也会爆炸起来。只是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巧了,把幕后黑手的痕迹掩盖了过去。” “所以是谁干的?”埃利奥说。他又戴上了面罩,眼圈通红地盯着约翰。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在桌面上推过去。 埃利奥按住了那枚硬币。 它看起来和正常的硬币没什么两样,有一个光洁的总统侧脸。但当埃利奥把它翻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背面也是一个总统侧脸。但不一样的是,那是一张被划碎了的,面目狰狞的脸。 这是一枚双面人的标志性硬币。 埃利奥忽然捏住了那枚硬币。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手背上爆起了青筋。约翰毫不怀疑如果能给他找到机会,这孩子一定会像捏着这枚硬币一样,紧紧地把双面人的脖子捏在手里。眼看着埃利奥起身要走,约翰连忙按住了他的手。 第68章 “你父母在临终前把它转交给了我,”他撇了一下脑袋,示意埃利奥重新坐下,“他们说这就是需要我接应的东西。但他们没来得及告诉我怎么找到他们的接头人,也没告诉我怎么打开它。我尝试了很多次,但一直没想出来该拿它怎么办。” 埃利奥沉着脸,缓缓坐下。他重新摊开手,那枚硬币在他手心里铬出一个发红的纹路。 “我想过你能找到办法打开它的可能性,”约翰看他的注意力被自己转移了,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但你也看到了,现在的你只有十岁,我不可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我理解。”埃利奥哑声说,“这不是十岁的我该处理的事情。” 接着,刺客弹出了袖剑。剑尖丝滑地卡入硬币背面正中央的划痕,咔擦一声,它裂成两半。在约翰震惊的眼神中,那枚碎裂的硬币里掉出一小块微缩胶片。 ----------------------- 作者有话说:*“探案最致命的错误就是不以线索为依据进行推理,结果往往是扭曲事实来符合推理,而不是推理符合事实。”出自《福尔摩斯探案集》,《波西米亚绯闻》。 第57章 约翰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 不由得眼前一黑。 这和魔法没有一点关系,甚至从科技的角度来看,它也早已落后了时代。比起用gb和tb来计算容量的sd卡和嵌入式存储芯片, 最多只能装1kb文字数据的微缩胶片简直古老的像是一部只有按键无法触屏的翻盖手机。 而且它那么轻, 那么小, 只要一阵最低微的风吹过来, 就能把它吹到不知道哪里去;不防水不防火, x光一扫就报废, 性价比怎么看都比不上另外两位小道具。 “你认识这个。”埃利奥说。 这个聪明的孩子一定是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什么。埃利奥伸手的时候,带起的一阵微风吹动了那枚小小的微缩胶片;但刺客的手又轻又准,轻而易举地在它溜走之前稳稳地把它捏在了手指里。 那枚无处可逃的胶片在他的食指和中指间轻盈地翻了个身,被举了起来。约翰倒进座椅里, 就像他自己也被埃利奥捏在手里似的,生无可恋地看着它。埃利奥的绿眼睛有一半被挡在那片黑色的胶片后,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差点溜走的小东西;然后, 他的目光滑向了约翰。 “这是什么?”他问。 “先说好,”约翰拿着酒杯的手竖起一根指头,指了指埃利奥手里的那玩意,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好吗?我既不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不想知道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更不想牵扯进去。” 埃利奥瞧着他。约翰很怀疑在那面罩后是一个神秘的微笑。 “这是什么,约翰?”他问。 “这很明显是一张胶片, ”约翰说,“只不过是微缩版本的。早在前几年它就被新版本取代了,你们这代人估计没怎么见过。如果你想阅读里面的内容——如果你想搞得专业一点,你得找个专门的阅读器, 不过我猜显微镜也够用。” 埃利奥点了点头,但仍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约翰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把最后一口酒闷完,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风衣,“还等什么呢?去找仪器吧,这可是你父母最后留下来的东西,你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搞明白里面是什么东西吧。” “约翰。”埃利奥在他背后说。 “这附近就有个学校,你可以直接‘借用’他们的实验室。”约翰脚底抹油地溜到了酒吧后门,只差一伸手,他就可以重见天日,“至于你在里面看到什么,就不用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真的。” 这次,埃利奥没再说什么。但约翰刚刚搭到门把手上的手僵住了。他听到咔哒一声,是手枪打开保险的声音。 他僵硬地扭回头。埃利奥还坐在吧台前面,正冲他微微一笑。 “我非常不愿意用枪口指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说,“尤其是在监控拍不到我们,又没人会记得我们在这里有过一场谈话的情况下。” 在他隐晦的威胁下,约翰不情不愿地挪回了刚才的位置上,重新乖乖坐好。埃利奥随手把关了保险的枪放到一边,替他又开了一瓶阿贝威士忌。这是约翰原本最爱的酒,但此时此刻,他竟然喝出了人生最后一杯酒的苦涩感。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约翰就差发誓了(虽然无论天使还是恶魔估计都懒得听他发誓)。 “你的态度可不是这么说的。”埃利奥说,“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对它避之不及?” 约翰深深地、无可奈何地吸了口气,投降似的把手举了起来。 “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说,“但我知道这是什么玩意。正常人不会想办法搞到这玩意,也不会把这玩意塞在硬币里传递情报,甜心。我多少也看过一点谍战片,你懂吧。” 他冲埃利奥抛了一个眼神。埃利奥看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父母认识我的时候,”约翰含糊地说,“我们在……总之,那可不是什么‘合法’的地方,所以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对官方的事情不感兴趣,你懂吧?” 他又冲埃利奥用力地眨了眨眼。埃利奥本来还在怀疑自己搞错了什么,这时终于陷入了沉默。他低头看了看硬币上不怎么显眼的刺客三角划痕,又抬头看了看正在努力对他眼神示意的约翰。 不管怎么看,刺客兄弟会的定义似乎都和“官方”这个标签相距甚远。 但话又说回来,埃利奥能理解约翰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他对此一无所知,大概也会觉得这看起来像间谍传递情报,从而对此避而远之;而他们并不是官方这件事——一个秘密组织在传递情报,认真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所以,在约翰百折不饶的眼神暗示下,埃利奥最后淡定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因为我也不想和官方扯上关系。埃利奥想。 “我很感谢你为我们做的这一切,”埃利奥一边说,一边缓慢地把胶片塞回硬币里,“你救出了我,还有我父母用生命换来的情报。” 轻轻的“咔哒”一声。埃利奥用两根手指捏合了硬币。 “你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它八年之久,并且在那八年之后把它还给了我。”他抬起眼,看着对面的约翰,“如果你在这件事中有任何扮演的角色,我会说你的角色已经到此为止了。” 约翰松了口气。他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这句能表示他不需要对此负责,也不需要再为后续负责,或者被烦人的官方机构盯上的免责宣言。但当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年轻人,这个被他从爆炸中抢救出来而舍弃了他的父母的孩子,约翰的神情仍然有一瞬间被阴影悲伤地覆盖了。 “因为从现在开始,”埃利奥没看清他的表情,也不以为意,只是在指尖弹动了一下那枚硬币,“它是我的任务了。” “不。你现在的任务是去上学。” 蝙蝠侠无情地说。 听到这句话,刚刚还兴奋地跳起来的罗宾顿时傻眼了。那阵愣神并不久,很快,迪克就把恼怒的神情摆在了脸上,甚至没来得及换下罗宾制服就气势汹汹地撞开蝙蝠侠的肩膀,一言不发地朝楼上冲了过去。 但蝙蝠侠就是蝙蝠侠,不为所动。以及哪怕是超人在这里,都必须承认还只是个未成年人的迪克应该去上学(也不应该把作业塞给超人写。蝙蝠侠当然发现了这一点)。 更何况,他们正在调查的案件看起来并不复杂,蝙蝠侠认为他完全可以独自追踪后续(当然,太复杂的他也不会让迪克跟着)。 起因是昨晚发生在唐人街附近“保利家的”快餐店门口的一起车祸,看起来像是街头黑邦火拼导致的结果,但那辆车爆炸得有点严重,引起了蝙蝠侠的注意力。 而车里的人却离奇消失了。尽管蝙蝠侠轻易调查到是另一辆车的人拖走了那辆车里的人(街上的痕迹很明显),但严谨的侦探决定跟着这条线索继续追踪后续——他太熟悉哥谭这座城市了,他知道哪怕是看起来再无关紧要的细节,背后都有可能牵扯着恐怖的罪行。 即便没有,他也会调查人员无端失踪的问题。那也是黑暗骑士的工作之一。 而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的其他细节自然算是“意外之喜”。那两辆互相追逐的车同属于双面人的部下,大概是产生了某种内部纠纷;当蝙蝠侠发现这一点之后,他意识到他可以乘虚而入,无论是调查双面人是否在密谋着什么,还是寻找分化双面人部下的可能。 在调查这起车祸的时候,八年前一起类似的车祸进入了他的视野。蝙蝠侠记得当年也有一辆车栽倒在那家快餐店门口,爆炸死伤人数过多,新闻连播了两三天。这还是罗宾调查出来的,他用神秘的语气说,“那是一起抢银行的案件,布鲁斯。猜猜那是谁的手下?” 蝙蝠侠根本不用猜。不对,蝙蝠侠从不猜测(低沉地)。 第69章 “双面人。”蝙蝠侠低沉地给出了回答。 “太对了!”罗宾跳了起来,“所以这其中一定有某种联系,就像你说的那样,案件中从来不存在‘巧合’。我这就打电话给戈登局长,请他调出八年前的那份档案瞧瞧!” 他们确实应该这么做。蝙蝠侠默许了,因为增加一份资料或许真的会增加一条线索。但当罗宾说起他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如何做的时候,蝙蝠侠注意到了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蝙蝠洞看不到,但天亮了。 所以他说:你应该去上学。 迪克狡猾地绕过了关于之前“你应该去睡觉”的话题,这下没借口绕过上学话题了。在把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助手赶走之后,蝙蝠侠继续了他昼夜颠倒的专注工作,直到他的管家阿福前来提醒,蝙蝠侠才不情不愿地准备歇下。 但也就是在这时,刚刚上班没多久的戈登局长回复的消息显示在了他的蝙蝠手机上。 “抱歉蝙蝠侠,我们没找到那份档案。” 窝在床铺里,毛发蓬乱的布鲁斯从枕头底下捞出手机,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那是一份八年前的档案,时间有点久远,也许哥谭警局疏于保管,这也不是说不过去。但很快,戈登的下一条信息就发了过来。 “我本来以为是他们没找到,你知道的,那毕竟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就在今早,有两个自称是推理社团的小孩来调阅过档案,并且他们还成功了。我已经骂过当值的笨蛋了,但他误打误撞地证明了一点。那就是: “在今天早上,我问起这件事之前,那份档案还在警局里。” ----------------------- 作者有话说:*超人真的帮迪克写过作业,而且蝙蝠侠也真的发现了这一点(但没当面戳穿迪克)。我个人觉得他们三角的亲情友情尊嘟很萌…… 第58章 “监控坏了?”戈登局长打着电话, “你是说,我们莫名其妙地弄丢了一份八年前的无关紧要的车祸档案——这份档案在今早刚刚被两个还没长到桌子那么高的小孩看过——监控又在我们想看看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坏掉了,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去年冬天它们刚刚在韦恩科技的赞助下分批升级过?” 他站在哥谭警局最高处, 也就是架着蝙蝠灯的天台上。雨水在他的深蓝雨衣上画出道道沟壑, 它在风中鼓出动荡的弧度。 “去查。”戈登局长深呼吸了一口气, 冰凉的雨水落到他的嘴里, “档案室内的监控没了?不重要, 我们还有走廊里的监控,调出录像;让每一个经过那几条路的警官提供他们看到、听到、注意到的情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能够作证或者找出是谁动过档案室, 他们会得到奖金。至于隐瞒不报、吃里扒外的家伙,也告诉他们,我会亲手把他们关进监狱里。” 分散在各条栏杆处的警官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驻守, 就像他们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似的。雨声盖住了蝙蝠钩爪的声音,又或者他们只是假装视而不见, 但总之,蝙蝠侠畅通无阻地翻上栏杆, 进入了天台。 他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漆黑而庞大的阴影。他等待着戈登局长布置安排,抽调人手, 调查档案失踪之谜,一直到戈登挂断电话,转过身来发现他的时候,他都没有率先开口。 “你什么时候来的?算了, 不用回答,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戈登纳闷地说,“说真的,蝙蝠侠,你不用过来的。目前为止,我认为这只是哥谭警局的内部问题——虽然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总有些被罪犯收买的叛徒——除非你有理由相信,这份档案至关重要。” 他打量着蝙蝠侠的面罩,和那里露出来的唯一一小块在雨水的流淌下发白的皮肤,试图判断出黑暗骑士的想法。但一如既往地,蝙蝠侠没有任何表情。 “我原本没有,吉姆。”蝙蝠侠说,“在这份档案失踪之前。” “所以你怀疑这背后另有隐情。这很合理。”戈登若有所思,“你准备告诉我那起八年前的车祸可能和什么阴谋有关吗?” “我正在调查昨晚唐人街附近的一起车祸,”蝙蝠侠如实相告,“他们是双面人的手下。八年前的那场车祸也是双面人的手下,他们的车在同一个位置翻倒爆炸,烧毁了任何能表明驾驶座尸体身份的证据。我起初只认为这是一个巧合,但就在此时,那份八年前的档案失踪了。” 戈登局长理解了他为什么忽然重视这件事,并且在白天赶来警局。如果说之前蝙蝠侠只是出于不遗漏任何一条线索的考虑调查那起八年前的车祸,那么现在,蝙蝠侠算是被幕后黑手彻底引起了注意力。 无论他准备做什么,蝙蝠侠,这座城市黑暗中的守护者,已经盯上他了。 而戈登局长,站在白日中的守护者,也会尽一切力量去配合和帮助他。 “我会找到那份档案,”他保证,“还有那个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手的家伙。” 蝙蝠侠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他点了点头,然后说,“我有办法恢复损坏的监控录像。”他之前就听到戈登局长在催促技术人员想办法恢复录像了,但他有比那更快的方式。 戈登局长又吃一惊,“你是怎么……算了,不用回答我。所以这就是你特地跑一趟的目的?好吧,我这就让人暂时离开,我带你进去。” “不用。”蝙蝠侠笑了一下,“韦恩科技的技术人员会过来的。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如果有任何东西坏了,尽管联系韦恩。他们会负责到底。” 超乎戈登局长的想象,韦恩科技相当重视这回事。他们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产品的缺陷问题,如果不给他们一个维修售后机会,那么这算得上韦恩科技的重大失误。 虽然已经意识到韦恩集团差不多算是哥谭唯一一个还有点良心存在的公司,但戈登局长有时候还是会为他们如此积极的态度愣神。他正想转过头去问问蝙蝠侠这是什么情况,但一点也没超乎戈登的意料的是,蝙蝠侠已经不在他刚才站着的位置上了。 “我早该知道的。”戈登嘀咕着,重新把话筒凑到嘴边,“好吧,福克斯先生,你可以过来,但我们得补签个保密协议。” 而蝙蝠侠,正蹲在天台下方某个背阴的滴水兽上。 在戈登局长和卢修斯忙着恢复监控的同时,蝙蝠侠调阅了阿卡姆疯人院的监控。他的头号怀疑对象双面人正老老实实地待在牢房里,忙着烦躁地来回踱步,以及和他体内的另一个人格吵架,没什么特别的。但蝙蝠侠没有排除他的嫌疑,留守庄园的阿尔弗雷德正替他盯着双面人的动静。 除此之外,蝙蝠侠调查了那两个自称推理社团的孩子。倒不是说他怀疑这两个孩子会密谋什么(好吧,他确实有点怀疑),但他们介入的时机恰到好处,蝙蝠侠希望他们不会被卷进什么阴谋里。 “找到了。一个叫做提摩西德雷克,就是他的管家出面和警局沟通的。”神谕说,“另一个叫做埃利奥歇尔特——歇尔特来源于他所在的福利院,他们大概没有那孩子父母的名字——有趣的是,我还找到了哥谭市儿童庇护中心关于他的失踪报案,他已经失踪有大半年了。他们怎么会搅到一起去?” 蝙蝠侠听出了点什么,“你为什么会那么说?” “什么?” “你说‘他们怎么会搅到一起去’。” “哦,我已经把他们的资料发给你了。你看了就知道。”神谕那边传来轻快的敲击声,“是那个‘德雷克’,蝙蝠侠,我记得在去年你办的慈善晚宴上那孩子也在,你还记得吗?” “我办过这样一场宴会吗?”蝙蝠侠说,“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对,那是布鲁斯韦恩办的,不是你。”神谕调侃,“而所有人都知道布鲁斯韦恩不会记得前一天晚上发生过的事。” 蝙蝠侠无奈,“芭芭拉。” 神谕笑了起来,“所以你真的不记得那个男孩。去看我发给你的资料吧,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呢。” 神谕下线。蝙蝠侠翻阅她送来的资料,意识到这件事处处透露着离奇。一个本应该在乖乖上学的男孩不知怎么的认识了一个睡在下水道的福利院失踪男孩,并联手调查八年前的一起车祸,蝙蝠侠几乎要以为自己在读的是一本儿童冒险小说了。 虽然他自己的人生也算得上一本。假如从八岁开始算的话。 但话又说回来,哥谭儿童普遍早熟。迪克被他收养时也年仅九岁,还教了他不少在空中跳跃的马戏团小技巧,蝙蝠侠认为自己不应该低估这两个男孩的行动力。 既然他们都能为了这案件直接混进警局,那么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尽管,蝙蝠侠认为这只会让他们距离危险更近一步。所以他的下一步,就是去寻找这两个男孩的所在之处,对他们进行一些小小的、友好的采访和劝说。 埃利奥歇尔特,这个名字在蝙蝠侠翻动页面的手中一闪而过。他保持了那么久的“失踪”状态一定是有原因的,这孩子很有可能极其擅长在哥谭的街头生存流浪,同时又不被人发现。蝙蝠侠不会在明知有捷径的情况下浪费时间搜索他。 第70章 当蝙蝠侠停下翻页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提摩西德雷克的学校位置上。 上午十点,哥谭城市小学。 当提姆被叫出教室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把这学期所有违反校规的事情都迅速回想了一遍,至于为什么没有上学期的,因为他很确信自己已经扫除了当时的痕迹。但当老师告诉他,是警官在找他的时候,提姆跳到喉咙里的心脏立刻又落回去了。 他当然没干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尤其是在他还有一个“德雷克”姓氏的情况下,警官没理由对他这么一个小孩子提出任何指控。所以多半是那起车祸的事情,提姆一边想着,一边跟在老师身后走进了办公室里。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提姆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办公室亮着灯,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百叶窗拉得紧紧的,没有人能看到房间里的情况;这不符合和孩子谈话的规则,而校方的要求是必须敞开门窗,让别人能看到室内的情况。 当然,可能是警方出于保密或者保护未成年人的考虑,要求关闭门窗。但那样的话,警官通常会等在显目的位置,并且第一时间和他们打招呼和自我介绍。 但他们没看到等在那里的警官。 当老师开始疑惑地呼唤本该等在那里的警官时,提姆已经猛地回过了头。但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力量有限,所以印在他清醒瞳孔里的,是一个警官对他们挥下棒球棍的影像。 “蝙蝠侠,哥谭警局刚刚收到一起儿童失踪报案,我觉得你会想知道这件事,”神谕紧急插入,“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位当值的老师,他们能作证是那位老师从班上叫走了那孩子。至于那孩子的名字——” “提摩西德雷克,我知道。”蝙蝠侠说,“我就在这里。” 第59章 蝙蝠侠就在提姆“失踪”的那间办公室里。 校方在发现此事后第一时间封锁了它, 正在等待警方到来。他们在走廊上低声议论着这件事,推脱着联络学生和老师家属的职责;没人注意到某只尖耳朵的巨型黑猫已经悄悄潜入了案发现场,赶在警方到来之前展开了调查。 “有第三者在场, ”蝙蝠侠压低了声音, “他带走了那个男孩。” “一定是因为他们调查了那份档案, ”神谕也失去了任何开玩笑的兴致, 嗓音紧绷, “那起八年前的车祸。有人想要某件事彻底被人遗忘, 而这两个男孩……” “是他们唯一的疏漏之处。”蝙蝠侠说,“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另一个男孩,埃利奥。他有危险。” 蝙蝠侠拉开了办公桌下的柜门。一个生死不明的成年男人被塞在里面,正是校方以为失踪的那个老师。他后脑勺靠着的柜壁被染出一片深红的血痕, 蝙蝠侠按住他的颈动脉,沉默片刻。 “…很大的危险。”蝙蝠侠沉声说。 “事实上,我一直在找他。”神谕飞快地说, “这孩子很擅长躲藏,但我还是想办法在监控中找到了几个他的身影。我这就把他最后出现过的位置发给你。你要去找他吗,还是先追踪提摩西?我会把另一个位置发送给罗宾——” 正要从窗户里翻出去的蝙蝠侠忽然停下了动作。 “不, 别发给罗宾。”蝙蝠侠扶着窗框,“我自己能解决。” “你认真的?” 走廊里, 嘈杂的脚步声正在走来。蝙蝠侠已经看见了停在楼下的警车,在被他们看到之前,他向上发射了钩爪。急速飞升的披风破开气流, 蝙蝠侠迅速跃入高空。 “我认真的。”他说话时,冰冷的空气灌了进去,“我现在去找埃利奥。” 神谕叹了口气,“懂了。提摩西就交给我吧。” 叮的一声, 她收到了蝙蝠侠传送给她的资料,包括他对现场的调查结果和对提摩西去处的推测。神谕打开看了看,这些已经足够她找出提摩西在哪了,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 蝙蝠侠的坐标正在飞快地向埃利奥最后出现过的地点移动。神谕并不怀疑蝙蝠侠所说的“我自己能解决”,但把罗宾排除在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神谕没有停下搜寻提摩西的工作。这是她目前的首要工作,但她有一部分发散的思维仍然在思考这整件事,以及罗宾。蝙蝠侠信任她,所以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罗宾… 除非罗宾发现了什么。那样的话,她也只好如实相告了。 闪电划过天空。 轰隆一声雷鸣。神谕专注地工作着,没有浪费时间抬头去看窗外,也没有看到空中飞过的身影。 更准确地说,是“飞下”的身影。 十年后的埃利奥史密斯刚刚完成一次钟楼的信仰之跃。他灰头土脸地从小巷子里钻出来,习惯性地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但摸到了一手雨水。埃利奥看了看手掌,又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色。 这不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天气。但如果不是天气这样差,差到几乎像是夜晚,他大概也不会在白天的时候这样光明正大地从高空跳下来。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样差的天气反而便宜行事。 埃利奥想着,拉上了兜帽。他就近掀开一个井盖,熟练地钻进了下水道里。 只有十岁的埃利奥歇尔特还等在那个“老地方”。 在提摩西照常上学去之后,他就回到了那里,等待下一个夜晚的到来,也等待着他们说好的继续调查。篝火还在燃烧,下水道里的水声随着雷雨涨浮,像是潮汐在哗哗地歌唱;火光在他背后的墙壁上跳跃着,在哥谭街头活动了一整晚的埃利奥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地眯起了眼睛,脑袋也无法抗拒重力,频频向下点去。 他既不知道查过那份档案的提姆刚刚被掳走,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势力正在寻找他。 埃利奥就这样一无所知地睡着了。他太疲惫,也太习惯于他所处的这个环境,平常流浪汉的动静根本不会惊醒他。这也导致了,当脚步声接近的时候,埃利奥没有任何反应。 阴影靠近了这个熟睡中的孩子。埃利奥隐约听到了沙沙的声响,但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一直到那只手轻轻拍到他抱在胸前的手臂上的时候,他都没有动。 “埃利奥,醒醒。”是史密斯的声音,“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埃利奥撑开一只眼睛,恹恹地瞟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能?” “你的猜测没错。”史密斯在他身边蹲下,耐心地低声回答,“你父母的死亡另有隐情,我正在调查这件事。但在这期间,你不能待在这里,因为谁都能找到你,接近你,只要有心。那会让你陷入危险。” 埃利奥没有回答。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但还是不那么情愿跟史密斯走。他背对着史密斯,侧躺在那里,盯着墙上摇动的阴影。 “我在这儿已经待了大半年了,”他说,“如果你说的危险就是那些晚上窜来窜去的老鼠,那么,不用,谢谢,我还应付得过来。” “现在情况不一样。”史密斯又拍了拍他的手臂。 “有什么不一样?” “我刚才——” 史密斯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埃利奥有心想问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自认为还在生气昨晚史密斯没跟上行动的事情,忍住了没问。 通道的另一端传来沙沙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厚重的靴子在尽可能放轻脚步地踩着水。史密斯慢慢地改蹲为站,没有一点儿动静地在原地升了起来。墙上舞动着的阴影忽然变高,埃利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奇怪地揉了揉眼睛。 “埃利奥。”史密斯低声说,“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立刻站起来,躲到我身后。” 如果不是因为史密斯的声音那么严肃的话,埃利奥肯定会问一句你在搞什么鬼。但埃利奥识别出了那种严阵以待的意思,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立刻一骨碌爬起来,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塞到了史密斯身后。 那阵沙沙的声响更近了。埃利奥紧张之余有点好奇,抓着史密斯的衣摆,忍不住探出脑袋想看看前方情况,但史密斯就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伸向腰侧的手迅速一拐,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 “无论发生什么,”他轻声说,“都不要往外看。” 埃利奥只好照做。他眼睁睁地看着史密斯从腰侧抽出了什么东西,抬起了手。当那阵沙沙的声音即将转进这个通道里的时候,埃利奥听到非常轻的,“啪”的一声响。 接着,是嘭的一声。重物倒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埃利奥纳闷地想。那些声音又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不敢出声,史密斯也没有给出任何暗示,只是回过身把他的眼睛一捂,推着他的肩膀,又莫名其妙地把他推到了那堆燃着篝火的桶后边。 “待在那里,别出来。”史密斯说。 埃利奥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竖着耳朵,听到史密斯朝那儿走过去的脚步声,水流哗啦的声响;他转过脑袋,往墙上的影子看过去,那里没有史密斯的影子,但下一秒,他就听到了痛呼声。 第71章 埃利奥瞳孔一震。他忽然明白了刚才的事情。 他战战兢兢地往外看过去,发现史密斯正把倒在水里的一个人拎起来,提到墙边靠着。发出痛呼声的就是那个人,他无力地靠坐在墙边,史密斯正踩在他的伤口上,低声问着什么。 埃利奥的目光移动着,落到了史密斯的一只手上。那只手上垂着一把枪。 思维的狂风猛地平地而起,卷走了埃利奥所有的注意力。他忘了把脑袋缩回去,也忘了观察身边的情况,一直到另一只手落到他肩膀上的时候,埃利奥才回过神,并且毫不夸张地吓了一大跳——字面意义上的。 “哇!”他大叫着跳了起来,“是谁——” 后面的话被他自己吞了进去。是一个有着尖尖双角的,黑漆漆的阴影站在那里,似乎正在阴森森地打量着他。 “埃利奥歇尔特?”阴影嘶哑地说。 埃利奥愣愣地看着他。 从他们身后,听到动静的史密斯头也没回,条件反射地甩来一枪。又是啪的一声轻响,而那个高大的阴影早在他抬手时意识到他的意图,披风一展,兜头罩住了埃利奥,带着这个孩子翻进了黑暗里。 嗖嗖几声,蝙蝠镖急射而出。冷冻的雾气在几堆篝火上炸开,下水道立刻陷入一片黑暗。正常人都无法在突然失去光明时立刻视物,就算是闭着眼睛走进一片黑暗的下水道,他们再睁开眼时也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这里浓重的黑暗。 但蝙蝠侠不需要。他有夜视仪。 他轻轻地把那个男孩放在角落,用披风盖住。埃利奥从一团披风下胡乱摸索着,好不容易从里面挣出一只手,却发现蝙蝠侠早已翩然离去。 完了!埃利奥眼前一黑。他们要打起来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蝙蝠侠真的像是一只蝙蝠那样,轻盈无声地掠过地面,几乎是飞到了刚才的枪手面前——他要抓紧时间,在枪手反应过来之前把他一拳捶倒——但就在他抵达枪手面前时,蝙蝠侠忽然发现,那个枪手正常睁着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准确地看向了自己袭来的位置。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听到小孩大叫还以为是有危险)(没来得及看就甩出一枪)等下,那声音听起来怎么好像很熟悉 蝙蝠侠:?看得见我? 小奥利奥:你们不要再打辣! 提姆:谁来管管…我的死活…… 芭芭拉:我来管[墨镜] 第60章 虽然他从没和蝙蝠侠正面战斗过, 但史密斯大概能猜到那会是什么后果。不像刺客,他没有任何超能力,只要剥光他的战甲—— 你就会发现他除了是“哥谭夜间的恐惧化身”以外, 还是个精通世上现存一百多种格斗术的肌肉猛男。无论是那些为人所熟知的, 还是那些藏在雪山沙漠深处的小众技能, 只有他的敌人想象不到的, 没有他施展不出的。 总而言之, 跟蝙蝠侠正面战斗, 刺客得是傻了才干得出这种事。 史密斯当机立断,往后一滑。蝙蝠侠包着铠甲的拳头哐当一声砸到墙上,整个下水道都为此震惊地抖动了一下,委委屈屈地掉落了蛛网状的碎屑。这攻击性几乎能和整天甩着尾巴走来走去的鳄鱼人媲美, 正在收枪的史密斯没忍住瞟了一眼,暗中咂舌。 一击不中,蝙蝠侠迅速改换攻击方式。他注意到枪手收起了手枪, 插回了腰间;这很正常,近身格斗中手枪通常会成为累赘,所以接下来蝙蝠侠会警惕枪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的任何神奇道具, 并争取在他展开杀伤性破坏之前结束战斗—— 危险!枪手的手从风衣里拿出来了! 蝙蝠侠迅速抓向他的手腕,同时抬起膝盖—— “抱歉刚才对你开了一枪, ”枪手举起双手,“我没注意到那是你,黑暗骑士。” 蝙蝠侠的膝盖猛地顶上他的肘部。枪手轻轻地叫了一声, 手指一麻,抓着的小玩具顺从地滚进了蝙蝠侠接在下方的手心里。 “不抱歉刚才揍了你一拳。”蝙蝠侠捏着那个小球,扫描了一下内部结构,“我们之前见过吗?” 虽然这么说, 但蝙蝠侠没有继续攻击。他重新站直了身体,小球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铠甲内置扫描仪很快给出了分析结果。那是一枚没什么杀伤性的烟雾弹,唯一的新奇之处也只在于它的科技含量。 这让蝙蝠侠放下了一点点警惕,但也只是一点点。 “不用谢,”枪手回答,“就当那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 他手指一动,在黑暗中亮出丝丝刀光。它破开气流,裹着风声从刺客手指中蝴蝶般飞出,精准地把正准备趁乱爬走的人钉在了地上。他惨叫一声,本打算一狠心拔出插在手心上的飞刀,后背又被紧随而上的刺客踩住。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注意到了这件事,”刺客说,“但我相信你也是为它而来。” “他。”跟过来的蝙蝠侠纠正。 “他可能打算伤害埃利奥,”刺客示意了一下地上的家伙,“我还没来得及问出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蝙蝠侠说。 刺客听出了他平板嗓音背后的试探之意,但没有回答。他往里面望了望,确认埃利奥还在那里之后,放心地无视了还在庞大披风中挣扎的男孩,重新转过头来。 “赶紧说吧,”刺客对地上的人说,“说真的,你得庆幸蝙蝠侠在这。否则我就不会这么简单地‘招待’你了。” 蝙蝠侠像一座厚重的黑山,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他看着刺客弯下腰,从地上那人的手心里拔出了那把飞刀,甚至在他背后的衣物上蹭了蹭,才收回腰间。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在惨叫的间隙顽强地坚持着说辞,“有人给我两百块,让我进下水道带个小鬼上去,换你你干不干?” “两百块?认真的?”总算挣出披风的埃利奥端着它走了过来,“这钱为什么不直接让我赚?我甚至能直接把自己送到他们面前。” 刺客和蝙蝠侠同时扭过头,无言地看着他。埃利奥耸了耸肩,把披风递给了蝙蝠侠,后者在沉默中重新盖上了它,又看了眼刺客。 “两百块还是太少了。”刺客接收到他的目光,沉思片刻后,“起码五百万吧。” 埃利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想到这孩子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刺客差点就笑了出来;但他忽然感觉身边凉飕飕的,回头一看,竟然是蝙蝠侠正对他投以不赞同的眼神。 “无论谁给你多少钱,”蝙蝠侠说,“你都不应该跟他们走。” 埃利奥开玩笑,“五百万也不行?” “五百万也不行。上千万也不行。亿万也不行。” 那些大多数哥谭人一辈子都不一定摸得到的钱就这样轻飘飘地从蝙蝠侠口中吐出。他一拢披风蹲了下来,平视着这个底层出身的男孩。 “没有任何价格是合适的,如果它要被用来购买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朵活生生的灵魂。”蝙蝠侠慢慢地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每个人都是不可出售的无价之宝。” 埃利奥不笑了。他平展开嘴唇,静静地看着蝙蝠侠。 “我希望我能让你相信这一点,但我也清楚,这并不是哥谭的现状。”蝙蝠侠说,“每晚都有人为了几十块卖命,无论是去干什么活。我见过太多了。我甚至可以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一个身体健康的小男孩能卖到什么样的价格。但隐藏在那些价格背后,他们要求的永远是那些你本来不愿意付出的东西。而当他们愿意付出的价格远超它?那更糟了。你会发现你怎么也无法填满他们的胃口,你会将自己的所有体力、金钱和精神都投进去,但那也无济于事,直到他们将你的灵魂,你的未来和命运全部卷进这个疯狂的搅拌机里……” “直到你死了。直到他们再也无法从你的尸体上榨出任何剩余价值。” “但那不是结束。他们会找到下一个愿意出售自己的人,然后继续那一切。” 埃利奥沉默着。刺客一直也没说话,抱着手臂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蝙蝠侠。当蝙蝠侠向他瞟了一眼的时候,刺客才像是惊醒了似的,伸出手摸了摸埃利奥的脑袋。 “他能听懂。”刺客简短地说,“是不是,男孩?” 埃利奥嫌弃地把脑袋上乱摸的那只手移了下去,但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很好。”蝙蝠侠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你需要帮助——任何帮助,你都可以联系这个电话。” 蝙蝠侠从万能腰带里抽出一张名片。埃利奥接过它,惊奇地发现那上面印着玛莎基金会青少年救助中心的热线电话。但更让他惊奇的是,埃利奥发现他手里不知怎么的多出了几枚糖果巧克力。 “这是一份奖励,”蝙蝠侠冲他眨了眨眼,“只给那些表现特别勇敢的孩子。” 埃利奥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手心里的巧克力。他今晚好像压根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站在那儿的刺客轻轻地笑了,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第72章 “好了,这位勇敢的孩子。”刺客拍拍他的肩膀,“等我们忙完这边的事,记得告诉蝙蝠侠你查到的一切线索。现在先往那边退过去一点,我们这儿要干点不适合未成年观看的事情。” 蝙蝠侠以目视之。刺客权当没看见,从下水道的积水里重新提起那个刚被审了一个开头的家伙。但这被中断过的审讯忽然变得顺遂了起来,那倒霉蛋抽抽噎噎地把交易细节都倒了个干净,甚至连给他钱的接头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袜子都绞尽脑汁地说了出来。 “至少这确实是未成年不太想听的细节。”刺客评论。 “成年人也不太想知道。”蝙蝠侠说。 但他们仍然肯定了这位价值两百块的雇佣兵的帮助,并热心地把他的脑袋撞向墙壁,回赠他婴儿般安稳的睡眠。 咚的一声响后,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埃利奥立刻从烧着火的桶后面冒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父母的死亡另有隐情!”他高声说着,涨红了脸,“有人谋杀了他们,而且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发现这件事的所有人闭嘴!” “…那起八年前发生在唐人街附近,保利家的快餐店门口的车祸?”蝙蝠侠低声问,“那是你的父母?” “对!”埃利奥情绪高涨,没注意到蝙蝠侠的反应似乎不太平常,只是急匆匆地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笔记本,飞快地翻动着。 只有刺客神色不明地瞥了蝙蝠侠一眼。 “就在这里!”埃利奥利落地扯下一页,举起来递给蝙蝠侠,“我今早还在整理思路,恰好在这里记下了提姆和我的进展。” “你确定要把它交给我吗?”蝙蝠侠问。他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纸。他的手很稳,没人看得出他那一瞬间联想到了哪个曾经的八岁男孩。 “当然!反正提姆和我都记得那些东西。”埃利奥说,“再说了,你可是蝙蝠侠啊!如果说哥谭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能查清真相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你!” 蝙蝠侠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件我需要你做的事,小士兵。”蝙蝠侠说,“我需要你移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刚才所说的提姆,提摩西德雷克,正处于危险中。我刚刚得知了他的位置——”他按住了差点跳起来的埃利奥,用眼神示意他冷静下来,“我现在要去救他。但你不能再陷入危险中。你能做到这一点吗?帮上我的忙?在我指定的位置等待着我,直到这一切都结束?” 自从收养了一个总爱倒挂在吊灯上和他问早安的孩子之后,蝙蝠侠在应对小孩这件事上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他鼓励地注视着埃利奥,同时在心中飞快地排除着可以放置一个生龙活虎十岁小孩的地点。 下水道首先排除。现在该知道这一点的都已经知道了,安全性几乎为零。 福利院?不行,安保太差。 警局?不行,里面有双面人的内应…… “我保证!”埃利奥说,“史密斯可以带我——等等,史密斯?” 蝙蝠侠猛地回过头。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只剩下那个晕倒的倒霉蛋,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原本应该站在那里的刺客竟然已经不知去向。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眼小时候的自己,太好了还活着,太好了蝙蝠侠来了听说你有丰富的照顾小孩的经验(溜) 蝙蝠侠:? 第61章 提姆脑袋一点, 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居然在被绑架现场睡着了! 雨天的风刮过他的后背,这孩子背后新出的汗更是一片发凉。他被绑在椅子背后的手腕悄悄转动了一下,尝试缓解自己僵硬的关节。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以及提姆暂时屏住的呼吸。 他在倾听附近的声音。 在蒙眼的黑布下, 他的蓝眼睛丝毫没有放弃地转动着。在刚刚被审问的时候, 提姆有过一会儿被揭开头罩。他假装被吓坏了, 支支吾吾地抽噎着, 哭喊着说要多少钱都能给你们——那真的有点丢脸, 幸好没有任何熟人看到这个场景——不过那起作用了,提姆怎么说也算是给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而且他很确定当他表示他家很有钱的时候,审问他的人脸上的肌肉不屑但眼馋地跳动了一下。 毕竟, 谁不想顺便赚点外快呢? 歹徒的态度确实为此松动了一点儿。他们没避开提姆,大大方方地谈论了几句关于“别忘了我们的任务”“但老大也不会拒绝从德雷克家赚点小钱”之类的话,很快达成一致, 认为没必要对这位德雷克家的小少爷太苛刻。 “好了,孩子,”结束讨论的歹徒和善地转过脸, 看向提姆,“只要你乖乖的, 我们就会想办法让你回到妈咪爹地的怀抱里。但你必须乖乖的,懂不?” 一想到他们刚刚在他面前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提姆就不由得为他们转变的语气反胃。更何况他今年是八岁, 又不是三岁。但他还是努力装出一个笑脸,看起来害怕但又识时务地小声回答,“我明白。” “你今早去警局查的那个案子,”歹徒一下一下地敲着手里带血的棒球棍, “谁让你去查的?” 提姆眼睛一闪,立刻明白了这起绑架的缘由。埃利奥坚持要查的这起八年前的车祸背后必然另有隐情!电光火石之间,他想清楚了这一切是为什么。 幕后黑手在警局有人。他们注意到了早上埃利奥和提姆的动静。好消息是,他们暂时不认为埃利奥和提姆是自己想查,背后没有任何人指使,毕竟他们还只是孩子,谁想得到呢? 但坏消息也是这一点。提姆背后没有任何人。他只能指望学校早点发现他失踪了,指望哥谭警局早点追过来——或者,指望蝙蝠侠发现这一切,发现他们这两个孩子正在调查的事情。 这可能吗? 他实在想象不出任何蝙蝠侠会注意到这件小事的理由。提姆自己心里都有点没底。但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哥谭人最相信的都只会是蝙蝠侠。 他会发现的。他会知道的。他会找来的。 因为他是蝙蝠侠。 而提姆现在要做的,就是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也为蝙蝠侠的到来争取更多时间——也就是,假装自己背后有人,假装自己受人指使,假装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这样他们就不会考虑灭口。 “…‘案子’?” 当提姆开口时,他的嗓音还有些颤抖。他甚至能感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惊慌地跳动着。但随着他开始编织自己的谎话,他的语气逐渐变得平稳。 “我不知道什么案子。”他强装镇定地说,“那只是一个课外活动,一个提前设计好的推理游戏。不是吗?这一切都很顺利,我们甚至能跑进警局里,找到他们提前准备好的档案。” 歹徒对视了一眼。“说下去。” “然后游戏就结束了。”提姆假装回想,“那份档案就是我们交上去的满分作业。” “是谁给你们布置的这份‘作业’?” 提姆往坚硬的椅子里缩了缩,“…他是坏人吗?他利用了我们?” 他尽可能地装傻,眨着自己无辜的蓝眼睛。这一套每次在他面对老师和父母的询问时都很有用,但在歹徒面前的效果微乎其微。 “我们看起来像好人吗?”歹徒威胁,“快说,不然就把你的腿敲断!你把那份档案交给了谁?” 提姆飞快地思考着。 歹徒会去调查他给出的人名,这能给他自己争取一些时间,但他必须仔细斟酌这个人名。他不能和这件事完全无关,那样歹徒会轻而易举地发现提姆在说谎;他也不能太容易被追查到,不能没有自保的能力…… 忽然,提姆灵光一闪。 “他大概有六英尺那么高,”提姆假作回想,“穿着棕色风衣,戴着黑色面罩……” 歹徒看起来并不怎么相信提姆所说的话。但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很显然,他认为那个电话更重要,于是给了旁边矮个歹徒一个眼神,后者在空中抖了一下头罩,盖在了提姆脑袋上。 那片黑暗罩住了提姆。他没有立刻尝试移动,而是努力地发挥全身心的作用,观察着自己在哪儿。 如果他们在带来提姆的时候没把他打晕的话,提姆很确定自己能根据路线判断出这是哪儿,哪怕他的眼睛被蒙住。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有别的方法判断这是哪里。 这是一个地下车库。周围三三两两地停着几辆车,风从右边吹过来,提姆闻到了湿润的气息。 他心中大概有了猜测,甚至有了个计划。但首先,他得解决留在这儿看守他的人,假如有的话。 “有人吗?”提姆小声说,就像每一个不幸被绑架的内向儿童那样,“我有点饿了。” 没人回答他。甚至没有脚步声。提姆松了口气,认为周围没人了。他背在椅子后面的手挣扎着摸索起来,他知道有个办法能自己解开绳索,那就是把自己的大拇指掰脱臼。 第73章 这肯定会有点痛。但这是值得的冒险。提姆努力翻过自己的手,去摸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他深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的舌头往后缩着,不会被牙齿咬到—— 他摸到了另一只手! 提姆差点吓得叫出声来。但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同时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嘘。” 那声音听起来很轻。那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 当理智回到提姆脑子里的时候,他意识到,盖在他嘴上的那只手也不大。一个名字出现在了他的舌头上,但他强忍着没有把它叫出来。提姆尽可能地克制着,点了点头。 罗宾见他恢复了平静,也松了口气。他松开手,蹲在提姆身后,开始解那根已经沾上血的绳索。很显然,在他赶来之前,这孩子已经尝试了一会儿逃脱方式了,而且如果罗宾没看错的话,他刚刚差点就要下狠手掰断自己的大拇指了。 就算是罗宾也不由得暗中咂舌。 这有点超越了他对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的想象,毕竟在赶来的路上,他还想象过这位德雷克少爷是不是已经哭得缺水了。是的,罗宾当然知道那是谁,当他从午间频道听到这起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绑架案的时候,他就联系蝙蝠侠了。 而蝙蝠侠没有及时回复。 罗宾几乎是立刻就知道,这家伙又抛开他单干了!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就从学校里请了假混出去了,反正也没人会在乎(好孩子别学!)。芭芭拉恰好查到了提摩西的地点,慷慨地共享给了迪克,当然,这大概也和迪克在通线对话中的努力撒娇脱不了关系。 “正好蝙蝠侠在忙别的。”芭芭拉随口说。 “我还以为解救这孩子是我们的首要目标,”迪克纳闷,紧接着灵光一闪,“等等,你们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但他的怀疑被芭芭拉无情地掐断了。所以罗宾只好蹲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地下车库,小心翼翼地替提姆解开绳索。 “你刚才是不是说饿了?”罗宾悄声说,“张嘴。” 提姆配合地张嘴。接着,他听到锡纸包装被撕开的轻响,戴着手套的手指掀开面罩,往他嘴里塞了块甜滋滋的东西。提姆一点也没怀疑地嚼了嚼,发现那是块瑞士莲的牛奶巧克力。 “距离你被绑架还没过去太久,”罗宾开始给他解开脚上的绳索,“但现在确实是午餐时间了。” 那这一定是他有史以来最美好的午餐。罗宾头号狂热粉丝提姆幸福地想。在他脑子里那块不理智的追星思想几乎要感谢这一切的发生了,但紧接着,提姆想到了什么。 “埃利奥,”提姆脸色一变,一把抓住了罗宾的手指,“有个叫埃利奥的男孩,他也可能被抓走!” “谁是……” 罗宾刚刚解开那道绳索,正纳闷着,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逃生通道门动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被推开。他当机立断地把绳索往提姆手里一塞,留下一句“有人来了”,立刻消失了个没影。 提姆下意识地抓紧了绳索,没让它掉到地上露馅。脚步声从左前方沉重地踏了过来,提姆一边夹紧脚踝的绳索,一边心觉不妙:那脚步声的主人听起来心情欠佳。 脚步声停在他身前。他的面罩被一把掀开,高个歹徒的脸出现在提姆上方。 “六英尺高,棕色风衣,黑色面罩。”他向提姆确认,“那个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混蛋!你还告诉了他什么?” “我……” 提姆假装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实际上,他也有点紧张,担心他们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脱离了绳索。但当罗宾从天花板上灵巧地翻下来,无声落地,还冲他眨了眨眼竖起手指的时候,提姆竭尽全力要忍住的就是他的笑意了。 “他能知道什么?”矮个歹徒插话,“别管了,德雷克,告诉我们你还知道关于那家伙的什么信息。” “闭嘴,蠢货,”高个歹徒不耐烦地,“是我先问的。” “行吧。”矮个歹徒白了他一眼,“外面有个遮遮掩掩的神秘风衣人把老大的基地爆了,该泄露的都已经泄露出去了,你还在这跟我争谁先问问题。太棒了。” 提姆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罗宾悄悄地接近了他们,甚至还有空挑选了一下站在谁身后。 “如果不是你被没见着个影子的钱打动了,”高个歹徒大怒,“我们早就问明白这小子到底泄露了什么情报!” “别说你没被打动!”矮个歹徒也火了,“我们一致同意先别揍他的,你要是不爽,我让你先揍他!” 等下。等下。提姆想,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有钱? 罗宾冲他使了个眼神,意在让他做好准备跑路。但提姆会错了意,双手握紧了椅背边缘,随时准备配合偶像行动。歹徒们还在争吵着,忽然,一阵风吹过,罗宾的披风飘舞着,阴影闪动到歹徒脚下。 高个歹徒狐疑地低头,“等等,那是……” “所以我先回答谁的问题?”提姆抢先打断。 歹徒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他,为这小子忽然强硬起来的语气震惊。罗宾即刻动手,把高个歹徒扑倒在地,瞬间缴械;而当他从那家伙身上跳起来,准备立刻攻向矮个歹徒的时候,提姆也正好嗷嗷叫着蹦了起来,挥舞着椅子把矮个歹徒砸倒在地。 罗宾都差点看愣了。然后,在提姆眼睛闪亮、脸红扑扑地转头看向他时,罗宾缓缓冲他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他称赞,“现在,我们想办法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罗宾踹了地上的歹徒几脚,确认他们失去意识后,就把手搭到了提姆肩膀上。这两个家伙会有哥谭警局收走,现在他要把提姆送回家。但就在这时,提姆拽住了罗宾的披风。 “等等,罗宾!”他严肃地说,“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 作者有话说:无端:迪克和芭芭拉撒娇真的很萌 第62章 当蝙蝠侠带走那个名叫埃利奥的小男孩, 罗宾营救德雷克家的小少爷的时候,大多数哥谭人对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是的,他们或多或少地扫过一眼快餐店挂在天花板上的电视机, 听到过午间新闻的播报——但那些小小的车祸、绑架, 甚至爆炸, 本来就是哥谭日常的一部分, 就像是污水沟上漂浮的易拉罐塑料袋, 谁会在意? 它们本来就在那里。 哥谭本来就会发生这些事情。 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这些小事(就好像他们在意了会有什么不同似的), 照常工作,生活,小心翼翼地卷着自己的身家走过街巷。雨水打落在便利店挡雨的屋檐,滴流在撑圆的黑色伞面, 路过的黄色出租车晃动着雨刮器,这一切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黄色出租车在雨中一路前行。 一路上不乏冲它招手的潜在顾客,但戴着兜帽的司机视若无睹地从他们面漆那开走了。他随手又按下雨刮器按钮, 机器支支吾吾地扫过前窗流下的雨水瀑布,但很快,又是一片水流。 对大多数人来说, 这是不适合开车的暴雨天气。但对刺客来说,这样的水流恰到好处地为他遮挡了窗外可能的窥探目光。毕竟, 被人看到后座坐着一个被捆着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刺客想要处理的麻烦。 即便那个家伙是双面人。 埃利奥抬了下眼睛,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双面人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刻闷声支吾起来, 抗议着这份不公正的待遇。 他的双手双腿都被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嘴上贴着胶带,但刺客没忘记“好心”地替他系上安全带;如果有个万一的话,至少哥谭知名黑邦老大之一双面人不会一头撞死在这辆平平无奇的出租车里。但刺客会不会进车里救他就很难说了。 毕竟从汽车漏油到爆炸只有十几秒。 “如果你不想要你的喉管, ”埃利奥从后视镜上移开了目光,“我可以帮你拆掉它。限时免费。” 双面人消停了。至于他有没有在后视镜里怒瞪他,埃利奥懒得管。 他们一路前行,驶出市区。 原本足够让三五辆车并排行驶的道路逐渐变窄,只剩下这辆亮着远光灯的出租车。高高的荒草取代了明亮的建筑物,摇摆着出现在道路两侧,石子路咯吱咯吱作响,风雨轻轻地摇晃着车辆… 就像纽约的牡蛎湾一样,这是一个绝佳的抛尸地点。 或者说,一个绝佳的藏匿地点。 ——至少,在刺客把它爆破了之前,是的。 它曾经是双面人用于藏匿各种走私物品、他人罪证(以便他敲诈勒索)以及现金武器的秘密仓库,无数次帮助从阿卡姆逃出来的双面人东山再起,也帮助双面人帮派“维持日常生计”,尤其是当他们的老大不在的时候。 “它曾经为你的‘事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埃利奥往窗外看了一眼,“也算是一个你的老熟人了。” 第74章 双面人冷哼一声。 车辆急停,正在悄悄用刀片磨绳索的双面人猝不及防地往前栽倒在椅背上,眼前一黑。等他眼前转悠的星点消散之后,刺客已经下了车,把他从车里扯了出来;埃利奥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了双面人的小动作,重新把他绑在后座的车把手上,刀片丢得远远的。 他们都淋在哥谭的暴雨中了。 “我猜,有它陪你上路,”埃利奥说,“你也不会太孤单。” 闪电轰鸣一声。当他撕开双面人脸上的胶带时,光照亮了刺客的眼睛。 “你想杀了我?”双面人呸了一声,“你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孩子。哥谭不是这样运作的。你觉得把我从阿卡姆疯人院里劫出来,一路开到这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就能把我杀了?” 埃利奥没有说话,只是在雨里静静地望着他。刺客摘下了面罩,随手丢到一边。双面人也看着他,看着这个傻到在暴雨里摘下兜帽的年轻刺客。 “你认得这张脸吗?”埃利奥说。 “哦,所以这和复仇有关。”双面人歪过头,打量着他的表情,“你的兄弟?姐妹?父母?父母。哪一个?” “你没认出来。”埃利奥打断了他,“我想也是。八年前,你让你的手下去抢唐人街附近的银行,但你根本没想过让他们活着回去。也许是因为你发现了他们是其他组织安插进来的卧底,也许你那天正好处于掷硬币的心情,而那枚硬币说了‘不’。” “他们的名字是什么?” “你没资格知道他们的名字。”埃利奥说,“反正你也不会记住。” 他用力地甩了一下手臂,远超袖剑弹出所需要的力道。那柄闪着寒光的短剑刮上了双面人的喉结,那道血线很快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泛着伤口的白痕。但双面人没有死,甚至没有自己正被挟持的自觉,忽然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仰起来的、倒过来的瞳孔中,印着出租车上缓缓站起的一道庞大的黑影。 “你不是真的想那么做。”蝙蝠侠低声说。 埃利奥也抬起头。他无言地望着蝙蝠侠。 雨水打湿了他的黑色卷发,它们紧贴着刺客惨白的脸。双面人的笑声很快停下了,因为他喝进了不少水。但蝙蝠侠和刺客没有任何一个先动,他们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彼此。 “真是诡异的寂静。”双面人怀疑地问,“你俩认识?” 但没人理他。 “你查到了什么?”埃利奥对蝙蝠侠说。 “一切。” 埃利奥很显然不相信他说的,“是吗?” “我知道八年前发生了什么,”蝙蝠侠说,“也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查清楚这一切,这一点让埃利奥有点吃惊。但也只有一点。毕竟众所周知,蝙蝠侠是世界第一侦探。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真正地让埃利奥感到吃惊。 “我唯一不知道的是未来会发生什么,埃利奥。”蝙蝠侠凝视着他,“是什么使你拿起了武器?是什么使你成为了现在的你?” ——他查出了埃利奥的身份。甚至查出了他来自未来。 “…足够糟糕的一天,”埃利奥喃喃,“我想。” 他望着蝙蝠侠,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双面人抓住时机,猛地弹了一下,试图挣脱压迫;但刺客立刻把他重新按回车身,神情也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你说你查清楚了一切,蝙蝠侠。”在淋淋的雨中,埃利奥高声喊道,“你知道他八年前下令杀死了我的父母。你知道他做过多少坏事,杀过多少人!他必须死!如果法律没法惩罚他这样的人,你没法惩罚他这样的人,那么,我会动手!” 但他没有动手。蝙蝠侠也没有动手。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泪水从埃利奥的眼睛里滑下来。 只有双面人嘶了一声,冲哥谭的雨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想说“难道我是你们游戏中的一环”,但刺客涌动着的激烈情绪阻止了他这么说。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想死。 “如果你想杀死他,”蝙蝠侠最后说,“你早就那么做了。” 埃利奥没有说话。轰隆一声,闪电照亮了黑暗骑士的身影。 “你可以在阿卡姆疯人院杀死他。”蝙蝠侠说,“你可以在带他来这里的路上杀死他。你可以在我赶到之前杀死他。只要轻轻一划。但你没有。你一直在等着我赶来阻止这一切。”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对我动手吗?”埃利奥低声说。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雨水能轻而易举地吹走它,但蝙蝠侠听到了。他蹲了下来,披风在出租车顶上散落成张牙舞爪的阴影,但当蝙蝠侠伸出手去,粗糙的手套擦去埃利奥脸上的泪痕的时候,他的动作又是那么的轻缓。 “因为‘我阻止你’和‘你自己放弃’有本质的不同。”蝙蝠侠说。 雨仍然在下。蝙蝠侠擦过的地方,埃利奥的脸上立刻又覆盖了源源不断的雨水。但他们都清楚,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我和你也有本质的不同,黑暗骑士。”埃利奥说,“你象征着希望。不管你信不信,你一直以来的努力带给了人们希望。” 这其实是哥谭人的共识。蝙蝠侠是恐惧的化身,这一点没错。但他让所有人——所有没在违法犯罪,也没在夜晚担心过蝙蝠侠敲门,只担心自己会被莫名其妙害死的所有人——意识到,哥谭竟然还有得救。 天太黑?无所谓,蝙蝠灯会亮起。 蝙蝠侠就是哥谭的月亮。虽然他黑漆漆的,但是,嘿,哥谭都这个鬼样了。黑漆漆的蝙蝠侠就是哥谭能拥有的最好的超级英雄了。 “但我不一样。”刺客说,“我的出现,象征了人们对法律规则,或者随便什么程序正义的彻底绝望。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蝙蝠侠,但你会知道的。” “你是什么?”蝙蝠侠敏锐地追问,“是否有其他人操纵了你的意志,把你推上了你不愿意走上的道路?如果你需要帮助——” “不,不。”埃利奥打断了他,“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虽然我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但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我很怀疑这一点。”蝙蝠侠阴沉地说。 “你不需要相信它。”埃利奥挑起了袖剑,双面人被迫仰起脸(他又翻了一个白眼),“他是我们今晚的重点。双面人,或者登特先生,无论现在是哪一个在听——你很幸运,哥谭的死刑总是会对精神病和有钱人网开一面,而你兼顾了这两者。” 双面人哼了一声。 刺客瞟了他一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微笑,“而我两个都杀。” 第63章 “——不!” 一声高亢的尖叫。但无论是刺客, 还是蝙蝠侠,都没有开口。他们一致沉默着,看向双面人;或者说, 他体内仍然存在着的, 挣扎着的哈维登特。他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上有一只清亮的眼睛, 在暴雨中艰难地睁着, 在眼眶里滚动着, 惊慌失措的视线在刺客和蝙蝠侠之间来回转动。 “拜托了, 别,”哈维语无伦次地说,“别杀我!杀了他!你可以尽管杀了我体内的另一个人格,让他消失!但我——” 雨水中, 刺客和蝙蝠侠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仿佛透过这半边完好半边烧焦的双面脸,他们还能看到那个被困在这罪犯躯壳中的挣扎灵魂,那个曾经和蝙蝠侠、戈登局长联手保护哥谭的“光明骑士”……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那时候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登特先生。”埃利奥说, “原来你还在那里。” 但在哈维求助的眼神中,蝙蝠侠没有任何表态。下一刻,双面人眼睛一翻, 邪恶的神态又回到了被烧焦的那半边脸上。 “是的,那个懦弱的软蛋还在那里。”他耻笑着, “杀了他吧!反正他也只会阻扰我的事情。” 蝙蝠侠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他已经习惯了哈维和双面人这两个人格之间时常发生的切换,已经学会了不理睬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但他仍然站在这里,每一次, 静静地注视着他曾经亲密无间的战友,又或者是如今奋战到底的敌人。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看谁。又或许,他在悲哀地注视着这已经无法分离的两者;一个正在升向天堂的义人,一个正在坠向地狱的恶棍, 而哥谭就是他们选定的、不幸罹难的战场。 双面人咒骂着,讽刺着,声称他一点儿也不畏惧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的威胁;哈维忏悔着,祈求着,希望能得到一个摆脱精神疾病、摆脱双面人的机会,能够从头再来。但无论他怎么说,刺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一点动摇的意思,但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直到他骂累了,说累了,埃利奥才重新开口。 “哥谭儿童庇护中心,”他说,“登特先生,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双面人眼中闪过一丝“你在搞什么鬼”的诧异。而属于哈维的那一部分,在短暂的沉思之后,很快回想起了那是个什么地方,以及…… 第75章 “那是你上任后不久发生的事情。”埃利奥说着,往上看了一眼蝙蝠侠,“蝙蝠侠发现并惩罚了那些拐卖儿童,唆使犯罪的人。戈登局长搜集罪证,逮捕了他们。而你,登特先生,你起诉了他们。你想办法让他们得到了法律上的处罚,你想办法彻查了哥谭的福利院,想办法还给孩子们安全的童年——尽管没几年后,犯罪又会浮现,但那不能抹除你曾经做过的贡献。” “你曾经为这座城市做出的贡献。” 哈维的那只眼睛无言地望着他。冰凉的雨水从那里滚落。 “你曾经为这座城市撑起了一把光明中的保护伞,”埃利奥看着他,“‘哥谭儿童庇护中心’,是你抹除了原本在那里的人名,把它改成了这个名字。没必要纪念那个被你投进监狱的混蛋,你是这样说的。你说哥谭人自己会庇护自己。但当他们这么改名的时候,你猜怎么,他们纪念的是来自你的庇护。” “来自曾经那个为所有人带来希望的检察官,哥谭光明骑士的庇护。” “即便在你成为现在的你之后,它也没有再改过名。那些曾经从你这里得到过庇护,寻得正义和援助的哥谭人仍然记得你,哈维登特。”埃利奥对他说,“那也是我的名字的由来。‘歇尔特’,我的名字曾经是埃利奥歇尔特,以庇护之名。” “我不记得这些事情。”双面人干巴巴地说。 “你曾经为这座城市做过的事情,登特先生,在多年之后仍然庇护过我,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埃利奥继续,“但也正是你所做的事情,双面人,使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庭,而我并不是唯一。” “你想表达什么?”哈维轻声问。 这一次,刺客没有立刻回答。他陷入了沉默,而蝙蝠侠更是没有说话。雨水哗哗直下,灌进了双面人的脖子里。他终于感到一丝寒冷。哈维打了一个哆嗦。 “…我想过应该如何对待你,”埃利奥低声说,“起初我非常愤怒,我认为只有让你偿命才能平息我的怒火,才能偿还你这些年犯下的罪孽。我花了点时间实施我的计划,先是毁了你的生意,接着把你引出阿卡姆;这一切都很顺利,但我渐渐冷静了下来。” “我想起了你曾经做过的善事。” 蝙蝠侠的目光缓缓转向刺客。 “起初,我认为我没有必要思考这个问题。”埃利奥说,“我没有义务体谅你的困难,也没有责任厘清你的善恶。所有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你偿还。毕竟,那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但他犹豫了。早在他能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他犹豫了。蝙蝠侠比埃利奥更早发现这一点。就像黑暗骑士所说的那样,他有太多机会赶在蝙蝠侠到来之前杀死双面人,但他一直没有。 一个人所做过的善,和他犯下的恶,究竟是否能放到天平两端来衡量轻重? 也许神明会有判断。也许恶魔会有判断。但埃利奥既不是神,也不是魔鬼。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埃利奥平静地说,“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不是吗,登特检察官?这是你曾经最擅长的,引以为傲的工作。想想吧,去除所有那些和精神疾病有关的事情,也无需考虑罪犯的财产,他会不会用钱重新买到自己的自由——” 刺客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我想,你会喜欢这个案子的。” 双面人悚然一惊。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哈维竟然真的在尝试“审查”这个案子。那些过去的法律条文和罪案名录仍然清晰如星斗,在这个曾经才华横溢的检察官眼前流水般闪过。 “我…触犯了rico法案……”哈维念诵,“我非法持有武器和□□…我犯下了恐怖主义行为、妨碍司法罪和共谋罪,而更严重的是……” 起初,他的声音很轻。但随着他一一列出那些鲜血淋漓的罪名,这位前检察官的语速逐渐变快,逐渐变得老练娴熟,逐渐变得… 像是回到了过去他站在法庭上的旧时光。 这里只有一个罪犯。一个检察官。 “一级谋杀罪。”检察官宣布。 “你疯了,登特!”双面人骂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做你能有什么好处?!就算你——就算你要起诉我,你以为还有谁敢接这个案子!你难道还以为你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检察官?!” “你仍然是那个刚正不阿的检察官,登特先生!没有什么能阻止你执行法律和正义!”埃利奥提高了嗓音,“你还在那里!告诉我,对这样一个走私贩毒、草菅人命、严重危害哥谭社会利益、颠覆哥谭社会秩序的黑邦老大,你会给出什么样的量刑建议?” 哈维在雨水中惨白的嘴唇刚动了一下,双面人的狡辩就怒气冲冲地从那里冒了出来。 “你怎么敢!哈维登特!”双面人喊叫着,“你有精神病你知不知道?!你该死的是个精神分裂!” “和他战斗,登特先生。”埃利奥平稳地说,“你能打败他的。” “你只有建议量刑的权利,”双面人冷笑,“你不能判我,检察官。” “你不能吗?”埃利奥飞快地接话,“检察官转职法官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你不能做出正确的判决吗,登特先生?” 双面人难以置信地怒瞪他。但哈维眼神往下一瞟,看着那柄流着雨水的剑刃,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是对的。”他以久违的轻快语气说,“检察官转职罪犯才是真正罕见的事情。现在我既是罪犯,又是检察官,为什么我不能再兼任一个法官呢?” 双面人反对,“好啊,你居然自说自话地开起了法庭!那律师在哪?如果没有律师,这场审判可是违宪的!” “被告自愿、明智且有能力自行辩护,”哈维平静地反击,“再说了,检察官转律师也不罕见。” 就在这场哥谭的暴雨中,在被爆破的罪证外;这场只有一个人的审判开庭。蝙蝠侠和刺客见证了这一切,见证了罪犯的怒吼抗议挣扎等等藐视法庭罪,见证了哥谭曾经的光明骑士从那份困扰他、绑缚他、拖累他已久的躯壳中冉冉升起——那份充满希望和正义的光芒照亮了他灵魂的每一处角落,法官、检察官以及罪犯含泪自判,“死刑。” 双面人最后惨叫了一声,“不!” 不远处的机场响起了引擎的轰鸣声。雨停了,天亮了。忽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刮着蝙蝠侠的披风,刺客的黑发凌乱地飞舞着,他们看着哈维毅然决然地带着那半边扭曲癫狂的脸撞向本就横在他脖子上的利刃,法官、检察官以及罪犯沉重的身躯重重地倒进泥地里。 他们没有来得及动作。又或者,他们尊重了哈维最后的遗愿。 他以哈维登特的身份死去。 狂风大作,卷走了树梢和草叶上晃动的雨水。在飞舞的水珠中,在呼啸的高风中,是否有一个灵魂脱离了沉重的束缚,升入天堂;对此,刺客和蝙蝠侠不得而知。只有一片从爆破中生还的树叶从土壤里被风翻了出来,半边焦黑,半边翠绿,打着旋上升。 蝙蝠侠的目光默默地追随着它,向上望去。 刺客往自己的衣袖上擦了擦袖剑,蹲了下去。他替哈维合上了眼睛。 “安息吧。”他低声说。 ----------------------- 作者有话说:*《rico法案》,也就是《有组织犯罪控制法》,最初用于打击黑手党等传统犯罪集团,后扩展至白领犯罪领域,允许检方追查组织负责人并施加重刑(最高20年或终身监禁)。这里“判死刑”的主要依据是一级谋杀罪。 以下作者碎碎念(不看也没关系!): 这部分剧情我考虑了很久,主要是到底怎么处理双面人的问题。不像上一本阿洛特杀小丑,我没有任何犹豫,阿洛特也没有任何犹豫,毕竟小丑在我看来大概是100%坏,如果有小丑粉丝请不用告诉我这一点(…);而且目前为止我给奥利奥安排的暗杀目标基本都是大坏蛋,没必要留手的那种,所以奥利奥也基本没怎么犹豫过(虽然他也知道杀人不好)(好孩子不要学!),而双面人…… 唉!(叹气)哥谭的光明骑士!!![爆哭][爆哭][爆哭] 我考虑过要不要直接杀死他,毕竟,就像奥利奥说的那样,“我没有义务体谅你的困难”,法院开庭也没有义务听罪犯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人间惨剧然后去犯罪。要是每一个人都大叫着“蝙蝠侠你没有保护好我”然后开始报复社会,那哥谭社会真是挺岌岌可危的…虽然很多情况确实是这样。 我也考虑过要不要用魔法手段清除他的记忆,他的坏蛋人格,让他变回“哈维登特”,重新过回清白的人生。但这样又对不起那些曾经被他伤害杀害和毁掉的受害者。而且按照dc漫画的套路,他肯定会想起一切,大杀特杀,那他身边的普通人又遭殃了(而且总觉得跟包饺子似的)。 第76章 我甚至考虑过要不参考海盗手段给他一把有一颗子弹的枪,然后把他流放荒岛,能不能活得下来就听天由命算了,你俩人格自己过去别天天把大家伙当哥谭人整.jpg 但考虑来考虑去,我惊觉这是奥利奥的纠结!奥利奥自己也觉得应该杀他但是又觉得他曾经也是个好人的纠结!(拍案而起) 所以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变成了这样。如果哈维登特有灵魂,如果这个被编剧玩弄的漫画角色有自我意识,如果这个曾经象征着希望的光明骑士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以考虑跟死侍搭伙去屠编辑部。 说真的,人家本来有女朋友,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甚至理想和工作是同步的,做的事情也是非常非常有意义的,能够实现人生价值的,不敢想象我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会成为一个多么开朗的小女孩,但居然被dc搞成这样!dc,你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裂开][裂开][裂开] 开够玩笑了,希望他至少死的时候是以哈维登特,这个检察官、光明骑士的身份死去,而不是双面人。至少在死前他战胜过自己。欢迎大家和我讨论剧情,但拜托不要骂我…我非常非常滴脆弱……[可怜][可怜][可怜] 第64章 “然后你就直接走了?” “不然呢?”埃利奥随手搁下玻璃酒杯, 吧台上响起轻轻一声脆响。“我是刺客,又不是收敛师。” 是蝙蝠侠抱起了哈维登特的尸体,静悄悄地把他埋葬在了哥谭墓园里。 也许他另外通知了几个哈维生前的亲密好友, 也许戈登局长也闻讯赶来, 在雨中默默地注视着那座墓碑, 上面也许写着, “在判决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位罪犯之后, 他作为一名正直勇敢的检察官死去”。 但无论如何, 这些都不是刺客所关心的事情了。在他们的教义中,死亡终结一切,死亡抚平一切。 “我不是在问这个,不过算了。”约翰顿了顿, “等等,你刚才说你是什么?” 在这个自称“只会一点儿小魔法”的业余侦探的眼神中,埃利奥冲他笑了笑, 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问酒保要了张便利贴。刺客刷刷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然后推给了约翰。 “埃利奥史密斯, 刺客,”约翰拿起来一读, “三个五……” “如果你需要我的专业技能,”埃利奥张开食指和拇指,轻快地比了个手势, “就给我打电话吧。不过,那也得等到十年后了。” “我是一个很有同理心的人,就像你说的那样,”约翰把那张纸条收了起来, “从来不干买凶杀人的事情。” “哦,所以你一般都是自己动手。” 约翰冲他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把自己的名片递了出去。 “约翰康斯坦丁,”埃利奥读,“驱魔师,鬼神专家,以及…黑魔法大师?” “你会用得上我的,小子。” 约翰也冲他比划了一下,手指在空中画得飞快。埃利奥差点没看清他画的是个什么图案,但意外地感到思绪一轻,像是某种久背的负担在这个快速的手势中被吹跑了。他惊奇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约翰。 “你做了什么?” “你继承了你父亲的魔法天赋,”约翰说,“某种封印在你灵魂中的能力。那本来应该是一个强效封印,但它已经不知怎么的被打破了,你也不知道怎么使用它。”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仍然肩膀一边低垂着。那条暗红色的,像是很久没洗过的领带也松松垮垮地挂在敞开的衬衫领口下方,没个正形。但当他语气平缓,慢慢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黑魔法大师的语气里仍然显现出一种神秘的让人信服的东西。 “它会为你吸引一些不好的东西。”约翰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埃利奥的手指,“一些邪恶的东西。如果情况更严重些,魔鬼都能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你玩儿。” 埃利奥也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自从他开展针对双面人的计划之后,“魔戒”已经很久没对他说话了,正安安静静地装死。埃利奥一直不知道它是真的安静了下来,还是正在读条准备开大。 “你刚才说‘魔鬼’,”埃利奥怀抱着一点渺茫的希望问,“那是个比喻手法吗?” “我也很希望那只是个比喻,亲爱的。”约翰怜悯地瞧了他一眼,“所以我说你会用得上我的。哦,我刚替你赶走了一些东西,不用着急感谢我,就当是售后服务吧。” “我确实感觉轻松了很多。”埃利奥喃喃。 调酒师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怀抱着“这是什么老式骗术”的怜悯。埃利奥低着头,正在打量自己的手指,没注意到那里。只有约翰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懒得和这些没沾上黑魔法诅咒的幸运儿争辩。他只是扭过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然后往酒杯下垫了一张足够付两人酒钱的钞票。 “行了,快走吧,”约翰站了起来,掸了弹自己的风衣,“别在这儿磨蹭了。” 他冲埃利奥隐晦地眨了眨眼。刺客接收到信号,听话地跟上了。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四处闪烁的蓝色灯光和摇摆着的男男女女,从后门离开了这家酒吧。凉爽清新的夜风拂过他们的衣摆,埃利奥望着十年前的哥谭夜晚,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如果你回到十年前,”他问,“你会去做什么?” 约翰没有立刻回答。当埃利奥扭头看他的时候,这位黑魔法大师只是沉默着,似乎有点刻意地把体重移到了左腿上,低着那边肩膀,把双手插进了裤兜里。 “谁知道呢。”他没看埃利奥。 他们共同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他们身后的门又响了一声,有个跌跌撞撞的醉汉从那里滚出来,趴在垃圾筒上开始呕吐。 “…这个世界有它运行的规律,”约翰开始向前走,“不管你信不信。普通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回到十年前,或者跑到十年后;就算他们阴差阳错地做到这一点,世界也不会容忍他们待太久。五分钟最多了。” “但我……” “我还没说到呢,别着急。” 这么说着,约翰从风衣内侧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他刚抽出一支烟叼到嘴里,正要继续摸打火机,一点火焰忽然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他眼前。是埃利奥点起的打火机,这孩子绿色的眼睛照在那点光明后,正无声地催促着他快说。 “…但凡事都有例外。”约翰暗笑了一声,就着埃利奥递来的火把烟点上了,“你听说过‘世界的基石’这一说法吗?” 他本来不指望埃利奥听说过这种事情。但刺客眼神一闪,显然被唤起了某段记忆。 “我听说过。”埃利奥展开了手指,“你是说那些拥有特殊力量的宝石吗?我曾经使用过它们中的一个。” 约翰一不小心被烟呛到了,连连咳嗽了起来。埃利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但体贴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被约翰摆手制止。 “那不是……”约翰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那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基石是基石,宝石是宝石,你懂吗?如果你使用过那些宝石,你会发现它们的力量很容易就会被消耗光,对于像你这样的……” 埃利奥挑起眉。 “战斗者来说,”约翰总算挑出了一个合适的词,“它们几乎算得上是一次性用品。你随便用点力气,还没等它们发挥出你全部的力量!咔擦一声,它们就会碎掉。你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会吧?” “还没有。”埃利奥说,“我只用过一次,就把它送人了。” 约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什么?” “送人了。”埃利奥疑惑,“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约翰吐出一口烟雾,“你一定是把它送给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别管这个了,反正你也不会把它要回来。说回刚才的话题,宝石是基石的‘模仿产物’,一次性消耗品,只学到了基石的一点皮毛。如果说宝石的魔法品级最高能够到达a级,那么基石——” “就是‘超a级’。” 在烟雾后,约翰的眼睛变得模糊不清。有那么一会儿,埃利奥觉得他看起来想再说点什么,但似乎又咽了回去。 “可别小看这个‘超级’,你想想‘超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就知道了!那可是把车撞扁和被车撞扁的区别。”他夹着烟,指了指埃利奥手上的戒指,“这世界上,只有三套基石,永远只被特定的人群看管。分别是彭格列指环,玛雷指环,以及彩虹之子的奶嘴。对于这些基石的守护者,世界意识往往也会网开一面,允许他们多在不同的时间点停留一会儿。” 但埃利奥手里这个很显然不属于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它甚至连宝石都没有。除了一个“能在火焰中浮现文字”的浮夸小魔术,它平时就像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金色戒指,没有任何装饰。 “但那些基石,以及它们的守护者,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约翰的风衣掠过狭窄街道的砖墙,“你可能不知道,但它们是人造出来的。” 第77章 埃利奥没有插话。他不知道这一点是有什么令人惊奇的地方。 “哦,你不信教吧。”约翰才想起来这一点,在看到埃利奥摇头之后松了口气,“那就好。最开始,这个世界是神在维持平衡,也是神造了维持平衡的小玩意。你手里那个就是其中一个。至于后来发生的…”他停下来想了想,“你玩过游戏吗?” “很好。你可以理解为,神是这个世界的‘管理员’,然后人从他们手中夺过了‘管理权限’。”约翰说,“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世界意识还记得你的戒指,所以它也会对你网开一面,但你在这里停留得越久,造成的影响也会越多。所以我们赶紧开始送你回去的仪式吧。” 约翰停下了脚步。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了埃利奥几天前降落哥谭的地点。他用催促的眼神看着埃利奥,而刺客还沉浸在这些信息和线索汇聚出的故事中。约翰大约不知道伊述人和人类之间曾经的争端,但埃利奥知道。那差不多算是刺客的入门必修课。 所以很有可能,曾经的伊述人被人类视作神明——他们确实是,并且衍生出许多古老的神话——用伊甸神器统治人类,也维持着世界的秩序。 但后来,人类造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魔法武器,也就是约翰刚才说到的“基石”,为自己的自由抗争。《指环王》的故事也许就发生在那时候,当人类从伊述人手中夺走了它,孤注一掷地投进火山口里。 这中间或许有一些曾经那次世界末日的影响,埃利奥想,那次毁灭了所有伊述人,也毁灭了大多数人类,但仍然留下了文明火种的世界末日。 但无论如何当年的故事究竟是什么,埃利奥现在也无从得知了。他现在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从那以后,人类确切无疑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人。 “赶紧的。”约翰催促,“这里差不多就是你抵达现在的地点了吧?” 埃利奥回过神,四处打量了一下。只过去了几天,靠坐在角落里的流浪汉还记得他,懒洋洋地对他点了点头。埃利奥微笑了一下,但不完全是因为这一点。 “我没提过吗?”埃利奥扭头对约翰说,“我刚到这儿的时候,是在下水道里。” ----------------------- 作者有话说:*世界的基石“彭格列指环”“玛雷指环”和“彩虹之子的奶嘴”出自《家庭教师reborn》。 **关于“那次毁灭了所有伊述人,也毁灭了大多数人类,但仍然留下了文明火种的世界末日”,出自刺客信条设定。伊述人曾经面对过这样一次世界末日,然后几乎全部死亡。在2012年,世界末日再次来临,如果不是当时的主角戴斯蒙迈尔斯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灾难还会重演;但人类的文明仍然会保存下来,而他会成为一个类似“先知”“导师”的角色,带领剩下的寥寥无几的人前进。但他没有选择让自己活下来成为英雄。 ***作者碎碎念: 这个小篇章终于快结束了(大松一口气)!虽然它确实很重要但没想到写了这么多章…… 上一章有读者评论讨论到了奥利奥的成长和心态变化,我很开心[撒花][撒花][撒花]感谢这位名为“一千遍道德经也救不了我”的读者看到这一点! 和上一本一出场就是完全成熟体的阿洛特不一样,这本奥利奥我在写之前就定下来是“成长型”,但没想到遇到这么多困难.jpg(写的时候删改了很多,前期写到十万字的时候废稿也有五万字了,相当恐怖……)当时也和朋友吐槽说下一本绝对不写成长型了这怎么这么麻烦呀,但现在想想,是因为奥利奥一直在成长,一直在变化,与此同时呢,我也在跟着奥利奥摸索前进。 我在文件夹里把奥利奥到目前为止的故事分成了三部分,分别是“我招谁惹谁了”(大约是1-20章),“我惹了甜不辣所有人”(大约是21-40章),前两个标题应该都很清楚,是“奥利奥遇到困难”和“奥利奥开始反击”的故事。他惨遭了甜不辣的毒手,然后奋起反击,但在那之后呢?当他结束这种命运强加给他的战斗之后,剩下的是什么?当他不需要再奔波劳碌,为自己和家人朋友的性命殚精竭虑,他应该向哪里走?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前一个问题,应该不需要再讨论了。但后一个问题,埃利奥对此也很茫然。他已经和“普通人的生活”彻底绝缘了,他还能走向何方? 通过大约41-目前这二十多章,我想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像是在打完《看门狗1》,主角艾登皮尔斯完成复仇之后,我感到了相当大的空虚。杀死仇人并不能让主角的家人生还。复仇的火焰燃烧殆尽过后,也只剩下一地灰烬。(当然,在那之后,艾登继续了“私法制裁者”的工作,尝试为这个城市做点好事)如果奥利奥在62章的结尾直接自己动手杀死仇人的话,他肯定会感到一瞬间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复仇之后的空虚。在我的想象里,大概他会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奥利奥,你真是一个泪腺发达感情丰富的宝宝……) 但在63章光明骑士的陨落之后,奥利奥的心情非常之平静。甚至可以用宁静来形容。“心宁平安”,大概就是这样的状态。 “暴力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答案”,就像他之前和一个小男孩说的那样。他自己也做到了。 第65章 约翰痛心疾首地指责埃利奥不仅没提前说地点是下水道, 还没提前说那是杀手鳄的地盘,但仍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埃利奥在哥谭下水道里转了几圈,最后找到了那个确定的地点。 “就是这儿了。” 约翰打开手电筒, 随意地扫了一下地上的痕迹, 又往墙上的抓痕瞟了一眼。 “幸好这条大鳄鱼不在家, ”他说, “否则我们麻烦大了。” 话音刚落, 他们脚下的管道忽然动了一下。那只是一阵轻微的震动, 但约翰和埃利奥的脸色立刻变了。刺客眨动鹰眼,警惕地四处张望起来。 “我真希望那只是地震。”约翰飞快地说,“那是地震,对吧?” 他虽然这么说着, 但根本没有逃离的意思。约翰抄起包里的刷子和油漆就开始往地上涂抹仪式所需的图案,碍事的埃利奥被他推到了一边。管道一阵一阵地震响着,埃利奥站在仪式圆圈外, 深吸了一口气——他从没面对过防御如此厚实的敌人——然后被鳄鱼的气味熏到咳嗽了起来。 “你还需要多少时间,约翰?”埃利奥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问,“它快转过来了。” 约翰匆忙涂画着, “快完成了!” “你说过我们可以使用那枚戒指,”埃利奥扭头说, “就像我来的时候一样。” “记性不错,小子。但我更希望你记住另一句话,”约翰顺手擦了擦汗, “不到万不得已,就别动用那玩意。好了,快进来!” 震响连天,积水和碎屑稀稀落落地掉了下来, 撒了他们满头满脸。埃利奥跳进了圆圈里,“你怎么办?” “别管了,”约翰从手腕上抖下一条挂坠,“我会找到办法的。” 但就在他举起挂坠,对准埃利奥的时候,那阵持续的震动停下了。站在圆圈中的埃利奥瞪大了眼睛,盯着约翰的背后。在那里,探出了一张森绿的鳄鱼脸。 一时寂静。 ‘他在我背后?’约翰无声地问。 埃利奥缓缓点头,‘你真的确定……’不需要我留下来搭把手? 但没等他把话说完,约翰对他摇了摇头,再一次举起了那枚挂坠。 “游荡在过去的灵魂啊,”他高声喊道,“以克洛诺斯之名,我,约翰康斯坦丁,在此命令你!” 杀手鳄吼叫了起来。带着点被闯入老窝的恼火,以及一点儿对这两个人进行的仪式的不理解和恐慌,韦伦琼斯一时竟然忘记了他还在躲藏着蝙蝠侠的搜捕。他重重地跺起了他的鳄鱼脚爪,向这两个闯入者扑了过去。 “埃利奥史密斯!”约翰说,“回家吧。” 那句话里,有某种力量吸引了埃利奥的注意力。本来把手揣在风衣内侧,正准备动手的埃利奥忽然一愣,看向了约翰的眼睛。黑魔法大师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时间在这一刻放慢了。 烟尘漫天,狂风乱卷,埃利奥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那是一种非常轻,非常温柔的感觉,尽管那和哥谭下水道的一团乱麻相当矛盾。杀手鳄扑了过来,约翰拔腿就跑,轰隆轰隆的震响中,他们头顶真正的“地面”忽然破开了一个大洞,张开黑色蝠翼的义警滑了进来,重重地、恰到好处地砸在被追赶的约翰和杀手鳄之间。 “韦伦琼斯。”蝙蝠侠阴沉沉地警告。 杀手鳄懊恼地叫了一声。在转身就跑和正面作战中,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脖子,站了起来。在他的体型面前,蝙蝠侠几乎像是一只黑猫那样渺小。 约翰不再跑了。他扶着墙,喘了口气,“来得正是时候,蝙蝠。” 第78章 蝙蝠侠听到熟悉的嗓音,皱了皱眉。但他没有回头。“罗宾,带他离开这里。” “收到,长官!” 约翰也听到了这一声活泼的喊叫。他抬起头,看到一只色彩鲜艳的小鸟蹲在地面上,正朝他伸出手。 “抓住我的手!”他冲约翰说,“我们得先把你带出下水道。相信我,你不会想在杀手鳄发狂的时候待在那儿的。” “我确实不想。”约翰放松地嘀咕着,抓住了罗宾伸下来的手。 “很好!” 罗宾往前探了探,把手放到了约翰的两只胳膊里,像拎一只猫那样把他拎上了地面。脱险的约翰坐在地上,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随手把自己身上沉重的风衣甩到了一边。到了这时,罗宾才认出来这个形容狼狈,浑身污水的家伙竟然是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正要往下水道里钻的罗宾疑惑地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这就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约翰探出脑袋,往底下看了一眼。埃利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举行仪式的圆形图案,也已经在杀手鳄和蝙蝠侠的战斗中毁得一干二净。 魔法师放松地倒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一个相当漫长的故事。” 罗宾摇了摇头,不觉得自己能从他口中打听到实话。他跳进了下水道,去给蝙蝠侠搭一把手。而地面上的约翰按动了好几次他的打火机,都没能成功点起火。 “啊,”他含着湿漉漉的烟,模糊地抱怨着,“真是见鬼!” ……而这一切,已经和埃利奥没什么关系了。十年前的这一切。当他再从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埃利奥会想起一切他曾经遗忘过和忽视过的细节,像是当小时候的自己跨坐在短墙上不敢往下跳时,他随口说出的“别往下看,那会吓到你”;像是当他离开福利院,可以重新为自己取名的时候,埃利奥随手涂上了第一个跳进他脑海里的一个姓氏,一个最平平无奇的姓氏——只要不是歇尔特就行,什么都好—— “史密斯”。 埃利奥史密斯,那是他自己选择的名字。 他仍然在十岁那年离开过那座给予他庇护的福利院,但有人告诉他,别往下查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查下去没意义。你是真的相信你父母的死因背后有一个巨大的谜团,还是你只是希望真相如此,而它能为你的孤独和弱小找到一个理由,给你的愤怒和无助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好吧,就算是那样——就算你父母是被谋杀的,你准备怎么办?你这个年纪还不够报名参与罗宾选拔的。你能为他们做到什么?退一步说,就算你能做点什么,你准备怎么做?你要找到那个杀手吗? 然后你准备怎么做? 你杀了那个杀手,那个在他们车上放炸弹的混蛋——假设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然后呢?你找到命令他这么做的上级,你找到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他们经营的非法事业,你找到整个犯罪集团以及他们的老大,太棒了,恭喜你,你杀了他们所有人。 在那之后呢? 正义为你提供了行侠仗义的借口,复仇的怒火驱使着你大杀特杀——你会确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我也确信那一点会让你保持着前进的动力——但在那之后呢? 当复仇的火焰熄灭之后,你觉得这里还会剩下什么? 那个自称“史密斯”的成年人轻轻地戳了戳埃利奥的胸膛。那双和他很像的绿眼睛悬在黑色的面罩之上,静静地、悲伤地望着他。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轻声说,“想想吧。” 说得好像他有给埃利奥留下任何能继续追查下去的线索似的。但确实,埃利奥是个聪明的孩子。他选择了回到福利院,选择了继续学习。数年后,光明骑士带给这座福利院的庇护渐渐失效,但在招工的黑邦和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勾连上不久之后,韦恩慈善的调查人员就在一个白天走进了这里。 埃利奥想起了那一天,尽管他当时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在调查人员的队伍里,有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成年男性。在福利院工作人员的巧言之前,他皱着眉,沉着脸,像是他早就知道什么似的。当时坐在二楼窗边的埃利奥无心画画,拨开窗帘往下望去,恰好撞见了他望上来的蓝眼睛。 那是一双很熟悉的蓝眼睛。 尽管他对自己的相貌做了遮掩,但从回忆里,埃利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那双水一样蓝的眼睛像极了布鲁斯韦恩,不如说,是和他一模一样。而那双眼睛里藏着的神色,那种严肃的,担忧的,又对任何事情充满关怀——哪怕这些事情本来与他无关的神色—— “蝙蝠侠!” 埃利奥惊呼。 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还没等他从模糊的回忆和梦境里清醒过来,疼痛立刻重重地击打了他的腹部。准确来说,是脾脏。一双手立刻按住了他,不允许他进行任何剧烈活动。 “哥谭人?”那双手的主人用调侃的语气问。 埃利奥轻轻地喘着气,意识到这是一个地下诊所。他的回忆逐渐翻回了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关于他在纽约受伤的事情。埃利奥梳理着这一切,顺着医生松懈了力气,躺倒在了病床上。 “是啊,”埃利奥笑了起来,“哥谭人。” ----------------------- 作者有话说:康斯坦丁:我就知道蝙蝠侠会被我们的动静引过来(计划通) 蝙蝠侠:? 第66章 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 这是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 对于哥谭人来说,这个等式能够成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许对于大都会居民来说,“莱克斯卢瑟就是超人”还更可信一点, 但那也是在卢瑟被超人送进监狱以前的事情了。 毕竟,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生性浪荡, 头脑空空的富二代。 布鲁斯韦恩奢靡放纵, 荒诞不经的作风和他的羸弱身体简单头脑几乎是一样出名, 任何人只要随便搜索一下, 甚至问问身边的人,都能得到一些有趣的佐证。像是因为懒得给粉丝签名随手递出一千美金,像是在冰山餐厅当众脱衣热舞后被老板科波特拉入黑名单…… 所有那些从他身上,和他的事迹中意外得到金钱和八卦谈资的人, 都会在听到他的名字、或者主动谈起这些荒诞事迹时露出微笑,迫不及待地进一步证实那一点。 证实所有人的共识,关于“布鲁斯韦恩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他们所说的事迹, 也往往都是真实发生的。 关于这些“真实”的声音压过了另一部分“真实”的声音,推动了一股浪潮,让所有人更加相信这个“共识”, 而在他们寻求证据的过程中——假如他们尝试的话——他们也只会找到更多证据,从而更相信这一点。 那就是“他们不需要关心韦恩的事情”, 以及“所有环绕着布鲁斯这个名字发生的事情,都是那样的浅薄和搞笑”。 至于布鲁斯韦恩究竟是如何在董事会之间周旋,如何在韦恩科技、生物科技、基金会…钢铁、食物、化工厂、甚至航空事务之间来回奔波, 如何不辞辛劳地出席每一场他被邀请的慈善活动,只要他能为它空出时间…… 只要他能空出时间。布鲁斯甚至可以只是打个电话就开启一天连轴转的工作,而到了那天结束的时候? 他能开设出一家全新的子公司。 而且他还能从时间表里挤出时间,和他在公司里的战友们一起分享见解。 布鲁斯韦恩, 事实上,是一个极具商业头脑、前瞻意识、谈判天赋,同时又拥有惊人的坚定意志和高度集中的精力的天才。 这就是那部分被压过的“真实”。 没人意识到这一点,除了那些距离他非常非常近的人;也没人谈论这一点,也许是因为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总是在检索筛选着网上发表的言论,确保布鲁斯韦恩的形象总是被簇拥在迷醉的酒精和飞舞的钞票中,因为越是如此,越是不会有人把他和蝙蝠侠联系在一起——尽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布鲁斯就是蝙蝠侠的赞助者,蝙蝠侠和布鲁斯关系匪浅——越是不会有人认为,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 毕竟,他只是一个“生性浪荡,头脑空空的富二代”。 如果说十个富二代里都很难有一个真正乐于做慈善的家伙,一百个富二代里很有可能会有一个真正乐于做慈善的家伙,那么一千个富二代里,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乐于做慈善到愿意在黑夜披上制服出行,对罪犯施以北风般冰冷刺骨的拳打脚踢,而对儿童和无辜受害者示以最温柔体贴的安慰和拥抱的……布鲁斯韦恩。 毕竟,他有那么多的钱! 哪怕是躺在金山银山上什么也不做,也够他无忧无虑地过完一辈子。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哥谭真的值得这样一位英雄吗? 哥谭,这个罪恶的沼泽。失去一切的受难者拿起武器报复社会,又让更多人失去生命,失去家庭,失去他们珍视的人。被留下的孩子和家属就这样遭遇不幸,悲剧标记了哥谭人的生活,即便没有人为的意外,也有其他的灾难在那里等着他们。离异,死亡,痛失,伤残,以及更多的死亡…… 第79章 那阵灰黑色的低落气氛短暂地笼罩住了戈登局长。但他手里的橙色马克杯冒出了白色的温暖雾气,夜风吹得他庭院里的绿植和高高的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黑色的夜幕上,有明亮的星星在闪烁着。 就像蝙蝠侠被盖在白色薄膜后的眼睛一样。假如戈登能看到他的眼睛的话。 “我知道你在那儿。”他说。 他在说这话时,院子里还空无一人。但很快,蝙蝠侠就从树后的阴影里闪了出来。 “我只是经过。”蝙蝠侠用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回答。 “当然,”戈登假装肯定,“你每晚都‘经过’这附近。” 如果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事,他一定会笑出声,进一步打趣他藏在阴影里的这个朋友。但今晚,戈登局长确实不太有这个心情。而且,他叫出蝙蝠侠是有原因的,“你还记得哈尔科贝特教授吗?大概十年前的事。” “弗朗西斯圣堂人质事件?” “对。” 那时候戈登还只是个队长。科贝特的妻子和三岁的儿子在那天早上的车祸中丧生,失去理智的科贝尔闯进了弗朗西斯圣堂,用枪劫持了正在那里庆祝一场婚礼的七名人质,包括新郎新娘。 戈登当时没有盟友,而警局的谈判专家又因为预算不足这种破理由被裁掉了。他尝试用喇叭和科贝特沟通,能听到的却只有一个疯子在念着拜伦的诗歌。就在戈登万般无奈,准备让下属突破的时候(总应该能有几个人质活着出来),蝙蝠侠出现了。 他请求戈登相信他。 而戈登选择了让他放手一搏。 “我记得。”蝙蝠侠说。 “他回来了。”戈登在院子里的长凳上坐下,神情显得苍老而疲惫,“科贝特,他留了信息给我。他说他欠我们两个。” 蝙蝠侠读出了他的潜台词,“你认为他要复仇?” 戈登反问,“你不这么认为吗?” 蝙蝠侠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夜风吹过他们,轻轻地抚过这两个从十年前起一直奋战到此刻的哥谭骑士。 “这是我们战斗的代价,吉姆。”蝙蝠侠说。 戈登摇了摇头,“这代价太高昂了。” 也许,这就是哥谭为他们准备的回报。他们没日没夜地奋战,尝试保护人们免遭伤害;但说到底,他们并不是神,总有遗漏的部分,有心无力的部分。而那些没被他们成功保护、成功救下的人,往往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悲剧就这样一直轮回,一直上演。就像那颗从山上不停滑下来的石头,这一切仿佛没有一个尽头;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但每一次石头滚落下来的时候,他们仍然会选择去把它推上去。 每一次蝙蝠灯亮起的时候。 遥远地,从哥谭警局的顶楼天台似乎传来了这样一声熟悉的响动。蝙蝠灯照在了夜空上。蝙蝠侠猛地抬起头,在他身边的戈登也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方才的疲惫和感慨几乎是立刻一扫而空。 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秒钟。 众所周知,那是哥谭警局——基本是戈登局长用来呼唤蝙蝠侠的。但戈登此时在他身边。 所以是谁闯入了警局,打开了那盏呼唤的灯? 戈登连忙冲向屋内,差点儿把他的马克杯丢到地上,“我到那儿见你。” 他没有得到蝙蝠侠的回应。他也没有浪费时间回头,因为他知道,蝙蝠侠一定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了。戈登匆匆拽上了他的警局外套,把自己的胳膊费劲地塞了进去,然后抓起放在玄关的钥匙冲出家门,赶往警局。 当他带着人抵达天台的时候,那扇门背后除了蝙蝠灯运作的声音以外没有一点儿别的不寻常的动静。但这已经足够不寻常了。戈登不再等待,率先举着枪冲开了那扇门,“这儿见鬼的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在那盏蝙蝠灯旁边站着的是科贝特教授。这一点都不能让戈登感到意外。他的属下立刻照计划把他团团围住,但有一点让戈登意外的是,科贝特身边还站着一个明显吓了一跳的女人,他的臂弯里也坐着一个瞪大了双眼的小女孩。 “拜托,局长,”科贝特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空出一只手,以安慰的方式拦住了站在他身边的女人的胳膊,“我只是……” 但没等他说完,小女孩就抱紧了科贝特的脖子,大叫起来,“爸爸!” 他们一起转过脸去。黑暗中的阴影里窜出蝙蝠侠,“科贝特。你想做什么?” 情势一度十分紧张。但假如说这个曾经被戈登和蝙蝠侠联手阻止了犯罪的男人是来进行报复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大剌剌地将自己送到警局天台,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地被蝙蝠侠和哥谭警局的人手包围。 除非…… “我只是想感谢你们,”科贝特咽了口唾沫,“感谢你们两个。” 蝙蝠侠愣住了。 “…多年前,我在那座教堂里的时候,”科贝特把他怀里的女孩放到了地上,她好奇地打量着站在那儿的蝙蝠侠,“我放弃了我的人生。我的妻子和儿子在那天早上陡然丧生,悲恸夺走了我的理智……” 他讲起那件事情,也许是因为他以为戈登局长和蝙蝠侠早已忘记。毕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没有人伤亡,也没有什么邪恶到天怒人怨的超级罪犯从此诞生。 那确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哥谭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但戈登和蝙蝠侠都还记得。 “但你们阻止了我,把我从那种疯狂中拯救了出来。”科贝特说,“然后…那种悲痛渐渐地过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悲痛渐渐过去了。他搬离哥谭,在加利福尼亚开启了新生活。起初,他一点儿也不愿意提起当时发生的事情,那些痛苦,那些履历上的污点——毕竟,他确实差点儿杀人——但后来,渐渐地,他意识到,他当年被及时被阻止了下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他没有真正成为罪犯。他得到了机会开启新的人生,组建新的家庭。他满怀感激地回到哥谭,带着他的家人,希望能告诉戈登和蝙蝠侠——他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他们当年为他做的事情。 随着他的讲述,戈登局长慢慢地垂下了枪口,最后把手枪收进了外套口袋里。 被蝙蝠灯照亮的夜晚,偶尔有一次,也可以是这样的一个平安夜。 “这位是我的妻子,莱斯利贝克尔-科贝特。” 金色长发的女人笑着和戈登握手,“很高兴见到你,局长。” 科贝特看着他们,脸上也浮现出微笑。“还有我女儿,黛娜。” 蝙蝠侠蹲了下来,为了这孩子的身高。这下,黛娜总算可以平视着这位哥谭的黑暗骑士了。她仔细打量着这个黑漆漆的影子,包括他的那一抹微笑。 黛娜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渐渐地从她父亲的庇护下走了出来。她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蝙蝠侠,然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你好像也不是很吓人……”黛娜思考着,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吓人!” 她快活地向蝙蝠侠张开手。而这位夜间出行的恐怖代表也温柔地握住了她的小手,轻柔地回答,“我想是的。” 戈登也笑了。他放松地把双手插在裤兜上,而那些被他带上来的警员也早早退开,站到了栏杆旁。他以一种罕见的平和快乐的心情,注视着这一家人。这一晚就这样结束了,黛娜趴在科贝特的肩膀上朝他们挥手,喊道,“晚安!” 也许,这才是哥谭给蝙蝠侠带来的真正报偿。新的家庭。新的人生。新的…希望。 因为这也正是蝙蝠侠带给哥谭的。布鲁斯韦恩带给哥谭的。 这个八岁失去父母,在惊恐和慌乱中独自坐在黑暗的小巷里,和血泊、断裂的珍珠项链、还有他父母逐渐流失热度的身体独处了九十分钟的男孩…… 正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布鲁斯韦恩对自己许下诺言,那就是—— 这样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为了这项事业,布鲁斯正在、也将会献出他的一生。 往常当他想起这一点的时候,蝙蝠侠总会感到沉重。那是压在他肩膀上的这份责任带来的沉甸甸的重量。但今晚回到蝙蝠洞的时候,布鲁斯却感到久违的轻松和快乐。 他一路丢下自己的披风,铠甲,轻手轻脚地走到蝙蝠电脑前——阿福拎着他丢下的衣服,但空出一只手对他竖起食指,以示安静——当布鲁斯走到那里的时候,他发现提姆歪倒在蝙蝠椅里,以一种奇怪的、四仰八叉的姿势轻轻打着疲惫的呼噜,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条腿从扶手和座椅的空袭里伸了出去。 他身上盖着的毯子都快被他折腾到地上了。 但布鲁斯看着这一切,露出了微笑。他静悄悄地捡起了那条毯子,把它往上拉了拉,重新盖到提姆的下巴那里。睡梦中的青少年不安分地动了动,但没有醒来,哪怕是布鲁斯把他的手和脚都塞回了毯子里。 第80章 做完这一切之后,布鲁斯才看向蝙蝠电脑。 那里正显示着埃利奥歇尔特的档案。 不是现在正在活跃着的刺客“埃利奥史密斯”的档案,而是数年前,从福利院出逃的十岁男孩“埃利奥歇尔特”的档案。在那上面,布鲁斯清楚地记载了这个男孩到十岁为止短暂清晰的人生,以及他十岁之后,所遇到的一切重要事件。 当然,包括布鲁斯自己混在调查人员里进入福利院调查他们和黑邦勾结的那次事件。他以蝙蝠侠的身份得到了线报,又以韦恩工作人员的身份调查并清理了此事,为福利院的孩子重新提供了他们应得的庇护;包括布鲁斯抽调资金成立助学金项目,送许多成绩与品格优异、只是缺乏了一点金币的孩子在求学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成为更好的自己——哪怕他们为的是离开哥谭,再也不回来。 那不重要。只要他们能脱离哥谭的诅咒,只要哥谭能少一个辍学打工的儿童,只要哥谭能少一个未来可能的罪犯…… 布鲁斯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不仅仅是为了埃利奥。但也是为了埃利奥。 在这个孩子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很多人往往都没法注意到——蝙蝠侠在暗中观察着,照看着他。 布鲁斯暗中观察和照看着这个曾经为了调查父母死因逃离福利院,期望着背后有个谜团可供他调查和报复的男孩,就像照看着当年的一部分自己。但他不像当年阿福担心他自己那样担心埃利奥,也许是因为他意识到这是一个足够聪明的男孩,又或许,是因为在那个雨夜,他和某个自称史密斯的刺客共同见证了哈维登特自己选择的死亡。 内心深处,布鲁斯知道,这孩子会找到一种方式,一条道路…一种属于他自己的平静。 他会杀人,是的,但埃利奥不会成为一个复仇者,一个刽子手,一个罪犯。 他不会。 他看上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布鲁斯认为那就够了。他还没有傲慢到对别人的处事方式品头论足的地步,即便是对于他自己的处事方式,蝙蝠侠也常常心生怀疑和动摇——不如说,只有对于他自己的方式,蝙蝠侠才会心怀如此沉重的不确定和批判。 他做得对吗?他做得足够多吗?或者他做得太多,插手太多,以至于哥谭围绕着他诞生了那么多的罪犯?还是他做得太少,控制太少,以至于那些罪犯竟敢伤害他的家人…以至于他的孩子会严重受伤…… 只有距离蝙蝠侠最近,他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才知道,蝙蝠侠时常对这一点感到彷徨,尤其是他和他的孩子产生争执,还有他的孩子为此受伤的时候。 这也导致了,尽管布鲁斯有过那么几个瞬间考虑过要不要收养埃利奥,但最后那些想法都很快消散。布鲁斯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迪克没过多久愤而离家出走,跑到了隔壁的布鲁德海文决定开展属于自己的义警事业(开车仅半小时即可抵达,事实上);杰森很快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布鲁斯为他头疼了很久,但遗憾和痛苦了更久,因为杰森活着让他头疼的时间远没有布鲁斯希望的时间那么多。 …一直到提姆上门,甚至是提姆到他身边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布鲁斯都很难从失去杰森的痛苦中走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布鲁斯更不可能考虑收养埃利奥了。也许他不插手更好,布鲁斯这么想。于是,在没有他插手的情况下,埃利奥独自前往布鲁德海文求学。他就这样飞快地长大了,布鲁斯甚至没有注意到他是怎么长大的,但布鲁斯认为这个结果确实很不错。 他放松了警惕。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蝙蝠侠认为布鲁德海文是夜翼照看的范围和领地。 …然后,悲剧再一次发生了。 但这不能责怪任何人。没人能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而在那一切发生之后,刺客很快应蝙蝠侠的邀请而来,并且先圣殿骑士一步找到了埃利奥,将这个孩子置于刺客的保护之下。 他一开始似乎不怎么适应这种生活。但很快,埃利奥展现出了他的天赋,那些和填写试卷、写作论文无关的“天赋”。蝙蝠侠不知道那是源于哥谭的诅咒,源于他童年的街头生活所学到的东西,还是源于他血脉中的刺客先祖;有那么几个时刻,蝙蝠侠为埃利奥展现出的这份“天赋”暗暗心惊。 但他还是没有插手。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孩子们先一步参与了进去。 迪克是最先注意到埃利奥的那个。他花了一整个晚上搜索布鲁德海文的河流,试图找到——或者说,试图找不到埃利奥溺毙其中的尸体。他没有宣之于口,但布鲁斯知道,迪克对于自己没能及时抓住跳下去的埃利奥这件事很是懊恼。 如果他不是一个刺客,那么,迪克就是生生错过了拯救一条无辜生命的机会。 幸好迪克后来找到了一个机会弥补它。他找到了一个机会去帮助和照顾埃利奥,布鲁斯能感觉到,迪克的心情因此平静了不少。 而在那个阿尔文因为被九头蛇围攻失约布鲁德海文的夜晚,蝙蝠侠和他共同作战。为了他们的学生。也为了哥谭。 接着是杰森。布鲁斯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早在数年之前,杰森就跟着刺客训练过一段时间。至少,他回来的时候显得心情很不错。布鲁斯没有多问,也没有追问他们究竟学了什么,就像很久以前,布鲁斯没有追问“他真的是自己掉下去的吗”那样。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英雄已经够多的了。有几个法外之徒也无伤大雅。 所以布鲁斯不太惊讶杰森主动掺和进刺客的调查中。至少,没有到他得知杰森跑到塔玛兰星球帮忙打仗时那么惊讶。也许,孩子长大了就会这样,发展一些新兴趣(戴着有五官的头盔?认真的?),结交一些新朋友,跑到外星打仗……这都很正常,布鲁斯想。 然后是提姆。 他大概率不记得埃利奥的事情,布鲁斯试探过他。但也许,有一部分回忆和感觉留在了那里,让这孩子对埃利奥充满了关注。而在提姆想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错把这份关注当成了好奇和警惕,毕竟,提姆先前从没和刺客打过交道。 (如果不算上刺客联盟的刺客的话。而他们,布鲁斯很难说,给提姆留下的印象如何。) “所以你早就认识他了。”青少年困顿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藏得可真严实,布鲁斯。” 布鲁斯微微地笑了。他转过头去,看到提姆还在揉自己的眼睛。 “你甚至建立了两个不同的档案。”提姆抱怨说,“一个放在刺客兄弟会的条目里,一个放在哥谭人物的条目里。认真的?” “如果就因为这个,你没有找到埃利奥歇尔特,”布鲁斯挑眉,“我只能说你的侦察技能还需要精进。” 这下,提姆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瞪大了他的双眼,震惊地盯着布鲁斯,就像是没法想象后者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事实上,布鲁斯把歇尔特的档案藏得严严实实的,就像守望会的档案一样(提姆:等下,什么是守望会?)。 如果不是提姆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经历过的一次冒险,并且进一步怀疑蝙蝠侠可能早就见过小时候的埃利奥,然后再进一步怀疑蝙蝠侠对此有过什么记录——再然后,提姆趁着蝙蝠侠在和戈登聊天的时候,悄悄钻进了蝙蝠洞里查探。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可能压根找不到这份档案。而且,这也是他花了不少时间才解码出的成果。真的。他刚看完这份档案,心满意足地享受完自己的胜利果实之后…就一不小心睡着了。 “你真的需要回去睡觉了,提姆。”布鲁斯笑了,“但我猜,你还有话想和我说。” 提姆确实有很多话想问布鲁斯。比如“你一直记得那一切吗”和“你一直在看着他吗”之类的问题,但这些问题,这份标着“埃利奥歇尔特”的档案已经无声地完成了它的回答。 最后,提姆放松地倒回蝙蝠椅里,叠起两条手臂,靠在脑袋后面。 “你感觉怎么样?”提姆问,“关于所有的这一切?” 世界第二侦探成功地在这一刻占了上风。他满意地看到布鲁斯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我觉得…还不错。”布鲁斯靠在桌沿,想了想,“是的。我觉得这一切都还不错。你可能不知道,有那么几次,我考虑过收养他。” 提姆高高地挑起了眉,正要说话。 “但你也知道,那段时间……”布鲁斯低下头,措辞了一下,“有段时间,我们的整个家庭都不太振作。好吧,主要是我自己。” 提姆一下子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换成一种谨慎的关切目光打量着布鲁斯。 “我怀疑我并不适合养育或者教育。”布鲁斯抬起头,冲他宽慰地笑了笑,“但你……但你们证明了相反的一点。” “你是整个哥谭最适合养育和教育我们的人,布鲁斯。”提姆肯定地说,把他的手臂从脑袋后拿了下来,搭到了腿上,“甚至可能是整个世界。” 第81章 布鲁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就假装忘了你为自己构造一个虚假的叔叔,好让我没有理由收养你的那回事吧。” “…那完全不是一回事!”提姆红着脸叫道,“我那是为了——” 为了能够继续以一个平等的身份和蝙蝠侠合作。布鲁斯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布鲁斯说,“我为你骄傲。” 提姆默默无言地把自己涨红了的脸埋进了毯子里。有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埃利奥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提姆闷闷地说,尝试转移话题,“也许他本可以成为我们的家人。” “也许是的。也许他本可以成为我们的家人。”布鲁斯耐心地说,“但现在,他仍然可以是我们的朋友。而且,他的血脉决定了埃利奥会成为一名刺客;或者说,至少,他需要刺客的教导。这些都是我无法给他的。” 提姆从毯子里抬起了头。 “阿尔文教导了他。”布鲁斯说,“在这个过程中,埃利奥也找到了他自己。我认为,这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地笑了起来。为了埃利奥带来的那一点出身哥谭的希望之火,也为了今天早些时候和他道晚安的小女孩黛娜…为了所有那些他看见过的、关心过的,为了所有那些脱离罪恶轮回的…… 美好的希望和未来。 “是啊,”提姆认可,“这已经很不错了。” 就算是对于一无所知的埃利奥来说,这也是一个已经很不错的故事。他不知道蝙蝠侠一直在关注着他,也不知道蝙蝠侠曾经帮助过他——好吧,他确实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但当他走出地下诊所,伸了个懒腰的时候,埃利奥感到自己格外的轻松愉快。 哪怕是他的脾脏前几天刚被捅过一次这个事实也无法影响的那种轻松愉快。 “好啦,”埃利奥自言自语说,“休息够了。让我想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 作者有话说:*本章有来自游戏《哥谭骑士》、侦探漫画、《蝙蝠侠:转折点》、《骑士惊魂:蝙蝠侠#2》、《蝙蝠侠v1》、《红头罩与法外者v1&v2》等漫画的诸多细节。 (剩下估计还有点但考据不动了…瘫倒……) 本来是有读者宝宝问到蝙蝠侠认不认识奥利奥的问题,我本来想在作者有话说里简单解释一下,没想到越写越长然后就变成了番外.jpg 第67章 那阵轻松愉快的状态并没有占据埃利奥太久。他的心情很快回归平静, 尤其是当他钻出那条藏着地下诊所的小街,拉上兜帽,重新回到隐姓埋名的状态下的时候。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埃利奥这么想。 薇洛的身体状况不在他能影响的范围之内, 所以埃利奥只能在关注着实验进展的同时, 强迫自己不要担心太多。他抬头望了一眼, 标着字母a的大厦伫立在曼哈顿最中心的位置, 在夕阳下闪着璀璨的金光。 埃利奥没有看太久。尽管他确实很希望他在那里, 陪在薇洛身边;但当他身边潜藏着一个未知敌人的时候, 这是不明智的。 无论是将敌人的注意力引到薇洛身上,还是引到复仇者联盟。因为按理来说,那是一个官方性质的超英组织,和潜藏在黑暗中到处挑战法律界限的刺客组织不应该有什么联系。 至少, 圣殿骑士不该知道这一点。 埃利奥打开了手机里的备忘录。置顶是一份他有一阵没打开过的圣殿骑士名单——那还是他在刺杀诺伊曼院长之后得到的——布莱克伍德,已死;诺伊曼,已死;小奎恩, 已死;米切尔,已死;加拉哈德,跳过;“人蝠”柯克博士…… 据说蝙蝠侠已经找到了能把他变回人类的解药, 正在试验中。但不管怎么说,埃利奥是不准备再给他找麻烦了, 只要柯克别来招惹他(毕竟就柯克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那也很困难)。 所以还剩下三个未知身份的圣殿骑士。埃利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他粗劣的图画。当他们出现在投影会议中的时候,他们的长相就已经够模糊的了, 更别提埃利奥还是在一段回忆中勉强辨认出他们的脸。 尽管如此,埃利奥还是想方设法地记下了一些明显的特征。 其中一个肤色黝黑,脸上挂着大大的鹰钩鼻。如果说这还不够显示他的身份的话,他脑袋上雪白的头巾补上了最后一块残缺的信息。埃利奥有理由相信他来自中东地区。但话又说回来, 中东毕竟是个很大的地方。 埃利奥的目光遗憾地掠过他,看向下一个。高鼻深目,肤色较深,埃利奥没能找到更明显的特征,除了他的穿着打扮和不自觉中流露出的肢体细节和加拉哈德很接近之外——颜色厚重的大衣搭西装,领带袖扣色彩考究,但埃利奥更熟悉的是那股混蛋味道,尤其是他抬着下巴的那种神态——很显然,他习惯了从那高挑的鼻子上俯视别人。但这也仅仅是埃利奥的猜测,假如他保守一点,从样貌上推测的话,那么也许这家伙的血脉里有来自南欧的部分。 最后一个,埃利奥对他的相貌的了解更少。他既不像中东人那样带着一个明显的头巾,也不像南欧人那样高鼻深目,但他胸前挂着一个模糊的徽章——埃利奥相当遗憾他没能看到更多关于那个徽章的细节——再从他板正到有点儿傲慢的坐姿来看,埃利奥有理由怀疑他有参军史,甚至有一定的军衔。 ‘这三者之间,’埃利奥收起手机想,‘可能有一个隐藏在他附近。’ 这能从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那个叫罗伯特的孩子能恰到好处地听说他的消息,又恰到好处地搜寻到在街上游荡的刺客——埃利奥敢打赌那孩子不到十岁,没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到神出鬼没的刺客——除非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还结交了新的敌人。 至少,埃利奥觉得自己没有。 ……他应该没有,对吧? 当他的手机上忽然跳起未知信号源的来电时,正走着神思考此事的埃利奥吓了一跳。手机在他手里活蹦乱跳地翻了个身,刺客一面手忙脚乱地抓住了这条差点蹦出去的活鱼,一面探究地往四周看了一圈;咖啡厅外的遮阳伞立在树荫下,餐车里的老板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风打着卷儿,空气中的热量里混杂着咖啡和三明治的香味。 就算是刺客,也没法在这个环境里找出值得怀疑的地方。他板着脸按下了接听键,一个陌生的,说话像教授一样语调文雅的声音慢吞吞地在那边响了起来,“波波夫医生告诉我你已经离开了诊所,尽管他明确告诉你最好别那么做。我猜那算是你已经能够自由活动的象征,史密斯先生,恭喜你恢复健康。” “你是谁?”埃利奥说着,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了下来,点下追踪信号的按钮。他已经习惯了从别人问候的语言中挖出敌对的意思,但这一次,埃利奥的敌人雷达肯定是响错了,因为那个反应速度比听起来要快很多的声音稳重地回答,“那个叫做罗伯特的孩子问起过你很多次,史密斯先生。” 埃利奥停下了脚步。 “我认为他有些事情想告诉你,而且那是某种重要的事情。”教授声音说,“比‘我是谁’和‘我在哪’重要得多,我想。” 埃利奥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小小的叉。那表示追踪失败。对方是一个高明的黑客,至少比埃利奥手机里的自动程序要高明得多,但眼下埃利奥没心思去研究这回事。 “你知道罗伯特的事情,”埃利奥对他说,“这意味着,你要么是我的敌人,要么是我的朋友。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你是哪一边的?” 对面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我希望我们是朋友,史密斯先生。”教授声音总算直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尝试过阻止前些天发生在你身上的意外,不幸的是,我直到它发生的那一刻才明白过来它会如何发生。但幸运的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及时赶到现场,救下了你的内脏。” 埃利奥对他所说的这么长一段话皱起了眉。他思索片刻后,总算从回忆中挖出前些天——他的意识还在纽约的时候经历的那些事情。一个西装革履的同行跟踪了他,声称他能不知怎么的预知到某些事情会发生在埃利奥周围。和康斯坦丁一样,他也自称约翰。但不一样的是,他头发灰白,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看着人的时候相当真诚,再加上他柔和低沉的话语——总的来说,埃利奥选择了相信他,而不是按照原计划把他埋在牡蛎湾(那可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埃利奥认真考察过了)。 埃利奥认为,危险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前提基本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圣殿骑士,不然就是阿布斯泰格。所以埃利奥和约翰联手清扫了纽约地下不怎么合法的某些“生意”,尝试引起敌人的注意力。这不能说不成功,但他们找错了方向;他们满以为危险来自枪林弹雨的交火和战争,但事实正好相反。 第82章 真正的危险来自一个孩子和他手中的刀。 所以约翰想阻止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但幸好埃利奥从那起简陋的袭击中活了下来(说真的,被一把小刀捅死?埃利奥觉得阿尔文知道了一定会嘲笑他的),或者说,那孩子也并不是真正想谋杀他。 这就是为什么埃利奥认为那孩子背后很可能有圣殿骑士推动。像金融战争和政治操控这些事固然是刺客所反感的圣殿骑士手段,但说真的,利用一个孩子?那更加超越底线了。那简直是恶心。 而在埃利奥理清这一切的同时,正和他打电话的教授声音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所以你是约翰的朋友?”埃利奥纳闷,“你明明可以直接说的。” 约翰李瑟的顶头上司、神秘富豪雇佣者、极其注重隐私的偏执狂……以及约翰的朋友(没错),哈罗德芬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坐在他身边正用绷带裹伤口的约翰听到这里,没忍住咧嘴笑了一下,随后在芬奇瞟过来的眼神里露出像小熊一样无辜的表情。 真正的小熊坐在那里,哈着气,也在芬奇的眼神里露出一模一样的无辜表情。约翰搓了搓它的脸,轻声问,“我们喜欢这个男孩,是不是?” “我给你发送了罗伯特现住福利院的地址。”芬奇跳过了这个话题,“他坚持要见到你本人才开口。” “谢了。”埃利奥看了眼手机上跳出的短信,“不过我这几天都在睡觉,你懂的,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调查。关于他想说的内容,你有什么想法吗,这位‘朋友的朋友’?” “虽然我得承认我对你提到的‘圣殿骑士’这一代号相当好奇,”芬奇说,“但我没找到有关他们的直接信息,除了几百年前的‘黑色星期五’。如果他们是你的敌人,我恐怕他们藏得非常、非常深——” “抱歉打断你,但我问的是罗伯特的事情。” “哦,抱歉,我还以为你也认为罗伯特背后是‘圣殿骑士’。”芬奇挑了下眉,“他们藏得非常深,就算是我也只能抓到一点若隐若现的尾巴。” “等等,”埃利奥难以置信地拿下手机看了看,“你说什么?” 这个教授声音刚才是不是说了一句类似“我抓到圣殿骑士的尾巴了”的话? 对此,芬奇微微地笑了。 “罗伯特打工的那家工厂,你还记得吗?”他没有浪费时间重复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即便是对芬奇这样的天才来说,那也显摆得有点不同寻常了。“你和我们共同的朋友一起打击过的那一家。我相信罗伯特是在那里得知的你的行踪。”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的主线任务:刺杀圣殿骑士(6/9) 奥利奥的支线任务:追查罗伯特背后的秘密(正在进行中) 第68章 当罗伯特回想起这些事的时候, 他也意识到了这一切究竟是有多么巧。这一切——他在得知被“辞退”之后鲁莽地闯进工厂办公室本该在的地方,一点也不意外地被呵退和驱赶,那些穿着西装的大人们焦躁地争论着什么, 就像是…… 就像是某种阴影乌鸦般盘桓在他们上空。 但在他们争论的时候, 罗伯特看到了。他看到在土黄色的门框里面, 攒动的人头之间, 那段视频中的一格被冻结在屏幕上;刺客横着疤痕的脸居高临下地挂在那儿, 仿佛他在无声地俯视着为他争论的所有人。 只是那一眼, 就足够罗伯特为之颤抖了。 “那是谁?”他扒着保镖的胳膊追问,“你们为什么把他放在这儿?” 保镖不耐烦地驱赶他,但出于某种罗伯特没有深思的理由,他没有使劲推搡这个孩子, “去,去!” “那是不是——” 罗伯特本来以为那会很困难。他会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但当他张开嘴的时候, 那个谋杀者的名字竟然立刻从他舌头上跳了出来,“埃利奥史密斯?!” 敞着门的争论暂停了。那些大人物们竟然打了个哆嗦,如果罗伯特没看错的话。但他没有去在意。当那些噤若寒蝉的面孔转向他的时候, 他也开始发抖了;但某种仇恨的火焰立刻填满了他的胸腔,让他以为那是出于无法按耐的怒火。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一张面孔问。 “他杀了——”泪水从罗伯特怒瞪的眼眶里涌出来, “他杀了我的父亲!是他——” 那些板着的面孔松动了。泪水模糊了罗伯特的视野,他没能看清他们交换的眼神,只知道保镖把他放了下来。他隐约听到压低了的交谈声, 混在恼火圈在他太阳穴和耳边的阵阵嗡鸣里,仿佛在说着“这是那个男孩”。 但他没有注意到。 他只知道有一张手帕擦干了他的眼泪。当他再看得清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办公室里的大人们忽然对他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友善和同情;他们怜悯地摇着头,无可奈何地告诉他——埃利奥史密斯是一个多么坏的捣蛋鬼, 多么无情的杀手,破坏过多少人的工作和家庭,又是多么地擅长躲藏和隐蔽,一次又一次地逃脱了法律的追踪和制裁——但他们对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罗伯特这么一个小男孩也不会有。 ……除非,他非常、非常幸运,能在刺客这几天时常出没的纽约街头偶遇他。 但那也不能代表什么。毕竟罗伯特还是个这么小的小孩,手无寸铁,弱小无力,他怎么可能战胜那么高大的刺客,怎么可能为他带来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你只能报警。”那个包着头巾的男人说,有意无意地按着罗伯特的肩膀,“你听到了吗?你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报警,让专业的人来处理这件事。” “但是…”罗伯特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刚才也说了,他有很多次从搜寻和围捕中逃走。警察真的能捉到他吗?” 大人们交换了一个他看不懂的眼神。 “交给警察来处理。”那个男人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太小了,什么也做不到。不要想着一个人逞英雄,你懂吗?你不可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害,除非你能靠得非常…非常近。”他意味深长地拉伸了他的尾音,“但你不能,也不应该那么做。你太弱小了。无论你有多么恨他,无论你有多么希望他能为他给你造成的伤害付出代价——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谋杀了你的父亲,又堂而皇之地当众离去,他是你的家庭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开端和理由,永远地改变了你的人生……” “但你什么都不能做。”他说,瞧着罗伯特的眼里似乎有怜悯的光一闪而过,“忍着。千万别错过了机会,你很可能这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叫警察的机会。” 罗伯特茫然地望着他,勉强抑制着反驳的本能——叫这个年纪的男孩不做什么事,就等同于告诉他去做什么事;在发现这个成年人言语中的恶意之前,这个年幼的男孩先一步领会了那种微妙的暗示。 他很可能这辈子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去复仇,去报复、去完成专业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让那个逍遥法外的狂徒付出代价。 至少,在真正接触到埃利奥本人之前,罗伯特是这么认为的。 是这个刺客给他的人生开了那样坏的一个头,但也是他,在被明显是虚张声势的混混威胁时,紧紧地揽住了罗伯特;那温暖的怀抱几乎让这男孩感到迷惑了,因为如果埃利奥是那么坏的一个坏蛋,他为什么要费心保护他?但如果埃利奥不是一个坏蛋,他又为什么干出那些坏事? 这样的迷惑让罗伯特错失了那个机会。那个距离刺客最近的机会。他在被埃利奥一把揽到怀里的时候就摸到了口袋里的小刀,如果不是因为他有一瞬间的吃惊,那一瞬间的僵硬拖延了他的复仇,他一定早已…完成了他的复仇。 罗伯特不敢想是什么阻止了他的计划。尽管那种被温柔以待的力量已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这很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复仇的机会。但他失手了。 而他还太小,无法明白这是一次多么幸运的失手。 他也无法明白,当他透过操场的铁围栏孔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顺着树荫石块路走过来的那一瞬间,像气球一样在他胸腔中迅速膨胀、又炸成碎片的东西是什么。 罗伯特只知道他想立刻跑出去,跑到刺客身边。而他也这么做了。他将老师的呼唤抛在身后,像炮弹似的一头撞上了埃利奥的大腿;如果不是刺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肩膀,让这男孩重新站稳了脚步、恐怕他就要跌倒在地了。 “嘿,”埃利奥轻快地和他打招呼,就好像之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一样,“小心脚下。” 罗伯特仰望着他,仰望着这个真正对他怀有一种宽容的善意的“杀手”。泪水再一次喷涌而出。 “你——我——”他抓住了埃利奥的裤腿,像是要拼命一样闭上眼,大声喊了出来,“我很抱歉!!” 埃利奥也看着这个男孩。他蹲了下来,轻轻地握住男孩的手。 第83章 “没关系。”埃利奥低声说,“罗伯特,没关系。” “那全都不是你的错!”罗伯特边哭边说,“那全都不是你的错,无论是保险,工厂还是福利院的事情,我其实清楚这一点——但我——” 埃利奥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着这个男孩的手,用那种宁静的,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在这样的目光里,在这样的力量里,罗伯特感到自己的一切都被看见了。被理解,被包容,被原谅。 追过来的老师看到这一幕,也慢慢的停下了脚步。埃利奥没有抬头,但他的眼神轻轻往上一瞟,就温柔地制止了老师的上前。那位老师又惊奇又疑惑地站在那儿,观望着这个明显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却什么都不愿意和他讲述的男孩,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哭得像一只皱皮小猴子。 “——我太弱小了。我太软弱了,把这一切都怪到你的头上,”罗伯特哽咽,“但那根本不是你的错。” “那也不是你的错,罗伯特。”埃利奥耐心地说,“你还小,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别再想这件事了,好吗?你现在最重要的——”他忽然笑了笑,也许是为了这说教的话不好意思,“是好好待在学校里上课。别担心你的家庭,也别再担心钱的问题了。” 他冲罗伯特神秘地眨了眨眼,然后口风一转,“这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考虑的问题。” 罗伯特愣愣地瞧着他,脸颊上还挂着两串泪水。 “现在,回去吧,”埃利奥站了起来,拍拍他的后背,“除非你还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法哈德阿米尔,人道主义援助组织(又称hao)的创建者,正满心焦虑地在他位于中东的玻璃办公室里徘徊着。 他绝对不是为了从刺客的阴影里脱逃,绝对不是为了躲开刺客可能的追杀才慌慌张张地从纽约飞回防守森严、整栋楼塞满监控和保镖的中东;因为和到处捣乱破坏的恐怖分子刺客不同,法哈德一直慷慨地为世界各地的儿童提供当地政府不愿意提供的工作机会,热情地将他的慈善组织派到遭受灾难的任何一个角落里——至于是灾难先到来,还是hao先到来,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最后都被迫沉默了。 但那些问题,那些生意;或者说,充满了问题的生意,现在都不重要了。法哈德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 那个刺客。那个叫做埃利奥史密斯的,像幽魂一般冉冉升起的新生代刺客;他怎么样了?他死掉了吗?他还活着吗? 他满心里只想着这一件事,前所未有地关心一条不是他自己的生命,就像关心他的事业一样;法哈德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在玻璃墙边停下了脚步。 沙尘暴要来了。 法哈德看到了天边卷起的沙黄的尘土。像海浪一样,它们滚滚而来。 但那中东地区见惯了的大自然的怒火,并不是足以让圣殿骑士僵住的东西。 真正让他僵住的,是他在玻璃镜面里看到的一点绿色的闪烁反光。 ——是白色兜帽下抬起的冰冷眼睛。 噌! 翻涌的沙尘之中,落地窗玻璃溅上一行鲜血。 第69章 这一切都映在黑肤白帽中东人无神的眼睛里。噌的一声, 从他胸口里冒出来的尖刺被收了回去,法哈德也软绵绵地滑倒在地。 横跨大西洋一路追杀到此的刺客完成了他的任务。埃利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替法哈德盖上了眼睛。这是刺客为死在他剑下的人所做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情。但就在埃利奥准备起身离开时, 法哈德身下正在蔓延的血泊中淌出了半张被折断的卡片。 那是张色调像青铜一般黯沉的卡片。 埃利奥只来得及看清一点, 那上面绘画着的人像似乎手持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但更多的细节被法哈德的鲜血掩盖了, 而当埃利奥尝试捡起这张卡片一探究竟的时候——它出奇的冰冷和坚硬, 拥有远超一张卡片该有的重量, 埃利奥几乎要错以为自己捡起的是一条被判离人世的性命——那张卡片陡然在他指尖化为青绿的碎屑, 仿佛被风吹拂过似的,向上升着、升着,最后星点般消散在了空中。 “…这是什么?”埃利奥喃喃。 他意识到那是一种超乎寻常的魔法力量。魔法卡片。但并不是出于刺客的猜测。 “认真的?”是魔戒把这一切喊了出来,“你就这么触碰了一个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魔法物品?” 埃利奥本来不想理它的, 就像往常那样——他在碰它之前又不知道那是魔法物品! 但和往常不同的是,自从他离开十年前回到现在,魔戒一直没开过口。它安静得就像是它从来都不会说话一样, 埃利奥对此怀疑了很久;但这不是埃利奥这次理睬它的主要原因,真正原因是—— “这真是太棒了,”魔戒相当不满地说, “另一个魔法小玩意莫名其妙地赖上了你。你得告诉它滚开,兄弟, 如果它有在和你说话的话!告诉它你已经有了一个全世界最牛叉的魔法戒指!” “认真的?”埃利奥学着魔戒的语气反问,“你叫我‘兄弟’?” 这才是埃利奥理睬它的真正原因。魔戒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埃利奥对此相当怀疑, 因为它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宠物在争家庭地位,而不是一个被囚禁的魔法道具在试图成为主人的主人——呃,听起来好像差不多——但总之,如果魔戒想通过改变态度迷惑他的话, 刺客认为他必须提高警惕。 “好吧,好吧,”魔戒不情愿地承认,“我知道我们之前是有点儿误会,但是伙计——” “‘伙计’?” “——全世界最迅捷最致命的刺客大人!”魔戒丝滑改口,“但那只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口舌之争,从没上升到过它不该有的高度,亲爱的。” 好极了。埃利奥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这枚戒指居然都学会管他叫“亲爱的”了,刺客听了浑身冒鸡皮疙瘩,简直像是被一队卫兵追在屁股后边而他一不小心窜上了路灯似的。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被你摸过的那张卡片。”魔戒说,“你得想办法摆脱它。” 这也是埃利奥和它交流的原因之一。他捻动了一下手指,刺客的眼睛和手指都振振有词地汇报着卡片已经消失的事实,但一种直觉更加强烈地告诉埃利奥,它还在那里。 而且它赖上埃利奥了。 “康斯坦丁真的应该教你更多关于魔法的事情,”魔戒嘀咕,“不过你现在打电话给他也不算晚。我猜是因为这个倒霉鬼死在你手里,所以这个游戏被你继承了,而你恰好又是个魔法天才……” 埃利奥没理它。他已经听到了保镖在追问法哈德是否无恙的声音,按开了落地窗的按钮。沙尘在地平线上起伏跃动,狂风呼啸而入,猎猎作响;办公桌上的纸笔摆件飞舞在空中,小型绿皮沙发也凑热闹似的向后滑去,接通室内频道的保镖只听到哗啦哗啦哐当哐当的响动。 “刺客!”他们喊着。 刺客的黑发就在这样的喊叫和狂风中飞舞着,尤其是当他迎着风势一步一步走到落地窗边上的时候。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沙子,沙子,以及沙子。沙尘暴已经来了。但埃利奥只是镇静地望着底下,戴上了别在白色冲锋衣领口的防风镜,拉上了被风吹掉的兜帽。 “…但你现在好像有点事要忙,”魔戒咕噜着闭上了嘴,“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埃利奥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沙尘狂暴地咆哮着,恫吓着这个竟敢挑战大自然威严的渺小人类;但就像一只久经风霜的鹰,刺客没有一点儿动摇、也没有遭到一点儿阻碍地俯冲而下。在漫天沙尘卷起的金灿灿的环境里,高空中的雪白鸟儿丝滑地翻了个身,最后精准地扑通降落在早已准备好的干草堆里。 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没人注意到这样一条灰扑扑的、土黄色的小巷里架着一车蓬松细密的干草,也没人注意到从里面跃出来的刺客。 就像刺客也没注意到他口袋里多出的一张卡片一样——几乎没注意到。只听咔擦一声,埃利奥浑身一僵,连忙上下摸索着口袋,祈祷着千万别是手雷拉环撞掉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是一张新的卡片。 埃利奥从裤装口袋里拈出了那张碎裂的卡片。面目模糊的人像高高举着空白的金色冠冕,从正中央裂了开来。没等埃利奥仔细研究,它再次消散在了空气里,随沙尘而去。 沙尘暴停了。 挂着彩色毡毯、摆着马卡巴雕刻品的摊贩习以为常地重新开张,玫瑰茄茶酸甜可口的香气冲淡了夏日的炎热,裹着头巾的老头翻炒着烧红了的火山石上的鲜嫩多汁的牛羊肉和肝脏,抽空撒下孜然和青柠汁。 几乎所有人都满面尘土,但又热火朝天地生活着。同样灰头土脸的埃利奥拍掉了身上的稻草,但对总是被风刮起来的尘土毫无办法,索性不去管它。他买了一整条尼罗河烤鲈鱼,摊主慷慨地为他洒满了各色刺客叫不出名字的香料,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最后埃利奥离开摊位的时候,发现自己手里除了一整条旧报纸包着的喷香烤鲈鱼之外,还拎着一小袋叫做“基斯拉”的面饼,提着一杯紫红色的玫瑰茄茶。 第84章 谁也不能说这算不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埃利奥很快高兴了起来,像每一个横跨大洋而来的美国游客那样边吃边逛,享受这难得的不被打扰的时光。 当埃利奥再走出这条街的时候,那条肥美刺少的烤鱼和基斯拉酸面饼已经被一点不剩地吞进了刺客的胃袋里,手中那杯紫红色的花茶也只剩下一半。而新买进的小玩意儿塞满了埃利奥工装裤的每一个口袋,玫瑰茄茶包和绷带比邻而居,被顺手塞进飞刀堆里的红玛瑙小饰品丁零当啷地抗议着,最后埃利奥只好把它重新收拾到面罩边上。 也许还有那么几块阿拉伯胶糖果一不留神滚进了烟雾弹堆里,但埃利奥实在有点手忙脚乱的,没来得及去在乎这事。更重要的是,他在口袋里到处摸索的时候找到了另一张卡牌。 “…它又变了。”埃利奥喃喃。 那仍然是一张青绿色调的卡片,仍然是面目模糊的人像,但埃利奥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到了跪倒着的人像手中洒落的金币上。和黯淡无光的青绿背景色不同,它们仿佛闪着无与伦比的金光…… 咔擦。 当埃利奥的手指点到金币上的时候,这张卡片也碎裂了。就像上一张持冠冕人像卡片一样,它消散在了空中。 “它们都消失了?”康斯坦丁确认,“只是消失了?” “它们都消失了。”埃利奥肯定,“我很确定这一点,也很确定自己头脑清醒,没有任何记忆缺失的片段。” 康斯坦丁挑起一边眉毛,“也没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拿着把刀站在一具尸体边上?” “没有。”埃利奥说,“那种时候我总是很清醒。” “…我就不问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那种场合了。”康斯坦丁随手拖过一只烟灰缸,把手机架在上面,“所以你还记得关于那张卡片的什么细节?仔细回忆一下,我去给你找找相关记载。” 埃利奥掏了掏口袋,“你需要什么细节?” 康斯坦丁没看到他的动作。黑魔法大师短暂地离开了镜头面前,接着是一本满是灰尘的古籍出现在了那里,被按在康斯坦丁手指下。他吹开封面的灰尘,远在镜头对面的埃利奥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哗啦啦的旧黄纸页被翻开,刺客只来得及瞧见怪模怪样的图画一闪而过。 它们不会是真的吧?埃利奥惊疑地想。 “有了,就在这里。中东阿拉伯,”康斯坦丁头也没抬地嘀咕了几句,“那地方诅咒横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埃利奥,我需要一切你能想得起来的细节,但你必须对它们很确定。” “我很确定我有一切你需要的细节。” “你确定?”康斯坦丁心不在焉地查看着可能对得上号的记录条目,“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说。无论是魔法还是诅咒,它们都是相当精细、不能出一点儿差错的东西。我认识这么一个笨蛋,在念咒语的时候咬到了舌头,召唤出来的东西就把他一口吞了。” “我很确定,约翰。”埃利奥说,“但你能不能,就只是,抬头看一眼镜头?” 康斯坦丁的蓝眼珠子几乎都要黏在那本书上了。他勉为其难地抬起头,然后在意识到自己在看着什么的时候愣住了。埃利奥和他手里捏着的一张青绿卡片正无声地凝视着他。 但和前三张卡片都不同的是,这张卡上出现了第二个人像。而在他们交缠的肢体中间,簇拥着一颗金色的璀璨爱心。 “…哦,”康斯坦丁干巴巴地说,“所以你找到了第四张卡片。太棒了。” ----------------------- 作者有话说:我本来准备在这里再综一个游戏并拉出一些原作人物一起玩,但编辑说这个游戏不能写…非常遗憾地删掉了原作人物的出场构思.jph 但奥利奥,你还是可以玩这套古老魔法卡牌[点赞] (奥利奥:我没说我想玩.jpg) ps发出来之后修改过,这章奥利奥总共折了三张卡~ 第70章 “它和之前三张卡片都不一样, ”埃利奥举着它补充,“它们一碰就碎,但它一直好端端地待在我的口袋里, 直到我找到它。” 它和其他卡片肯定有某种区别。尽管埃利奥还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法物品, 但他也能大概猜到这一点。但当康斯坦丁端详了一会儿那张卡片, 似乎已经有了目的地往后翻开几页, 抬头看看镜头、又看看书页, 最后冲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时, 埃利奥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没关系,说吧,”埃利奥示意,“我有心理准备了。” “这是, 呃,一套来自几千年前的古老魔法卡牌,”康斯坦丁摸了摸鼻子, “被它选中的人——这么说吧,现在的你要按照卡牌的要求去做,然后才能折断这张卡。这不是什么难事, 我认为它比起诅咒更像是一个恶作剧游戏,但……” 但这也算不上什么温吞的恶作剧游戏。康斯坦丁伸手拿过了手机, 把镜头对准了书页上的卡片,埃利奥根据记忆一一指认;这套卡牌会提出四种要求,最简单的就是要求主人花钱的…呃…… 康斯坦丁皱着眉辨认了一会儿那一行看起来像面条构成的阿拉伯语, 在他的词库里搜寻着一个最接近原意的英文翻译——那看起来像是“奢侈”一类的词,但总而言之,那玩意就是要求主人花钱。得知此事的埃利奥恍然大悟,“哦, 我在那条街买了一堆小玩意。” 但也有一些更困难的要求,比如要求主人进行战斗、击败某个猛兽或者军队的卡牌。 “认真的?”埃利奥皱眉,“我很确定我这一整天都没这么激烈的活动。” “…或者某种类似的说得过去的找死行为。”康斯坦丁翻了翻记载,“这里提到有个玩家孤身一人爬上雪山,差点死在那儿,但在最后登顶时也被卡牌算作合格。” 埃利奥若有所思。在得知埃利奥在沙尘暴中从上百米的高空中一跃而下的行为后,康斯坦丁用见鬼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甚至尝试告诉埃利奥,他见过很多个死者能和现世沟通的例子,埃利奥没必要在他面前装作活人——理所当然地,黑魔法大师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歧视死者的人群之一。更理所当然地,康斯坦丁得到了埃利奥一个无语的白眼。 还有更清晰直观的…一个人拿着刀的卡。 “反正我们现在很确定,这玩意肯定不是要求主人自杀了。”康斯坦丁说。 埃利奥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们没再讨论这张卡是怎么被埃利奥完成的。 此外,卡牌还会对被执行对象有品级要求。这奇怪的要求让这整件事看起来更像一个荒唐的游戏了,说真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会把人分成金银铜石等级?至少,埃利奥很不喜欢这一点。 而在完成了卡牌要求后,它们就会自行消失。在完成一整套卡牌的要求之后,这个游戏就算结束了。也许吧。 埃利奥重复,“也许?” “不是我说的。”康斯坦丁敲了敲书页,“是这里就这么写着。但根据这本书的年纪来看,这个游戏恐怕一直没有结束过。” “我们得想个办法终结这个游戏。”埃利奥于是说。 康斯坦丁从书里抬起眼睛,挑着眉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埃利奥也挑起眉毛,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这儿只能找到一种彻底毁掉它的办法,”康斯坦丁说,“那就是用龙息烧毁它。” 埃利奥那条刚刚挑起来的眉毛震惊地跳了起来。什么,真的有龙? “但据我所知,这世界上最后一条龙早在几千年前就死透了。” 埃利奥的眉毛更加震惊地飞了起来。 “所以我这儿是没什么办法了。”康斯坦丁摊手,“除非你能找到什么至刚至烈的火焰代替龙息,否则我只能建议你先试试按照卡牌的要求去做。” “要么找到一条龙,要么就是按照它的要求来吗?”埃利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卡牌,“那还真是很公平。” 但就在这时,埃利奥忽然意识到,这套卡牌应该有四种。刚才康斯坦丁只提到了三种。 “等等,”他追问,“所以我手里这张是要求我干什么?” “有记录表明,这场游戏的玩家可以临时把卡交给其他人来解决。”康斯坦丁领着埃利奥走下木质台阶,“所以你把这张卡交给我就行了。我正好用得上一张没什么伤害性的卡研究研究。” “或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这张卡是干什么的。”埃利奥抱怨,“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我至少应该得到这点知情权。” 康斯坦丁停下了脚步,倚着扶手回过头。他没立刻回答,只是高深莫测地瞧着埃利奥,嘴角一翘,露出了一点微妙的笑意。 埃利奥也停下了脚步。刺客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那张绘有爱心的卡片就藏在那儿,在他的手指间,就差掏出来交给康斯坦丁了。但他还是坚持盯着康斯坦丁看,试图表明自己的态度,哪怕埃利奥自己也知道这大概没什么说服力。 第85章 他刚从沙特阿拉伯飞到伦敦希思罗,坐了一小时皮卡迪利线地铁抵达国王十字车站,又转伦敦铁路东北沿线列车哐当哐当三个小时才抵达诺森伯兰郡——到这儿还没完,就算是刺客,也是在一番心理建设后才登上那辆来接他的黑色灵车——如果不是康斯坦丁乱糟糟的金发脑袋从车窗里冒了出来,埃利奥百分百不会登上去。 所以是的,他跑了这么远,就是为了把这张卡交给康斯坦丁解决。 但他还是想知道那是什么卡,以及康斯坦丁那种古怪的微笑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在那本书上,”康斯坦丁瞧着他说,“这张卡牌下注释着一个单词。‘阿尔-拉呃巴’,”他发出了类似这么个音节的单词,带着阿拉伯地区特有的颤音和喉音,“用英文来说,就是‘渴望’或者‘欲望’。” 埃利奥默默地闭上了嘴。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乖巧起来,尤其是当他掏出那张卡片,手指不小心摩挲到相拥人像之间的爱心的时候。 “交给你了,约翰。”他故作镇定地说。 然后,他没再问更多问题。康斯坦丁刚从他手里接过那张卡片,埃利奥就迫不及待地转身退开,飞也似地逃出了这座诺森伯兰郡的魔法庄园;尽管刚刚在来的路上,埃利奥还嘀咕着抱怨这段长途跋涉和那三小时的时差让他困得要命。 本来还准备留他睡个觉休息一晚的康斯坦丁在他背后放声大笑。埃利奥全当没听见。 这事对埃利奥来说算不上什么新闻。是的,“这事”,尽管康斯坦丁的用词留有余地,但埃利奥当然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张卡片要求的是性。 也许对于其他玩家来说,这张卡是最简单最放松的那个。但对于埃利奥来说,性反而是最难的要求。他可以在一天之内折断三张不同的卡片——就像他刚刚做的那样——但除了性。 埃利奥大概永远也没法理解那些疯狂进行这类活动以求愉悦和解脱的人。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好吧,愉悦肯定也有,但还是很严肃。 能摆脱这张卡片让埃利奥心情舒畅。他能够拥有的自由已经在命运的挤压下缩小得不能再小了,他不希望连这种事情也要被“要求”。幸好,在苛待他之后,命运对埃利奥还是很慷慨的。 至少,在花销上,已经开始从悬赏单上兑换金币的埃利奥再也不会委屈自己了。 爽快入住伦敦的大陆酒店后,埃利奥立刻允许自己倒在床上,大睡特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的夜幕降临,他才堪堪睡醒,一边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给自己叫了份客房服务。 除了给康斯坦丁送卡以外,埃利奥千里迢迢跑到英国来还有一个原因。在法哈德的记忆里,他发现了另一条关于圣殿骑士的线索,很有理由怀疑这家伙藏在伦敦。好吧,不一定算“藏”,毕竟他是个身居高位的上校。 真正藏在人群中的那个应该是刺客才对。 伦敦的天气很不错,至少从刺客的角度来判断是这样的。阴雨连绵,一点儿也不明亮的地方,很适合刺客四处打转。埃利奥换下了白色冲锋衣,在路边随便买了件带兜帽的黑色冲锋衣,穿在工装背心外边。 天气热了,他没法再穿着之前的衬衫西裤加风衣了,尽管那真的很酷。为了中东之行,埃利奥换了轻便又能装的一身衣服,白色在那里和黑色在黑夜里一样隐蔽(难怪当年的刺客套白衣服);但在伦敦,白色可不好使了。所以现在他换回了一身黑,埃利奥穿着这一身路过街边的玻璃橱窗,在心里认为这仍然很酷。 自我感觉还不错的埃利奥没有注意到,他的口袋里悄无声息地又多出了一张卡牌。和他交给康斯坦丁的那张一模一样,或者说,正是他交给康斯坦丁的那一张。 卡牌不承认除了玩家以外的任何人进行的“游戏”。 而埃利奥还不知道这一点。他轻快地踩过积水洼,钻进了一家正在营业的小餐馆,点了份炸鱼薯条作为夜宵。当他随意地抬起头,看到电视里的财经频道正播放着对小米切尔的采访时,埃利奥也没有立刻把雷欧波德和那张卡牌的要求联系起来——正常人都不会这么联系。 所以埃利奥也只是做了每个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当他们意外发现很久没见面的某个朋友恰好正位于他们所在的那个城市时会做的那种。 “你在伦敦吗,雷欧?”埃利奥随意地写了条短信,“我恰好路过,给你带了点东西。你有空不?”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太好了这张纵欲卡不归我管(卡:飞回) 以及虽然没提到过但奥利奥连恋爱都没谈过,因为一直要么在兼职打工赚钱要么在努力学习+搞课外活动卷简历,然后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第71章 最近这段时间雷欧波德很不好过。 不是每个刚毕业的学生都会经历“舍友忽获血脉传承秒变杀人犯”“想要征服世界的电影反派竟是我父亲”这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情, 和它们比起来,在父亲的去世之后必须立刻振作起来重整家业这件事竟然已经算得上平常了。 然而,在荒唐的生活巨变过后, 这些看起来平常的工作才是真正消磨雷欧波德精力的。白天, 董事会议、演讲采访、交易审批、慈善基金、政商会晤等等工作必须排满了他的日程, 年轻的米切尔董事长忙得马不停蹄;上周还在华盛顿会面政策顾问, 这周又飞到伦敦审查家族信托遗产, 而这种全球飞行已经成为了他的工作常态, 由不得这个刚刚踏入权力中心的年轻人找到一星半点的喘息,因为是他自己选择了这种生活。 雷欧波德选择了这么做。 他当然可以不去争取董事长的位置,不去四处游说获得董事会成员的投票,担当一个轻松的非执行董事, 家族信托受托人,或者只是打理家族慈善事业,一点也不管商业运营。这就已经足够他过得很好了, 他父亲在信托基金里给他留下的遗产是正常中产阶级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更别提会源源不断给他带来入账的股份分红…… 但他没有。 而当白日的忙碌褪去后,深夜里潮水般涨上来的是被他压抑已久的痛苦。所有的那些疲惫, 压力,以及深沉的思念和爱。雷欧波德拼了命的要做到最好, 为的也不过是让他的父亲——至少,他曾经的父亲——为他感到骄傲。 尽管他已经走远了。尽管他曾经可笑地想要征服世界,尽管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证实是一个坏透了的罪犯! 雷欧波德也知道这一点。但更可悲的是, 他仍然深沉地思念着——思念着在他回忆里已经褪色了的那个父亲。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加拉哈德说。他无意间发现了在洗手间干呕的雷欧波德,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朝门外偏了偏脑袋, “要么是你,要么是他们。” “是吗?”雷欧波德强作镇定地洗了把脸,在镜子里抬起头,“哪一个是你期待的结果?” 加拉哈德抱着胳膊,看了他一会儿。这个往常总是挂着微笑的,彬彬有礼的年轻人脸上还滴着水,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睛里还跳着火焰;尽管狼狈不堪,却比社交时的那张假面看起来更加鲜活。 雷欧波德不知道加拉哈德当时在想什么。但他看到这个捉摸不透的圣殿骑士歪过头,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掏出几片药递给了他。 “功能性消化不良,睡眠障碍,”加拉哈德数着,“还有应激性干呕。要不要用这些药取决于你。” 他每说一个词,雷欧波德的脸色就更差一分。年轻人从镜子里看着他,没有动作。 “…我认识你父亲。”加拉哈德最后说,“他曾经是个好人。” 雷欧波德没有问他所说的“曾经”究竟是哪个曾经。这过于年轻的董事长最后还是接过了加拉哈德的药片,而在他重整仪容、推门而出的时候,加拉哈德为他让开了一步。 就这样,雷欧波德重新回到了对他相当熟悉的社交场所。没人看得出来他正在遭遇什么,也没人在意,或许也有一部分是雷欧波德表演得太游刃有余的原因… 直到埃利奥应邀来到他的庄园。 雷欧波德提前清了场,通知员工带薪休假半天。他准备了热腾腾的炸鱼薯条,搭配饼干和葡萄的芝士拼盘,还有冰激凌布丁。但当埃利奥从那扇他特意留出的窗户里钻进来时,雷欧波德轻易地发现刺客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落到那些食物上。 刺客的注意力完全落到了他身上。 “你…呃,你不一样了。”埃利奥瞧着他说。 “哦,”雷欧波德也愣了一下,“你是说我的头发?” 他确实把头发留得长了点,搭在了肩膀上。金发半遮半掩间是闪着光彩的钻石耳挂,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摇曳。但那不是埃利奥瞧着他发呆的主要原因,也许雷欧波德自己没有意识到,因为在一个人身上发生的变化往往是潜移默化的,但很久没见到他的埃利奥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第86章 比起之前当学生的时候,雷欧波德现在已经变得更强大,更坚硬了。埃利奥早该想到这个的,他现在是历任最年轻最优秀的米切尔董事长,变得比以前成熟一点很正常——好吧,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总在电视里看到他演讲访谈的埃利奥本该想到这个的。 但他看起来也很累。尽管他冲埃利奥露出的是一个微笑。但在雷欧错愕的一晃神间,眼神敏锐的刺客找到了那个细节。 “不完全是你的头发,”埃利奥说着,随手把带来的伴手礼搁到了桌上,“好吧,也有点那部分原因。” “长发比短发更好打理,不管你信不信。”雷欧波德翻开袋子看了看,“至少现在我不用隔一两个星期就修剪一次。这是什么?” “虽然我已经说过了,但说真的,雷欧,我们整个寝室只有你那么做。”埃利奥在他身边坐下,“玫瑰茄茶包,我从阿拉伯带过来的,味道很新鲜。” 雷欧顿了一下,“好吧,很合理。” 他伸长了手,把茶几另一边闲置的茶壶够了过来。中东地区的酸甜香气混进了英国夜宵里,埃利奥顺手捡了点薯条吃,在雷欧把泡开的茶递给他的时候含糊不清地道谢。 “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雷欧波德说。 “谁?”埃利奥反应了一下,“哦,你说卡斯和杰尔德?没有。” “那么,他们毕业后在曼哈顿工作。”雷欧波德拿起焦糖布丁,“如果你不希望他们遇到你,在那小心点。” 埃利奥咽下食物,冲他笑了一下。雷欧波德看懂了,“你刚去过曼哈顿?” “上个星期还在那,但没碰见,”埃利奥挠了挠脸,“我想这也对他们来说算是一件好事吧。” “他们问过很多次我能不能找到你,”雷欧波德说,“看来我以后也只能给他们相同的回答了。” 埃利奥一点也不意外地点了下头,然后拿起茶杯,像是敬酒一样靠了过来,冲好友眨眼示意。雷欧波德无奈地笑了一下,和他清脆地碰了碰杯沿。到这里,一切都还很正常,雷欧波德心里充满了淡淡的怀念遗憾和感伤,因为分道扬镳的同学们,也为了这多舛的命途。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晚的这场谈话也不会超过旧友叙旧的范围。关于最近的变化,琐事的吐槽,或许还有一些对往事的追忆;不会再有更多内容了,至少雷欧波德不准备问埃利奥在阿拉伯地区是干了什么——就好像圣殿骑士不清楚似的——所有那些关于刺杀和血腥的事情,还有那些真实存在的矛盾和纷争,今晚都不会被提到。 不出意外的话。 直到埃利奥喝完那杯茶,随口开了句玩笑,“敬我们的地下情。” ——雷欧波德差点呛出眼泪来。他不想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但事实就是他咳嗽得惊天动地,坐在他身边的埃利奥整个人从沙发里弹射了起来,一手拍着他的后背,一手从他手里夺走了那个茶杯,警惕地闻了闻雷欧波德的嘴唇刚刚接触过的地方。 他看起来很怀疑雷欧波德是中了毒,就差进一步上手检查好友的身体情况了。雷欧波德好不容易缓过来,连忙冲埃利奥摆了摆手,“只是呛到了。” “你的脸色很差,”埃利奥打量着他,“我刚才就想说了。” “我一切都好。” 埃利奥的眼神充分表达了他的怀疑。雷欧波德撇过头,避开了他直白的眼神,“尝尝芝士拼盘吧,我的厨师…” 埃利奥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直为它而骄傲。”雷欧波德停顿了一下,慢慢地把话说完了。在他瞥过去的余光里,埃利奥正皱着眉望着他。 “你说你一切都好,”埃利奥说,“但我能找到的所有证据都在告诉我相反的结论。” 雷欧波德没有说话。他轻轻地抖动了一下手腕,埃利奥就听话地松开了手。 “我能看得出来,雷欧,你知道的。”埃利奥放轻了声音,“我只是希望我能帮上忙。哪怕只是和我说一说……” 雷欧波德终于看了他一眼。但那一眼里存在着某种过于冰冷的东西,那让埃利奥闭上了嘴。 “你没法帮上我的忙。”雷欧波德直白地告诉他,“就算你帮得上,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那么做。就像你不希望卡斯和杰尔德知道你的事情——知道我们的事情一样,你希望他们不被卷进来,而我在这件事上的心情和你一模一样。” 埃利奥就那样望着他,耷拉垂下的眉毛让他看起来像只被踢了一脚的小狗。 “…好吧,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雷欧波德拿他没办法,“只是生意上的事。是我的工作——它给我带来了太大的压力,我没法很好地解决它,但我在努力处理它。这只是暂时的,好吗?我会解决这个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埃利奥,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也许连雷欧波德都没有意识到,他说的话有点儿语无伦次了。但这才是埃利奥认识的那个真正的雷欧波德,尽管他很显然在因为工作压力和别的什么原因抓狂,直到埃利奥主动伸出手,还把脑袋埋到了雷欧波德的肩膀上。 “我知道,我明白,”埃利奥轻声说,“但我很确定我们可以找到一个方法让你放松点。” 比如这样的一个拥抱。 雷欧波德陷入了沉默。他本来不希望让埃利奥看到他的这一面,但奇怪的是,在他这一串的语无伦次和手舞足蹈之后,他反而平静了下来。在埃利奥的体温里,他感到自己绷紧打结的神经像是被轻柔地梳理过,然后放松地舒展了开来。 雷欧波德一言不发。但他也伸出手,把埃利奥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我很想你,”他低声说,“我一直在想你。” “我也是,兄弟。” 雷欧波德无奈地笑了一声。但他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点昏昏欲睡了。如果说还有最后一件压在他神经上的事情,一件让他不能立刻随心所欲坠入睡眠的事情,那就是—— “你今晚愿意留下来吗?”雷欧波德问,“我不想打乱你的计划,但……” “当然,”埃利奥说,“就算你打算把我赶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 作者有话说: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音乐) 第72章 虽然雷欧波德一点也不赞同关于“地下情”的说法, 但至少有一点埃利奥是说对了,那就是他们的相识和接触必须严格保密——一个刺客和一个圣殿骑士?他们之间唯一可以被公布于众的“接触”就是互相攻击,除非他们中的一方下定了决心要加入另一方。 但那是不可能的。虽然雷欧和埃利奥从没谈论过这一点——但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埃利奥绝不可能服从圣殿骑士的统治, 因为他们无情地摧毁了他的家庭和人生, 而这一件恶只是圣殿骑士所犯下的众多恶行里最轻描淡写的一片漆黑羽毛;雷欧波德也绝不可能投奔刺客组织, 同样因为——因为刺客摧毁了他的家庭和人生。 尽管他的朋友还在那里, 竭尽全力地阻止了这一点。 但刺客和圣殿骑士的战争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死亡。就是这样。无论还是他朋友的那个埃利奥怎么阻止, 是他敌人的那个埃利奥仍然促使了这一切。 他们的“友谊”像是系在火山口上的一根摇摇欲坠的蛛丝, 全靠他俩装傻,假装看不见那根蛛丝下漆黑的深渊,也摸不到那根蛛丝下烧灼的烈焰… 今天,在他们共同的默契之下, 那座火山还没有喷发。 “你可以待到随便什么时候,”雷欧波德高声说,“我告诉了其他人继续休假, 没人会来打扰你。” 这年轻的、惦念友谊的圣殿骑士穿过走廊,寻找着一夜过后不知去向的刺客。他没在醒来的第一时间找到埃利奥,但后者不是会不辞而别的类型, 所以雷欧波德认为埃利奥应该还在这一层楼,只是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早在很久之前, 埃利奥身上就有这个特性。他只在想要说话的时候保证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至于其他时候,他都像一只不会出声的黑猫,悄无声息地趴在阴影里, 并且对这样的现状很满意。 而在成为刺客之后,他这一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吧,”雷欧波德不由得微笑了一下。他低声对自己说,“我会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找到他的。” 雷欧波德敲过门后查看了盥洗室。那里空无一人, 于是他梳洗过后走了出来,耐心地找过书房每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小沙发,空荡荡的用餐室,晒着树叶和阳光的客厅和宴会厅,但竟然一直没找到埃利奥的影子。直到这时,雷欧波德怀疑的目光才投向虚掩着的祷告室。 哥谭人没有信仰,埃利奥曾经半是自嘲半是认真地这么说过。 这就是为什么他掠过了这扇门好几次。但当雷欧波德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祷告室时,他发现埃利奥果然歪倒在第一排最靠近神像的位置里,脑袋搁在椅背上,眼睛也闭着。他的胸膛轻轻地起伏着,像是正在安眠,而端坐上方的神像悲悯地垂下目光,温柔地照看着这不虔诚的信徒。 第87章 鬼使神差地,雷欧波德没有立刻唤醒他。 与之相反地,圣殿骑士静悄悄地坐进了刺客身边的位置,闭上了眼睛。他交叉双手,放到额前,虔诚地低下了头。 ‘神啊,’雷欧波德无声地祈祷,‘请庇佑他。’ 他忽然听到身边睡着的刺客的呼吸有一瞬间加重了的起伏。当雷欧波德结束祷告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埃利奥刚刚匆忙地调整过坐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甚至双手都规规矩矩地叠到了膝盖上),只是脸上还有点尴尬。 “我刚才应该是在忏悔,”埃利奥小声说,“但不知怎么的,闭着眼睛就睡着了。” “我相信祂会很高兴看到你睡得这么香。”雷欧波德平和地回答。 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埃利奥学着他的样子,也画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这就有点让雷欧波德惊奇了,在他的印象里,埃利奥从没跟着他这么做过。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雷欧波德挑了下眉,“对这些感兴趣的?” “也许,”埃利奥看着他,“是从我问心有愧的时候开始的。” 雷欧波德也定定地看着他。夏日清晨的空气温柔地漫进祷告室,罕见的阳光从窗外淌进来,在他们坐着的棕色长椅边闪着光彩摇曳;假如换了时间,换了地点,抹去命运降临在他们头顶那不该发生的一切,雷欧波德相信自己一定会为这一切目眩神迷。 “…接我的司机会在半小时后到。”但雷欧波德说。 他这句话像是打破了某个神秘的屏障。 “哦,呃,”埃利奥腾的一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放在腰上,一手梳着自己的头发,眼神很忙地到处乱飘,“那么……” “所以我们得动作快点了,”雷欧波德也站了起来,假装自己没因为埃利奥尴尬的反应有点想笑,“如果你还想和我共进早餐的话。” 鉴于这栋偌大的庄园此时除了他俩以外空无一人,埃利奥主动钻进了厨房里,简单煎了几个蛋,又撒了点白胡椒粉。雷欧波德跟着他钻进厨房,熟练地打开冰箱拿了点牛奶,并成功使用微波炉热了点吐司。 他们就在厨房里边聊边吃完了这顿早餐。 “你可以在这里待到随便什么时候,埃利奥,”雷欧波德在埃利奥背后说,“我告诉了其他人继续休假。” “谢了,雷欧,但还是算了吧。”埃利奥把碟子塞到水龙头底下,“主人不在家,我没必要继续待着。” “你昨晚似乎睡得不太好。”雷欧波德说。 埃利奥把洗干净的盘碟放到了一边。他转过身,瞧了雷欧波德一眼,然后收走了他面前刚刚喝完的牛奶杯。 “想我就给我发短信,”埃利奥头也没回地说,“我大概会在伦敦再待一阵。” 这就是个埃利奥风格的婉拒了。雷欧波德没再坚持,一部分是因为司机正好抵达门口,而另一部分,则是他意识到埃利奥很有可能是来伦敦“工作”的。 如果折卡也算是工作的话。 现在,这件事已经挤开埃利奥准备追查的圣殿骑士,荣登刺客必须处理事件的榜首。因为当埃利奥收拾着装的时候,他终于发现口袋里多出了一张绿色的卡牌——而且还和上一张长得一模一样。刺客无言地瞪着那枚金灿灿的爱心,仿佛它会从卡面上蹦出来咬人似的。 “约翰,是那张卡的事情。”埃利奥一出门就无可奈何地给康斯坦丁打了电话,“你有没有……?” “做了。”康斯坦丁含糊地回答,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女人翻身时的哼哼,“让我找找……呃,等下,我猜我把它甩到地板上了。” 埃利奥怀抱着希望等待着。康斯坦丁光着身子从地板上捡起他丢得四处都是的衣服,从床伴的内衣里扒拉出自己皱巴巴的领带,但怎么也没找到那张卡牌。哪怕他钻到床底下,往里面打着光看,也没找到。 “奇怪,”康斯坦丁总算清醒了点,“那张卡去哪了?你再等会,我仔细找找。” “…其实,我这边又找到了一张卡。”埃利奥不肯放弃,“画着爱心的卡。绿色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你已经折断了那张卡,我只是恰好抽到了下一张一模一样的?” 康斯坦丁沉默片刻,理解了现状。“哦,看来别人是没法折卡了。” “约翰。” “好了好了,”康斯坦丁顺手把领带团起来塞进口袋里,“别着急,小子,先听我说。你还有几天时间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只要在你抽到这张卡的七天之内执行指令就行。” “七天?”埃利奥连忙算了算,“那还剩五天。” “反正时间很充裕,”康斯坦丁说,“至少我觉得是这样。七天,记住,我不保证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我得告诉你,曾经有个倒霉玩家从他的君主那里得到了这套总共二十八张的卡牌,那就是他的君王给他定下的期限:七天一张卡,否则处刑。据说他的亡魂诅咒了这套游戏,书上管这叫‘大臣的诅咒’,所以……” “他会咒死我?”埃利奥喃喃,“好吧,我们真的得找到一个彻底消灭它的办法。” “我建议你先找到一个床伴,”康斯坦丁指出,“你只剩五天了。要找到人和你睡觉很容易,但要破除一个诅咒?太赶了。” “一点也不容易。”埃利奥嘀咕。 他准备把这张卡再交给其他人尝试一下。万一真的只是他新抽出的卡牌和上一张重复了呢?还剩五天,他完全可以找人再尝试一下——他自己不参与的那种。 但在挂断电话之前,埃利奥还有别的问题想问康斯坦丁。 “你,嗯,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是双性恋的?” 康斯坦丁这下彻底清醒了。他噗嗤一声笑了,“就那么发现的。怎么,你终于意识到自己也不怎么直了?” “我很直。”埃利奥立刻强调,“我直得不能更直了。我只是——我只是有点好奇。” 说着话时,他正走在街上。路过的棕发男性面带同情地瞧了他一眼,但埃利奥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这通电话上,没看见棕发男性和他身边的长脸高个子。 “很简单,”康斯坦丁说,“我和同性睡了。” “那还真是一目了然。” “当然。”康斯坦丁歪着脑袋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腾出一只手打开冰箱门,另一只手挑出了一块培根,“这就是最简单的方法,永远是。你觉得你对某人感兴趣?和他睡一觉就能搞清楚了。” 埃利奥实在不敢苟同。而就在康斯坦丁拎着培根,扭头正准备去把它煎了做顿早餐的时候,他发现他昨晚的床伴正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板着脸瞪着他。 “呃,嗨,”康斯坦丁绞尽脑汁,“我正准备给你做点早餐。你喜欢培根吗?……露娜?” “是诺拉,”她怒气冲冲地把那件风衣砸到康斯坦丁脸上,“你这个混蛋基佬!” 然后埃利奥听到一声响亮的摔门声。就算不在现场,他大概也能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呃,”他连忙从耳旁拿下手机,“总之,谢谢你的建议。” 赶在康斯坦丁说话之前,埃利奥挂断了电话。这真的有点尴尬。但在那阵尴尬过去之后,埃利奥发现自己才是有个大麻烦要处理的那个倒霉蛋。 “好吧,”埃利奥捏着那张绘有恋人夹爱心的卡牌,自言自语,“让我想想还有谁能帮得上忙。” ----------------------- 作者有话说:虽然但是,啵啵(上一章段评里出现的可爱昵称)和奥利奥没做任何能折卡的事情,不过本章的其余细节请按照个人喜好随意解读(? 第73章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埃利奥无助地划动着他的通讯录, 上翻下翻,左看右看,都想不出有谁既能一点儿也不惊讶地接受“我在玩一个魔法恶作剧游戏你能在睡觉的时候带上这张卡吗不然我很有可能会死掉”, 又能真的有姓生活。 后者存疑。主要是埃利奥不好意思开口问。 对了, 还有品级要求。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犹豫不决、长吁短叹之后, 埃利奥最后给阿尔文打了个电话。 “我亲爱的导师, ”埃利奥乖乖地问候, “您最近在忙什么?” 对面的阿尔文沉默了一会儿, 相当疑惑地“嗯?”了一声。听声音似乎还把手机拿远了。 “你是谁?”阿尔文凑近手机,怀疑地问,“你把埃利奥怎么了?” 埃利奥不得不花费了半天时间解释自己没被绑架,也没被魔法扰乱大脑——好吧, 有一点,但那是物理地被魔法扰乱了大脑。“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在五天内找到人和我……”埃利奥咽下了后面的内容,“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 “五天内找到愿意和你睡觉的人选?”阿尔文难以置信地抬高了音量, “我?” “不不不,”埃利奥连忙澄清,“我是说你和随便什么人睡!不用告诉我。” 第88章 阿尔文诡异地沉默半晌。埃利奥从那阵沉默中察觉到了什么。 埃利奥没忍住质疑, “你不会——” “我有个办法。”阿尔文打断了他,“你在伦敦, 是不是?西尔最近也在那里。你把卡交给他。” “谁是西尔?” “西尔维奥加拉哈德。你总该记得后半截吧。” “好的。”埃利奥乖乖地回答。 “对了,是不是还有品级要求?”阿尔文顺便问了句,“你能看到西尔是什么品级吗?” 埃利奥差点被那金色光芒闪瞎双眼。加拉哈德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埃利奥既庆幸于圣殿骑士居然这样轻易地答应了帮他解决这个难题,又尴尬于要向他解释具体的要求,干巴巴地回答,“不低于这张卡牌要求等级的人都可以折断它。” 加拉哈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并告诉他,自己可以在三天内折断这张卡,并且会尽可能地及时通知关于这件事的后续。 埃利奥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种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而且他一点儿也没脸红,仿佛只有埃利奥一个人坐立不安,只等着交完卡就溜。 “别急着走,”加拉哈德喊住了差一点就滑出窗户的埃利奥,“我还有点事要告诉你。” 埃利奥默默地又钻回房间。 “是正事,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加拉哈德在手机上点了点,冲埃利奥展示了维基百科的页面,“他就交给你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立刻让埃利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盯着圣殿骑士,后者好整以暇地收起手机,冲他微微一笑。 “你是怎么……” 那是埃利奥在回忆中见到的诸多圣殿骑士之一。来到伦敦后,维基百科页面上写着的这位“莫兰议员”立刻荣升埃利奥的追杀名单榜首,只是在此之前,埃利奥不清楚他的名字和身份,除了他的长相以外一无所知。 “阿尔文给我的画像。”加拉哈德说,“我猜你不远万里来到伦敦就是为了他。” 埃利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阿尔文确实说过会把画像传给其他人观看以获得更多线索,但埃利奥一直以为那是刺客组织的其他成员——好吧,他当然知道加拉哈德和阿尔文关系匪浅,但埃利奥在此之前根本没想到直接问他——所以他其实可以直接问吗? “但你……”埃利奥观察着他的表情选择措辞,“但你是一个圣殿骑士。我以为莫兰议员会是你的朋友?” 加拉哈德翻了个白眼,“不是每一个同事对我来说都算得上朋友。而且严格来说,莫兰也算不上什么同事。行了,去忙你的吧,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了。” 埃利奥满心茫然地朝窗户迈开腿。但没走几步,他又退了回来。 “很抱歉打扰你,加拉哈德先生。”埃利奥说,“但我确实有点问题——有点关于雷欧的问题想问你。请问你什么时间段有空?” 加拉哈德重新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雷欧波德米切尔,”埃利奥补充,他以为加拉哈德不记得雷欧是谁了,“米切尔现任董事长。你们在哥谭共事过。” “我当然记得他。”加拉哈德眯起眼睛,“但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我不打算问私密的问题,”埃利奥说,“我知道有些东西你不能告诉我,他也不会告诉我。但…”刺客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这么说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圣殿骑士和刺客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加拉哈德定定地看着他。圣殿骑士彻底丢下了手里的东西,往后一靠,倒进椅子里。 “说下去。”他说,“我现在就有时间。” “有那么多的过去横在我们两者之间,”埃利奥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加拉哈德看着他。埃利奥很快发现,那种傲慢的神情从圣殿骑士脸上褪下去了,流露出一种深沉的,真正符合他年龄的平静。 “我没有什么合适的答案能给你。”加拉哈德慢慢地说,“我和我认识的刺客——无论是哪一个,和你们的情况都不一样。如果你从历史上寻找圣殿骑士和刺客这种偶尔休战的组合,你也会发现每一对都是那么的不同,又恰逢其会。” 埃利奥有点失望,但这样的回答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刺客正准备礼貌道别,圣殿骑士的下一句话又截住了他。 “但如果你追求的是和平,真正的和平,”圣殿骑士说,“我支持你。” 埃利奥怔怔地望着加拉哈德。 “而且,从我对小米切尔浅薄的了解来看,”加拉哈德冲他眨了眨眼,“他也不会反对这一点。” 他所说的“和平”似乎比埃利奥所指的“和平”范围更大一些。毕竟,埃利奥本来只打算询问雷欧波德和他之间的和平,但刺客轻易发现,加拉哈德所说的和平很有可能指的是…… 圣殿骑士和刺客之间的和平。 这倒不是完全没有先例。至少法国大革命期间是真的存在过这样的和平,当时的圣殿骑士最高大师弗朗索瓦德拉塞尔收养了刺客夏尔多里安的遗孤亚诺多里安——呃,就是埃利奥的先祖——而当时刺客组织的大导师米拉波也和圣殿骑士拉法耶有所合作,虽然他很快就被兄弟会激进派比雷克杀死了。 德拉塞尔同样死于圣殿骑士激进派之手。 …不管怎么看,那还是没可能的事情。埃利奥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念头甩出去。以前的事归以前的事,现代圣殿骑士对刺客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绝对无法原谅的。埃利奥自己都无法原谅。至于未来——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圣殿骑士和刺客又能进入合作。但新仇旧恨的沟渠总会淌出鲜血,抹红激进派的眼睛;战争永远比和平更好引发,毕竟,那只是一发子弹的功夫。 或者,一发袖剑。 “噌!” 埃利奥抽出了袖剑。莫兰议员被他扶着,慢慢坐倒在了深红色的沙发里。刺客贴心地给他盖上一条薄毯,圣殿骑士闭着眼睛,看上去睡得很安详。但埃利奥瞧着他,想到的却是他的一系列罪证,无论是刺客先前发现的,还是先前没发现的。 有那么一瞬间,埃利奥注视着圣殿骑士合拢的眼睛,心里竟然涌起一阵淡淡的疲惫。 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但很快,埃利奥强迫自己回神。要钻进这位世袭爵士的庄园里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在杀了人之后悄然离开当然也不是。在被庄园工作人员发现之前,埃利奥摸进书房,紧赶慢赶地顺走了一些他认为派得上用场的秘密资料。 但埃利奥百忙之中忽略了一点。 他先前的经历,尤其是在哥谭和布鲁德海文的那些,在某种意义上既消磨了刺客对当局的信任,也消磨了他对官方的警惕心——事实是,那些城市确实有着犯罪诞生的土壤,这也是为什么布鲁德海文始终只是“通缉”埃利奥史密斯,但疏于追捕。 他们不是真的在乎。那里就只是…有太多被通缉的罪犯了。 纽约和中东也不是真的在乎。再者,埃利奥总是离开得很快。 但伦敦? 小小的伦敦是真的在乎。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这样一个上议会议员、前陆军上校兼世袭爵士被谋杀在他自己的庄园里,书房里还有被闯入的痕迹,庄园工作人员指认部分文件丢失的时候…… 伦敦上层几乎是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认为自己的性命至关重要、又清楚自己有没有敌人的贵族、军方以及政治人物,都强烈要求对此进行彻查。 开什么玩笑!这样一个同时叠着“贵族”“军方”和“政治”的大人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家防备森严的庄园里,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们了?! 在意识到莫兰议员弄丢的是什么东西之前,mi6还没有动静。他们不管这个。于是,压力给到苏格兰场。 “…切口深而平整,边缘光滑,”法医安德森弯腰照了照手电筒,“几乎是瞬间切断了气管和颈动脉。” 他无言地看了眼他们的老大,雷斯垂德警探。后者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鼻子,表情一言难尽。四处查看的多诺万警官走了回来,向他报告,“事发当时,这扇门是锁着的。” “那窗户呢?” “也是锁着的。他们撞不开门,绕道打碎了玻璃才进来的。”多诺万朝窗帘边上碎了一地的玻璃努了努嘴,“据庄园工作人员所说,没有其他出入口。” “哇,密室杀人案。”安德森干巴巴地说,“那个怪胎又要兴奋起来了。” 一时沉默,面面相觑。 可能这件事有点超乎大众的想象,但苏格兰场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样无能。大部分日常案件仍然是他们解决的,伦敦的治安也仰仗着他们的维持。只有少部分的案件会在办到一半的时候被秘密情报部门,或者什么别的秘密机构截走,但那也怪不了苏格兰场。 第89章 …但仍然有些案件,是苏格兰场束手无策的。一个没有出入口的密室杀人案,还是已经被破坏过现场的那种;再加上死者的敏感身份,上层机构的关注施压…… “好吧,”最后还是雷斯垂德警探开口,“我猜我们都在想同一件事。” 安德森叹了口气,“同一个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 -----------------------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奥利奥:你不会也没有姓生活吧 阿尔文:闭嘴,再说我就不找人帮你消卡了) 以及这章发出来之后改过结尾部分 第74章 说着“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很忙”的咨询侦探火速赶到了现场。在穿过茂盛蓬松的花园和草坪时, 夏洛克若有所思地停了一停。也许是因为昨晚下过的雨,他们脚下的石子路上免不了沾着一些被踩踏过的泥土。正是因为这个,跟在他身后的华生医生抬起脚, 看了一眼自己溅上泥水的裤腿。 “我还以为这样的庄园会有人定期清理。”他小声说。 “本该是这样的。”夏洛克说, “但庄园的主人死了。” “好吧。”华生说, “听起来很合理。” “更合理的是工作人员把现场留给苏格兰场勘探, ”夏洛克抱怨, “但他们走来走去的, 完全破坏了可能存在的线索。‘就算是一群野牛踩过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稀巴烂’。” 华生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因为此时此刻,他们身边还有不少苏格兰场的走来走去, 搬运着东西,小声谈论着什么。当然了,听到那句话的警察们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但夏洛克走得很快,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 “你认为凶手可能走过这条路?”华生说。 “正常人都会这么做。”夏洛克说,“但我们现在只能祈祷他不是了。” 门窗大开。 死者就像他被发现时的那样坐在沙发上, 盖着一条薄毯,刚拍完照的警官为他们让开位置。但夏洛克并没有直扑沙发, 而是环视了一圈这间拉起不少白色勘探线的巨大书房。零星证物标了满地,包括窗前沾着草屑的泥脚印,砸进地板的灭火器, 还有不规则分布的血点等等;更不用提书桌上被打乱的资料和飞得满屋都是的纸张,苏格兰场很怀疑那里究竟有什么重要的资料,但出于保护现场的考虑,还是将它们尽可能地保留在了原地。 “这么乱!”华生低声说。 正常人都会这么说。但夏洛克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 就像是发现了一团惊喜毛线球的猫咪。他喜滋滋地到处察看(那件在他身后晃来晃去的黑风衣像是猫咪的尾巴),仔细测量了那两扇实木镶板门的数据,用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和手电筒看来看去、照来照去;至于那些玻璃碎片和泥脚印,夏洛克时不时地发出了懊恼的声音,华生大概听到了一点,是在谴责那些工作人员破坏了现场。 “工作人员发现了尸体。”雷斯垂德对华生说,“他们撞过门,但……” 警探朝那两扇敞开的传统英式橡木门歪了下头。它们看起来相当厚重,相当牢靠,华生收回目光,理解地点了点头。没人能突破那两扇怪物。 “然后他们转到了窗户边上,用灭火器撞碎了玻璃。”雷斯垂德指了指沙发和窗户之间的那一团乱,“翻进来查看了情况。” “所以那些都是事发之后的痕迹。”华生说。 “是啊。”雷斯垂德无奈地耸了耸肩,“无论那里本来可能残留着什么,都被他们踩得乱糟糟的泥脚印破坏了。” “他们确实很笨,但还没笨到破坏所有的证据。”夏洛克从又高又密的藏书架堆里钻了出来,拎着一个小小的透明证物袋,“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身高六英尺、体型瘦削但力量极大、穿着工装靴的、隶属某个杀手组织的美国男性职业杀手。当然,他也有可能已经把鞋丢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应该穿九码的鞋。” 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瞪着他。除了华生。 “你找到了凶手的脚印?”华生问。 “对,就在书架之间。”夏洛克往后指了指,“你们真的应该看得更仔细一点。很显然不是所有踩过泥地的人都会粗心地留下显眼的脚印,但像这样每天打一层蜡的娇贵地板?它会留下每一个人来过的证据。” “但我们的人找遍了整个书房。”雷斯垂德强调。 夏洛克叹了口气。 “事发当日,工作人员一定是刚给地板打上蜡不久。”他往脚下示意,“还没来得及完全硬化的蜡膜质地偏软且有轻微黏性,无论凶手把他的鞋底擦得有多干净,那些残留的杂质都会被蜡膜吸附进去。我趴在地上用手电筒侧光照出来的,只要有一点儿杂质,蜡质地板的均匀反光效果就会被破坏。” 总算得到一点线索的雷斯垂德立刻跳了起来,招呼着其他人赶紧动起来。很快,在他们的布置下,书房重归一片漆黑,窗户也被临时遮住;只有凶手留下的脚印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闪出荧荧的光,从书房门口进来,在书桌边短暂地停了停,然后畅通无阻地走到了一团乱的窗户边上。 “他就是在这里谋杀了死者。”夏洛克蹲在那里说,“用书桌边挂勾上现拿的毯子盖住了他的脸,同时用利器贯穿了死者的脖子。” “这些倒着的脚印是怎么回事?”华生问。 “我正要说呢。”夏洛克照了照,“他半扶半抱着死者,让他坐在了沙发上。这些血点就是那时候流下的。” “然后他在死者面前停了一下。”雷斯垂德跟着脚印,“转过身,走进了藏书架之间…等等,然后呢?” “脚印凭空消失了,”华生不可思议地照了又照,“他总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走了吧!” 夏洛克手里的灯光循着脚印消失的地方往上照去。在荧荧的光亮中,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那当然不可能,约翰。”夏洛克说,“一本足够优秀的侦探小说里从来不会出现这种结局。否则,观众岂不是会破口大骂?” 眼光毒辣的侦探精确地伸出手,从书架里拉开了一本灰尘比其他书少得多的厚重硬壳书。咔噔咔噔,所有人听到一阵链条转动的声音。 “我的上帝啊。”雷斯垂德喃喃。 他们面前转开了一间暗室。灯逐一亮起。 “这里一定有一条通往外界的暗道,”夏洛克熄了紫外线手电,鼻尖仔细地耸动了几下,“没错,我闻到了。凶手就是从那里出去的。” 与此同时,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被伦敦最优秀的猎犬追寻到踪迹的刺客正坐在扶手椅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一张卡牌。 绿色的。恋人夹爱心。 就像是嘲讽他此前的无用功一样,那枚爱心在埃利奥的注视下闪了闪金光。 “我尝试过了。”加拉哈德说,“但看起来,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圣殿骑士的神情里夹杂着一点虚伪的同情,以及更多看好戏的忍俊不禁。他大概真的觉得这事很好笑。但埃利奥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就好像此前所有被他杀了的圣殿骑士都在一夕之间被红月复活了一样深受打击。 “有那么难吗?”加拉哈德打量着他,“说真的,埃利奥,你的脸长得还不错。身材也不错。哦,性格也不错,有些人就爱吃这一口不爱说话的。你怎么会找不到……” “谢谢,但还是求你别说了。”埃利奥收起卡牌,“谢谢你尝试帮忙。” 还剩两天。埃利奥算着时间,试图让自己不要沮丧得太明显。他到底上哪能找到人莫名其妙地愿意和他睡觉? 但在他离开之前,加拉哈德喊住了他。 “等等。”圣殿骑士说,“我还有别的方法。” 埃利奥回过头。加拉哈德夹着一张名片,冲他示意了一下。埃利奥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张名片。 “我用卡牌查看过了。”加拉哈德微笑着说,“她恰好是青铜等级,也许帮得上你的忙。” 埃利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张残留着一点鸢尾花香气的黑白羊皮纸名片。那上面几乎什么也没写,没有职业,没有地址,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执鞭之手,艾琳艾德拉。 这位女士慷慨地解决了埃利奥的燃眉之急,虽然后者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而当她手里的鞭子安全无害地抚摸过刺客颤抖的喉结,迫使他抬起脑袋的时候,埃利奥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熟悉的碎裂声。 卡牌勉为其难地承认了他们的游戏。 “真奇怪,”艾琳若有所思,“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享受。” 她在刺客身上所有的努力和尝试都显得微乎其微,几乎像是猫爪在挠。也许是因为埃利奥已经经历过太多流血事件了。艾琳以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埃利奥,刺探的意图被聪明地埋藏在她流转的眼波里。像这样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艾琳知道,往往会渴望更多刺激和虐待,但没有什么能比下一个战场更吸引他们的了。 第90章 “我确实一点也不享受。”埃利奥坦然承认,“但别担心。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套上那件黑色冲锋衣。和艾琳室内的装饰格格不入地,刺客重新着装。披着睡袍的艾琳歪在那里,打量着他,神情糅合了成熟的魅力和天真的好奇。 “我真不知道帮到了你什么,亲爱的。”她说,“但我真希望还能多帮你几个忙。” 埃利奥笑了。“你真的那么希望吗?” “当然了,甜心。”艾琳冲他眨了眨眼,“但凡你知道你有多可口。” 埃利奥短暂地沉默了几秒钟,最后假装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有人告诉我,你掌握着很多情报。”他单刀直入地说,“我确实需要一点帮助。” 但他没有说是什么帮助。艾琳也没有挪动,只是歪坐在那里,随手抄起一根手杖,勾过了埃利奥的下巴;刺客配合地凑近了,低下头聆听情报女王的回应。 “无论你想要什么帮助,你都找对人了。”艾琳轻声说,“但你愿意给出什么样的价码?” ----------------------- 作者有话说:*就算是一群野牛踩过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稀巴烂。出自《福尔摩斯探案集》,《血字的研究》。 以及奥利奥已经把痕迹扫得很干净了,但吃亏在他从没住过打蜡地板x 第75章 “好吧, 我有点懂了。”在他们离开庄园的路上,华生尝试推理,“你是从他的脚印和步距上推断出他的大约身高体重的。” “还有性别。你很难找到一个高六英尺穿九码鞋的女性。”夏洛克说, “至于职业杀手……” “伤口太干净了。”华生说, “一下子切断了气管和颈动脉, 还知道提前拿毯子捂住他的脖子?正常人做不到这一点, 他们根本找不着它们在哪。” “嗯哼。”夏洛克飞快地微笑了一下, “还有呢?” “还有?好吧, 还有。”华生思索着,“医生和军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比如我。” “不不不,”夏洛克打断了他, “你做不到。” “是的,我做不到。”华生下意识地,“等下, 为什么我做不到?” 夏洛克看了他一眼。华生也看了他一眼。 “因为你会心软。”夏洛克笃定地说,“我知道你上过战场,约翰。用枪击毙敌人很简单, 但用刀子从背后捅穿一个手无寸铁的家伙,还一点儿也没犹豫?你做不到。” 华生深吸了一口气。雨停了很久, 但草地里的气味仍然清新。 “是啊,”他承认,“我做不到。”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明白你的意思, 约翰,只要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都能做到。”夏洛克往四周看了看,“军人,特工和职业杀手都能做到。” “但你只说了职业杀手, ”华生追问,“为什么?” 但夏洛克没回答他的问题。长腿侦探脚下一拐,就从石子路钻进了竖着高高灌木的草坪里。华生吃了一惊,连忙也四处看了看,但没有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官在往这里看。于是他根本不用多想地就跟上了夏洛克的脚步。 “因为他是专业的。”夏洛克缓慢地前行着,低着头四处寻找,“他躲过了每一个运转的摄像头,像一个幽灵那样钻进了庄园里。军队里可不教这些。” 华生小心地跟在他身后,“还剩特工。” “那就更简单了。如果这是特工干的,无论哪个国家的特工,”夏洛克随口说,“这个案子都不会交给苏格兰场。” 华生为这个超乎预料的回答脚步一顿。走在前面的夏洛克感觉到了,扭头冲他得意地一笑。 “行吧。”华生也笑了,“很有道理。” “但最重要的是,我在新闻上看到过几次这样的杀人手法,”夏洛克掏出手机递给华生,“世界各地都有。划在脖子上的,还有捅进心脏里的。根据距离分布和案发时间来看,不可能是一个人干的。” “…有组织的职业杀手。”华生翻看新闻,“难怪。” “根据伤口来看,他们甚至用的是一个规制的凶器…”夏洛克突然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草丛,“这儿。我们要找的职业杀手很可能在这里停留过一阵,一个监控死角。” 此时,坐在监控前面的警官也正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对着雷斯垂德指了一下监控屏幕。路过被叫进来的警探伸出脑袋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地呼了口气。“随便他们吧。”他说,“反正我们也没在那发现什么。” “但是,先生,”警官说,“他们时不时地会消失一下。” 正要抬腿离开的雷斯垂德动作一顿。“什么?” 监控里,对此一无所知的华生也蹲了下来。他跟着夏洛克一起消失在了屏幕里。“所以,”华生问,“这就是我们的幽灵先生躲过的地方?” “百分百的。”夏洛克左右看了看,“但我怎么也没找到从这里继续向前,还能不被监控拍到的办法。” 华生也在寻找,“这附近没有被踩过的痕迹。” “这不可能。”夏洛克苦恼地站了起来,来回走动,“他总不可能真长出翅膀。” 华生忍笑,“是啊。” 但就在此时,夏洛克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了灌木丛的顶端。华生注意到了这一点,也踮起脚看过去。 那里很显然有被不同寻常地蹂躏过的痕迹。甚至像是承受过一个成年男人重量的翻越。就在华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在他身边的夏洛克忽然往后退了几步,摆出了起跑姿势。 “很明显,他翻过了那个灌木丛,”夏洛克从出租车上下来,替华生扶着门,“还有后面的几个。这是唯一一条能躲过全部监控的路线。” “他最好像你一样一不小心被划破了手心。”华生紧跟着钻出车厢,“但可惜的是,在那场雨过后,我们很难找到可能存在的dna。” 他从夏洛克手里接过车门,轻轻关上了它。 “我很怀疑这一点。”夏洛克嘀咕着打开221b的门,“他很专业,一定戴了手套。” “嗯哼,”华生跟着他走上楼梯,“我们还是早点给你找个创可贴吧,既然你坚持不要绷带。” “那只是一条再小不过的伤口!”夏洛克抱怨,“等我们找到创可贴,它早就愈合了。” “是啊,是啊。”华生转移话题,“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他是美国人。” “这很简单,”夏洛克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因为脚印。你会发现英国工装靴和美国工装靴存在一系列惊人的差异,像是尺寸比例、鞋型轮廓和鞋底花纹等等。还记得我们刚才发现的脚印吗?那花纹是粗犷块状,这样的设计更强调‘重型功能’,适合伐木、建筑、户外探险等等。但英国鞋底会是规则几何图案,既适合工厂和户外,也适合……” 他突然不说话了,堵在二楼客厅门口。 “适合什么?”华生疑惑地问。他推了推夏洛克的背部,想要往里看。就在这时,客厅里有个陌生的年轻声音接了话。 “也适合日常穿搭。”年轻声音说,“抱歉,我没有偷听你们谈话的意思,只是楼梯上的对话在这里听来很明显。” 埃利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刺客不太理解这套221b的住户为什么都在看到他之后露出了那样一副像是见鬼了一样的表情,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一个朋友告诉我可以在这儿找到帮助,”埃利奥说,“虽然出于个人原因,我不能向你们透露我的真实姓名,但你们可以管我叫‘史密斯’。” 221b的住户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身高约六英尺,体型瘦削,踩着英式工装靴的美国人。尤其是当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们都发现他的手心居然真的有一道正在痊愈中的划痕。 一时尴尬的寂静。华生正要拨开堵在那儿的夏洛克,挡到他面前去,高个侦探就不动声色地把华生挤了开来,冲出现在他们客厅的不速之客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很高兴认识你,史密斯先生。”夏洛克主动上前,热情洋溢地摇了摇他的手,“我就是你想找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坐吧。约翰,给我们弄点茶来。” 华生瞪了侦探一眼。埃利奥看到了,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去泡茶吧。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不用麻烦,”于是,埃利奥自认为善解人意地说,“哈德森太太说茶一会儿就好。” 结果侦探和约翰异口同声地问,“哈德森太太?” “…是啊,”刚刚坐下的埃利奥迷茫地说,“她住在这儿,是吧?” 坐在他对面的侦探看起来几乎要跳起来了。埃利奥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一惊一乍的。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缓慢的嘎吱声响。那是一种标志性的缓慢节奏,住在221b的人没有不熟悉这种节奏的。华生猛地回过头。 “为什么傻站在这儿,约翰?”哈德森太太端着茶托盘慢悠悠地走了上来,她腾出手满脸疑惑地推了推他,“哦,你们见到史密斯了。他可真是个甜心,刚才还帮我换了灯泡呢。” 第91章 华生被她推进了客厅里。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夏洛克,夏洛克也看了一眼“史密斯”。这个刚刚干脆利落地谋杀了一个男人、又谨慎地漂亮收场的职业杀手竟然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脸,看起来人畜无害地回答,“那没什么,哈德森太太。很简单的。” “别不好意思,年轻人。”哈德森太太冲他眨了眨眼,“至少关于甜心的那部分,我还是很确定的。” 无论是侦探还是华生,一时都没说话。华生从哈德森太太手里沉默地拿走了那个茶托盘,示意让他来。于是,乐得被接手此事的房东太太就站在客厅口,没有再往里走,“哦,对了,他说过有事找你,夏洛克。我希望没打扰你们。” “没关系,”夏洛克难得贴心地回答,“你没有。” 哈德森太太走时带上了门。华生端着茶托盘走近壁炉边的沙发区,那边一南一北地坐着“史密斯”和夏洛克,没人和他手里的茶客气。 “所以,”夏洛克喝了口加冰加奶红茶,“具体是什么事?” 埃利奥也抿了一口茶,皱了皱眉。他礼貌地放下了那杯茶,然后迟疑地看了一眼在桌边坐下,翻开笔记本的华生。 “他是我的同事。”夏洛克立刻强调,“我工作的时候不能没有他。” “约翰华生,一个医生。”华生补上了这句自我介绍,也伸出手,和埃利奥握了握。 “好吧,”埃利奥坐直了,“如果你们坚持的话。但我必须事先声明,这是件很重要很隐秘的事情。我理解你,华生医生,但它不能像其他普通的杀人案那样出现在博客上。” “好的。”华生合上了笔记本。尽管他刚刚还在想象他在博客上写下“当我们走进221b的房间时,夏洛克和我都吃惊地发现,一个完全符合他推理的人物居然就坐在那里等着我们”之类的话。 “当然。”夏洛克说。他放下了茶杯,立起双手,手指标志性地搭在嘴唇边上,专注地凝视着坐在他对面的职业杀手史密斯。 “那么,在开始之前,”埃利奥坐回沙发里,“你们听说过‘莫里亚蒂’吗?” 第76章 “‘莫里亚蒂’!”夏洛克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莫里亚蒂。啊,当然了,我本该想到的!是莫里亚蒂。这解释了不少事情。” 他兴奋地在房间里转了个圈, 甚至大喊了一声“耶”。埃利奥坐在原位, 相当吃惊。他迟疑地看了眼华生, 显然后者也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许不只是听说——正严肃地皱着眉。 “是关于莫里亚蒂的事情?”他问。 “是的。”埃利奥松了口气, “我想我就不用解释他是谁了吧。” “你当然不用。”夏洛克快步走了回来, 冲着埃利奥摊开手, “我们都知道那是谁。现在把你手里的资料给我吧,我们正等着这个呢。” “什么?”埃利奥震惊,“等下,你怎么知道的?” “显而易见。”夏洛克叹了口气, 收回了手,“在杀了像莫兰议员这样的大人物之后,能让你滞留在伦敦, 找到我这里寻求帮助的唯一原因——” 埃利奥警觉,“等等?” “等等?”华生猛地扭头,“他就是谋杀了莫兰议员的那个——” “那个职业杀手。没错。”夏洛克抱怨,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难道他不是完全符合我的描述?” 埃利奥出声,“等等。” “我还以为这只是个误会!”华生叫了起来,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职业杀手,夏洛克!他刚才还帮哈德森太太换了灯泡!” “哦,就因为哈德森太太管他喊了一句甜心?”夏洛克插兜摇头, “我很确定她也这么喊过你。” 场面一时相当混乱。眼看着医生和侦探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争论着关于他的事情,甚至还有往别的事情上拐弯的趋势,话题中心的埃利奥终于无助地举起手,“说真的, 有人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夏洛克和华生总算停止了即将发散的话题,一致转过头来看他。华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夏洛克先开口了。 “你杀了莫兰议员,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他说,“但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在杀完人之后滞留在当地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除非你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莫兰议员书房的暗室里丢失了一些文件,想必是在你手里,正是那些东西让你苦恼,不知道该把这份烫手山芋丢给谁——谢谢你没直接把它们丢进马桶里冲掉——你的道德准则不允许你在明知犯罪即将发生时远远逃开,但刚杀完议员的行为又阻止了你直接走进苏格兰场;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份和过去让你很难信任当局和政府,但你又清楚这些东西最好是交给官方机构,毕竟那是关于莫里亚蒂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 “等下,”华生又翻开了他的笔记本,“其他的我都搞明白了,但你是怎么知道他的道德准则的?” “很简单,约翰。就在死者的尸体上写着。”夏洛克看着埃利奥,“他总是在杀完人之后浪费时间盖上死者的眼睛。” 埃利奥陷入沉默。 “所以你找到了我,一个既能如你所想联系上官方机构,又不会在见到你的第一时间把你逮捕的咨询侦探。”夏洛克总结,“很清楚了吧?” “真是名不虚传,福尔摩斯先生。”埃利奥笑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埃利奥史密斯……” “一个刺客。”另一个楼梯口的声音慢悠悠地补充。 埃利奥的眼睛飞快地眨动了一下。当刺客这么做的时候,贝克街221b的时间流水般放慢了。华生医生坐在桌旁,背对着窗户,正从他的笔记本里抬起眼睛,看向客厅门口;他的神情略带疑惑,但不显得意外,也不怎么警惕,像是他认识那个声音。站得更近的夏洛克缓慢地摇了摇头,无意识地流露出一种亲昵的嫌弃神情,伸出手要为来者开门…… 综上所述,楼梯口报出刺客身份的那个人是他们的熟识,不会对他们有一丁点儿威胁——至少,对夏洛克和华生来说是这样。 但对于埃利奥来说,情况完全相反。 这间客厅的每一个出口都被堵住了。对面屋顶上趴着的红点瞄准了每一扇窗户,楼下前后左右围着待命的红点,若无其事地拿着报纸,喝着红茶,过着马路等等,但都挂着黑色耳机,各色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往221b二楼的两扇窗户瞟过来。 在那一瞬间,埃利奥想出了不下五条逃跑路径。但每一条他能想到的路径都被红点堵住了。 ——夏洛克拉开了门。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系着波点领带,有着标准英式发际线的中年男性打着手杖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圈室内。埃利奥好端端地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只是凝视着他。 “这是谁?”走投无路的刺客平静地问。 “埃利奥,这是迈克洛夫特,你想联系的官方人员。”夏洛克简单地介绍了他们,“迈克洛夫特,这是埃利奥,你想找的那个职业杀手。” “他不是什么职业杀手,夏洛克。他是一个刺客。”浑身冒着官僚气息的迈克洛夫特冲埃利奥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我很意外我们英国这一点小小的事务吸引了你的注意,史密斯先生。但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你得到的信息,我们将会不胜感激。” “如果我不愿意呢?”埃利奥笑着问,“你们准备当场射杀我吗?” 他身上某种东西改变了。察觉到氛围陡然变得紧张的华生抬起头,目光在迈克洛夫特和埃利奥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谨慎地落在了刺客身上。这个年轻杀手仍然像刚才那样窝在沙发里,几乎是没个正行地靠在抱枕上,但华生发现了他随时准备爆发的绷紧的肌肉。 他很危险。终于在这一刻,华生作为军人的神经被刺激地挑了起来。像一只潜伏的老虎,军医弓着背坐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此时离他最近的埃利奥。 “不,当然不,”迈克洛夫特夸张地摆了摆手,“天哪,大家都别那么紧张。这只是一场谈话,可能要花一段时间,但不会有其他的了。坐吧。” 他自己在靠墙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只剩下夏洛克站在那了。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眼迈克洛夫特,什么也没说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我相信你也知道这一点,史密斯先生,”迈克洛夫特瞟了一眼夏洛克,“我们英国和你们刺客有很长一段的合作史。无论是在工业革命期间,还是在一战期间,弗莱大师们都慷慨地帮了我们不少忙。” 这倒是真的。伊丽莎白一世曾经授予弗莱姐弟神圣嘉德勋章,因为他们救了她的命。莉迪亚弗莱也曾接受丘吉尔的委托清理敌国间谍,总得来说,刺客和英国皇室以及政府的合作确实存在过。想到这一点,埃利奥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他还是说,“我恐怕你们和圣殿骑士的合作更多吧。” “我没法否认这一点,”迈克洛夫特挑眉,“我也知道,我的一面之词恐怕很难打消你对官方机构的深深怀疑。所以这只是一个无害的邀请,史密斯先生,邀请你和我们共享情报和合作,除非你能独自找到处理莫里亚蒂和他遍布全球的犯罪网络的办法。” 第92章 他把玩着手杖,以不符合年龄的俏皮神态冲刺客歪了一下脑袋。 “我一点也不怀疑刺客组织做不到这一点。”迈克洛夫特说,“我也乐得偷个懒,将这个庞大的蜘蛛网交给你们清理。但说真的,如果可以得到一点官方帮助,为什么要拒绝呢?” “你真是个天生的政客,迈克洛夫特。”埃利奥说。 “多谢赞扬。”迈克洛夫特说,“那意味着‘是’吗?” “还不是。”埃利奥换了个坐姿,“我没法在这么多枪顶着我脑袋的情况下思考,所以你懂的,大人物,把你的人都撤走,包括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他指了一圈,好像刺客没意识到落在他额头上的红点警惕地跳动了一下似的,“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希望你也别逼我这么做。给我留个联系方式,让我自由地离开,给我点时间考虑,然后我就会联系你。” 迈克洛夫特深深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这个政客露出了一个刚进门时的标准微笑。“当然。” 221b的人先离开了。迈克洛夫特走之前给埃利奥留下了联系方式。接着是街上的特工,一批一批地撤离。在最后一个红点消失在刺客的鹰眼范围之后,埃利奥总算松开了绷紧的肌肉和神经,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几乎是放任自己滑倒在了那张单人沙发里。那张柔软的,垫着红蓝英国国旗抱枕的,不会拿枪指着他也不会喊他刺客的沙发里。 “太恐怖了。”埃利奥小声嘀咕着,好好休息了一会儿,在确保自己恢复了精力之后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但就在埃利奥顺手捞起面前那杯冰块融化的加奶红茶,大喝一口的时候,他的手机叮的一声跳出了一条来自新建联系人的短信。 “意外听说苏格兰场将在24小时内发起对莫兰议员一案凶手的正式通缉。”来自迈克洛夫特,“祝好运。” 埃利奥无话可说地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熄灭了。他咕嘟咕嘟地喝完了那一整杯红茶,然后大声抱怨,“讨厌的政客!”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因为被布鲁德海文通缉的事情对当局有很强烈的不信任感,但傻孩子不管怎么说都是玩不过政客滴(…) 第77章 迈克洛夫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用全国通缉这种手段威胁埃利奥要么合作要么离开的事实。埃利奥也没有浪费时间问。他在短暂的24小时内去而复返, 和这位优秀政客约见在贝克街的咖啡厅里。 “别通缉我。真的。”埃利奥说,“我不想试探自己能力的边界。” 老板给他们上了两杯茶。还是红茶,冰块和奶糖。埃利奥瞧了一眼茶托盘, 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相信我, 史密斯先生。我们也不想。”迈克洛夫特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所以?” 埃利奥盯着他。一般来说, 埃利奥很相信自己对人的判断, 甚至是他自己的直觉;他生长的环境给了他这样的经验和条件, 毕竟那是人性最复杂的地方。只要一个轻微的眨眼,一点肌肉的抽动,埃利奥就能在意识到理论之前反应过来。 但政治? 政治绝对远超他的范围。无论是从这个自陈足以代表英国政府的“迈克洛夫特”的脸上还是身体上,埃利奥都无法读出任何细节。那真是一张覆盖了从头到脚范围的完美扑克脸。 “得出了什么结论?”迈克洛夫特说。很显然, 他也知道埃利奥在观察他。 “什么也没有。”埃利奥恹恹地一摆手,“除了你很显然是个人到中年的英国男性之外。我猜我也没得选。但说真的,你会把我用完就丢吗?” “我想说你拥有我的承诺, 但很明显,你很难为任何官方机构的声明买单。”迈克洛夫特挑了下眉,“那就让我们这么说吧, 任何聪明人都不想招惹一个报复心强烈的刺客。尤其是你总是很难彻底杀死他们。” 埃利奥看着他。刺客缓缓地笑了。“是啊。” “无意冒犯。”迈克洛夫特补充。 “别担心。”埃利奥扯过意见簿上的白纸和笔,埋头书写起来, “至少我终于从你这儿听到了一句发自真心的实话。这算是个好的开头。” 迈克洛夫特皱起了眉毛。倒不是因为埃利奥说的话,而是因为他也看得见埃利奥在写什么。哪怕是从倒着的角度。 “我还以为你准备交给我的是莫兰议员那里得到的资料。”他说。 “是啊。”埃利奥笔走龙蛇,“我从他那里‘得到’的。别管了。” 哪怕是莫兰议员书房里的那些绝密资料, 也不会有埃利奥写出来的这些全面。迈克洛夫特刚刚读了个开头,眉毛当场就打起了结。接下来刺客潦草的字迹都被他飞快地翻了过去,大概不到几分钟,他就把所有埃利奥写出来的这几页纸全部翻遍了。 “这些……” “全都是真的。”埃利奥往后一靠,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和你们讨价还价。时间不等人,迈克洛夫特先生。只要你在忙着打击全球犯罪的时候顺便忘了通缉我就行。” 迈克洛夫特挥了挥手。隔壁桌的一对情侣立刻扭过头,从他扬起的手中接过了那叠纸,然后急匆匆地退出了咖啡店。埃利奥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包括店里其他红点的轻微躁动。 “都去忙吧。”迈克洛夫特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埃利奥,“给我们留一点私人空间。” 整个咖啡店立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清空。这下,埃利奥皱起了眉。 “我们还有什么要聊的?”刺客坐直了身体,谨慎地问。 “卓越的记忆力,史密斯先生。”迈克洛夫特微笑着,把桌上的茶推到了他面前,“亚诺维克多多里安大师的后代,是吗?” 埃利奥一瞬间毛骨悚然。要不是他在数次确认之后,这个捉摸不透的政客仍然闪着金色而不是红色,刺客早就应激地跳起来了。虽然现在他也差不多炸毛了。埃利奥竭尽全力地遏制住了自己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冲动,“你对我们刺客很了解,迈克洛夫特先生。了解到我都有点担心你是我们的死敌了。” “那个以中世纪骑士为代号的神秘组织?啊,看在上帝的份上。”迈克洛夫特夸张地耸肩,“我承认我们英国人更爱戏剧化,但还没戏剧化到这个份上。我只是恰好比较了解你们而已,史密斯先生。还有,是‘福尔摩斯先生’,不是‘迈克洛夫特先生’。” 埃利奥错愕地发了一会儿呆。 “等下。”埃利奥胡乱地比划着,“所以你其实是‘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你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什么关系?” “兄弟,不幸的是。” 迈克洛夫特喝了口茶,冲埃利奥露出了一个假笑。刺客这回看明白了,欲言又止地往后靠了靠。 “呃,”埃利奥说,“我觉得可能有点误会……” “我知道,”迈克洛夫特说,“我们不怎么相像,是吧?” “是啊。”埃利奥下意识地,“呃,不是。我是想说,我出现在这里是个巧合。” 迈克洛夫特示意咖啡厅,“这里?” “你兄弟的住处。”埃利奥抓了抓头发,“他是个接案子的咨询侦探,你知道吧。我当时正要……” “正要咨询他关于莫里亚蒂的问题。”迈克洛夫特也往后一靠,姿态放松地把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我知道。不然你认为我是为什么没让他们射击?” “好吧。你也知道了。”埃利奥摊了下手,“这一点上,你和福尔摩斯先生——抱歉,小的那个——还是挺像的。等等,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没绑架你弟弟的意思,所以我们这是要聊什么?” 迈克洛夫特搁下了茶杯。他冲埃利奥笑了一笑。 “你有加入英国国籍的意向吗?”他说,“既然你的祖国已经抛弃了你?” 埃利奥沉默片刻,“啥?” “很明显,我在尝试邀请你重拾你先祖的工作。”迈克洛夫特眨了眨眼,“还是在黑暗中工作。还是做你擅长的那部分。但这次你有政府批准的一切权限,源源不断的资源补给,永远有人照看你的后背。现在,告诉我吧,史密斯先生,你对供职英国秘密情报局感兴趣吗?” 埃利奥端坐了起来。他谨慎地把手指交叉起来,研究着迈克洛夫特的表情。 “你想让我成为你的特工?” “成为女王陛下的,准确来说。” 到了这个时候,迈克洛夫特的表情又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埃利奥没得出什么结论,挫败地往后一靠,“得了吧。就连我都知道你们的女王从来算不上真正地管事。” “但你得知道,”迈克洛夫特摊开手,“就职宣誓仍然是围绕着她的。” “我不会宣誓的。” “你不会吗?” “我不会。”埃利奥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站了起来,“非常感谢你慷慨的提议,福尔摩斯先生,还有这杯茶。祝你愉快。” 第93章 但就在他准备溜出这间咖啡厅的时候,迈克洛夫特在他背后说,“我不会是唯一一个给你递出橄榄枝的,埃利奥。但相信我,我会是态度最友善的那一个。” 埃利奥只当他是在搞政治预言,无所谓地推开晃悠着清脆铃铛的玻璃门,“哦,那还真是谢谢你。所以还有谁在这条路上等着我,cia吗?” “辛迪加。” 埃利奥皱了下眉。他的动作停下了,但铃铛没有,一个劲儿地响着。 “‘辛迪加’?”埃利奥回过头,“那是什么?某个欧洲小国的秘密情报机构?” 但迈克洛夫特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慢悠悠地,不紧不慢地喝茶。直到刺客重新走到那张桌前,眼含催促地盯着他瞧,直到门上响个不停的铃铛终于归于平静,迈克洛夫特才冲刺客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微笑。 “不。它是一个刚刚注意到你的恐怖组织。” 埃利奥很快发现迈克洛夫特所言非虚。至少,在“他是态度最友善的”这一点上是没错。辛迪加秉承了所有恐怖组织关于“先揍一顿再好好聊聊”的优良传统,摸光了埃利奥身上所有他们能找到的东西(幸好埃利奥早有准备,提前寄存了身上的大陆酒店金币,不然他真的亏大了!);然后,才在一点儿光亮也没有的地方揭开了埃利奥的头罩。 “史密斯先生。” 埃利奥费力地眨了眨眼,在一片昏暗中看清了坐在对面的那个金发男人。他的发际线,就像所有刻板印象里的英国人那样,堆得高高的;戴着一副普通至极的眼镜,如果把他丢到人群里,埃利奥恐怕一时半会儿都认不出来。但他瞧着埃利奥的眼神让刺客愣了一会儿。 那是一种平淡到几乎无机质的眼神。就像他低哑的嗓音一样。 “你在阿拉伯的行动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还有你最近在伦敦的那些。” 埃利奥本来准备装装样子,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现在他改主意了。刺客歪过头,以一种“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神情瞧着坐在对面的金发男人,“说下去。” “你在制造混乱,制造死亡。”金发男人瞧着他,慢慢地说,“那些文明人也许会这么说。” “但很显然你不是。”埃利奥说。 “但在混乱和死亡之后,那片废墟上往往会诞生新的文明。真正被需要的文明和秩序。”金发男人笑了,“那就是你的目的,不是吗?只有真正懂得文明的绅士才能理解你的意图,史密斯先生。你是对的,我不是那些愚蠢的老派‘文明人’,但你也不是。这就是为什么你属于我们。” 他轻轻地偏过头,示意了一下。顶在埃利奥脑袋上的两把枪退开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刺客简单地活动了一下,既没有急着否定,也没有急着肯定。埃利奥只是眯着眼睛,瞧着金发男人,“‘我们’?” “我们。”金发男人站了起来,伸开双臂,“欢迎来到辛迪加。” 他背后那扇墙隆隆地拉开了。埃利奥瞪大了双眼。有个又大又深的基地在他背后,在他们身下;大概有几百个人坐在那里,接打着电话,敲打着键盘,忙着管控他们面前那一面小小的闪着蓝光的屏幕。但在他们周围,悬着一整块环绕着他们的屏幕,又高,又大,又宽,把所有人都笼罩在了底下。 “那是一整个世界,史密斯先生。”金发男人说,“我们的世界。” 在那块屏幕上,时不时跳出来一些头像和编码。世界各地都有辛迪加的行动。 这可真是一点都不友善。埃利奥想。他们只给他留了一条活路,那就是加入他们。 “好吧,”埃利奥举起双手,“我加入。” 那团原本捆住他手腕的绳索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他当然早就挣脱了。埃利奥背后的持枪守卫正要上前,就被辛迪加首领一个眼神退后了。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埃利奥微笑了一下。刺客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一张银白色的、画着匕首的卡牌就从那儿翻了出来。 守卫愕然地检查自己身上的战利品,“他是怎么……” “只要你们能帮我一个小忙,”埃利奥轻快地说,“帮我折断这张卡。” ----------------------- 作者有话说:此处奥利奥和麦哥商量了一些不能说的事情,以及这张银杀是真的快到期了.jpg 第78章 关于埃利奥所得到的这套“魔法卡牌”, 这里不再赘述。总得来说,他成功地解释了它,但也成功地被当成了疯子。但在所罗门莱恩, 这位辛迪加的首领, 允许他当场击杀一个配得上这张银色卡牌的守卫之后;在刺客于一片血腥的寂静中轻飘飘地抛出手中的卡牌, 所有在场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阵银白的美丽星点从鲜血中冉冉升起之后… 没人再敢把“疯子”这种评价宣之于口了。 他们只敢把这种评价藏在避而不见的眼神里。 倒不仅仅是因为所罗门对这个年轻人肉眼可见的偏爱, 也因为…… “那甚至算不上一场搏斗。”心有戚戚的成员小声嘀咕着, “不管你信不信, 我朋友的朋友当时就在那儿。” “那还能是什么?”另一个成员不屑地说,“别忘了,我们都是特工出身,那家伙也一样, 没道理打不过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子。” “如果你瞧不起这个野路子出身的新人,那你就有的倒霉了,傻蛋。”成员把喝光了的酒瓶撂到桌上, “因为在我看来,那是一场压倒性的屠杀。” 别个成员沉默几秒,“但你刚才说是你朋友的朋友在那。” 喝酒成员也沉默片刻, “我刚才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没在当场。”别个成员说。 “我当然不在那。”喝酒成员说,“不是, 兄弟,你想表达什么?”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不在当场, 你就不能说‘在我看来’……” 听起来他们大概是不会再说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伊尔莎福斯特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端着她手里的咖啡杯转身离开了茶水间的门口。 作为刚奉命潜入辛迪加的英国mi6特工,她对这个恐怖组织的了解算不上多,只知道这是个聚集了全球退役特工的犯罪组织, 致力于在世界各地进行秘密行动。或许是同样出身mi6,或许是她个人能力出众(伊尔莎更倾向这么认为),所罗门莱恩对她也不吝啬赏识,甚至称得上慷慨大方。 但当然了,她的上司阿特里在用得上她的时候也是这么“善待”她的。 想到这里,伊尔莎的唇角不由得划上了一个嘲讽的微笑。走廊里迎面走过其他行色匆匆的成员,伊尔莎的表情完美地过渡成一个友好的招呼;那点讽刺就像融化在深黑咖啡液里的糖块,很快消失不见。她噙着微笑,优雅地走向走廊深处。 今天下午,伊尔莎从所罗门那里得到的任命就是审问伊森亨特。 “谁是伊森亨特?”埃利奥随口问。 他真不知道这是谁。但他的问题立刻惊起了一片疑问之声,就好像他真的应该知道那是谁似的。像是“他是个特工里的传奇”“胡扯,他就是个混运气的”“谁能靠运气拯救世界?你能吗?”这类七嘴八舌的解说反而把埃利奥搞晕了,直到寸头文特笑了起来,那阵差点转变为窝里斗的争执才勉强停下。 “他是个美国特工。”文特挥了挥手,其他人立刻识相地提起他的背包,“imf的成员,就是这样。” 那个背包哐当作响,听起来很有份量。埃利奥往那儿瞟了一眼,继续追问,“就这样吗?但imf又是什么的缩写?” “你很好奇吗,小子?”文特说。 他回过头,其他人故作无所事事地挠着头,摸着兜,回避了他的目光。只有埃利奥盯着他的眼睛,“别管我叫‘小子’,文特。我有名字。” 文特也盯着他。一片寂静,没人说话。就在气氛即将变得紧张起来的时候,文特忽然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一片笑声的海洋,只有埃利奥板着脸,表情变得无语。 “我听说你那天做的事情了,‘埃利奥’。”文特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要我说,你做得很漂亮,但太漂亮了。” 埃利奥差点没站稳。他的后背被拍得隐隐作痛,但他假装没这回事,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瞧着故作亲热的文特,“是吗?” “是啊。太像法国人那一套了。”文特说,“我承认你刀具玩得不错,但你不能只擅长搞精细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需要干点粗笨的体力活,而到了这个时候?你就用得上锤子了。” 他意味深长地撇了一下脑袋,示意埃利奥跟上。他们穿过灰色墙壁的走廊,冷白的光划过特工们的黑色装束,直到他们在两扇驻守着的铁门前停下。 “就像审问犯人的时候。”文特说。 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驻守的人打开了门,把他们放进了这间黑漆漆的审讯小屋。几点微不足道的黄色灯光勉为其难地照亮了砖墙角落,一个被扒光了上半身的短发男性被绑在正中央的铁棍上,正诧异地瞧着走进来的他们这一伙人。 第94章 但另一个女声先问出了这个问题,“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锁上门的文特没回答她的问题。他自顾自地走到伊森面前,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寸头前特工带进来的人也各自分散,走到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顺手把文特的工具包撂在了桌上。只有埃利奥往那边看了一眼,疑惑地拧起了眉毛。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和她的声线一样,她有着一张线条柔和的脸,衬在玫瑰般卷曲的棕色长发里;当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眉峰轻轻地,典雅地挑起了额头上的皱纹。但这不是埃利奥看着她发呆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她那种古典的希腊神明般的美感,那种即便她只是穿着一身漆黑便装,没有任何妆点也浑然天生的美感;埃利奥打心底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大概是注意到埃利奥在看着她发呆,她转过目光,也意味明确地瞧了他一眼。 “审问犯人?”埃利奥回过神,尴尬地挠了一下脸,“你是?” “伊尔莎。”她转过头,“我们得到的指令是和他谈谈,而不是杀了他。” “省省吧。亨特是个战士,”文特已经掏出了他的锤头,“你能和一个战士对话的方式只有这个。学着点,埃利奥,你没法每天见到这么抗揍的俘虏。” “我知道怎么揍人。”埃利奥皱着眉。 “是啊。你还知道怎么杀人。”文特在桌上排出他用得上的铁器,“但你不知道怎么折磨人。”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埃利奥走向被捆在那里的俘虏。他的双手被捆在那里,高高地举过头顶,脚腕上也绑着铁链;就埃利奥的眼光看来,这其实并不怎么保险,他甚至能瞥到特工的拇指正在尽可能小幅地挣扎着,试图掰断求生。 但当然了,埃利奥假装没看见。一个拯救过世界的特工不该被这样对待。所以在特工顺着他的眼神往上瞟了一眼,表情一凛的时候,埃利奥只是凑近了一点,装作一无所察地问,“所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伊森亨特?” 特工看着他,挑了下眉,“我倒希望我不是。但还是谢谢了。” “我没在夸你。” “我受宠若惊。” “退后点,埃利奥。”文特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还是说,你想先和他玩玩?” 虽然这么说,但文特很显然没有把伊森让出来的意思。他舔了口自己的中指,褪下了挂在那里的一枚粗糙戒指,塞进了口袋里。被称作“骨科医生”的文特拎起他的锤子,走到了埃利奥和伊森面前,冲他们示意。 似乎又有一场争端要在这里发生了。其他人也都注意着伊森和他周围的两个人,没人看见伊尔莎悄悄摸走了桌上的钥匙。她等待着。只有伊森看到了正对面的她的行动,眉毛疑惑地一皱。 但埃利奥和文特都没注意到。因为埃利奥唔了一声,掀开冲锋衣的一角,从口袋里捏出了一张卡牌的一角,冲文特示意。 金色的。 “我需要伊森亨特帮我折断这张卡。”埃利奥说。他很快把那张卡推回了口袋里,谨慎地没露出更多内容。但这足够文特联想了。他费解地拍着手里的锤子,看了眼伊森,又看了眼埃利奥。 “他是黄金等级?认真的?” 埃利奥耸肩,“卡牌是这么说的。” “那我是什么等级?”文特说。 埃利奥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我们对此无能为力”的表情。伊森尽管不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但也学着埃利奥,冲文特歪了一下头。意识到继续追问只是丢脸的文特回以一个冷笑,迎面给伊森来了一个上勾拳。 “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文特捏着伊森的脸说。 “你才是那个‘特别的’,文特。”伊森喘了口气,“因为根据官方声明,你在三年前就被宣布已死了。但很显然,你还活蹦乱跳的,和这里其他的被除名特工一样。” “哦不,”文特笑了,“我们一点儿也不特别。只有你被除名了那么多次还好端端地活着,甚至还在给官方卖命,伊森亨特。”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坚硬。”文特笑够了,“你要杀了他,是吧,埃利奥?我会把最后一击留给你的。别担心你那小小的卡牌游戏了。” 但埃利奥咳嗽了一声。 “事实上,”他抱着手臂说,“那不是一张杀戮牌。” 正准备继续殴打伊森的文特愣了一下。他看了眼被绑在那一无所知的伊森,又看了眼对他挑起眉毛的埃利奥,“认真的?你好这一口?” 第79章 就在这时, 伊尔莎冲伊森使了个眼神。后者立刻弹起并拢的双腿,猛地一蹬站在那的文特,后者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脑门竟然就这么撞上了墙边的蒸汽管道。哐当一声, 他的锤子也随之脱手。站在角落的所有特工都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动愣了一下, 埃利奥也猛地一回头, 满脸困惑地看向突然暴起的伊森。 他在干嘛?埃利奥心想, 找揍吗? 但很快, 一枚钥匙划过埃利奥的上方,精准投递进了伊森手里。是伊尔莎干的。很难不注意到这一幕的其他特工围拢过去,只有埃利奥站在伊森身边,迅速瞟了一圈天花板凹角——没有监控, 太好了——刺客从腰间掏出匕首,飞快地塞进了正在拼命尝试对准锁孔的特工口袋里。 “谢谢,”伊森得寸进尺地低声要求, “但你能不能帮我开下锁?” “不是吧,”埃利奥挽着衣袖,“钥匙都在你手里了。” 被逼到桌边的伊尔莎顺手抄起身后的东西, 就朝特工们砸过去。有个被击中了,但这进一步激怒了其他还站着的两个特工。他们对她拔出枪, 但伊尔莎身姿一矮,就灵巧地从他们的包围圈里滑了出去,一把抄起了地上的锤子。那两个特工迅速转过头。 在伊尔莎背后, 伊森还没解开那手铐,正竭力仰着脑袋,“我看不见锁孔!” 没倒地的两个特工对他们这里行注目礼。被发现在浑水摸鱼的埃利奥啧了一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抬手往后一甩,弹出的袖剑就噌的一声削断了绑在伊森手上的手铐。 “什么鬼?”特工也看到了这一幕。 “抱歉,”埃利奥甩出双手袖剑,“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身边是刚刚挣脱束缚的传奇特工伊森亨特。赤着上半身的特工从裤袋里掏出了那把匕首,对着两位辛迪加特工歪头。站在他俩身前的还有握着锤子的伊尔莎,像一头猎豹那样,她的眼神正在两人之间徘徊,挑选着将要下手的猎物。 孤立无援的两位辛迪加特工默默地,无助地看了眼彼此。 就在这时,铁门被拍了拍,外边的守卫喊话,“一切正常不?” 反应过来门外还有同伴的特工眼前一亮。一个立刻转身就要往铁门那边跑,另一个端着枪的也朝埃利奥三人扫射;一时情势逆转,子弹飞溅。眼看着特工已经跑到了门口,伸长了手就要打开高处的锁,一柄匕首忽然扎了过去,正中他的手心! 特工惨叫一声。他的手被钉在了铁门上。 “漂亮。”躲在桌后的埃利奥说。 投掷满分的伊森冲他笑了一下,伸手捞过桌面上寒光闪闪的刀。他们听着子弹声停,伊尔莎率先翻了出去,直冲还在换弹的特工。她一锤捶中他的手腕,枪支弹药随之落地;特工条件反射地抓住自己疼痛的手腕,但伊尔莎此时已经一脚踹中他的腹部,迫使他弯下腰,降低身位。到了这一步,伊尔莎已经不可能输掉这场近身肉搏了。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伊尔莎就把自己盘到了特工上方,两条腿紧紧地锁住了他的咽喉。 “没门!”被钉在门上的特工大叫。他举起枪瞄准了伊尔莎。 伊尔莎立刻翻到人质背后。但她不是一个人。埃利奥捡走了地上的枪,这时刚好填上弹药,对着门上特工扣下扳机。 “砰!” 门外拍门声更加响亮,“发生什么事了?!” 埃利奥扭头看了眼伊尔莎。她从已经晕倒过去的辛迪加特工背后站了起来,也看了眼埃利奥。他们没说一句话,但都很意外对方在这一次突发事件中的表现。埃利奥走到门口那儿,把手指按在了特工的大动脉上,试探他的死活。 “只有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伊森说。 埃利奥松开手,回头看了他一眼。正从尸体上扒枪的伊尔莎也看了他一眼。地上忽然有个人醒了,浑身一弹。但在他来得及爬起来之前,伊森一刀插了下去。那个倒霉特工神经一哆嗦,很快不动弹了。 “所有人都死了吗?”埃利奥确认。 “还没有。”伊尔莎说。 紧接着,她就开了枪。砰砰两声,相当精准。 “现在所有人都死了。”她说。 第95章 门外开始砸门了。 “我不告诉他是你给的钥匙,”埃利奥对伊尔莎说,“你也假装没看到我手上的东西。成交?” 伊尔莎果断地,“成交。” “等等,”伊森迷惑,“你们不会还打算留在这儿吧?” “当然了。”伊尔莎说。她顺手把枪别到伊森腰上,埃利奥也有样学样地销了赃,他俩一人一只手放到伊森背部,把他推着走。 “不然我们为什么非得杀光目击者?”埃利奥说。 “快走。时间紧迫。”伊尔莎说。 “跟我一起走!”伊森被他们推着跑了起来,钻进通道里,“留下来太危险了!” 砸门声被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伊森跑在最前面,当他穿过一扇门的时候,伊尔莎和埃利奥同时停下了脚步。就在伊森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伊尔莎一把拍上了那扇门。埃利奥确保那扇门真的锁上了。 “等等!” 被锁在外面的伊森猛地扭头。 “赶紧走。”埃利奥说,“因为我们接下来就要喊人来追你了。” 伊森抓着栏杆,“但你们到底是谁?” “祝你好运。”伊尔莎说。 她和埃利奥对视了一眼,扭身就跑。走廊里,她声音嘹亮,“来人啊!伊森亨特跑了!” 埃利奥错开她一步,正要跟上的时候,伊森隔着栏杆抓住了他的手腕,胡乱摸索着。就在埃利奥准备甩开他的时候,刺客手上的袖剑忽然弹了出来。这前所未有的突变让埃利奥当场一愣。他猛地甩开了伊森的手,倒退两步,抓着自己的手腕匪夷所思地看了看显形的袖剑,又瞧了瞧伊森亨特。 “你到底是什么人?”埃利奥问。 “这也是我想问的,”伊森瞧着他,“刺客?” 埃利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但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远远的响亮的一声,是刚才审讯小屋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在哪?!”有人喊着。 “他往北边走廊去了!”伊尔莎的声音,“他把门锁上了!” 重重叠叠的脚步声飞速追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也不是赶回去报信的时候了。埃利奥从口袋里找出回形针,在伊森面前晃了晃,“我要开始撬锁了。你最好在我撬完锁之前溜走。” 但伊森没有立刻跑掉。他抓着栏杆,盯着埃利奥,“答应我你会来找我?” “我答应你,”埃利奥只好说,“现在赶紧跑!” 脚步声已经拐进了这个走廊里。得到承诺的伊森冲埃利奥灿然一笑,扭身就跑。子弹从埃利奥身后飞了过来,乒乒乓乓地撞在栏杆上;要不是他立刻扑倒在地,估计要被“自己人”当场射杀了。 “看着点!”埃利奥大叫,“我还在这儿呢!” 子弹停了。他们追过来,埃利奥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就着那根卡在锁孔里的回形针继续撬锁,一边没好气地敷衍着问话的辛迪加特工。老式锁孔咔哒咔哒地响着,埃利奥估摸着伊森跑出了一段距离,然后才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好了!” 锁开,辛迪加特工鱼贯而出。伊尔莎混在其中,当然,还有埃利奥。幸好伊森除了手脚被镣铐磨出血痕以外没受一点伤,不然他要躲开这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特工还真有点难度。当他结束这场大追逃,勉强摸到最近的imf安全屋里的时候,伊森总算喘了口气,按亮了灯。 “进来吧。”伊森说。 窗外嘀咕了一两声什么,然后刺客从那里翻了进来。 “我有问题。”埃利奥看着他说。 “太巧了,我也有。”伊森随手比了比沙发,示意他可以坐下,“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你也回答我的问题,成交?” “如果你知道我是个刺客,”埃利奥没坐下,抱着手臂环顾了一圈,“那你也应该知道有些问题我不能回答。” 伊森倒了两杯咖啡,递过去一杯,“我保证我问的问题和兄弟会无关,好吗?” 他怎么连兄弟会都知道!埃利奥和那杯咖啡互相瞪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妥协地接过了它,“好吧。” “太好了。”伊森飞快地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很简单,你们最新一代的光学伪装以及纳米技术制作的袖剑是我们imf提供的技术。还有人皮面具制作技术等等,我想你们或多或少也用过吧?” 埃利奥目瞪口呆地端着那杯咖啡。 “你们中的一员是我的朋友。”伊森喝了口咖啡,想让自己清醒点,“阿洛特特里斯坦。我们合作过。你应该知道他吧?” 埃利奥没说话。他目瞪口呆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 原来又是阿洛特的朋友。他心如止水地喝了口咖啡。那这一切都合理了。 “你知道他。”伊森笑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要是没有的话,我要开始了。” 要不是埃利奥的手机早就在辛迪加抓住他的当天就被他们摸走了,埃利奥多半还会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但现在他没法打这个电话了。刺客放下咖啡杯,冲伊森点点头。 一个能拯救世界、还和刺客组织有合作的特工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埃利奥说,“我正在这个叫做辛迪加的恐怖组织卧底,我们的老大叫做所罗门莱恩,是mi6出身的英国特工。他正在也会继续收留全球被除名的特工,组织他们的力量在世界各地进行恐怖袭击,因为他相信通过他的做法能真正地改变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如果你想扳倒他,那我们就是盟友了。” 这下伊森是真的清醒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问问题的imf特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埃利奥,后者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好的,很好,”伊森眨了眨眼,对他伸出手,“我们是盟友了。抱歉,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埃利奥史密斯。”埃利奥和他握手,“还有件小事。你觉得我们能在七天内扳倒辛迪加吗?” 就算是伊森也不由得发出疑问,“啥?” 埃利奥冲伊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掏出了那张金色的,戴冠冕的卡牌。零点的钟声此时敲响了。 “说错时间了。我们最好在六天内扳倒辛迪加,折断这张卡牌。”埃利奥看了眼手表,“不然我就会死。” ----------------------- 作者有话说:*十五章阿尔文介绍过袖剑有一个按钮,被按下就会显形。 第80章 伊森摸着下巴, “所以这就是……” 埃利奥说,“对。” 他递出了那张金光闪闪的卡牌,伊森把它颠倒过来研究了一会儿, “我是说, 这就是雅尼克文特以为你好我这一口的原因?” 不得不说, 美国特工的眼力还是相当惊人的。在他的眼神中, 埃利奥无言地从他手里抢回了那张牌, 顺手塞回了口袋里。伊森对他这反应笑了起来, 让步地举起了双手。 “所罗门是个很谨慎狡猾的人,”埃利奥只当没看见,“我需要一个恰当的理由加入追踪你的工作。” “同意,我们需要保持联系。”伊森点头, “我会想方设法地追在辛迪加后面的,但你在那儿也得小心点。” 放跑伊森亨特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幸好他是个传奇特工,这一点让“赤手空拳从四五个特工的包围中夺路逃生, 甚至还就地取材反杀了其中几个人”这件事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可信度,更别提伊尔莎和埃利奥想方设法地呼叫了大部队一起追踪他——但所有人都没找到伊森。 埃利奥大概是追得最远的那个。但他最后也无功而返。 “我很确信我就差那么一点,”年轻人忿忿, “就差那么一点!” “别着急。”真正在这场逃脱事件中损失了人手的所罗门莱恩慢慢地说,“我了解伊森亨特。他还会再找过来的, 到了那个时候,我很确定你还会有和他叙旧的机会。” 要说埃利奥背后没渗出冷汗,那肯定是假的。但他仍然尽可能地维持住了那副不满的表情, 就像每一个出师不利的年轻人那样,怀着疑惑问,“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 “那么……” “你不是个特工,所以你不知道, 亲爱的埃利奥。”所罗门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几乎每一个特工都曾经是军队里的一员。几乎每一个特工都曾经对他们的宪法、宗教或者君主宣誓,就像旧时代的骑士那样,发誓他们会保护弱小,保守秘密,抗争邪恶……” 埃利奥走到他身边。他们一起往下看,流水般的人员在走动着,工作着。 “…伊森亨特就是其中的一员典范。”所罗门低声说,“没救的旧时代骑士。看着吧,他会找过来的。” 埃利奥觉得他隐隐有以“新时代骑士”自居的意思,但实在不想苟同。虽然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大片大片的灰色地带,而埃利奥自己也正处于这个位置,但他还能清醒地分辨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第96章 是的,他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杀人。但就算是刺客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该做的。 “两天后的夜晚,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上演《图兰朵》。”埃利奥简短地说,“他们将在《今夜无人入眠》的最后一个全音符刺杀奥地利总理。” “我们不能让他这么做。”伊森凝神细思,“最好还能在当晚一块逮住莱恩。” “我们会阻止他的。”埃利奥说,“长话短说,伊森,还有件小事需要你帮忙。” “尽管说吧。” “我需要一些哑弹。”埃利奥看了眼附近,“准确来说,是一手提箱哑弹。” “莱恩准备用炸弹?”伊森问。 “至少我是被这么告知的。”埃利奥说,“你能搞到吗?” 伊森沉默几秒,“当然。两天后见。” 两天后的夜晚,维也纳歌剧院灯火辉煌,人影憧憧。 “好吧,让我把计划再梳理一遍。”坐在副驾的埃利奥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在安保队伍里有人,是吧?等总理进了歌剧院,坐稳了,我们就把这玩意装到他的座驾上?就这样?” 他用眼神瞟了一眼丢在后排座位上的手提箱。那是个还没打开定时的炸弹。 驾驶座的特工看了他一眼,“就这样,菜鸟。” “抱歉,这还是我第一次刺杀一国总理。”埃利奥确认,“就这么简单吗?” “最高端的刺杀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行动计划。”特工敷衍他,“学着点吧。” 埃利奥沉默几秒,“那他们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他指的是原本坐在后座的两个特工。此时正是各来宾入场的时候,他们没吭一声就下了车,拎着各自的东西,只留下埃利奥和驾驶座特工坐在这辆藏在巷道里的黑轿车里。 “关你什么事。”驾驶座叫做约翰的特工很快不耐烦了,“我们只需要听命令就行了,你懂不懂?老大自有安排。” 所以所罗门确实另有安排。埃利奥想。他乖乖地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 “但是……”埃利奥又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约翰打断了他,“他说过你很爱问问题,但我没想到你有这么爱问问题,简直跟我家那个捣蛋鬼一样!闭嘴吧,行不行?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这有多难?” 埃利奥从善如流地比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手势。约翰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埃利奥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眼时间。 “我想去趟洗手间。”他很快说,“我觉得……” “滚吧。” 埃利奥轻松达成目的,咬着牙齿下了车,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高兴。但就在他刚把车门拍上的时候,那扇黑色的窗户摇了下来,露出了约翰的脸。 “需要我带什么回来吗?”埃利奥问。 “十五分钟内带着你的人回来,但别带上那张嘴,”约翰面无表情,“否则就永远别回来了。” 窗户立刻又迫不及待地摇了上去。埃利奥耸了耸肩,“收到。” 理所当然地,约翰没给他任何回应。埃利奥转过身,把手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往歌剧院的方向走去。演出还没开始,观众正在入场,埃利奥不费吹灰之力地混进了人流之中。 伊森和他约好在顶层站席区的洗手间交接。如果不凑巧的话,特工会把哑弹留在那里,等着埃利奥去取。当埃利奥走到那儿,发现门口挂着“维修中”标牌的时候,他就知道伊森大概在忙别的事情。 这也意味着所罗门在剧院内的布置吸引走了特工的全部注意。埃利奥希望那不会让伊森太过为难,因为他自己多半是腾不出空来帮忙的。 他这么想着,四处看了看,然后挑了个没人注意的时间点。刺客的手指轻巧地抚过门锁,不过几秒钟,门就开了。埃利奥闪身进去,打开鹰眼,很快找到伊森留在最后一个隔间顶上的东西。 “真是老派作风。”埃利奥嘀咕着,站到了马桶盖上,捅开了那块活动瓷砖。哑弹被他捞了下来,深处还藏着个附带耳麦。 “嗨,伊森。”埃利奥戴上耳麦,调整了一下,“我找到了你留下的东西。” “很好。”伊森说,“我现在告诉你怎么把它藏在身上。” 埃利奥抓起哑弹,走出隔间。在镜前,他快速地把那件冲锋衣外套抖了下来,甩到一边。在伊森的隔空指点下,埃利奥成功地把那些哑弹绑在了身上。 “好了?”伊森问。 “好了。”埃利奥看了眼镜子,重新抓起外套,“你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像什么样吗?” “我知道。”伊森笑了,“现在穿上你的外套吧,别把其他人吓坏了。” “幸好它是不会炸的那种。”埃利奥嘀咕着,“你确定它是不会炸的,对吧?” “百分百确定。”伊森说,“我亲手做的,放心吧。” 埃利奥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看到外面有个绿点在敲门。那表示盟友,毫无疑问。埃利奥疑惑地确认过几遍后,一边披上外套,一边拉开门,“我还以为你在忙。” “忙着给你做哑弹,”伊森说,“是啊。我总不能真让莱恩炸了奥地利总理吧。” 特工的声音仍然是从耳麦里传过来的。门口没有回响。但这时候已经迟了,埃利奥愣在原地,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他本以为不会出现在这种场景里的人,也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真的、真的、真的应该给雷欧波德换个特别的标志颜色了。 但这都是之后再说的事情了。眼下,雷欧波德一眼看到埃利奥还没合拢的冲锋衣拉链里满是炸弹,脸色刷白。 “等下。”埃利奥连忙拉上拉链,“这不是……” “还有,以防你需要应付检查,”对埃利奥的处境一无所知的伊森火上浇油地补充,“我设计了一个仿真小灯。” 埃利奥身上的炸弹亮起了一闪一闪的红灯。那灯光甚至穿透了他的黑外套。 “这不是真的炸弹!”埃利奥压低声音叫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雷欧波德居然还能记得顺手带上门。但他显然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吓到了,一声不吭地奋力扒起了埃利奥的外套,而后者在竭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拉链。 “那当然不是了。”伊森莫名其妙地说,“你只要按下侧边的按钮,你就能把灯关了。” “每一次我在这种场合见到你的时候,”雷欧波德一边扒埃利奥的外套一边说,“你几乎都在忙着杀人。现在好了,我还要担心你是不是在忙着自杀!” “等下,那是谁?”伊森终于注意到了这里有第二个人。 “谢谢你,伊森,但拜托你先别说话。”埃利奥挣扎着,“雷欧,求你了,冷静点!” “你叫我冷静点?”雷欧波德根本没抬头,埃利奥被他压在了洗手池边上,“你一直没回我消息和电话,你这个混蛋!我好不容易才碰见你,结果在这里看到你穿着个闪光炸弹背心,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 “我知道,我知道,”埃利奥抓住了他的手,“我很抱歉,但我真的在忙。听我说,雷欧。” 雷欧波德总算有点冷静了下来,抬头看他。 “我没事,”埃利奥说,“真的,我没事。这是个哑弹,我不会死的。” 他推开了雷欧波德。后者尽管仍然面有怀疑,但显然比刚才冷静多了。他们重新站好,埃利奥当着他的面拉开了自己保护已久的拉链。 “这是个设计好的小灯,”埃利奥对雷欧波德说,“我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它就会关掉。看好了。” 他摸索着,找到了左边的按钮。雷欧波德的脸色缓和多了。他看着埃利奥按下那个按钮。 红色的闪光停了停。但就在埃利奥松了口气的时候,炸弹上忽然跳起了倒计时,伴着滴答声响。红灯闪得愈发急促了。 就连埃利奥也不由得茫然了一瞬间。也就在这一瞬间,咬着牙的雷欧波德再次扑了过来。 “你这个白痴!”他低声说着,“你一准是被人骗了!” “等等等等,”埃利奥连声说,“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伊森!伊森,这玩意到底怎么关?!” “你是不是按了左边的开关?”伊森咳嗽了一声,“按右边的。” 第81章 混乱之中, 埃利奥终于找着了那个正确的按钮。他按了下去,这下,炸弹总算恢复了平静, 不再闪灯, 也不再读秒。埃利奥松了口气, 拍了拍雷欧波德的手背, 而他最好的朋友愣在那里, 一时没有挪动开来, 只是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他绑满了炸弹的背心。 “我知道这看起来很可怕,”埃利奥敲了一下耳麦,暂时关闭了通讯, “但刚才那些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我不会有事的,雷欧。” 雷欧波德望着他。那双蓝眼睛蕴含了相当复杂的神色,但雷欧波德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那么望着他,慢慢地松开了手。埃利奥解脱了,轻巧地从雷欧波德的手里滑了开来, 然后安慰地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第97章 “没事了。”埃利奥说。 雷欧波德没说话,两只手撑在洗手池边上, 沉默了一会儿。埃利奥重新拉上了拉链,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眼雷欧波德。 “你真是个混蛋。”雷欧波德虚弱地说。 “我知道, 我知道。”埃利奥看了眼手表,“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但我现在真的得走了。” “埃利奥。” 被喊住的刺客已经退到门边了。他握着门把手,回过头来。 “这一切结束后, ”雷欧波德对他说,声音还有点发抖,“记得给我发条短信。只要一条短信就行。让我知道你安全了。” 埃利奥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尽管他希望他能直接应下雷欧波德这个看起来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小请求,但刺客心里清楚,他恐怕永远不会“安全”。但在雷欧波德意识到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之前,埃利奥很快扬起了一个笑脸。 “当然。”埃利奥走过去,拥抱了雷欧波德,“我会的。” “你最好是真的记住了。”雷欧波德在他的怀抱里闷声说。 埃利奥最后冲他笑了笑,松开了手。 “我得走了。”埃利奥怀着歉意说,“注意安全。” 雷欧波德没说话,只是绷着一张脸对他竖起中指。接着是食指。意义明确的fu。糟了,埃利奥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这回雷欧波德一定是真的被他惹毛了。 “是啊,当然了,fuck you too,”埃利奥胡乱回答,“但我现在真的得走了。” 在得到雷欧波德的任何回答之前(尽管埃利奥觉得他大概不会说什么了),埃利奥连忙闪了出去。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往下望了一眼,大多数观众已经找到了他们的位置,好好地坐下了。 留给埃利奥回到车上的时间不多了。埃利奥尽可能快速地穿过站席区,敲了敲耳麦,“我回来了。刚才出了点意外。” 一阵刺啦刺啦的声响过后,伊森重新上线了。 “欢迎回来。”伊森故作轻快,“但我有件小事想告诉你。” “是什么?” “如果你想关闭通讯,”伊森说,“你应该敲两次耳麦,而不是一次。只是,嗯,你懂的。” 正在飞奔下楼的埃利奥疑惑地顿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伊森在说什么,“啊,该死的。” “不不不,”伊森连忙说,“我在听到你们关了炸弹效果之后就自觉地下线了。无论你们在洗手间做了什么,我都没听见。” “我们什么也没做,”埃利奥咬重语气,“伊森亨特。” “好的。让我们回到正事上。”伊森若无其事,“我和我的队友还在搜索所罗门莱恩。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信息吗?” “没有,”埃利奥沉着脸说,“除了我知道还有至少两个辛迪加特工在剧院里面准备谋杀总理。” 他穿进巷道里的时候正好看到驾驶座的车门打了开来。拎着手提箱的约翰冲他说,“回来得正好。接着。” 埃利奥手忙脚乱地接住手提箱,“我以为这里是炸弹?” “放松点,它不会随便发火。”约翰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除非我按下这个,否则它就像富士山那样安静。” “但富士山是活火山。”埃利奥说。 “是吗?” “是的。” “…别管了,”约翰若无其事地招呼他,“赶紧的。我们的目标已经入场了,车正在往停车场走。是时候出发了。” 埃利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总理的安保队伍确实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正好够埃利奥潜进去。两分钟过后,脸色苍白的埃利奥就空着手从车边钻回了楼梯口,对负责望风的约翰点了点头。 他们原路返回。没有一点意外。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埃利奥刚坐下就问。 “早着呢。”约翰也一屁股坐进车里。大概是任务完成了,他放松了许多,抄起挡风玻璃底下塞着的图兰朵曲目单,“没有一个小时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埃利奥隐晦地松了口气,在约翰低着头翻看曲目单的时候擦了擦太阳穴滴落的汗水。此时,他看起来正舒坦地靠在座位里,但那只是看起来。事实上,他正保持着自己的后背不要接触到座位,因为有座活火山正待在那儿。 他本来的计划是在车上就把炸弹换了,关掉开关藏在座位下,然后再找机会丢掉。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埃利奥刚才能找到的唯一一个调换炸弹的机会就是在总理车边;想也不用想,他不可能把炸弹留在那里,哪怕是关掉了的。 也就是说,真正的炸弹现在绑在他身上。 “太好了,”埃利奥说,“我正好打算抽根烟。” 他准备借着这个理由下车离开。但他刚稳稳地伸出手,握上门把手的时候,约翰就抬起了头。 “给我也来一根。”约翰说。 “你也抽烟?”埃利奥随机应变,当着他的面摸了摸空落落的胸袋,“糟糕,我忘带了。不过,路边好像有便利店。” 约翰啧了一声,显然很不满。但就在埃利奥第二次尝试出门的时候,特工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 “便宜你了,丢三落四的小子。”约翰自己抽了一支,然后大方地递过去烟盒,“登喜路红,我从伦敦一路带过来的。” 埃利奥完全没听说过这个牌子。但他假装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抽出一支,咬在嘴里。 “打火机?”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在这儿呢。”约翰应声掏了出来,带着笑容冲他眨了眨眼,“像我这样的老烟鬼从来不会忘带装备。” 埃利奥绝望地坐正了身体,借着约翰的火机点上了这根很有可能是他人生最后一支烟的登喜路红。约翰对他们正在炸弹边上抽烟这回事一无所知,只是笑眯眯地摇下了车窗,让烟味散出去。 “我得说,刚才我对你说话是大声了一点儿,”约翰说,“但你干活还算漂亮。” 埃利奥转头看他。约翰也正转过头来看他。大龄特工脑袋后的窗口里露出一小块维也纳色调厚重古朴的大理石墙壁,有身着黄裙的路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高跟鞋不急不缓。 “好消息,埃利奥,”伊森在他耳麦里说,“我们在监控里找到了一个特工。” “是吗?”埃利奥说,“那太好了。” “但别太得意了,新人。”约翰扭过头去,“这只是个很简单的任务。” “坏消息,他手里有把枪。”伊森气喘吁吁的,不知道在忙什么,“我真想知道他是怎么通过安检的。” 埃利奥低下头,拢着烟火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没有炫耀的意思,但这确实很简单。”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着埃利奥的脸,“我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也都做得很漂亮。” 伊森吐槽,“认真的?” “认真的?”约翰看了他一眼,“好吧,你是认真的。看来老大喜欢你不是没有理由。” “他一定也很器重你。”埃利奥说,“看看我们今晚要做的事情吧。” 伊森那边不说话了。但哐哐的打斗声应景地响了起来。 “你没见过我们干别的事情。”约翰说,“今晚只是一场小到不能更小的行动,既没有直升机,也没有核弹,甚至没有病毒。” 埃利奥正在呼气。听到这里,他捏紧了手里的烟。 “那还真是大场面。”他淡淡地说。 “是啊。”约翰转过头,往窗外磕了磕烟灰,“也死了很多人。” “我还以为我们的宗旨就是制造混乱,”埃利奥谨慎地说,“死人不正常吗?” 约翰听起来蛮不赞同地哼了一声。但他没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黑暗。也许这时候,埃利奥可以找到个机会下车。约翰大概不会阻止他。但这个话题留下了埃利奥。 “你听起来像是有不同的意见。” “你怎么敢那么说。”特工懒洋洋地说,“我只是个负责听命令的。” “得了吧,”埃利奥冒了个险,“你们特工本来是该听国家命令的。但看看你们现在在哪。你们的国家不可能下过让你们跳槽到辛迪加的命令吧。” 这话的冲击力比埃利奥想象得更大。约翰猛地扭过头瞪着他。但这个喜怒形于色的中年特工并没有露出之前那样明显的怒容,只是在短暂的瞪眼之后,拿着烟头指了指埃利奥。 “你太年轻了,小子。”约翰最后说,“你不知道被自己宣誓效忠的君主背叛是什么滋味。只有莱恩收留了我们。” “…就像伊森亨特那样?”埃利奥说。 “就像伊森亨特那样。”约翰说。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是特工出身,我不明白莱恩为什么招揽你。”约翰说,“只有无处可去的人才会加入辛迪加。只有像我们这样无法再正大光明露面,在国家的命令下闭着眼睛大开杀戒过的人才会绝望到加入辛迪加,听信莱恩愚蠢的理想。但你看起来不像。你为什么在这里?” 第98章 只有在这个时候,埃利奥才发现这个老兵的棕色眼睛相当犀利。年轻刺客一时失语,找不出回答,过了会儿才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反问,“没被背叛过的人就不能有改变世界的愚蠢理想?” 约翰看着他笑了。 “你太年轻,又太有天赋,”他只说,“小心使用你的天赋。” 然后他就没再说话了。一直到埃利奥试探着说出去吹会风,自己下了车,约翰都没有再吭一声。 这是埃利奥刚才梦寐以求的忽视,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刺客心里又不知怎么的沉重了起来。他怀疑约翰话里有话,但更担心约翰所说的是彻彻底底的实情。 “好消息,”伊森说,“我干倒了那个特工。” “非常好。”满腹心事的埃利奥随口说,“所以这次坏消息是什么?” “哦,你现在有空了。”伊森抄起枪,“坏消息是《今夜无人入眠》已经开唱,而我发现还有两个红点正在瞄准总理。我有时间阻止一个,但只能阻止一个。” “什么鬼?”埃利奥跑了起来,“所罗门派了三个特工去杀他?” 他一边飞奔向多瑙河的方向,一边甩下了身上的外套,抓在手里。然后,是他身上那件绑满了炸弹的背心。埃利奥飞快地脱下了它,一手抓着外套,一手抓着背心,赤着上半身在黑暗中的维也纳街巷里跑动。偶尔有路灯照亮了他的身体,埃利奥在路过的人眼中一晃而过。 “还有你们装在车上的炸弹。”伊森端着枪,从瞄准镜里看了眼机械控制室的辛迪加特工,又看了眼舞台阁楼里的伊尔莎,“拜托告诉我你已经搞定它了。” “马上!” 埃利奥总算跑到了多瑙河边上。他一甩手,绑满炸弹的背心就飞了出去,在一片黑暗中摔进了支流中央。松了口气后,埃利奥照旧套上了那件外套。他在河边略作停顿,接着又抓紧时间往回跑。 “好了,搞定。”埃利奥说,“但如果他被射倒在剧院里,我这边搞定了也没用。” 伊森没说话。风声刮过埃利奥耳畔,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再轻微不过的一声枪响。 埃利奥猛地回头,四处环顾。但他没找到任何一个红点。然后他反应过来,那声被消音的枪响是耳麦里传过来的。 “你还好吗,伊森?!”埃利奥喊道,“我听到了一声枪响!” “我没事。”伊森收枪,“那是我开的枪。” “你开的枪?”埃利奥纳闷,“你射了谁?” “总理。”伊森也跑了起来,“我先射倒了他,所以他不会被任何一个枪手射到!先不聊了,埃利奥,我得跑了。” 他利落地挂断了通话。埃利奥难以置信,“你不是认真的吧!” 第82章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幸运的一点就是, 埃利奥和他的临时搭档本应该接应的同伴都倒在了剧院里。这使得埃利奥急匆匆赶到车里的时候,正美美抽烟的约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急什么?”约翰纳闷。 埃利奥还没来得及说话,警车的声音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埃利奥有气无力地指了指, 约翰和他对视一眼, 立刻启动车辆。 “三分钟。”红蓝灯光在巷口一亮而过, 咬着登喜路红的约翰冷静地说, “那是警车搜到这里的最快时间。我们等他们三分钟。” “要是三分钟后他们还没到呢?”埃利奥问。 约翰看了埃利奥一眼, “那我们就不等了。” 埃利奥下意识地张开嘴, 但发现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于是他闭上了嘴,只是点了点头。约翰没在看他,只是盯着地下停车场的出口方向,如果总理还活着, 他的车队一定会从那里出来。埃利奥也看着那里,轻轻眨过那双鹰眼。 警用摩托车由远及近地鸣响着。约翰的拇指已经挪到了炸弹遥控器上。就像钓鱼老手一样,他耐心地等待着总理冒出水面的涟漪。 此时, 维也纳歌剧院内外已经是一团乱麻。演出被紧急叫停,观众被忽然请出,警察涌入剧院, 上下搜索;他们找到了两名倒在那里的辛迪加特工,还有他们落在身边的武器, 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们倒在这儿,子弹满载,没有击发痕迹, 那真正开出那一枪的枪手又是谁? 又是谁击倒了他们? 身着黑西装的伊森和一袭鲜亮黄裙的伊尔莎正在屋顶夺路狂奔。眼看着搜寻的警察已经钻上了屋顶,伊森急中生智,一把抓起了屋顶散落的绳索,甩到了一边的杆子上, 飞速系紧。 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伊尔莎镇静之余,不免也露出一分难以置信的神色。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伊森是准备直接从这儿滑下去——而就在伊森系紧杆子的时候,它甚至还嘎吱晃了一下! “你确定这有用吗?”伊尔莎说。 伊森一点没犹豫地回答,“我不确定。” 他一手抓着绳子,一手伸给伊尔莎。追兵在即,英国特工果断地攀上了伊森的肩膀,把自己紧紧地环在伊森腰间。伊森单手抱着她,往下一跃;绳索在飞速划过他们耳畔的风声中簌簌晃动着,仿佛只是一瞬间,他们就从歌剧院屋顶丝滑地降落到了地面上。 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异国特工。就像是其他来欣赏歌剧的观众一样,伊尔莎挽着伊森的手臂,若无其事地往街边走去。女士裹着希腊式的黄裙,棕发典雅地盘在脑后,耳边几缕散落的发丝更添凌乱之美;男士也是长相俊俏,西装笔挺,从容镇定地迈着步子,就像是他们走在舞会和红毯上一样。 哐当一声!那杆系着绳索的杆子迫不及待地步了两位特工的后尘,投奔到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差点被砸开花的两位特工脚步一顿。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很是默契地接着向前走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跟我走。”伊森微笑着,低声说,“上一次你们在伦敦放跑了我,这一次又刺杀总理失败,莱恩不会放过你的。” 伊尔莎耸肩,“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今晚歌剧院里一共有三个杀手,包括你在内,”伊森观望着街边,寻找队友班吉的身影,“你不难猜测另外两个是来干什么的吧。” 莱恩完全没必要派出这么多人干同一单活。但只要结合他们刚刚在歌剧院内经历的辛迪加混战就能明白过来,一个是用来监视总理是否被射杀,如若没有,这位辛迪加特工就会当场射杀伊尔莎,排除异己;另一个则是莱恩放置在歌剧院内的另一道保险,确保刺杀总理。 而在歌剧院外,他还设置了一道保险。 总理的车队从地下停车场开了出来。早已准备在那的约翰在目击到车辆后当即按下了按钮。按照他们的准备,提前放置的炸弹会立即把整辆车都炸翻天,约翰甚至做好了被声响冲击的准备;但他按下按钮之后,竟然无事发生。 总理的车队就那样从他们面前开了过去。 约翰不可置信地瞪着那辆车,又看了眼手里的遥控器,随后猛地扭头,看向了坐在副座的埃利奥。 “你按了吗?”埃利奥满脸疑惑地问。 约翰没有浪费时间回答这个愚蠢的装模作样的问题。他直接从腰间抽出了匕首,朝埃利奥捅了过去。埃利奥立刻闪身躲避,刀锋险之又险地划过刺客的腰间,“你在干什么?!” “没在针对你,”约翰举着刀,“命令就是命令。” “谁的命令?” “还能有谁?” 所罗门竟然下了击杀他的命令!埃利奥大为震惊,但此时形势并不容许他多想,劈手就要夺过约翰手里的刀。就在这狭窄的车内空间里,他俩左右搏斗、互相争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肘被用力一撞,竟然撞上了换挡杆,让它滑进了驾驶挡。 得到动力的车缓缓地开了出去。 同一条路上,伊森和伊尔莎相携奔上了班吉开来的车。在潦草地介绍他俩认识之后(班吉:不是吧!她刚刚还打算杀了我!)(伊尔莎:我很确定那是个误会),伊森立刻进入正题。 “莱恩到底在哪?”伊森问伊尔莎。 “如果你想抓住他,”伊尔莎眼含暗示地说,“你得让他主动找上你,而不是一直追着他跑。” “我插一句,”班吉看了眼后视镜,“你们中有人认识后面那辆车吗?” 这听起来像是敌袭的信号。后座的两位特工连忙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一辆开得极慢腾腾、七歪八扭的黑色车辆。不要说担心这辆车追击他们了,恐怕几百年前的马车都开得比那辆车快。 “那辆碰碰车吗?”伊森在身后一片不满的鸣笛中说,“我不认识。” “…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伊尔莎说,“但那是辛迪加的车。” “那是辛迪加的车?”班吉看起了热闹,“司机一定是睡着了吧。” 只有伊森立刻反应过来是谁在那辆车上。他扭过头,相当费解地望着那辆车,想知道埃利奥是在干什么。但就在这时,那辆车在路上拐过一个大弯,忽然向他们直直地冲过来。 第99章 “该死的!”班吉立刻踩下油门,“他睡醒了!” 好消息,约翰手里的刀被埃利奥打飞了。 坏消息,那把刀正正好好地卡在了油门踏板和底座的缝隙里。这辆车就像是被狠狠踩了油门似的,立刻横冲直撞起来。埃利奥刚有动作,就身不由己地向驾驶座扑倒了过去;眼看着车要撞上路边的行人,他连忙使劲拽动了方向盘,这才让他们免遭厄运。 “快滚开!”约翰大叫,“前面有车!” 埃利奥一抬头,看到前面竟然是辆公交车,马上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油门被卡死,约翰狠踩了几下刹车都没用,终于在差点撞上公交车的那一霎那一扭方向盘,让这辆车灵活地从公交车尾巴后边转开了。 至于路上一连串抗议的鸣笛,他们是管不了了。 约翰松了口气,但没忘了他还在和副驾打架。他扭过头,一手摸着腰后的枪,目露凶光地看着在这阵海浪般的动荡中刚刚爬起来的埃利奥。但后者压根没顾得上注意他的动作,连声惨叫,“车!车!” 摸枪不耽误他往前多看两眼。约翰顺手掏出枪,怀疑地往前看了一眼,却发现前面真有一辆开得慢吞吞的甲壳虫。埃利奥这时出手,要拉换挡杆,却被约翰的眼角余光扫了个囫囵,误以为是要偷袭,抬手就是一枪。 “都这个时候了,”埃利奥幽幽地说,“认真的?” 约翰一边狂踩那没用的刹车,一边往那边随意地瞟了一眼。 然后,他不敢置信地猛瞧了一眼。 但这没法改变事情的结果一分一毫。那倒霉的换挡杆已经断了下来,倒在埃利奥手里。 这下,约翰也急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去扒换挡杆残存的部分,但越用力,越只是证明了一个不幸的事实,那就是换挡杆的残余部分彻底卡死在驾驶挡了。眼看着就要撞上前面那辆车了,约翰管不了别的,立刻去拔钥匙,却发现它锁死了拔不出来;雪上加霜的是,被埃利奥拉到极限的手刹动力不够,车一往无前地冲了出去。 最后一瞬间,约翰把方向盘打到了底。 车险之又险地擦过前面那辆车的侧面,摩出一连串的火花。轮胎在路面上打着滑,橙色的火星四处迸溅;拐过弯的车冲进了巷道里,和两侧墙壁重重地擦肩而过,惊起一片路人的尖叫声。 “前面是多瑙河!”埃利奥高声说。 约翰死死地踩着刹车,“说点有用的!” 埃利奥看了他一眼,“那把窗户摇下来。” 约翰一时语塞。埃利奥此时已经在摇车窗了,显然是在为他们栽进河里做准备。约翰骂了一句什么,也连忙摇着车窗。车不管这个,只一味地前进着,但和两侧墙壁的摩擦多少还是降低了它的速度;就在他们全都清清楚楚地瞧见多瑙河的时候,车哐地一下撞上了黑暗中的栏杆。 没给他们一点反应时间,安全气囊不由分说地弹了出来,打在两人脸上。约翰上了年纪,头脑发晕,刚靠着气囊缓了一缓,就听见一声清脆的上膛声响在耳边。 “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能回去,”埃利奥说,“莱恩给你的命令,是吗?” 第83章 “是啊。”约翰说, “他怀疑你会在炸弹上动手脚。” “你觉得是我做的?”埃利奥问。 “我怎么想不重要。”约翰说。 他恢复了一点力气,抓着手枪的手藏在安全气囊后面,慢慢地把枪口转向了埃利奥。副驾驶的年轻人只是看着他, 平和地眨了眨眼。 “那就是你说服自己听从莱恩命令的理由吗?”埃利奥说, “‘我怎么想不重要’?” “是啊, 就算他叫我去射杀一条小狗, 我也会这么做的。”约翰冷笑, “这关你什么事?你喜欢在杀人之前先羞辱他们一顿?” 他悄悄地摸索着, 把手指按在了扳机上。但现在还不是射击的时候,因为埃利奥的枪口也正对准着他,一点儿响动都会让他立刻开枪。只有在别的什么转移走埃利奥的注意力之后,确保万无一失, 约翰才会开枪。 “不。”埃利奥说,“无论是羞辱,还是杀人, 我都不喜欢。我只是希望一个男孩还能见到他的父亲。” 约翰起初没反应过来。但在埃利奥直视的目光中,约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神震荡。 “是男孩吗?”埃利奥说, “你说过的那个捣蛋鬼。还是女孩?” “……男孩。”约翰喃喃。 他们共同沉默了一会儿。当约翰回过神的时候,他意识到, 埃利奥本可以趁刚才动手的。他会有很大的概率杀死自己,但他没有。 “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埃利奥说, “好吧,我应该见过的,但我在只有两岁的时候失去了他们。所以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有时候甚至会想,我愿意用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换他们回来, 活生生的……”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约翰的手指僵在扳机上,已经有一阵了。在这种奇异的气氛里,他们默然不语的对峙着。 “…今晚我们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回去,”埃利奥回过神,“但不是非得只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辆车,你明白吗?你对我说,‘小心使用你的天赋’,现在我把同样的话还给你。小心使用你的能力,约翰。如果你想改变世界,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如果你无处可去,我可以给你介绍。” 约翰听了,先是愣神,随后是瞪大双眼,“我还以为你不是特工。” “我不是。” “但你背后很明显有其他人。” 埃利奥没反驳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只是眯起眼睛,平淡地说,“现在我不得不杀死你了,除非你愿意……” “嘭!” 一声枪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紧接着是另一声。 约翰的血滴红了白色的安全气囊。埃利奥爬了起来,手里依旧稳稳地举着枪。副驾驶的安全气囊被射爆了,他自己毫发无伤。 “你老了。”埃利奥轻声说。 不知道是因为握枪时间太久手指痉挛,还是因为没有瞄准,约翰射偏了。但埃利奥没有手抖。 “而你太软弱了,”倒在安全气囊上的约翰嘶声说,“这是一场战争,小子。” “这么叫过我的人都死了。”埃利奥回答。 车彻底熄灭了。他们都听到呜呜的警车正在街道上徘徊着。维也纳的多瑙河在黑暗中沉默地流淌着。 埃利奥坐在副驾驶,没有挪动一点。他把枪口往前压了压,顶在约翰太阳穴上。 “有遗言吗?”他问。 “…你挥剑的样子像个战士,”约翰喘着气,“但你说起话来还像个孩子。你真的以为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约翰的胸口冒出血来。埃利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举枪凝视着他。 “你真的以为还有别的地方会毫无芥蒂地接受我?”约翰说,“你真的以为这些培养秘密爪牙的组织是做慈善的?‘无处可去’可不只是一个形容,小子。等到你活到像我这个年纪…希望你真的能活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 埃利奥伸出一只手扶着他。约翰痛苦地吟了一声,但还是顺着埃利奥的力道慢慢地躺倒在了座椅上。血流到了地垫上。 “…每个组织都一样。”约翰低声说,“每一个…都该死的一模一样……你永远都不会再自由……” 他的眼球生硬地转了过来,望着埃利奥。埃利奥仍然只是注视着他。但约翰不再说话了。他望着埃利奥的目光逐渐变得平静,逐渐变得悠远,仿佛他的视线已经穿透了这个年轻人,望向了他真正归属的远方。 埃利奥一直没有说话。在静默片刻后,他按了按约翰的颈动脉,然后收起了枪。等到伊森他们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从栏杆底下钻出来,正在慢慢擦手的刺客。他的神情里有一种若有所思的东西,但当他注意到伊森他们的到来时,那点走神很快就消失了。 “这是谁?”埃利奥问。 “这是班吉,我的朋友。”停下脚步的伊森看了看卡在栏杆上的车,又看了看埃利奥,“这是埃利奥,一个朋友。你还好吗?” “还活着。”埃利奥幽默地说。 “虽然没人问我,”刚才还扶着膝盖的班吉喘着气直起腰来,“但我也没事。” “很高兴得知这一点,班吉。”埃利奥看了眼他们身后,“伊尔莎去哪了?” 伊森没说话,只是给他抛了个眼神。看懂的埃利奥皱起眉,“认真的?在这种情况下?” “是啊,她坚持要回到辛迪加。”班吉终于喘匀了气,“这车能开不?” 他指的是栏杆上卡着的这辆车。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班吉已经转了过去,尝试着拉开车门。钥匙还插在那里,车门一开就自动亮起了灯,也照亮了流满主驾驶座的一滩血。 “…哇哦。”班吉咂舌。 “我很怀疑它还能不能用。”埃利奥说,“刹车估计是坏了,换挡杆也断了。” 第100章 “所以这是辆能开出去,但停不了的车?”班吉问。他看了眼伊森,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埃利奥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但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想开这辆车,“等等,你们的车呢?” 不知怎么的,在街道上呜呜回响的警笛声越发接近了。埃利奥甚至能看到红蓝色的灯光在闪烁着,照亮了对面街道的墙壁。 “我们的车报废了。”伊森拉开副驾的车门,冲埃利奥示意,“快上车,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埃利奥满腹疑惑地上了后座。主驾驶座的班吉从方向盘底下抬起脑袋,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手忙脚乱地把它绑上了断裂在换挡槽里的那半截换挡杆,试图启动这辆身经百战的车。 “莱恩派了另一辆车追击奥地利总理,”伊森扒着座椅往后看,“我猜他早就料到炸弹会被你动手脚,就像他早就料到伊尔莎不会真的杀死奥地利总理那样!” “好吧,我就知道他没相信我们之前给出的借口。”埃利奥嘀咕,“所以总理还活着吗?” “还活着。”伊森说,“我们撞坏了辛迪加的车。” “那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埃利奥纳闷。 在逐渐照近的红蓝色灯光中,正在掏枪的伊森给了刺客一个尴尬的微笑。班吉扭了几次钥匙,车都没启动成功。直到班吉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这辆身经百战的车才悠长地鸣叫了一声,运作了起来。 警笛更近了。埃利奥回头看了眼街道里转悠着的警车,忽然被一盏大灯照到眼睛,下意识地趴了下来。 “…你们不会是在躲那玩意吧?”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掏枪,一边难以置信地问。 “是啊。”伊森说,“他们大概以为我们和辛迪加是一伙的。” 班吉一脚油门,但车牢牢地卡在了栏杆里。眼看着警车就要追过来了,班吉已是出了一脑门汗。 “呃,”埃利奥说,“忘了说了,刚才我们是一头撞进栏杆里的。这车可能撞坏了。” “谢了,”班吉崩溃地大叫,“这真的很有用!” 警车已经追到了他们屁股后面。伊森转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发现班吉用匕首绑出的“临时换挡杆”居然还卡在前进挡里。他没说什么,但立刻把它拉到了倒车挡里。 “呃。”班吉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搞了半天原来他在往河里冲。 他尴尬地瞟了一眼伊森,然后猛地踩下油门。只听哐的一声,倒出来的车一下子撞歪了他们身后的警车,把它甩到了一边去;班吉驾着车,在河岸边倒出了一个利落的弧度,接着又换了挡,飞快地往前冲了出去。 被撞了的警车在原地打了个滑,连忙又追了上来。子弹声也飞了上来,嗖嗖地打击着这辆饱经风霜的黑车。但命运总算眷顾了不幸的刺客和imf小队,没过一会儿,追在他们后边的警车就被他们射中了轮胎,弄丢了他们的踪迹。 谨慎起见,他们没直接把车开到临时基地旁,而是把它丢在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巷子里。那之后,伊森才领着他俩进了一栋河边的小屋。 “所以你是个潜伏在辛迪加内部的卧底?”班吉搞清楚了埃利奥的身份,“那太棒了,伊森!这不就是我们要找的吗?只要把他介绍给亨利局长,他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就知道辛迪加是真的!” “等下,”埃利奥问,“谁是亨利局长?” “他是个讨人厌的家伙,”班吉说,“但他是cia局长。我们可以想办法说服他重新建立imf,然后把你指派到我们……” “等等。”埃利奥猛地转头看向伊森,“伊森,他说的‘重建imf’是什么意思?”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啊? 第84章 班吉默默地捂住了嘴。正在翻资料准备给他俩介绍情况的伊森干咳了一声, 也转过身来。 “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伊森说,“但cia的亨利局长早在几天前向参议院情报委员会提交了听证会陈述, 试图说服他们imf是个危险过时又不可控的组织, 必须把我们解散。” 埃利奥问, “他成功了?” 伊森点头, “就在我追查到伦敦辛迪加的那一天。” 埃利奥扶着额头沉默了一会儿, 试图给自己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但他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我听说你们imf专门执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啊。” “我还听说你们imf是个从冷战时期一直运行到现在的秘密组织。” “是啊。” 埃利奥难以置信地比划了一下,“就这样解散了?” “是啊。”伊森镇定地回答,“我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但埃利奥, 我的目的从来没有改变过。无论有没有imf,无论我是谁,都不能阻拦我继续追查辛迪加。你明白吗?” 他定定地看着埃利奥的眼睛。刺客半是挫败半是安心地意识到, 伊森绝对是认真的。这个卓越的特工有着坚定强大的意志力,无论外界怎么阻挠,都不能阻止他追查到底。 “好吧, ”埃利奥说,“我明白了。我也一样。” 伊森笑了。他伸出拳头, 轻轻地和埃利奥碰了碰。旁观到这里,班吉总算松了口气。 “但我不能跟你们去见那个亨利局长。”埃利奥转头看他,“我是个杀了很多富豪政要的国际通缉犯, 以及我对官方组织有点轻微过敏。而且我在辛迪加没待多长时间,恐怕不能说服你们的领导它的存在。” “他也不会相信的。”伊森说,“不用考虑这一点。” 刚要说话的班吉叹了口气。 “辛迪加很可能在各国政府中安插了人手。”埃利奥也说,“我们今晚在奥地利总理车上装炸弹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 “我想这也是imf被解散的原因之一。”伊森补充, “因为我在追查辛迪加。” “好吧,”班吉说,“看来我们只能抓到所罗门莱恩了,彻底捣毁辛迪加了。所以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伊森看了看班吉,又看了看埃利奥。被除名的特工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我们在等一架时机合适的飞机。”他轻快地说。 从维也纳到卡萨布兰卡的直达航班只需要四五个小时。打定了主意跟着他们当国际通缉犯的班吉坐在座椅里,没一会儿就点着脑袋睡着了(班吉:这才不算叛国罪!…呃,至少有一部分不算吧?)。 坐他隔壁的伊森轻轻地把技术人员睡倒他肩膀上的脑袋推到一边,钻出了座椅。深夜航班没什么人,伊森轻手轻脚地走到埃利奥身边坐下,看到刺客正心不在焉地摩挲着那张金色的卡牌。 “你还有多长时间?”伊森压低了声音问。 埃利奥看了他一眼,“两天。” 刺客手指一松,特工就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张代表征服的金色卡牌。它在伊森手指中被颠来倒去地研究了一番,冠冕上折射出的一缕金光刺到了埃利奥的眼睛。他闭了闭眼睛,“试过水淹火烧,刀劈斧砍,但它还是像魂器似的不可撼动。” 伊森没说话,只是盯着手里的卡面出神。 “你看过哈利波特吗?”埃利奥扭头问。 “我听懂了那个关于魂器的梗。”伊森把卡还给他,“我只是在想别的办法。你听说过黑暗正义联盟吗?他们专门处理这种魔法物品。” “听说过,也算是联系过。”埃利奥晃了晃卡面,收了起来,“就是约翰康斯坦丁告诉我它是什么玩意的。也是他告诉我,这玩意只有龙息才能毁掉。” “龙息?”伊森直起身问,“那是什么东西的代号吗?” 埃利奥无声地望着他。 “好吧。”伊森坐了回去,“我们会尽可能地在两天内做完这件事的。我知道这听起来挺不可能的,但别担心,你知道我们专门完成不可能的计划。” 他的语气里有某种故作轻松的东西。埃利奥没说话,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插在口袋里把玩着那张卡,连忙把手拿了出来。 “不用安慰我,伊森。”埃利奥说,在伊森要开口之前打了手势示意他先别说话,“这事急不来。如果我们着急赶进度,恐怕只会让他再一次从我们眼前溜走。” 伊森看着他。 “我们必须布置好一切,”埃利奥也看着他,“在确保他上钩的时候才收网。因为这整件事比我个人更重要。” 这次他停顿了一下,给伊森留出了插话的空间。但伊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心情沉重,找不出适合在这种时候说的话。 “我的朋友还在另外寻找结束这场游戏的方式。”埃利奥对他说,“所以别把它放心上,伊森。但如果我失败了,你也会继续下去的,对吧?” 他微微笑着,捏了一下伊森的肩膀。但伊森没有应声,而是严肃地沉思片刻。 “我知道大多数人会把任务放在个人前面,”然后伊森说,“我也不例外,但只有在这个‘个人’是我自己的时候。当这个‘个人’是我的同伴,而他们危在旦夕的时候,你会发现我的选择和大多数人相悖。” 第101章 轮到埃利奥挑着眉毛看他了。 “你还会发现任务有很多种方式挽回,”伊森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但同伴的性命不一样。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就别说那种话,好吗?” “那就是伊尔莎回去的原因吗?”埃利奥说,“用她自己的方式挽回所罗门的信任?” 正要走回位置的伊森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埃利奥,年轻刺客的黑色卷发几乎和背景里的黑暗舷窗融为一体,只有机翼上的绿色航行灯在那里一闪一闪;埃利奥藏在黑暗里的绿眼睛也是那样,在机舱顶部的阅读灯下映着微弱的色彩。 “…我们不知道。”伊森轻声说,“但我可以猜到。英国秘密情报组织的话事人和美国的不会有什么不同。上次他们追捕我的时候,就通缉了我的家人。”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特工们投向辛迪加。”埃利奥说,“他们走投无路。” 伊森沉默片刻,又在埃利奥身边坐了下来。 “我听到了你和那个人的对话,”伊森说,“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莱恩派来杀死你的那个特工。他临终的话让你困扰了吗?” 埃利奥欲言又止。他看到伊森的眼睛在阅读灯下亮着一圈镶金的边,围绕着漂亮的绿。这双眼睛正在认真地瞧着他。 “我觉得那算不上困扰。”埃利奥悄声说,“那些话只是…让我忍不住去想。” 也许只有当死亡逼近的时候,他才会思考这些多余的问题。他平时不会去想这些事。就像他手臂上的袖剑那样,埃利奥已经习惯于藏匿在黑暗中,出鞘时干净利落,精准致命。任何一点多余的思考都会阻拦他的脚步,放慢他的节奏,让他无法抵达今天。 也许他应该跑得更快的。死亡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咚咚地响着,他应该使出全身的力气飞奔的,但他反而被思维拖慢了步伐,沉甸甸地,甚至不由得往回看。 我也一样无处可去。埃利奥想。我只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些自称光明磊落的官方组织逼迫他们的员工卖命,为他们撒尽每一滴血,最后又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们。被组织遗弃,只能为辛迪加卖命的约翰是这样,被英国秘密情报局胁迫,几经折返辛迪加的伊尔莎是这样,被几次除名、全球通缉、甚至解散了整个部门的伊森当然也是这样。 他们全都无处可去。 刺客组织兄弟会本质上来说比他们好一点。至少埃利奥永远感激阿尔文曾经在那个雨夜救起险些丧命的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恐怕埃利奥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哥谭,然后被圣殿骑士运走研究,死无全尸。 但无论是什么组织,归根结底,都是由“人”构成的。只要是人,就会变化。今天真诚的心明天未必可信,今天作恶的人明天又未必卑劣。 “你在想什么?”伊森关怀地问。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埃利奥看着伊森想,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自由了。 “我想…我只是有点物伤其类。”埃利奥轻声回答,“没什么。” 伊森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可以和我聊聊天的,你知道吗?这趟航班还很长。” 埃利奥点了点头。伊森像是还想说些什么,本想站起来,但又靠过去,“你确定你没什么别的想和我说了?” 埃利奥又点了点头。 “好吧,你知道的,”伊森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抱怨落脚点没有一个像样的卡布奇诺咖啡机,而队友的手冲咖啡尝起来真的像屎一样。所以,如果你……” “我突然想到,我还真有点事情要和你说。”埃利奥打断了他,“可以请你凑近一点吗?” 伊森当然照做了。他把耳朵贴过去,埃利奥开口时的气流吹得他痒痒的。但等到伊森听明白埃利奥在说什么的时候,伊森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发誓我们在洗手间什么也没干,”埃利奥这么说,“真的。” “我没说过不相信你,小混蛋。”伊森这么回答。他用手指点了点埃利奥,站了起来。在他离开之前,埃利奥再一次喊住了他。 “谢了,伊森。” “那还用说嘛。” 伊森回到了座位上。班吉还睡得四仰八叉,对他俩这段短暂的对话一无所知。埃利奥一个人坐在窗边,往外望去,一片漆黑,像是死亡来临的颜色。但奇异的是,这个清楚自己头顶悬着两日期限的刺客此时心里只有平静。 也许是因为他从死亡边缘逃脱了太多次。 也可能是因为他逃累了。 埃利奥望着窗外的黑夜,平和地闭上了眼睛。距离他们抵达卡萨布兰卡还有几个小时,埃利奥想,还够他短暂地休憩一会。等到了那里,他们就会找到伊尔莎。伊尔莎说过,她有个需要他们参与的计划,伊森推测正是这个计划能让所罗门主动找上他们,甚至自投罗网…… 渐渐地,埃利奥睡着了。 机翼上装着的航行灯照旧闪着绿光。翼尖的频闪灯亮着白光,混着红色的防撞灯,笔直地飞向蜂蜜色的卡萨布兰卡。在相对的另一个半球,太阳正在缓缓落下;而在这里,冉冉升起的星星布满了整个夜空,像璀璨的矿钻。 这些光彩交错着,闪耀着,温柔地划过埃利奥沉睡的面容。 第85章 等埃利奥睡醒的时候, 悬在他头顶的倒计时当然又缩短了。他仍然会不自觉地摩挲那张藏在口袋里的金色卡牌,但让埃利奥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一点紧张也没有, 甚至还觉得有点落枕了。 下次绝对不在飞机上睡觉了。埃利奥一边揉着脖子, 一边这么想。 他的临时队友也是一个比一个镇定, 仿佛接下来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超大的难题似的。前imf小队队长, 现国际头号通缉犯伊森亨特放下水冷数据中心的图纸, “我跳进去, 找到储存身份信息的卡片,然后把它换掉。” “换成我的。”全球悬赏榜单上排进前十的刺客埃利奥史密斯补充,“然后我就那么走进去,拿走优盘, 走出来。” “其他的都交给班吉和我。”伊尔莎说。 “就是这样,”班吉乐观地说,“非常简单。” 总而言之, 除了伊森要在水下无氧活动三分钟,还有埃利奥得混入本地守卫森严的秘密工厂,并且要大摇大摆正大光明地通过他们规定的途径取走一个秘密优盘之外, 这项任务还是相当简单,一目了然的。 “所以我们还在等什么呢?”埃利奥问。 伊森看了他们一圈, 一锤定音,“开始吧。” 任务开始时很顺利,至少从埃利奥的视角来看是的。班吉盯着监控, 替他指路,没过两分半埃利奥就顺利抵达了存放优盘的重重关卡外,比他自己用鹰眼视觉摸索快多了。 “好了,现在你面前是三重组合密码锁, ”班吉指点着,“站过去一点。对,就是那,监控看不到你的小动作。” 埃利奥听话地背过身去,掏出了班吉之前塞给他的高科技小玩具。从监控里看,只能看到他站在密码锁前,似乎是在按键。但埃利奥轻轻眨了眨眼,看到的是□□里冒出来的卡舌灵活地钻进卡槽里,飞快地比对着密码;就在刺客眨眼间,成千上万的密码组合流水般试验过去,接着是滴的一声,密码正确。 ‘高科技。’埃利奥一面往里走,一面想,‘兄弟会真的需要跟紧时代了。’ 要是能用上这样的高科技,亚诺多里安大概也不会硬生生在大师套装里藏上整整三十五支的开锁工具。 还有两重密码锁也是照样解决。没过一点开锁判定的埃利奥平稳地走了进去,再前面就是步态分析系统。坐在那里看守前台的两位职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埃利奥,埃利奥也看了她们一眼,像所有的打工人一样互相微笑了一下。 ‘伊森怎么样了?’埃利奥想。 伊森正在水下换身份信息卡片,甚至没法开口。埃利奥无从得知他那边的进度,只有伊尔莎和班吉在观测着伊森的氧气浓度。 “你紧张了?”班吉冷不丁地问。 步态分析系统正在启动,一一亮灯,朝埃利奥逼近。碍于旁边的职员,埃利奥没说话,只是眼神往上,瞟了一眼监控。班吉在耳麦里笑了,“别担心。那可是伊森亨特,他从来没搞砸过一次任务!” ‘好的。’埃利奥想。 步态分析系统启动完毕。埃利奥迟疑了一下,余光瞥见职员在瞧他,于是定了定神,往里走去。上下左右的摄像头跟着他移动,像是虎视眈眈的机械触手,埃利奥只觉得像是第一次上鸟瞰台的林克一样浑身发凉,随时都会被触手拿下,差点走得同手同脚;一秒,两秒,三秒,摄像头终于动了,但是往里退去,灯亮出安全的绿色。 ‘太靠谱了。’埃利奥想。 他忍住了没直接舒出那一口憋着的气,只是慢慢地呼了出去。接下来再没有一点阻碍,埃利奥脚下生风,直到取了优盘握到手心,才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第102章 “太好了!”班吉欢呼,耳麦里夹杂着收设备的杂音,“快走快走,原路返回,我们赶紧撤了!” 埃利奥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了。他的脸颊鼓了一下,刚刚谨慎地憋回去,就听到班吉那边忽然一阵手忙脚乱的嘈杂声响。 “怎么了?”埃利奥低声问。 “水冷系统重启了!”班吉连连切换着屏幕上的系统,“糟了,维修通道也被锁上了,伊森还在里面!” 埃利奥仔细一听,竟然真的听到了耳麦那边响起来的哗哗水声。他眼神一动,立刻联想到了伊森此时的处境:湍流漩涡,原本用作撤离路线的维修通道锁死,而且…… “他的氧气耗尽了!”班吉更是焦头烂额,“一定是发电厂里的人重启了系统,只有他们电脑上的权限比我们高。等等等等,我再黑进去——” “交给你了,班吉。”伊尔莎果断地说。班吉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就看到她外套一脱,哗啦一声跳进了那个巨大的水流漩涡里。 “我能做点什么?”埃利奥说,“班吉,我还在发电厂内部。” “你能做点什么?”班吉匆忙地擦了擦脸旁的汗水,“呃,我们联系不上伊森,伊尔莎刚跳下去了,但维修通道还是锁着的——” 但他解锁维修通道的权限被覆盖了。如果他们打不开维修通道,伊森和伊尔莎只会一块死在水下。班吉脸上渗出了更多的汗水,手上飞快地操作着,一时又把埃利奥给忘了。但就在他乱翻系统的时候,班吉原本没打算用上的图纸跳了出来。 班吉顺手划了过去,接着猛地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班吉,”埃利奥同时说,“有没有从发电厂内部打开那个维修通道的办法?” “是的,是的!”班吉兴奋地说,“我这就给你指路。你往前一直走,然后……” 在后勤辅助之神班吉的操作下,所有的门都对埃利奥敞开了。刺客一开始是走,接着是快步,随后跑了起来,畅通无阻地一路冲了过去。班吉从监控里看得一清二楚,有心想让他跑慢点别引起注意,左一看伊森氧气浓度为零还在跳昏厥红灯,水下的伊尔莎自然也是失联状态,耳麦里刮着海浪一般的声响,只有焦头烂额、左右为难的份,最后只好提醒埃利奥一句,“小心点,监控室已经叫人了!” “小事。”埃利奥说。他刹住脚步,伸手一推,数据中心控制室的门就自动大敞开来,重重地拍到墙上。 室内一片惊讶的寂静。 “…这么多人?”班吉倒吸一口凉气。 埃利奥环视一圈,迅速判断出这里没一个能打的,松了口气;只有几排电脑后的研究员错愕地瞧着他,走道里夹着记录板的研究员也扭过头来,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声枪响就砰砰炸在了天花板上。 “水冷数据中心的维修通道,”埃利奥言简意赅,“打开。” 班吉屏住呼吸,目光在屏幕上来回扫着,焦急地等待维修通道重新打开。伊森的昏厥红灯越跳越快,眼看着快要来不及了;伊尔莎在水下一把揽过了面色发紫的伊森,正在湍急的水流中奋力游向维修通道;埃利奥眼中金光一闪,大步走向第二排电脑,拎着研究员起来,枪口顶上他的脑门,“现在!” 水下,伊尔莎发白的手伸向了维修通道。 水上,班吉在无声地祈祷。 数据中心控制室里,研究员颤抖的手指敲下了键盘。 “咔哒”一声。伊尔莎拉开了维修通道的门,抓着伊森,像一条灵活的游鱼那样顺着飞速涌出的水流钻了出去。 “打开了!”看到系统提示的班吉喜不自胜,连忙开始收拾东西,“快走快走,这回真得走了,他们出动了——” “我知道。”埃利奥冷静地说。 他撇过头,看了眼墙壁外的走廊。守卫的队伍正在涌进来,埃利奥怀疑他们可能已经发现自己拿走了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一走了之。 “一会儿见。”埃利奥说。 “你确定你可以自己对付这个?!”班吉在耳麦里手忙脚乱地喊,“不不不,我先帮你把门关上,你还可以撑一段时间,等我们——” “用不着,”埃利奥说,“我是专业的。” 他关掉耳麦,把弹匣卸了下来,补上了刚才打出去的两发子弹。研究员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在低声念着什么。埃利奥把他又拎了起来,仔细看了两眼,“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研究员愣愣地看着他。 另一边,扛着伊森的伊尔莎正从维修通道里跑出来,抓紧时间把伊森放倒在地。旁边的楼梯上响起一连串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班吉拎着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下来,奔到他们身边。 “他怎么样?”班吉问。 伊尔莎试着伊森的呼吸,立刻皱起眉,“没呼吸了。” 班吉同时按上伊森的颈动脉,脸色一白。但他没有迟疑,也没浪费一点珍贵的时间,迅速从包里翻出了除颤器。伊尔莎见状,也连忙扒开了伊森的潜水装,帮忙在他胸口贴上电极片。 滋滋电流声响。 伊森猛地抽搐了起来。等到他虚弱地睁开眼,就看到丢开除颤器的班吉坐倒在地,还在滴水的伊尔莎也坐在一边,瞧着他松了口气。 “你刚才死了,伊森,”班吉说,“真的,死了有大概半分钟吧。” 伊森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想说“我知道”,但慢慢地环顾一圈后,表情变得疑惑起来。就在这时,想起什么的伊尔莎也抬起头,奇怪地看向班吉身后的楼梯。 “埃利奥呢?”她问。 ----------------------- 作者有话说:我好多了(从word文档里爬出) 第86章 早在持枪守卫的队伍冲进走廊里的时候, 埃利奥就高声命令所有研究员冲出去了。一看到有人跑出来,守卫就差点开枪,结果白外套一晃眼, 发现竟然是宝贵技术员, 急忙收住了子弹。埃利奥就这么混在人群里溜了出去, 跑出几条走廊后就若无其事地放慢了脚步, 胳膊里还夹着顺手捎上的记录本。 等到守卫冲进数据中心控制室, 搜遍了整个屋子找到那位昏迷在角落里的研究员, 发现他的外套被扒了之后,当然已经晚了。 此时埃利奥已经走到了光可鉴人的接待区,还有从外边调进的守卫冲进来,和低着头的刺客擦肩而过, 一点也没注意到这个侧身让了让他们的“研究员”。 最后一道门,埃利奥抬起了头。他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平光镜(之前桌面上随手捞的),脚步稳稳地走了过去。 “抱歉, 先生,”接待区的工作人员喊住了他,“你不能把那个带出去。” 埃利奥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低着头, 侧过身,自然地向工作人员扬了一下胳膊底下夹着的记录本, 以示询问。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后,埃利奥转过身去,把记录本放在了前台。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是在前台冲他抱歉地微笑时,回了一个理解的微笑。 但就在埃利奥转身离开的时候,整座基地的警铃响了起来。 “全体注意,全体注意, ”广播说,“执行安全协议,全区即刻封闭,停止进出!所有人员冻结移动,等待身份验证!重复一遍,执行安全协议……” 埃利奥已经走到了玻璃门边上。他眼神一变,从玻璃的反射中看到刚才还在对他微笑的工作人员拿起了桌上的电话。门边的开关也从绿转红,变成了一个表示禁停的叉,埃利奥连按几次都没用,只好直接撞上了玻璃门! 埃利奥都做好了摔出去再爬起来的准备了。 但当他咚的一声撞上去之后,玻璃门竟然纹丝不动,只有一点儿轻微凹陷。撞得发晕的埃利奥抬头一看,旁边竟然标着一行“多层复合防爆结构”的红字。 完蛋。就在埃利奥这么想的时候,通道里雪上加霜地追来了层层叠叠的脚步声。怎么看都是陷入绝境了,但埃利奥忽然表情一喜,甚至还往前台那退了开来。 子弹从通道里射了出来,刚才埃利奥还待着的地方立刻嵌进一排子弹头;但下一刻,雪白车头就从那里豪横地撞了进来! 玻璃立刻碎了一地。 班吉在接待区里打开车门,“快快快!” 不用他说,刚刚还躲在一边的埃利奥当然是立刻扑了进去。载上埃利奥的车一点也不停留,连忙向后倒去,但埃利奥还没来得及拉上车门,一下子卡在门口。 “车门!”班吉大叫,“伊森,车门还没关!” 伊森一脚油门,车立刻又冲了进去,和走廊里冲出来的守卫打了个照面,轰隆隆地创倒了一片人。埃利奥赶紧把车门拉上,伊森重新倒车,轮胎在砰砰作响的枪林弹雨里歪歪斜斜地画了一个偌大的弧线,加大马力冲了出去! 后座的埃利奥和班吉被伊森这狂野的开车技术摇得歪倒在一起。只有副驾驶的伊尔莎紧紧地抓着车顶把手,还有余力和身后的追兵对射。 第103章 “你还好吗?”伊森看后视镜。 刚爬起来的埃利奥连连点头。他正要从怀里掏出优盘,接着脸色一变。伊森看他反应,也脸色一变,但同样脸色变掉的班吉先他们一步叫了起来,“栏杆!栏杆!!” 伊森连忙看向前方,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车猛地撞上了检查站的栏杆,栏杆抖了一下,整辆车和车里的人也狠狠地抖了一下。 “有用!”伊尔莎喊,“再撞几下!” 后视镜里,停车场里的车追了出来。伊森丝滑换挡,连撞了三四次,终于在差点被撵上的时候撞断了栏杆,一鼓作气地冲了出去。 接下来的疯狂飙车在此略去不提。等到他们甩脱追击,停下车辆的时候,已经安全地回到了伊尔莎的小屋里。 “我差点以为我会吐在你身上。”班吉心有余悸地对埃利奥说。 “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埃利奥一本正经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我很怀疑我会不会注意到你吐了。” 班吉噗嗤一声笑了,伊尔莎也翘了一下嘴角。 “饶了我吧,”伊森也笑着说,“我当时刚活过来没多久。” 他们互相看了看,发现他们的形象都狼狈得很,有的身上还滴着水,像是刚捞上来的水鬼,有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全是子弹的划痕,灰头土脸的,像是刚逃难出来。在确认了埃利奥已经拿到优盘之后,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接着各自休整了一下,简单换了身衣服。 冲完澡出来的埃利奥随手捋了捋湿漉漉的卷发,就把自己套进了一贯的黑色背心里。就在他穿上黑色工装裤的时候,他在卡萨布兰卡当地新买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串未知来电。 埃利奥纳闷地看了一眼,没接。天气太热,他拎起黑色冲锋衣,犹豫了一下,暂时丢下了。就在他扶着门蹬上工装靴,再弯下腰把裤腿塞进去的时候,嗡嗡作响的手机从口袋里啪嗒一声掉了出来。 埃利奥随意地瞟了一眼,然后皱了皱眉。 那是一条未知来源的短信,用大写字母写着,“接电话。” ‘谁啊,’埃利奥心想,‘这么没礼貌。’ 第二条短信咻了进来,还是大写字母,“请。” 埃利奥皱着眉,手指还有点湿漉漉的,在屏幕上划动了一下。下一通来电就这样被接通了。 “我可以为你遮掩一次,刺客。”迈克洛夫特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但你必须知道,我不能成为你的庇护伞。” 他的语调还是充满了英式特色的抑扬顿挫,优雅缓慢。但埃利奥听出来他竟然在隐忍怒气,心里很是诧异。 “你在说什么呢?”埃利奥把手机贴到耳边,“我从来没要求过你的庇护。” “你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我刚才做了什么?”埃利奥这下更纳闷了。他推开门,让水汽散出去,自己也举着手机走出了浴室,“我人都不在英国。” 迈克洛夫特沉默片刻。走到庭院里的埃利奥眼神一动,远远地望向了他们刚刚闯出来的那座发电厂。 “……不会吧。”埃利奥喃喃,“那是你们的地盘?” “你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迈克洛夫特说,“请千万告诉我,那样东西还在你手里。” 阳台上的伊森听到动静,探出头来。他正要招呼埃利奥上来吃点东西,就看到后者凝重的侧脸。 “你先告诉我那是什么。”埃利奥说。 “你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政客反问,“你就那样冲进去抢走了?” “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否则免谈。”埃利奥冷静地说,“我已经逃了很久,不介意后半辈子接着逃下去。你真的以为你能威胁到我?还是你觉得把我逼进恐怖组织里对英国更有好处?” 迈克洛夫特陷入沉默。埃利奥抬起头,看到正缩回脑袋的伊森和班吉,两个推来推去的特工一下子停下了,尴尬地对他小声说抱歉。埃利奥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往后退一退,一手拿着手机就翻进了那个小小的窗口,钻进了二楼。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埃利奥说。 接着,他按下了扬声键,当着伊森和班吉的面就把手机放在了桌面上。手机里一片安静,小屋里也一片安静,只有埃利奥率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拆开了桌上的薯片吃。 “那是什么声音?”迈克洛夫特说。 “我饿了。”埃利奥理直气壮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刚才在忙什么。” 伊森和班吉默默围着桌边坐下。 “认真的?薯片?” “我又不担心发胖。”埃利奥嚼着薯片,“听着,我知道我们达成过协议,但那不代表我会听从你的每一个命令。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想办法消灭辛迪加。但如果你不告诉我优盘里装着什么东西,我宁可直接把它毁了,也不会冒着把它泄露出去的风险。” “哦,”迈克洛夫特说,“你人真好。所以你从那里拿到的是一枚优盘。” 埃利奥停止了咀嚼。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点。”迈克洛夫特优雅地说,“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辛迪加’是我们内部曾经出现过的一个提案,至少,首相和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提案。” 伊森竖起了耳朵。 “…直到你们发现它成真了。”埃利奥继续吃薯片。 “我还在调阅它的档案,”迈克洛夫特说,“你知道的,那些流程和手续什么的。不用担心,我会弄明白那枚优盘里到底装着什么,但在那之前,请你务必看牢了它。可以吗?” 埃利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口袋。伊森和班吉在旁边打着手势,似乎在交换什么意见。就在埃利奥要回答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引擎声。伊森眉毛一跳,第一个蹦了起来,冲了过去;班吉下意识地一起站了起来,问着“怎么了”;只有埃利奥还坐在原地,只是扭头看了一眼。 “……那是什么声音?”迈克洛夫特说。 “她走了。”伊森几步跨过来,一把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埃利奥,优盘还在你那吗?” 摩托车钥匙几乎是立刻飞到了伊森手里,很显然他只等着埃利奥确认,就要追出去了。毕竟,如果不是从他们那里拿走了优盘,伊尔莎为什么要急着不告而别呢? 但埃利奥从容不迫地抬起头。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优盘,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在了桌上。 “还在。”埃利奥说。 ----------------------- 作者有话说:题外话,这边写奥利奥穿衣服的时候好希望这是电影,这样就能欣赏一下了…… 第87章 他们围绕着这枚优盘讨论了一会儿, 重点在于“伊尔莎原本告诉他们这是辛迪加组织的成员名单”“但那座发电厂是英国布置在海外的秘密机构”等等。只有迈克洛夫特显然不怎么喜欢电话这种容易泄密的远程沟通方式,委婉要求他们前往伦敦会面详谈,早早地挂断了电话。 “所以辛迪加是个mi6创造出来的怪物, ”班吉抱怨, “他们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他们?”埃利奥问。 “他们所有人。”拣着薯条吃的伊森面无表情地说, “英国和美国的情报机构高层都应该知道这一点, 那就是为什么我在执意追查辛迪加的时候……” “他们不仅解散了imf, ”班吉滔滔不绝, “把你说成一个在世界各地放火又消火的犯罪分子,还把我们所有人扣押在那里,堆给我们屎堆一样繁琐的无用工作,每周进行一次谎言测试——我不是在抱怨, 伊森,但说真的——是他们在屁股着火的时候求你从你自己的隐居生活里回到这里!” 说到这里,班吉激动地挥了一圈胳膊, 差点撞到旁边悄悄摸奥利奥饼干的埃利奥。伊森连忙拽着他往后仰了一下,埃利奥一不小心呛到了,捂着嘴咳嗽起来。 “——也是他们, 等到了把屁股安全地塞在昂贵沙发里的时候,又想起来对你搞这一套了!”班吉抱怨, “就只是告诉我们‘别管辛迪加了那是英国人的烂摊子让他们自己收拾’能有多难?!” 伊森无言地拍了拍班吉的手背。 “我不是在……”班吉冷静了下来,沮丧地垂着脑袋,“伊森, 我只是为你感到不值。” “我知道,班吉。”伊森温和地说。 “我想插一句,”刚喝了一大口汽水的埃利奥举手,“只是一句。如果你们考虑换个地方工作, 我们兄弟会很欢迎你们这样的人才。” 场面一时诡异的寂静。正抹着眼睛的班吉震惊地看着刺客,伊森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搞得埃利奥几乎怀疑自己又在扮演“那你们分手呗”的朋友角色。但班吉一开口,埃利奥就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惊讶了。 “你是变种人?”班吉不可思议地问,然后又赶紧解释,“等下,我不是——我是说,我只是,我从来没遇到过变种人,虽然我知道你们数量其实不算少——” 第104章 埃利奥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不是那个兄弟会。” 听着他们在这个话题上又拌了两句嘴,一旁的伊森捂着脸笑了。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把班吉和埃利奥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那个优盘。我们读取看看里面是什么。” 这枚优盘,在他们刚才的胡乱推测中,正是这一切的关键。无论它究竟是伊尔莎想要的东西,是辛迪加想要的东西,还是mi6想要的东西,只要打开一看,就能真相大白。但当班吉把优盘插进电脑里,准备读取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新的难题。 “这是一个红匣子。”班吉皱起眉毛。 “红匣子是什么?”埃利奥问。 “红匣子是英国特有的保存秘密信息的方式,”伊森站了起来,走到班吉身后看了看他的屏幕,“有三重生物识别加密,需要一个特定对象的指纹、视网膜和语音密码。” 埃利奥看着伊森凝重的脸色,意识到了什么,“我们需要谁的生物特征?” “英国首相的。”班吉往后一靠,“所以现在怎么办?” 埃利奥沉思不语。他身上的水汽已经在刚才的闲话中蒸发透了,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半个后背都露在外面的刺客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我们其实没必要研究里面是什么,对吧?”班吉问,“就算我们想研究里面装了什么,我们也没法打开它。” 伊森也是默默思考着什么,没有说话。班吉抬头看了眼伊森,又转过去看了眼埃利奥,“说真的,我们又不可能去绑架英国首相,对吧?” 但埃利奥和伊森仍然保持着那种让班吉心惊的静默。更让班吉心惊的是,埃利奥抬起眼睛,目光越过了他,看向了伊森。而当班吉猛地仰起头看过去的时候,伊森也在看埃利奥。 “我们不会去绑架英国首相,”班吉强颜欢笑,“对吧?” “我们没有绑架英国首相的动机,班吉。”埃利奥终于说话了,“我们不是非得知道里面是什么。我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班吉不安地瞧着他。伊森把手放在了班吉的肩膀上,接着说了下去,“但辛迪加会为了这个优盘里的东西去绑架英国首相。莱恩利用了伊尔莎脱离辛迪加的迫切心理,驱使她从英国人手里拿到那个优盘,也间接地利用了我。” “但优盘还在我们手里。”班吉迷惑地说,“莱恩没得到它。他以为伊尔莎会给他吗?” “伊尔莎多半不会交给他。她会直接回到英国,把优盘交给mi6,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伊森说,“但mi6不会放过她。” “他们提出的‘辛迪加’,违规地启动了它,又失败地放任它壮大。”埃利奥抓紧时间又往嘴里塞了块压缩饼干,含糊地说,“他们只会希望所有知情者都死掉。” “他们会要求伊尔莎再回到辛迪加。”伊森说,“而伊尔莎无法违抗他们的命令,只得带着优盘回到莱恩身边。莱恩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也曾经是这个体系中的一员。” “……然后莱恩就得到了优盘。”班吉咽了下口水,“他会为了它去绑架英国首相。”班吉立刻明白了刚才埃利奥和伊森的眼神交流是什么。虽然他现在还算不上了解埃利奥,但班吉太了解伊森了。他猛地一回头看向伊森。 他会为了英国首相不被辛迪加绑架,先一步绑架英国首相! “但伊尔莎没有得到优盘。”伊森捏了捏班吉的肩膀,看向埃利奥,“对吧?” “她拿走的多半是我外套里的一个备用优盘,”埃利奥抹了把嘴,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莱恩迟早会发现货不对板的。” “而到了那个时候,”伊森也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他就会来找我们。班吉,收拾东西,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但我们要去哪儿?”班吉一边问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桌上的设备。他拔下优盘,顺手一块儿塞进了包里,然后才意识到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班吉抬头一看,发现埃利奥在盯着他的包,伊森在盯着埃利奥。 “我要去伦敦。”埃利奥说。 “‘我们’去伦敦。”伊森对他说。 卡萨布兰卡飞伦敦的航班又是三个小时。埃利奥坐在走道边,抱着胳膊闭目养神;伊森坐在另一条走道边,低头翻着机上杂志;班吉被他俩夹在中间,抱着包,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我想睡觉。”埃利奥说。 “他有点尴尬,别管他。”伊森同时说。 班吉茫然,“呃?” 埃利奥立刻睁开了眼睛。他扭过头,“我尴尬?” “你尴尬。”伊森肯定地说。 埃利奥在他的目光中,默默地重新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班吉纳闷,“但我们明明一直待在一起啊。” 埃利奥闭上了眼睛,装作没听见。伊森偷偷地笑出了声。 “好吧,”班吉拖长了语气,“我有个猜测,但我不确定要不要说出来。” “我要告诉他了,埃利奥。”伊森说。 埃利奥无声无息地装死。但刺客的手指从口袋里冒了出来,夹出一张金色的卡牌,递到了班吉面前。 “不是吧,”班吉接了过来,夸张地说,“还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的猜测可能没错。”伊森探过身,手指点了点那张卡牌,“这是埃利奥必须着急尽快毁灭辛迪加的原因,”在班吉深感离奇的眼神中,他简单解释了几句关于卡牌魔法的诅咒,“但只要有优盘在手,我和你,imf,并不着急立刻对辛迪加发起进攻。” “你们完全可以坐等着辛迪加上钩。”一旁的埃利奥说,“还可以拿着它和英国人谈判。” “哦,”班吉明白了,“所以这就是你刚才想从我那里抢走优盘的原因?” 埃利奥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很明显吗?” 日常任务上演过无数次“碟中谍”、已有四五十岁“高龄”的特工伊森和班吉无声地看着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看在埃利奥面露尴尬的份上,他们很有前辈雅量地没再进一步打趣他。 “你救了我的命,埃利奥。”伊森只是说,“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掉的。真的,看着我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埃利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神,然后又看了回去,看进伊森认真的眼睛里。他们就这么对视了片刻,然后埃利奥无可奈何地笑了。 “我不会让我的任何一个朋友在我面前死掉的。”伊森低声说,“相信我。” “你帮忙救了伊森的命,”班吉也说,“你也是我的朋友了。问问伊森吧,我对朋友也是很忠诚的!” “你们确定真的要为了我这么做吗?”埃利奥问。 伊森笑着反问,“你一个人做得到吗?” 埃利奥捂住了自己的脸。班吉也笑了,一手一边搂住他俩的肩膀,小声对埃利奥说,“欢迎来到imf!”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不对,你们imf就剩你们两个人了吗(惊) 题外话:查了一下碟5的伊森和班吉年龄,生于1964年的伊森在2015年电影上映时应该是51岁,出生于1962年的演员汤姆克鲁斯拍摄实际年龄是53岁(这谁看得出来啊……);班吉的年龄设定似乎没提到,演员本人当时45岁(真的假的,感觉他俩都是貌美如花……) 于是刚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奥利奥:? 第88章 imf当然不止伊森亨特和班吉邓恩两位特工, 哪怕他们被解散了。 被通缉在外追查辛迪加的伊森自然是跑得远远的,溜得快快的,一直没被抓到一点儿踪迹;力主解散、实际上也成功解散了imf的cia局长亨利就把矛头转移到了看起来更好入手的班吉那边, 没想到这个软绵绵毛茸茸的原内勤人员居然一份歌剧邀约就被全球头号通缉犯伊森亨特骗走了, 乐颠颠地跟着他一起背上叛国罪。 亨利局长简直难以置信。到底是谁在测谎检查里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是伊森亨特的朋友来着? 压力给到还留在体制内的原imf参谋威廉布兰特。 但这个外勤出身的参谋特工更是狡猾的不得了, 先前在听证会上一口一个“没有部长的允许, 我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认该行动的存在”把他顶了回去(谁不知道他们的部长又死了一个!), 现在又是假借协助之名行摸鱼之实, 不肯拿出一点真功夫办事,说着追踪伊森亨特,但在被问到的时候也只会用一连串套话回答“在查了在查了”,简直比亨利局长自己回复总统的“在做了在做了”还要不可信。 等下, 说到威廉布兰特…… “布兰特去哪了?”亨利局长察觉到了不对劲。 殊不知,此时的布兰特也在焦头烂额地找人,“伊森到底去哪了?” 在顶着cia压力的同时, 布兰特当然也在悄悄地四处搜寻伊森的踪迹,力求在cia前一步找到伊森。他特地找来了伊森的老队友,“网上游骑兵”“奇才菲纽斯”卢瑟斯蒂克尔, 并想尽办法说服了和他只是见过几面、心有怀疑的卢瑟帮他一起寻找伊森;事实证明卢瑟还是太了解伊森了,仅凭一张伊尔莎在海关入境的摄像记录照片就一路追到了摩洛哥, 但当他们赶到那儿的时候,最后找到的是一座已经人去楼空的小屋。 第105章 找了一圈,甚至数清了这里待过几个人的布兰特没精打采地走了出来, “伊森和班吉都在这里待过。还有另外两个人留下的生活痕迹,一男一女,女性在这里住了三两天,男性在这里停留的时长和伊森他们差不多。” 卢瑟坐进了班吉坐过的椅子, 正打开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看来他们找到了新队友。” 布兰特翻看了桌上被吃到一半的零食,从那些被潦草扫去的痕迹里读出他们离开时大约很匆忙,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问,“你还能再找到伊森他们去哪了吗?” 这次找到伊森也许是碰了运气,下一次能找到伊森的痕迹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布兰特有些烦闷,实在担心提前找到伊森的cia会对他做什么。但卢瑟抬头看了他一眼,用的是那种“你以为我是谁”的眼神,“伦敦。” “什么?” “他们去了伦敦。”卢瑟把电脑屏幕转了过来,“看,就在伊尔莎福斯特之后。” 卢瑟照旧排查了伊尔莎去过的地方,然后找到了出入伦敦机场的摄像记录,接着就是航班身份信息排查,比找伊尔莎复杂一点,但对他来说只是算一加一和一加二的区别,三两下就圈出了可疑信息伊森和班吉。 “这是伊森和班吉。”布兰特端详了一下那两个做了样貌伪装后大变模样的朋友,“这是……” 布兰特对着他们的同行者皱了皱眉。卢瑟已经开始查找航班,准备立刻飞到伦敦支援伊森,“一定是他们的新队友。不管怎样,到了那里我们就知道了。” “这是埃利奥史密斯。”但就在卢瑟订票的几秒钟内,imf首席数据分析师很快从储存着无数信息的记忆里翻出了相关档案,“一个来自美国哥谭的职业杀手,第一次为人所知的那一天就炸沉了布鲁德海文的一座小岛。他从来没被抓到过现行,但根据推测,不少世界各地的富豪政要的离奇死亡背后都有他的手笔。” 卢瑟瞪大了眼睛,“你认识他?” “什么?不。”布兰特站直了身体,替他把电脑盖上了,“我只是知道。你买完票了?我们走吧。” 卢瑟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我也不明白伊森为什么会和他混在一起。”布兰特沉思,“但就像你说的那样,到了那里我们就知道了。” 就这样,从美国兰利追到摩洛哥卡萨布兰卡的两位特工又千里迢迢追到英国伦敦,动作迅速地找到了伊森一行人的暂居地址(布兰特:我们没有直接调用本地摄像头的权限……)(卢瑟:所以我没问。你还找不找伊森了?)(布兰特:……找。)。但当他们敲了几次门没得到回应之后,卢瑟和布兰特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破门而入?”卢瑟征询意见。 “破门而入。”布兰特给予肯定。 然后,他们一点也没意外地发现,此地竟然又是人去楼空。卢瑟深深地叹了口气,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位认识多年的朋友像只兔子似的难找,认命地推开桌上的东西,摊开自己的电脑。但布兰特在四处盘查了一番之后,很快折返到他身边,“他们刚走不久!” 此时,刚离开不久的伊森一行三人在某个人流密集的十字路口截住了伊尔莎。 坦白来说,伊尔莎完全可以直接离开。但她没有。当伊森往路口的咖啡店示意的时候,身披风衣的英国特工默认地跟了上去,坐进了撑起的室外遮阳伞下。 那点阴影温柔地盖住了她的脸,让她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模糊不清。但不管怎么说,她愿意坐下来谈谈,埃利奥认为这算得上一个良好的开端;毕竟她大概算是他们能联系到莱恩的唯一方式了,假如她还在辛迪加组织内的话。他和班吉耐心地听着伊森和伊尔莎寒暄了几句,接着步入正题。 “从我的角度来看,”伊尔莎说,“你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把我交给美国人,我会证明辛迪加组织的存在,让莱恩变成他们的问题。” “如果埃利奥不是今晚就要死掉的话,”班吉嘀咕,“我会觉得这个方案还不错。” “她不知道。”埃利奥说,“我们都没告诉她。” 但伊森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伊尔莎,伊尔莎也看着他,“但你知道,美国人只会让你们全部背上叛国罪,就此结案。” “呃,”班吉说,“也有道理。” “第二个选择呢?”伊森问。 “你放我离开,”伊尔莎说,“让我去面对未知,你也自己面对莱恩,就像你最开始的计划那样。” 伊森仍然没有说话。 “但你知道追踪到他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伊尔莎继续,“和他正面作对也一样。在内心深处,你知道你错失了一次抓到他的机会,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往后的作战会有什么不同吗?你不得而知。” “为什么她没提到关于那个优盘的事情?”班吉纳闷,“她不知道我们可以用那个优盘引莱恩上钩吗?” “我们有个优盘,伊尔莎。”伊森也说,“莱恩会想要它的。” 伊尔莎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优盘?” “那个优盘。”伊森也疑惑地说,“我们从发电厂里拿到的。” “哦,”伊尔莎总算明白过来,“我还以为……好吧,难怪它是空的。” “等等。”埃利奥插话,“什么空的?” “很聪明的举动。”伊尔莎耸了耸肩,像是在隔空回答。尽管她听不到埃利奥在伊森耳机里的话。 “我很确定那里还是有点东西的,”埃利奥说,“只是和辛迪加没关系。” “你有让那个优盘离开过你的视线吗?”伊森说。 伊尔莎停顿片刻,接着意会了过来。她一直谨慎地看守着那个硬盘,期间逃过几波辛迪加的追击,一路狼狈回到伦敦;她看守那个硬盘,就像是在看守她来之不易的自由,绝无可能让优盘离开她的手心。 只除了那一刻。那一刻她把优盘交给mi6的上司的时候。 也正是阿特里让她回到辛迪加,用这个优盘“验证莱恩的信任”,甚至不惜以否认她的卧底身份、让她沦落为失去国籍的通缉犯为威胁。他早就知道她会面对什么,当她把那个一片空白的优盘交给莱恩的时候,因为那正是阿特里一手造就。 伊尔莎本该大为光火的。但她此时只剩下疲惫。于是,只有一声轻轻的叹息泄了出来。 “…他们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她说,“我早该知道的。” “什么?”埃利奥问,“谁干的?” “一定是她在mi6的上司。”班吉唏嘘。 埃利奥不说话了。他想过这些情报机构的领导层会很残忍,但没想到会有这么残忍。让伊尔莎带着空优盘回到辛迪加,这跟直接让她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在场的特工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伊森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平静地望着伊尔莎,以一种理解但不怜悯的神情。 “所以你们准备用那个优盘对付莱恩?”伊尔莎很快收拾完了心情。 伊森点了点头。 “你想让我加入。”伊尔莎明白了。 这是埃利奥和班吉的想法,也是他们一开始商议好的。但伊森静静地看了伊尔莎一会儿,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不?”伊尔莎疑惑,“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的。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知道。”伊森说,“我知道你现在还活着的唯一原因,是莱恩让你给我传递一条信息。我知道当我告诉你我们手里有那枚优盘的时候,莱恩也会知道,这一点让你天然地加入了我们。” “但你刚才说了不。” “因为我‘想’你从这一切中抽身离开。”伊森望着她说,“我希望你能。我只是……这么希望。” 有那么一会儿,伊森和伊尔莎对视着,陷入了静默。只有来来往往的人群从他们身旁穿梭着,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弄出茫茫人海的喧嚣。在他们的衣帽服饰、背包与鞋组成的各种色彩的海洋里,在他们说话、谈笑和哼歌的高低音调组成的人类的音乐里,只有伊森和伊尔莎,这两双绿色的眼睛,在宁静地对视着,仿佛他们能从那里探进彼此的灵魂。 那两朵如此相似,又如此遗憾地生于两块迥异土地的灵魂。 “…他是认真的?”班吉打破了耳机里的沉默,“还是他只是在……?” “你在对我打感情牌?”伊尔莎笑了起来,“认真的?” 伊森也笑了。他没有承认是,也没有承认不是,只是温柔地问,“第三个选择?” “忘了它吧,”但伊尔莎摇了摇头,“我看得出来,你已经做出了你的决定。” 她掏出一枚手机,推了过去。伊森知道这就是莱恩给他的信息了。他沉默地看了它一会儿,像是在下定决心;但在引起疑惑之前,伊森伸出了手。 第106章 他碰到了那枚手机,按亮了它。 班吉捂住了耳朵。 接着,猛烈的电流声响顺着通话频道刺遍了伊森三人的耳机。班吉不由得一阵晕眩,咬牙切齿地蹲倒在地,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过了大约几秒钟,他才恍惚听到伊森在喊着他的名字,“班吉!地下车库!他们绑走了埃利奥!” 第89章 辛迪加的人动手很快。趁着那一瞬间电流音贯穿了伊森和班吉的脑子, 他们就绑走了埃利奥。被扎了一针肌肉松弛的埃利奥就这么昏头昏脑地被早有准备的辛迪加成员装进了后备箱里,黑车呜的一声开走了,没留给伊森任何追击的时间。 “今晚十点, ”莱恩在手机里给伊森留言, “我要那个被解开的优盘。” 伊森和班吉抓紧时间回到临时驻点, 一路没说话。就在他们打开门的时候, 屋内的卢瑟和布兰特也冲了出来, 差点和他们来个正面对撞。紧急掏枪的双方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各自收了武器,重新进屋。 “我还以为你们在总部。”伊森说。 “是啊,”布兰特说,“如果不是因为cia准备在找到你的第一时间把你就地格杀的话。” “长话短说, 伊森,”卢瑟重新坐了下来,“你们一定需要我们的帮助。” 伊森和班吉互相看了一眼, 然后微微一笑。 “你们来得太及时了,”班吉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我今早还在担心我们人手不够。” 站在窗边的布兰特察觉到了什么, 疑惑地皱起眉。 “什么人手不够?”他问。 “事情是这样的,大家, ”伊森说,“我们准备在今天内抓到所罗门莱恩。” 场面有一瞬间的静止。 “所罗门莱恩?”卢瑟确认,“辛迪加的首领?” “对, 就是他。”伊森拿出一枚优盘,“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只不过它恰好是一个红匣子,而他不想自己去冒绑架首相的风险。所以莱恩绑架了我们的一个朋友, 要求我用解锁的红匣子作为交换,就在今晚十点。” 他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释清楚了,但就在伊森喘了口气,准备接着讲他们的计划的时候,他注意到卢瑟正张大了嘴看他。 “有什么问题吗?”伊森说着,拧开了桌上的矿泉水。 也在喝水的班吉对卢瑟耸了耸肩。 “等等,等等。”布兰特上前几步,胡乱地比划了几个手势,“你刚才说了‘绑架首相’,是吧?” 伊森喝了一口水,“是啊。” 布兰特看了眼卢瑟。一个人在猝然听到一件相当荒谬的事情的时候,就是这个反应。他们会看向身边的人进行求证,试图证明自己刚刚只是听错了。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卢瑟。”布兰特干笑了几声,“哈哈,真好笑。我还以为是那个首相呢。” 从噩耗中缓过来的卢瑟冲他耸了耸肩,给出了一个“我理解你,老兄”但又爱莫能助的眼神。 “我还以为是那个英国首相呢。”布兰特又重复了一遍。他看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试图找到一个尝试反驳的反应。但让他心惊的是,竟然真的没人反驳他! “就是那个英国首相。”伊森从手机里抬起头,“他今晚八点会出现在萨默塞特宫的拍卖会上,我们正好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布兰特眼前一黑。完蛋,伊森亨特是真的要绑架英国首相,连行程都打探好了! “你看起来已经有个计划了。”卢瑟说,“说吧,老兄。” “等等,伊森。”布兰特阻止了伊森继续往下说,眼神严肃,“你确定这是唯一的方法吗?我们在讨论的是英国首相,事实上,我们应该警告mi6的同行……” 他看起来实在有点紧张了。伊森没有打断布兰特,而是理解地看着他,让他把话说完。 “…cia已经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布兰特最后疲惫地说,“伊森,在他们眼里,你已经变成了一个极端危险的恐怖分子,恐怕只有这个房间里的人知道你不是。如果你执意绑架英国首相,伊森,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这只会进一步坐实他们对你的印象。” 伊森看着他,“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就不会这么做了!” 正在调人皮面具数据的班吉被布兰特忽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卢瑟也默默观察着伊森和布兰特之间的对话,欲言又止。但布兰特深深地叹了口气,面对着抬起手试图安抚他的伊森,“如果没人准备扮演这个恶人,那就让我扮演吧。我说我们放弃在辛迪加手里的那个人质,把红匣子交给cia,这就足够证明辛迪加的存在了。伊森,这就可以洗清你的嫌疑,让我们重建imf了。” 但伊森立刻回答,“我理解,布兰特。但我们不能那么做。” “好一个‘我们不能那么做’。”布兰特气笑了,他在房间里兜了一圈,然后转回来,“为什么我们不能那么做,伊森?” “因为埃利奥,那个人质,他是自愿被绑架的。”伊森说,“这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同一时间,一根火柴在漆黑的屋子里被擦亮了。“人质”睁开了绿色的眼睛。 (“当莱恩向我们传递消息的时候,我们也在通过伊尔莎向他传递消息。”伊森解释,“我们已经意识到了他是在利用我们替他拿到优盘,那么,他的下一步不难推测。”) 在刺客黑暗中的眼睛里,那火柴上的红焰凑近了一只手中的烟。接着,是白色的烟雾袅袅地升了起来。 (“那就是利用我们去绑架英国首相,”班吉继续,“让我们把解锁的优盘带给他。这引出了下一个关键问题,莱恩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逼迫我们为他这么做?”) “他动了。”黑暗中的特工说,“给他补一针。” (“我们假设了十几种情况,”伊森说,“并一一预设了应对方案。‘莱恩会绑架我身边的某个人’就是其中的一个,班吉和埃利奥都为此做好了准备。”) “醒得太快了。”正在配药的特工嘀咕着,“他到底打过多少药?” 针管上冒出了一点儿透明的药水。特工弹了弹它,向埃利奥走了过去。 (“无论是我们中的哪一个,”埃利奥说,“莱恩都会想方设法地保证我们活下去。”) 冰凉的针尖扎进了埃利奥的脖子里。 (“至少,活到今晚交易的时间点。”班吉耸肩,“他只要等着我们去救他就行了,很简单。”) 特工一手抓着埃利奥的头发,一手打着手电筒,检查了一下埃利奥的瞳孔,“起作用了。” 他一松手,埃利奥的脑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看不出哪里简单。”布兰特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们还是要去绑架英国首相。这是一起容不得一点差错的行动,但你知道的,伊森,我们的行动总是会遇到很多差错。”) “很好。”抽烟特工说,“我们出去吧。” 清醒瘫痪着的埃利奥同时在心里发出了疑问,‘嗯?’ “我还以为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守着他。”打药特工也纳闷,“莱恩说了我们要像看管一头恐龙一样看管着他。” “是啊,”特工掐了烟,站了起来,“但有人花大价钱买了‘探视权’。我们也没道理拒绝金钱,对吧?” ‘嗯?’埃利奥疑惑。 “那可是很大一笔钱。”特工意味深长地说,“虽然比不上这小子现在值的那么多,但你得知道,埃利奥史密斯这个名字还是惹了不少仇家的。我会说,只要他在结束探视之后,还能活着带给伊森亨特交差就行了。你觉得呢?” ‘嗯?!’埃利奥无力地疑惑。 他只能听到两个特工一边说笑着,一边收拾了东西,准备给那位“探视者”腾出空间。“你看见他在高桌悬赏上的排名没有?”特工们的谈话声渐趋渐远,“莱恩甚至在考虑让他活过今晚,卖出一个好价钱。” 埃利奥久违地心慌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把这辈子所有得罪过的人都回想了一遍,但因为实在太多回顾不过来了,最后重新恢复了镇定。而且说实在的,如果伊森在外边的行动失败了的话,他大概也活不过今晚。 一个聪明的刺客从来不考虑死后的问题。 他镇定地低垂着脑袋(反正他也动不了),听着几个错综的脚步声走过来。像是探视者带着保镖过来了,两双脚步声很有节奏地跟在他身后。但埃利奥听着听着,心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一个猜测人选在他心里浮现了。尽管埃利奥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他更觉得自己没听错那脚步声。 “我们只能给你半小时的时间。”门口的特工大概在对探视者说,“在那之后,我们得进去给他补针。你不会想要他恢复行动能力的。我们绑起了他的手脚,还给他装了防咬器,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最好还是离他远点。如果出了任何状况,你就大叫,明白不?” 第107章 没有回应。探视者大概是点了点头。跟他来的保镖被他留在了门外,和特工一起守在那里。 他走了进来。接着,是门被锁上的咔哒声响。 埃利奥只觉得心里更沉重了。他既希望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又希望不是;从未有这么一刻,他希望自己没被打进肌肉松弛,能够自由地抬起头来,哪怕只是看一眼“探视者”是谁。但他现在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重重地跳着,一下又一下。 ‘说点什么,’埃利奥心想,‘拜托了,让我知道你是你。’ 只有细细簌簌的衣料擦响声。探视者慢慢地走了过来,似乎在近距离打量着埃利奥被囚的惨状。没法抬头的埃利奥看到停在他眼前的那一双黑靴,心脏像是被一把大锤敲过似的,又是猛地一跳。 但他仍然没有说话。小小的囚禁室内一片让人心焦的寂静,埃利奥只觉得自己快被这阵沉默逼疯了,以至于当探视者托着他被皮革包裹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埃利奥竟然心里一松。 “我从来没意识到见你一面要花这么多钱,刺客。”雷欧波德淡淡地说,“辛迪加的首领还告诉我,你现在价值24亿英镑。你准备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 作者有话说:还是那句话,好想看到电影里奥利奥这个扮相啊(馋)顺便一提他的卷发是参考法红黑的于连(悄悄)(逃走) 第90章 24亿英镑!所以优盘里装的就是这个!难怪莱恩会这么迫切地想要被解锁的优盘, 难怪英国人会费尽心思地看守它,那可是足够维持辛迪加隐姓埋名运作十年的资金! 总算搞清楚这一点的埃利奥几乎是不合时宜的眼前一亮,随后在雷欧波德的逼视中讪讪地暗了下去。 “你准备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雷欧波德微笑着问。 ‘我想, ’埃利奥无助地想, ‘但我被打了肌肉松弛剂!’ 尴尬的沉默。埃利奥感觉到雷欧波德的手指在他脑后的卷发里游走着, 似乎在摸索防咬器的解开方式。 “你不会咬我的, 对吧?”雷欧波德说。 他说着, 解开了那个皮革防咬器。但他刚一松手, 埃利奥的脑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雷欧波德立刻抓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重新抬起头。埃利奥努力闪出自己最最无辜的眼神,希望雷欧波德手下留情,但雷欧波德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松开了手。 “所以他们说的‘行动能力’是这个意思。”雷欧波德说。 他听起来没那么生气了。埃利奥看到雷欧波德在他身边晃了一圈,似乎又捏了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手臂之类的, 最后生气地走了出去,和特工讨价还价,“他甚至不能说话!”“他当然不能说话。那是肌肉松弛剂的作用。”“他只有意识是清醒的!”“好吧, 我还以为你会很享受。” …总而言之,雷欧波德争取到了下一次给埃利奥注射肌肉松弛剂的权力。他强烈要求和埃利奥进行对话, 至少也该得到一点反应。特工看在金钱的份上痛快地让步了。 “听着,我会给你创造一个逃出去的机会,”雷欧波德贴着埃利奥耳边说, “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你要是听明白了,就眨一下眼睛。” 埃利奥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的肌肉正在渐渐恢复,但控制起来的难度不亚于徒手掀翻一辆卡车,以至于他差点没法眨出第二下眼睛, 向盯紧了他的雷欧波德表示“不”。 “不?”雷欧波德难以理解地皱眉,“为什么不?你觉得风险太大?” 埃利奥连眨两下,“不。” “那是为了什么?”雷欧波德费解地低声问,“你总不会不愿意离开这里吧?” 埃利奥连忙眨了一下眼睛,“是。” 雷欧波德错愕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雷欧波德才重复了一遍,“你不想走?” “是。” 这一次,雷欧波德沉默了更久的时间。他转过身,深呼吸了一下,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 “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内,是吗?”雷欧波德低声问,“我的插手打乱了你的计划,是吗?” 埃利奥无言地望着他,望着那双像北极冰一样碎裂的蓝眼睛。埃利奥想说“不”,想说“我很感谢你为了我这么做”,但他无法开口,只能默默地望着雷欧波德。那种神情映在雷欧波德眼里,让后者明白了一切,只能抬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我很抱歉。’埃利奥担忧地想。 “别怪我,埃利奥,”雷欧波德闷声说,“我只是……” 埃利奥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会怪你?!’ 但雷欧波德只是盖住了自己的眼睛,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挪开了手,重新看向埃利奥。 “也许我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你,埃利奥。”他哑声说,“不过,也许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了解我,我想,这就足够让我们两个扯平了。” 他走近埃利奥,替他重新戴上防咬器。卡扣在刺客脑后重新合上,清脆地一响,但没人在意这个。雷欧波德看着埃利奥的眼睛,看到里面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担忧情绪。 “你希望我走开吗?”雷欧波德低声问,“让我不要再继续插手这件事?” 埃利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是。” 雷欧波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住了埃利奥的额头,望着他的眼睛。 “我看得出来,”雷欧波德说,“你有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也好几天没好好进食了。如果你认为这一切都值得的话,我不会阻拦你。” 埃利奥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你和我走。”雷欧波德说,“但你也是发自内心地要留在这里,是吗?” 埃利奥再次给出肯定回答。雷欧波德陷入了沉默。埃利奥能感觉到他在轻轻地颤抖,努力地看向雷欧波德的眼睛,但后者已经合上了眼皮,闭得紧紧的。 “…我明白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雷欧波德轻声说,“埃利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什么都不欠我的。” 然后,他松开了手。埃利奥激烈地眨了好几下眼睛,但雷欧波德只是微微一笑,转过身走了。 雷欧波德打开门的时候,外面的特工正好要敲门。 “差不多是时候了,”特工把针管递出去,“你说你要亲手给他注射的。” “哦,”雷欧波德恍然大悟,“是有这么一回事。” 特工跟着他重新进了囚禁室,盯着雷欧波德撇开埃利奥的脑袋,让刺客无力地歪倒一边,在他面前露出脖颈。雷欧波德左手拨开埃利奥包住整个下巴的棕皮革防咬器,又轻轻吹了一口气,散开了那里垂落的黑色卷发;为了这个,埃利奥脖子连着肩膀那一块儿的线条全都条件反射地僵硬了起来,甚至无力地躲了一下,但还是被雷欧波德牢牢地控制住了。 “别紧张,刺客。”雷欧波德用某种明知故问的语气嘱咐。他瞟了埃利奥一眼,潜台词和他口中所说的截然相反,‘再表现得紧张一点。’ 埃利奥斜斜瞥过来的眼睛正盯着他,闪过一丝了然。 雷欧波德低着头打量了一会儿,挪开了针头,用右手大拇指下边的那块肉轻轻地蹭了一下埃利奥的脖颈,寻找着合适的位置。埃利奥状似隐忍地绷紧了那里的肌肉,像是遭受了侮辱似的,怒瞪着雷欧波德。 “快点,”特工发现了这一点,“他正在恢复。” “知道。”雷欧波德回答。他最后弹了一下针管,然后就痛快地扎了进去。 没过几秒钟,埃利奥刚刚攒起的力量又泄了个一干二净。他努力维持着刚才那装出来的敌视态度,但很快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头顶雷欧波德和特工交谈“那是什么?”“镇定剂,一劳永逸。怎么了?”的模糊声响也渐渐远去,坠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等到埃利奥再醒来的时候,他才悚然一惊,发现几个小时都过去了。之前发生的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模糊的梦境,他晕晕乎乎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紧接着,嘈杂人声、叮叮碰撞的咖啡杯、蛋糕和红茶的香气混着海浪扑打的声响就一股脑地灌进了埃利奥的各种感官里,连同他身上最轻微的“滴答”声响。 总算清醒过来的埃利奥顿时脸色大变。 这是一家海边的露天咖啡厅。莱恩居然把穿着炸弹背心的他放在这儿,真是疯了! “别动。”伊尔莎低声劝告。 埃利奥这才注意到身边坐着的英国特工。他瞟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地坐直了身体,拉开身上厚重的外套,往里飞快地瞥了一眼。然后,刺客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厚外套。 “什么时候了?”埃利奥问。 “十点差一刻。”伊尔莎说。 “你醒得恰到好处,”莱恩说。埃利奥这才发现自己耳朵里塞着耳机,“我还在担心小米切尔对你动了什么手脚。” 第108章 “你担心我死得太快,”埃利奥冷冷地说,“他也一样。” “你没看到他看你的眼神,”莱恩低低地笑了起来,“有时候,激烈的恨几乎等同于激烈的爱。” 埃利奥心里一跳,但嘴上还是说,“别恶心我了。” “我很遗憾我们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埃利奥。”莱恩说,“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年轻人,只是太不听话了。伊森亨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一转头就跟他走了?” “也许是因为他不会在发现任务失败后杀了我。”埃利奥故意说。 “他只是清楚自己处境危险,不可能在明知缺少帮手的情况下将你拒之门外。”莱恩慢条斯理地说,“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你就会知道,偶尔杀几个人才能维持组织的正常运转。” 埃利奥放弃了和这种人对话。 伊尔莎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以担忧的眼神扫视着埃利奥。她时不时地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埃利奥倒是真的一动不动了,只是默默地环顾四周,看着周围一无所知的,正享受着周末闲暇的人群。 快点来吧,伊森,埃利奥想,他们和我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乎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气喘吁吁的伊森才出现在路口。一直在等待着的埃利奥眼睛一亮,瞳孔清晰地照见了空手而来的伊森。 “你还好吗?”伊森仍然是这么问。 埃利奥看着他,露出微笑。但莱恩在他耳机里发出了指示,绑着炸弹的埃利奥只得跟着他重复,“优盘在哪?” 伊森看着埃利奥瞳孔上贴着的微型录像,也露出了一个从容自信的微笑。他知道莱恩在那里看着。 “你想要优盘,是吧?”伊森冲莱恩挑了下眉,“我就是优盘。” ----------------------- 作者有话说:在奥利奥“被”睡着的这几个小时,伊森已经完成了绑架英国首相的大业(不是) 原电影这部分的“碟中谍”真的非常非常精彩,看过的应该不用我解释,没看过的可以找电影看看,真的很碟中谍,我就不剧透了www 第91章 伊森明确地告知莱恩, 他已经彻底销毁了优盘。在那之前,他背下了优盘里的所有账户,这使得伊森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了那个绝无仅有的优盘。他脑子里就装着那24亿资金的取用权限。为了证明这一点, 他当场写下一串账号密码, 让莱恩去取。 “停下倒计时, 放了埃利奥。”伊森威胁莱恩, “不然我现在就杀了我自己。” 莱恩久久没有回音。伊森紧盯着埃利奥眼里的微型录像, 埃利奥也望着他, 卷发盖住的额角慢慢地流下了一滴汗。在他们耳中,钟表走动的声音忽然前所未有的响亮,埃利奥身上的炸弹仍然在滴答作响。 十点。 埃利奥只听到莱恩那边传来一声响动,吓得整个人一抖。但接着, 他反应过来,那一定是莱恩敲停了炸弹的声音。他连忙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扒下了身上的炸弹背心, 远远地丢了出去。扑通一声,炸弹背心掉进了海里。 “他们来了!”但埃利奥来不及为这短暂的逃出生天欣喜,立刻又喊道, “莱恩要活捉你,伊森!” 辛迪加布置在周围的人手扑了过来。被扒光武器的埃利奥眼疾手快地抄起桌上没被动过的两杯柠檬水, 一手一边摔了出去,砸在特工脸上。冰水四溅,响起一片伦敦人愤懑的惊呼, 但伊尔莎那儿紧接着响起来的枪声就像是一声号令,促使他们拔腿就跑。 对这一点,埃利奥倒是松了口气。但情况远远还没到能彻底放松的时候。 埃利奥这样想着,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但也正是在那一瞬间, 又跪又坐了许久的刺客踉跄了一下,差点自己摔倒在地。正要拔腿就跑的伊森瞧着他,愣了一下,“你没事吧?” 扶住桌子的埃利奥狼狈且尴尬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问题。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一下子接过伊森抛过来的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快走,伊森,快走!”班吉在里面喊着,“我们准备好了!” 听到这里的埃利奥面上一喜。此时枪声响成一片,真正价值24亿英镑的伊森当机立断,夺路而逃,埃利奥也是且战且退,竭尽全力地纠缠着辛迪加特工留在原地。 等到最后一个没来得及追上伊森的特工倒地的时候,埃利奥已经杀昏了头。 血脉在他耳边擂鼓般地鼓动着,埃利奥重重地喘着气,一片发黑的血红色盖住了他的眼睛,几乎遮蔽了刺客的眼睛和耳朵。直到警车围了过来,红色蓝色的灯光刺目地跳着,埃利奥总算听到了喇叭在播着什么,啪的一声丢下了手里的枪,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当我数到一的时候,”班吉在他耳朵里说,“你就跑出去。明白没有?” “明白。”埃利奥说。 从警车里下来的警察端着枪,慢慢儿地,谨慎至极地围了过来。红的蓝的光几乎要刺瞎了埃利奥的眼睛,他只是眯了一下眼睛,身前的警察就抖了一下枪口,差点直接射击。 “三,二,一!” 灯光忽然噼啪炸响,连片熄灭。这块城市角落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埃利奥拔腿就跑。 “什么时候了?!” 在胡乱追击的枪声中,埃利奥高声问。 “十一点半!”班吉催促,“快点快点!” “我还以为我是那个更着急的呢!” 班吉的声音比他更高,“你跑反了!!” 等到埃利奥甩掉跟踪,跑到班吉指的定位的时候,他真的差点直接跪下。还是伊森和班吉一边一个架住了他,没让他在这种时候掉链子。被关在特制玻璃箱里的莱恩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们,盯着埃利奥喘匀了气,站直身体。 “谢谢你帮我解决这个。”埃利奥对他说。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金卡,敲在了玻璃上。卡牌应声而断。 零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imf其余成员正在把莱恩展示盒装进卡车里。站在一边的埃利奥看了看手里新出现的金光,眼前又是一黑。 “是什么卡?”和伊尔莎告别完的伊森走过来问。 埃利奥吓了一跳,连忙把那张金卡藏了起来,冲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金卡?”伊森问。 “金卡。”埃利奥点头。 伊森打量着他的表情,“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车上的imf成员在催他了。埃利奥听到了,笑着推了推伊森的肩膀,“你想帮上什么忙?快去吧。” “真的不跟我们走?”伊森被他推着走,反抓住了他的手,“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什么样吗?” 埃利奥倒是不知道这一点。但他大概能想象到。 “你要是打算就这样走上伦敦街头,”伊森指出,“下一秒就会有人报警。” “…呃,”埃利奥说,“那捎我一程吧。” “就等你这句话呢。” 蹭了imf的车,埃利奥当晚又入住了伦敦的大陆酒店。他把那张新抽到的金卡抛到脑后,好好地睡了个觉,真正地睡了个昏天黑地。期间大陆酒店的接待员怀疑他死在了房间里,两次三番打电话来询问,埃利奥每次也只是看了眼时间,叫了点吃的,又在迅速填满自己的肚子之后倒头就睡。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 总算清醒过来的埃利奥坐在床上,摸出那张金卡,和卡面上亲密交缠的两人相顾无言。 ‘要么结束这个游戏,’埃利奥忿忿地想,‘要么被它玩死。’ ‘为什么雷欧波德是白银品级?’埃利奥又懊恼地想。 倒不是说他会对朋友产生那种想法,更何况埃利奥也不是什么同性恋双性恋。想当年被逼急的某个玩家甚至能抄着一张银卡对白犀牛下手,埃利奥听到的时候只觉得滑稽可笑,现在才明白过来那种死到临头、什么都愿意做只为了活下去的心情。 怀着这种沉重的心情,埃利奥找出手机准备恢复一下人际交往想想办法(发现它没电了),又悻悻地拿起酒店电话,先拨给了雷欧波德。 “我现在安全了,”埃利奥讲,“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新闻?哈哈,那一定是我的双胞胎兄弟…呃,抱歉。你说得对,这一点也不好笑……” 总之,被雷欧波德不含脏字地喷了一顿之后,抓乱了头发的埃利奥又打给了阿尔文,另一个为数不多他记得电话号码的人。阿尔文不知道他近期发生了什么,只是正常地关心了几句,问了问关于卡牌的事情。 “听说你在伦敦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最后阿尔文说,“现在躲进大陆酒店里了?多住几天避避风头吧,钱不够跟我说。” 接着是薇洛。她对当哥哥的在外面闹出了什么事一无所知,只是兴高采烈地和埃利奥分享了诸如“娜塔莎戴安娜和我在外边找冰激凌吃”“卡珊德拉最近在教我格斗”之类的细节。埃利奥虽然不知道那些是谁,但在托尼斯塔克的地盘上,他只觉得很放心,笑着听完了每一点生活细节。 第109章 到了电话的最后,薇洛才像是不经意间提起,“托尼和叶莲娜还在研究我的手术。” “有任何进展都跟我说,”埃利奥说,“有任何需要也和我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薇洛嘀咕。但很显然,接到埃利奥的这通电话让她很高兴。 打完三个电话后,手机充上了电,亮了起来。埃利奥找到约翰康斯坦丁,拨了过去。第一遍没拨通,埃利奥拨到第三遍,他才气喘吁吁地接了起来。 “你忙什么呢?”埃利奥问。 没想到约翰一听是他,就爆出一句脏话,然后才是,“你还活着?!” “是啊,想不到吧。” “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约翰说,“你知道的,上一轮七天早就过了。我还在可惜我刚刚找到的拖延仪式。” 埃利奥沉默几秒,“能拖延?” “能拖延七天。”约翰说,他那边传来了可疑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也就是说,最多可以把一张卡牌的倒计时延长到十四天。你一定需要它,尤其是在你抽到金卡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一张金卡。” 约翰不由得也沉默了一会儿,“是什么卡?” “性的那张。”埃利奥说。 “哇。” “‘哇’什么?” “这个卡牌游戏改变了你。”约翰说,“你之前谈到性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的。” “可能是因为我差点死了吧。”埃利奥幽默地说。 “别担心,”约翰安慰他,“你手里这张还算得上简单。想象一下你抽到的是‘征服’吧。” 埃利奥告诉他,“我刚刚折断的那张就是征服。” 通话线路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还是埃利奥打破了沉默,“你那儿是什么声音?” “哦,没什么,只是一群康沃尔郡小精灵在叽叽喳喳的。”约翰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让我找找那个拖延仪式被我放哪儿了……” “噢。”然后埃利奥反应过来,“等下,你说什么小精灵?” “我知道,我知道,”约翰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翻着页,“但是你不能说出口,你明白吗?” 埃利奥一时震惊得语无伦次。约翰听笑了,“我还以为你对这个不感兴趣呢。” “你在开什么玩笑!”埃利奥大叫,“每个小孩都在十一岁那年幻想过接到猫头鹰送来的信!” “相信我,魔法不是什么好东西。”约翰只是说,“嗒哒!在这儿呢。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你现在那张牌还剩几天吧。” 第92章 冷静下来的埃利奥算了算日期, 决定到卡牌快到期的时候再去找约翰续期,把日期尽可能地延长。这下,他就凭空多出了七天来想办法。希望到时候, 他们能找到彻底销毁卡牌的办法。 总算闲下来的埃利奥在床上打了个滚, 安心地发了会儿呆, 享受这难得的什么也不需要担心的时光。但没过多时, 他就被肚子叫了起来, 狼狈地四处觅食。 这还是住在大陆酒店这三四天的头一次, 埃利奥钻出了他的房间。走廊异常安静,铺着静音地毯,只有电梯来的时候响了一声“叮”。时间不巧是下午,埃利奥抵达餐厅时发现午餐供应时间刚刚结束, 只好将就着大快朵颐了两份烟熏三文鱼三明治,挑挑选选着往刚出炉的外酥里嫩的司康饼上抹了点覆盆子果酱,最后认认真真地吃完了一小块夹着鲜奶油和草莓酱的维多利亚海绵蛋糕。到了这时, 他吃得已经有点晕了,于是坐在落地窗边,一面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地享受酒店特供的酸甜口味花草茶, 一面往下眺望着笼罩在一抹优美的晴朗湛蓝里的伦敦。 在悠扬的《一步之遥》舞曲里,埃利奥看起来像是在沉思, 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当迈克洛夫特穿过餐厅,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刺客说, “都结束了。” “我很乐意得出和你一样的结论,埃利奥,”迈克洛夫特说,语气难得温和, 但仍然犀利,“但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 侍应生无声无息地走上前来,要为迈克洛夫特倒一杯花草茶。但后者抬一抬手就制止了他这么做,换成一杯浮着冰球的威士忌。埃利奥在他直呼自己教名的时候就把目光从窗户那边转了过来,无声地盯着政客。 “所罗门莱恩已经被捕了。”一等到侍应生走出听得见对话的范围,埃利奥就说,“辛迪加已经完了。” “我视我们的协议已经达成,”迈克洛夫特说,“你已经完成了你的那部分,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一点的话。” 埃利奥笑了一下,“所以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一个比喻?” “你可以那么理解,”迈克洛夫特喝了一口威士忌,皱了皱眉,“如果你不想了解辛迪加的后续,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埃利奥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自己的花草茶,“不想。我们直接开始谈我的报酬吧。” “当然,”迈克洛夫特用手背推开了那杯威士忌,“我已经通知了苏格兰场对你网开一面,即便你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也只会置若罔闻地背过身去。” “他们没意见吗?” “为什么会有?”迈克洛夫特耸肩,“这可比直接命令他们在三天之内抓到你简单多了。只要你别再闹上新闻,他们乐得装作看不见你。” 埃利奥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忽然聚精会神地研究起了漂亮玻璃杯底里沉着的花草。但让他意外的是,迈克洛夫特似乎也对他那天晚上当街痛杀十几人的动静不以为意,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转而谈论其他事项。 “一位新来到伦敦开拓市场的布鲁德海文企业家,恰好是备受你关注的那位,”迈克洛夫特说,“近期似乎在资金方面遇到了一点小问题,差点影响到他的生意。” 埃利奥立刻抬起头。 “‘差点’,我说过了。”迈克洛夫特挑眉,“恰巧的是,下议院最近新通过的一项融资支持计划很乐意为像他们这样的青年才俊提供高达70%的贷款担保,让他免于提前变现还没到期的应收账款。” 仿佛有一连串什么东西丝滑地从埃利奥耳边滑了过去。刺客沉默片刻,成功提取出中心思想大约是“雷欧波德不缺钱了”,最后释然地松了口气,“谢了,迈克洛夫特。” “别,”迈克洛夫特以他一贯的标准微笑回答,“他自己赢得的贷款资格。”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迈克洛夫特掏出一张黑卡,意味明确地推到了埃利奥面前。“而这个,是你赢得的。” 埃利奥疑惑地看了眼卡,又看了眼迈克洛夫特,“我没问你要钱。” “你不了解行情,但我们了解。”迈克洛夫特说,“给亨特先生打个电话,你就会知道美国人是如何感恩戴德地欢迎他的回归的。” 埃利奥简直要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表情逗乐了,好像谁不知道正是美国人刚刚被害妄想大发作似的解散了imf一样。但刺客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后,还是把那张卡推了回去。 “不了,谢谢。”埃利奥直白地说,“我不喜欢能被找到的感觉。” “真遗憾。”迈克洛夫特也不多问,收起了黑卡。他站起身,像是要离开了,但接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变出两张花花绿绿的卡,放到埃利奥面前,“请至少收下这个吧,就当作是友谊的象征。” 埃利奥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伦敦景点通票和地铁牡蛎卡。 “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迈克洛夫特对他眨了眨眼,“希望你会爱上她。” 埃利奥确实没道理拒绝这随处可见的游客套餐。既然迈克洛夫特承诺过苏格兰场会对他装瞎,埃利奥认为自己也没必要藏在酒店里,适应季节和地点地换了套西装风衣的装扮,摇身一变假装成一位又高又帅的英国绅士(也没有完全假装),走马观花地游览了大部分伦敦景点,在正常旅客能达到的范围内打卡了许多弗莱姐弟曾去过的地方。 这期间他还遇到了小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在埃利奥恰好坐着的一间中餐厅里。夏洛克一边谈论着门把手底部三分之一闪亮的金属,一边推门进来,环顾一圈后很是自来熟地坐到了埃利奥对面,“其他桌子都坐满了。你不介意吧?” “你已经坐下来了,小福尔摩斯先生。”埃利奥说。但他也不是真的介意,抬起头对紧跟着夏洛克一块儿坐下来的华生医生笑了笑,“好久不见,医生。我一直有在追读你的博客。” “好久不见,”华生似乎疑惑地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眼夏洛克,“史密斯先生?” “没错,约翰,”正在研究菜单的夏洛克插话,“你我前几天还在新闻上看到的就是这张脸。” 埃利奥咳了一声,“这家店的番茄蛋汤很好喝。” 播放新闻的那几天埃利奥正在大陆酒店呼呼大睡,一点也不遗憾地错过了。接着不知怎么的,苏格兰场就宣布那是一次未经报备的剧场摄影,严厉谴责了这种惊吓无辜群众的行为,新闻媒体也迅速下场,很快把话题引走了。只有寥寥几个在场的伦敦人大概记得些什么,但也语无伦次,很难说清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默默闭上了嘴。 第110章 但华生当然不在此列。他的女朋友当时在场,简直是吓坏了,并且相当确信自己目击了枪战现场;等到华生拿这事问夏洛克的时候,真相简直是一目了然。 “你在为迈克洛夫特工作?”夏洛克冷不丁地问。 “不。”埃利奥简短地回答。 “奇怪,”夏洛克放下了那份菜单,露出了他若有所思的双眼,“那他为什么要掩护你?” 埃利奥笑了一笑,“可能因为他是个好人。” 也在看菜单的华生没说话,但意见鲜明地挑了下眉。忙得团团转的老板终于赶了过来,询问他俩要点些什么,然后用系在围裙上的小本子记下了扬州炒饭、东坡肉和番茄蛋汤等等,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这张角落里的圆桌。 “有趣,”夏洛克竖着手指,“你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更喜欢当个自由职业者,小福尔摩斯先生。”埃利奥挑走了蛋花汤里最后一块蛋,准备起身离开,“晚安。” “而我是个‘自由’的咨询侦探,就像你早就知道的那样。”夏洛克说,“时不时地用得上一些来自自由职业者的帮助。” 在埃利奥看向他的时候,夏洛克冲他眨了眨眼。刺客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出此咨询侦探会需要自己这样的“自由职业者”做什么,只好模糊地回答,“我很贵。” 正在舀着炒饭,分成两份的华生闻言,表情丰富地一挑眉。 “虽然我大概付不起迈克洛夫特给你开的价码,”夏洛克说,“但也从来不亏待我的盟友。考虑一下吧,我知道从哪联系你。” 埃利奥挑高了眉毛,但最后还是没有拒绝,“我会拭目以待的。” 他客气地对桌边的侦探医生二人组合点了点头,以示告别。就这样,埃利奥结完帐走出餐厅,而正分享着晚餐的华生在这时对他的同行者说,“是因为他拒绝了迈克洛夫特吗?” “什么?”夏洛克莫名其妙地说,“我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你会需要一个杀手替你做什么。” “哦,”夏洛克不满地说,“所以你以为我是在和迈克洛夫特进行招聘竞赛吗?我才没有那么幼稚。” 华生忍笑,“是啊。”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总会走遍世界的,”夏洛克决定大度地无视同伴的言不由衷,只是给自己挑了一块肥而不腻的东坡肉,“等着瞧吧。你永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用得到一个刺客的援手。” 华生往窗外望过去的时候,看到埃利奥在雨中竖起了黑漆漆的衣领,像一只猫那样把脸埋了进去。这一点让华生想起了夏洛克,他好笑地回头看了眼夏洛克(后者不明所以地板着脸回看了他一眼),但当华生再转过脸,要往窗外指过去的时候…… 他惊奇地发现,埃利奥已经消失在了伦敦雨中。 第93章 伦敦入夜时, 美国正是阳光灿烂的下午。 埃利奥算着时间打了个电话,向伊森询问了辛迪加的后续事宜;他不是真的不关心,只是对“和政客交谈”这件事心有余悸, 担心没说几句话又一不小心把自己卖了。只有伊森有问必答, 除了告诉埃利奥各国还在组织清扫辛迪加残余势力、莱恩仍然在尝试越狱等等后续之外, 还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提醒埃利奥最好别再关心此事后续, 就让各国特工操心去吧。 “你的卡牌游戏怎么样了?”伊森还问, “我记得那是一张金卡。” “…还在想办法。” “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伊森就说,“一定要告诉我。” 埃利奥挑眉,“你知道你是黄金等级?” “你早就告诉过我了。” 埃利奥笑了, “你就不担心那是一张举着匕首的牌?” “哦,”伊森狡猾地问,“所以那是一张关于欲望的?” 埃利奥欲言又止, 最后嘀咕着“我讨厌你们当特工的”,狼狈地挂断了电话。 如果不是他知道康斯坦丁能帮他再拖延七天,埃利奥大概真的会考虑向伊森求助。原因无他, 他记忆中见到的金色等级只有那么几个,迈克洛夫特当然不必说了, 埃利奥就算是自杀也不会向他开口的;至于加拉哈德,埃利奥有点儿摸不清他的反应,但只要不是镰刀架在脖子上, 埃利奥也不会向他寻求这种帮助;综上所述,伊森当然成了唯一选项,毕竟他重情重义,大约不介意为了朋友的死活交换一下身体。 谢谢你, 好兄弟。埃利奥无助之余,不由得万分感动。 快数完倒计时的金色卡牌从约翰手里递回来,神奇地恢复了七天倒计时。埃利奥松了口气,摩挲着卡牌上那颗明亮闪闪的爱心,又把心提了起来。 “真的只有龙息能毁灭它?”埃利奥不死心地问。 “至少这本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康斯坦丁翻开来,一股扬起来的灰尘呛了他俩一口,“根据推测,只有‘至强至烈的火焰’能毁掉这套附有黑魔法的卡牌……”后面的文字被污渍覆盖了,康斯坦丁试探着擦了擦,书页立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抗议声响,吓得他立刻停手,只往那儿无奈地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但出于种种原因,‘大人’不曾与龙达成这项交易,因而无从证实。” “‘大人’?”埃利奥问。 康斯坦丁耸了耸肩,“很久以前的一个玩家。” 埃利奥不再问了。他看着书页上的记载,若有所思的目光渐渐地落到了自己手指上套着的金圈。一个奇思妙想忽然溜进了埃利奥的脑海里:生命点燃的火焰,是否足以和龙息媲美呢? 这不在埃利奥的了解范围内,于是他当机立断地打了个电话给阿尔文,师生二人对“火焰战力”探讨一番,最后阿尔文似乎是连夜叫醒了睡在隔壁的加拉哈德,让后者赶紧把埃利奥捎到意大利去。 “为什么是意大利?”埃利奥问。 “我们上次提到过,”加拉哈德犯困地叹了口气,“这是一种特别的战斗方式,现在已经被大范围地运用到全世界。但它最早的发源地在意大利,据说是彭格列家族的初代首领所创,……” 由于出发点不在一个地方,所以他们各自乘航班降落在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在便捷咖啡厅碰了面。埃利奥抵达的时候,加拉哈德大概已经等了一会儿,正无所事事地搅着咖啡杯里的奶油。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加拉哈德动作自然地把桌上另一杯甜玛奇朵推给了埃利奥,“我正好和彭格列现任首领有点交情,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埃利奥喝了一口,一不小心被甜得龇牙咧嘴。幸好加拉哈德当时正眯起眼睛打哈欠,大约是没看到这一幕。埃利奥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咖啡杯,若无其事地问,“他能帮上我的忙吗?” “不知道。”加拉哈德说,“我只知道,如果他帮不上忙的话,那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西西里美得像一幅浪漫主义的画作,色彩鲜艳浓烈。埃利奥随手抚摸过的砖墙是温柔的蜜糖色,涂满了阳光的辉光;拍打着海滩、卷起珍珠白沫的浪花又是一种精美到让人窒息的蓝,更不用说那些充满生机的绿植、旺盛蓬勃的鲜花、精美古典的巴洛克建筑,还有随处可见的白雕像和绿釉陶钟楼等等。 这样的美丽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融化,就连加拉哈德,也在摘下墨镜时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温柔神态。 “把卡拿给我看看。”他说。 埃利奥乖乖上交了卡牌。就像所有经手它们的人一样,加拉哈德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儿,最后若有所思地交还给了埃利奥。 “奇怪的魔法。”加拉哈德重新戴上墨镜,“还是性,是吗?” 一辆黑色的车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加拉哈德率先上车,埃利奥也跟着他坐了进去,“是的。” “还是七天?” “我拜托认识的魔法师延长了时限,”埃利奥塞回卡牌,“不过,差不多算是吧。还有七天。” “七天一到,你就会死吗?” “记载是这样的,”埃利奥说,“但我没尝试过把卡留到第八天。” 正摇下车窗,吹着风的加拉哈德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尝试过,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圣殿骑士严谨地指出。 “我想是吧。” 加拉哈德很轻地啧了一声,轻到埃利奥几乎没有听见。 “那就让我们希望彭格列首领能帮你毁掉它吧,”他抱着胳膊,扭头望向窗外,“毕竟在火焰战斗这方面,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强大的了。” 在路上,加拉哈德又时不时地提到了几句关于这位“彭格列首领”的事情,给埃利奥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据说他是初代首领遗留在东亚的血脉,天纵英才,一呼百应,曾数次在敌人的致命围攻下绝地反击、力挽狂澜等等。 “反正,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加拉哈德这么总结。 第111章 还很年轻。埃利奥想。 但这一点印象飞快地从埃利奥脑海中掠过去了。毕竟他们谈论的是彭格列家族首领,当代黑手党最强,埃利奥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撇开他的能力,而去谈论他的年龄。这也导致了,当彭格列首领本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埃利奥压根没可能认得出来他。 “有火吗?”埃利奥小声问。 西装革履的亚裔年轻面孔错愕地看了埃利奥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他在口袋里翻了翻,还真掏出一个打火机递了过去,埃利奥一点也不见外地就着他的手点了烟,顺手还给他派了一根。 就在这种诡异的默契氛围中,他们躲在彭格列花园的角落里各自吸了一口烟,然后放松地缓缓吐了出来。 “里面太闷了。”年轻亚裔说。 “是啊。”埃利奥说。 “你也是家里长辈带出来的?” “是啊。” 直到这时,埃利奥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临时烟友。他个子比埃利奥矮上一截,但单看上去并不显得气短,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气度支撑着他,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格外高大的感觉;而他那头往后梳过去的棕发和同色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温柔的气质,倒不像他的衣着那样,充满了一种叫人难以接近的精巧感。因为,很显然,他的整套西装是休闲意式风格,胳膊里似乎夹着一件丝滑的黑披风,有什么闪闪亮的链条挂在里面,还卷着一条被扯下来的棕色领带。 很显然,宴会厅里的氛围也让他透不过气来。 “第一次?”亚裔问。 “差不多吧。”埃利奥含糊地回答。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参加黑手党聚会了。这和那些上流人士举办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宴会也没什么两样,埃利奥原本还耐着性子好好跟在加拉哈德身边,但随着加拉哈德笑眯眯地和一张又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招呼寒暄,埃利奥很快就有点透不过气来了,甚至悄悄地扯了好几下自己的领口(那本来很合身的)。 无法,他只好悄悄溜了出来,等加拉哈德再给他发短信叫他进去。 花园里的植物有着深绿色的影子,月光半掩在黑云后,只有虫子在轻轻地叫着。幽静小路里没什么人,也许是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路实在太适合杀人藏尸,只不适合心怀鬼胎的人前往;但对刺客来说,只要是他的眼睛能照见的地方,一切都一览无余。 “你不是第一次吧?”埃利奥问。 “不,”亚裔吐了个烟圈,“但一直没能习惯。” 埃利奥认同地点了点头。他往口袋里摸去,看了眼手机,没得到加拉哈德的一点消息,于是又放心地塞了回去,继续放空。但当他的手指不小心擦过那张卡牌的时候,埃利奥眼前忽然闪过一丝金光。 等一下。埃利奥想。 埃利奥四下看了看,很快确认在他身前的人只有这么一个,此时正扬起眉毛,疑惑地瞧着他。 “你在找什么?”亚裔敏锐地问。 埃利奥默默地捏住了口袋里的卡牌,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亚裔的品级。那是罕见的黄金品级。一种微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是谁?”埃利奥皱起眉问。 “你应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年轻亚裔温和地说,“然后我才会告诉你我的。” 他平静的语气里蕴含着一种庄严的东西。在亚裔那仿佛拥有奇异力量的注视中,埃利奥短暂地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口袋里的卡牌,警惕但不失礼貌地自报家门,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埃利奥史密斯,自由职业者。”埃利奥说,“我没有什么唬人的头衔,所以直接叫我埃利奥就行。请问你是?” 他几乎什么信息也没透露,但亚裔注视着他,表情缓和了下来。 “很高兴认识你,埃利奥,”他说,“我是……”亚裔的嘴唇里吐出了一串大约是日语的文字,埃利奥听了只觉得懵然,不知道哪一串是名,哪一串是姓。大概是发现了这一点,亚裔又冲埃利奥笑了一下,体贴地说,“你也可以管我叫‘彭格列’。”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 奥利奥:等下,那个彭格列吗?? 第94章 出乎意料的是, 这位“彭格列十世”比埃利奥原本想象的要好说话很多。在倾听了加拉哈德的来意之后,他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爽快地同意了为埃利奥提供帮助;只是, 出于科技部门的研究需要, 彭格列邀请埃利奥在他的城堡内暂住几天, 等待他们布置合适的场地。 埃利奥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彭格列的慷慨。他的直觉告诉他, 这背后另有意义, 但彭格列的招待实在让人如沐春风, 加拉哈德也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地翩然离去,把刺客丢在了这座几百年前建起来的城堡里。 是的,城堡。 这还是埃利奥第一次在现实中住在城堡里。清晨他醒来时,会看到窗外碧蓝的河流袅娜地流经暖黄色的城墙;日间金灿灿的阳光会从树叶的翠绿缝隙里洒落, 明亮而不眩晕,几乎让手捧书页的埃利奥误以为自己这是在意大利度假了。而傍晚时分,当埃利奥披着黄昏的暮色回到城堡里的时候, 他会看到每一层每一间的灯光逐一亮起,像是一个缀满了漂亮灯饰的大蛋糕,背景是一点点坠入深蓝的, 升着温柔月亮的天空。 “她很漂亮,不是吗?” 没等埃利奥回过头, 他身后的彭格列就走上前来,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这位年少有为的黑手党首领显然面有疲色,大约是刚结束工作;他朝身后的人安静地摆了一摆手, 示意他们各自忙各自的去,于是那些人像是遇到摩西的海一样散了开去,只剩下彭格列和埃利奥待在这座优美典雅的城堡的阴影里。 “是啊,”埃利奥说, “她很漂亮。” 刺客说话有点儿慢,含着一种说外语时特有的生涩。彭格列大约是知道这一点,和他说话时也总是慢悠悠的,此时含着微笑,示意埃利奥和他一起慢慢地往前走去。 “只要您愿意,”彭格列说,“您想住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埃利奥当然听懂了这一句又简单,又特意放慢了语速的意大利语。但他很快皱起了眉,对这句话背后可能的暗示充满了疑惑。而彭格列只是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把埃利奥推进了餐厅里。 “请您赏脸和我共进晚餐吧,”彭格列低声说,“让您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天,竟然都没有好好地招待您,实在是我这个主人的失职。” 这句话实在太长了。埃利奥听懂了,但实在说不出那么长的回答,只好板着脸走了进去,一点也不意外地见到和听到餐厅里一阵小小的惊呼。彭格列从他背后冒了出来,笑眯眯地和眼冒星星的下属们挨个打招呼,简直像是小型偶像见面会似的。幸好他们颇有分寸和素质,并不特意起身追赶彭格列的背影,只是占用了他的时间;等到彭格列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埃利奥已经点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晚餐。 “我今天想吃……” 彭格列轻快地和侍应生点完餐,然后才看向注视了他许久的埃利奥。埃利奥等到侍应生离开,才对他说,“如果您想要我为您做什么,您直接告诉我就是了。” 对此,彭格列挑了下眉毛,“那我就直说了?” “请吧。” “我希望您能考虑加入我的家族,”彭格列直白地说,“但我不是非要达成这个目的不可,只是希望您愿意将这件事纳入考虑。请您愉快地享受在这儿暂居的日子,然后再告诉我您的回复吧。” 对于一个有着“十世”头衔的人来说,他这番招贤纳才的话实在不可谓不直白。也许是因为他也很年轻的原因,那双棕色的温柔眼睛又在灯光下闪着漂亮真诚的神色,埃利奥一点也不怀疑,要是别人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大概早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这可是“彭格列家族”,意大利黑手党之中的无冕之王,在人们心中的权威恐怕比意大利政府还要高大(行事也比意大利政府磊落许多)。 但埃利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您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总不会是因为埃利奥那天给他派了根烟,后来又答应替他保密的事吧。埃利奥至今没想明白这事到底是对谁保密。 但说到这个份上,彭格列忽然又止住话头,不往下说了。他看了眼埃利奥身后走来的侍应生,风度翩翩地一摊手,“请享受您的晚餐吧。” 埃利奥也是真的饿了。他白天在海边逛了一圈,虽然没有杀人也没有爬楼,但多少还是消耗了一些体力,又千里迢迢走回城堡(他想打车也没人敢载),此时也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等到了彭格列的晚餐端上来的时候,埃利奥才停了下来。 “您胃口一直这么好吗?”他问。 因为很显然,那是两人的份量。彭格列也是挑了一下眉毛,但并不显得诧异,接着,就有一位长得特别漂亮的蓝长发男性在他们桌边坐了下来。 第112章 “我没在楼上找到你,”他没看埃利奥一眼,直接对彭格列抱怨,“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彭格列只是笑着把食物分给他,周围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埃利奥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蓝色长发,估计那骚动是他带来的。只是这一眼,蓝色长发就敏锐地盯了回来,接着神色莫名地瞥了一眼彭格列。 “这是谁?”他问。 “这是埃利奥史密斯,我的客人。”彭格列神色如常地为他们介绍,“这是‘六道骸’,我重要的朋友。” 刚刚恶补了意大利和日本文化的埃利奥不由得觉得奇怪,此蓝色长发男子长得就是一副标准意大利人的样子,却有一个不伦不类到像是“宙斯耶稣”这样的日文名字。但他当然没有把这份疑惑诉诸于口,只是对蓝色长发礼貌地点了点头,“您好。” “您好。”蓝色长发就客套地回答。他接着又是一转头,语气中的阴阳怪气连埃利奥这个外国人都听得出来,“看起来您又交上新朋友了,‘沢田纲吉’。” 被直呼了全名的彭格列却是一种埃利奥钦佩无比的不动如山,“承您吉言,‘骸’。” 尽管如此,他俩的对话中流露出一种认识多年的熟稔,蓝色长发甚至把牛排上的小番茄装饰挑剔地撇给了彭格列,后者也是一点异议也没有地叉走吃了,搞得埃利奥深觉此时自己不该坐在这里。但没过一会儿,蓝色长发就和他搭话了,“您不是黑手党吧?” “不是。”埃利奥说,但脸上流露出一种“您怎么看出来的”疑惑。 “我就说呢,”蓝色长发恍然大悟,“难怪您看起来不认识我!” 埃利奥就问,“所以您是?” “骸,”彭格列咳嗽一声,“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帮我个忙吧。” “你前几天也是这么说的,”被转移注意力的蓝色长发不满地,“还有上个月,上上个月和半年前。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该死的黑手党?” 一旁的埃利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该死的黑手党”彭格列十世不动如山,甚至仍然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态度,“那么,你就休息一个礼拜吧。” 蓝色长发忽然陷入奇怪的安静,表情诡异地戳起了碟子里死不瞑目的牛排。埃利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彭格列,不由得问,“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不用,”彭格列则是好脾气地回答,“我们通常不在这儿谈工作。抱歉刚才冷落了您,埃利奥,我正想问呢,您这两天要是有空的话,请允许我带您在周边逛逛。” “您亲自吗?”埃利奥说,“还是不必麻烦您了吧,我看您每天都十分忙碌。” “说着招待客人,却放手让他独自一人、没有目标地到处探索,”彭格列笑了,“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那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一点也不习惯走到哪哪有人看我们。”埃利奥说,“您的好意我领了,也请您放心,我不会贸然闯进没什么人的地方闲逛。” 彭格列一时哑然,蓝色长发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这还真少见。您上一次被人拒绝是什么时候?”但不等埃利奥说话,他就扭过头来,自告奋勇地自荐了,“要不然,让我带您去玩一圈吧。您也听到了,我正好从我们尊敬的首领那里得到一个礼拜的自由活动时间,而且我向您保证,只要我待在您身边,就不会有人敢多看您一眼。” 真的假的,埃利奥就想,所以他到底是谁啊? “而且,”蓝色长发故意说,“我正好能借招待客人的机会报销一些餐费。请您千万不要吝啬给我提供这个公款吃喝的机会。” “骸,”彭格列无奈,“我还在这儿呢。” “那又怎么啦。” 他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漂亮,埃利奥也没有再找理由拒绝。六道骸当晚就领他在城堡里逛了一圈,尽职尽责地介绍了这一块那一块区域,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哪儿可以随便逛,哪儿最好别去;到了第二天,六道骸兴致勃勃地开出停车场里最炫酷的一辆宝蓝色法拉利,接着埃利奥到了镇上,参观了诺曼王宫帕拉丁教堂等地。 要不是还记得自己是通缉犯,埃利奥都快把这一趟出行真当成是旅游了。但话又说回来,他身边这个货真价实的黑手党倒是一点也不忌惮露脸,只戴了枚墨镜挡挡阳光(埃利奥很怀疑那也是为了耍帅),时不时地还发挥意大利人特色,对女性说一些甜言蜜语;这不,营业员眉开眼笑地递来两个冰激凌,六道骸手里两个巧克力球堆得高高的,简直像比萨斜塔一样危在旦夕。 “请。”六道骸转手把另一支香草味的冰激凌递给了埃利奥,又笑眯眯地多抽了两张纸币,压在了冰激凌店的前台。 “好啦,巴勒莫逛得差不多了。”他对着谷歌地图研究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哦,还有嘉布遣会地下墓穴,只是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 “我很感兴趣。”埃利奥立刻说。 那可是意大利地下墓穴! 六道骸愣了一下,“那里全是木乃伊。” “我很感兴趣。”埃利奥重复了一遍。 “说实话,”六道骸面露古怪,“那里可能有点可怕哦。” “方便的话,请带我去看看吧。” 六道骸和埃利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忘了问了,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第95章 “哦, ”埃利奥就说,“我是当刺客的。” “哦,”六道骸恍然, “很有钱途的工作。” “还好还好。”埃利奥不免又问, “所以您是?” 六道骸扼腕, “您真不知道我是谁啊。” 埃利奥心里诚实地想, 我只知道您是真的漂亮。 他们咬着冰激凌, 走在街边商铺夹着马路的人行道里。两旁二楼的窄阳台上摆着一排小小的绿植, 间或有色彩鲜艳的花朵垂下来,也有晾晒的床单迎风飘荡。六道骸长长的蓝色发尾也在这其中一甩一甩地摆动着,像是猫的尾巴。他的语气里流露出强烈的遗憾,“您猜猜看?” 埃利奥于是从善如流地打量他两眼, 目光礼貌地从六道骸笑吟吟的脸上往旁边移了开去,落到了他单边挂着的那只蓝色耳坠上。它正随着主人的动作叮铃铃地响着,如果不是凑得够近的话, 埃利奥大概不会发现,在那靛青宝石底部嵌着彭格列的徽章。 “您是‘雾’。”于是埃利奥说。 六道骸也发现了他在看哪里,叹了口气, “您这是作弊。” “反正,您是六道骸。”埃利奥笑了, “彭格列也说了,您是他重要的朋友。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他重要的朋友多了去了,”六道骸说, “您早晚会发现的。不过,我们还是别聊这个了。您是什么属性?” “我很少使用火焰战斗。”埃利奥就说。但他还是配合地举高了冰激凌,给六道骸看他手上戴的一串小戒指。那些都是加拉哈德塞给他的,说是以防万一用得上。有绿色的“雷电”, 也有黄色的“晴”。 六道骸看了,若有所思,“难怪。” “什么难怪?” “难怪和您说话总有点喘不上气,”六道骸幽默地说,“原来您是照穿雾气的晴天啊。” 埃利奥没忍住笑了。事实上,他测出来的“晴”含量极少,只不过是因为这种特殊的火焰能够用来疗伤,埃利奥才会注意随身携带。但这回事,他当然不会特地向六道骸解释。 “还有多久到?”埃利奥转移话题问,“地下墓穴晚上不开放吧?” “哦,”六道骸模糊地说,“那不碍事。” 地下墓穴的“营业时间”截至五点半。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广播请游客离场。但六道骸只是轻轻一挥手,牧师就像是看不见六道骸和埃利奥一样,熟视无睹地将他们放了进去。 “场面会很恐怖哦。”六道骸轻飘飘地说,语气和“冰激凌要巧克力味的”没什么两样。 “请相信我,”埃利奥回答,“我对死人比对活人还要熟悉一些。” 他们相视一笑,默契地装出一副没注意到身后跟踪的样子,并肩就往墓道里走去了。灯一盏一盏地灭了,和着他们慢悠悠的,一踏一踏的脚步声;两排挂着标签的木乃伊在黑暗中无声地耸立着,或高或低,或躺或站,八千枯骨静悄悄,听着活人胆大包天地谈论着死亡。 “您刚才说过,”六道骸说,“您的工作是杀人。” “是的。” “您能确定每一个被您杀了的人都死了吗?” “是的。您为什么这么问?” “哦,我只是问问。”六道骸轻快地说,“可您有没有想象过,被您杀了的人爬起来找您这种事?死而复生这种事?” 埃利奥背后立刻起了一阵冷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刺客忽然感到背后阴风阵阵,甚至不由得开始怀疑,他们经过的每一个木乃伊都正卡擦卡嚓地转过脑袋来,定定地瞧着他们。这可比大学宿舍的鬼故事之夜猛多了,埃利奥想,毕竟他们身边是真有八千具尸体,而且他们也是真的杀过人。 第113章 但他还是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您要在这儿跟我讲鬼故事吗?” 六道骸低低地笑了起来,“您问心有愧吗?” “您问心无愧吗?”埃利奥说。 “那当然了。”黑手党狡猾地说,“我为什么要对手下败将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呢?” 埃利奥停下了脚步。六道骸也紧跟着停下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对了一个眼神。接着,埃利奥就看到六道骸那只他本以为贴着特色美瞳的血红右眼忽然一眨,方块字从“六”跳到了“一”。 这也正是跟踪者从阴影里跳出来的那一瞬间。刺客的飞刀闪着寒光激射而出,六道骸也从地底召唤出火焰;两旁的木乃伊纷纷从洞窟棺材里探起身来,嚎出亡者的怒吼,子弹和火焰一色,诅咒和怒骂齐飞,但六道骸的哈哈大笑盖过了那精彩纷呈的一切。雾之耳环在他耳朵上伶俐地叮当作响,六道骸简直像是得到乐趣的孩子那样,兴致勃勃地走在狭窄的墓道里;而他那副闲庭信步、满不在乎的腔调,又像是模特走在光彩四射的舞台上一样。 这几乎称得上是一场优雅的屠杀了,假如优雅用在这里合适的话。 对将死之人的咒骂充耳不闻地,六道骸闲散地打了个响指。地下冒出来的莲花藤曼立刻绞死了活口,没有留下一丁点余地。 “看来他们是冲我来的,”六道骸说,“连累您了。”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操纵莲花从尸体上拔走了飞刀,很是体贴地一并递到了正在满地回收武器的刺客面前。 “谢谢,”埃利奥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谈不上连累。接受了您的招待,却在您遇到危险时离去,这也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六道骸神色莫名地瞧着他。然后,黑手党眼睛里的“六”变回了“一”。挂在半空中的尸体立刻掉了下来,咔擦一声砸进了棺材里的木乃伊身上。一片寂静中,埃利奥不由得往那里瞄了一眼。 听说这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埃利奥不合时宜地想。 不过,想必像彭格列这么庞大的黑手党家族,一定有专门收拾现场的后续团队。就像正常游客一样,埃利奥和六道骸顺着出口一路走了出来,甚至还聊了一会儿关于木乃伊和死亡的话题,最后在“公款吃喝”的晚餐面前默契地住了口。 “您说了您是个杀手,”用甜点时,六道骸顺便问,“但我从没见过像您这样的杀手,会刻意留袭击者活口。” 他指的是刚才的那场袭击。事后,六道骸当然确保自己杀光了所有人,但他注意到了,先前被埃利奥无声击倒的人没有一个立刻死亡的。 “我只是想,”埃利奥说,“也许您用得上活口。” “您真体贴,”六道骸笑着说,“我还以为您刚才是在手下留情呢。” 不得不说,六道骸这么说才是正中红心。但埃利奥也只是微笑了一下,继续为自己舀了一勺甜滋滋的冰激凌。 “您真是想得太多了。”埃利奥温柔地说。 “哎呀,”六道骸无辜地说,“可那也是您自己告诉我的。您问心有愧,不是吗?” 埃利奥盯着他的眼睛。六道骸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还在往自己嘴里喂提拉米苏,也一派闲适、只像是好奇满满地盯着埃利奥瞧。但被他这么看着,埃利奥只觉得背后生寒,像是正在和一条毒蛇同桌进食似的。他正想说话,就看见六道骸眼里的方块字忽然一跳,又变出一个“一”来。 这一下,埃利奥立时恍惚了起来。他看到了所有曾经死在他手下的面孔,一张一张满是鲜血地闪回;接着就是活人的呼喊,因为如果真要问埃利奥,他只会觉得,与其说愧对罪责深重的死人,不如说愧对无辜被牵连的活人。一时间,刺客耳边竟然灌满了哀哀戚戚的悲哭呜咽,但只是一晃神,埃利奥就重新清醒了过来。 他还坐在包厢里,一侧是映着海面的窗。餐桌还在这里,冰激凌也还在这里,六道骸还坐在他对面,正以奇异的神色打量着他。 “您这是做什么?”埃利奥捏紧了手里的勺子。 “抱歉刚才对您用了幻术,”六道骸紧接着就道歉了,“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刺客忽然扭头看向了门口。六道骸也停了口,下一刻,包厢门就被毫不客气地踹开了。没等埃利奥看清来人长什么样,门就砰的一声甩上了,责问的声音先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六道骸!谁让你去玩木乃伊的?!” “沢田纲吉允许的。”六道骸淡淡地说。 “胡扯!那可是几百年前的木乃伊,他允许他们玩你还差不多!” 看来这大概就是彭格列负责善后的了。埃利奥一想到他们在地下墓穴干了点什么,不由得也有点心虚地往后缩了缩。但六道骸当然没放过他,一边面露嫌弃地护住了手里的提拉米苏蛋糕,一边立刻扭头为埃利奥介绍,“这位嗓门很大的是‘狱寺隼人’,他身后瑟瑟发抖那位是蓝波波维诺。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他们俩和我一样,也是彭格列‘重要的朋友’。” 这是埃利奥遇到的第二个用日本名的意大利人了。狱寺扎着银白小辫,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此时正瞪大了那双绿眼睛,错愕地看着坐在那里的埃利奥,大约是没想到有外人在场,一时失语。他背后钻出来一个绿头发绿眼睛的年轻人,也好奇地看着埃利奥,“咦?这是谁?” “您好,”埃利奥端着冰激凌说,“我是埃利奥史密斯,一个刺客。” 狱寺一言不发地捶了蓝波的脑袋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把小孩从背后拉了出来,让他站好。 “您就是十世最近在招待的那位客人吧,”狱寺很是客气地说,像是要把刚才的怒吼忘得一干二净,“六道骸肯定招待不周,我替他向您致歉。” 埃利奥张了张嘴,本来想客套地为六道骸美言一句,但想想刚才这家伙还一声招呼没打地给他上了幻术,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最后笼统地回答,“下午他和我都在地下墓穴里。有人跟踪我们。” 狱寺愣了一下,接着就反应了过来。他看向六道骸,后者冲他挑衅似的扬了一下眉毛,差点又撩起狱寺的火焰。但成熟人士深吸了一口气,选择了将此事轻轻揭过,“你倒是早说有人袭击啊。” “我都说了是沢田纲吉允许的。” “那也——” 狱寺再次深吸一口气。埃利奥几乎能看到他额角跳出来的青筋了,连忙低下头去,假装很认真地吃冰激凌。那个叫做蓝波的年轻人这时凑了过来,自来熟地瞧瞧他的冰激凌,“您真会吃,我们这儿的冰激凌可是当地一绝呢!” “是吗?”埃利奥从善如流地和他寒暄,“我也觉得比其他地方的都好吃一些。” 狱寺趁机揪走了六道骸。埃利奥假装没听见六道骸装模作样向他呼救的声音,专心致志地和蓝波讨论起了意大利冰激凌的各种口味。门敞开了,等到蓝波已经上手揽着埃利奥肩膀(刺客这才知道其实负责接待客人的一直是这个只比他年轻一点儿的孩子),一道走下楼梯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客人早已不知不觉地散了开来。 彭格列正坐在一楼,手边放着一卷报纸,笑吟吟地听着六道骸和狱寺在他面前一高一低地争论着什么。蓝波一看到他,立刻松开了埃利奥,亲昵地喊着彭格列的名字飞奔了下去,扑到了首领怀里。 “我还在想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呢,”彭格列拍了拍蓝波的肩膀,“原来这一次不是为了一口吃的。”他抬了一下手,狱寺就不再争论了,六道骸也哼了一声,闭上了嘴。只剩下埃利奥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正对上彭格列含笑的眼睛,像是在问他这几天逛得如何。 但彭格列一开口,说的却是,“您要是准备好了,我们明天就动手。” ----------------------- 作者有话说:以防有小伙伴没看过家教,在这里放点家教的基本设定,也可以评论区互相科普[可怜][可怜] *这是个可以点火用来打架的世界观,这种火被称为“死气之火”,是靠强烈的意志激发的。最常见的火焰分为七种,包括天空、云、雾、岚(也就是狂风)、晴、雷、雨。还有地属性的一套火焰和夜之炎等等。 **也可以简单理解为修仙灵根或者dnd跑团点属性那种(目移),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个稀罕东西,最多一个人有一种火,但后来发现每个人其实都能点火,而且能点很多不同种火。 ***可以通过宝石戒指点火,然后还可以用戒指点的火打开“匣子”,这个“匣子”是一种匣子样子的兵器,里面可以装火焰驱动的动物用来打架,也可以用来存放东西。(跟随身空间挺像的……) ****埃利奥不知道的事情:彭格列等家族首领一般是天空属性,他们的下属通常是六个“守护者”,就是除了天空以外的六种属性。他们跟首领关系一般都超好,是类似亲人的存在。 第114章 第96章 他们一道回去的时候, 狱寺自然而然地抢占了彭格列最身边的那一个位置。蓝波当仁不让地挤到了另一边,时不时地越过彭格列和狱寺吵闹几句,又被这个情分上相当于是他哥哥的意大利人瞪视一眼, 很快消停下来。只有六道骸远远地跟在彭格列后面, 和埃利奥一块慢悠悠地晃了回去。 “您刚才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埃利奥提醒他。 “哦?”六道骸装傻, “是什么呢?” “当然是您的道歉了。” “哦?还有这事?” 埃利奥简直要被他这装模作样的态度逗笑了。但刺客眼睛一转, 瞟到了走在前面的彭格列, 立刻想到什么, “不会是因为您的首领在前边,您就不好意思了吧。” 刚才还乱转着眼睛假装失忆的六道骸立刻眼神一凝,瞪了埃利奥一眼,正中红心的后者却笑了起来, 摆了摆手,宽容地揭过了这件事。 “你们之间的相处,”埃利奥说, “与其说是朋友,倒像是家人。” 这回六道骸没有再否认。他只是微笑着,轻轻哼了一声。走在前面的彭格列也转过视线, 含着笑望了他们一眼。 “所以彭格列和您说的‘动手’是什么?”六道骸问。 “哦?”埃利奥说,“他没告诉您吗?那我也不告诉您了。” “……埃利奥史密斯。” “您可得小心点, ”埃利奥回答,“彭格列就在前面。您要当着他的面威胁我吗?” 六道骸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埃利奥心情愉快地朝他一笑,加快了脚步, 自然而然地往前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等他们回到彭格列城堡的时候,彭格列单独领着埃利奥就往更深处走去了。 “我还以为我不该往这儿来。”埃利奥说。 “别担心,”彭格列温和地说, “您这是和我在一起呢。” 铺着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仍然像是几百年前的模样。但随着他们的深入,一盏盏感应灯亮了起来,照亮了走廊上一幅又一幅彭格列先祖的画像。彭格列十世轻声介绍着每一位首领,从八世一路往前数,一直走到最尽头。那里挂着一幅美轮美奂的油画,是一位金发的青年男性坐在正中央,披着和彭格列十世几乎一模一样的披风。 埃利奥停下了脚步。 “那就是彭格列一世。”十世轻声说。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画家,竟然能如此生动地勾勒出他的神态。隔了一百多年,看着画像的人仍然能想见这位创始人的温柔风采。埃利奥望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您长得和他很像。” 彭格列十世大约听惯了这类话,所以此时只是付之一笑,示意埃利奥跟着他拐进旁边的房间里。窗户开着,白色的纱飘进来,暖黄的灯光点亮了,红色的沙发摆在正中央;房间像是小型博物馆的格局,彭格列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为他介绍,“这是一世……” 这些画像和古董是真的很漂亮。埃利奥欣赏之余,不免的又有些疑惑,想不明白十世为什么大半夜领他来逛“彭格列一世历史博物馆”。但等到十世为他指出最后一幅合画像的时候,埃利奥不由得愣住了。 那上面有个人物竟然和他长得有点像。黑色头发,绿色眼睛,腰间挂着金色宝剑,含着一点埃利奥很熟悉的微笑凝望着画像外的人。 “这是谁?”埃利奥不由得问。 “我们没有在历史记载里找到他的名字,”十世轻声说,“但根据推测,他是一世时期暗杀部队的创始人,也是一世的密友之一。在一世离开彭格列之后,他也随之离开了意大利,从此…销声匿迹。” 那他还挺神秘的。埃利奥想。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这幅合画像,然后转过头,看向彭格列十世。这位年轻的黑手党家族首领也正静静地望着他,在金色灯火的照拂下,简直像极了画像上的一世。 “您认为我和这位前辈有关系吗?”埃利奥问他。 “一世曾经为他嘱咐过我们,”十世不答,“他的朋友,就是彭格列的朋友。他的后代,自然也是彭格列的朋友。” “您认为我是这位前辈的后代?”埃利奥笑了,“我倒很希望这是真的。但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认得出他的后代呢?” “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彭格列神秘地说完,又狡黠地冲埃利奥一笑,“但要是我告诉您,这位前辈给他的后代留下了不少的遗产,代代彭格列首领都在等待有人前来认领,您还会这么坚持和他撇清关系吗?” “我接下来要跟您说的话想必十分狂妄,”埃利奥就说,“但我并不缺钱。尤其不缺一笔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属于我的钱。” 这么说的时候,埃利奥其实有点紧张。因为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拒绝彭格列十世了。但这位名声在外的首领只是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款款一笑,祝他晚安,就这么结束了今晚的参观之旅。 结果这一晚埃利奥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但当他醒过来的时候,那些奇怪的梦境也像是清晨的迷雾那样慢慢褪去了,只留下了一些水珠般的碎片记忆,残留在埃利奥的眼前。等到他起床用完早餐的时候,埃利奥就差不多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也恢复了精神。 但随着六道骸坐在他对面,埃利奥不免又回想起一些什么,脸上不由得带出了些一言难尽的神色。 “您怎么啦?”六道骸奇怪地问,“只不过是一晚上,您看起来就好像很不待见我似的!” “实话跟您说,”埃利奥就说,“我昨晚好像梦到了您。” 六道骸的眉毛立刻高高地挑了起来,“梦到我?” 他的目光越过了埃利奥,看向了埃利奥背后走过来的人。但埃利奥正揉着眉心,试图让自己别那么头疼,没注意到这一点,“您一个劲地说什么不是您的错。” 六道骸当然是冤枉的不得了,“那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是的,”埃利奥疲惫地说,“您就是那么说的。” 然后,埃利奥就听到他头顶传来一声陌生的嗤笑。刚举起牛奶杯的埃利奥莫名地回头看了过去,发现又是一位亚裔。但这位亚裔黑发黑眼,浑身冒着整套西装也压不住的煞气,完全符合埃利奥对“日本□□”的印象,此时正越过埃利奥,相当嘲讽地对六道骸说,“你也有今天。” 我算是看出来六道骸的人缘了。埃利奥心想。 然后,那位亚裔就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埃利奥,立时皱起眉来。 “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刺客?”他说。 埃利奥也是挑了一下眉毛,然后礼貌地回答,“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刺客’是谁,但我确实是一名刺客。请问您是?” 那位亚裔只是瞧着他,抱起了手臂。六道骸适时地插话,“这是‘云雀恭弥’,整个彭格列最讨人厌最难缠的角色,我劝您还是离他远点。” 埃利奥摸不清这是谁,于是听了六道骸说的,只是礼貌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就转过头去,继续喝自己的牛奶。但他没想到的是,云雀紧接着就拉开椅子,在他们这桌坐了下来。这一点一定令六道骸也十分意外,因为埃利奥一眼就看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里满三个人了,云雀恭弥。”六道骸说,“别告诉我你忘了你对‘群聚’的定义。” “你走开不就只剩两个了。”云雀敷衍了他一句,转头又看向埃利奥,“听说沢田纲吉要和你动手。” “啊?”埃利奥呛了一口牛奶,“我吗?” “就在今天。”云雀肯定地说。 坐在那边的六道骸噗嗤一声笑了。让埃利奥感到非常不妙的是,他的笑声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埃利奥解释之余,抽空瞟了他一眼,但六道骸只耸耸肩,吃着自己的早餐,对埃利奥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埃利奥解释着,“您想想,彭格列为什么要和我动手?我还坐在这里吃他提供的早餐呢!” “你知道沢田纲吉上一次出手是什么时候吗?”云雀充耳不闻,盯着埃利奥的眼神越发闪亮,“六道骸,你来说。” “一年前?”六道骸假作回忆,实则火上浇油,“三年前?我也记不清了。” 埃利奥狼狈地解释,“我们真的不是……” “所有靠得近的‘守护者’都为这个赶回来了,”云雀笃定,“别以为我不知道。” “哦?”六道骸问,“我只知道岚、雷和你都在这儿,其他人也回来了?” “山本和笹川都在赶回来的路上。”云雀说着,抄起桌上的干净叉子就从六道骸盘子里挑走了一块太阳蛋,“他们刚结束比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点晚。” “喂,”六道骸佯怒,“那是我的。” 云雀细嚼慢咽,“现在是我的了。” 这么看来,他俩关系其实还挺不错的。埃利奥放弃了解释,面无表情地拣走自己盘子里剩的吐司,就着牛奶吃完了。刺客已经学会了一点,那就是,哪怕天塌下来,他也得先把这一顿吃完。毕竟,谁知道下一顿在哪里呢。 第115章 “你觉不觉得他的性格有点儿像沢田纲吉?”六道骸当着他的面大声蛐蛐。 “有点。”云雀说。 埃利奥咽下最后一口夹葡萄干和红豆芯的吐司面包,轻轻地把餐叉丢到盘子里,以此冲他们小发雷霆。六道骸和云雀惊奇地看着他,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默契地撇过脑袋,不去看彼此。 “先和我打一场。”云雀说。 “我吗?”埃利奥说,“不要。” “别在这儿打起来,”六道骸只是添乱,“狱寺知道了又要生气。” “你觉得他管得了我?”云雀冷哼。 埃利奥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这一切恐怕是六道骸的报复。对狱寺的,也对他的。恐怕这个“沢田纲吉要和他动手”的消息都是六道骸散播出去的。就在埃利奥怀疑地看向六道骸的时候,此雾属性男子竟然还得意地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假装无奈地摊开手,表示“我劝过了”。 总而言之,这一切就这样急转而下;早些时候,埃利奥说彭格列众人的相处模式更像家人的时候,绝对没想到这个家族真的包括了家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那部分。眼看着云雀恭弥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知从哪掏出了奇形怪状的两只武器,埃利奥当然也只好打开他自己的匣子,抽出了他先祖的宝剑。 金光闪闪,流光溢彩,六道骸见了都吹了一声口哨。 “您还真藏着一手呢。”他说。 “我真服了。”埃利奥说。 就在这时,彭格列的身影像颗流星一样砸进了餐厅里,成功造成了今早唯一的经济损失。 “你们不要再打了!”他崩溃地大叫。 ----------------------- 作者有话说:*群聚:云雀恭弥非常讨厌人群。他认为只要满三个人就是“群聚”。 第97章 埃利奥十分错愕。 不仅因为彭格列在他眼里一向颇有气度的形象就这么轰然坍塌了, 也因为他背后跟进来一圈熟面孔,除了昨晚刚见过的狱寺、蓝波,还有国际巨星山本武和笹川了平, 就算不怎么关注赛事的埃利奥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两位运动健将的名字。 一时间, 所有人几乎都在同时说话, 说的还是埃利奥只学了个囫囵的日语, 刺客更是什么都听不懂了, 大约只听到一些“上次阿纲就说了谁再打架谁就手牵手在庭院里罚站一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打起来了”“都从你们的年终奖里扣”“这明明是你亲爱的首领搞出来的破坏”等等七嘴八舌的争论。 紧接着, 又有一位蓝发女性走了进来,瞧见满室哄闹,只是安静地噙着笑。她无声地和云雀打了个招呼,六道骸也停下了高声争执, 冲她一笑。 “你回来了,库洛姆。”他温柔地说。 “我回来了……” 库洛姆刚发出一句话,就被卷进了彭格列十代的人群里。她好笑地听着他们说些“库洛姆, 你也来评评理”“把库洛姆扯进来干什么!”之类的话;很快,一言不发的云雀就不满地啧了一声,丢下一句“吵死了”就扬长而去。六道骸还在极力主张餐厅的破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狱寺正在撸袖子,彭格列在焦头烂额地阻止他俩真的打起来;等到了狱寺搞明白云雀和骸真没打起来之后, 当时一时语塞,紧接着又底气十足地高声说着什么“要不是担心你们会打起来,十世也不至于……” 埃利奥心想, 哇塞。 他充分发挥了刺客优势,悄无声息地溜到一边,那把苏杰之鹰当然也是早早地塞回了匣子里。趁着他们还在争吵,埃利奥顺着云雀刚刚离开的出口走了出去, 没忘记顺走一杯侍应生递来的鲜榨橙汁。 但他刚走出去没一段路,就发现云雀居然停在必经之路的树荫下。埃利奥倒是想掉头就走,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你,”云雀果然说,“和沢田纲吉打完后也和我打一场。” “我不会和他打架的。”埃利奥就说。 “哦?” “他今天是要动手,但是要动手救我的命,而不是夺走它。”埃利奥说,“他会成为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可能和我的救命恩人打架,更何况,我想我也打不过他。” 他喝了口橙汁,看到这位看似好战的亚裔脸上浮现出一种理解了一切的神情。但就在埃利奥以为这场约战能这样和平解决的时候,云雀又说话了。 “等沢田纲吉救完你的命,”他说,“和我打一场。” “…好吧,”埃利奥沉默片刻,“但有一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我不擅长使用火焰战斗,而你想必精通火焰战斗,这很可能会让我们的战斗相当不公平。” “所以?” “所以要么我们都不用火焰战斗,”埃利奥耸肩,“要么你等我学会怎么用火焰。” 树荫下,云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 “你不准备告诉我另一件事?”云雀挑眉,“你也不擅长正面作战这件事?” 埃利奥皱眉,“什么?” “我看过你在伦敦正面作战的录像,”云雀说,“也看过你在高桌杀手榜单上的排名。你真正擅长的是蛰伏和暗杀,只要给你足够的时间和情报,你几乎势不可挡。但正面作战对你相当不利,所以那天你只杀了十几个人就明显力有不逮,匆忙离开了现场。” 埃利奥品了品“只杀了十几个人”这句话,没忍住笑了起来。 “照你这么说,”刺客说,“你和我战斗完全是在欺负弱小了。” “如果你这么认为,”云雀说,“那我也没必要和你进行这场战斗。” 对云雀来说,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只和强者战斗,也只向强者发起挑战,如果埃利奥自认为“弱小”的话,那么,云雀当然会放弃约战。但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埃利奥不笑了。刺客眯起眼睛,神色莫测地看了一会儿云雀。 “请您等着吧。”埃利奥说,“我现在就像您一样,对我们之间的这场对决充满了期待。日安。”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在他背后,云雀满意地笑了,听到头顶上传来树叶被拂开的细簌声响。在那里,露出一个半躺半坐着的“少年”模样的人;他像个小绅士那样穿着全套定制西装,鬓角卷着圆圆的圈,黑礼帽的檐边上还趴着一只绿蜥蜴,它和他的主人一样,显得潇洒又可爱。 但他一开口,却是沉稳的不得了的语气,甚至像是上个世纪的老人在说话,“他生气了?” 云雀没回答,只是笑了一声。树上的里包恩也笑了,以他和“世界第一杀手”头衔并不相符的慢悠悠的姿态拨回了挡在那里的树叶,不再说话了。但云雀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懒洋洋地靠在了树干上,“据说沢田纲吉有意吸纳他加入彭格列。” “不是据说。”里包恩说。 云雀饶有兴致,“哦?” “但他拒绝了阿纲,”里包恩说,“还不止一次。” “为了什么?” “他每一次的理由都不太一样,”里包恩说,“但据我观察,他只是戒心太重,不敢相信阿纲开出的条件。” 云雀扭过头,往埃利奥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刺客离去的步伐沉稳而缓慢,渐渐地淹没在了夏日的林荫小道中,影影绰绰间,看起来像一只安静又不起眼的黑猫。 “他经历过一些黑暗的日子,”早就把刺客调查了个一干二净的云雀说,“我不意外他会对那个笨蛋开出来的条件充满疑虑。” “任何经历过那些的人都会这样,”里包恩平淡地说,“充满疑虑,无法信任,更有甚者,还会把自己逼成惊弓之鸟。” “但他没有。” “所以他还活着。”里包恩说,“他拥有一种不显眼但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他能在经历过那一切之后重新恢复思考,恢复平静,甚至能安之若素地享受生活。比起他出众的刺杀技巧和战斗天赋,这才是他真正的可取之处。”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笑了一下。在云雀疑问的目光里,里包恩抬了抬帽檐,“六道骸对他用过幻术。他虽然并不是十分认真,但你猜猜看,埃利奥史密斯用了多久挣脱他的幻术?” 云雀保守推测,“十分钟?” 里包恩笑而不语。 “五分钟?”云雀皱眉。 “五秒钟。”里包恩公布答案。 云雀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别拿年轻时的你自己和他比,”里包恩说,“你知道的,情况不一样。” 云雀当然知道。他败给六道骸的时候还是个初中生,没见识过黑手党,也没见过“幻术”手段,更没见识过会让他患上“樱花眩晕症”的毒蚊子。但埃利奥并不比那时候的他自己大多少。彭格列十代这几人中,唯一一个称得上和埃利奥“同龄”的,大概就是去年刚满二十岁的蓝波了。 不过,蓝波和埃利奥当然也没有可比性。毕竟蓝波是在万众宠爱中长大的,最近也不过是刚“有点懂事了”,语出彭格列十代第一宠爱蓝波的沢田纲吉本人。“他还差得远呢”,语出看似严苛、但第二宠爱蓝波的狱寺隼人。要是在正常人家家里,二十多岁,多半也不过是刚刚踏入社会的愣头青。 第116章 所以埃利奥和他们当然都没有一点儿可比性。 至于他们谈论的对象,自然是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了。埃利奥只是认认真真地喝完了那一杯鲜榨果汁,然后把玻璃杯搁到了工作人员会去收的地方。这时候,他就不再去想除了那套魔法卡牌以外的任何事情了。 毕竟他只是心情平静,不是真的不怕死。 按照约定时间,埃利奥被专人带领着,抵达了科技部门特地布置出的场地。守护者们散落在房间各处,彭格列和往常一般打扮,似乎正在和身边的红头发技术人员说着什么,看到他来了,就朝他笑了一笑。 “您到得很准时。”彭格列仍然风度翩翩地说。 紧张之余,埃利奥不由得想起今早彭格列那一声崩溃的大叫。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抿着嘴唇,“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迟到呢。” 彭格列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任何一个即将重获自由的人都会这么微笑的。”埃利奥说。 “我倒是觉得您不在为这件事发笑,”彭格列很是纳闷,“不过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还是聊一聊您带来的这张魔法卡牌吧。” 埃利奥立刻笑不出来了,“它怎么了?” “不不不,”彭格列连忙,“它没事。我只是想和您再确认一下。” 埃利奥就松了口气。他们再次确认了一下关于埃利奥希望彭格列做的事情,也就是开火把它烧了。彭格列对这么做是否能奏效心怀忧虑,埃利奥本应该注意到的,但他实在有点儿紧张,没发现彭格列的眉毛轻轻地皱了起来。 “约翰,”埃利奥背过身去,给康斯坦丁打了个电话,“我们要把它烧了。” 知道他找上了彭格列的黑魔法师反应了一会儿,“嗯,加油?” 埃利奥欲言又止。恰好没在忙别的事的康斯坦丁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去翻那本古老的魔法书,“你紧张了?” “有点。” 在彭格列的示意下,埃利奥往后退开了一点。但刺客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进程,有一朵橙色的明丽火焰从亚裔的手心里冒了出来,轻柔地舔舐着金光闪闪的魔法卡牌。 “如果我这边有任何发现,”康斯坦丁耐心地说,“我会告诉你的。别担心,孩子,这不是你能找到的最好办法了吗?” 火焰中的卡牌没有丝毫变化。不用彭格列多说,埃利奥立刻又往后退了一大步,为他腾出空间。他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张给他带来那么多烦恼、甚至是将他带到死亡边缘的卡牌,终于万分欣喜地发现它的一个角不敌火焰,卷起了焦痕。 而另一边,正在摸索着魔法书上那一行被污渍盖住的文字的康斯坦丁心念一动,把它翻到了背面,用灯光照去。 “只有‘至强至烈的火焰’能毁掉这套附有黑魔法的卡牌…”康斯坦丁摸索着,辨认着,“把这邪恶的魔法烧得一干二净……” 这不是很好嘛。康斯坦丁想。 但就在此时,彭格列勃然变色。他惊愕地望向远远的埃利奥,而后者还没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像是他完全感受不到被灼烧的痛苦一样,专注地望着彭格列手里的火焰。彭格列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改变了燃烧方式,直接冻住了手里的卡牌,冰冷的坚冰一瞬间在他手心绽放出华美的花朵。 “…和那些使用过这邪恶魔法,从中沾染过一丁点愉悦的‘玩家’。” 康斯坦丁也是脸色大变。他摔下了那本拥有几百年历史的魔法书,连声大喊埃利奥的名字;彭格列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块卡牌凝成的冰,等在周围的守护者也连忙向埃利奥扑了过来……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魔法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了。 埃利奥终于从周围惊慌失措的反应中发现了不对劲,但这已经太晚了。他握在手里的手机轻飘飘地滑进了猛烈的火焰里,只是定定地看着彭格列手里捧着的冰块。在那中心,那张卡牌像是仍然在被燃烧一般,不可动摇地卷曲变黑,最终化作一捧灰烬。 这也正是埃利奥即将面临的命运。 对此,埃利奥心中竟然只剩一片湖水一般的平静。‘幸好我已经写完了我的遗书’,他只是这么想着。 最后的最后,当所有人面色各异地扑向埃利奥,试图拯救他、让他免遭厄运的时候,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金光如雷电般闪过火焰。火焰立时烧尽了,原地空无一人,连一点灰烬都没剩下。 ----------------------- 作者有话说:玩家那个谁:恭喜你打通“浪漫”成就,和我一起加入fgo豪华抽卡套餐吧! 奥利奥:啊? 270:啊??? 我:(一想到我接下来要写什么就想笑……)(但不是fgo) 第98章 “……被烧得最严重…” “…还活着……” 埃利奥半昏半睡之间, 意识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各项感官先尽职尽责地开工了。他先是听到周围有人在匆忙地走动,用西西里方言急促地交谈着什么;接着是他眼皮上隐约的亮光在摇晃着, 不像是灯, 倒像是火光;最后才是痛和痒, 火一般地烧遍了他的全身。 正是那些痛苦让埃利奥猛地弹了起来。旁边立刻伸来几只手, 要把他牢牢地按在床上;但紧接着, 他们就在惊吓之中, 脱开了手。这支由修士、民兵和手工业者临时组成的救援队伍往后退了开来,神色各异地看着埃利奥身上忽然复燃的金色火光。 那种金色的火焰,在他们的见证下,飞快地修复了昏死中的伤者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这简直是奇迹……”年轻修士喃喃, “我真希望——” “他离死亡就差临门一脚,”民兵说,“这不叫奇迹, 叫求生。好了,都散开些,各忙各的去!谁去把这事通知给乔托?” 木匠说, “乔托还在镇上救火!” “那就告诉加特林!” “加特林也在救火!” 埃利奥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呼喊声中醒了过来。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先是满怀迷茫地发现自己躺在修道院里, 接着是被身边烧焦发黑、断手断脚的伤者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又因为起得太快眼前一黑, 差点栽倒在地。还说着话的民兵一转头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过去搀他。 “你还好吗,孩子?”他用那一口西西里方言问。 好不容易说明白意大利语的埃利奥茫然, “什么?” 听到埃利奥的口音,民兵也是愣了一下,随后扭头大喊,“神父!” “神父!”穿梭在伤者之间的救援队伍传递着他的呼喊,“神父!” 还有人问,“怎么,谁死了?” “没人死了,”民兵无语,“只是这儿有个说托斯卡纳语的小贵族!” 埃利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他转手塞给了全镇为数不多会说这种“高雅语言”的神父,而灾后缺乏人手的神父立刻又征用了这份劳动力,一边费劲地和埃利奥比划着要拿水拿布,一边纳着闷,莫非是他太久没讲托斯卡纳语,所以才会和这年轻人沟通如此困难? 但幸好无论语言如何不通,肢体语言总是通用的。埃利奥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学会了一些必用品的西西里发音,别的不说,先帮忙救起人来。修士们急急忙忙地在遍地伤者之间来回穿梭,时而不忍地从他们的哭嚎中揪出自己的衣袍,赶往下一个需要处理伤口的伤者;拎着剃刀锯子等手术工具的理发师外科匠徘徊在重伤者的区域,埃利奥不忍去看那块他刚刚走出来的地方,但嘎吱嘎吱的毛骨悚然的声响仍然混在各种声响里,无法忽视。 这里简直是地狱。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埃利奥不由得这么想。 为了他刚刚的“复活”,埃利奥的晴属性戒指崩坏了一个。但为了想方设法救更多的人,埃利奥剩下的晴属性戒指全崩坏在了这短短的一个下午。等到了晚上火焰扑灭的时候,埃利奥就像其他人一样,累得就差瘫倒在地了。但他还是坚强地排着队,领走了教会发放的硬面包和鹰嘴豆汤。 那面包实在太硬了,埃利奥敲一敲甚至还能听到它咚咚作响。忙了一整天的神父在他身边坐下,见状笑了起来,当着埃利奥的面把自己那份面包蘸进汤里,然后才慢慢地咬着吃。埃利奥也学着他这么做,面有菜色(他当年在哥谭流浪的时候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相当艰难地啃着面包。 谁能想到,他早上吃的还是葡萄干和红豆夹心的软绵绵的吐司面包,晚上居然不得不啃这个为生。但看到周围的人都吃得起劲,埃利奥实在没法再回避那个他竭力忽视的问题了。 而这个问题就是,很显然,他到底又被魔戒带到哪儿了?! 魔戒一反常态地不发一言。埃利奥努力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试图用那些历史课上学到的东西塞满自己的脑袋,而不是手里硬到可以抄起来揍人的面包。就在他费劲思索的时候,修道院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喧哗,许多人抬头望了过去,埃利奥也不例外。 第117章 在众人目光汇集之处,走进来的是一个顶着金色乱发的年轻人。 不仅头发乱糟糟的,他的脸上也蹭着没擦干净的黑灰,一看就是刚救完火赶过来的。埃利奥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身材矮小,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甚至可能还要年轻一些;如果不是注意到这位走到哪儿,哪儿就呼应地响起一片或是倾诉、或是感激的轻轻声响,还有当他拉着伤者的手,听他们说话时那紧皱的眉头和肃穆的神情里透出来的一股“保护者”特有的悲伤和愤怒,埃利奥大概就会被他过分简朴的衣服骗了过去(那上面还打着不少补丁),误以为他是随便什么人了。 “那就是乔托。”神父说。 他这么说着,仿佛这个名字有一种天然的份量。 所以那就是乔托。埃利奥想。 “他身边的是加特林,”神父喝了口汤,“虽然脾气急了点,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红头发的加特林和乔托差不多一个扮相,都是刚从火场下来的狼狈。他一转头,就看到了正在望着他们出神的埃利奥,接着就对乔托低语了几句什么。然后,乔托也从遍地伤者中抬起了头,看了过来。 “他们在看什么?”埃利奥问神父。 神父脸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 埃利奥觉得自己只是一愣神,乔托竟然就已经冲了过来,甚至以一种出奇的敏捷捉住了他空着的一只手,满眼发亮地望着他,“我都听说了!要不是你在这里,今天的伤亡恐怕只会更糟糕。哎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加特林也跟了过来,神情平静,看起来是对乔托这样子习以为常。埃利奥倒是被他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起来,连忙缩回自己的手,“这没什么。” 大概是看出他的尴尬,乔托也笑眯眯地松开了他的手,像他们那样盘着腿就地坐了下来。修士总算找到机会,见缝插针地塞给他们食物,乔托也不推辞,一边熟练地啃起板砖一样坚硬的面包,一边转而对神父说,“火救下了,只不过房子烧了很多。我告诉他们先休息一晚,明天再把房屋建起来,反正一天也搭不完。” 神父只说,“很好,很好。大家想必都累坏了。” “只是要麻烦您再收留他们一段时间了。”乔托不好意思地说。 “神是我们的避难所,是我们的力量,”神父也不推辞,“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 他们说这几句话时,用的是托斯卡纳语,这种语言更接近埃利奥所说的21世纪的意大利语。加特林不参与对话,只是默默地啃面包。埃利奥本来只打算礼貌地看他一眼,却一不小心就被他脸上鲜艳的火焰纹身吸引住了目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加特林就忽然抬起头,对埃利奥说,“今天的事情要谢谢你。” 他说的是西西里语,乔托于是笑眯眯地替他翻译,“他说谢谢你。” 埃利奥点了点头,“请告诉他,我说‘不用谢’。” 乔托转告了这句话,然后问埃利奥,“你从哪里来?”但看到埃利奥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立刻就不问了,转而殷切地邀请埃利奥到他家去挤一挤,暂住一晚。埃利奥倒是想说他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睡在修道院的屋檐下,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立刻点头同意了,当晚就住进了乔托漏风的小屋里。 “我们打算明天再修屋顶,”乔托幽默地说,“今晚就先看看星星吧。” 加特林始终没有开口,埃利奥猜测他不会说托斯卡纳语,所以一言不发的。但当他也在床上盘腿坐下,和乔托一起看着埃利奥的时候,刺客就意识到了什么。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火焰吗?”乔托开门见山地问。 为了防止吓到埃利奥,他很有诚意地先一步点了自己的火。那是一种埃利奥很熟悉的橙色火焰,在星空下相当美丽地跳跃着,照亮了三个人的脸。加特林也短暂地点起了他的火焰,鲜艳的红色汇聚了起来。 “我们也是在生死之间觉醒的火焰,”乔托解释说,“但我想,我们这种火焰和你的很不一样,因为你的火焰能用来救人。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能力,我理解你一定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但我还是希望能请求你暂时留下来帮帮忙,我会竭尽全力回报你的恩情!当然,如果你赶着离开,我也万分理解,请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的心愿;我们全镇已经受了你的恩情,明天一早,我就叫几个好小伙子来,帮你装上我们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回报。外边的路不好走,埃利奥,到时候你想要我们送你走到哪儿,我们就送你走到哪儿。” 在火光里,埃利奥仔细地瞧着乔托的神色,然后苦恼地笑了起来。 “我倒是很愿意留下来,”他也伸出自己的手,对他们示意,“但你看,我现在一点火星都打不出来,恐怕很难再点出今天你听说的火焰。”其实是他的戒指烧光了,但埃利奥没在他们手上找到类似的宝石戒指,所以暂且这么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可以留下来帮忙建建房子之类的。” 乔托自来熟地拉过他的手,惊讶地看了一看,但没露出什么惋惜的神色,“那没关系!你今天一定是太累了,请在我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就冲在你今天救了那么多人的份上,大家都要抢着款待你呢,才不会让你出力建房子。” 说到这里,他冲埃利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说不定他们还会抢着请你住进他们的房子里,”乔托说,“到时候请你一定告诉他们,你已经住定了乔托这里了!”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刚学会的意大利语在这个时代类似托斯卡纳语,和西西里语差别很大。在西西里那边,这种语言一般只有贵族和受过教育的人会用于书面表达。 **“神是我们的避难所,是我们的力量,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出自圣经《诗篇》第46篇第1节。 ***家教初代的内容原作里很少很少,我将整出很多花活,很有可能会和你想象中的初代相距甚远,先在这里预警一下…[可怜][可怜][可怜] 以及此处的乔托:这是什么,治愈系?手慢无! 还是乔托,不久之后:不对 第99章 埃利奥本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但没想到第二天出门时,还真有不少伤者的家属围了过来,握着他的手连声道谢, 要请他吃饭住宿等等。埃利奥就拿出乔托的话来说, 他们果然不再坚持, 但仍然满怀谢意地塞给他不少新鲜蔬果和面包, 埃利奥差点抱不住那许多谢礼, 还是路过的民兵顺便给他载回了乔托家里。 说到乔托, 这天一早起来,他就跑了个没影。埃利奥问起来的时候,民兵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告诉他,乔托在镇上另一头指挥重建房屋, 又在修道院和住宅区来回奔波,忙着收集伤者要用的药品,还有帮忙供给这支临时组织起来的救援队伍的食物等等。 埃利奥听了, 只觉得乔托真是忙得团团转,于是在民兵问起他是不是要去找乔托的时候连忙否认了,自己重新往修道院的方向走去。其实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地, 只不过被路上的种种“意外”打断了;一路又是收到一些孩子们送的杏仁面果和柠檬水等等,埃利奥索性一并带到了修道院。 虽然没法再点起昨天的火焰, 但埃利奥还能帮上不少忙。看到他来,手头缺人的神父又是一喜,一边连声感谢, 一边很诚实地征用了他的劳动力。埃利奥一边帮忙,一边拐弯抹角地打听了许多事情,神父对他也不设防,于是埃利奥总算打听明白了许多事情, 不至于人生地不熟地两眼一抹黑。 但在看到修道院公告上写的年份的时候,埃利奥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知道这大约是个能把他绑十字架烧死的时代,但还是眼前一黑。 此时的年份有两种记载方式,一种是根据君王在位记录,也就是斐迪南二世在位第十一年;另一种则是埃利奥更熟悉的公元纪年,以耶稣诞辰为起点,标着“a.d.1841”。 也就是说,埃利奥此时身处1841年的西西里。 搞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埃利奥简直想把魔戒丢进火堆里拷问,但奈何这家伙不知怎么的一声不出,埃利奥冷静下来又想清楚这玩意不可能被火烧坏,于是遗憾地没有付诸行动。 无论再怎么心神震荡,埃利奥也只能在这儿住上一阵。这期间,小镇上的房子慢慢地就重新盖起来了,恢复了火灾前的生机勃勃。 虽说乔托嘱咐埃利奥不必动手,但埃利奥当然也没法在所有人辛苦劳作的时候作壁上观,还是帮了不少忙。这也使得他和镇上的居民渐渐熟络起来,甚至连西西里语也会讲了,只是听不懂一些过于本土化的脏话俚语之类,一度被加特林揶揄为“什么也不懂的小少爷”。出生底层的埃利奥有心反驳,但鉴于他在这个百多年前的时代确实又爱干净又挑食,被周围人衬托得像个异类,只好有心无力地认了他的调侃,默不出声地往一旁哈哈大笑的乔托身上开玩笑地捣一拳。 第118章 但不管怎么说,撇开糟糕的物质条件不谈,埃利奥竟然在这儿度过了一段放松到无忧无虑的时光。这儿的天蓝得很,晴朗时像一整块明媚的宝石,云也白得温柔,像是大团大团的棉花糖;更重要的是小镇上的人互相友爱,又满是西西里人特有的乐观精神,即便穷的叮当响,也会把最后一枚格拉那拿出来掰开互相分享。 整个小镇完成重建之后,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庆祝了一整天。 一大清早,乔托就从衣柜里翻出了褪色的衬衫,喜滋滋地套上了,还在加特林和埃利奥面前转了好几个圈,逼着他们连声夸赞。埃利奥本想当作和平时一样,却被加特林强按在椅子上要梳理他的卷毛,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效果;乔托偷笑着,要从他们身后溜出门去,被埃利奥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叫加特林“也瞧瞧他那乱糟糟的头发”! 对乔托关于“我特意拨成这样的”“这样看起来更帅”的争辩充耳不闻地,加特林也好好“修理”了他一顿,不知道是不是在报昨晚睡觉时被踹了一脚的仇。埃利奥只是旁观,不敢为乔托发声,也不敢承认其实是他自己睡觉没个正形把加特林踹了下去,若无其事地哼着新学的西西里小曲,率先走出门去。 这一出门,他就发现镇上的人们和往日不同。其他小伙子们也是显摆上了节日里才穿的衬衫,洗得一干二净的裤腿精神地扎进旧靴子里,女孩们穿戴上了珍藏的蕾丝头纱和宽大衣裙,各色衣裳汇成色彩的欢乐海洋。 教会请来的帮工扛着圣像摇摇晃晃地游过街道,信徒们一路跟随,一面祈祷,一面往雕像上扔还愿牌;路边的小贩看见是埃利奥,笑眯眯地塞给他一个面包,埃利奥抱着磕牙的决心当场啃了一口,热泪盈眶地发现这居然是掺了蜂蜜和葡萄干的甜面包,被跟出来的乔托同情地拍了肩膀,安慰“苦了你了”。 加特林还补充了一句“小少爷”,但忙着细细品味每一口面包的埃利奥没来得及和他呛声。接着又是中午的广场盛宴,人们纷纷想方设法地掏出最好的食物,尽管只是些卡波纳塔炖菜、炸饭团、甜奶酪卷等等,最“奢华”的大概也就是牛肝汉堡之类。埃利奥只喝了第一口葡萄酒,就差点喷了出来,但最后还是坚强地喝完了一整杯,因为那是经他手治愈的伤者递来的。 下午和晚上更是混乱的狂欢,不一而足。破旧的手风琴和陶笛连声歌唱,篝火边醉倒了不少率性的小伙子,埃利奥也差点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但等到他发现乔托和加特林不知何时从他身边消失了的时候,刺客立刻清醒了过来。 “…巡逻一刻也不能停,”加特林在阴影里和民兵低声交谈着,“我们必须时刻警醒着。” “今晚就交给我们吧,”乔托安排着换班,“你们也该去松快松快了。” 乔托忽然一回头,就看到埃利奥跟了过来,露出了白天里的笑容。 “去玩吧,埃利奥,”乔托说,“有我们守着呢。” “守着什么?”埃利奥板着脸问。他这神情有一半是为了自己竟然没察觉危险而羞恼,剩下一半才是为了乔托的隐瞒而生气,但加特林只听出后半部分,扭头就说,“我就说你不该瞒着他,乔托,他迟早会发现的。” “是之前在我们镇上纵火的黑手党,”乔托就说,“我一直担心他们会再来。” 埃利奥奇怪,“黑手党?” 他自然而然地跟上乔托他俩,成了今夜巡逻的一员。他们渐渐地离篝火晚会远了些,那些喧闹的、兴致勃勃的声响就像是渐渐熄了下去,让寂静的夜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他们想要从我们这里收保护费,”加特林忿忿,“尽管他们也知道,在地主的剥削下,我们本来就不剩什么钱了!” “之前我们一直顺从地交钱,以为这样就能换取他们的庇护,”乔托说,“结果只是养大了他们的胃口。那天他们要求弗兰克以一折的价钱卖给他们商品,弗兰克不肯,就当街把他打了个半死,夺走了他的商品,又扬长而去。” 他讲述的语气比加特林平静多了,但埃利奥听得出来,在那平静之下,有一团悲伤和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畏惧他们的拳头,警察没有一点儿作为,”加特林说,“医生也不敢来。就这样,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弗兰克咽下了他的最后一口气。” 他们共同沉默了一会儿。夜色静悄悄。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乔托说,“如果你当时在那里,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埃利奥无言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乔托为他这份好意微笑了一下,但就在他要反过来安慰埃利奥,希望他别把这事太放心上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埃利奥眼神一变。如果说乔托一直把他当成是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那么,在这一刻,他看到的是埃利奥心里某种冰冷的、坚硬的黑暗,忽然穿透了那层外壳。 “有人来了,乔托。”埃利奥轻声说。 周围只有树叶被风吹过的簌簌声响,活动在夜间的猫偶尔叫那么一声,又远又近。如果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听的话,大概还能听到广场上远远传来的舞乐声响。总得来说,听起来一点儿不对劲都没有。 但乔托立刻相信了埃利奥,神情一肃。加特林也毫不犹豫地撩起衣摆,抽出了一把折叠短刀。 “多少人?”乔托只问。 “七个人,”埃利奥简短地说,“两个沿着东边那条路来,两个刚经过修道院,还有三个正在穿过橄榄园。” 刺客非常有把握,他能去单独面对任何一支小队,甚至把他们打包起来放到刺客面前,他也不会露出一点儿怯意。这比他经历过的任何场面都要简单得多。但问题是,他们偏偏是从三个方向来的。 “太好了,我们正好有三个人。”乔托的语气冷静得出奇,“我这就动身去橄榄园。加特林,你往东边去,务必把他们拦在外边。埃利奥,你去修道院,但不许和他们打架。” 加特林点一点头,飞也般地消失在了黑暗中。埃利奥也正要动身,听到乔托的最后一句话后又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乔托,“你在说什么呢?” “不许和他们打架,”乔托严肃地说,“敲响警钟就够了。” 没等埃利奥质疑,乔托忽然又冲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接着,他什么也没解释地跑走了,看方向是冲去了橄榄园。埃利奥也不能拦住他不让他去,只好也赶快出发。 ‘等今晚的事情结束了,’埃利奥想,‘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这件事!’ ----------------------- 作者有话说:*此时西西里用的大概是皮阿斯特(piastra)-塔里(tari)-格拉纳(grana)这一货币体系(不重要但标注一下)。 第100章 假如从上方俯瞰这座小镇的话, 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今晚的袭击是怎样迅速发生,又迅速落幕的。 黑手党兵分三路,潜入了这里, 似乎在暗中搜索着什么;但很遗憾的是, 他们遇上了真正的潜入大师。当橙色和红色的火焰在小镇的两个不同入口闪亮燃烧的时候, 修道院的警钟也连声敲响;无论是早早入睡、刚刚醉倒的, 还是仍然在欢庆着的, 都猛地清醒了过来, 想方设法地抓起了手边最近的武器。 埃利奥通知了神父敲响警钟之后,立刻就折返了。广场的篝火没有熄灭,沸反盈天,他揣着焦急的心情一路跑了过去, 然后慢慢地,惊奇地停下了脚步。 闯进来的那两个倒霉黑手党被绑在那儿,垂头丧气地跪在台上, 被小孩丢着石子。有满脸通红的年轻人要上前再踹他们几脚,但民兵拦住了他,还在维持人群的秩序。 很显然, 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加特林就拖着两个被揍扁的黑手党过来了。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民兵快步跑上前,利落地把他俩照样绑了起来。等到乔托的身影出现在从巷口的时候,他们的激动情绪更是到达了极点。 埃利奥一开始还有点疑惑他们在七嘴八舌地嚷着什么。但很快, 当剩下三个黑手党也被绑在台上,排排跪下的时候,他们的呼声渐渐地统一起来,清晰起来;当埃利奥终于搞清楚他们在喊什么的时候, 一阵冰凉的颤栗攀上了他的后背。 这群西西里人喊的是“血债血偿”。 乔托喝了口葡萄酒,脸上立刻红起一片,不知道那其中有没有火光照映的影响。给他递酒的民兵手在颤抖,似乎还想请他再喝一口,但乔托笑着摆了摆手,推了开来。然后,他稳稳地走到了台上。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非常巧合的是,那舞台白天还演过戏剧《阿德尔齐》,讲的是伦巴第王国的阿德尔齐王子英勇抵抗法兰克入侵,最终不幸战败流亡的故事。而到了晚上,在火光跳跃的阴影里,在西西里人的呼声中,乔托就在站在那简陋的木头舞台上,挥了一下手。 “血债血偿”的呼声渐渐平息了,但只是在音量上。他们的诉求和渴望燃烧在眼睛里,燃烧在通红的面孔上。 第119章 “本镇的居民被黑手党控制已久。”乔托说话了,“一开始,他们说这是‘保护费’。一开始,他们保证会体谅我们的难处。一开始,他们要求的只是几个皮阿斯特。为了得到保护,我们给了。而黑手党,也确确实实地兑现了他们的诺言,保护我们免遭歹徒的打劫,甚至保护我们免遭贵族和地主的掠夺。” 台下稀稀拉拉地应和,“是啊。” “然后,他们不知怎么的调整了‘比例’。”乔托抑扬顿挫地讲了下去,“他们先是拜访了铁匠和裁缝,接着是商铺,酒吧和橄榄园,要求利润的分成。怎么!我们用我们那朴实的头脑想,这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看在他们确确实实地保护着我们,甚至还一起流过血的份上,我们给了。” 呼声渐起,“是啊!” “那时候我们还以为我们是你们这帮黑手党的朋友,”乔托调过头,对身边跪着的黑手党说,“你们照顾我们,我们也照顾你们。上帝知道,我们西西里人对待朋友一向那么慷慨!即便在你们张大了贪婪的嘴,要求我们给出整整一半的收成的时候,我们也是那么做的!而你们给了我们什么回报?” 在乔托逼视的目光下,跪在台上的黑手党讷讷不能言。他们不讲话,台下的西西里人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他们拿走了我最好的面包,还没有给钱!” “他们白喝我的酒,还在我的店里耍酒疯!” “他们去年砍了我一刀,就为了我少给的那几个格拉那!” “他们要用一折的价钱买下我父亲的商品,”小弗兰克大喊,“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竟然把他活生生地打死了!”…… 等到呼声渐渐平息,所有人喊完他们的控诉之后,徘徊在黑手党身后的乔托才又说话了。 “不仅如此,”他讽刺地说,“你们还叫警察来骚扰我们,试图让我们屈服。前些天,你们的人还在我们这儿放了火——那可真是好大一把火啊!你们的老大满以为我们会屈服,是不是?那么你们一定是忘了,我们也是充满血性的西西里人!” 台下的人们高呼,“西西里人!” “上帝知道,”乔托说,“我们西西里人对朋友向来慷慨。但上帝也知道,我们西西里人向来怎么对待那些背叛了我们的朋友!” “血债血偿!” 小弗兰克这么喊着,冲到了台前。没有人拦他。民兵们也只是以庄严的神色,注视着他抄着一把小刀跳了上去,当场捅向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被捅了的黑手党嗬嗬几声,应声倒地。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小弗兰克顿时泪流满面。但就在他准备继续捅下去的时候,乔托一把抓住了他颤抖的手。 “你已经让他偿还了血的代价,”乔托温柔地说,“你的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小弗兰克一时脱力,跪倒在地。就像仰望神明一样,他含着泪的眼睛望着乔托,“他会吗?” “他会的。”乔托向他保证。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加特林立刻上前,架着小弗兰克到一边坐下歇着,给他塞上一块浸了酒的面包。复仇的红晕刚从年轻人的脸颊上消退下去,葡萄酒的红色立刻又涂上了那苍白的脸颊,让他不至于心神过分激荡,当场昏倒。 “一个倒了,”乔托往前走去,用自己的身影遮住了小弗兰克,“这儿还剩下六个。我们要拿他们怎么办?” 这时候,西西里人的呼声就没那么统一了。有的喊着“杀了他们所有人”,有的喊着“砍断他们掠夺的手”,也有的喊着“割掉他们的耳朵”,不一而足。乔托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着,忽然对上了埃利奥沉默的眼睛。 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乔托就移开了目光。 “听起来,我们没法得出统一的意见。”乔托轻松地说,“我说,不然我们先把他们关起来,等到天亮之后再讨论?” 大家面面相觑,意识到这个点确实已经很晚了。他们狂欢了一整天,又群情激愤地“血债血偿”……说到这个,他们确实也血债血偿了。见过血的激动和满足之后,有那么点困意泛了上来;这时候,回去好好睡一觉的提议还真充满了诱惑性。 于是,在乔托顺势提议明天中午再聚到这儿、投票决定该怎么对待俘虏之后,大家就怀揣着“总算报了仇了”的满意心情,各自打着哈欠散开了。这欢庆的一天,对他们来说,就这么圆满落幕了。 乔托倒没有加入他们。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民兵搬走了囚徒,看管还在流血的黑手党(他其实还没死透);至于广场上那篝火晚会剩下的遗留物品,乔托告诉他们明天再起来收拾。除了身有任务的人之外,所有人都歇下之后,天都要亮了,乔托才披着清晨的星星回到他的小屋里。 这时候,他还不打算睡觉。 因为在乔托看来,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埃利奥在哪?”乔托疲惫地问,“他睡了吗?” “还没呢。”坐在床上的埃利奥就说。 加特林正要点灯,就被乔托挥了挥手,就这么制止了。“反正天也快亮了。”乔托这么说着,然后放任自己倒在了床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差点直接睡着了,幸好加特林坐上来的动静立刻又把乔托弄醒了。然后,加特林和埃利奥就眼睁睁地看到乔托猛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重新弹了起来。 “你要不还是睡一会儿吧。”加特林于心不忍。 “那可不行,”乔托苦着脸说,“我睡不着——我是说,我不能睡。” 埃利奥就看着他又从床上起来,借着清晨的一点光亮倒了点葡萄酒。一口吞下去,乔托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你还在想要拿我们今晚的俘虏怎么办?”加特林接过乔托递过来的酒壶,也喝了点,“要我说,当然是把他们都干掉。我们既然已经惹恼了黑手党,干脆就这么惹到底。” 他顺手把酒壶递给埃利奥。但埃利奥轻轻地把它推了开来,摇了摇头。乔托红着脸看向他,“我感觉你有点不同的意见。” “我不知道,乔托,”埃利奥回答,“我不知道。” 加特林就把酒壶递给乔托。乔托尽管红着脸,但显得心事重重的,随手把酒壶放了回去。 “除了神父,你是我们这儿唯一一个真正接受过教育的,埃利奥。”乔托坐到床上,对埃利奥说,“我们从来没问过你,但我就是知道。如果你问我,我会说我希望我们镇上的事别把你卷进来,但……” “别说胡话了,乔托,”埃利奥温和地说,“你们照顾了我这么久,慷慨地收留了我,又体贴地不问我的过去,我还能向你们要求什么呢?要是我在你们需要的时候远远地躲开,那我又要怎么面对我的良心呢?” 乔托感动地望着他的眼睛。加特林则是叫了一声好,重重地拍了一下埃利奥的后背,差点把他拍到地上。这一下当然是把什么氛围都拍没了,乔托手忙脚乱地把埃利奥拎了上来,然后几个人面面相觑地笑成了一团。 “说回刚才的话题,乔托,”埃利奥说,“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乔托的手。生性热情开朗的西西里人是不明白埃利奥怎么总是那么“害羞”的,但完全能明白埃利奥此时握他的手的意思。乔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开怀地笑了起来。 “太好了,埃利奥,”乔托说,“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意见!” “意见?” “是啊,意见,”乔托捏了捏他的手,“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呢?” 埃利奥条件反射地就把手抽了回去。乔托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此时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但这回加特林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乔托立刻缩了缩脑袋。说起正事,他的表情总算严肃了起来。 “你认为我们该拿今天抓到的这些黑手党怎么办?”他问。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埃利奥也正色起来,“我赞成加特林所说的,把他们都干掉。既然已经惹了他们,我们也只能惹到底。如果我们现在,或者在以后的任何一个进程里服软,都只会得到黑手党的疯狂反扑。” “就是这个理。”加特林说。 但乔托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埃利奥,就像是他知道埃利奥还没把话说完一样。 “但要和他们对着干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埃利奥说,“尽管你们什么也没告诉我,但我能分辨出来,你们说的黑手党既收买了警察,又用不知道什么手段屏蔽了贵族和地主,而我们这儿的人恐怕没有他们那么大的能量……” “我们没必要考虑警察和贵族的事情,”加特林说,“我们只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那群黑手党干倒就行。然后,他们就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了。” “是啊。”埃利奥说,“那我们要死多少人呢?” ----------------------- 作者有话说:(居然写到一百章了…嘿嘿……) 第120章 第101章 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加特林的脸色忽然沉闷了下去。埃利奥又看看乔托,发现他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仍然红红的, 像是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或者说, 确实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所以我们现在就像是小羊羔一样, ”乔托甚至还笑了笑, “被架在火上烤了。不能屈服, 也不能硬来, 要怎么办呢?” “你在说什么呢,乔托!”加特林皱着眉说,“我们所有人早在加入自卫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为这一天做好准备了!” “我也一样, 加特林,”乔托温和地说,“我也一样。但真到了这一天的时候, 我还是希望能让更多人活下来。那才是我们的初衷啊,不是吗?” 这时候,天彻底亮了起来。初生的光从外面照了进来, 很快照亮了并不宽敞的卧室。除了那张铺着玉米叶床垫的床(就像这个时代的其他平民家里一样,这张唯一的床的“设计理念”就是它得躺下整整一家人), 和床底下的木箱陶罐之外,就是一个满是划痕的壁龛柜了。就是在这个简陋至极的环境里,诞生了乔托这样的人。 而其他自愿加入自卫团的年轻人们, 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条件。他们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只能考虑吃的问题,而在黑手党的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之后,他们所考虑的, 就只剩下活的问题了。 “我们不能为了活下来去送死,”乔托温柔地说,“这就是本末倒置了。” 加特林叹了口气,“你想用人质和黑手党谈判?那也得他们接受谈判才行。” “如果你想和他们谈判,”埃利奥皱眉,“为什么你要那么……” “煽动他们的情绪?”乔托直白地说,“别看大家平时乐呵呵的,其实所有人都愤怒了很久。他们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所以我想,在见了血之后,他们大概会平静一点。” 加特林显然一点都不意外。大概是因为他才是跟乔托相处更久的那个。埃利奥纳闷了一会儿,只觉得乔托对人心的掌握和把控实在是精准得有点恐怖,但很快就把这事抛开,不去想它了。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和黑手党谈判,是吧?”埃利奥叹了口气,“还得想办法说服大家同意这一点,是吧?” “我会负责说服大家,也会负责和黑手党谈判。”乔托说,“只要我们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我们现在也只能和黑手党谈判。但如果他们反过来要我们的命,那我们也只能和他们拼一拼了。” 加特林点头。埃利奥皱着眉,只觉得局面很可能还是会演变成两方火拼,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问,“他们总共有多少人?” “黑手党?”加特林已经躺了下来,“二十多个人吧。” “啥?” 埃利奥当场愕然。他还以为会有几百几千个人呢,搞了半天居然只有二十多个人!但乔托大概是误解了他的惊愕,仍然愁眉苦脸地,“我们不可能不流一点血就拿下他们。” “你担心什么呢?”加特林说,“我们早就发过誓,志愿追随你到永远。流一点血算什么。” “我知道,加特林,”乔托轻声说,“但要我做出这个让你们流血的决定,这还是会让我感到痛苦。” 埃利奥还在发呆,乔托却已经伸手拽他,示意他躺下睡觉了。 “睡吧,埃利奥,”他说,“今天一定累到你了。” “你才是最累的那个。”埃利奥说。但乔托没回应,埃利奥转头一看,发现乔托和加特林几乎是同步栽进了梦乡里,不由得又好笑又心酸。习惯了熬夜的刺客悄悄地爬了起来,根本没惊动他俩,自己溜进了院子里,就着他们常用的磨刀石把袖剑磨了。等到几个小时后,乔托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以为时间已经晚了的时候,埃利奥已经若无其事地在厨房里煮汤了。 “这会是很辛苦的一天,”埃利奥说,“你们得多吃点。” 他这句话很快应验了。等到中午时分,所有人聚在广场的时候,赶过去的乔托刚刚找准时机提出要谈判的时候,年轻人们自然是一片哗然。但在老人们的劝说下,认准了乔托这个人的自卫团很快也就听从了他们的劝说;毕竟,也不是真的不打架,得看情况嘛! 到了下午时分,就在乔托点人的时候,黑手党就派人来瞧瞧情况了。直到这个时候,埃利奥才知道,加特林所说的“二十几个人”包括了已经被他们抓住的七个人。乔托仍然尝试谈判,但即便是他那样高超的口才,也不能像利益那样打动人心,很快又是打了起来。 到了这个份上,自卫团当然是一点也忍不下去了,嗷嗷叫着抄起农具就冲了上去。那场面相当混乱,在埃利奥看来还有点不忍直视,但不管怎么说,打赢了就是一切。稍微也有几个流血的,但都是小意思。 经此一战,加特林甚至还缴获了几把燧发枪。就在他兴致勃勃地研究怎么装填火药的时候,检查完伤者情况的乔托兴高采烈地宣布,“我们抓紧时间去打黑手党的老巢吧!” “他睡前还忧心忡忡的。”埃利奥说。 “他就那样,”加特林说,“老爱想东想西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乔托其实不仅仅是兴高采烈。他只是认为他们得趁着黑手党首领没反应过来,一鼓作气冲过去把他干倒,这才是流血最少的方案。总不能等着那家伙带着人拎着猎枪冲进镇上,他们才开始反击吧! 这场战斗的结果自然也不用说了。乔托一马当先地冲进了黑手党的庄园里,还在喝酒的首领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就这么呛死;不过这大约也不能怪他,毕竟任谁看到这么一个着火的人直冲冲地闯进来,大概都是这么个反应。也可惜他没直接呛死,不然,他大概就看不到乔托带着人在他庄园里掘地三尺、哈哈大笑地满载而归的场景了。 埃利奥没看到那个场景,但他能想象到。消息一波一波地从外边传进来,听说到了晚些时候,乔托就押着黑手党首领回来了,正带到广场中央那演戏的木头台子上。小弗兰克等人当然是早早等在那里,把小小的舞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埃利奥没去凑这个热闹,只听到广场那边一阵一阵沸反盈天的呼声,接着是一声模糊的枪响,一点短暂的寂静,随后又是更加热烈的欢呼。 埃利奥在专心致志地研究怎么把茄子炖菜做得更好吃一点。有限的食材和调料实在限制住了他的发挥,所以当乔托独自回来的时候,埃利奥还在对着木头汤勺皱眉,差点没注意到像一抹游魂那样从他背后飘过的乔托。 “埃利奥。”乔托说。 埃利奥吓了一跳,差点举着汤勺就给他来一下。乔托看他这反应,不由得也露出了一个笑,但那笑容很快就从他苍白的脸上消失了。 “怎么了?”埃利奥就把汤勺随手放回锅里,奇怪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要知道,乔托和加特林几乎是绑定在一块儿的。埃利奥还真没见过几次他俩拆开出现。但乔托只是笑了笑,然后用一种平静得出奇的语气对他说,“埃利奥,我杀人了。” “……噢,”埃利奥说,“第一次吗?” “是啊,”乔托说,“第一次。”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地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锅里的炖菜在咕嘟咕嘟地响。有那么一瞬间,埃利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所以当他看着乔托,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部分的自己。 “先吃点东西吧。”埃利奥就说。他从锅里盛出来一碗炖菜,乔托默认地接了过去。但当他把手从背后拿出来,端着那个木碗的时候,埃利奥就发现他的手也在抖了。埃利奥皱了皱眉,但没表现出来什么,“乔托,坐下吧。” 乔托默不出声地坐了下来。埃利奥趁机把那碗炖菜从他手里拿走了,搁在桌上。乔托也没有反对,只是看起来像是在发呆,然后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埃利奥背过身去,关了火,“你指哪部分?” “所有。” “我还以为你已经胸有成竹了呢。” 就像小镇上的每个人那么想的一样,埃利奥也是这么想的。作为一个局外人(至少,目前为止,埃利奥还是这么定位自己的),埃利奥都能看得出来,乔托是如何坚定地引领所有人前进,引领所有人奋起反抗,引领所有人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而其他人又是同样坚定地跟随着他,对他怀抱着温暖的喜爱的同时,几乎又是不留余地地信赖着乔托,还有他那灿烂的、明亮的、在黑暗中猛烈劈开前进道路的火焰。 要不是没在历史上读到过乔托的名字,埃利奥一准会以为他是一位成长中的帝王。像乔托这样的人,正是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大放异彩的。 “是啊,”乔托果然说,“我已经想好了。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既然他这么说,埃利奥就认真地思考起来。估摸着这会是一场不短的谈话,埃利奥还倒了点葡萄酒,乔托一杯,他一杯。 第121章 “关于哪方面的意见?”埃利奥坐了下来,“是‘杀人’这一方面,还是‘当众行刑’,还是……” 埃利奥咽了一口酒。19世纪的葡萄酒实在是太难喝了,他忍不住又皱了一下眉。乔托定定地看着他。 “还是‘你准不准备接替黑手党原来负责的那部分责任’?”埃利奥说。 听到这里,乔托苦笑了一下。 “你人真好,埃利奥,”他说,“竟然没直接问我是不是要成为下一个黑手党。” 第102章 就像埃利奥想的那样, 乔托在他开启的这项事业上正大放异彩,高歌猛进。毫无疑问地,他拥有凯撒的雄才、拿破仑的魄力、大流士的统军之能, 更兼具所罗门王的深远谋略;从古至今的帝王所必备的一切才能, 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这个金发年轻人的身上崭露头角了。 只除了一点。那就是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野心。 也正是这一点, 将乔托和那些皇帝们深深地隔了开来。当他们位于这样贫穷困窘的境地, 他们只会咬牙隐忍, 暗中发誓早晚有一天要出人头地, 并且永不满足地渴望着下一次宏伟的胜利、渴望着史书上记载他们的页数能再长一点儿;但换成乔托在这里,他对那些事情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他只想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个小镇里。这个“虽然贫穷,但大家的笑容都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小镇里。 埃利奥虽然不清楚更早之前的故事,但当他看到乔托那么苦笑的时候, 他就会猜测:如果没有黑手党那回事的话,乔托大概也不会急到蹦起来咬人。 “你们刚刚打败的那群黑手党,”埃利奥没有接乔托的话, 只是在桌上虚虚地画了一个圈,“我听说了,他们的庄园位于这里。山上, 视野开阔,交通便利, 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通往附近三个镇子的路。” 这也是乔托打进去的时候稍微流了点血的原因。但他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埃利奥的手指在桌上移动。然后,埃利奥啧了一声, 索性把手指蘸进杯子里,把葡萄酒涂到了桌上。 乔托忍不住谴责他,“浪费!” “抱歉,”埃利奥就说, “实在太难喝了。” 但乔托没有阻止他继续画下去,埃利奥也没有停手。 “他们‘保护’着这三个镇子。”埃利奥点了点桌上的简易地图,“所以当你们忍无可忍地干掉他们之后,问题接踵而至。首先是他们贿赂的警察,其次是和他们谈拢的贵族和地主,最后是另外两个镇子上住着的人。” “他们排最后吗?” “因为他们最难解决。”埃利奥说,“哪怕警察提着枪过来,哪怕贵族和地主开着军队过来,我们也不过是和他们干起来。但另外两个镇子住着的人们可难办了。要是他们自己有自己的主张,自己咬牙贿赂警察,给地主交税,我们也管不着他们的事。但如果他们手里高高捧着皮阿斯特,谦卑地跪到你的脚下,求你像庇护本镇一样庇护他们,你要怎么办?” “我会拒绝他们的钱,”乔托说,“但帮助他们建起本镇的自卫团,并告诉他们,如果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他们仍然可以来向我求助。我明白你的意思,埃利奥,但我真的不是什么烂好人。” 埃利奥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揶揄的微笑。 “真的不是吗?”埃利奥说。 “…埃利奥。”乔托无奈。 “你知道的,乔托,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是说不出你最后那句话的。”埃利奥笑着说,“不过,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重新认识一下吧,乔托,”在乔托诧异的眼神里,埃利奥笑眯眯地对他伸出手,“埃利奥,一个刺客,杀过的人可能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还要多。下次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别再告诉我‘不许打架’或者‘到后头去’了,好吗?” 赶紧伸出手来和他晃了晃的乔托听到这里,不由得面露迷茫,“刺客?就像‘刺客’那样的刺客?” 恰巧是在意大利内的西西里,他说起“刺客”,发音就像是艾吉奥三部曲里的“阿萨辛诺”,正宗得不能再正宗。埃利奥听了,也不由得微笑了一下。但紧接着,乔托就迷茫地问,“我还以为你只是个会打架的治愈系。”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埃利奥面无表情地说,“我一般通过抢先杀死敌人的方式‘治愈’我的同伴。” 但乔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也笑了起来。“你才不会那么做呢。” “什么?” “‘抢先杀死敌人’,我是说。”乔托冲他眨了眨眼,“你知道我一向看人很准,所以当我认为你不是个血腥嗜杀的家伙的时候,你肯定不是。你不怎么说话,不爱表达自己,但你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埃利奥,记住我说的话吧。一定是有什么契机让你成为了刺客,尽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精通刺杀,但你不会永远是一个刺客的。”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同伴的残忍,”但埃利奥摇了摇头,“也记住我说的话吧,乔托。” 不过,埃利奥不认为目前他们有很大的必要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从乔托那里抽回手,重新看向桌面的简易地图。但就在这时,脚步声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房门。 “乔托!”慌慌张张的年轻人喊着,“有人来了!” “是谁?”乔托问。 他的语气还算平稳,大概是早就想过会有人找上门来。埃利奥也扭头看过去,心里猜测着会是什么人来了。但那年轻民兵一时竟然自己噎住了自己,说不出话来,接着就是加特林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不耐烦地挤开了他。 “是你留在庄园的那几个男孩。”加特林简练地说,“他们带着伤回来了,说有人袭击了庄园,看起来像是黑手党。” 乔托立刻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眉毛皱得死紧。没等他发问,加特林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又立刻说,“他们没什么事,我检查过了。” 乔托的眉毛于是松了松,表情也和缓了一些,但仍然沉着脸。“我们得留一半人防守,”他说,“还有一半人跟我去庄园。加特林,你去组织愿意跟我去庄园的那些人。” “已经组织好了,”加特林早知道他会这么安排,“他们正在各自武装,我告诉他们在广场集合。” “很好,”乔托不由得微笑了一下,然后说,“埃利奥,你留下防守。” 埃利奥都做好和他一起去打架的准备了,结果居然又是留守后方,不由得皱起眉来。但就像是知道他要抗议一样,乔托上前一步,又是握住了埃利奥的手,低声对他说,“我知道你更擅长进攻,但我们实在缺少防守类型的人才,我又实在担心黑手党会趁我不在偷袭。镇上的人们,我只能托付给你了。你能为我免去这份后顾之忧吗?”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又目光炯炯地望着埃利奥,刺客只好一口应下,“我保证。” 乔托于是笑了,松开他的手,“尽管支使自卫团吧,埃利奥!他们就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乔托立刻就动身出发了。加特林略留了留,告诉埃利奥自卫团自有巡逻规律,嘱咐他不要太过忧心,做好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就行,随后匆匆跟着乔托离去了。他们这一走,带上了半个自卫团的人,也就是浩浩荡荡的十几号人,大约是绰绰有余的;留下来的埃利奥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向了最开始来报信的那个民兵。 “我去告诉大家现在由你管事?”年轻人问。 “告诉他们按原来的做法去做,不要惊慌。”埃利奥说,“如果警钟没响,就是没事。如果警钟响了,我会告诉你们该防守哪个方向的。” 年轻人连忙点了点头,夺门而出,甚至忘了再问点别的问题。这也导致了,当别的民兵脑子转过来,问他埃利奥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来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很难回答得上来。 “他一定在修道院那里看着警钟吧!” “但如果他待在那里,”民兵纳闷,“他要怎么及时通知到该通知的人?我们马上就要分散到镇上的各个地方去了。” 各自拄着斧头镰刀的民兵们短暂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也不知道埃利奥到底准备怎么办。但很快,他们就一致决定把这回事抛到脑后,只管相信埃利奥就对了。毕竟,他们或多或少都被埃利奥救助过,就算本人没有,家里人也一定有;更何况,把他们所有人交到埃利奥手里这回事,还是乔托亲口嘱托的。 怀抱着对乔托和埃利奥的信任,民兵们照常巡逻,只是少了些平时的玩笑话,脸也紧绷着。 天色沉闷,像是要下雨。 在民兵们看不到的地方,修道院钟楼最顶端的十字架上蹲着一个小小的黑影。任谁看了,都要为十字架的白色横杆是不是真的能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而皱眉,但埃利奥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似的,甚至还不紧不慢地从那儿站了起来。 第122章 从他所站的位置,刺客可以一目了然地将整个小镇的格局收入眼底。他甚至可以眺望到远处交叉路口的庄园,乔托一行人正在朝那里行进。但埃利奥只是望了几眼,就很快收回了目光,仔细地注意着小镇每一道出入的口子。 当第一滴雨水落下,打湿他专注的一眨不眨的睫毛的时候,刺客暗绿色的瞳孔忽然急速收缩,就像是捕捉到猎物踪迹的鹰似的;他看到黑手党的人手一前一后两个方向来了,前边的队伍火力更猛一些,后边的队伍更小声一些。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埃利奥就打定了主意。没有一声闪电,也没有一声轰鸣,一道绿色的雷电般的亮光闪过了刺客的眼睛。 “神父!”埃利奥高声喊道,“撞响那只钟!” 钟声先是沉闷,接着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像是扩散出去的波纹,一声接着一声的钟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小镇。各处巡逻的民兵立刻警惕了起来,却不知道敌人从哪儿来。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屋顶上一阵脆响的脚步声。这听起来可不像是猫能弄出来的动静。但当他们抬头去看,甚至有个别警觉的已经抬起枪口的时候,却发现是喘着气的埃利奥从那里跳了下来。他刚从修道院赶到后方,提醒了那儿的民兵后又抓紧时间飞奔而来,要加入前方的战斗。 “他们来了,”埃利奥简练地说,“我们迎战。” 民兵们响起一阵小小的喧哗。接着,就是一阵军心大振的欢呼。他们看到敌人的身影冒了出来,而埃利奥身先士卒地冲到了他们所有人的最前面,不知怎么的就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闪闪发光的宝剑,像一展金色的旗帜那样,高高地举了起来。 “我们迎战!!”民兵们高呼着,冲了上去。 ----------------------- 作者有话说:感觉乔托和奥利奥是两种很不同的类型,乔托是那种拉着你的手看着你的眼睛&战前演讲派,奥利奥是"veni,vidi,vici"派,一个说的话很多,一个说的话很少,但不管怎么说都很有魅力就是了…… 以及这章有段对话里乔托和奥利奥各当了一回预言家www 第103章 镇上民兵在埃利奥的指挥和引领下激战的同时, 乔托一行人也正好抵达了那座庄园,发现那里如今盘踞的是另一拨消息灵通的黑手党。新入驻的黑手党头目嘴上说着是为了他的兄弟报仇,但很显然, 他“顺便”住了进来的举动反而使他真正的意图昭然若揭。 在注意到乔托一行人的到来时, 他就假惺惺地把乔托和加特林请了进来, 说要和他们好好聊聊。乔托的另一半自卫团不情不愿地留在了门口, 和黑手党的手下虎视眈眈地互瞪着, 真正能做主的两个人倒是面上笑呵呵的, 只差当场称兄道弟了,就这么结伴走进了庄园里。 “乔托呀乔托,”小头目亲亲热热地给他倒酒,“你带这么多人来拜访我, 实在是太见外了!” “谁说不是呢!”乔托也是笑眯眯地端起酒杯,“但我怎么劝都没法让他们安安心心留在家里,不来这儿为其他人讨个说法啊。” 只有加特林清楚他俩完全是头一次见面, 一声不吭,也演不出笑脸地站在乔托身后。大概是知道他的表情,乔托头也没回地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对他说,“你也尝尝, 加特林。埃利奥说不定看得上这一口。” 加特林于是低下头,就着乔托的手尝了尝,然后当着对面头目不怎么好看的表情回答, “很难说。” 乔托就笑了,把酒杯放到了桌上。他往后一靠,两手往扶手上那么一搭,就把两条腿叠起来翘到了桌上。头目脸色难看地盯着他, 乔托也不出声,只是笑盈盈地瞧着他。尽管看不到乔托的表情,但看到他这做派,加特林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要说他礼貌吧,乔托很没礼貌地把鞋底对准了对面的人,像是要直接踩到别人脸上;但要说他没礼貌吧,乔托又很有礼貌地歪了一下脑袋,示意头目接着往下说。 这要能忍得下去,也算是神奇了。但头目偏偏还真忍了下去,表示他虽然打伤了乔托的人,但也没把他们打死,而且还是乔托先动手的;事已至此,大家不如各退一步,他自愿帮忙处理这座庄园,还可以提供一个优惠的价格,继续庇护这几个失去了保护伞的镇子,只要乔托愿意带着人跟他干。 “哦,”乔托恍然大悟,“加特林,你也听听!原来他是看上了我们俩!” 确实是为了他俩那神奇的火焰。头目好说歹说,乔托只管兜圈子不回答,一会说这椅子坐着挺舒服的,一会说刚刚飘过去那朵云真漂亮,直到了头目忍无可忍,威胁他说自己的人已经打进小镇里的时候,乔托才收起了笑容,定定地看了他两眼。 然后,就在头目满以为终于拿捏到乔托软肋的时候,他面前这个年轻的、甚至还没满二十岁的自卫团首领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就真的那么确定吗?” 那头目当然是很确定的。至少,本来很确定的。他一看到乔托和加特林这两大战力一块往他这儿赶了过来,就心中暗喜,满以为他抄小道派去围困小镇的那支队伍是稳了的。但就在他尝试这么说服乔托的时候,乔托就指给他看了:窗外山下路边上,跌跌撞撞跑过来的那个,是你的人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自是不用说了,乔托笑眯眯地拎着头目的后衣领,一路把他拖出了庄园,给他的那些手下看了看他们昏死过去的老大;再加上他带来的那些自卫团的民兵们也在撸袖子做手势,原黑手党的人立刻识时务地丢下了武器。 于是,乔托兵不血刃地再次征服了这座庄园。 接着,在安排完加特林留在这儿驻守之后,看起来有条不紊沉着冷静的乔托立刻火急火燎地往小镇的方向赶了回去;他之前的胸有成竹虽然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但老家被人围了,怎么可能不担心呢。但等他赶到了,人还没进镇上,先闻到家家户户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的时候,一个安心的笑容就浮现在了乔托的脸上。 他不着急了,慢悠悠地走了进去,甚至有闲心闻闻这家人家煮的面条一定是倒了番茄酱,有一股酸酸甜甜的香气,那家人家炖的沙丁鱼蛤蜊海鲜汤很新鲜,还有股煎烤过的焦香,让乔托的肚子都叫了起来。 今天也是辛苦的一天。他不由得这么想。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乔托,连忙端着碗就从厨房里出来了,一边盛情邀请乔托在他这儿先填一口,一边兴高采烈地和他描述今日的战斗场面,“哎呀,你是没看到!埃利奥他……” 乔托也不跟他客气,蹭了一口海鲜汤,但也没多蹭,笑着听完了,就问埃利奥在哪。他一路找过去,就这么听了一路埃利奥的传说,起初民兵们只是夸他打起架来简直像是罗兰骑士,挥起剑来有如神助;接着渐渐地就传歪了,说他根本就是战神马尔斯在世,听得乔托一脸憋不住的笑。 至于这位新封的“战神马尔斯”倒是对这一切很不知情,只是抱着剑坐在皮匠的院子里,安安静静地听皮匠吹他手里正在改的一条腰带,说是他祖母的祖母那时候传下来的,时不时还捧场地点个头。 乔托在后边听了,不由得暗自发笑:那腰带要是真放了那么久,这时候早碎成一地渣了!也就是埃利奥不懂这个,才会听信皮匠这么吹。据他看来,这腰带也就是几年前刚做的。 不过,乔托也理解皮匠能把这条腰带拿出来的心情。毕竟这玩意是皮革做的,价值不菲,想必皮匠也是一片赤诚的心意,要感谢埃利奥为他们做的这许多事情。 等到皮匠终于赶完那条改成剑带的腰带,递给埃利奥的时候,乔托才笑眯眯地冒了出来,接过那条剑带就给埃利奥穿上了,顺便替埃利奥仔细地调了调它的位置。 “快吃饭去吧,”乔托对皮匠说,“我从你家那边过来,你老婆叫你呢。” 沉迷做工的皮匠一拍脑袋,连忙跑了,连工具都忘了收拾。乔托不由得好笑起来,又和埃利奥替他把东西收拾起来,以免放在外边,晚上又下雨给淋坏了。 “你手上好像又少了个戒指。”乔托随口说。 埃利奥遗憾,“用坏了。”要不是为了这个,他大概也不会想起来做条剑带,把苏杰之鹰随身挂上。不然,要是等到他戒指全坏了那一天,要用剑的时候开不了匣子,拿不出来东西的时候就晚了。 “庄园那边一切顺利吗?”埃利奥又问。 “有我出手,”乔托说,“还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埃利奥就笑了。乔托也笑了,一把揽过埃利奥的肩膀,一块儿走出了皮匠那里。 “你那把剑又是哪来的,”乔托在他耳朵边小声嘀咕,“能说吗?” 埃利奥想了想,“不太方便。” “好吧,”乔托就不问了,但小声叮嘱,“记着,骑马的时候要把剑柄往后拨,不然容易戳到马肚子。” 埃利奥一想,好像还真是,不由得奇道,“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第123章 “你倒是对自己的秘密上点心!”乔托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知道马上佩剑也就算了,哪有剑客连剑带都不知道怎么戴的?” 埃利奥一点也没想到乔托居然会上手拍他,捂着脑袋大惊失色了一会儿,最后欲言又止地沉默了。这一点阿尔文还真没教过他,也不能怪埃利奥自己没特地研究过,现代人谁会想得到有一天用得上佩剑小技巧?要知道,上一个明晃晃佩剑逛街的还是当场被警察拦下盘问的人皇演员。 乔托丢给他一个眼神,然后就松开了揽着他肩膀的手,恢复正常聊天的语气,“收拾一下就跟我们搬到庄园去吧,埃利奥,那里有你梦寐以求的单人房间。” 埃利奥听了先是一愣,连乔托那句揶揄都没顾得上在意,直接问,“你决定要搬过去了?” “是啊,”乔托说,“就像你说的那样,视野开阔,交通便利,最要紧的是易守难攻。这两次我运气还算不错,没费事就打进去了,下次可就说不定了。” 乔托这几句话很快应验了。贵族和警察很快也找上了门,但有乔托接连打跑两拨黑手党的赫赫战绩在那儿摆着,他们也不敢拿出太盛气凌人的态度,只是客客气气地和他商量,全把他当下一任圈地为王的黑手党首领礼待。又因为两拨黑手党各有各的势力范围,乔托最后还是默认地接手了他们的地盘,但也只是帮忙训练了他们本镇的自卫团,平时不会特意往那边去。 这期间,埃利奥都没怎么出门。加特林负责跟着乔托整天忙前忙后,埃利奥负责教导自卫团和其他想学的人剑术,还有一些基础的格斗等等;像枪支弹药这类不好搞,但木剑显然有的是,实在要凑也凑得出几把钢剑。在热兵器不好搞的时代,冷兵器但凡长一点,就长一点优势。 说到枪支弹药这回事,加特林的射击也是突飞猛进;他最开始摸枪的时候,埃利奥还站在那儿旁观,准备帮几句忙,结果他也只是讲了几句这玩意怎么用,加特林也只是打偏了最开始几发,接着几乎就是百发百中,指哪打哪,看得埃利奥完全是目瞪口呆。 那他当年被阿尔文关在vr模拟街区里面黑天白日地操练到底算什么?? “我还以为这玩意很不好用呢,”加特林也纳闷,“我看他们打的时候怎么从来都打不准。” “你还是闭嘴吧。”埃利奥这么建议,因为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都要冒出火光了。 同伴的成功固然令人欣喜,但没法哄加特林管自己叫一声“导师”也是另一番遗憾(别人都这么叫了!);但在经手了附近镇子几百个年轻劳动力之后,埃利奥更加遗憾地发现像加特林这样的天纵奇才到底还是少数。哦,还有乔托,他也基本是一上手就会了,说不定这回事和火焰也有点关系。 就这么过了一阵每天训练新兵、研究吃喝、拷问魔戒的日子之后,埃利奥好不容易挑出几个打架打得有模有样的学生,让他们管着训练其他人,自己准备放松放松的时候,乔托又领着一个新学生单独上门了。 “这是蓝宝,”他从背后拎出一个满脸写着“好想回家”的孩子,笑着对埃利奥介绍,“波维诺家的,暂时托付给我们了。蓝宝,这是埃利奥,你住在这儿的这段时间就先跟着他吧。” 埃利奥怎么看这孩子怎么眼熟,不由得皱起眉来。但这个绿头发白皮肤的小少爷大约是误解了他的神情,立刻战战兢兢地发起抖来,眼睛一闭,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发出一声很没气势的蚊子哼哼,“导师!” 记性很好,很快回想起“蓝波波维诺”的埃利奥欲言又止,“乔托,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他的名字?” ----------------------- 作者有话说:*马尔斯,罗马神话中的国土、战争、农业和春天之神,罗马十二主神之一。 **人皇阿拉贡的演员维果莫特森在出演《指环王》期间,为了更好地贴近和揣摩角色,坚持剑不离身。有一次,他在剑术训练结束后直接带着剑走上新西兰的街头,结果被当地警察拦下盘问,怀疑他是“危险分子”或精神异常人士(然后被剧组救了场)。 ***我查了一下那时候手工业艺术行业等应该还有导师学徒制度,就这样让奥利奥先过上一把导师瘾(?) 以及小剧场: 在别人请求乔托庇护的时候,乔托看似勉为其难地想了半天,最后也是真的勉为其难地:这样吧,我出一个奥利奥 奥利奥:?这对吗? 第104章 蓝宝波维诺, 卢卡波维诺的儿子,后者是管这一块的地主。之前他还上门来讨要这些年没收到的税,听起来是不打算承认镇上人们交给黑手党的保护费, 毕竟他没收到过钱;但要说黑手党没给过他好处, 那完全就是胡说八道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些税不税的问题, 本来也不是口头能掰扯清楚的。乔托也没有直接把他打回去, 而是客客气气地带着他往各处不要紧的地方参观了一圈, 顺便看了看正在埃利奥的带领下训练的几十个自卫团新兵。 在听说这样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居然有上百个,又在乔托的暗示下想了想他们会对“补偿这几年的税款”怎么反应之后,卢卡的语气立刻就软了下去,态度也变得善解人意起来, 很愿意体谅体谅乔托所说的难处;而乔托也借机顺着杆子爬了上去,笑眯眯地和他勾肩搭背起来,重新商议了“价格”。 按理来说, 有个这样灵活的父亲,蓝宝也不应该嫩到哪里去。结果这孩子偏偏是被娇生惯养大的,满脑子都是一些中世纪的骑士小说, 勇者故事等等;他偶然听说了卢卡和新生自卫团的首领相熟,就很是好奇地缠着卢卡, 非要见见这位逐渐声名远扬的“乔托”。 这孩子也不想想,在乔托面前,他就跟个小绵羊似的。卢卡当即严令禁止蓝宝随意出行, 结果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得住意外的发生:蓝宝大约也是到了青春期,对父亲的管教很是不服,竟然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偏偏这小少爷也没什么离家出走的经验,眼看着就要平稳落地了, 竟然就脚下一滑,咕噜噜地沿路滚了下去;偏偏当时乔托正好来拜访,就莫名其妙地捡到了灰头土脸滚到他脚下、还抽噎着哭了起来的蓝宝。 正来迎接乔托的卢卡看到这一幕,脸是白转青转红,恨不得把蓝宝直接抓起来抽一顿。乔托只当作没看见他的脸色,先把小孩扶了起来,好声好气地问他这是怎么了,就这么哄好了蓝宝,还听着他把整个故事讲完了。卢卡简直想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了,乔托还在给蓝宝擦眼泪,笑眯眯地问,“你听说过那个乔托长什么样吗?” 蓝宝也不见外,就着他的袖子把眼泪什么的全擦上去了,闻言一脸憧憬,“他一定是又高大又魁梧,浑身肌肉……” 乔托失语,而卢卡原本尴尬的表情一下子掺杂了憋笑,原因无他,乔托本人并不高大,也不魁梧,更别提什么肌肉;又因为出身贫民,从小吃得算不上仔细,所以到了现在也只能勉强称赞一句“身材匀称”,身高更是万万不能提,眼看着要满二十岁了,居然也就比十几岁的蓝宝高那么一点儿。 “说不定还会有炫酷的纹身……”还在憧憬的蓝宝一眼看到乔托身后板着脸(也在憋笑)的加特林,顿时眼睛一亮,就要满怀欢喜地扑过去,“你就是乔托吧!” 加特林当时就拎住了蓝宝的后衣领,跟拎猫似的。卡在半空中的蓝宝还没明白发生什么,手臂往前刨了两下,更像猫了。 (讲到这里,乔托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请求埃利奥不要再笑了。) 然后还是卢卡从加特林手里抢下的蓝宝,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给两位贵客道歉。得知眼前这个头发全拨弄起来也没加特林高的家伙居然就是乔托之后,蓝宝一时幻灭,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又恢复坚强,成功地说服了自己:骑士本来和身高也没什么关系! (“这还是不能解释你为什么把那孩子捡回来了。”埃利奥说。 乔托喝了口柠檬水,“我还没讲完呢。) 蓝宝坚持要去乔托那儿见识一下自卫团,卢卡坚持不允许,父子俩当时就吵翻了天,乔托眉毛一挑,坐在那儿开始喝茶看戏。直到蓝宝吵着吵着忽然爆出来一句,“我也是意大利的一份子!父亲,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也要为了意大利统一——” 乔托当时就把茶喷出来了,加特林也瞪大了眼睛。房间里的仆人手忙脚乱地退了出去,贵得要命的瓷杯打碎了也没来得及收。只有卢卡及时捂住了蓝宝的嘴巴,但地主的脸色还是像尸体一样迅速地灰败了下去。 就算是看到埃利奥揍人的那一天,卢卡也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他以那种惨淡的,祈求的神色看着乔托,而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蓝宝也惶惶地向他靠了过去,被卢卡一把搂到怀里。 被他们父子俩这么望着的乔托只好叹了口气,搁下茶盏,“请不要这样看着我了!我保证我身边的这位朋友就像我一样可信,绝对不会把刚才那句话透露出去,让不该听到的耳朵听到。你应该看向你身边的人,卢卡,你认为他们可信吗?” 第124章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卢卡对自己庄园里的仆人放心不下,只好洒着泪水把蓝宝暂时托付给乔托;在这种情况下,自卫团反而会比自己家“安全”一些。到了这个时候,蓝宝反而不舍得卢卡了,大约是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但又不敢违抗父亲这时候的决定,只好一步三回头、两眼含泪地跟着乔托走了。 听到这里,埃利奥也笑不出来了。房间里烛火摇曳,只有乔托和他自己这么两个人,刺客还能用他自己的鹰眼保证,外面没有任何一个人在。 显然,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密谋的场所。埃利奥算是明白为什么乔托会半夜不睡觉,悄悄摸进他房间里讲故事了。 “埃利奥,”乔托这时候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不是意大利人,我们没道理要求你为她做任何贡献。但作为朋友,我想,我至少应该告诉你一声,我们在做什么。” “这就是可怕之处了,乔托,”埃利奥叹了口气,“你从来不真正地要求我为你做什么。” 乔托笑了,“如果有一天局势乱了起来,你总得知道逃跑吧!” “不不不,你不明白,”埃利奥说,“每次你告诉我,我不用做什么的时候,到了最后,我总会去做的。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是真的希望我别那么做,还是真的希望我照你说的做。” 乔托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把自己手里的那个杯子转了一圈,像是在想些什么,然后坦然承认,“我确实希望你能帮得上忙。任何人都会这么想的,埃利奥,我甚至会希望你能直接杀了斐迪南二世——” 埃利奥一挑眉,乔托连忙按住他的手,“我不是认真的,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埃利奥说,“你以为我会因为这句话去刺杀他吗?” “我有时候也搞不清你是不是认真的,埃利奥。”乔托笑了,“说回刚才的话题,如果斐迪南二世遇刺身死,波旁王朝一定会被搅得一团乱,根本腾不出手来管我们的事情,那样我们的事业就会好进行得多。” “但你现在很显然不是认真的。”埃利奥指出。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埃利奥,”乔托说,“因为我知道刺杀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无论你成功过多少次,你总是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被发现,会不会被当场格杀,又或者更糟。我不能让你那么做,哪怕是请求你。” 在烛火的光影里,他金色的眼睛里晃着温柔而忧伤的火焰。 “这不是属于你的‘事业’,埃利奥,”乔托就用那种温柔的语气说,“我不能要求你为了它献出一切。但我又不能瞒着你,不告诉你我们志愿做什么,反而把你陷入危险的无知。所以,这就是我唯一剩下的办法了。” 埃利奥默然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乔托,你可能意识到了我不是一个意大利人,但你应该不知道,我其实是一个没有国籍的人。而且,有些事情是和国籍无关的。” 乔托于是就明白了埃利奥要说什么,无言地握住了他的手。埃利奥也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 “你随时都可以退出。”乔托低声说。 “我知道,”埃利奥笑了笑,“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别去刺杀斐迪南二世。”乔托又叮嘱。 “我知道,”埃利奥纹丝不动,“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乔托震惊,“埃利奥,还不是时候!”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埃利奥说,“一个刺客总得等到必要的时机才能行动。” 乔托哑然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有风声说奥地利人的秘密情报机构在打听我们这儿的事情。你最近也小心些。” 虽然他这么说,住在庄园里的埃利奥还是轻易地发现,乔托和加特林仍然早出晚归忙里忙外,几乎没有一点要低调行事的意思。偶尔他们三个聚到一起的时候,就会对着不再是葡萄酒绘制而成的地图探讨自卫团的现状与将来;蓝宝也会被乔托拎过来旁听,时不时地发挥一下地主家小少爷的人脉网络,给他们讲些附近贵族的情报八卦之类的。 这期间,乔托也日益闻名。 他本来不爱特地到别的镇上去走动,以免给了他们什么特别的错觉或者暗示。当有人明里暗里向他纳贡,揣度着他的心意,请他掌权的时候,乔托总是会断然拒绝,不给他们留下一点可以误解的余地;但每当人们怀抱着希望和祈求而来的时候,乔托也从不让他们失望。 小到邻里纠纷,工作安排;大到商业冲突,盗匪劫掠,甚至是家族世仇,乔托总有办法摆平一切。如果说,把他推到主持调停这个位置上的是镇民的需要,那么,让他真正在那里坐稳的,就是他那双明断是非的慧眼,扶助弱小的仁义之心。这一切,都帮助了乔托申张正义,以及…… “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的,”埃利奥困惑,“我们的人怎么变得越来越多了?” 他还没走进书房里,就数清楚了里面有几个人。加特林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只是说,“我们的人还会越来越多的。” “这听起来像是乔托会说的话。”埃利奥纳闷。 “因为这就是乔托说的。”加特林耸肩,“他还抱怨书房能坐下的人太少,坐在桌子后面又嫌距离沙发上的人太远,早晚得把餐厅改成会议室,好让未来的同伴们都坐得下。” “那间坐得下十几人的餐厅?”埃利奥咂舌,“他到底准备容纳多少人?” “很多很多吧,我猜,”加特林一点也不意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埃利奥失笑。加特林也笑了,拉开门。早就等在里面的乔托从桌上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来,一边笑着招呼他们快进来坐下,一边说着,“我听到你们提到我的名字了!”;半躺在沙发里,占了几人位的蓝宝昏昏欲睡地打着哈欠,被加特林随手拎了起来,一时没有平衡,差点脸朝地摔了下去,幸好被身边的前拳击手现神父纳克尔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蓝宝刚刚就是倒在他大腿上睡着的);埃利奥和神父一块儿把蓝宝扶了起来,按到了对面沙发上,但蓝宝反而更瑟瑟发抖起来,似乎只是因为他身边坐着的秘密情报部首席阿诺德,虽然后者只是在静静地闭目养神,甚至没看他一眼。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已经坐下的加特林正在以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含义丰富,包括了“你居然敢在这儿打瞌睡”和“埃利奥和我训练了你那么久你居然还是这副歪七扭八的德行”等等批评;但由于乔托正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绕到他们这两张面对面摆着的沙发中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加特林还是先把蓝宝的事咽了回去,第一个捧场地看向了乔托。 “你有什么新闻要宣布吗,乔托?”加特林问。 “是啊!”乔托严肃地说,“有一件事困扰了我很久,我想从你们这儿得到一点建议。” 他看起来实在很严肃,表情很严肃,语气很严肃,一看就是要讲一件很严肃的正事。大家不由得都屏息以待,以严肃的态度看着乔托,等他讲事。就连阿诺德也睁开了眼睛,很是严肃地看着乔托。 然后,乔托环视他们一圈,居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们自卫团真的需要一个名字了!”他兴高采烈地宣布,“到底应该叫什么好呢?你们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 作者有话说:*当时的时代背景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搜搜,关键节点是1848年和1861年等等,这边就不详细科普了…看过aph(黑塔利亚)的朋友可能会比较清楚,此时南意罗维诺是西班牙安东尼奥在“照顾”,北意费里西安诺是奥地利罗德里赫在“照顾”。 小剧场1:前脚得知情报部门在盯着他们后脚发现乔托把情报部首席挖了过来的奥利奥:? 小剧场2:听到乔托就为这事把大家都叫来的阿诺德:? 第105章 场面一片寂静。 埃利奥目瞪口呆, 加特林匪夷所思,蓝宝还在消化,纳克尔若有所思(他看起来真的在思考自卫团改什么名字), 只有阿诺德脸色顿时差了下去, 像是被冰雪覆盖了似的, 立刻站了起来。 “不感兴趣, ”他说, “你早说我就不来了。” 眼看着他要走, 本来还想说乔托大动干戈的加特林立刻转移火力,谴责阿诺德不该这么没集体精神。埃利奥心想那简直是在谴责素食主义者不吃肉,但加特林一扭头就拽上了他,要求埃利奥也评评理, 埃利奥只好硬着头皮请阿诺德再留一留,同时忍不住用眼神射向乔托。 乔托尴尬地摸着脑袋,朝他们这边走过来。蓝宝和纳克尔倒是热火朝天地讨论起用什么名字, 原因无他,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打着“乔托”的旗号,出门只说“乔托的人”就能表明身份, 但很显然,乔托大概不怎么喜欢这种方式。 “我们是一个集体……”乔托刚说完这句话, 就看见阿诺德的脸色又变差几分,连忙又说,“我们是朋友!我们是一个由朋友组成的……” 第125章 “你是想说‘家族’吧。”埃利奥替他找到了那个词。 “对!”乔托松了口气, “我们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但互相信任的家族。” “我不这么觉得。”阿诺德冷冷地说,“你的废话讲完了吗?” 加特林真的要冲上去了。埃利奥费劲地抱住了他的腰。 “听我说完吧,阿诺德, ”还是乔托很有办法地朝他笑了笑,“我要说的话在后面呢。”他略停了停,体贴地给阿诺德留出了反对的空间,但这一回,阿诺德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只是站在最远的窗边,像是不感兴趣的样子,扭过头望着窗外的树。 “…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为我们这个家族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乔托笑了,“甚至可以说,如果缺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大概都没法走到今天。所以当别人提起‘乔托’,但他们意味着‘乔托和他的朋友们’以及我们所做出的一切的时候,我希望——能有一个不是乔托,但又包括了乔托的名字,能把我们所有人都包括在内。” 埃利奥看着他笑了。这还真是他一直认识的那个乔托。 “所以,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名字。”乔托温柔地说,“一个能代表‘我们’的,不是‘乔托队’的名字。” 这个真正凝聚了房间里所有人的家伙正在说些非常慷慨的话。他们都是一阵沉默,然后各有各的反应。加特林加入了对名字的提议,乔托含笑听着,埃利奥自认为没什么取名的天赋,也只是坐在那里,微笑着,想他们走到今天的这一路。 当他无意间看向阿诺德的时候,埃利奥看到阿诺德也在望着乔托,整个房间的中心。他们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 埃利奥此前对这位情报部首席并不熟悉。他总是独来独往,面色冷峻,几乎只和乔托一个人保持联系,其他人只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埃利奥确实知道的是,他能在这儿实在是一个奇迹。毕竟,他是奥地利派来打探西西里消息的人。如果是埃利奥自己,他几乎是不会信任阿诺德的。但乔托相信他,所以埃利奥也会相信他。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人也是这样。 埃利奥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埃利奥就移开了视线,加入了对自卫团名字的探讨。事实上,这场探讨已经在刚才的短短几句对话中滑向了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深渊,蓝宝正在提议他们叫做“意面”,纳克尔提议他们可以叫“番茄”,加特林忍无可忍地否决了他们两个,坚称自己绝对不会忍耐一个用食物命名的家族,然后转而提出他们应该叫做“埃特纳之火兄弟会”。 “或者‘金雀花王朝之影卫队’之类的。”加特林补充。 蓝宝不敢吱声,但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没读到他们那种“太幼稚了”气氛的纳克尔直白地说,“这太长了!人们记不住的。” “那‘泰坦之子同盟’总可以了吧。”加特林勉强让步。 乔托歪倒在埃利奥身后,藏住自己笑到发抖的脸。埃利奥顶住了加特林疑惑的视线,欲言又止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我觉得还是有点长,不够朗朗上口。” “‘正义铁腕团’?”加特林问。 “呃……” 抵挡不住的埃利奥把手往后伸,拎起了一抖一抖的乔托。好不容易笑完了的乔托很是艰难地维持住了正经的表情,板着脸对加特林摇了摇头。加特林一点没意识到乔托是在偷笑,只好疑惑地皱了皱眉,继续研究其他名字。 “埃利奥,你觉得呢?”乔托问。 埃利奥倒是觉得,如果他们能叫做“飞天意面神教”或者“地球猫猫教”之类的名字也挺不错的。但他担心他说出来之后真的会被通过,于是谨慎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取名天赋。”埃利奥说。 “阿诺德?”乔托于是又问。 阿诺德就说,“我没有想象力。” “说说嘛!”乔托鼓励他。 “还不如就叫‘乔托队’。”阿诺德指出,“或者,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姓氏。” 这倒还真是个办法。他们可以用乔托的这个姓氏来命名这个家族,顺便在他们的名字后面加上乔托的这个姓。阿诺德对此敬谢不敏,但蓝宝兴高采烈地提议,“乔托,你就跟我姓吧!我很乐意和你分享‘波维诺’!” 加特林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那不就变成卢卡的家族了。驳回。” 蓝宝捂着脑袋低下了头。纳克尔已经开始从他随身携带的圣经里找姓氏了,正在一个一个地翻读,“圣保罗?圣约翰?” “谢谢你,纳克尔,”乔托摇头,“但我想我还配不上这样的名字。” 纳克尔顺口往后读,“圣母玛丽……” 乔托连忙打断了他,“这个更不行。” 取名工作一时竟然陷入了僵局。因为乔托坚持要一个“大家都赞同和喜欢的”名字,所以在埃利奥最后提出他的“飞天意面神教”或者“地球猫猫教”,阿诺德出乎意料地询问了后者的概念,并当场入教——表示喜爱的时候,乔托还是很遗憾地否决了它,因为加特林认为这个名字“太没有气势”。 “幸好我们现在只有六个人,”蓝宝嘀咕,“等到更多人加入进来的时候,恐怕名字只会变得更难取!” “‘只有’六个人?”阿诺德皱眉。 “还会有更多人的,”乔托笑着说,“只要不是必要的事情,我会尽量转达给你。”不过,看在一时半会没法取名的份上,乔托提议他们先搁置这项议程,等待会儿用餐的时候再决定。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们知道,”乔托正色说,“我最近发现,只是作为‘自卫团’似乎已经没法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了。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转变成黑手党。但我向你们保证……” “它永远不会变成那种黑手党。”加特林接话,“你少担心了,我们还不知道你吗?” “那种黑手党?”蓝宝迷茫地问。 “那种背弃正义,唯利是图,甚至不惜为此沾满鲜血的黑手党。”阿诺德说,“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乔托,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那样的‘首领’,我会毫不犹豫地逮捕你。” 加特林嘘他,“你哪来的执法权!”但乔托看着阿诺德,露出了一种安心的微笑。他又看了一圈房间里的人,每一个都表示理解和赞同。也许,其实只有他自己迈不过那个坎。 “请你们一直看着我吧,”乔托说,“作为我最信任,也最信任我的朋友!” 用餐时间,他们鱼贯而出,进了餐厅。阿诺德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难得“合群”了一次,安静地用餐。就在乔托卷起他的那份蛤蜊意面的时候,他忽然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蛤蜊’!怎么样?” “蛤蜊?”加特林不解但配合地说,“很鲜。” “很好吃!”蓝宝含糊地称赞。 埃利奥眉毛一挑。他看向了乔托,后者正笑着问,“你们都喜欢蛤蜊,对吧?” “谁会不喜欢蛤蜊!”纳克尔也说。 外国人阿诺德也默认了这一点。用蒜和橄榄油烹饪的蛤蜊意面周围洒着新鲜欧芹,配一杯果味白葡萄酒,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西西里经典美食。 “那我们就叫蛤蜊怎么样?”乔托说,“大家都喜欢嘛。” 场面又是一阵寂静。埃利奥噗嗤一声笑了,但其他人都以为那只是他觉得这个名字好笑——他们都这么觉得。蓝宝和纳克尔没太大的意见,一个有“波维诺”姓氏,一个有“神父”头衔,只有加特林在据理力争,“我才不要叫做加特林蛤蜊!” “加特林‘彭格列’也不错,”乔托笑着说,尽管‘彭格列’只是蛤蜊的同样发音,“我也叫乔托彭格列。” 无法接受人到二十多岁忽然被变成食物的加特林大叫,“埃利奥!你也评评理!” “呃,”埃利奥谨慎地说,“往好处想,‘彭格列’这个名字说不定还能混到一个爵位呢。到时候,乔托你就是彭格列一世了。” “开天辟地头一只蛤蜊吗?”加特林说,“我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 隔天,他的房间门口就最先换上了“gv”的门牌。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欲言又止):这不对吧。 第106章 当公爵之女艾琳娜意外结识乔托的时候, 彭格列自卫团已经壮大到了她能一眼认出这位声名远扬的“乔托彭格列”的地步。很显然,他正在四处结交,试图为他的家族争取更多的友谊, 也在尝试为他的事业拉拢更多的盟友。 正是后一点吸引了艾琳娜, 尽管那不能明说。 于是, 在其他贵族对这位看起来几乎像是误闯上流社会的年轻人当面报以微笑, 背后多加嘲笑的时候, 艾琳娜主动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她不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乔托的踪迹, 假装在书店偶遇的时候向他推荐了马基雅维利的《论李维罗马史》。 第126章 对聪明人来说,这就是一个足够明显的信号了。 乔托尽管没有读过这本书,但他只是翻开一看,瞧见那些“共和国与王国的创建者值得赞美, 一如专制的实施者该受谴责”“改革、安定与平乱”等等章节名,他就明白了艾琳娜意有所指。 而艾琳娜只是微笑着站在那里,对乔托伸出了手。那不是一个“你获得了亲吻我手背的荣幸”的手背向上、手指往下的手势, 而是“我们应该握手”的手背侧过去的友好手势。 当时她正一身骑装(这是她唯一能争取到的穿裤子出门的权力,尽管她并不是出门骑马),身后跟着几个必要的保镖, 就像看管珠宝首饰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管着她,实在是没劲透了。艾琳娜想方设法地让自己看起来干练, 挺拔,甚至是权威,但他们对待她的方式仍然透露出了她是个贵族小姐的真相。 好吧, 她外套上的刺绣,衬衫领口的蕾丝,和一眼就能看出昂贵的面料还是会透露出这一点的。但艾琳娜还是不喜欢他们。 比如此时,她身后的保镖就正在默默地盯着她, 如芒在背。但艾琳娜微笑着,就像是她没在意到一样。乔托也笑了起来,伸出了手,像是确认同伴似的和艾琳娜握了握手。 “乔托彭格列,”这个年轻人的笑容像是他的金发一样闪闪发光,“很荣幸认识您。” “艾琳娜罗塞蒂,”艾琳娜说,“久仰大名。” 他们装模作样地探讨了一会儿书籍和文学,用别人听不懂的方式确认了他们志向一致,最后约定了下次再见。 “我应该向您介绍我的未婚夫,”艾琳娜直接邀请,“他会很高兴认识您,作为我们共同的朋友。后天晚上,请您一定拨冗前来罗塞蒂的舞会。” 为了确保乔托能成功入场,艾琳娜还追问了乔托的地址,随后表示她会尽快安排仆人上门递送邀请函。从来没见过这种女性的乔托差点被她问得满头大汗,最后告别的时候忍不住说,“您真的很有魄力。” 艾琳娜眉毛一挑。对贵族来说,“有魄力”几乎和鲁莽愚蠢等同,但艾琳娜就喜欢听这样的称赞,而不是什么“纤细美丽”,或者“温柔多才”之类的话。于是,就在乔托察觉到什么,表情逐渐疑惑的时候,艾琳娜笑着回答,“您也一样!今天实在仓促,请您到时候多跟我们说说您的自卫团吧,我相信戴蒙会和我一样对您感兴趣的。”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传奇的。艾琳娜这么想。 她愉快地和乔托分别了,甚至足够愉快到能把保镖的劝告抛到脑后。她急着回去给乔托的地址补发邀请函,还急着和她的未婚夫戴蒙斯佩多分享这一好消息——艾琳娜总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实在抽不出时间去听保镖的劝告。 这其中也有她自己并不“安分”的原因,因为假如用时下对淑女的要求来要求她的话,所有人都只能对这位爱换裤装出门见识世界的漂亮女孩大摇其头。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艾琳娜也对那些人的陈旧观念嗤之以鼻。事实上,她一个人比他们一打人加起来都要聪明得多,有头脑得多,对整个社会有更清晰、更明智的认识。 当然,在一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艾琳娜那颗年轻的心感到了一种经过比较的骄傲。但很快,她那颗同样宽广博大的,温柔的心,就开始为这个离奇的社会感到忧虑。她认识到贵族公爵们不应该沉湎声色,纵情歌舞;她认识到一场星火燎起的战争即将爆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认识到这整个结构急需变革,但没有人愿意让出他们自己的蛋糕,只为了让那些“低等人”过得好一点…… 可以想象的是,在这个时代,几乎没人能理解艾琳娜的想法。也正因此,当她早些时候在一起无聊的舞会上竭尽全力地保持着她那温柔的微笑,同时又不得不回应那些那些“绅士们”迂腐又愚蠢的观点,把他们隐晦地骂了个遍之后,角落里忽然传来的一声哧笑就变得那么引人注目了。 艾琳娜立刻意识到,竟然有人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她眼睛一亮,充满期待地望了过去。 “谁在那里?”听不懂艾琳娜的指桑骂槐的绅士迫不及待地转移了话题,想要通过指责他人拔高自己,“偷听我们的对话可不是什么绅士该有的作为!” “我想我们对于‘绅士’的定义有着不同的理解,”那低沉的声音回答,“更何况,这也算不上什么偷听,因为假如我在你们之后抵达这里,我就会堂而皇之地经过你们所有人的面前。当然,除非你们全都视力有疾,那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 身着军装的时髦青年从那里走了出来,含着微笑。那微笑恰到好处地介于礼仪和轻蔑之间,但当他转向艾琳娜的时候,他的微笑就显得真诚了许多。 “请允许我向您道歉,为了听到刚才那一番精彩绝伦的辩论。”他这么说着,向艾琳娜鞠躬,“但我想,您这一双明亮聪慧的眼睛,一定能看得清事情的真相吧。” 他这么贸然和艾琳娜搭话(在当时被认为是极其失礼的),甚至还称赞了她的眼睛!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甚至有人快要晕倒了。艾琳娜向来鄙夷这种“晕倒式表演”,但也不由得满脸通红,甚至破天荒地升起了找找嗅盐在哪的念头——都怪出门前奶妈给她束的腰太紧了,一定是因为这个,她才会忽然喘不过气来! 大约是瞧出了艾琳娜的窘境,军装青年没有再继续话题,只是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敷衍但仍然风度翩翩地对所有人点一点头,“失礼了。”然后,他就这么离去了。 艾琳娜赶紧一把抢过身边女性朋友的嗅盐,给自己来了一口。朋友吃惊地瞪着她,都忘了继续装晕,一把揽过她的手臂,“艾琳娜!你还好吗?” “我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艾琳娜小声说。朋友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心又尴尬地环顾四周,但很快就被艾琳娜抓住了手。 “他是谁?”艾琳娜在她的手心里问着,漂亮的蓝眼睛闪闪发亮,“你认识刚才那位军官吗?” 就在她这么问的时候,舞会的女主人向她们这里走了过来。作为一个双方都认识又德高望重的第三方,女主人的引荐恰到好处。 “罗塞蒂小姐,”她对艾琳娜笑着说,“请允许我为您介绍斯佩多先生。他是一位杰出的绅士,也是我家的朋友。” 这就是艾琳娜罗塞蒂和戴蒙斯佩多的相遇了。斯佩多通常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但他又确确实实地出身贵族;这一点,以及他不凡的谈吐、(他想遵守时)精妙的礼仪和他波旁王朝的军衔,都成为了其他人容忍他的理由。 但这个相对来说的缺点,在艾琳娜眼中却是那样的闪亮。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像是重逢,一个眼神就明白彼此;他们的情感建立在信任和理想上,是志同道合的一见钟情。 这也使得斯佩多很快同意了和乔托会面。他们当晚谈了又谈,乔托就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肩饰一样,主动邀请他们日后前往彭格列的庄园。斯佩多对此深感意外,不得不提醒,“我以为你知道我是斐迪南二世的军官?” 乔托当然知道。此时当地的正规军只有这一种可能。但这个志向要赶走斐迪南和他的王朝的自卫团首领却只是含着笑回答,“我只以为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同伴。” 这简直是一场豪赌。 向来能言善辩、言辞辛辣的斯佩多也不得不在乔托这份宽容到离奇的信任中哑然,直到艾琳娜笑了起来,“我们当然会去拜访你的,乔托!是不是,戴蒙?” 就这样,斯佩多狼狈地在她的肘击里答应了下来。没过几天,艾琳娜就挽着换了正装三件套的斯佩多前去拜访彭格列庄园。乔托依次向他们介绍了正在替乔托处理公务的加特林,趁着加特林埋头公务在沙发上睡懒觉的蓝宝,还有正在山坡下训练自卫团新人的埃利奥。 数日后,一艘来自东方的商船搁浅在西西里海岸。 船上载着的一干船员受到了当地镇民的救助,只有一个语言不通又衣着怪异的东方面孔他们拿不准该怎么办。纳克尔最先收到消息,他想方设法地用手势和肢体语言和这位戴着古怪的黑色高帽子、穿着飘飘荡荡的白衣服的东方人沟通了起来;随后是留在修道院疑惑他为什么久久不归的埃利奥,他用生涩的日语告诉了这位差点遇难的日本人现状,并且从他口中得知,他是从日本渡往欧洲游历的贵族武士,朝利雨月。 乔托很快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当即拍板,收留了显然无处可去的朝利雨月。 至此,彭格列初代全员集合。 -----------------------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设定错时间了)爬出) 第107章 埃利奥从睡梦中醒来时, 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悠扬笛音。那一定是朝利雨月在吹他的“尺八”。清晨的风吹动了窗帘,埃利奥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没有动, 只是听着雨月的笛音。那是一阵温柔的曲调, 但似乎又有些悲伤。 第127章 等到埃利奥从房间里钻出去, 找到坐在屋顶上的雨月的时候, 后者暂停了吹奏, 歉意地朝他一笑。 “吵醒你了吗?”雨月问。 “恰到好处地叫醒了我。”埃利奥说。 雨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埃利奥在他身边坐下,于是雨月继续吹奏他的乐器。他没有问埃利奥是不是做噩梦了,埃利奥也没有问他是不是想家了。直到一曲吹完,加特林的脑袋才从屋顶下冒出来。 “早餐时间。”加特林表情有点僵硬地说。 雨月刚对他点了点头, 加特林就很快重新钻进了房子里。这一点让雨月显然很困惑,而埃利奥不由得在一边偷笑起来:刚学会意大利语的雨月大概是为了不出错,总是以最高规则的敬语对每个人说话。这让加特林感到很不适应, 几乎都有点躲着雨月走了。 然而,察觉到这一点的雨月对他更是客气了起来。这一切简直陷入了一个怪异的循环,而埃利奥暂时不准备揭晓这一切。就连乔托都在看戏。 “你有没有觉得他在躲着我走?”雨月疑惑地问。 “不知道哇。”埃利奥无辜地说。 雨月的眉毛挑高了。埃利奥连忙第一个从屋顶上滑了下去, 轻巧地落地,然后冲雨月笑了笑, 摆出一个很明显的“你能做到吗?”的态度。这让雨月想起了老家的黑猫。日本武士不由得笑了起来,把刚才的那点疑惑抛到了脑后。他从屋顶上站了起来,拢了拢他的狩衣, 然后往下走去;埃利奥挑了下眉毛,就看见雨月走到边缘,以一个优雅又不失力量的方式着陆。 “怎么样?”雨月说。 “印象深刻。”埃利奥笑着说。 他们一起走到餐厅兼会议室,这里只有乔托, 加特林和他俩。蓝宝还在睡懒觉,加特林一言不发地加快了用餐速度,埃利奥刚拉开椅子坐下,他就叼着吐司跑了。雨月困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埃利奥和乔托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彼此眼里的笑意。 “最近过得怎么样,雨月?”乔托用他从埃利奥那儿学的日语亲切地问,“你听起来有点想家。” “昨晚下了点小雨,”雨月回过神来,坦然承认,“那阵美妙的乐声让我想起了家乡庭院里的‘惊鹿’。” 乔托有点茫然地学着那个发音,“‘惊鹿’?” 他看向埃利奥,但正咬着番茄的埃利奥也是一脸茫然。雨月笑了,为他们解释庭院里的竹筒敲石设计。那本来是用来“惊鹿”的,就像它的字面意思一样;在离开日本之前,雨月没有想到过欧洲会没有这种清脆的,随处可见的乐声,就像他也没有想过欧洲人会像他们爱喝茶那样爱喝咖啡。 这一切都截然不同,但又是那么的新鲜。 乔托显然对日本文化也很好奇。不像是其他欧洲人那种礼貌的社交,或者说让人冒犯的歧视,他听着雨月的分享,眼睛里闪烁的是真诚的好奇和兴趣,甚至还说以后要去日本住上一阵。雨月当然立刻邀请乔托住到他家里去,希望能以同样的慷慨回报乔托,虽然那还是完全没影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乔托在日本留下血脉的原因吧。埃利奥这么简单地想。 早餐后,乔托很快消失在他的忙碌中。埃利奥邀请雨月和他一起去训练新人,顺便抄着木剑打了场表演赛,至少,刚开始埃利奥和雨月是这么打算的。但当雨月拉开前后脚,重心下沉,双手举着的木剑缓慢地指向埃利奥的咽喉的时候,这位早晨还在谈论音乐的艺术家的气势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像流水般的艺术,雨月的气势逐渐转变着,显出山坡的厚重和山巅的锐利。原本还在喧哗着的学员们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被这位日本武士充满艺术和杀机的气势所吸引。 他绝对不像是他说的那样,“只是略通剑道”。埃利奥心想,这些东方人的谦辞! 但不得不说的是,埃利奥确实被雨月引起了兴趣。他有一阵没和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作战了。看着雨月,埃利奥露出了微笑。他优雅地侧过身,伸展开他持剑的右臂,让木剑同样指向了雨月的面部。 “请。”埃利奥说。 雨月先攻。他持剑抽向埃利奥的面部,速度不快不慢,称得上是一次礼貌的试探。埃利奥尽管不知道他会这么做,但心里清楚,就算是刚学击剑的新人,也能想出办法躲开或者抗下这一击。用欧洲的方式来说,这实在是非常“绅士”。埃利奥只是轻轻一退,就避开了这次攻击,手腕顺身转动的剑和雨月抽来的剑擦肩而过,在空中挽出第一轮交锋的花。 “漂亮。”雨月称赞。 “漂亮的还在后面呢。”埃利奥说。 轮到埃利奥了。他习惯性地抖了一下剑尖,才想起来这把是木头的,没有钢剑那种抖动的流畅感。雨月望着他,沉静地等待着埃利奥开始他的剑舞——这就是他们这个阶段互相试探的打斗了,优雅,但又充满力量。围观的学员们仍然大气不敢喘一声,但很快,埃利奥和雨月就默契地加快了动作,木剑互相划刺,击打,防御,在空中闪出了残影。 “赌五块钱导师赢。”一个民兵小声说。 “那可说不准,”另一个民兵小声说,“我赌朝利大人。” 但他们已经很难看得清埃利奥和雨月的打斗了。灰尘溅起,他们打斗的范围逐渐扩大,学员们一让再让,几乎是把整个训练场都让了出来,结果是他俩居然还开始借用环境优势了;一时尘土溅起,一时雨月的木剑重重地砸进墙面,旁观者咂舌,毫不怀疑那一击即便是木剑,也足够把人砸晕了;一时埃利奥又从两面墙之间的夹角里蹬起,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姿势忽然攀高,借着高度优势狠狠刺下。 “…导师揍我们的时候原来留手了。”一个民兵幽幽地说。 “我还以为我练了十年之后能打败他呢。”另一个民兵说。 埃利奥和朝利雨月倒是没空再聊天了。他们打得兴起,最后的那一点理智也仅用来维持不下真正的杀手。当埃利奥的剑尖终于划到雨月的腹部的时候,雨月的剑刃也敲在了他的手腕上。 假如这是真刀真枪的对决,埃利奥已经把雨月开膛破肚了。但雨月也会在同一时间卸掉他的武装,下一击更是只会一击毙命。 一时,他俩各自静止,盯着彼此的眼睛。然后是学员的欢呼喝彩嘹亮地响了起来。 雨月先笑了。他率先松开一只持剑的手,伸向了埃利奥。埃利奥也笑了起来,右手的木剑自然垂下,轻轻一提,就换到了左手里。 在埃利奥的右手握上雨月的手的时候,雨月还问他,“你们欧洲人是这么握手吧?” “完全正确。”埃利奥笑着说。 然后,在一地狼藉里,他们转过身面对自卫团的学员们。雨月微微鞠躬,埃利奥则是冲他们挥了挥手。 “各自两两对战,”埃利奥说,“输了的留下来打扫场地。” 在他们的哀嚎中,埃利奥愉快地拉着雨月走了,准备提前吃点饼干垫一垫。有人对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喊,“导师!我们还想看你拿出那把剑打一场!” 雨月一挑眉,很显然感兴趣,“‘那把剑’?” “我待会拿给你看,”埃利奥大方地说,“但那是用来杀人的剑,不是用来和朋友打架的。” 他用这个理由拒绝了学员的呼声,告诉他们等到能让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再说吧。说着这话,埃利奥忽然愣了一下,想起了当年和阿尔文学剑的经历,然后微微笑了。 不知道阿尔文看到现在的他会怎么说。埃利奥想。 接着,埃利奥就告诉自己别去想了。但没等到他开始强迫自己,加特林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走廊里,冲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果然在这儿,”加特林对埃利奥说,“乔托找你。” “嗯?”埃利奥有点意外。加特林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乔托有正事找他,这是很久没发生过的了。上一次乔托拜托他做事还是拜托他训练这些民兵,而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民兵的训练?”埃利奥一边抬脚往乔托的办公室(也就是庄园本来的书房)走去,一边问加特林。 “我先替你。”加特林说。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了。自卫团的民兵们就像熟悉埃利奥那样熟悉加特林。他和雨月礼貌地点了点头,就要往埃利奥刚刚出发的训练场走去。但忽然,一个想法闪过埃利奥的脑海,让他停下了脚步。 “加特林,”埃利奥喊住了他,“雨月刚才在和我一起训练他们。” 雨月又是一挑眉。他看起来明白了埃利奥的意思,只有加特林顿住脚步,疑惑地看过来。 “我觉得他可以帮上忙,”埃利奥看了眼雨月,“你觉得呢?” “我相信我可以尽到一点绵薄之力。”雨月用他那一贯的谦虚风格回答。 加特林打量了一下雨月的宽大衣袖,“认真的?” 他显然很怀疑。埃利奥笑了,不准备告诉加特林雨月其实非常能打。 第128章 “你们商量吧,我先走了。”埃利奥说。然后,他就把加特林和雨月那有来有回但驴头不对马嘴的商量抛到了脑后,走向了乔托的办公室。那扇门虚掩着,大概是在等待着埃利奥的到来。埃利奥于是敲了一下门就直接推门而入。 “你找我?”埃利奥问。 然后,他才看见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是他之前没怎么交集的斯佩多,穿着那身加特林一向看不顺眼的波旁王朝军装,正抬起头来,以一种挑剔的方式审视着埃利奥。 “他?”斯佩多拖长了语气问,“你是认真的吗,乔托?” 埃利奥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但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反手带上了门,以疑问的目光看向正因为斯佩多的话露出苦笑的乔托。 “我相信你们两个能合作得很好,真的。”乔托请求地交握双手,“埃利奥,戴蒙,你们能这么做一次吗,就当是为了我?” ----------------------- 作者有话说:*尺八,中国传统乐器,唐宋时期传入日本。竹制,内涂朱砂拌大漆填充(地)外切口,今为五孔(前四后一),属边棱振动气鸣吹管乐器,以管长一尺八寸而得名,其音色苍凉辽阔,又能表现出空灵、恬静的意境。 **惊鹿,又称添水、僧都,是日式园林中通过杠杆原理运作的竹制水器装置,由上下两部分竹筒构成。当上方承接竹筒注水至临界值后,因重力失衡向下翻转倾倒积水,复位时尾部撞击底部石墩发声,兼具惊鸟驱兽与水景观赏功能,现代简化版本保留水流动态但省略发声结构。 第108章 乔托最近烦恼很多。 除了暗中支持朱塞佩马志尼和他们的人、应对其他黑手党家族的试探、争取贵族的更多支持、处理自卫团的必要事务之外, 他还在为家里的事情头疼——是的,家里的事情,这样的定义让他有时候甚至会笑出声来, 但不管怎么说, 他们聚到一起后的摩擦和冲突确实正在困扰着乔托, 不比其他的事情更严重, 但也不比其他的事情更好解决。 这些人是为了他而聚在一起, 尽管这么说有些自大, 但这是事实。如果没有乔托想方设法地居中调停,他们未必会相处得来;而这还算是好的了。前些天阿诺德悄悄地路过他的窗外,给他留下了一封秘密情报。撞见阿诺德从乔托书房离开的斯佩多很显然误会了什么,当即和他大打出手;乔托闻声赶来的时候, 他们还在恼火地质问彼此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地方。 总是阴晴不定的斯佩多也就算了,乔托还真没见过阿诺德气成这样。乔托一面艰难地把他俩扒开,一面茫然地问, “你们认识?” 他刚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阿诺德和斯佩多同时瞪他,更加难以置信地问, “你们认识?” 接下来更是一阵疾风暴雨。 阿诺德辛辣地谴责乔托不该放心地把一个“隶属波旁王朝的军官”放进彭格列庄园,尤其在他是这么一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残忍血腥的“恶魔”的情况下;斯佩多反唇相讥, 嘲讽乔托简直是昏了头了,才会允许一个“奥地利秘密情报部门的间谍”在彭格列来去自如,只有上帝和“恶魔”(斯佩多阴阳怪气地咬着重音)才知道他想要为他的主人窃取什么机密。 可怜的乔托差点被他们的互相攻讦挤成一块倒霉的夹心饼干。但尽管他们言辞激烈, 乔托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他们对彭格列的在意和关怀,并且以他那一贯坦荡到几乎锐利的真诚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只是碰巧交到了两个可以信任的朋友,而这两个朋友又恰好有着别的身份。 仅此而已。 趁着阿诺德和斯佩多震惊地默然不语的时候,乔托连忙分别感谢了他俩, 关于阿诺德为他带来情报的事情(乔托知道这很不容易),也有斯佩多关心彭格列安危的事情(乔托也知道这是出于一片赤诚)。事已至此,他俩总算是打不起来了,阿诺德率先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你最好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匆匆离去;斯佩多脸色古怪,显然也想说类似的话,但还是改成了“你最好清楚你在和什么人打交道”,同样拂袖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乔托长长地叹了口气。幸好他俩没打起来! 当然,他们俩在别的地方乱打乔托就管不着了。迟早有一天,乔托想着,他得想办法把阿诺德和斯佩多凑到一块出任务(他以那种敏锐的观察力发现,这两人虽然看似水火不容,但假如能够联手合作,或许会爆发出惊人的效果)。 不过,现在还太早了点。这也正是乔托在这件事上想起埃利奥的原因。 “…随着我们自卫团的越发壮大,附近的黑手党家族开始感到被威胁了。”乔托解释,“我在和他们走动的时候成功结交了一些盟友,想方设法地化敌为友。但也有一些仍然觉得……” “他们只是想吞掉我们,乔托,”斯佩多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和我们是不是真的威胁到了他们没有关系。要我说,你根本没必要费心和他们结交,这比我说的挨个蚕食还要麻烦。” 斯佩多很显然已经提过这种扩张方案好几次了,乔托也没有多余反驳,只是无奈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先谈眼前的事情。埃利奥倒是第一次听说,眉毛挑了一下。也在注意他的反应的斯佩多就转过脸去,假笑着问他,“你有什么高见,‘导师’?” “我的高见就是先听乔托把话说完,”埃利奥说,“‘戴蒙’。” 斯佩多瞧着埃利奥的眼睛顿时危险地一眯。乔托当然听出来这是一种绵里藏针的反击,连忙接着讲了下去,“总之,斯卡莱拉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要给彭格列找麻烦?”埃利奥问。 “我收到了可靠的消息这么说。”乔托说,假装没听到斯佩多对那位“情报提供者”鄙夷地哼了一声,“但那只是小事。阿诺德怀疑他们针对我们的理由是他们正和西班牙人暗通款曲,不愿意见到西西里本地的势力壮大。” 埃利奥不由得看了一眼斯佩多,这个正明面上为西班牙人效力的军官。后者又冲他假笑了一下。 “——戴蒙想办法证实了这一点,证据确凿。”乔托打断,“所以,我需要你们先下手为强,打击斯卡莱拉家族。” 这就是埃利奥和斯佩多临时组队的原因了。乔托希望他们俩能各自发挥特长,互帮互助,然而埃利奥和斯佩多在这件事上唯一的默契就是,他们根本不需要这样一个“临时同伙”,自己一个人去就够了。 乔托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煞费苦心地把他俩分开,单独谈话,先是告诉骄傲但又热爱彭格列的斯佩多“我总不能只让你整日奔走,也得让其他家族成员参与建设彭格列,这才能让大家更有凝聚力”;又告诉埃利奥“戴蒙是个惊才绝艳的幻术师,他可以成为你的保险措施,让留在这里的我更加放心”等等。 乔托不得不承受了斯佩多关于“哦?那你是怎么哄埃利奥的?”和埃利奥关于“我觉得他是杀伤性措施”的回答,尴尬地报以微笑和挠头;但不管怎么说,他俩还是同意了这个组队方案,让乔托大松一口气。 目送着埃利奥和斯佩多一边聊着行动方案一边离开的背影,乔托只觉得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虽然很快,乔托就又收到了“加特林大人和朝利大人在训练场打起来了”的汇报。 至于这件小事,埃利奥当然就不知道了。斯佩多知道斯卡莱拉家族的位置所在,但他们应该先制定一个作战计划,很显然不能直接正面攻打进去—— “为什么不能?”斯佩多说。就在埃利奥皱眉的时候,斯佩多很快把他的意图说了个清楚,“你得知道,斯卡莱拉家族和我们彭格列必然是不死不休的。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借此机会高调进攻,给其他摇摆不定的家族一个警告。” 斯佩多靠在门上,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他们应该如何打进去,先是用来自地狱的烈焰开道,接着是屠杀得遍地鬼哭狼嚎,最后还要留下一个明显的标记,比如说在天上放一个彭格列家族的徽章,以此震慑所有潜在的敌人。 房间里的埃利奥正在收拾他的装备,仔细确认了仍然锋利无匹的飞刀(尽管这是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做的事情),全程只是默默地听着。斯佩多想不到他正在心里吐槽“幻术师怎么都是这种审美”,讲着讲着停了下来,很是怀疑,“你有在听吗?” “我在听,”埃利奥最后换上外套,原地活动了一下,满意地检查过外套下摆能盖住腰上挂着的剑,“但我得提醒你一下,我们彭格列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徽章。” 斯佩多皱眉,“这是重点吗?” “这对乔托来说,一定是重点,”埃利奥收拾完毕,往门口走过去,“你就等着吧。他总有一天会召集全员,让我们一起商讨那个徽章的绘制的。” 斯佩多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这种可能性,但没经历过被乔托召集后征求组织名意见的他显然很难理解。埃利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第129章 “你同意我的计划?”斯佩多狐疑。 “我赞同你关于‘震慑敌人’的意见,”埃利奥说,“据我看来,这是保护同伴的唯二两种方法之一。” 斯佩多的语气里流露出一种“愿闻其详”的缓和态度,“哦?” 他们一块离开主楼,走向马厩。训练场似乎有打斗的声响,但他们谁都没过分在意。 “至于另一种,”埃利奥说,“就是乔托正在采取的‘化敌为友’。” 斯佩多哼了一声,“但他没法把所有的敌人都变成他的朋友。” “他确实不能。”埃利奥中肯地说,“但他正在,也已经树立起的一种‘彭格列’的形象就是更宽和也更包容的那种。这也是为什么你和阿诺德都会出现在同一个屋檐下,而我既不会质疑你的立场,也不会质疑阿诺德的立场。” 斯佩多高高地挑起了眉毛。但就在他要说话之前,埃利奥打断了他。 “彭格列的对外措施一定要一致。”埃利奥牵出一匹马,一边哄着它,一边温和地说,“乔托对外采取更宽容的态度,我们却以残暴的方式打击还没行动的敌对家族,这只会驱逐那些摇摆不定、本可能投向乔托怀抱的家族,把他们变成敌人……” “‘残暴’?”斯佩多冷哼一声,打断了埃利奥的话,“但凡你上过战场,见识过堆成尸山血海的遗骸,但凡你见识过那些敌对家族准备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我们,你就说不出‘残暴’这样的话!” 他从马厩里拽出马的方式一点也不温柔。马几乎是哀叫着,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向斯佩多屈服了。恶魔军官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对埃利奥说,“我还以为你会比乔托和加特林更说得通一点,看来是我搞错了。还是说,你一直待在庄园里,竟然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才能说得出这样天真高尚的话?” “哦,”也坐到马上的埃利奥拨弄了一下剑柄的方向,然后弯下腰去,亲昵地拍了拍马的脖子,“我只是觉得你大概不会喜欢我说你的那个计划很‘戏剧化’。” 斯佩多只觉得一拳锤到一团棉花上,而且还是一团会跳起来噎到他嗓子眼里的棉花,不由得一时语滞,只好用力瞪了埃利奥一眼。后者反而笑了,一手拎着缰绳,一手摆出“请”的姿势,“请吧,‘戴蒙’。只有你知道路。” 斯佩多一边迫使马调转方向,一边寒着脸纠正,“‘斯佩多’。” “请吧,斯佩多,”埃利奥从善如流,“我们在路上慢慢讨论怎么‘打击’斯卡莱拉家族。” 斯佩多用力一夹马肚子,率先出发。很难说他是不是抱着让埃利奥跟不上的心思,但在他身后的埃利奥和马说着话,很快跟上了。一个披着深蓝军装,一个敞着骑装外套,一前一后地骑着马出了赭色的庄园,下了苍绿的山坡,驶进金色的荒原,然后渐渐地化作两个并行的小点,就这么消失在了橘红的地平线里。 ----------------------- 作者有话说:*朱塞佩马志尼,感兴趣的可以网上搜索一下,这里作为“乔托/彭格列正在忙”的事情的时代背景存在。 第109章 沿着那条无数车轮和蹄铁压实的夯土碎石路, 埃利奥和斯佩多驱马从橘红的晚霞里钻了出来;他们左侧是柠檬园和橄榄园的海洋,右侧是墨蓝的爱奥尼亚海,黝黑的火山岩正被它孜孜不倦地拍打着。 “看到前面那几块狰狞的黑色巨岩没有?”斯佩多抬了抬下巴, “那就是独眼巨人群岛。” “独眼巨人?”埃利奥说, “荷马史诗的那个独眼巨人?” “真没想到你还读过奥德赛。”斯佩多懒洋洋地说, “是的, 就是奥德修斯遇上了、得罪了、打败过、但又没有杀死、最后给他们带来波塞冬的那个‘独眼巨人’。” “你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 “我只向听得懂的人暗示。” 斯佩多给他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埃利奥看懂了他的意思, 不由得哭笑不得,“我不会质疑乔托的决定,斯佩多。” “你是他最忠诚的朋友之一,我完全理解, ”斯佩多狡猾地说,“但朋友的义务之一,不就是在你的朋友做出错误决定的时候劝阻他吗?” 埃利奥算是发现了。这个幻术师会在想要得罪别人的时候竭尽挖苦之能, 但在想要拉拢、或者讨得欢心的时候,口吻又极其柔和漂亮。埃利奥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斯佩多哼了一声,但没再坚持, “斯卡莱拉家族就在前面的那片小镇后。” 为了避免被人看见,他们提前下马,把马绑在路边的树上。埃利奥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低声和马说了几句话,然后笑着往后一仰,避开了马要嚼他头发的动作。 斯佩多侧目。 “我们现在连黑手党都算不上,斯佩多。”埃利奥最后拍了拍他的马, 直起身来对他说,“你总得等他跨过心里那个坎。” 斯佩多理解到埃利奥刚才不是转移话题,脸色稍霁,但还是没好气地回答,“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会有那一天的,”埃利奥看了眼渐沉的天色,率先走向小镇,“只是你要知道,作为朋友的义务之一,就是不去逼迫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即便你明知道那是正确的,”斯佩多跟上,“能更大程度保护所有人利益的?” “嗯哼。”埃利奥回答,“这就是我们现在来到这里,替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的原因,不是吗?” 斯佩多一时哑口无言。埃利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我们走吧,”埃利奥说着,扯了扯他自己的手套,“斯卡莱拉家族就在前面,是吗?” 他们按照埃利奥的意见和斯佩多的方式“潜入”了小镇。斯卡莱拉的堡垒就高高地坐落在小镇背后,托幻术师的福,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但没一个人看得见他们。 这简直像是在大革命游戏里卡程序漏洞。埃利奥想。 “好了,我们可以随便选个喜欢的方式打击他们。”斯佩多环顾四周,“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我们先找到首领的办公室。”埃利奥说。 “然后?” “那就取决于这位首领在不在里面了。” 斯佩多笑了起来。他和埃利奥互相对视一眼,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穿过庭院,进了主塔,和驻守在这里的黑手党成员擦肩而过。斯佩多没有研究过这里面的构造,但就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埃利奥很快找到了首领办公室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是在这里?”斯佩多奇道。 “我是专业的。”埃利奥说。在斯佩多好奇的旁观中,刺客左看看顶天立地的书架,又看看堆着几叠信件的书桌,最后转过身去,走向了斯佩多完全没料到的壁炉。那是摆在上面的一只青铜烛台,埃利奥先是准备把它拿起来,但在发现不可行之后果断地尝试转动了一下它。 接着,就是一间暗室转开了它的入口。 斯佩多当然也能找到这样的机关。但他还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因为他实在没搞懂埃利奥是怎么通过几秒钟的观察就找到的。而埃利奥很显然不会为他解惑,自顾自地走进了那个暗室里。 “书桌里左边的抽屉,”埃利奥丢下一句话,“里面可能有个夹层。” 斯佩多皱了皱眉,但还是去查看了一下。里面还真有个夹层。斯佩多用小刀把它撬了开来,掏出了几封泛黄的信,顿时神色一凛。他刚查看完这几封斯卡莱拉家族和波旁王朝、其他黑手党家族交易往来的信件,就听到埃利奥在暗室里喊他。 “斯佩多!”埃利奥轻声说,“过来看看这个。” 斯佩多就把信贴身收好,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然后,就连他也忍不住惊讶地扬了一下眉毛。 那是个螺旋向下的阶梯。墙壁上挂着未点的手提油灯,他们只能看见阶梯往下深入,卷进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看来斯卡莱拉还藏着一个秘密。”斯佩多说。他和埃利奥对了一下眼神,自己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铁皮盒,指尖轻轻一挑,盒盖咔哒一声划开。当斯佩多抽出黄磷火柴,划亮火焰的时候,埃利奥也从墙上取下了那只油灯,在暗室门关的隆隆声响里递到了斯佩多手里的那团火焰前。 “你觉得下面会藏着什么?”斯佩多用闲聊的语气问。 “监狱?”埃利奥说。他举着火把,依次点亮墙上的烛台。 “有这么偷偷摸摸的监狱?” “说得也是。” 他们拾级而下。墙上的火光照亮了通道,把他们的身影拉长。 “…有人,”埃利奥说,“有很多人。” 他的语气困惑极了。那不是猜测的语气,斯佩多皱了皱眉,然后是皱了皱鼻子;他闻到了糟糕的味道,简直像是贫民窟里的那种。但很快,走在更前面一点的埃利奥就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停下了脚步。斯佩多看到他的眼睛震惊地瞪大了。 第130章 “什么情况?”斯佩多纳闷地往前走去。接着,他也愣住了。 是人。很多人。他们被关在牢房里,衣衫褴褛,没有一点动静,如果不是埃利奥显然很确定他们是活人的话,斯佩多大概都会以为他们已经死了。埃利奥站在那里,克制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了出来;那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斯佩多敏锐地察觉到,埃利奥已经被一股平静的怒火席卷。 埃利奥手里的那盏油灯忽然一晃,塞到了斯佩多手里。什么也没说地,埃利奥就飞快地窜了出去。他在每一个牢房前停留了一阵,就像是在那阵笼罩着人们的黑暗中,他也完全能够视物似的。等到斯佩多慢条斯理地提着灯走到一半,埃利奥已经全部检查完毕,重新赶到了他的面前。 “我找到了这个。”埃利奥低声说着,几乎是把一本册子拍到了斯佩多面前,立刻哗啦啦地翻了开来,没在意后者避开尘土的小动作,“他们在用这些人做实验,想重现乔托的火焰。” 提到乔托,斯佩多的眼神立刻就变得锐利了起来,“哦?” 但就在他要接过那本册子的时候,埃利奥立刻就把它抽了回去,塞到了自己身上。没等斯佩多质疑,埃利奥就快速地,冷冰冰地解释,“我要按着这上面的签字找负责人。你要在这儿照看他们,还是和我一起上去?” 斯佩多当然选择了后者。他提着油灯,跟上了埃利奥几乎是飞一般的步伐。 “他们真的蠢到在实验日志上留了名字?”斯佩多在他身后问。 “他们没有。”埃利奥说,“但他们留了代号。” 斯佩多没有再问下去。他把油灯挂回墙上的时候,暗室通往书房的门就打开了。埃利奥闪身而出,一把擒住了正坐在沙发上小憩的斯卡莱拉,把他捂在了那里;他手腕忽然弹出一把小剑,直接把斯卡莱拉捅了个对穿。 斯卡莱拉当即一声惨叫。斯佩多针对他撤了幻术,从埃利奥身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优雅地对他颔首示意。 “谁是‘普罗米修斯’?!”埃利奥逼问。 “你们——”斯卡莱拉一眼看见斯佩多的装束,大叫起来,“我们每年都给波旁王朝一大笔钱!” “哦,他可能有点误会,”斯佩多低声笑了,“埃利奥,你该让他清醒一点。” 埃利奥没等他说完,就一脚踩碎了斯卡莱拉的膝盖。在斯卡莱拉的惊声尖叫和咒骂之间,埃利奥充耳不闻地从口袋里摸出那本册子,哗啦啦地翻到斯卡莱拉面前。 “‘普罗米修斯’,”埃利奥说,“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回答了…”斯卡莱拉试探着,“你会让我活下去吗?” 埃利奥看着他,笑了。 “不,”他说,“但我会让你死得更快一点。” “那我不——呃啊!” 又是一声被打断骨头的惨叫。斯佩多站在那儿,不由得露出了赞赏的眼神。对他的反应一无所知地,埃利奥冷酷地强调,“你还有两百多根骨头可以断。告诉我这个主导人体实验的混蛋是谁,不然我就默认普罗米修斯就是你。” 斯卡莱拉屈服了。他用眼神示意自己的胸袋,埃利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睛,没有立即去动。斯佩多恰到好处地走上前,从斯卡莱拉口袋里抽出了一封便条。 “新药留在老地方,明天去取。”斯佩多念出,“愿洞察之父指引我们。普罗米修斯。” 第110章 “新药”和“老地方”倒还容易理解, 斯佩多若有所思,很显然前者指代他们用在那些可怜人身上的某种药物,后者指代他们经常约见的某个地方。但“洞察之父”又是什么?这听起来像是个秘密教派的暗号。 没等他们问到, 斯卡莱拉就乖乖地把关于前两者的事情吐了出来。埃利奥静静地听着, 默许这期间斯佩多用幻术应付了几个前来敲门的傻瓜, 让他们免于被打扰。等到斯卡莱拉断断续续地讲完这些信息, 眼巴巴地瞧着埃利奥的时候, 埃利奥却没有立刻放过他。 “‘愿洞察之父指引我们’, ”埃利奥说,“你知道多少?” 斯卡莱拉狡辩,“我——我不明白……” 一看到他那眼球在眼眶里滴溜溜转动的样子,斯佩多就知道他在说谎。更何况, 那很明显是条暗号。但埃利奥沉默片刻,居然就收回了那把小剑。斯佩多还以为他信了,正要费解地发问, 就看到埃利奥抽出了腰侧那把长剑,重新架在了刚松下一口气的斯卡莱拉的脖子上。 “认识这玩意吗?”埃利奥问。 斯佩多把这理解为审讯的一种。斯卡莱拉大概也是这样理解的,他哆嗦着问, “…我应该认识吗?” 埃利奥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什么, “你应该认识的。和刚才那把不一样,这是一柄能把你大卸八块的剑。想好了再回答。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埃利奥低下头,逼视斯卡莱拉,“重新回答那个问题。” “不——不!求你别!”斯卡莱拉惊慌了起来,“我不能说!他们会发现的——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埃利奥皱了一下眉毛。就在他要继续发问的时候, 斯卡莱拉居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在那根本不在场的“洞察之父”的阴影下浑身战栗,恐慌地呵斥起这个刚才还在威胁他的刺客,“你绝对不会想要招惹他们的!他们比教皇的军队更古老,比国王的王朝更悠久;我们只是控制着西西里的街道,但他们控制着整个世界!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躲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原本还抱着胳膊,一副看戏神情的斯佩多也皱起了眉毛。他把手臂放了下来。 “他们…可能是任何人……”斯卡莱拉哆嗦着,“可能在任何地方……” 他脸色苍白,本来就在失血的伤口流失得更快了。埃利奥随手抓起沙发上的毯子,正要想办法让他再活一会儿;但就在这时,斯卡莱拉眼球一滑,瞟到了窗户上映出的一张人脸。要是那还算不上惊悚的话,那人手里举起来的转轮手枪指定算得上惊悚了。 “啊!”斯卡莱拉高声尖叫。 “砰!” 玻璃应声碎裂。 斯佩多及时扑倒了埃利奥,让他免于受伤,但斯卡莱拉就没那么幸运了。然而,此时从地上爬起来的埃利奥和斯佩多已经是顾不上他脑袋上开的那一个大洞了;几乎就在他们倒地的同时,那人还往窗户里丢进了一盏点燃的油灯。 那只不妙的油灯飞过房间,哐当一声砸在了墙角的书堆上。更糟糕的是,那儿还束着天鹅绒窗帘。埃利奥瞪大了眼睛,看到这一切就这么急转而下:玻璃灯罩当即摔碎,灯油泼溅,简直像是涨潮时扑上沙滩的浪花;轰的一下,火焰猛地窜了起来。 斯佩多跳了起来,连忙扑向门口。但从他那气急败坏撬动门锁的撞击方式来看,门已经被人锁上了。埃利奥扛起椅子,甩向了本来就被打碎的玻璃,窗户里飞进来的空气立刻助燃了火焰。 “这儿,斯佩多!”在暴涨的火光中,埃利奥喊,“从窗户出去!” “你是不是疯了,这是五楼!” 尽管这么说,斯佩多还是赶了过来。他敏捷地蹬上窗户边缘,深吸了一口气。但就在他做心理准备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暗室门转动的隆隆声响。斯佩多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到埃利奥的手刚刚离开壁炉上的烛台。 斯佩多高喊,“你在干什么?!” “下面还有人!” “他们已经死了!” “你知道他们还活着!” “他们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斯佩多只觉得这一切匪夷所思,不仅是他现在不得不从五楼跳下去这件事实,还有埃利奥很显然准备为了一群将死之人冲进没有退路的黑暗里这回事。但埃利奥没有再和他争辩。魔鬼般舞动的火焰照亮了埃利奥的侧脸,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斯佩多,什么也没有说,就冲进了火焰里。 暗室隆隆地响着,似乎要关上了。斯佩多咒骂了几句,手指下意识地从窗框上松开了,要为埃利奥退回一片火海的房间里;但就在此时,火焰再次高涨。闪燃开始了。斯佩多悚然一惊,连忙往下跳去。就在他身后,那窗户猛烈地喷出了火焰和浓烟,但凡他晚跳一秒,此时大概都会被烧个焦透。 勉强挂在树上的斯佩多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灰头土脸地从树上爬了下来,甚至忘了维持自己的幻术;但此时没人注意得到他的存在,所有人都被首领办公室里突然冒出的火灾吓得到处乱跑,呼喊着灭火,运送着水桶。 但那是五楼的起火点。他们无能为力。 而斯佩多顺便给他们加了一把火。 为什么不呢?打击斯卡莱拉家族,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要不是城堡的主要结构是石头,斯佩多甚至能帮他们烧得一干二净;他对这一点感到很可惜,但很快大度地放下了。只有埃利奥能让他心里那点遗憾留得更久一些,因为他是乔托的朋友,又是彭格列里为数不多——几乎算是唯一一个——能在听他讲完那些思想之后表示部分赞同的。 第131章 但这点遗憾也不会在斯佩多的心里保留太久。 他怎么能愚蠢到为了那些只剩一口气的废物重返地下!难道他不知道,假如他在那里找不到出口——上面的书房又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绝对不可能从那里离开——那么,他这么做完全就是在找死!何必为了那些蝼蚁浪费自己珍贵的性命! 斯佩多完全没法理解埃利奥为什么这么做。他甚至为此感到很恼火,也许是为了压下心中莫名的某种感触。但很快,那种恼火演变成了冰冷的愤怒。 “‘愿洞察之父指引他们’…”斯佩多低声对自己发誓,“愿他们被指引上彻头彻尾的死路。愿他们被指引入地狱的深渊……这笔债,他们必须要用痛苦和鲜血偿还!” 火还在烧。小镇上的人被惊醒了,但他们也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前退却了,只能抓紧时间隔断堡垒和镇子,想办法让那火不要蔓延到他们家里去。 斯佩多仁慈地成全了他们。尽管在气头上,但仍然有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拉紧了他的行动——艾琳娜不会高兴得知这些无辜的人受害的。 斯佩多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他翻身上马,顺便解开了埃利奥的那一匹。没见到主人的马困惑地打了个响鼻,在冲天的火光中似乎很是不安。 “走吧!”斯佩多随口说,“说不定你能找到他!” 接着,斯佩多就用力一夹马肚子,催促身下的那匹马赶紧出发。他得立刻回到彭格列庄园,越快越好。他必须告诉乔托今晚发生的一切,让乔托派点别的什么人过来清理后续,幸运的话,他们说不定还能捡到逃出来的埃利奥。至于他自己,必须要去让某些人为此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埃利奥正跌跌撞撞地扑下暗室里的阶梯。他跑得太急了,但那扇门和石头缝隙里钻进来的烟气和热量正在锲而不舍地紧追着他,像是死神来临的信号。 抵达那层牢房的时候,埃利奥差点摔倒在地。他扶了一把石墙,发现它摸起来居然已经有点温暖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墙上的烛台闪着火焰,牢房里的人们或躺或坐,气氛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或者说,就像是他们已经接受了死亡一样。 埃利奥没有浪费时间说话。他直接冲到离他最近的那间牢房前,从身上摸出了撬锁工具。借着烛台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他开始撬铁门上挂着的锁。一下,两下,牢房里的人们渐渐地被那轻微的、奇怪的声响吸引了目光,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 “咔哒。” 那扇门开了。 起初,他们像是不相信发生了什么似的,呆呆地看着埃利奥,想着他们会面临怎样的折磨。但埃利奥什么也没做。他甚至没有花费时间多看他们一眼,只是肃着脸,赶到了下一扇门前。就连刚才那间牢房里的人试探着从里面走出来,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在他们尝试往上走的时候,埃利奥才说话了。 “别往上走,”埃利奥说着,假装没发现他们惊恐的反应,“那上面烧起来了。如果你们还有点力气,就帮忙把其他的锁撬开。” 说话间,埃利奥又打开了一扇门。他的手太稳了,一点也没有抖。牢房里的人战战兢兢地挪了出来。 “你们有人会撬锁吗?”埃利奥问,“或者提供其他任何形式的协助?” 有人表示他会撬锁。埃利奥把工具分给了他们,进度就这样加快了。意识到埃利奥真的是来救他们之后,人们几乎是立刻爆发出了狂乱的希望和歇斯底里的疯狂。还被关着的人们呼喊着,祈求着;试图往上走的人们没过一会儿就逃了回来,语无伦次地哭诉着无路可走。 “求求你!快点!” “上帝保佑……” “我们都会被烧死的!” 但就在这混乱中,一句沉稳的、冷静的话语很快压倒了所有尖锐的、仓皇的声音。 “安静!”埃利奥高声说,“要是你们还想活下去,这么乱下去可对所有人都没什么好处!” 他争取到了一两秒的安静。所有人都看着他。埃利奥趁机点了几个人,安排身体看起来还算强壮的,去搀扶那些瘦弱无力的;他安排手巧的人继续撬锁,其余人仔细检查地上还躺着的,站不起来的。 “还有你,”埃利奥最后对一个跪倒在地的教徒说,“继续祈祷。” 牢房里开始升温。他们下意识地执行埃利奥塞给他们的任务,互相照看,互相拯救;细细簌簌的声响混着教徒低声的祷告,埃利奥大步走到了牢房的尽头,找到了打开通往外界的暗道的杠杆。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使出浑身的力气,要把它拉起来。 但杠杆没有动。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 以及“闪燃”,概括来说,就是屋子里烧的温度太高了到达了一个“所有东西都能烧起来的”燃点,然后全都烧了起来的现象…还蛮恐怖的……希望大家永远用不上这个知识点.jpg 第111章 埃利奥惊疑不定地松开手看了看, 发现他的手套上竟然沾满了杠杆上掉下来的锈屑。糟了。 刺客立刻意识到,这个通道恐怕已经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 这下,埃利奥真的有点慌了, 又是狠狠地拉了一下杠杆;它似乎不情不愿地动弹了一下, 但很快就迫不及待地落了回去, 几乎和纹丝不动没什么区别。只有墙里传来了干涩的, 让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 这时候, 牢房里的温度还在不断攀升。大约是因为太热了, 埃利奥额头上的黑发湿成一缕一缕的,滴下了汗水。他擦了擦汗,努力把那些不好的念头按了下去,像是“我们要被蒸熟了”“我们要被呛死了”或者“也不知道我们是会先被蒸熟还是先被呛死”之类的。 其他人大概没有注意到他在这儿和这个该死的锈掉了的杠杆较劲。埃利奥悄悄瞟了一眼, 他们还在捣鼓最后一间的锁。趁着他们没发现,埃利奥连忙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杠杆的情况。 那似乎比“不可救药”好上那么一点。 教徒闭着眼睛念, “耶和华啊,求你听我的祷告……” 埃利奥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气。他跪倒在地, 用上自己全部的力量,要把杠杆扛起来。那刚刚磨破了他的手心的玩意现在又狠狠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了, 只是埃利奥抽不出注意力分给自己身体上的疼痛。 “求你听我的恳求……” 埃利奥勉强呜咽了一声。但杠杆动了。他喜悦地听到墙里有齿轮咯噔咯噔地运转了起来。 “凭你的信实和公义应允我!” 忽然,墙里传来了更结实的、隆隆的声响。一扇石门被升了起来,所有人立刻喜出望外地看了过去, 也看到了跪倒在地的埃利奥。他正从地上爬起来,喘着气,但眼睛发亮。 “两个两个排好队,”埃利奥对他们说, “挨个进入通道。不许推搡,不许下蹲!” 他们赶紧排好了队伍,互相搀扶着,像一群听话的羊羔。埃利奥走在最前面。通道里没有一点光亮,全凭刺客不停打开的鹰眼探索着前进的方向。时不时地,他得停下来揉一下眼睛,然后才能继续摸索前进。 幸好,跟在他身后的队伍还算安静。只有教徒还在低低地絮语,“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耶和华,诚实的神啊……” 走出一段距离后,埃利奥终于听到了隐约的水声。出口也许就近在眼前了。他精神一振,恨不得立刻能冲出去;但一想到后面跟着的人们,埃利奥不得不压制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他能看得见路,他们未必看得见。 于是,他仍然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 但身后的人都听到了水声。那充满希望的水声越来越响,光亮也逐渐照亮了他们的前路。埃利奥终于克制不住地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去:他摸到了那层挂在洞口的瀑布。 就是这儿了! 埃利奥连忙向前迈出。那阵冰凉的小型瀑布立刻浇透了他的全身上下,但埃利奥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就脱离了它。他抹了把脸,然后发现他站在山崖下的海滩上。海风抚过他的脸,像是在亲吻他的新生。 “…活下来了。”埃利奥喃喃。 一个,两个,三个,更多的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起初是寂静,随后是爆发的喜悦。他们哭泣,他们嚎叫,他们跪倒在海滩上,感谢上帝和埃利奥。埃利奥仓促之间被他们抓住了手,疯狂地亲吻着,差点被这西西里人的表达方式吓了一大跳。过了好一阵,他们才终于平静下来。 “我们这是在哪?” “管他的呢!我们自由了!” “有一匹马!”有人惊讶地叫道。 埃利奥循声望去。竟然是他的那匹马沙沙地奔了过来。要是埃利奥之前还不相信奇迹的话,这下他也不得不信了。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迎了过去。马在他身前停下了脚步,低下了它大大的脑袋,柔软潮湿的鼻子摩挲着埃利奥对它展开的怀抱。 第132章 “好孩子,”埃利奥温柔地说,“带我们回家吧。” 那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晨曦微露,天光乍破,加特林满是怒火和担忧地带着人从彭格列庄园赶过来的时候,他还能远远地望见堡垒上方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滚滚浓烟。 他几乎要绝望了。 来之前,他还和斯佩多大吵了一架,指责他竟然就这么把同伴抛弃在火场里。但来到了这里,加特林绝望地意识到,没人能从这样的火灾里生还。更别提他们还被困在地下,早在火能烧到那儿之前,他们就被活生生地蒸熟了! 他身后的队伍也沉默着。火仍然在劈里啪啦地响着,他们望着堡垒的方向,只是沉默。有人抽噎了起来。 加特林放任他们在这悲伤的情绪里沉浸了一会儿。然后,他才开口,声音还有点哑,“好了。我们得开展工作了。” 他们是以救火的名义赶过来的。从彭格列庄园都能看到这儿冲天的火光。当时乔托就觉得不对劲了,等到斯佩多回来向他述说经过的时候,乔托的脸色在火光下更是苍白。他不肯相信埃利奥就这么没了,就像加特林,还有其他所有人一样。 而现在…… 加特林闭了闭眼睛。 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队伍里有人一声惊呼,嗓音里还有没褪去的哭腔,“看那儿!” 加特林随之望去。在晨光中,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从海滩上出现了。他们看起来实在是太狼狈了,灰不溜秋的,在碧蓝的海面和那上面升起的橙色朝霞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就算是加特林那双神射手的眼睛,也差点错过了。 但为首的那个,正牵着马的,显然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他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但高高地举起了那只没牵着马的左手,朝他们快活地挥动了起来。 加特林背后的人低声惊呼,“那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加特林立刻就朝那儿跑了过去。他身后的队伍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什么,一边欢呼一边冲了过去。这支被埃利奥和加特林训练有素的队伍此时看起来倒像是一群活泼的牛犊,深一脚浅一脚地砸进海滩里。 这一举动吓到了埃利奥身后那支狼狈的队伍。他们立刻停了下来,甚至像是想要往后跑。但埃利奥只是抬起了他的手臂,回头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就那么被安抚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对面跑了过来,那个为首的,红头发的一把抱住了他们的救命恩人埃利奥。 “你这个混蛋!”加特林把埃利奥抱了个满怀,“我还以为你——” 埃利奥被他挤到了伤口,不由得嘶了一声。加特林连忙松开了他,上下打量一番。昨天埃利奥出门的时候还打扮得很精神,加特林知道这一点,但此时他那件长长的骑装外套已经裹给了队伍里的一名光脚女性,马甲背心也穿在了马背上的孩子身上,领巾更是绑在了别人的腿伤上,此时身上只剩下光秃秃的,脏兮兮的衬衫马裤。 “你受伤了。”加特林皱眉。 但埃利奥只是笑了笑,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回来了。” 加特林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抱了一下埃利奥,这次放轻了力道,“欢迎回来。” 他没跟埃利奥一块回去,说是他最好留在这儿救火,顺便清理一下堡垒里的东西。但加特林从队伍里分出了一些人,让他们护送埃利奥和他救出来的那些人一路回到彭格列庄园。 蓝宝第一个望见他们回来的队伍。第二个是从庄园里赶出来的乔托。他们几乎是喜极而泣了,结果埃利奥趁机把乔托的脸抹花了,把雨月搞得哭笑不得。在重逢过后,洗过脸的乔托连忙打起精神,安排把埃利奥救出来的这些人送到纳克尔的修道院里,然后才找到时间好好问问埃利奥发生了什么。 刚收拾完自己的埃利奥也赶紧找上乔托,“斯佩多去哪了?” “呃,”乔托愣了一下,“我想他应该是在为你报仇?” 埃利奥闻言色变,立刻弹了起来。乔托一把按住了他,很不赞同地扫视了一圈埃利奥身上刚包扎完的伤口。 “你刚死里逃生,埃利奥!”乔托劝他,“你忘了吗?最开始我只是请求你们打击斯卡莱拉家族,现在你们不仅把他们消灭了,还找到了一个藏在他们背后的幕后黑手!” “那不正是我应该继续追踪下去的原因吗?”埃利奥纳闷地反问,“你不知道,乔托,关于那个幕后黑手…” 他越说声音越小。虽然乔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但埃利奥吃惊地发现他那双情感丰富的金眼睛里忽然聚起了水雾。他为什么忽然显得那么感伤?埃利奥不明白。 “我明白,埃利奥,”乔托握住他的手,“如果你想去,我不会真的阻止你。但再仔细考虑一下你的身体情况吧,埃利奥,就当作这是一个朋友的请求!” 埃利奥嘀咕,“这只是轻伤……” “这也是我一直让你留在庄园里的原因。”乔托忧伤地说,“你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明明我们有那么多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可你看起来像是总想独自解决,甩开我们不干。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急迫,埃利奥?是我们无法让你信任吗?” 仿佛被当头棒喝,埃利奥愣在原地。 ----------------------- 作者有话说:死里逃生无数次的奥利奥:轻伤,洒洒水啦 乔托:(眼泪) 奥利奥: 奥利奥:不对。 第112章 乔托的语气一点儿也不生硬,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柔和。但那个本可以成为诘问的问题仍然像是一把迎面捶下来的锤子,捶得埃利奥眼冒金星,茫然失措。他不信任他们吗?那怎么可能!如果不信任他们, 埃利奥为什么要留下来呢?但如果他信任他们——是的, 假如他信任他们, 他其实应该更多地依靠他们——正是这一点, 埃利奥一直没有想到。 “…那就是为什么你一直闲置我吗?”埃利奥喃喃, “因为你觉得——因为你发现我不擅长合作?” “你似乎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刺客, 埃利奥,”乔托柔和地说,回避了埃利奥的问题,“我想, 正是因为这一点,你始终把自己放在了‘尖刀’的定位上;一把锐利到足够撕破所有防守的尖刀,一把凶猛到足够突破一切障碍的尖刀, 让挡在你面前的所有人胆寒,让站在你身后的所有人心安……这很好,埃利奥, 这很强大,但你知道我从书上读到的‘刺客’的定义是什么吗?” 埃利奥看着他。 “豁出性命去杀人, 一命换一命,”乔托说着,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然后用自己的悲壮牺牲把局势搅得天翻地覆,换得所有人一星半点的喘息——这就是我对刺客的理解。如果我有什么误会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好了!但我要告诉你,埃利奥, 只要你在我这儿一天,我就不会允许你像使用一个工具一样使用你自己。” 乔托从来没这么严厉地对埃利奥说过话,就连对总是偷懒卖乖的蓝宝也只会一笑置之。埃利奥看着他,像是惊呆了。有那么一会儿,房间里是一阵寂静。但很快,那阵严厉的气势就从乔托身上褪去了,剩下的是忧愁。 “我希望你能更在乎自己一点,埃利奥,”乔托对他说,“更依靠我们一点。我们都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地让你冲在最前面的人,你明白吗?” 埃利奥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乔托皱着眉毛,显然很不赞同他这么做;这和平时的相处完全反了过来,总是乔托在笑,其他人不赞同。但埃利奥没有这么做太久,很快收住了笑容。 “我明白,乔托,”埃利奥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乔托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表情,得出了一个让自己宽心的结论。尽管他仍然皱着眉毛,但嘴唇还是放松地展开了,那里浮现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不过……” 埃利奥刚刚开口,就发现乔托的一边眉毛又扬了起来。那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面部表情变化,但埃利奥不知怎么的立即住嘴了,甚至差点就把自己的话吞了回去。 “嗯?”乔托示意。 “…还是关于斯佩多正在追查的那个秘密教团。” “嗯。” 埃利奥硬着头皮解释了他知道的内容。他把圣殿骑士的大部分事情和盘托出(反正卖的又不是他自己的组织!),乔托听着听着,很快意识到埃利奥不是无的放矢。这还真是很重要的信息,他们确实不应该让斯佩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深入追查,尽管他们都知道斯佩多有多擅长隐匿。 于是,乔托在深思熟虑过后,很快决定动身去找斯佩多。这家伙行动的时候从来不留痕迹,更别提收信地址了,而他们又很难保证这些秘密不被其他人看去。大概只有乔托和他那百发百中的“直觉”能找得到永远藏身在雾气中的幻术师。 “庄园就交给你和蓝宝了。”乔托说,“记着,万一有什么事,我们还有一堆精力旺盛的自卫团小伙子呢。” 第133章 “雨月呢?”埃利奥抱着胳膊问,“乔托,倒不是我说你,你也有点不太爱把事情交给朋友去做的倾向。” 彼时乔托已经骑到了马上,闻言拎着缰绳笑了起来。 “这不一样,埃利奥!”他说,“我相信只要我开口,雨月一定会一口应下。但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比起打架,他更醉心于音乐,而我作为他的朋友,当然是更希望他能自由地徜徉于艺术之中。为什么非得把朋友拖进我们现在处于的这团混乱之中呢,既然他本可以抽身离开?” 埃利奥很难反驳乔托这句话。所以他只是用不那么赞同的眼神望着乔托,而后者也只是冲他眨了眨眼,俏皮一笑,“走咯!” 说完之后,乔托就出发了。他特地让马往前走了几步再跑出去,以免让扬起的灰尘溅到埃利奥身上。埃利奥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笑着摇了摇头。他站在那儿,目送着乔托远去。 “他一直都这样吗?”雨月问。 “一直。”埃利奥说。等到乔托的背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埃利奥才转过头去,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雨月。后者仍然在望着天边,若有所思。 “你应该知道他在做什么。”埃利奥说。 他没有把话说全,但雨月当然知道。他只是语言不通,又不是笨蛋,更何况在埃利奥和其他人的帮助下,他如今已经很会说这一门外语了。再说,要搞清楚乔托在做什么,甚至不需要语言都能明白。 就只是看看这个庄园,还有乔托出行时总会受到的夹道欢迎吧!他是当之无愧的西西里人的英雄。 “我知道,”雨月于是叹息,“我只是始终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不开口要求我帮忙。‘武士道者,死之谓也’,要是受了他的恩义,却对他没有任何回报,恐怕我都要羞耻地剖腹自尽了!” “因为他把你当朋友,雨月,”埃利奥笑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看重生命胜过一切其他的回报。然后你就会发现,你不知怎么的就为他留下了。” “你也是这样吗?”雨月问。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埃利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拍了拍雨月的肩膀,然后用默认的语气回答,“‘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爱他。’” 几天后,斯佩多独自归来。 在看到埃利奥的时候,他没有露出哪怕一点意外的神色,就好像从乔托那得知埃利奥死而复生这件事时大为震动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幻术师只是像几天没见面那样(虽然这也是事实),冷酷地对埃利奥点了点头权当是打招呼,然后直奔主题,“关于圣殿骑士。你还知道多少?” “我已经把我能想到的大部分内容都告诉了乔托,”埃利奥替他倒茶,“想必乔托也已经告诉了你。有什么新发现?” “是啊,‘新发现’,”斯佩多一饮而尽,坐下来开始抱怨,“我才发现压在我们头顶的那些蠢货竟然不是那么的蠢!你敢想象这有多令人惊奇吗?” “那确实很令人惊奇。”埃利奥配合地说。 “我还以为那些根深蒂固的腐败是没有原因的呢,”斯佩多一口气说了下去,“除了作乱的黑手党,在军队里混功绩的白痴贵族——埃利奥,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在挑眉——得到点权威就迫不及待卖弄起来的下等人,在教堂里出卖信仰做生意的神父,法庭上把法律称量出售的法官,为了几枚钱币就能‘随机应变’改变主意的政客,还有那些为了点鸡毛蒜皮就能搞出家族世仇的‘荣耀’乡绅,到处钻营追求‘未来’的投机者;直到我今天发现藏在王朝和宗教里的居然还有一个自诩在维持秩序的秘密教团!多么惊人的成果啊!” “但凡是个脸皮薄一点的圣殿骑士,听了你这么一番话大概都要羞愤欲死了。”埃利奥笑了,“只可惜‘厚颜无耻’这个词几乎就是为了他们量身打造的。” “我也没指望靠说话把他们说死。”斯佩多阴郁地说。埃利奥又替他倒了杯茶,这次斯佩多往里放了两颗糖,显然不准备当水灌了。 “不仅是黑手党,我发现圣殿骑士的人还遍布军政商三界的高层,”斯佩多喝了口茶,“我甚至怀疑斐迪南二世身边也有他们的人。真是重重阻碍。” “不如说这位斐迪南二世也有可能是他们的人。”埃利奥说,“干嘛?我只是大胆假设。圣殿骑士的精髓理念就是秩序,没有一个‘国王’头衔更能居于这种秩序的顶端了。” 斯佩多差点呛到了。他对埃利奥这种毫不避讳地谈到权贵顶端的态度很诧异,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确实有那么点特权阶级的思维定势。于是他缓了口气,决定从埃利奥的视角出发,更深入地思考此事。但国王确实有点超出了斯佩多此时的想象,他很快想起了埃利奥当时是怎么认出圣殿骑士的影子的。 “你显然对这个秘密教团很了解,”斯佩多问,“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埃利奥愣了一下。 “怎么,”斯佩多就说,“你觉得我会像乔托那个笨蛋一样对你身上的诸多疑点视而不见?” 埃利奥“呃”了一声,尴尬地给自己添了点茶。如果他知道加拉哈德早些年也这么说话的话,他大概就会意识到,这种直白的问题已经是斯佩多这种人能表达出的信任极限了。但埃利奥不知道。他低着头,假装研究了一会儿手里茶杯瓷器的美妙图案,然后才说,“我受到某种誓言的绑缚,不能告诉你全部的实情。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是他们的受害者。” 斯佩多的表情凝固了。 ----------------------- 作者有话说:斯佩多半夜想到这事都会从床上坐起来:。 以及本章注释: *武士道者,死之谓也。出自《叶隐闻书》,赴死、忠义两全,是武士道的终极追求。 **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爱他。出自《指环王》x,是莱格拉斯形容阿拉贡的。也确实所有人都爱他…包括我……(?) 第113章 “我原本生活在一个有严明法律的地方, 嗯,至少比这儿严明很多。”埃利奥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所以你可以想象到我当时发现‘圣殿骑士’的心情了。不过, 事实是, 不仅圣殿骑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藏在权威的阴影里。” 他一抬头, 斯佩多立刻把表情切换到难以置信, “还有?” “还有一个一直在对抗他们的秘密组织。”埃利奥说, “我就是被他们救下来的。正是关于这个秘密组织的事情, 我不能详细地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乔托,但我想……”他思索了一会儿,露出微笑, “我们有一天会合作也说不定。” 斯佩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高深莫测地“哦”了一声,端着他的茶杯飘走了。他没再问更多关于那个秘密组织的问题, 这一点让埃利奥有点意外,但也有点庆幸:暴露兄弟会的惩罚可是很严格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个时代的兄弟会到底在哪呢? 埃利奥不是没有尝试过寻找他们。但他确实对兄弟会的这段历史一无所知,确切地来说, 他的先祖亚诺多里安所处的法国大革命时代早就在上个世纪末就结束了;哪怕是按照拿破仑第二次战败的那个时间点来算(假设亚诺仍和他有联系),那也是几十年前的1815年了。 而埃利奥眼下所处的年份,是1845年。 按照正常寿命推算…(埃利奥其实也不清楚亚诺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但不管怎么说, 埃利奥也不可能为了去见亚诺一面特地跑到法国去——他刚刚会讲意大利语,但对法语还一无所知呢! 至于弗莱双子所处的工业革命时代,大约似乎也许正在开始。但那也是1868年开始的故事了。所以埃利奥只能遗憾地认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夹缝年代,没有确切的兄弟会记载。就算有的话, 也一定没收录在现代刺客根据基因记忆做出来的那些游戏里。 但就在埃利奥独自沉思的时候,窗户被轻轻地敲响了。埃利奥从沉思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绕到办公桌后打开了窗户——他此时正待在乔托的办公室里,替他处理一些本地的事情。还有些标着红色的信件他没动,乔托说会有其他人处理—— “哇哦。”埃利奥说。 但他没想到会是阿诺德。这位奥地利秘密情报机构的首席从窗户里灵巧地翻了进来,看起来对埃利奥的在场也有点意外。但那点意外很快一闪而过,他对埃利奥客气地点了点头,就直接拿起了桌上标红的信件。 “乔托拜托我在他远离彭格列期间帮他处理这个。”阿诺德说。 埃利奥也对他点了点头,心里其实对阿诺德会对他解释这一点也有点意外,“乔托跟我打过招呼了。” 尽管对乔托这么做很是纳闷(不仅是他到底去做什么了,还有他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这些事情交给一个奥地利秘密情报局首席来处理),埃利奥还是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乔托是怎么和阿诺德提起他的,显然阿诺德也怀有某种疑惑,但大约是出于和埃利奥一样的心理活动,他也什么都没说。 第134章 于是,他和阿诺德就这么很是和平地共处一室了。除了偶尔翻动纸页和钢笔簌簌书写的声响,房间里一片宁和的安静。但尽管时常有书写的需求,他们谁都没坐到办公桌后边乔托常坐的那把椅子上,虽然那儿很显然更方便书写;所以,事实上,他们正面对面地坐在两张沙发上,处理着临时堆在他们的膝盖上的那些纸张。 “部里解禁了一些文件,”阿诺德忽然说,“三十年期满。我在研究它们。” 他一边说,一边匆匆在信件上备注了什么。埃利奥一开始还津津有味地沉浸在爬墙悔婚、争水夺地等八卦琐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意识什么。 “你在对我说话吗?”埃利奥有点儿莫名其妙地问。 阿诺德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看起来像是“那不然呢”。埃利奥同样回以“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的眼神,但阿诺德随手又抽出一封信,继续低下头替乔托工作,就好像他只是在闲谈一样。 “阿诺德”和“闲谈”。想想吧。那就像是在海里看到一匹马一样莫名其妙。 “关于波拿巴。”但阿诺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哦,拿破仑波拿巴。”埃利奥纳闷,“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他在位时,”阿诺德说,“情报显示他身边有个 ‘守护天使’。我的前任没能证实,但记录了下来。” 这一次,他在抬头的时候瞥了一眼埃利奥。埃利奥也正挑眉看着他,但不再问为什么了。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八卦,抱着手臂往后一靠,摆出“请继续,我听着”的架势。 “和其他佩剑的‘守护天使’一样,波拿巴的这位守护天使战斗起来犹如恶魔。”阿诺德说,“兜帽遮脸,隐于烟雾人群——所以身份成谜。但我们还是抓到了一点特征:他手腕上绑着一把小剑,脸上有一道疤。” 他没再低下头,假装他们有在专注工作了。阿诺德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在埃利奥手臂上特别加厚的护腕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意味明确地落在了埃利奥脸上那道横过鼻梁,一直划过左脸的疤痕上。 埃利奥耸肩,“所以?” 刺客都做好阿诺德会为了这件事向他开炮的准备了,毕竟,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为什么要费劲绕那么大一圈从秘密文件开始呢。阿诺德大约也从埃利奥那副死不承认、但又紧盯着他的神态里猜出了点什么。至少,埃利奥认为他应该猜到了点什么秘密。 在这份“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假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假装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的默契氛围中,他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寂静可闻。 “那已经是距今三十年的事情了。”但阿诺德随即垂下了目光,像是交战中优雅地退让,“正常人都不会把你和他联想到一起。但仍然存在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想象力太过丰富的人会怎么看待你,甚至是‘好奇’…你那标志性的法国剑术究竟从何传承。再加上,随着文件的解封,我不会是唯一一个注意到此事的人。你应该更小心点。” 如果说埃利奥刚才的表情还相当“端着”的话,那么在阿诺德开口之后,埃利奥的表情就变得有点疑惑了。而在听到阿诺德堪称温柔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埃利奥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愕然。 他就这么愕然地沉默了一会儿,很是费解地盯着阿诺德。后者神色如常地翻过几页文件,给今天的工作收了个尾,然后严谨地把它们堆叠整齐,严丝合缝地摆到了乔托的桌角上。 “你不会还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吧。”阿诺德说。 埃利奥含糊地承认了此事。出于尴尬。但阿诺德看了他一会儿,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意。他没有直言,而是转而称赞,“你那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非常高尚。” 埃利奥很快明白了他指的是自己返回火中救人的事情,“任何人都会那么做的。” “那可不一定。”阿诺德说。奥地利人站了起来,低头理了理袖口。那看起来像是个离开的征兆。出于对他的尊敬,埃利奥也站了起来(反正他也没在工作有一会儿了)。这让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拉近了许多,而阿诺德转头看了他一眼,眉毛忽然生动地一挑。 “至少斯佩多就不会那么做。”他狡黠地说。 埃利奥差点没忍住笑起来,然后连忙欲盖弥彰地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假装那是一个深思的表情。这等拙劣的掩饰对情报部门首席来说当然是白费功夫,但他没有指出这一点,只是允许自己常年冷峻的神情里再次闪过一丝笑意。然后,他就对埃利奥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下次见。”埃利奥对他的背影说。 阿诺德没有回头。这就是他一贯的做派,埃利奥对此一点儿也不惊讶。真正让埃利奥感到惊讶和慰贴的,是阿诺德居然会特意提醒他要小心。重新坐下来的埃利奥不由得开始思考他这一提醒的深意,毕竟,从来没有人会为没有一点儿发生预兆的事情提醒另一个人。 思考着,埃利奥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了那本实验记录。不知为什么,斯佩多似乎忘了从他这里要走它,哪怕只是借阅。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让埃利奥更便宜行事了。 “蓝宝,”埃利奥找到了他,迫不及待地把文件往他怀里一堆,“这些就拜托你了!” “认真的?我吗?”正在听雨月吹奏的蓝宝措手不及地把它们抱了个满怀,“你想要我拿它们怎么办?” “用你的常识来处理就行,”埃利奥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哪里不懂就问雨月。反正这些处理方案最后也要传递给纳克尔。” 一听到有人能兜底,蓝宝顿时放松了许多。但雨月立刻反应了过来,眉毛一皱,就把尺八从他嘴边挪开了。“你要出门?”他问,关切的目光在埃利奥身上徘徊,“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别像乔托那么大惊小怪的,雨月,”埃利奥温和地说,“再这么待下去我就要发霉啦。” 这就是百分百的实话了。虽然也有别的原因,比如说,既然他在这附近发现了圣殿骑士的阴影,那么,兄弟会也应该不远了……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开始寻找刺客组织 刺客组织:那个烧了一整座斯卡莱拉堡垒的刺客到底在哪?到底是谁干的?快点承认啊(摇晃自家人)(四处寻找)(就差张贴画像了) 第114章 西西里的兄弟会分部最近十分纳闷。 当然, 他们早就不复艾吉奥当年还在的盛况了。一度被他重创的欧洲圣殿骑士也早就气球似的重新膨胀起来,重又残酷地踩在西西里人们的脑袋上,极尽剥削。刺客们竭力反抗, 但事情总是惊人的相似, 历史总是悲惨地轮回;不敌波旁王朝、本地黑手党、新兴金融家等联手施压, 刺客们只好更深地潜入地下, 游走在阴影之间, 想方设法地继续他们的反抗。 尽管他们自己也清楚那几乎是杯水车薪。 但最近情况似乎又有了转机——虽然这也是让他们纳闷的原因之一——那个兴起的彭格列自卫团听说还不错, 不要说比起黑手党的作风了,哪怕让刺客兄弟会扪心自问,他们也不一定能做得比彭格列更好。甚至,朱塞佩马志尼还向他们暗示, 彭格列或许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成为他们的盟友。 这就很有趣了。难道就是彭格列在暗中支持马志尼?因为,要知道,刺客组织向来是没什么资源能慷慨外借的。他们自己兜里都找不出几个钱, 早就不复艾吉奥当年的盛况了——他是个贵族银行家,还有个会打算盘的妹妹,他们可没有! 但兄弟会准备先观察彭格列一段时间再下定论, 主要是他们捉到了圣殿骑士和斯卡莱拉家族暗中交往的证据,立时决定将老对手划为优先级:管他们是彭格列还是蛤蜊的, 先打击甜不辣最重要! 整个计划就这么展开了。由于斯卡莱拉家族位于一座城堡——准确来说,一个哪怕拉来大炮也得轰上半天的堡垒里面——刺客们先是暗中观察、接着制定计划(期间吵了好一阵是走水路突袭还是直接走陆地)、然后分配队伍(又是一阵“让我去!”等等的吵闹)、随后调动资源、准备出击,最后在斯卡莱拉堡垒那儿冲天的火光面前震惊勒马…… “这好像不是我们说好的突袭方式吧。”刺客目瞪口呆, “谁负责声东击西的?” 旁边的刺客默默举手,“我们。” “你们怎么干的?” “我们还没干呢!” “那到底是谁干的?!” 这下,“到底是谁干的”就成了全西西里兄弟会最想找到答案的问题之一。他们打听了消息,先是得知彭格列的人不久后也赶了过来救火——真的假的, 跑那么远来救火?那他们很有善心了。——刺客们怀疑了一阵是彭格列干的之后,又争论了一番彭格列众的战力问题:他们是怎么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潜入”小镇和那背后的堡垒,然后让他们差点烧了个精光的? 第135章 就算是彭格列干的,那到底是彭格列中的谁干的? 对这个结论万分怀疑的刺客们很快打探到了另一条消息。据说斯卡莱拉家族烧毁的晚些时候,有一队老弱病残从堡垒后边的海滩绕了出来。那些人是被坏了心肠的黑手党藏在地下做人体实验的受害者——完全是圣殿骑士的作风!听到这里,几乎所有刺客都嘘了起来——但他们不是自己逃出来的。 他们差点儿就被烤熟在地下了。 是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把他们救出来的。镇民们能够保证,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脸上带条疤的年轻人(有些刺客听到这里,已经竖起了耳朵),他只穿着衬衫马裤,衣衫褴褛,但完全看得出来是好料子的衣裳,也是好人家出身,只是慷慨地把外套领巾马甲全部分给了那些人。哪怕脸上沾着黑灰,狼狈得要命,也看得出来他仪表堂堂,样貌俊俏,甚至很受他们的欢迎—— (“你为什么讲这个?”一个刺客问。 “因为我在冒险潜入彭格列地区打探消息的时候被他们揍了。”刺客路易吉回答。) ——但最重要的是,他身上佩着剑。不仅是腰侧的那把长剑,他手臂上还有一层厚厚的护腕(刺客们惊呼:哦!);他甚至能在一片漆黑的通道里视物,一路领着他们走向光明…… 一时竟然没人说话了。他们全都在用眼神激烈地交换着意见。 “听起来像鹰眼。”有人打破了沉默。 “绝对是鹰眼。” “他手臂上的护腕……” “绝对是袖剑。” “他脸上的疤痕……” “绝对是刺客!” 在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位“黑发年轻人”的时候,他们的导师维吉尔圭达只是坐在那里,含笑看着他们,没有着急出声。很快,等到他们这一阵兴奋劲过去之后,就有人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但如果他是一个刺客,为什么我们从没听说过他?” “听说他使的法国剑术。也许他是从那儿过来的。” 一提到法国,西西里兄弟会顿时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早些年,甚至是亚诺多里安还没扬名的时代,意大利兄弟会当然对这场发生在隔壁的“自由,平等,博爱”的运动很是支持,但随着波拿巴称帝,甚至是把中北部意大利变成法兰西的附属“王国”之后,意大利兄弟会自然就和法兰西兄弟会的关系一落千丈了。 “上一次法国人想来和我们‘结交’的时候,”有个刺客凉凉地说,“我们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他的铁蹄蹬上我们的土地。” 这时候,他们的导师维吉尔适时地开口了。他刚表露出一点要发言的意思,其他刺客悉悉索索的低语很快就停了下来,向他投以信赖的目光。 “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刺客,更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法国人。”维吉尔慢慢地说,“但从路易吉刚才的讲述中,我能听出来的是,他是个既慷慨又善良的年轻人,不仅技艺高超,还愿意把这份力量用来帮助别人。” 这一点倒是没人能反驳。毕竟,无论是哪个刺客在那里,他们都不可能比这个神秘的家伙做得更好了。于是,尽管心怀芥蒂,这群年轻气盛、但还没骄傲到不敢承认别人功绩的刺客们很快基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点共识,得出了结论。 他们应该去见一见他。而且是以友好的态度。 但紧接着,问题就来了。 他到底是怎么忍得住不出门的? 蹲守在外的刺客们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出于谨慎和避免误会,他们不愿意太靠近彭格列的核心区域,更何况那处坐落在山脉上的庄园总有人整日整夜地把守,越是靠近那里,镇民们的警惕心也越强;刺客们还不至于为了见他一面和彭格列展开激烈斗争,但这也导致了,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只要一日不出门,兄弟会也只能苦苦蹲守一日。 “要是他再不出来,”刺客路易吉抱怨,“我们就得以兄弟会的名义给彭格列写封信了。也不知道信能不能真的到他手里。” “耐心点,路易吉,”刺客玛丽亚蹲在他身边,“他总会出门的。就算他打定了主意不出门,导师也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办的。” 路易吉没再抱怨了。但他还是翻了一个长长的白眼,用来表示他对“耐心”这个词的“耐心”。玛丽亚微笑着,飞快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路易吉立刻吃痛地怪叫了起来。就像以往的那样,玛丽亚根本没理他。 但紧接着,路易吉又夸张地叫了一声,“哦!” “小点声!”玛丽亚低声责备他。 “看那儿!”路易吉连忙压低了声音,但难掩兴奋地伸出胳膊,“他像不像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玛丽亚精神一振,顺着他手臂指出的方向望了过去。但实际上,路易吉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他们都能清楚地看到镇民们正像水流一般打着漩涡涌过去,中间围着的正是一个黑发的年轻人。 他笑着,时常低下头,方便年纪大些的祖母们慈爱地抚摸过他的卷发和肩膀,拍打他的后背;孩子们喋喋不休地扯过他的衣角,满怀艳羡地触碰他挂在腰间的剑鞘;他也对向他摘下帽子,喊他“先生”“导师”的年轻人们点头致意,握过他们伸出来的手,握过孩子们的小手,握过许许多多人的手,像一颗汇集了许多目光的星星那般慢慢地穿过人群。 等到他从那阵“小家伙”“埃利奥”“导师”等等热情的招呼中抽身开来,咬着一个苹果(商贩们尝试过给他塞更多东西,但不知怎么的,平时很好捉住的埃利奥总会在这种时候从他们的手中液体般滑走),重新恢复独自一人的状态的时候,屋顶上旁观的刺客们都惊呆了。 “你没说过这个啊。”玛丽亚喃喃。 “我也没见过他出门啊,”路易吉喃喃,“谁知道他居然有这么受欢迎?” “我是说,”玛丽亚说,“你也没说过他居然长这么帅啊!” 路易吉难以置信地瞪她。但就像是开了个玩笑似的,玛丽亚笑了起来,很快恢复了正经地拉起面罩,“他落单了。看来他们在喜爱他的同时,也知道不该过多打扰他。这正好给我们留下了发挥的空间,走吧,老规矩。” 既然说到工作,路易吉也不得不哀怨地把所有的话咽了回去。按照老规矩,他们分头行动,一个健步如飞地踩过屋顶的瓦片,要赶到埃利奥的前边去,一个紧紧跟随着埃利奥的背影,准备堵住他的后路。 埃利奥慢悠悠地走着。就像他们预测的那样,他走进了那条小道里,还在啃着那只红彤彤的苹果。 负责堵住后路的路易吉跃过屋顶与屋顶之间的空隙,落到屋顶的斜坡上,甚至没有打一个滑,也没有搞出嘭咚的落地声响。他已经算得上刺客里的好手了,但在这么做的时候,他从埃利奥身上移开了目光——那只是一瞬间,他发誓——接着,他跟踪的目标居然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路易吉很是纳闷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在屋顶上站起身来,往下望去。不远处的玛丽亚大约是看到了他这么做,打出了一个疑问的呼哨;路易吉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埃利奥的身影,只好吹出一声鸟似的啼鸣,婉转地告知同伴:目标丢失。 两位刺客茫然地在屋顶上四处找了一圈,也没望见埃利奥去哪了。哪怕他们跳到地上,找遍了可能的视觉盲区,也没找到埃利奥。最后他们不得不头碰头地聚到一起,准备商量后续行动,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头顶的瓦片上传来了一声被踩动的声响。 很清脆,听起来像是故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玛丽亚顿时反应了过来,抬头望去。路易吉比她慢上一拍,但也很快抬起头。他们一个满是懊恼,一个满是震惊地看到,屋顶上蹲着的正是他们找了半天的目标。他甚至还咔擦咬了一块苹果肉,脸颊鼓鼓地嚼着,以一种平静的、了然的神情,就这么瞧着他们。 “在找我吗?”埃利奥含糊地问。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跟踪我,有趣 以及我开通了微博账号www直接搜“晋江作者我想回家打游戏”应该就能搜到[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估计会用来发一发开文预告之类的,之前虽然有个小红薯账号但那个号的电话号找不到了,估计不会再用了tt………… 第115章 一片尴尬的寂静。 路易吉差点条件反射地抽刀。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埃利奥恰到好处地占据了制高点, 路易吉敢说要是他自己蹲在那儿,完全可以不出一声地跳下来,完美刺杀站在底下、还凑到一起的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他和玛丽亚, 顺便一提, 要是那听起来还不够吓人的话。 但玛丽亚及时阻止了他这么做。她连忙拍了一下路易吉的脑袋, 甩给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被打断了的路易吉讪讪地松开了握在刀柄上的手, 这才意识到他差点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整张脸立刻红透了。他们这次可不是来打架的。 第136章 尴尬, 太尴尬了。尤其是埃利奥还在嘎吱嘎吱地啃苹果,显然没把他的小动作放在眼里。路易吉根本没敢抬头看他,但隐约能察觉到在他身上徘徊的目光;如果说跟踪的时候弄丢目标已经是件足够让这年轻刺客感到羞耻的事情,那么一回头发现他们自己被目标跟踪了自然是一件更羞耻的事情, 而眼下这情况,自然可以算是“极其羞耻”了。 定力更好的玛丽亚在瞪了路易吉一眼,发现他认识到错误并“羞愧”地低下头去之后, 就放下了心。她抬起两只手,露出掌心示意没有武器,然后才扯下了自己的面罩。 “西西里兄弟会向您问好。”她大大方方地介绍, “我是玛丽亚,这是路易吉。我们听说了您在斯卡莱拉城堡做的事情。” “那真是一件大师之作, 我们每个人都那么说。”路易吉瓮声瓮气地附和。 年轻刺客的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了。埃利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假装遗忘了刚才差点发生的冲突,对他们回以点头致意, “谢谢。也向你们问好。”接着,他把苹果核叼到嘴里,从屋顶上轻巧地滑了下来。 “不过,”埃利奥在他俩之间看了看, “我想你们应该不只是为了打个招呼吧。” 他说话间,拿走了嘴里叼着的苹果核,随手丢进了草丛里。玛丽亚清楚地看到了他小臂上绑着的厚护腕,不由得眼前一亮:那是一件粗糙的仿制品,是埃利奥他从21世纪带来的原本那只断了电之后分别请皮匠、铁匠还有修理匠组装而成的。 当然,那只是从刺客的标准来说。从制作它的角度来说,这玩意简直和贵族的专属定制小玩具没什么区别了;它花了埃利奥大半年的时间,甚至差点让他背上债务。而他没真正背上债务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乔托慷慨地替他签下了账单。但在埃利奥摇着他的肩膀追问他到底哪来那么多钱的时候,乔托只是笑而不语,甚至暗示这还没他给埃利奥买的一套衣服贵。 (完了。埃利奥当时就这么绝望地想。) 尽管如此,这枚袖剑仍然比不上阿尔文给他的那个(埃利奥很遗憾地把它收了起来,因为它采用的技术实在是太超过时代了),当然也比不上此时刺客们使用的版本。但玛丽亚却从中解读出了她想要的信息,那就是,或许他们面前的正是一个野生的刺客,而兄弟会恰好能为他提供些指引之类的……不然,他们要怎么指望他愿意跟他们走呢! 借着埃利奥刚才递出的话,玛丽亚立刻发出了邀请。她本打算提示埃利奥他打击的是一个多么庞大的组织,谈谈兄弟会能为他提供什么,但没想到的是,几乎是她刚一开口,埃利奥就爽快地同意了。 当然,他同意的是去兄弟会的地方“看看”。但他们心知肚明的是,这种事情就像是带孩子逛喷香的面包店一样,从来没有真的“只是看看”的。 他们在屋顶上打转,以一种对刺客来说算得上“闲庭信步”的速度返回,但还是谨慎地绕了点路;玛丽亚坦诚地对埃利奥解释,他们需要防止被他们的“天敌”抓住踪迹,埃利奥对此表示理解。但当他一路跟了过去,发现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家热闹喧哗的旅馆的时候,埃利奥还是很难掩饰自己的惊奇。 总算捉到他露出点别的表情的玛丽亚笑了,“很惊讶?” “有点。”埃利奥承认。 而且他知道乔托有时候都会往这儿来私会一些“同伴”。但他们从没想过这地方可能会是刺客的据点。 埃利奥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眼神充满了惊奇。就像其他的许多旅馆一样,这家“三曲腿旅馆”迎来送往,门口蹲着一只卷尾巴的猫,摆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它是这儿的主人一样盯着走进来的埃利奥一行人看。端着盘子的招待正穿梭在桌子和客人之间,时不时地停下来,弯下背,为他们倒酒;壁炉边有几个人各执乐器,站最中间的人正唱着《啊朋友再见吧》,临近的几张桌子边,坐在那里的人正用脚打着拍子。 不知是那热闹的歌唱,还是旅馆里温暖的热量,又或者是那裹着围裙的招待几乎和每个人都能聊上两句的热乎劲,埃利奥只觉得这儿已经很有“兄弟会”的氛围了。 但等到他们穿过大堂,走到厨房,往地下贮藏室钻过去的时候,埃利奥只觉得更加惊奇了。第一层存放着平平无奇的食物和酒品,但当路易吉搬开挡在那儿的箱子,用袖剑敲了敲特定的砖块之后,那堵石墙就缓缓地、无声地滑了开来,露出了藏在背后的通道。 第二层更是布满了房间。埃利奥尽量克制自己的目光,但还是难掩惊奇,甚至没注意到路易吉打量他的目光正逐渐转变成某种微妙的同情:因为,他一定是个从来没进过任何据点的“菜鸟”,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某种意义上,他是对的。而且埃利奥完全可以发自内心地承认,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刺客。他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个房间里,敞着门,向玛丽亚一行人致以亲切的问候。 “新人?”他们招呼,“还以为你们去忙那件事了。” “是啊,”玛丽亚笑着说,“算是吧。” “等等,”刺客们看到了埃利奥,惊奇地嘀咕,“他就是……” 在反应过来埃利奥是谁之后,刺客们没有直接抛出许多问题,而是探头探脑地跟随在了他们身后。埃利奥还为此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假装看不见他们躲在盆栽后、蹲在书架上等等的身影,但还是没忍住在路过时顺手托了托一个正往墙上爬的刺客,因为他看起来似乎遇到了一点困难,差点滑下去。 埃利奥自己一声没吭,但那位被他帮助了的刺客大惊失色,活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噌的一下就蹿了上去。周围一阵善意的窃笑,路易吉更是笑出了声。大概只有玛丽亚没有那么做,但她也笑着摇了摇头,“你真的应该更精进一下你的技术了,菜鸟。” 她仁慈地隐去了那个新手的名字,但墙上还是传来了一声懊恼的嘀咕。所有人都听到了,埃利奥当然也不例外。他很费劲地抿起嘴唇,才避免了笑声从那里溜出来。 “他们没有恶意,”玛丽亚转过头,对埃利奥说,“就像路易吉那样。我猜你懂的。” 埃利奥点了点头。他们默契地无视了路易吉关于“那是什么意思?”的抗议,继续往里走去。他们的导师已经从这阵不同寻常的喧闹之中得到了信号,正在最深处的房间里等着他们。路易吉一到那扇门前,就停止了他的嘀咕,乖乖地替埃利奥拉开了门。 “你们不进来吗?”埃利奥疑惑地问。因为,很显然,房间里只有他们的导师一个人在。 “导师希望能单独和你谈话。”留在门外的玛丽亚柔和地回答。路易吉则是完全另一种风格,纳闷地脱口而出,“你不会害怕了吧?” 埃利奥很不赞同地对他皱眉。玛丽亚扯着嘴角,顿时又给路易吉来了一下。但房间里随即传来了年长者的笑声。 “请进来吧,埃利奥,”那声音理解地说,“我既不会突然攻击你,也不会突然死掉的。” 门还是关上了。埃利奥走进去,一眼看到了正站在书架边,放回一本大部头书籍的刺客导师。他头发灰白,背也有一点儿弯了,和年轻人的那种轻盈矫健相去甚远,但仍然有一种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挺拔宽厚。正是以那种宽厚又充满智慧的神情,刺客导师伸出了布满疤痕和斑点的手,示意埃利奥可以坐下。 “我是维吉尔圭达,”他说,“西西里兄弟会的导师。你一定就是埃利奥了。” 他没坐下,埃利奥当然也没有坐下。他只是点了点头,“您好。”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埃利奥的考量,维吉尔微微一笑,没有再特意请他坐下。事实上,他也没有立刻讲述他应该讲的那些话,而是回过头去,重新望着书架上的那些书,手指在书脊上缓慢地滑动。 “‘埃利奥’,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维吉尔一边说,一边回忆着,“有趣的是,我前几天刚好翻到一本讲述姓名来源的书。它写着……哦,在这儿。‘埃利奥(elio)’,来源于希腊语里的‘helios’,意思是太阳。” 他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翻到了对应的位置。埃利奥顺从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本书,低下头去,看到那些所有关于“光明,温暖和希望”的美好寓意。 “给你取名的人一定非常爱你。”维吉尔说。 ----------------------- 作者有话说:*“菜鸟”是在玩刺客信条一里的梗。当时年轻气盛的阿泰尔接连打破三条原则,被导师打回了“新手”等级作为惩罚。 以及本章奥利奥默默估计导师会说什么,想到了n种情况,结果导师一上来:给你取名的人一定非常爱你 奥利奥: 第116章 三曲腿旅馆, 西西里各地能人志士汇聚的场所。 原因有一半是因为什么人出现在旅馆附近都不稀奇,另一半则是因为旅馆招牌上这个“三曲腿”的图案。每当它在风中晃动的时候,当他们汇聚在这西西里由来已久的灵魂象征之下的时候, 他们总会满怀希望和骄傲地相视一笑, 在这黑暗的时代中见到一点些微的、志同道合的理想闪烁的光芒。 第137章 带着这样的秘密微笑, 乔托今天也走进了三曲腿旅馆。 自从彭格列的发展壮大, 乔托一直在暗中支持朱塞佩马志尼的地下事业。他们经常在这儿秘密集会, 商讨一些不能被高层权贵和他们的密探听到的话;假如说乔托一开始会认为这只是个巧合的话, 那么,在一段时间之后,他几乎是笃定了这不可能是个巧合。 “我想认识认识这里的老板,朱塞佩!”乔托压低了声音说, “我毫不怀疑,他一定是我们的盟友。” “老板不就在柜台后边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那个。” 被他一把扯住的朱塞佩难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看起来甚至有点想顾左右而言他了,但最后还是在乔托炯炯的注视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示意和他到边上说话。 “这儿真正的‘老板’几乎从不露面,”朱塞佩告诉他,“据我所见, 他出门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如果你想认识他,你随便找个人给他带话就行——不不不, 别真的随便拽一个人!他们是有特征的,乔托!” 乔托表示洗耳恭听。于是朱塞佩仔细向他描述他们是怎么“戴着兜帽”,“穿着袍子”的, 因为按理来说,他们这样的装扮应该很显眼才是,但不知怎么的总能轻易地混在人群里,让人发现不了。 “你一定得预先知道他们这么打扮才行, ”朱塞佩说,“然后,你就会发现,他们在人群中实际上总是可以一眼就被发现的。” 乔托表示受教。 “但别拽他们的手腕,”朱塞佩叮嘱,“他们不喜欢那样。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你就说是我介绍来的。” 在商量过其他事情之后,朱塞佩很快重振精神,离开了三曲腿旅馆。乔托留在那个角落里,仔细地观察着往来的客人。其中有几拨谈生意的,有几拨翘班出来喝酒的,还有少数几个朱塞佩的追随者。乔托和他们互相脸熟,短暂地交谈了几句,但很快,一个身影就从后厨走了出来。 乔托当时在仰面喝酒,差点没注意到他。但就在他放下酒杯,目光平视的那一瞬间,乔托立刻就看见了那个戴着兜帽,披着白袍的身影——白色!简直不敢相信,别人几乎像是睁眼瞎似的看不见他!——到了这时,乔托才意识到,朱塞佩所说的话就像他的人一样,没有一点儿虚假的成分。 那白袍身影混在人群中,轻轻地拨过其他人的肩膀和身体,就像水滴游动在海洋里那么自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就像是他天然属于那里似的。乔托不由得露出了惊叹的表情,甚至身体前倾,准备随时伸手招呼那人;但渐渐地,乔托的表情变得狐疑起来。 向来以直觉著称,但其实只是观察力异乎寻常得敏锐的彭格列首领狐疑地盯着那兜帽下若隐若现的下半张脸。在走动间,乔托甚至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他左脸上的那道熟悉的疤痕。 正穿过人群的白袍身影似乎也看见了他,在兜帽下和他远远地对视了一眼;虽然没看清他的脸,但乔托很快得出了结论,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他也不再打算招呼那白袍人了。乔托向后靠去,就这么以那种微妙的神情望着对方向他走来,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只有在白袍人伸手拿他的酒杯的时候,乔托才说了一句话,“我想你应该看不上这杯酒。” 埃利奥动作一顿,默默地放下了摇晃着泡沫的木杯。 他们就这么对坐着,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没人说“真巧”。旅馆的喧嚣人声,叮当碰撞的酒瓶,还有角落里正演奏着的音乐声仍然吵闹地响个不停。 “朱塞佩告诉我,”乔托说,“你可以为我引荐这家旅馆的真正‘老板’。” 埃利奥挑眉,“我?” “一个像你这么打扮的人,准确来说。”乔托耸肩,“我猜他也不知道具体会是谁。” “我想也是,”埃利奥于是点头,“跟我来吧,让我看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重新混入人群。乔托左右看了看,尽可能地不引人注目地跟上了埃利奥的脚步,后者领着他进入后厨。“这是乔托彭格列,”埃利奥直白地说,“他想见导师。” 刚刚还在尝试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乔托发现自己立刻失败了。原本在各自忙活着揉面、剁肉、削土豆的伙计们有志一同地抬起头来,向他们射来警惕的目光;那目光在触及埃利奥和他身上的白袍之后很快褪去了敌意,但在外边喧嚣的大堂的衬托之下,仍然让乔托感到一阵强烈的毛骨悚然。 他不会给埃利奥带来麻烦吧?这么想着,乔托不由得有点担忧。 但出乎他的意料,他们很客气地对埃利奥点了点头——大概是在表示敬意,而不是表示同意,因为紧接着就有个抓着砍刀的小伙子说,“大师,请您见谅,但导师不是谁都能见的。” 埃利奥挑了一下眉毛。他没有立刻坚持,倒是乔托连忙举起手,放到了埃利奥的肩膀上。 “没关系,”乔托一边对他们说,一边捏了捏埃利奥的肩膀,“我只希望你们的导师能知道这件事。我们走吧,埃利奥,他说不定在忙呢。” 在满屋刺客的注视下,乔托就这么扒拉着埃利奥,埃利奥也半推半就地跟他走了,临走前还没忘记对他们点点头。他肯定看到了有人溜进地下,去给导师通风报信了,说不定就连乔托也知道了这一点,因为他们根本没走远,只是随便拣了张桌子坐下。 “那就是乔托彭格列?”刺客小声议论。 “他来过好几次,”刺客小声回答,“导师让我们盯着的,你忘了?” “我当然知道。但他——他看起来和大师关系那么好!” “听说他很擅长从别的组织里挖人。” “什么!” “真的。我听说就连奥地利和波旁王朝都有人被他拢过去了。” 刺客倒吸一口凉气,“那怎么可能!” 和他嘀嘀咕咕的刺客小声回答,“百分百是真的。我表弟的邻居的朋友说的,他也是个刺客,还是专门负责搞情报的。” 他们在那探头探脑地说小话,没注意到本来在一起讨论乔托的同伴忽然缩了回去,故作专注地研究起手里的土豆番茄面团等等。一直到玛丽亚从下边走了上来,悄无声息地踱到他们身后,他们还在津津有味地探讨此事。 “他一定是给他们下药了。”刺客发表意见,“不然完全没法解释他们为什么愿意跟他走!” “谁知道呢。” “你说乔托彭格列会不会给我们的埃利奥大师下药?” 两个刺客凝重地对视一眼。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还没发现身后抱着胳膊的玛丽亚。 “我们一定得小心他,”他俩得出结论,“他太恐怖了。” 假装在忙活的其他刺客们终于有忍不住发出低笑的了。就在他俩回头的时候,玛丽亚平等地给他俩一人来了一记脑袋上的拍打。 “明天训练加倍,”玛丽亚微笑着说,“不许假装忘了。” 在他俩的哀嚎声中,玛丽亚走出了后厨。乔托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很快抬起了头,冲她笑了笑。埃利奥也回过头,看到是她,露出了然的神色。 “导师请您过去,彭格列先生。”玛丽亚邀请,“还有您,大师,如果您二位方便的话。” 他俩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这一次在进入地下的时候,埃利奥就发现刺客们显得规整了不少,甚至称得上很有“秩序”了。门全部关上了,埃利奥也没再发现到处乱钻的刺客,只有若隐若现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打量着,观察着。 当他们穿过书架,来到大厅的时候,维吉尔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他高大的座椅背后站着两个沉默的刺客,其中一个就是路易吉。和平时不一样,他板着脸(甚至可以说是冷着脸),很有气势地凝视着乔托。 “欢迎,欢迎!”维吉尔笑着伸出手,“老实说,彭格列先生,我期待这次会面很久了。朱塞佩向我说过您的不少好话。” 虽然他表现出一副很欢迎的模样,但埃利奥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仍然是凝滞的。刺客们一言不发地警惕着乔托。而乔托就像是什么也没意识到一样,以同样的热情态度和维吉尔握了握手,“那看来他更喜欢您了!他从没跟我提过您的一言半语,尽管我一直非常渴望。” “啊,请原谅他,”维吉尔说,优雅地示意乔托坐下,“我们是个秘密组织,平时不太愿意被人发现。” “抱歉,没给您添麻烦吧?” “不不,千万别那么说。是我们应该感谢您照顾了埃利奥那么久。” 被提到的埃利奥顿时有点微妙的不自在。维吉尔在说这话时,笑着看了他一眼,乔托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埃利奥。他们的笑容有点相似,让站在乔托背后的埃利奥更不自在了。 是的,他站在乔托身后。他们面前是一张长桌,对面是维吉尔和他的高椅子。玛丽亚在尽了引路的职责后,很快也走到了导师身后,替下了一边的刺客。这个场景看起来只有他们几个,但埃利奥知道,这个大厅布满了刺客。 第138章 他认为乔托也知道这一点。乔托只是在假装不知道。 “埃利奥是我的朋友,”乔托说,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而且是个很好的朋友。谈不上我‘照顾’他,导师,我们只是互相照顾,就像所有互相照顾的西西里人那样。” 埃利奥不认为这句话有什么难以回答的,尤其是对一个像维吉尔这么聪明的老人来说。但维吉尔注视着乔托,仍然挂着那半是神秘,半是看穿一切的微笑,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乔托始终微笑着,同样注视着他。 “互相照顾,是的,”刺客导师最终颔首,“这就是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东西,比任何契约都要牢固。那就是您慷慨支援朱塞佩的原因吧,彭格列先生?” “也是您为我们所有人提供屋檐的原因吧,导师?”乔托笑着说。 维吉尔也笑了。氛围似乎没那么紧绷了,埃利奥悄悄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就听到维吉尔的语气没有一点儿改变地说,“但我的屋檐只庇护西西里人,彭格列先生,既不包括奥地利人,也不包括西班牙人。如果不是听说您为西西里人做了那么多好事,我甚至会以为一个这么做的人是在投机取巧,多面下注。”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刚松的一口气立刻又抽了回去 以及本章看到奥利奥的乔托心理活动:整天从别的组织挖墙角,今天忽然被挖了还有点不太习惯 (刺客组织:到底是谁挖谁?!) 第117章 埃利奥的表情凝固了。 这可是一项很严重的指控, 尤其是对于一个心怀意大利统一志向的西西里人来说。毕竟,要让南北意大利重新合二为一,所有的意大利人生活在一个王国的概念里, 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北边的奥地利人和南边的西班牙人赶出去。 乔托的笑容也消失了。 但那既不是被指责的愤怒, 也不是被戳穿的羞恼, 而是一种宽和到超然的平静。要是说他刚才还是一派放松的姿势, 只有两只手搭在桌面上的话, 那么现在, 他就是认真地把两条手臂都摆上了桌面,身体前倾地望着维吉尔。 “我理解您的疑问,导师,”乔托真诚地说, “要是我听说谁既支持朱塞佩马志尼,又和奥地利人、西班牙人友好往来,我也会怀疑他的忠诚。但要是这么做, 我究竟能有什么好处呢?无论哪一方最后获得胜利,他们都不会真正地善待我!那些统治者只会认为我的曲意奉承是理所应当,治我暗中作乱的罪;理想主义者只会认为我是左右逢源的骑墙派, 迫不及待地和我划清界限,还要把我吊在十字架上!” “任何聪明人都不会那么做。”刺客导师慢慢地说。他眼神深邃, 定定地凝视着正在剖析利害的乔托。要不是埃利奥认为他们正在暗潮汹涌地辩论,刺客估计都会以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彩是某种欣赏的神色了。 “除非他是一个聪明的现实主义者。”乔托说,“除非他能意识到, 赶走统治者不可能只靠西西里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只靠意大利人的力量,无论我们有多强大——无论我们希望理想的力量有多强大!” “除非他能意识到,”维吉尔说, “我们应该——我们必须用上所有用得上的力量,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势力。我赞同您的这部分论调,彭格列,那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寻求英法的帮助,作为敌人的敌人,他们也许能帮得上忙;但绝对不能向直接的敌人寻求帮助,要是一个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我只会说他是昏了头了,自投罗网。” “请原谅我的纠正,导师,但我会说‘我们要积极寻求帮助,即便他们看起来是我们的敌人’。”乔托说,“您一定理解,有些事情和国籍无关。一个奥地利人可以支持意大利统一,一个西班牙人可以控诉波旁王朝,一个英国人可以支持美洲独立;要是听到这些骇人听闻的观点,想必他们的统治者也会大吃一惊吧!但这绝不是对他们国家的背叛,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对良心忠实的好人。” 短暂的寂静。 埃利奥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但他仍然可以感觉到,乔托刚才这番振聋发聩的言论像是一辆满载货物又横冲直撞的马车,而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被他撞倒在地,一时怔忪(除了维吉尔,他只是神情莫测地凝视着乔托,不知道在想什么)。 “巧言令色!”路易吉率先打破了沉默,年轻刺客的脸涨得通红,“要像你这么说,他们全都是叛徒!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和国籍无关?这可是战争!要我说,乔托彭格列,你就是头一个西西里人当中的——” 埃利奥立刻就要打断他。不管路易吉要说什么,那肯定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就在他刚来得及上前一步,将要开口之前——他已经够快的了——刺客导师先一步制止了路易吉。 “路易吉。”维吉尔沉声说。 这还是埃利奥第一次听到维吉尔用这种充满权威的语调命令刺客,也是一震(这是不是说明了,之前他对乔托的疾言厉色都是装出来的?埃利奥忽然对此产生了怀疑)。 但不管怎么说,刺客导师这么一开口,立刻就弹压下了所有暗中骚动的刺客们。路易吉尽管满脸不可置信,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是猛地把头扭开了,似乎在用“不看乔托”的这种方式表示他的态度。 “彭格列是我们的客人,”维吉尔环视四周,“无论他在刚才和我的‘理念探讨’中分享了怎样的思路,我们都不应该对他进行评判。在场所有人都应该清楚,为了意大利统一的事业,他和他的自卫团做出了多少贡献。这一点,是最不容置疑的。” 乔托从容颔首,“我的荣幸。” 维吉尔转向乔托,“我应该替这个小伙子不恰当的言行向您道歉,彭格列。” 但很显然,导师替他致歉这回事让路易吉感到更羞耻了。这是刺客更不能忍受的事情,于是他连忙把脸扭回来,重新朝向乔托的方向,低声说了句“我很抱歉,彭格列先生”。 “没关系,”乔托大度地回答,“我听过更糟糕的。” 他没回头,但拍了拍埃利奥垂在身边的手臂,大约是察觉到了埃利奥刚才的动向。埃利奥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至少对面的刺客大约是这么认为的。 不包括玛丽亚,她只是面有忧色,混合着思考什么的复杂神情。然而路易吉对他射出了货真价实的强烈目光,就好像他觉得埃利奥是叛徒似的。 埃利奥淡淡地看了他两眼,然后就移开了目光。空气里仍然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硝烟,但乔托和维吉尔已然默契达成共识,假装刚才的口舌纷争并不存在似的,重新讨论起来——这次是围绕着朱塞佩的“安全”话题,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些对于西西里当前局势的观点,甚至不知怎么的达成了互相帮助的共识。 显然,对路易吉来说,这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看到刚才还在质疑乔托的导师竟然一转眼就和他相谈甚欢起来,年轻刺客显得分外迷茫,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漏听了什么片段;难道刚才那几乎是动刀动枪的对话真的只是某种“理念探讨”? 但作为两个都在暗中支持朱塞佩马志尼和意大利统一的地下组织来说,这是必然的事情。乔托和维吉尔相谈甚欢,到了最后,维吉尔甚至亲自起身相送,一路走到门口。 在那里,他们再次笑着握了握手。但维吉尔没有立刻松开乔托,而是低声说,“那是一番…很大胆的言论,彭格列。大胆,但精彩,充满魄力。请恕我无法当众表示赞同。” 乔托眼里光芒一闪,用力回握住了刺客导师的手。但他没有浪费时间说什么客套的感谢,而是直白又坦诚地告知,“埃利奥不懂这些。请别对他太严苛了。” 维吉尔笑了,“我还在想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呢。看来这就是理由了。” 乔托也笑了。他们再次握了握手,然后松开了彼此。 “请您就送到这儿吧,”乔托恢复了正常音量,俏皮地说,“我都听朱塞佩说了,您不怎么爱出门。” “请原谅一个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人吧!”维吉尔幽默地说,“就算他再怎么想送您回去,也是做不到了。埃利奥,你愿意替他尽这份义务吗?” 和玛丽亚等人跟在他们身后的埃利奥眉毛一挑。他定定地看了维吉尔两眼,而这位充满智慧的导师也含笑望着他,像是他的这份请求只是随意一问似的。但埃利奥当然能意识到,那不是随意一问。 “我愿意,导师。”埃利奥说。 维吉尔颔首。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埃利奥低声感谢。维吉尔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只是微笑着,望着他俩往外走去。石墙缓缓合上。刺客导师出神地对着那堵墙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过身,面对一众刺客。 他们也正无声地仰着脸望着他,就像是等待师长讲解的学生。 第139章 “好了,”维吉尔重新走进他们中间,“自由发表时间到。” 顿时,压抑疑问许久的刺客们爆发出一阵哄闹的叽叽喳喳声。他们紧紧地追随着导师,跟着他重新走回大厅;那里,高椅子和长桌都被撤走了,只剩下软垫,抱枕和书籍。维吉尔亲手泡了茶,听着他们每一个人说话,然后微微笑了。 “一个一个来,”维吉尔耐心地说,“首先……” 就在刺客们讨论刚才那场“理念探讨”的同时,埃利奥和乔托也在探讨类似的话题。只不过,他们只有两个人,意见当然更少一些,交换起来也更快。 “他没法当众赞同你是有原因的,”埃利奥告诉他,“据我所知,刺客组织会要求刺客们绝对的忠诚和纪律,以一种‘荣耀’的方式规训他们,让他们绝对不得出卖组织,叛徒只有以死偿命。这是由于和圣殿骑士的斗争所造成的一种现象。” “哦,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乔托若有所思,“他没法赞同我,是因为那样他就会自掘根基。不过,你这么说,听起来就好像你很不赞同似的。” 埃利奥嘀咕,“我还以为我说得已经足够客观了。” 乔托笑了,“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吗?” 埃利奥不由得也笑了。但很快,他的神情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认为活着最重要。”埃利奥说,“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但有时候,活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昂了。我无法发自内心地赞同刺客组织的规矩,但我心里又清楚,在这场战斗中,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乔托,如果有一天……” 但乔托立刻打断了他。 “别那么说,埃利奥,”他温柔地捏了捏埃利奥的肩膀,“别那么说。也别对自己产生无谓的怀疑。据我所见,维吉尔是个很通情达理的老人,而你又是我见过最具智慧的人之一。我从来不怀疑你会做错什么决定。” 埃利奥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乔托对这句话有多坚定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重新露出了微笑。 “少来这一套,乔托,每个人都会犯错的。” “而每个人都值得第二次机会。”乔托以此作结。埃利奥没有再反驳他,只是笑着,把手也搭上了他的肩膀。 这一天,彭格列自卫团和刺客组织兄弟会达成了合作。在他们的秘密支援中,西西里人逐渐醒来的呼声中,意大利人逐渐共振的渴望中,马志尼的理想很快地在这片饱受统治阶级蹂躏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他的追随者们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风中播撒在了意大利各地。 在波旁王朝长期的压迫下,吃不饱穿不暖的生存困境下,以及日益高涨的“西西里”情绪之下,躁动不安的巴勒莫进入了历史性的1848年。1月12日,斐迪南二世的生日,假如说在此之前,历史会对这一天一笑而过的话——要是非得写下所有国王的生日,历史自己都记不过来了——那么,在这之后,整个巴勒莫、整个西西里、整个意大利;甚至整个欧洲,都深深地记住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们忘了,那么,他们真的应该想起来的。 1848年1月12日,巴勒莫街头爆发了第一声枪响。 消息传到三曲腿旅馆的时候,维吉尔霍然起身。“人们还没准备好!”他这么担忧。但他仍然命令所有刺客立刻离开据点,参与到街头的战斗中,“这种时候就不要管我的死活了。”刺客导师这么说,“没人能承担这次失败的后果!” 从旅馆里冲出去的刺客们立即分散往四面八方,钻入了巴勒莫的街巷网络。其中,少数几个精英刺客目标明确地奔向波旁士兵驻守的各大要处。 消息同样传到了彭格列庄园。乔托拍案而起,立刻开始紧锣密鼓地调动人手。加特林带着自卫团的军队冲上了街头。蓝宝拒绝留守,含泪登上战场。纳克尔在后方收容伤员。 “埃利奥!”乔托高呼。 埃利奥猛地撞进了乔托的办公室,门被他嘭的一声甩到一边。刺客脸色苍白,眼里却闪着火光。乔托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封信。 “我收到了来自导师的直接命令,乔托,”埃利奥快速地说,“恕我不能——” 乔托打断了他,直接问,“总督?” 埃利奥愣了一下,立刻确认,“总督。” 乔托看着他,眼里也闪着火焰。 “去吧,”乔托对他说,“越快越好!” 几个小时后,总督遇刺身死。在街头被沉痛打击的波旁士兵逢此噩耗,不得不暂时退却。刺客们,自卫团的民兵们,还有许许多多抄着猎枪、老式步枪、甚至是刀子和石块的西西里人们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一种奇异的、震耳欲聋的寂静笼罩了街道,只剩下燃烧物的噼啪声和伤者的呻吟。所有人都灰头土脸,遍体鳞伤。 提着枪的乔托是第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忽然大笑出声,丢掉了手里的枪,甚至还从街垒的掩护里站了起来!一旁的加特林大惊失色,但根本没来得及阻止乔托这么做。事实上,他从来没法阻止乔托做出任何莽撞的行为。 就这样,乔托敏捷地爬上了最近的一辆翻倒着的马车顶端,张开了手臂。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看到落日的余晖照到他激动的脸上,照得他满脸通红,照得他荣光焕发。 “西西里万岁!”乔托高喊。 总算反应过来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他们激动地互相拥抱,互相亲吻,连声高喊,“西西里万岁!!!” 加特林当然也爬了上来,拽着瘫倒在地的蓝宝。乔托笑着抓住了他们,在他抬头的时候,他那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屋顶上有点值得注意的细节。 于是,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乔托望了过去。他看到匆匆赶来的埃利奥正在屋顶坐下,摘下了兜帽。他们相视一笑。 1月12日,溃散的波旁军队退守沿海要塞。 1月26日,巴勒莫逼退波旁军队。斐迪南二世被迫撤军。 1月27日,那不勒斯武装游行,迫使斐迪南二世成立新内阁。 2月25日,法国巴黎推翻了七月王朝,建立法兰西第二共和国。他们实现了《悲惨世界》中安灼拉等人未竟的理想。 3月17日,米兰爆发五日激战,成功驱逐奥地利军队。威尼斯宣布重建共和国。 3月23日,撒丁王国对奥宣战。 4月,西西里成立临时委员会,宣布彻底废黜波旁国王斐迪南二世在西西里的统治权。 1848年三到五月,欧洲各地相继爆发。即便到了很久以后,当他们回看这段时间的历史时,他们也没人能否认,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最惊心动魄,也最波澜壮阔的半年。 ----------------------- 作者有话说:先叠个甲,这是《家庭教师reborn》加上刺客信条的架空历史,不是真的[狗头]以及如果不太了解这段架空历史的话,大概知道他们在反封建反帝制就好! 第118章 1848年的春天, 西西里风起云涌,万象更新。 埃利奥松松地拎着缰绳,沿着盘山路绕回了彭格列庄园。要是放在平时, 他大概连骑马绕上来都没这个耐心, 更别提溜达得这么慢了;所以当乔托听说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庄园的哨兵已经望见他的身影, 却左等右等没见到埃利奥本人的时候, 已经是大为惊奇地等在门口了。 可想而知, 埃利奥在瞧见乔托亲自等在那里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惊奇。他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一边把缰绳递出去,一边纳闷地问迎上来的乔托, “你怎么在这儿?” “听听,我特地出来迎接他,”乔托转过头, 对正牵过马的马童说,“他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埃利奥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子,保持了沉默。乔托也没再追击, 很快开门见山,“我隔着一公里都能闻到你在烦恼的味道。” “有那么明显吗?” 乔托笑了。埃利奥看他露出一副“我还不知道你吗”的表情, 也不由得笑了。 他们一块转身往主宅走去,一个穿着灰条纹套装(乔托最近在帮临时委员会维持街道秩序,少不了经常和官职人员打交道), 一个正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臂弯里(埃利奥仍然是衬衫马甲三件套);乔托和埃利奥就这么并肩走过漫长的车道,两旁四季常青的高大丝柏树在他们身上投下凉爽的阴影,只有脚下的砾石沙沙地响动着。 “你知道我从哪儿回来吧。”埃利奥说。他最近常在兄弟会和彭格列之间来回奔走, 这是两位组织首脑都默许并知情的事情。在暗杀那些波旁间谍和平息街上骚乱的工作上,埃利奥一直做得很好。 “维吉尔给了你另一个任务?”乔托就问。 “临时委员会准备派使节前往伦敦和巴黎,”埃利奥点头,“兄弟会也一样。他问我更想去哪个国家。” “你怎么说?” “我当然选了伦敦,”埃利奥纳闷,“但他希望我再考虑考虑。不过说真的,没有我留在西西里的选项吗?” 第140章 乔托闻言也有点纳闷,“先不说留下来这回事,你为什么选了伦敦?” “我为什么不选伦敦?”埃利奥更纳闷了,“我连一句法语都听不懂,但英语可是我的母语!” “啥?” 乔托大吃一惊。他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埃利奥的卷发(浓密乌黑,甚至盖住了前额的一部分),又瞧了瞧他显然有点儿法国血统的脸,最后又看了看他腰间那把明显是法国样式的佩剑;尽管整个过程,他都礼貌地一言不发,但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和明显的视线落点还是让埃利奥很快明白了过来。 但埃利奥实在百口莫辩:他虽然是有那么点法国人血统,但他这辈子距离法语最近的那一刻也不过是在游玩《大革命》的时候把语言切换成了法语,进行沉浸式体验。 “你觉得我是法国人?”埃利奥很无奈地问。 “我不知道。”乔托很明显又在装傻。但他接着补充说,“但我觉得任何人都可能怀有这种合理的猜测。” “我出生在美国,”埃利奥就告诉了他,“但有个法国祖先。” “哦,”乔托若有所思地说。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不是在认识了快十年之后第一次知道朋友的国籍血统一样,“所以英语是你的母语。难怪。嗯,但很显然维吉尔不知道这一点,也许他希望你能在巴黎发挥作用。所以你怎么想?” 他们走过车道,步入花园。西西里的阳光再次落在了他们的脸上和肩膀上,喷泉叮咚作响。 “说实话,我不知道,”埃利奥承认,“所以我的烦恼被你闻到了。你有什么好建议?” 乔托笑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是沉思,又像是犹豫地停顿了一会儿;当埃利奥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乔托也正看着他,神情是一种通透的温柔。 “他不应该让你去的,”以那种温柔的语气,乔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但我无法苛责他,因为我心里也清楚他手里恐怕没有更好的牌了。你不明白政治,埃利奥,我也一直尽可能地让你远离它,但如果我现在要给你一条恰到好处的建议,那么,我也必须向你解释它,以及西西里糟糕的现状了。” 埃利奥起初很是疑惑。他以为西西里目前的乱象是重建新生活的过渡阶段,但很显然,乔托并不这么认为。在花园里,他尽可能仔细地为埃利奥介绍了当前西西里的局势,临时委员会一直以来争论不休的“西西里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并指出当下的三种鲜明观点,以及西西里派使节前往英法两国的意义究竟何在。 但说着说着,乔托就笑了,“你看起来有点头疼。” “我确实有点儿头疼,”埃利奥神情尴尬,“可能是太阳晒的。” “也许我们还是进屋吧。” 埃利奥跟在乔托身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乔托假装没听到。他们穿过草坪的时候,埃利奥还把外套盖在了脑袋上;也许是因为时间接近正午,太阳是真的有点晒。乔托的头发更是金光闪闪,埃利奥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被闪到了。 “如果不从政治的角度来考虑,”进屋后,埃利奥重新挑起了刚才的话题,“假如我只是作为一名来自西西里的刺客向邻国兄弟会请求支援,你觉得如何?” 但在看到乔托欲言又止的神情之后,埃利奥就知道了他的答案。他很是泄气地垂下了脑袋,乔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还是其次,埃利奥。你得做好被一口回绝的准备。” “为什么?”埃利奥纳闷,“当时美国独立战争的时候,拉法耶就去支援了。” “但在法国大革命的时候,”乔托说,“你有见到美国人表态吗?” 埃利奥哑口无言。乔托大概也是发现了他深受打击,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就把胳膊留在了那儿,勾肩搭背地揽着他往餐厅走去。“听说你回来,我让厨房烤了条新鲜的海鲈鱼,还有你爱吃的卡萨塔蛋糕。你闻到香气没有?” “问题还没解决呢。”埃利奥嘀咕。 “那个嘛,你就当是去公费旅游得了。”乔托耸肩,“挑一个你喜欢的吧。非要说的话,我觉得巴黎的成功概率更大一些,毕竟他们现在是第二共和国。” “你刚刚才暗示过我,”埃利奥显然不吃这一套,“国家之间利益至上。” “我可没那么说。”轮到乔托嘀咕,“毕竟你也说了,当年拉法耶充满理想和热情地奔赴美洲,甚至为了逃过英军搜查不惜换了女装呢!” 这下轮到埃利奥叫起来了,“我可没那么说!” 但乔托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就松开了手。埃利奥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简直不知道乔托是在想什么;但他非常确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忽悠加特林和埃利奥帮他绑架小猫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然而,在他来得及抓住乔托问下去之前,他们就走到了餐厅外边的那条走廊上。 一阵香气立刻攥住了乔托,埃利奥也听到了闹哄哄的声响。 “我要饿扁了!”蓝宝抱怨。 “这还早着呢,”加特林听起来像是制止了他,“你饿什么饿?” 但听起来,他的制止失败了。乔托笑着推门而入的时候,蓝宝正叽里咕噜地讲着他跟着艾琳娜跑了一上午财政的事情,加特林显然也不能把已经进了他肚子里的鱼肉重新倒出来,正拿他没办法地瞪着眼睛。其他人不在,各有各的要事在忙,但这个宽阔敞亮的餐厅总留着他们的位置,一点儿也不显得空旷。 “告诉过你们别等了,”乔托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蓝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蓝宝含糊地说着“你看吧”,加特林把他那不赞同的目光转了过去,只有埃利奥忍俊不禁,朝他安抚地笑了笑。 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埃利奥忽然意识到了他在为什么而烦恼。他烦恼的不是去伦敦还是去巴黎,他烦恼的是离开他们。这对埃利奥来说,实在是一种几乎没产生过的新奇体验,以至于他一开始都没有发现。 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在埃利奥走神地挑着叉子上的意面,旁听着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混乱对话的时候,他更深一层的意识到,假如他不想离开西西里,他可以选择留下。但难道他应该为了这份不舍留下吗? 假如他能想办法从邻国兄弟会获得支援,难道他不应该去吗? “埃利奥。”乔托忽然唤醒了他。 埃利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有点茫然地转过头去。乔托看着他,眼神温柔,就像是他对埃利奥的沉默一清二楚,又完全洞察并怜爱了他的挣扎似的。但那个温柔的神情一闪而过,快到埃利奥几乎以为那只是自己走神的错觉。 “怎么不动那条海鲈鱼?”乔托笑着说,“说真的,你再不吃,它很快就要被蓝宝啃得只剩柠檬片了。” 埃利奥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只是两眼。然后,埃利奥也笑了起来,转头看向正在做贼似地飞快从鱼盘里抽回叉子的蓝宝(那叉子上还缠着很是显眼的一大块鱼肉),“多少给我留点汁蘸面包吧,蓝宝。” 蓝宝顿时噎得满脸通红,尤其是加特林居然还促狭地把面包篮往埃利奥那边推了过去。乔托哈哈大笑起来,埃利奥也笑了;在一片很快卷起来的笑声浪潮中,仿佛是不经意间,乔托和埃利奥又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 作者有话说:乔托小课堂开课啦!(不是) 以及奥利奥其实听懂了,乔托讲得很简单,但头疼也是真的,他觉得比微积分还难,毕竟微积分是真的有解…… 第119章 一经决定, 埃利奥立刻一头扎进了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他花费了比以往多得多的时间待在三曲腿旅馆,和刺客们商讨和排演细节;无论是即将和他同行的刺客,还是留守西西里的刺客们, 都义不容辞地参与到了这场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中。 他们要怎么去伦敦和巴黎?他们应该调查什么背景?他们应该带些什么资料?他们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他们要如何达成他们的目的?为了达成他们的目的, 他们愿意付出的价码是什么?…… 几乎整个兄弟会都在为此殚精竭虑。在外奔波的刺客时常急匆匆地闯进来, 传完信后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 又急匆匆地翻窗而出;在内整理资料的刺客几乎是一刻也不停歇地记录、修正和商讨, 壁炉前的辩论从天黑到天亮, 又从天亮到天黑。 如果埃利奥还有多余的时间的话,他一定会为整个兄弟会的高效运转惊叹的。假如说平时总是那些精通刺杀的外勤人员光芒四射的话,那么此刻,就是平时默默无闻, 不声不响,但沉稳驻扎成整个组织脉络的内勤人员大放光彩的时候了。 他早就知道平时兄弟会有专人维护那些稻草堆(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圣殿骑士没可能通过在稻草堆里藏武器的方式“刺杀”刺客), 但埃利奥从没真正见识过他们工作起来有多猛。 第141章 不过,埃利奥此时也顾不上这件小事了。在这种情况里,他没法说他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忙碌,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确实忙昏了头。 除了明确任务和行动的必要讨论之外, 埃利奥不仅要抽空学习法语(“您不会指望使团的翻译人员总是跟着您的,对吧?”维吉尔指给他的法语刺客这么亲切地问候),还要抽空参与对英法等欧洲各国的局势探讨(埃利奥不得不暴露了他对此时的局势确实有那么点来自历史的了解, 但他总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藏着掖着吧!),还要抽空面见西西里临时委员会的使团人员(毕竟,他们到了巴黎总是要合作的,更别提那一路颠簸的共行了)等等。 为了这一切争分夺秒的准备工作, 埃利奥甚至睡在了“三曲腿旅馆”。一开始他还睡在旅馆房间里,但没过几天,在他和维吉尔还有玛丽亚通宵达旦地讨论完法国兄弟会的可能倾向之后,埃利奥实在支撑不住,和其他人一起倒头就睡。几个小时后,跟着七倒八歪的刺客们一块稀里糊涂地爬起来过后,埃利奥就没再费劲跑到楼上睡觉过了。 但这还仅仅是兄弟会的工作。 埃利奥甚至逼迫自己回了几趟彭格列,不仅是为了打点出发的行李,也是为了在他临行前安排好交接。幸好自卫团本来就是加特林和他一块训练的,这时候全部把彭格列的军队转给他也算不了什么太繁重的工作;倒是蓝宝被迫上任了,但谁让他在那些天的战斗中表现得非常英勇呢!就算现在反悔,也是来不及的。 为了这阵仗,彭格列众人很快得知了埃利奥即将远行的消息。 乔托当然是第一个得知的,毕竟是他亲口建议埃利奥选择巴黎,在那里,埃利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他亲手给埃利奥挂上了临别礼物,一只刻有彭格列纹章的怀表。 “我本来准备把它当成一个惊喜的,”乔托替他把表链的一端扣到马甲的扣眼上,“但工匠显然是赶不及所有的了。这是第一只样品,我先偷渡给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表链的另一端连着怀表。埃利奥打开了它的表盖,但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被这个时代堪称精妙的表盘设计吸引,而是表盖里浮雕着的一行字。 givro eterna amicizia. “…誓言友谊永恒。”埃利奥念了出来。他看向乔托,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连日以来积压的的疲惫忽然都被这一行字轻柔地拂去了。而乔托只是笑着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亲昵地捏了捏,“愿它永远像今日这么可靠!” 第二个得知的是蓝宝。他直接赖在了埃利奥身上,几乎是抱着他的大腿嚎出了声,“不要啊埃利奥!你走后还有谁能从加特林的铁拳下拯救我……” 埃利奥哭笑不得地把他拎了起来,“不是还有乔托吗?” “你是没看到他最近打量我的眼神,”蓝宝抹着眼泪,“那精光闪烁的样子,简直像是在研究还能从我身上挖出什么来!” 埃利奥失笑。那天蓝宝参加战斗已经够让所有人意外的了,但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向来养尊处优,对工作能逃是逃的小少爷尽管仍然会畏畏缩缩地发抖,但战斗起来的英姿居然也不输给他们年轻的时候。 对于这一点,埃利奥当然爱莫能助了。毕竟,此时正在新生的西西里、甚至是新生的意大利中飞速成长的彭格列正是缺人的时候。而没挨过工作毒打的蓝宝也是精力旺盛,不仅时常跑去临时委员会帮忙,还会插手管一管街头的骚乱,恐怕再过一阵,乔托就会让他开始接手些彭格列真正的工作了。 说到彭格列真正的“工作”,雨月和加特林都在搭伴帮忙。战斗之外的那些工作总是繁琐又不能不管,彭格列不仅要帮忙维持秩序,调配物资和继续他们往日的工作,还有个钱从哪来的问题。就算埃利奥没问过这个,也知道他们有时候会出门游说资助和经营果园酒庄,但这点钱远远不够;当他路过的时候,偶尔还会听到些关于“矿”“硫磺”“港口”之类的讨论。 埃利奥不关心这些。他只听说了加特林和雨月在打完架之后反而“感情”好了很多,雨月照旧用他那过分客气的敬语,加特林也只是偶尔“啧”一声表示态度,不再觉得奇怪了。他们以成年人的方式表达了对埃利奥即将远行的遗憾(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抱着埃利奥哭),但也以朋友的身份赠送了不少祝福和埃利奥说不定用得上的礼物。 就连另外几位不常在庄园的都听说了。两个礼拜后,纳克尔甚至捎来了阿诺德的传信,埃利奥不免尤为感动;随着奥地利军队被赶出米兰和威尼斯,阿诺德此时多半已经自顾不暇,居然还抽空搜集了英法情报发给他。 游走在那不勒斯第一线的斯佩多也久违地出现在了彭格列庄园,“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发了呢。” 他这么说。 埃利奥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很快笑了,“要是那样的话,我还怎么见得到你呢?” 斯佩多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卡壳了一会儿,才勉强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在那不勒斯,”埃利奥就问,“一切都好吗?” “不好。”说到正事,斯佩多立刻严肃起来,“我几乎可以肯定,国王只不过是暂时屈服在那不勒斯的游行下,他对此深感羞恼,迟早有一天会反击的。西西里必须在他动用暴力之前成长起来,所以你这次的出使至关重要,埃利奥。你只能成功。” 埃利奥不笑了。他定定地看了斯佩多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我会竭尽所能。” 斯佩多也看了他一会儿。 那阵沉重的寂静压在他们的肩膀上,显然已经压了斯佩多许久。他仍然身着波旁军队的服装,甚至肩膀上还多了几颗星星,埃利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军队那么狼狈地逃出西西里的情况下!斯佩多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但又仿佛有一团火焰烧在他的颧骨上,显出高热病人似的红晕;重压之下的精神闪烁在他的眼睛里,就以这样深邃的目光,他定定地盯着埃利奥。 “我们必须成功。”斯佩多斩钉截铁地说。然后,他就化作一股雾气消失了。 1848年4月27日,使团出访。礼炮齐鸣,旗帜飘扬。 他们从巴勒莫港出发,横穿第勒尼安海,泊入托斯卡纳公国的里窝那。火车换马车行过教皇国、帕尔马、撒丁王国等多个邦国的领土,最终抵达都灵。在那里,他们艰难地穿越了阿尔卑斯山,翻过弗雷瑞斯山口;等到了里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近三周。有两个人体力不支倒下了。 一个是位年轻的学生领袖,热切盼望着能够与巴黎的社团组织见面接触,争取舆论支持。一个是他们的马夫,带领他们一路颠簸了两周。迫于无奈,使团在里昂旅馆暂住,请医生照看,商量着他们需要几日康复,又或者……是否应该留一笔钱,将他们交给天父裁决。 毕竟,此时距离他们真正抵达巴黎只剩下不到两天的路程了。 “…那年轻人是那么希望能在巴黎大展拳脚,”使团在私人包间里低声讨论着,“眼看着我们就要坐上平稳的火车,却在这种时候将他遗落在里昂……” “马夫?是的,他是个健壮的家伙,但再健壮也顶不过风雪寒风引发的伤寒!上帝啊,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走过这条路无数次,怎么偏偏是这一次……” 门忽然被敲响了。在使节来得及开门之前,一个黑卷发的青年已经自己打开门走了进来。所有人用一种带着点惊诧(他们明明锁了门),但又有点儿期待的眼神望着他,期望他能像在这一路上打跑土匪、揪出间谍那样,再次发挥他的神通,漂亮地解决他们眼下的困境。 “先生。”他先是向公使点了点头,然后开门见山地指出,“您应该立刻把那个医生赶走。” ----------------------- 作者有话说:今天查资料的时候发现之前搞错了一些改起来很困难的细节,淡淡地死掉了……只好在这里备注一下,本文对部分历史很可能研究得不够透彻,有许多错漏之处,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找资料看看,但千万不要把我写到的部分当真……[爆哭][爆哭][爆哭] 以及这章终于把奥利奥支出彭格列了,嘿嘿(邪恶地笑了) 第120章 米歇尔阿马里, 特命全权公使,是这支西西里临时委员会派出的使团“团长”。 他没法被称为“大使”,因为那是两国正式外交往来的最高职衔, 而西西里还远远称不上一个国家, 无论他们有多么希望能得到国际上的认可;而这一点, 也是他们前往巴黎、同僚前往伦敦的首要目标。 在他二十多岁, 还是个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的时候, 米歇尔就和他的父亲一起加入了“烧炭”组织, 一个以意大利统一为志愿的秘密教派(后被马志尼领导的更广为人知的青年意大利组织取代);在1820年那场失败的起义过后,他的父亲被处死,而他由于年纪尚轻、并非首犯等缘故,被波旁王朝“仁慈”地监禁了十四年。 第142章 很显然, 这被监禁的十四年并没有如斐迪南二世所预料的那样,把他改造成一个温顺听话的奴仆。事实上,当年那个愤然献身的米歇尔阿马里只是将他的一腔热血冰冻了起来, 试图找到些当时更有效的办法团结人民。 然而,他的暗中努力很快也被波旁王朝的密探嗅到了风声,于1842年不得不逃亡巴黎避难。在那里, 米歇尔勉强通过编辑翻译等文字工作糊口,花费比谋生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呼吁、宣扬, 恳请有识之士看看意大利的困境。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在咖啡馆里的沙龙结识了大仲马等人。 没有证据能表明后者的《基督山伯爵》是受了这位不幸流亡者的灵感启发,但也没有证据能表明不是。 在1848年, 喜闻故乡崛起的米歇尔阿马里乳燕投林般回到了西西里的怀抱,准备放开手脚,大展抱负。然而,戏剧性的是, 西西里又恳请他出使巴黎,因为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没有比他更合适、更有文化、又更充满激情的人了。于是,阴差阳错之下,米歇尔重新踏上了这条他曾经流亡的路。 埃利奥早就打听过他的详细背景资料,就像米歇尔也打听过埃利奥的那样。 在刺客对公使充满尊敬的同时(那些监禁、流亡和耶稣般的受难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地熄灭米歇尔阿马里心中熊熊燃烧的理想火焰,正相反,那些丰盈的知识和丰富的经历进一步地打磨了米歇尔,让他闪烁着智慧与理想的光辉),公使也对埃利奥满是敬重。 作为兄弟会兼彭格列的特使,埃利奥有着和煊赫背景完全相反的谦逊性格,甚至称得上沉默寡言。但这不代表他的贡献不大,事实上,这一路上要不是埃利奥的保驾护航,他们说不定都没法抵达法国,即便到了,也是残兵败将。 他观察敏锐,身手矫健,阅历丰富,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和反应速度。偶尔中的偶尔,米歇尔甚至会为了“假如他是敌人”这样的设想背后一凉,但又随即意识到埃利奥是个比其他任何人都坚定的盟友,心中立刻升起一阵巨大的庆幸,和那安心感带来的喜悦。 更何况,米歇尔还得知,埃利奥就是1月12日当天暗杀总督的那位刺客!尽管埃利奥不承认那一点,只是回以“没有任何证据能将我和那件事联系起来”,但这反而显得他为人谨慎,值得信赖。 所以,当埃利奥径直闯进门来,建议他“应该”怎么做的时候,米歇尔公使立刻就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他一面夹上他的单片眼镜,一面身体前倾,关切地问,“那位医生怎么了?我还以为他相当尽心尽责。” 埃利奥倒想直接告诉他们,他瞧见医生正在给病人放血。要不是埃利奥知道他是个医生,恐怕都要以为那是他技术拙劣的同行了!就连刺客也不会用这么折磨人的办法致人于死地。但在这个时代,埃利奥恐怕很难让他们理解这一点。 “我恐怕他正在‘尽心尽责’地致他们于死地。”于是埃利奥说,“据我观察,他没有恶意,但学识实在有限,我们不能用他。” 顾问没忍住低声叫了起来,“但他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了!” “谢谢你,卡洛,我们会考虑这一点的。”米歇尔说,“埃利奥,如您所见,我们找不到更好的医生来代替他了。您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就是那个‘更好的医生’。”埃利奥说。 散落在房间各处的使团不由得露出惊奇的神情,只是礼貌地没有出声,听他继续讲了下去,“我在修道院里帮神父照料过上百个病人,他们曾经遭遇过火烧和截肢,更不用说这点小小的伤寒疲劳了。” 但使团们神色忧虑。米歇尔说出了他们所有人都在担忧的原因,“您要亲自照料他们?我们没法承担再一次丧失人员的风险了!尤其是像您这样……” 埃利奥没有说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米歇尔,但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公使沉默片刻,最后将鼻梁上夹着的单片眼镜摘了下来,低下头握在左手里,右手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好吧,就听您的。”米歇尔叹了口气,“布鲁诺,去辞退医生,但不要太粗鲁,客客气气地给他应得的那份工资。埃利奥,请您照顾病人吧,但千万保重自身,我们不能失去您。” “也请您保重身体,不要过度劳累了。”埃利奥安慰他,“我们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米歇尔笑了,“等到我的国家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许会停下来休息休息吧!现在还太早了。您估计我们的两位朋友什么时候能好转起来?” “快则三天,慢则一周。”埃利奥说。 在短暂的商讨之后,使团决定在里昂暂留三日。但就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埃利奥要离开房间去看病人的时候,刚才出门辞退医生的布鲁诺慌里慌张地回来了,手里还挥舞着一份报纸。 “出什么事了?”米歇尔威严地问。 布鲁诺手脚打颤,但麻利地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米歇尔。埃利奥瞥到了标题,眼睛立刻瞪大了。 五月十五日,斐迪南二世发动政变。 他的军队炮击了那不勒斯城内支持宪法的平民区。他强行解散了刚刚选举产生的议会,废除了宪法,恢复了君主专制。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欧洲立时一片哗然。 但无论他们怎样哗然,也不会有此时法国里昂这个小旅馆里的一间房间里的沉默更加喧哗,更加惊恐,也更加愤怒。一改刚才的忧虑态度,愤怒和恐慌重新成为了他们的燃料,驱动着他们立即离开,前往巴黎——他们必须尽快争取巴黎的会面和态度,再在这里等下去,恐怕斐迪南二世的炮弹都要打到西西里了! 病中的学生模模糊糊地听到了皮行李箱磕在木楼梯上的声音,还有急匆匆走动的脚步声。就在他浑浑噩噩地想着“出什么事了”的时候,他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了过来,接着是冰凉的毛巾盖在了他的额头上,让他不由得低声叹息。 “发生了什么?”学生问。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然后想起自己是病人,连忙要把手再藏回被子里。但在那之前,他的手就被温暖地握住了。 “别担心,只是米歇尔他们决定先出发。”埃利奥说,“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息,菲利波,你还年轻,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同样的安抚也很快发生在马夫的房间。“你很健壮,只是受了点风雪,”埃利奥同样这么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他听起来对这件事是那么的笃定,以至于两位病人都信以为真。 至于他们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快速好转起来究竟是因为信念,还是因为埃利奥既没有放他们的血、也没有抓水蛭来吸他们的血、更没有在他们身上动莫名其妙的刀子,只是平常地看护他们、保证他们的休息、给他们喂了温暖营养的食物,这就说不准了。 一周后,埃利奥携学生领袖菲利波抵达巴黎(马夫重新驾着车回到了街上)。 下榻在豪华旅馆的使团总算等到了他们的回归,难得喜笑颜开,“终于来了点好消息!” 学生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地盘算着如何在剧院咖啡馆俱乐部等地“聊聊”意大利现状,一听这话,立刻笑不出来了,“有什么坏消息?” “呃,首先,斐迪南二世……” “出尔反尔地废弃了那本他亲手批准的宪法!还惨无人道地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开火!”学生说,“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最好别告诉我他的军队已经开到西西里了。” “好吧,是法兰西的坏消息。”仆役长布鲁诺说,“他们还没正式回复我们的通报。您是没瞧见礼宾司长打量我们委任状的表情,就好像那玩意很可笑似的!” “什么?那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好了,好了,”埃利奥不得不推着他俩的背,劝他们最好说得小声点,并且最好还是回到房间里再谈,“我们先去见阿马里公使吧,看看他怎么说。” 旅馆房间里,米歇尔阿马里显然也认为他们的回归是个好消息。他欣然起身,分别拥抱了埃利奥和菲利波;但在听到后者迫不及待提出的疑问之后,一向沉稳的米歇尔竟然也在房间里踱起了焦虑的步子。 “我们出发前,法兰西外交部长还是阿尔方斯德拉马丁。”他解释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个诗人,对世界各地的民族——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充满了同情。我们一块喝过咖啡,谈过时局,我本来以为可以指望这一点和他攀攀交情。” “那么,现在不能吗?”学生追问。 “时局有变啊,菲利波!”米歇尔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汗,“就在我们穿过雪山关口的那会儿,巴黎重组了它的内阁,外交部长换成了于勒巴斯蒂德,听说他可不是个好惹的。” 但真正更让这位公使失望的,大约是他们不得不百般求情、希望能通过理想,自由和民族这些词打动一个“外交部长”,为即将罹难的西西里求得一丁点人道主义的庇护的悲惨事实。 第143章 哪怕只是让法国政府承认他们的主权也好!那样,西西里即将遭遇的就不是看似合情合理的“镇压”,而是野蛮的侵略了。但说到底,法兰西凭什么为了西西里这么一块小地方和波旁王朝作对呢?更何况,那不勒斯的那一支波旁王朝的血脉尽管远了点,但也是法国王室的血统之一! 就比如说上了断头台的路易十六吧,他就是波旁王室的。愿上帝保佑斐迪南二世也能享有和他一样的命运! 冥冥之中,米歇尔大约已经意识到,这趟出使是注定失败的了。但他仍然怀抱着一点细微的希望——就像使团里的其他成员那样——难道他们还能掉头就走,像是被揍了的落水狗那样悻悻归国吗?但凡他们还有一点希望…只要是一点希望…… 1848年6月,法兰西发生了“六月起义”。 超过一万五千人被杀(大部分是起义者),约两万五千人被逮捕和流放。其残酷程度震惊了整个欧洲。法兰西第二共和国中的“共和”二字,自此名存实亡。 就在西西里使团锲而不舍地请求帮助、埃利奥动用他能在巴黎找到的一切人脉关系的这期间,肃杀的秋天终于还是到了。 1848年9月,足有两万多人的波旁军队越过海峡,杀入了墨西拿。 ----------------------- 作者有话说:(墨西拿就在西西里东北角,和意大利本土隔海相望) 第121章 第一声炮响的时候, 乔托差点整个人都被掀下了城墙。他只听到一声晴天霹雳的炸响,接着,就是嗡嗡的轰鸣,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但他的眼睛还能看见血肉横飞, 还能为此流出热泪;他的身体还能扑向同伴, 他的手指还能握拳, 点燃不顾一切的火焰。 在奔逃的哀嚎声中, 在燃烧的房屋和倾倒的城墙中, 彭格列誓死战斗着。加特林严守岗位,四处奔走,扯着嗓子呼喊命令;凡是他到过的地方,鲜血里蒸腾而出的火焰像是魔鬼怒吼, 又像是杜鹃啼血。蓝宝顶着铁锅,那个他仓促之下唯一能找到的“掩体”,惊慌失措地逃跑着, 但没忘记顺手搂走愣在街上的孩子。 炮弹拖着流星般的火焰落下。 还在城墙上作战的乔托忽然一阵心悸。他猛地一回头,发现那枚炮弹竟然就要落到蓝宝头上,立刻就要返身去救。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波旁士兵的长剑砍了下来,要不是乔托反应快, 他就横死当场了。仓促之间,乔托架住了他的剑,但他绝对来不及去救蓝宝了。 “蓝宝!!!”乔托大喊。 蓝宝终于发现了头顶的危机。但一切都太迟了。他紧紧地搂住怀里的孩子, 眼泪滴到了他的脖子里,试图用身体挡住炮弹;然而,就在炮弹砸在他们躲着的铁锅上的时候,一阵绿色的雷光忽然璀璨地亮了起来! 那阵承受了炮弹轰击的雷光蛛网般打落在他们周围, 立时一片焦土。但奇迹的是,蓝宝和他怀里的孩子毫发无伤。 乔托目瞪口呆。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的加特林也看了过来。跳过了“发生了什么”的阶段,他立刻一阵狂喜,“那小子总算觉醒了!我就知道!” 此时的蓝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怀里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他才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这还不是这场战斗里发生的唯一奇迹。到了第二天清晨,滴水未进、喉咙冒血的加特林几乎已经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忽然望见一匹绑着眼睛的马逆着人流冲了过来,直直闯进了这座断壁残垣的堡垒里。从那上面,跳下了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狩衣宽大的日本武士。 朝利雨月。 他腰间曾经挂着的那把甚是爱惜的“尺八”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闪亮的长剑和三把短刀。那种沉醉音乐的优雅从容也从他的眉宇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武者的肃穆与锋芒。 就在他环顾四周,想要找到熟悉面孔的时候,加特林也不负众望地冲了下去。瞧见他的雨月神情一喜,但加特林直接拎起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吼,“你疯了!你不知道这里什么情况?!” “主君有难,”雨月严厉地说,“在下岂能坐视不管?!” 这还是雨月第一次这么疾言厉色。但加特林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沉默地瞪着他,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雨月差点被他勒得窒息,勉强伸出手揽住了他;事实证明,这一点非常的明智,因为下一秒加特林就昏倒了。雨月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接着,乔托的脑袋就连忙从上面探了出来。 “雨月!”他惊喜地叫了起来,然后看到软绵绵的加特林,表情一凛,“他受伤了吗?!” “我想没有!” “那他一定是太累了!让人把他带去蓝宝那儿,那孩子会把他带给纳克尔。”乔托飞快地下令,“快去快回,雨月!” 战斗,或者说,墨西拿的拼死抵抗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炮声接连不断,城里已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站在墙头上的乔托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他杀死的敌人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多,但这段时间的炮弹夺走的人命更是比他手里的多得多。 当他一时杀空身边的敌人,向下望去的时候,一阵更广博的绝望漫了上来。乔托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墨西拿没救了。也就在这个时候,蓝宝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一头撞到他身边。 “我们已经疏散走了所有人!”蓝宝告诉他,“下一步是什么,乔托?” 乔托一时沉默。顺着他的视线,蓝宝往下看去,也不由得沉默了。但很快,乔托就转过头,神情疲惫但温柔地瞧了瞧蓝宝,然后把他搂到了怀里。“你今天做得很好,远比我想象的要好。”他低声说,“如果你父亲知道了,他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蓝宝好不容易止住的泪花又冒了出来。 “现在,走吧,”乔托说,“你父亲一定在为你彻夜担忧。” “走?你要让我在这种时候离开?!” “我要让你回巴勒莫。”乔托说着,以一种惊人的冷静,“现在就走。假如墨西拿陷落,你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你明白吗?蓝宝,我这是让你肩负重任!照顾好沿途的人们,以彭格列和波维诺的名义!” 蓝宝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乔托。他的眼泪落得更凶了,但他很快擦去了它们,用那种让他的脸立刻泛起红色的力道。 乔托严厉地说,“答应我!” 蓝宝狠狠点头,“我答应!” 乔托松开了他。不忍的神色从他脸上划过,尤其是当他看到蓝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出去的时候。但很快,彭格列首领的表情又重回坚毅。不知何时,加特林和雨月又汇到了他的身边,一左一右。 “我很高兴这种时候有你们在这里。”乔托说。 “别说傻话了,乔托!”加特林逞强,“我们还没竭尽全力!” “乔托,请不要作此不祥之语!”雨月也说。 乔托回望他们两人。在这漫长的战斗中,他第一次露出了舒心的微笑。那微笑的光彩甚至盖过了他脸上的灰土和血痕,仿佛光明又再一次到来了似的,耀眼夺目。 “为了墨西拿!” 乔托高声呼喊,再一次冲杀下去。那金光灿烂的火焰重新亮起,墨西拿人顿时士气大振。“为了墨西拿!!”残兵败将们高声呼喊。 “为了西西里!”加特林高呼。他直接跳了下去,血红的火焰立时狂风暴雨般席卷战场。 “为了西西里!!” 就这样,残忍的战斗继续了下去。为了让人们撤退得更远一些,为了将波旁军队拒之门外,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同伴的尸体苦苦抵抗着,誓死守护。他们一直战斗,战斗到分不清黑天白夜,战斗到鲜血盖住了他们的眼睛,战斗到最后一声炮响。 “…声音。”乔托是第一个发现的。他的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响着,这让他难以置信,但他立时举起了手。波旁王朝的军队正在撤退。墨西拿人也愕然停下了。他们都发现炮响停了。 “炮声停了?”有人喃喃。 “炮声停了。”又有人说。 “炮声停了!”他们喊了起来! 乔托心里一松,差点歪倒在地。在他背后的雨月及时地扶住了他,加特林爬上了高处,举目望去,顿时惊呆了。 地中海面上,正从鲜血淋漓的朝霞里升起一轮太阳。那轮太阳是那样的鲜艳夺目,是那样的光辉四射,几乎刺瞎了他的眼睛。但这还不是让加特林最震惊的。最让他震惊的,是正朝墨西拿海峡开过来的英法战舰。 他们打出了停战的旗语。 “加特林!什么情况?”乔托喊。 “……你自己上来看看吧。”加特林说。 乔托很快也爬了上来。他先是被太阳刺到了眼睛,然后皱起眉,低下头,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一旁的加特林盯着他看,正竭力忍着不要让自己笑出声来,破坏了乔托的惊喜。他成功了。 第144章 乔托瞪大了眼睛。他望着海面上的战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加特林这回是想阻止的,但没来得及;他们所有人手上都满是灰尘鲜血,乔托当然也不例外,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这是真的吗?”乔托喃喃,“你看到我看到的场景了吗,加特林?” “是真的。”加特林说。雨月也爬了上来,惊叹一声。乔托的泪水终于决堤,他望着海平面上的太阳,失声痛哭起来。 “埃利奥!”乔托哽咽,“你救了我们!” 悬挂着将官旗帜的英法战舰驶入了墨西拿海峡。他们的炮门黑洞洞地敞开着,逼近了波旁战舰。水手们仓促地搭起了跳板,应前者的“邀请”,波旁战舰上的卡洛菲兰杰里元帅不得不登上了他们的后甲板,和英法将领进行紧急磋商。 在英法将领要求他立刻停战,指责他不该对同胞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的时候,卡洛菲兰杰里辩称他只是在奉命行事。而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法国将领忽然拿起了剑。这一举动让众人措不及防,但他没有抽出剑,而是把它横在身前,严厉地对卡洛菲兰杰里说: “如果你的君主命你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存在——你本应当场折剑,扔到他的脚下!” 1848年9月,斐迪南二世命卡洛菲兰杰里元帅炮击墨西拿。前者,后被称为“炮弹国王”;后者,后被称为“墨西拿屠夫”。血腥的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直到英法介入阻止,这场大屠杀才得以结束。 在两位欧洲强国的调停下,波旁军队停止炮轰,墨西拿人停止抵抗。 斐迪南二世听闻此事,提议西西里实行部分自治。但西西里政府严词拒绝。 战争又一次打响了。 ----------------------- 作者有话说:*这个“你本应当场折剑”的情节来自克里斯托弗克拉克的《1848:欧洲革命之年》。具体情节有艺术加工。 第122章 消息传到法国, 西西里使团一片死寂。 学生菲利波是第一个跳起来要回国的,但米歇尔公使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告诉他只有在这儿, 他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力;这也是众人一片死寂的原因, 在他们那美丽富饶的故土罹难的时候, 他们必须强忍着无法与它共患难的悲痛、无法得知亲人友邻消息的担忧, 继续他们的使命。 “是英法两国阻止了斐迪南二世, ”米歇尔对使团说, “他们能阻止他一次,就能阻止他第二次!” 这样的设想重振了整个使团的旗鼓,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更愿意相信,他们在这儿努力宣讲西西里的境况、争取舆论同情、请求外交干涉的一切工作是有用的。只有埃利奥一言不发。在这个短暂的会议结束后, 他立刻找上了公使。 “我必须回去。”埃利奥说,“只有在战场上,我才能发挥我最大的作用。” 米歇尔没有劝阻他。公使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低声问,“您准备怎么回去?” “兄弟会联系了战舰。他们愿意装作船上没有多出一个预料之外的船员。” “很好。他们愿意装作没有多出两个吗?” 埃利奥错愕,“您……” “这话我只能对您说, ”公使飞快地说,“英法愿意拦下斐迪南二世的炮弹一次, 我已经要感谢上帝了!他们或许会同情我们,但绝对不会为了我们的独立去攻打那不勒斯,除非他们昏了头了, 而我绝对不会奢望这一点!我们能在这儿进行的工作已经没有更好的结果了。不要劝我留在这里,埃利奥!不只有你参加过战斗!” 埃利奥一时默然。在米歇尔炯炯的目光里,他握紧了公使的手腕,对他点了点头。 “请您尽快安排工作交接, ”埃利奥低声说,“舰队下午就出发!” 此时的西西里,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正在浴血奋战。波旁军队暂时弃用了响声如雷的炮弹,但那不代表他们也会一起丢下刀枪。英法两国表示出了对西西里的强烈同情,在外交上言辞激烈地要求斐迪南二世停战,但他们在地中海巡游的战舰只是谨慎地徘徊着观战。 他们确实不会为了西西里的理想挑起战争,哪怕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政客往往都是这么做的。 但除此之外,根据记载,英国海军上将威廉帕克曾率领十艘战舰列队停泊在那不勒斯,也就是斐迪南二世眼皮底下。在被问及的时候,他坚称关于“他们摆出了作战阵形”这事纯属诽谤;同样根据记载,西西里临时委员会的鲁杰罗塞蒂莫签署过一份公告,感谢“一位匿名的法国人”提供了船上所有的军需品;也是根据记载,当西西里人从波旁军队手里成功夺走一些堡垒,搜刮军火库的时候,美国战舰普林顿号恰好卸下帆索,火炮鸣礼,声称他们在庆祝华盛顿将军的生日。 这也许就是西西里抵抗了波旁军队那么久的原因之一。 当然,更多地因为西西里人的抵死拼搏。他们利用地形,且战且退,更多的战士在这场掠夺的屠杀中爆发出了生命的火焰;即便他们的火焰就在下一秒熄灭,他们认为那也是值得的。 当西西里进入往日的秋收时分,土地和种植园里已经没有人了。战前苍绿的山坡被烧得焦黄,金色的荒原更是漆黑一片,尸横遍野;曾经种植着橄榄柑橘的庄园失去了酸甜的果香,失去了秋风轻抚时那海水般起伏的美丽金浪,失去了手风琴和口簧吹起的动人乐章。 在那时候,他们会欢快地唱起“朋友再见吧”。 “(歌唱)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入我家乡,” 占据了墨西拿的堡垒之后,波旁军队很快对西西里的西南方发起冲锋。他们预计征服整个岛屿仅需几个月,毕竟,它是那么小的一个岛屿,整体面积甚至不满三万平方千米! 但西西里人给了他们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歌唱)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雾霭蒙蒙,西西里的小伙子们吻别他们的家人。每一次吻别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心碎的声音和泪珠滚落的声音是那么的安静,又是那么的响亮;他们无声地抓起猎枪,抓起刀子,抓起一切他们能找到的武器,义无反顾地重赴战场。 “(歌唱)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年近六十的维吉尔圭达久违地重整着装。仿佛回到了战争开始之前,他骄傲地戴上他的精铁袖剑,整理他的攀爬手套,盖上他的鹰喙兜帽;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仿佛曾经的荣光又在他身上绽放出来,就像他仍然是年轻时那个无往不利的刺客大师,甚至能够以一敌百。 刺客残部环绕着他,就像受惊的孩子那样,试图让他打消这种危险的主意。 但维吉尔去意已决。 “滚开!”有史以来,刺客导师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命令他视若珍宝的学生们,“我还没有老到动不了的地步!如果要让我继续像一个废物那样浪费你们珍贵的保护,还不如让我早些战死!” “(歌唱)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刺客悄悄往彭格列报信。有那么一头金灿灿的头发,那么金灿灿的火焰,又从来不惧站在最危险、最醒目的地方的乔托彭格列总是最好找的。他听说了刺客导师的一意孤行,脸色大变。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直接去向了港口!” “(歌唱)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波旁海军的舰队停在港口。桅杆林立,宛如墓碑。 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封锁了港口,所有人也知道是他们不断地运输军队过来。但就连彭格列,也无法冲过重重军队,直接扑杀到他们的主将面前。“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是一项只有刺客做得到的事情。 ……只有最传奇的刺客大师“有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歌唱)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维吉尔圭达,1789-1848。 他出生于大革命的时代,终其一生都在为了意大利的事业奋斗。战斗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但无愧于他的“向导”之名,这位可亲可敬的刺客导师以他崇高的意志和卓越的理想带领着西西里兄弟会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旅程。即便是在他过世后,他的智慧也仍然在刺客们的回忆中熠熠生辉。 遗憾的是,圭达壮烈牺牲于西西里最黑暗的那一年。愿他安息。 “(歌唱)啊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但不像当时的时代所留给他的印象那样,维吉尔是怀抱着希望过世的。 “(歌唱)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当维吉尔为了从军队的枪口下保护年轻人,最终倒在街垒里的时候(他甚至没能抵达港口);当他气息奄奄,额头流淌下的鲜血几乎盖住了他的整个视野,让他坠入死亡的黑暗的时候,一团蓬勃爆发的金色光芒忽然又把他带回到了光明里。 等到维吉尔清醒过来,发现埃利奥正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的时候,维吉尔先是笑了。 第145章 “你还是回来了,埃利奥,”维吉尔断断续续地说,“你不应该回来的……” “让我留在法国坐等你们挨个死去的消息吗?”埃利奥流着泪说,“那比叫我回来和你们死在一起要残忍得多!” 温暖的火焰舔着维吉尔的手指,让老人怀念起年轻时养的一只黑猫。他想说话,但喉咙里冒出的血呛住了他。在那咳嗽声中,维吉尔勉强挥手,“走…走吧!就算你治得了我的伤……难道你还能治愈我的衰老吗?!” 但埃利奥不肯离去。尽管他的火焰源源不断地燃烧着,几乎治愈了刺客导师的一切外伤,但有一点,后者说对了;“衰老”是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治愈的沉疴,埃利奥无能为力。 就连一生戎马的拿破仑波拿巴,也只不过活到了五十一岁! 大约是知道没法赶走埃利奥,刺客导师无奈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冒着火焰的戒指也被他一并握在了手心里,只是临近死亡的维吉尔已经无法再辨认出,他曾经离一枚伊述神器如此接近了。 “埃利奥…helios……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死神的黑袍撩过年轻刺客的身影。只有垂死的刺客导师望见,祂银白的发丝从兜帽里垂下来,洒落在生者的肩膀;埃利奥对死神的到来一无所知,只是流着泪,请求导师不要这么说。 “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维吉尔抓紧时间,一如他抓紧了埃利奥的手,“带领刺客……” 他的话还没有说尽,却看见死神从腰间抽出了祂的匕首。“啊!”维吉尔不由得这么叫了一声,想要向祂求情,争取更多时间,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但死神塔纳托斯叹息一声,充满怜悯,但又恪守职责地割下了维吉尔的一缕灰发。 仿佛一道光闪过!维吉尔就这么死了。 但战争仍在继续。枪声不停,刀劈斧砍,只有埃利奥不敢置信地摸着维吉尔的鼻子,按过他的脖子,最后才不得不接受了导师的死讯——维吉尔的面容栩栩如生,埃利奥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死的,但活人又怎么能和死亡抗衡! 他的泪水不再流了。但埃利奥沉默地抱起了刺客导师的尸首。 “(歌唱)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那温柔的,用来治愈的火焰熄灭了。但另一种情绪闪电般在他的戒指上酝酿,最终在埃利奥抱着老人穿过街巷,遇到第一波军队的时候爆发了。那摧毁一切的雷电降了下来,以真正的雷霆之势横扫千军。 “(歌唱)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雷电开路。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埃利奥,和他双手抱着的尸体。 “那是埃利奥!”西西里人惊呼,“他回来了!” “那是维吉尔!”西西里人叹息,“他死了!” 他们逐渐跟在了埃利奥身后,人越来越多。这支队伍逐渐引起了注意,当刺客们终于赶到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埃利奥抱着导师音容犹在的尸体,西西里人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汇成哀悼的长河。 “(歌唱)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路易吉手里的砍刀哐当一声掉了。他第一个扑了上去,嚎啕大哭。玛丽亚急匆匆地赶上前,又在导师的尸体前陷入绝望的沉默,最后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在维吉尔的死亡面前,更多的刺客这么做了。 乔托是第二个闻声赶到的。那时候埃利奥正在挨个把刺客扶起来(或者说,拽起来),而玛丽亚扶着他的手臂,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了他们之中的第一句“导师”。 1848年秋,埃利奥接任维吉尔圭达,于战乱之中成为西西里兄弟会的导师。 与此同时,回到巴勒莫的米歇尔阿马里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他显然想方设法地穿过了战乱地带,甚至还做了变装,完全看不出是个知识分子。但当他挺起腰背,告诉他们,“你们的财政部长回来了!现在,告诉我,我要面对什么乱摊子!”他们都泪流满面。 在那之后,西西里的抵抗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但最终未能逆转战局。 1849年5月15日,西西里临时委员会投降。 被当局通缉,米歇尔阿马里不得不再次流亡巴黎。 但在他登船的那个悄悄摸摸的时刻,他满是悲愤地回头望去,心里想着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望见故土的时候,米歇尔忽然望见屋顶上正站起的一个身影。 一个,两个,三个。 刺客们前来送行。 米歇尔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下了。但这悲愤催生的泪水却是为了感动而落,在这一刻,米歇尔心中忽然又点亮了希望的火焰;他暗中发誓,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西西里还存在一丝需要他的可能,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回来! 幸运的是,那个可能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 作者有话说:*根据记载那段的外国支持也来自克里斯托弗克拉克的《1848:欧洲革命之年》。有艺术加工。 **分享yves montand的单曲《bella ciao (啊,朋友再见)》 以及这几章确实不轻松(被晃)(蚊圈眼)(白旗),不过马上就好起来了! 第123章 同样被当局通缉, 乔托彭格列的活动不得不转入地下。 要是在战前,刺客们得知他们有朝一日会和彭格列的人混在一块儿的话,他们一定会满座哗然的。就算不那么做, 也会大吃一惊。毕竟, 这个古老的阿萨辛教派有那么多要保守的秘密! 但在那血腥的战斗中, 事实上, 彭格列和他们早已不分彼此了。 他们都是西西里人。他们都为了同一个理想奋斗, 又被同一个波旁王朝通缉, 不得不同样地行走在黑暗之中;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乔托和他的彭格列冲得比任何人都要靠前,战斗得比任何人都要英勇!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道理不相信彭格列, 又有什么道理不把彭格列视为同伴呢! 就像尊敬他们的导师一样,刺客们尊敬这位一朝落难的彭格列首领。 至于这位号召力极强、充满激情和战斗力、永远光辉灿烂的彭格列首领,乔托, 和他们的导师私底下待在一起时究竟是什么样,刺客们就无从得知了。比如现在,乔托就歪七扭八地躺在软垫和毛毯堆成的一个“人窝”里, 像根面条似的,满是忧郁地大声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埃利奥说。 刺客们恐怕也想不到的是, 他们永远像山脉一样沉稳可靠、总能在黑暗中雷鸣闪电般撕开光亮出口的导师,埃利奥,此时也正歪在一边, 很没形象地把手里的信纸盖在脸上,长叹了一口气。他脸上的纸被吹得扑棱棱地响,像是纸鸟的翅膀。 “晒不到太阳,”乔托说, “我感觉我有点死了。” “今天下雨,乔托。” “…没有新鲜空气,”乔托果断换了个说辞,“我感觉我有点死了。” “你就是我们的太阳,乔托,”埃利奥气息奄奄地说,“对着镜子照一下吧。” 乔托发出了一声仿佛被虐待了的悲鸣,“你还是我们的光明呢,埃利奥!” 埃利奥揭开了脸上的信纸。他无言地看了看乔托,乔托也无言地看了看他,发现彼此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的神情。 “要当首领真不容易啊。”埃利奥说。 “谁说不是呢。”乔托叹了口气,“明明我们才是最强大的战斗力……” 他没把话说完,但埃利奥听明白了。明明他们才是最强大的战斗力,却因为同时是组织最牢固的那根支柱,让人不敢放他们出去以身试险;战斗力常有,凝聚力却不常有,假如连他们都折损在战场上,西西里恐怕才是真的要完了。 他们一起为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埃利奥转移了话题。 “说到战斗力,”埃利奥抖了抖手里的信纸,“据说北边战场出现了一个也会用火焰的反抗者。” “哦?” “红色火焰,”埃利奥说,“罗马兄弟会描述他战斗力强大,又谨慎低调,谦逊宽容,是自卫团起家。” 乔托的眉毛挑起来了,“你听起来很看好他。” “我们需要南北合作,毕竟谁都不想重演1848年的失败。”埃利奥顺手把信纸递给他,“你看看,这是他的通缉令。” 乔托接过来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埃利奥甚至怀疑他根本没仔细看),他忽然就像被太阳晒过三天似的,精神猛地高涨了起来;埃利奥还没反应过来,乔托就从他身边整个人灵活地弹了起来,兴奋地叫道,“科扎特!是科扎特!!!” 埃利奥也被身下的软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坐起身来,“什么情况?” “你不明白吗,埃利奥?是科扎特!”乔托挥舞着那张通缉令,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啊,我忘了你根本没见过他,那都是我们才十几岁时候的事情了!” 埃利奥嘀咕,“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没满二十呢。” 第146章 但显然正在兴头上的乔托无视了他这句话,直接冲到他面前,抓起了埃利奥的手,“那都是我在创建自卫团以前的事情了!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他就在保罗家的仓库故意落下了他的钱包,因为同情被地主剥夺苛待的保罗一家人……我敢保证,埃利奥,他是个和我一样好,也和你一样好的家伙!事实上,就连自卫团这个主意也是科扎特告诉我的,我一直认为他是个比我更聪明,更有远见,也更会藏拙的老大——” “好了好了,”埃利奥抓着他的手摇了摇,“我们会安排刺客和他接触的。” 乔托不说话了。但他亮闪闪的眼神根本没有放过埃利奥。很快,埃利奥败下阵来,“好吧,你想怎么做?” 乔托笑了,“要我说,我们三个应该见一面!” 埃利奥欲言又止。距离乔托说的那段初遇,早就过去十几年了!谁能保证科扎特没有一点变化呢?更何况,以他们现在只能藏在黑暗中的身份,要和一个同样活动在阴影里的被通缉者见面,更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也许是看出他的犹豫,乔托接着说,“埃利奥,你还记得维吉尔和我的第一次见面吗?我当时说,‘赶走统治者不可能只靠西西里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只靠意大利人的力量,无论我们有多强大’!” “…而导师回答‘我们必须用上所有用得上的力量,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势力’。”埃利奥喃喃,“也许你是对的,乔托,是我太过谨慎了。” “不,是我在要求你冒险,”乔托握紧他的手,“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谨慎替我们所有人预先分辨出多少心怀叵测的间谍吗?只是这一次,我向你保证,科扎特就像加特林一样可信,就像我一样可信!我会想办法联系他的,我只向你请求一件事,埃利奥——等到科扎特同意见面,你也同意见面就好了!” 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埃利奥当然没法不同意了。 彭格列立即发信往北意。大概半个月后,西西里就收到了西蒙家族的回信。乔托当然也是立刻拿着信来找埃利奥,而在他来得及拆开之前,埃利奥就已经对这位传说中的科扎特肃然起敬;考虑到这两封信艰难跋涉过的海路、铁路和陆路,科扎特只可能是在收到信的当天,甚至是立刻回信投递,西西里才能这么快收到他的回信。 果然,乔托欣喜地念出了好消息。 “我亲爱的朋友: “我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我简直无法描述我在收到你的来信时的心情,就像是我无法描述我在得知西西里遭难的心情那样。我很抱歉当时被反奥战争拖住,无法前来相助。 “但得知你和我们共同的朋友加特林仍然好好地活着,并且仍然在为了意大利奋斗这件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在此不便详谈,但我希望你知道,我衷心期盼着能与你和你的朋友相聚的那一天,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 “永远是你的朋友,科扎特。” “p.s.虽然我刚说过迫不及待,乔,但请务必保持谨慎。你知道的,我更想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你。” 埃利奥听到这里笑了。他揶揄乔托,“听到了?我们都喜欢活蹦乱跳的你。” 乔托就把他那头蓬松的金发往后一撩,得意洋洋地说,“太受欢迎也不是我的错啊!” “得了吧,”埃利奥嘘他,“赶紧商量正事。你是本地人,你觉得我们在哪见面比较好?” 两个月后,热那亚,寻芳玫瑰园的二楼包间。 城市是乔托定的(撒丁王国的地盘,绝妙的商业城邦,没有秘密警察会盯着港口和码头上下的过客),地点是埃利奥联系的(毫无疑问,意大利兄弟会把刺客葆拉于文艺复兴时期开办的这家店发扬光大了),时间是科扎特确认的(“就像我上次在信里说过的那样,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这么写)。 科扎特一进门,第一眼就看向了乔托,顿时眼睛一亮。乔托也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绽放出故友相逢的喜悦笑容。他们走向彼此,几乎是同时伸出手,然后紧紧地拥抱了对方,甚至贴了贴脸。 对这种欧洲礼仪一向不怎么习惯的美国人埃利奥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观察起了楼下的街道。真是好一派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景象! “我真不敢相信,”科扎特感叹,“我们居然有十多年没见了!” “我也一样,科扎特!” 他们分开后,又握了一会儿彼此的手(“听说了你在北意给奥地利人添的麻烦,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科扎特!”“也听说了你在西西里的工作,他们都管你叫传奇呢!”),仔细端详了一下彼此的变化(“乔,你居然都长白头发了!”“什么?!”“哈哈,开玩笑的。”),然后才互相松开。 “埃利奥,这就是科扎特,我的老朋友,现在是西蒙家族的首领。”乔托转向埃利奥,为他们介绍,“科扎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的名字是埃利奥,是西西里的刺客导师。” 他们握了握手。“您是乔托的朋友,”科扎特毫不犹豫地对埃利奥说,“那就是我的朋友!” 埃利奥不由得笑了,“这还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您就把我要说的话抢过去了!” 科扎特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埃利奥发现他这爽朗的笑声居然和乔托很像。这位红头发青年友好地摇了摇埃利奥的手,然后对乔托说,“我喜欢他!”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平时:我没有国籍 还是奥利奥,看到贴面礼的时候:。我是美国人 以及还是奥利奥,在见到科扎特的时候:乔托你早说他是红头发啊!(通缉令上没颜色) 第124章 自此, 意大利南北成功会面。 但那只是很短暂的一面。在他们的理想和他们为了理想所做的那些工作之外,甚至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叙旧。临别时,埃利奥戴上了兜帽, 科扎特和乔托再次贴面, 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内心深处, 他们知道, 这次见面已经算得上奇迹中的奇迹了。 不出意外的话, 一直到战争再次打响的那一天, 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而假如事情有变,他们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面了。 1856年12月,斯佩多匆匆出现在彭格列秘密基地。 “三天后,国王将在练兵场检阅他麾下的瑞士卫队。”斯佩多强调, “我们不会再找到比这更好的刺杀机会了。” 乔托立刻派人请来埃利奥。 他们为此展开了激烈的争执,埃利奥坚持要亲自上阵,认为这才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你也知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这么说, “我是个刺客,乔托!”);但乔托坚持让他留在后方,认为这才是保存火种的方式(“如果你手下没有其他刺客可用, 我同意你去!但凡你手下还有精英刺客,你就不该冒着让他们再次失去重心的风险!”)。 这本来不是件值得争吵的事情。但或许是压抑太久, 又或许是出于别的原因,本来立场统一的两个朋友居然就这么隔着地图桌争吵了起来。 埃利奥说:“你才是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的人!你怎么敢用这一点来劝我?” 乔托反驳:“那是战争,埃利奥!但我们现在谈论的是孤身一人闯入敌营!” 埃利奥说:“你以为那很困难吗?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么做过多少次!” 乔托请求:“我不知道!但拜托了, 埃利奥,你不是每一次都能活着回来!” 埃利奥简直被他气笑了。明明最开始是乔托让他这么做的,事到如今,怎么乔托反而在劝阻他!刺客猛地转开, 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最后还是没忍住说,“我不需要得到你的同意,乔托!你觉得如果我联系斯佩多,告诉他我要去刺杀斐迪南二世,他会阻止我吗?” 乔托当即愣住了。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埃利奥,甚至看起来有点受伤。被他这么望着的埃利奥也是一阵沉默,最后无法直面他的眼神,低下了头。 一阵窒息的沉默。 “我很抱歉,乔托,”埃利奥低声说,“我不应该那么说的。” “没关系,埃利奥,”乔托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埃利奥低着头。乔托从桌后绕出来,握住他的手。 “你是我见过最杰出、最优秀、最不可思议的刺客,埃利奥,”乔托说,“我知道你想去。我也知道你本可以置身事外,回到你的祖国;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所有人留了下来,主动投身这场战争中。我不应该否定你的心意,埃利奥,这是我的错。” 埃利奥轻轻地哼了一声。乔托笑了。 “我也知道最开始是我让你去刺杀斐迪南二世,”乔托接着说,语气认真了起来,“但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埃利奥!国王死了并不能让我们好过起来。战争胜利也不能让我们好过起来。要让西西里,要让意大利好过起来,我们需要比杀死国王、赢得战争多出百倍、千倍的努力,而到了那时候…我希望你仍然在这里,在我们所有人身边。” 第147章 “到了那时候,埃利奥,我希望我们会一起建设新的未来。”乔托说,“我希望你在那里!我需要你在那里。拜托了。” 他定定地看着埃利奥的眼睛。埃利奥也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无可奈何地撇过头去,“败给你了。” 乔托面露喜色,“你不去了?” “不,”埃利奥说,“我要先回去和刺客们商量商量。他们一定在等着我了。” 虽然不舍,但乔托还是理智地松开了埃利奥。假如他有那么点怀疑埃利奥会暗度陈仓的话,他也不会说出来的。但埃利奥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乔托笑了笑,主动拥抱了他。 “我会在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传信给你的。”埃利奥保证。 埃利奥回到兄弟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刺客议会。 他直白地表明了一点,那就是他是他们所有人中最能打的那个。议会承认了埃利奥在这段黑暗时期发挥的重要作用,正是他强大的战斗力带来了希望,成功地庇护了兄弟会,也成功地安抚了所有惶惶不安的心灵,让那一年惨遭失去的兄弟会重振旗鼓,继续奋战。 但是…… 听到这里,埃利奥就有点想翻白眼了。他就知道有个“但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但埃利奥克制住了自己。毕竟,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真的可以躲在阴影里,不被看到面部表情的刺客了。 “但是,也正因此,我们更不能承受失去您的风险。”议会说。这最后一句话才是他们真正的观点。一旦事情有变,被派出执行这个刺杀任务的刺客只能像所有阿泰尔以前的刺客那样,以命换命。更糟糕的可能是,刺客白白丧失了性命,而斐迪南二世毫发无伤;这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早在以前,他们就尝试过几次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也会(埃利奥认为是“不得不”)派出一个即便身死当场,兄弟会也能承受这种牺牲的刺客。 埃利奥最后挣扎了一下。他发起了投票,但投票结果更是把他按死在了导师的座位上。 12月8日,一个名叫“阿热西拉奥米拉诺”的士兵和其他人一样,威风凛凛、充满骄傲地站在队伍里。但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正朝他们这儿走来的斐迪南二世。 如果他成功了,整个意大利的历史就将从此改写! 但很可惜的是,他没有。 根据记载,斐迪南二世那天出门前突发奇想,换了件厚重的军大衣。正是那件硬得像铠甲似的衣服挡住了刺客的刀刃,而斐迪南二世自己带着卫兵,正检阅着“米拉诺”身后的军队…… “米拉诺”,也就是路易吉,被当场逮捕。经过审判,他将于三天后被公开绞死。 刺杀失败的消息立即传到了兄弟会。在一阵苍白的寂静中,埃利奥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我说我们去救他,”埃利奥说,“谁同意,谁反对?” 不像上次,为了确保那是一次足够秘密的刺杀行动,埃利奥只召集了寥寥几人。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路易吉刺杀斐迪南二世失败,即将被公开绞死。在维吉尔曾经为他们讲过哲学的大堂里,所有刺客都僵立在那里,像是被埃利奥的提议惊呆了。 为什么去救他?他们从小学到大的就是“不能牵连兄弟会”,怎么能为了一个失败的刺客去冒牺牲更多刺客的风险!更不用说,假如被圣殿骑士抓住,任何一个刺客的第一反应都会是立刻自尽! 要是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放到必须被拯救的境地,恐怕无论哪个刺客都会羞愤而死! 这有违他们的“荣耀”。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呢? 此时的沉默不再像刚才那么苍白了。他们的心思很显然活络起来,互相交换着视线,试探着身边同伴的神情。此时的沉默像是一条即将融化的冰川,底下正暗潮汹涌,奔腾的水流几乎是震耳欲聋。 “不同于上次,行动必须严格保密的情况,”埃利奥说,“这一次我向你们所有人征求意见。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就组织一支队伍去袭击刑场,就像古时候的刺客做的那样。” 玛丽亚是站得离他最近的那个刺客。她在埃利奥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就看着他,此时心想,如果他们不同意呢?难道埃利奥就会轻飘飘地将这件事情揭过去吗? 根据她对这位导师的了解,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如果你们不同意,”果然,埃利奥这就投下了一个惊雷,“我就自己去,像古时候的刺客做的那样!” 刺客们顿时一片哗然。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里,玛丽亚鬼使神差地又看了埃利奥一眼。他的嘴角竟然挂着一丝微笑。就在玛丽亚为此愣神的时候,她发现埃利奥也注意到了她;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眨了眨眼睛。 事情不出意料地进行了下去。就像上次小范围的议会投票那样,刺客们少数服从多数,一致同意组织队伍去袭击刑场,解救路易吉。埃利奥仔细布置了计划,让参与行动的刺客们在屋顶上活动,打磨袖剑,装满飞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允许他们开枪,因为那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最危险的角色由埃利奥本人担任。 12月12日,莫卡多广场,卡尔米内圣母堂。 中世纪以来,莫卡多广场挥洒过的鲜血不计其数,卡尔米内圣母堂为此敲响的钟声更是不计其数。然而,自斐迪南二世在位起,这里处死过的人更是比曾经几百年处死过的人都要多得多。 不知是不是想到这一点,围在行刑台前等待处刑的人们大多数都沉默着,脸上混合着麻木和恐惧,鲜少再露出那种病态的好奇。最前排的人们推推挤挤,对着正被押上那儿的米拉诺嘲笑怒骂;孩子们在腿间穿梭,小贩兜售着酒水零食,红色军服的宪兵队伍背对着行刑台,正不耐烦地维持着秩序。 犯下此等“丰功伟绩”的斐迪南二世本人,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不远处的宅邸阳台上,居高临下地享受着这一切。他很确信,除了狙击手之外,没人能再享有比他更高的视角了。 但埃利奥此前遇上的所有敌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看似黑猫,实则肚子上有一小撮白毛 第125章 一只灰嘴白颈的游隼掠过斐迪南二世上空。它的阴影短暂地投了下来, 游过国王手边的雕花白栏杆。 国王抬头,“射死那只鹰。” “射死那只鹰!”近卫高声传令。屋顶上的狙击手瞧见他的手势,纷纷端枪。子弹齐射, 险之又险地擦过游隼的羽翼;它用力划动空气, 向上腾飞, 越过了狙击手们所在的屋顶。在它身后, 被刺客们扑杀的狙击手簌簌倒地。 它继续往上飞, 越过熙熙攘攘的围观民众, 越过维持秩序的红服宪兵,越过万众瞩目的绞刑架;在更高的地方,圣母堂的丧钟为斐迪南二世敲响了。 “咚!”巨钟慢吞吞地摇晃着。 “咚!”受惊的游隼猛地腾空,翅膀呼啦一声掠过尖顶的十字架。 “咚!” 白袍刺客一跃而下。 被推搡到活板门上站定的路易吉看到了这一幕。本来已经做好牺牲准备的刺客猛地瞪大了眼睛, 看到稻草堆里钻出来的刺客拍了一拍那身白袍,丝滑地融入了观刑人群里;他们洗过三年又三年的衣服早已褪了色,低着头的兜帽刺客轻而易举地混入其中, 就像海浪中冒出的鲨鱼背鳍一样直奔行刑台而来。 “咚!” 刽子手套紧了路易吉的脖子。一天前的夜晚,路易吉会认为自己这时候是死定了。但真正到了这时候,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心脏咚咚地敲着胸腔。 “咚!” 刺客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人群。红服宪兵终于发现了他的靠近,但为时已晚;就在他们伸出手去, 要把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推回人群的时候,刺客已经彻底钻出了人群,亮出了他的袖剑! 金属出鞘的锐利声响被裹在了厚重的钟声里。两名宪兵倒地。刽子手正抓住操作杆, 要打开路易吉脚下的活板门;左右两旁的宪兵总算注意到了人群中冒出来的那把尖刀,举起他们上了刺刀的线膛枪围拢过去——眼看着路易吉已是命悬一线,层层叠叠的刺刀又闪着破晓的寒光,直逼孤身前来的刺客。 但埃利奥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快。 只是短短几步, 刺客就跳上台阶,蹬上刀阵,跃至空中!闪着寒光的刀阵在他身下抖动着,像是美丽坚硬的白羽;刺客的白袍在空中腾飞,像是鹰隼的尾翼;在厚重的钟声里,在人群的哗然里,在宪兵的呵斥里,见证了这一场景的路易吉几乎是愣愣地张大了嘴巴:他刚刚才得知有刺客来救他,但正是在这一刻,他发现竟然是导师亲自来救他! 飞刀从埃利奥怀里急射而出。 路易吉脑袋上的绳索应声而断,他本人也掉下了正正好好被刽子手打开的活板门,差点摔倒在地。在地上扑起一片尘土的刺客连忙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差点断裂的脖子,然后手忙脚乱地解开那绞刑绳;在他的预料之中,宪兵马上就会追下来。 第148章 但他们没有。一直到早就等在两旁的刺客拽起他就跑,也没有宪兵来得及腾出空来追捕路易吉。 “抓住那个刺客!”斐迪南二世下令。 近卫高声传令,“抓住那个刺客!” 钟声还在响。绞刑台上的埃利奥抽出长剑,行云流水地打落向他冲来的“羽毛”。金光闪烁,红服宪兵纷纷被晃得眼花缭乱,竟然不能抵挡;要是他们知道埃利奥有在巧妙地把雷击融入他的攻击里的话,大概就能找出理由面对他们残暴的君王了。 假如他们还有找理由的机会的话。 但目前,从阳台上站起来的斐迪南二世——他紧紧地握着那雕花的栏杆,瞪着处刑台那儿从容走下的刺客——大概是不会放过任何人了。他远远地望见,那个该死的刺客竟然收剑入鞘,只用手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宪兵,而他们竟然也闪身避让,甚至无力地丢下了他们手中的枪和刀,就像是他们根本无法行动似的! 那可是他的千军万马,竟然就在那一点白色的侵入面前溃不成军! 人群哄闹着。比起之前等待行刑的那点儿动静,这时候他们弄出来的声响才是真正的沸腾滚烫;钟声仍然雷打不动地响着,直到这时,斐迪南二世才意识到他之前决不愿真正“意识”到的一点,那就是,那钟声是为他响的。 丧钟为他的王朝而鸣。 远远地,那鹰沿兜帽下似乎瞟来了一眼。像是直穿云霄的利箭,斐迪南二世踉跄着后退。“护卫!”他叫了起来。层层叠叠的护卫早已把他包围了起来,但也就在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他们优先从那孤身一人前来的刺客面前保护国王——那白袍刺客早已走下处刑台,重新走进了人群里。 就像一滴水在烈日下那样,埃利奥凭空蒸发了。 纸媒立刻沸腾了。 像《“炮弹国王”接连遇袭》《丧钟为谁而鸣》这类标题立刻满天飞,传到了爱讥讽斐迪南二世的人群手里(当然,这些人只多不少);像《瑞士卫队“刺客”获救》《米拉诺绞刑架上生还》这类报道也立刻喜得关心此事的人们欢欣鼓舞…… 但更多的,还是着墨在了12月12日那一天,那个白袍刺客从绞刑架上救下“米拉诺”的神迹上。 “‘千军万马避白袍’,”乔托读着手里的报纸,“埃利奥,你听听!他们简直要把你当成神了呢!” 被叫到的刺客一点动静也没有,安详地躺在沙发上。他的脸上盖着报纸,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但在乔托去扯那报纸的时候,埃利奥连忙抓住了它,满脸通红地和乔托拉扯了起来。 乔托毕竟不是真的想要扯走那张报纸(他手里就拿着一份呢),很快就哈哈大笑着收了手。埃利奥也装不下去了,不得不坐了起来,只是还用两只手盖住了脸,默默无言。 “我真希望我能在那儿,”乔托收拢报纸,仁慈地放过显然尴尬极了的好友,“亲眼看看斐迪南二世那张脸!” “我倒希望我们能再也见不到那张脸,”埃利奥放下了手,脸上还有点红色,“只可惜当时围着他的皇家卫兵实在太多了。” “不必急于一时,埃利奥!你这么做,已经是狠狠地在他脸上扇了一个耳光。”乔托说,“经此一役,恐怕他的拥趸再也没法坦然宣称他的‘君权’是上帝赐予的了。” 埃利奥笑了。这时候,他脸上那层红色已经褪干净了。报纸滑落到他的膝盖上,在人们对这位“白袍刺客”的百般猜测中,至少有一条是说对了;那就是他相当英俊,风华正茂,尽管早已年过三十,但也只是眼角多出了几条可爱的笑纹。即便说他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恐怕也有人买账。 “很快,整个欧洲都不会再说‘君权神授’那一套屁话了。”这位看似年轻的刺客导师笃定地说,“意大利已经准备好了。” 乔托定定地看着他。阳光从乔托身后的窗户外照进来,照得空气中闪着金光的细尘起伏不定。正是穿过了这一切,西西里刺客导师和彭格列首领的目光在空中汇聚到了一起,几乎擦出了闪亮的火花。 但紧接着,乔托忽然失笑。 “你知道吗,埃利奥,”在刺客疑惑的眼神中,乔托遗憾地说,“要不是你受不了这个,我刚才真的要忍不住亲你的脸了!” “…我真高兴你忍住了。” 但乔托摇了摇头。他挑起了一边眉毛,随意捏在手里的钢笔朝着埃利奥的方向点了一点,开玩笑地说,“等到一切胜利的那一天,你可千万不能再拒绝我了!” “现在要提‘一切胜利’还为时过早,乔托。”埃利奥翘起腿,“尤其是关于我们那位‘炮弹国王’的事情,我还没告诉你呢。” 乔托立刻严肃起来,“这话怎么说?” 这事还是路易吉告诉埃利奥的。埃利奥本来打算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结果路易吉坚持要立刻面见导师,搞得刚从处刑台上下来的埃利奥很是纳闷,但等到路易吉告诉他那场失败的刺杀究竟是遇到什么阻碍之后,埃利奥立刻明白了。 他明白了所有刺客都铩羽而归的原因。 “他那天穿着一套…这么说吧,乔托,斐迪南二世有一套玛雅人制造的铠甲,”埃利奥说,“刀枪不入,子弹不侵。我恐怕这就是一直以来,针对他的刺杀竟然没有一个成功的原因。” 乔托审慎地打量着埃利奥,“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埃利奥说,“但别太担心了,乔托,我们会找到办法杀死他的。” 在这么说的时候,埃利奥轻轻地转动了一下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近期的一个小习惯。 “唔,”乔托就说,“那么,恐怕我们得让戴蒙想办法找到一个国王不穿衣服的时刻了。” 至于潜伏在波旁王朝的军队里,总是装出一副对国王忠心耿耿模样的斯佩多,他在听到乔托这条命令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埃利奥就不知道了。埃利奥只知道的是,终于在1859年,斯佩多为他找到了一个这样的机会。 卡塞塔,皇家宫殿。 久病成疾的国王仍然像他还年轻时那样固执。他拒绝让外国医生检查他的身体,只愿意接见为他工作多年的私人医生。埃利奥和斯佩多不得不花了大力气打通关系,只为了争取国王等待医生、医生进门之前的那一段短暂的时间。 “这次你要是再失手,”斯佩多咬牙切齿地低语,“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埃利奥没有说多余的话。他只是对斯佩多点了点头。然后,这位注定成为传奇的刺客导师就潜入了国王的寝宫里。 ----------------------- 作者有话说:感兴趣的可以看看刺客信条一和兄弟会的宣传片,b站就有,真是帅得要命……总之因为太帅了所以这里有点艺术情节加工,我先承认错误(滑跪.jpg)可以理解为奥利奥通过把他们手里的兵器电掉了/把他们电麻了的方式快速地脱离了战斗 以及那套“玛雅铠甲”是黑旗里爱德华肯威的那套。 第126章 斐迪南二世这一觉睡得很不好。 他醒来后, 才想起自己原本是在等待他的私人医生贾科莫的。但不知怎么的,他居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就在他支撑着自己要坐起来的时候,国王才发现, 床边居然坐着一个黑影, 正在落日的余晖里静静地看着他。 “你应该叫醒我的。”国王指责。 “我应该吗?”黑影静静地回答。 国王的动作忽然僵住了。就在他起身的时候, 他的脖子硌到了某个冰凉的东西, 某个他这些年来已经不能更熟悉的东西。他往下一瞟, 刺客也从床边站了起来, 向他倾身;那柄横在他脖子上的袖剑闪着寒光,逼得斐迪南二世重新倒了下去。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解决这一切了吗?”斐迪南二世冷笑,“啊,你们这些以自由为名的暴徒!你会看到的, 就像1848年那样,没有我,意大利只会陷入混乱……” 这就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说的话了。埃利奥手上一横, 国王的喉咙就被他划出了鲜血。 “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陛下。”埃利奥低声说,“安息吧。” 国王嗬嗬不能答。埃利奥收回手, 但没有弹回袖剑。他的刀尖划开国王的睡衣,从那里挑出了挂着红十字的项链。还是轻轻一划, 那枚圣殿骑士的至高荣誉就这样落到了刺客手里。 埃利奥没有第一时间把它收起来。他对着手心里的红十字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才重新看向斐迪南二世。他确实死了。刺客盖上了他的眼睛。 但就在尘埃落定的这一刻,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埃利奥猛地抬起眼睛, 精准地“看”到门外走过来的医生。他马上就要进门了。这点时间只够埃利奥逃出房间的。他立刻从床边弹了起来,但没有扑向那漂亮的花窗。 等到医生走进寝宫里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他看到国王安详地躺在床上,没有应答, 自然就要走上前去。但他身后的门一关上,刺客就闪到了他身后,手臂勒住了他的喉咙,袖剑威胁地弹了出来。 第149章 “贾科莫?”刺客低声问。 医生惊掉了手里的箱子。门外的卫兵毫无疑问听到了这一声响,“怎么了,医生?” “如果你喊叫,你懂的。”埃利奥说。 他能感觉到医生的喉咙里有一阵战栗的滚动,“…没什么,先生!我只是笨手笨脚的!” “很好,我也不想造成更多的流血。”埃利奥说,“现在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贾科莫,你是一位绅士吗?” “是…是的。” “你讲不讲信用?” “当然了,我是个绅士!” “你认为我们的国王该死吗?” 医生扭过头,似乎在看床上的国王。埃利奥很贴心地把他推了过去,让他看了个清楚。终于看清那是个喉咙冒血的死国王之后,医生顿时也冒出了一声似喜似悲的哀鸣。 “他该死!”贾科莫泪流满面,差点跪倒在地,“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早就该死了!我们从来没认真对待过他的伤口,但他——” “嘘,嘘,”埃利奥托住了他的身体,轻声说,“我明白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贾科莫。但千万别引起卫兵的注意力。” 贾科莫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用力点头。埃利奥慢慢地松开了他。贾科莫果然没有喊叫,只是在看到埃利奥从他身后走出来的时候睁大了泪光闪烁的眼睛。 “这身白袍!你就是那个……” “我是。”埃利奥伸出手,贾科莫倍感荣幸,连忙抓住他的手摇了摇,甚至没有计较他俩都没脱手套的事实。埃利奥的动作顿了一下,礼貌地和他完成了这次握手,然后指了指床上的国王,“你能处理好这个吗?” “哦,呃,当然了!”贾科莫尴尬地看向国王,“我毕竟是个医生。” “他是怎么死的?” “很显然,”贾科莫检查了一下,自信满满地说,“他的喉管被割开了。干净利落,不得不说。” “你确定?” “呃?” 贾科莫看向埃利奥,表情变得不确定起来。刺客导师抱着胳膊,似乎充满暗示地冲他挑了一下眉毛。 “哦!”贾科莫恍然大悟,“他是……他是因为‘坏疽’而死的!” 埃利奥用好奇的语气问,“那是什么?” “您放心吧,那是一种见不了人的病!”贾科莫津津乐道,“得了这病的人会长满水疱,哪怕是轻轻碰一下也会流出恶臭的脓液,更有甚者还会整个腐烂掉!最关键的是,”说到兴头上,贾科莫凑近了埃利奥,用悄悄话的声音告诉他,“这还是一种能传染的病!” “…很好。”埃利奥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有点点头,告诉这位专业医生,“这里就交给你了。” 假如斐迪南二世知道埃利奥和贾科莫在他尸体前大声密谋他的死因,说不定都能气得从床上跳起来。但可惜的是,他已经得了“坏疽”,整个“腐烂”掉了,甚至还会“传染”;没人敢接近他,更不要说碰一下了,只有忠心耿耿的医生贾科莫敢为他收敛下葬,实在可歌可泣。 这就是1859年斐迪南二世不幸辞世的经过了。对他的人民来说,这很显然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因为他的儿子弗朗切斯科二世实在不堪大用,居然没有父亲那炮轰数万平民的英勇气魄。 1859年,撒丁王国联合法兰西发起反奥战争。奥地利最后悻悻撤出北意。 西西里密切关注着北部地区的战争。在奥地利人撤出伦巴第的时候,他们就像北方人那样欢呼雀跃。但就在乔托写信恭贺科扎特的时候(甚至还没写完呢),科扎特的信使就匆匆地赶进彭格列,告诉了他更大的好消息。 1860年5月10日,加里波第登陆西西里。 由于这位罗马出发的将军只携带了一支千人远征军去对抗两万五人的军队(还有六十四门大炮!),这场战争起初被认为是“疯子般的”“绝对不可能的”,但很快,随着西西里人兴高采烈地投奔,事态就产生了波旁王朝始料不及的变化。 后来,这场战争被认为是“奇迹”。 15日,加里波第击破对手,长驱直入,兵临巴勒莫。 27日凌晨,巴勒莫爆发全城起义。在他们的配合下,加里波第发起强攻,终于解放了巴勒莫。 7月20日,波旁军队发起反攻。不敌,败退那不勒斯。 8月18日,加里波第只身招降,敌军群起响应,杀死了他们拒不投降的将军。 至此,加里波第已经成功占领了两西西里王国的大片领土。弗朗切斯科二世的大多数军队闻风而倒,不战而降。而在加里波第一路追赶到沃尔图诺河,却被波旁王朝最后的精锐部队截住的时候,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敏锐地意识到:这大约就是决定成败的最后一场战争了。 即便有彭格列领头的全南意鼎力相助,这也是一场残酷的战争。但仍然,它远远比不上当年波旁军队“镇压”西西里的那场战争残酷。后来,历史上管它叫做“沃尔图诺河战役”,也就是意大利统一前的最后一场战役。 1860年10月21日,加里波第举行公民投票。南意大利以压倒性票数同意并入撒丁王国,也就是此时的北意地区里。 11月7日,撒丁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在加里波第陪同下进入了那不勒斯。至此,意大利南北合并。 1861年3月14日,意大利王国宣布建立。举国欢庆,万人空巷。 这就是“一切胜利”的那一天了。所有人都无比确信这一点。刺客们混进了彭格列和西蒙的欢庆聚会里,乔托早就从埃利奥那儿得知了这一点,只是时常还会面露茫然,叫不出那些摘了兜帽、改作平常装扮的刺客们的名字;而他们显然也很享受这难得能和彭格列首领开玩笑的一天,纷纷像鱼一样游过他身边,又故作不经意地给他塞一块手帕,插一朵鲜花等等。 彭格列众人自然也对此乐见其成,毕竟受欢迎的是他们的首领!而这满怀困惑又被塞满礼物的乔托也是战前时常见到的一景,虽然他们认为日后再见到的频率大约只多不少,但又有什么理由阻止这个呢? 只有加特林皱着眉,但在乔托很快笑着指出他肩膀上不知何时竟然夹上了一片玫红的玫瑰花瓣之后,他的表情也很快变得无奈起来。 “一定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加特林说。他本想拂去那片花瓣,但动作还是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地拈走它,顺手塞进了蓝宝的头发里(后者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正忙着和艾琳娜品鉴甜点,连斯佩多要杀人的目光都顾不上了)。 “才不是呢,”乔托竭力证明,“那是一个刺客女孩送给你的。我亲眼看到的!” “你亲眼看着她放上来的?” “呃!这个嘛,”乔托抓了抓头发,“说起来,埃利奥去哪了?” 就在加特林为了乔托这过分明显的转移话题手段瞪他的时候,乔托正从脑袋后面放下来的手里忽然又被塞了一颗苹果。路易吉从他们身边经过,轻快地指了方向,“导师在二楼露台上!” “谢了!”乔托高声说。 很显然,埃利奥又躲起来了。他一向不怎么喜欢置身在过分热闹的场景里,但乔托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彭格列首领眼睛一转,很快在下一只手凑过来的时候猛地抓住了那只手,笑眯眯地回身问,“你们尝试过在埃利奥身上藏东西吗?” “呃……”被抓住手的刺客吓了一跳,“抱歉?” “不不不,”乔托连忙松开了他的手,“我不介意。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那么做过!” “当然没有,”刺客揉了揉手腕,顶着加特林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说,“我们怎么敢呢!” “你们真应该试试的,”乔托笑着说,“往他头上放一片树叶怎么样?” 刺客眼睛一亮,但很快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我们从来没法在他没发现的情况下接近他。” “但今天不一样,”乔托努力劝诱,“今天可是所有人都高兴的日子!而且,难道你们就不想试试吗?难道你们就不想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吗?” 正在从口袋里掏东西的刺客迟疑了一会儿。毫无疑问,他对此很心动。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变魔术似的掏出两块巧克力,飞快地塞到了乔托和加特林怀里。“给你们俩!”刺客这么说着,笑着冲他们鞠了一躬,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要开始乱起来了。”乔托很满意。他拆开那块巧克力,咬了一口。加特林给他拿了杯柠檬水,“巧克力太甜了。”他这么评论。但就像乔托那样,他认认真真地咬完了它。 二楼露台上,正为手里那杯格拉帕苦恼的埃利奥忽然打了个喷嚏。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准备开始享受我给你准备的真人版叛变吧[狗头] (奥利奥:我也没报名啊!) 第127章 假如埃利奥开着鹰眼的话, 他大概就会发现,楼下狂欢的人群似乎少了一些。刺客们中间很快传开了乔托的那几句话,换了阵地, 正把脑袋凑到一起, 叽里咕噜地讨论起那回事的可行性来。 第150章 假如埃利奥开着鹰眼的话, 他还会发现, 极个别刺客已经悄悄地脱离了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大部队, 正穿过屋顶、爬上树杈、攀上墙壁…… 但他没有。 他只是郁闷地盯着手里那杯误拿的格拉帕, 正为它发愁;埃利奥本来以为那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葡萄酒,结果一口下去差点直接喷了出来,才发现这酒极烈,根本不是他能喝得下去的东西。 老实说, 埃利奥已经在打算悄悄把它倒掉了。他的动作会很快的。只要没人发现,没人在注意他这边就好。但就在埃利奥谨慎地挑选把酒往哪儿泼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露台前面那棵葱葱郁郁的树可疑地摇晃了一下。 埃利奥眯起眼睛。 树不动了。 “你在那儿干什么?”埃利奥说。 树里顿时响起一阵懊恼的声音。第一个出局的刺客连忙从树上跳了下去, 飞快地钻回了一楼的人群里。埃利奥纳闷地看着他“消失”在了那里,接着又探下头,和正要爬上来的刺客看了个对眼, “你有什么事?” 刺客大叫一声,掉了下去。 埃利奥更纳闷了。他一转身, 正要往里走,又是和一个刺客脸对脸;那家伙正从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滑下来,大概是这几个尝试者里最接近成功的一个了, 但很可惜,运气往往也是“刺杀”的一部分。 “你……” 这次,没等埃利奥说完话,那刺客顿时脚下一滑, 一股脑地冲出露台,哐当一声翻了出去。 底下响起一片哄堂大笑。 这下,埃利奥不再纳闷了。事不过三,刺客导师现在很确定有个“阴谋”正围绕着他展开。 “听着,刺客们,”埃利奥站在露台上说,“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了。最失败的那个得把我手里这杯格拉帕喝了。” 他其实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干什么。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顺便把这杯酒处理掉,毕竟埃利奥是真的喝不了;而正在密谋“攻击”埃利奥的刺客们很显然不介意这种小小的惩罚,甚至更加欢快了。毕竟,这代表了导师的默许! 庭院里的稻草车起哄,“是一口气喝完!” “一口气喝完。”埃利奥对那儿举了一下杯,“我可以假装没发现你们俩,现在赶紧换个地方吧。” 稻草车里挤着的两个刺客懊恼地翻了出来。就像他承诺过的那样,埃利奥扭过头,刻意给他们腾出了找寻下一个隐藏点的空隙。就在这时,屋顶上响起了几声听起来很刻意的踩踏声响。 “导师,”玛丽亚喊他,“那成功者有什么奖赏呢?” 路易吉从她身后冒出来,表情很是郁闷,大概认为这本应该是他们偷袭埃利奥的好机会。露台上的埃利奥抬起头来,看到他们蹲在那儿,像是时光倒错一样;先是笑了笑,然后埃利奥才说,“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一个开放式奖赏怎么样?”玛丽亚立刻接上,就像她早就想好了似的,“最后的赢家可以向您提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您不能拒绝!” 埃利奥眉毛一挑。屋顶上,树叶里,庭院中,大厅里,几乎所有刺客都为这一刻屏息。那可真是一个大胆的要求!导师会同意吗? “…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埃利奥慢慢地说,“必须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不然我就要动用我的一票否决权了。” 顿时,刺客们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就在玛丽亚站起身来,朝埃利奥鞠躬示意的时候,埃利奥又举起了手。 “我还没说完呢,”他说,“既然已经玩到这么大了,我得和你们明确几点。首先,这场游戏不能影响到其他无关人等。” “当然!” “当我说‘不能影响到其他人’的时候,”埃利奥拖长了语调,“那表示你们既不能影响到其他人欢庆,也不应该在人群中跑得太快,把他们推开。明白了吗?那会很危险的。” 刺客们答应了这一点。 “其次,”埃利奥环顾一圈,“这是谁的主意?” 一阵窃笑。埃利奥奇怪地皱了皱眉,因为,要是这主意是一个刺客想出来的话,他们多半会保持沉默,努力不出卖同伴的。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他把视线转向屋顶的时候,埃利奥发现玛丽亚似乎正望着庭院里的金雀花发呆,路易吉也正忙着拨弄他外套上那颗金色的扣子。 “啊。”埃利奥明白了。 路易吉松开了拨弄扣子的手。玛丽亚也不再装模作样地盯着那漂亮的金色小花了,冲埃利奥一笑。他们对导师致意后,很快往后退去,从屋顶上消失了。 “所以,游戏开始了?” 埃利奥摇了摇头,往楼下走去。 他根本没费什么功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那金灿灿的头发。埃利奥穿过人群,推开几双往他肩膀上探过来的手,也弹开了几只往他腰间摸过来的手,总算从背后勾过了乔托的脖子,“乔托!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已经喝得有点发晕了的乔托还在笑,扭头看看埃利奥,竟然直接就把脸凑了过来。没防备的埃利奥就这么被他一下子蹭到了脸上,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酒都洒出去大半,“乔托彭格列!” 加特林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声音被淹没在了欢闹的人群中,“他……” 埃利奥不得不提高音量,“他怎么了?” 加特林一闭眼,“他已经亲遍了我们所有人!” 埃利奥瞠目结舌。就在他细细打量加特林,尝试从他脸上找到点说谎的痕迹的时候,乔托居然往后一倒,就这么赖到了他身上。这下,埃利奥也顾不得手里那杯格拉帕了,随手往旁边桌上一放,就赶紧和加特林一人一边架起了乔托,“他怎么喝得这么醉?” “他和科扎特拼酒了,”加特林示意埃利奥和他一块儿把乔托往楼上架过去,“顺便一提,他第一个亲的就是科扎特。” 埃利奥勉强转过脑袋,往人群里望了一圈,“科扎特呢?” “已经被他喝倒了。” “下一个呢?” “什么下一个?” “当然是下一个被他亲的人了!”埃利奥大叫,“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故事?” 加特林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还是没按捺住,憋着笑告诉了埃利奥整件事的经过。 乔托和科扎特刚开始拼酒,彭格列和西蒙的人就闻风凑过来起哄了,加特林本来还想劝他们少喝点,这下也不得不黑着脸在旁边准备蜂蜜水。他们喝的是全场最烈的格拉帕,一杯接着一杯,喝到东摇西晃了都不肯认输(加特林认为两边起哄得一声比一声高的家族应该对此负全责);最后还是乔托猛地掷下手里的酒杯,趁着全场皆惊的时候一把抱住了科扎特—— “还没亲,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加特林说。 “赶紧的!” 乔托一把抱住了科扎特,开始哭诉他有多么想念他,有多么怀念他们以前在屋顶上看星星、翻进橘子园里偷水果、晚上睡一块儿讲话时被大人训斥、在小巷子里合作套坏蛋麻袋……的那些日子。加特林假装自己不是那个望风和准备麻袋的角色,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但也就在这一会儿,人群忽然爆发出了掀翻屋顶的惊呼。 “到底亲哪儿了?!”埃利奥追问。 “还能是哪儿!”加特林赶紧澄清,“只是亲脸!——你为什么露出那种遗憾的表情?!” “啧。” 埃利奥没费心掩饰他的失望。加特林瞪了他一会儿,也没敢追问下去,手上托了一下快要滑下去的乔托,继续讲了下去。 被乔托亲过脸(划重点)之后,科扎特也不知道是借机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晕倒了,就这么被西蒙家族的人哄笑着抬走了。加特林松了口气,就把蜂蜜水递过去;他刚要说一说乔托,结果这只醉猫一看到他,忽然目露精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加特林沉痛地说,“你大概也能猜到了。” 埃利奥笑得差点把手里的乔托摔到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条消息太过劲爆,刺客们竟然都没来借机骚扰他,因为埃利奥觉得自己这时候肯定会被一抓一个准。他们合力把乔托架上了二楼,那里还有几个房间;期间,他们还路过了一间半开的门,西蒙家族的人坐在里面,还朝他们笑了笑。 在加特林的讲述里,乔托接着抓住了蓝宝,大概只有这位小少爷坦然接受了乔托的贴面亲吻;还有纳克尔,他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乔托的友谊之吻,并慷慨地当场回赠,还差点抓住加特林;雨月当然是大吃一惊,当时就要躲得远远的,但不幸的是…… 事已至此,加特林当然不能让他逃过去了。 还有斯佩多,乔托也抓住了他。估计这小子正在哪儿抱着艾琳娜哭呢。 “阿劳迪呢?”埃利奥问。 “你还真是只怕事情不闹大啊,”加特林说,“乔托当然没亲他了。他只是醉了,又不是真的傻了。” 第151章 埃利奥为乔托没有亲阿劳迪这回事感到深深的遗憾。但话又说回来,要是乔托真的那么做了,恐怕接下来的一整天,乔托都只能把时间花在逃脱阿劳迪的追杀上了。也或者三天。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是成功把哼哼唧唧的乔托搬进了房间里,丢到了床上。显然很疲惫的加特林也是倒头就躺,把脸埋在了枕头里,“别管我们…让我们……” 他大概是累狠了,话没说完就没声了。埃利奥好笑地摇了摇头,抽开手想要给他俩找条东西盖盖,但就在这个时候,乔托抓住了他的手腕。 ----------------------- 作者有话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jpg本章出现的各位人物之间的情感链接都是友情(只有斯佩多和艾琳娜是爱情!),但你们可以按喜好随便捡[哈哈大笑] (贴面礼应该不用我多介绍吧总之这确实是欧洲一种很常见的礼仪……) 顺便在这里播放一下很应景的bgm,分享amber efe/kate shindle/laura bell bundy/'legally blonde' ensemble/manuel herrera/matthew risch的单曲《there! right there!》: “但你知道欧洲人养男孩方式和咱不一样的,从文化上就泾渭分明!” (but they bring their boys up different there. it's culturally diverse.) “他们会一边说着‘再见了,美人(意大利语)’,一边亲吻着你的双颊” (they will say things like ‘ciao bella’ while they kiss you on both cheeks.) 第128章 “你抓哪儿呢?”埃利奥就说。他作势要抽手, 因为乔托抓住了他的袖剑。要是被他不小心摸到保险机关,那就好玩了。但乔托很快反应了过来,含糊地嘀咕了一句“抱歉”, 手指就滑了下去, 抓住了埃利奥的手心。 “埃利奥…”乔托晕乎乎地说, “过来一些, 埃利奥。” 埃利奥觉得很好笑, “你先保证不会亲我。” 乔托笑出了声, “我只能保证你应该小心一些!” 埃利奥翻了个白眼,把手一抽。 居然没抽动。乔托抓着他的手,见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这家伙居然还和我玩上了!埃利奥这么想着,宣战似的冲他挑了一下眉毛, 把腰一弯,手也往前一伸,就上手挠起了乔托的痒痒。只有他这些从最开始就陪伴着乔托一路走过来的彭格列“老人”知道乔托有多怕痒, 果然没过一会儿,乔托就只能笑着讨饶了。 “快说,你是不是在装醉?”埃利奥居高临下地逼问。 “有一半是真的醉了。”乔托承认。他爬了起来, 看起来确实有点儿头晕。埃利奥怀疑地看着他,但还是搭了把手。乔托又握住了他的手, 这次没再开玩笑了。 “我很高兴你今天在这里,埃利奥。”他这么说。 “不然我还能在哪儿呢?” 埃利奥认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但乔托摇了摇头,显然不这么想。他握着埃利奥的手, 那只手即便在众人欢庆的这一天,也戴着攀登手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埃利奥几乎就像是没再摘过它们一样了。 他太警惕了。他永远小心谨慎,就好像敌人会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样。 “你又玩什么呢?”埃利奥纳闷。他只看到乔托在捏着他的手指。 “说实话,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埃利奥一愣。乔托几乎从没说过这种话,尤其是用这种审慎的,观察着的表情。乔托知道他有许多秘密,并且从来没问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埃利奥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几乎都要以为乔托真的从不好奇了。 “我能问吗?”乔托问。 在他的目光下,埃利奥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但很快,他就强迫自己重新看回乔托的眼睛。“你问吧。”他说。 乔托笑了。他又捏了捏埃利奥的手心,“这个地方…我是说,这个有我们在的概念,这个意大利,你现在把它当作你的家了吗?” 埃利奥看着他,表情一时介于某种意料之内的沉静和意料之外的空白之间。 “这个彭格列,”乔托措辞着问,“这个兄弟会,所有在这里的一切…你愿不愿意……” 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小心谨慎地。但埃利奥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你真是个笨蛋,乔托!事到如今,你还问这样的问题吗?你忘了是谁对我说‘为我留下来’了吗?” 乔托尴尬地扶额,“我说过那样的话?” 完全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啊! “你是没有。”埃利奥说。现在轮到他捏乔托的手心了,“你当时表达的是理解和感谢,因为我为了你,还有你们所有人留下来。我真不明白,你当时就看出来了,为什么今天还要问这个问题?” “啊,是的,”乔托嘀咕,“那听起来确实像我说的话。但那是在战争的时候,和平的时候当然又另当别论了……” 埃利奥摇了摇头。他抽开手,但揽住了乔托的肩膀,把他拨向了自己。乔托先是一愣,随后自以为明悟地伸出手来——他以为埃利奥是要拥抱他——但埃利奥主动凑过去,侧过脑袋,贴了一下他的脸。 “这是你们意大利人的方式,是不是?”埃利奥很快退开,笑着说,“我可能从来没说过,但是,乔托,我很幸运能在这里遇到你。遇到你们所有人。所以…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从来没有过的那个家了。” 乔托沉默片刻。然后他郑重地说,“要是按照我们意大利人的方式,应该亲出声音来的。” 埃利奥立刻松开了他。甚至是有点儿咬牙切齿地,埃利奥坚决表态,“绝对不要!” 但很快,乔托的手就用力拍到了他的肩膀上。他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为了这个,一直到走出房间,埃利奥的心情都超乎寻常的愉悦。他带上门的时候,嘴边还挂着一丝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为了给他和彭格列留出空间,埃利奥在环顾四周的时候,居然没发现任何一个刺客的影子。 就算他打开鹰眼也看不见。 这就有点奇怪了。埃利奥左右看了看,总算发现走廊尽头有一点闪烁的金光。他纳闷地走了过去,发现金光闪在窗外。等到埃利奥不得不把脑袋探出去,发现那儿竟然躺着一片鹰羽的时候,他哑然失笑。 “你们到底对它做了什么啊?”埃利奥说。 但他还是把那片鹰羽收了起来。窗户大敞,正前方的一条树干邀请似的伸过来;埃利奥翻出窗外,沿着树干踩了出去。 鹰羽继续指引着他,让埃利奥绕了好大一圈。当他离开那棵树冠繁茂的橡树,往下跳进稻草堆里的时候,没注意到翠绿的树叶打着旋落在了他的发间;他蹲进金雀花丛中,从枝干上采走一片系在那儿的鹰羽,金灿灿的小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等到他终于绕了一大圈,蹲到屋顶上最高处的烟囱口的时候,埃利奥的形象已经十分狼狈了。 但与此同时,也没人能否认,他显得生机勃勃,眼里闪着快活的光彩。 “出来吧,”埃利奥蹲在那儿说,“我看得见你们。” 这已经是至高点了。藏在各种地方的刺客们也笑嘻嘻地钻了出来,纷纷爬上了屋顶。埃利奥从烟囱上滑了下来,看到他们推推搡搡地,像是躲着,又像是把玛丽亚推到了最前面。她笑着从背后掏出了一只花环。 “这是给您的,”玛丽亚捧上花环,“表达了我们所有人对您的敬爱和感激之情。” “哦!” 埃利奥就要接过它,但玛丽亚往后躲了躲,“请您先听我说完!” 她灵巧地眨了眨眼。好吧。埃利奥于是把手揣回口袋里,示意她接着讲下去。 “早在我第一次见到您之前——早在我和路易吉第一次见到您之前,我们就已经听说了您的事迹,”玛丽亚说,正色起来,“我们当时就一致认为,您是个能力高强,又充满善心的刺客。但您证明了一点,那就是您远远不止于此。” 这居然是一个正式场合。刺客们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望着被他们呈半圆状围在中间的玛丽亚和埃利奥。 “我们当时也一致认为,我们可以尝试和您达成合作。但您同样证明了这一点,您远远不止于此。我恐怕永远都无法形容,在1848年,我们都快接近绝望了的时候,却看到您出现的心情!”玛丽亚说,“当您抱着导师的身体……” 她有点儿哽咽了。埃利奥也皱起了眉毛,以一种关切的方式望着她。 “……我们永远感谢您从战场上带回他的身体,带他回家。”玛丽亚用手背揩了一下眼泪,“永远感谢您在那种时候,从安全的不得了的法兰西特地赶回来,跑到我们这一片水深火热的西西里来!” “那都是我应该做的,玛丽亚。”埃利奥温柔地说。 “那才不是呢,每一个人都知道。”玛丽亚说,“要是我们不为那些事情感谢您的话,既有愧于维吉尔导师的教导,也有愧于您的恩情!更不用说您在那之后力挽狂澜,带领着我们奋起反抗,浴血奋战…要是没有您的力量,我们简直不敢想象,兄弟会现在会是什么样!” 第152章 玛丽亚紧紧地捏着她手里的那只花环。那是橄榄枝和月桂叶编成的,点缀着金灿灿的小花。她又哽咽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是您为我们带来了力量。您为我们带来了希望和光明,埃利奥。是您带领我们走到了今天……您让我们走进了胜利的这一切。没有其他人能知道我们刺客在这场战争中所做过的一切努力,也没有人会知道您的,但我们希望……” 她举起了手里的那枚花环。埃利奥望着她,眼波柔和。在刺客们的屏息注视中,埃利奥轻轻地笑了,低下了头。 玛丽亚为他加冕。 刺客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互相拥抱,互相亲吻,有胆大的还拍了拍埃利奥的肩膀,在发现他一点儿也不介意之后,很快,埃利奥就被他们扯进了这片欢乐的海洋里。闹了半天,埃利奥都不知道他到底被多少人吻过脸,拉过手了。 玛丽亚最后笑着为他正了正歪掉的花环,“您其实不知道那个游戏是什么,对吧?” 在埃利奥的挑眉中,她也哈哈大笑起来。 “最开始,”她告诉埃利奥,“我们只是想往您头发上放一片树叶!” “啊,”埃利奥总算明白过来,哭笑不得,“你们真是……”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当然不舍得摘掉花环。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扶了它一下,最后还是笑了起来。那象征着和平与生命的翠绿橄榄枝缠绕着油亮的、充满荣耀的月桂叶,它们在他的黑发间温柔地盘绕着;而更是闪闪发亮的,是那意大利乡野间最常见、也最坚韧的金雀花,恐怕即便是捧来满手的钻石,埃利奥也不愿意换掉它们。 “你们赢了。”埃利奥说。他的语气满是无奈,但任谁都听得出来那是导师的纵容。 1861年春末,乔托彭格列和埃利奥被新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秘密召见。在加里波第将军和加富尔首相的见证下,国王从都灵王座上起身,亲自为他们册封公爵、授予“天使报喜勋章”。另有财产土地赐下,在此,笔者不再一一赘述。 ----------------------- 作者有话说:天使报喜勋章:我研究了一下这是当时意大利最顶级的勋章,和英国当时给弗莱姐弟的嘉德勋章差不多,基本都是授予“王室成员、国家元首、极少数功勋卓著的本国巨擘”的,所以几乎不可能颁给他们()但话又说回来,既然刺客信条枭雄都给了,我就当这是艺术加工,我也给![狗头]以及一世二世之类的称呼也基本是君主专用…我也当是家庭教师艺术加工了…… ps感觉难得让奥利奥开心了一整章(摸)(摸摸) 第129章 1863年的夏天, 埃利奥骑马进入彭格列领地。 还像从前那样,他慢悠悠地拎着缰绳,绕上了那座山脉上的城堡;这座巍峨庄严又不失华美的城堡是彭格列去年刚打下来的, 来自一个原本想挑战彭格列权威的黑手党家族。毫无疑问, 乔托笑纳了他的上贡。 也像从前那样, 一听说他的到来, 乔托早早地等在了门楼上。 他们只是遥遥地互相望了一眼, 就笑了起来。乔托在那儿的身影一闪, 显然是在快步下楼;埃利奥也催马前行,驰过吊桥。等到他们在城堡内见了面,男仆接了缰绳之后,乔托也张开双手, 笑眯眯地迎接埃利奥,“哎呀,‘尊敬的’公爵大人!” 埃利奥憋着笑, “‘尊敬的’彭格列一世!” 他们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看看“尊敬的”彼此,很快哈哈大笑起来。 “你有一阵没来了, 埃利奥,”乔托笑够了之后问, “我也没听到兄弟会的消息。一切都好吗?” “那就对了,乔托,”埃利奥只说, “兄弟会的意义就在于没人听说它。” 他没回答关于那个“一切都好吗”的问题。乔托目光一闪,但就像什么也没察觉到一样,揽着埃利奥的肩膀就往里走去。 “你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乔托挤眉弄眼地说, “只是总等不到那个该睡在里面的人!” 埃利奥被他的表情搞得哭笑不得,“我都不知道我辜负了一个房间!” “你必须留下来,”乔托就说,“至少留下来一晚吧,我们叙叙旧。”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啊。” “当然了,你总该想象得到我有多想你吧!” 就算埃利奥本来没打算留下,在乔托这样强烈的攻势下,他也很难不改变他的主意。更何况,埃利奥本来就打算留下一晚。于是乔托乘胜追击地和他讨价还价起来,等到他们一路走进城堡內部,凉爽的荫蔽罩到他们身上的时候,埃利奥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又答应了乔托再留两天。 “雨月收到了家信,前不久乘船回去了。”乔托告诉他,“加特林在加里波第那儿,他们在研究解放威尼斯的事情。” “我就知道罗马的失败不能阻止他们。”埃利奥说。 乔托与有容焉地笑了,“那是当然。” 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彭格列城堡看起来空荡荡的。埃利奥左右看看,尽管看到许多人进进出出地忙碌,却没看到一个标志同伴的金色目标。要是说阿劳迪和斯佩多不在,埃利奥还觉得很正常(他也知道他们俩最近跑普鲁士去了),纳克尔不在也正常(他出使教皇国去了),但蓝宝怎么也不在? “我送蓝宝去美洲做生意了。”乔托轻描淡写地说。 “这个时候?”埃利奥纳闷。那儿正在打仗呢。 “恰到好处,不是吗?” 好吧,这确实是个大大的商机,但乔托这话说的好像他没有独自一人留守彭格列似的。埃利奥并不想质疑朋友的决定,但他确实有点儿纳闷,尤其是—— “我以为你身边有人,”埃利奥郁闷地说,“因为我正打算去伦敦呢。” 乔托听了,不由得也愣了一下。他发出了“哦……”的声音,然后眨了眨眼,“原来你是来辞行的。” 被他一语道破的埃利奥尴尬地挠了挠脸。 “兄弟会的事情?”乔托问。 “兄弟会的事情。”埃利奥本想解释,“伦敦那边……” “不,”但乔托忽然微笑起来,只是一伸手就阻止了埃利奥说下去,“你不用告诉我,埃利奥。那是你们兄弟会内部的事情,不是吗?” 埃利奥没法否认这一点。去年伦敦兄弟会弄丢了一块即将到手的伊甸碎片,这事连埃利奥一开始都不知道。英国人显然觉得丢脸极了,把这事瞒得死死的,但实在架不住圣殿骑士的凶猛进攻,眼看着就要弄丢整个伦敦,而这事比弄丢伊甸碎片还难瞒住;无奈之下,伦敦还是向邻近的意大利兄弟会发出了求助信息。 (“邻近”,指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法国。) 毕竟在1848年的时候,伦敦兄弟会还是帮了西西里不少忙的。只是那时候跟他们交流的是维吉尔导师派过去的另一位刺客。在听说维吉尔导师已经逝世后,伦敦显然很失望,以为不会得到结果了。但看在当年英国人确实在国际上帮了不少忙的情况下(就别管他们到底是不是为了浑水摸鱼了),埃利奥还是回信表示,他愿意去看看情况,帮点力所能及的小忙。 但话又说回来,意大利人正势如破竹,高歌猛进,英国人却节节败退,仓皇逃窜,这事连埃利奥自己说出来都不信。 “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告诉你,”埃利奥于是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欧洲圣殿骑士仍然在尝试研究我们的火焰。我们已经把意大利境内的圣殿骑士清除得差不多了,但难免有外来者入境。你小心点。” “你放心吧,”乔托笑着说,“我心里有数。”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会儿惊讶,乔托很快接受了埃利奥即将远赴伦敦的事情。他们钻进办公室,先是谈了谈亟待收复的威尼斯、攥紧罗马的拿破仑三世、即将挑起战争的普鲁士奥地利、南北大战的美利坚等等公事;期间乔托在沙发前来回走动着,埃利奥翘着腿坐在沙发里,两个人都称得上是手舞足蹈,视线紧紧地跟随着彼此的动向,和话题一样不停地碰撞着火花。 一直到晚餐时分,在葡萄酒和柠檬水的清脆碰撞中,他们还在坚持辩论着。 但等到他们一直聊到深夜,乔托为了还没说完的话题跟进埃利奥的房间里的时候,他们就不怎么再谈公事了。 “现在能喝了?”乔托这么揶揄他,“我还记得你第一天喝到我家葡萄酒的那个表情呢!” “我也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埃利奥反击,“你当时只有那么点高。” 但埃利奥比划在了乔托的肩膀处。事实是乔托从那以来也没再长高多少。 “而你那个时候像是一只流浪猫,”乔托说他,“又茫然又警惕,还试图装出一副你没有很挑剔食物的样子。” “得了吧,你那个时候——”埃利奥一时语塞。 乔托挑眉,“我那个时候?” 埃利奥很想说点什么,但搜索半天回忆,最后还是沉默了。要不是乔托当时慷慨地接纳了他,埃利奥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会在哪儿。毕竟,他当时又是语言不通,又是文化不通,甚至没法解释自己是怎么进入意大利的。 第153章 “你那个时候从教堂门口走进来,”埃利奥最后说,语气软化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乔托震惊地扬起了眉毛。但很快,埃利奥就把话说了下去,“让你看起来特别的,是其他人看向你的眼神,还有他们满怀信任和依赖地向你伸出的手。而你回应了他们每一个人。” 乔托的眉毛落了回去。他欲言又止,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我当时就在想,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埃利奥看着他说,“你知道的,你当时还太年轻了。但你现在……就像我想的那样,你果然成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领袖。” 就算是乔托这样的人,在埃利奥这样发自内心的称赞之下,也不由得语塞了一会儿。他甚至没法直视埃利奥的眼睛,默默地捂住了脸,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埃利奥也笑了。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啊,埃利奥。”乔托说,“我很高兴你一直都在这里。” 他们又聊了些过去的事情,有些“未解之谜”解开了(“原来当时是你把他踹下去的?!”乔托大叫,“加特林一直以为是我!”“这只能说明你的睡相一直很差,”埃利奥据理力争,“所以他才没想到是我干的!”),也有些未解之谜仍然遗留(“所以为什么猫狗都爱往你身边凑?”埃利奥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想问问为什么你一爬到高处就有鹰飞过来。”乔托也是满腹困惑);这些有的没的话题过得很快,快到他们都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黎明的光从窗帘顶上流进来,他们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老,”乔托嘀咕,“恐怕说你不满三十岁都有人信……” 埃利奥已经困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勉强听到一两个关键词,只把被子蒙头一盖,“放心…你还是没长白头发……” 埃利奥第二天中午睡醒的时候,身边的乔托早就消失了。等到刺客收拾完自己,打着哈欠检查袖剑的时候,就有彭格列的人恰到好处地敲敲门,在外边告诉他,“一世请您用餐。” “知道了,”埃利奥扬声回答,“告诉他我一会就到。” 这样的闲散日子,埃利奥就这么过了三天。期间加特林回来过一趟,大约是从乔托那里听说他要远赴伦敦,想和他道个别;结果埃利奥误以为乔托已经把他卖了,连忙很是心虚地为了多年前把他踹下去的那回事道歉,反而把加特林搞得一头雾水:他早就把那种事情忘了。 得知此事的乔托当然是哈哈大笑。 三天后,埃利奥辞别彭格列。乔托一路送他到巴勒莫的港口。海浪起伏,海鸥鸣叫,汽船连接岸上的木板上挤满了人。 “还是像当年一样。”乔托感叹。 埃利奥失笑,知道他是说自己当年出使法兰西的时候,“当年还有礼炮呢!” 乔托半真半假地问,“你想我放点礼炮吗?” “那还是算了!” 涨潮时间,埃利奥登上了船。他们看到彼此渐渐缩小,一直到乔托所站着的港口变成天边一道小小的线,埃利奥所在的船变成海边一只小小的点,夕阳才彻底落下。 ----------------------- 作者有话说:再次播放bgm:《bella ciao》 以及此时的背景:意大利还有几个城市没收回来,法国军队在罗马教皇国(加里波第打过一次失败了),威尼斯在奥地利人手里,普鲁士和奥地利在争德意志的统治权,美国在打南北战争,刺客信条历史里伊森弗莱(也就是弗莱双子的父亲)还活着,《底层世界》里的前半段剧情刚结束。 第130章 1863年, 人山人海的伦敦,国王十字车站。 化名“亨利格林”的刺客贾亚德普米尔正混在海水似的人群中,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市民们。就像其他刺客一样, 他精通隐匿之道, 谨慎地不让任何人关注到他太久。 尽管, 要是他们仔细打量他的话, 会发现这位印度来的小伙子相当英俊, 风度翩翩, 有着他同胞中最典型也最优美的深邃眼窝、高挺鼻梁和蜜色皮肤,挂在长发间摇晃的明亮耳环更是为他增添了不少印度风情里特有的魅力;早在贾亚德普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从大人们喜爱的抚摸和亲吻中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引以为豪。 不过, 他快活的童年——甚至是青少年时期,早就在失败的涂血礼中结束了。要不是他的老师,伊森弗莱, 想方设法地把他保了下来,他早就被他的父亲阿尔巴兹米尔判处死刑了。然而,也就在贾亚德普待在伦敦、执行伊森的秘密任务的时候, 他们再一次惨痛地失败了。 “这孩子知道如何杀人,也能够把人杀死, ”伊森向阿尔巴兹这么说过,“但他缺乏成为杀手的天分。他缺乏某种你我共有的特性,但我们也可以这么说, 他拥有某种你我缺乏的特性。” 假如用更通俗的语言来说,那就是:在自己和他人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贾亚德普就能完美地使出任何一个刺客大师拥有的杀人技巧,战斗起来无人能挡、犹如恶魔;但坏消息是, 也只有在被逼到那个份上的时候,他才能下得了杀手。 所以他没能像伊森安排和料想的那样,成功混进圣殿骑士里。因为他们让贾亚德普去杀死一个无辜的老好人,而他下不了手;伊森要替他下手,但印度刺客暴露了贾亚德普的行踪,于是他们都失败了。 惨痛地失败了。 这也是贾亚德普紧抿着嘴唇,很难再露出过去那种迷人微笑的原因之一。圣殿骑士深深地记住了他的脸和身份,正紧紧地盯着他;而更不幸的是,在最高大师史塔瑞克发起的冲锋下,伦敦刺客节节败退,剩下的寥寥几个刺客中,贾亚德普已经是其中最优秀的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被刺客议会委派到国王十字车站,去迎接来自意大利的一位传奇刺客。 贾亚德普强打起精神,在人山人海里寻找这位意大利同胞;据说他既是彭格列家族的人,又是兄弟会的导师,分别在1848年和1860年的两次意大利独立战争中领导刺客们浴血奋战,为意大利统一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甚至有传言说是他刺杀了斐迪南二世,不然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为什么要特别授予他“卡塞塔公爵”的称号呢,那就是斐迪南二世的王宫和死亡之处! 不过,当然了,那也可能是个巧合。毕竟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也不可能公开承认有个刺客刺杀了国王,就算那是波旁王朝的国王也一样。刺客能杀死一个国王,当然也能杀死第二个国王!很难想象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得知此事的心情。 就在贾亚德普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轻轻地拍动了一下。刺客吃了一惊,扭过头去,看到那个刚刚拍过他肩膀的绅士正礼貌地收回手,眼神找寻地在他脸上徘徊了一圈,最后确认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摘掉一只手套,对他伸出手,“您一定就是亨利格林吧。” 贾亚德普连忙和他握了握手,虽然他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这位三件套绅士佩戴着雪白柔软的亚麻领巾,鸽灰色背心上还挂着一截怀表的金链子,和珍珠母贝纽扣的温柔虹彩交相辉映。但那一闪而逝的光彩很快被掩盖在那搭配成套的炭灰色长外套、灰褐色条纹长裤和棕色橡木皮行李箱里,显得低调极了。 总得来说,这位黑卷发的旅行者看起来像个好脾气的绅士,远不像一个刺客。但当贾亚德普注意到他的手套铰着铁的时候,刺客困惑的眉毛就舒展了开来。那可不是什么绅士会用的东西,刺客们都知道,那是方便他们灵活攀跃和揍人的好帮手。 “您一定就是卡塞塔公爵了。”贾亚德普于是说。他是根据这装扮选择的称呼。 “请叫我埃利奥吧,”但卡塞塔公爵温和地说,“是我好心的朋友告诉我应该在拜访伦敦时穿深色,不然您恐怕就会发现我穿着格格不入的白色长袍,这时候已经和圣殿骑士打起来了。” 贾亚德普没忍住,被那想象中的场景逗笑了。卡塞塔公爵显然不介意他的失笑,正重新戴上他的手套。在他的微笑里,仿佛也有一点儿刺客专属的顽皮味道。也许,这就是贾亚德普愿意发自内心地叫他一声“埃利奥”的原因。 “即便是圣殿骑士,也没法在这密集的人群里捉住我们!”贾亚德普打趣说,“但还是请您先跟我离开这儿吧,埃利奥,我正好在路上跟您讲讲伦敦的情况。” 伦敦的情况很是糟糕。不仅是一枚伊甸碎片陷落圣殿骑士之手,最高大师史塔瑞克更是快要把伦敦当成他手心里的玩物了,就差把他的人手布置进国会大厦和白金汉宫。埃利奥听着听着,表情也是变得凝重起来;贾亚德普以为他是在为刺客和人民的现状担忧,深深地感动着,却不知道埃利奥正凝重地翻找记忆,想着“弗莱双子在哪里”。 倒不是说埃利奥不在为刺客和人民担忧,只是这两位传奇刺客的离奇缺席实在也很令人费解。这就是他前往伦敦的原因之一,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弗莱双子明明打败了史塔瑞克,也抢到了伊甸神器圣裹布;但这和现在的情况截然相反,所以刺客们弄丢的那件伊甸碎片又是哪一件? 第154章 这小小的伦敦究竟藏了多少东西? (自己就随身携带两件伊甸神器的)埃利奥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就在他深入探寻去年伊甸碎片丢失真相,“亨利格林”提到“伊森弗莱”应该更清楚事情经过的时候,埃利奥模糊的记忆就被触动了。 “伊森住在克劳利,”亨利说,“离伦敦并不算远。议会也赞同这一点,假如您认为有必要和他进行深入探讨的话。” 埃利奥认为他确实有这个必要。 但要立刻离开伦敦对他来说却是不现实的,因为在出发之前,他去拜访过现意大利王国公共教育部长米歇尔阿马里(也就是当年和他一起前往巴黎的那位公使),得到了一个私人请托的任务。 那就是吊唁当年同样出使伦敦的公使大人,那位同样在1849年之后流落伦敦不得返乡,却没像米歇尔那么幸运地等到1861年的好消息的达尔伯爵。 早在1854年那场惊动整个伦敦的霍乱中,年事已高的公使大人就不幸辞世了。 为了这件事,埃利奥在伦敦又滞留了一阵。意大利驻伦敦的大使馆(现在他们可以自称大使了!)热情地接待了他,为埃利奥翻找历史记载,但没能找到伯爵的下落。最后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参赞提供的线索,告诉埃利奥那位伯爵晚年穷困潦倒,流落克劳利,大约也是在那里下的葬。 其实为了得到这条信息,埃利奥只在大使馆待了半小时左右,其中还包括了二十分钟的无意义寒暄。而托了那些“公爵”“大使”之类的流程之福,他实际上浪费的时间足有一周左右。 终于,埃利奥准备启程往克劳利。 他婉拒了大使馆关于公务车的提议,而当大使馆认为他需要保镖的时候,埃利奥更是差点笑出声来。最后他也只是在古玩店店主亨利格林的陪同下,相当朴素地乘坐火车前往克劳利。 查询过教区登记簿之后,埃利奥找到了当年那位伯爵在墓园里的精确位置。出于晚年的交情和慷慨,当地校长伊森弗莱出资为他购买了这块墓地。这大约也侧面反映出伯爵晚年的经济情况了。 但当他们走到那里,在夕阳西下瞻仰这块和它的邻居没什么区别、盖满青苔和污渍的墓地的时候(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清理干净),埃利奥和亨利都发现,除了姓名和生卒年之外,那儿还特地标着一行字。 西西里公使达尔博尔戈伯爵,1790-1855。 生于意大利,死于流亡。 埃利奥站在那儿,默然良久。他把手里的百合花束郑重地留在了那里。当他离开的时候,那清理一新,绽放着滴露花朵的墓碑上多了一行字:意大利从来不会忘记她的儿子。 走的时候,埃利奥没有回头。而当“亨利格林”,锡克帝国最后一位王公杜利普辛格的侄孙贾亚德普米尔,心情复杂地回头望去的时候,他既惊且喜地发现,伯爵墓碑旁那棵高大苍老的紫衫正将它枝条的阴影投落在墓碑顶上,环绕着,抖动着,闪着夕阳的金光,仿佛迟来的加冕。 ----------------------- 作者有话说:接人的亨利格林:帅哥你谁(震惊) 刚到伦敦的奥利奥也是:帅哥你谁(震惊) 是的,这位帅哥就是枭雄里的亨利格林.jpg但是在小说里写的他是长得很有魅力的那种……我觉得可以参考印度片《枪林弹雨中的爱情》的男主角,那个真的还蛮帅的,关键造型还真有点像!而且小说《底层世界》里详细讲述了他的过去,我看了觉得哇塞这个很会杀人但因为“仁心”太重杀不了人的人设明明也很有魅力啊怎么游戏里,嗯x 以及奥利奥是因为奇怪“弗莱双子呢?”“伦敦哪来的伊甸碎片??”跑来伦敦看情况的,但其实是他忘记了弗莱双子的出场日期是1868年,现在他俩还没开始出任务呢。以及那块伊甸碎片就是枭雄一开场伊薇炸掉的那个x 再以及这边顺便交代了一下之前的公使的动向!意大利统一后他就从巴黎回来了,在搞教育,按时间线来说过几年就去大学当教授了。然后这边这位出使伦敦的公使是我编的,没搜到人名也没搜到生平……不过米歇尔阿马里“出使巴黎”这回事其实也是编的,虽然人和故事是真的(目移)(实在搜不到当时的细节) 再再以及亨利格林,也就是贾亚德普米尔的身份,在刺客维基上能查到:“作为印度刺客兄弟会克什米尔人刺客大师阿尔巴兹米尔与锡克帝国普娅拉考尔公主两人的儿子,贾亚迪普是王公卡拉克辛格的孙子,王公兰吉特辛格的曾孙。他同时也是锡克帝国最后一位王公杜利普辛格的侄孙,也是后者在维多利亚时代流亡于伦敦时的同伴。”枭雄后期有个任务,就是伊薇帮这位杜利普赶皇家马车,给他制造和人交谈游说的机会,然后杜利普告诉她建筑图纸的位置(关于圣裹布所在地点的建筑图纸)。 所以我个人觉得贾亚德普看到这位流亡困顿的西西里公使(的坟墓)时心情应该也挺复杂的…… 第131章 伊森弗莱是克劳利一所学校的校长, 至少,他明面上的身份是这样的。他有一对可爱活泼的双胞胎,正在迫不及待地抽条成长;大一点的那个叫做伊薇, 是双胞胎里早出生四分钟的姐姐, 小一点的那个叫做雅各布, 对那决定了他家庭地位的四分钟很是不满, 但又无可奈何。 雅各布继承了父亲的英俊样貌, 却没继承到那严肃考究的性格, 很有几分玩世不恭。这还是往好了说,前些天他在酒馆里打牌输了个精光,最后恼羞成怒地把那群小伙子全部踹进了河里,最后还是伊薇不得不替他摆平了此事…… 当然, 在发现软话行不通之后,伊薇干脆揍了他们一顿来让他们听话,发誓不会再找雅各布的麻烦。 从这一点上, 大概也能看出伊薇的性格了。尽管她一向是更尊敬父亲、更愿意听从教导的那个,但就像她的弟弟那样,伊薇也从来不能用“规矩”来形容。比如这会儿, 她就轻手轻脚地从楼上潜行下来,像往常那样悄悄地把耳朵贴到了书房门上, 想听听父亲和他的新客人在说些什么。 这位远道而来的新客人很是神秘,相貌英俊不说(雅各布对此嗤之以鼻,但伊薇认为她看得出来弟弟的嫉妒), 举止更是礼貌得体,甚至伊薇还听到了什么“公爵”的名头。 当然,雅各布在听说此事后照样嗤之以鼻。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假装出神地听完了伊薇偷听来的每一条消息, 就像往常那样。在听说他获得了一个什么“天使报喜勋章”的时候,雅各布更是表示,那种东西他们早晚也会弄到的。而伊薇在查阅书籍后告诉笨蛋弟弟,那是意大利的勋章,相当于他们英国的嘉德勋章;于是雅各布翻着白眼改口说,他们早晚也会弄到嘉德勋章的。 然后伊薇就懒得告诉他那玩意有多难搞了。 但正是这些“勋章”“公爵”之类的东西迷惑了伊薇的认知,让她以为父亲的客人不可能和刺客搭边。毕竟,刺客是游走在黑暗中的,不是吗? 所以,当她刚刚把耳朵贴上书房门,还没来得及听到几句的时候,就听到里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响,接着就是门被拉开了。要不是被扶了一把,伊薇大概就要摔进门内了。但等到她抬起头来,发现正是父亲的新客人礼貌地扶着她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的时候,伊薇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摔倒在地呢。 “抱歉,我……”她结结巴巴的道歉立刻被站起来的伊森弗莱打断了。她的父亲大步走上前来,严厉地瞪了她一眼,但以一个把她护在身后的姿势恰到好处地挡在了客人面前,“抱歉,家教不严。但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的女儿,伊薇弗莱。” 客人也恰到好处地松开手,看起来很是理解。 “弗莱小姐。”他点头说。 “伊薇,这是来自西西里的卡塞塔公爵埃利奥彭格列,”伊森说,“也是当地的刺客导师。你应该更尊重他一些,他是来帮忙的。” “彭格列先生。”伊薇讪讪地打招呼。 “没关系,就叫我埃利奥吧。”拥有公爵兼刺客导师双重身份的客人好脾气地说。他往后退了两步,歪了一下脑袋,“既然弗莱小姐对我们的谈话感兴趣,不如就让她加入进来吧。你怎么看,伊森?不过,那毕竟是你的女儿,你说了算。” 伊薇眼睛一亮,满是期盼地看向伊森。毫无疑问,她非常非常想要加入他们的对话。但伊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还太小了。伊薇,出去之后把门带上。” 对此,伊薇感到很失落。但她不敢宣之于口,只是瘪了瘪嘴,尽可能礼貌地向他们道别后,就照她父亲说的那么做了。没敢在门口再逗留,伊薇很快奔上了二楼,想找找更多关于西西里的刺客记载。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弟弟恼人地凑了上来。 “我听到父亲把你赶出了书房。”他用那高高低低的语调很讨厌地重复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 第155章 轮到伊薇翻了个白眼,“雅各布,要是你没别的事情可做……” 但当她转过头,看到雅各布的脸时,伊薇一下子就吃惊地把她要说的话忘光了。那儿居然有几道划出来的血痕。 “你怎么了?”伊薇直接掐着他的脸问,“谁挠的?你不会去招惹女孩子了吧?” 雅各布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奋力推着伊薇的手,“我才没有!你以为我是亨利那种人吗?” 亨利指的是隔壁家的小伙子。他早几年就向伊薇示爱了,很是写了几首酸诗。伊薇一开始还有些惊喜,但很快就觉得没劲透了;也就在伊薇苦恼如何拒绝他的时候,雅各布把亨利拖到了河边“好好地”聊了一聊,然后,这件事就没下文了。 一想到这个,伊薇的表情就变得和缓了许多。笨蛋弟弟尽管整天惹是生非,但从没做过真不该做的事情,伊薇还是很了解他的。于是,在雅各布的奋力抵抗下,她顺势松开了手,扶到腰上,“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在一番含糊的扭捏之后,雅各布在伊薇的逼视下不情不愿地嘀咕,“被猫挠的。” 伊薇仔细一看,那划痕还真是正正好好、距离均等的三道。她不由得哑然,接着就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在雅各布气恼的瞪视中,伊薇很快噔噔瞪地踩过地板,找到父亲的碘酊给他涂到了脸上。就像野猫一样,雅各布挣扎着,但也就像猫的主人一样,伊薇不容许他反抗地按住了他。 “要是破相了,可就没女孩子喜欢你了!”伊薇恫吓。 雅各布正要逞强说些“疤痕是勋章”之类的话,伊薇手上一重,这年轻的、还没见过血的刺客立刻可怜地嗷嗷叫唤了起来。伊薇被逗得哈哈大笑之余,也不由得对弟弟产生了一丁点儿怜悯;挠到手上腿上都行,怎么偏偏被挠到脸了呢! 然而,雅各布很快就把这事忘了,探身问起刚才的话题,“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父亲把你赶了出去?” 伊薇都快把这事忘了。她往旁边一看,还能看见她匆忙翻开的书,但它早就被风不知道吹到哪一页了。“大概是埃利奥发现了我在偷听,”伊薇没好气地说(主要是为了弟弟的没心没肺),“所以父亲不得不装了个样子。我回头问问他们聊了些什么。” “得了吧,我才不感兴趣。”雅各布说,“不对。你怎么就管他叫‘埃利奥’了?” 伊薇哼了一声,“他这么说的。” 雅各布质疑,“‘他这么说的’?” 伊薇放好碘酊,翻回书页,然后才扭头冲雅各布假笑了一下。就在她准备随便说些什么打发走弟弟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吱呀的声响。姐弟俩同时神情一凝,耳朵一竖;他们对了一下眼神,立刻读出彼此都捕捉到的一条信息,那就是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果然,伊森和埃利奥的说话声变得清晰了许多。姐弟俩互相看了一眼,立刻争先恐后地扑下楼梯,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那声音一定是我的两个孩子,”伊森的嗓音也越来越清晰了,“伊薇和雅各布弗莱。” 伊薇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凑了过去。雅各布忽然尴尬了起来,在后边磨蹭了一会儿,被姐姐一把拽了过去,不情不愿地在客人面前露出一张被涂花的脸。埃利奥显然也愣了一下,然后扬起眉毛,“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要是破相就太可惜了。” 伊森扭头一看雅各布,也是一阵无语。‘看在有客人在的份上,我先给你留点面子’,做父亲的眼神里清楚地传达出了这条消息。但就在伊森准备说点他自己也知道是假的漂亮话之前,埃利奥抬起手,像是无意地摸了摸下巴,但在伊森眼里很刻意地展示了一下他手指上那枚戒指。 “需要帮助吗?”埃利奥问。 伊森一愣。他知道埃利奥的那枚戒指能点燃神奇的火焰,因为刚刚他们谈论的就是这个话题,关于伊甸神器。但他没想到埃利奥居然会把伊甸神器和这种小事联系到一起。而就在伊森快速衡量的时候,双胞胎的眼睛已经咕噜噜地转了一圈,从埃利奥看到伊森,又从伊森看到埃利奥手上的戒指。 “什么帮助?”雅各布问。 伊森没理他,只是审慎地对埃利奥说,“那就拜托你了。” 埃利奥于是说,“放心,雅各布,这一点都不痛。” 但在警惕的雅各布听起来,这话就像是“哈哈,我要让你痛不欲生”。他就差立刻蹦起来了,但伊森及时下令,“伊薇,按住他”;于是雅各布挣脱不得地被困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埃利奥邪恶的手指就这么按到了他的脸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了伊薇震惊的吸气声。有什么温柔的东西在舔他的脸,比猫舌头温柔多了。这真的一点都不痛。当雅各布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埃利奥笑眯眯的表情,旁边是震惊不已的伊薇和表情严肃的父亲。 “一点也不痛吧?”埃利奥笑着问。 雅各布摸了摸自己的脸。但他先摸到了伊薇的手指,因为他的姐姐也在震惊地摸他那完好无损的帅气脸蛋。 “至于碘酊的颜色,”埃利奥转而对伊森说,“就请恕我无能为力了。” “哪里的话,”伊森说,“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应该是我感激不尽才对。” 雅各布刚想打断他们变得无聊起来的寒暄,就被伊薇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嘴。埃利奥一定是注意到了他们的“亲情互动”,临走前又投来含笑的一瞥,在雅各布看来意味深长极了。幸好在那之后,埃利奥经常和弗莱一家往来,这也让双胞胎找到了许多和埃利奥相处的时刻。 伊薇和埃利奥谈起伊甸神器,几乎是两眼放光地研究他手上那枚戒指,还有埃利奥慷慨递出的那把剑。“我在书上读到过,”伊薇兴奋地挥舞宝剑,差点砍到路过的雅各布,“这把剑简直和亚诺多里安大师的那把一模一样!” 埃利奥含笑不语。 雅各布则是一个劲地追问埃利奥关于独立战争的事情。等到他发现埃利奥竟然来自一个黑手党家族的时候,他更是迫不及待地问了许多细节。“我以后一定也会成为一个老大,”戴着扁帽的年轻刺客美美地幻想着,“铁腕而公正!” 埃利奥含笑不语。 “哦,”伊薇就问,“那你准备管你的帮派叫什么呢?” 雅各布满腔豪情,“黑鸦帮!” 伊薇翻白眼,“你前些天还说要叫苍鹰帮。” 姐弟俩就为了未来帮派的名字争论了起来。他们本来也会为了随便什么争论起来,埃利奥已经习惯了这一点,歪在一边捂着下半张脸,试图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厉害。但很快,他的努力就失败了。双胞胎很快就把火力转向了他,要问问哪个名字更好一些。 埃利奥假装自己不知道未来的那个答案,故意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这位传奇刺客交叉双手,身体前倾,对屏息以待的双胞胎说,“我谨代表彭格列向你们二位表示,我们意大利很期待和伦敦黑邦合作的那一天。” 片刻寂静。双胞胎愣愣地盯着他。然后,他们几乎是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说得那么正式,那么庄重,就好像他真的能预见到那个未来似的! ----------------------- 作者有话说:本章奥利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弗莱双子萌翻 第132章 待在克劳利侍弄花草的日子很愉快, 尤其是在有那么一对双胞胎的情况下。 在几次象征性的推脱之后,埃利奥就成为了他们的老师;他私下调查过圣殿骑士手里的伊甸碎片,发现露西索恩正无头苍蝇似的为它打转, 根本没找出使用它的方法, 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至于史塔瑞克, 英国刺客也还没沦落到要请求埃利奥为他们代劳的地步。 埃利奥乐得不为英国人打工, 但当意大利大使馆给他送信来的时候, 埃利奥就有点笑不出来了。尽管他拒绝了大使馆提议的一切特别对待, 甚至在他们看来很是“特立独行”地没雇佣任何一个仆人,但从实际上来说,受封公爵的埃利奥还是享受了那些隐形的特权,不能一直这么装死。 于是, 卡塞塔公爵还是出现在了当天法国大使馆举办的圣诞晚宴上。 尽管心里不太情愿,但埃利奥没有表现出来。意大利大使大约认为这是个将他介绍给伦敦社交界的好机会,从他的角度来说, 埃利奥也不忍心拒绝这份好意。 于是,埃利奥不得不尴尬地听到大使当着他的面一次又一次地介绍他那只没戴来伦敦的勋章和爵位,有个胸前挂满金绶带的军官(似乎是叫卡迪根伯爵)还问他怎么没戴上他的“天使报喜”, 埃利奥回以“它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荣誉,所以我把它留给了家人”;借此, 埃利奥推脱了所有的潜在对象介绍,但很显然,大使看他的眼神更相信他是位“特立独行”的人物了。 迫于此, 埃利奥总算在倒了几杯香槟进肚子里之后找了张报纸坐下,装出一副认真读新闻的样子。《每日快报》上写着些诸如《不供奢侈午餐,哈克厉行节约》之类的无聊东西,埃利奥没在认真看, 而是对着那配图上用纸碟吃三明治的行政事务部部长吉姆哈克发呆,想着晚宴什么时候能结束。 第156章 就在他手边,还有份《旗帜报》,埃利奥随便翻了翻,又看到关于吉姆哈克的另一条报道,写着行政部司机罢工抗议裁员。埃利奥对此很不理解。如果他们要被裁员,罢工又有什么用呢? 话又说回来,这个行政部又是做什么的?当然,埃利奥知道“行政”,但行政部是做什么的?是说,每个部门里都该有“行政”的那部分,但为什么会有一个专门用于“行政”的行政部? 要不是他和大使没那么熟,埃利奥大概就要抓着他问问题了。但就在埃利奥抓着报纸,满脸沉思的时候,报纸上的明星人物吉姆哈克就笑着走进了晚宴里。 这时候,距离晚宴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埃利奥不由得以那种沉思的表情注视着哈克部长,因为,假如他能晚到一个半小时的话,那么埃利奥其实也能早走一个半小时。 光从“卡塞塔公爵”的表情上来看,哈克部长一定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大概这就是哈克部长在满场寒暄过后,端着香槟笑吟吟地凑过来的原因。他身上的晚礼服崭新崭新的,几乎像是刚换过的一样。还是意大利大使为他们互相介绍,接着哈克部长就和他打招呼说,“我发现您在看那份《每日快报》。您也赞成节约运动吗?” 就在这个时候,哈克部长看见了另一边的《旗帜报》,以及加粗加大字号的“行政部司机罢工抗议裁员”新闻。他的表情一僵,埃利奥也注意到了他在看哪儿,他们的眼神尴尬地在空中对撞了一下,然后纷纷尴尬地哈哈大笑。 “我对这些事情不太了解,”埃利奥然后说,往旁边让了让(因为这位自来熟的哈克部长就在他身边坐下了,沙发轻轻地弹了弹),“但我想我应该支持吧。” 埃利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但他那谨慎的性格让他这话听起来像是个专业人士,也就是哈克每天斗智斗勇的行政部文官。为了倡导这“节约运动”,哈克不惜以身作则,率先裁掉了自己的公务车和一半办事员,甚至换掉了那些装潢漂亮的豪华家具和酒柜;非常“有魄力”,不得不说,因为他今晚不得不自己开车前来,堵在了晚高峰时间段,车又很不给部长面子地坏掉了,哈克费了半天劲才修好,期间他的妻子安妮还恼火地走掉了。 所以,当他抵达法国大使馆的时候,哈克部长其实浑身湿透,沾满机油;这狼狈极了的模样差点让他被法国人拒之门外,虽然后者还是给他腾出地方换了套衣服,但很难说那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法国人那套“怎么能允许客人不得体地出现在宴会上!”的繁琐礼仪。 这也难怪哈克部长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尽管他的衣服干干净净,崭新整洁,但刚才赶车的那一个半小时还是给他留下了些不可磨灭的阴影。为了磨灭那“不可磨灭的”阴影,哈克比起往常更起劲地四处社交,故作不经意地把那份写着行政部司机罢工的《旗帜报》坐到了屁股底下,然后又随手塞到了沙发缝隙里。 要是别人坐在这里,指不定就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了。但很遗憾的是,坐在这里的是一位刺客大师。 埃利奥默默地看着哈克部长的小动作,别过脸去,故作沉思地用手盖住了下半张脸。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埃利奥想。 哦,对了,他问意大利的事情。 在哈克部长的社交笑容里,埃利奥想起了他刚才的问题。但这很明显是个埃利奥回答不了的问题。于是埃利奥果断装醉,用手扶着脑袋,“抱歉,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您知道的,一定是因为这酒……” 埃利奥的装醉表演很成功。然而,竭力装作清醒的哈克就没他那么成功了。只是三四杯香槟下肚,他就有点儿摇摇晃晃的了,瘫倒在沙发上嘀咕着“办公效率”“督察办”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甚至在埃利奥问他是不是喝醉了的时候,哈克晕乎乎地回答,“是也不是。” 埃利奥欲言又止。 难道还能有人同时喝醉又清醒的吗? 埃利奥百思不得其解。他本想问问哈克是怎么迟到一个半小时的,但看在他醉成这样的份上,埃利奥是问不出结果来了。一直到晚宴结束,埃利奥也没找到偷偷溜走的时机。等到他出门的时候,天自然是黑透了,意大利大使邀请埃利奥和他一块儿回去,但埃利奥以“想呼吸新鲜空气”的理由婉拒了他,成功回避了车上的另一轮车轱辘式社交废话。 意大利大使尊重了他的愿望,并给他留了辆车。尽管就在埃利奥这么说的时候,他们都还能瞧见街上弥漫着的浓重雾气。要是白天的时候,他们还能看到工厂烟囱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黑气。 但不管怎么说,埃利奥认为自己这算是自由了。毕竟,这肉眼可见的糟糕清晰度反而是刺客最喜爱的遮掩。他没着急开车回去,而是在街上兜了一圈,听着剑杖敲响在地面上的声音;期间,埃利奥阻止了两起街头霸凌,一起谋杀,还有几个盗窃案,不由得为伦敦的治安深深地感叹。 这和哥谭有什么区别? 埃利奥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装扮看起来多么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当他从那根深灰色手杖里抽出长剑的时候,见财起意的劫匪全都大惊失色。 而当他转悠回来,再次路过法国大使馆的时候,埃利奥甚至震惊地发现路边的排水沟栅栏上趴着一具“尸体”。他凑近了看看,发现那尸体还在艰难地往里面够东西。 “哈克部长?”埃利奥问。 “啊!看在上帝的份上……” 哈克猛地起身,看起来像是要咒骂。但这突然的动作反而让他头更晕了,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清了埃利奥的脸。 “……多么巧啊,卡塞塔公爵!”哈克部长强笑着说。 埃利奥有心想问问他还好吗,但一个答案太明显的问题只会显得阴阳怪气,于是他欲言又止地沉默了两三秒钟,礼貌地回答,“是很巧。您掉了什么东西吗?” 哈克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他的笑容也变得真实了一些,虽然看起来仍然很尴尬,“我的钥匙掉进去了。”他往排水沟栅栏里指了指,脑门上狼狈地垂下一缕湿漉漉的黑发。 就算埃利奥不知道他今天早些时候经历的事情,这下也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位部长有点倒霉了。他往里看了看,那钥匙恐怕已经被地下流淌的雨水冲走了,没有一点儿线索的金光。 “它看起来是够不到了。”埃利奥客观地评论。 哈克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绝望。 “但您要是不嫌弃的话,今晚可以先搭我的车走。”埃利奥抬起剑杖,指了指一条街外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反正您就住在威斯敏斯特区,对吧?” 这下,哈克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金光闪闪的救世主。 ----------------------- 作者有话说:卡迪根伯爵就是《枭雄》里雅各布后期杀死的一个议员。见他还要对暗号呢。以及他死前背对着雅各布的时候还以为是“哈克部长”来找他,这估计是育碧在玩梗了,因为吉姆哈克的《是,大臣》和《是,首相》都在枭雄之后的时间线……他们上班都开小汽车而不是马车了,所以这里又有我的时间线捏造[狗头]就当是有钱人在开车然后大部分人还在开马车的混合设定吧……嘿嘿…… 以及安利一下b站就有的《是,大臣》和《是,首相》系列,简直是我看过最搞笑的搞笑片,我发誓剧集里每次放罐头笑声的时候我也都在嘎嘎大笑 第133章 埃利奥没把这次意外的援助放在心上, 但对哈克来说,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人们会说他是个广结善缘、与人为善的好人,作为吉姆哈克, 他确实是这么一个人, 在哪儿都认识那么几个“老同学”“老朋友”;而作为一个总在和文官系统斗智斗勇的“大臣”, 在哪儿都能找出点人脉就是他手里必不可少的王牌了。 不过, 并不只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他们才相谈甚欢的。 在哈克眼里, 这位铁定和意大利国王有点什么血缘关系的公爵大人尽管看起来很是年轻,却没有一点年轻人的莽撞,态度谨慎,口吻温和;要是他的常任秘书汉弗莱爵士在这儿, 说不定都会认为年轻公爵是个当公务员的好材料。毕竟他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又让人如沐春风,就算他不是什么公爵, 哈克也认为自己会喜欢和他说话的。 而在埃利奥眼里,哈克也是个很有趣的人物。毕竟,他是先从报纸上的“行政事务部部长吉姆哈克”认识到他的, 在埃利奥的概念里,这完全就是一个政客了。而埃利奥对政治人物抱有一种天然的警惕, 不仅是因为和福尔摩斯之前的接触,也因为数部《刺客信条》——呃,他是说, 也因为对历史上诸多刺客大师传下来的宝贵经验的深刻研读。 但就只是,想象一下迈克洛夫特醉酒后趴在地上找钥匙吧。那简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第157章 一想象这个场景,埃利奥就忍不住要发笑了。他平时也微笑,但绝对没有这么勤快。这一点进一步加剧了哈克对他的误解, 不过他俩谁都不知道这回事就是了。 而埃利奥也不知道,他和哈克能够相谈甚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们都是真实的自己。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彭格列正在逐渐政治化,而埃利奥几乎没有一丁点意识到的原因。) 埃利奥甚至提到了迈克洛夫特,当然,是匿名的那种,采用了迈克洛夫特更爱说的“政府里的一名微不足道的小职员”,而哈克不知怎么的一听就知道,“他一定是个公务员!” “我不知道。”埃利奥坦诚地说,“我从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那就是他的工作,”哈克深有感触,“专门让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还有那些听起来像绕口令似的废话,只是用来搪塞那些他们没法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的问题。天哪,在你说到之前,我还不知道意大利公务员竟然和英国公务员也这么相似呢!” 那可能是因为迈克洛夫特其实也是个英国公务员吧。埃利奥不得不咬住嘴唇才能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他们就这么愉快地聊了一路。哈克简直是打开了话匣子,最后甚至有点儿依依不舍地表示,要不是时间太晚,他一定会邀请埃利奥到他家里再喝几杯的。埃利奥当时笑着点头,心里只当是寒暄,没想到事情就是有这么巧,没过一阵,他们又在金斯伯里庄园的小餐厅碰面了。 当时埃利奥和弗莱双子坐在一桌。双胞胎磨了他好一阵才让埃利奥同意带他们出去玩,结果居然还是个专门度假的乡下地方,雅各布就有点儿不高兴。但等到哈克和他的人乌泱泱地涌过来的时候,雅各布的注意力就很快被吸引过去了。 “哇,那是什么阵仗?”雅各布用胳膊肘捅了捅埃利奥,“圣殿骑士?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埃利奥!” 就连伊薇也面露诧异。她刚刚还在一个劲地给雅各布使眼色,试图让他表现得规矩一点;因为,事实上,他们是在百般保证了“会乖乖的”之后,埃利奥才勉强同意带他们出来的。在这个前提下,埃利奥怎么可能给他们安排一位圣殿骑士呢? 被捅了的埃利奥也很诧异,抬头看过去。这时候,哈克和安妮相携走进来了,前者一眼看到刚放下菜单的埃利奥,惊喜万分,“公爵大人!这么巧?” “这么巧,哈克部长。”埃利奥和他们打招呼,“这位想必就是哈克夫人吧?” 雅各布扭过头,用那种“你背叛了我们”的眼神盯着埃利奥。正站起来和两位哈克握手的埃利奥装作没看见他那眼神,也装作没听到雅各布被姐姐踩了一脚后的小声痛呼。一时,这狭小的角落里站起了五个人,侍应生差点都挤不过来了,更别提随身保护哈克的特工了。 那位身材庞大的特工勉强挤过来,告知哈克,“这是我们今早才定的餐厅,厨房里一定没有刺客。” 看起来他认为临时定餐厅就能避免刺客出现在厨房里了。但事有凑巧,就比如现在,厨房里是一个刺客也没有,但餐桌旁正站着三个刺客。 雅各布语调奇怪地重复,“刺客?” 埃利奥的心情很镇定。要是这对顽皮的双胞胎不在的话,他大概还能更镇定一点儿。幸好伊薇一下子就抓住了雅各布的手腕,不愧是当姐姐的。而哈克显然把伊薇的反应当成是害怕,笑着解释,“别担心,孩子们!不会有什么刺客的。” 刺客双胞胎面面相觑。 “你怎么担心起刺客来了?”埃利奥就问。 “啊,我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的!”哈克连忙澄清,“但我最近上了个死亡名单,内务部对此感到很紧张,甚至给我派了一堆特工。要我说,完全没必要这么……” 就在这时,侍应生想问问哈克部长愿意坐哪儿。但他刚刚开口,没注意到他走了过来的哈克就肩膀一抖,发出了“啊!”的一声响,显然是吓了一大跳。“你刚才说什么?”哈克醒过神来,勉强问侍应生,假装没注意到在场所有人都在看他了。 “亲爱的,他问我们要坐哪。”安妮挽着他的手臂,“要我说,窗边那张桌子就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哈克正要开口,在餐厅里绕了一圈检查情况的特工正好走了回来,听到这话,“窗边可不行,哈克部长!那太危险了。请您坐在那儿吧,我们都挑好了。” 他们随之望去。“那儿”是靠近厨房的一张小桌子,恰好够两个人坐。但这也是问题所在,它太小了,又太靠近厨房,总会听得到门不停地开合。 “我的同事会时刻看着厨房门,”特工补充,“那就是您的逃生路线了,要是有个万一的话。我会坐在窗口。您如果听到枪声,就钻到桌子底下,剩下的交给我们。” 雅各布不由得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着这一切。伊薇的表情也和他差不多,也许是因为刺客们平时很难接触得到这样“排兵布阵”的防刺客措施吧。埃利奥正好想再问问刺客的话题,此时看到双胞胎的表情,顺势就问,“哈克部长,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要和我一块儿喝酒,不知道你们二位愿不愿意和我们坐一起?” 埃利奥还看了特工一眼,“如果合适的话?毕竟这个位置也算靠近厨房。” “呃,这个吗,”特工总不能说他们怀疑这位意大利公爵会尝试暗杀他们的大臣,“看大臣您吧。” 哈克迫不及待地同意了。安妮对此也感到很高兴,只要不是厨房边那张拥挤狭窄的小桌子,哪儿都好。就在他们坐下的时候,内务部派来保护哈克的特工也在窗边坐下了,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巧合(因为那儿风景确实不错),还详详细细地点了些t字骨牛排和1961年洛特柴尔德庄园的葡萄酒之类的。 埃利奥可以作证,就连哈克都没吃得那么好。 (当然,埃利奥自己不算。他又不是公职人员。) 就连雅各布打量哈克的眼神都有点怀疑了,怀疑他其实不是个圣殿骑士,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怜。在埃利奥问到刺客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哈克也没什么戒心地向他大吐苦水,讲到这是一支叫做国际自由军的恐怖分子搞出来的麻烦。 “所以他们是恐怖分子,不是刺客咯。”雅各布得出结论。他看起来还有点遗憾。 “要是你们准备把厨房当作逃生通道的话,”伊薇严谨地提问,“那就说明厨房有个后门,是吗?但刺客不会反过来从那儿钻进来吗?” “我想特工们会看守那扇门吧,”安妮幽默地说,“不然,我们恐怕也只能指望刺客来的时候,他们没在忙着吃牛排喝葡萄酒了。” 哈克的笑容僵住了。他往厨房门口看了眼,默默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椅子,试图离那儿远一点。“安妮,”他小声建议妻子,“你也过来点吧?” “要是刺客们从厨房过来,”雅各布瞧了瞧,“我认为这么点距离……” “不会有刺客过来的,”埃利奥打断了他,“我们会享用一顿平静的午餐,是不是?” 雅各布挑眉,“没有刺客?你确定?” “没有刺杀行为。”埃利奥给他倒了点酒,“尝尝这个吧,雅各布。” 雅各布满意地看到自己装着柠檬水的杯子里混进了一点甜滋滋的白葡萄酒。他就是这么容易被收买,因为父亲平时也很少给他们喝酒。埃利奥转头给伊薇也倒了点,后者显然有点意外,但埃利奥表示,“你弟弟有的,你也得有。” “要在两个孩子之间取得平衡总是不太容易,”见证了这一切的哈克调侃说,“是不是?” “是啊,部长,”埃利奥笑着说,“尤其是他们两个都既聪明又顽皮的情况下!” ----------------------- 作者有话说:此处播放经典录音:yes, minister! 第134章 “所以你准备去调查这件事吗?” 餐后, 雅各布问。但即便哈克夫妇和他们的护卫特工离开了,埃利奥看起来也是打定主意要说谜语了。“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他这么回答。 “国际自由军!”雅各布立刻滔滔不绝地吐出一堆关键词,“刺客们!为什么他们要刺杀吉姆哈克?他是个坏蛋吗?” “那些刺客是和我们一样的刺客吗?”伊薇也问, “还是说他们只是‘杀手’?” 这对“聪明又顽皮”的双胞胎一点儿也没有辜负埃利奥刚才的评语, 正一左一右地挤着埃利奥,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冒得飞快。本想装作只是在散步的埃利奥无奈地叹了口气, 停了下来, “我想他们只是‘杀手’, 伊薇。毕竟我们兄弟会从来不会给我们自己取别的名字,也不会抱有政治意图采取行动。以及,我不知道,雅各布, 不知道哈克是不是个坏蛋。” “所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刺杀哈克?”雅各布敏锐地问。 第158章 “而且是出于政治目的?”伊薇追问。 埃利奥一时哑口无言。他握着手杖,在双胞胎灼灼逼人的目光里沉默了一会儿,甚至是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睛。树叶的阴影投在他脸上。 “好吧, ”他最后笑了,“你们还真是配合默契的一对搭档,要是你们的目标不是我就好了。是的,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为什么要刺杀哈克,我听说近期会有一次内阁改组,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吧。” 在双胞胎来得及问更多问题之前,埃利奥挥了挥手。“如果你们不明白,也别再问我了。我从来搞不明白这些政治斗争, 而且我建议你们也别尝试去搞懂它们。这不是刺客的工作。” 但这么说,埃利奥就犯了个错误。因为这时候他面对的弗莱双胞胎尽管是他的学生,却不是他属下的刺客们;后者会听从他的每一条命令,甚至是建议, 但学生可不一定会这么做。尤其是像弗莱双子这两个精力旺盛的孩子,告诉他们“别做什么”就等于鼓励他们“去做什么”! 所以,伊薇和雅各布对视一眼,很快又接着发问。 “那我们的工作是什么?”伊薇说。 “我们杀死坏蛋,对吧?”雅各布说,“同时保护好人,让他们不要被坏蛋杀死。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埃利奥,这就是你在意大利的工作!你敢说不是吗?” 埃利奥简直是被他俩逼到了墙角。这下,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他的答案了。刺客大师默默地摩挲了一会儿他的手杖柄,而被他凝视着的雅各布默默地后退了一步,看起来以为埃利奥要揍他。 “你不会因为说不过我们就动手,对吧?”雅各布警惕地问。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那是奖励呢。”埃利奥失笑,“不过,是的,我不会那么做。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伊薇问。她白了雅各布一眼。 “我在思考我们的信条,”埃利奥一本正经地说,“当我们说‘无物为真,万事皆允’的时候,我们又必须遵守三条不得打破的守则;当我们说我们提倡自由的时候,我们又要求刺客们服从指令;当我们……” “停停停,”雅各布听得头大,“别像父亲那样说话了!” 伊薇叹了口气,“那是阿泰尔说的,雅各布。” “阿泰尔又是谁?” 伊薇难以置信地瞪他。埃利奥哈哈大笑起来。但就在雅各布怀疑他只是在转移话题的时候,埃利奥重新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雅各布,我没法回答你,”他说,“这不是个‘是否问题’。但你说得对,也许我应该调查一番。” 雅各布高兴了起来。但伊薇面露担忧,“你刚才说那是政治斗争。” “是的,”埃利奥说,“但就像你们刚才无意中提醒我的那样,尽管我一直在尝试远离它,事实却是我早已深陷其中了。” “真不敢相信你会觉得你在政治外边,”雅各布浮夸地行了个礼,“公爵大人!” 这一次,埃利奥微笑着抄起手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雅各布嗷地一声叫了起来。伊薇噗嗤一声笑了。 “好了,未来的弗莱爵士们,”埃利奥说,“我们不妨这就开始吧?” 雅各布装傻,“开始什么?” “现在追上去还不算太远。”伊薇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 “我会给第一个追上哈克的刺客准备一份奖品。”埃利奥说。然后,他冲他们狡猾地笑了一笑,在双胞胎们来得及问更多问题之前,人就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甚至没有喊三二一。这场赛跑的结果不言而喻,假如把埃利奥自己也算在内的话;当他蹲在屋顶的史塔瑞克广告牌上,笑吟吟地望见双胞胎们争先恐后、互相推挤地飞奔过来的时候,埃利奥发现自己确实体会到了阿尔文曾经体会过的乐趣。 “我赢了!”雅各布气喘吁吁地宣布。 伊薇也弯腰扶着腿喘气,抽空瞪了雅各布一眼,看起来简直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我们回去再说奖励的事情。”埃利奥只当没看见双胞胎差点阋墙的眼神争斗,“哈克就在下面,看到没有?首先我要明确的一点是,我们绝对、绝对不能被发现。” “这还不简单!”雅各布信心满满地说。他摘下了帽子,随手塞进了口袋里,拉上了兜帽。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好像融进了阴影里。伊薇也向埃利奥保证,拉上兜帽,伏低身体;他们俩就像两只跃跃欲试的大猫,如果忽视他们这还是第一次真的做点儿什么的事实的话。 “很好。”埃利奥继续,“其次,如非必要,我们就不杀人。现在对你们来说还太早了。” “更别提我们连袖剑都没有,”雅各布抱怨,“要是早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那我就根本不会带你们出来。”埃利奥说。 雅各布夸张地,“呃!” “就当这是一次训练吧,”埃利奥拍了拍他俩的肩膀,“注意屋顶和各种露台,尽量不要落到地面上去。要是有狙击手的话,他们多半都会待在那种地方。” “那地面上的呢?”伊薇问。 “哈克最好祈祷地面上没有刺客。”埃利奥耸了耸肩,“开玩笑的,你当他身边那群特工是摆设吗?别担心,如果他们也失手的话,我会出手的。” 雅各布“哇哦”一声,“我真不知道我该不该期待那个场景。” 伊薇拍了他一下。地面上,哈克正在移动,他们都看见他钻进了车里。埃利奥笑了,“游戏开始。上吧,刺客们。” 弗莱双子们开始行动。他们先是嘭咚嘭咚地降落在屋顶上,但根本不需要埃利奥的提醒,他们很快就自发学会了改变着陆方式,减轻噪音。这也难怪埃利奥经常投以赞赏的目光,他们实在是一对进步飞快的天才,不多时,就像是踩着肉垫的猫一样,声音灵巧了许多。 他们跟着哈克的车绕了一段路。期间,伊薇说,“作为刺客去追踪他们口中的‘刺客’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们不是什么刺客,”雅各布说,“他们只是杀手罢了。” “尽管人们只会管我们和所有杀手叫‘阿萨辛’,”埃利奥说,“但那也无所谓。我们知道我们是什么就够了。” “你是在抽空给我们上课吗?”雅各布说。 “雅各布!”伊薇说。 “我觉得你至少该知道阿泰尔是谁,真的。”埃利奥说,“我敢保证你只要听了个开头,你就会对他感兴趣的。” 雅各布刚刚从烟囱上跳下去,气喘吁吁地问,“哦?” “他在一次任务中一次性违反了三条守则。”埃利奥说。 这还真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雅各布差点脚下一滑,从屋顶上掉下去。他刚刚抓稳,第一件事就是扭头看向伊薇,后者跟在他身后,正收回自己刚要伸出去抓弟弟衣领的手。大概是知道雅各布为什么看她,伊薇尴尬地肯定了这一点,“埃利奥说的是真的。” 埃利奥跟在他俩的身后。他从烟囱后边转出来,故意无视了雅各布求知若渴的眼神,往下望了一眼。哈克夫妇和特工们正顺着人流往戏剧院里走去。 “哦,”埃利奥装模作样地说,“看来我们的目标准备去看戏剧了。你们想看吗?” “麦克白?”雅各布大嘘,“我们才不要看那个!快讲讲阿泰尔的故事!” 埃利奥笑了。 “就像我们都知道的那样,”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拆下手臂两边的袖剑,递给左右两边蹲着的弗莱双子,“那三条守则从后往前数,分别是‘决不牵连兄弟会’,‘决不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刀刃’……” 国际自由军的三五个“刺客”正从四面八方的街道散步似的溜达过来。弗莱双子也注意到了他们,戴上了埃利奥分给他们的袖剑。噌噌两声,他们各自试着出鞘了一下,兴奋地听到那美妙的乐声。 “…和‘决不滥杀无辜’。”埃利奥抽出了他的剑杖。那冰冷的剑刃在伦敦的月亮下闪着凛凛的寒光。“都听明白了?我给你们袖剑是暂时用来自保的,不是让你们杀人的。这次我们要抓活的。” “我还以为你在讲故事呢。”雅各布说。 “放心,埃利奥,”伊薇说,“我们不会搞砸的。” “很好,”埃利奥选择性无视了雅各布的发言。他手里的剑杖轻飘飘地往下一划,指向了地面上的国际自由军,“‘故事’开始。” ----------------------- 作者有话说:阿泰尔的故事就不在正文中详细讲了,感兴趣的可以翻翻刺客维基,或者直接看官方小说《秘密圣战》。不过来都来了,我在这儿也尽可能不剧透地写点他的资料……(真的很喜欢大导师的粉丝一个……) 先进行长篇预警!写着写着就写多了不感兴趣可以直接划过去www 阿泰尔一开始被塑造成一个年轻气盛、骄傲自满的角色。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刺客大师(24岁),他确实有这个资格骄傲,曾经在被称赞“您的利刃一定承蒙幸运之神的眷顾”时回答“这可不是运气,是身手。多看着点儿,兴许你也能学到点什么。” 第159章 他26岁时,马西亚夫的刺客导师,阿尔莫林,抚养阿泰尔长大的那个人,命令阿泰尔为他取得一个“宝藏”(也就是伊甸苹果)。就是在这个任务里,骄傲的阿泰尔先是谋杀了一个祈祷的老人,接着在发现圣殿骑士大团长也在场的时候大剌剌地跳了下去要直面他,结果被他一下子就甩了开来;而他的行为还将圣殿骑士引到了马西亚夫,危害了兄弟会的安危…… 所以,违反了整整三条守则的阿泰尔在当时的审判中被当众处死。 但他很快就醒了过来,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死。阿尔莫林给了他一个包括九人的名单,告诉阿泰尔,假如他能杀死这九个人,他就能重新获得自己先前拥有的一切。 阿泰尔自然领命。起先他怀抱着愤懑的情绪前往各地,因为他被打回了“新手”职阶,必须重新靠自己寻找情报线索、制定刺杀计划,而在他还是刺客大师的时候,这些工作都有人替他完成。但在刺杀九人的过程中,阿泰尔逐渐感到迷惑:每一个死在他手下的人都罪有应得,但他们却对他们的某个信仰非常忠诚,简直就像刺客对信条那么忠诚一样。 事实上,在谋杀圣殿骑士们的过程中,阿泰尔一直在不停地思考着。这种“思考”的特性从他很早些时候就显露了出来,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显得那么“不服从权威”,而阿尔莫林手里没有更好的人可以用——而阿尔莫林也无法控制他。阿尔莫林曾经给他看过伊甸苹果,但阿泰尔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会轻而易举地为苹果的魔法陷落。 从最开始那个谋杀无辜者只为了证明他做得到、只为了证明他是刺客大师的傲慢者,阿泰尔逐渐转变成一个心怀怜悯的真正的刺客大师。 前后文有很明显的对比,阿泰尔曾经表示“刺杀的快感依旧萦绕在阿泰尔心头,他真想马上取了眼前这个人的狗命,但他不能那么干。”顺便一提前言这个人是兄弟会成员……阿泰尔你在想什么呢.jpg 但在后文里的变化就很明显了,阿泰尔开始正视和重视死亡,以及他掌握的能让人死亡的技巧。他会为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感到怜悯和惋惜,“尽管清楚他的叛徒身份,知道他将情报卖给圣殿骑士来伤害、捕捉、折磨自己的同伴,阿泰尔依然为他的死亡感到惋惜。” 还有原文,“阿泰尔不禁想知道那人是否正在想家,想他那远在英格兰或法兰西的故乡,同时为他即将迎接的死亡感到遗憾。…(阿泰尔杀了他的描写)…阿泰尔真希望自己还能有别的选择。 “‘我的上帝。’士兵吐出这么一句便死了。阿泰尔不禁愕然。” 还有阿泰尔对马利克道歉的原文,“一直以来……我都没能好好向你道歉。都是那见鬼的自尊心。因为我,你失去一条手臂,还失去了卡达尔。你理应记恨我。” 马利克:“我不接受。” 阿泰尔:“我明白。” 马利克:“不,你不明白。我不接受,是因为你已不再是那个和我一同进入所罗门神殿的人,所以没什么好抱歉的。” 当死在他手里的独裁者说,“如果你拥有了这样的权力,你也会跟我做出一样的事情。这样的权力!” 阿泰尔说,“从前的话,也许会吧。但现我已经知道自命不凡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了。” 独裁者问,“什么下场?” 阿泰尔说,“来,我做给你看。” (然后阿泰尔就把他杀了……此鹰就这么淡淡的冷幽默……) 还有个很萌的点就是阿泰尔对他的妻子玛利亚一见钟情,但他自己不知道。他想方设法地和玛利亚搭讪,结果聊天的时候问“你学过哲学吗?”“(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哲学思想),很有意思吧?” (有你这个聊天技巧高速旋转进入马西亚夫……) 与此同时,阿泰尔还是微妙地保留了一点他以前骄傲时的说话语气,我觉得这一点也很萌……原文国王让阿泰尔和团长决斗,阿泰尔赢了之后国王说“看来神明今天更加眷顾你的性命”,阿泰尔表示,“与神无关,不过是我更强罢了。” 然后还有圣殿骑士和阿泰尔对决的时候说垃圾话,阿泰尔表示“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已经被我杀了。”“放开我,我马上让你看看什么叫行动!” (到这里,本人奇怪的萌点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 假如说这只是他成为“真正的”刺客大师的开始的话,老年阿泰尔简直是刺客大师中的刺客大师,导师中的导师,人心所向中的人心所向……在他离开马西亚夫的时候有刺客搞政变,然后阿泰尔回来的时候表示,“在我这位老人的带领下,刺客绝不会自相残杀。” “我不想刺客的鲜血迎接我们崭新的黎明。今天,那些忠于***的人是我们的敌人,但明天他们将成为我们的同伴。只要我们的胜利充满宽容,我们定能赢得他们的友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肆意伤害他人性命。我们要将和平带给马西亚夫,而非死亡。”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于是,马西亚夫的刺客几乎是完全没有抵抗他的回归。他们 “纷纷放下了长弓”“一个个扔下宝剑,放弃战斗,举手投降”…… “守卫缓缓推开城堡大门,扔掉手中的宝剑,颔首向阿泰尔表示顺从。” 终其一生,阿泰尔发明了好几样新物品,极大地推动了刺客组织的进步。阿泰尔改良了袖剑,使得在他之后的刺客不再需要切掉手指;他发明了袖枪,阿泰尔铠甲(这些都可以在刺客信条二中用到),改变了刺客组织的行事方式,在世界各地都建立起了刺客公会。他带领刺客组织走向了繁荣。 对于那条众所周知的“无物为真,万物皆允”的信条,阿泰尔认为,“信条并不是在指引我们追逐自由,而是指引我们走向睿智。” 第135章 唯一能解释国际自由军的行动的理由就是, 哈克夫妇的票大约不是今早才买的。 就在他们在戏剧院里看麦克白的时候,真正的刺客在屋顶上笃笃狂奔,像鹰一样从那儿飞扑下来。先是雅各布跳进巷子里的稻草堆, 很快又从里面弹了出来, 一把挟持住了正从旁经过的杀手;伊薇靠在墙后, 吹了声口哨, 在杀手凑近检查情况的时候迅速动手, 一个过肩摔就把杀手摔到了地上, 弹出的袖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们抓着杀手,默契地拖到了小巷子里。埃利奥是最后出现的,身后拖着一串哼哼唧唧的尸体。雅各布探头一看,发现埃利奥把他们的外套拽了下来, 绑在了他们的腿上,不由得咂舌。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雅各布扼腕。 “都活着,不错。”埃利奥称赞, “现在知道该做什么吗?” “审讯他们。”伊薇第一个响应。她不是很想承认,但在刚才的活动中,她确实有点兴奋起来了。刺客的血流淌在她体内, 伊薇看到埃利奥对她赞许地点了点头,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然后很快咬住嘴唇,想排除那些情绪对任务的影响。 雅各布见状耸肩,“女士优先。” 他们合力把这几个杀手捆在了一起。伊薇先是绕着这些倒霉蛋转了一圈。她试图分辨出他们的职阶高低, 观察着他们的服饰、样貌和表情,很快就分辨出了她想要的结果。“你就是那个领头的?”伊薇居高临下地问。 领头的往她脚下吐了口唾沫。 伊薇眉毛一挑。她没有被冒犯到,而是意识到她应该树立她的权威。于是伊薇心平气和地退后了两步——领头的大约还以为她这是退让姿势,刚咧开嘴——伊薇猛地抬腿, 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那儿立刻印上了一个泥土靴印。 雅各布默默地后退了两步,看起来有点牙疼。埃利奥看了他一眼。雅各布欲盖弥彰地抱起手臂,“这地方看戏不错。” 此时伊薇已经一手抓住了头昏眼花的领头杀手,一手弹出袖剑,横到他的脖子上。“现在愿意聊聊天了吗?”她问,“你们为什么要刺杀吉姆哈克?” 领头的咳嗽几声,吐出了几颗带血的牙。“为了吉姆哈克?”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们要杀的可不仅仅是吉姆哈克!事实上,我们跟他没有一点仇怨,怪就怪在他没有那份真材实料,却有可能入驻国防部吧。想象一下英国会被他祸害成什么样,你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刺杀他了。我们为的是英国的光荣使命!” 伊薇皱眉。 “国防?”雅各布悄声问埃利奥,“真的假的?” 埃利奥没说话,只是摩挲着他的那支手杖。尽管他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但那领头的杀手还是看向了他,露出嘲讽的眼神。 “…就是被你们这种人把持着,”他说,“打扮漂亮,说话漂亮,却什么事也不干的人,英国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雅各布扭头看向他,难以置信。“你知不知道……” 但没等他说完,埃利奥就制止了他。刺客大师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像是在深思熟虑。当他走到领头杀手面前的时候,后者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满是防备地后仰。 第160章 “你是在宣称你是为了和平的目的吗?”埃利奥说,“为了保护英国?” “是又怎么样?” “而你准备用暴力的手段去追求它?”埃利奥说,“让一个无辜人的血洒在地上,就能达到你的目的了吗?”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领头的梗着脖子说,“我们总要有点牺牲!” “‘牺牲’他人的性命,”埃利奥说,“还真是高尚啊。你知道吉姆哈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儿吗?你知道他干净得不可思议,一点儿黑料都查不出来吗?你真的知道杀死他之后会让英国变得更好,还是会让英国变得更糟糕吗?还是说,你只是‘知道’他有‘可能’入驻国防部,就要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去惩罚他?” 雅各布震惊地看着他。这还是埃利奥第一次连珠似的说话,听起来简直就像英文是他的母语一样。伊薇也深深地望着他,然而,埃利奥没有看这对双胞胎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在凝神打量着这个领头的杀手。 他看起来还那么年轻,不过二三十岁。他棕色的眼珠飞快地眨动着,像是愤怒的兔子,脸上一片激动和恼火的红色,埃利奥几乎看得见他脖子上跳动的血管。埃利奥还记得,当他抓到这个杀手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慌慌张张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却在来得及伤到埃利奥之前——尽管他不可能伤到埃利奥——差点划到自己的手。 “很显然,有些东西钻进了你们的脑子里。”埃利奥说。 他抽出剑杖。伊薇下意识地退后了,但用一种复杂的神色望着埃利奥,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做。这种疑问在埃利奥抽刀的时候更加彰显了她的想法,因为通常来说,当一个人在这种场合亮出武器的时候,他不会做别的事情。 领头的杀手几乎是瑟瑟发抖了。但他坚强地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这是伟大的牺牲。 “你们甚至没法打败我们这几个‘打扮漂亮’,‘什么事也不干’的普通市民,”埃利奥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居然还敢妄想穿过英国特工的层层包围,去刺杀一位行政部部长?如果你们真的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充满理想,你们就该更聪明一点。” 领头的杀手涨红了脸。但当刀尖抽开,划破空气的时候,他只觉得身后一凉。接着,自然就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出现在了他们的脸上。他猛地瞪开眼睛,发现捆在他们身后的外套被划破了。 “什么——为什么?”他跪在地上问。 “因为总是有更和平的方式来达成你们想要的和平。”埃利奥收刀入鞘,“当你们试图用暴力打破规则的时候,想想那会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规则吧。” 杀手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行了,快滚吧!”雅各布驱赶他们,“要是你们听不懂他说的话,我就说点你们听得懂的英文。下次被我们抓住,你们可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好运了!” 他们只穿着衬衫,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先是试探性地走开,一步三回头地怀疑埃利奥会食言,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们才敢相信埃利奥是真的放过了他们,飞快地跑走了。 “我有点饿了,”埃利奥自然地问,“你们呢?” 他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双胞胎对视一眼,很快响应,“我也饿了。”“我刚才看到前面有家小酒馆。” “酒不行。”埃利奥就说。 “得了吧,埃利奥!”雅各布说,“你今晚都带我们‘活动’了,喝点酒算什么?” 埃利奥一边忍俊不禁地把怀表放回口袋里,一边向他伸出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把我的袖剑还回来。” 雅各布叫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看方向是跑向了酒馆。伊薇失笑,很自觉地把袖剑解了下来,递还给埃利奥,“他会还的。” “我其实很愿意把武器送给你们,”埃利奥也笑着说,“只是我的这两只袖剑是朋友送的。要是你们喜欢,我回去也给你们定做两份。” 伊薇立刻眼睛放光。事实证明,她虽然愿意交出本就属于埃利奥的袖剑,但作为刺客的本能还是让她一拿到袖剑就舍不得松手。那美妙的声音!那美妙的机关!伊薇一想到会拿到新的定制袖剑就忍不住乐了起来,甚至眼睛一转,很快提议,“这事能先瞒着雅各布吗?” 正在往自己手上戴袖剑的埃利奥愣了一会儿,然后失笑。 “当然可以了,弗莱小姐。”他说。 伊薇走在他身边,他们一块儿往酒馆的方向走去。“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埃利奥?”她问。 “请说。” “你之前就打算放跑他们吗?”伊薇问,“还是你只是临时起意?” “还真是一个深刻的问题。”埃利奥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在见到他们本人之前,在和他们谈话之前,我其实更倾向于不做任何决定。你懂的。” “所以你是临时起意?”伊薇说,“那么,如果我能问的话,到了什么地步,你会决定杀死他们?” “这就是一个更深刻也更尖锐的问题了。”埃利奥说。他们的靴跟在地上轻快地敲打着,像一首默契的韵律。当伊薇试图观察埃利奥的表情的时候,后者朝她一笑,“我相信你会找到属于你的那个答案的,伊薇。” 伊薇遗憾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不准备告诉我你的那个答案?” “我不想影响你的答案,伊薇,因为这不仅是一个答案。”埃利奥说着,朝她眨了眨眼,“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有个朋友尝遍了伦敦各个酒馆的啤酒……” 伊薇扬起了眉毛。她看了看雅各布溜进去的酒馆,又看了看埃利奥,脸上浮现出了顽皮的笑容,就好像她已经能预料到埃利奥要说什么一样。 “但他发现几乎每一瓶都糟糕的各有特色。”埃利奥说,“顺便一提,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 “如果雅各布不知道这一点,那就太遗憾了!”伊薇忍着笑说。 “那就太遗憾了。”埃利奥肯定。 但就在对视的一眼中,他们一致同意不告诉雅各布这一点。至于今晚只有雅各布喝了点啤酒,抱怨它太难喝,这就是后话了。同样是后话的,就是哈克度过了这个被严格看守的周末之后,在行政部抱怨了一通没有自由、没有隐私的话,欣喜地得知国际自由军不知怎么地把他从名单上剔除了。 “看起来他们总算搞清楚没必要谋杀我了!”哈克喜形于色地和埃利奥分享这个好消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误会。” “是啊,部长,”埃利奥笑着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误会!” ----------------------- 作者有话说:埃利奥的那个朋友:现代刺客肖恩黑斯廷斯,历史学家,在各大《刺客信条》里负责编撰数据库,在《枭雄》里仔仔细细地以他“英国人的口吻”点评了每一瓶啤酒的味道,我在这里随便摘录几条: *爱尔兰酿造——都柏林黑啤酒(肖恩的品酒笔记节选):这瓶啤酒喝起来就像有人把整桶屋顶沥青倒进去稀释,然后把整个东西用燃烧的轮胎烫过。口感就跟舔着油腻的老鼠一样,而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我怎么知道。我将味觉记忆方案分享给科克的朋友,然后他非常的暴怒。请不要再给我更多这个酒的信息。 *双份黑啤酒(节选):光是为了辨识这种啤酒的原料,就足以让我登上生化恐怖行动的注意名单。 *女王陛下的伦敦波特啤酒:女王陛下一定很恨你。 *巴福尔与贝蕾特维也纳啤酒(节选):我不知道原来为消毒后的羊尿申请专利是合法的,事实上我宁可一口喝掉一杯热水。我开始对这整个计划有了迟疑。 *爵爷的晚宴爱尔啤酒(节选):我对艾弗瑞啤酒厂做了点历史调查。这家啤酒厂在1879年失火而被夷为平地,不过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发生了这件事。我希望消防队能袖手旁观,看着啤酒厂燃烧殆尽,然后对着这块地撒盐。因为有时候,当一块地因为某些事情而遭到严重亵渎时,这块地就再也无法安全地使用了。这种啤酒很糟。 打游戏的时候真的给我笑得……有的时候真的会嫉妒这些英国人的才华.jpg威廉迈尔斯你一定要保护好肖恩这张嘴啊! 第136章 至于这个“误会”究竟是怎么解决的, 吉姆哈克一无所知。 当然,作为一个坐拥两万三千公务员的、负责审查其他部门的行政事务的行政部门的部长,吉姆哈克总是无法清晰地掌控全局;更不要说英国政府正在向意大利恐怖分子出售军火这种事了, 他更是一无所知——或者说, 他本该继续这么一无所知的。 当他从秘密线人处得知这件事的时候, 他的良心立刻被触动了。这当然是不可饶恕的, 必须被阻止的!但当他告诉他的常任秘书汉弗莱,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这件事的时候, 汉弗莱却表示这是内务部的问题,或者商务部、国防部、甚至外交部。总之,反正不是他们行政部该管的问题。 第161章 而在哈克尝试告诉汉弗莱这是“善与恶”的问题,后者又回答政府只管“治与乱”之后, 哈克对他很是失望;很有可能这是在他们共事的那些年里最失望的一次,因为哈克毫不留情地批评他是个“道德真空”,而汉弗莱表示, “您要这么说就这么说吧,大臣。我们现在能搁下这个问题了吗?” 哈克当然不会就此搁下这个问题。 尽管汉弗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军火生意只有做与不做的分别, 但那颗未泯的良心还是促使哈克做了点什么。他要求他的私人秘书伯纳德为他预约首相(就算这些文官权力滔天,也没理由阻止他面见首相!), 后者翻了翻日程,用他那显然有点迟疑但又不得不同意的语气表示领命,“呃, 好吧,大臣。” “怎么了,伯纳德?”哈克听出了他的语气,“难道我已经忙到没空去和首相喝杯茶了吗?” “当然不是, 大臣。”伯纳德说。 “也许伯纳德只是发现您明晚还要去参加我们和意大利使馆联合举办的加里波第招待会,”汉弗莱交叉双手,“您还记得这位打赢了意大利独立战争的英勇将军吧?这位‘两个世界的英雄’,‘意大利统一的宝剑’?” 哈克摘下他的眼镜,莫名其妙地回答,“我当然记得!伦敦人可喜欢他了。” 汉弗莱循循善诱,“那您也喜欢他咯?” “当然了,我的选票……”哈克脱口而出,“我的人民喜欢他,那就是我喜欢他。” “是啊,大臣!”汉弗莱假装没听到他说的“选票”,微笑着说,“您当然喜欢他,因为您也是人民中的一部分!更别提跟您私交匪浅的……那位来自西西里的公爵,我相信?他叫什么名字,伯纳德?” “卡塞塔公爵埃利奥彭格列,”伯纳德立刻回答,“他也会出席明晚的招待会。” “你想表达什么,汉弗莱?”哈克警惕地问。 “没什么,大臣!”汉弗莱笑着说,“只是,我想,您总不能在将军和公爵都在访问伦敦的期间把这件事闹大吧。那会让所有人都很尴尬的。” 哈克几乎是跌坐在他的椅子里,“我没打算把这件事闹大,汉弗莱!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调查……” “在加里波第将军和卡塞塔公爵都在访问伦敦的时候调查我们的政府为什么往他们土地上的恐怖分子手里塞新式武器吗?”汉弗莱耸肩,“不得不说,这还是非常有魄力啊!” 伯纳德尽管内心挣扎,但仍然没忍住怜悯地看了一眼快从那张椅子里滑倒的哈克。哈克正虚弱地,可怜巴巴地问,“你是说自掘坟墓?” 汉弗莱怜悯地说,“或者‘政治自杀’,随您喜欢。” “我想我这既是在‘自掘坟墓’,又是在‘政治自杀’!”哈克悲鸣。 “呃,大臣,”伯纳德忍不住插话,“按理来说,您是不可能同时挖掘坟墓和自杀的,因为……” “谢谢你,伯纳德。”汉弗莱打断了他。‘没看见我们的大臣已经够困扰的了吗?’他用眼神示意。尽管那个让大臣困扰非常的罪魁祸首正是他汉弗莱阿普比爵士本人。 “谢谢你,伯纳德。”哈克几乎已经是胡言乱语了,“但我们到底要拿那些恐怖分子怎么办?” “这个吗,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汉弗莱耸肩,“这是内务部的问题,或者商务部、国防部、甚至外交部……” 哈克的良心挣扎着,“但那些无辜的意大利人……” “这么说吧,”汉弗莱表示,“要么是他们的坟墓,要么是您的坟墓,大臣!” 正中红心,一击毙命! 很显然,哈克既不能自掘坟墓,也不能政治自杀,因为他仍然在乎他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那可是御前大臣!他好不容易才从后座议员一路走到今天——而就算他用辞职对抗,那也只对得起他自己的良心,没法让事情变得更好。 而就在哈克和他的妻子安妮大吐苦水时(他会把一切工作上的事情都告诉她,甚至不必用上“几乎”这个频率副词),汉弗莱爵士也在研究他服务的政府正在向意大利恐怖分子售卖军火这件事——当然,他不是真的关心这种他早就料到的事情,而是关心他们行政部这位大臣可怜的良心,以及这颗良心促使下的行动是否会为他们带来进一步的影响。 “告诉我,伯纳德,”在他的办公室里,汉弗莱只是食指往桌前一指,就示意伯纳德在那儿坐下,“我们那位大臣还有没有其他的行动呢?” 理论上来说,伯纳德伍利是行政部大臣的私人秘书。但实际上来说,伯纳德又完完全全是汉弗莱阿普比这位行政部常任秘书(也就是文官头子)的下属,因为汉弗莱掌管人员变动,尤其是晋升调任——假如伯纳德还想晋升,而不是被调去斯旺西的交通管理中心的话——所以,他每天夹在这两位领导之中水生火热的工作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据我所知,目前没有。”伯纳德回答。 “很好。他没有继续要求你预约首相了吧?” “目前没有。” “目前”没有!这真是一个可疑的说法。汉弗莱对这位年轻秘书投以怀疑的目光,而伯纳德也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有点纠结地回答,“只是,他的良心看起来备受煎熬。” “啊,良心!”汉弗莱笑了,“那么,你必须确保他不受他的良心影响了。” “当然,汉弗莱爵士,这就是我的工作,”但年轻秘书仍然显得十分纠结,“只是……我们真的不管那些无辜的意大利人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在说什么,伯纳德!”汉弗莱就说,“难道我们管过那些无辜的英国人吗?” “好吧,是的,”伯纳德也反应过来,“我是说,没有。” “那就对了,伯纳德。”汉弗莱意味深长地说,“别让‘良心’或者‘道德’这种东西困扰你,否则你永远也成为不了一个优秀的‘道德真空’。啊,五点半了。来杯雪莉酒吗?” 他们喝了点酒,气氛和缓。就像内阁秘书长阿诺德罗宾逊视汉弗莱为他的下属兼得意门生一样,汉弗莱爵士也同样有意栽培伯纳德。在关于“良心对我们究竟有多么多余”的话题上教导了一番伯纳德之后,汉弗莱想起来另一个早些时候提到的话题。 “那位卡塞塔公爵,”他说,“再说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伯纳德很惊奇地回答,“埃利奥彭格列,来自西西里。”他很难以相信汉弗莱居然会记不住东西。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说他是个意大利公爵?” 伯纳德开始坐立不安了,“是的。” “那么,这就奇怪了。”汉弗莱用指节轻轻地敲打着他那张光泽美丽的办公桌,“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个用‘彭格列’为姓氏的意大利公爵。他们应该姓萨伏伊,或者博尔盖塞,科隆纳,多利亚和维斯孔蒂之类的。你听说过‘彭格列’吗,伯纳德?” “听说过。”一遇到专业领域,伯纳德的眉毛就立刻舒展开来,“那是意大利语中对多种可食用小型蛤蜊的总称,通常特指常见的双壳纲贝类,像是文蛤,马珂蛤还有……” “谢谢,伯纳德。”汉弗莱优雅地打断了他,“所以你也没听说过彭格列这个‘姓氏’,是吧?” 伯纳德愣了一愣,“是的。” “而你刚才说他是意大利公爵。”汉弗莱说,“就像我们英国一样,公爵是贵族中的最高头衔,几乎人人都和女王有那么点血缘关系。当然,在意大利,就是国王的亲戚了。” 伯纳德的表情变得迷惑起来,“是的。” “而你还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古怪?” “呃,不完全是,”伯纳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因为他经常出现在意大利大使所在的场合,并且看起来备受尊重。” 汉弗莱也沉吟起来,“看起来,这个卡塞塔公爵就是‘几乎’以外的那个特例了。我会调查他的身份的。与此同时,伯纳德?” “是的?” “你应该尽量阻止我们的大臣面见首相。” ----------------------- 作者有话说:如果没看过《是大臣》的话可能会觉得让伯纳德阻止大臣面见首相很荒谬,但话又说回来[狗头]…… 不过这个具体剧情是原作里的我就不写了w 第137章 这就是汉弗莱布置给伯纳德的“家庭作业”了。与此同时, 尽管汉弗莱认为他们的大臣远远没有傻到把这种事泄露给一个意大利人,但还是尽可能地调查了一番。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不容许任何意外状况出现的控制狂。 在恰当的时机, 汉弗莱又找到内阁秘书长阿诺德罗宾逊, 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老师, 坐在一块儿喝茶。在一连串无意义的寒暄铺垫之后, 汉弗莱总算切入了正题, “是啊, 就像卡塞塔公爵那样。” “卡塞塔公爵?” 很显然,阿诺德也抱有和汉弗莱一样的疑问。汉弗莱假装不知道情况似的,告诉阿诺德那究竟是谁谁谁,“就是来自西西里的埃利奥彭格列, 他呀!您一定知道的。” 第162章 阿诺德就说,“哦!” 他还真的知道内情。汉弗莱心下一喜,但阿诺德居然没有说下去, 只是喝了口茶。那表情介于高深莫测和漠不关心之间,实在是很让汉弗莱抓心挠肺。 “阿诺德……”汉弗莱拖长了语调说,简直像是撒娇一样。 阿诺德笑了。这个笑容总算流露出他的一点真实想法, 那就是,他已经对汉弗莱的意图一清二楚了。因为, 实际上,要是汉弗莱真的知道这位“埃利奥彭格列”是什么人的话,他就不会用一些贵族笑话开启这个话题了。 无论这些笑话在他们英国有多适用。 “你一定听说过彭格列吧。”阿诺德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 “这个吗, ”汉弗莱就说,“我只知道彭格列是意大利语中对多种可食用小型蛤蜊的总称……” 在阿诺德的眼神中,汉弗莱自觉地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即便头发已经泛了美丽的花白,汉弗莱在阿诺德眼中仍然是个可以指点的后辈, 而这时候,这位五十六岁的“后辈”就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喝了口茶。 “三年前,意大利建国的时候,”阿诺德撂下了茶杯,这是一个他将认真起来的信号,“埃马努埃莱二世承认了意大利境内几乎所有的原有贵族头衔。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要么姓萨伏伊,要么姓博尔盖塞,科隆纳,多利亚和维斯孔蒂之类的。他们和王室总有那么点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 “这就是我了解到的那部分了。”汉弗莱表示。 “但不是所有的‘公爵’都和王室有关系,”阿诺德说,“你看,阿瑟韦尔斯利当年就是因为在滑铁卢战役中击败了拿破仑被授予的公爵爵位。” 汉弗莱当然知道这个。他笑了,“所以我们这位‘埃利奥彭格列’在沃尔图诺河战役中打败了弗朗切斯科二世?” “当然不是。”阿诺德说,“那就是沃尔图诺公爵乔托彭格列了。” 居然真有这么个人!但就在汉弗莱来得及惊讶之前,阿诺德从容指出一个非常显著的事实,“他俩都姓彭格列。所以我问你是否听说过彭格列,而你显然没有。因为要是你知道彭格列,你就不会问任何一个以彭格列为姓氏的人是什么人了。” 汉弗莱抓住了问题重点,“所以彭格列究竟是什么?” “这个吗,”阿诺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就像你说的那样,是意大利语的蛤蜊。” “阿诺德……” “在说到彭格列之前,”阿诺德暗示,“你一定得知道意大利国情特殊。在那片靴子形状的土地上,黑手党发挥的作用总是比国王和他的军队发挥得更大。而一个从自卫团起家的黑手党家族,正是会潦草地使用‘蛤蜊’这种食物作为姓氏的风格,而不是什么荣耀的维斯孔蒂。” 汉弗莱大吃一惊,“您说彭格列是黑手党!” “我可没那么说。”阿诺德立刻撇清。 但众所周知,被官方正式否认的往往才是事情的真相。浸淫公务员系统数十年的汉弗莱当然明白了阿诺德的意思,毕竟在白厅,“不是”往往意味着“是”。一想明白这一点,汉弗莱的表情就有点儿微妙了:已知卡塞塔公爵是意大利黑手党,又知哈克为意大利恐怖分子得到英国军火忧心忡忡,再知哈克和卡塞塔公爵私交匪浅…… “你的大臣没有牵扯到这件事情中去吧?”阿诺德恰到好处地问。 汉弗莱尴尬微笑,“什么事情?” “哦,没有就好,”阿诺德同样微笑,“那样我就不用提醒你,彭格列正在欧洲飞速扩张,甚至正在染指世界的其他部分了吧。” 汉弗莱简直是汗流浃背。他拿起茶杯,试图用这清凉苦涩的液体醒醒神,结果差点儿打翻了那只瓷杯。 无独有偶,哈克在招待会上的表现难得和汉弗莱“统一了战线”。他像往常那样喝了几杯香槟,像往常那样轻而易举地喝醉了,因为他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而他坚持认为自己的酒量很不错,根本没有喝醉;当他伸手去拿下一杯香槟,伯纳德汗流浃背地尝试阻止他的时候,从旁伸来的一只手恰到好处地阻止了哈克那么做。 “怎么了,吉姆?”那只手的主人笑着问,“你今天好像格外青睐我们的香槟!” 伯纳德刚要松一口气,结果更加汗流浃背地发现,拿走了那杯香槟的人居然是卡塞塔公爵。他示意侍应生端着其他香槟暂时走开点儿,看起来像是阻止即将喝醉的哈克,但一个这么清醒的人实在是让伯纳德有点儿不安了,毕竟他们正有事瞒着他。 “是啊,香槟总是好的!”哈克嘀咕。 伯纳德松了口气。看来哈克还没醉到他想象的那个地步…… “比恐怖分子好多了!”哈克抱怨。 伯纳德好绝望。 “恐怖分子?”埃利奥失笑,“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管起恐怖分子来了,吉姆,虽然在我看来,伦敦的街道上已经跑满了这些恐怖分子。” 哈克顿时被他吓清醒了,“伦敦?恐怖分子?” “你上次跟我说的国际自由军不就是吗?” “哦,哦,是的。” “还有煤渣帮,暴徒帮……” “什么?!” 哈克大惊失色。这下,他是真的完全清醒了。埃利奥也是很惊奇地瞧了他一眼,体贴地问,“抱歉,你不知道吗?” “呃,这个吗……” “不是行政部的事儿吧。我明白。”埃利奥体贴地说。 “是的,”哈克连忙抓住台阶下了,“我是说,不是。事实上,这是内务部的管辖范围,或者商务部、国防部、甚至外交部……”他很快意识到他在引用汉弗莱的话,痛苦地闭上了嘴。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甚至外交部?”埃利奥挑眉。 “甚至外交部。”哈克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去,“因为,你知道的,要是有外国人在伦敦……” “比如意大利人?” “对了,比如意大利人!哦,不对,埃利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就像是法国人吧。” “也不是法国人!”哈克强烈否认。 “大臣的意思是,”伯纳德适当地插话,“他为任何有可能遭遇恐怖分子袭击的每一个人感到担忧,无论那是哪国人,无论那是哪个部门的管辖范围,即便这根本不在行政部的管辖范围内。” 哈克总算松了口气,“我就是这个意思。”他从胸袋里拽出手帕,像是擦了擦他人道主义的眼泪,但其实是掩饰性地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幸好有伯纳德救场! “哦,”埃利奥看了眼伯纳德,没再追问下去,“我明白了。我很高兴你会为这些事情担忧,吉姆,你大概是政府官员里为数不多还会为平民着想的了。” 伯纳德瞥了眼哈克。这是一句很好回答的话,哈克此时理应表示白厅所有成员都会为平民着想,以示他们共同进退之意,用不着伯纳德帮忙。但大概是那颗仍然在跳动的倒霉良心,它又影响了哈克,以至于他竟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这下是货真价实冒出来的眼泪了),“我想我受之有愧啊,埃利奥!” 埃利奥挑眉。他欲言又止地端着手里的香槟,也瞟了眼伯纳德。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你也许喝醉了,吉姆,”埃利奥温柔地说,“要不让你的秘书扶着你去休息一会儿?” 哈克确实有那么点醉了,但和往常不一样,这次让他甘愿承认自己醉了的原因是他希望能阻止意大利恐怖分子得到军火,然而他不能,而更恐怖、也更恰当的是,正是作为意大利公爵的埃利奥阻止了他差点到来的真情流露。 政治啊! 哈克没再吭声了。他就像一个安静的醉鬼那样,任凭伯纳德扶着他,在埃利奥的指引下躺进了休息室里。休息室里没别人,伯纳德安顿好哈克之后准备出门要点儿柠檬水之类的饮料,却在门口发现了还没离去的埃利奥。 他立刻警惕起来,像是一只竖起毛的伯恩山,“大臣要是知道您在这儿,一定会很感动的。” 但埃利奥没接他的话。这位卡塞塔公爵靠在休息室对面的走廊上,若有所思地摇动着他手里那郁金香杯的香槟。金色的细密气泡翻腾着升向杯口,光泽随着摇动而闪烁;然而,不知怎么的,公爵的脸部恰到好处地藏在了阴影里。 “你看,吉姆是个有良心的人,”公爵答非所问,“我们把良心当作常态,但在政客里,你我都知道这是多么罕见的事情。” 伯纳德应该回答“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的。但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一时没能说得出口。也许是从他复杂的神情中,公爵得知了伯纳德的良心存在,在阴影中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刚才失态了,”埃利奥直言不讳地说,“你我都知道这一点。但那是因为他的良心而失态,所以请你转告他,秘书先生,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为了恐怖分子担忧并不是一件可鄙的事情,吉姆,这是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战争。如果他需要任何帮助的话,我会告诉他我是他的战友。但如果他希望的话,我会当作刚才的那一切都没发生过的。” 第163章 伯纳德真的应该表示他不知道公爵在说什么的。但不知怎么的,也许是香槟的气息迷惑了他的头脑,让这位年轻的秘书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您认为您是他的战友?” “我想,在打击恐怖分子这一方面,”埃利奥说,“我们总是站在统一战线的。” 伯纳德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这位前途无量的首席私人秘书无可挑剔地回答,“是的,公爵大人。我们每个国家,每个人,都站在这条统一战线上。” 埃利奥笑了。伯纳德说不清他是为什么笑的,但那都不重要了。卡塞塔公爵最后向他颔首,礼貌地表示,“晚上好。”然后,他就离开了那条走廊,就像伯纳德一开始想要他那么做的一样。在这么做的同时,埃利奥和汉弗莱擦肩而过。 ----------------------- 作者有话说:daa三人组:汗流浃背 第138章 汉弗莱难得这么狼狈。 当然, 他竭力地保持了外表整洁,仪态优雅,就像伯纳德曾经说过的那样:系着领结, 佩戴勋章, 衣冠楚楚地出席各种重大场合…… 但这一次有点不一样。尽管汉弗莱仍然是这么打扮的, 但他心里还是免不了慌张和担忧的。 那可是他的大臣!要是他的大臣犯了什么错误, 虽然所有人都会知道那是大臣犯的错误(就算那不是也一样), 但那绝对也会影响到汉弗莱的事业;就像之前行政部濒临解散的那回事一样, 有的时候,汉弗莱阿普比这位致力于驯服大臣的常任秘书也会坚定地和大臣站到统一战线上,不能真的让大臣犯下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来。 在得知哈克醉酒后和伯纳德一道离开招待会现场,前往休息室的时候, 汉弗莱当然是松了口气。但在和那位卡塞塔公爵擦肩而过的时候——这位彭格列居然还彬彬有礼地对他点了点头——汉弗莱的心又提起来了。 毕竟,那可是黑手党!那可是恐怖分子!尽管他看起来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他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宣称,“‘在打击恐怖分子这一方面,我们总是站在统一战线的’!” 这种事情就算是在汉弗莱爵士看来, 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幸好伯纳德聪明地回答了一句官方套话, 但哪怕只是听到他们提起恐怖分子的话题,汉弗莱都还是深感担忧。他和站在门口的伯纳德对了一个眼神,很快走进休息室里, 分别找了位置坐下。 一切就像是在行政部的部长办公室里那样,他们三个人分别坐在三个不同的位置,对“恐怖分子”的话题严阵以待。 “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大臣, ”汉弗莱直奔主题,“但请恕我不愿再冒更多的风险,必须要将这一信息即刻告知您,以免您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做出任何不够理智的决定和行动来。以防万一,请容许我先问一句,您有那么做吗?” 哈克头昏眼花地问,“啥?” 汉弗莱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伯纳德。伯纳德欲言又止,“是……也不是。” “做什么?”哈克问。 “我就这么明白地告诉您吧,大臣!”汉弗莱言简意赅地告诉他,“您的朋友——无论您是否还将他当作您的朋友,毕竟这是您的个人选择,我无权干涉也无权发表意见,但为了您的安危和我们整个行政部的安危,我必须告诉您这个——埃利奥彭格列是个彭格列!” “你在说什么,汉弗莱?” 哈克更是被他搞糊涂了,他转向伯纳德,“伯纳德,你能为我拿点柠檬水之类的东西过来吗?我现在是真的觉得有点头晕了。” “啊,当然。” 但就在伯纳德要站起身,离开休息室的时候,汉弗莱总算抛出了那个重磅炸弹,“彭格列是意大利黑手党家族,大臣!我真不明白,您怎么就不明白呢!他们就是意大利那儿最大的恐怖分子!” “啥?!” 伯纳德和哈克几乎是同时失声。汉弗莱起初很高兴哈克终于明白了他想表达的那个点,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了。 “为什么你也这么惊讶,伯纳德?”汉弗莱说。 伯纳德支支吾吾,“呃……” “毕竟公爵是大臣的朋友,大臣对此感到惊讶,我是一点儿也不会奇怪的。”汉弗莱指出,“但你应该完全不认识公爵才对,更别提和他有什么交情了。为什么你那么惊讶?” 哈克还在扶着脑袋消化这个消息。他现在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醉了。伯纳德不得不独自一人面对汉弗莱的犀利问题,“呃!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他听起来像是个有良心的人?” “得了吧,有良心的黑手党!”汉弗莱嗤之以鼻,“你怎么不说我们大臣是个有良心的大臣呢!” 伯纳德疑惑地指出,“但他确实是个有良心的大臣。” “这真是一项犀利的指控,伯纳德。”汉弗莱说。 “我倒觉得他是在表扬我,汉弗莱,”总算缓过神来的哈克说,“但是让我们先撇开良心不谈吧。” 汉弗莱表示,“太好了,这正是我希望您做的。” 哈克投以不赞同的眼神。这就是他们政客和公务员的交流中最严格也最严厉的东西了,多么体面啊!汉弗莱不由得为此感到一阵庆幸,微笑着示意哈克继续讲述。 “你确定埃利奥是个黑手党?”哈克严肃地问,“这可是一项犀利的指控!” “就像他有良心一样那么‘犀利’?”伯纳德说。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同时获得了哈克和汉弗莱的不赞同的眼神,连忙咬住嘴唇,严肃以待。 “谢谢你,伯纳德。”汉弗莱就说,“但请您相信我,大臣,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不然,您想想,为什么一个意大利公爵会姓‘彭格列’这种东西?” “‘彭格列’?”哈克迷茫。 “哦,‘彭格列’是意大利语中对多种可食用小型蛤蜊的总称,”伯纳德说,“通常特指常见的双壳纲贝类,像是文蛤,马珂蛤还有……” 这次居然没人打断他。但伯纳德说着说着,自己停下了。 “抱歉,我很确定汉弗莱爵士说的彭格列不是那个彭格列。”伯纳德讪讪表示。 “就是那个彭格列,伯纳德,谢谢你。”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汉弗莱对此颔首,“那是个自卫团起家的黑手党家族,在那之前,他们甚至是没有姓氏的平民。您能想象这一点吗?” 毕业于伦敦政经的“平民”哈克无言地注视着他。 “抱歉,大臣。”汉弗莱识相地说了下去,“意大利国情特殊,您大概也知道。所以在那儿,黑手党反而比国王和他的军队更加昌盛,更加繁荣,更加优秀地发挥他们作为‘秩序管理者’的角色。也是在意大利的独立战争中,他们发挥了相当重要、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埃马努埃莱二世分别为乔托彭格列和埃利奥彭格列颁发了天使报喜勋章,还封他们为‘沃尔图诺公爵’和‘卡塞塔公爵’。” “你是说,”哈克提炼出了重点,“他们是意大利官方认可的黑手党?” “恐怕是的。” 在汉弗莱看来,这是件相当不体面的事情。但真正的政客,詹姆斯哈克,反而总是能抓住公务员意识不到的某些重点。 “那么,他们就不是恐怖分子了。”哈克指出。 汉弗莱震惊,“什么?” 哈克笑了。他转向一直旁听的伯纳德,“伯纳德,告诉他恐怖分子的定义吧!” “呃,恐怖分子指的是,”伯纳德下意识地解释,“为实现政治或意识形态目的,针对平民使用暴力以散布恐惧的非法…武装人员……哦!”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恍然大悟了。 “你看,汉弗莱,”哈克从容地表示,“彭格列已经是意大利官方认可的武装组织了,如果管他们叫武装组织没错的话!他们还要实现什么政治或者意识形态的目的呢?国王甚至颁给他们天使报喜勋章,封他们为公爵,要是他们有什么政治目的,直接告诉国王不就好了吗?” 汉弗莱震惊地无以复加,“您是说……通过政治的手段……” “驯服彭格列,是的。”哈克颔首。 一时,休息室内一片寂静。汉弗莱和伯纳德都陷入了恍然大悟、震惊无比的寂静中。哈克很满意地看到这一局面,这意味着他重新掌握了他身为大臣的权力。他整理了一下领带——那是条深灰条纹的领带,和他深灰色的西装搭配得庄重肃穆,但又不至于让人联想到哀悼之类的坏消息——然后清了清嗓子,微笑着问汉弗莱,“现在,你对我和他交往没什么意见了吧?” “我怎么敢对您和谁交往有意见呢,大臣!”汉弗莱回过神,笑着回答,“我只是个……” 哈克预判,“卑微的公务员?” 汉弗莱微笑,“是啊,大臣!” 他们一团和气地笑着。哈克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认为他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是时候回到招待会里了。但就在这时,伯纳德想起来一件事。 第164章 “是这样的,大臣,”伯纳德告诉哈克,“公爵大人让我转告您几句话。” 汉弗莱立刻向他投以震惊和不理解的眼神。都这个时候了,伯纳德还在说什么呢!但出乎他们两个意料的是,已经走到门边,要转开门把手的哈克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我已经知道了。” “您听到了?”伯纳德吃惊。 “当然,你不会以为我真的醉到听不到门口的对话了吧。”哈克说。 “所以您……” 哈克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汉弗莱和伯纳德在他身后屏息以待。那些关于“良心”“战友”之类的话在哈克心头徘徊了一阵,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真遗憾,”哈克说,“他是个意大利人,而我是个英国人!” ----------------------- 作者有话说:没出场但存在于本章每一处对话里的奥利奥:谁?意大利人?我吗? 但假如daa知道奥利奥是美国人:天哪,那就更糟糕了! 以及大家好像比较关心的现代问题,我会暗箱操作调整时间流速(…)总之现代那边没过去太久时间,奥利奥也不会看起来变化特别大(虽然因为经历了这些事情肯定心里有变化),但毕竟他带着魔戒嘛,所以虽然实际年龄已经上40+了,但外貌上还是二三十岁青年的样子,属于有一点变化,不会让周围的人觉得“奇怪,他怎么一点也没变老”,但同时等他回到现代之后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老了很多”,大概就是“哦,时空旅行让他有点变化”的正常范围。 等下我找到机会讲彭格列众+西蒙众得到指环的时候,奥利奥这点不老buff就更不明显了……大家都会有戒指增益buff…… 本来真没想到这个家教初代篇会写到这么长的(挠头),但来都来了,一时激情上来在家教剧情里加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像是意大利统一+枭雄+是大臣之类的……完全写得就更长了,只能说承蒙大家不弃(滑跪)正在铺垫彭格列扩张和内部意见不和的情节,等内部不和“处理”完之后各位应该就各回各家了。 还有现代各位的反应,因为在他们的时间流速上奥利奥其实没有消失太久,所以像雷欧波德其实是不知情的(他根本没有得知奥利奥近况的渠道哈哈,除了新闻、圣殿骑士蛐蛐刺客的内部交流和直接从奥利奥那里得知之外),然后薇洛是被阿尔文瞒住了()阿尔文告诉她奥利奥在出任务所以暂时不能联系,薇洛将信将疑地信了还没发现情况。最后就是,当时奥利奥在现代彭格列消失的时候,彭格列十世和守护者们都是吓了一大跳,但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得知了奥利奥其实没有死而是回到过去了…… 这个特殊原因我可能会写到番外里所以暂时先不剧透(挠头)看过家教的可以猜猜是谁既知道奥利奥在初代时期待过,又能和十世沟通的(先排除塔尔波)……毕竟彭格列指环的奇迹就是过去的时间呢.jpg 所以彭格列十世他们当时虽然都吓了一跳,但知道奥利奥没死就放心了,然后赶紧联系了加拉哈德尴尬地告诉他奥利奥没了这件事,加拉哈德告诉了阿尔文,阿尔文赶了过去。 不知道会不会写到,但一直蹲在彭格列等人的阿尔文见到回来的奥利奥估计会: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第139章 就这样, 这起英国政府往意大利恐怖分子秘密售卖军火的事情告一段落了。 为了不让他的秘密线人“失望”,哈克最后在汉弗莱和伯纳德的建议下往首相府邸写了张便条;他们很确信唐宁街十号会收到这张便条,至于首相本人会不会收到, 那就不在他们的预料范围之内了。 讽刺的是, 假如哈克——尽管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因为他既不想也不能背叛他的政府和国家——告诉埃利奥这件事, 说不定那些意大利恐怖分子很快就会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但他怎么能预料到这个呢! 即便他们都知道他们的政府只会照一如既往的惯例行动。也就是, 无所作为。 但让黑手党代行政府的职责还是有点超出他们的预料了, 尽管,这就是意大利正在发生的事实。 “…都灵的黑手党正从英国人手里买新型军火,”斯佩多优雅地说,“我认为这是不可容忍的, 一世。” 他轻飘飘地抛出了手里的文件。那些白纸黑字的纸张本来不该弄出多大的动静的,但这实在是一间太宽敞的办公室;不像曾经庄园里餐厅改成的那个办公室,它虽然小了点儿, 但所有那些用于准备餐点的装饰让它看起来总是很温馨——即便是在大多数守护者缺席的情况下——像是那个挂在天花板上的大型玻璃吊灯,煤油灯的光芒会透过那些色彩斑斓的玻璃晃出来,桃花心木餐边柜上摆着精致的黄铜烛台, 和壁灯交相辉映,亮着温暖的光芒。 更不用提那些鲜艳浓厚的东方地毯、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田园风光的装饰画, 和它们为彭格列众人带来的感觉了。那时候,他们还只是一个自卫团。 很难说乔托的这阵沉默里是不是在回想那个餐厅改造的办公室,还有那时候没有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家族成员们。彭格列一世短暂地低着头, 手肘撑在桌面上,慢悠悠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神游,又像是在思考。 他披着一件黑披风。那披风的链条上挂着华丽冰冷的勋章, 就像熄灭的壁炉上挂着鹿角,石墙上挂着刀剑和燧发手枪一样。它们全都象征着鲜血铸就的荣耀。 “一世。”斯佩多提醒他。 “啊,是的,”乔托就像是被他惊醒了似的,“这是不可容忍的。不过,可以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这是不可容忍的吗,戴蒙?” “别装傻了,乔托。这很显然会冒犯到我们的权威,动摇我们的统治!”斯佩多轻嗤,“意大利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彭格列。彭格列会统治——” “我想,你是说‘照顾’——” “随你怎么说吧,亲爱的首领,”斯佩多圆滑地回答,“反正,在彭格列的‘照顾’下,其他小型家族没必要再想方设法地寻求保护自己的方式了,不是吗?这可是个太平盛世啊!” 乔托放弃了和他争论,“所以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惩罚他们了,”斯佩多也不和他绕圈子,“然后把交易渠道掌握到我们手里。埃利奥正好在伦敦,不是吗?我想这事交给他去办再合适不过了。” “就为了他们在从英国人手里买军火惩罚他们?”乔托也摔了手里的文件,“你真的认为这个理由足够合理吗?” “哦,”斯佩多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如果您需要更合理的理由,我相信我们总能找出来的。”在乔托难以置信的瞪视中,斯佩多从桌上捞出另一份文件,悠闲地翘起了腿,“我有个很可靠的情报来源表示,在他们试验这种新型炸弹的时候——可能因为这玩意实在太新颖了,他们没能合理地控制实验范围,以至于‘一不小心’在人群密集的街道上炸伤和炸死了一些无辜的平民,嗯,就是彭格列应该保护的那些;而那些无辜的平民,伤者总共十六人,死者三人,恰好又是……” 乔托深深地叹了口气,“恰好又是什么?” “那些触犯了他们权威的。你懂的,”斯佩多从文件里抬起眼睛,“让他们感到不安的。” “告诉我,戴蒙,这是真的吗?” “当然。” “这不是即将发生在明天的事情吧?” “当然不是!”斯佩多放下了手里的报告,“这是发生在今天的。” 就算是“今天”这个时间点也没让他看起来清白几分,尤其是当斯佩多把两只手交叠在膝盖上,歪过头冲乔托露出他招牌的神秘微笑的时候,那看起来仍然像是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知道乔托永远不会拒绝惩罚恶人,因为他们的首领就是这么一个可悲的老好人。 但这个可悲的老好人一时沉默了。乔托静静地注视着斯佩多,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直到斯佩多终于忍不住别过脸,掩饰性地坐直身体,装作认真地看起他面前的那些文件来。 “d。”乔托温柔地喊他。 一阵尴尬的战栗顿时窜上他的脊椎。斯佩多忍无可忍地丢下手里的东西,“你非要在这种时候打感情牌?” “我一直把你当作我最亲密的朋友,d,”乔托认真地说,“我一直信任你,倚重你,甚至可以说是爱你——当然,作为一个朋友。” 斯佩多胡乱抓起桌上的文件盖住了自己的脸,“呃!” “我也同样确信,作为我的朋友,”乔托乘胜追击,“你也爱——” “我不爱你!”斯佩多恼火地抗议,“我是个有家室的人!” “作为我的朋友,”乔托微笑,“你喜欢——” “我也不喜欢你!!!” “随你怎么说吧,戴蒙,”乔托耸耸肩,往后靠进椅背里,以他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语气描述,“但你不能否认一点,那就是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很确信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对话,都是建立在这个共识上,是不是?” 第165章 斯佩多翻了个白眼。 乔托温柔地逼问他,“d?” 斯佩多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不情不愿地表示了同意。 “正是这一点共识,”乔托从容颔首,“让你深深地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你知道的,戴蒙,只要你告诉我都灵人滥杀无辜这一件事实,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惩罚他们。只要这么说,你就能达成你的目的了。” 斯佩多歪头,“你在建议我那么说吗?” “我只是在指出事实,”乔托交叉双手,“你本可以那么做,但你没有。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把问题复杂化的人,所以,你采取现在的方式,总有一个特别的理由吧?” “哼,谜底就在谜面上,一世。”斯佩多学着乔托的样子交叉双手,隔着桌面和他遥遥对视,“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那样,彭格列的权威绝对不容侵犯。” “戴蒙……” “不,听我说完。”斯佩多坚持,“你得知道你继续装傻下去是行不通的,乔托!就算你拒绝成为权威,你也已经是了。更何况,这些事情就算你不去做,也总会有人去做的。而到了那时候,就是你的灾难日了。你是我们的首领!任何人都能投向更强大的那一方,当一个苟活的叛徒,但只有你会被拿来祭旗!” 乔托没再阻止他往下说了。彭格列首领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以一种理解但忧郁的眼神。 “我这么做是为了你的利益,乔托,”斯佩多最后说,“你知道的。” “以及彭格列的?”乔托说。 “以及彭格列的。”斯佩多笑了。他理了理桌上的文件,随手抄到身侧,认为这个话题总算结束了。在乔托无言的凝视中,斯佩多从容地欠了欠身,“恕我失陪,一世。我还有封寄往伦敦的信要写。或者你认为我发电报更好?” 乔托没指出这两个选项几乎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斯佩多根本没给他留出另一个选择。“我不认为我们应该把埃利奥牵扯进来,”他只是平静地说,“他不喜欢战争。” “怎么可能?”斯佩多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一个战神不喜欢战争?” 乔托失笑。对于他和斯佩多之间这条深深的理解鸿沟,乔托不准备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也站了起来。他比斯佩多要矮上那么一截——事实上,他几乎比所有人都矮上那么一截——但当乔托彭格列站起来的时候,没有人不会下意识地投以目光。哪怕他只是低着头,轻松地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顺手把钢笔别到胸口。 “恕我失陪,亲爱的戴蒙,”沐浴在斯佩多怀疑的眼神中,乔托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我得去安排‘惩罚’都灵人了。” 斯佩多不得不喊住他,因为乔托眼看着就要走向门口了,“伦敦的信?” “这个吗,”乔托耸肩,“只要你能说服他……” “他是个睡觉都会在手腕上绑着一把小刀的刺客!” “其实不会。”乔托转开了门把手。 斯佩多愣了一下,随后立刻难以置信地瞪着乔托。而已经快迈到门外的乔托脚步一顿,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斯佩多还以为他能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轻快地后仰了一下,扭头留给斯佩多一个灿烂的笑容和一个俏皮的眨眼,“而且是两把,戴蒙!” 斯佩多目瞪口呆、诧异万分地被独自一人留在了办公室里。他先是浪费了一段宝贵的时间思考乔托为什么要说那两句话,最后很是恼火地反应过来乔托可能只是在狡猾地转移他的注意力;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联系埃利奥。 乔托发起了一个赌约。斯佩多要做的就是接受它。 ----------------------- 作者有话说:西蒙,嗯,西蒙,西蒙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算剧透(摘花瓣)不算剧透(摘花瓣)算不算呢…… 总之西蒙下一章会出场! 不过要是说现代时间线的西蒙的话,西蒙十世都好好的,斯佩多不管事了.jpg 第140章 斯佩多本来只打算写封信或者发个电报的。但乔托的语焉不详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结果就是斯佩多亲自去了伦敦,想一探究竟。 圣詹姆斯公园雨后的草坪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英国人,他们戴着高顶礼帽, 点着手杖;色彩鲜艳的阳伞和蓬松的裙摆摇动着, 斯佩多从他们许多人之间穿过, 总算在桥上找到了正在撒燕麦屑的埃利奥。鸭子们争先恐后地聚在那里, 羽毛乱飞, 嘎嘎一片。 就像斯佩多想的那样, 埃利奥理解他壮大彭格列的渴望,因为就像刺客信奉的那样,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但也正如乔托预料的那样,埃利奥并不喜欢斯佩多这个从英国进口军火的主意。他没有一口回绝, 但在这场最终不欢而散——尽管双方都在竭力避免不欢而散——的讨论中,斯佩多还是失望地意识到了埃利奥的态度。 他也站在乔托那一边。 “你们会明白你们错得多么离谱!”斯佩多离开前忿忿地丢下这么一句话,“难道你们觉得彭格列已经安全了吗?意大利已经安全了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斯佩多是对的。 1866年6月14日,普奥战争爆发。 6月20日,意大利对奥宣战, 认为能借机夺回威尼斯。但仅仅四天之后,意大利就惨败于库斯托扎战役, 反而被奥地利打进家门。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6月24日,加里波第临危受命,重新组建志愿军。以彭格列和西蒙为核心的意大利黑手党立即响应, 乔托彭格列和科扎特西蒙这两位首领甚至亲自领军登上战场。天空和大地的火焰交相辉映,志愿军挥洒的鲜血换回了他们丢失的领地。 7月7日,奥军全线败退。 然而,仅仅十三天后, 奥军重振旗鼓,卷土重来;六千人攻击志愿军左翼,四千五人攻击右翼,成功歼灭志愿军西营,攻占贝泽卡。 这时,不要说乔托和科扎特带来的军队了,整个志愿军已经十不存一。但无论如何,加里波第仍然率领众人顽强抵抗。 乔托和科扎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他们仗着自己的火焰在战场上来回奔走,横扫千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同胞中弹、流血、却又拖着残破的身躯继续战斗,哪怕是跪着也要挥下最后一刀;他们两个明明已经强到无可匹敌! 然而,在战场上,他们却又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如果这就是我的死期,”科扎特甚至笑着说,“我会说,我很高兴有你陪在我身边。” 乔托抓住他的衣领,“我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他已经是在怒吼了,但泪水违背了他的意志,从他的眼睛里滚落。 “别哭啊,乔托!”科扎特也抓住了他的手,“为了国家牺牲,难道不是一种很好的死法吗?!” “如果能活下去!”乔托吼他,“谁会想要死掉?!” 他的眼泪掉到了科扎特脸上。西蒙首领望着乔托含泪的眼睛,不合时宜地想到,从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开始,乔托就一直是更感性的那一个。不要说那些会让人悲伤,让人愤怒的事情了,乔托甚至会为了一个简单的笑话笑上半天,一直到笑出眼泪;他也会为了一个简单的惊喜感动得掉下眼泪,科扎特实在见过太多次乔托流泪了,多到他都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要是被你这种含泪的眼睛瞪着,”科扎特叹了口气,“我大概死都不会安宁吧……” 但在战争中,眼泪滴落的声音实在是太小太小了,甚至比不上血液奔涌的声音,比不上血肉破碎的声音,更比不上他们头顶飞过的炮火、身边炸响的地雷。鲜血和尘土溅了他们一脸,就在同一条战壕里,有个年轻的士兵泪流满面地斜躺在那里,最后看了一眼随身携带的画像。 他们都不知道画像里有谁,大概也不会有这个机会知道了。因为下一刻,那个士兵就翻出战壕,重新冲入了枪林弹雨的战场里。 “听好了,科扎特,”乔托对他说,“你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在今天!我的守护者还没来呢,你忘了吗?” “从战争开始你就在这么说了,乔托!”科扎特叹气,“可他们都散落在世界各地,怎么赶得回来?!” “他们会来的,”乔托只是说,“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及时赶到!” 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守护者们在哪。加特林和蓝宝恰好坐船去了美洲做生意,斯佩多和阿诺德毫无疑问地正在普鲁士作战,纳克尔在教皇国外交,雨月在日本倒幕,埃利奥远在伦敦;但即便如此,乔托仍然像是相信奇迹会发生一样,相信他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朋友们会及时赶到。 尽管,早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场进攻奥地利的战争会变成保卫意大利的战争。这也是为什么乔托一开始并没有给他们送信。但不管怎么说,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地球上每一个有报纸的角落都该听说了。 事情就像乔托料想的那样。即便远在世界各地,心里牵挂着意大利和彭格列的朋友们仍然密切关注着他。尤其是当乔托仓促中发出电报,告诉他们意大利屡战屡败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第166章 乔托在电报里这么写着,“危险,速归。” 所以,他们回来了。 乔托是第一个注意到战场形式变化的。“我们的减员速度变缓了。”他疑惑地喃喃,随后眼睛一亮,“一定是纳克尔!” 如他所料,第一个赶到的是纳克尔。战场上缺士兵,但更缺医生护士。神父直接赶到了战地医院,和死神抢起了人。接着是斯佩多和阿诺德杀入战场,蓝紫色的火焰烧遍了晚霞;然后当然是埃利奥,加特林和蓝宝,朝利雨月…… 战壕里的士兵绝望地喊,“炮火越来越猛烈了!” “不,”乔托笑着说,“那是雷声!” 7月21日,彭格列守护者齐齐赶赴贝泽卡。意大利随后打赢贝泽卡之战。加里波第志愿军在全员高涨的情绪下准备乘胜追击。 就在他们在军帐重新聚到一起,举着烛台照到地图上的拉尔达罗要塞,准备从那里进发,一路夺取蒂罗尔的时候;就在加里波第、彭格列和西蒙欢聚一堂,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意大利的未来、唾手可得的威尼斯的时候,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发来急电。 电报员获准入内的时候,帐篷里还在欢笑。 “我们的国王一定是知道这儿的胜利了!”乔托调侃,“快告诉我们吧,年轻人,他说了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可怜的电报员战战兢兢、吞吞吐吐,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加里波第很是纳罕,索性从他手里拿走了那份电报,自己打开看了起来。 那不是一封很长的电报。科扎特瞟了一眼,发现那里只有短短两行字。但加里波第既没有读出来,也没有转述出来,只是像个雕塑似的凝固在了原地。但雕塑大概比他还好一点,因为雕塑是既不会发抖流汗,也是不会失去血色的。 靠在一边的埃利奥皱了一下眉毛,疑惑地看向了他手里的电报。他发现帐篷里忽然以加里波第为中心,陷入了一阵风雨欲来的沉默里。 “怎么了?”乔托也发现了这一点。 科扎特也问,“上面写着什么?” 加里波第没说话,只是把电报随手塞到了科扎特手里。他自己慢慢转过身,像是打了一百场败仗似的,跌坐在椅子里。但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关注他了,埃利奥和乔托都盯着科扎特;然而,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西蒙首领竟然也是瞠目结舌,一时失语。 “到底怎么了?”埃利奥忍不住了,“是敌军打到佛罗伦萨了,还是国王遇刺了?” 科扎特默默地看向乔托。乔托脸色大变,直接凑过去看电报。埃利奥本来指望乔托会念出来的,没想到乔托竟然也是瞠目结舌,陷入沉默。 轰隆一声。熄灭硝烟的战场上传来一声雷响。 “佛罗伦萨没事,”乔托抬起头说,但语气就像是梦游一样,“意大利也没事。” “那就是国王遇刺了?”埃利奥纳闷,“但说实话,那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一片沉默。埃利奥更觉得惊悚了,他以为至少科扎特会笑的。加里波第仍然一句话都没说。埃利奥还以为这位将军会对这句话做出点反应的,毕竟,虽然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把他抓起来关过好几次,但加里波第一直对意大利王室很忠诚。 “说真的,”乔托惨笑一声,“国王还不如遇刺了!” 科扎特尽管脸色惨白,但还是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起来没人会读那份电报了,埃利奥最后还是纳闷地从他俩手里拿走了那份电报,想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能给这三个征战沙场的军人这么大的打击。 毕竟,埃利奥自认为也是见惯了风风雨雨的。 在看到电报前,埃利奥也自认为不会太吃惊。但真正看到那上面的内容之后,埃利奥还是像他们三个一样,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怎么样?”乔托说。他好像有点缓过来了,甚至在尝试打趣埃利奥。但埃利奥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是纳闷地、恍惚地说,“我不认识意大利语了。” “你说了二十多年意大利语了,埃利奥!”乔托惨笑,“我敢说这比你认识英语的时间都长!” “但这不能解释——”埃利奥结结巴巴地说,“这不可能!” 他一手抓着那份电报,看了看帐篷里正面面相觑的所有人。乔托在惨笑。科扎特也干巴巴地笑了。加里波第单手盖住了脸。最后,他们都听到这位将军粗糙的手指底下传来一阵苍凉的大笑。 1866年7月21日,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致电加里波第,命令他立即撤退,停止抵抗。 加里波第回复,“遵命。” ----------------------- 作者有话说:obbedisco 顺便科普一下当时是什么情况:普鲁士打赢了奥地利,准备谈判了,要求意大利也别打了以免节外生枝。 第141章 遵照国王的命令, 加里波第停止进军,交还兵权。 战争结束后,普鲁士和意大利通过谈判的方式要求奥地利返还了威尼斯。为了这个, 彭格列和西蒙家族配合地举行了一场“庆功会”。说是庆功会, 但大家显然兴致不高, 心不在焉, 甚至有点诡异的平静, 就像是在参加邻居的婚礼似的。乔托、科扎特和埃利奥这三位首领也没怎么露面, 甚至都没怎么喝酒,只是默默地对了一个眼神,然后就一起钻进了会议室里。 “我们三个上一次这么聚在一起,”科扎特试图活跃气氛, “还是五年前了吧?” “是啊。”乔托配合地说。 只有埃利奥没吭声。他抱着胳膊,靠着椅背,望着对面的花窗, 像是在发呆。夜空被佛罗伦萨绚烂的烟花照亮了。乔托看了他一眼,但没舍得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直接进入话题,“接下来呢?” “你也有退意了?”科扎特说。 乔托无奈地笑了, “科扎特,你怎么总是先我一步呢!” “别怪我想到你前头啦!”科扎特也笑了,翘起腿来, “我准备带着西蒙的大家出海,去看看新世界。别太想我,我会给你们寄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的!” “出海吗?”乔托若有所思,“听起来也不错。不过, 你们西蒙要全部出海的话,几艘船应该都不够装吧?” “哦,其实我不准备带上所有人,”科扎特说,“我准备解散军队,只在身边留着一小支大约五十人的精锐部队,以备不时之需。虽然这么说,我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情况用得上他们,但他们强烈要求跟我一起走,守护者也强烈要求我留点人手,所以,大概就这样了吧。” “那样的话,”乔托看着他,“一艘船就够了。” 科扎特点头,“一艘船就够了。” 他们对视着。乔托的表情没有改变,但声音有点哑了,“什么时候走?” 科扎特轻声回答,“一个月后。” 乔托慢慢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的脑袋就低了下去,默默地埋到了两只手里。科扎特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当他站起身的时候,科扎特最后看了眼埃利奥。埃利奥也看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科扎特离开了房间。 他走之后,房间里的光亮也被带走了。天渐渐黑了下去。加特林进来的时候点起了烛台,他从一头点到另一头;在他背后,纳克尔点亮了另一面墙。蓝宝和艾琳娜抱着些蛋糕进来了,面有忧色,但在看到主位上乔托的情状时,他们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没人知道阿诺德是什么时候坐进来的,加特林在一路点到最后的烛台的时候才发现他孤零零地坐在那,差点吓了一跳。但等到加特林回过头去的时候,他就发现,房间里竟然已经坐满了人。斯佩多显然很是愤懑,手指无声地敲打着膝盖,但时不时地往乔托那儿瞅一眼,没有着急开口;一直到雨月从腰侧抽出他的笛子,吹起一首安静的曲调的时候,乔托才肩膀一耸,茫然地抬起头来。 他惊讶地发现他所有的同伴竟然都在这儿了。 点完最后一个烛台的加特林正从桌尾大步走过来。他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乔托下意识地看向他,表情一时有些茫然;加特林就这么一路走到他身边,但在他坐下之前(所有人都为他留着乔托身边的位置),他随手抽出一张手帕,丢到了乔托脸上。 “赶紧擦了。”加特林没好气地说。他拖开椅子,嘎吱一声坐了下来。 主位上,乔托默默地按住了脸上的手帕。有那么一瞬间,他可能希望房间里没那么多人。但很快,他肩膀又是一耸,然后就连绵不绝地抖动了起来,把刚坐下来的加特林吓了一跳,甚至是有点惊恐地看向乔托。就在加特林伸出手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乔托在那张手帕下响起来的笑声。 加特林立刻收回了手。坐在他对面的埃利奥忍着笑,冲他挑了一下眉毛,被加特林瞪了。 当然,所有人都看到了。渐渐地,他们都笑了起来。在雨月吹完那支温柔的曲调之后,乔托也恰好揭开手帕,抬起头来,笑着率先为他鼓掌。在所有人的掌声里,雨月优雅地颔首。他和乔托相视一笑。 第167章 “从哪里说起呢?”掌声停了后,乔托撑着脑袋,有点儿苦恼地开口了,“你们应该都知道科扎特准备出海了吧?” 加特林刚要开口,长桌尽头的斯佩多就哼了一声。 “那个软弱的家伙!”斯佩多嗤之以鼻,“意大利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弃她而去!” 艾琳娜担忧地盖住了他的手。在未婚妻的注视中,斯佩多叹了口气,没再说出更多难听的话,只是反握住了她的手。对此,乔托不得不说是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埃利奥就开口了。 “非要说的话,是意大利先背弃了他。”埃利奥说,“背弃了我们。” 斯佩多瞪他。不过,他不是房间里唯一一个这么做的。所有人都盯着埃利奥,无论他们是像斯佩多那样认为他不该那么说,还是在心里默默赞同。 “你怎么敢那么说?”斯佩多诘问。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意大利背弃了加里波第,”埃利奥耸肩,“不过说真的,我们都知道到底是谁背弃了加里波第。说到底,彭格列,西蒙,还有我们刺客,都是为了这片土地和生活在上面的人们战斗的,不是吗?” 乔托猛地看向他,“等等,埃利奥……” “而不是为了王室和政府!” 一片寂静。乔托没来得及阻止埃利奥这么说。他也没来得及阻止斯佩多继续接下去。 “这和王室政府一点关系也没有,埃利奥!”斯佩多指责,“你怎么回事?就因为这一次受挫,你要放弃为了意大利战斗?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也是这么软弱的家伙!我们还有罗马在法国手里!彭格列现在的影响力遍布欧洲,甚至在向全世界进军,谁告诉你去在乎王室政府了?!” 这下,轮到乔托震惊地看向斯佩多了。埃利奥也皱起眉,“你在说什么,斯佩多?” “我建议我们别管佛罗伦萨的废物国王,”斯佩多端起微笑,“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国家不是真的握在他手里。之前我还以为他能好好地扮演他的角色呢!不过,我也只需要在他身上轻轻一划,就能……” 名为恶魔的幻术师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魔镜,把玩在手指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他只要在一个人身上造成任何一点轻微的伤口,就能夺走他们的意志,让他们供自己驱使。这是斯佩多惯用的招式,但放在这个话题里,实在是有些令人心惊了。 “谢谢你,戴蒙。”乔托打断了他,“我们不会那么做的。” “一世,你只要想想,假如是我,绝对不会在那种时候发出撤退的信号……” “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国王了?”加特林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一世都说了不行了!” 艾琳娜也眼神示意,“戴蒙。” 本来还想反讽回去的斯佩多一看未婚妻显然不赞同,只好偃旗息鼓。他的腰刚刚直起来,像是要大战一场,此时也不得不靠回椅背,使出最后的手段——扭过头去,只对艾琳娜撅着嘴扮委屈,假装自己和其他人不是一伙的。 但在这件事上,阿诺德的愿望可能更强烈一些。 “我对你们的争执不感兴趣,”阿诺德沉声说,“要是今天是为了讨论意大利国王,我就先行离去了。” 加特林立即对他发射不赞成的视线。只有乔托乐观地把这句话理解成拨乱反正,趁机拉回话题,“我们还是聊聊今后的动向吧。就像我刚才提到过的那样,一旦西蒙家族离去,彭格列就更不能离开意大利了。” 听到关键词的斯佩多立刻扭回头,“我们正好接手西蒙的地盘。不得不说,他走的正是时候。” 乔托欲言又止。从他的这段沉默中,斯佩多自以为读懂了他的意图,笑了起来。 “意大利还需要彭格列,”乔托正色说,“它还不是一个稳定的国家。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还在这里,你们也还在这里。我希望你们知道,科扎特离开不是出于软弱,而是出于智慧。他聪明地意识到国王已经容不下我们了,而战斗这一类的事情最好还是交给王室和政府——” “屡战屡败的王室政府?”斯佩多冷笑,“今年唯一打赢的那一场仗就是我们志愿军打的!看看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正规军吧!” “——理论上来说。所以我们还留在这里。”乔托说,“你们还记得埃利奥的刺客理念吗?我认为彭格列也应该这么做。藏在黑暗里,为了光明的明天奋斗。就算事实是我们在维持意大利的秩序,我们也不应该让王室对我们太过警惕,那对我们的工作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说完后,守护者们陆陆续续地表示了赞同。“所以我们是要转入地下了?”蓝宝问。“为了不触动国王那根敏感的神经,这是很有必要的。”雨月说。“你非要这么做的话。”斯佩多表示。 乔托环视一圈,高兴地看到他们基本都理解了。但埃利奥一直没说话。等到乔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埃利奥一直安静地看着他。 “埃利奥?”乔托问。虽然,在他这么问的时候,乔托已经有所预感了。 “抱歉,乔托,”埃利奥轻声说,“维持秩序从来不是刺客的工作。早在很多年前,我们就谈论过这一点。” 乔托一时失声。 “我们当时就说过,刺客是一把刀。”埃利奥低声说,“谢谢你一直把我当人看。” 他把声音放得很低,除了乔托之外,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距离最近的加特林看到乔托眼里再次闪出泪花,不由得露出狐疑的表情,眼神在埃利奥和乔托之间打量个不停。但很快,他就听到埃利奥之后说的话了。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埃利奥说的话。 “就像乔托说的那样,我们会回到黑暗里,刺客兄弟会也一样。”埃利奥说,“真正的黑暗里。我已经让刺客们回到街头,回到意大利人们之中。从今以后,请你们假装兄弟会不再存在,就像它从来没有在历史上存在过一样。” 就连阿诺德都闪过震惊的神情。 “不再存在?”蓝宝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你们…你们一直存在着啊?我会记得……” “你什么意思?”斯佩多也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是国王亲封的公爵,你要怎么……” “这个吗,”埃利奥耸肩,“我已经把那玩意退还给他了。勋章和爵位一起。” *1861年春末,乔托彭格列和埃利奥被新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秘密召见。在加里波第将军和加富尔首相的见证下,国王从都灵王座上起身,亲自为他们册封公爵、授予“天使报喜勋章”。另有财产土地赐下,…… 那是一个怎样美好的春天啊!在那时,他们眼中一切充满希望,生机蓬勃。 而1861年的他们并不知道,也无法预料的是,加富尔首相很快于6月逝世,只做了意大利三个月的首相。他的临终遗言是,“自由国家!” 在场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朱塞佩加里波第,被称为“意大利统一的宝剑”,后来颠沛流离,数次被意大利当局逮捕、长期被监视软禁;然而,在人民的呼吁抗议中,意大利最后也总是不得不将他释放。终其一生,加里波第没有停歇过为意大利统一奔波呼吁,奋起作战,并且对许多国家的民族解放事业都作出了贡献。 1882年,年过七十的加里波第溘然长逝。在他的政治遗嘱中,他写下,“热爱自由、热爱真理;仇恨谎言、仇恨暴政!” 一个,两个,就这么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埃利奥彭格列”,这位仅仅在野史中昙花一现的神秘人物,后来也被盖棺定论为史书误笔。历史学家找不到任何能证明他曾参与意大利独立战争的证据,更找不到能证明他的贡献、证明国王曾经嘉奖他的证据。 只有野史记载,他曾经短暂地当过五年的卡塞塔公爵。但所有人都知道,“卡塞塔”是斐迪南二世子孙的爵位。所以,这件事情,还有这封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放弃爵位声明》当然也不可能是真的了: 致意大利王国政府暨王室事务部: 我本人永久放弃“卡塞塔公爵”之头衔、爵位,以及与此身份相关的一切特权。随信附上爵位、勋章、授予状。 我从来不是意大利人的敌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我只是不再是你们的朋友了,请知悉。 埃利奥(亲签) 1866年7月25日,于西西里。 可想而知,当这份措辞礼貌但傲慢至极的声明被呈上意大利国王的办公桌时,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有多么震怒了。第二天,“卡塞塔公爵”原住址就收到了国王拍来的电报,要求他对此事做出解释。 但那里当然早已人去楼空。 国王不得不再次拍电报致彭格列家族,向他询问埃利奥的下落。彭格列一世表示,“他已前往水草丰美之地,侍奉至高无上权威。” 第168章 国王大怒,要求他必须找回埃利奥,无论是死是活。在那之前,彭格列要替卡塞塔公爵保管他的勋章和爵位。毕竟,怎么能有人拒绝君王的赏赐呢! 彭格列一世回复,“遵命。” 1878年,埃马努埃莱二世逝世。二战期间,萨伏伊王朝与独裁政权同归于尽。 只有彭格列长存。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要是他问起来你就说我死了吧 乔托(冷汗):哪有那么造谣的啊! 还是乔托:嗯嗯他死了嗯嗯遵命(obbedisco) (以及那句“水草丰美”是《是大臣》圣诞特辑的梗。) 第142章 “所以, ‘埃利奥史密斯’?”乔托开玩笑,“你选择去当一个铁匠?” 埃利奥也笑了。他伸出手腕,展示袖剑, “可别小瞧了铁匠!是他们决定了我们的性命。” “还有金属雕刻师!”科扎特补充。 时值1866年的夏天。科扎特还没出海, 埃利奥也没离开意大利, 尽管他们都已经讲定了要这么做, 但毕竟还有一段漫长的后续处理和准备工作。西蒙家族拟定将内陆生意交给彭格列代管, 后者也派出人手入驻意大利北部;至于他们是怎么商量和分润利益的, 埃利奥就没在意了。 不像有实体规模,掌管实际土地的黑手党家族,刺客兄弟会灵活得多。从数百年前开始,他们就深深地扎根在人民之中, 埃利奥只不过让他们回到了过去的那种状态,继续低调地经营旅馆、酒吧等人来人往的生意。 就像多年前乔托和他谈起的那样——尽管乔托的本意是让他别把自己当工具用——但从整个社会,甚至于整个世界历史的角度来看, 刺客要扮演的角色仍然是一把锋利的刀。 一把撕开迷雾,指向明天的刀。 而当迷雾散尽,明天到来……当意大利终于摆脱头顶的乌云, 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继续走上世界舞台的时候,这把刀也该功成身退, 束之高阁了。 无论意大利的君主曾经许给这把刀什么样的诺言。 那毕竟是君主啊! 埃利奥自认为对这片土地的爱实在没有乔托和加里波第那么深沉,干脆利落地选择了退隐。说到底,刺客本来就不应该活跃在光线之下。交还勋章爵位的时候, 他本来以为自己对这种贵族头衔多少会有些留恋,结果发现自己只是松了一口气。 刺客们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埃利奥曾经将天使报喜勋章挂在刺客据点里,告诉他们这是所有刺客的荣誉;在他决定交还这份荣誉的时候,埃利奥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但刺客们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他们只在乎一点,“您离去之后,我们将追随谁呢?” “我们曾经聚在同一面旗帜下,它象征着同一个理想,同一个理念。”埃利奥回答,“我认为正是对战争和侵略的反抗让我们聚到一起,正是对和平的渴望让我们聚到一起;而等到和平的今天到来的时候,刺客也应该认为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在炮火连天的时候,我带领你们作战,这是义不容辞的。但到了和平的时候,你们还需要什么领导呢?你们还需要追随什么呢?艾吉奥奥迪托雷导师曾经说过,‘自己选择前进的道路吧!不要追随我,也不要追随任何人’,今天,我也将同样的话告诉你们。” 他不再是他们的导师了。但埃利奥并没有立即离开他们,那样和抛弃又有什么区别呢!正相反,埃利奥花了大量的时间和刺客们待在一起,讨论刺客的信条、理念和未来。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他曾透露,是追随智慧。 路易吉奋笔疾书,把那些夜晚和白天的讨论记录了下来,装订成册。 在扉页上,刺客这么写着: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 历史记载,到这里圆满结束。 然而,他们的故事还没有。 还是1866年的那个夏天,还是那个美丽、旺盛、生机勃勃的意大利。 在刚刚结束的那场战斗中,乔托曾夜间被神秘人拜访,赠送了一批奇怪的宝石戒指。正是这神奇的宝石戒指帮助他在战场上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自己的战斗力,尽管乔托当时没来得及追问,也没来得及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神奇力量;战争一结束,他就想起来研究这个了。 “你们也有类似的戒指吧?”乔托终于反应过来这一点,纳闷地问。 战场上大肆操纵重力、制造黑洞、如同天神降临的科扎特抓了抓头发,“哈哈,是啊!” 战场上搞得电闪雷鸣、遍地死伤、如同天神降临的埃利奥挠了挠脸颊,“哈哈,是啊!” 乔托也是咬牙切齿地哈哈一笑。然后他就飞速出手,一左一右地勾住了他俩的脖子,“怎么来的?” 科扎特猝不及防地被身高最矮的乔托一把抓住,毛茸茸的红发在乔托肩膀那儿虚弱地挣扎了几下,“说来话长……” 乔托看向埃利奥。埃利奥也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讪讪地回答,“说来话长……” 乔托深吸了一口气,“我数到三。” “我手下的矿工挖太深了一路挖到冥界被冥王扣下之后,我去捞人然后和他讨价还价弄来的!”科扎特一口气说。 乔托震惊地看着他。埃利奥也抬起头,很是震惊地看着刚才语出惊人的西蒙首领。他总算从乔托的臂弯里挣脱开来,活动了一下肩膀,笑眯眯地看着陷入震惊的两个朋友,“或者,你们也可以当它是地里长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乔托接受了。 然后,他看向埃利奥。这个被挟持的刺客回过神来,“呃……从圣殿骑士那里抢过来的。” 轮到科扎特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他了。乔托想起西蒙还不知道圣殿骑士的事情,默默松开了埃利奥的脖子,“天上掉下来的,是吧?” “也可以这么说。”埃利奥总算站直了。 “是吗,那还真巧啊!”科扎特说。他笑着把手臂搭到了乔托的肩膀上,揽住了他。轮到乔托讪讪地笑了一下,往前指了指,“我们快到了。” 他们是来拜访金属雕刻师塔尔波的。之前乔托送给埃利奥,送给所有家庭成员的特殊怀表就是出自这位大师之手。事发突然,乔托还没来得及把戒指分发给家庭成员,现在不打仗了,他正好来请塔尔波研究一下这戒指,顺便加刻彭格列纹章。 塔尔波的工坊坐落于佛罗伦萨,当年莱昂纳多达芬奇也曾在这儿当过学徒,建立工坊,闻名天下。从几百年前开始,这里就是整个意大利,甚至称得上整个欧洲的文化与艺术中心之一。尽管这不是埃利奥第一次来,但他仍然用欣赏的眼神看待这座美丽的城市——或者说,这其实也算得上他第一次抛弃重负,这么轻松地看待“翡冷翠”。 在乔托和科扎特把他们的戒指交给塔尔波之后,埃利奥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刺客一路闲逛,不知不觉地就从隐蔽宁静的奥尔特拉诺区一路走到了繁华热闹的主教座堂广场。 当年,用红丝带扎着小辫的艾吉奥奥迪托雷说不定就在这儿俯瞰过整个佛罗伦萨。 怀抱着某种说不出的心情,埃利奥没走楼梯,而是一路攀上了乔托钟楼。当他终于蹲上鸟瞰点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都有点儿气喘了。‘我还以为岁月没给我留下一点痕迹呢。’他这么想。 埃利奥往下望去。 他最先看到的是圣母百花大教堂美丽的红色穹顶。那典雅的“复兴报春花”几乎与他的视线齐平,埃利奥惊奇地发现他能看清那儿白色的肋架,还有顶端采光亭的每一个细节——在佛罗伦萨明媚的天光下,它们洁白,优美,闪闪发光。再放眼望去则是陶土瓦屋顶的海洋,起伏点缀着教堂的钟楼、宫殿的塔楼和深绿色的花园,丝带般蜿蜒的阿诺河穿绕过城市,游客市民点缀着移动的彩色斑点。 “她真美啊。”埃利奥喃喃。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喘气声。 “我当然知道她有多美,”爬了整整四百一十四级台阶上来的乔托嘀咕,“我才是本地人。说真的,你能不能喜欢些矮一点的……” 乔托的抱怨忽然被掐断了。埃利奥嘴角一翘,就听到乔托也是失神地在他身后感叹,“真美啊……”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往高处跑了吧。”埃利奥说。 他站起来,转过身。乔托从栏杆里探出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埃利奥站着的位置,欲言又止往底下望了一眼,最后捂着眼睛退了回去,显然有点晕乎乎的。 “我还是没法理解……”乔托虚弱地说。 但埃利奥冲他伸出了手,“你想和我一起跳下去吗?” 乔托拿开了遮住自己眼睛的手。他看到埃利奥的眼睛正亮晶晶地望着他,背后是画卷般明丽鲜艳的佛罗伦萨。要是说乔托没有对这个提议有一点儿心动,哪怕是一瞬间也没有的话,那绝对是在说谎了。但最后,乔托还是笑着叹了口气,“你忘了国王正在找你?” 第169章 “他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埃利奥于是收回手,“谁能在一个刺客不愿意的情况下找到他呢。” 但乔托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埃利奥没有刻意躲闪,诧异地眨了眨眼。但更让他诧异的是,乔托也浮现出迷惑的,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好像他也没想到为什么要抓住埃利奥的手腕一样。 “乔托?”埃利奥示意,“这很危险。” 但乔托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没有动,只是这么看了埃利奥一会儿。然后,他才坦诚地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会消失。” 埃利奥一时语塞。 乔托又定定地看了埃利奥一会儿,然后露出微笑。他松开了埃利奥的手,就像是刚才牢牢抓住埃利奥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你来自的那个时代,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乔托轻快地感叹,“我还真想亲眼看到啊!”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啊???(震撼) 以及科扎特的西蒙戒指我一直没搞明白是哪来的,居然能和世界的基石彭格列戒指分庭抗礼……所以这里设定成希腊神话的哈迪斯给的了,不过也不用太在意,只是个设定 *顺便在这里附上艾吉奥当时的话,“我们不需要其他人告诉我们该做什么。我们要听从的不是萨佛纳罗拉,不是帕奇家族,甚至不是美迪奇家族。我们有遵循自己道路的自由。有些人想要从我们手中夺走那份自由,可悲的是,你们之中——我们之中——有太多的人把自由欣然交给了它们。但我们拥有选择的权力——选择我们认定的真实的权力——而正是通过运用这种权力,我们才成其为人。没有书籍或是老师会给予我们答案,会为我们指明道路。所以——自己选择前进的路吧!不要追随我,也不要追随任何人!”出自《刺客信条:文艺复兴》。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出自《圣经新约》的提摩太后书 4:7-8。 个人感觉到这儿奥利奥是正式升金(卡)了!让我们恭喜埃利奥大师![猫头] 第143章 等在工坊, 和塔尔波的学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的科扎特惊奇地发现乔托和埃利奥回来了。 倒不是说他们一块回来这件事很令人惊奇,科扎特早就知道乔托是去找埃利奥的。他一发现埃利奥不见,就眉头一皱, 好像事情并不简单似的找了出去, 即便科扎特告诉过他好多遍, 埃利奥已经和科扎特说过, 只是出去转转。 所以, 他们一块回来这件事很正常。真正让科扎特惊奇的是他俩的状态, 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笑眯眯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弱小可怜;埃利奥明明比乔托高整整一个头,但当他垂着脑袋、被乔托揽着肩膀的时候,他看起来居然像是被拎回来的。 “真没想到竟然是戴蒙留下你的。”乔托笑眯眯地感叹。 埃利奥小声说, “他说彭格列需要暗杀部队……” 乔托咬牙切齿,“我自己都不知道彭格列需要这玩意呢!” 他们居然聊起这个来了。科扎特重重咳嗽一声,本意是想提醒他们, 结果听到动静的乔托几步就赶了过来,抓住科扎特问,“科扎特, 你们有暗杀部队吗?” “…乔托,”科扎特很是无奈, “你忘了我刚刚解散了军队吗?我们整个西蒙现在只剩五十个人了!” 乔托讪讪地松开了科扎特,“哦,是哦。” “不过, 在那之前,确实没有。”科扎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乔托立时振作起来,看向埃利奥。后者抓了抓头发,显然也有点无奈, “乔托……” “好了,好了,”科扎特适时打断,“我们去看看戒指吧!” 要不是乔托这么直白地抓着问,科扎特大概也不会参与他们关于“暗杀部队”的话题。他和乔托是至交好友没错,但彭格列和西蒙又是两回事了。一个选择留在意大利,维持并成为它的秩序,一个准备出海,躲开一切争端,已经完全是两条道路了。但乔托总是那样,用他不讲道理的友谊跨越一切世俗的界限。 谁都拿他没办法。 不过眼下,他们三个还是乖乖地去看戒指了。塔尔波替他们打造和升级了戒指,详细地介绍了关于“天空”“大地”之类的火焰属性。乔托和科扎特听得一片惊呼,只有早就知道这回事的埃利奥抱着胳膊待在一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但如果你们决定戴上它们,”塔尔波最后说,“你们也要一起承担持戒者的责任,付出持戒者的代价。” “持戒者?”科扎特问。 埃利奥还想着这个词怎么这么耳熟,乔托忽然就转过头来,盯着他看。没等埃利奥明白过来他在看什么,塔尔波也看向了他,就好像刺客应该知道什么似的。科扎特最后一个茫然地看过来。 “你没告诉他们吗?”塔尔波用他那粗糙的嗓音问。 埃利奥疑惑地放下手臂,“告诉他们什么?” 顿时,金属雕刻师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他是个忘了自己名字的笨蛋。“你见过哪个正常人能凭空点火!这是在透支你们自己的生命,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戴上了那枚传说的戒指?!快把它摘下来!” 埃利奥发出,“啊。” 乔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差点就把埃利奥手上的戒指撸下来。塔尔波立即又阻止了他,“等等!你戴了多久了?” 埃利奥心虚地瞟了一眼乔托,“二三十年了。” 乔托瞪着他。塔尔波也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一时无语。最后还是科扎特打破了沉默,“埃利奥应该把它摘下来吗,塔尔波?” “最好别,”塔尔波扭过头去,“除非他做好一摘下来就会死的准备。” 乔托倒吸了一口气。埃利奥以为他要松开自己的手了,乔托也确实是那么做的,但在那之前,乔托盯着他的眼睛,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指节。埃利奥好悬没叫出声来。 “你们也该做好这个准备,”塔尔波臭着脸说,“戒指会为你们激发至高无上的力量,而你们应该正确地使用它——你们最好是正确地使用它!——作为回报,它会延长你们的寿命,让你们永远能点燃火焰,永远能像年轻人一样战斗。几乎是。但假如你们戴着它的时间超过了正常的寿命范围,在那之后,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突发奇想地把它摘下来清理。” 工坊一片寂静。 乔托和科扎特肃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塔尔波打造出来的宝石戒指在圆盘里闪着美丽而致命的光辉。 埃利奥打破了沉默,“我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死亡是众神赐给人类的礼物。”他一边说,一边轻快地转动了一圈手指上的戒指,“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接受这份礼物,又能充分利用自己的生命,为这个世界做些好事,难道不是很好吗?” 塔尔波眼神微动。乔托忽然笑了起来,抓起属于自己的那枚天空戒指,一把套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时间,”乔托也轻快地说,“更是众神的礼物!” 科扎特叹了口气。他摇着头,也戴上了自己的那枚大地戒指,但没像他俩那样发表感言,只是平和地告诉工匠,“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个,塔尔波!” 他们三个就这么揣着家族戒指走出了塔尔波的工坊。从那个堆满金属零件、皮革和古籍的阴凉之地走出来后,重新沐浴在阳光里的感觉实在是很不一样。不知道他们是否在想同样的事情,但总之,他们默契地在阳光里驻足了一阵。 “我本来还准备给你匀一个,”乔托对埃利奥说,“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给我干什么?”埃利奥笑了,“我这一枚什么火焰都能点起来,还缺你那一个吗?” “可你那个又没有彭格列徽章!”乔托嘀咕,“我本来还想给艾琳娜匀一个,但现在想想估计也不行。戴蒙会杀了我的。” 科扎特慢悠悠地插话,“说到斯佩多,乔托……” “嗯?”乔托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科扎特默默地看了一眼埃利奥。埃利奥也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子。他们两个忽然像是理解了对方的潜台词似的,都显得十分尴尬。只有乔托迷惑地在他俩之间看了看,“怎么了?” “上一次斯佩多对我说‘彭格列需要你’的时候,还是在伦敦。”埃利奥就尽可能客观地说,“嗯,虽然他没那么说,但他的意思听起来像是你希望我为了彭格列从伦敦进口军火。” “我可没那么说!”乔托叫了起来,“我说的是只要他能说服你,我就随便你们——而且我不觉得你会被他说服!” “我就知道!”埃利奥松了口气,“事实上,我只是多问了几句,他就承认了你的原话。但是,乔托……” 他看了眼科扎特。科扎特心领神会地接过话头,“也许你应该小心他。” 第170章 乔托一时没有说话。埃利奥正想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乔托的情状,就把话咽了回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乔托露出这么晦涩难辨的神情,尽管彭格列一世轻轻扇下去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橙色的,晚霞般的眼睛。 但仍然,他能轻易地分辨出,那是彭格列一世的神情,而不是乔托彭格列。 “戴蒙也是我的朋友啊。”彭格列一世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感叹。 他们没再讨论这件事了。 埃利奥和科扎特更清楚不过的,是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到乔托身边,是所有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为乔托“驱使”,尽管乔托本人从来不喜欢这说法。他不计回报地保护、照顾每一个朋友,发自内心地爱重、信赖每一个朋友,既像太阳那样热烈,又像月亮那样温柔! 而当这样一个人——当这样一个有着金子般的笑容、燃烧着金子般的火焰的人,将他金子般的心捧到你手中的时候…… 你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成为他那随风飘拂的披风后的一道人影。 这就是为什么乔托能带领意大利人作战,他强大的战斗力量和汇聚人心的精神力量从来都是分不开的。然而,到了战争结束后,到了“和平”到来的时候,到了彭格列需要将雷霆手段降到他们的竞争对手,而不是战争时生死拼杀的敌军身上的时候…… 到了彭格列应该对内部使用雷霆手段,清除那些和首领不一致的声音时…… 1866年,彭格列设立暗杀部队。会议同时宣布,彭格列设立独立机构“门外顾问”,脱离于家族之外,对家族进行监管;如遇紧急情况,此部门首领被允许行使仅次于首领的权限。 假如说斯佩多到这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话,等到乔托宣布阿诺德——那个一向和他合不来的“浮云”守护者——他将担任门外顾问第一任首领的时候;等到斯佩多发现坐在对面的阿诺德正喜怒不辨地盯着他,而远远坐在主位上的乔托也正平静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了然一切的斯佩多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似笑非笑,似喜似怒,像是羞恼,又像是欣悦的笑容。 “彭格列万岁!”斯佩多唱和。 ----------------------- 作者有话说:原作没有这种戒指要付出什么代价的设定,纯粹是我个人喜好……我觉得给了主角一个强大的金手指的时候一定要付出某种代价,不然和纯有什么区别.jpg不过不是摘下来就会死的那种,就是类似于如果戴了四五十年摘下来也只会一下子变老不会直接挂(这个比较像魔戒里的比尔博),但如果连戴了两三百年摘下来肯定会挂的设定(这个比较像奥德赛的卡珊德拉) 力量也是一种诅咒呢!(感叹) 所以彭格列戒指代代相传但科扎特用完就直接带进坟墓里了.jpg地里长出来的回到地里,嗯! (以及还有一个彭格列戒指的用户会把生前的记忆留在戒指里面的设定,这个因为只有乔托知道所以奥利奥视角不知道……有机会我看情况插剧情里,没机会的话就塞番外里……) 第144章 乔托和斯佩多的关系从此变得微妙了起来。 不仅是为了新建立的门外顾问, 也为了彭格列收缩势力的决定。尽管负责了斯佩多提议的暗杀部队,埃利奥仍然在收缩势力这个问题上站在乔托那一边,毕竟归根结底, 是埃马努埃莱二世看他们的军队不爽。 连自愿上交兵权的加里波第都被逮捕关押了好几次, 难道国王乐意见到自己的国土上有这么一大批持枪拿炮的武装部队吗?要不是彭格列真有武装势力, 国王说不定早就把他们也抓进去了!所以, 为了避其锋芒, 彭格列以身作则, 号召同盟家族解散军队、转入地下的同时,第一个削减了自己的战斗人员。 斯佩多对此很不满意。 埃利奥简直怀疑他是想造反了。但由于斯佩多上次在会议上说要操纵国王的狂妄言论,埃利奥没敢把这个猜测说出口;毕竟,他说不定是真的想造反! 要不是艾琳娜时常在斯佩多和乔托之间辗转周旋, 笑语晏晏地打消这位首领和下属、也是曾经的至交好友之间的微妙张力,他们大概早就闹掰了。埃利奥为此很是敬佩这位女性的勇气和魄力,她简直像是驾驭野马一样驾驭她的未婚夫;只要轻轻收拢缰绳, 深爱她的斯佩多就会识相地放低声音,放软语气,重新扯出笑脸。 不过, 这倒不是埃利奥敬佩她的唯一原因。 早在1861年的庆功宴上,艾琳娜就和玛丽亚相识了。这位爱穿骑装的贵族女性一看到裤装的玛丽亚, 自然是眼前一亮,兴奋地抓着她谈东谈西。要不是玛丽亚还能想得起来请示埃利奥,艾琳娜大概已经把自己塞进刺客组织了! “不要把彭格列成员发展成我们的成员。”埃利奥严词拒绝。 但这完全没影响艾琳娜和玛丽亚的私交。从刺客内务中抽出空来, 玛丽亚时常教导艾琳娜如何抽刀,如何掏枪,如何作战。偶尔,玛丽亚也会满脸兴奋地和埃利奥谈起, 艾琳娜是个多么天赋出众的家伙! “就像爱丽丝德拉塞尔那样!”玛丽亚对她不吝赞誉,“我真是不敢想象,要是她是一个刺客……” “或者一个圣殿骑士?”埃利奥插话。 玛丽亚难得地瞪了他一眼,以示不满。大约是觉得和埃利奥谈不下去,她抱起信件,转身就走,罕见地给埃利奥留下了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被落在身后的埃利奥也是难得地一脸茫然,最后只好对着空气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在这一点上,斯佩多偶尔还是和他惺惺相惜的。 “我请求她少花些时间和玛丽亚待在一起,陪陪她的未婚夫。”斯佩多这么和埃利奥抱怨,“你猜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埃利奥配合地问。 “‘我很确定你还有别的工作可以打发时间,亲爱的,’”斯佩多学着艾琳娜的语气说,“‘为什么不试着像前天那样和乔托大打出手呢?’” 埃利奥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斯佩多佯怒,“你还笑!能不能管管你们玛丽亚?!” “我可管不了她!”埃利奥连忙撇清,“我又不是上帝。” 斯佩多为这个烂透了的玩笑瞠目结舌。埃利奥一边暗笑,一边替他添酒,“太烂了?” “太烂了。”斯佩多点头。他一饮而尽,然后对埃利奥晃了晃空荡荡的酒杯,示意再来一杯。埃利奥只好再给他添了一杯,期间听到斯佩多似乎有点醉醺醺地问他,“就因为你不再是他们的首领,刺客已经不再尊重你了吗?” “我从来都不是他们的首领,”埃利奥自己也喝了一口,“你是不是根本没明白‘导师’的概念?” “哦?还请前刺客导师指教。”斯佩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夸张地行了一个礼。 “我不能否认几百年前的刺客‘导师’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威,”埃利奥摆了摆手,“他就像所有人的‘父亲’和首领那样。但你得知道刺客是什么,斯佩多,所以刺客很快就把他杀了,因为他背离了刺客的理念。” 重新坐下的斯佩多难以理解地皱眉,“就因为他是所有人的‘父亲’和首领?” “才不是,”埃利奥说,“因为他被权力腐蚀,成为了圣殿骑士。他碰到了力量,被力量迷惑,想用力量统治刺客,彻底掌控人们的头脑;而这是刺客最不能容许的事情。自由,你懂吗?我们必须拥有自由,不然就不是我们了!” “但要是能成为掌权者,谁愿意回到底层?”斯佩多指出,“要是能操纵别人的命运,谁愿意允许自己的命运被人操纵?如果能成为制定秩序的那个,如果能推动整个世界滚滚向前,亲笔书写历史,谁愿意寂寂无名?” 埃利奥没说话,只是眯起眼睛。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醉了,又像是高深莫测。斯佩多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埃利奥的反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家伙不久前刚刚把自己从历史上抹去,自己选择了从权力巅峰重新坠落到社会底层。 “说不过你,”斯佩多嘀咕,“等到你发现只有权力和武装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东西的时候,早就晚了!” 埃利奥轻轻笑了。他和斯佩多最后碰了一下杯。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但埃利奥和斯佩多之间还是有那么几分“友谊”在的。事实上,彭格列里的每一个成员和另一个成员——随便挑哪一对出来都是这样——都是有友谊存在的。他们并肩作战过,开怀大笑过,一起滴落过泪水,一起流淌过鲜血,一起在战场上怒吼,一起咒骂过敌人;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们都是至交好友。 就连刚开始和斯佩多不怎么对付的阿诺德,也是和他在普鲁士的战场上并肩作战过,甚至曾经在力竭时靠在一起,互相讥讽地鼓劲的。 然而,也正是阿诺德在发现斯佩多的小动作之后,没有一点犹豫地把那份情报捅到了乔托面前。在下一次例行会议,乔托委婉地问到这回事的时候——不明所以的埃利奥还在神游,想着待会午餐吃什么——斯佩多冠冕堂皇地为自己辩解,说他只是和伦敦黑邦合作,又不是和圣殿骑士合作的时候,埃利奥猛地回了神,意识到了他们在谈论什么。 第171章 “伦敦黑邦?”埃利奥介入话题,“圣殿骑士?你们在说什么?” “很显然,某人在卑鄙地嗅闻我的行踪,却没搞清楚我在做什么,”斯佩多翘高了腿,甚至是把他擦得闪闪发亮的皮靴架到了桌上,从桌后的视角傲慢地瞪了阿诺德一眼,然后很是无辜地摊开双手,“我怎么会和圣殿骑士合作呢?我难道不知道那是我们亲爱的埃利奥最讨厌的衣冠禽兽吗?放心吧,一世,我只是和伦敦的黑邦合作!那和我们黑手党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这事和圣殿骑士有什么关系?”埃利奥坚持问。 斯佩多沉吟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罗斯先生被圣殿骑士委托管理伦敦的街头?他工作能力突出又不是我的错。” “什么罗斯?”埃利奥沉声,“什么罗斯,斯佩多?” 斯佩多心里一惊。但他仔细一想,认为已经算得上脱离刺客兄弟会的埃利奥不该对邻国的邻国英格兰本土的情况那么清楚,于是耸耸肩膀,洒脱地回答,“马克斯维尔罗斯,一个热爱艺术的剧院老板。怎么了,你认识?” 埃利奥简直被他逗笑了。在他笑出声的时候,不仅斯佩多,一直注意着埃利奥神情的乔托也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接着就看到埃利奥捋起袖子,干净利落地把袖剑拆了下来,丢到桌上。 乔托欲言又止。但他假装没猜到埃利奥要做什么,只是往后靠了靠,很体贴地给埃利奥腾出了空间。果然,在斯佩多狐疑的注视下,埃利奥把椅子往后一推,掌心一撑就跳到了桌上,一路直冲斯佩多。没等斯佩多反应过来——他大概早就忘了刺客的直线式行动思维——埃利奥就冲到了斯佩多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往他脸上就是一拳。 会议室顿时一片哗然,满座皆惊。 “一个热爱艺术的剧院老板?”埃利奥抓着斯佩多的衣领,冲他冷笑,“马克斯维尔罗斯?我怎么会不认识他!那个崇尚自由和暴力的疯子!如果你想拖彭格列下水,随便你吧,但你最好搞清楚一点,斯佩多!” 斯佩多挨了这一拳,竟然没有动怒,只是满脸是血地笑了,“搞清楚什么?” “他是个将死之人,”埃利奥低语,“就在这两年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还会预言了!” 乔托远远地咳嗽了一声。 “他会死于刺客之手。”埃利奥恍若未闻,微笑着说,“在那之后,伦敦圣殿骑士很快也彻底完蛋了。你再考虑考虑吧。” 艾琳娜敲了敲桌子,“史密斯先生,可以请你放开我的未婚夫吗?” 话已经说尽了,埃利奥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斯佩多,“抱歉。”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句抱歉不是对斯佩多说的。埃利奥从桌上滑了下来,绕了一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乔托一边把袖剑推给他,一边用眼神对他示意。 埃利奥也对他说了句抱歉,然后转过头来,对所有人说,“我不赞同和伦敦的马克斯维尔罗斯合作。他是个难以预测、变化多端的人——尽管他看起来可能像是圣殿骑士的一员,但我可以发誓,绝对不是因为这一点私人原因反对和他合作——他是个崇尚极端自由的疯子,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快感,甚至能将溅血的戏剧搬到现实中来,自己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无故丧失的性命前哈哈大笑。”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斯佩多正慢条斯理地重整着装。他优雅地拭去脸上的鲜血,毒蛇般的眼神紧紧地咬着埃利奥的侧脸。 “你是说他是个反社会精神病?”纳克尔皱着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还是个荤素不忌的同性恋。”埃利奥看了眼神父。果然,纳克尔大吃一惊,再次画了一个十字。 “打断一下,”斯佩多慢悠悠地插话,“你刚才说你这不是私人原因,是吗,埃利奥?” 埃利奥看向他,眼神是某种兽类的警惕。 “这意味着你不是从私人层面认识马克斯维尔罗斯,”斯佩多说,“也不是出于私人恩怨在这里诋毁他的名誉?” 埃利奥面无表情地扣上了袖剑。 “是,或者不是?”斯佩多咬重语气。 乔托闻出了浓重的火药味,打开怀表,假装看了看时间,“戴蒙,我觉得……” 斯佩多打断了他,“这很重要,一世。要是埃利奥和他没有一点儿不可言说的私交,他怎么会知道罗斯那么多事情呢!就连我这个合作对象都不知道他居然是个同性恋!” 就连加特林都听出来斯佩多是在污蔑埃利奥的声誉了。他皱着眉,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坐在对面的埃利奥笑了一声,语出惊人,“可能因为你恰好不是那个被他强吻的合作对象?” 乔托瞪大了眼睛。很难说他打量埃利奥的眼神究竟是震惊,还是别的什么。斯佩多也是一时失语:他只是在往埃利奥身上泼脏水,谁知道这家伙居然还直接承认了啊!承认了也就算了,居然这样精神攻击他一个有甜蜜未婚妻的直男?! 就在他们各色的视线里,埃利奥微微笑着,像是不经意地托着下巴,拇指擦过自己的下嘴唇,“你应该不想遭受同样的…‘经历’吧,斯佩多?”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你要玩脏的是吧 斯佩多:(哭着跑出会议室)(没有 ps奥利奥根本没见到马克斯维尔罗斯,他蒙斯佩多的 第145章 抛开这些关于性向的指责和道德方面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 这不可能真正地影响到两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合作——假如罗斯真的像埃利奥说的那样,是个崇尚“极端自由”的疯子,和他合作或许有损彭格列的外交声誉。更别提他很有可能一时兴起撕毁契约, 另改忠诚了。 就连斯佩多最后也不得不勉强同意换掉罗斯这个合作对象、另找渠道进口伦敦军火。至于究竟有没有他不想被合作对象的嘴唇和胡茬攻击这一原因, 其他人当然就不得而知了。 埃利奥大获全胜。 刺客本来就不怎么在乎声誉, 他都是见不得人的通缉犯了, 装作被男人强吻过难道还能比杀过人更说不出口?只有纳克尔坚持要为他举行一场小型弥撒, 在遭到婉拒后退而求其次, 邀请他至少参与周末的常规弥撒,“获得天主的恩宠和力量,治愈精神创伤”之类的。 看在神父发自内心地关怀自己的份上,埃利奥最后还是同意去了。让他惊奇的是, 那天清晨,本该事务繁忙的乔托也出现在了活动现场,神情凝重。 “你怎么来了?”埃利奥小声问他。 乔托一反常态地和他保持了距离, 小声回答,“我需要忏悔。” 埃利奥大为惊奇。他们早就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了,乔托怎么今天想起来忏悔! “我很抱歉, 埃利奥,”结果乔托竟然很是认真地忏悔, “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肢体接触的原因。我不应该以文化差异的借口总是离你那么近!” 埃利奥差点笑出声来。幸好正在诵读经书的纳克尔没注意到后排这个不敬的角落。 “你是说你几年前亲我脸的那一次?”埃利奥低声问。 乔托默不作声,故作专注地望向最前方的神父,耳朵却红了。 “那没什么的, 乔托,”埃利奥宽慰他,“我知道你当时只是喝醉了!” “问题就在这里!”但乔托回答。 埃利奥实在不知道乔托究竟是为了什么问题发愁,也许是宗教要求不能醉酒吧。哥谭出身的刺客对宗教几乎没有一点儿了解, 最后保持了尊重的沉默,静静地旁观了整个弥撒的流程。他们念经,唱歌,互相微笑、握手和拥抱,告诉彼此,“愿主与你同在!” 等到弥撒结束之后,乔托确实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埃利奥也在纳克尔问到的时候,笑着表示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洗净了。 神父满意地放走了埃利奥,认为自己帮了朋友一个大忙。在这一点上,埃利奥总是很乐意配合朋友的。 在培训完彭格列的暗杀部队之后,埃利奥就向乔托辞行了。这一次,乔托没有再挽留他,只是和他喝了一晚上的酒。他们谈论过去的事情,打趣彼此年轻时闹出的笑话糗事;等到埃利奥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从床上无声地滑下来,先从枕头底下摸出袖剑,绑到自己手腕上。也许是他例行检查装备、试用袖剑的清脆声响吵醒了乔托,所以当埃利奥换上长裤,系上背带的时候,乔托就一边打着哈欠爬起来,一边顺手从背后帮了他一把。 “这么早?”乔托嘀咕,“钟还没敲响……” 但就在他这么抱怨的时候,几个房间之外的落地钟敲响了。埃利奥对他挑了一下眉毛,乔托默默地重新倒回了床铺里,把被子拉了上去,盖住了脸。在那片朦胧的晨光里,他听到埃利奥穿马甲系领巾的细琐声响。 钟敲了六下。 埃利奥挂上了怀表,披上了外套。袖剑再次试验性地连响两声。 第172章 他要走了。乔托想。 “乔托,”但埃利奥靠近床边,拍了拍他脑袋所在的位置,“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什么?” “关于圣殿骑士。” 乔托用他那刚睡醒的脑子勉为其难地转了一下,成功识别出公事的味道,于是把被子拉了下去,露出一张没精打采的脸来,“我明白,埃利奥。只要我还在彭格列,我就不会……” 但埃利奥笑了,“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被打断的乔托很是纳闷地看着他。 “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但我相信他们毕生都在和圣殿骑士作战,和邪恶势力作战。”埃利奥在床沿坐下了,“我作为孤儿长大,没有血缘的哥哥和妹妹全都是圣殿骑士的人体实验受害者,只有我侥幸逃脱。我不会否认我深深地痛恨圣殿骑士,就像每一个惨遭折磨的刺客一样。但我也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还是少不了他们。” 乔托也坐了起来。他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但已经彻底清醒了。他深深地看着埃利奥的眼睛,握住了他的手。 “当秩序过分森严,压迫性命的时候,人们需要的是自由。”埃利奥告诉他,“但当自由赢得了和平的未来,他们可以放下武器的时候,人们又需要被秩序保护。不要因为我的经历拒绝所有圣殿骑士,乔托,也许他们之中也有值得合作和信赖的人;我相信你的眼睛和你的心,你会辨别出每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至于他们所处的阵营,有时候无关紧要。” 说到这里,埃利奥冲乔托眨了眨眼睛,“毕竟,这也是你一直以来的信条,不是吗?” 乔托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埃利奥……” 埃利奥轻柔地摇了摇他的手,“我会给你写信的。别送我了。” 乔托也确实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他默默地又钻回了被窝里。只是等到埃利奥走到门口,要开门的时候,乔托才忽然出声,“埃利奥,如果你和圣殿骑士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你和戴蒙……” 他没把话说完,但埃利奥听懂了。刺客短暂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我只是不能容忍有人既打算背叛我,又假装是我的朋友。别尝试了,乔托!斯佩多和我已经彻底决裂了。” “我不想让你为难。”埃利奥最后温柔地说。 1866年,埃利奥乘船离开意大利,开始环游世界。他拜访了任何一个有可能存在刺客公会的国家和城市,和他们交流历史,探讨信条;当然,也少不了一起“活动”,为当地的人们战斗。 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面临普鲁士人的猛烈攻击,法国人不得不调走了驻守在罗马的军队,用以作战。意大利趁机收复罗马,总算成功统一国家。 听闻此事的埃利奥致信意大利兄弟会和彭格列以示庆贺。此时早已成为西西里兄弟会实际管理者的玛丽亚很快回信,然而,彭格列迟迟没有回音。心中纳闷的埃利奥再次发信询问,还是留守意大利的艾琳娜代回彭格列信件,刺客这才得知彭格列竟然跑去掺和普法战争,此时正水深火热。 埃利奥调查一番,才得知原因出在那位和法国斗智斗勇多年的加里波第将军身上。他不仅没趁机对法国开战,反而认为拿破仑三世既然已经垮台,是时候支持法兰西共和国,把普军赶出法国了! 埃利奥闻信大惊失色。 要知道,拿破仑三世可不仅仅是垮台,简直是对普鲁士俯首称臣,已经沦为阶下囚了;普鲁士的大军都开到了巴黎门口,要在这个时间点介入一场必败的战争——不,是一场已经输到落花流水的战争,他简直不敢相信彭格列是怎么想的! 但他转念一想,意识到这确实是加里波第干得出来的事情,更是乔托干得出来的事情。埃利奥拿着信纸,在烛光下自顾自地发笑了一会儿,然后霍然起身。 1870年底,埃利奥回归战场。 也在奋勇作战的法国兄弟会一见到他,简直是热泪盈眶:为了法国攥着罗马不放手的事情,两国兄弟会有一阵没联系了。没想到在法国陷入亡国危机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好意思联系意大利的情况下,埃利奥居然还是来了! “1848年的时候,你们法国人也曾经救助过我们西西里!”埃利奥笑着说,“难道你们把这回事忘了吗?” 法国刺客怆然泪下。 “好了,好了,”埃利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我彭格列在哪?” “意大利志愿军驻扎在勃艮第首府第戎!”法国刺客连忙告诉他,“普军正想方设法地夺回那里……” 不用说,埃利奥自然是立刻赶往第戎。路上,他陆陆续续地听到些第戎被围、乔托受困的消息,更是对彭格列的糟糕处境深信不疑。然而,当刺客大师想方设法地潜入第戎,和城内的临时指挥部取得联系的时候,加里波第将军却矢口否认彭格列的存在。 “但我听说……”埃利奥懵然。 就在这时,门外的副官通报,“将军!西蒙首领求见!” 加里波第立刻允准,“快请他进来!” 埃利奥更加茫然地回过头去,和正推门而入的科扎特看了个对脸,互相都是一愣。 一别经年,科扎特看起来一点儿也没变老,只是显然刚从战场上下来,满身尘土,还负着伤;那件挂着礼穗的军装大衣也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西蒙首领的肩膀上,勉强盖住了绑着绷带的胳膊。 一看到他的伤口还渗着血,埃利奥立刻向他伸出手,想要为他治疗;但科扎特就像是遗忘了自己的伤口一样,惊喜地一把抓住埃利奥的手,眼睛闪闪发亮,“乔托派你来的吗?” “什么?我以为……”埃利奥更是茫然,“等等,为什么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参战了!” 科扎特错愕地望着他,嘴唇张合了几下,最后从那里冒出一阵无奈的笑声。他松开了埃利奥的手,自嘲地笑道,“是啊,要不是我以为乔托有难的话!” ----------------------- 作者有话说:斯佩多:怎么会有人自己往枪口上撞啊(挠头)算了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吧 第146章 所以乔托其实不在这儿吗?埃利奥更加纳闷了。他有心想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当着加里波第的面,刺客还是先把问题咽了回去。科扎特也示意待会儿再谈,先和将军商讨了一番第戎城外的情况。 自从加里波第的志愿军从普鲁士那儿夺走了第戎, 普鲁士就一直对他们虎视眈眈, 不顾这个城市本属于法兰西的事实。而事实也是法国人的抵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意气风发的意大利人连连取胜, 几乎是迎面扇了普鲁士人几个耳光;普鲁士人自然怀恨在心, 要想方设法取回“他们的”第戎。 一路赶过来的埃利奥自然加入了谈话。他听闻普鲁士人正在集结军队, 要攻击第戎。科扎特和他估摸了一下对手的情况,大概会有六千人、两三百匹战马(也就是骑兵)、还有十几门大炮瞄准第戎;要是说埃利奥以前还没法理解这是什么阵仗的话,现在打过两场意大利独立战争的刺客大师只能苦笑出声,意识到这是一场几乎绝望的守城战了! 毕竟, 在这个时代,火炮还是战争之神。 而骑兵也远远没有退出历史舞台,有这两三百名快速移动的轻便战斗力, 普鲁士差不多算是完全封锁整个第戎了。他们能轻而易举地切断第戎一切对外的对外联系、补给线和援军通道,随心所欲地扫荡、奇袭;而一旦城墙被突破…… 骑兵就会化身为最可怕、最恐怖、最致命的“马背上的死神”!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再说回那支六千人的常规军吧,那已经是一整个步兵师的规模了。换句话说, 普鲁士想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他们就能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 甚至从多个方向一块儿发起攻击也不在话下。 也就是说,现在最“聪明”的举动就是在普军到来之前赶紧撤退。 然而,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这么提议。无论是曾长期和法军作战的加里波第将军, 还是稀里糊涂赶来援助的科扎特和埃利奥,他们都没这么提议。 等到他们商讨完防守战术,科扎特和埃利奥一块儿离开加里波第的指挥处的时候,西蒙首领才告诉埃利奥发生了什么。至少, 从他的视角来看是这样的。他收到了乔托的求援信,所以前来援助。 “你也是这样吗?”科扎特问他。 “我没收到信,”埃利奥就说,“我只是听说他有难,就赶过来了。” 科扎特笑了。他拍了拍埃利奥的肩膀,“现在,我们只好说‘幸好乔托不在这儿啦’!” “也只能这么说了。” 他们默契地没再谈论乔托为什么不在这儿。雪花飘了下来。 “这个圣诞节还真冷啊。”科扎特搓了搓手。 埃利奥赶路赶的都忘了日期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望向阴冷的天空。 “是啊,”埃利奥喃喃,“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圣诞节了!” 第173章 1871年1月,普军围攻第戎,出动了六千人、二百六十匹战马、十二门大炮。 一点也不让欧洲意外的是,这支步兵师最终还是攻破了第戎。然而,堪称奇迹的是,第戎的加里波第志愿军竟然奋起反抗,全部歼灭了攻进城市的普鲁士人。甚至于,普鲁士还在这儿丢失了一面军旗。 这还是整场普法战争中,普鲁士唯一弄丢的一面军旗! 整个欧洲都震惊了。意大利人替法国人作战也就算了,还成功缴获了普鲁士人的军旗?! 消息当然也传到了意大利。 虽然没像普鲁士和法兰西那样万众瞩目地激烈战斗,但此时的彭格列也刚刚结束战争。自从乔托听闻加里波第的动向,不顾一切地派出人手支援这位所有意大利人心目中的英雄之后,先前被彭格列强势打压下去的黑手党家族探听到老大哥缩减人手的“好消息”,个个蠢蠢欲动。 乔托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叹息一声。他只是派人去支援别国战场,又不是瞎了聋了! 然后,彭格列就给了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虽然要是让斯佩多来说,给他们的教训实在远远不够。那天敌对黑手党攻入墨西拿据点,想要扼住南意和外界沟通的咽喉时——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很出彩的战略计划,当年波旁王朝就是在这儿炮轰西西里,当年加里波第也是在这儿登陆西西里——艾琳娜恰好在那儿办公,简直是把斯佩多吓坏了。 要不是艾琳娜的好友玛丽亚正好也在那儿,她俩又时常一块训练作战,说不定艾琳娜早就倒在敌军的炮火之下了。然而,艾琳娜和玛丽亚骁勇作战,甚至早在彭格列的援军抵达之前,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乔托大为惊奇的同时,不由得深感后怕;艾琳娜不仅是彭格列早期重要成员,也是彭格列内部斗争甚嚣尘上时不可或缺的稳定锚点,要是她不幸逝世,乔托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幸好她活了下来。 然而,斯佩多仍然对乔托自认为强硬的镇压手段很不满意。不过,大概是看在艾琳娜能保护自己的份上,斯佩多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甚至在乔托惊闻西蒙家族出现在普法战场上的时候,斯佩多瞧出人手不足,主动提议去支援科扎特,实在是把乔托感动坏了。 所以,此时收到加里波第不仅成功脱围,还打了个漂亮胜仗的消息,乔托自然是大为开怀。毫无疑问,这里自然有西蒙和斯佩多的功劳了!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午后。 乔托当时倚在窗边,手里还捧着一本书。西西里阳光明媚,气候宜人;阳光是金色的,树叶是绿色的,书架和地板是棕色的,壁炉烧着旺旺的火,足够让任何一个享受时光的意大利人感到幸福,尤其是刚刚听闻好消息的乔托彭格列了。 他也是好不容易找出一些空闲时间,用以奖励自己。然而,彭格列一世抚摸着书页,仍然时不时地走了神,想到远在战场上的好友。毕竟,他们已经有那么久没见面了!也许,在这场普法战争结束后,他们还可以像1861年那样开一个高高兴兴的庆功会。 但就在这个时候,斯佩多遍体鳞伤地闯了进来,吓了乔托一跳。他甚至无助地吐着血,却还是充满愧疚地向乔托忏愧,“抱歉,一世……我有负你的信任!” 乔托一时失声,震惊地望着这个他一直以来相当信重的好友,甚至连扶起他都忘了。 “什么?”乔托醒过神问,“怎么了?” “是普法战场上的事……” “可我刚刚听说加里波第将军打赢了?!” “我们是打赢了,但只有我们意大利人打赢又有什么用!巴黎投降了啊!”斯佩多几乎是声声泣血,“更何况…科扎特只带着五十个人冲进了战场……当我赶到的时候,西蒙和埃利奥已经……” “连埃利奥也?!”乔托失声惊呼。 有那么一瞬间,斯佩多觉得自己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但那短暂掠过的愧疚,假如他真的有这份情感的话,也很快被他利用起来,发挥到极致了。 “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斯佩多泪流满面,“也许,他不知怎么的得知了西蒙被困的消息吧!谁能想得到呢?他曾经从大火中奇迹地生还,又总是像天神那样降临战场…也许,命运这次不再对他微笑了……” 他狼狈地跪倒在地,没有来得及仔细去看乔托的神情。而等到他勉力抬起头的时候,乔托已经快步上前,泪流满面地把斯佩多扶了起来。这表情就像斯佩多料想的那样,乔托毕竟一直是个心软的人,从来无法接受任何一丁点的失去。为了这个,斯佩多心里一松,甚至没有注意到,乔托甚至是把手里的书插回书架里之后才走上前来的。 “什么都别说了,戴蒙!”乔托流着泪说,“什么都别说了……” 完成了使命的斯佩多心里一松,当即晕了过去。毕竟,为了骗过乔托,他也只能这么下血本,让自己真的身负重伤。而等到他晕了过去之后,他当然不知道,乔托是怎么仔细地撇开斯佩多散落在脸上的头发,是怎么以堪称冷酷的神情默默凝视他曾经的至交好友,任由他的鲜血流淌,直到深深地渗透书房那光泽美丽、泛着日光的地板的。 1871年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于凡尔赛宫加冕,宣布德意志帝国成立。 十天后,巴黎正式投降。又过了三天,加里波第撤出第戎。 西蒙家族自此消失。很久之后,在重修历史的时候,决意扫清后患的斯佩多把西蒙的相关资料烧得一干二净。至于埃利奥,斯佩多认为让他一同“消失”在这场战争中过于巧合,于是在深思熟虑后,顺手将他的消失时间修改为一世退位之后。 一世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当然,早已远离彭格列、远离意大利的乔托再也无法置喙他的决定了!斯佩多合上历史记录,志得意满地想道。 第147章 然而, 或许会让斯佩多大感意外的是,他其实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其实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了解乔托,而乔托也不只是他了解的那个温柔轻信的老好人。 至少, 彭格列一世绝对不是。 因为西蒙家族其实根本没有消失在那场战争里, 埃利奥也没有。尽管斯佩多为了确保这一点, 甚至派出了自己的精锐部队去围攻他们;然而, 早就识破斯佩多的背叛的彭格列一世紧急召集了守护者们。在他的命令下, 他们追上斯佩多的亲信后将他们当场斩杀, 随后赶到战场,成功营救了差点战死的西蒙和埃利奥。 乔托甚至直接从彭格列溜了出去,跑到了战场上。在那里,他见到了被救下来的科扎特和埃利奥。 他, 加特林,科扎特,埃利奥。他们四个人有四年没见面了, 一时啼笑皆非,相顾无言。斯佩多差点就趁着乔托不注意干倒了埃利奥和整个西蒙家族,利用的还是他们对乔托的满腔关怀, 实在是阴到没边了。要不是乔托注意到了…… 恐怕他们就再也见不了面了! 然而,现状恐怕也比那好不了多少。埃利奥向来是爱冲在最前面的, 自己火焰耗尽不说,要不是科扎特的守护者帮忙点了一下“晴”的火焰治疗,他估计已经死了好几回了。而科扎特尽管还站得起来, 曾经精挑细选带出海的五十人部队也已全部战死,壮烈牺牲。 为了乔托受困的谣言,他们惨烈至此! “一世,你准备怎么处置叛徒戴蒙斯佩多?”加特林直接点出了这个问题。 哪怕是一向堪称仁慈、敬重死亡的刺客, 此时也想物理意义上地把斯佩多大卸八块了。但科扎特比谁都先开口,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提议,“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啥?”埃利奥难以置信。 “当时那封求援信,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乔托写的,”这位损失惨重的西蒙首领竟然风轻云淡地摸着下巴,“毕竟乔托才不会在给我的信上落款写什么‘彭格列一世’。但令人惊奇的是,我摸了摸信纸,发现那确实是彭格列的特制信函,落款上也燃烧着乔托特有的天空火焰……乔托,不是我说,你的家族这不是完全被斯佩多渗透了嘛!” 乔托欲言又止,最后沮丧地默认了这一点。 “所以,别说处置斯佩多了,哪怕只是对他动手,那都是一场巨大的流血牺牲。”科扎特说,“那会是一场糟糕至极的彭格列内部战争。更糟糕的是,彭格列现在已经是整个欧洲最大的黑手党家族……我记的没错吧,加特林?甚至对整个世界都有影响!” 乔托身后的加特林默默点头。 “虽然我们是意大利人,但作为欧洲人,我实在不希望再来一场普法战争,或者普奥战争什么的了。”科扎特心有余悸,“意大利才刚刚成功统一!我不希望我们这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即便那意味着你要亲口吞下家族成员的流血牺牲?”埃利奥冷不丁地说,“你准备就这样让这一切归于尘土吗?” 第174章 科扎特转头看向他。乔托疲惫地制止了埃利奥,或者说,他以为他还能制止埃利奥,“埃利奥,别说了。” “你怎么敢让我‘别说了’,乔托彭格列!”埃利奥冷笑,“你以为科扎特和我不远千里跑来打这场该死的、必败无疑的、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普法战争是为了谁?!” 被他当面诘问的乔托没有一点反驳的意思,只是看起来有几分悲伤。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在埃利奥揪住他的衣领,准备当面给他来一拳的时候,乔托也没有一点反抗。还是加特林和科扎特从旁拽住了埃利奥,才没让这一拳真的落到乔托的脸上。 “我很抱歉,埃利奥,”乔托满是愧疚地望着他的眼睛,“但请你相信我……” 埃利奥扭过了脸,显然是不想听他说话。科扎特见状拍了拍埃利奥的肩膀,“毕竟是乔托派人救下我们的,埃利奥,想想这一点吧!” 埃利奥没再发表意见。加特林和科扎特松开了他,刺客一言不发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只是回避了乔托的视线。 “回到刚才的话题,”科扎特拉回对话,“不管埃利奥准备怎么做,我们西蒙准备把这一切当作没发生过。我们已经不具备任何战斗的实力了,也不想再出现在黑手党的历史叙事中,请让我们就这样退隐吧!只不过,这一次是真正的退隐,谁也找不到我们的那种。” 埃利奥没有评论。他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着科扎特和乔托争执;后者认为这是西蒙家族莫大的牺牲,但他们都快死光了,还哪来的牺牲呢。就算他们想要继续作战……这个曾经和彭格列兄弟相称,现在却只剩下七八个人的落魄家族还能做点什么呢? 最后,在乔托对于“只要我还在彭格列一天,彭格列就会暗中支援西蒙一天”的承诺中,他们这次短暂的会面落下了帷幕。 他们慢悠悠地穿过树林,向光明的出口走去。乔托和科扎特走在前面,低声谈论着后续事宜,埃利奥和加特林走在后面,无人开口。炮火声仍然响着,树枝上攀附的雨水轻轻抖动,最后滴了下来,消失在浸透了鲜血的土壤里。 只是,偶尔,在看到乔托说话的侧脸、加特林投来的欲言又止的目光的时候,埃利奥还会想起,从前他们三个一起睡在一张床上,互相嬉闹的时候。那时候,谁能想到今天呢。 乔托最后拥抱了科扎特。他们互相拍了拍背,贴了贴脸,就像多年前重逢时那样。然后,乔托转向了埃利奥。 “埃利奥,”他温柔地呼唤,“和我说说话吧。” 埃利奥板着脸看向他。乔托对他伸出双手,流露出请求的神情。科扎特和加特林默默地退开了一些,给他们俩留出了私人空间。但埃利奥已经注意不到除了乔托以外的其他人了。刺客盯着他,然后一言不发地伸出了一只手,客套地摇晃了一下乔托的右手。 “你希望我怎么做?”乔托低声问。 “我哪敢‘希望’你怎么做!”埃利奥同样低声回答,“我对彭格列的情况一无所知,你这个当首领的居然要来问我的意见?” “我是说……” 但没等乔托说完,埃利奥就冷着脸甩开了他的手。就算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埃利奥也没法忍住不这么做。 “随便你怎么做,彭格列一世!”埃利奥说,“我和科扎特一样。我不会是彭格列的敌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但我想,彭格列也不再需要我这个朋友了吧。” 他接着就把手伸进了怀里,像是在摸索着什么。知道他当年是怎么和埃马努埃莱二世“怒而分手”的乔托立即联想到了当时埃利奥退还勋章爵位的场景,大惊失色地抓住了埃利奥的手,甚至声音也提高了,“你敢把那个还给我?!” 一旁的科扎特和加特林不由得侧目。 埃利奥莫名其妙地被他钳制住了手腕,挣脱不得,很是恼火地反问,“你以为我要掏什么?!” “…不是怀表吗?”乔托讪讪地问。 “你想把怀表要回去?” “那当然不是了!” 乔托悄悄舒了一口气,就要松开埃利奥的手。但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乔托疑惑地捏了捏埃利奥的手腕,被后者瞪了一眼(这是当然的了,乔托就当作没注意到),“你的袖剑呢?” “坏了。”埃利奥就说。 乔托一愣。他那茫然的愣神表情实在是看起来有点可怜,搞得埃利奥居然都有点于心不忍了。“你都戴了它几十年了。”乔托小声说。 “是啊。”埃利奥说,“它尽管有点粗糙……却是我在这个时代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众多礼物中的一个。” 乔托不说话了。他们一时都只是沉默,然后,乔托无声地流遍了满脸的泪水。这一次,当乔托扑向埃利奥,强行把他抱了个满怀的时候,埃利奥只是叹了口气,没再拒绝他。 乔托呜呜哽咽,“你都戴了它几十年了……” “是啊,”埃利奥拍了拍他的后背,“当时维吉尔说要给我一对新的,我都没要……” 乔托埋到他肩膀上,几乎是嚎啕大哭了。 一旁的科扎特和加特林小声议论。 最后还是乔托自觉地松开了埃利奥。但在这么做的时候,他顺手抽走了埃利奥口袋里的手帕,胡乱地擦了把脸,“就把这个留给我吧。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他抬起头,用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埃利奥,尝试打动他。但在那模糊的视野中,埃利奥的神情反而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刺客还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乔托手里。乔托疑惑地摸了摸,发现那是个铬手的小十字架。 “这是什么?”乔托纳闷地问。 “这是我当年杀了斐迪南二世后,从他身上拽下来的。”埃利奥平静地说,“这是圣殿骑士的信物。” 乔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色十字架。那上面还挂着一串链条。乔托又抬头看了看埃利奥,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年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时刻警醒自己。”埃利奥解释,“现在我把它留给你,你就当是……”他停了停,似乎在找一个确切的措辞。但乔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言地攥紧了手里的十字架,然后慢慢松开,微笑着说,“为我戴上它吧,埃利奥。就当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 埃利奥为乔托戴上了圣殿骑士的红十字项链。这大概就是他和彭格列初代最后的交集了,不出意外的话。但在转身离开,背道而行的时候,埃利奥的那一点离愁别绪很快被科扎特冲散了。 原因无他,这位西蒙首领用显然很八卦的语气问他,“你们刚才是在分手吗?”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啊??? 这边原剧情就是斯佩多矫诏求援,想把科扎特坑死。科扎特认出来不是乔托本人写的信,但正是为了“乔托身边有叛徒”这一点所以特地跑过去的。然后就是科扎特差点战死,幸好乔托发现斯佩多是在背叛他,派守护者去把科扎特救下来了。我实在想不明白斯佩多你要搞西蒙干嘛……人家精锐部队只剩五十个人了到底是能对你们彭格列造成什么威胁啊(挠头) 呵呵,可能这就是思想的危险性吧……………… 然后原作这段他们一致同意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实在是没想明白是什么操作……于是这边进行了大范围的改编,表示斯佩多都能矫诏矫到这个份上,他在彭格列内部的势力其实已经和乔托本人差不多了,并且其实已经和下一任首领(暗杀部队首领sivnora,乔托的堂弟)联合起来准备推翻乔托了,所以乔托其实已经有点无力回天了。当然,乔托可以直接把斯佩多和所有叛乱分子杀个人头滚滚,但首先他不是那种人,其次就像红楼梦里说的那样,“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虽然乔托是创建组织的第一代首领,战乱时集结人心的最伟大的彭格列一世,但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呢。) 再以及一个很小的点,哈哈想不到吧,我让艾琳娜活下来啦!之前好几次支走奥利奥其实只是为了给大家分点高光.jpg主要是我个人不怎么喜欢这种死一个女人让两个男人从此决裂的剧情……这和在冰箱里塞未来超英女朋友的尸体促使他出道有什么区别(挠头) 毕竟乔托和斯佩多理念不合是他俩的事情,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总是会分裂的,和艾琳娜没关系……而且我个人觉得艾琳娜要是知道斯佩多能为彭格列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会不会继续和他在一起真的很难说……不过毕竟是官配,我就留开放性结局了.jpg艾琳娜宝宝你先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 最后科普一下1871年的巴黎投降情节,虽然确实是投降了但其实被普鲁士军队围困了一百多天,期间一直没放弃放气球和鸽子上天努力和外边联系,但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普鲁士人都跑到巴黎门口的凡尔赛登基了,谁懂啊家人们.jpg并且在正式投降之后,巴黎人还在不停地起义反抗,著名的巴黎公社就是在这时期的,在1871年三月份到五月份昙花一现…… 第175章 第148章 埃利奥就这么走了。 加特林还以为他们也许还会再见面, 毕竟,那家伙可是刺客啊。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乔托也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他们都记得埃利奥当年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滑进窗户里, 如何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 若无其事地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自己的存在, 又是如何顺手摸出一个他们以为埃利奥不可能拿到的小东西的。 而每当埃利奥这么做了的时候, 他都会很享受他们惊奇的表情。 以至于到了后来, 乔托已经有点分不清, 他究竟是发自内心地为埃利奥表演的那些“小魔术”感到惊奇,还是他其实只是也想看看埃利奥那有些得意,又刻意地抿紧嘴唇,试图让自己别流露出那种得意的神情。 也许这位刺客大师成功到决绝地将自己从历史上抹去了, 但在乔托和他的一干朋友的心目中……在他们的怀想里…… 他永远闪闪发光。 “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乔托肯定地说,“至少,在我们有生之年是这样的。” 但话又说回来…… 尽管这么说着, 但乔托顽皮地笑了。他没告诉埃利奥的一点是,他们在遥远的未来说不定还会相见!借由彭格列指环的奇迹,他这个最先和“时间”签订契约的第一人, 可是会被戒指刻录记忆的。等到了许多许多年之后,到了埃利奥告诉过他的那个“21世纪”…… 他们还会再相见的。 “所以你们真的分手了?”加特林冷不丁地问。 正喝着茶, 沉浸在美好未来幻想中的乔托差点呛到了。他咳嗽了半天,虚弱地捂着嘴问,“谁造的谣?!” 忙着拍他背的加特林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移开了眼神。乔托用怀疑的眼神质问了一圈,所有人竟然都回避了他的眼神,实在是令人心寒!只有正抓着杏仁饼的蓝宝不闪不避,相当震惊地反问,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乔托一时语塞。 问得很好,蓝宝,下次不要再问了。 最早认识他俩的加特林笃定地说,“他们早就在一起了。”他甚至还怜悯地看了一眼错愕的蓝宝,“你竟然一直都没发现吗?” 乔托欲言又止,想要澄清,但这时一向沉静的雨月竟然也接起话来,“应该是在埃利奥从法国回来之后吧?那时候,乔托就总是往兄弟会跑。” 乔托虚弱地反驳,“就不能是因为我们需要商讨未来吗?” “或者更早的时候,”加特林加入讨论,“别以为我不知道,乔托,你把最早的那只怀表给了埃利奥!” 乔托虚弱地反驳,“那明明是因为他当时要远赴巴黎!” 加特林丢给他一个“你就逞强吧”的眼神。眼看着谣言越来越深入人心,蓝宝居然都露出了若有所思,似乎在接受此事的表情,乔托连忙抓紧时间咽下嘴里的奶酪卷,拍了拍手里的巧克力屑,“我们根本没在一起!” 冷场。 “你要这么说,”加特林耸肩,“那就这么说吧。” 乔托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加特林大概是为了乔托中午抢走了他盘子里的番茄,或者是为了乔托前天随手把公务推给了他,自己出去潇洒,又或者是发现了乔托上个月私人出行差点被捅(他当然压下去了,但万一呢!),又或者是为了他前些年一意孤行地亲赴战场,又或者…… 想着想着,乔托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毕竟,这么看,好像是他先对不起加特林呢!一想到这一点,他反驳的力度不由得就小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变得心虚很多。 “怎么不说话了,乔托?”加特林说。他体贴地为乔托添了点热腾腾的红茶,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阴森,“接着说啊。” “这对埃利奥不太好吧。”乔托讪讪地抗议。 “有什么不好的?”加特林冷哼一声,“难道当时不是你为他提供的一切吃穿用度,难道当时不是你总留他过夜睡一张床,难道当时不是你……” 乔托几乎想求他别说了,结果雨月丝滑地接过话题,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我还记得埃利奥跟我说过,他那对珍视无比,随身携带,哪怕睡觉也不会摘下来的‘袖剑’就是乔托给他特别定做的呢!” “我都说过他睡觉的时候不会戴袖剑了!”乔托大叫。 蓝宝吃完了刚才的杏仁饼,接着吃潘多罗面包,“哇塞!” 雨月笑了。乔托被他笑得一抖,立刻开始反思他哪里得罪过雨月,莫非是上次把樱花花瓣撒在他头上得罪了生性内敛的东洋人?还是上上次把雨月留在扑过来撒娇的小猫小狗里哈哈大笑地扬长而去?还是上上上次…… 糟了,乔托又冒出一身冷汗,这么看雨月也很有报复他的动机啊! “这么说来,”蓝宝匆忙咽下一口茶,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话题,“我其实也发现了不对劲,只是当时没有细想!” 雨月鼓励他,“展开说说。” “乔托看埃利奥的眼神一直很不对劲!”蓝宝表示,“尤其是当时埃利奥公开宣称他被伦敦那个谁强吻过的时候……” 虽然乔托其实看什么都是满眼深情——他的温柔和宽和让他情愿把爱分给每一个人,无论那是什么爱。但现在实在不是为了眼神辩解的时候。 “他没被强吻!”乔托连忙替埃利奥澄清,“他后来私下告诉我了,马克斯维尔罗斯强吻的是他手下的另一个刺客,只是为了保护他的隐私,埃利奥当时没法点名!” “原来是这样啊。”加特林就说。 “原来是这样啊。”雨月也说,“不过这和我们在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 乔托力争,“埃利奥的声誉……” 加特林笑了。他一伸手抽走了乔托胸袋里的那块手帕,在乔托仿佛被背叛了的眼神里大大方方地展开了手帕角落上的刺客印记,“哇,这是什么?” “哇,定情信物!”蓝宝惊呼。 乔托这时候都来不及细想他是哪儿得罪蓝宝了。毫无疑问,一定是他把蓝宝丢到战场前线让他开路的缘故,或者也可能是把他丢到正打仗的美洲去做生意,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上午开会的时候把他叫醒——但不管怎么说,蓝宝都不应该边说话边睡觉啊! 不过,这时候乔托是顾不上蓝宝了。他难以置信地用眼神控诉加特林,‘你当时明明在场!’ 加特林就像是没看懂他的眼神控诉一样,微微一笑。当时在场的除了乔托、埃利奥和加特林以外,就只有科扎特了。毫无疑问,科扎特是没法替乔托说话了。再说,就算他在场,乔托也不敢保证科扎特会站在他这边…… “这是埃利奥给你的?”加特林拎着那块手帕说,“真甜蜜啊!” 这分明是威胁!胁迫!绑架!文明的末日! 乔托忍辱负重地承认,“是我从他那抢的,怎么了?!” 他一把抢回那条手帕,瞪了加特林一样。加特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很快席卷了这个午后的小房间。事已至此,本来板着脸的乔托也不由得笑了。要是能让大家开心一下,他牺牲一点微不足道的名誉又有什么呢! 但话又说回来,笑够了之后,乔托还是坚持澄清,“埃利奥和我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加特林表示,“随便你吧。” 雨月只是看了眼乔托胸口。他刚刚仔细叠好那块手帕,塞回口袋里。 只有蓝宝承认了这个恶作剧,“抱歉啦,乔托!可是这实在是太好玩了!” “…这个谣言不会传出去,对吧?”乔托向他们确认,“对吧?” “我保证这只是我们的内部笑话。”加特林说。 “内部新闻。”雨月更正。 “算得上新闻吗?”蓝宝纳闷,“我早就听后勤说了,乔托和埃利奥每次喝完酒后,总会有一个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 乔托大叫,“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还能有假?”加特林添油加醋,“你敢说不是吗?” 乔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微笑。加特林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但在他来得及阻止乔托之前,乔托就温柔地对他说,“你忘了吗,加特林?我们三个明明是睡一张床长大的!” “那时候…我们……”加特林一时词穷,在看到雨月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恼羞成怒起来,“干什么扯上我?!我是真的直男!!!” “难道我就是假的直男?!”乔托叫得比他还响。 蓝宝看戏,“谁知道呢!” 雨月很是欣赏地给他添了茶,还加了点牛奶。他们以茶代酒,碰了碰杯,欣赏这对发小的精彩吵架;至于记下他们无意间爆料出的更精彩的片段,那就是顺手的事了。 一直到很久之后,这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一个“内部笑话”。 没几年后,斯佩多联合暗杀部队首领掀起叛乱,被早有预料的乔托强势镇压,打得落花流水。那毕竟是乔托彭格列啊!当蓝宝站在乔托身后,看到他们败得五体投地的时候,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第176章 难道他们觉得打得过乔托吗? 还是他们觉得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情瞒得过这位以敏锐著称,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在他面前说谎的彭格列一世? 但当蓝宝听到乔托低低的那声叹息时,他连忙看向了乔托。这位火焰灼灼、披风飞扬的首领看起来竟然疲惫至极。如果那么累的话,蓝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孩子气的念头,不然我们还是不干了吧!只要大家都在一起…… “你累了,乔托。”乔托的堂弟说,“你早就不适合继续领导彭格列了,还不如把它交给我!” 蓝宝闻言大怒,雷霆阵闪。他不想干了是一回事,但别人要求乔托别干了又是另一回事!然而,乔托只是短暂地愣神过后,就轻轻地笑了。他把手盖到蓝宝的肩膀,就这么阻止了蓝宝的怒火,然后回答,“好啊,那就交给你吧。” 众人皆惊。尤其是已经束手就擒的斯佩多,他瞪大了眼睛:如果只要这么一问,乔托就会交出权力,那他们这些年忙前忙后到底是在忙什么?! 只有乔托的堂弟,sivnora,看起来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他挣开了周围的押解(乔托也示意他们把他放开),重新站直身体,扬起下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你就安心地退休吧,哥哥。”彭格列二世说。 乔托失笑。 19世纪末,彭格列一世退位,远走他乡。他乘船去往美洲,据说想拜访一个许久没见的友人。但在日本停留访友期间,乔托意外遇到了他的毕生挚爱,从此定居日本,终老此处。 ----------------------- 作者有话说:造谣一时爽,一直造谣一直爽………… 不过下一章就不是造谣是事实了w介意感情剧情的可以跳过! 第149章 时间回到21世纪。 自从彭格列十世沢田纲吉上位之后, 一世们就活跃了起来。原因无他,这位看似性格羞怯,不声不响, 实际上揍起人来比谁都狠的后继者和乔托本人实在是很有些共通之处;倒不是说乔托也性格羞怯,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 他们就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乔托性格外向, 活泼开朗, 看起来好说话、好交往的不得了, 但他揍起人来也是比谁都狠。 更有甚者,其他守护者的性格和外貌都和一世时期的守护者很是相似,这已经够让他们啧啧惊叹的了;更让他们欣喜的是,沢田纲吉统领的彭格列竟然和他们当年的守护理念不谋而合, 在过了那么多年之后,竟然让彭格列又走上当年的道路了! “真是个好孩子啊!”乔托一边这么感叹,一边刷爆了斯佩多的信用卡, 给沢田纲吉买这买那。斯佩多自然是敢怒不敢言,而沢田纲吉也在得知资金来源后态度一变,从一开始的“请您不要破费了……”转为欣然笑纳, 和乔托同流合污,勾肩搭背。 “有件事要拜托你, 小纲!”所以,在乔托这么说的时候,“从我们那个时代起, 彭格列就在替卡塞塔公爵收萨伏伊王室定期发放的年金,一直到几十年前乱打仗的时候才停。虽然在用那笔钱做生意,不过等到卡塞塔公爵的后代出现了之后,还请你把那笔钱重新交给他。” 彭格列十世欣然允诺。 出于好奇, 沃尔图诺公爵的后人——由于意大利最终建立共和国,这些贵族头衔早没了特权,但仍然作为先祖的荣耀被保留为姓氏的一部分——问了问卡塞塔公爵当年的事情,还翻了翻资料。 至于他几乎没找到历史记载的任何资料这一点,乔托一点也不意外。 “他的名字叫埃利奥,”乔托笑着说,“是个很任性的家伙!” “听起来是您很好的朋友呢。” “那当然啦!” 所以埃利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抛开那些并肩作战,鲜血淋漓的回忆不谈,乔托放飞思绪,短暂地沉浸在了曾经谈笑风生的亲密友谊里。等到他回过神来,在彭格列十世满是期待和好奇的眼神中,他却笑着说出,“那是个……看起来脾气很好,却不容许一点背叛,甚至敢‘通知’国王他不干了的人物!放到现在,怎么说呢,他也同样和我‘断崖式分手’了!” 彭格列十世震惊,“啊?” 乔托丢下一串玩闹般的笑声,消失在了原地。徒留心情复杂的彭格列十世研究了一会儿先祖的语气……乔托应该没忘记,沢田纲吉也继承了他那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吧? 终于等到埃利奥,这位据说是卡塞塔公爵的后代出现的时候,彭格列十世也有点儿惊奇了。他看起来和他的先祖长得那么像! 不过他看起来温和内敛,完全不像是乔托口中会“断崖式分手”的那个家伙。 而一众鬼魂更是啧啧称奇,“没见过这小子这么拘谨的样子啊!”“连钱都不要?他是不是傻了?”“他怎么百般不肯加入彭格列呢?” 只有乔托笑着解释,“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埃利奥就是这个脾气嘛!他几乎对一切都心怀警惕和怀疑,更别说小纲这么热情地招待他了。” 一世守护者们一静,接着意味深长地交换起眼神来。雨月笑着说,“果然还是你最了解埃利奥啊,乔托!” 阿诺德对造谣最不感兴趣,根本没参与。曾经是忠实信徒的纳克尔接触现代观念后也开放了许多,尤其是当事情涉及他最好的朋友时,他几乎可以打破一切惯例。“我真抱歉当时给了你们那么大的压力,乔托!”纳克尔动情地抹着眼泪,“你们只是两个相爱的人……” 乔托立刻笑不出来了,“是谁把这事告诉纳克尔的?!” 守护者们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只有最忠诚的加特林留在乔托身边。但在耐心地听完乔托的哭诉之后,加特林就抽出了乔托的那张手帕,一如既往地按在了乔托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埃利奥相认?” “呃……”乔托支支吾吾。 加特林投以怀疑的眼神,“你不会真的……” 乔托抓着手帕叫冤,“绝对没有!” “是吗?”加特林不咸不淡地说,“我听十世说了,埃利奥手里正好有张金纵欲……” 乔托显然也听说了此事,表情忽青忽白,甚至忘了该反问加特林为什么提到这个。加特林观察着他的表情,说了下去,“别人我不敢肯定,你肯定是黄金品级无疑吧?” 乔托当然没法反驳这一点。要是他彭格列一世居然不是黄金品级,还有谁能是黄金品级呢! “我都听说了,如果他们找不到办法销毁那套卡牌,”加特林祭出最后的杀招,“总不能让埃利奥死在这儿吧。你懂的。如果情况坏到了那个地步,你会不会……” 此时,乔托的神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微妙”来形容了。他可以说是欲言又止,可以说是结结巴巴,也可以说是十分羞恼,拒绝讨论;但很快,那非常私人化,甚至到了有些暧昧的地步的神情就从他脸上消失了。 “这已经超过玩笑的范围了吧,加特林。”乔托说。 加特林从善如流,“抱歉。” 他们默默地在夜间的月色里站了一会儿。就在加特林以为乔托不会再开口,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乔托终于开口了。 “你们是真的发现了点什么,还是只是在开玩笑?” 加特林欲言又止。最后他说,“我想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是吗?”乔托轻声笑了,“大概还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加特林没有声响。他顺着乔托的目光望过去,在花园树林的遮掩下,埃利奥的窗口亮着模糊的灯光。 “你真的应该早点告诉他的。”加特林说。 “都过去了,加特林,”乔托温柔地回答,“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别告诉他这件事,就让他享受他的未来吧!毕竟,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啊。” 看起来,死人一号是打算贯彻意大利人的作风,要在这儿继续站岗了。死人二号摇了摇头,很快消失在了原地;但死人一号站了一会儿之后,左看右看,很快往前一个冲刺,就这么轻巧地翻进了埃利奥没关严实的窗子里。 闯进来的金色火焰把原本就在房间里的死人三号吓了一大跳。乔托也是相当诧异,当即诘问,“戴蒙!你在这儿干什么?” 斯佩多的脸色又青又白,“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才是最直的那个直男!!!” 乔托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神情顿时松泛许多,甚至若有所思起来,“你们当时似乎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斯佩多看他不追究,立刻恢复道貌岸然的清高模样,“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说不定他不是不记得了,”乔托就说,“而是还没遇到我们。” “哦?这话怎么说?” 他们一致把目光投向了歪倒在沙发里的埃利奥。一本翻到一半的《基督山伯爵》盖在他的胸口,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一条胳膊枕在卷卷的脑袋底下,一条腿松松垮垮地滑到地板上,睡得乱七八糟。 第177章 “他告诉过我,他来自这个时代。” 乔托轻声说着,揭走了埃利奥手里的精装书籍。按照埃利奥的阅读习惯,乔托拈起书签,夹在页码里,然后收在了桌上。斯佩多旁观了整个过程,表情微妙,尤其是当乔托从床上抱起毯子,抖到埃利奥身上,把他盖住的时候。 “所以,”乔托拍了拍手,“也许只是还没到他离开这个时代,前往19世纪的契机。” 斯佩多拖长了语调,“哦。” “你听到刚才加特林和我的对话了吗?” 斯佩多说,“你希望我听到吗?” 乔托一挑眉,斯佩多立时失去了和他玩心理战的信心,不情不愿地承认,“你觉得我会听不见吗?直说吧,想要我干什么?” “别告诉他就行。”乔托说。 斯佩多刚刚笑出声来,就听到乔托不紧不慢地补充,“不许你以任何暗示、引导、诱问等各种方式让他得知这件事。要是埃利奥知道了,我唯你是问。” 斯佩多很没趣地板着脸,沉默了一会儿。乔托对他挑眉示意,斯佩多才心领神会地重新开口,“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认真的。” 乔托再次挑眉。 “听说你后来结婚了。”斯佩多淡淡地说。 想到斯佩多后来和艾琳娜的结局,以及孤身度过百年时光的斯佩多,乔托也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才说,“年轻的时候,谁能不心动呢。” 风吹动了窗帘。斯佩多见乔托似乎沉浸在思维里,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年轻的埃利奥,于是自己走过去,把窗户关了。等到他回过头的时候,乔托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也许,斯佩多想,就像乔托说的那样…… 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毕竟,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啊! ----------------------- 作者有话说:想不到吧……乔托其实……………… 但乔托也很意外奥利奥竟然一直没感觉到,他真的已经做得很明显了啊!.jpg然后就没然后了,时机一直不对。乔托说断崖分手也是开玩笑的,他心里也清楚奥利奥是为了他才在19世纪留了那么久。后来乔托也很爱他的妻子,这点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挠头)毕竟一个人通常不是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只谈一个恋爱的……当然斯佩多这种是例外.jpg 第150章 埃利奥转动了魔戒。 他当然想直接回到21世纪的彭格列, 但说真的,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几几年离开的。所以在数次尴尬地走错时间点之后, 埃利奥才最终降落在一个…… 21世纪的恐怖分子窝点里。 “兄弟, 不是我说, ”魔戒咂舌, “你这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哇!” 埃利奥懒得理它, 抓紧时间一个翻滚把自己折叠塞进小角落里, 警惕地往外张望。他刚从1871年的战场下来,不要说身无分文了,飞刀早就散落在战场上,子弹也是耗得一干二净, 更别提折断了的袖剑了。那本来也不是被用来当作战斗的设计,只能说是紧急情况可以当短剑使用,自然坏了个彻底, 被打飞在漫天炮火之中。 所以,他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件武器,除了那柄一掏出来就会闪闪发光的苏杰之鹰。 “还有我呢?!”魔戒抗议。 还有这聒噪个不停的古老戒指。不到万不得已, 埃利奥不打算动用它们,毕竟火焰攻击实在太显眼了, 有违刺客悄悄杀人、悄悄清场、悄悄离去的信条。 虽然这和恐怖分子的高调信条完全相反,但大约他们知道自己干的也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埃利奥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工厂里;全身罩着黑袍的人有的持枪, 有的持刀,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 要是埃利奥会说他们这叽里咕噜的语言就好了!他面无表情地想。实在不行,埃利奥就得祈祷有人听得懂英语…… “嘿。” 埃利奥悚然一惊。他猛地转头瞪过去,差点一个暴起要扑倒搭讪者了;但他定睛一看, 那是一个绿色标志的人形。 “我给你发了很多信息,”夏洛克福尔摩斯从角落里的盆栽背后冒了出来,“你是不是根本没看?” “…我手机坏了。”埃利奥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夏洛克纳闷地凑了过来,左看右看,“你为什么在这儿?” 刚从1871年一路跳跃时间狼狈着陆的刺客面无表情地被他打量。这位伦敦侦探很快眉头一皱,在发现自己的推理受阻后果断转移话题,专注眼前,“让我们长话短说。他们是一群恐怖分子,准备处刑一个女人。五百万,你帮我一块救出她。” “我不要钱。”埃利奥说。 已经转开目光,专心观察恐怖分子动向的夏洛克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千万,不能更多了。” 就算是已经见惯了奢侈生活的埃利奥,也不由得被夏洛克这豪横作风震撼了一下。他欲言又止,然后拍了拍夏洛克的肩膀,侦探这下才惊奇地转过脸来,重新看向他。 “我现在缺的不是钱,”埃利奥对他说,“我缺武器和信息。我们一起搞到武器,救人,然后你帮我从这个鬼地方回到现代社会。成交?” 夏洛克高高地挑起了眉毛,像是想问些什么。但在看到恐怖分子押着一位女性从车里走下来的时候,他飞快地改口了,“成交。” 他们抓紧时间握了一下手,几乎是敷衍地走完了流程。夏洛克很快从浑身漆黑的恐怖分子身上判断出孰强孰弱,指挥着刺客扑倒两个人,各自换上他们的黑袍和刀枪,武装起来。这时候,他们押着的黑袍女性已经跪倒在地,时间不多了。 幸好他们还体贴地给了个临终关怀,让她拿着手机不知道干什么。 夏洛克抓紧时间和埃利奥最后沟通,“我上去砍她的头……” 埃利奥大惊,“你要砍她的头?” “我假装砍她的头!”夏洛克藏在黑兜帽里的漂亮眼睛瞪了他一眼,“等到我喊‘跑’的时候,你就开始你的工作。” 刺客若无其事地说,“没问题。” “我开车接应你。”夏洛克最后确认,“没问题吧?” 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一工厂的恐怖分子。但埃利奥冲他笑了一下,“你该过去砍她了。” 夏洛克很不放心地抄着砍刀走过去了。要不是怕被恐怖分子发现,他大概就要一步三回头地走路了,但等到他眼珠一转,轻易地捕捉到楼上恐怖分子挨个倒地的沉闷动静的时候,侦探的嘴角就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他按照原计划接近了艾琳艾德拉。 “当我说跑的时候,”夏洛克告诉她,“你就跑!” 就算只有一双明目露在外边,也没人能错认她的神情。夏洛克也微笑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地挥起了手里的砍刀。 他看到楼上的恐怖分子被清空了。埃利奥蹲在栏杆上,冲他挥手示意。 “跑!”侦探大叫起来。 艾琳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像猫那样敏捷地蹿了出去。恐怖分子短暂地愣了一下,端起枪就要开火;夏洛克眼疾手快,率先投出手里的刀,直接把离他们最近的恐怖分子插倒在地;就在整个工厂的恐怖分子被这儿人质逃跑的动静惊动,要朝这儿围剿过来的时候—— 刺客从二楼一跃而下! 艾琳猛地撞开了工厂大门。顿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绿色的刺光照亮了整个工厂。只不过几秒钟时间,黑袍的恐怖分子就被手里的枪电得眼翻白眼,两腿打颤,软软倒地了。 刚刚钻进车里,准备开始生死飙车的夏洛克错愕地看了一眼前方空地,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什么情况?”侦探茫然地说。 车门开合声。埃利奥也钻进了后座,满脸正色,“快走,还愣着干什么?” 夏洛克手一滑,打开了车前灯。地上一片焦炭。侦探默默扭头,看向坐在后座,一身看起来像是19世纪的复古服装的罪魁祸首。埃利奥同样回以不甚了然的神色,就好像他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 “你干的?”夏洛克说。 “重要吗?”埃利奥问。 这……确实不重要。 眼看着没被电明白的恐怖分子扶着脑袋要爬起来了,夏洛克立即一脚油门,往他们身上撞了过去。大门被他冲过去,像两扇秋天的落叶似的瑟瑟发抖;同样瑟瑟发抖的艾琳很快抓住机会,跳上了副驾驶。 “福尔摩斯先生!”她说。 “现在不是时候。”夏洛克立刻说。他像是早有预判似的,埃利奥不知道他预判了什么,因为紧接着,艾琳就撕开那该死的兜帽,满面笑容地回过头和他打招呼,“史密斯先生!” 这下轮到夏洛克皱眉了。 “好巧。”埃利奥说。他假装他想得起来这位女士的名字。但等到艾琳随手就把身上那件黑袍扒开,换上了夏洛克早就给她准备的替换衣物的时候,仓促之间移开眼睛的埃利奥就忽然想起了她的名字,“执鞭之手!你怎么在这儿?” 第178章 夏洛克更用力地皱眉。他看到后视镜里的追兵从工厂后边冒了出来。 “天哪,你不知道我在这儿?”艾琳笑吟吟地瞟了一眼主驾驶的夏洛克,“我还以为你也是为了救我而来的呢!” “我是被雇佣的。”埃利奥说。 “你们认识?”夏洛克打断。 “我从她那儿买到的你的线索,夏洛克,”埃利奥说着摇下车窗,把手搭在了窗边,“当时我需要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还买了点别的。”艾琳说。 埃利奥没否认这一点。他挥了一下手,雷电再次降落在身后的追兵身上。夏洛克欲言又止,但很快就从记忆宫殿里翻找出和刺客初见的场景,恍然大悟,“你是从艾琳那里打听的我?真是浪费!我当时也正在搜找你的线索。” “早知道我就赚两份钱了。”艾琳遗憾地说。 “你为什么找我?”埃利奥纳闷。 追兵已经人仰车翻,不堪一击。他们的车速降了下来,轮胎扬起的沙尘也不再那么汹涌了。 “因为你杀了莫兰上校。”夏洛克面无表情地说。 “谁?”埃利奥纳闷。 艾琳笑出了声。在她的建议下,他们开到了一个中立阵营的小酒馆里,一块喝了一杯。“我们终于有机会坐下来用一顿晚餐了,福尔摩斯先生。”她这么对夏洛克说。而夏洛克捏着酒杯,很不满地和埃利奥互相碰了碰,试图让他回忆起来那位莫兰上校,“犯罪首脑莫里亚蒂的仆从,恐怖组织辛迪加的成员,我听说你在那不久后就潜入了辛迪加当卧底……” 埃利奥也是这才恍然大悟,“哦!” 至于那位莫兰上校同时还是圣殿骑士的一员这回事,埃利奥就没说出口了。他们聊了聊这些年的事情,夏洛克惊奇地发现埃利奥像是与世隔绝一样,不仅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竟然连任何联系外界的工具都没有。但遵照他们之前的约定,夏洛克替埃利奥重新置办了一整套装备和身份证件,还帮他买了张机票。 “你要去哪?”夏洛克问。 “西西里。”埃利奥说。 刺客打开手机,想输入几个熟人的号码,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于是,他只好在找了找彭格列十世的联系方式后——维基百科上当然没有,但埃利奥辗转相关链接,总算在社交网络找到了风纪财团的招聘邮箱地址,想方设法地和彭格列取得了联系,告诉了他们他的存活和回归。 这时,距离他的“离奇失踪”,仅仅过去了一个多月。 抱着“说不定没人发现我失踪了”的侥幸心理,埃利奥在登上飞机前安详地关闭了手机,成功错过了阿尔文拨来的连环电话。 ----------------------- 作者有话说:阿尔文:。 第151章 时间拨回埃利奥“消失”在彭格列的那一天。 要不是魔戒情急之下发起传送(“我就说那套卡牌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它这么抱怨), 埃利奥大概真的会被当场烧死。这么看来,一无所知的埃利奥被丢到19世纪中期大约也算得上情有可原了。 但在彭格列众人眼里,埃利奥看起来实在很像是被当场烧死了。之前还说着“一切都过去了”的彭格列一世比谁都着急, 后来还是他们调了监控, 一帧一帧仔细检查过去, 才敢肯定埃利奥大约不是被直接烧死, 而是离奇失踪了。 “大约”。 毕竟, 被烧死的人类还会剩下一堆骨头。六道骸严谨地提出这一点, 然后被彭格列十世敲了脑袋,若无其事地藏到了身后。 乔托的目光就从六道骸脸上幽幽地移到了沢田纲吉脸上。 “他就是卡塞塔公爵本人吧?”沢田纲吉问他。 乔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在他消失前,沢田纲吉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同样的猜测:埃利奥大概是触发了时间的奇迹, 掉到19世纪去了。不得不说,这样的猜测让沢田纲吉本人好受很多,虽然他早就成为年轻时百般抗拒的黑手党首领, 执掌生杀大权,手上早就不干净了,但得知自己没有真的再无故杀害一条无辜性命总是能让人高兴的。 但不管怎么说, 埃利奥离奇失踪还是得告诉盟友的。彭格列十世硬着头皮通知了加拉哈德这个消息,加拉哈德本人没有露面, 但刺客大师阿尔文特里斯坦,据说是埃利奥的老师,闻讯直接赶了过来。 沢田纲吉一听这消息, 眼前一黑:他也是有老师的人,知道老师丢了学生会是什么样。反正他自己当年丢了老师是差点想毁灭世界的。 基于这一点认知,彭格列十世自己先矮了下去,客客气气地把阿尔文请进了门;从情感上, 阿尔文相当怀疑彭格列方出示的监控是人为剪辑的,但从理智上,他更清楚的是哪怕整个刺客组织摆出来都打不过彭格列,更别说他们不可能放弃追击已露颓势的圣殿骑士,调头过来跟彭格列开火了。 就算是彭格列直接广而告之,宣称他们把埃利奥挫骨扬灰了,阿尔文也无计可施。 所以,可悲的是,阿尔文只能默认埃利奥“失踪”了,在彭格列的建议下暂留城堡,等待埃利奥遥遥无期的回归日期。他没有表露出来,因为那是不明智的以卵击石;但沢田纲吉本人当然能察觉到刺客大师的阴暗观察,时常背后生汗,很是担心阿尔文想要复仇,但更担心的还是阿尔文复仇不成,被他的守护者当场格杀。 毕竟,加拉哈德也是阿尔文的学生! 对此,沢田纲吉的老师里包恩表示,“你还是太心软了。”然后,这位彭格列首领从来管不了的门外顾问首领就直接调动人手,计算开销,为可能到来的开战做准备了。 又要忙工作、又要搞科技、又要安抚守护者的沢田纲吉从此又多了一项工作,那就是安抚他的老师,让他至少别把开战信号表现得那么明显。 于是,就在彭格列十世焦头烂额,阿尔文阴暗观察、漫长等待,加拉哈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这期间,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地流过去了。 终于,埃利奥有了消息。 是一向最靠谱的云雀递的信。听说他本人也正往意大利赶,本来还以为是工作情报的沢田纲吉先是热泪盈眶:终于!这段时间总算是熬过去了!不会有战争了!接着他才急忙叫人通知阿尔文,一边擦着汗,一边腾出闲心来思考:据说埃利奥被发现在中东地区,是匿名投资者把他送到了意大利……这种情况下,埃利奥选择先联系彭格列,多少应该算是一个友好信号? 阿尔文当然也是欣喜若狂,甚至没顾得上回避沢田纲吉,直接就给埃利奥的新号码打电话。沢田纲吉正准备笑着退后一些,结果响铃响了几声,埃利奥没接电话。 阿尔文对着被自动挂断的屏幕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看向了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再次冒汗:埃利奥,你倒是接电话啊! 阿尔文很理智地又打了几个电话。沢田纲吉也没敢在这个时候离开,默默地一块听了好几遍自动语音提示。 埃利奥,你到底为什么不接电话?! 沢田纲吉好绝望。 阿尔文没说话。他的表情淡淡的,甚至反过来安慰彭格列十世,表示联系不上埃利奥也是时有的事。但沢田纲吉要听信他这话就真的是个傻子了,只好全程陪同等待,总算在几个小时后等来了埃利奥。 埃利奥从车里下来(彭格列特地派人接的),一眼望到等在城堡门口的阿尔文和沢田纲吉,顿时眼睛一亮,充满了对现状一无所知的清澈;看到本人,沢田纲吉总算是松了口气,阿尔文则是上前几步,刚要说话,埃利奥就像飞的一样扑到了他怀里。 “我好想你!”埃利奥叫道。 阿尔文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僵硬地拍了拍埃利奥的后背,一时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忘记了。埃利奥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阿尔文的肩膀上,几乎像是在撒娇。过了一会儿,阿尔文才想起来责备他,“你还知道回来!” 埃利奥笑了。他松开了阿尔文,仔细地端详他的老师,“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 阿尔文皱眉,“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埃利奥只是笑。他又细细看了阿尔文几眼,然后才看向彭格列十世。沢田纲吉微笑着站在那儿,只是看着他们。埃利奥本来打算礼貌地寒暄一下,但在真的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得出了会神。 实在太像了,他几乎要以为是彭格列一世本人站在那儿。 “我很高兴你平安无恙。”沢田纲吉跟他打招呼。 “我也很高兴……”埃利奥差点说出口,然后笑了一下,丝滑地圆了过去,“再见到你。” 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对他说的。沢田纲吉这么想。 不清楚事情经过的阿尔文狐疑地看了埃利奥一眼,抓着学生的后衣领,就想赶紧辞行;也不清楚事情经过的埃利奥也很纳闷,坦然表示他在彭格列这儿还有点事情要办。师生两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沢田纲吉友善地把他俩抓进了门:彭格列怎么能让你们在门口晃一圈就走呢,太没礼貌了! 第179章 没办法,阿尔文干脆开口借了彭格列的训练场;反正都已经叨扰了一个月,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了。埃利奥还以为老师是打算和他交流交流感情,结果阿尔文痛揍了他一顿,“一声没说就没了!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居然还敢关机跑到中东那个[——]的地方?!” 此处省略美式脏话。 顺便瞄了眼训练场监控的里包恩立即把阿尔文引为知己。 “不长记性的学生,”他慢悠悠地吹了吹咖啡液面上的泡泡,“有时候就该这么教育一顿!” 路过听到声响的沢田纲吉条件反射地反思了一下最近在办公室抽屉里藏汉堡、约西蒙十世会面但其实只是窝在一块打电动、上午起不来赖床差点错过会议等等可大可小的事情,认为没道理被里包恩发现之后抖擞精神,感同身受地劝了劝,“埃利奥自己大概也没想到……” 里包恩黑洞洞的大眼睛就这么一抬,在咖啡袅袅升起的烟雾中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沢田纲吉立即识相地闭嘴告退。 对不起,埃利奥,他心有戚戚地想,你自求多福吧! 打完之后,阿尔文就感觉好多了。他用胳膊勾着埃利奥回了房间,后者被迫弯着腰低着头,默默地点着晴属性火焰疗伤,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有阿尔文的。但阿尔文显然很不领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埃利奥专心治他自己的。讲完现在什么情况后,阿尔文就走到了一边,给加拉哈德和阿洛特各自打去电话,告诉他们埃利奥平安归来。 “给你妹妹也打个电话,”阿尔文说,“薇洛问了你好几次,我告诉她你只是出任务去了,别说漏嘴。” 幸好薇洛不知道!埃利奥大松一口气,假装一切如常,并保证很快就去纽约看她,还会给她带礼物。薇洛没打探出可疑之处,于是冷哼一声,下达最高指示,“把你自己带过来就行了!” 等讲完电话后,跪坐在床上的埃利奥才讪讪地坦白,“阿尔文,我去了19世纪。” 阿尔文纳闷,“什么意思?” 埃利奥重复,“我说我去了19世纪。” 阿尔文疑惑,“我听得很清楚。但你说你去了19世纪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摸了摸埃利奥的额头,想看看学生是不是发烧了。正点着火焰的埃利奥“温暖”地回答,“我的意思就是我去了19世纪,从1841年一直待到了1871年。我回来的时候找不准时间坐标,定位也出了问题,所以跑到了中东。” 阿尔文一边摸他脑门一边嘀咕,“没发烧啊。” 埃利奥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笑了。他脑袋一歪,就把自己轻轻地撞到了阿尔文怀里,又像是撒娇似的,抱住了阿尔文的腰。 “我真的很想你。”埃利奥小声说,“我的袖剑还坏掉了……” 他没听见阿尔文再说什么了。只是过了一会儿后,在一片宁静的漆黑中,埃利奥感觉到他脑袋后的卷毛被轻轻地按压了一下,像是被阿尔文摸了摸。 ----------------------- 作者有话说:阿尔文:奇怪,是本人吗?不会被调换了吧?(但摸) 第152章 在确认埃利奥活蹦乱跳, 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胡言乱语(此处存疑)之后,阿尔文就放心地辞别了彭格列。至于坚持还有点事情要处理的埃利奥, 阿尔文就不管他了。毕竟, 他还得赶着去给埃利奥搞一副新的袖剑。 手上没有袖剑的刺客对此适应良好。回到彭格列城堡, 对他来说简直像是回家了一样;他简直不敢想象, 都过去了一百多年, 彭格列居然还为他保留着那个房间! 对此, 彭格列十世笑吟吟地表示,“那都是一世特意叮嘱我们的。对了,还有为你保留的那笔年金呢。” 这次埃利奥没再拒绝了。但他认为彭格列毕竟打理了那笔财产那么久,没必要全部提出来给他。埃利奥委托彭格列继续打理它, 早有准备的沢田纲吉当场改设信托基金,在卢森堡银行为埃利奥开设了定期存入收益的私人账户,还给他配了一张自带助理的运通百夫长卡。最后, 假如埃利奥另有紧急需求,他仍然可以进行项目申请。 虽然埃利奥这还是第一次在现代得到这样的款待,但他微妙地觉得这个作风很熟悉。 当年一世就是这么款待他的。 埃利奥只是看了一眼纸面上的数字, 就放下了那些他数不完的零。“这算是我的工资吗?”他笑着问。 “‘工资’是用来犒劳员工的,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彭格列十世失笑, “我个人更愿意管它叫家人之间支取发放的‘零用钱’。当然,我不会否认有一天可能向你请求帮助的可能,但你仍然保有拒绝的权利。” 埃利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靠在椅背里笑了。 “虽然我不可能见过他,”埃利奥说,“但从你身上,我就能想见彭格列一世的风采了。” 这应该算是一句好听话, 但不知怎么的,彭格列十世默默地移开了眼神,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情。埃利奥不由得为此感到纳闷:他很确定自己读出了那一点尴尬,虽然沢田纲吉只是眼睛转开了一会儿,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谦虚地应答,“我哪里比得上那位的风采呢。” 埃利奥也不知道他突然尴尬什么。 为了跳过这个话题,沢田纲吉很快又打开手机地图,指给埃利奥看,“一世还给你在那儿留了一座度假庄园,以防你想带朋友来意大利玩。你一个人还好,但要是朋友也住在彭格列,大概会让他们尴尬吧?” 但在看到地址之后,埃利奥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他走了神,差点失礼地抓过沢田纲吉的手机,要仔细去看地图上的那片庄园——那座坐落于苍绿山坡上的赭色庄园,十二棵丝柏树四季常青地守候在宽阔的砾石车道两边,花园、灌木丛和喷泉会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叮咚奏乐。 他们曾经站在那儿,谈笑风生。向上望去,是暮色四合;向下望去,是沃野千里,连绵不绝的小镇上生活着彭格列守护的人们。 “…怎么一模一样呢。”埃利奥喃喃,“明明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明明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啊! “欧洲后来又打了仗,一切都乱糟糟的,”在他身后的“彭格列”说,“彭格列甚至一度弄丢了城堡,不得不退守庄园。你是没看见当时那个乱象!不过,在夺回城堡,结束战争后,我还是让他们抽空修缮了庄园,把它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对吧?” 他刚开口的时候,埃利奥还以为是特地送他过来的彭格列十世。但没说几句话之后,埃利奥就猛地回过了头,大惊失色地看向了说话者。而说话的“彭格列”只是若无其事地讲完了那番话,然后才从他们望出去的那片美景中收回视线,笑吟吟地看向了埃利奥。 “很感动吧?”乔托问。 埃利奥语无伦次,“你——你怎么——” 他想问乔托怎么会在这里,想问乔托现在是人是鬼,还想问很多很多问题,但那些问题像泉水一样争先恐后地要从他的嗓子里挤出来,反而堵在了那里,一时进退两难,让埃利奥冒出了泪花。乔托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笑着递上一块手帕,埃利奥连忙把手帕按到自己脸上;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他感到自己被乔托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欢迎回来,我们的朋友。”乔托温柔地说。 接着是加特林亮起红色火焰,“等你很久了,埃利奥!” 蓝宝的绿色火焰哭着扑了过来,差点让措手不及的埃利奥栽个跟头,“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雨月没说话,只是笑着摘下了腰间的笛子。在他温柔的乐声里,纳克尔和阿诺德也随之出现;埃利奥一手从脸上抓下手帕,一手揽着蓝宝,眼泪还没擦干净,又流出了新的。但正在他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最后一朵蓝紫色的火焰亮了起来。 埃利奥眉毛一皱,松开了正在往他衣服上擦眼泪的蓝宝,狐疑地盯着那朵火焰。斯佩多慢吞吞地现了身形,谨慎地和他打招呼,“先说好……” 埃利奥冷笑一声。乔托在他身后给其他守护者使了个眼神,加特林和阿诺德立刻默契地按住了斯佩多;就像当年一样,埃利奥直冲过去,拎着斯佩多的衣领就给他来了一拳。 “喂!”斯佩多大叫。 “好久不见,”埃利奥温柔地招呼他,“想杀死我的老朋友。” “我当时根本没想杀你!”斯佩多连连叫冤,“我只给西蒙写了信,谁知道你一听到乔托被困的消息就不远千里地赶过来了,这能怪我吗?!” 埃利奥翻译,“哦,你是想说你不是有意要杀我的?” “故意不小心的?”蓝宝接话。 “顺势而为的。”阿诺德评论。 纳克尔挠头,“来都来了的?” 雨月迟疑,“买一送一的?” 第180章 加特林无语,“哪有这么说的?” 乔托笑眯眯地抱着手臂,围观斯佩多被众人声讨的窘境。这个连任两世的雾守眼珠一转,本来还想为自己辩驳些什么,但当他触到乔托含笑的眼神之后,斯佩多还是不由得汗流浃背,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小声嘀咕,“欢迎回来。” “没听清,”埃利奥说,“说大声点。” 斯佩多咬牙,“埃利奥,我警告你——” 乔托挑眉。 “——欢迎回来!”斯佩多闭上眼睛大喊。 他做好了埃利奥继续讥讽他的准备。在闭紧眼皮的那层模糊黑暗里,斯佩多仍然能感觉到埃利奥在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埃利奥会说什么?他会指出当年那封信,当年那个给他引路的“法国刺客”,当年那些乔托被困的传言吗? 他们都清楚,斯佩多当年并不是无意杀他。就和杀西蒙家族的原因一样,埃利奥站在了斯佩多的对立面。 要是埃利奥再也不回来也就算了。要是埃利奥当时没有写信回来也就算了。要是埃利奥当真从此消失,再也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就连斯佩多有时候也会悲凉地想,他为什么非要回来呢?! 为了彭格列……戴蒙斯佩多什么都会做的。 这个以恶魔命名的幻术师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自认为“无怨无悔”的叛徒闭着眼睛,等待埃利奥的下一步动作。但他一直没等到。埃利奥似乎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脸,沉默着。当斯佩多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想看看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埃利奥松开了他的衣领。 “我回来了。”埃利奥最后说。 他背后一暖,两条熟悉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大概是乔托从背后抱住了他,毛茸茸的头发正蹭着他的脸。埃利奥被他逗笑了,张出双手;其他守护者互相看了看,也笑着抱了上来。 “欢迎回来!”他们再次喊道。 第二天埃利奥睡醒的时候,就听到车道上响着一阵激烈的摇滚乐。他打着哈欠探出脑袋,看到一辆宝蓝色法拉利停在那里,似乎有个绿色标记的“盟友”躺在驾驶座,正举着手机玩。 六道骸?埃利奥不确定地想。 刺客缩回脑袋,换上衣服,在庄园里转了一圈。昨晚还在这儿聚会狂欢的彭格列一世们早已消失不见,就像是埃利奥的一场梦境。埃利奥拿上东西,关上门窗,最后往里看了一眼。 仿佛有个影子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 “我怎么可能带朋友来?”埃利奥失笑,“让他们被鬼魂吓到吗?” 桌上的杯子咔哒动了一下,被推到了地上。埃利奥任劳任怨地走了过去,把它捡了起来,吹了吹,重新放到桌上。“我走了啊,”他说,“下次见。” 埃利奥走出主宅。他慢悠悠地穿过喷泉和花园,走到了车道上。六道骸摇下车窗,手指把墨镜往下拉了拉,对埃利奥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埃利奥问他。 “…本来沢田纲吉说要来接你的,”六道骸慢吞吞地说,“他大概觉得这能让他逃过今早的季度盘点。” 埃利奥挑了下眉毛,绕过车头,坐到了副驾驶里。为什么他不能直接说“我是来接你的”这句话呢?埃利奥想。但他明智地没问出这种问题,只是说,“那他怎么没来?” “他昨晚和西蒙的小子玩新出的ns2无双游戏,”六道骸打着方向盘后退,“今早没起来。” 埃利奥就说,“西蒙啊……” 法拉利在车道上画了个漂亮的弧,调头往庄园外开去。 “彭格列一世另外给你留了份礼物,”六道骸重新推上他的墨镜,“在储物箱里,你自己拿吧。” 埃利奥没动。他看了眼六道骸,也欲言又止起来。六道骸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们知道了吗?”埃利奥试探着问。他指的是他自己是19世纪彭格列成员的事情。六道骸看起来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有点尴尬地扭过头去,“很难不知道吧。” 埃利奥摸了摸鼻子,拉开储物箱。一个小礼盒掉了下来,埃利奥抽开丝带,打开礼盒,发现丝绒布里裹着链条,上面躺着一枚宝石雕花的戒指。它仿制了橄榄枝月桂叶缠绕而成的桂冠,但奇怪的是,上面点缀的金色小花瓣却是意大利最常见,也最渺小的金雀花。 埃利奥疑惑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回想起1861年的那场庆功宴。那枚玛丽亚亲手戴到他头上的花环。 六道骸从墨镜底下觑着他的神情。但埃利奥只是静静地对着这份礼物出了一会儿神,最后轻轻地笑了。 礼盒里夹着的一张便条写着乔托的字迹,“意大利和彭格列永远不该忘记你。” ----------------------- 作者有话说:好了,奥利奥这次长途旅行的奖励发放完毕! 第153章 埃利奥仔细地收起了礼盒。 车内一片寂静, 早在他上车时,六道骸就把音乐关了,此时也默不作声, 只是偶尔往副驾瞟一眼。埃利奥开了车窗, 风正从那儿流水般温柔地淌过, 抚摸着他架在那儿的手臂。 “我能为彭格列做点什么?”埃利奥冷不丁地说。 “嗯?”六道骸意外, “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 斯佩多兴致勃勃的声音就在车里响了起来, “太好了,埃利奥,我正想和你说呢!要不是昨天晚上一世在场——” 埃利奥吓了一跳,“什么声音?” 他环顾一圈, 惊悚地发现这车里也没第三个位置给人坐。车顶车底更是没有人,最后还是六道骸一脸习以为常地指了指自己晃荡响动的彭格列耳环,示意斯佩多正在那里发表重要讲话。 “一世的那些老……先祖们都寄宿在彭格列指环里, ”六道骸说,“后来塔尔波升级了指环,改变了形态。” 埃利奥确实还记得塔尔波这位金属雕刻师, 但总觉得六道骸刚刚似乎跳过了一个什么词。斯佩多冷哼一声,“你刚才是不是想说‘老古董’?” “或者‘老不死的’, ”六道骸假笑,“随你喜欢。” 他们根本见不着彼此的脸,居然就这么熟练地隔空吵了起来, 说了些埃利奥听不懂的“盗用我的身体”“头盖骨酒杯”之类惊悚至极的话;最后还是六道骸以“我要把耳环冲进马桶里”为要挟,斯佩多才偃旗息鼓,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重新接上刚才对埃利奥说的话, “长话短说,彭格列正好用得上你的老本行……” “打住,”埃利奥说,“老不死的别管新时代。” 六道骸像剧场观众那样喝了一句彩,“bravo!” 斯佩多勃然大怒,“该死的刺客!乔托彭格列现在可不在这儿,你别以为我不敢出来和你打!” 埃利奥没说话,只是歪过头,抬起手,做了个斯佩多记忆犹新的动作。六道骸没听到副驾反驳,疑惑地往那看了一眼,只看到埃利奥的手指正离开嘴唇;斯佩多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你你我我了半天,最后不甘不愿地低下声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沉默了。 “你干了什么?”六道骸奇道,“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快认输!” 在斯佩多大叫“我没认输”的背景音里,埃利奥只是一笑而过,“斯佩多刚才说彭格列用得上我的老本行。是真的吗?” “他可能听到了点风声。”六道骸没承认也没否认,“大陆酒店背后是高桌会,你应该知道吧?也对,毕竟你有几个悬赏还挂在他们的榜单上。十二个不入流的犯罪势力构成了高桌会,而德安东尼奥家族就是其中的一个,首领在高桌会拥有一个席位。他准备把席位传给他的女儿,彭格列对此乐见其成,因为他的女儿和他一样,都是亲彭格列派。但他的小儿子就有点不知足了。” “是吗?”埃利奥用拇指慢悠悠地捻动着魔戒。 “那家伙名叫‘桑蒂诺德安东尼奥’,”六道骸说,“里包恩建议沢田纲吉先下手为强,遏制他不恰当的野心。但那个笨蛋认为吉安娜——也就是桑蒂诺的姐姐——料理得了他们家族内部的事情,拒绝了他的提议。就是这么一件事。” “所以,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六道骸耸肩,“这事跟我又没关系。只有笨蛋中的笨蛋才会往自己身上揽工作,所以你刚才问起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奇怪了。沢田纲吉没说要你为他工作吧?” “我总不能真的把那笔钱当作他给我的零用钱吧。”埃利奥说。 六道骸笑出了声,“他说零用钱?真的假的?说成彭格列一世给你的零用钱还差不多!” “虽然我不爱听你管他们叫老古董,”埃利奥说,“但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最好的先祖是死透的先祖……” 六道骸紧急更正,“喂,我哪有那么说?” “…要把那笔钱还给我,”埃利奥没理他,“彭格列内部必然有些争议吧。乔托不可能有意维持他在现代社会的权威,更不可能有意干涉和把控现在的彭格列;彭格列这一方面大概也是,要说恭恭敬敬地把乔托请到神台上,他们大概没什么不情愿的,但要说让乔托随便插手,他们一定第一个不乐意。” 第181章 六道骸没再插话了。当埃利奥看向他的时候,六道骸只是单手握着方向盘,冲他笑了一下。 “我从来没说过要回这笔钱,”埃利奥说,“乔托和我之间本来就没有这个承诺。但一定是有一个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的首领在位,才能力排众议,将这笔他们用了一百多年、本可以继续用下去的钱还给我。” “你不是没接受吗?” “我又不傻。” 六道骸意会地笑了起来。他送埃利奥到彭格列城堡之后就走了,说是还有别的活要干。埃利奥本打算调查一番这个“桑蒂诺”,但被找上门来的云雀兴致勃勃地抓住,一头栽进了训练场;他们早些时候说过要打一场,云雀不在乎埃利奥到底是跑哪儿去了,也不在乎埃利奥现在算不算彭格列的人,只在乎这场约战不能不了了之。 打完之后,云雀很满意地收回了他曾经的评价,认为埃利奥已经完美地补上了正面作战的缺点。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埃利奥的战斗欲太低,并没有让他百分百地尽兴。 和他打了一整天的埃利奥对此不予置评。晚餐时分他和不知怎么又开始嘀咕“该死的黑手党”的六道骸坐了一桌,对后者抱怨“云雀真的是人吗”,得到了“他不是人,是云雀恭弥”的神奇回答。实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有那么几次我以为他倒地了,”埃利奥抱怨,“结果他很快就爬了起来……明明有晴属性火焰的是我才对吧?” “告诉过你了,”六道骸说,“他是云雀恭弥,不是人。” 埃利奥差点一头栽倒在餐盘里。实在太累了。和云雀打的这一天几乎耗空了他的火焰——上一次他耗空火焰,还是在打第戎保卫战的时候!——这时候不要说战斗了,哪怕是让他看会书,他大概也做不到。沢田纲吉走过来的时候埃利奥甚至把他看成了乔托,但这大概也不能怪埃利奥,因为沢田纲吉看了看他的手指,问他,“礼物收到了吗?” 埃利奥正好收到了阿尔文寄来的袖剑,扶着额头没精打采地问,“哪件礼物?” 沢田纲吉欲言又止。坐旁边的六道骸替他回答,“我转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埃利奥这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礼盒,“收到了。” 沢田纲吉松了口气。但等到埃利奥直白地问起桑蒂诺,也就是德安东尼奥家族的事情时,彭格列十世还是沉吟了一会儿。埃利奥不明白他为什么沉默,追问了几句,彭格列十世才笑着说,“我虽然明白你想要回报我的好意,但回报来得太快,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在划清界限呢。” 埃利奥愣了一下。 “我们之间不是交易,”彭格列十世问他,“对吧?” 埃利奥抓着手里的餐叉,一时竟然无法回答。但沢田纲吉没再问下去,转而向他深入介绍桑蒂诺的事情,“说来也巧,我本来还认为吉安娜完全能保护她自己的……” “如果一个家族继承者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护,”六道骸插话,“你还能指望她保护什么?” “但恭弥带来的最新消息是,”彭格列十世瞥了六道骸一眼,“桑蒂诺手里有一枚约翰维克的血誓。” 六道骸不说话了。埃利奥看向他,发现他的动作微妙地陷入停滞,正看着沢田纲吉,一副想要确认这消息是真是假的表情。沢田纲吉回以点头确认,只有埃利奥纳闷地打断了他们的无声交流,“谁是约翰维克?” 轮到六道骸纳闷,“你不知道约翰维克?” 埃利奥也纳闷,“我应该知道吗?” “饶了他吧,骸,”沢田纲吉笑了,“他连你的鼎鼎大名都没听过,你怎么能指望他知道约翰维克?” 六道骸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满意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沢田纲吉用面包蘸了蘸冰激凌,对埃利奥说,“你听说过‘夜魔’吗?斯拉夫人会用这个童话中的妖怪形象吓唬小孩,是死亡和噩梦的象征。而这个‘夜魔’,就是维克先生的称号。” 埃利奥问,“这表示他像夜魔一样可怕?” “不,”沢田纲吉含笑,“这表示当夜魔出现时,他是能够击杀它的那个人。” “我听说他已经退隐了。”六道骸接话。 “但他前一阵复出了,”沢田纲吉说,“杀光了塔拉索夫帮。所以,我们可以想象的是,假如桑蒂诺拿着血誓找到他,维克先生就不能再以‘他已退隐’的原因拒绝他了。假如我们再发挥一些想象力,让维克先生在这个未来奔赴罗马,去谋杀桑蒂诺的姐姐吉安娜……” “那么,她就必死无疑了。”六道骸得出结论。 “然后,不幸的是,”沢田纲吉喝了口橙汁,“以桑蒂诺的性格,他会转而派人追杀维克先生,抹除他自己的杀亲罪行。维克先生必然不会束手就擒,于是他们一个追一个逃,最后……” 六道骸评论,“演了一整场跨国动作电影。” “那么,”埃利奥放下餐叉,“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让这场血腥电影上映吧。” “那就拜托你了,埃利奥。”彭格列十世颔首。 ----------------------- 作者有话说:联动《疾速追杀2》! 第154章 有一阵没回归老本行了, 埃利奥一时竟然还有些不适应。 他先是睡了一觉,养足和云雀打那一架耗空的精神,然后才爬起来查看手机信息和邮件。睡前, 埃利奥按照(三十年前的)惯例给阿尔文发了个报备消息, 申请谋杀桑蒂诺德安东尼奥;导师很快批准, 并回以祝贺, “你终于找到最后一个圣殿骑士了?动作还挺快。” 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埃利奥纳闷地抓了抓头发。找到他?什么意思? 阿尔文更纳闷地回复, “你自己制定的暗杀名单。忘了?” 他传给埃利奥一份圣殿骑士暗杀名单。埃利奥很困惑地打开, 更困惑地发现上面画着九个火柴人。没等他给阿尔文敲问号,阿尔文就重新发了封邮件,“发错了。这是修订版的。” 埃利奥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份相貌清晰的名单: 1.布莱克伍德医生(进行九头蛇实验,已死于布鲁德海文“煤气爆炸”中。) 2.诺伊曼院长(负责人体实验项目, 已死于布鲁德海文。) 3.利亚姆奎恩(拐卖人口、运输实验用具,已死于哥谭。) 4.柯克朗斯特罗姆医生(负责研制“刺客”药剂。蝙蝠侠已收监。) 5.加拉哈德(加拉哈德集团董事长,芝加哥□□首领。阿尔文特别备注:别动他。) 6.米切尔(生物制药公司董事长, 布鲁德海文最高大师。已死于魔戒。) 7.法哈德阿米尔(四处播撒战火和瘟疫的hao“人道主义”组织负责人,已死于中东。) 8.莫兰上校(莫里亚蒂犯罪集团成员,辛迪加恐怖组织成员, 已死于伦敦。) 9.桑蒂诺德安东尼奥(更新状态:意大利黑邦成员,企图谋杀亲人获得权力。) ……这好像还真是埃利奥自己制定和履行的暗杀名单。 忽略了加拉哈德的特殊情况, 埃利奥陷入沉思,默默回想了一番:他先是假装被俘,潜入布鲁德海文莱尼角东边的小岛(圣殿骑士和九头蛇联手研制的“刺客转化”项目就在那里进行着), 杀死了布莱克伍德医生,救出了所有还活着的“实验体”。他视为兄弟的格雷厄姆死在那里。 随后,埃利奥潜入晚宴,无声无息地杀死了德里克冯诺伊曼, 布鲁德海文阿布斯泰戈医院院长。从他的回忆里,埃利奥找到了更多的圣殿骑士。接着自然是想不开从黑门监狱里保释出门的小奎恩、研究人体改造项目研究到自己身上的“人蝠”朗斯特罗姆医生、利用改造项目成果使用魔戒的米切尔董事长、尝试提前杀死刺客却失败了的法哈德阿米尔、自以为窝在英国庄园里就能免遭刺客毒手的莫兰上校。 明明是他自己一路走来,现在想起来却恍如隔世。埃利奥唏嘘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暗杀桑蒂诺;既然这家伙本来就在他的名单上,那么,埃利奥更不应该犹豫了。 云雀一个名为“草壁”的下属恰到好处地给他送来了情报。吉安娜的加冕仪式在即,桑蒂诺不留在意大利替她打理事务,却发动私人飞机要飞往大洋彼岸的纽约——他总不可能是打算跑到那儿给姐姐置办加冕礼物吧——毕竟约翰维克就住在那儿。 “你最好在他前往纽约之前就杀了他,”云雀传话,“以免后患。” 埃利奥也是这么想的。他赶紧装备起来,以期把桑蒂诺的问题扼杀在意大利本土,最好别把约翰维克扯进这一团乱麻里;但等到他坐进车里,准备开去巴勒莫机场的时候,埃利奥又收到最新消息,桑蒂诺的私人飞机已经开始航前检查,准备迎接桑蒂诺和他的团队了。 埃利奥的第一反应是懊恼:早知道会这样,他昨晚就不睡觉了! 第182章 距离桑蒂诺登机可能只剩下半小时,而这还是乐观考虑。哪怕省略安检和候机流程,从巴勒莫机场飞到罗马机场也要打底一小时,不管怎么看,埃利奥这下都是来不及了。但他只是短暂地思索片刻,立刻就打电话给助理,“更改目的地,我要飞去纽约。” 助理就问,“好的。一小时后起飞?” “半小时。”埃利奥回答。 然后他就挂断电话,开始飙车。从罗马飞纽约要十个小时,从巴勒莫直飞纽约却只要九个小时,埃利奥还来得及打个时间差,提前赶到约翰维克那儿;要是他按照原定计划慢悠悠地开一小时车过去,那多半就来不及了。 于是,就按照埃利奥的设想,他一路狂奔到巴勒莫机场,直接登上正好结束航前检查的飞机,在九个小时后抵达纽约。一出机场,同样是助理安排的黑色轿车低调地等在那里,直接载着埃利奥往约翰维克的住处去了。 整个过程丝滑流畅,没有一点儿卡壳。埃利奥坐进车里,知道桑蒂诺的飞机还在天上,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他也想过在机场拦下桑蒂诺,但桑蒂诺的团队大概也是料到了可能会有刺客来袭,正在提前严加防守每一个出入口。看到那么多人流,埃利奥就放弃了在机场的行动计划。 要是到时候打起枪战,他们肯定顾不上无辜群众。 但据他所知,约翰维克独自住在纽约富人区一栋风景优美的独栋别墅里。那地方远离市区,堪称荒郊野外,很适合干点不该干的事情。 “不该干的事情”,具体指埃利奥半夜开车到他家附近,发现引擎声太过引人注目,遂下车步行潜入车道,准备爬到他们家屋顶上等待桑蒂诺的到来。 但尴尬的是,约翰维克家里养了一条狗。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埃利奥知道怎么安抚路边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他会熟练地摸狗肚子、挠猫下巴,拥有应对小动物的丰富经验,但绝对没有应对狗和主人这种组合的经验。 蹲在门口的比特犬默默地盯着他,身后的尾巴一动不动。那个大约就是约翰维克的斯拉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也默默地盯着他,一只手背在身后。 “你可能走错地方了。”约翰用他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这里是我家。” 埃利奥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传说中用一根铅笔连杀三人的“夜魔”约翰维克居然没立刻对他喊打喊杀,而是递出了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台阶: 众所周知,世界上最看重隐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钱人,一种是罪犯,而有钱人通常是罪犯,罪犯通常又是有钱人;两者结合的约翰维克就住在这极度重视隐私的富人区里,走到他家门口要先驶过社区公共道路,再经过那几十米长、两侧种满高大茂密植物的车道,然后才能按下门铃,通知来访。 谁能走错这么长的路! “抱歉,”埃利奥连忙借着台阶下了,“我应该先递拜帖的。你是约翰维克吗?” “我是。”约翰说,“你有什么事?” “桑蒂诺德安东尼奥正带着你的血誓赶来,”埃利奥直白地告诉他,“我是来阻止他使用它的。” “通过杀了我,还是杀了他?” “通过杀了他。”埃利奥说,“我不愿意牵扯无辜的人进来,但如果你要阻止我,我恐怕就不得不打破这个宁静的夜晚了。” 约翰和埃利奥说话的速度很慢,一个大约是外国人特有的口语风格,一个则是深思熟虑的慢速;但他们的对话节奏堪称迅捷如雷,一个说完,另一个就立即跟上,毫不拖泥带水,直指问题核心。 直到这时,约翰才沉默了一会儿。草木摇动着,在白色的房门和建筑上投下夜晚的阴影。 他们的影子也在地面上游曳着。埃利奥定定地望着约翰,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然后,约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把藏在身后的那把枪插在了腰带上,对埃利奥说,“进来说吧。” 如果能排除他那可怖的“夜魔”名声,埃利奥大概都要以为他是个很好说话的家伙了。这还是埃利奥第一次在尝试入侵别人领地的时候被反而邀请进门,实在是让刺客有点儿不适应。 他拘谨地跟着约翰走进了门。棕色比特犬大约把这当成主人接纳了他的信号,跟在埃利奥腿边嗅闻,甚至用脑袋顶了顶他的小腿。埃利奥当然不至于被这么小的小动物顶歪,但仍然忍不住有点手痒,低头看了看摇起尾巴的小狗。 “咖啡?”约翰说。 埃利奥婉拒,“清水就好,谢谢。” 约翰于是转进厨房,象征性地倒了两杯清水。等到他拎着玻璃杯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的狗在绕着埃利奥嗅闻,而埃利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是低头看着它的场景。 “水。”约翰说。他递出玻璃杯,埃利奥接了过去,礼貌致谢,但只是拿在手里没喝,“桑蒂诺的姐姐吉安娜即将接任德安东尼奥家族的首领一位,以及他们家族在高桌会的席位。桑蒂诺对此很不满,很可能想要你杀了她,夺走他姐姐的遗产。” “我已经隐退了,”约翰则说,“不会为他杀人。” 埃利奥纳闷,“但你的血誓还在他那儿。” “是啊。” “而且你刚杀穿了塔拉索夫帮。” “是啊。” 埃利奥更是纳闷了,“你知道血誓是什么意思吧?” 约翰仍然,“是啊。” 埃利奥没忍住抓了抓头发。就连他这个只是借用大陆酒店服务,算不上隶属高桌会的刺客也知道,高桌会有且仅有两条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众所周知的“不能在大陆酒店杀人”,另一条就是“必须遵守血誓”。清晰利落,就像违反规矩的后果一样:死。 “很多年前,”约翰喝了口水,“我向桑蒂诺发下血誓,为的就是从这一切中彻底抽身。我不会为了这个重新回到那一切中。” “哦,”埃利奥恍然大悟,“这个好办。我杀他的时候你装作没看见就行了。” ----------------------- 作者有话说:有时候真的微妙的感觉约翰威克的说话风格跟个人机似的(挠头)光yeah了。但仔细一想微妙的还挺萌,只要不招惹他他就像个熊一样坐在那……当然招惹了他他就是个站起来的熊了………… 第155章 埃利奥愉快地和约翰达成了共识。只要埃利奥杀了桑蒂诺, 让他根本来不及掏出血誓,说出要求,那么约翰当然也不用为他卖命了! 差点面对大麻烦的约翰维克这次真诚了很多, 又问他, “喝茶吗?” “不了, 谢谢, 我在工作呢。” 坐在沙发上的埃利奥摆了摆手, 但高高兴兴地一把抄起地板上打着滚的比特犬, 很放肆地在主人面前把小狗摸了个遍。也不知道是真的喜欢他,还是遵从犬类特性,比特犬也热情地舔了他几口,把埃利奥逗笑了。但很快, 在约翰的注视中,小狗很快就甩甩脑袋,从埃利奥的膝盖上跳进了主人怀里。 埃利奥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把脸, 就站起身来告辞。抱着狗的约翰同意了刺客爬到屋顶上的行为,很快转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埃利奥也没管他,专心致志地蹲在屋顶上, 等候着桑蒂诺的到来。 对此一无所知的桑蒂诺就这么驶入了刺客的静心等待中。当埃利奥发现他只有两辆车的时候,不由得蹲在屋顶乐了;也不知道他只带这两辆车的人手过来, 是够约翰维克杀的,还是够埃利奥杀的。 要是能提前在车道上埋炸弹,埃利奥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把他们解决掉了。但看在这是在别人家门口的情况下, 埃利奥决定还是低调一些,只掏出了他的静音小手枪。他耐心地等到两辆车熄了火,堵在约翰的门口。 咚,咚。桑蒂诺亲自下车按响了门铃。 温柔优美的音调回荡在整栋屋子里。约翰光脚站在里面的地板上, 不紧不慢地给手里的枪上子弹;他本来已经打算把那一切都埋进土里,结果埃利奥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夜魔”又阴差阳错地启用了他的装备。 约翰维克看到桑蒂诺披着大衣的身影很有耐心地侧身等在门口。他曾经慷慨地帮助过约翰是没错,但哪怕是一个像约翰这样的人都清楚,那只是魔鬼的慷慨。他现在来要债了。而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约翰回归平静。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道血线溅在了他的门上。门外哗然作响,手电筒的光柱乱晃,桑蒂诺的人叫着“刺客”,枪声四起;比特犬呜呜地吼了起来,约翰看到门口的桑蒂诺像截木头似的倒了下去,栽下了台阶。 “安静。”约翰下令。 比特犬不叫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待在这儿。”约翰丢下这么一句。然后,他就大步往前,一路冲出了屋子。埃利奥几乎是同时从天而降,扑杀了离屋顶直线距离最近的一个家伙;当他把袖剑从那家伙的脖子里拔出来的时候,刺客吃惊地发现约翰也正横扫黑邦,大杀四方。 第183章 “你在这儿干嘛?”埃利奥震惊。 约翰略一思索,“打扫现场。” 钻进车里的黑邦拍响了车前灯。一时灯光刺目,亮如白昼;他满以为这能停下两个杀手,至少能干扰他们的节奏,结果约翰维克直接闭上了眼,仅仅是凭借记忆就又连杀三人,而埃利奥从容地从胸袋里拎出墨镜,单手挂在了脸上,另一只手还抽空砸下了一个烟雾弹。 在这阵白光烟雾里,桑蒂诺带来的人挨个倒下了。一个黑邦成员跌跌撞撞地扑到车后,扒开后备箱盖:他们虽然来的人少,但其实也是有备而来,连火箭筒这玩意都载进车里了。但就在他胡乱抄出火箭筒,准备不顾一切地发射的时候,约翰维克的身影从烟雾中显露出来。 黑邦成员连忙端起火箭筒。但约翰比他更快,只是抬手一抖,一把激射而出的匕首就插在了黑邦成员的脑门上。 火箭筒轰隆一声砸到了地上。 约翰走上前,检查了一下后备箱里的军火。 另一边,埃利奥扒开了桑蒂诺的西装大衣,从他口袋里找出了一枚像模像样的的精致东西。它像一面小镜子,正面背面各自雕着骷髅头等很有高桌会风格的东西,打开之后就能看见里面一枚血液凝成的指纹。 “那是我的。”约翰说。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车那边走了过来,也看着蹲在桑蒂诺尸体边上的埃利奥。 “拿着吧。”埃利奥就把那玩意抛给了他,“下次就别再向这种人许下誓言了,维克先生。” 约翰把血誓抓在手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约翰。”他说。 埃利奥会意,“埃利奥。” 改称教名的两位传奇杀手就这么愉快地握了握手。约翰慷慨地请了这顿“晚餐”,意指杀人后的清理费用。这次约翰再问他喝不喝巧克力牛奶时埃利奥没再拒绝,他俩一人一杯温暖的热饮,惬意地坐在门阶上。打扫尸体的清洁工在门口干着活,拖走了两辆车。 “你不担心得罪德安东尼奥家族?”埃利奥问他。 埃利奥私下揣度这位“夜魔”会说些“应该是德安东尼奥担心得罪我”之类的话,结果约翰只是平平无奇地回以,“我不认为吉安娜会为此记恨我。” 埃利奥笑了。他听出那位吉安娜大约和约翰早年有过私交,但没再问下去,只是和约翰碰了碰玻璃杯。就像约翰维克也没问他是否担心会得罪德安东尼奥家族一样。 在这方面上,高桌会大约和圣殿骑士没什么两样。他们制定了规则,目的只是为了让规则为他们所用,而不是钳制自己。等到规则对他们不利的时候,他们就显出市井之徒一般的圆滑,装作对桑蒂诺要用那枚血誓干什么一无所知了;总共只有十二个席位,他们也要留给自己的子女的!别的子女拿着这玩意把自己中意的继承者干掉可怎么办? 再说了,活下去的是吉安娜。未来的德安东尼奥家主都没意见,他们也只能遗憾地袖手旁观。 毕竟,桑蒂诺是在来得及开口之前就被杀害了的。看在这份上,高桌会也能勉强捏着鼻子把这算上对规则的尊敬。 至于那枚血誓…… 尽管他们都很怀疑,约翰很可能直接从桑蒂诺那里夺走了它。但吉安娜表示是她继承了兄弟的遗产,又将那枚血誓献给了彭格列;彭格列十世拒绝承认他插手了此事,但笑纳了那枚可以指使约翰维克一次的荣耀徽记,转手又赠送给了夜魔自由。 真是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约翰维克获得了自由,吉安娜保住了席位,彭格列十世照旧高风亮节,至于名为埃利奥史密斯的刺客…… 没人知道他参与了此事。埃利奥很满意地保持了匿名状态,但更让他满意的是,他终于杀光了他名单上的圣殿骑士。 加拉哈德也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来祝贺,“现在,你的名单上只剩我一个人了吧?”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去追杀你吗?”埃利奥直接问。 加拉哈德以沉默作答。 “你给我提供过武器和情报,还送过我一辆超炫的摩托车。”埃利奥知道他不会承认,直接回答,“除此之外,你还帮过我很多忙,加拉哈德。只要你不干坏事,我就不会去杀你。” “干坏事?”加拉哈德语调奇异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芝加哥帮派首领,埃利奥,以防你忘记了。我的工作就是干坏事。” 埃利奥翻了个白眼,“要是你真的是个坏蛋,阿尔文第一个不会原谅你的。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他可是很忙的,没空和圣殿骑士玩什么文字游戏。就比如说现在,他又飞到意大利了,吉安娜的加冕典礼会在罗马斗兽场举行,邀请了彭格列。彭格列十世当然没必要屈尊亲临,但派出几个家族成员去露个脸还是很有必要的。 埃利奥也被算了进去。他本来还在为了没来得及去见薇洛一面满腹怨念(但没办法,工作第一,他和彭格列十世又没什么私交,必须拿出端正的态度来);但一听说鼓励带家属朋友,埃利奥立刻又高兴了起来。 在问过可行性之后,他就直接邀请薇洛过来玩。听说那是个很适合年轻人去“嗨”的场合——虽然埃利奥这么一听,就拿出当哥哥的态度仔细询问:没粉吧?——有流行歌手,有跳舞蹦迪,有欢快的意大利人;正处于爱玩年纪的薇洛欣然允诺,还说要带一堆朋友过来。 埃利奥得知后大惊失色:他应该给妹妹的朋友准备什么见面礼? 最后,在六道骸的建议下,他一人准备了一套质地温润的护手霜,还有一把亮闪闪的锋利匕首。“现在的女孩就喜欢这个,”六道骸笃定地告诉他,“比如我家女孩……” 然后埃利奥不得不听他讲了半天库洛姆有多可爱。 幸好薇洛和她的朋友们确实喜欢这个主意。薇洛下了飞机,一看到埃利奥就扑了上来,埃利奥差点被她撞飞出去;明明也没过去太久,但复仇者联盟养着的薇洛显然又长高又结实了,而埃利奥一点儿也没防备。事后,当哥哥的很欣慰地抱起薇洛,人肉称了一下体重。薇洛也很欢快地原地蹦了几下,“我还以为你悄悄死掉了呢!” “我还能说什么呢?”埃利奥笑着说,“下次我死掉之前会想办法通知你的。” 薇洛大怒,用脑袋重重地撞了一下埃利奥的脑袋。埃利奥扶着脑袋晕了半天,差点没认出来薇洛的朋友里有两位他先前见过的卡珊德拉和史蒂芬妮。还有一位是叶莲娜,据说是黑寡妇娜塔莎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明显比其他三位少女的年龄高出一截。埃利奥很是欣慰地挨个握手发礼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薇洛交到了很多朋友嘛! 殊不知薇洛也是同样的想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埃利奥也交到了很多朋友嘛! 但这点感慨很快在埃利奥爽快地包下了她们的所有账单之后转为疑惑,又在埃利奥悄悄塞给她一张百夫长副卡之后转为惊恐。百夫长!这玩意不就是传说中自带助理的顶级黑卡嘛!难怪埃利奥利落地给她们定了酒店,直接带着刚下飞机的她们出去玩,还很确信她们的行李都会被妥善地送到下榻的酒店处! 薇洛就很想问问埃利奥是干了什么来钱快的坏事。但仔细一想,他们刺客干的本来就是来钱快的坏事! 但刺客也不该来钱这么快啊。薇洛纳闷了半天,最后抓着埃利奥问,“这钱不要你还吧?” “这是副卡,”埃利奥没理解,“当然是我还了。” “这点常识我当然知道!”薇洛抓着埃利奥的冲锋衣一角嘀咕,“我是问你……”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六道骸和埃利奥打了个招呼,问他什么时候一块去吉安娜的派对。看到那位长发飘飘、漂亮鲜艳到几乎能用脸杀人的男人的时候,薇洛顿时震撼地瞪大了双眼:真不愧是意大利人……不对,埃利奥到底在干嘛啊?! 不知道薇洛在想什么的埃利奥就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是六道骸,彭格列的‘雾’守护者,是个很强大的幻术师。” “是世界第一幻术师。”六道骸纠正了他的措辞,然后弯下腰来,笑眯眯地和薇洛打招呼,“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哦!” 埃利奥否认,“不是。” “太伤人了!”六道骸这么说着,笑眯眯地走掉了。 薇洛礼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默默地看向埃利奥。 “埃利奥,”她问,“你把自己卖掉了吗?” ----------------------- 作者有话说:薇洛看到六道骸:哇塞,还是意大利人吃得好…… 第156章 为了这场盛大的加冕仪式, 吉安娜包下了整个罗马斗兽场。 被埃利奥敲过脑袋的薇洛乖了不少,但在瞧见德安东尼奥家族这么大手笔的庆祝之后,她也是震撼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赶紧眯上了;原因很简单, 灯光太闪了。 她简直怀疑整个罗马的人都来这儿了。就算没有, 他们坐在家里也能透过窗子看到斗兽场这儿闪着的射光;红色的金属架上主唱正抓着麦克风飙高音, 抱着乐器的乐队成员挥洒着汗水, 蓝色的光束时而闪过他们的眼睛, 时而射出他们的投影,叫他们的影子高调又疯狂地在斗兽场的墙壁上舞动着。 第184章 “今晚到底来了多少人?” 薇洛模模糊糊地听到埃利奥这么问六道骸。德安东尼奥家族的人把他们请进了贵宾通道,没让他们和别人挤在一起。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一阵千百年前的石头顶造就的黑暗忽然压了下来, 薇洛一时竟然有些看不见了。就在她下意识地抓住埃利奥的手,同时打开了鹰眼的时候,另外两块圆圆的黑暗轻巧地架在了她的鼻梁上。 薇洛眨了眨眼睛, 扶了一下埃利奥替她戴上的墨镜。她往上看了看,埃利奥没看她,还在和六道骸说话。 “三千人, ”六道骸云淡风轻地说,“这还不是它能承受的最大人流量。” “三千人还不够多?”埃利奥咂舌。 “不包括站席的话, 斗兽场可以兜进起码五万人……”六道骸顿了顿,语气奇怪地问,“你们戴墨镜干什么?” 埃利奥也正摸出一支墨镜戴到自己脸上, “我的眼睛可是很贵的。” 六道骸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一言难尽。薇洛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我的眼睛也是价值不菲。”六道骸幽幽地说。 埃利奥于是很公平地给他也塞了支备用墨镜。六道骸那只挂着“六”的红眼睛和那只原装的蓝眼睛齐齐翻了一下,露出个白眼来,但没推拒墨镜, 只是顺手挂到了风衣口袋上,一派风流倜傥的意大利人样。 他们一行人进入了斗兽场。人山人海,几乎像是黑暗中翻涌的浪涛。 “和你的朋友们去玩吧,小女孩,”六道骸对薇洛说,“我和你哥哥还有点工作。” 埃利奥也松开了薇洛的手,告诉看向他的金发女孩,“玩够了给我发消息,我送你们回去。” 薇洛就扮了个鬼脸,“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但她就算抽条拔高了不少,发顶也只堪堪够到埃利奥的胸口。埃利奥低头瞧着她,微微地笑了一笑。六道骸也没忍住笑了一下,但蓝的红的灯光到处乱闪,已经捉着朋友的手跑开的薇洛自然没瞧见他们的神情,只是遥遥地冲他们挥了挥手。很快,她们就像几条自由的小鱼那样,活泼地游进了人群里。 “走吧,”六道骸招呼埃利奥,“我们去和吉安娜打个招呼,然后就可以撤了。” 埃利奥纳闷地跟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派对。” “我只喜欢死人的派对,”六道骸阴暗地回答,“这种吵得要死的……”他没把话说完,前面就有侍者端着银盘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六道骸于是随便挑了杯甜滋滋的白葡萄酒,捏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里,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埃利奥,“你想喝点什么?” “香槟。”埃利奥告诉他。 六道骸于是替他拿了杯香槟。埃利奥接到手里,不由得多看了那侍者两眼;他并没有别的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全程微微低着头,避开了和六道骸的任何眼神接触,脖子僵硬得像是卡在肩膀之间的水泥柱似的。 他不敢看六道骸的眼睛。埃利奥想。 “你看他干什么?”六道骸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问。 “随便看看。”埃利奥就说。 六道骸笑吟吟地看了刺客两眼。埃利奥也看了看他,手腕轻轻一转,用香槟碰了碰六道骸手里的白葡萄酒。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红毯边上站定了。一路畅通无阻,吉安娜领着她的保镖队伍正从石头拱门里走出来;那拱门里两千年多前也是这样走出角斗士,放出野兽的,只不过吉安娜的衣着比他们都要体面一些,雪一样白的毛领外套裹着银光闪闪的鱼尾裙。也像两千多年前那样,宾客们响起一阵欢呼的潮响,音乐一时震耳欲聋,差点让埃利奥没听清六道骸说的话。 但埃利奥还是看清了那句话,六道骸是这么问的,“干什么?” “庆祝一下,”埃利奥说,“不行吗?” “为了吉安娜?”六道骸挑眉。 “为了桑蒂诺的死。” 六道骸笑了。他从善如流地碰了碰埃利奥的酒杯,“为了你得偿所愿。” “也为了彭格列。”埃利奥和他碰杯。 他们相视一笑。吉安娜正巧在这时走到他们面前,含笑问候,“看来派对还算让你们满意。” 六道骸适时摆出一张风度翩翩的完美假笑脸,“很满意。” 他们寒暄了一阵,六道骸再次恭贺吉安娜得偿所愿,显然懒得再想别的祝酒词;吉安娜莞尔,同样祝愿彭格列繁荣昌盛,又祝愿埃利奥,“愿好运常伴您的刀刃!” 埃利奥私底下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像一只正优雅地按着爪子的雪豹,又或者别的什么。吉安娜的耳环冰柱似的垂下来,闪着柔软银亮的光,晃了一下埃利奥没戴着墨镜的绿眼睛。她最后冲六道骸和埃利奥微微一笑,步态平稳地往前去了,继续和其他来宾寒暄。 “你喜欢她的耳环?”六道骸奇怪地问。 埃利奥刚把那杯香槟喝完,正重新戴上他的墨镜,“它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六道骸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他们像模像样地又在原地逗留了一会儿,六道骸为埃利奥介绍了几张熟面孔,接着就默契地溜之大吉,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 “我先撤了,”六道骸告诉他,“赶着回去打刺客信条。” 埃利奥没忍住多问了一句,“真的?” 六道骸就冲他粲然一笑,“假的。” 埃利奥哑然失笑。他最后对已经撤出几人远的六道骸挥了挥手,后者也远远地对他点了一点头;那披着风衣的高个身影很快被舞动的人群遮挡得无影无踪,埃利奥也转过身,想方设法地拨过人群,往上走去了。在几千年前,刺客现在踩过的这些台阶是斗兽场的观众席,埃利奥一边拾阶而上,一边听到地面上欢呼沸腾的派对人声,不由得有点儿身临其境的恍惚感。 “这和古罗马的斗兽表演又有什么区别呢?” 墩柱后面,有个熟悉的冷淡声音轻飘飘地说出了埃利奥心里正想着的事情。埃利奥为这巧合短暂地愣了一下,正打算走上前去打个招呼,恰好又听到另一个相伴数年的嗓音。那说话声仍然和他们上次见面时别无二致,平和有如潺潺流水,“也许是野兽死在了斗兽之前?” 埃利奥的脚步彻底顿住了。他在原地默默地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通过鹰眼看到那两位结伴而行的圣殿骑士正慢悠悠地前行,眼看着就要走出墩柱背后的阴影瞧见他了,刺客这才闪身躲进了黑暗里。 “你不认为是斗角士先死了吗?”加拉哈德用状似好奇的语气问。 “但我们从不和野兽合作,不是吗?”雷欧波德反问。 这回轮到加拉哈德失笑了。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慢地,自然地停了下来,往下望去。埃利奥也往下看了看,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三千多人正挤在那个据说足以容纳五万多人的竞技场里狂欢舞动,歌手照旧唱着歌,灯光照旧闪着灯。 他没有说话,雷欧波德也没有再开口。他们只是站在这里,俯瞰了一会儿,就像两个寻常的游客似的。然后,没出一声地,加拉哈德不紧不慢地对雷欧波德点了点头,甚至没看雷欧波德的回礼,就自顾自地拾阶而下,漫步离开了。 现在,这儿只剩埃利奥和雷欧波德了。 刺客蹲在更高一层的观众席上,谨慎地四处望了望,一边试图确保自己的影子不冒出来,一边纳闷他俩怎么连一个保镖都不带就这么出来闲逛——埃利奥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爱便宜刺客的圣殿骑士,双重意义上的——但就在这时,他听到底下站得笔挺的雷欧波德那儿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叹息实在很轻,差点淹没在竞技场的狂欢里。但埃利奥听到了。 他叹什么气?埃利奥就想。 刺客谨慎地把脑袋冒出来一点,想亲眼看看雷欧波德在干什么。但他刚把脑袋冒出来,就发现不太妙:雷欧波德恰好低着头,视野清清楚楚地覆盖了地上那块阴影冒出来的一个毛茸茸的弧度。 雷欧波德没有出声,就像他什么也没发现一样。但埃利奥当然没有错过他正在摸枪的小动作。刺客连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又往观众席的边缘处蹭出去一点,冲雷欧波德挥了挥手。 他一句话也没说,但雷欧波德大概是听出了埃利奥,不然这不能解释他为什么不摸枪了。雷欧波德诧异地扭过头,望了过去,就看到一轮清亮的月亮下,埃利奥正摘下自己的兜帽和墨镜。 “…我发誓我只是路过,”埃利奥讪讪地说,“我只听到你们说什么野兽和角斗士。” 雷欧波德凝望着他。有那么一会儿,埃利奥以为他们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就在他准备跳下去的时候,雷欧波德忽然笑了。接着,雷欧波德就完完全全地转过身来,笑着用手指了一下埃利奥,“你的脸变圆了一点。” 圣殿骑士的动作很轻巧,很优雅。但在月光下,顺着他耳廓形状蜿蜒流淌的钻石流苏轻轻地晃动了一阵,像是夜间河流泛起的美丽涟漪。 第185章 第157章 埃利奥蹲在那儿, 很纳闷地掐了掐自己的脸,想捏一捏雷欧波德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脸变圆了吗?埃利奥很不确定地想,真的假的? “你看起来过得比以前好多了。”雷欧波德于是这么补充, 大约是瞧出了埃利奥的疑惑。 这倒是真的。埃利奥松了手, 也问他, “你怎么样?” 在这么问的时候, 埃利奥也在打量雷欧波德。对他来说, 其实已经有三十年没见到这位朋友了。实在太久, 以至于雷欧波德的形象在他的回忆里几乎要幻化成布鲁德海文大学咖啡馆里的一道影子——焦糖的香味,书籍的翻页,还有金色的落日——但当雷欧波德站在这里,在埃利奥眼前的时候, 他忽然又重新变得生动了起来。 当然,雷欧波德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暖色调的大学舍友了。但他仍然是雷欧波德。他裹着一件像月亮一样白,像绵羊一样毛绒绒的短大衣, 仰头望着埃利奥。 “还过得去。”雷欧波德谦虚地说。埃利奥听了,松了口气,知道他这算是过得还不错;要是雷欧波德敢说他自己“一切都好”, 那一定是糟糕透顶。他就这样。于是埃利奥也露出笑容来,从他蹲着的那层古老的观众席滑了下去——由于高度落差太大, 他不得不打了个滚泄力——恰好落到雷欧波德面前。 雷欧波德于是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了他。 埃利奥其实用不着他拉起来,但还是承情地握了一下雷欧波德的手。大约是在这短暂的一握中, 刺客手指上的几枚戒指硌到了圣殿骑士的手,雷欧波德纳闷地低头看了看埃利奥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右手下意识地抓握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地缩回去, “我记得你以前不爱戴这些东西。” 埃利奥默默地把手也塞进了口袋里。他确实不爱戴戒指,也不爱戴任何首饰,只觉得累赘铬手还冷冰冰的,但武器就是另一回事了。但这回事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雷欧波德说,只好冲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指望雷欧波德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哦,”雷欧波德就明白了,“这也不能说?” “不好说。”埃利奥说,“但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个。” 雷欧波德失笑,“只要你没悄悄结婚就好。” 埃利奥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可能……” “你结婚一定要邀请我。”雷欧波德于是说。 这下轮到埃利奥失笑了。他们一个是刺客,一个是圣殿骑士,居然在这没人的地方商量结婚邀请彼此的事情,说出去大概会震惊整个世界的同僚。但这又是再真实不过的事情,毕竟当年他们整个宿舍都那么要好,甚至约好了要一起当伴郎。 “你结婚也要邀请我,”埃利奥诚实地说,“虽然我大概不会来。” “那我只好不结婚了。”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们又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沿着那圈观众席慢慢往前走。意大利的夜晚有点凉,竞技场的喧嚣逐渐远去,像红白蓝鸡尾酒里的那层粘稠红石榴糖浆一样沉了底;他们往上走去,说笑着,走进蓝色库拉索利口酒似的寂静夜晚里。 “有件事情你可能会想知道,”雷欧波德随后提到,“hao最近有了新的动作。他们派出了一个团队前往巴基斯坦边境建立医疗营,现在大约正在克什米尔普及疫苗。我调查过他们的负责人,似乎是一对外聘来的医生夫妻,查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说这话时,两只手的手心盖到了嘴边,呼出了一口气。越往高处走,雷欧波德越觉得有点冷了。但穿的明显比他少的埃利奥显然不这么觉得,只是纳闷地瞧着他。 “怎么了?”雷欧波德就问他,“你不感兴趣吗?” “我感兴趣,”埃利奥含糊地说,“我只是……我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好吧,我知道这件事了。我会去调查的。” 埃利奥是真的有点没反应过来。虽然他只要仔细一想,就能想起来雷欧波德是个圣殿骑士,埃利奥之前刺杀的hao负责人法哈德阿米尔也是个圣殿骑士;作为同事,雷欧波德关注或调查hao的后续情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就像埃利奥刚才思考的那样,他有时候其实需要想一想才能想得起来雷欧波德还有个圣殿骑士的身份。 他很少会去想这一点,因为这一点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现在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埃利奥实在很纳闷雷欧波德为什么要告诉自己hao的事情——当然,雷欧波德很直白地告诉他了,那是因为雷欧波德认为埃利奥会感兴趣——但圣殿骑士难道不知道这很可能让他们把其他事情摊开吗,在这原本美丽的月光下? “但你看起来很纳闷。”雷欧波德说。在埃利奥看向他的时候,他对刺客眨了眨眼。 埃利奥强迫自己先别想那么多。“我以为那个组织已经解散了。”刺客嘀咕。 “你真的这么想吗?”圣殿骑士笑了,“领头的人突然死了,他手里庞大的组织就会自动解散?” 埃利奥无言以对。 往远了说,当年卡珊德拉需要刺杀一国领袖的时候,必须先想方设法地削弱他们整个国家的实力;往近了说,当年雅各布鲁莽地暗杀了几个圣殿骑士,他们恰好负责伦敦的医疗体系、金融体系和交通体系,可想而知伦敦当时陷入了怎样的混乱。 秩序!刺客们必须先摧毁圣殿骑士的秩序和名望,将他们的罪孽公之于众,才能彻底地杀死他们。但在那之后——毕竟圣殿骑士通常都身居高位——总要有人收拾一地狼藉的。 而这些收拾秩序的人往往不是刺客。 说点不该说的,刺客只需要考虑怎么杀人,圣殿骑士要考虑的就多了。 就在埃利奥默默沮丧的时候,雷欧波德伸过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那么多了,埃利奥,”他温柔地说,“你做的事情是对的。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雷欧波德的温柔让埃利奥一时有点迷惑了。刺客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欲言又止的神态很容易地落进了圣殿骑士眼里,于是雷欧波德又眨了眨眼睛,问埃利奥,“到底怎么了?” 怀疑很容易,信任却很难。埃利奥想了想,最后直接问,“hao现在的总负责人是圣殿骑士吗?” 他观察着雷欧波德的神态,没错过圣殿骑士第一时间流露出的纳闷。雷欧波德先是单边眉毛一扬,一两秒后,那阵自然流露的疑惑就消散了,转成一种若有所思——他画着蓝瞳孔的漂亮眼球很快地往左上方滑动了一下,然后埃利奥就听到组织完语言的雷欧波德不答反问,“你认为它的前负责人是圣殿骑士?” “不是吗?”埃利奥更纳闷了。 “一半一半吧。”雷欧波德告诉他,“我们圣殿骑士和很多国际组织有合作,在这种合作之中,这些组织的领导者或者高层人员经常会加入我们的事业。”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只不过,他们有时候也会背离我们圣殿骑士的事业。唉,总的来说,hao和辛迪加都是我们当年的合作对象。” 埃利奥没应声,只是想,莫里亚蒂也是你们圣殿骑士的合作对象吗? “所以你可以说法哈德阿米尔是圣殿骑士,”雷欧波德说,“也可以说他不是。他是一个典型的为了利益加入的圣殿骑士,不过反正那都过去了。对于这样的合作对象,我们有时候很难清楚他们的内部运作状况,所以我更不清楚他死后的hao情况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一点是,我不知道现在是谁在运行它。” 埃利奥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这回他皱起了眉毛,但没等他思考出个结果来,埃利奥的手机就无声地震了一下,提醒他有新消息。是薇洛发来消息,告诉他在哪儿接她们。 埃利奥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地微笑了一下。雷欧波德静静地看着他。 “我得走了,”埃利奥告诉他,“还有点事。” 雷欧波德点头,“保持联系。” 刚走开几步的埃利奥忽然顿住了脚步。雷欧波德又扬起了眉毛,以示询问。埃利奥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倒退到他面前,双手递出拨号界面。 雷欧波德纳闷地看了看递到他面前的屏幕,又看了看低着头的埃利奥,“什么意思?” “我又换了手机,”埃利奥认错,“还弄丢了你的联系方式。可以请你再留一下吗?” 雷欧波德错愕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一边在屏幕上留下自己的私人号码,一边揶揄埃利奥,“你还真是没把我放在心上。” “对不起。”埃利奥小声说。 “没关系,我更希望你别再换手机了,”雷欧波德拨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留下通讯记录后很快挂断,“如果不是总遇上麻烦,你大概也不会频繁弄坏它吧。” 埃利奥默认了他的猜测。雷欧波德敲了敲埃利奥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把手机收回去了。埃利奥照做了,但没立刻离开,而是拥抱了一下雷欧波德,拍了拍他的背。 第186章 “下次多带点保镖。”埃利奥对他说,“要是对上我,你身上那点子弹根本不够用。” 雷欧波德皱眉,“对上你?” 埃利奥改口,“对上一个像我一样的刺客。”他最后冲雷欧波德笑了一下,然后往后退去,一直到退进黑暗里,退进圣殿骑士的目力范围之外。雷欧波德模模糊糊地看到埃利奥还冲他挥了一下手,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他还是定定地凝视了那个方向一会儿,想象着埃利奥可能是怎么离开的,又是怎么赶去下一个行程的。 然后,圣殿骑士才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自己的外套,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意大利的晚上真冷啊。”他轻声自言自语。 第158章 驱车把薇洛和她的朋友们送回酒店之后, 埃利奥就开始着手调查hao的事情。 雷欧波德没有提到的一点是,hao组织和辛迪加素有渊源。埃利奥不清楚他是否知情,因为要是让刺客考虑所有可能的话, 他第一个怀疑的幕后黑手就是辛迪加, 毕竟hao本来就是辛迪加的白手套之一。 但话又说回来, 辛迪加的首领所罗门莱恩早就被imf抓走了, 剩下的残党大约也是各国政府在抓捕, 他们的效率总不至于比单打独斗的刺客还低。 不至于吧!埃利奥想。 刺客于是专心研究起hao的事情, 但很快碰到了一点阻碍。当年还是纽约的富豪义警哈罗德芬奇抓住了hao的不法行径,埃利奥算是沾了这位百年难遇的计算机天才的光,这才一路追踪到中东,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法哈德阿米尔。 (“轻而易举”, 指潜入几百米高、守备森严的玻璃幕墙摩天楼,然后杀死目标,在漫天沙尘中一跃而下。戴眼镜的哈罗德得知此事后足足愣了三秒钟, 看起来就像是一尊俄罗斯套娃的人偶。) 当然了,埃利奥不至于像个19世纪的穿越来客一样对计算机两眼一抹黑,但他也只是略懂一二, 要让他黑进hao里面四处翻找就是天方夜谭了。于是“单打独斗”的刺客凝神细思了一会儿,果断摇了彭格列的情报机构。 反正是沢田纲吉让他把彭格列当家的。他就不客气了。 彭格列情报机构果然也没把他当外人, 很快传回了情报:辛迪加的首领所罗门莱恩是被抓了不错,但剩余的辛迪加残党自己组成了一个叫做“使徒”的雇佣组织,专门收钱去搞恐怖袭击。死了法哈德的hao也是被他们接手的, 正在克什米尔不知道忙活什么。 埃利奥简直要被他们气笑了。他手上一边回复邮件说好的谢谢,一边快速拨打助理电话,马上就坐了个九小时的飞机落地克什米尔首府的斯利那加机场,然后一路开车赶到hao位于努布拉河谷的医疗营。 这种地方高山环绕, 海拔也高,手机很容易没信号。埃利奥特地买了张地图,摊在大腿上。等他终于开进努布拉河谷的时候,他就看到两座青绿绵延的山坡敞了开来,露出里面一片金色的原野;骑着双峰骆驼的牧民走在路上,三三两两的牛羊马嚼着草,默默地瞧着铁皮壳子里的埃利奥,棕屋顶的村落上空飘出炊具的烟雾。透过那阵阵烟雾,埃利奥望见远处盛着晚霞的雪山顶。 要是说埃利奥没为这美景出神哪怕那么一两秒的话,那一定是假话了。但回过神后,埃利奥就更想知道hao准备在这儿干什么了。 他停下车,带走必要的装备,严谨、慎重、小心翼翼地潜入了hao的医疗营地。结果等刺客一路摸到最中心的帐篷外边,他也没发现任何一个驻守在这儿的红点。埃利奥纳闷地四处环顾,发现只有套着hao马甲的医疗人员匆匆往来,专心致志地讨论着村民的疫苗推广情况。就连那么几个瞬间,埃利奥很确定他们看见了自己,但居然也没人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埃利奥很纳闷地摘了兜帽,索性光明正大地在医疗营地里闲逛起来。终于有更多医疗人员看到他了,但很快,就有人理所当然地给他递了件hao马甲。 “你忘了穿这个。”医疗人员对他说。 埃利奥纳闷,“什么?” 医疗人员也纳闷,“你是游客?” 埃利奥欲言又止,最后默认了自己是来帮忙的。虽然刺客没想明白为什么情况会发展成这样,但他确实有那么点医疗经验,还很会哄小孩。上一秒埃利奥还在展示空无一物的手心,下一秒手指翻飞,就凭空变出来一枚闪闪发光的糖果,没有孩子能拒绝这样的“魔法”。 “给今天最勇敢的孩子。”埃利奥就把糖果递出去。 医疗人员早就趁孩子张大嘴巴看埃利奥手指的时候打完了疫苗,此时也对埃利奥竖起拇指。套好外套的孩子抓着糖果高兴地飞奔出门,帐篷里的埃利奥和医疗人员相视一笑。 “真是百发百中,”医疗人员说,“说真的,你有失手过吗?” “当然有,”埃利奥就说,“当我尝试一次性抓太多糖果的时候。” 但他又把手伸了出来,笑着在临时同僚的眼前晃了晃,接着在空中戏剧性地一抓一松,变出了满手亮晶晶的糖果。医疗人员先是惊奇,随后失笑,“我可不吃这一套。” “拿着吧,”埃利奥不由分说地把糖果倒进他口袋里,“今天辛苦了。” “今天还算不上辛苦,”医疗人员说,“如果你早点来,就会发现大家都忙得团团转。我们的工作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听说接下来会收拾东西去尼泊尔……” 他一边收拾医疗器械,一边说着话。埃利奥也在帮忙归置,但动作逐渐慢了下去,扭头望着帐篷外边,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医疗人员不得不重复了一遍他的邀请,“你一起来吗?” 埃利奥还在往外看,“大概不会。” 他直起身来,腰背的曲线流畅地滑动,就像是草原上迎风吹拂的野兽。医疗人员看着他往外走去,只能看到埃利奥若有所思的侧脸,知道他的心思已经彻底飞出了这间帐篷。“至少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吧。”医疗人员最后尝试。 就要走出帐篷的埃利奥愣了一下,回过头来。他定定地看了这位临时同僚一会儿,好像是在尝试记住他的脸。 “抱歉。”埃利奥最后郑重地说。然后,他对这位同僚点了点头,走出了帐篷。 这段小插曲没有让埃利奥记住太久。刺客匆匆离开,喊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伊森!” 正在紧急放倒一根电线杆的伊森和他的整个imf小队错愕地看了过来。埃利奥从小山坡上的帐篷里一路奔下来,也错愕地看了看他们的人员配置,“你们怎么在这儿?” 医疗营地里多了辆尘土满身的越野车。埃利奥刚才就在看它。imf小队正是从这辆车下来的,戴着帽子,裹着围巾,严严实实地抓着手里的探测器,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埃利奥远远地一看,就发现全是熟面孔:伊森,班吉,伊尔莎,卢瑟,整整四个人。 埃利奥怀疑他们这个队伍配置都够拯救一次世界的了。只是一错眼,他们就钻进了停集装箱的空地上,不知道在这捣鼓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埃利奥纳闷地问。 场面一时静止了。伊森和卢瑟扶着电线杆中间,一个震惊地看着埃利奥,另一个也是费力地扭过头,震惊地看着埃利奥。独自扶着电线杆最顶端的伊尔莎也震惊地看着埃利奥,直到集装箱背后冒出班吉的脑袋,他左右看看,崩溃地大叫一声,“我们能不能先把这玩意放下来再谈?!” “是啊!”卢瑟也叫。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电线杆放倒在地。埃利奥虽然不明情况,但也凑过去搭了把手。结果电线杆刚一落地,伊森就抓住了埃利奥来不及松开的手,“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先别惊慌。” “什么事情能让我惊慌?”埃利奥纳闷。 伊森有所不知,埃利奥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埃利奥了。就算他伊森亨特是传奇特工,埃利奥现在大约也算得上是个传奇刺客了。毕竟,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刺客现在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还能有什么没见过的,还能有什么让他惊慌的? 接着,班吉和卢瑟就当着他的面拆出了电线杆上的一个机械装置。埃利奥看到上面有个电子屏幕,显示15:00:00。刺客的脑袋立刻就嗡了一声,反手抓住了伊森,“这里有炸弹?” “核弹,”伊森观察着他的表情,“还是两个。” “我靠!”埃利奥当即大叫。 这个真没见过!!! “你会帮我们的,对吗?”班吉期待地看着他,暗示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们还有一个核弹没找到呢。” 埃利奥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手脚发软。伊森扶了他一把,贴着刺客耳边说,“我们需要你,埃利奥。” 埃利奥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另一个核弹和引爆器就在这附近,”班吉飞快地研究了一下,“大概在那个方向,离这里半公里。” 伊森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村落的方向。imf小队的队长很快有了决断,“卢瑟,你留在这里处理它。你们几个跟我来。”他指的是班吉和伊尔莎,他们两个毫无疑问地跟他走。然后,伊森看向了埃利奥。他正靠在集装箱上,重新直起身来。 第187章 “你加入吗?”伊森询问他。 埃利奥拨开了挡到眼前的卷发,就在刚才的短短几秒钟内,它们被汗水打湿了。但伊森看到他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看到两个人形目标,”刺客语气有点软地告诉他们,“一个正走向广场上停着的直升机,一个站在小楼上,就在那个方向。他和另一个核弹在一起。” “班吉,伊尔莎,你们去处理那个核弹,”伊森立刻安排,“埃利奥,你跟我去追直升机。” 没有任何犹豫地,他们四个立刻跑了出去,像射出去的飞矢。只有卢瑟留在原地,看了看手边的核弹,从包里掏出了工具。 “别担心我,”卢瑟嘀咕,“我一个人就应付得来这个。” -----------------------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我都打过仗了!(挺胸) 还是奥利奥:没打过20世纪的哇(流泪)(扁了) 第159章 就在他抄起钳子, 开始挑线路的时候,卢瑟听到炸弹传来嘀嘀的声响。他往下一看,屏幕上的15:00:00已经跳到了14:56:28;卢瑟骂了一声, 倒计时又飞快地数过一秒, 跳到14:55:01。 “伊森, 倒计时开始了!”卢瑟在频道里示警, “我们只有十五分钟!” 伊尔莎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快!” “倒计时开始了?!”班吉大叫。 “什么意思?”唯一一个没戴耳机的埃利奥惊慌失措地问, “你们在说什么?” “别担心,埃利奥!”伊森一边跑一边高声告诉他,“这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中!” “你是说倒计时开始也在计划中?!” “对!” 埃利奥震撼非常。但他扭头一看,刚才还在身边的班吉和伊尔莎飞快地冲向了村庄里, 去找那枚刺客用鹰眼看见的核弹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来不及承认或否认,还是默认了这个“核弹开始倒计时也在他们的计划中”的惊天发言。 而发表了这番言论的伊森猛冲下坡,一路去追一辆即将起飞的直升机。那直升机上正坐上去埃利奥刚才发现的一位金色目标, 他腰带上挂着核弹的引爆器。 埃利奥根本没来得及问炸弹既然已经开始倒计时,他们还费劲追引爆器干什么。这实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反正他听伊森的就对了。埃利奥紧跟着伊森往前追, 但直升机被叫做直升机是有理由的,几乎是那家伙刚一坐上去, 它就着急忙慌地起飞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每个知道脚下有炸弹的人都会恨不得弹射起飞的,更何况那是核弹,还是整整两枚! 场地上还停着另一辆直升机。眼看着引爆器所在的直升机已经上天, 伊森果断放弃了它,直奔即将起飞的另一辆。埃利奥大约是因为腿比他长,动作也比他快一些,往前猛地一扑, 就把自己挂到了直升机最底下的起落架上。 直升机离地了。 一阵眩晕中,埃利奥先是松了口气。但等他转过头,下意识地认为伊森应该抓住了另一根起落架的时候,他却发现那上面空无一人。难道伊森没跟上?!但刺客连忙往后一看,逐渐缩小的地面上也空无一人。 伊森到底哪儿去了?!埃利奥大惊失色。 直升机一阵晃动。埃利奥意识到什么,往下一看,这位传奇特工居然扒在了直升机底下的载重上,正艰难地顺着绳子往上爬。埃利奥总算是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准备留到等伊森爬上来再松;直升机虽然飞在空中,可载重并不算是,埃利奥眼看着它划过底下青绿黄金的树林,连带着整根绳子都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一时都有点为伊森头晕了。 只有伊森雷打不动,一点儿也不迟疑地往上爬着,眼看着就要爬到埃利奥这儿来了。埃利奥早早伸长了手,终于等到伊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连忙想方设法地要把伊森拽上来。 直升机的螺旋桨轰隆轰隆地响着。 伊森好不容易把腿搭上另一根起落架,勉强用脚踝勾住了它,准备从埃利奥这儿松开,要缠过去。“放开我!”伊森在轰鸣声中告诉埃利奥,“没关系的!” “你确定?!”埃利奥不敢松手,“你要是从这儿摔下去,我都拼不起来你的人形!” “我确定!!” 埃利奥想着应该更信任这位传奇特工一些,再加上时间紧迫,只好松开了手。他紧盯着伊森去够那根起落架,结果就在下一秒,伊森脚一滑,差点就整个人摔了下去。幸好埃利奥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伊森的衣领,这才没亲眼见证惨剧发生。 直升机飞过了雪化作的河流。 伊森重新抓住了埃利奥的手腕。这一次他们有惊无险地爬了上去,钻进了机舱内。端着枪的士兵坐在那儿,看到特工和刺客一个接一个地钻进来,简直是惊呆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午好。”埃利奥喘着气说。 没等他反应过来,刺客就弹出袖剑,扑了过去。伊森顺手拔出埃利奥腰后的手枪,一枪干掉了慌乱掏枪的驾驶员。失去控制的直升机顿时晕头转向起来,埃利奥一下子被甩到门上,连忙抱紧了驾驶座的椅背;伊森拽走了驾驶座上“陷入沉睡”的飞行员,自己坐了上去,抓起操纵杆。 直升机不乱晃了。埃利奥松了口气。但就在他想问问伊森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他就听见驾驶座上的伊森问他,“你会开直升机吧?” “什么?”埃利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你不会开直升机?”伊森大惊,“可你是个刺客啊!” “你不会开直升机?”埃利奥大叫,“你还是个特工呢!” “我会,我会!”伊森赶紧说,“我上过飞行课!” 埃利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好极了!” “我只是以为你会开——好了,这不重要,”伊森安慰他,“我认得这些仪表盘,相信我。现在我们要想办法追上前面那辆直升机,抢走引爆器,然后拆掉里面的一个小东西,这就是我们阻止核弹爆炸的唯一办法。明白了吗?” 埃利奥没说话。他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来出声地应了一声。伊森赶紧又询问了一下班吉和伊尔莎的进度,听到他们刚抓住所罗门莱恩,找到核弹,遂松了口气,“我在追引爆器!” “你在追引爆器?”班吉连环追问,“你在怎么追——算了,我觉得我可能不想知道,就只是在你拿到引爆器的时候告诉我们一声!” “我会的!”伊森喃喃,“我会的。” 埃利奥实在不知道他准备怎么追上引爆器。班吉可以不知道,但高空中的刺客不能不知道,尤其是在他俩其实都不会开直升机的情况下。别以为他没听到,刺客的听力好着呢,伊森正在驾驶座上摸索着,嘀咕“这是动力”“这是载重”等等,抽空扭过头来问他,“你没绝望吧?” “没关系,”埃利奥说,“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叫超人。” “别挑战我的专业!”伊森佯怒,“把你的装备掏出来,我们准备飞过去了。” “我的手枪还在你那呢。”埃利奥这么说着,却扒开了自己的马甲,扯开冲锋衣拉链,从侧袋里掏出一把轻型折叠冲锋枪。伊森吹了声口哨,“我就知道你还有家伙。” “你准备怎么做?”埃利奥问他。 伊森冲他笑了一下。 “我们把他撞下来。”特工说。 两架直升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地飞过雪山环绕的湖泊,一路向前。腰间挂着引爆器的“使徒”领导者奥古斯特沃克坐在前面那架直升机上,对后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毕竟,他们都已经在天上了,伊森亨特再天纵奇才,也只是一个人类,又不可能飞得上来。 就算飞得上来,核弹也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一想到他们要在这儿引爆两枚核弹,污染水源,活活渴死下游数十亿人口,奥古斯特沃克就对使徒的未来充满了希望。辛迪加已经完蛋了,不仅是因为所罗门莱恩被抓了起来——事实上,他就算逃了出来,也不知怎么的对伊森亨特念念不忘,非要留在这儿和伊森一起死,奥古斯特对此很难理解。 莱恩对这个摧毁了他毕生事业的特工过于“惦念”,以至于这个曾经的领导者已经失去了他的领导作用。接下来的一切都得仰赖奥古斯特了。 就在他志得意满,如此作想的时候,他们的直升机忽然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奥古斯特抓住了上边的把手,很是纳闷地看到一个系着绳子的载重从天而降,几乎是和他们的机身擦肩而过,扑通坠了下去。 “什么情况?”飞行员吓了一跳。 奥古斯特抬头一看,另一架直升机正在他们上边。他眉毛一皱,“飞上去看看。” 这不可能吧。他想。 但等到他们的直升机飞上去,奥古斯特往那儿一看,他就发现那架丢了载重的直升机驾驶舱里果然坐着伊森亨特。他们的耳朵里灌满了呼呼的风声,但奥古斯特当然看得出来,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传奇特工微笑着,冲他吹了声口哨。 第188章 舱门哗的一下拉开,露出另一张生面孔。一个端着轻型冲锋枪的青年冷着脸将枪口对准了他,黑卷毛在空中被吹得胡乱飞舞。奥古斯特连忙往后一仰,躲过了第一轮冲锋;高空中机身颤抖着,摇晃着,子弹有几发侥幸地射中了他的躯干,但也只是让穿着防弹衣的奥古斯特疼痛不已。 他往身边一抓,架出来一台加特林机关枪。等到对面换弹的时候,奥古斯特抓住时机一个仰身坐起,端着加特林,冲对面微笑了一下。 “下地狱去吧!”他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对面的青年立即瞪大了眼睛。他一边叫着什么,一边猛拍伊森的椅子,直升机立刻逃也似地腾空;但加特林毕竟是加特林,扫射的子弹在伊森他们的直升机上钻出了好几个洞。 伊森他们完蛋了。奥古斯特想。 尤其是一个不会开飞机的人坐在直升机里,直升机的表现实在再明显不过了。它在云雾中打着转,奥古斯特追着他们暴打,很快就满意地看到他们的直升机在飞过茫茫雪山上的时候冒出了火花。 “稳住,稳住!”伊森喊着。 “别‘稳住’了!”埃利奥抓着把手大叫,“赶紧的,我们撞死那个疯子!” “我就是这么告诉直升机的!” “所以直升机怎么说?!” 清脆的“咔擦”一声。伊森和埃利奥的直升机总算撞上了奥古斯特的直升机,最先碎的是玻璃,接着是机器胡乱报错的“滴滴”声响,螺旋桨疯狂地搅动着高原稀薄的空气;在一阵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里,两架冒着滚滚黑烟的直升机平等地、一个紧随着另一个地坠落到雪山上,然后一齐滚了下去。 ----------------------- 作者有话说:伊森以为奥利奥会开直升机是因为阿洛特会开w 第160章 “…埃利奥……” 布鲁德海文和哥谭中间夹着密不可分的同一片海, 同一支大西洋的分流。 但奇怪的是,埃利奥从来不认为那是同一个地方。当他从哥谭望过去的时候,他看到漆黑的深渊, 他知道桥梁下的水泥柱里浇着哥谭人的指骨和他们干瘪的尸体, 他知道海底沉着绑着石头的罪证, 游荡着再也回不了家的亡魂。 这是哥谭的海。 无论他走到那里, 那片深渊总会幽幽地呼唤他, “埃利奥……” 但埃利奥恍惚地看到了布鲁德海文的海。那怎么会是同一片海呢?美丽的晚霞纱一般堆叠在那里, 布鲁德海文的海港温柔地盛着那一轮落日,摇晃着她的臂弯…一直到海水翻涌,一直到浪花升腾,一直到她吞吃掉那轮落日, 海与天的颜料不分彼此地搅在一起,埃利奥还在那里。 那个以为自己前途光明,未来灿烂的埃利奥还在那里。 这很美丽。他想。 “埃利奥。”他听到一个声音温柔地呼唤他。有人在找他, 大概是雷欧波德的声音。但埃利奥没有回头,贪恋地望着布鲁德海文的海。有一只雪白的海鸥掠过海面,溅起一片雪白的珠水, 就像一片雪花那样,挂在了埃利奥的眼睫毛上…… “埃利奥!” 埃利奥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醒了过来, 立刻发现脑袋一阵一阵的钝痛,眼前一片模糊。有那么一会儿,埃利奥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在哪了。他掐了自己一把, 强逼着自己想起几个关键词:核弹,水源,人类。清醒一点!埃利奥告诉自己。 但只是轻轻一动,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埃利奥摸索着, 摸到自己腰上大约是系着一根安全带,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他既不是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倒在哪里;埃利奥不动了,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费劲地眨了眨疼痛的眼睛。 光明慢慢地回到了刺客的视野里。 埃利奥看清了他所在的位置,还在阵痛的脑袋顿时一片充满噪音的空白。他上边是一根薄薄的安全带,下边是万丈深渊,旁边是破破烂烂的机舱,大约是卡在悬崖峭壁之间,只要他那么一动,大概就粉身碎骨了。 毕竟他也不能指望在这荒郊野外冰天雪地里还能有一车稻草接着他。 “或者花瓣?”魔戒说。 或者花瓣。埃利奥认同地想。 他没有动作,瞟了眼左手,本意是想看看时间,结果看到手上一片猩红。埃利奥差点以为那是别人的血,但手指一捻,还是热的,原来是自己的血。 埃利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的胸口立刻抗议地传来一阵地震般的剧痛,大概是哪里骨头断了。 该死。这是埃利奥的第一个想法。 还有多少时间?这是埃利奥的第二个想法。 他既然还半死不活地吊在这里,核弹一定还没爆炸。埃利奥用沾满血的手指捻了一下魔戒,勉强点了一簇金色的火焰给自己疗伤;与此同时,他轻轻转过脸,看到玻璃碎了个彻底的机舱外边不远处就是峭壁。 他应该能从这儿爬上去。埃利奥想。 雪原世界的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他听到微弱的风吹了进来,头顶的金属嘎吱嘎吱地响着,再往上有嘭嘭的打斗声,大概是伊森和奥古斯特。埃利奥往上瞟了一眼,看到引爆器就在他们脚边,但他们打成一团,谁也抢不到手。 埃利奥又往下看了一眼。他看的不是万丈高空,而是他腰上那条安全带。 现在,他就涉及到一个悖论了:要是他想爬上去,他肯定得解开这条安全带。但他要是冒冒失失地解开这条安全带,他肯定会掉下去,摔成一块肉饼。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是一块好吃的肉饼,埃利奥无端想到。 未知口味的埃利奥试探着往外伸了一下手。那块灰黑色的峭壁明显是可以被刺客抓握的,但他刚往那儿够了一下,就感觉到挂在身上的安全带危险地摇晃了一下,连带着整个机舱都危险地颤抖了一阵;埃利奥不得不暂停试探,努力地眨了眨眼,重新评估那段最后的距离—— 他够不到。 就算他伸长了手,绷紧从肩膀到手指尖的每一块肌肉都够不到。埃利奥勉力尝试,有那么几次几乎要以为自己摸到那寒冷的山岩了,但还是险之又险地和它擦了过去;在这过程中,吊住他的那根安全带又秋千似的晃悠了起来,卡在山石之间的机舱不再使出它那金属的嘎吱抗议了,而是蹭掉了不少小块的石子,埃利奥听到它们簌簌地往下滚落。 魔戒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听起来很崩溃,“求求你赶紧叫超人好不好?” “还有四分钟,”埃利奥看了眼表,“超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烦的好不好。” 安全带还在晃。埃利奥望了一眼山壁,又往上看了一眼正在晃动的安全带,忽然灵光一闪。 他能从这儿荡过去! 与此同时,就在埃利奥荡秋千似的晃荡那根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带”,试图把自己甩到山壁上的时候,伊森和奥古斯特在上方的互殴眼看着就要有了结果。奥古斯特死死地抱掐住了伊森的脖子,比他矮上一头的伊森抓不开他的胳膊,忽然心生一计,直接去抓他的脑袋;伊森先是往上一蹦,双腿离地,接着用力着陆,借力就要把身后的奥古斯特掀翻出去——他们前边就是悬崖了! 他成功掀翻了奥古斯特。但奥古斯特根本不松手,两个特工一块儿摔到地上,滚成一团;仓促之间,伊森抓住了手边的一根绳子,但他还是往下险之又险地滑出了一截,和悬崖边的引爆器又拉开了距离。 这是根直升机上的救援钩锁。一只红色的钩子挂在石头上,把直升机吊在了空中。 现在,它还吊着两个肉干似的人。 底下的直升机更是晃动了起来。刚刚扒到山壁上的埃利奥还没来得及解安全带,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力道拽着他的腰,就要把他再抓回机舱罐头里;刺客差点脱手,手心更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像是踩着玻璃的猫一样险之又险地滑了几下,这才牢牢地扒在石头上,变成一只成功的人形壁虎。 但这只成功的人形壁虎紧接着就松开一只手,只靠右手把自己挂在半空中,左手就要弹出袖剑,划开安全带。埃利奥已经不需要它了。 一只使用多年的袖剑,对一个刺客来说,几乎就像是自己身体的延申。那几乎就是他的手臂,他的手指;就像人几乎不需要思考,就会天然地认为他的手能拿起他想要的东西一样,埃利奥也几乎不需要思考,就天然地认为他的袖剑会一如既往地弹出刀刃,割断那根安全带。 但它没有。 埃利奥愣了一下。这简直比有两枚核弹即将爆炸这个消息还要让刺客难以置信,埃利奥错愕地低下头去,又尝试弹了几下,震惊不已地发现它的保险居然卡住了。 认真的?在这种时候?! 与此同时,伊森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引爆器就在他手边了,他只要再往上爬一点儿,就能毫无疑问地够到它。但奥古斯特阴魂不散地抓着他的脚踝,伊森连踹了他好几脚都没能把他踹下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救援钩索勾着的石头没有一点儿预兆地迸裂开来,红色钩子在悬崖上猛地划出老大一截,险之又险地又卡在一块岩石上,勉为其难地继续挂住那一架直升机外加两个差点摔下去的美国特工。 第189章 埃利奥也差点儿被带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他换了右手袖剑,划断了那根安全带,把自己牢牢地贴在了山壁上,此时正飞速往上爬去,甚至没来得及往下看一眼。没过一会儿,那直升机就彻底坠了下去,摔到地上,砸出一阵爆炸的火焰。 那热量甚至让埃利奥暖和了一下。 “我错了。”埃利奥真心实意地这么想。 魔戒喜极而泣,“你终于准备叫超人了吗?” “我是想说,”埃利奥回答,“我应该会变成烤肉,而不是肉饼。” 在魔戒的叫骂声中,刺客心无旁骛地往上爬去。他抄了近路,很快翻上悬崖,一把抓住了没人理睬的引爆器。它还剩最后一分钟。但埃利奥抓着它,竟然在这关键时刻愣了一秒钟。 伊森没来得及告诉他拆哪里。 幸好也就在这时候,一只手忽然拍到了悬崖边上。埃利奥认出那是伊森的手,大喜过望,连忙扑过去把他拽了上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还活着?!” 他们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埃利奥立刻把引爆器塞到伊森手里,伊森也是大喜过望,立刻上手就要把它拆了,“班吉,我拿到引爆器了!”他在频道里这么宣布。 但频道里没有一点儿动静。 “班吉,你能听到吗?”伊森按住耳机,“伊尔莎?卢瑟?你们能听到吗?” 倒计时还在跳。他们只剩四十五秒了。 “…一定是距离太远了。”伊森喃喃。他的手无力地从耳朵旁滑落了,特工看向刺客。 “怎么了?”埃利奥发现伊森停止了拆除,“你为什么停了?” 还剩三十秒。 “我们必须同一时间拆除,才能让它们短路。”伊森说。 埃利奥脸色大变,“什么意思?” “拆掉这个引爆键,”伊森握着引爆器,拇指敲了敲那个红色按键,“我们就能让故障保险装置短路。但让它短路还不够解决问题。那两个炸弹的引线必须在同一时间被剪掉,我们才能阻止这一切。” 埃利奥彻底听明白了。他脸色惨白,脸上还结着血块,但伊森也不逞多让,两个人都是遍体鳞伤,强弩之末,就这么惨淡地互相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眼□□。时间嘀嗒作响,高原寒风凛冽。 “赌吗?”伊森问他。 还剩二十三秒。 “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埃利奥问。 “忘了告诉你,”伊森耸肩,“我听说正义联盟正在外太空出差。” 他一手抓着引爆器,就这么席地而坐了。埃利奥站在那儿,一时沉默,只是视线锁定了伊森的脸。特工冲他露出一个苦笑,“抱歉一直没告诉你,但我们imf小组出动总是有原因的。” “你当时想稳定我的情绪,”刺客平静地说,“我明白。” 埃利奥也在他身边坐下了。倒计时还在数,但坐在悬崖边上的特工和刺客却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态度聊了起来。 “这里真美啊。”伊森说。 “是啊,”埃利奥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 他们放眼望去,灰黑色的山壁之外,是一片苍茫的雪原。在呼啸的山风里,埃利奥从伊森手里接过了那个引爆器。 “我是个刺客,你知道的,”埃利奥平心静气地告诉他,“我的手从来都不会抖。” 伊森看着他笑了。“等它数到最后一秒?” 埃利奥点头,“你的团队,你说了算。” 他们把脑袋凑到一起,注视着那个引爆器。埃利奥弹出袖剑,刀尖卡在了引爆键上。他们屏息以待,正如远在努布拉河谷的班吉等人也是这样手握钳子,屏住呼吸,等待倒计时数到底。 三,二,一。 一声清亮的鹰啼。 苍翠绮丽的河谷里,有一头正嚼着草的萨希瓦尔牛抬起了头。它琥珀色的圆眼睛里倒映着这静谧的美景,高空有一只鹰越过奶油冰激凌似的雪山顶,正往更远处的太阳飞去。 第161章 核弹没有爆炸。 埃利奥笑了。他手指一松, 袖剑弹回,被拆开的引爆键就滑了下去。埃利奥本人也往后一倒,把自己摊在了地上。伊森当然也差不多, 他俩都没好到哪里去, 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出生入死”来形容, 大概算得上“被死神痛揍了一顿”, 不然还有什么能解释他们这一身伤呢。 伊森松松地握起一个拳头, 捶在埃利奥肩膀上, “你拯救了世界。” 埃利奥失笑,“得了吧。” “不过说真的,”伊森说,“我很高兴这种时候有你在这儿。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每次这种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等着别人把我捡走……” 他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伊森已经有点看不清了, 他眯起眼,看到飞过来的“小松鼠”直升机的机身上有串熟悉的英文。 “埃利奥,你看, ”伊森安心地咕哝,“我们可以回家了。” 埃利奥没回答。伊森勉强转过脸一看, 发现躺在身边的刺客恬静地闭着眼脸。直升机降落在悬崖上,风的轰鸣盖过了一切声响。 …… 当场睡倒的埃利奥就这么和伊森一起,被紧急搬到不远处的医疗营地里, 随后又一块打包带回美国。埃利奥的意识时不时地清醒一会儿,但看到imf小队总是在他不远处,于是又放心地睡了过去。 毕竟,这一切对他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而即便是美国情报机构, 也干不出那种立刻把帮他们解除核弹危机的刺客扫地出门的事情。埃利奥最开始对自己身处美国这回事有点儿纳闷,但很快安心地享受了一阵嘘寒问暖——他真的应得这一切的——直到他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正在病房里追剧的时候,他的房门被敲了敲。 “请进。”埃利奥就说。 进来的不是医疗人员。埃利奥坐在床上,手里还提着半袋薯片,看到一领着两位下属的短发女性走了进来。她系着黑风衣,戴着白珍珠项链,从口袋里插着的手掏出来一只,先对两位职衔不低的下属摆了一摆,“待在门外吧。” 埃利奥看了看他们肩膀上的星星,又看了看她。 她迈了进来,先看了看电视机,“老友记?很经典。” 埃利奥没说话,只是从袋子里又捡了片薯片吃。 “我是艾丽卡斯隆,中央情报局的局长,”她把手插回口袋里,对埃利奥说,“替这个免遭核污染的世界感谢你。” “不用谢。”埃利奥就说。 斯隆局长歪了一下脑袋。她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挂在她耳朵上的圆环晃了几晃,“你不介意我在这儿坐会吧?” “请便,”埃利奥这么说的时候,斯隆已经拖了张椅子坐下了,“我想这本来就是你们cia的地盘吧。” “不用谢,”斯隆往后一靠,谦虚地把腿翘了起来,“能照顾你是我们cia的荣幸。” 埃利奥没忍住笑了。 “虽然我想要是你有得选,大概不会愿意回到这儿来。”斯隆耸了耸肩,“怎么了?是我我也不会喜欢美国的。出生在哥谭,被布鲁德海文通缉,如果无处可去也就算了,但很明显,意大利人和英国人都很喜欢你,我都忍不住要为他们对你的款待心动了。” 埃利奥又抓了枚薯片,准备接着吃。 斯隆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抛出了橄榄枝,“这也让我发愁,差点想象不出该用什么样的条件打动你了。所以我撤销了对你的通缉,准备还给你一个清白的身份。哦,对了,要是你正常工作到这个时候,以你的天分,大概早就攒出一套房子了吧?你喜欢住在城市里,还是乡野里?” 埃利奥手里的薯片掉了。 “你喜欢看城景还是河景?”斯隆挥舞了一下双手,“你知道的,就是当你半坐半躺在客厅的沙发里的时候,你能透过那两扇落地窗看到的……” 她适时地停顿了一下,留给埃利奥恰到好处的想象空间。埃利奥也确实在想象那个场景,但很快,他就从那个场景抽离开来。斯隆局长微笑着,看到这个原先漫不经心的刺客坐直了身体,把薯片放到了一边。 “感谢你的盛情邀请,斯隆局长,”埃利奥对她说,“但我现在只想休息,不想为任何一个势力效劳。” “谁提到关于效劳的事情了?”斯隆挑眉。 埃利奥纳闷,“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感谢’你,”斯隆摊开手说,“顺便邀请你担任cia的客座教官。” 事实上,“在注意到埃利奥史密斯这个个体展现出的价值之后,才想起来撤销他那莫名其妙的通缉”这回事显得美国人并不是那么可靠,但话又说回来,“你还能指望什么呢?”迈克洛夫特对此评论,“他们是美国人。他们不在乎你的通缉是不是真的,要是那是真的,他们可能还要更开心一些。” “如果当时的事情发生在英国,”埃利奥就问他,“你们英国人会查清我是清白的吗?” 第190章 迈克洛夫特露出他的招牌微笑,“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我的胞弟吧。” 真虚伪!埃利奥想。但他同样露出了一个微笑,两位走廊上偶然相遇的cia客座教官就这么互相点了点头,在拐角处分别了。当迈克洛夫特敲着他的长柄雨伞走进教室里的时候,埃利奥也走进了另一间教室里,像个新人那样又回头看了看门牌号。 “你怎么没穿训练服?”前排的学员纳闷地问他。 正带上门的埃利奥笑了。他走上讲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教室里渐渐安静了下来,蓝的棕的、圆的长的眼睛望了过来,年轻学员的面孔像向日葵一样,转向了麦克风后的太阳。 “我的名字是埃利奥史密斯,你们这节《战斗中的读心与预判》的教官。”这位黑卷发白皮肤,几乎像是于连索雷尔的青年教官对他们说,“你们中的有些人可能认识我,选过我另一门《高级潜行与渗透》,或者听说过我的故事;有些人可能不认识我,我会很抱歉地告诉你们,我真的不喜欢自我介绍……” 教室的另一侧是高大的窗户,弗吉尼亚的灿烂阳光正是从那儿扫进来的。开满了白苞片的山茱萸和郁郁葱葱的橡树候在窗外,灼灼地生长着,英姿勃发地见证了这美如油画的一切。 在这一年,埃利奥接受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邀请,出任客座教官。 年轻而精力旺盛的cia学员兴致勃勃地挖出了他的履历,课间时分总把他围成一团,满是好奇地追问些“你真的炸掉了那座岛吗?”“你到底是怎么从英国人手中脱身的——听说mi6还想要你呢!”“他们说你当时唯一摆脱追击的方式就是从那百米高空跳下来,那是真的吗?”以及“中午和你坐一桌的那个是不是伊森亨特?!”等等问题。 在他们的包围中,埃利奥只能狼狈地表示无可奉告——伊森告诉他的,“千万别回答任何和课堂无关的问题,不然你就跑不了了!” 但学员们的热情并没有减轻一点儿。他们甚至私下里管他叫“奥利奥”,在某个女孩举手提问时一不小心脱口而出这个昵称,而埃利奥没忍住笑出声之后,他们更是不再假装恭敬了。 尽管他们没有一个能在那门潜行课上不被“奥利奥”发现的,差点全部挂科。 与此同时,“奥利奥”教官同样接受了可能去往英国秘密情报局的短期交换工作,就像时常飞到美国来交流的客座教官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一样。 “我还以为我们英国是最先向你递出橄榄枝的,”大福尔摩斯遗憾地说,“看来还是没比过你的出生地。能问问我们输在哪儿了吗?” 埃利奥笑而不语。 一年后,早已脱离当年的噩梦,彻底拥有自由和未来的薇洛沃克从纽约中城高中毕业。在毕业典礼上,她的哥哥埃利奥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家属席位,给她带来了一束扎着向日葵、黄玫瑰和百合的漂亮花束。薇洛抱着花,也抱着埃利奥,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夏天紧随其后,埃利奥飞到意大利的庄园度假。比起怕热,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刺客更怕冷。那里有绿松石一般的海水,蜂蜜色、赭石色和珊瑚粉的小镇,芬芳的花朵盛开在二楼的露台上,明媚灿烂。 彭格列遵守了他们的承诺,仔细打理着埃利奥继承的那份“信托遗产”,没有一次迟打过钱。彭格列十世时不时地给他传一些人名,很细心地附上他们的所作所为,确保刺杀他们完全算在刺客的原则里。但除此之外,沢田纲吉更多的时候只是叫埃利奥去打游戏。 他和西蒙、杰索家族的首领似乎都很难拒绝和一个真正的刺客联机打刺客信条的诱惑。埃利奥觉得自己如果不是一个刺客的话,大概也是能理解的。 秋天,埃利奥裹上风衣飞往伦敦。反正这地方一年四季阴雨连绵,他也无所谓挑季节了。傍晚时分,黄油色的树叶在街上飞舞,年轻的米切尔董事长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他下了楼,就看见一辆金色法拉利等在那里;车窗很快降下去,埃利奥从里面递出一杯热巧克力。 “好巧。”埃利奥装模作样地问候。 冬天,埃利奥又回到布鲁德海文。刺客们在这赶走了圣殿骑士的港湾扎了根,阿尔文买了个远离城市的庄园,宣布这是“他们一家”的新根据地。圣诞节的早上,门框上伸着槲寄生,冬青、松枝和杉木编成的花环挂在墙上,埃利奥打着哈欠醒过来,跑到客厅拆礼物。 阿洛特和阿尔文陆陆续续地起了床,下楼找吃的。加拉哈德起得最晚(埃利奥没敢问他为什么在这,虽然埃利奥真的很纳闷),但最挑剔。 春天,埃利奥和薇洛围着围巾,牵着彼此的手走进了哥谭的墓园。 在一座光亮如新的墓碑上,写着格雷厄姆沃克的名字,和他那短短的生卒年份。愿他安息。 薇洛蹲下来,小心地放下了她手里的一束百合花。他们默默地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从围巾上方呵出一点春寒料峭的白雾。 “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有灵魂吗,埃利奥?”薇洛问。 “应该有吧。” “不知道格雷厄姆现在会在哪里。”薇洛又说。 “谁知道呢。” 薇洛吸了吸鼻子。哥谭的春天还是太冷了。埃利奥替她把松动了的围巾重新围起来,裹住了薇洛的大半张脸。薇洛乖乖地把脸埋进松软的条纹围巾里,从散落的金色发丝间偷偷观察了一下埃利奥的神情。 但她什么也没发现。 天空的眼泪滴落了下来。埃利奥正好往上瞧了一眼,此时正撑起一把黑色的伞。在伞下,他们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悄悄地离开了。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流泪,”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温柔的女声清唱,唱起玛丽伊丽莎白弗莱的诗作,“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我是那天空中不断盘旋的飞鸟,” “我是那夜晚里恒久闪烁的明星,” “我是阵阵的清风……” “我是那皑皑的积雪,散发着钻石的闪光,”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从没有死去。”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分享hayley westenra的单曲《i am a thousand winds》 哈哈,正文完!没愧对文案上的治愈标签吧!(挺胸抬头) 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奥利奥,摸摸(摸) 接下来就是番外了,我要先写雷欧波德特别篇(含感情线),谁都别拦着我……(真是给我憋坏了) 第162章 雷欧波德不是同性恋。 一直到今晚以前, 今年二十二岁、即将从布鲁德海文大学毕业的雷欧波德米切尔都坚定地认为,他绝对不是什么同性恋。 首先,他信教;其次, 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再次, 他甚至可以发誓, 他和埃利奥之间绝对是清白的! 埃利奥史密斯是他的舍友——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同性恋, 再重复一遍, 他们之间简直不能更清白了——虽然埃利奥长相俊美, 身材也不错(雷欧波德注:这只是客观评价),性格更是温和(没人不会这么认为的),但雷欧波德也不会为了这点浅显的东西爱上他的。 雷欧波德的前二十二年人生一片坦途,他的父亲米切尔董事长只有他这么一个接班人, 不遗余力地把他培养到今天,绝对不是为了发现他的儿子在毕业前夕忽然变成一个同性恋的。他从高中开始就在公司基层轮岗,大学更是进入中层实习, 雷欧波德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光辉灿烂的未来: 他马上就要进入公司高层了,很可能会担任米切尔副总裁的职位, 从那里开始在父亲手把手的指引下一路走到董事长…… 但雷欧波德一睁开眼,就看到埃利奥。 埃利奥不爱说话。比起弄出响动, 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埃利奥更喜欢静静地观察和思考。当他遇到什么搞不明白的事情的时候,他就会皱起眉毛, 凝神细思,两根眉毛汇在一起的地方聚成一个可爱的尖顶;当他尴尬的时候,他就会蹭一蹭他的鼻子,或者挠一挠他的脸, 又或者若无其事地抓乱自己的黑发,试图让那不听话的卷毛盖住自己的表情,但他总是不太成功,因为雷欧波德看他看得那么仔细…… 而当他以为自己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埃利奥会流露出一种冷淡的神情。他会专注地思考一个难题,下意识地把玩手边的东西,就像猫把玩桌上的毛线球;他旁观着一切人和一切事,偶尔会嘴角一挑,显出讥诮的冷笑;他越恼火,越平静,只有那双宝石般的绿眼睛会点起一阵幽幽的,危险的光。 雷欧波德绝对不是爱上他了。 雷欧波德相信自己是认为埃利奥未来可期,发掘出了这个哥谭出身的孤儿身上各种成功所必需的特质,他相信有朝一日,埃利奥绝对不会忘记他这个曾经大力支持和帮助过他的朋友。 第191章 人情即投资。 今晚之前,雷欧波德一直都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他们买了些色彩鲜艳的饮料和基酒,埃利奥自告奋勇地调了酒,推出一堆他平时在酒吧打工时不敢一个人喝的烈酒;结果自然是整个宿舍四个人没有一个还能保持清醒的,卡斯和杰尔德双双倒地,在地毯上不知道咕哝着什么,雷欧波德只能祈祷他们别吐在那里,因为他也头疼得很,顾不上把他们扶回房间了。 “雷欧,”埃利奥喊他,“你还醒着吗?” 有块阴影投了下来,好像是埃利奥在查看他的情况。雷欧波德半倒在沙发上的扶手上,很想说他还醒着,但吐出来的只有一串连他自己也听不懂的咕哝。埃利奥在离他的脸很近的地方失笑,“你听起来像美人鱼在吐泡泡。” “胡说!”雷欧波德有气无力地反驳,“你才像……” 他隐约瞧见埃利奥就在他身边。雷欧波德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埃利奥,然后在一阵胡乱的摸索中拎住了埃利奥大约是衣领的位置,往自己近前一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雷欧波德大约只能用他是个醉鬼来辩驳了。 他看清了埃利奥的脸。他看到埃利奥睁圆了的绿眼睛,还有那眼睛里倒映出的他自己。他们靠得不能再近了,事实上,埃利奥的额头都撞到他的额头上了。 雷欧波德猛地一激灵,总算清醒了过来。 他看到埃利奥震惊地瞧着他,像是被他惊呆了,看到自己的手指抓着埃利奥的衣领,食指和中指的几个指节还扣在埃利奥的衣服里面,那儿传来埃利奥锁骨里的跳响——那儿摸起来又温暖又柔软,雷欧波德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但只是松开了埃利奥的衣领,手指往上摸索过去…… 埃利奥下意识地抬起了脸,只是绿眼睛往下滚动一圈,一动不动地盯着雷欧波德。雷欧波德单手握住了他的脖子,满足地感受到埃利奥的脉搏在那里温暖地跳动。 他们刚才亲到了吗?雷欧波德不由得想。 埃利奥清醒着吗?雷欧波德又想。 但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先开口。他们只是盯着彼此出神,像两尊缠绕着的希腊雕塑。 埃利奥的脸很红,但那也可能是因为喝醉了。他自己也说过,他从没喝过这么烈的酒。酒精再次发挥了作用,让雷欧波德头晕的很;躺在沙发上的圣殿骑士视线迷蒙地打量着未来的刺客,只觉得眼花缭乱的,一会儿看到埃利奥摇晃的瞳孔,一会儿看到埃利奥的嘴唇似乎分开了,像是要亲吻他。 ‘…吻我……’雷欧波德浑浑噩噩地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出了声,‘求你……’ 吻我,求你,就在今晚! 雷欧波德微微地张开了他的嘴唇。他看起来像是想要说话,又像是在索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地毯上的杰尔德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是,“兄弟,你们在干什么?” 雷欧波德手一抖,立刻推开了埃利奥。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而且他还喝醉了。要是他清醒着,他一定能想出比这更好的应对方式,但他喝醉了。雷欧波德刚推开埃利奥,立刻就意识到他不该那么做的,但他喝醉了! 他死死地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直接醉晕过去。好像有细琐的声音传来,埃利奥的说话声走了过去,“睡你的觉吧。我们都喝醉了。” 雷欧波德虚弱地抬起一条手臂,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他悄悄地从那下面睁开眼,没看到杰尔德站起来或者怎么样,估计他还醉倒在地,顿时心里一松;但他仔细搜寻一圈,也没看到埃利奥的身影,就好像他凭空消失了似的,顿时又心里一紧,就要坐起身来。 但一只手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把雷欧波德牢牢地按了下去,重新倒在沙发上。雷欧波德的手臂滑了下去,震惊又无力地发现,埃利奥正站在沙发那头,有一只手背在身后,正微笑着低头看他。 那个微笑! 雷欧波德心中立时警铃大作,“埃利奥,我……” 他本来想道歉的,但埃利奥没让他把话说下去。 “你真是醉得太厉害了,雷欧,”埃利奥温柔地说,“好好躺着吧,让我帮你清醒一下。” “等等……” 然后埃利奥就从背后拿出一只冰桶,哗啦一下倒在了雷欧波德脸上。雷欧波德被冻的一个激灵,顿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忙不迭地拍打他头发和钻进衣领的冰块和冰水;他倒想谴责埃利奥一下,但实在心虚,根本没敢看埃利奥的眼色,只听到埃利奥哼了一声,拎起桌上的酒瓶,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了。 “哇塞,”地上的卡斯说,“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睡你的觉吧!”雷欧波德没好气地说。他一边拍打冰块,一边试图从地上的酒瓶堆里把自己拔出来,望向埃利奥的背影,“埃利奥,等等……” 已经拉开卧室门的埃利奥回过头,又冲他笑了一下。雷欧波德脖子一缩,就看到埃利奥对他竖起中指,什么也没说地走进卧室,甩上了门。 关于这个晚上,雷欧波德的回忆到这里就断了。 埃利奥和他之间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第二天起来每个人都在抱怨自己头痛的要死,埃利奥更是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看东西也有重影,得赶紧去医院看看;雷欧波德本来想和他一块去,但埃利奥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一个人去也行。 他就像完全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一样。在他皱着眉毛,显然看不清东西,四处摸索的时候,雷欧波德立刻别开了靠得更近的舍友,抢过去扶住了埃利奥,在他耳边说话。 但埃利奥没有一点儿避让的反应,也没有脸红。他的眼睛好像时而看得见雷欧,时而看不见他,就好像雷欧时而觉得他也爱他,时而又感觉不到埃利奥的心情。 “没关系,雷欧,”埃利奥语气很好地告诉他,“我其实还看得见。” 雷欧波德想和他一起去的。雷欧波德当然应该和他一起去。雷欧波德还应该找个机会和他聊聊昨晚的事情,应该和他道歉;也许他们这次可以从告白开始,然后牵手,约会,小心翼翼地闭上眼睛亲吻彼此…… 但公司的事情打断了雷欧波德的设想。雷欧波德不得不遗憾地松开了埃利奥,想着,也许他可以等到埃利奥看完医生回来再说。 …… [来自雷欧波德13:02p.m.]:你那边结束了吗?医生怎么说? [来自雷欧波德13:03p.m.]:(正在输入中……) 也许他应该说得直白一些。这样埃利奥就不能再装作一切没发生过了。但雷欧波德心烦意乱地握着手机,对着未读界面瞪了一会儿,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他应该谨慎一点。也许埃利奥认为他们仍然停留在“朋友”的身份,也许他们昨晚真的没亲到,也许……这才是埃利奥希望的。也许他不是同性恋。 雷欧波德闭了一下眼睛。然后他飞快地打起了字。 [来自雷欧波德13:05p.m.]:我很抱歉没陪你一起去,朋友。但你知道的,我父亲的公司突然有事,把我叫过去了。你还好吗?我这边已经结束了。我正在回来的路上。 但埃利奥的头像熄灭了。他再也没有回复雷欧波德的信息。 ----------------------- 作者有话说:雷欧波德一直不知道那晚到底有没有亲到w因为他真的醉了。奥利奥则是狂喝酒把自己灌醉关机然后就直接忘记了。 然后奥利奥的记忆里:我们是好朋友 啵啵:我们到底亲了没有?? 至于奥利奥没回啵啵的消息是因为他手机一直坏……然后就一直换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