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之劫》 第1章 《附骨之劫》作者:silver银泽【cp完结】 简介: 18岁那年,陆桀所有的胜负心和傲气都败给了一个空降到班里的天才少年,而且对方还是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屁孩! 陆桀不服,处处跟傅嘉安作对,俨然成了欺负小孩的大魔头。 十二年后再重逢,傅嘉安一上来就把陆桀亲懵了。这一口一箭双雕,不仅躲避了家里给安排的相亲,还能狠狠恶心陆桀一下,聪明绝顶。 陆桀:…我还能跟当年的毛头小子一样吗?老子不跟你计较行了吧! 接下来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巧合,无数次偶遇和交集,让陆桀觉得自己被傅嘉安缠上了。 他跟自己好兄弟说:“我有一种感觉,傅嘉安好像在追我。也不是,好像是勾引我。” 江焱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家?追你?大哥你做梦呢???” - 天之骄子大帅比却把老婆一直当假想敌攻 x跳级早熟天才但撩起人来也天赋异禀受 标签:死对头、彩虹捕梦网、治愈、强强、破镜重圆、腹黑受 第1章 否极 陆桀觉得自己最近点背的像中了邪,什么离奇的倒霉事儿都能碰上。 先是连着好几晚凌晨被楼下此起彼伏的小野猫叫声吵醒,再是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去研究所上班遇见偷外卖的,光是找咖啡就找了半小时,最后只能跑办公楼对面现买了杯咖啡上楼,打完卡就听说新来的实习生打翻了16个培养皿,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原本人倒霉到这程度,也该触底反弹了,陆桀是个连q大药学博士都连着8年拿全额奖学金读下来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差,懂得否极泰来的道理。 直到他摔断一条腿,打着石膏住进市二院的时候,才是真想抬头问问苍天,回头打算送他个什么大礼啊...? 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日子也算过得清闲,那天刚吃完午饭,江焱来了个电话,劈头第一句就是:“陆桀,你这,拄着拐能来公司开会吧?实在不行我雇个人专门给你推轮椅也行。” 陆桀骂都懒得骂他,语气挺淡:“没别的事儿我挂了。” 他这床位靠窗,把窗户一打开,凉爽的四月春风扑面而来。拐杖靠在墙边,陆桀把重量放在臂肘上,倚在窗沿向外探身,忽然觉得养病这段时日过得挺爽。医院的消毒水味再难闻也比实验室里休闲疗愈,忙久了的人被迫闲下来,倒是有点心懒了。 “诶诶,别挂啊。没你真不行,”对面语气听着是真发愁,“咱那项目得跟投资人做季度汇报了。” “合着叫我回去做ppt的?” “光做ppt多大材小用啊,还得你亲自来讲ppt呢。” “...滚。” “那你说咱这公司是不是有你一半吧,”江焱说。 准确的说,江氏制药是江焱这个富二代背靠江氏集团成立的生物制药公司。江焱主抓投资和销售,陆桀主管制药研发,股份陆桀一毛不占,只能说是个体面点的牛马。虽说所里研究员们也叫他一声陆老板,但谁都清楚,天塌了得是江焱顶着。 更何况。 “这天不还没塌呢么,”陆桀深信地球离了谁都能转。他瞅着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几树梨花,心里不由得挺舒坦,大发慈悲给江焱指了条明路:“找荀研究员吧。” “得嘞,就等你这句话呢。”江焱也不能真的让陆桀拄拐去见投资方。打电话来,就是想让陆桀推荐一个靠谱的、能说会道的研究员陪他去开投资会,他知道陆桀责任心强,肯定是事无巨细都找到了接管人之后,才躺平病休的。 工作的事儿聊完了,江焱又切换回老同学加20年碎嘴发小的身份,语气比刚才轻快了一百倍,嘘寒问暖的口吻仿佛刚给鸡拜完年的黄鼠狼:“诶,陆哥,还没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摔的啊?” 陆桀呵了一声,“问得可真及时啊,再晚点我这骨缝都快愈合了。” 提起这事儿,陆桀就一脑门子官司,看了眼病房内隔壁床没人,压低声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 “被搭讪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 陆桀觉得这笑声太有穿透力,他脑袋嗡嗡的,抬手去揉额角,“我早就说了,在公司顶层弄个健身房不好么。还要出去找健身房,最近的就只有那一个。” 陆桀身材挺拔,肩宽腰窄,因为优越的比例走到哪里都把身边的人衬得相形见绌。他常年泡在实验室里跟数据打交道,整个人又透出一种沉稳果断的气质。 长相不止帅气,眉宇间的气质更让人挪不开眼睛,专注时深邃冷淡,有点难以接近的样子,放松时又随和稳重,敛藏的魅力被松弛地散发出来。 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看一眼就能陷进去。 在健身房偶尔被搭讪也是正常,刚运动完心率还没降下来,有些流汗的样子比平时看起来更有温度也更具荷尔蒙气息。 只是这回,来搭讪的是个男人。平时真的一点看不出来,这人常年混健身房,身材练得巨壮实,永远穿个老头背心,大概因为穿得年头长了,显得有些松垮,走路间晃晃悠悠,有时露出些胸肌轮廓。 这些,陆桀其实都没怎么看进眼里,只是因为和这个人去健身房的时段多有重合,一来二去打过几次招呼。同为男性,陆桀根本就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那天陆桀正在跑步机上戴着耳机跑步,那个男人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没等他回答,就抬手去摸他手臂的肌肉,手法很色,登时让他头皮炸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桀猛烈地甩了下肩膀想脱离那只手,又忘了自己还在跑步机上,两条长腿忘记倒腾。接着就脚下一滑,身子被卷下滚带,等回过神,人就已经在担架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才知道,你恐同啊?” 陆桀本来对这方面没什么思考,人家说他恐同他也无所谓,但是一想到手下那个小荀研究院也是gay。当一个少数群体变成了身边真实认识的人,“恐”这个字就显得有点不地道了。 如果世界上的gay都像小荀一样,实验细心,能把数据整理漂亮,穿着干净立整、与人相处大方得体,没什么令人不舒服的地方,那么人家的性取向如何,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介意。 “也不是,就是太突然了。”陆桀说。 “行吧,”江焱话锋一转,“对了,你在市二院碰见傅嘉安没?” “我碰见他干嘛?”陆桀皱眉,被问得有点心烦。 “诶,不是说傅嘉安后来保送到j大医学院,后来还进了大名鼎鼎的市二院实习,在那个什么、神经科。” 我看你是个神经。 陆桀懒得搭理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楼下,此时又吹来一阵风,梨花瓣被吹落。一时间花瓣太多,聚拢在一团几乎遮住视线。 过了一会,像是有神伸出了手拂开那片花瀑,白色的小片花瓣如雪一样散开。陆桀想起了一些转场特效,这样大费周章的欲扬先抑,似乎总会带来戏剧性的重逢。 陆桀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睛。 刚才江焱提到的人,真的就出现在陆桀目视的那棵树下。穿着白大褂,手上端个杯子,像个npc一样路过。 “——喂,人呢?” 电话那头江焱的声音打断陆桀那几秒的发愣,他主要是觉得,这踏马也太巧了。 将近十二年没见着的人,让江焱说了一嘴就出现了?假的吧,这俩人说好的吧! 楼下的傅嘉安觉着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茫然地伸手去摸了下头发,抓到几片花瓣。他盯着花瓣看了几秒,似乎在琢磨这么轻的重量,是怎么在风速的加成下,打了自己后脑勺一下的。 他抬头往罪魁祸首的方向看,寻找落花的是哪一颗树,下巴仰起的一刹那,陆桀差点以为他们要对视。他下意识闪开,像狙击手躲避枪击一样给自己找了个掩体,贴着墙站好,又朝窗外瞟着观察敌人动向。 事实上,傅嘉安只是抬头看了眼树,接着就继续往前走了。 陆桀后知后觉为自己感到丢脸,他一个一米八几的老爷们,看见一个绝对不如自己块头大的男人,有什么好躲的?大不了打一架,他照样能跟高中那会一样,把傅嘉安按在地上揍。 很快,陆桀就被自己脑子里闪过的暴力行为惊了一下,他都多少年没这么幼稚了,什么揍不揍的,都这么久过去了,谁还能在乎当年那些破事。 不过还是。 晦气。 陆桀举起手机骂了江焱几句解气,趁对方一头雾水的时候把电话直接挂了。 心里比刚才舒坦了不少,真看见傅嘉安了又怎么样,医院这么大,自己在骨科,傅嘉安在神经外科,住院楼都分别在两栋。这世界看似很小,其实很大,同一个场景里交错复杂的路线有那么多,就算整天瞎溜达,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碰到的概率也并不大。 陆桀正想着,就听见几下敲门声,查房时间到了。穿着白大褂的沈医生拿着查房的本子,站在门边,用笔敲了敲本面,笑得春风和煦。 第2章 “沈医生,”陆桀单腿蹦到病床边坐好,把骨折的那条腿位置放平,看起来是非常听话守规矩的病患。 沈医生低头观察了一下伤口,又询问了几个问题,接着瞥到陆桀床角下的两个哑铃。沈医生扶了下镜框,一双桃花眼眯起来:“悠着点啊。” 陆桀摔断腿后没多久,就让江焱给他弄了两个15kg的哑铃过来,腿是练不了了,至少练练手臂。健身的人一旦完全停下来就会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事与愿违,因为洗澡不方便,他其实也没练几次。 隔壁床病友老杜也在,今天正巧他闺女来探望,搀他出去转了一圈刚回来。杜珍珍19岁,正是爱胡思乱想的年纪。陆桀浑身肌肉蓬勃发达,性格成熟循礼,帅得很有攻击性,沈医生风趣随和,虽然总戴着口罩,但光是从露出的一双眼睛看来,保准也是个大帅哥。 在她眼里,每当陆桀和沈医生同框,都不需要说话,他俩周围就自动出现了好多盛开的花花,那些花花转啊转的,可暧昧了。 陆桀余光感觉一旁的杜珍珍又看过来了,被盯得有点汗流浃背。他不明白最近他为什么总被当成gay,还是说如今的小姑娘们只要看谁跟谁站一块,不顾性别就开始磕了? 大概起因是之前他跟沈如扉说了一句“沈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杜珍珍当时在一旁捂住嘴眼球乱转,感觉下一秒就得上呼吸机了。 陆桀很无奈,他是认真的觉得在哪见过沈医生,不是搭讪... 其实在哪见过也不是很重要,只是每当沈医生来查房,目光对上他那双眼睛,被抛到脑后的疑惑就会又浮现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努力回想。 说实话,一向自诩聪明又记忆力发达的陆桀不是很喜欢这种时刻,平时若是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文献或者药物成分的名字,他就一定要逼自己想出来才行。他一向把这当做一个脑力锻炼活动,如今人都躺下了,四肢受了限制,陆桀对大脑的压迫不减反增。 正跟自己较劲的时候,陆桀耳边响起一些衣服摩擦的声音,他顺着白大卦视线上移,发现沈医生身边多了个人。 傅嘉安正双手揣在白大褂里,偏过头跟沈医生耳语。距离贴的很近,一看就是很亲昵的关系。沈医生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消息,眼睛弯了弯,很少见的在病房露出温柔的私人情绪。 他低头在查房的本子上写了两笔,过了会似乎发现笔没水了,顺手拿过傅嘉安胸前的一根笔,刷刷刷写了几个字之后,又十分顺手地把笔踹到自己口袋里。 “你能别老这么不要脸吗。”傅嘉安笑骂,毫不留情地把笔抽了回来,物回原位。他妥帖地整理好前胸口袋的那几只笔,拍了拍,接着抬头,终于舍得把眼神分给病床上正一直盯着他看的骨科患者。 像是终于发现这有个熟人,傅嘉安脸上悠闲的表情消失了:“陆...” 还没叫出名字,沈医生就惊讶地看向陆桀,眯起的桃花眼睁开:“24床陆患者,不舒服吗?你都快把床边的垫子扣穿了。” -------------------- 终于磨磨蹭蹭开了新书,请多多支持哦! 第2章 亲吻 杜珍珍觉得自己大脑运转不过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帅哥,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他,刚刚好站成一个三角形。 不过...沈医生好像和那个新进来的医生关系更亲诶,完蛋了,我的cp才刚有一点苗头就be了?怎么才能听清楚一点啊,杜珍珍恨不得长个顺风耳,这位置实在不利于她观察敌情。 病房另一头的三个人,仿佛站在一起就形成了天然结界。 “是哪里突然疼吗?” 沈如扉正色,低头再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周围的肿胀度,“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明天也刚好到第四周,拍个x光片复查一下。对了,明天是你那个朋友来陪你复查?” 陆桀的目光黏在傅嘉安身上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更镇定自若一点,但事实是根本无法自主挪开,几秒之后才强行回转,扣着床边垫子的手早就松开了,只是掌廓与小臂肌肉还充着血,线条清晰明显。 他恢复平静,回答沈如扉:“护工。” 江焱在忙公司的事,只能偶尔来看他一眼,那家伙怀着富二代的人性和豪横,给他报销了全部的住院费和护工费。 沈如扉点点头,环顾了一圈:“护工今天没来?” “今天他请假半天,”陆桀说,“说家里有点事。我感觉自己现在也没...”他想说自己现在也没之前那么不方便行动了,护工只有半天没在的话也没关系,可话还没说完,就听沈如扉说: “嘉安,你老看人家干嘛?” 傅嘉安指了指陆桀说,“奥,你的这位患者是我高中同学。” “真的?”沈如扉一下子乐了,“这么巧吗,你们俩都是曜辰一中的?” 傅嘉安点头,然后冲陆桀很友好地挥了挥手:“嗨。我是傅嘉安。” “……”陆桀像被噎了一下,接着脸很臭地扯出一个有点无语的笑:“嗯。” 一个字里透出不少恩怨情仇,沈如扉似乎没听出来,开朗道:“既然你们认识,那等下让傅医生带你下去晒晒太阳?” 说完这句,沈如扉直接转过头去看隔壁床老杜了,陆桀想说个“不用了”都来不及。但转念一想,沈医生也就随口一说而已,傅嘉安肯定也不会答应吧。 结果傅嘉安竟然没犹豫:“好。” 陆桀道,“你挺忙的吧,不用。” “刚下一台手术,昨晚在医院呆了一宿,等下带你晒完太阳之后就下班了。”傅嘉安说,“还是你要沈医生再帮你找个护士?” 这事儿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在“给傅嘉安添麻烦”和“给沈医生添麻烦”之间做选择。陆桀只能点点头,很客气地说:“那麻烦你了。” 陆桀沉默地等傅嘉安把墙边的轮椅推过来,接着撑了下,单腿用力站了起来。轮椅推得很近,陆桀有种憋着一口劲不想示弱的心态,扶着轮椅两侧很流畅地坐下了,比起前些天,这是受伤以来第一次动作毫无蹒跚之态。 他对自己挺满意,就像每次在球场上如他所料地精准投入一个三分球一样。陆桀觉得自己与生俱来的信心在这一刻归位。 “那个,你推得动吧?” 陆桀想到自己比傅嘉安大两岁,像年长者一样透露出稳重的关怀。 回答他的是已经被轻松位移的轮椅,一眨眼两人就出了病房,轮椅停在电梯前。 叮—— 电梯门打开,里面刚好是空的,没有人。傅嘉安推陆桀进去,陆桀眼睁睁看到傅嘉安的手指在1楼和负一楼按键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按下了“1”号按钮。 陆桀破功了:“...我差点以为你要给我推太平间去。” 傅嘉安笑着说:“那我直接推你去火葬场不是更一步到位?” 陆桀对这个冷笑话反应不佳,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算作回应。 心里想的是,傅嘉安可不像开玩笑,他真能送自己去火葬场。 陆桀看向电梯门镜面中的自己,一米八九,但打着石膏,战斗力狠狠被削弱了,早不遇见晚不遇见,偏偏这德行让他妈的傅嘉安给撞上了。 他冷哼一声:“这才走出病房多远就图穷匕见了,刚才在那个沈医生面前,你倒是蛮听话的。” 傅嘉安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层到了,他推着陆桀出了电梯。这家医院的中心位置有个不算小的人造湖,湖边有花坛和长椅,往常住院的病人都是来这个区域放放风。 两人往花坛的方向走,陆桀问:“沈医生是你男朋友?” 傅嘉安不置可否,“异性恋看两个男人站在一起也会觉得在谈恋爱吗。” “如果在谈的话,我就抓住你一个把柄。工作场合,投入过多私人感情。” 陆桀抬头看傅嘉安,眼神直直的像在拷问。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傅嘉安说。 轮椅在花坛旁停下了,陆桀恍然大悟:“奥,我知道了,还在暧昧期?” 他抬头看傅嘉安,傅嘉安也在看他。树上又落了些许花瓣下来,陆桀觉得视线被扰乱了,他看不清傅嘉安的表情。 “自己能站起来吗。” 傅嘉安问。 陆桀点点头,这次站起来却比刚才吃力,往常护工总会帮忙架一下他的胳膊,可这次没人扶他,他只好自己逞强。撑着身子刚起身到半程,陆桀却感觉一只胳膊搀住了自己。 陆桀浑身一僵,下意识提住一口气收敛重心。傅嘉安本来就很弱,要压坏了保准碰瓷。可他后来发觉,身后绕过的那只手臂虽然纤细,却挺靠得住的。 陆桀试探性地多放了些力道,顺势搭上傅嘉安的肩膀,半身重量加载完毕,对方竟依然站得很稳。 我靠? 这家伙什么时候体格变结实了。 两人一个穿着白大褂,一个穿着病号服,往那一站画面就是医生帮扶病人的励志感人画面。陆桀一想到自己处在被傅嘉安呵护的弱势范围,浑身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3章 没怎么犹豫,陆桀咬着牙开始使坏,故意将更多重量压到傅嘉安身上… 这时候,傅嘉安仰起头,在他耳边吹气一样说了句:“沈医生是我哥。” “哈?” 陆桀差点一下子没站稳,还是被傅嘉安托了一下,才平稳坐到长椅上。 “看来真忘了。” 傅嘉安语调轻快,笑着说,特别像在嘲笑陆桀的智商。 陆桀看向别处,有细小的花瓣落下来,蹭过他高挺的鼻梁,他觉着痒,于是抬手刮了下鼻骨中心的位置,“这么多年过去,不记得很正常吧。” 这么一说,他还真想起来了,沈医生不就是那个来学校帮傅嘉安开过一次家长会的哥哥。怪不得总感觉见过。记忆的线团被拽出一个线头,那些关于傅嘉安的复杂家庭关系也在脑海中一并浮现。 傅嘉安在身边坐下了。 陆桀回头看,目视的位置刚好是傅嘉安鼻子侧面,那个熟悉的地方有一颗小痣。从前他们坐同桌时也是这样,一左一右,这一幕上演过上千次。 大概是刚刚又落了些花瓣下来,傅嘉安后脑顶的发丝上躺着半片摇摇欲坠的花。 这时几个面目青涩、带着书卷气,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生经过,看见傅嘉安的时候几乎像遇见明星一样眼睛一亮。一群人像小鸡仔一样凑过来打招呼,“傅医生”、“傅学长”...不同称呼交错出现,充满了崇拜和恭敬。 陆桀在旁边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又觉得没必要那么幼稚,于是沉默地在旁边当了透明人。那种熟悉地倒胃口的感觉回来了,在“天才”面前,再好看的皮囊都会失去吸引力。 谁说青春一去就不再来?陆桀觉得自己就算八十岁了,只要待在傅嘉安身边,那股血气上涌的怒火就会一下子回来,像十八岁一样被胜负欲和竞争欲填满。他不服,他就是没服过。 好像在聊什么关于专业的问题,年轻的实习医生和护士们得到优等生给的完美答复后便很快散开,欢声笑语地按照原路线去医院食堂吃饭去了。 旁观整个过程的陆桀适时追上一句讥讽:“怎么不给这些粉丝签名呢,是因为好用的签字笔都被人顺走了吗。” “陆桀,你。” 陆桀觉得傅嘉安马上要说出什么骂自己的话,却听见他很诚心地说:“你没怎么变,还是很好看。” “...” 陆桀浑身一阵恶寒:“我草,你有病吧...” 他被傅嘉安有点认真、甚至有些痴迷的目光吓到了,下意识往后躲,余光却瞥见沈如扉走了过来。 在收回余光的刹那,陆桀分明看见傅嘉安狡黠的眼神,和他几乎一致,从沈如扉的方向收回。 毫无征兆地,傅嘉安凑近了,“啵”的一下亲上陆桀的嘴唇。 又飞速离开了。 像一片花瓣擦过嘴唇一样,轻得一点痕迹都不留。 其实二十分钟前,陆桀刚遇见傅嘉安的时候是很有信心的。 这些年出于主动或被迫,他和形形色色的人都相处过,积攒的样本也足够多,有些傻逼他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类型的。 他足够聪明,也懂得从失败里积累经验。所以类似的人他碰到第二次,根本无需多深入交流,他就能预测对方的行为,躲过那些坑。 而这一刻陆桀忽然想起,像傅嘉安那样的人,其实他后来也没见过。 全世界只有一个傅嘉安,而如果他们十年不见,那些对付傅嘉安的招数就会用进废退。再一次,被打个措手不及。 第3章 讨厌 陆桀晚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在这之前,他几乎已经习惯骨折,不会因为那条腿的限制而睡不着了。折腾了几番之后,他甚至开始感觉打了石膏的那条腿无比不适,又痒又闷,连带着浑身都不舒服。 傅嘉安今天看见自己那是什么表情,释怀?无所谓? “高中同学”那几个字就像划清界限一样了,更不用说后面那句自我介绍——嗨,我是傅嘉安。 什么鬼?嗨个头啊?是觉得自己脑瘫了吗?想不起他名字了需要他亲自提醒? 让陆桀心里更堵的是,或许这些年来他有意无意间想象过,如果还能和傅嘉安面对面说句话,应该是什么样的场景。控诉的,愤怒的,讥讽的,云淡风轻的。 可是他一句“嗨,我是傅嘉安”,让那些耿耿于怀全被打散了。 还有亲...是不是觉得整了他一下很开心,很满足? 是,他当年也亲过傅嘉安一次,可那是有原因的,他虽然不喜欢傅嘉安,但也绝对没有存捉弄的心思。现在算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就好像你不小心打翻了一个小朋友的冰淇淋,你怕他误会自己是故意要为难他,想过很多次要跟他好好解释一下,结果后来再见面,他一上来就把你手上的冰淇淋踹翻了。 被无端报复的感觉真他妈不爽,尤其是时隔十二年的回旋镖。 这种总是算不到、总是输的感觉让陆桀久违地烦躁起来。 “小陆,怎么还没睡呢?是我们吵到你了?” 隔壁老杜的闺女杜珍珍难得有时间陪床,今晚就留下,在小沙发上蜷着腿和衣而睡,自己带了个小毯子来就算是被子。 条件如此简陋,也不影响父女俩的温馨氛围。在一帘之隔的对面,陆桀听到他们一直在聊天,不过是一些生活上很琐碎的事,却不断传来低低的笑声。 其实如果真的困,这些声音根本也不会造成困扰,只是陆桀今天怎么都酝酿不出睡意,入夜后又太安静,于是老杜和女儿杜珍珍的对话几乎句句都能传到耳朵里。 “没有,我就是晚上有点失眠。” “那我们小点声,真不好意思啊陆哥。”杜珍珍道。 陆桀只是觉得,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和谐的父女关系,真好。 这样想着,陆桀手机里躺着的那些来自母亲的未读消息又让他头疼起来,既然睡不着,挑一些无伤大雅的话回过去也好。 陆桀坐起来,拿了个软枕靠在背后,解锁了手机。 这次住院是他给自己难得的假期,所以他关上了所有消息提醒,有急事的话就打电话,剩下的消息全都随缘分回。 刚一打开,陆桀就看到一个好友申请:沈如扉。 陆桀在这个界面敏锐地留意到,对方是通过搜索自己手机号的方式添加过来的,那就说明,不是其他人把自己的微信推给沈医生的,而是沈医生在患者信息里找到了他的手机号。 他点了通过键,优先打了招呼:【沈医生?您好啊】 陆桀加了个emoji笑脸表示友好,即使他不知道这么晚了,沈医生不来病房找他,而是迂回用手机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多半是私事,和自己的病情无关,而说到私事...陆桀只能想到白天和傅嘉安的那个插曲了。 果然,沈如扉开门见山:【陆先生,今天的事,我替嘉安给你道歉,他是做给我看的】 陆桀的手指停在对话框的键盘上,无语地笑了一下,他眼前是沈医生每次查房时镜框后如沐春风的笑脸,配上这两句话,真是讨厌得可以。 陆桀:【什么叫做给你看的?】 沈如扉:【我只是前阵子给他安排了个相亲,他可能觉得,这样我就不会催他谈恋爱了】 沈如扉:【很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了】 陆桀的眉心紧紧皱起,这叫什么,他闯入了他们兄弟俩play的一环?他们是亲密无间的自家人,自己是一个路过被利用的工具人? 这叫什么事儿,“度假”的心情完全被搅和了。 或许是不想掺合别人的家事,又或许是陆桀就想给傅嘉安拆台,他很果断地回复沈如扉:【我是异性恋】 又输入了一句:【傅嘉安倒是不一定,你多关心他一下吧】 关上和沈医生的对话框,陆桀在联系人目录中翻找,因为已经过了十多年,他有点不太记得那个人的昵称了。翻找过程很长,陆桀的强迫症又来了,他在模糊的记忆里隐约看见四个字,可实在又想不起具体是什么。 直到滑动的指尖找到了正确答案——临期罐头,傅嘉安的昵称。 陆桀顺手点进临期罐头的头像,翻了翻他的朋友圈,虽然空空如也,但他不觉得对方会把自己删了。因为像积灰一样被遗忘的人,是没必要删除的。可如果发条消息过去,不会收获一个红点吧?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给临期罐头发了条消息:【我明天就出院了】 没有红点,但也没有回复。现在是晚上十点,虽然知道傅嘉安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可睡得有点过早了吧? 想来想去,陆桀还是不爽。自己失眠,始作俑者在呼呼睡大觉?既利用了自己又报复了自己,真是一箭双雕。 到了凌晨一点,老杜和杜珍珍都睡着了。陆桀连翻来覆去的动作都要小心地做轻一点,烦躁被压抑着,滋生出不理智的情绪,让他甚至想冲动之下抓起手机再发一条什么消息过去。 第4章 摸到手机屏幕的那一刻,陆桀发觉这样的自己很陌生,不,应该是熟悉又陌生。 他都多少年没这么冲动了?他早就告别莽撞又幼稚的少年时期,甚至也在离青春越来越远,有些事的确不甘心,可输给的是傅嘉安,或许不是不能释怀。 那家伙是天才,谁输给他都得认,对吧。哪有三十岁了还这么争强好胜意气用事的,睡吧。 - 傅嘉安从手术室出来前看了下时间,4:07,这场手术竟然持续了12个小时。 下午刚从陆桀那离开不久,他就接到电话赶快回去准备手术,急诊接到一个车祸病人,颅骨有裂纹,车祸撞击还造成了硬脑膜下血肿,肿胀的脑子从颅骨裂缝里冒出来。经检查后发现有多重创伤,肋骨断裂、脏器还有破损,紧急会诊后就直接拉进手术室做联合手术。 傅嘉安在手术室外看到了病人父母,一对长相善良老实的夫妻,正在外面焦急等待着,眼睛已经哭肿了,呆滞地盯着手术室的门,仿佛门缝之间有渺茫的希望。 看到傅嘉安走出来,两个人眼睛里擦出一点光亮,连忙凑过来,态度很小心。 傅嘉安没摘下口罩,语气很平淡,“林期患者的家属吗?” 两口子急忙点头,“是,我们是。” “手术成功,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傅嘉安作为总住院医,没有自己的值班室床位,好在沈如扉的床他随时可以霸占。草草洗漱完后,在能阖一会眼之前,傅嘉安在备忘录里确定好明早会诊和手术的时间,定了个七点半的闹钟。 他只有两个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可刚刚经历生死时速而紧绷的神经暂时无法放松。他躺在枕头上,灯光调暗了,窄小的窗户外是朦胧的月光,天快亮了。 记忆里的声音十分冗杂,救护车的声音,急诊科门外患者父母崩溃大哭的声音,打开颅骨的声音,在显微镜下封闭血管的声音,缝合时抽线的声音...那些走马灯一样的片段在被刻意忽略后忽然涨潮般涌入大脑,肢体上的疲倦也滞后地在全身逐渐蔓延。 傅嘉安的右手连着右臂和右肩,整块区域僵成一块铁板,动一根手指就又酸又麻。他会在专注手术时忘记这些老毛病,可一旦精神放松,那种酸痛感就几乎把他吞噬。 手机震了两下。 不想回,谁的消息都不想管。 震动声不依不饶,很快变成了连续的来电提醒。傅嘉安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换了个角度躺,最后死气沉沉地抬起手,在手机震动半分钟之后终于不紧不慢地划了一下屏幕。挂了。 下一秒值班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怎么不回?” 沈如扉说。 “懒得回,手。”他甚至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饿吗,吃不吃东西?” “懒得。” “手术怎么样,顺利吗。” 傅嘉安似乎走神了一瞬,说,“顺利。” “行吧,”沈如扉看了眼时间,“那你休息吧,明早来叫你吃早饭。” “别来。”傅嘉安抬起不疼的那只胳膊,盖上眼睛,一副人类勿近的脸色。 沈如扉笑着环起手臂,灯光在镜片上反光,完全遮住他微眯的眼睛,“真不看一眼手机?万一有谁给你发消息呢。” 接着门就关上了。 莫名其妙的。傅嘉安闭了会眼睛,没几秒之后又睁开,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打开微信看一下好了。 荧幕的光在傅嘉安的瞳孔里缩成一个长方形的小亮孔,消息加载出来的那一刻,鲜红的未读圆圈显示在置顶联系人的头像上。 22点09分 陆桀:【我明天就出院了】 这是十二年来的第一条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再次震了一下,对方像是发现他在线一样。 5点31分 陆桀:【我说,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傅嘉安几乎立刻把前因后果串联上了,肯定是他哥跟陆桀说了什么,导致陆桀那不服输的脾气又上来了。深夜辗转难眠,最后还是气鼓鼓地控诉过来。 时隔12年没联络,“讨厌”两个字明晃晃摆在眼前。哪里是问傅嘉安讨不讨厌陆桀,明明是在表达陆桀超级讨厌傅嘉安才对。 再一低头,那条消息已经无声无息撤回了, 傅嘉安觉得自己像乘上一片云,心里轻飘飘的,他坐起来,给沈如扉回了消息:【他找我了】 沈如扉:【舍得打字了?手不疼了?他说什么了?】 傅嘉安自动忽略了前两个问题:【他说他讨厌我。】 在打字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弯起来,秀气的眼尾形成一道浅浅的纹路,明媚得像日出前被风抖落的一树梨花落雨。 他说他讨厌我,真的,可爱死了。 --------------------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就隔天一更~ 第4章 出院 “怎么想通了?不在医院里泡着了。” 江焱一边说,手上没闲着,从病床旁边的小柜子里翻找比较重要的实验报告、合同,还有陆桀的电脑,这些都得先带走,以免耽误陆桀回去干活。 陆桀对江焱这幅资本家畜生样早就习以为常,“歇久了感觉记忆力都衰退了,想回实验室锻炼一下脑子不行?” “只要你肯回去,还有什么不行的啊。” 陆桀坐在床边喝今早的第一杯冰美式,忽然就扫到江焱的后脑勺的头发上似乎有两片小花瓣。江焱这人本来就长一脸风流样,配上惹眼的梨花瓣就更让人想到“拈花惹草”,陆桀一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哦对了,我刚才碰见嘉安了。” “谁??” “嘉安啊,傅嘉安,你真忘啦?” 一听到江焱自来熟的省略别人的姓氏,陆桀就觉得头巨疼:“你遇见他然后呢。” “然后就要了个联系方式啊,老同学嘛,都是人脉,”江焱说,“他那些论文在学术界的含金量有多高你知道的,他现在临床经验也很丰富,万一以后有什么交流机会呢。” 陆桀对生意人有事没事就爱收集人联系方式的行为表示不苟同、但尊重,他不想就这个话题再展开,于是站起来说:“走吧?” “嗯,” 江焱一手拎一个袋子,堂堂一个江氏制药总裁,就这么乐呵呵给陆桀充当打杂的。他一边往病房外走,一边说:“诶我说,你这几年都没见过傅嘉安吧?” 陆桀扶着拐杖撑起身体,还没来得及回答,江焱就接着说,“他变化真的好大,长高了很多,竟然还变得挺帅的,小时候模样普普通通的,真没看出来。” 说话间两个人就走到电梯前,江焱还在滔滔不绝。 陆桀看似在听,其实目光落在江焱脑袋后面那两片碍眼的花瓣上,那花瓣晃悠悠地,要落下却不落下,让人不由自主想起昨天下午那个吻。 “不过也是,傅嘉安高中毕业的时候16岁,还是个小朋友呢,现在倒是长开了..啊!你打我干嘛!”江焱抬手想捂后脑勺,却又发现手上提着东西,吃痛得咬牙切齿。 陆桀收回刚才打了江焱一巴掌的手,再次把重心放回拐杖上,感觉心里终于舒坦了:“你脑袋后面落了两片花瓣,帮你掸掉了。” 江焱刚想骂回去,电梯门开了。几个患者、家属护士等一起走出来,只剩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并没有出来的意思。 陆桀:“傅...” “嘉安!”江焱先走进电梯,“你都不知道,陆桀刚刚在打我。” 陆桀哪能想到江焱没脸没皮到找傅嘉安告状,他现在特别想假装不认识这厮,于是低着头双手扶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电梯。 电梯门在三人面前合上,傅嘉安笑了笑说:“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就不插手了。” 搞笑的是,这一幕简直和以前他们三个在高中时期的状态大相径庭,那时候,他们势同水火。陆桀和傅嘉安当过仇敌,当过竞争对手,打过架也休战过,但直到最后,他们都不肯卸去那些年少意气,也从没在一起开个玩笑。 别看江焱现在人模人样的,当年每次陆桀在和傅嘉安斗气的时候,一旦落下风,江焱反而最爱拱火,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个。 陆桀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别扭了。原来,无论是江焱还是傅嘉安,他们都觉得12年前的过去可以翻篇,可以一笑泯恩仇。 那不足以成为一个禁忌,抓着不放的人只有他自己。 “叮咚——” 电梯下了两层,竟然转眼间就多了不少人,新挤进来的最后一位看起来是个阅历丰富的护士长,她推了个轮椅进来,大声喊了句请大家往电梯里面挪一挪。 医院的电梯为了放得下病床和担架,位置都很宽敞,可陆桀一回过神,就发现江焱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他仰起脖子左右扫了两眼,却发现身后挨着的是傅嘉安,两人的位置在电梯角落。 “小心你的腿,” 耳畔传来傅嘉安的声音,“要不要站过来点?后面还有空隙。” 第5章 “奥...”陆桀也不想被挤成残疾,转过身往后挪了半步,谁承想这时电梯门开,第三次涌入人潮,陆桀停在和傅嘉安面对面十公分的距离,连转身都不可能了。 他浑身僵成一块铁板,他觉得此刻比起变残疾,更不想贴到傅嘉安身上。为了避免这件事真的发生,陆桀反应很快地抬起一只手怼到电梯镜面上撑着。 不过,这样看起来倒是像他在护着傅嘉安...这画面真的,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放在陆桀18岁那年,相信世界上有鬼,他都不会相信自己能跟死对头来这么一出。 陆桀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跟傅嘉安离的太近了,为了缓解尴尬,他主动关心起老同学:“你第几层下啊?要不要换个位置?” 说话的时候要低着头,陆桀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身高优势,心里小小的升起一丝优越感。小屁孩,就算长高了不还是比我矮半头?28岁总没机会蹿一蹿了吧,这局还是你陆哥我稳赢。 陆桀直视的方向,刚好能看到傅嘉安垂下的睫毛,好像比记忆里长。没变的是鼻梁侧边的那颗痣,小小的。 ——他变帅了好多啊。 江焱那家伙的废话又闯进脑海。 靠!说这种话干嘛,一个男人评价另一个男人帅不帅真的有够肉麻的。 “我吗?一层,和你一样。” 傅嘉安抬起头,直视陆桀的眼睛。 刚刚电梯明明是向上来的,到了陆桀病房那一层停下,傅嘉安没出来,而是跟他们一起又下去了。再者说,傅嘉安的神经外科根本不在这幢楼,他来干嘛了?坐电梯玩? 这些疑问在陆桀的脑子里很快串联出一根逻辑线,“你是来找我的?” 傅嘉安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很平淡地说,“你发消息跟我说你要走了,原来不是让我来送你吗。” 他说得太认真,导致陆桀在那一秒开始反思,自己那条消息是不是真会造成这种误会。 「我明天就出院了。」 明明是这医院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意思。理解成宣战、挑衅都可以。甚至陆桀还担忧过这条消息会显得他很小心眼,却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这种解法。 坐上车之后,陆桀看见傅嘉安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站着,双手揣在白大褂的两个口袋里,眸子淡淡地望向他的方向。这让陆桀觉得,他在完成一个关于送别的任务。 陆桀想,就到这里结束吧。再难释怀的,也该释怀了。当年傅嘉安离校匆忙,一句再见也没说就消失了。不是每段仓促的离别都有机会在很多年后得到弥补,所以故事到这应该就说完了,这次不是演习,是真的再见了。 江焱作为老总,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陆桀则是横坐在后排,打着石膏的那条腿搭在江总的八百万豪车座椅上,他腿很长,差点就伸展不开。 车子开远了,江焱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传过来,“好想像傅嘉安那样活一次啊。” “怎么?”陆桀讽刺他,“不是高中那会儿你一看见他就觉得不顺眼的时候了?” “那时候心眼子能有多大,”江焱一副老成的口吻,模仿他老爹的动作搓着下巴道,“越长大就越羡慕天才啊,只有天才的人生才不会有烦恼。” 陆桀一脑袋问号,“那富二代的人生有很多烦恼?” 江焱:“当然有啊,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公司的这一个月,愁死我了...” 陆桀后背往车门一靠,像往常一样自动屏蔽江焱的絮叨,用双核处理器的脑子回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天才的人生有没有烦恼他很难评,但天才确实给身边的人造成过很多烦恼。 就比如陆桀刚认识傅嘉安的时候,他18岁,傅嘉安16岁。因为怕插班来的小朋友没学过某某公式、某某语法,陆桀还热心辅导过。结果后来那次月考发成绩之后,陆桀感觉自己简直是个绝世大傻逼。 年级第二辅导年级第一,闻所未闻。 况且,最初只是第二和第一的差距,傅嘉安和陆桀的名字还在榜单上挨着,一挨就是大半年。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视线放宽,他们被放到全区、全市、全国去排名,更多的人名插进来,他们相隔得越来越远。 直到,那片长河越来越拥挤,分叉也多,陆桀漫无目的地漂了许多年,他们再也说不上有关联。 一个优秀的普通人和天才,本就不配成为对手,他们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碰巧,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市、同一个区、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作为同桌出现在过彼此的时间里而已。 这时候,江焱忽然问他:“诶你是不是喜欢你病床对面那姑娘啊?” “哈?”这一问让陆桀莫名其妙:“你是说杜珍珍?我喜欢她?” 江焱脸上写着“呦呦连名字都知道你能对小姑娘没意思吗”的表情,随后挺得意地说出自己的推理:“你住院之后让我给你弄两个哑铃过去,都把医院弄成健身房了。在那没有惦记的人?那你开什么屏?杜珍珍...原来叫这个啊,确实,挺漂亮的。” “她才19岁,你做个人吧,”陆桀说。 “不应该啊,我看你出院,她那眼神还依依不舍的呢。” 她那是遗憾在病房看不到纠葛的男男关系了吧... 江焱见陆桀不说话,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迫不及待从前面转过头来,贱嗖嗖地说:“陆桀,都多大年纪了还搞暗恋,挺浪漫的啊。” 陆桀反问:“我需要暗恋?” 江焱从左到右扫了一眼这个人,又从右到左扫了回去,目光在陆桀那张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挺泄气地转了回去,“倒也是。” 江焱吃了会瓜,有点累了,他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嘴里还念叨着:“那还能是谁呢,在医院的,喜欢的人...护士?医生? ” 陆桀忍不了了:“江总。” “啊?” “嘘——” “奥。” 江焱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第5章 初见 -12年前- 9月,天气已经不像暑假那样热,气温慢慢下降后,带来的是与日俱增的学习压力。高三的教室里还堆着新发的一摞卷子,很多同学一天都舍不得离开座位一下,只想趁着每个休息的空隙背书做题。 而操场旁的篮球场里,两个高三生混在高二的篮球活动里,挥汗如雨。 下午四点半,太阳被吞进厚厚的云层里,天色阴沉,天气也越来越闷热。大课间快结束,陆桀和江焱横跨整个操场往高三教学楼走,距离下一节物理课还有三分钟,两个人都腿长步子大,压哨进教室肯定没问题。 “对了,陆哥,”江焱刚给自己灌了半瓶水,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听说今天班上要转来一个人啊?” “今天?”陆桀看了眼表盘上的时间,都快下午五点了,“这个点来?转校生?” 江焱:“就说是插班生。” 陆桀对这个八卦兴趣不大,曜辰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高考最后一年有插班生进来也不稀奇。下一句话倒是让陆桀提起兴趣了——“听说是个会威胁你地位的人啊。” 陆桀回想了一下自己有什么地位,低头时刚好看到怀里抱着的那颗球。校篮球队队长?可他高三前就卸任了啊。 自打他们上高三,整个年级都从原本的教学楼里搬走,远离了高一高二和初中部,搬进了整个校园特别偏远的一幢旧教学楼里。因为是历届高三备战高考的一幢楼,算不上脏乱差,可一进去特别有年代感。 高三楼周围种了一圈郁郁葱葱的树,美其名曰学累了可以让高三生眺望远方看看绿植,但是陆桀他们严重怀疑,这就是要他们与世隔绝,和集中营没什么两样。 陆桀和江焱两个人个子都高,在操场的跑道上刚好路过几个准备上体育课的班级。 从小到大,陆桀长得一直都很好看,初中的时候个子矮,还经常上主席台代表学生讲话什么的,曾经是初中部出了名的帅气小正太。高一的时候陆桀迅速长高,同时肩也变宽,整个人非常挺拔。如今高三了,气质上也比原先更压得住人一些。 两个人勾肩搭背经过学弟学妹们,还挺打眼的,许多低年级的女生们眼前一亮,视线根本就挪不开。 快到高三教学楼的时候,他们看见唐凝雪正从里面走出来。 “陆桀学长!”唐凝雪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快走了两步,“老师让我过来送物理竞赛的卷子呢,他让我们提前把题做了,周六的时候会讲的。” 唐凝雪是他们高二理科班的学妹,跟陆桀共同在学校的物理竞赛班,每周六会一起上课。用江焱的话来说,小姑娘眼睛里藏不住事,她一看就喜欢陆桀。 陆桀点点头,“卷子放哪儿了?” “我刚才看你不在,就给你们班同学了。” 江焱推测得不错,唐凝雪的确喜欢陆桀,不然她也不会穿过整个操场特意到整个学校最偏最破的教学楼送卷子。尽管江焱也是高三学长里出了名的大帅哥,可俩人往那一站,她就只盯着陆桀看,眼睛一眨都舍不得眨。 第6章 “那我先回去啦?周六见。” “嗯,”陆桀很小幅度地笑了一下,显得比同龄人更沉稳。那抹笑放在那张英俊的脸上完美无瑕,让唐凝雪红着脸心怦怦跳着离开了。 “呦,陆哥,这么温柔,小心把人家迷坏了。不娶何撩啊,对吧?” “神经啊你,” 陆桀懒得搭理损友。 18岁,正是觉得自己已经成熟,却免不了有点小虚荣心的时候。陆桀面上不显,心里忽然联想到“新来的人会威胁他地位”这句话。 怎么,是来了个比自己帅的? 铃声刚好响起来,陆桀风一样闪进教室找到自己位置,可一进门就疑惑了。他座位去哪了??? “靠,谁搞的恶作剧啊!我陆哥的位置呢!” 江焱喊了一嗓子。 班长彭渊推了下镜框,沉浸在题海里懒得抬头,直接指了指后面。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有个座位空着,桌面上的陈列排布很熟悉,陆桀认出来的确是自己的桌子。 “怎么被换到那去了?” 陆桀皱眉问。 班长说,“老师的安排,你不在,还是找了俩人帮你搬过去的呢。” “那我还得说谢谢呗?” “不谢。” “...” 陆桀刚想再问什么,上课铃声就已经响起来了。他一边往自己的“新座位”走,一边联想到他妈在家里提过想让他换座位的事。因为江焱上课爱开小差又爱说闲话,他妈怕陆桀跟他继续坐同桌受影响,成绩下滑。 陆桀分明说过不想换座位。 心里烦躁得无以复加,他皱着眉,拳头也捏起来了,他停在自己的新位置前,甚至有种把气撒在这些桌椅板凳上的冲动。陆桀缓了一会,在铃声停止的瞬间平复好了呼吸,压抑住想发泄的心情。 最后很无奈地,拉开椅子坐下了。 坐下之后,陆桀才发现他的新同桌并不是这个班原本的同学。不光是发型和身形不熟悉,连桌面都干净如新,哪像个高三生。 是那个新的插班生吧?陆桀把手腕贴在桌面上,然后用指关节叩了三下。 哐哐哐 “喂,老师都快来了还睡呢?” 陆桀的心情并没有变好,甚至,他的态度有些冷漠傲慢。毕竟不能撒气给其他朝夕相处的同学,那就欺生好了。在他眼里,这个新同学简直是他妈派过来给他添堵的。 新同桌爬了起来,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 这人真的可以用“一把骨头”来形容,又瘦又柴,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唯一称得上不错的只有那双眼睛,可因为太瘦,颇有一种眼睛占了半张脸的失衡感。也就是个普通长相。 就这?威胁自己地位? 陆桀在盯着新同学看的时候,一下子连刚才让自己烦闷的事都忘记了。他没刚才那么紧绷了,摆出地主之谊的架势:“叫什么名字?” 新同学张了张嘴,在发出声音前又闭上了唇。他侧回头去,从书桌里拿出个崭新的本子,翻开第一页,在上面写字。 这也太谨慎了吧,老师还没来呢,这么怕发出声音?原来是个胆小的。 陆桀觉得自己气焰更涨了一些,毫不避讳地来回打量身边的人。这回才看清,插班生的鼻梁上有一颗小痣,并不明显。别说,这么一看这张脸,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是威胁自己的地位可远远算不上,至少还要长些斤两,现在瘦得跟个火柴人一样。 三个字写完,新同学转过头看他。 “傅嘉安?”陆桀念出这个名字,“知道了。” 他其实还有一肚子疑惑,比如你怎么这个点才来上课,怎么书桌光秃秃的只带了一个本子和一根笔,还有为什么忽然成了我的同桌... 不过这些,都被物理老师进门的声音打断了。“抱歉抱歉同学们,来晚了,”莫老师把教案放在桌上,接着就在教室里来回看,像在找什么人,直到看到教室靠窗的角落,他才笑笑:“傅嘉安,是吧?” 陆桀的新同桌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叫个名字而已,坐在一旁的陆桀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莫老师对这个傅嘉安慕名已久,好像他是个大人物似的。 陆桀还没来得及细想,莫老师就像往常一样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最喜欢的物理课代表身上,不遗余力地逗他,“陆桀,又打球去了?” “老师,你怎么知道的,”陆桀挠了挠后脑勺,“我都把篮球藏好了啊。” 这话说的既坦诚又有点小怂,教室里哄笑一片。 莫老师指指窗外:“办公室视野可不错,你小子什么时候回的教学楼我一清二楚。我说啊,天气越来越冷了,出完汗又吹风回来,小心感冒发烧。还有你,江焱。” “我们身体好着呢。” 两个人齐声回答,教室里又是一阵大笑。 气氛活跃完了,莫老师让大家把前两天小测的卷子打开,正式开始讲题。陆桀看着卷子上145分的红字,甩着笔头百无聊赖,讲题的声音穿耳而过,对于他来说都是没必要听的信息。 他转过头大大方方地走神,手掌拖着下颌往旁边看,见傅嘉安坐得端正,很安静地看着黑板。 这是个书呆子吧?光看黑板能看出个啥,上面连题目都没有,只有解题公式。 陆桀想了想,这家伙大概是刚来,不好意思开口借卷子。他主动把卷子往两个人桌子中间一晾,意思是一起看。 傅嘉安转过头,用那种很淡的目光看他。陆桀注意到他的新同桌眸子有些浅,好像是有些灰色的感觉,色调冷,衬得整个人有些难以看透。 雷声轰鸣几声,下雨了,潮湿混合着土壤和草木的味道,窗外是断线珠子一样落的雨。陆桀喜欢下雨天,因为这个傅嘉安带来了一场雨,他可以勉为其难的特赦对方忽然打乱自己生活的罪过。 傅嘉安拿起笔,在空白的只写了名字的本上又开始写,然后挪到陆桀那边给他看: 「我想关窗」 “.......” 第6章 倾盆 陆桀胆子没那么小,也做不出那种小孩子传纸条的举动。他心下已经把傅嘉安定义成一个“无趣的书呆子”,于是不耐烦地说了句:“关呗。” 他想,下了课肯定要找班主任说,他绝对不跟这家伙继续坐同桌。 接下来的后半堂课,两个人各听各的,陆桀那张接近满分的卷子被摊在桌子中央,似乎谁都没有在看。 陆桀甚至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集中注意力听物理课了。快下课前,莫老师讲到了最后一道大题,那是陆桀唯一丢了5分的地方。这道题一共20分,他其实只是因为看漏了一个条件而没算对最后一题。 草稿纸上有重新演算出来的答案,b=9/130m。 其实这一整天,陆桀都在等待答案得到印证的那一刻,这将是一天完美结束的时刻,弥补他错失的分数的时刻。莫老师朝他这边看过来,却在这个本该点陆桀名字的场景,第一次喊了另一个名字:“傅嘉安。” 他笑着问:“你得出答案了吗?” 陆桀低头去扫傅嘉安桌上那个本子,上面除了「我想关窗」之外什么都没有,纸面崭新平整。他忽然很不希望这道题被答对,至少不该是由他身边这个人。不演算就解出答案?电视剧里才这样演吧?扯呢。 ——听说是个会威胁你地位的人啊。 陆桀直直地看向傅嘉安,等待他给一个反应,这时候甚至全班的同学都扭过头来,把目光集中在了傅嘉安身上。 而傅嘉安摇了摇头,露出一个似乎很抱歉的笑。 陆桀松了口气。 他就说么,哪有那么神的人,即使有也不会转到他们班吧?天才还需要读高三? 接下来,莫老师顺理成章把问题抛给了陆桀,陆桀也完美给出了解题思路和正确答案。 这一节课上的让人心情怪怪的,下课铃一响,陆桀就站起来,双手揣在口袋里,尽量不想显得自己在欺负人,但是语气也不算好:“走吧,跟我一起去班主任那,说把位置调开。” 陆桀个子很高,阴影完全遮住了傅嘉安,脸色与外面的阴雨连绵相呼应,显得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傅嘉安点了下头,指了指嗓子,又看着陆桀摇头。 陆桀语塞,顿时有点汗流浃背了,不会是个哑巴吧?那自己岂不是在霸凌残障人士... “陆桀,你别欺负小孩了,”班长彭渊在那头喊,“人家生着病呢,嗓子哑了说不出话。” 原来是嗓子哑了,陆桀心说,真是吓老子一跳。可经过了这么个插曲,他又不太好拉着生病的人到处走,只好缓和语气说:“那等明天...等你嗓子好点了再去。” 傅嘉安笑了笑,嗓子沙哑着发出气音,好像在说,谢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从刚才开始陆桀就觉得他太乖了,大概是个在原来的学校成绩很好的呆瓜吧?他生出了懒得计较的想法,反正等座位调回去就没关系了。 第7章 “江焱,走,去外面待会。”陆桀心里依然烦躁,想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外面下着雨,走廊没人,两个人站在石柱之间几乎成了道风景。陆桀插着口袋心思重重,江焱则是大剌剌横跨在石凳上,分享他刚打听来的八卦。 “刚才不是在上课么,哪儿来的八卦?” 陆桀一直觉得江焱如果生在战乱时期,一定能成为那种地下情报网的高级长官,尤其擅长暗渡陈仓。 “听课嘛,你们好学生听就行了,”江焱迫不及待地道,“你新同桌傅嘉安——” 陆桀心里莫名悬起来,忽然害怕江焱给出确切的说法,说傅嘉安就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少年。 然而江焱的后半句是:“才16岁。” “16岁?比我们小两岁?” 陆桀刚松了口气,很快又联想到16岁这个年龄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一个跳级的,天赋异禀的孩子。 江焱点点头,做思考状,“不过他真的有多聪明吗,不见得吧,真正的天才不是十五岁都能上大学了吗。” 陆桀觉得舒心了一点点,他都想撸过来江焱的脑袋说,你真是爸爸肚子里的蛔虫啊,和我想的一模一样!那个傅什么的能转到高三一班,就说明他再聪明也是个高三生的水平,否则就应该去q大少年班了。 “你呢,你对你的新同桌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陆桀看着外面雨中的树,因为已经快到秋天了,一些还翠绿着的树叶被豆大的雨滴打落下来。他刚想开口,就看见有人背着书包从教室出来了,正是他们刚才提到的傅嘉安。 陆桀避免和他的新同桌对上眼神,很冷漠地扭过脸去,继续假装和江焱闲聊。可那些笑谈虚空地穿过脑子,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心里早就乱成一团。 等到傅嘉安完全和他们擦肩而过,转弯进了走廊,陆桀的目光落在被雨幕模糊的远去背影上,脑子里浮现出自己本想回答江焱的话。 ——你对你的新同桌有什么感觉? ——有一种好日子到头的,奇怪的预感。 还有五分钟上课,江焱还对那些搞笑的破梗意犹未尽,陆桀心不在焉地应着,两人回了教室。好几个人围着彭渊问新同学的事,彭渊不太愿意多说,“他身体不太好,刚才好像又烧起来了所以回去了。” “我看他好像没带伞诶...” “有人来接他吧?” 彭渊说,“不知道,好像他家里也没什么人,工作都很忙的样子。” “...…” 傅嘉安觉得四肢很沉,浑身发虚,一会冷一会热的。嗓子里像含了块烙铁,又疼又哑,感冒一周发展成了发烧,他觉得再待一会自己可能会晕倒。 才上学第一天,还是不要搞出这种动静比较好。 哥哥的大学有晚课,妈妈今天也有手术,走不开的,尽管没带伞,他还是不想发消息麻烦他们专程跑过来一趟。 傅嘉安站在高三楼的出口,纠结自己到底是淋着雨快速穿过操场,还是等雨小一点。他对自己的病况没有把握,算了,他看了看天上逐渐堆积的乌云,说不定再等等就越下越大了。 他走进雨里,三步,五步。 好像雨淋在身上,没有想象中显得那么大,还算能接受。 再往前走,傅嘉安回想起刚刚的物理课,莫老师让自己答题的时候,其实他倒是很快心算出答案了,b=9/130m。可是嗓子太疼,他懒得说话。 还有他的新同桌陆桀。 没什么的。从小到大,傅嘉安都对没来由的敌意很习惯。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力的步伐在教学楼的地面瓷砖上摩擦,很快是踏入水洼的声音,水花飞溅,声音愈来愈近。 “喂!你等一等。” 傅嘉安回头,见陆桀淋着雨,气喘吁吁地递过来一把伞。他愣了,惊讶地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少年。 “愣着干嘛啊,让我给你打伞?”陆桀嘴上抱怨着,还是用手指扣了下伞把上的按钮,啪嗒一声,伞骨撑开,他从侧边举到两人头顶。水流汇成一股一股的从伞周围落下,几乎形成与外界隔开的一层雨幕,傅嘉安这才发现,其实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了。 傅嘉安刚想说句谢谢,接着陆桀就劈头盖脸地说:“发着烧还敢淋雨回家,你这小孩...要不是位置靠窗刚好看到了,我才不来给你送伞。” 啊,原来觉得自己是小孩子所以才不计较了?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傅嘉安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用手指指陆桀。 那你怎么办。 很神奇的是,即使没有发出声音,陆桀也明白他什么意思,“我不用伞。我身体比你好很多,不怕淋雨。而且我住宿舍,离高三楼很近...你之后会住宿舍吗?” 傅嘉安摇摇头。 “好会搞特殊的小孩,”陆桀声音低低地吐槽了一声。“那你走吧,我也回去上课了。” 傅嘉安点点头。 有无数人问过傅嘉安,天才的人生是不是没有烦恼。但是好奇怪,陆桀从来都没问过。 大概是因为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陆桀就看见过傅嘉安一个人淋雨回家的样子。 第7章 同桌 傅嘉安一回去就病了半个月,换位置的事就没了下文。江焱跟陆桀说了好几次,趁着小孩儿不在,你把位置挪开不就行了,反正所有老师都非常偏爱陆桀,偶尔自作主张一次也没什么吧。 陆桀摆摆手,闲闲地来回踢脚间的篮球,“算了,万一他回来发现自己被抛下了,哭出来怎么办,我可不擅长哄孩子。” 江焱嗐了一声,“他肯定会有新同桌啊。” 然后他又想起之前陆桀和他被忽然调开的事,“不过,不通知本人就把人家位子换了,这事儿是不地道。” 陆桀哼了一声,他这叫以德报怨,真男人从来不背地里搞事。 傅嘉安再回来上学的时候,已经是两周后了。天气温度骤降,连绵了半个月的雨也终于停了,灿烂的阳光照在金棕色的枝叶之间,微风浮动在发间让人觉得凉爽舒适。 正是早晨,傅嘉安穿梭在走廊里,明显比很多高三男生矮一个头,又瘦又小,还是男生里少有的已经换上长款校服的人。走到高三一班门口,他看见两个人正在窗台那,很费劲地贴在窄小的窗台,对着一个本子说话。 是陆桀,身边还有另一个漂亮高挑的女生。 陆桀似乎是走到班级门口就被女生拦住了,所以书包还跨在一只肩膀上,就给人讲起了题。 “...我这样讲能明白吗?” 女生点点头,认真在本子上圈了一道公式,眼睛亮亮地看着陆桀,“很清晰,谢谢陆学长。”她很甜美地笑了笑,“那我先回去啦,不打扰你们早读了。” 她合上本子正要离开,忽然又歪着脖子,越过陆桀的肩膀很明媚地向后看:“你是...?傅嘉安?” 陆桀没扭头,心里忽然有一种荒唐感。上次出现这种人尽皆知的大人物,还是哈利波特吧。 “你好。” 身后传来的声音很陌生,不属于班上的任何一个人,不是傅嘉安还能是谁。 唐凝雪笑得眼睛弯弯,也露出类似于看见可爱小宠物时那种欲罢不能的表情,微微低头,“莫老师跟你说了嘛,周六你也来物理竞赛班上课哦。” 傅嘉安没说话,大概是点了点头。 接着唐凝雪挥挥手,“周六见。” 陆桀从头到尾,都不想搭理他的新同桌一下。他不信傅嘉安在生病的半个月里通过了物理竞赛班的小测,很明显就是搞特殊直接空降进去的啊! “陆桀。” 那个陌生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陆桀有点不耐烦地转头,“干嘛。” “你书包拉链没拉。” “……” 陆桀一脸黑线把书包咧开的口子兜拽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大,过程中还掉出来个笔记本。他憋着火把笔记本拾起来,走进班门的时候顺拐了两步,差点撞上一边门框。 傅嘉安背着书包从一旁路过,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陆桀看着小孩儿头顶的发旋,想着他还真是够矮的。头发是细细软软的,刘海稍长,几乎盖住眉毛,别说欺负他了,几乎是迎风就倒的脆弱感。 今天傅嘉安到底有了来上学的样子,模样板正地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各科书本、笔记本,不过都是崭新的。早读念的是古诗词,陆桀一向不算那种特别听话的学生,自己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一目十行地浏览自己记得不太熟的知识点。 左边那只耳朵总是落入傅嘉安朗读课文的声音,蚊子一样嗡嗡的细语,又像有人用羽毛一直捅他耳朵眼。陆桀刚想说扭过头冲另一边,穿堂风又从窗子经过,涌向敞开的班级大门。 那片“羽毛”落在陆桀因为还穿着短袖而裸露的手肘上。 “干嘛?” 陆桀下意识把手肘往里挪了点。 傅嘉安收回手指,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按在被风吹乱的一沓卷子上,他很淡地说:“是你帮我把名字写上的吗?” 第8章 背景音是嘈杂的朗读声,甚至还有江焱之流大声说闲话然后被班长点名警告的声音,可是大概是离得很近,手肘几乎要碰到手肘,或许是那个还不算熟悉的声音十分突兀,陆桀听得很清楚。 “是啊,”他扬起下巴,懒懒道,“不然窗户一直开着,风一吹,你那些卷子吹到地上,都不知道是谁的。你都没来,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傅嘉安的唇角并没有抬起,可是很微妙地,陆桀就是觉得他笑了:“你的字很好看。” 说着的时候,食指依次抚过竖写的「傅嘉安」三个字,被指下阴影覆盖的笔画逐一被透明的阳光照亮,让那随手写下的字像有了生命一样。 陆桀没那么细腻的感受,只是觉得傅嘉安的手也太瘦小了,皮包骨头的,骨节突出来,要是一握肯定硌手。 “你病都好了?”他问。 傅嘉安想了想,很难说“彻底都”好了,但如果是半个月前的那次发烧的话,确实是好了。他点点头。 那就没什么不忍心的了吧,陆桀伴随着早读结束的铃声站起来:“走吧,去换座位。” 课间十分钟就解决这件事吧。 去往办公室的路上,陆桀插着口袋在前面走,凭着似有若无的呼吸声确定傅嘉安在身后跟着。那种气若游丝如同魂魄般的缥缈感,有一种任人摆布的死味。 就好像,如果陆桀说的不是去换座位,而是去上吊,他也会乖乖跟着去。 两人路过一楼的五个高三班级门口,好多在门口溜达的同学见到堪称风云人物的陆桀都会忍不住投来目光,接着就会注意到他身后那个完全被挡住的小身影。 陆桀被打量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现在这个情形特别像他要拎着傅嘉安去算账。他只好咬咬牙,慢下步子等傅嘉安走到并排。 “换座位后我会和谁坐在一起?” 16岁的小朋友用清澈的目光看陆桀。 风把他的刘海吹乱,小小的一张巴掌脸露出额头,显现出清秀的轮廓。 这一下子倒是给陆桀问住了,他噎了一下,清清嗓子,故作自然道:“应该...会有人,那个,你知道彭渊吗。” 对不住了班长,先坑你一把。 傅嘉安的表情幅度很小,可看得出很失落,他没什么反应了,视线垂下,沉默地走着。 陆桀感觉自己掐断了一只祖国的花朵,很可能还是很聪明的那种花朵。他心想不至于吧,就一起坐了一节课,对自己就有感情了? “可我还是喜欢靠窗的座位。” …原来是舍不得那穿堂风。 陆桀语气瞬间跌到冰点,再没了哄人的耐心,“你不用动,我走。” 两人快走到办公室,听见门外有人争执,陆桀停下脚步站在墙后,傅嘉安不明所以,却也停下来了。 是班主任戴老师的声音,还有另一个中年女人,声音更大,并不顾及周围有学生走来走去。 “...姐,我不能老给陆桀搞特殊啊。不是你说不让陆桀和江焱坐一起吗,怎么和新同学坐一起也不行?” 中年女人道,“我们家陆桀成绩这么优秀,什么叫搞特殊?这叫合理保障优秀同学的学习质量!你不是说那个插班生缺了好多课,连高中教材都没翻开过,难道让陆桀牺牲自己的时间照顾他吗?你别怪我自私,高考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们家冒不起这个险。这样吧,你不同意的话我去找年纪主任,不然找校长好了。” 戴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姐,你就说陆桀自打上这个高中,你前前后后来学校干预过他多少次了。有一回你翻他书包看见一女生给他写的情书,非说他要早恋了,冲过来办公室搞得全年级老师都知道了......陆,陆桀?” 陆桀身边站着傅嘉安,高大的十八岁少年像只刚受到挑衅而炸毛的狼犬,面色凝重,胸口上下起伏,他盯了戴梦淑一会,随即冷漠地挪开眼睛。 对班主任道,“戴老师,我以后打算一直和傅嘉安坐一起,别再给我换位置了。” 戴梦淑:“小桀...” “妈,”他沉声,“直到高三毕业前,我想清净一次。就一次行吗。” 往常因为心疼妈妈独自抚养自己而一向孝顺懂事的儿子,第一次用冰冷生疏的口吻说出忤逆的话,让戴梦淑一时语塞。 陆桀皱着眉,整个人气压很低,拉着傅嘉安转身就走,身后是戴梦淑喊他名字的声音,以及班主任、也就是陆桀的舅舅戴鑫和戴梦淑两人的争执声。 走着走着,耳边的嘈杂声音终于被抛到身后,九月的阳光澄澈明媚,秋风拨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响,清新的凉意吹进短衬的衣摆,鸟鸣阵阵。陆桀牵着的人其实跟不上他的步子,但也一挣不挣,几乎是小碎步夹杂着慢跑才跟上。 好像终于,有点冷静下来了。 陆桀慢下步子,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他看向身边的人,后知后觉征求他的意见。 “我忘了问,你愿意吗?” 他有点紧张地问,飞扬的眉眼半垂下来,莫名很郑重,就好像在问什么了不得的誓言。 “我愿意啊。” 傅嘉安心想,愿意不愿意的,他都已经在老师和他妈面前那么说了。 陆桀松了口气,他忽然觉得傅嘉安变成了自己的战友。 不过只有一秒而已。 一迈进教室门,傅嘉安先慢悠悠回到教室最后一排了。 在陆桀眼里,傅嘉安不再是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而是一个未来会朝夕相处的同桌。他忍不住琢磨到底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为什么能这么少年老成。 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傅嘉安甚至一路都不管不问。 怎么能做到的,装这么高级的逼啊... 陆桀对着傅嘉安望向窗外的侧脸若有所思,忽然又被江焱一把搂过去,“兄弟,听说你和傅嘉安私定终生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桀拍掉肩膀上的爪子,“你好好说。” 还不是为了反抗我妈。 “好好,那我换个形容,你们俩这算是和好了?” “也没闹掰过吧,”陆桀长腿一伸,懒洋洋地倚在江焱桌上,“总共才见过第二面。” 而且刚才那件事,他心里挺感谢傅嘉安的。小孩子一个而已,他准备以后就不计较了,做好一个前辈、一个东道主、一个心胸宽广的真男人... “但是有个消息你知道么,”彭渊瞟了眼傅嘉安,对陆桀说,“那孩子要代表咱们学校出国参加物理竞赛——校内选拔,取消了。” 第8章 痛感 九月中旬,天气变冷了,陆桀翻出了长袖外套。 早饭是在食堂囫囵塞的,陆桀吞了两个肉包子和一个蛋黄烧麦,然后端着杯豆浆一边咬着吸管一边往高三教学楼走。江焱揉着惺忪睡眼,感叹道,“陆哥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有精力的,昨天为了给傅嘉安辅导功课晚上九点多才回宿舍,写完作业都熬到两点了,怎么早起还是不困啊。” 陆桀的犬齿研磨了一下已经被百般蹂躏的吸管口,道,“你不是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吗。” 江焱因为第一次月考脱离了班级倒数,他老爹一高兴就给他买了最新款的限量球鞋和游戏机。要是跟其他人住一起江焱还能收敛点,但他知道陆桀的屏蔽系统巨牛逼,做功课的时候能净化掉周围任何和学习无关的东西,睡眠质量还高,也就没那么小心了。 听陆桀那么说,江焱有点惊讶:“你被我吵醒了?” “没有。” 就是睡得有点浅。 一向自诩精力充沛的陆桀,最近第一次感到一种憋闷感萦绕在心头,就好像被乌云团团围住,神经躁动不安。 高三一班的门敞开着,陆桀总是能在门口瞟见一览无余的座位排布,越过那些桌椅和堆得如高山一般的书本,直接看到最后一排窗边的位置。 就像猎人锁定自己的猎物,永远精准、狠戾,正中红心。 「陆桀,傅嘉安要代表咱们学校去比赛的事,你听说了吧?」 「只有一个名额,我知道之前最有可能去的人是你,你也是老师心里的第一人选。可是傅嘉安,确实在物理方面非常有天分,甚至已经超出高中生的能力水平,学校想派他去试试。」 「——你放心,这个物理竞赛只是一个国际友谊赛,赢了可能会有一小笔奖金,但是不涉及高考加分的。」 「傅嘉安iq很高,不过他刚转来,不了解答题规范,我最近会给他一些难度偏高的练习题,你和他坐得近,可以帮我顺便教教他吗?当然,你没空的话也可以拒绝的。」 原本是可以拒绝的。 但因为换座位的乌龙事件,为了还傅嘉安一个人情,陆桀只能承担冲动的后果,承接下这个任务。 教傅嘉安并不难。只要提醒他试卷要记得写名字,解题不要跳步骤就行——傅嘉安经常不用公式就直接得出答案了,让他解释怎么得出的,他又说不出来,就像解释1+1为什么等于2一样困难。 莫老师特地弄来四本大学物理书给傅嘉安当自学教材,其余所有老师也纷纷给傅嘉安开了绿灯,允许他暂时不用学别的学科。用江焱的话来说,陆桀才是真正的“陪太子读书”。 第9章 已经连补一周了,直到昨晚,傅嘉安才能勉强写出几个公式应付差事,中间省略很多步骤,很显然会害他失分。 而真正拖慢进度的真相是,傅嘉安太容易忽然睡着了。 其实大学物理的前两册,他几乎翻了半小时就全记住了,可只要陆桀一不留神,再看旁边,人就已经睡着了!他合理怀疑傅嘉安是觉得学这种东西太无聊了,无聊到打瞌睡...一想到傅嘉安似乎根本没把竞赛放心上的样子,陆桀又有一股无名火。 走到最后一排,陆桀不轻不重地踢了下桌角:“不许睡了,一大早来上学就是为了睡觉的?回家睡吧,别耽误人时间行不行?” 傅嘉安爬起来安静地揉眼睛,阳光打在他透明的指甲上,为没有血色的手指擦出一点柔和的光亮。眯成一条线的眼缝很艰难地撑开一点角度,眼尾是胭色的红,显得有些无辜和可怜。 前桌的叶明颜是个短发带点自然卷的女生,转过头对陆桀说:“你别对他那么凶啊。” 她又回头看傅嘉安,表情带着关心和担忧,仿佛后者只是个误闯入大人世界的小可爱。 陆桀嘴角一抽,心想这家伙装乖装得人家姑娘都信了,好浓一杯茶。 甩下书包坐下,傅嘉安对陆桀软声说了句“早”,陆桀干脆不回,绷着一张脸把书包里的练习册和笔记本都拿出来。 自从陆桀得知傅嘉安直接被内定为参加竞赛的人选之后,两人之间就维持着这样诡异的氛围,表面看起来至少没起摩擦,但又暗潮汹涌。陆桀其实很想表现得更大度一点,可只要一看见傅嘉安,那种想较劲找茬的心思就又来了。 傅嘉安则对陆桀热烈又歹毒的视线习以为常,拧开保温杯打算喝每日家里给他熬的中药,结果今天一拧开盖子... 热中药变成冰镇啤酒了。 傅嘉安对着凉气摄人的杯口呆滞了一秒,接着面色平常地捧起保温杯。正打算饮一口,保温杯直接被一只手直接拎走了。 “大早上喝啤酒?你、你路子挺野啊。”果然没闻错,他说怎么身边忽然有一丝酒气呢。陆桀惊得瞠目结舌,一瞬间连两人不冷不热的僵持都忘了,肃着脸道,“你才多大你就酗酒。” 傅嘉安上眼皮半抬不抬的,和往常死气沉沉的模样如出一辙,好像也并不怕被发现,“应该是早上我哥给我放保温杯的时候,把我们两个的保温杯弄混了。这个是他的。” “你哥,你还有哥哥?” “他在上大学。奥,不是亲哥。只是住一起的哥哥,他们家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收养了我。” “......”陆桀嘴都忘了合上,只觉得被一道雷劈中头顶。 不是吧,我草草草草草草草,这种天大的秘密,就这么,说出来了? 陆桀立刻警觉地环顾一圈,不论是前桌还是右边那桌的同学,都在和往常一样乱七八糟地一边读古诗词一边打瞌睡。 刚松了口气,结果下一秒他又想到这么大的秘密,怎么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啊! 很寂寞的...能活活把人憋死的...靠! “你要喝吗?” 傅嘉安用不染尘埃的剔透眼睛看着陆桀。 陆桀皱眉,把刚刚没收的保温杯还给傅嘉安,“你要喝?” “我觉得有点渴了。” “.......” 陆桀简直汗颜,“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喝什么啊?也不怕人投毒。” 他觉得实在看不透傅嘉安,有时候觉得他藏了一堆心眼子,有时候又觉得单纯到谁都能骗走。 “没关系的。” 傅嘉安只答了这四个字,淡淡的,本不该属于十六岁少年的惆怅又出现在他的脸上,接着带着一丝笑意,他对着冒着寒气的杯口煞有其事的吹了两下,慢慢喝了两口。 一旁的陆桀:...... 算了,他不想插手。十六岁也有自理能力了,他也不是傅嘉安的保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结果傅嘉安一觉就睡到了下午最后一节下课。 “陆桀,打球去啊,” 窗外是红金色的夕阳洒落,江焱怀里抱着篮球,“今天外头天气这么好,连屁股整天粘凳子上的班长都说去打球了,真不去?缺你就没意思了。” 陆桀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宽阔的肩膀撑开,初长成的男人线条让校服前襟绷紧,他双手环在胸前,满脸是气怨爆发前的忍耐。 “你们,去吧,” 陆桀咬牙道,“把门带上。” 江焱拍了拍陆桀的肩膀,啧啧摇头:“教室里没摄像头,想杀人的话一会收拾干净点,别留下血迹了。” 眨眼间,教室里就没有其他人了,吃晚饭的、打球的,一哄而散。 陆桀目光冷冷地落在傅嘉安身上。 真是他妈的安详啊。 夕阳像一层华丽的被子,颜色浓重地铺在傅嘉安肩畔。树叶震颤,影子在他的下巴摇晃,傅嘉安睫毛动了动,然后扶着沉沉的脑袋从昏睡里醒来。眼前是空荡荡的教室,和身边坐着的好像雕像一样的人。 光线很暗,他看不清陆桀的表情。可是陆桀从来都不会这样沉默地看着自己,像假的。 陆桀看出傅嘉安的迷糊,冷哼一声:“睡傻了?” 傅嘉安对陆桀的恶言嘲讽一向非常迟钝,他似乎彻底睡醒了,感觉肚子有点饿。桌子上刚好有两个小面包,他抓了一个撕开包装就吞进肚子里,嘴巴里鼓鼓地问陆桀:“是你给我买的吗。” 陆桀为他这个天真的想法感到无比震惊,“我,给你买面包?我巴不得你饿死好吗,这是你前桌的小姑娘给你的,你没去吃午饭,人家好心分你点零食。” 面包其实很小一个,两个也都非常迷你,对于陆桀这种很大只的青春期男生来说只能算饭前甜品。可是傅嘉安慢吞吞地吃下第二个之后好像就已经饱了,他坐直身子,继续翻看桌上摊着的物理书。 又是这样,不管话说得多刻薄难听,傅嘉安都全盘接受。他不生气,也没有太多喜悦的起伏,有时候像一团吸纳所有负能量的暗物质,更像一潭死水,无论投什么进去都没有波澜。 逐渐暗下来的光把所有灿烂的、温柔的颜色都收拢,连傅嘉安鼻梁上的那颗小痣都快看不清了,陆桀莫名觉着心里有些不舒服,跑去打开了教室的灯。回来时,傅嘉安就已经翻到最后一册物理书了。 头往侧边微微倒了一下,然后又失重般倒了一小下。 “咚咚咚” 陆桀敲了三下桌面,额头突突直跳:“我说,你不会又困了吧?” 傅嘉安被这么一说,干脆破罐子破摔倒了下去,整个人在桌子上缩成一一小团,声音低闷沙哑地从桌子下面传来:”好想再睡一会...十五分钟之后再继续...行不行?” 这是跟谁撒娇呢? 陆桀毫不留情面拎着衣领把人拽起来,一把撸起傅嘉安的袖子,宽大的手攥住几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纤细手腕,用力捏了一下。那羸弱的尺寸,几乎再用些力就能徒手掰断了。 “时间有限,我只陪你最后一个小时,”陆桀凶巴巴地晃了下那截白皙的手腕,傅嘉安没有挣扎,被控制住的右手无力耷拉下来,只是面色淡淡的看着陆桀。 陆桀继续说,“如果你今天没把必要的公式步骤记全,我就帮你写在手腕上,明天好带去美国打小抄,你觉得怎么样?” 左手的红色油性笔被陆桀一按一按地发出声响,明摆着是在威胁。 这种笔写在皮肤上的字很难洗下去,即使用力搓洗也要留一两天的红印子,这种程度足以被判作弊了。 傅嘉安好像被这个说法唬住了,终于乖了很多,忍着哈欠连天也撑开眼睛老老实实翻书。晚上九点半左右,傅嘉安终于第一次,在一道物理大题下面写完了满满一页解题过程。 说实话,陆桀自己解不出这道题,但循着傅嘉安的步骤一一看下来,就能完全理解过程,逻辑链环环相扣,得出的答案也是正确的。陆桀此刻最发自内心的是一句“我艹,好牛逼”。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说不出口。陆桀捧着那份卷子,忍不住从头又看了一遍那些公式。 这时候傅嘉安接了个电话。 “哥,你已经到学校门口了吗?教学楼?是e号楼没错,可是高三楼离大门口很远的...” 傅嘉安说到一半,转过头看陆桀,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陆桀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我这边都好了,可以回家了,我往外走,你别进来了。嗯。好。” 傅嘉安挂下电话就开始收拾书包,他看了一圈,书本全都没带,只是把笔袋拉上拉链丢进空荡荡的书包里。 回家的车上,沈如扉在驾驶位,傅嘉安打开副驾驶的门系好安全带坐进去,把书包抱在怀里。路灯透过车窗,照在他的校服袖口上。 “等下回家就抓紧睡吧,”沈如扉道,“凌晨就要赶飞机,你们物理老师和你一起去,对吧。” “嗯,”傅嘉安点点头,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哥,你是不是过一阵子就要去市二院实习了?” 第10章 “是啊,” 沈如扉发动车子,单手扶着方向盘观察路况,松垮的白衬衫随意系了几枚扣子,显得整个人有种慵懒的倜傥。昏暗灯光勾勒出他与傅嘉安完全气质相反的面庞,桃花眼微微上翘,是令人一见难忘的漂亮。 “到了医院可别再偷喝酒了,”傅嘉安一脸无奈地从包里掏出那个被错放的保温杯,“我可不想等你草菅人命后再去监狱探望你。” “哎呀,我不就是上课无聊的时候喝点而已,” 沈如扉愉快地眯起眼睛,“所以你有没有尝一下?这可是哥最喜欢的牌子呢。” “尝了一口,不好喝。” “切,小孩子口味,回家给你熬中药,” 沈如扉笑着叹了声,转弯前他瞥了眼后视镜,见傅嘉安似乎在对着袖子发呆,于是问:“手腕上有什么吗?” 傅嘉安抬起头,“没什么。” 他和往常一样对着车窗外掠过的树影发呆,像一个没有被注入灵魂的,没有悲喜和情绪的空口袋。不过今天不同的是,在被阴影遮挡的暗处,傅嘉安的双手交握,摸索中回忆起那种带着灼烧的、粗砺的摩擦感。 那是他麻木已久的身体上,此刻唯一一个感觉到疼的地方。 -------------------- 后天不更,下次更在7.4号~ 第9章 挑食 晚上在宿舍,陆桀破天荒的什么作业都没写,整个人平躺在床上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下铺的江焱还在捧着手机打游戏,虽说江焱带耳机,陆桀听不见什么厮杀声,但点击屏幕的声音也嗒嗒作响,扰的人脑袋疼。 陆桀人躺着,抬起手臂“哗”一下拉开床帘,还没说话,怨毒的气息就好像顺着空气飘了出来。 江焱吓得手一抖,赶忙对着话筒说了声下线。 “怎么了...心情很差?” 江焱俨然一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模样,前两天家里买的上万块的游戏机也被草草丢在床铺上,想来是宿管查到了要没收也并不在乎。 陆桀:“嗯。” 江焱思索了一下:“那个傅嘉安是明天去比赛对吧?” “嗯。” 陆桀又把床帘拉上了,闭上眼睛,世界变得很清静。连江焱的声音都好像隔了一层水雾一样模模糊糊传到耳朵里。 江焱撇了撇嘴,问了个很尖锐的问题:“你希望他拿第几名?” 陆桀睁开眼睛,望着宿舍的天花板,诚实又冷漠地说:“最后一名。” 输到哭着跑回来最好,但是不可能。 他期待了半年的竞赛,傅嘉安从头到尾都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那你何必尽心教他啊,就算你不管,莫老师还能真的不管吗,”江焱道,“我以为你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呢,说真的陆桀,我本来还挺佩服你心态调节得这么好,做人这么正派...不过正派有什么用对吧?本来是那小孩儿横插一脚先不地道的,凭什么吃下这哑巴亏啊。你早打招呼,咱们给他保温杯里放泻药不就行了。” “......” 陆桀甚至觉得放不放泻药的,傅嘉安也不是很在乎,也是会照样喝的。 到底,那种胸口闷闷的感觉从何而来呢。 或许是因为傅嘉安的出现,让陆桀第一次,自己都觉得自己很陌生。坏的话都很诚实,可称赞的话却说不出口,嘴好像被粘住一样,他以前绝不是这样的。 陆桀不觉得自己有多单纯善良,但至少坦荡,可最近对着一个根本无意与自己竞争的人,他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拧巴感。 陆桀的警惕心和防御机制告诉自己,能把“被收养”这种敏感的身世脱口而出,只能说明傅嘉安身上藏着更多危险的秘密。比如傅嘉安其实是第二次人生?像里一样重生转世?又或者他是什么科技新人类,脑袋里有存储一切公式定理的芯片? 很多种荒诞的想法冒了出来,却没有一个念头肯承认,傅嘉安就只是一个16岁的男生而已。一个普普通通的天才。 陆桀很缓慢地眨了下眼,忽然喃喃地得出一个毫不相干的结论:“江焱,我好像没有那么喜欢物理。” 江焱一呆,觉得自己在听什么晚间鬼故事。 他跟陆桀从小的时候就厮混在一起,从他们开始有物理课,陆桀就是物理课代表了。所有老师说到物理就会提到陆桀,物理等于陆桀,那块标签粘在他身上,撕下来都连着肉的。 “陆桀你...你开玩笑的吧,”如果不是陆桀住在上铺,江焱甚至想揪起这个人的领子把他摇醒:“你这!比爱因斯坦不喜欢相对论,后羿不喜欢射日,兰陵王不想打野了还可怕啊!!” 陆桀心累,实在听不了这些不着调的,手伸出帘子摆了两下,意思是想清净一点,接着带上耳塞。 很快困意袭来。 梦里是他小时候第一次把满分的物理卷子拿回家给爸妈看的场景,那时候陆合跟戴梦淑还没离婚,尽管争吵不断,但每次陆桀考试成绩不错的时候,他们又会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 晚饭是陆合做的四菜一汤,戴梦淑摸着陆桀的脑袋夸他做得很好。一家人坐在一起,寻常的吃顿饭,而每次这样充满欢笑的画面,总是与陆桀的成绩单有关。 到了高中,很多之前成绩很好的同学都开始感到吃力,考试排名靠前的完全换了一波人。成长的过程中一山又一山的阻碍,那么多人掉了队,你追我赶,只有陆桀一直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学神。 高一那年,陆桀就被选入了物理竞赛班,带班的莫老师幽默又有魅力,是所有学科老师里最有人气的。而后来的两年多里,莫老师最偏爱的学生就是陆桀。 直到傅嘉安出现。 陆桀知道自己很优秀,但他只是在陆地上走得比别人快的那种人罢了。他不能怪这个世界上有会飞的鸟存在。 而傅嘉安只是他遇见的第一只鸟而已。 -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飞机落地,终于开始滑行减速。 从黑夜飞到另一个黑夜,机舱内一直是暗的,莫老师叮嘱傅嘉安多睡一会。傅嘉安平日里睡眠时长就很长,到了飞机上即使座位不舒服,他也几乎一路安静沉睡着。 就连飞到纽约境内的时候,飞机因为天气原因剧烈颠簸,傅嘉安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有种不是睡着了,而是晕死过去的感觉。 “嘉安...嘉安?“ 已经停下的机舱内,莫老师把傅嘉安轻轻拍醒。 “到了吗?” 傅嘉安起身,手里拿着的中英词典就差点滑落下去。应该是他在起飞前试图浏览一会物理相关单词的时候就睡着了。 傅嘉安很温顺和气,只是声音有点凉,像此刻湿气朦胧的窗外滑过的水滴一样。以莫老师成年人的角度,都觉得傅嘉安不像一个普通的16岁高中生,他太冷静了,没有任何活力和色彩,情绪也过分稳定,身上笼罩着一种一触即碎的濒死感。 这样想着,莫老师不禁蹙眉,脑子里满是之前听说过的,关于傅嘉安复杂曲折的身世与病情,看向傅嘉安的神色也带了点心疼:“嘉安,等下落地之后我们就要做车去到比赛大学周边的酒店办入住了。几乎、没什么休息的时间,竞赛就要开始了,你还撑得住吗?” 傅嘉安对这种几乎像对待瓷娃娃一样小心翼翼的问候也很熟悉,他笑了笑,熹微的淡紫色光晕洒在他的脸庞,终于显得比方才有了些血色:“没关系的,一路上都睡够了。” 一路奔波,到酒店办理入住的时间很紧张。 莫老师忧心忡忡地盯着傅嘉安的背影,害怕这个瘦弱的孩子一离开自己视线就要倒下。大概上天多给一个人一些东西的同时,就会夺走一些东西吧? 这个比赛非得要傅嘉安参加吗?其实学校没那么重视的。一个高中生拿回来的世界级物理大奖,对于一个二线城市的重点中学来说,有种大材小用的不匹配感,用校长的话来说就是“可以,但没必要”。所以学校才只是草草安排了两份廉价又赶时间的往返航班,意思是重在参与就行了。 只是莫轩自己,抵抗不了一个天才少年摆在自己眼前的诱惑。一辈子能遇见几个天赋异禀的学生?他想试试这孩子的潜力与学习速度如何,也想亲自带他去比赛,无关于最后的结果,只是这种经历实在让人忍不住兴奋。 可是说真的。 傅嘉安这十六年来,到底承载过多少平凡人的视线呢。崇拜的、嫉妒的、压迫的、恶毒的、同情的、怜悯的,不光是同龄人,连成年人都忍不住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哄他到大洋彼岸折腾一趟。真是罪过。 莫轩站在酒店房间门口看着傅嘉安,难得在一个孩子面前露出窘状:“那个,嘉安啊,其实还可以休息十分钟。我在外面抽根烟,等下来接你。” “嗯,”傅嘉安笑了笑,乖顺地接受安排。 十分钟,刚好够他吃药。傅嘉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分装好药粒的盒子,那是沈如扉帮他放好的。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药粒,已经是傅嘉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日常。 第11章 送水吞服之后,傅嘉安从书包的最下面一层,竟然又摸出一个小而扁的塑料包装盒。从包装就能看出来,是黑咖啡,最苦的那种。 翻过来,盒子背面贴着一张纸条:「别睡,答题。」 那字迹,不用仔细辨认就知道是陆桀写的。字如其人,好像看见那些有力顿挫的笔触,就能想到那个人身上干净又锋利的气息。 盒子里装了三条咖啡,拿出来之后,另一张纸条又掉了出来: 「下毒了」 心底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像看见一只呲牙装凶的小狼狗。 咖啡啊。傅嘉安有点遗憾,为什么刚好是自己不能喝的东西呢。 不然他还蛮想试试,陆桀给自己下的毒。 比赛结束后,傅嘉安跟莫老师一起去了比赛那所大学的食堂用餐。傅嘉安其实只是坐在座位上等着,莫老师端回了双份盘子,都堆着满满食物。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都拿了一点,可以吗?” 傅嘉安点点头。 毕竟他没有爱吃的东西,他非常,非常,非常的挑食。 一通越洋电话忽然打了过来,是沈如扉,傅嘉安拿起叉子的同时按了接听。 “小傅同学答完竞赛题了吗?” 傅嘉安用叉子戳进一根芦笋,睫毛淡淡垂下:“答完了。”现在是普林斯顿的中午12点,国内的凌晨四点,沈如扉应该是特意定了闹钟起来给他打电话的。 “在干嘛呢?” “在吃饭。” “在那边大学的食堂吗,东西吃得惯吗?”沈如扉打了个哈欠。 “吃得惯。” 沈如扉坐起来了,“真的假的,都吃什么啊?”傅嘉安从小打针输液吃药都很乖,就是吃饭比服毒还艰难。所以才根本不不长肉,整个人病恹恹的。 除了吃抑制头痛的药之外,沈如扉不得不给他安排很多很多补剂,以免傅嘉安像小时候一样三天两头病倒。 “都有什么啊?”沈如扉心想,他这个弟弟长的难道是个洋胃,美国食堂终于和他的口味了? 傅嘉安没有感情地开始报菜名:“烤芦笋。” 沈如扉:“你不是不吃芦笋吗?” 傅嘉安:“炖鸡肉。” 沈如扉:“你不是不吃鸡肉吗?” 傅嘉安:“炒虾仁。” 沈如扉:“你不是不吃虾仁吗?” 傅嘉安:“牛油果沙拉。” 沈如扉:“这个连我都不吃。” 傅嘉安点到最后一道:“奶油蘑菇汤。” 沈如扉:“…傅嘉安,你是不是说胡话了,你不是最讨厌蘑菇吗???” “因为我忽然,” 傅嘉安的嘴角似乎扬起了一些,又似乎没有,“想成为一个很健康的人。” 想长命百岁。 第10章 宣战 周末,陆桀在房间里关上门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台历上的9月23号那天被画上一个圈,按照原计划,这应该是他飞往美国比赛的日子。手机震动了两下,叫他打球没得到回复的江焱还在坚持不懈地发骚扰短信。 陆桀不想回,因为没睡好,他现在还头昏脑涨。 早饭的时候,戴梦淑还问他:“小桀,你之前说的出国竞赛是什么时候?” 陆桀把嘴里那口包子咽下去,说,“不去了。” “那正好,”戴梦淑倒是挺高兴,“我听你舅舅说了,这比赛来回折腾一趟得快一周呢,而且又没什么用,就相当于出国旅游了一圈嘛。” “舅舅亲口说的?没什么用?” 陆桀没忍住揪住字眼,顶了句嘴。 戴梦淑道,“不用他说,高考又不加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别被这些事耽误学习,知道吗?” 耽误学习。 其实真正有没有耽误根本不重要。只要戴梦淑觉得是“耽误”,就一定会插手阻止。无论是陆桀的座位,陆桀的竞赛,还是小时候陆桀最喜欢的那只叫“糖醋鱼”小狗。 陆桀初一那年,戴梦淑和陆合离婚,戴梦淑很干脆地命令陆合搬走时把糖醋鱼带走。 等陆桀放学回家的时候,窗明几净,地毯上没有糖醋鱼最爱叼在嘴里的那颗脏兮兮的网球,阳台也没有了铁笼和食盆。他的生活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只小狗一样。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场景,他站在阳台的样子可怜又无助,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像即使大哭一场,流泻出的悲伤也远远达不到他所能感受到的悲恸。 心被剜走了一块,可他不能发脾气、不能嘶吼,因为他必须体谅一个从今往后要单身抚养自己的母亲的苦心。 .... 算了,不想了。 陆桀从书桌的最下面一个抽屉,拿出一本压箱底的大学物理书。很旧了,他高三之前常翻看的,也是莫老师给他的。 陆桀其实没有宣扬过这份特殊性,也没有炫技一样在考试时用上那些考纲外的定理。但是比同龄人知道更多复杂的物理概念、被他崇拜敬佩的老师所认可,这些都莫大的满足了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虚荣心。 书里夹了两张纸条,一张是莫老师写的:「加油!q大物理系在等你!」 另一张是初中的陆桀写给自己的一句话,落笔时臭屁又骄傲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陆桀,你以后会成为科学家的。」 那时候用的还是“科学家”这样充满孩子气的字眼,多么稚嫩透明的梦想。 你以后会成为科学家的。 陆桀喃喃自嘲:“其实我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又看了那两张纸条一会,最后他将它们叠在一起,撕掉了。 他大概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个瞬间,亲手撕碎妄想的瞬间。那个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无能为力的瞬间。 - 两天之后,傅嘉安人还没回来,他在国际赛事里拿到物理竞赛银奖的消息先传遍了整个年级,很快斩获一批迷弟迷妹。后来一周,几乎每天都会有其他班的人频繁路过一班门口,就想见见这个物理之神长什么样。 甚至连高一高二都有人会在大课间跑到高三楼,打听傅嘉安是谁。 “我还以为能拿个金奖呢,切,”江焱肉眼可见的对傅嘉安不爽起来,最近他屡次碰见漂亮学妹和自己搭讪——结果是为了打听傅嘉安的情况,现在一听这三个字就炸锅。 一大早还在走廊里,江焱就斜背个书包,开始吐槽起来。 陆桀倒是反常地很客观:“他准备的仓促,速成两周都能拿银奖,说明金奖对他来说难度也不大的。” 在家里给自己做了两天心理建设,他似乎已经接受了,此时一副甘拜下风的君子模样。 “???”江焱叹服得都要鼓掌了,“你到底向着谁啊?小心他回头把你妹子也抢走了。” “我哪有妹子。” “唐凝雪啊,人家那么大一个校花你都不往心里去啊?” 江焱道,“我看你啊,尽早拿下吧,不然不是耽误人家姑娘的心思了?” 陆桀刚想让江焱别瞎扯,抬头就看见一个几日未见的身影。 真是荒唐的让人发笑,傅嘉安正在给一个高一的学弟签名?周围还环绕着几个星星眼的同学,眼里的崇拜简直要溢出来了。 初秋微凉的风吹过傅嘉安耳后稍微长长了一些的发,他肤色很白,站在人群中愈发显得清冷,在攒动的人影中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 被追捧称赞也只是很淡的笑了下,一种无欲无求的感觉。 陆桀走近的时候,那几个学弟学妹为了赶回教室上早读一股脑散去了。他手揣在口袋里走到傅嘉安面前,背挺得很直,感觉自己都要硬成僵尸了。 “那个,祝....”陆桀咬着牙,“祝...” “z...”陆桀再次尝试,这回更是像齿间粘了强力胶一样,怎么都张不开这个嘴。 上课铃响了。 傅嘉安等了会还是没等到陆桀z出什么东西,于是指了指教室门:“那我先进去了?” 陆桀耷拉下脑袋,手里攥的拳也松开了,放弃道:“进去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江焱一把揽过陆桀的肩,自己也吱吱吱了半天,试图脑补出来下一个音节是什么:“啊,我懂了。你是想说:‘猪头啊你,给你补课补那么久就拿个第二,真给老子丢脸’。” “......” 陆桀用看猪头的表情看了眼江焱。 傅嘉安坐到座位上,用手指蹭了下桌面,发现上面一尘不染。只是,几日不见,这教室就好像认不出来了。曾经两两挨在一起的桌子分开了,陆桀和自己的桌子之间隔着一道沟壑。 见傅嘉安在对着两桌之间的距离发呆,陆桀把书包摘下来丢到自己座位上,好心告诉他:“明天月考。” 那月考之后就能重新挨在一起的对吧? 傅嘉安没问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叶明颜转过来,像往常一样给傅嘉安投喂零食,也不管他吃不吃就往他桌上摆了几块巧克力。她很陶醉地说:“傅嘉安,听说今天晚上最后两节课不用上了,全校要一起去运动场集合,听你分享比赛经验!” 第12章 傅嘉安:“嗯。” 叶明颜笑得眼睛弯弯,很大方地道,“还忘了祝贺你拿银奖呢!以后要多拿奖啊,这样我们就能翘很多课了。” 傅嘉安也不禁被逗笑了。 叶明颜转回去后,在嘈杂的翻书声中,从书桌的另一头传来一道声音。不需要辨认,傅嘉安就知道是谁。 “祝贺你。” 明明就三个字,就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的一样。像是要表示坦荡大气的决心,以及,从今以后要冰释前嫌的决心。 傅嘉安从陆桀的表情中读到了这些信息,他笑了笑。 那种明明没放下,还带着傲气、却要表现出心服口服的矛盾样子,让人想起那几条“下了毒”的黑咖啡,多么挑起人的兴致。 刚下早读课,门口就有人找陆桀。对方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直接被一班的同学默许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陆桀的书桌旁。 唐凝雪似乎想跟陆桀说个秘密,于是几乎趴在陆桀耳边道:“陆学长,有个....” 后面的话都听不清了,班级前排有几个比较八卦的同学侧目,眼神里闪烁着暧昧。傅嘉安往旁边瞟了一眼,是今早江焱说的那个校花吧。 喜欢陆桀的那个校花。 傅嘉安一埋头,把脸蒙进书桌里酝酿困意,心里酸酸麻麻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画圈,短而整洁的指甲在木头上划出细小的声音,他在想,这么干净的桌面,会不会是陆桀帮他擦干净的? “傅嘉安。” 他听见陆桀在叫自己,于是坐了起来,表情看起来像刚睡醒似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这是唐凝雪,我们高二理科班的学妹,” 陆桀继续说,“莫老师也是她们班的物理老师。今天上午莫老师有点事没来学校,想让你去她们班帮忙盯一节物理自习课。” “我?” “对,”陆桀挠了挠头,“你比我更合适。” 傅嘉安立马意识到,唐凝雪是来找陆桀的,而陆桀把这个活儿推给自己了,不知道是真谦虚还是心里赌气。傅嘉安其实完全可以拒绝,可是他几乎没多犹豫:“好,我会去的。” 从高三教学楼到高二教学楼要走很远,傅嘉安走得很沉默,唐凝雪有些认生,不过似乎是觉得气氛太尴尬了,她努力搭话:“傅学长,听说你今年是16岁?” 这话真说起来有点搞笑,因为傅嘉安其实比唐凝雪年纪还小,还要被叫学长。 不过傅嘉安对学长这个称呼接受良好,“嗯。” 接着就开始倚老卖老:“你喜欢陆桀?” “啊,”唐凝雪明显愣住了,“不会是陆桀学长跟你说的吧?!” 17岁少女的心思很敏感,她顿时浮想联翩,窘得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别误会,”傅嘉安摇摇头,“我瞎猜的。这个学校喜欢陆桀的人多吗?” “当然了,”唐凝雪说,“陆学长他,对所有人都很好。成绩又好,长得还帅,很难不受欢迎吧。” 好像终于找到可以延伸的话题,唐凝雪说了很多和陆桀有关风云事迹,从迷妹的角度加了各种浮夸的形容词。 傅嘉安一边听着一边想。好远的路啊,快步走十分钟,慢慢走的话十五分钟的距离。如果是陆桀和唐凝雪一起走,几乎已经是约会的程度了。 多亏自己的插足行为,能阻止那个场景发生真是万幸。 到了下午,全校各个班级在室内运动场集合,高一高二生有序坐在观众席,高三全体则是直接在篮球场内依次席地而坐。 年级主任先发表了几句祝词,接着掌声雷动,傅嘉安站上了临时搭起来的小讲台上,讲台上架着话筒。 陆桀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从最后一排坐下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傅嘉安发言的声音在球场内回荡,周围的同学闲不住,七嘴八舌地压低声音说小话。 “我怎么觉得,傅嘉安走的这一周长了些肉啊?好像没以前那样像根儿筷子了,是不是。” “小朋友还在长身体嘛,我还觉得小嘉安一晃就长高了呢。” “小嘉安?你可真够恶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物理之神的滤镜,仔细一看倒是长得也不差。” “本来就不差好吧,我感觉他只是年纪小没长开而已,客观来说模子是不错的。” “我说各位,主任想让大家膜拜一下物理之神的精神世界,一个个都讨论起人家的脸了。” “我请问了,傅嘉安的精神世界咱们有可以借鉴的地方吗?0参考价值好吗,羡慕他爹妈给的基因就完了。” “...也对。” “......” 傅嘉安傅嘉安傅嘉安,全世界都他妈的是这个名字,闭上眼也全都是。 陆桀端正了一下坐姿,第n次重复告诉自己:莫嫉妒,莫纠结,莫生气。深呼吸了一会,他感觉自己由内而外得到了净化,简直都要混身冒佛光了。 睁开眼,陆桀看见自己前面的江焱正举起拇指和食指,捏小人一样远远对着傅嘉安比划,念叨着,“顶多长高了一点吧?帅还是没有我帅的,是不是。” 长高了吗。 好像是长高了一点。 听了江焱这话,陆桀就也顺道观察了傅嘉安一眼。傅嘉安的演讲已经进入最后致辞,总结的那段话飘到陆桀耳朵里:“这次能拿到银奖,和周围同学的帮助也是分不开的。” 隔着老远,陆桀和傅嘉安对上了眼神。那是种含着笑意,却暗藏挑衅的眼神。 深呼吸.... “谢谢我的同桌陆桀。” 莫嫉妒... “如果不是他,我不可能短时间内有这么大的进步。” 莫纠结... “这次只拿了银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我想对陆桀说,放心吧,以后所有第一,我都拿给你看。” 莫...我去你妈的! 陆桀彻底被惹毛了。 傅嘉安合上演讲稿,对远处那个气得发抖的身影眨了下眼睛,像是发出战帖。 ——别认输啊。 继续跟我作对吧。 第11章 月考 第一次月考成绩发下来了。 自上一次傅嘉安演讲结束后,他在全校名气大涨。不过关于演讲的结尾,大家各有解读。一派人觉得傅嘉安只是表达一下自己会努力考出好成绩的决心,另一派人觉得傅嘉安眼高于顶,看不上所有人。 当然在这之中,陆桀自成一派:傅嘉安那句话就是在向自己下战书。 究其原因,陆桀并不觉得傅嘉安这个人有很强的胜负欲。说不定就是看穿了陆桀对他还有敌意,所以以牙还牙。 那正好,不想息事宁人,那就做仇敌吧! 结果万众瞩目的月考排名刚贴上,众人大跌眼镜。第一名依然稳稳是陆桀,第二是彭渊,接下来往后数十几个名字,才终于找到傅嘉安的位置。 年级19名。 江焱肯定是和陆桀站在一边的,大肆说起风凉话,“真搞笑了,分还没考出来就说大话,结果这回连第二名都没拿到。要是学艺不精,考虑回高一重读看看呢?” 彭渊道,“我听说他数理化生物全满分。” “哇塞,这么一看感觉更神了怎么回事!” 有人开始讨论起来,“偏科天才,这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吧。” “太牛逼了,这回理综出的挺难的,他中间出了趟国还能都拿满分?” “何止是牛逼,已经变态了,”更多人忍不住加入话题,“你说他都什么时候在学习啊,我看他上课基本就睡觉的...” “切,这种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也没怎么努力就得到的东西,很值得吹么。” 毕竟还是和陆桀相处的时间久,班里很多同学更介意这个刚来没多久的小孩子抢了学神的风头,“而且他这种天才,想法都很古怪的。哪个不是自私又极端?” 月考结束后,班里所有同桌的桌子都并回到一起去了,只有陆桀和傅嘉安的桌子还分庭抗礼一样中间隔了老远。 此时陆桀坐在座位上不发一言,那些讨论声都落入他耳朵里,不过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说真的,傅嘉安这个第19名拿的真是让他爽翻了,这叫什么,吹完牛逼紧接着就打脸。 我管你理综是不是全满分,不是第一就不是第一,丢人不? 尽管不想显得太落井下石,可陆桀心情太好,长腿悠闲地来回晃荡,嘴角压不下来,都快哼出歌了。 “哎,陆桀,戴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叶明颜推门从教室进来。 “嗯。” 陆桀一脸沉着地站起来,和往常一样透着一股稳如老狗宠辱不惊的气质,再一次闪瞎了众人的眼睛。这叫什么,从人品性格到智商勤奋样样拿得出手的真神! 到了办公室,陆桀才发现傅嘉安也在。 戴鑫面前摆了份语文试卷,好像在苦口婆心对傅嘉安说着什么。看见陆桀来了,戴鑫也匆匆结尾:“这次没法破例给你把语文成绩算进去了,下次要注意,知道么?” 第13章 傅嘉安很乖地点头。 “怎么了这是,”陆桀道,“戴老师找我什么事?” 戴鑫叹了口气,把面前那份试卷推到陆桀面前,“语文试卷有个同学没写名字,我们直接给记了零分。” 傅嘉安在旁边指了指自己,好心提醒陆桀:“我的。” “......” 所以现在的意思是,傅嘉安在根本没算语文成绩的情况下,还考了年级第19名?陆桀心态崩了,这乌龙耍的不是傅嘉安,是我啊,是我啊!!! 陆桀看向傅嘉安,后者正眼神清澈地看着他,有一种没心没肺的纯洁感。可大概是对傅嘉安小小年纪的腹黑有所领略,陆桀现在看他做任何动作表情都觉得别有用心。这是在故意气我呢对吧? 戴鑫解释了一下:“傅嘉安参加过的考试不多,他习惯先把题都答完最后写名字。语文考试的时候他没写完作文,所以最后忘写名字了。” ??? 这就是天才的脑回路是吗,陆桀大为震撼。 “陆桀,你就坐在傅嘉安旁边,以后可不可以多提醒一下他?” 我是他保姆?陆桀脑子里冒出这句话。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当初自己和傅嘉安坐同桌这个决定的回旋镖,况且戴鑫是自己舅舅,比起班主任的“任命”,这更偏向于一个私人请求。 陆桀只能点头。 “对了,我有听到一些议论,”戴鑫更想找陆桀聊的似乎是另一件事:“嘉安是不是在班级里融入得不是很好?有没有人...欺负他?” 陆桀还没说话,傅嘉安就抢先道:“大家都对我很好,尤其是陆桀哥。他跟我座位分开也不是讨厌我的意思,戴老师真的不用担心。” 我靠,您可真会说话。 “是吗?”戴鑫看着陆桀,因为一向了解他,所以没说什么重话,“高三了,人际关系也会影响心情,别搞那么复杂,和谐地渡过最后一段时光,才对学习和身心都有帮助,你们说对不对?” 陆桀咬牙:“对。” 回去的路上,傅嘉安一直在观察陆桀的表情,陆桀黑着脸一言不发,周围树叶金黄,秋风阵阵,傅嘉安觉得自己浑身冷飕飕的,寒气都是从身边那个人身上传来的。 “你生气了吗?” 陆桀不说话。 “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写名字的。” 陆桀停下来,打量了傅嘉安一会,“你写不写名字关我什么事?我们很熟?” 傅嘉安:“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不认真对待考试的人。” 是了,原来是因为这样才生气的。不是气傅嘉安的分数,而是觉得自己太容易被挑起胜负欲了,这么轻易就被一个16岁的小屁孩搞得严阵以待。 而对方呢,一兵一卒都懒得出。 “那让我看看你的认真对待能拿多少分,”陆桀冷笑着,一把抢过傅嘉安手里那份没写名字的语文卷子,从上到下浏览。 打开的白色试卷遮住了陆桀的半张脸,傅嘉安就这样光明正大的,用视线一点点掠过陆桀好看的眉眼。那是一双属于天之骄子的眼睛,肆意上扬,又和眉骨桀傲的走势相合,显得整个人有种浓烈的、骨相完美的俊逸。 这样的人不该那么温柔的。傅嘉安想起唐凝雪说的那句“陆桀对每个人都很好”,他就是不甘心成为那“每个人”之中的一个。 “你这作文哪是没写完?一个字都没写。” 陆桀皱眉看着傅嘉安,忽然有些无奈了。 “...不知道怎么写。” 两个人站在走廊,特别像被请了家长的孩子因为考试成绩不佳而被训斥。 事实上是年级第一在对加上语文成绩后能前进十几个名次的年级第二叹气。 回到教室,热火朝天的讨论氛围还没结束,陆桀把门一把推开,教室内却又一下子噤声了。学神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傅嘉安,两个舆论中心的人都回来了,于是大家很快闭上嘴,默默回到自己座位上。 这是什么情况,俩人不会打了一架吧? 他们不敢说话,眼珠子倒是很灵活地跟着两位大佬回到最后一排的座位。 陆桀一掌拍在自己的桌面上,发出“pang”的一声,简直让人心惊肉跳。然后,另一只手也扶在桌子一边,一用力,桌子整个滑动起来。 最后,和傅嘉安的桌子严丝合缝的对上了。 傅嘉安觉得自己心脏里也有个齿轮被扣上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一下子贴得很近很近,他喜欢的味道渐渐在身边环绕。好高兴,那种高兴的心情甚至毫无缘由,整个胸腔好像被盛开的花朵充满,而茎叶扎根在何处,种子又是何时播下的,纵使聪明如傅嘉安也没有头绪。 这是一种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的轻盈感,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心里也是热乎乎满当当的。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 高三一班破天荒的有了一节体育课。据彭渊说,是因为他们班这次考试整体考得不错,所以各科老师一致决定不占课了,让同学们走出教室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结果一出教室,走到操场上,高三一班竟然和高三六班狭路相逢。这就有点不合理了,高三六班是妥妥的垫底,万年老六,怎么一班有奖励,六班也有? 等跑完圈,两个班的同学走乱了,人群混在一块儿,八卦传来传去就传到了陆桀的耳朵边。 “听说,是隔壁第三中学有高三生学习压力太大,跳了。” “我靠!???” “市领导发话了,要落实高三生的减负、关心高三生的心理状况。所以才亡羊补牢给咱们安排上了体育课吧。” “怪不得我这回考这么差老师都没请家长...” “可是我听说,那个人跳下去不是因为学习压力,是被霸凌诶。” “霸凌?因为啥。” “好像是成绩进步太大了,成了别人的眼中钉...那种原本成绩就一直拔尖儿的学霸,大家习惯了也不多说什么,但是到了高三忽然赶上来的,怎么说呢,有种抢走别人东西的感觉?所以就会有人不爽吧,毕竟这个时期,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神经很敏感啦。” 陆桀没跟着插话,随着体育老师的集合口哨站进了一班的队列里。 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一些不喜欢体育课的同学,硬要让他们又跳又跑一整节课,也未必是放松。所以体育老师只提了一个条件:每人投球进筐一次,只要投进了,剩下的大半节课自由活动,只要不回教室坐着就行。 几个高个子擅长篮球的男生率先举手,各显神通花式投篮。女生里也有很擅长体育的,比如叶明颜,她一直是一班的体育委员,之前女生篮球比赛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得分精灵,人长得甜美但打气球来又酷又飒。 投个篮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脚下弹起的同时举手翻腕,篮球在半空中滑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一击投中,收获全场喝彩。 不知不觉,大半人数已经完成任务,可他们都没走,留在篮球场周围围成一圈。 因为后面还有热闹要看。 傅嘉安和陆桀,都还没投呢。 下一个是陆桀,他接过篮球站到三分线上,连跳都没跳,只是掂了个脚,配合手腕与胳膊肌肉的发力,轻轻松松投了个三分。 江焱在旁边鼓掌:“这个逼装的好啊!” 陆桀转过头,自动搜寻起另一个人的身影。 好,非常好,傅嘉安连看也没往这边看。在齐刷刷看向他的目光里,只有傅嘉安和叶明颜站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两个人说得很来劲,一边说还一边抬起手臂比划。叶明颜教的很认真,感觉傅嘉安胳膊的角度不到位,还上手帮他掰了一下。 就好像被什么控制了大脑,陆桀径直走过去,站到两个人中间,低下头说:“我过一下。” 第12章 投篮 话说出口陆桀就有些后悔,他那么在乎傅嘉安的眼光干嘛?他希望看到什么,看到傅嘉安被自己惊人的球技所折服,跪在地上叫爸爸吗。 大概是知道傅嘉安细胳膊细腿的没力气,说不定连篮球都没摸过。在这个自己绝对制胜的领域,让傅嘉安也羡慕嫉妒一下不过分吧?结果... 陆桀带着气从傅嘉安和叶明颜中间“借过”,在后面险些给人身后盯出两个洞来。盯着盯着却忽然被人踹了一下。 ??? 彭渊收回脚,“我觉得你更适合教他。” “哈?教谁?” 陆桀本来要骂,可听见彭渊的话,思路直接被引走了。 “你同桌啊。” 这下子真成傅嘉安监护人了,陆桀说,“你觉得我跟他是那种友好互助的关系?” “无所谓,” 彭渊目视前方,“反正即使你们两个当仇人,我也只是看热闹。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停留在看热闹。” 陆桀听彭渊这么一说,才留意到身边有人议论: ——病秧子要打球了? ——看他那小细胳膊,球都举不起来吧 第14章 ——等一下他投球的时候要不要嘘一下 ——天呐,你别把他吓晕倒了 .... 陆桀想起今天自己纵容班里一部分人说傅嘉安的风凉话的事,似乎是自己考虑不周了。其实在他自己看来,他与傅嘉安的竞争属于个人恩怨,但如果这种斗争导致一些同学的站队,发展成“派系”,那样就太复杂了。 高三不适合发生这样的事,更何况,隔壁高中还刚刚出了“霸凌”事故。 另一边傅嘉安还在听叶明颜的建议,怎么拿球,什么时机跳起,如何借助下肢肌肉力量。他自己确实没长什么肌肉,所以女生的投篮法或许更有借鉴意义。 因为他年纪比其他人都小,体育老师甚至后来专门拿了颗篮球让傅嘉安在一边练习。 “这样拿球比较好,”叶明颜很尽心负责,摆出一个五指完全张开握球的姿势。 还没往下讲,傅嘉安就让人拽住手腕,一整个被拖走了。 “哎...” 叶明颜低喊了一声,生怕傅嘉安被带走欺负了,“陆桀你干嘛。” 彭渊很刚好地拦住叶明颜,“让他俩沟通一下感情,说不定就和好了呢。” “...也对。” 彭渊一向一颗心扑在学习上,说话又一本正经,给人一种公正可靠又客观的感觉。叶明颜心思亮堂,听班长这样说了,就也没多想。 班长怎么会有私心呢,他一直是个比机器人还冷硬的大直男来着。叶明颜这样想着,就没再往前走。 陆桀带傅嘉安到篮球场的另一个篮筐下面站定,此时一班、六班那些已经投篮成功可以自由活动的同学全都默默围了上来,想看看到底啥情况。 傅嘉安一头雾水,但被牵着走时很乖,眼睛一直看着陆桀,似乎在等待一个说法。又好像无论出于什么缘由,被陆桀牵着走的话,他就会跟着。 “我教你投,”陆桀说。他为了让自己表现出耐心随和的样子,努力挤出半丝笑,脸都快抽筋了。 声音不大不小,但刚好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干嘛忽然这么热心。” 傅嘉安戳穿他。 陆桀咬牙,“如果以后不想被欺负,就装得跟我关系好一点吧。” 为了说悄悄话,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傅嘉安感觉自己的后脑勺正贴着陆桀坚实的胸膛。为了摆正傅嘉安的姿势,陆桀几乎是握着傅嘉安的手再捧住球。 他的下巴快要点到傅嘉安的头顶,发丝搔在小臂内侧,痒痒的。陆桀一瞬间有点走神,他感受着掌心里另一个人柔软的手,只觉得肌肤相贴的地方是凉凉的,如同握着一块温软的玉。 “我没看错吧?”有人揉了揉眼睛,“他们俩什么时候开始关系这么好的???” 从他们身后看的话,简直就像卷心菜一样外皮裹着菜心.... “小丑竟是我自己,我早上还为我们班学神打抱不平来着。” “他们俩毕竟是同桌嘛,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清官难断家务事。” 七嘴八舌都传进陆桀耳朵里,连“清官难断家务事”都出来了,简直让他肉麻得想去操场上吼几嗓子。他自觉演的差不多了,退后半步,向体育老师举起手。 “老师,傅嘉安想下一个投。” 傅嘉安拆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不然你想跟我一直这样搂着?” 陆桀简直无语,挺聪明一个孩子怎么不懂见好就收呢?反正那么多人都已经信了他们俩关系没那么差,以后如果想挤兑傅嘉安也会稍微顾忌一点,目的达成了就各归各位,很难理解? 接着傅嘉安也向老师的方向举起手,“老师,我要跟陆桀比赛。” ??? 这下子所有人都来精神了,包括嘴里叼着口哨的体育老师。本来这节课也没什么教学目的,只是为了让大家在户外放松放松,而一场比赛是最能调动所有人积极性的。 于是老师挥了挥手,让几个反复尝试投篮但投不中的同学不用继续纠结了,大家都围在一起,见证陆桀和傅嘉安的“比赛”。 傅嘉安站定在篮筐外的三分线,侧目看隔了几米远的陆桀。他很少有这样远远打量陆桀的机会,他们总是在座位上,挨得很近,可隔出一段距离时,才能更清晰地感受陆桀在人群中的出众。 太阳渐渐暗下去了,落日咸蛋黄一样和周围灰蓝色的天空剥离开来。陆桀就在那片金色光芒的中心,高大挺拔的身形成了剪影。 “一分钟自投自抢三分球!吁——” 老师吹响了口哨,人群早已站成两队,看热闹的,打赌的,下注的,看好傅嘉安的并不多,再说陆桀本来就是篮球队的前队长,自投自抢的记录是13投13中,创了整个高中部记录的。 果然,比赛一开始,陆桀就占了上风。 陆桀的动作比较娴熟流畅,投抢之间的动线在三分线的外面一圈灵活变换,一转眼都能在球场上划出一个五角星了。炫技的同时又不失准确率,每一跳都很有观赏性。 再加上江焱在旁边做气氛组,很快就将全场目光都带到了陆桀身上,欢呼阵阵,不少女生都不自觉开始用星星眼看他。 而傅嘉安的打法明显很生涩,第一投尝试正面投进,没中。他小跑过去捡球再折返,在同样的位置再次尝试投篮,有几个暂时没跑去看陆桀的同学充满怜悯地看傅嘉安,一边摇头一边心想,这回他是真踢到铁板了...比运动的话,很少有人能比过陆桀啊。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太对劲。 第二次投出,傅嘉安手中的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就像精准计算过一样准确入蓝。 他...还能投中? 众人的眼珠子不禁转了回来,想看看那条纤细的胳膊能否创造下一个奇迹。 紧接着,捡回球的傅嘉安再一次,轻轻一跃,又一个三分球进框。 “我靠,这真的假的啊,我甚至觉得这一投和刚才那次的动作角度,分毫不差。” “就在眼前了还能是假的?”叶明颜作为傅嘉安的头号捧场王,在震惊中还不忘了维护,“快看,这投到第四个了,还是复制粘贴一样!” “这种学习能力和进步能力...也太恐怖了。” “天才还真的...有点东西啊。” 陆桀那边原本进展顺利,却有些被傅嘉安周围的骚动影响,最后一次投篮时力气一偏,球擦框而过。 该死的,不该失误的,可实在太好奇了,那边到底什么情况?陆桀胸口还在因为剧烈的呼吸而起伏着,汗水顺着额头流入脖子,看似稳操胜券,可心头怪异的擂鼓在提醒他,自己现在有多紧张。 “吁——时间到!陆桀,13投12中。傅嘉安,13投12中!” “......” 大家去吃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一身汗的陆桀回宿舍洗了个澡,回教室时头发还半干着。让他惊讶的是,傅嘉安竟然还没走。 他不是从来不上晚自习吗?高三整个年级唯一的例外,每天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就走了。 陆桀心里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讨厌傅嘉安的心情简直到达了顶峰,是因为刚才的比赛拿了平手吗?他那么在意自己不是唯一的第一名,甚至被超过吗? 如果换个人和他比赛,他会这么在意吗?答案果然是,不会。 平手固然不爽,可对方是傅嘉安的话,那种不爽被放大了一百倍。 很难说明讨厌的具体是哪个点,或许是因为傅嘉安做到一切都显得太轻易了,又或许是他赢走的东西开始变多,一步一步,就像是盯准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来。 教室里有几个不吃晚饭的同学在,零星坐在各处,闲聊、做题,或者在睡觉。 傅嘉安闻到身边有一阵很清爽的茶花香气,平常坐在陆桀身边时偶尔也能闻到,这回却比平时要浓郁。不用回头看,他就知道是陆桀在身边坐下了。 “你怎么还没走?” 陆桀语气很沉,透着一股烦躁感。 傅嘉安说,“叶明颜让大家都稍微留一会,晚自习有事情要宣布。” “哦。” 陆桀装作不在意,抬手胡乱抓了两下自己前额的头发,还是有点湿。 往常抓不住的香气像浪潮一样忽浓忽淡的飘过来,简直是世界上最熬人的诱惑。傅嘉安凑近了,在陆桀耳边说:“其实——我初中的时候是篮球队的。” ??? 陆桀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幽怨,到愤怒,再到一种可怜又可爱的有苦说不出:“你?那你是在假装不会打球?” 第13章 长跑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会打球呀。” 又来了,那种纯洁又真心的表情。 傅嘉安依然和陆桀保持着很近的距离,贪婪地嗅着,很好闻,要是...能埋进他脖子里闻就好了。 陆桀只顾着抓狂,他觉得自己被耍了:“”那你还跟叶明颜在那边学,初学者的样子都是演的!” 真奇怪了,怎么会有人上高三了还这么无聊,为了整人还演一出那么长的戏。 第15章 要不是班里还有别人在,他非得把眼前这个一脸云淡风轻的小混蛋的脖子掐住,好好教训一下。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傅嘉安倒是也在惦记他的脖子。“不是演的,”傅嘉安很真诚地说,“我只是想学习一下不同投法,女生的投法也很有借鉴意义。” “......” 合着旁人都以为傅嘉安是现学现卖,而傅嘉安只是在“学无止境”? 陆桀很快联想到,那物理竞赛呢?理综考试呢? 傅嘉安真的每天都在睡觉吗,他真的是用两周时间,超过了努力了十几年的自己吗? 这样想尽管没有让陆桀心里更平衡一些,却引起了他对傅嘉安的好奇。他想知道为什么傅嘉安很多年没上学,没上学的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他想...傅嘉安什么时候和自己挨这么近的! 不仅贴的很近,连傅嘉安鼻梁上那颗痣也第一次被看得清楚,小小的黑色的痣,嘴唇的形状很特别,看起来很水润,很软。接着他对上傅嘉安的眼睛,有点厌世的,眼尾下垂的眼睛,双眼皮的褶皱是浅浅的一道痕,瞳孔此刻像弥漫大雾时被擦亮了一道的窗子,点亮了一抹神采。 陆桀意识过来自己正在细细观察一个男人..不,男孩的脸,忽然被心脏的颤动蜇了一下,顿时振作精神。 他食指和中指交叠,轻轻敲了一下傅嘉安的额头,荡开了两人间怪异粘稠的空气。 “别离我那么近。” 比起抗拒和厌恶,更像是哄。 傅嘉安点点头,很平静地挪开目光,“知道了。” 那缕香气被窗外吹来的风弄散,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班里一转眼就坐满了人,叶明颜站到讲台上敲了两下黑板。 “宣布一个临时通知,下周的运动会,高三每个班被分到两个项目,咱们班是接力跑和3000米长跑。” “哈?高三不是从来不参加运动会吗。” “难不成还是那个跳楼的事儿?也许市领导来视察,重点要看高三同学的状态呢。” “每个班只参加两项,还是指定的两项...高三整个年级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运动会呗,这操作真牛。” 叶明颜没回应那些吐槽,只是接着道,“接力跑男女各四人,长跑男女各两人,除了参加比赛的同学,其他人在教室里正常上课。” “这也太形式主义了!” “搞笑呢?” “我真的对学校无语了,干脆一个都别去不就完了吗。” 哗然的质疑声中,叶明颜先在黑板上女生长跑那一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彭渊也举了手,“我参加接力跑。” 班长走到讲台,从叶明颜手中接过粉笔,在男生接力跑下面写了个“彭”字。下台来,他直接把粉笔丢出去,“江焱,选一个。” “行行行,”江焱没心思学习,又对运动样样精通,再加上叶明颜人也不错,理应捧这个场。他走到黑板前,也在接力跑下面写了个“焱”字。然后转过身问坐在最后一排的陆桀,“陆桀,你报哪个?” “给我在长跑下面写个名字吧。” “得嘞,今年再拿个第一啊。” 有几个人带头,接下来的报名比较顺利,很快,黑板上只剩下一个男生长跑的名额还空着了。像是早就料到这个局面,陆桀忽然抓住傅嘉安的手腕,将胳膊高高举起来,颇有些恶劣地扬声道:“傅嘉安报名长跑。” “陆桀,”叶明颜凶巴巴地双手撑在讲台上,“不许替傅嘉安做决定。” 谁还看不出来啊,陆桀肯定是记下午那个比赛的仇,这才强迫傅嘉安去长跑的。 而傅嘉安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手腕上。那只很有力的手握住自己,掌心灼热,他们的胳膊几乎贴在一起,就像舞台剧里演员们致谢一样,一同骄傲的并肩。 所以傅嘉安没有一丝犹豫,站起来,走到黑板前。 傅,嘉,安。 一笔一划,很郑重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陆桀的旁边。 “除了能打篮球还能长跑?真是十项全能啊。” “这回我有点不信了,我不是说看不起傅嘉安啊,他这个身板回头跑散架了咋办啊...” “之前人家投篮前不是也有很多人不看好?” “也对,没准长跑也有什么诀窍呢。别小瞧人啊!我也是今天看傅嘉安投篮的时候才感觉,真不能以貌取人,体育除了是体力,还是脑力运动呢。” 别说其他同学了,就连陆桀都有点心里没底了,本来是想扳回一局的,傅嘉安如果认怂了说自己跑不了,他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看傅嘉安那副很有把握、毫不犹豫的样子....如果傅嘉安也很擅长长跑的话,岂不是又让那家伙出一次风头? 靠!失算了! 这人怎么就像个没缝的蛋一样啊,诶不对,自己又不是苍蝇。陆桀觉得自己最近简直有勇无谋,兵荒马乱,好久都没这么毛躁了,真是。 晚上傅嘉安回到家,沈如扉刚要出门去医院值班。 沈如扉问:“今天上了晚自习?” “不是,就是稍微留下来听了个通知。” 傅嘉安面色如常,弯腰在鞋柜上找到自己的拖鞋,换上。 沈如扉的视线在他身后逡巡,“什么通知啊。” “就是关于月考的排名宣布,”傅嘉安站起身,很自然地道,“哦对了哥,这次月考我拿了年级第十九名。” “不错嘛,”沈如扉笑眯眯地抬手摸了摸傅嘉安道头顶,“准备什么时候拿第一?” “说的好像拿不拿第一是由我自己控制的一样。” 傅嘉安道。 “都随你,”沈如扉没揭穿,脸上是温柔纵容的笑意,他转身推开门,“那我去值班了。” “嗯。” 门被碰上了,傅嘉安长呼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无法预料的就是他哥的想法,最害怕的,也是他哥的管教。不过想来,沈如扉应该不知道自己已经报名了运动会的长跑吧? 不然一定会像初中时候那样,沉着脸把自己从篮球队拉走。 12岁的时候他很想上学,很想接触同龄人,甚至也因为投篮的天赋被当时的篮球社一眼相中。当时为了要不要留在篮球社的事,他和沈如扉爆发过唯一一次争吵,可后来证明沈如扉说的是对的。 傅嘉安在第二次篮球社的正规训练中就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了,回家后发烧吃药,几乎用了一个月才缓回来。那次生病几乎耗光了他从小在家养身体攒下的所有底子,不久之后,他就再次休学了。 ... 报名长跑,不是因为自己有把握拿第一。而是陆桀想向他挑战的事,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无论输还是赢,他只是想站在陆桀身边而已。 - 第二天一大早,戴鑫就把陆桀叫到他办公室,话题开门见山,“听说傅嘉安要参加运动会?还是长跑?” 陆桀没想到戴鑫要说的是这件事,“对,没错。怎么了吗?” 戴鑫皱眉道,“昨天晚上我有事没在学校,有路过一班的老师跟我说,是你提议让傅嘉安去跑长跑的?” 陆桀可算明白了,原来舅舅是为他的天才宝贝疙瘩来声讨的,心里的火蹭一下窜起来,“我又没逼他。决定是他自己做的,名字也是他自己写上去的。要任何时候反悔都可以,谁还会驾着他上跑道吗?” “他不肯取消报名,”戴鑫一脸发愁,“早上我找傅嘉安谈过了。” 陆桀一扯嘴角:“那就是他的问题啊,您找我算什么事呢?” “你这孩子怎么听不进去大人说话呢!”戴鑫拿出了身为舅舅的苦口婆心,“我知道傅嘉安眼看着就要在成绩上超过你了,但是别用这种方法为难他,行吗?” 眼看着。 就要超过。 合着这第一名是内定的,傅嘉安来了,其他人都必须往边上靠,不然就是倒反天罡了。 “...什么意思?”陆桀笑了,“您觉得我是因为嫉妒,故意欺负他是吗。对,我承认我就是嫉妒他,怎么了。” 戴鑫直摇头,“陆桀啊陆桀,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从小到大你都是特别大方得体的孩子,你现在这样...太、太不懂事了!”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外面就是宽敞的回廊,淅淅沥沥的雨又下起来了。陆桀明明站在屋内,却浑身都发寒,就好像外面的雨是直接兜头浇下来的,凉意蔓延到心里。 他越听反而越冷静。 “没错,您说的都没错。” “没听说过吗,嫉妒会让人面目全非。” 第14章 极限 戴鑫听了这话,又无奈又苦涩,露出一种眼睁睁看着一个好苗子长歪的惋惜表情。他站起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你知道傅嘉安身体为什么那么差吗?” 陆桀一脸事不关己,“不知道。” “他一出生就被查出脑肿瘤,被...亲生父母遗弃了,”戴鑫接着说,“那么小的孩子,丢在市二院门口。后来被一个神经外科的主任医师,也就是他现在的妈妈傅女士收养,冒着风险完成了手术,这才存活下来。” 第16章 “这样的孩子,能健康长大就很不容易了,很多药他是要吃一辈子的。而他超出常人的聪慧,可能就是上帝给他开的另一扇窗吧...” “傅嘉安长这么大就只零星的上过几年学,不太擅长和人相处,你能不能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以后对他多包容一点?” 原来如此。 所有的偏爱怜惜,轻拿轻放,特殊对待,好像都有了理由。这样堪称杀手锏一样的秘密,一个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真相,料想会让任何一个十八岁的本性善良的孩子心生愧疚。 可陆桀没有。 自私、善妒、小心眼,既然被贴上这样的标签,那他就偏偏不想甩开误解。脖子两侧阻塞得难受,所有奔涌的血都像凝滞在喉咙口,他那么难受,却摆出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说:“就因为他小、他弱,就要人人都保护他?让着他?如果这么脆弱,不如给他放进保温箱里生活好了。” 不等戴鑫再说话,陆桀恢复正色,“说真的,您对傅嘉安的过度保护,是因为真的心疼他,还是害怕他在学校出事?” “......” “如果是后者,我建议您直接联系他家长,邀请他家人过来看比赛,那无论出了什么事,责任都落不到您头上。” “如果是真的心疼,”陆桀顿了顿,脑海里回忆起傅嘉安在夕阳下投入最后一球的样子。那么开心,那么得意,风把他的刘海吹开,让他那么...像一个充满生机活力的16岁孩子。 因为耍心机得逞的得意,因为欢呼声沸反盈天的害羞,那些没写在脸上的情绪,竟然都神奇地传达到了陆桀的心里。 陆桀回忆起自己举起傅嘉安的手为他报名长跑的那一刻。 其实并不是真的要报什么仇,而是对势均力敌的比赛意犹未尽,那样让人心潮澎湃的感觉,陆桀好多年都没有体会过。而和傅嘉安作对,就好像在刺激点上反复摩擦,让人欲罢不能。 能被他陆桀视为对手的傅嘉安,怎么可能有戴鑫说的那么脆弱? “如果是真的心疼,”陆桀继续道,“那您就太小瞧傅嘉安了。他比他看起来的要有把握,而一个聪明的孩子,是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 从那之后的一周,陆桀总会在早读前发现傅嘉安来的很早,又听人说看见了傅嘉安在操场上跑步,每天都是先跑几圈才来教室的。 “跑得也不快啊,” 大家半怀疑半好奇,“是不是真的在憋什么大招啊?” 有一次陆桀起得早了一些,刚好看到傅嘉安跑步的样子,确实并不快,第一圈是匀速,接下来就越来越慢。像他这种跑法,大概一滴汗都不会出的程度,可一些体征仍然会反映出一个人运动的痕迹。 比如早上的傅嘉安脸颊会有一片没退去的红晕,衬得脸比平常更白,呼吸声也比平常要明显一些。与此同时,傅嘉安倒是变得没那么容易忽然睡着了,一般能打起精神坚持两三节课。 整个人好像从一缕游离的风,渐渐变成有温度的、能抓住的云团。 运动会定在了周四和周五,接力跑在前一天,彭渊和江焱在最后两棒力挽狂澜的名场面为高三一班夺得了一个全校第一。 周五下午,在运动会的尾声,三千米长跑开始检录了,只有傅嘉安和陆桀离开了教室。 陆桀是26号,傅嘉安是25号,两个人各就各位站好,听口令一齐蹲下。 陆桀挨着傅嘉安,因为在外面一圈,所以起跑位置稍微靠前一些。在傅嘉安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陆桀的腿部肌肉,修长又结实,在蹲下的时候肌理分明,是日复一日的运动后训练出来的线条。 “跑不下去了就放弃吧,不会笑你的。” 是陆桀在跟他说话,语气有点不羁的调侃,吊儿郎当的,像在挑衅。 然后陆桀回头看傅嘉安,又很认真地重复了一句:“不会笑你的。” 咚咚,咚咚。 不知道是不是起跑枪声在倒数,傅嘉安觉得无比紧张,胸膛好像要爆炸了,接近他能承受的极限。 嘭!一声。 傅嘉安立刻作出反应,用最快的速度让身体弹出去。远远地,他看了眼陆桀,眨眼间,对方已经超过自己大半圈,更是甩了第二名老远。 练习了很多次的速度把控,傅嘉安那么清楚自己的身体极限,可看着陆桀背影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加快步伐,像驾驶着一辆悬崖边快要散架的轿车,不自量力地踩住了油门。 明明做好了垫底的准备,可眼睁睁看见那些四肢发达的高大男生一个个从身边像飓风一样经过,傅嘉安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种无能为力的难受。 喉咙口的缝隙好像被捏紧了,任凭怎么努力也很难吸入空气,五脏六腑都被卷在一起,痛苦在皮肉下撕咬。傅嘉安觉得自己一边跑着,一边碎着,曾经好不容易左拼右凑起来的稳定状态被削肉露骨,显得更加自欺欺人。 一开始是怎么对自己说的来着?要量力而行。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明明知道自己根本跑不完全程,为什么还逞强呢。 难道要像初中的时候那样,在大家面前晕倒,像表演型人格一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后再被同情怜悯吗。 必须要沉下心来,全神贯注才行。 就这样,傅嘉安重新像训练时那样调整呼吸,埋头坚持,连谁超过了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过了多久,讲台上握着话筒的主持人发出阵阵呼喊——高三一班的陆桀是第一名。 心跳声像雷声一样,强烈而沉闷,顺着血管敲击耳膜。傅嘉安这时刚好跑到终点线对边的跑道,和陆桀差了半圈的位置,感觉体力已经逼近极限。 就到这里吧。傅嘉安俯下身扶着膝盖大口呼吸,想抬头看一眼对岸陆桀意气风发的样子,却很难直起腰。 双手都在不正常的颤抖,体力像沙一样流逝,可是不应该的,他明明是控制在体力的安全限度内才对...果然还是搞砸了吗? “就跑到这了?” 一个高大的阴影从旁边遮住了他的影子,耳边传来的声音很熟悉。对方像一个很烫的火球,在秋日萧瑟的凉意中,挡住了把汗水吹得浑身冰凉的风。 明明应该在人群中央接受掌声和庆祝的少年,不知何时穿过整个操场,站到了自己身边。 “我说了不会笑话你,就不会笑话你啦,” 刚拿完第一的陆桀心情非常爽,继续欠欠地逗着傅嘉安,“怎么了这是,哭鼻子呢?输给我不用那么、喂...” 陆桀觉得胸前被轻轻撞了一下,是傅嘉安倾身过来,因为个子矮,额头抵着他胸口。身体倒是没贴上,两人之间还有几公分距离,不过往下一看,傅嘉安的一只手死死抓住陆桀的衣角,像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就借我靠一会,求你,”傅嘉安咬着嘴唇,“我不想晕倒。” “哦...好。” 傅嘉安熬过最初几秒的目眩脱力,除了自救之外终于有了些多余的理智。他身体缩了缩,好像这样就能全部藏进陆桀身后,小声问道:“有人朝我们这边看吗?” “没有,”陆桀说话的时候,胸膛起起伏伏的,“终点线那边刚才有个人晕倒了,他们都冲过去了。而且,我们这是最后一个项目,后面也不需要用跑道了,你安心在这缓一会吧。” 陆桀把头偏开,又补了一句,“省的又晕一个,校医务室忙不过来。” 傅嘉安微微扬起嘴角,呼吸得很缓慢,“这次是我输了。” 陆桀惊讶了一瞬,忽然觉得此刻的傅嘉安特别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没有早熟少年的稳重,也没有暮年老人一般的平静。鸡蛋壳上好像碎了一块,从里面钻出个毛茸茸的鹅黄色翅膀,可爱的让人心软。 “也不算输了吧,”陆桀说,“那里是我的终点,这里是你的终点,我们都跑到终点了。你这身体情况,跟你比都算我胜之不武了。” “你都知道了?” “啊...?什么,知道什么。” 陆桀磕巴了一下,心里沉沉一跳,全被傅嘉安听了去。 傅嘉安重新站直身体,仿佛在那一瞬间又恢复了淡淡的,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知道也无所谓。” 他转身就要走,可腿一软,差点跪下,还好陆桀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这才稳住没摔。 “喂,你吃没吃早饭啊,午饭我看你也没吃。” “......”怪不得,傅嘉安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低血糖了。因为之前试过吃一点东西再跑步会很想吐,这才特意空腹跑的。 “好了好了,送你去医务室。”陆桀蹲下来,“毕竟是我提议让你跑3000米的,总不能竖着出来,横着回高三一班吧?” “...不用了,吧。” 傅嘉安看着眼前宽阔的肩膀。陆桀愿意背自己,这样的机会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可是他依然不想成为令人瞩目的目标。 “别犹豫了行吗?”陆桀抬头望了下天,催促着,“看看,要下雨了,操场上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教室,还有一部分人在忙着照顾那个晕倒的同学,趁现在没人往这边看,赶紧上来。” 第17章 “知道了。” 傅嘉安弯下腰,从身后搂住陆桀的脖子。 陆桀站起来,感觉身上的人轻得像一把骨架子,背着背着人丢在半路上了估计都不知道。 “搂紧一点。” 他说。 第15章 荔枝 傅嘉安去医务室检查了一番,还好没什么大碍,就只是低血糖而已。校医务室老师给他拿了根棒棒糖,叮嘱他把糖吃完再测一次血糖数据。 傅嘉安接下糖之后沉默了一会,而医务室老师已经扭头去照顾那个刚送来的在操场上晕倒的同学了。 帘子一拉,这头就只剩下陆桀和傅嘉安。 “琢磨什么呢?”陆桀端着胳膊道,“你别告诉我这个时候你还挑食,荔枝味的不合你口味?” “不是,”傅嘉安摇摇头,“手抖,没力气打开。”他抬起胳膊,但又没力气抬太高,方向是朝向陆桀的。 “使唤我使唤得还挺顺手”,陆桀伸手接住那只棒棒糖。 傅嘉安坐在病床边上,因为没什么精气神显得人更小只了,两条腿太细,最小号的校服裤都变得空荡荡的,这么缩着一坐,两个脚都差点悬空了。 陆桀撕着红色塑料糖纸的包装,很轻易就剥了下来,接着逗小孩一样,蹲下身子把糖举到傅嘉安面前。 笑盈盈的,有点不正经。 陆桀说不清为什么,觉得心情很放松。可能是因为现在外面又下起了小雨,他喜欢下雨天,也喜欢雨天那种带着土壤味道的新鲜空气。也可能是因为他刚才又扬眉吐气,不仅仅拿下了一个三千米长跑冠军,还守住了一个阵地,一个他擅长的引以为傲的东西。 又或许是现在,他好像不需要嬴,光是逗逗傅嘉安就心情舒畅。这么乖的傅嘉安,平时可是不常见的。 陆桀的目光由下至上,从这个角度看,傅嘉安完全就是个孩子嘛,细看两颊还有些婴儿肥,完全没有什么威胁力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陆桀都觉得傅嘉安没那么讨厌了。 但当傅嘉安微微低头,鼻梁上的那颗痣就能被看清了。陆桀一直觉得,傅嘉安整张脸长得最早熟的就是那颗痣,像是单纯无害的伪装里的百密一疏。他的聪明、城府、狡猾,都在那精妙的一笔点缀里暴露无遗,是上天的刻意提醒。 就在陆桀以为傅嘉安要把棒棒糖接过去的时候,傅嘉安忽然很自然地倾身,低头舔了一下。 ...... 陆桀就没见过这么睚眦必报的小孩!你逗他一下,他肯定十倍奉还。 “你当我伺候你呢?”陆桀觉着没劲了,站起来把棒棒糖塞到傅嘉安手里,“真是个活祖宗,自己拿着吃。” “嘉安。” 帘子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似乎在一边走一边找,于是挨个帘子外面试探性地叫一下。 “妈,我在这。” 原来是傅嘉安的妈妈来了,陆桀见一个女人掀帘子进来。很有气质,保养得当,可以想象年轻时肯定非常漂亮。 “既然你妈妈来了,我就先回去了,”陆桀恢复了面对长辈时的沉稳,朝傅嘉安的妈妈微微鞠躬,“阿姨您好。” 女人朝陆桀很温柔地微笑了一下,“嗯。同学你好。” 医务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大概是晕倒的同学被送到最近的医院做检查了,连校医也一起去了。陆桀走到门外,也能听见帘子后面傅嘉安和他妈妈说话的声音。 “刚才那个同学是你朋友?” 傅嘉安:“嗯,刚才就是他背我来医务室的,喏,低血糖了。” 陆桀心想,谁是你朋友,真有意思,也不反驳一下。 “这么好啊,才来曜辰多久就交到朋友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喜,“这个小伙子不错,个子高...”女人压低了点声音,“你要是跟人打架,他能帮你揍人呢。” 那声音里带着笑意,很明显只是打趣。陆桀忽然改变主意,鬼使神差地靠在校医务室的外墙,继续听着从屋里传来的母子两个的聊天,光是听声音,就知道气氛很轻松愉快。 “我不打架啦,妈你怎么总是怂恿我打架。” “男孩子嘛,跌跌撞撞才会长大啊。像你今天报名参加长跑,妈妈就很高兴,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立刻把时间空出来了。没想到今天门诊结束之后开车过来路上这——么堵...” “那个,哥怎么没来,他是不是生气了?” 陆桀在一墙之隔想,还以为傅嘉安不在乎所有人的想法呢,没想到还有害怕的人。原来他怕他哥啊。 “别担心,你哥在家给你做饭呢,”女人说,“他这回没生气。” “真的?”傅嘉安听起来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陆桀没再待了,他失神往外走,下了几层台阶,刚好在校医务室的二三层之间有个小窗台,他在那停下,听着雨声发呆。 原来傅嘉安和家人感情这么好,妈妈漂亮温柔又开明,刚才简直想贪心地再听一会。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家庭,这样的母子关系?既温馨,又充满尊重,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谈。 还有他哥哥,陆桀记得之前傅嘉安的哥哥就会特意过来接他放学,还会给他准备上学的保温杯...虽然放冰镇啤酒有点不着调吧,但是傅嘉安好像很在乎他哥的想法,应该也是很亲密的兄弟关系吧。 明明知道傅嘉安的悲惨身世,却还是在这一刻有点羡慕、甚至嫉妒他,太讽刺了...陆桀觉得自己简直精神不正常。 “陆桀!” 乱成一团的思绪被一声怒吼打断,他一转头,江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一脸控诉委屈地看着自己。 “啊?江焱?你来这干嘛?” “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江焱怒发冲冠,是专程跑来算账的,“我在楼上都看到了,你背傅嘉安来的医务室!咱俩还是不是好兄弟了,你教他打球就算了,你还背他!你都没背过我!!” “......”陆桀不想理这个神经病,双手堵着耳朵转身下楼了。 晚上吃完饭,傅嘉安蹭到沈如扉房间门口,敲了两下门。 “哥,你睡了没?” “进来吧。”沈如扉的声音传出来。 推开门,傅嘉安有点踌躇着不敢进去,其实他和沈如扉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唯独是长跑这件事他隐瞒在先,确实有些心虚。 沈如扉正在桌前看论文,招呼傅嘉安进来时摘下了眼镜,“小傅少爷,晚饭还合您口味吗?” 傅嘉安关上门,坐在沈如扉的床上,“果然我还是不喜欢咖喱里面放花椰菜。” “你小子,才立志要好好吃饭几天啊,就又挑食。”沈如扉走过去扯住傅嘉安的两边脸颊肉,假意发泄两下之后,他坐到弟弟身边,谈到正题:“听妈说你长跑跑了最后一名?” 他知道傅嘉安今晚来找自己就是为了聊这件事。 “嗯,最后一名。” “知道了。” “就这样?”傅嘉安有点迟疑,扭头观察沈如扉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肯定要骂我一顿。”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这次忽然想参加长跑?跑步并不是你喜欢的运动。” 傅嘉安不知道想到什么,很浅的笑了一下,“不喜欢,也不擅长,但就是想勉强自己一下。” 因为不想沈如扉担心,他紧接着又解释,“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赢,我只是在想,三千米,以我的体力可以跑到哪?如果一千五百米是我的极限的话,这次试着跑到两千米可不可以呢。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明白自己的界限在哪,不受伤、不晕倒、不给其他人添麻烦,就是我这次的目标了。所以哥,你要相信我,我很珍惜自己的身体,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逞强的...” 傅嘉安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等着沈如扉的反应。 等着等着,沈如扉却什么都没说。 他想起上周被傅嘉安的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在门外,他听见有个男生说。 ——如果是真的心疼,那您就太小瞧傅嘉安了。他比他看起来的要有把握,而一个聪明的孩子,是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 忽然有点后悔了,后悔小时候跟傅嘉安吵架的事。沈如扉想,自己大概真的把弟弟看得太弱了,就算傅嘉安十岁以后的体检报告显示他可以开始运动了,也不相信他自己可以把握好尺度。 明明知道他最怕生病晕倒给身边的人添麻烦,还拿那件事做文章,跟他吵架,让他再也不敢跑不敢跳。从那之后自己的弟弟就没有做出过什么算得上叛逆的事。 沈如扉不太正经地笑了笑,“一个16岁的孩子,每天跟个老头子一样心如止水的,还挺让人发愁的。现在终于开始任性了,也挺好的。” “沈如扉,你说谁像老头子啊!”傅嘉安扑下来挠他哥的痒痒。 沈如扉被痒得直笑,很快翻身反击,和弟弟像小时候一样打闹起来。 沈如扉其实也是成年后很久才想明白,有时候那些看似没意义的事,才是活着的趣味所在。他的弟弟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过于成熟懂事,对一切都看得很开。 第18章 成绩无所谓、未来无所谓,没什么值得尝试的,也没什么一定揪着不放的。才十六岁,清心寡欲得快成仙了一样。 现在他有心“勉强”,真是太好了。 嘉安,好好留在这世界上,好好为自己再多栓上一道绳。不要被风吹走。 - “陆桀,怎么感觉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关上宿舍灯准备睡了,江焱在黑暗中朝陆桀的床铺问了句。 “有吗?” “你不会还在担心傅嘉安吧?拜托,他就是个低血糖而已。” “我说我担心他了?一天天的我看就你提傅嘉安提的最多,你暗恋他?” 这回终于轮到江焱说:“神经。” 宿舍里回归一片寂静。 陆桀今天跑了三千米还回教室上了晚自习,躺在床上倒也真是困了,没一会就眼皮打架。 阖上眼一秒,两秒,三秒。陆桀唰一下又睁开眼睛,被刚才半梦半醒间重现在脑海里的画面搞出了一身冷汗。 靠,怎么会想起那个的? ——傅嘉安的舌头伸出来,舔了一下棒棒糖的外壁。荔枝味的半透明糖球上,留下小小一片晶莹的亮泽。 第16章 相亲 江焱敲了敲陆桀专用实验室的门,玻璃门是刷卡进来的,只有整个公司级别最高的江焱和陆桀有权限。 陆桀从堆积如山的文献资料和实验报告里抬起头,对江焱点了点头,意思是他可以进来。 门口传来“滴”的一声刷卡声,见江焱探头,陆桀问,“什么事?” “在忙吗?” “还行。” “我有个想法,”江焱走近了,拖了个凳子过来,“我想邀请傅嘉安来咱们实验室做临床经验分享。” 自从出院回来,又两个月过去了,陆桀拆了石膏,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当初在医院偶遇傅嘉安的事被忙碌的日常冲淡,变得有些无关痛痒。重复又有序的生活像沙粒一样将一切掩埋,无风无浪时,一切都了无痕迹。 “你问我干嘛?我又不是傅嘉安他爸。” “我这不是想问问陆总的意见吗,专业方面我当然不如你了解嘛,” 江焱道,“他的论文我都打包发你了,看看?” “邮箱里发我的那些?上午看过了,他研究方向是神经胶质瘤治疗的耐药应对,挺有参考价值的。” 其实傅嘉安的很多论文陆桀早就看过,甚至有几篇在研究员们的报告里也被反复引用提及过,如果能把他请过来讨论,估计研究员们还是会挺兴奋的。 “得嘞,那我现在就问,” 江焱掏出手机来,在微信列表里搜寻傅嘉安的名字,没一会又闲聊说起:“诶,你有没有加傅嘉安微信啊,他微信名挺怪的,叫什么,临期罐头?你说这什么意思啊。” 其实之前傅嘉安好像说过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可时间太久,真是记不清楚了。陆桀觉得有点烦了,“我又不是傅嘉安百科,怎么什么都问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跟他斗的最多,当然也最了解他啊。”江焱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似乎已经把消息发出去了,他转过身,挺暧昧地挑了下眉,“其实高中那会有种什么感觉呢,你只允许你自己欺负傅嘉安,别人都不准。嘶,还挺有霸总感的哈?” “....你真的挺恶心的。” “你就说是不是吧,给人家报名长跑的是你,最后把人背到医务室的还是你。” “就这事儿你还要说几年?”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 江焱起身甩了甩手机,潇洒的踹进西装口袋,“我等亲爱的嘉安回复咯。” 陆桀的手机震了一下,划开一看,是戴梦淑发来的消息,一条公众号链接分享。 《35岁男子因常年待在生物实验室罹患癌症,追悔莫及》 ...... 陆桀打算已读不回,没一会又一条消息发过来。 戴梦淑:【小桀,今天中午别忘了啊,人家姑娘等你约地方呢】 江焱眨眼间已经走到门口了,他回头问陆桀,“中午一起去公司食堂吃饭?” “不去,有事儿。” 陆桀叹了口气,抓起椅子上的外套走到门口,他一只手回消息,另一边手肘搡了一下江焱,头也没抬:“开门。” 江总默默掏出他权限最高的门禁卡,给尊贵的陆总刷开了实验室的门。 这家餐厅名叫「麓」,做的都是一些私房菜,因为口味不错,离公司又比较近,经常被选为小组聚餐的地方。有时候江焱和陆桀不愿意吃食堂了,也会直接下楼来「麓」,散步大概十五分钟的距离。 听说陆桀选择跟女生第一次的约会地点在这,江焱对他表示鄙视,说他一点诚意都没有。 其实陆桀觉得自己算是有诚意的了,至少他既然答应了相亲就会认真对待,也做好了不会很心动却要步入恋爱婚姻的打算。人生的第一个一万天已经过去了,壮志满怀的二十出头也过去了,到了这个年纪,陆桀发现近一步或退一步都没什么差别。 如果能息事宁人,少和他妈吵几次架,干脆就这么着算了。 至于约会地点选的无趣,陆桀承认。他完全可以找江焱要一份高端精致餐厅清单,江焱用不了半分钟就会发过来,可是如果做不到一辈子都投入一百分的心思对待对方,他宁愿从一开始就不欺骗。 陆桀有他的择偶标准:和自己对婚姻的期待值一致的人,就可以了。 “老板,打包一份虾球、一份葱烧排骨,再来一份炒空心菜,米饭要两份。” 陆桀循着声音看过去,是傅嘉安,而对方也发现自己了。他今天穿了身灰色套头卫衣,这衣服宽松简约,身量窄的人穿上会溜肩,可傅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肩这么宽了,把一身基础款穿得让人眼前一亮,前台记账的小姑娘很明显愣了一下。 既然都对视上了,陆桀抬了下手算是打招呼,两个人没熟到需要开开心心叙旧的程度,于是陆桀也没站起来,直接转回头继续看手机了。 刚滑了两下,有人在他身边挨着坐下了。 傅嘉安:“我在这坐会没关系吧?” 陆桀抬头看了一眼,现在才11点多,很多公司都没下班,店里没什么人,到处都是座位,干嘛偏偏坐自己旁边啊。 他垂眼继续看手机,“你坐都坐了。” 这里离市二院也挺近。傅嘉安没穿白大褂,看起来也不是从医院过来的,大概是打包完饭就要去医院上班了。 “江焱邀请我去你们公司开交流会诶?” “你是为了说那个事儿啊,”陆桀道,“我没意见啊,你回复他就行。” “我没说我要答应啊。” “...”陆桀噎了一下,“行,那你慢慢考虑。” 这对话虽然没什么营养,但提醒了陆桀日后他们可能还会有交集,于是态度不得不缓和一些,不能太僵硬了。 傅嘉安似乎比以前健谈了一些,没一会竟然主动问他,“你在等人呢。” 陆桀:“约会。” 傅嘉安撇了眼桌子对面的另一副碗筷,“和女朋友?” 陆桀点点头:“昂。” 也不知道撒这个谎有什么意思,脑子根本没转,嘴就先自己说出来了。他随手拿起筷子戳了戳碗底,没话闲扯,“你那两人份的饭,不用想又是给你哥带的吧。” 傅嘉安正要回答,陆桀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您好,请问是陆桀陆先生吗?我是今天要跟你相亲的袁欣悦,你那个餐馆好像不太好找,能加下我微信给我发个定位吗?” 陆桀如芒刺背,“...好。” 挂了电话,尴尬的氛围还挥之不去,陆桀刚才没开免提,虽然傅嘉安坐在旁边,但还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没听清楚电话讲的什么吧? “原来是相亲啊,” 傅嘉安立刻戳破了陆桀的幻想,他靠过来,“你早说不就行了,需不需要我帮忙?之前你不是帮忙应付我哥了,我也可以投桃报李啊?顺手的事。” 投桃报李,怎么报?等下那女孩子来了,当着她的面也抱着啃两下?得给人家造成多大心里阴影啊。 陆桀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变态。你别乱搞啊,这女生是我家里介绍的,有什么信儿都能传到我妈耳朵里。” 傅嘉安笑了,鼻梁上那颗痣好像比之前颜色更深了一点,小小的,却很晃眼,其中闪烁的恶魔幽芒比16岁时更甚。 “那祝你成功,” 傅嘉安挺悠闲地站起来,“我的饭好了,先撤了。” 走之前拍了拍两下陆桀的肩膀,像是真的发自内心希望陆桀成功一样。 每周五晚上,陆桀都会提早离开公司,回家陪戴梦淑吃个晚饭。这是他的例行孝心时刻,除此之外,陆桀都有自己的住处,也几乎不会主动联系他妈。 前阵子腿伤修养,陆桀解释说是出差,也算是清净了三个月。可以想象,他妈攒了三个月的说教肯定会让人疲于应付,陆桀做好了心理准备。 第19章 果然,陆桀刚一坐下,戴梦淑就开始了,她眉心皱起:“小桀,人家欣悦今天跟你吃完饭回来,就说不想再继续接触了,怎么回事啊?” “没看上我呗,”陆桀没耽误吃饭,夹起一块牛腩肉塞进嘴里,咀嚼了几口赞叹道,“妈,家里新阿姨做的饭真好吃,你记得给人家涨工资啊。” 戴梦淑愁得一口都吃不下去,“什么好吃不好吃的,也就一般吧。你别转移话题,没看上你?你从头到脚哪里比别人差了?从长相身高,再到毕业院校...” “没看上还需要什么理由,”陆桀道,“我发誓我没有故意不配合,菜都捡贵的点,账也是主动结的,最后吃完我还问要不要开车送她回家,她说要去附近逛逛,我才没送的。” “人家说你心不在焉!” 陆桀没法反驳,他停滞了几秒,然后继续埋头吃饭,“那我真的没办法。” “唉,小桀...” “妈,”陆桀笑了笑,“再给我介绍一个不就行了?多大点事啊,下一个我保证努力争取。” 这些年来都是这样,无论戴梦淑说什么,陆桀总能化骨绵掌,既有耐心,又嬉皮笑脸。年少时被激怒反抗的样子如同过眼云烟,陆桀现在早就掌握了让母亲熄火的方式,他们几乎没再争吵过,可戴梦淑也很难摸清陆桀的真实想法。 吃完饭,陆桀坐在客厅看电视,戴梦淑洗了一些水果拿过来,显然是想说的话没说完。陆桀把正在播的电影按了暂停,戴梦淑又摆出苦口婆心的样子。 “小桀,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实验室,找一份正经工作?” 正如陆桀所料,说来说去都会拐回这份工作上。 陆桀还是笑着,但笑意未达眼里,在电视屏幕的荧光下显得有点冷淡,“妈,我还不打算辞职呢。”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妈想了想,人家欣悦肯定还是介意你这份工作,才不想继续接触的。你整天暴露在那种环境下面,多危险啊。我知道当年你是为了跟我斗气,不学金融改去学了药学,你本来也没那么喜欢,为什么不趁早转行呢?现在都还来得及。” 陆桀好声好气的答,“哎呀,妈,你儿子我现在大小也是个领导,你说出去多体面啊。再说了,我跟江焱一起开这个公司,自由度高,也不用受闲气,不是挺好的?” “说起那个江焱,”戴梦淑道,“人家是富二代,公司开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他忽悠你为他卖命,股份是一分不给你,脏活累活全让你干了。你每天进实验室忙得焦头烂额,他自己当着大老板,也没耽误谈恋爱,算盘真是打得好。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妈。” 陆桀深呼吸了一下,终究还是笑着说,“有点困,我先回房间睡了哈。” 陆桀自从上大学之后,就没有再长住过原来的房间了。后来每次回家,他都是像客人一样只待一两晚就走。所以房间里的布置还和高三时差不多,桌上的相框也摆了很多年了,里面是糖醋鱼刚被领回家的时候,照片里的它朝陆桀扑过去时陆桀开心地大笑出来。还有魔方、模型,各种各样的书。 十八岁的陆桀想象过自己三十岁的样子吗? 虽然没有具象出什么工作、赚多少钱,但至少期盼过,离开这件屋子之后就会更加自由吧。长大以后就可以为自己做决定,去任何地方都不被束缚,肯定会有一个爱人,每天都过着让自己心动的、开怀大笑的日子。 每次躺在那张床上,陆桀都想对小时候那个曾经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期待的自己说抱歉。 ——我也只是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下去而已。 手机震了震,在懒得开灯的房间里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江焱:【傅嘉安同意了!】 江焱:【他说他准备一下,下周就来咱们公司!!】 第17章 光临 傅嘉安来江氏制药的日期定在了下一个周二,时间安排在上午10点到12点。因为只是个小型交流会,不强制员工参加,所以会议室也占用了最小的那个。 快11点的时候,江焱给陆桀打电话:“我说,你人呢?” 陆桀的声音很模糊,似乎人还在被子里:“我在家啊,怎么了?” “你忘了傅嘉安今天过来?会都快开完了你人都没出现。” 陆桀揉揉眼睛,“我说了我要去吗?” ——我没说我要答应啊。 傅嘉安那天贱兮兮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陆桀发觉自己又开始无意识斗气了。其实真的只是很偶然的睡了个懒觉,倒显得他在躲着谁似的。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让自己听起来少一些情绪:“我就是不小心睡晚了,那个会不是不强制人参加么?我...下午到吧。” 电话那头好像传来一些傅嘉安说话的声音,远远的很缥缈,声音若隐若现,似乎在讲某个病例的治疗方案。 江焱压低了声音:“你赶快来吧,我中午还约了几个投资人吃饭,这边你总得照顾一下啊?把人请来,咱俩一个人都不在,不合适哈。” “赶紧过来啊,十五分钟。”那边把电话先挂了。 “......” 陆桀把头埋进被子里。 没想到很多年后身份不同了,陆桀还是得当「照顾」傅嘉安的那个。不过回想起高三的时候,傅嘉安就很难融入集体,他很少主动和人说话,一般都是安静的待在座位上,谁来找他问问题,他就认真地教,谁给他投喂零食,他就说完谢谢后收下。 很乖,态度很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有点像人工智能。 对了,连学妹给他的情书他也都照单全收。 用旁观者的话来说,陆桀是个例外,傅嘉安只有在陆桀面前有点不一样。不过陆桀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听到这种说法时,傅嘉安已经离开高三一班挺久了,高考临近,雪片一样的模拟试卷占据了从早到晚的全部时间,做题讲题再成了机械性的日常。 偶尔他会回想起那句“傅嘉安只有在陆桀面前有点不一样”,想在回忆中一探究竟时,又觉得自己也蛮荒唐的。 寻求这种特殊性有什么意义吗?傅嘉安还不是说走就走,跟谁都没说一句再见? ——我决定不接受保送名额了...当然是真的...其实保不保送无所谓,我还想继续在高三玩一段时间呢。 ——同学们,傅嘉安从今天开始就不会来学校了。他被保送到j大医学院,不参加高考了。 谁都一样,那家伙的心本来就是空的。 陆桀到会议室的时候,有点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什么情况,怎么感觉上百个研究员都挤在这个小办公室了? 因为人多到装不下,好几个都站到门外了,江焱似乎已经走了,陆桀随手抓住身边的小荀研究员,问他:“这什么情况,你们几个是这个研究方向的吗就过来。” “慕名而来嘛,”小荀头也没回,用手背搡了搡陆桀,一门心思往里面望:“你先别说话,刚好到提问环节。” “......” 陆桀倒是不知道他的老同学真有这么大的名气,他个子高,站在玻璃门外面也轻易将屋内的场景尽收眼底。傅嘉安今天穿了个黑衬衫,袖口稍挽起,挺端正一套装束,在他身上却有种致简的矜贵感。肤色是透亮的象牙白,发尾有些长了,延伸向下贴合脖子的线条。 “你说,能问专业以外的问题不?” 前面有个女研究员扯了扯旁边另一个女生的袖子,掩嘴低声开玩笑。 另一个女生挺了然地笑了一下,耳语道,“问什么啊,问傅医生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 陆桀在她们身后好心回答。 “!!!” 两人这才发现陆总在身后,连忙鞠躬打招呼,方才脸上羞涩的笑意全都没踪影了。小荀听见两个姑娘打招呼,这才意识到刚才无视的人正是陆总,唰一下就面如死灰。 陆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平时在工作场合一向和下属不会太亲近,虽说算不上严苛恐怖,但威慑力还是公司内头一号的。毕竟江焱平时嬉皮笑脸又爱做好人,白脸就只能陆桀来唱。 一瞬间,会议室内外都一片死寂。 傅嘉安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合上电脑,“大家没有其他问题了?” 等了一会,见没有人说话,傅嘉安抬起头,含笑隔着人群看向陆桀:“那陆总,带我参观一下实验室吧。” - “这就是最后一层了,这边有三个微生物实验室,穿实验服什么的太麻烦,就不带你进去了。哦,最后那间是我自己的实验室,我平常办公也在那。” 傅嘉安点点头,“作为初创公司,能做到这个规模已经很厉害了。” “你倒是不客气啊,跟领导视察一样。” “没有没有,”傅嘉安笑道,“就是看到那些前沿的设备,挺心动的。有些仪器连j大实验室都没有。” “想借我们实验室就直说,还拐弯抹角的。” 第20章 “那你给我个友情价?” “这事儿你找江焱说。” 傅嘉安点点头,背靠在实验室外锃亮的玻璃墙上,他手插在口袋里,一条腿微曲,显得双腿又长又直。 他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陆桀,你喜欢这里吗?” 陆桀笑了下,觉得傅嘉安这问题问的太不食人间烟火,他靠在走廊的另一头,手肘随意搁在窗台上,两人之间像隔了道分割不同世界的银河。 “谁会喜欢没完没了处理实验数据、观察培养皿、弄死小白鼠?早就没那么天真了,有个打发时间的差事就行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就只能埋头重复一件枯燥的事,而你到了大学还是风生水起,又是跳级又是双学位,诺奖教授的得意弟子,论文一篇接一篇的发。最后还高尚伟大,选择投身到医疗事业里从头开始,人生可以随心所欲做选择,挺得意的吧?” 傅嘉安露出一种受宠若惊的笑,“陆总怎么对我这么了解?” 手机震了两下,江焱的信息又送到了: 【记得带小嘉安参观一下实验室哈】 【再带他吃一下午饭】 在外面应酬都不忘了操心,跟以前一样,所有人都怕他欺负了这尊大佛。 陆桀把手机揣回口袋,迈开步子走到傅嘉安身边去,“走吧,逛完了,请你吃饭。” “吃什么?” “你挑,”两人走到电梯前,陆桀掏出车钥匙,“江焱让我伺候好你,想吃什么都行。” 傅嘉安偏头看他,说,“那试试你们公司的食堂吧。” “就这么简单?”陆桀笑笑,“能让我请客的机会可不多啊,不把握一下?” “谁说不多的,来日方长吗。” 傅嘉安像是漫不经心说了这句话,但陆桀听着古怪,那种语气,就像他能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一样。 两人到了食堂打饭,端好餐盘后陆桀寻思找个空座位。可傅嘉安扭头,往食堂的某个方向看过去,指了指那边,“要不要过去坐?” 陆桀一看,那里是有两个空位置没错,可是那是个长条桌,几个研究员正坐在那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他有些犹豫,主要是怕自己过去会影响他们氛围。 “别了吧...” 傅嘉安侧过身来,在陆桀耳边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也很尴尬吧,难道你有很多话跟我说?” 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吃饭的时候还要像刚才一样没话找话,想想都要积食了。可是陆桀实在是跟不上傅嘉安的步调,一会假装亲昵,一会又挑明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陆桀视线向下看,瞥见傅嘉安扬起的侧颈伸展出一道漂亮的线条。时间在他的身体上精雕细琢,似乎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毫无保留的将世界上一切令人艳羡的优越特质都堆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上。 每看一眼,仿佛都在提醒上天有多不公平。 还没等他回答,傅嘉安就先走过去了,陆桀只好跟上。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吸引了不少旁观者的视线,员工们饭也不吃了,齐刷刷瞪着灯泡一样的眼睛,用目光追随。 一是这两人实在外形上太惹眼,二是陆桀平时从来不往员工中间坐,今天竟然破天荒地跟在傅医生身后。尽管和平时一样严肃又冷静,却莫名有点丧、有点幽怨,又有点无可奈何。 傅嘉安坐下之后,桌子上原本还在用餐的几个研究员拼命往下压嘴角,生怕显得太兴奋把大神吓跑了。几秒之后,傅嘉安身边的位置又坐下了陆桀。 众人:果然,就知道福祸相依吧... 本来想多跟傅医生聊聊天的心思全都收起来了,大家低头刨饭,对陆桀的忌惮完全胜过了对傅医生的好奇。 傅嘉安倒是完全不觉得不自在,他笑着依次跟桌上的人打招呼:“姜小梨、小荀、潘主任、年年、梁老师...” 几人露出惊喜的神色,没想到上午简单的自我介绍,竟然被记住名字了! 陆桀在一旁沉默地端起鸡汤喝了叹。傅嘉安每次展现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时,身边总会哇声一片,这场面他再熟悉不过。 姜小梨偷瞄了一眼桌子尽头背景板一样的陆桀,鼓起勇气跟傅嘉安搭话:“傅医生,没想到你讲课这么清晰,明明是很晦涩的东西,但是我觉得我今天都听懂了。” “他今天不是来讲课的,是经验交流会,分享的案例也没什么难点,”陆桀凉凉的声音飘过来,“如果真的听不懂的话就该反思一下自己专业知识有没有记扎实了。” “......” 场面骤冷,一时间谁也没有接话。 一般如果江焱在的话,他肯定会说一句:哇,陆桀你真的很讨厌知道吗!不许说话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翻篇。 可江焱不在,桌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原来陆总觉得我讲的东西没什么营养啊,” 傅嘉安有些黯然神伤。 看见貌如神仙一样的人难过,在座的心都揪起来了。 陆桀大脑飞速运转,简直百口莫辩:“我...我哪儿是那个意思啊...” 平心而论,傅嘉安这场「经验交流会」很用心。能听到这样言之有物的讲解,相当于从理论跨越到实践,其实对于研究员来说是很宝贵的机会。 不过姜小梨是刚进公司不久的实习生,工作态度还算端正,就是太马虎了,实验数据总出错。陆桀想起她前阵子刚惹了几个小祸,这才没忍住批评了两句。 结果... 陆桀简直要气吐血,傅嘉安这软刀子捅的,一下子把自己衬托得十恶不赦! “我说错话了,行了吧?”陆桀咬牙,把餐盘里的两个鸡腿夹到傅嘉安盘子里,耐着性子道,“你能来,大家都挺高兴的,真的。” 第18章 月亮 傅嘉安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两个鸡腿,又看向陆桀的盘子:“炒笋丝好吃吗?” 陆桀于是把盛着笋丝的小碗换了个位置,“想吃就吃,没人拦着你。” 周围那几个人全看呆了:一物降一物啊。 餐桌上重新热络起来,年年推了推眼镜,终于问出她好奇已久的问题:“傅医生和江总还有陆总以前就认识嘛?” “嗯,挺熟的。” “怪不得,江总说高中的时候你们三个是关系最好的,都快拜把子了!” 傅嘉安看了眼陆桀,不说话,只是笑。 陆桀黑着脸沉默,他真想撬开江焱的脑子看看那狗东西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谣言是怎么诞生的?就是从这种人嘴里传出去的。 “说实话,我有点羡慕了,”有人声音小小地说,“我也想和傅医生做朋友...” “那之后要不要一起打球?”傅嘉安提议。 一语激起千层浪:“!!!真的吗,我听我j大的朋友说,傅医生你在他们学校就很有名,除了篮球之外,羽毛球、网球都很厉害呢。” “半马也是拿了金牌!” “也没到厉害的程度,”傅嘉安谦虚地笑,眼睛弯起一道弧线,“最近我经常去光丘体育馆,在那里碰到的话可以一起玩几局。” “嗯嗯!” “哇塞,傅医生日常生活好健康啊...不谈恋爱是因为生活已经够充实了吗。” “恋爱这么俗的事怎么可能在傅医生的考虑范围啊,别老觉得别人都和你一样满脑子想着恋爱好嘛。” 陆桀在旁边听得有点想吐了,一想到一个诡计多端心机深沉的人被活活捧成了无欲无求的神仙,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严重污染。 傅嘉安有点惊讶:“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恋爱?” 大家齐刷刷看向陆桀:“陆总说的。” 陆桀呛了一下:“不是我主动说的啊,他们很好奇,我才告诉他们的。”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不过是谁说傅医生不想恋爱的,蒋年年,你这么一说不就把人家架起来了?他啊,想征婚正愁没地方去呢。作为好朋友的我最了解了,嘉安,你说是不是?想报名的赶紧啊,一会人跑了。” 不就是造谣吗,谁不会啊。 傅嘉安没反驳,他看着陆桀淡淡道:“陆总说的没错。我确实,挺想恋爱的。” 姜小梨没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异样,开玩笑道:“傅医生性别卡的死吗,男生可以吗?我们公司还是男研究员比较多诶。” 傅嘉安很随和地点点头,笑得亦真亦假:“可以啊。” 陆桀在旁边也笑了一下,“他这个人来者不拒的,就看谁先追了。” “小荀,”姜小梨连忙拍了拍荀琢,“你的机会来了!” 荀研究员坐在那,明知都是在开玩笑,可是看着对面傅嘉安的那张脸,他不知不觉耳朵就红了。 “午休时间到了啊,”陆桀提醒道。 “啊!忘记看时间了。” 桌上立马响起收拾餐具的声音,食堂里剩下的几个研究员端着餐盘一步三回头,不过还是很快回实验室了。 第21章 吃完饭,陆桀送傅嘉安去地下停车场,关上车门前,陆桀扶着车顶弯下腰跟傅嘉安说话。 “没看出来啊,”他阴阳道,“以前体力那么差的人,现在都能跑半马了。” 傅嘉安轻笑,睫毛下垂时像蝴蝶收敛翅膀,“我也没看出来,从前那个对谁都很好的陆桀,现在是公司的活阎王。人人都怕呢。” “那你就不怕?” 陆桀舔了下舌侧的牙齿尖,忽地抬手端起傅嘉安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把他侧颈的皮肤捏得发红。陆桀凑近了,“傅嘉安,如果我是活阎王,我第一个想拖到地狱里的人就是你。” 傅嘉安不慌不忙,仰着下巴,伸手去抓陆桀的手腕。 比起陆桀的用力,傅嘉安的力度轻得像是在安抚。 “那我等你来找我,”他勾了下嘴角,脸有些涨红了,显得有点疯,“反正,日子也无聊。” 下午,陆桀状态有些萎靡,大概是午饭真的没吃好,胃又难受起来。像钝刀子割肉一样疼得忽轻忽重,他吃了片药,在办公室的小沙发床上躺着休息。 和傅嘉安相处太耗费精力,每一秒都要打起精神。陆桀已经得过且过一段时间了,忽然要谨言慎行,玩文字游戏,你来我往,搞得还挺累的。 陆桀在成为大人的过程中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个词就是,放任。 放任自己去做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放任流言与分歧的存在,放任自己不被理解,放任自己的人生被规劝到所谓的正途上。 成为一个冷漠的上司,一个被讨厌的破坏氛围者,对于陆桀来说早就稀松平常。他甚至都不奢望戴梦淑认可,但是为什么下意识觉得傅嘉安可以理解自己?就因为傅嘉安足够聪明? 他竟然高估这个曾经的死对头对自己的共情力,太蠢了。所以被说成是“活阎王”的时候才会忽然生气吧。 十二年,大家都变了这么多。陆桀成了不讨喜的、不近人情的陆总,傅嘉安成了在人群中从容不迫的万人迷。 就算陆桀自认为他们曾惺惺相惜,如今二人的境况也千差万别了。 还以为能趁机找回过去的感觉,不过还是算了。 窗外,树影摇曳,翠绿的嫩芽不知不觉变成繁茂枝叶,没有什么能阻挡春日的到来,就像没有什么能阻挡时间的流逝。 陆桀在阵痛中阖上眼,或许转眼之间,又一个十二年就过去了。 - 傅嘉安被主任叫到办公室去谈话了一个多小时,推开门出去时,他发现楚延川正站在门外,像个被罚站的高中生一样。 “傅医生,”楚延川抬起刚才一直垂着的头,丧眉搭眼的,“我...” 傅嘉安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问,“怎么在这等着呢?” 楚延川是神经外科的第二年住院医,他因为自己上午的工作纰漏而支支吾吾的,“对不起,腰椎穿刺的步骤我自以为已经很熟练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怎么都找不到进针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主动提出来替你做了,现在被投诉了竟然还要你背锅...” 开颅手术后的患者如果有高热情况,就需要立刻做腰椎穿刺取出脑脊液,做白细胞以及细菌检查。上午普通病房29床的黄阿姨有发烧迹象,主刀医生傅嘉安不在,楚延川就主动提出替他做穿刺,没想到屡次进针不顺利,后来更是手忙脚乱,直接被患者大骂一顿,还投诉到主任那里去了。 “下一台手术呢?” “嗯?” 傅嘉安举起手机展示他刚收到的消息,“急诊那边有个蛛网膜下腔出血的患者,已经约好手术室了,需要尽快手术。我先去看一下x光片排查一下动脉瘤,你等下做我助手。” 楚延川看着傅医生离开的背影,内心涌起了更多酸涩和自责。 还不如骂自己一顿呢... 其实刚进入神经外科的时候,他也是怀着对傅嘉安的崇拜来的。 从在轮转科室时窥见一眼留下惊为天人的记忆,再到进入神经外科,一步一步从助手到第一次主刀,位置也从门口的角落,变为能听见止血钳和手术刀轻微磕碰的金属声的手术最前线。 可傅嘉安和想象中完美无缺的样子有一些差距,相处越久,反而觉得距离越遥远。他不会因为手术失误而责骂助手,也不会为了竭尽全力抢救却还是失败的手术失眠。或许这就是普通人和天才的差距吧,他简直是天生就适合当医生的人,聪明而严谨,有魄力又技术精湛,还...没什么情绪。 人人都仰望傅医生,可真正靠近他时,那种空虚和挫败感又让人觉得无力。就像月亮何其耀眼,真正摸到时,却发现只是一具漂亮的尸体。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出这样的一颗钢铁心脏?楚延川叹了口气,跟上傅嘉安。 手术进行了十个小时,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五点,傅嘉安脱下手术服去给病患家属报了个平安。肩膀有些僵硬了,他揉着自己侧颈的肌肉,酸痛感阵阵袭来。 难得的喘息空档,傅嘉安坐在医院的便利店买了杯速溶美式,一边往医院大厅走,一边回想起被主任叫到办公室去批评的事。 挨骂的由头是“抛下患者离院”,尽管昨天上午本就该是傅嘉安休息的日子,他接到患者发烧的消息后也打算立刻赶回来,却因为信任楚延川而把做检查的事交给了对方。 他不能安慰楚延川什么,却也不是怪楚延川,而是他不能替患者说“没关系”。 接着是旧事重提,两个月前傅嘉安擅自接下一个市二院不愿意接收的患者。他的决定忤逆了主任的意见,却奇迹般地挽救了患者的生命,这件事在医院里引起了不小轰动,傅嘉安被贴上了“神经外科天才医生”的标签,却进一步成了主任的眼中钉。 有时候他痛恨自己记忆太好,只要放松警惕,各种各样的声音就会涌入脑海。让他反复经历那些,不那么美好的场景。 ——傅医生,这人是我们从高速路上救下来的,跑了很多家医院,他们都不愿意收下这个患者,你看? ——谁允许你接收这么高危病人的,他家人全都联系不上,手术失败了谁负责? ——谢谢你傅医生,如果小期不在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崇拜傅医生?你还年轻,没跟他搭档过对吧。虽然他天分是一流的,但作为医生还是缺了点人性,这种天才只可远观,一靠近滤镜就碎一地呐。 傅嘉安打了个哈欠,不经意看向来回经过的人群,在其中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太阳升起,晨光灿烂,霞光穿过大厅顶部的透明玻璃映在地板上,他想念的人正站在人潮中央。 第19章 心软 “怎么这么早就来医院,不舒服吗?” “昨晚上有点胃疼,来开点药...” 傅嘉安点了点头,陆桀抓紧手上装着药盒的袋子。周围人潮汹涌,没有人关心两个驻足在此的人是谁,在干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装着担忧和困顿。 有些事是在十八岁时永远都搞不懂的,比如被封闭的情绪不会从大脑里冒出来,却会像毒液一样渗透进身体里。他的胃痛其实不是因为吃坏了什么,而是因为郁结于心。胃的位置离心脏很近。 傅嘉安看起来有点疲倦,大概昨晚又熬了夜。他很自然地靠过来,挽住陆桀的胳膊,昏昏沉沉地像在说梦话,“走,带你去吃早饭。” 陆桀应该甩开他的,这种行为有够莫名其妙的。可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自己就被拖走了,因为陆桀刚才在想,胃怎么忽然就不疼了。 “你坐着,我去拿早餐给你。” 傅嘉安掏出员工卡,先去取餐了。 直到现在陆桀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他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大概傅嘉安也没睡醒吧...刚才那一瞬间,他很确定他们共脑了一下,就像在世界末日的方舟上遇见,无需多纠结前尘往事,同类就等于同伴。 医院就是这样的地方,把多余的奢望和执念都驱散,每个人的愿望都质朴又干净。想健康地生活下去,想不那么疼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陆桀很清楚自己背负的烦恼不止是傅嘉安,手机里还堆着回不完的来自戴梦淑的消息,他手上的研究项目其实三年都没有什么进展,时间倏忽过去,他偶尔还会梦到那张十几岁写下后来又被自己撕掉的纸条。可那些,好像都在那一瞬间被遗忘了。 “肉包,粥,鸡蛋,”傅嘉安把盘子摆在他面前,“你胃不舒服,最近只能吃这个。别空腹喝咖啡,尽量不喝最好。” 穿着白大褂,认真嘱咐,还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陆桀拖住下巴,仔仔细细观察傅嘉安的脸,想从里面找出恶作剧的线索,“你这样,我挺不习惯的。” 傅嘉安眼睛眯起,“那我说我下毒了,有没有习惯一点。” “这倒是不出所料,一报还一报呗,”陆桀端起粥舀了一勺吞下,“我不是也给你下过毒吗。” 第22章 傅嘉安没再说话了,他低下头,很认真地剥着手上的鸡蛋。 陆桀记得以前傅嘉安早上总是会带一个鸡蛋到学校来,先轻轻在桌角敲一下,然后用掌心拢着蛋壳在桌面上滚个来回,再一点一点剥掉鸡蛋壳。 陆桀那时候就很爱观察傅嘉安剥鸡蛋的样子,很专注,又有点强迫症,不可以剥得不完美,好像直到完成这个动作之前,他都不会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其实后来想来,陆桀觉得傅嘉安剥鸡蛋的时候最像天才,不过因为这个想法太搞笑,他都没跟任何人分享过。 记忆里的画面与此刻重合,连他鼻梁上那颗痣也对上了位置。 可是傅嘉安以前的手是这样的吗。白皙修长,手腕细韧,有点不像男人的手。 完美的剥了壳的水煮蛋放进小碟子里,又眨眼间被换到了陆桀的餐盘里。陆桀愣了一下,有点无奈,“你真当我生活不能自理啊?再说你...” 傅嘉安打断他,“我洗手了,不要质疑医生的卫生水平行不行。”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手很干净,傅嘉安举起手在陆桀眼前晃,晃得人心有点飘,陆桀挪开目光,“唉,行了行了,知道了。” 等吃完了,陆桀才发现是个鸿门宴。 两人把餐盘换回取餐区,傅嘉安在他身边说,“送我回家吧,陆总。” “......” 他就知道傅嘉安不会忽然发善心,靠。 陆桀:“你打个车不行?” 傅嘉安:“打车要花钱的。” “你还挺勤俭持家,”陆桀道,“可我还要去上班啊。” “我家就在那条线上,顺路的。” 其实顺路把他送回去,的确是个小事儿,陆桀就是不爽自己一个不留神又被傅嘉安套路了。他正打算找什么理由,迎面又出现一个熟人。 沈如扉手上端着杯咖啡晃悠过来了。陆桀自从知道沈如扉和傅嘉安的关系之后,总觉得这人每次出现的时候身后都跟着条狐狸尾巴。 沈如扉道,“嘉安?你不是刚下台一个急诊手术吗?十个小时呢,辛苦了。今天还值班吗?” 傅嘉安揉了揉眼睛,点头,“回去睡一会洗个澡,下午再过来值班。” “怎么回去?还是坐公交吗。” 傅嘉安扭过头看陆桀,像是在乖乖的、很可怜地等一个答案。 他没说让陆桀送,也没说不让陆桀送。可刚完成十个小时手术的神外医生,连轴转之后竟然还撑着精神陪自己吃了个早饭...陆桀看着傅嘉安望向自己的眼神,觉得自己如果拒绝的话简直不是人了。 “...我,”陆桀对自己的心软感到有点无语,他对沈如扉礼貌地笑了一下,说,“我送他回去。” “那麻烦你了,”沈如扉往电梯走,还不忘回头提醒,“陆桀,下周记得来医院复查。” 陆桀把车子地下停车场开到医院门口,在车里等傅嘉安的功夫,江焱来了个电话。 “有份合同放你桌上了,今天上班来记得看一下啊。” “嗯,”陆桀说,“我大概十一点到公司。” “嘶,不像你啊,”江焱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劳模陆桀怎么今天迟到一个小时?” “胃不舒服,来医院看一下。” “然后呢?” “什么然后,”陆桀看到傅嘉安过来了,“挂了,回头再说。” 傅嘉安换了件简单的卫衣,和上次的款式差不多,都是宽松简约的,一看就穿着很舒服。他上车系好安全带,在陆桀的导航上输入地址,之后就昏昏欲睡。 等红绿灯的时候,陆桀忍不住往傅嘉安那边看了几眼,后者正毫无防备地熟睡着。 大概开了十五分钟左右,车子进入一条凹凸不平的小路,导航上显示已到达的字样。陆桀被眼前破败的旧楼房惊到了,他在导航上确认了好几次,可这里根本不像住人的地方。 陆桀熄了火,想跟傅嘉安确认一下地方对不对,一转头却发现窗外乌云密布,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下雨了?”傅嘉安醒了,目光有点迷离。 “嗯,”陆桀瞎扯了一句,“车白洗了。” 傅嘉安淡淡的,把目光投向窗外,“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下雨天,现在呢。”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陆桀实话实说,“就是很久没关心天气了。” 哗——一声,雨忽然就下大了。这是五月末的第一场阵雨,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像电台被干扰时的一段长噪音。 陆桀有种感觉,这种松弛的氛围很短暂,人心的裸露如昙花一现,有些问题不抓紧问,就没有机会了。 他无意识地捏了下方向盘,“干嘛挑个这样的房子啊,这真能住人么。” “可是离医院近,我们医院的住院总已经没宿舍了。我虽然能蹭我哥的宿舍,但偶尔也要回来洗个澡,清净地躺一会。” 陆桀蹭了蹭鼻子,挺不经意的问:“那你,和沈医生住在一起?” “没有,我哥经常去他男朋友家住。” “哦。”陆桀扭头去看窗外的雨,胃好像又舒服了一些。 沉默。 “你车上有伞吗?” “没有。” “那我等雨小一点再下去,可以的吧?”傅嘉安看着陆桀。 “嗯。” 车内的空间很狭窄,不说点什么真不自在,陆桀想起昨天傅嘉安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于是原原本本抛了回去:“那你又为什么做医生。” 傅嘉安抬起手指,指尖在腿上意味深长地点了两下,看向陆桀的目光晦暗不明:“因为我,手指很灵活啊。” ...就知道,这家伙说不出什么走心的话。 算了,什么都不说也好。熄火停战,放空脑袋听一会雨声,也算是一种奢侈的休息了。 其实回想在曜辰一中高三的那年,说难听点就跟蹲监狱没什么区别。可后来陆桀明白了,那种心无旁骛的日子,长大以后就很难再有了。 伴随着青草和树木香气的阵雨,拂面时舒服的晚风,洋洋洒洒的大雪,少年少女们单纯的小世界。 就跟现在一样。 “陆桀,你知道吗?” 陆桀扭头去看傅嘉安,傅嘉安眼神似乎在放空,没有焦点。 “我的世界其实每天都在崩塌,而有一天,有一个人给我递了一把伞。” 傅嘉安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但是陆桀大概知道。傅嘉安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在回忆当时,连神色都变得温柔。 这对于陆桀来说太陌生了,甚至让他感到惶恐不安,在那一瞬间他震惊于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像安静流淌的河川忽然击碎岩石,饱含冲击力的激流让人不知所措。 那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里,似乎藏着自己根本难以承受的情感。 但是,也有可能是理解错了吧,不是那种意思,对吧?而且傅嘉安怎么可能忽然说话不兜圈子了…他总是这样,用无害的举动和话语把人骗的心软,再揭开蜜糖后的陷阱,他总是别有用心。 陆桀不会再上当了。 “现在外面雨小一点了,”傅嘉安伸手去扣门把手的按钮,“那我先上楼了。” “嗯,好,”陆桀如梦初醒,“慢点。” 看着傅嘉安走远的背影,陆桀疑惑丛生。那句话后面藏着什么诡计,还是什么都没藏?悬着的心找不到落点,在胸腔里胡乱撞了起来。 而且... 陆桀打开副驾驶位前的储物格。 真是疯了,为什么刚刚要说车上没有伞,明明这里有伞啊。 第20章 病祟 早上江焱从楼上下来,就看到陆桀已经在吃早饭了。 两个人大学毕业合伙开公司之后就住在一起。陆桀没自己租房,而是直接搬进了江焱在市中心的公寓,小两层,仔细算起来能住下四五个人。不过江焱家里房子多又没人住,于是就这样铺张浪费的只住两个人。 离公司近的房子也不是没有,虽然租金昂贵,陆桀也付的起。不过市中心的房子基本上都是那种老旧楼房,贵,但性价比很低,还不如直接住江焱这,租金照付。 江焱扒在栏杆上控诉,“陆总,你每次早餐都只做自己的份。” “你不是都不吃早饭么?”陆桀咬下一半三明治,喝了口牛奶。 “我不管,你心里没我。” “你知道你这种庞然大物说这么恶心的话是加倍的恶心么,” 这么多年了,陆桀早就对江焱的无理取闹免疫。他一边敷衍着江焱,随手刷了两下手机,忽然发现朋友圈的图标上出现一个小红圈。 点开,是「临期罐头」给自己最近一条朋友圈点了赞。 那是陆桀两个多月前在病房里拍的梨花树。和傅嘉安重逢的那天,直到老杜父女都歇息了,陆桀也没睡着。毫无困意的晚上,他望着窗外的梨花落雨,背景是一轮圆满的月亮,把夜空照得很亮。 第23章 他闲来无事,就从窗口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忽然给很久以前的照片点赞是什么意思?绝不可能是顺手刷到的,陆桀顺着这颗匪夷所思的爱心猜想各种可能性。 “诶我说,”江焱在餐桌对面坐下来,一点也不客气地拿过剩下一个三明治,“家里空房间太多了,再租出去一间你觉得怎么样?” 陆桀心不在焉的,“随你啊,反正是你的房子。照你那个钱串子的德行,一直没租出去才不正常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江焱一边嚼着三明治一边说,“租得起我这房子的,一般也就买房了,小一万的房租,人家每月还房贷都够了。” “所以现在除了我,竟然还有冤大头愿意住进来?” 江焱轻描淡写道,“还在谈呢。” 陆桀其实也不是很关心,他想起昨天自己在办公室里看到的合同,“傅嘉安是答应来我们公司做长期临床顾问了?” “嗯,我可是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啊,你别找人家事儿。” “我是那么不顾全大局的人?又不是高中生了。” 陆桀看着手机屏幕上躺着的那行点赞记录,觉得自己有些冷静下来了。他有一种预感,傅嘉安就是在给自己下套,背后的真实目的虽然还摸不清楚,但是最近接二连三的接触简直巧合到一定地步。 虽然不知道傅嘉安在图谋的是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今天上午的会我去不了了。能不能挪到下午?或者还是让小荀替我去。” “不是什么要紧的会,不来就不来吧,”江焱一脸好奇,“不过你今天又是?” “去骨科复查。” “奥,”江焱语气暧昧,“你最近跑医院跑得挺勤啊?” 陆桀没理他,站起来抓起外套,“盘子记得洗一下,下午公司见。” “喂!我警告你对你老板尊重一点,靠!” 陆桀拎了些水果和牛奶,准备这次去医院顺便看看老杜。离院这么久了,老杜还会偶尔转发一些强壮骨骼之类的养生文章给陆桀,陆桀也会偶尔回复两句。 老杜虽然是上了年纪的人,但好在心态很年轻,人也不古板,所以一来二去的也就保持了联系。6月初老杜就快出院了,正好陆桀有空过来,就顺便探望一下。 这一探望,还探望出一个八卦。 杜珍珍一看见陆桀来了,就迫不及待分享最近在医院的见闻,“沈医生这两个月都不敢来经常查房了!” 既然坐在这了,都是闲唠嗑,纵使陆桀不是很八卦的人,也不得不表示好奇。更何况杜珍珍本来就是动作表情很丰富的姑娘,说起故事来神采飞扬,还让人挺愿意往下听的。 “怎么回事?”他作认真聆听状。 “你出院之后,那床位不就空出来了嘛,”杜珍珍煞有介事道,“后来住进来的是个游泳运动员,大腿和髋骨和还有肋骨多处骨折,听说还有脏腑破裂,做完手术之后昏迷了好几天才从重症监护病房出来的。” “你不知道那阵子有多热闹,那个运动员的教练、队友,还有记者,轮番过来。他那些队友一个个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的,身材都很好,长得也帅,每次往站一排都跟拍海报一样!说跑偏了...后面重点来了。” “那个游泳运动员出院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每次沈医生来查房,他就直勾勾看人家。后来他不是被游泳队接回去修养了么,听说每次回来复查,他都送一堆礼物给沈医生。沈医生不收的话,他就赖着不走。” 陆桀觉得自己也不能光听不搭话,只好附和道,“这种程度都算骚扰了吧?”况且沈如扉有恋人啊...前几天傅嘉安刚跟自己说的,当然这事情不能直接告诉杜珍珍。 “那也没办法呀,他好歹是小半个公众人物,虽然还没拿奖牌,不是家喻户晓的体育明星,但是被医院保安撵出去的话影响也不好,沈医生就只好能躲就躲。” “你看,就是他,”杜珍珍飞快检索出消息,给陆桀看那个运动员的资料。 贺时野,21岁。 “挺帅的,是不是?身材也很好。” 游泳运动员的照片总是裸着上半身的,陆桀的注意力放在贺时野的倒三角身材上,肌肉流畅而不失力量感,他客观评价:“是练得不错。” 陆桀琢磨起来,自己之后倒是可以多把有氧换成游泳。 “所以你觉得呢,陆哥。”杜珍珍用殷切的眼神盯着陆桀。 “啊?我觉得什么。” “你有没有信心啊,”杜珍珍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陆哥,我觉得你不比这个贺时野差!” “......” 原来杜珍珍还是没放弃撮合他跟沈如扉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陆桀简直有苦说不出,只好转移话题,“原来患者真的会爱上医生啊?”还是同性? “我觉得啊,不是患者会爱上医生。而是沈医生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就是很容易吸引人啊...” 好不容易从病房里逃出来,陆桀觉得自己被杜珍珍念叨的有点缺氧,后面那一小时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他挂的号是上午十点半的,等拿着x光片子坐进沈如扉诊室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等待沈如扉检查x光片的功夫,陆桀随意往周围看了圈。这么一看,还真跟杜珍珍刚才讲的八卦对上了—— 诊室的帘子不够长,没有完全垂到地面,所以透过底端的那点缝隙,可以看见亮色的包装纸,看起来很像花束。还不止一束,目测得有三五束堆在一起。布帘被向外顶了一些,能看到不规则的花束的轮廓。 再回头看,沈医生的桌子下面还堆了几个盒子。因为外包装是低调的白色纸盒,乍一看以为是什么医疗器械,但是结合那个“八卦”来看,倒是有点像礼物。 “你别误会,”沈如扉看起来有些疲惫,连以往那种游刃有余的狐狸相都收了几分,“有个患者非要送的,晚上我会给他寄回去,现在有点太忙了。”他顿了顿,“跟院长报备了的。” 陆桀觉得莫名其妙,沈如扉干嘛跟自己解释?再转念一想,估计是怕这事传出去影响医院声誉,好像在收受贿赂一样。陆桀挺上道的说,“你放心,我相信沈医生的人品。” 沈如扉把x片交还给陆桀,“恢复得不错,正常行动应该都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要控制一下运动强度,循序渐进。最好一个月后再来复查一次。” 陆桀点点头说记下了,沈如扉犹豫了一下,有点为难地跟陆桀开口:“不好意思啊,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 傅嘉安其实很久没生病了,不过换季的时候人就容易感冒发烧,也算是巩固免疫系统了。因为只是低烧,傅嘉安吃了些药,没跟人换班,昨天又在医院撑着精神守了一宿。 到了早上,傅嘉安又查了一圈房,才回了他哥的宿舍躺着。生病的时候就是这样,咬牙硬挺着就觉得没那么严重,可一松懈下来,病症反应就更加汹涌地反扑。 他烧得脑袋昏沉,甚至眼球也有灼热感,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在窄小的床上瘫了一会,傅嘉安拿出手机,第无数次点开和陆桀的聊天对话框。 一句一句,回看其中的寥寥字句。 再点进那个人的头像看,接着看朋友圈,仅可见的几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浏览。 病痛时就别计较什么理智了。傅嘉安顺从突如其来的冲动,给陆桀最近发的那张照片点了个赞,点完后发愣了两秒,接着就扔下手机,进浴室去洗澡。 被热水从上到下冲刷了一遍之后,傅嘉安才终于有点活过来的感觉。洗完澡之后是很清爽,不过糟糕的是原本在身体各处横冲直撞的病祟好像开始有意识地汇聚在一些部位,一些经年累月劳损的地方。 脖子两侧、后背还有右臂简直像快断了一样疼,傅嘉安擦干身上的水渍,晾着上身,打算照例贴上几块膏药缓解剧痛。 他翻出药味浓重的胶布,揭开,再对着全身镜对准后背的部位。 「咔嗒」 门把被转动了,傅嘉安冷淡地瞥向门外,却看见那里正站着一个表情错愕的人。 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陆桀...你...” 如果傅嘉安步步为营的算计是排列整齐的棋盘,从遇见陆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可能运筹帷幄。 傅嘉安也有反应失灵的时候,比如现在。 执棋的手一松,棋子在棋盘上磕了一下,滑落到地上。 第21章 故意 陆桀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你哥说你一直不回消息,担心你的身体但是又走不开,他让我给你从食堂带的粥。” “谢谢,什么口味的粥?” “就是白粥,生着病你还想吃什么。” “哦。” “还在烧吗?”陆桀从刚才开始就不看傅嘉安。 “不烧了,好多了,”傅嘉安倒是很敞亮的,一边回答一边对着全身镜,把胶布贴到颈侧。 第24章 “那就好,我先...” “陆桀,”傅嘉安喊他,“你过来帮我贴一下可以吗。” 陆桀终于转头看傅嘉安,傅嘉安正对着镜子用胶布在自己后背比划着,似乎找准地方的过程很费力。动作时肩膀和大臂被牵扯,两片肩胛骨轮廓突出,漂亮的背肌合拢。 陆桀没应声,倒是真走了过去。他一把捏住傅嘉安的肩膀,让对方转了个身,变为面对镜子。一手把那胶布接了过来,膏药的辛辣味一下子变得很浓,冲击着陆桀的嗅觉。 眼前这段身影雪白干净,发着奶白的光。让陆桀想起艺术馆里的那些石膏像,每一道肌理都完美无瑕。除了几颗痣,傅嘉安的侧腰上也有小痣。 “是这里?” 陆桀用指尖点了下傅嘉安后背上的一处。 “要再往下一点。” “好,”陆桀绷着脸,声音很冷。 指甲从紧实的背肌滑过,像一颗水珠掠过,陆桀的动作足够轻而慢,像在耐心地循着傅嘉安的指示找对地方,又像在故意用这种似有若无的接触折磨人。 “...就在这。”傅嘉安平静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他觉得自己大概要暴露了,脸上笼罩着红晕,从耳朵到脖子后面,连肩膀都是一片粉色。 可是只要能沉溺在这一秒久一点,满盘皆输也没关系。 “还说退烧了?你都快烧成红烧鱼了。”陆桀的声音很沉缓,却带着种强硬和攻击性,像在生气。 他在那一处把膏药贴下,来回摩挲,像在细致地把胶布的四角都按服帖。可按压的力度又逐渐变强,如同宣泄或惩罚。 “你是故意的。”陆桀喉结一滚,下了论断。 傅嘉安苦笑着摇摇头,“这次真不是。” 陆桀问,“还有哪里要贴的?” 傅嘉安抬了抬手臂,“右臂也需要,不过我自己可以。” 话音未落,陆桀自己去把桌上散落的、已经剪成一段段的膏药揭开,沉默着抬起傅嘉安的右手,沿着肌肉走势贴上。很细致,这次动作利落了很多,也找准了每一个酸痛点,全部贴完后问他:“这样好一些了吗?” 傅嘉安道,“嗯,舒服多了。” 他转了下右肘,随手去拿t恤打算套头上,穿衣服的动作刚进行一半,耳边响起门被碰上的声音。 陆桀走了。 像一场梦醒了。 傅嘉安干脆一抬手把还卡在腹肌处的t恤抬手掀了,扔到一旁。 他坐在狭窄又老旧的宿舍床上,两腿岔开,双手撑在身后的床板上仰头看天花板。深呼吸了一个来回,可是充血的地方还是很难平静。 等下又要重新洗澡了。 - 陆桀越想越后悔,他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 ——你是故意的。 判断人家故意惹自己总要有依据,对方总是要做了什么坏事才算“故意”,可傅嘉安其实也没干什么,一个男人晾着上半身不算什么心机吧? 倒是自己,看到傅嘉安的时候在想什么?疯了吧。 陆桀不至于不明白,一个人对他人的揣测,其实映照出的是自己内心的想法。那一刻他认定傅嘉安是故意的,故意引诱自己。 正常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简直莫名其妙。 而且那些下意识的应激反应,冷静下来想想也实在没什么道理。 陆桀回忆起自己的岁数,三十了,上次有这种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想法的状态,还是十八岁呢。傅嘉安是不是会吸走周围人的智商啊!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 “写什么呢这是?算法库回复哈过分饿了尴尬%*...?” 江焱不知道什么时候闪到身后,陆桀回过神看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敲门。” “有研究员今天过生日,公司买了蛋糕,给你送上来一块,”江焱把手上捧着的盛着巧克力蛋糕的小碟子放到陆桀堆满实验报告和论文资料的办公桌上,“我可是敲门了啊,半天你没理我,作为老板的我就自己刷卡进来了。” 陆桀面色不改,把自己刚才在电脑上敲下的一段乱码删掉。 “还有别的事儿?”陆桀感觉江焱有话要说。 “嗳,你这次去医院,没什么新鲜事要跟我分享?” 陆桀觉得这个满脸八卦的样子简直是从杜珍珍脸上复刻下来的,这俩人要是凑一起,保准聊得来。不过江焱跟杜珍珍还是不一样,杜珍珍是单纯喜欢闲唠嗑,江焱明显是带着目的来的。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江焱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他想打听自己去医院有没有碰到傅嘉安。虽说这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吧,但江焱这人嘴不严,又爱添油加醋,真要告诉他了,明天就得传出五花八门的谣言。 “想听八卦?有啊,”陆桀神神秘秘道,“你还记得我那个主治医生沈医生吗。” “嗯,记得。” 刚开了个头,陆桀就觉得有点无聊了。果然他不是适合讲八卦的体质,没法像杜珍珍那样起承转合,引人入胜。 于是他低头在手机上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几个字,界面里蹦出「贺时野」的照片和资料。 他很简洁地讲完了这个八卦:“这个人在疯狂追他。” 晚上睡前,陆桀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办公室打下的那串乱码。他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最近心不够静,他决定重新开始每天晚上画画,就当消磨时间。 还不是很困,于是陆桀没拖延,立刻起身去书桌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叠写生簿。那些画本的尺寸都很小,陆桀就喜欢这么大的纸张,大概是用拇指和食指就能框起来的样子。 那些本子几乎是他的日记本,在陆桀焦躁烦闷的日子里,留下千篇一律的、不需要美感的手绘。陆桀并不把那些当做画作,只当是痕迹。 有一本专门画糖醋鱼,每一页都是记忆里他的小狗的样子,那本子画的最多,不剩几页了。还有一本画显微镜里的细菌和细胞,特别枯燥,画细胞核、细胞壁,细胞内的组织。 也有画风景的,吸入水彩颜料的纸张变得凹凸不平,像绚丽而连绵的山丘。这本画的最少,因为陆桀很少有惬意的看风景的时候。 最近一张是两个月前画的梨花树,白色小巧的梨花瓣几乎完全盖住翠绿的叶子,花瓣盖了一地,风一吹就漫天落雪。 然后再画什么呢,陆桀对着空白的纸张愣神,接着拿起铅笔在上面落下第一道痕迹。 - “那个2501病房的林期患者,上午我去看了,”神经外科的金少谦主任这个月第四次把傅嘉安叫过来单独谈话,他看起来笑得很平易近人,“两个月了,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还是没醒过来。你要多多帮忙关注一下啊。” 金少谦衣冠楚楚,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市二院资历最深的神经外科医生。十二年前傅嘉安的妈妈傅自华还在市二院任职的时候,与金少谦的名声不相上下。 如今傅自华离职这么多年过去,金少谦也就名正言顺成了神外级别最高的医生主管。 两个月前林期被抢救回来的第二天,林期的舅舅——一位知名记者出现在病房里。金少谦当即带着傅嘉安和护士长去2501病房一起探望患者,话里话外表示他作为神外的主任,一定会持续关注林期的情况。 就好像前一天争分夺秒的时候,打来电话呵斥傅嘉安擅自接收患者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一次摆在傅嘉安面前的是一份厚厚的病例。 “嘉安,这个病例你研究一下。” 傅嘉安只翻了一页,“这不是我的级别可以接的患者吧?” “怎么能这么说,”金少谦亲切地拍了拍傅嘉安的后背,“你有天赋又有能力,院长总说让我放开手让年轻人多尝试,上次我就小看你了,从林期那回我就看出来了,后生可畏啊。” 湛琼楼,24岁,目前服刑于北钺监狱。 枕叶胶质瘤iii级,已经出现视觉下降、癫痫等症状,偶有昏迷。在市三院有两次抢救记录。 “你考虑一下?”金少谦温声道,“这也是个成名的机会,不是吗?” 第22章 破碎 每到周五,公司的氛围都比往常轻松一些。经常能看出来有人明显比往常更用心打扮,到了下午5点护目镜一摘,脱掉实验服,就都开开心心打卡下班了。 江焱在电梯里跟大家闲聊,一会问问他们打算去哪儿玩,一会问问最近有没有推荐的餐厅。陆桀就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的往角落一站,一脸冷峻地低头玩手机,周围的一圈员工就默认空出一小块距离。 “陆桀,你说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磁场啊,”等和员工们分开后,江焱揽着陆桀的肩膀走到停车场,笑得不能自已,“往那一站,所有人都自动清开一块空地给你。” 陆桀斜睨了江焱一眼,把他的手从身上掸掉,“你怎么废话那么多。我还没问你呢,今天穿的这么花枝招展,又去哪个夜店啊?” 第25章 “别把我说得那么随便啊,”江焱煞有其事地理了理身前昂贵的菱纹格领带,笑得媚眼含春,“我这是约会去。” “成。那周末愉快。” 江焱从高中那会儿就经常换女朋友,谈得太频繁,而且每一段动静又都很大。到后来江焱大概也觉得讲起来太麻烦,大学之后就省略自己的情感生活不再提了。 陆桀乐得清净,也不主动问。不过江焱要是薅他出去喝酒,他就出去陪着喝,意思就是失恋了。 “那你晚上什么安排?”江焱关上车门前顺嘴问,不过又忽然想起来,“奥...黑色星期五是吧,哈哈哈,打扰了。” “滚滚滚。” 接着咻一声,张扬的跑车引擎发动,很快就没影了。 对,今天是陆桀要跟戴梦淑一起吃饭的周五。 不过对他来说,其实压力也没那么大,戴梦淑无论念叨什么,一晚上总还是能应付过去的。 当然,本周五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不止有戴梦淑,还有戴家的阿姨舅舅,不少亲戚,同辈的兄弟姐妹...饭桌上少不了长辈们的攀比和同辈间的你来我往。 吃饭的包房是陆桀的大表哥定的,这人前几年做生意迎上风口赚了不少钱,连带着大舅舅一家也扬眉吐气。这种出风头的场合,陆桀一向让给别人,连开的车都挑一辆比较普通的来。 陆桀厌倦这种每个人都带着假面暗自较劲的场合,可偏偏小时候的陆桀永远是话题讨论的中心。因为平辈之中,陆桀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那个,成绩几乎总是第一名,人长得帅气出众,连身高都是窜得最快的。 处在称赞和追捧中的感觉很好,有时候甚至让人忘乎所以。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抗拒这种虚妄的高光时刻的? 大概是从傅嘉安出现那年吧。 后来的陆桀,去了q大,也和江焱合伙开了公司。银行卡里的存款每年都在翻倍,值得炫耀的经历越来越多,他却越来越内敛,甘愿当陪衬,在他人的洋洋得意里该吃吃该喝喝,内心毫无波澜。 尤其是最近几年,家族的饭桌上有了两个新的主角,陆桀更是乐得看热闹。一个是发了横财的大表哥,另一个就是年纪最小的戴遥希,他是小舅舅戴鑫的儿子,今年在读大二。 饭桌上推杯换盏间,如陆桀所料,经典老番再次上演。 大舅舅先是不着痕迹列出大表哥给家里买了多少东西,再提到大表哥家媳妇要生二胎了。大表哥佯装推脱了几句,又把话题甩到陆桀身上:“我听说小桀也很厉害啊,公司最近在考虑上市了是不是?” 陆桀很干脆地辟谣:“啊?没有要上市啊。” 听说,听谁说的,只能是戴梦淑呗。 一旁的戴梦淑有些尴尬,“...离上市可能有距离,毕竟才创业没多久嘛。不过小桀他们实验室已经拿到很多个专利了,好多新药已经在公立医院进入临床测试了。哎呀,这些年轻人的事情我不太懂的,就知道他特别忙,整天泡在实验室里。我都跟他说要好好注意身体,钱哪儿能赚够呢?” “这么厉害,”大表哥道,“那陆桀这得年薪千万了吧?” 这些人的意图都写在脸上,看似是羡慕和佩服,给你往高处捧,实则就是为了听一句“我哪有那么厉害”才安心。表面上问的是你有没有年薪千万,实际上是生怕你真赚那么多。 陆桀笑着摇摇头,“哪有啊,夸张了。” 大表哥继续试探,“那百万总有了吧。” 陆桀摆摆手,“没有啊。” “那...” 大表哥还想往后问,可戴梦淑的脸色越来越差,她打断对话,仓促把话题引向别处,谈笑间还在桌子底下抓了一下陆桀的膝盖。 好像在说,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陆桀在这方面油盐不进,从来不肯顺着戴梦淑的心意装模作样,年薪是不是真的百万用告诉他们?只要能让亲戚们舒心回家不就行了么,他不是很在乎这些。 而且,能刺激到戴梦淑,让她觉得颜面扫地,也让陆桀莫名觉得很爽快。 走神一会儿的功夫,几个长辈又聊到了身体健康,说起最近又哪里不舒服。大舅舅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唉,你们还记得傅...傅,什么来着,就曜辰中学考出去的那个天才?” “傅嘉安。” 一直在埋头吃饭的陆桀搭了句话,说完发现坐自己另一边的戴遥希和自己异口同声,也说出了这个名字。 其实不意外,在座的同辈兄弟姐妹都上的是同一所高中,而曜辰中学最出名的传奇人物就是傅嘉安。 “哦对,傅嘉安,”大舅舅接着说,“我前阵子有些头疼,去市二院挂号来着。就看见一个小伙子很眼熟,再仔细一看,那不是曜辰中学一直挂在光荣榜上那个‘天才’么。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现在才是个住院医,当时被保送走闹那么大动静,还以为能有多大出息呢。” 说起不在这桌上的外人,大表哥更没有顾忌了一些,他哈哈大笑,“iq再高有什么用啊,也没见他去联合国当大官,现在又能挣多少钱啊。” 说着又看向戴鑫,“舅舅,你说,这就是伤仲永吧?” 戴鑫当然不觉得“伤仲永”是这么个用法,只是家人之间还是要保留一团和气,没必要掰扯那些,于是他讪笑一声,没再接话了。 “表哥倒是没浪费自己的天赋啊。” 陆桀忽然道。 大表哥:“我?” 陆桀在亲戚面前总是很和气,有点像那种谁找他借钱都会答应的老好人。此刻却像是蛰伏时被唤醒锋芒的野兽,就算按兵不动,只睁开眼睛,探出爪牙,也让人不寒而栗。 他语调平稳,如数家珍,“高中的时候就情史丰富,鼎鼎大名的劈腿高手。光带各种女朋友去堕胎也成了妇产科常客了吧?结了婚也没消停,嫂子孕期更是变着花样出轨,小三小四都找上门了。但是表哥肯定应付得来,毕竟,赚得多嘛。” “陆桀,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我实话实说而已。” ... 这顿家庭聚餐潦草收场,戴梦淑追着脸色铁青的大舅舅道歉,回过头来又跑到包厢里教训陆桀:“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三十岁的陆桀,还要被“懂事”和“不懂事”这两个词来评判是不是个好儿子,他觉得挺好笑:“怎么了,就因为我说了句人尽皆知的实话?”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知分寸。那些话是能当着那么多人说的吗?” “我给他留情面了啊,不然我还会接着说:不知道大表哥惯性出轨、三天两头去会所到底是无师自通,还是他亲爸,言传身教。” “陆桀!”戴梦淑怒目圆睁,急忙又看了眼门口还有没有没走的亲戚,“你要把我的脸丢尽是不是?还不找你表哥道歉?” “为什么道歉。” “为你没分寸、没礼貌...” 陆桀气死人不偿命一样继续犯浑:“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啊。”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十八岁那年站在走廊上跟戴梦淑作对的陆桀,只是那时候他身后有同伴,这次没有了。 戴梦淑站在他面前,似乎失望透顶,“你到底懂不懂,对讨厌的人也笑得出来的时候你才算是个成年人了。陆桀,你这么不知变通,就是因为你在学校读了那么多年书,毕业之后又直接和江焱开了公司,整天埋头做实验。你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社会,所以才一直在温室里没有长大...今天还让家里人看了这么大笑话!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这就是陆桀避免和戴梦淑起冲突的原因。 每一次划破那层表面的平静,每一次陆桀不再和稀泥,每一次他试图交流彼此的真实想法,就会又一次清晰地明白,曾经跟自己一根脐带上拴着的亲人,是世界上最不了解自己的人。 这才是把心脏撕碎的时刻,他的母亲永远不相信他真的有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任的能力,而这种专制的、高高在上的审视伴随了他一生。 收到情书就等于要荒废学业,喜欢小狗就一定会玩物丧志,开通信用卡意味着他在毫无节制的超前消费,三十岁不结婚就是在“盲目追赶潮流”,“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走到多远。好像只要一回到戴梦淑面前,陆桀就会再次回到那个红着眼睛送糖醋鱼走的,被无力感充斥的瞬间。 第23章 冲动 陆桀发动车子,不太清楚自己想去哪,总之觉得心烦。回家是不可能了,大概有一段时间他都不想回家了。 他毫无想法的开了一段,夜已经深了,手机上显示23点27的时间。等红绿灯变换了颜色,车子重新发动,陆桀发现自己到了市二院的门口。 自己怎么会来这的? 大概是为了傅嘉安跟家里大吵一架,他想来找罪魁祸首算账吧。对,就是算账。 陆桀在住院楼后的停车场找了个位置,停好车之后往窗外看,今晚的月亮是一个完满的圆。月亮周围没有一片云,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干净澄澈,夜空下是参天的梨树,花瓣早就落尽了,留下茂盛的绿叶,小簇小簇的缀满枝头。 第26章 春天已经结束了。 要算账的陆桀给傅嘉安发消息。 陆桀:【现在在哪】 他盯着屏幕,傅嘉安却很快回:【在医院值班,怎么了?】 陆桀:【下楼,我在停车场等你】 这次等了两分钟对方才回:【等我半小时可以吗】 陆桀:【好】 这样发完消息,陆桀又有些后悔了。他揉着额角趴在方向盘上,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等傅嘉安下来后,说什么? 而且是他家里人先说傅嘉安闲话的,他现在是送上门来找骂?吵架的事赖的着人家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桀总是隐隐觉得,那些乱成一团的事能在傅嘉安这里找到出口。 手机又震了震,陆桀以为是傅嘉安又给自己发消息了,结果一打开,竟然是戴遥希。陆桀这个最小的表弟从小就沉默寡言,脑回路也比较奇特,是个大部分时间都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犟种,今天竟然破天荒地给自己发消息了。 戴遥希:【哥,你认识傅嘉安?】 戴遥希:【我有事要拜托你】 看着那一行字,陆桀有一种自己被鬼缠上的感觉。他把手机一扣,懒得知道戴遥希为什么忽然问起傅嘉安,他就是觉得,这个世界有毛病吧?一个人能消失的那么彻底,突然出现时却能和自己多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傅嘉安用十分钟时间脱下手术服,从手术室赶回宿舍,再用十分钟时间冲了个澡,吹头发,换了件t恤,再把白大褂穿上。 最后十分钟下楼,走向电梯的步子不能显得太急,他站在电梯门前按「向下」的按钮,明知道多按几次也不会加快电梯上升的速度,却还是忍不住多按了几次。 医院的电梯总是每层都停,下行的速度很慢,偶尔进来几个熟悉的面孔,傅嘉安都一一点头回应。那些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几句闲聊全都穿过脑子,傅嘉安表面上挂着笑,心思却早就飞走了。 到了室外,舒爽的风吹过发梢,半干的头发感受到一丝清凉。傅嘉安挪动步子,发现今晚月光亮如白昼,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上。 晚上的停车场没几辆车,陆桀那辆车停在中间位置,很显眼。 哐哐哐 他敲了敲车窗。另一头驾驶位的门忽然被打开,陆桀下了车。 “你到后面坐吧,”陆桀从他身边绕过去,打开后座的车门。 傅嘉安闻到一丝酒气,再回头一瞧,陆桀高大的身形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影子,表面上看起来清醒又正常,步子却有些晃。 喝醉的人有自己的一套程序,陆桀让傅嘉安先坐到后座,然后自己又从车尾绕到另一边,就这几步距离,他还扶了一下车身,似乎真有些站不稳了。 等陆桀从另一个车门也坐进后座,浓重的酒气贴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啊?”傅嘉安伸手去摸陆桀的脸,烫手。 “等你的时候喝的,”陆桀后背贴在车后座上,其实双腿已经没力气了,脑袋也晕乎乎的,抬手指了一下前面。 副驾驶座位上堆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个空的被捏扁的啤酒瓶,一眼都数不清有多少。陆桀酒量不算差,就是刚才喝太急了,等傅嘉安的时间需要半个小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陆桀很焦躁,又渴又烦,想下车散散步,就溜达到一个便利店,顺便拎了些啤酒回来。也不是故意要喝醉的,但不知不觉就开了一瓶又一瓶。 陆桀醉得很平静,也知道自己理智尚存,他刚好处在一个轻飘飘的临界点,能说得出很多平日说不出的话,又不用瞻前顾后。他心思太重了,考虑的东西永远有很多,可现在那些不重要的想法全都清空了。 傅嘉安笑着看陆桀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陆桀直勾勾的盯着傅嘉安,自从重逢之后,他很少把目光光明正大落在傅嘉安身上,他疑惑这张脸上为什么永远,一丝破绽都没有。 月光下的傅嘉安似乎更漂亮了,微湿的头发轻轻散落,最长的那缕发丝经过眉眼,扫到鼻梁上那颗痣愈w宴上。 谁说他是神仙的,才不是,神仙是摸不到的。可那颗痣陆桀能摸到,他现在就在摸着。 食指的骨节蹭过那颗小痣,感受到微微凸起的触感,陆桀的喉结动了一下,心里溢出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明明就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不明白为什么花了那么久才到。 “你喝多了我不跟你计较,”傅嘉安抓住机会扮委屈,被抚摸的鼻梁有些痒痒的,“但是你摸了我,我现在要摸回去了。” 陆桀充耳不闻,耍赖一样一倾身,脑袋枕到了傅嘉安的腿上。 “喂...你好沉啊。”傅嘉安嘴上抱怨着,语气却忍不住软下来。 陆桀躺着,用一种类似仰望的目光看着傅嘉安,“有人跟我说...对讨厌的人也笑得出来的时候才算是个成年人了,可是我做不到。” “嗯?” “所以我想要克服。” 那双眼睛既忧伤,又虔诚。 傅嘉安问,“克服什么?” “克服你。” “......” “克服到,听到傅嘉安三个字心不会揪一下的时候。” 傅嘉安的手指轻轻地摸过陆桀的额头、眉毛、鼻梁,到嘴唇上方停住,他收回了手,“重新遇见我让你很难受吗?” 陆桀没回答,脑袋转到一边,露出个红通通的耳朵对着傅嘉安,自言自语道,“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是傅嘉安。所以就先从他开始克服就好了。” - 第二天早上,陆桀梦见自己变成一个核桃,被一只邪恶的手拿起来放进门缝里夹,把他脑袋都夹裂开了。他变成两半,碎成果仁,那个人把他的“尸体”端起来放在掌心,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傅嘉安! 他从梦里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梦里脑袋被门夹的痛感的在两边的太阳穴扩散,一些昨晚上的回忆不断闪现。陆桀抽了自己一巴掌。 没醒。 所以不是梦中梦,所以他真的去医院跟傅嘉安说了那些话!陆桀像尸体一样倒回床上,不是,他喝醉了为什么没断片啊?要是忘了就好了,可偏偏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甚至连那颗痣的触感也... 不对啊,可后面的事想不起来了,他是怎么回家的? 陆桀坐起来,套了件t恤又穿上拖鞋,捶着脑袋先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的苏打水,给自己一股脑灌下去,解了渴,好像稍微舒服点了。 他掏出手机给江焱打电话。 “喂?陆总醒了?” 陆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昨天那个德行还真被江焱看到了。他做了几秒心理建设,问,“我昨晚到底怎么回来的啊。” “噗,”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恼人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等着,我发你啊。” 手机震了一下,江焱传过来一个视频,足足几百兆。 一边等着视频下载,另一头江焱的嘴还不带停的:“昨天傅嘉安给我打视频电话,让我去接你,他说他本来打算帮你叫个代驾,但急诊呼叫了,他只能先过去。” “你不知道视频里你什么样,你像只狗一样缠在人家身上,”江焱笑疯了,拍大腿的声音穿透过来,“太遗憾了,那一段应该录下来的。” “江焱,你想死了是不是。”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自己看吧。反正你欠我个人情啊,昨天夜里凌晨一点多,我那正在温柔乡呢就被叫过” 陆桀摁断电话,点开视频之前他觉得自己得找个地方靠着,要不然一会可能会晕过去。 视频拍的很晃,镜头里是一段陆桀根本不存在的记忆。他被江焱扶着进了家门,闹着要上厕所,说自己膀胱要憋炸了。 到这里就已经很丢人了,没想到陆桀上完厕所出来,扑通一下跪下,接着整个人倒下去,在地板上瘫成了一个“大”字。 视频里,江焱赶紧跑过去了,一边真有点担心地问兄弟你能先起来吗,一边又实在忍不住笑,镜头一直在抖。 然后陆桀看见自己半边脸贴着地,很呆滞地说,“我太热了,这样比较凉快。” “陆桀,你能...先...起来吗,不行了,我笑的有点肚子疼了。” “你让傅嘉安来,他不来我就不起来。谁允许他先走的,他又丢下我先走了...” ...... 陆桀是真的有点想离开地球了。 像是估摸了一个他看完视频的时间,江焱又发来消息:【对了,今天有新租户搬到家里,你多照顾一下啊】 陆桀:【新租户,这么快?】 江焱:【嗯,他住楼上那间,说是12点来,应该快到了吧】 刚收到这条消息,门口就响起敲门声。陆桀走过去打开门,看见傅嘉安站在外面。 “以后就是室友了,”傅嘉安笑着说,“要不要握个手?” 第27章 第24章 克服 【开什么玩笑】 陆桀疯狂打字:【要搬来的是傅嘉安?】 【江焱你是不是疯了?】 往常手机消息秒回的江焱没了踪影,留下陆桀和门口的傅嘉安面面相觑。老天爷,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傅嘉安,可这人竟然还送上门了。 “我懂了,”傅嘉安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指尖有规律地在门边敲击着,“是不是江焱没提前跟你说?” 身后已经有两个搬家工人抬着大纸箱上来了,一眨眼就堆了三五个在楼道里。 傅嘉安朝电梯口喊了句:“师傅,叫其他人先别往上搬了。” 又转过头,笑得很善解人意,“趁东西还没全搬上来,我让他们都撤回去就好了。你别有负担,我找别的住处。” 这话说得周到,可傅嘉安一直看着陆桀的眼睛,没有遮掩地、赤裸裸地盯着,明明没在念什么咒语,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陆桀想到傅嘉安住的那幢破楼房,地段是很好,可总让人觉得刮个风就能把电线吹断那种,简直是原始人住的地方,“别的住处,你原本的那个房子?” “嗯。”傅嘉安回答得很开朗,好像就算真的打道回府也无所谓。 陆桀刚才看到傅嘉安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不想他搬进来的。可傅嘉安态度这么好,又说搬回去也无所谓...一想到整日整夜待在医院几乎不休息的人,偶尔回一次家还要面对那么糟心的环境,还真有点罪恶感了。 再说,傅嘉安现在是住院总医师,正是最最忙的时候,基本上不着家,即使搬进来也打不到什么照面吧。 算了。 陆桀侧了一下身子,原本因为身材高大结实而挡住的光一下子从门口倾泻出去,身后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透过那窗子能看到耀眼的阳光,以及市中心的地标建筑。 “进来吧,你房间在二楼。”陆桀没再阻拦,却也没帮忙,转身溜达进客厅,像觉得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一样。 门口的傅嘉安没忍住,不着痕迹地弯起嘴角,趁陆桀反悔前,他转身给工人们打手势,麻烦他们赶快把箱子全都搬进来。 其实十多年前,傅嘉安就发现了陆桀吃软不吃硬,只不过那会自己也才十六岁,不怎么能拉下脸来哄陆桀。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脸皮厚多了。 平常最多只有两个人的公寓,忽然热闹起来,陆桀想不去在意,可傅嘉安的身影就在客厅里来回穿梭。 陆桀坐着的沙发的位置就在客厅中央,背对着忙碌的运送行李的流水线,他坐得特别端正,细看其实是整个人都僵了。事已至此,陆桀现在就希望昨晚的事翻篇,傅嘉安别再提,自己也别再想了。 为了找点事做,陆桀低头刷起手机。这时候才想起昨天戴遥希的消息还没回,于是他重新点开两人的对话框,时隔十几个小时回复。 陆桀:【什么事啊?】 戴遥希就像一直守着手机等消息一样,很快回了:【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傅嘉安学长】 陆桀:【你找你爸啊,你爸是傅嘉安班主任】 戴遥希:【他不肯说,他让我找你,说你是他高中同桌】 陆桀:【你了解傅嘉安干嘛?他跟你八竿子打不着】 戴遥希:【谁说的,我和他还是j大校友啊】 陆桀差点忘了,戴遥希读的也是j大医学院,这么说来和傅嘉安不仅是高中校友,还是大学校友。而且这么一联系,戴遥希甚至有可能是因为傅嘉安才起了心思考j大的。 果然,戴遥希紧接着发来一条消息,印证了陆桀的猜想:【我很崇拜他!】 然后是一个眼睛水汪汪的表情包。 陆桀简直汗颜,不光是因为傅嘉安的崇拜者已经无孔不入到自家后院,更因为他这个原本没怎么跟自己聊过天的小犟种表弟竟然发过来一个卖萌表情包,像被夺舍一样。 陆桀觉得成全一下这小孩也没什么:【那还不简单,我介绍你跟他认识】 没想到戴遥希很快拒绝:【不用不用】 陆桀:【...那你到底想干嘛啊】 戴遥希引用了前面的一句话: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傅嘉安学长。 陆桀莫名其妙,这什么脑回路?搞不懂。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戴遥希生活里没见过傅嘉安,对他而言,傅嘉安就是一个遥远的传说,是贴在学校公告栏里的天才少年。比起那些真正和傅嘉安有过接触的人,戴遥希甚至崇拜的是一个想象中的耀眼恒星。 所以有好奇,有幻想,有只敢远观的敬畏心,倒是也可以理解吧。 天才到底是什么样的,因为太少见,所以后来也总有人找陆桀打听。虽然大多数人并不因为崇拜,单纯是一种猎奇的求证心态。 事实上,陆桀觉得傅嘉安烦是烦了点,但没有什么怪癖,也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因为智商过高而毫无共情力。相处越久,反而会忘记傅嘉安是所谓的“天才”,他当时才16岁,虽然很早慧,也偶尔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当时听到这种说法,江焱表示难以置信:你认识的傅嘉安,和我认识的傅嘉安是同一个人么? 于是陆桀只好承认,他可能也从来没搞懂过傅嘉安。 不过他也很好奇,明明自己一直讨厌着傅嘉安,也充分见识了傅嘉安恶魔的、充满挑衅且诡计多端的一面。可当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一句难听的话也说不出。 或许是因为,陆桀知道傅嘉安当年和自己的距离最近,他是这个饱受关注的天才少年周围的第一目击证人,所以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成为广为流传的证言。 陆桀心知肚明,傅嘉安只是对自己坏了一点,可那并不代表傅嘉安是个坏人。 “等下要不要吃点什么?” 傅嘉安忽然从身后靠过来,俯身自然地跟陆桀搭话。 刚刚还在走神的陆桀吓了一跳,他侧目去看,傅嘉安正双肘撑在离自己一公分左右距离的沙发靠背上,目光落在手机的外卖软件上,正漫不经心地翻动列表。 就好像他们是相处了很久,总是一起吃饭的室友一样。 傅嘉安今天穿了身短袖衬衫,衬衫下半部分是扣子,大片裁开的领口处是像缚带一样交错的绳子,绳子系的很松,两头垂落的绳尾长度也不一致,显得慵懒又松弛。 从陆桀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傅嘉安俯身时锁骨处变得更加明显的窝,视线顺着领口延伸,还能看到一小部分练得很结实的胸肌。 陆桀转回头,“你吃吧,我不饿。” 傅嘉安道,“胃病就是这样落下的啊。” “别以为你现在是医生就老能压我一头,”陆桀道,“我等下自己会煮粥。” “那我也要喝粥,”傅嘉安笑嘻嘻地收起手机,起身了。 “我不做你的份啊,”陆桀站起来,把手机踹进兜里,自己往厨房去了。 锅里放水,下米,开火,陆桀等在厨房用勺子搅和着锅里咕嘟嘟的白米粒,一边想着他可不是要煮傅嘉安的份,只是一人份的粥也就是一把米而已,为了一把米都犯不上开火。 所以顺便,他多放了两碗米。 光吃白粥有点乏味,他切了两根火腿肠,又洗了一些青菜,切成小块放进锅里一起煮。最后放了一点白胡椒粉调味,关火收尾。 陆桀端着热气腾腾的锅到客厅的茶几上,这时候已经没有工人再往家里进了,公寓的门也已经关上,傅嘉安大概在楼上整理东西,陆桀等了一会也迟迟没人下来。 算了,自己干嘛要等他啊... 昨晚上的宿醉是真的让胃有些难受了,几口清淡暖胃的粥下肚,终于让陆桀缓过来不少。戴遥希的消息还在不停发过来,都是关于傅嘉安的问题,陆桀觉得自己在跟一个狂热小学生对话,简直回都回不过来。 戴遥希好奇的东西太多,而且几乎是想到哪问到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给傅嘉安写个人物传记。陆桀又吞下一口粥,回复:【你不如扯一张同学录来,我让他给你填得了】 戴遥希:【哥,我没跟你开玩笑!】 戴遥希:【你帮我这次,我下次在家庭聚会上给你挡一枪,行了吧?】 陆桀想,这倒是很划算。 剩下小半锅粥,不喝有点浪费,放冰箱里又不太想多吃一顿。陆桀发誓自己只是不想浪费粮食,于是把还热着的粥放在小砂锅里,盖上盖子端上了楼。 傅嘉安的房间门正敞开着,大概是怕阳光太晒,房间里的窗帘几乎是完全拉上的。昏暗的房间内,几个箱子已经被打开,书本和衣服一摞一摞堆着。 因为很久没人住,需要打扫的地方很多。傅嘉安正站在一个凳子上,用抹布擦着柜子的最上面一层,看见陆桀来了,他扭过脸说,“是可以吃饭了吗。啊,你给我端上来了?” 傅嘉安从椅子上跳下来,迫不及待掀开盖子,闻到扑鼻的米香,他很高兴地对陆桀说,“你对我真好。” 第28章 不是「你真好」,而是「你对我真好」。陆桀做的明明是咸粥,现在舌根的余味里却有一种白砂糖放太多齁甜的感觉。 他表面神色如常,从傅嘉安手里拿过砂锅的盖子重新扣上,“屋子里这么大灰,就这么晾着,回头再浪费我的粥。” “对了,”陆桀随手蹭了下卧室内的书桌,上面一尘不染,估计傅嘉安已经擦过了,“你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傅嘉安觉得稀奇,“你问这个干嘛,突然对我好奇了?” “少自恋了啊,我表弟让我问的,”陆桀补了句,“戴老师的儿子。他对你很感兴趣。” “你还没打消把我介绍给别人的念头?上次在你们公司帮我征婚还不够啊。” “想什么呢?我弟才上大二,我警告你啊,魔爪别往他身上伸。人家孩子就是对你有点不切实际的崇拜,可能多了解一点儿,滤镜就能淡一点了。” 傅嘉安道,“白色。” “啊?” “我喜欢的颜色啊,还有什么想问的?” “等下啊,”陆桀把手机拿出来,对照着戴遥希洪水般涌来的提问列表接着问,“身高?” “183。” 陆桀像听写一样,听到回答之后就直接给戴遥希回复过去。 “体重?” 傅嘉安倒是很配合,有问必答,“上次体检是65kg。” “初..”陆桀看清那行字是“初恋是什么时候”,心想这什么问题啊,跳过。接着是下一个,“喜欢的味道?” “荔枝味。” 陆桀打字的手顿了一下,又很自然地用动作掩饰过去。 后面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大概过了十分钟,陆桀关上手机,“算了,其他的下次再问吧,不打扰你收拾东西了。” 他转身就要走,主要是觉得从刚才开始氛围就有点怪。 傅嘉安却先快了一步,闪现一样出现在门口。门把手被抓住,门锁咔哒一声扣上。他后背贴在门上,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好像陆桀在壁咚他。 屋内更暗了,被拉上的窗帘间留了条狭窄的缝隙,金色的热烈光线从其中透出来,让屋内漂浮的尘埃像星辰一样流淌其中。 时间好像忽然变慢了,连呼吸声都很清晰。 傅嘉安微微仰起头,有些任性且强硬的逼迫意味,“陆桀,你不是说要克服我吗?” “逃跑的话,还怎么克服?” 第25章 交锋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陆桀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显得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天开玩笑的,给我个面子,忘了算了。” “忘不了,你知道我记忆力很好的,”傅嘉安带着笑意,语调轻缓,却有种步步紧逼的意味,“昨晚的每个细节都像刻进录影带一样在脑子里循环播放。高清无马那种哦。” “......” 怎么正常话放到傅嘉安嘴里就变味了,陆桀心想,这小孩以前不这样啊。 他不甘示弱,直接就着这个动作一手按在门上,低头看傅嘉安,“也是,以后住在一起,对我来说也是好事。脱敏治疗不就是这样,傅医生,你说对不对。” 其实陆桀也想知道,等自己真正能平静地面对傅嘉安的时候,是不是就能变得更成熟了。那时候他会无坚不摧,大概也不会再犯蠢了。 下午,陆桀在楼下自己的房间里休息。桌上摊开的写生簿用钢笔简单绘了几笔,显现出栩栩如生的轮廓。每一次填满画本的小小一格,都会有一种把当下的心情放进纸张的感觉,过满的思绪也或多或少被疏解。 昨晚没休息好,困意很快袭来,陆桀刚想睡一会,就听见客厅传来什么动静,大概是傅嘉安下楼了。他戴上眼罩,可厨房的叮叮哐哐声又太有存在感。 几秒之后,陆桀也出现在了厨房。 傅嘉安刚把小砂锅洗好、擦干放在一旁,接着再洗勺子,水龙头冲刷的声音盖过了脚步声,他没发现陆桀来了。 关上水阀,他一转身,刚好撞到陆桀身上。 这一下属实是意料之外,傅嘉安罕见地露出有点懵的表情,陆桀压下笑,一本正经地环着胳膊,“垃圾分类了没,我监督一下。”他指了指厨房侧边并排的两个垃圾桶,“左边的放餐余垃圾。” “没有餐余垃圾啊,”傅嘉安道,“我刚才都吃完了。” “真的?” 傅嘉安用食指顺着喉咙管一直划到胸膛中央,“那把胃划开给你检查一下。” 陆桀在心里暗骂了句疯子,不过不得不承认心情有点不错。对一个人厨艺最大的肯定就是光盘,更何况那小半锅粥其实不算少。 “砂锅递给我,”陆桀打开头上储物柜的一格,“我放上去。” “我够得着,”傅嘉安说着站在陆桀身边,抬手摸了一下储物柜的边框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陆桀熟视无睹,单手把小砂锅端起来,很平稳地运用手臂肌肉把它送到柜子上去,另一只手使坏地搭在傅嘉安头顶上,声音带着点笑,“那我也比你高。” 被压着头顶的感受并不舒服,那不是抚摸,不含任何温情,只传达了压制和胜负欲。 可傅嘉安就那样站着,一点点从发尾顺着脖子红下去。 陆桀大概不知道,那一刻的他像极了十八岁时的样子。争强好胜,不甘示弱,被挑衅就一定会反击,像一团不肯安静燃烧的火,带着莽撞而炽热的火星子,噼噼啪啪的。 傅嘉安喜欢被火花飞溅到身上的时刻,就算会疼也没关系。 大概陆桀想明白了,一直躲着不接招不是办法,正面交锋才能真正“克服”。 傅嘉安觉得是好迹象。 他想偏一偏头,终究还是没舍得把自己从陆桀的手掌中拖出来,梗着脖子说,“等下你什么安排?” 陆桀把手收回来:“在家待着,怎么。” 傅嘉安道:“随便问一下,我等下要出门。” “慢走不送,”陆桀打开冰箱门,拿了瓶可乐出来。 “你确定?我要去跟你的员工一起打球。” 陆桀转回头:“你真跟他们一起打球?”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太惊讶了,他沉了沉声线,“不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交朋友呢。” 傅嘉安并不掩饰私心,“我交朋友比较功利的,只要是对我有用的人,就可以当我朋友。” “我的员工,对你,有什么用?” 傅嘉安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或许能问出一些我感兴趣的秘密。” “......” “我去换衣服了。” “等下,我跟你一起去!” 江氏制药的研究员们,在休息日和傅医生相约一起打球的美好下午,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陆桀。 可偏偏傅医生下车后,跟着从副驾驶位下车的人,就是陆总本人。 几个人挥手打招呼的动作停滞住了,脸上的兴奋和喜悦瞬间碎了一地。不是...上回和陆总在一个桌上吃饭就已经够可怕了,怎么周末打个球他也不请自来了... “怎么了,我来了你们就这么不高兴?” 陆桀也不是故意端着,主要他平常在员工面前就是这种人设,习惯了冷脸严肃,现在即使私下遇见了也很难转换过来。 果然,大家显得更紧张了,互相看起了眼色。 “你们陆总听说我要跟大家一起打球,他闲得无聊,就说要一起过来,”傅嘉安先走了过去,指了指身后的陆桀,“但是他今天就是个路人甲,不用把他当回事儿,是吧,陆桀。” 陆桀在后面跟着,其实也不太在意,应了句,“嗯,你们玩你们的。” 后来大家意识到,陆总还真不是来扫兴的。这个网球场在户外,场内有阶梯式台阶,陆桀就坐在那跟个透明人一样,也不上场打球,也不跟谁搭话。 偶尔摆弄一下手机,偶尔又观赏一会场内战况,瞅一眼比分。 大概是因为今天陆桀穿得比平时更休闲,又戴个棒球帽,往那一坐远远只能看见半张英俊的脸,姿态显得有点懒,待着待着还会打个哈欠。这样的形象很难和实验室里的陆总联系在一起,倒像是在座某个人的家属。 几局打完,日头也渐渐落下,傍晚的风阵阵吹过,让每个人都感到心情舒畅。大家打完球都觉得有点饿了,再一转头,网球场外那棵大树下的桌子上,竟然已经摆好了点来的外卖和饮料。 网球场建在一个度假村附近,桌子的位置有一些坡度,周围环境很好,身后是茂盛环绕的树木以及山中度假村内已经点亮的灯串,往前看可以俯瞰城市风景。 陆桀坐在桌子最边角的位置,低头用手机看论文,刻意隐去存在感。可是几个年轻的研究员叽叽喳喳的,恨不得把陆总请客的事嚷嚷到全城都知道。 “这种地方竟然可以点外卖?” “哇塞,这家日料很贵的,我平时都不太舍得点。” “还有我喜欢的那个牌子的炸鸡!” 第29章 “陆总出手就是铺张啊...希望以后在公司也多铺张铺张,嘿嘿。” 陆桀抬了下帽檐,“谁是陆总?今天这里可没陆总啊,这是路人甲点的。” 姜小梨一边啃着披萨一边道, “真的?那是不是可以没大没小了?” 蒋年年举手,“那我有几个关于陆、路人甲的问题想问——傅医生!” 陆桀瞥了眼傅嘉安,对方和自己隔了几个人,坐在左斜方,“关于我的事儿,你问他干嘛啊。” “因为您肯定不说啊,”蒋年年道,“那我们问问您朋友,他肯定知道。” 傅嘉安笑着说,“可以啊,而且无论问什么,都不会迁怒到下周一的,对吧?” “......”陆桀无奈道,“嗯,对。” “那一人一个问题,”傅嘉安说,“从小梨开始。” 姜小梨把最后一口披萨塞到嘴里:“那个,其实我一直很好奇,lx生物的女总裁那时候猛追陆总,他们俩最后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过啊?” 傅嘉安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桀说:“没有。而且那也不算猛追吧。” 蒋年年接着问:“之前有个漂亮小姐姐一直在公司楼下等陆总,说是他女朋友,那个交往了多久啊?” 陆桀再次抢答:“那个根本没交往,就一起吃了几顿饭,她到处说是我女朋友,后来就没见面了。” 后面两人受到鼓舞,也都问的是在公司内部比较盛行的关于陆桀交往对象的流言。那些说法其实江焱都跟陆桀当笑话讲过,陆桀觉得没什么要澄清的,也就放任没管。 而他今天跟过来,就是担心这些人乱说,难保傅嘉安会不会利用谣言做什么文章。 想着自己本人就在这,他们总会顾忌一下,偏偏零零后就是有这种当面蛐蛐人的坦荡,有一种今天尽兴了就不管明天会不会被开除的疯感。 陆桀实在是忍不住,在傅嘉安说话之前抢着全回答了,跟开了个新闻发布会一样。 “原来是这样啊,”听完了一波辟谣的蒋年年好像还有点失落,“真相一点都不劲爆...” “你还要怎么劲爆,”陆桀都气笑了,“我都不知道你们除了做研究,编故事能力也这么厉害。” 最后一个是荀琢,同样的,他也把问题抛给了傅嘉安。 “傅医生,我想问的是,这个桌上有没有你的理想型?” “哇哦——” 所有人都佩服荀琢的勇气,他们都清楚陆总虽然平时是凶了点,但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可这桌上其实傅嘉安是唯一的“外人”,大家都有点摸不清傅医生的性格,尽管好奇,却没人敢真的问什么。更何况是这种有点落俗的问题,怕问出来不匹配傅医生的格调。 在那几秒的沉默中,陆桀收回目光,望向眼前的夜色。 “有。” 他听见傅嘉安说。 桌上五男四女,这回答模糊不清。虽然把傅嘉安的理想型范围缩小到八个人之中,却并没有点明到底是男还是女。 “可惜后面没有人有提问权了...” “诶,陆总是不是还没问?” 第26章 心乱 风吹过来,树叶沙沙作响。四面八方环绕着树叶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段交响乐。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城市中的高楼林立中亮起璀璨的灯,高速路上车水马龙。 “我没什么想问的,”陆桀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天都黑了,各回各家。” “陆总...” 冲到顶点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每个人都露出了极其失望的表情。 陆桀无动于衷,他重新拿出上司的威严,“觉得遗憾的话你们就留在这接着玩,我和傅嘉安先走。” 他走到傅嘉安身边,“车钥匙给我。” 一瞬间,就变回了那个说一不二,不会给人留情面的陆总。 大家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只能见好就收,几人迅速收拾完用餐垃圾,一起顺着一道小坡往停车场走。年轻人们活力四射,见傅医生和陆总走在十米开外,于是大着胆子聊起刚才意犹未尽的话题。 “小荀,你刚才真敢问啊!” “那既然问了怎么不问得更直接一点,现在瓜吃了一半还挺难受的。” 荀琢挠了挠头,腼腆道,“其实我觉得傅医生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咱们桌上这几个人,和他无论智商还是样貌,都没有很匹配的,也许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身边的人表示赞同,“也对,感觉傅医生那个人,不会轻易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蒋年年道,“小荀你这人,怎么妄自菲薄啊!你也长得很不错啊,我们实验室的一枝花呢,谁知道傅医生会不会就喜欢你这一款呐~” 大家平时就喜欢这样逗他,荀琢一听,急忙羞赧地说,“你们声音别太大,陆总他们还在前面呢。” “哎呀,我怎么忘了,陆总也算是桌上的人...” ... 上了车,傅嘉安降下车窗跟众人笑着道别,大家围过来,透过副驾驶的车窗看到了正在发动车子的陆总。 陆桀扭过头对着那一撮人,目光锋利,“姜小梨,周一带着实验报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蒋年年,几款新药的宣传方案记得找我过一下再跑,荀琢,参加行业峰会的报告ppt抓紧做。” 他挨个点名,句句嘱咐都正中每个人死穴,像鬼一样提前算准了他们此刻手上最容易出纰漏的工作安排。这一下子又让大家面面相觑,刚才刨根问底的兴致瞬间消失。 陆桀正回视线,侧脸的线条威严而冷峻,他最后说了句:“等下晚上你们去聚餐喝酒唱k,无论干什么,荀琢你留一下小票,回头单独找我报销。” 他踩了下油门,车子发动了,很快把年轻的孩子们甩在身后。 车子驶入城市的川流不息之中,陆桀降了一半车窗,风就涌进来,他觉得这样更透气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没怎么吃东西,又或者是宿醉后遗症,胃又有些不舒服了。 陆桀在等红绿灯时忽然开口,“我说,你就别忽悠他们了,到时候再因为你一句话传出新谣言。” “干嘛说的我好像祸水一样,”傅嘉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而且,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桌上真的有我的理想型。” 陆桀盯着红灯倒数的秒数,没扭头往傅嘉安那边看,可他知道对方正看向自己,那视线似乎有些烫。 傅嘉安适时转换了话题,“其实你员工们都挺喜欢你的。” 陆桀道,“我不在乎那些。” 傅嘉安道,“不在乎的话,干嘛最后还装凶找补那几句?怕他们发现你脾气好,以后在公司也没大没小?” 陆桀不买账,“现在我是沦落到连人际关系也需要你教了?再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也根本不用找补,他们继续把我当傻逼上司就行。” “是你演技太差,陆桀,”傅嘉安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再装也装不像。” 在公司建立之初,陆桀有很长一段时间执着于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上司,他习惯于做一个周全的、不给身边人造成压力的人。但是后来陆桀发现,他所在的位置就决定了自己一定会承受非议,太松散的氛围不适合做研究,容忍一些小差错又可能酿成安全隐患,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让所有人满意。 他要对研究结果负责,就不能对每个人的心情负责。 陆桀学着去做一个惹人厌的人。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不忍和挣扎,他也只觉得那是自己不得不承受的东西。他当然不能跟下属谈心,也从来没跟江焱聊过这种话题,他总觉得和江焱聊太认真的话题就浑身不舒服。 可现在,就好像有人走近了,发现他心脏外壁的裂痕,不管不顾地撬开了,指着那缝隙里跳动的血管对他说:你看,我早就发现里面是热的。 陆桀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是窝心,还是想逃。 “说的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一样,”陆桀最后说。他停好车,解开了安全带下车。 晚上九点,陆桀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楼上传来哗啦哗啦的冲刷声,是傅嘉安在洗澡。刚才他不会调二楼浴室的花洒,还是叫陆桀上去帮忙看的。 陆桀胡乱换着频道,觉得今天似乎格外的长,本应该很疲惫的,而此刻困意全无。 吹完头发的傅嘉安穿了睡衣下楼,捧了一个神秘的盒子下来,放到茶几上。 “这什么啊?”陆桀保持着枕在自己胳膊上的散漫姿势,继续摆弄着遥控器随口问。 “乐高,拼着玩的。” “奥,那要不要把客厅灯调亮一点?” “不用,借着你电视的光就够了。” “...你,晚上不值班?” 他本来可以直接回自己房间的,可是傅嘉安还没回去休息,还大大方方在客厅晃着,自己先回去了倒像是在躲傅嘉安。 谁先躲,谁就输了。 “为了搬家我请了两天年假,”傅嘉安很自然地道,他把乐高的配件在宽敞的地毯上排出来,又翻出说明的小册子。 第30章 “哦。” 陆桀没再说什么,电视机停在了体育频道,上面正在播放一场nba球赛。热烈的解说和喝彩被晾在眼前,他根本无心看进去。 掏出手机,给江焱发消息:【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江焱那头终于复活了:【平常都不催我回家的,想我了?】 的确,陆桀平常根本不管江焱又去哪儿鬼混了。江焱经常不回家过夜,他自己独享这间公寓既清净又自在,巴不得江焱永远不回来。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这个场景真的急需一个嘴碎的白痴活跃气氛好吗! 陆桀:【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我他妈都快喘不过气了】 江焱:【怎么了】 陆桀瞟了一眼跟前的傅嘉安,他光着脚,盘腿坐在毛绒地毯上。低头看说明册的侧脸很认真,光影在他脸颊上打出一小块亮面,那块光斑随着电视机画面的晃动,攀到鼻梁上那颗痣上。 睫毛是浓而长的,此时因目光的下移而低垂,像短暂停歇的蝶翼,只待扇动翅膀,就能立刻卷起惊涛骇浪。 陆桀低头打字:【我觉得傅嘉安喜欢我】 然后又删了,改成:【我觉得傅嘉安在追我】 手机消停了一会,没回复,过了大概几分钟,又震了震。 江焱:【哦是吗,那你想做1还是0】 陆桀:【?】 陆桀:【做什么做,我又不喜欢他好吗】 江焱:【6】 陆桀从那一个6里品出了很多,就特别像你看到一个有妄想症的患者,无论他说什么你都懒得反驳了,敷衍一下算了,爱咋咋地吧。 然后他往前回顾了一下他和江焱的对话,发现江焱其实从前面那一句“那你想做1还是想做0”就已经在嘲讽他了,他还一点儿没看出来。 陆桀又没法拿出什么证据解释,简直气的要升天。他想现在就打电话把江焱臭骂一顿,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抛出的爆炸性信息在外人看来确实很荒唐。 整个周末家里都只有陆桀和傅嘉安两个人,新搬来的这位“室友”如鱼得水,很快就穿着睡衣自在地出现在各个公共区域。陆桀却渡过了一个无比漫长又难熬的周末。 他当然是想整天都躺在卧室或者干脆跑回去找个咖啡厅待着。因为只要一看到傅嘉安,他就超级不自在。可主观意识上越想躲,表面上就越想表现得很坦荡,陆桀在努力把傅嘉安当个寻常室友相处,不然就显得自己很容易动摇一样。 更何况,傅嘉安可能有点喜欢自己,这也只是个猜测。 在猜测没有得到板上钉钉的证实之前,先乱了阵脚的就是段位更低的那个,在感情上陆桀本没有什么胜负欲,不过只要对象是傅嘉安,任何一种赢都让人身心畅快。 终于熬到周一早上,傅嘉安不在家,估计一大早就先跑去医院值班了。陆桀吃了顿精神放松的早餐,惬意地冲了杯咖啡,哼着歌开车到了公司。 江焱的办公室的门好几天都没打开了,今天陆桀往里一看,还是没人,他给江焱打了个电话。 “喂?人呢,今天也不来公司了?” 电话那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江焱声音有点低沉,似乎心情不佳,“今天...看情况吧。” “都好几天了,江焱,”陆桀抓住机会揶揄回去,“什么女孩儿啊,给你弄得一天班都不想上。” “哎呀,明天,明天肯定去,”江焱含糊道,“对了,傅嘉安那份合同你今天给他带回家呗。” “啊?” “那个陆桀,我先挂了,回头再说。” “喂...”陆桀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无语,最近江焱真是魔怔了,谈个恋爱谈的公司都不要了。 看着桌面上那份合同,陆桀其实不想给傅嘉安带回家,他不喜欢搞得公私不分明。他给傅嘉安发了条消息,问对方有没有空来公司一趟把合同拿走,可傅嘉安一直没回消息。 那就只能送到傅嘉安的医院去了,反正也不远。 陆桀抓起车钥匙下楼,开到市二院把车停好后也没见对方回复。大概是在手术中?还是不打扰了,他记得傅嘉安的宿舍怎么走。于是决定先把合同放到他宿舍的桌子上,再给傅嘉安留言,让他自己去拿。 市二院的宿舍楼很多年都没翻修过,走进去还有一种90年代老楼房的感觉。不过毕竟是医院宿舍楼,内部还算干净,缺点之一是电梯只有一个,上次陆桀坐过,上下特别慢,要等很久。 傅嘉安就住在四楼,没必要非得乘电梯,所以陆桀几乎当即决定从楼梯间走上去,就当锻炼了。 走到四楼的时候,楼梯转角处,陆桀听见上面有动静,好像是两个人在说话。但仔细一听,那声音含混不清,暧昧中掺杂着细密的亲吻。 得...这是碰见人家情侣交流感情了... 陆桀识趣地转身,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以免打扰人家。 可奈何听力太好,他刚想往下迈一步,就很清晰地听到一个低哑的嗓音道: “我吃醋了…哥你哄哄我…” 那声音的主人也很熟悉。 是他最好的朋友。失踪几天沉迷在温柔乡里的江焱。 第27章 告白 陆桀透过楼梯的间隙往上看,刚好可以看到两个人交错的身影。 沈如扉穿着白大褂,后背倚在楼梯围栏上,江焱整个人身体向前微倾,强硬又任性地把头埋在沈如扉的肩窝,穿着昂贵西装的长腿挤进对方两腿之间,像是禁锢,又像撒娇卖乖。 刚才陆桀听见两人对话的只言片语,和之前得到的琐碎信息串联在一起,很快得出前因后果。江焱为了贺时野在追沈如扉的事闹别扭,大概最近几日的魂不守舍也是因为沈如扉,一会在温柔乡里舍不得离开,一会又心情低落连公司都没心情去,这恋爱倒是谈的轰轰烈烈。 陆桀走上台阶,脚步声惊扰到纠缠在一起的二人。他们视线一起看过来,江焱呆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沈如扉显然也有一瞬惊讶,但那些情绪很快隐在泛着光的镜片后面。 陆桀没有“捉奸”的兴致,但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笑意。他走近了,把手里的文件甩到江焱身上,说,“江焱,既然你这么闲,那应该你来送合同。” 他转身就走,就近抓了个门把手,直接离开了楼梯间。重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撞上,震耳欲聋。 江焱还双手捧着文件在原地发呆,几秒之后转头看沈如扉,表情委屈。 “哥...” 沈如扉站直了身子,漂亮的桃花眼被江焱的倒霉样逗的浅浅弯起,他抬手用指尖勾着男友的下巴,用温柔的声音说着狠心的话,“去吧,摆不平的话,晚上别来找我。” 说完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江焱的嘴角,算是鼓励。亲完沈如扉就笑,笑得江焱觉得自己魂儿都被勾走了。 可是...还是得去追陆桀啊,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皮鞋踏在宿舍楼的瓷砖上,江焱的声音随之而来,“陆桀,你等我一下啊。” 陆桀没理,径直走到电梯门前,按了电梯的向下按钮。可正如他上次体会的,宿舍楼的电梯慢得要命,在这等了一会儿的功夫,江焱就赶上来了。 “你别生气啊,我、我本来是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的,我这不是怕...”江焱一向知道陆桀吃软不吃硬,于是头低下去,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陆桀,你是不是接受不了我喜欢男人,你以后都不打算跟我做朋友了是不是?” “你给我少来这套,”电梯终于到了,陆桀阴沉着脸走进去,“你知道我生气的不是你的性向问题,你喜欢男的女的我都不管。” 江焱夹着尾巴跟进电梯。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陆桀问,“有三个月了吗?” “算是...有了。” “...”他从骨折到现在满打满算刚到三个月,“我他妈腿断了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你去泡我主治医生?江焱你是人吗?” “哎呦,我...我错了,”江焱急得抓耳挠腮,“我给你赔罪,给你放假,接下来一周我都在公司守着,所有会都我开,出什么事儿都绝对不打扰你,行不?” “真的?” 江焱刚才秃噜完就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只好卑躬讨好,“当然,你肯定也不舍得抛下我一个人面对那么一大摊子事儿嘛。” 陆桀道,“傅嘉安知道吗。” “嘉安他,好像知道吧...” 根据前两天傅嘉安的话,他应该是知道他哥正在恋爱,但未必知道是在跟江焱谈,想到这陆桀觉得更烦了。 他一秒没犹豫,把火直接撒给江焱:“就你那不着调的性子,你谈傅嘉安他哥?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俩以后要是吵架闹分手,傅嘉安还愿意继续来公司当顾问吗?公司的业务安排是儿戏吗?我说没说过,恋爱你随便谈,但公事和私事别搅合在一起。” 他们很早之前在高中的时候就开玩笑聊过,如果陆桀有个妹妹,绝对绝对不会答应她跟江焱谈恋爱。这倒不是对富二代有偏见,江焱的确是个够意思又慷慨的朋友,可是根据高中那会的经验来看,他根本就在恋爱上没个定性,谁愿意让至亲的人成为这家伙满足“新鲜感”的受害者? 第31章 都不用想,傅嘉安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同意,毕竟他跟他哥感情很好。 在陆桀眼里,江焱明明有大把选择,也完全可以找和他一样把爱情当游戏的人互相折腾,又不是非沈如扉不可,怎么就不能放过人家呢? 可江焱倒是从陆桀的话里听出些别的意思——原来陆桀生气的点不是恐同,也不是自己恋爱了没跟他说,而是自己偏偏跟傅嘉安的哥哥在一起了。 再往深处一想,万一某一天自己和沈如扉掰了,那陆桀和傅嘉安... 江焱觉得自己一下子脑回路都通畅了:“陆桀,你是怕我和沈医生以后分手,你就不能跟傅嘉安在一起了。是不是?” 两人走出宿舍楼,陆桀指了一下斜对面的医院白色大楼,“看那,市二院有精神科,去挂号看一下臆想症。” “好了好了,”江焱急忙顺着陆桀道,“明明是傅嘉安在追你,你怎么可能担心呢,我乱讲的。那个,这样好吧?晚上咱们回家一起吃个饭,我当面跟傅嘉安说。我保证,全听他的,要是他不同意我和沈医生在一起,我马上分。” 明明知道江焱在瞎扯,但晚上一起吃个饭,确实也是个有效方案。 这样的话,接下来的日子也不用替江焱遮遮掩掩,有什么问题早点爆发。如果傅嘉安要因为这件事搬走,或者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的话... 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陆桀甚至觉得,这才是人生本该有的样子。他早该习惯了,他活到三十岁,无论是极致的喜爱,还是极致的讨厌,都如昙花一现。长大后才发现,这无趣的日子里只要情绪有波动就是好事,哪怕是和死对头刀剑交锋。 如果有机会沉溺,陆桀就沉溺,有机会痛苦,陆桀就痛苦。可如果潮水退去,要把那些汹涌的感受都带走,他也没办法挽留,因为他从来没真正留住过什么。 下午,江焱发来消息,说自己点的食材快到家门口了。订单发过来陆桀一看,新鲜的牛羊鱼虾,连鹿肉都有,肉丸蔬菜一应俱全,都是品质最好的,符合这人一向铺张浪费的习惯,陆桀甚至在想今天吃不完的话冰箱能不能装得下。 晚上既然决定了吃火锅,陆桀就先下班开车回公寓,顺便把菜先洗了,毕竟他是不指望江焱干活了。 壁橱里的鸳鸯锅自从买来后放了好几年没用过,陆桀把它拿出来刷干净。江焱那些东一个西一个买来的昂贵瓷盘也终于派上用场,摊开用来放各种鲜肉片以及洗好的蔬菜。 陆桀正在切鱼肉的时候,门口响起开门声。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他回头看了眼,竟然是傅嘉安回来了,他手上提了袋东西,直接奔着厨房过来。 “听说江焱把食材都点好了,我就带了点水果回来,” 傅嘉安把塑料袋放到陆桀旁边的水池里,“需要我帮忙吗?” 陆桀把胳膊抬起来道,“帮我把围裙戴上。” 傅嘉安把围裙拿过去,绕过他身前,将两根带子抓在手上,不着急系,而是站在后面问他:“打蝴蝶结还是手术结?” 陆桀低笑,“别闹。” 傅嘉安研究了一会,最后还是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感到很满意,心情不错地站到陆桀旁边,开始洗他带回来的水果。 “怎么是你自己先回来了?”陆桀说,“我以为你会跟你哥一起来。” “我哥啊,他当然和他男朋友一起。” 傅嘉安把水龙头打开,水声唰唰作响,他低头专注地清洗水果。 陆桀问,“你都知道了吧。江焱和你哥在一起了。” “嗯,他电话里告诉我了。” 陆桀侧过脸看傅嘉安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异样,“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啊,就像我哥会尊重我的恋爱一样,”傅嘉安抬起目光,狡黠地看了眼陆桀,“我哥可是见过我们接吻的,在他来之前,我们要不要串个供?” “我演技可不好,”陆桀干笑一声,“再说了,你哥早知道我们俩是假的,江焱也会给他透露情报的。” “他们两个所认为的真相,也未必确切啊。就像我们俩被他们瞒了这么久,不也才知道吗。要我说,我们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好整他们一下,就说,我们两个其实在一起很多年了,你说好不好?” 陆桀真被逗笑了,“你倒是挺想跟我扯上关系的,难不成你真喜欢我啊?” 水龙头被关上了,嘈杂的白噪音消失后,插科打诨的轻松氛围莫名变认真了。安静的空气似乎在被另一种氛围填满,陆桀有一瞬间有些后悔,他期待傅嘉安随便说点什么,这样就能胡乱翻篇了。 但他又想嬴,他期待看到傅嘉安因为自己的提问而显出一丝慌张。 “嗯,我喜欢你。” 想象中的任何一个可能性都没有发生,傅嘉安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陆桀的眼睛,承认了他喜欢陆桀。他的一双手还放在水池里搅动,告白的话说得那样轻松自然,就好像他们其实是在聊天气:外面下雨了吗?嗯,下雨了。 “——那个....我们来的有点不是时候吧?” 谁都没想到这个空间里出现了第三个人,陆桀转过头看,发现其实还有第四个人。江焱一只手上捧了杯果汁,另一只手上还拎了两杯没打开的,大概是买给陆桀和傅嘉安的。 身边的沈如扉悠然吸着吸管,见底的奶茶杯拖出长长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看戏看的津津有味。 傅嘉安甩了甩手上的水,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净,转身跟江焱和沈如扉打招呼,“我先上楼了,换身衣服再下来。” “哥,你先去客厅看电视吧,”江焱拉了下沈如扉的手,然后赶忙进厨房跟陆桀说悄悄话,“我靠,我是真没想到能亲眼见证这场面。”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陆桀继续低头切鱼片,似乎没怎么被刚才的插曲影响。 “就从他说他喜欢你那里。” “奥,前面可能水流声太大了,没听到你们开门。” “所以你怎么想的啊。” “什么怎么想的?做1还是做0?” “我这回说认真的呢,”江焱急得在陆桀身后兜圈子,“没想到傅嘉安真的喜欢你,你以后一定得对他好啊...” “你没看出来他骗人呢?” “他都亲口说了啊。” “谁会在厨房一边洗水果一边告白啊?”陆桀笑得若无其事,“傅嘉安这个人,说话真假掺半,十句话有八句话是忽悠人的,越是直接告诉的,就越不能信。散了吧,是我猜错了。” 他把最后一块鱼肉切好,放在盘子里,又把刀放在水下冲洗,擦好放回厨具架。傅嘉安刚才留下的水果还在放在一旁用盐水浸泡,陆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可以把水倒出来了。 往旁边一瞥,才发现不锈钢盆里盛放的是满满的荔枝,水龙头偶尔滴下一两滴水珠,在荔枝之间砸出水花,荡出一圈圈水痕。 傅嘉安冲了把脸,对着镜子出神。他知道现在自己不能出房间,脸实在太红了,用凉水洗过几次后还是红的发烫。 心跳过速,大脑像失控程序一样自动计算着。失败概率是99.9%,成功概率是0.01%,这么不划算的一步,他还是往前迈了。 没关系的。 傅嘉安想,反正他有耐心追陆桀很久。反正他可以想无数个办法,无数个方案,只要最后陆桀是他的,付出什么都行。 第28章 离开 天阴了很久,一出门就是黑压压的。11月末来了暖气,傅嘉安在教室里穿长袖校服套帽衫,教室外穿厚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总之把自己团得很严实,他比较怕冷。 他觉得自己和陆桀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其实但凡不考试,不拉表排名,氛围都还算和谐。 “暧,”课间休息,傅嘉安感觉有人用笔戳自己胳膊肘——“你说这题结果得多少?” 陆桀很爱这样捉弄傅嘉安,又或许是整天刷题的日子太枯燥了,偶尔范个欠还能找找乐子。他随手指的填空题值10分,是填空部分的压轴题,瞅着傅嘉安的时候颇有一种“你不是天才吗应该眨眼功夫就算出来了吧”的意思。 然后眨眼功夫,傅嘉安道:“1/2。” 陆桀不信,“你瞎掰的吧?” 傅嘉安淡淡道,“看吧,直接告诉你,你也不信啊。” 陆桀立马去翻答案,“靠!还真是。”他自觉没趣,左胳膊一撑隔出一堵屏障,自己生闷气不理人了。 傅嘉安暗自笑了。 这题本来就很好解,是你想复杂了啊。 - 十二月中旬,陆桀拿到第三次月考的成绩单,从办公室走回教室。本不觉得凉的走廊忽然吹过一阵刺骨的寒风,几粒雪晶落在名单上。 刚打印出的墨痕还没干,最上面傅嘉安的一撇被晕开了一点,侵染到表格的横线,和陆桀名字的笔画融到一起。陆桀心情复杂,连看到这种纠缠都觉得烦。 第32章 年级第一名,傅嘉安。 年级第二名,陆桀。 戴老师可能是想说句安慰的话,于是拍着陆桀的肩膀说:“输给傅嘉安也不可惜嘛。” 于是陆桀更烦了,凭什么输给傅嘉安就不能可惜了?他是他我是我,就算输给爱因斯坦,我就不能有为自己感到可惜的权利了? 但他又知道舅舅不是那个意思,只能咬咬牙,点头,推门出来。 陆桀在这一刻讨厌所有人,讨厌戴鑫,讨厌傅嘉安,讨厌走廊上路过的陌生同学。他也讨厌自己,明明是他亲手把自己推入这样的境地里,发脾气都没处发。 是他率先把傅嘉安拉入自己保护的范围内,而现在他真成了老二,也不会再有人为自己打抱不平了。 完全是自食恶果。 今天是周五,回家的话多半要面对戴梦淑的拷问,陆桀放学后直接拎了书包去校门口打车,他决定去找他爸陆合住几晚。 陆合推开门时有些惊讶,然后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你妈同意你过来了?” “没,关机了,”陆桀进门,把书包和手机扔到沙发上,然后拉开冰箱门拿了罐冰可乐出来,一口灌下去半瓶。 “唉...冬天喝冰可乐,你妈肯定不让。” 陆桀往沙发上一瘫,少年的长腿伸出去一大截,“到时候挨骂的话你给我顶着不就行了。” 有段时间没来了,陆桀觉得他爸这都有点陌生,沙发好像换了新的,各种陈设也有些变化,直接换了个色系。整体的感觉让人很舒服,有美感的同时又不乏实用性。 墙壁倒是没变,有一整面墙上挂着陆合年轻时候画的画,总共六幅拼裱起来,错落而充满艺术性。 陆合已经去厨房忙活起来了,一边在冰箱里翻来翻去,一边又念叨,“那你还不如提前给我发消息御演乄,我提前买菜啊。” “随便吃点剩菜就行了,我不饿。” “也行,”陆合道,“我中午研究出来几道新菜品,等会我热一下,你帮我提提意见,看看能不能放到菜单里。” “嗯,”陆桀知道他爸这两年开了个小馆子,经营状况很一般,顶多算收支平衡,能撑到现在都算奇迹了,可陆合还是整天琢磨创新。这就是以前戴梦淑最讨厌陆合的一点,爱瞎折腾。 陆桀上小学之前,陆合是个室内设计师,在各个客户之间奔波,经常忙到半夜才回家,好在赚得不少。看似很理想的一份职业,也会随着工作年头不断累计资源,陆合却半途而废了,在奔四的年纪,选择辞职在家全职画画。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戴梦淑和陆合的矛盾越来越多。 画画几年,没画出什么名堂,也远远称不上“画家”之名。陆合在家里没收入,所以画画的同时也负责做饭带孩子,也在那段时间发掘了料理的技能。某天他买菜回来,在路上看见一只被放在铁笼里,大太阳下面暴晒的小土松犬,于是就从贩子手里买下,把它领了回家。 陆合把几道覆着保鲜膜的菜从冰箱里一一拿出来,陆桀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爸,你没想过再养一只小狗吗?” 大概是看到柜子上的照片,让陆桀又想起糖醋鱼了。 当年陆合跟陆桀妈妈离婚之后,迅速搬离了原来的家。为了找一个装得下他的画框、画具,也让糖醋鱼跑起来不憋屈的家,陆合只好在很偏远的郊区地带租了个三室两厅的房子。 陆桀舍不得糖醋鱼,经常放学就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跑到陆合家,和糖醋鱼玩一会再走。 有一个周四晚上,陆桀遛完糖醋鱼回来,在路灯刚亮起来的马路上,戴梦淑竟然找过来了。陆桀拔腿就想逃,糖醋鱼却不肯走,对着戴梦淑兴奋地叫个不停。 隔着条人形道,戴梦淑就喊,“陆桀,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逃晚自习好几次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就要中考了?” 有刚下班的行人回头看他们,15岁的陆桀窘迫得想钻进地缝里,他只想让戴梦淑小点声,别在外面嚷嚷,哪怕回家说也好。糖醋鱼还在兴奋地摇着尾巴,拼命想往前扑,陆桀没使劲,一疏忽就让牵引绳离了手,小土松像离弦的剑一样往前奔去。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辆货车“唰”的飞速经过,陆桀听见一声撞击,再是一嗓子呜咽。 躺在斑马线旁边外几米的糖醋鱼很小幅度地扑腾了几下,鲜血汩汩流淌,一眼望去是一片红色。 等到了宠物医院的手术室外时,陆桀已经有些恍惚,他捂着脸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混身上下都没力气,也没精神去管在公共场合又大吵起来的父母。 “你说让陆桀跟着你,我没意见,但你就是这样逼他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为这个家又做出什么贡献了?” “什么也别说了,让陆桀以后跟我住。” “开什么玩笑,难道陆桀以后要像你一样没出息吗?” ... 陆桀后来觉得,那个场景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自己性格的一部分。在该哭闹的年纪没有哭闹,在可以任性的年纪也没有任性。他过早的成熟,能理解陆合的每一次自私,也能理解戴梦淑的辛苦。 就像每次爸妈的争吵他都把责任归于自己不够优秀,糖醋鱼的离开,也全怪自己没拉住牵引绳。 陆合关上冰箱门,对陆桀说,“如果你以后再养一只小狗,我会支持你的。但我不打算再养了。” 这个决定符合陆合一贯的性格。他看似温柔随和,甚至有些软弱,但很在乎自己的感受。他不会单纯为了弥补儿子再养一只狗,就像他当初也不是为了陆桀才把小狗接回家。 吃饭的时候,陆桀客观评价了几道新菜,说实话,其实口味都不错。 “爸,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也不是做的不好,就是单纯没什么事业运啊。” 陆合一捂胸口,“儿子,你有必要这么直白吗,说得我有点伤心了。” “我的意思是,”陆桀视线下垂,有点散漫地扒拉着碗里最后几粒米,“如果真的尽力了,但是结果也还是不好的话,怎么办。” “关于这个,我跟你妈的想法不太一样,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把你带歪了...”陆合道,“但是我觉得,人这辈子并不是拿了第一才重要,而是找到你想花一辈子做的事才重要。” “那爸你呢,想花一辈子做的事是什么?” “还没想好呢。” “啊?” “谁说大人就一定能想明白啊。” “...哦。” 晚上陆桀躺在客卧里,听见外面他爸接了个电话,来来回回说了很久,大概是帮自己挡过了一波戴梦淑的质问,他可以清净一个周末了。 窗外的雪扑簌簌地落下,很快把世界染成银白,今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把阴晴不明的天气带入冬天。 陆桀想,他今天没能考第一,还私自跑到离学校很远的地方来见他爸,还喝了冰可乐,真是够叛逆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也挺好笑的,对叛逆这么缺乏想象力。不说别人,这几宗“罪”如果放到江焱身上,他老爹都要乐得敲锣打鼓放鞭炮了。 是不是有一天,他能允许自己更加自由,坦然成为一个并不令父母骄傲的儿子呢。 但陆桀又想,这算是一种失败者的自我开解吗?他从小到大都是赢,大概傅嘉安这种人出现,就是为了教自己怎么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换个角度调整了一下心态,陆桀觉得自己把血条重新充好了,不丧了,不颓了。 他可以输,也可以承认天分不如天才,但决不能一蹶不振。他就不信了,傅嘉安还能赢自己一辈子不成。 陆桀坐起来,把手机重新开机,几十条消息一齐蹦了出来。有戴梦淑发来的,也有江焱的,对话界面最下面,有个红点显示着新的好友申请。 对方叫「临期罐头」。 怪怪的,但是感觉是个熟人。 陆桀点了通过:【傅嘉安?】 对方:【嗯,是我】 陆桀:【你怎么有我联系方式的?】 临期罐头:【之前偷瞄了一眼你的id,然后就记住了】 陆桀:【......】 陆桀:【那有何贵干?】 陆桀心想,千万别是来安慰我的,不然立马拉黑。 临期罐头:【你希望我离校吗】 陆桀:【什么意思?】 临期罐头:【有几个大学在联系我,专业也全都开放,我可以提交申请材料,然后就不用再来上课了】 真让人不爽啊...高三上学期都还没结束,就已经越过常规流程开始抢人了。甚至什么专业都能选,搞特殊搞到极致了。 陆桀:【如果你被成功保送的话,什么时候走?】 临期罐头:【天气预报说这场雪会下到12月30号】 临期罐头:【等这场雪结束,我就走了】 第29章 留下 傅嘉安等了一会,陆桀后面就没再回复了。他躺在床上想,或许是到了该放过陆桀的时候。 第33章 如果自己的存在会让他难过,挫伤他的锐气,那么他们本来就不适合朝夕相处。这种事傅嘉安体会过很多次。从前以为会成为朋友的人,最后却成了仇敌。 折磨人并不是傅嘉安的本意,只是他一旦对谁感兴趣,就忍不住和对方闹着玩。可在他看来的“游戏”,在别人看来或许是伤害。 傅嘉安不太能感同身受什么是输,但他从没见过陆桀那么落寞的样子,垂着头一言不发,好像有什么压在他的背脊上。那一刻傅嘉安真的后悔了。 过了个周末,陆桀看起来恢复了些精神,和往常没什么差别,还是一到课间就跑去跟江焱和彭渊说笑。只是傅嘉安那天问他的问题,后来就没了下文。 傅嘉安觉得这就是想让他走的意思,陆桀没明着说,但他意会了。 大概是有预感留在这里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傅嘉安上个月开始就申请了每天留到晚上八点再走。和其他同学不同的是,六点到七点之间他不用去吃饭,他晚上回家吃。于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之后,傅嘉安都是自己待在教室里,睡觉,或者做题。 天黑得很早,雪还在下。因为气温很低,一天之中很少有开窗的时候。雪势已经没有前两天大了,偶尔有几片雪花落在窗台上,薄薄的像一层完美的糖霜。 傅嘉安看了会雪,忽然听见身边有了动静,本来该去吃饭的陆桀竟然回来了,他心口一紧,连忙回过头。 没想到,坐在陆桀座位上的人是唐凝雪。 “学长,好久不见。”她笑着跟傅嘉安打招呼,双手托下巴,眼睛里像水晶球一样滑过细碎的雪花。 “奥,”傅嘉安内心有点失落,但还是很和气地回应了,“来找陆桀?” 他心想,也不是好久不见,上周你不还来找陆桀借书吗。 “嗯,陆桀学长说找我有事,我就过来了,”唐凝雪道,“顺便把之前借的书还回来。” 这时候,教室里的灯忽然闪了两下,灭了,目之所及陷入一片漆黑。 走廊外传来几声骚动,接着学校的广播响起,老师通知说全校停电,可能会持续一小时左右,让大家不要慌乱,吃完饭就结伴回教室坐好。 黑暗中看不见唐凝雪的脸,不过听声音对方很镇定,倒是没怎么被停电影响,她说,“学长,我以后可不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啊?” “无所谓啊,”傅嘉安道,“反正我比你小,你随便叫。我有点困,先睡会。” 说完,傅嘉安就趴下了。其实没什么睡意,但他没心情闲聊。 陆桀特意找唐凝雪干什么?已经这么熟了吗,隔几天就要见面。除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私下的接触是不是很多?经常聊天吗?周末也会一起出门吗?起码周末不会吧,不然唐凝雪就提前把书还给他了。 没过一会,教室里的人变多了,大家说话的声音也杂乱起来。停电了没法刷题,也不能把手机大喇喇地掏出来玩,已经有好几个同学聚在一起讲鬼故事了,不过因为氛围太热闹,完全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不是说了去你那边找你吗?” 是陆桀回来了。 唐凝雪说,“反正我也没事,就来了嘛。” “怎么穿这么少,外面很冷。” 可能是因为看不见陆桀的脸,只听声音的话,好温柔。傅嘉安回忆了一下,陆桀从来就没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过话。 “出来的时候有点着急,不过教室里挺暖和的,没关系。” 傅嘉安趴不住了,他坐起身,已经适应黑暗的视力刚好捕捉到旁边两人的身形。陆桀拍了拍唐凝雪的肩膀,很熟稔地道:“行吧,那你先坐会,路上黑。等下我送你回教室。” “嗯,好。” 傅嘉安低头去捏校服的金属拉链,他开始思考,自己都要走了,干脆跟陆桀闹掰了算了。 他活了十六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报复心,也没什么占有欲,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这两样东西。 可是现在,他再也不想跟陆桀说话了。他从来都没跟任何人绝交过,每次都是别人先离开他,而这一次他要头也不回的先走。因为被抛弃的感觉会记一辈子,傅嘉安被抛弃过,所以他最清楚。 正自顾自想着,傅嘉安的手腕忽然被拉住,他听见陆桀说:“傅嘉安,你跟我出来一下。” 语气并没有刚才和唐凝雪说话时那么温和,可刚才灰色情绪膨胀成巨大的泡泡,就这样被轻松地戳破了。 傅嘉安站起来,跟着陆桀往外走,从最后一排的桌椅后经过的时候绊了一下,但他舍不得停下来,因为跟不上的话,陆桀可能会松开手。 一路上傅嘉安都在盯着陆桀的背影看,最后两个人在一个木椅前停下了。这是学校里难得僻静的地方,身后是一片小松树林,侧面是教学楼。 因为有月光,外面反而比屋内亮一点。 “坐吧,”陆桀让傅嘉安先坐下,丢了个外套在他身上。傅嘉安这才发现,陆桀出教室的时候顺手把他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也拿上了。 傅嘉安没穿,就直接把外套搭在身上,这样捧着衣服的感觉很有安全感,他看着在身边坐下的陆桀,等待对方要说的话。 陆桀没穿羽绒服,手也有些冷,他双手踹在口袋里,转头问傅嘉安,“都有哪些大学给你发邀请了?” 傅嘉安把手伸出来,掰着手指数,q大、j大、f大...总之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都早早联系了他。 陆桀看着他稀松平常的表情,忍不住很浅的笑了一下。陆桀很清楚他并不是在炫耀什么,傅嘉安就像一个单纯又不知世故的,手里捧着金斧头银斧头也只会把这些都当玩具的孩子。 小孩子的世界没有名利价码,只有自己喜不喜欢。 陆桀内心有些酸涩,更多的却是羡慕。他明白,傅嘉安平静的态度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有赤子之心,而是普通人要渡过的那些难关,在傅嘉安眼里都算不得关卡。只要他愿意,这个世界的任何一条路都畅通无阻。 “所以呢,你希望我走吗?”傅嘉安问。 陆桀花了两天的时间琢磨傅嘉安问自己这个问题的原因,可现在,他发现傅嘉安好像真的在把决定权放在他手上。陆桀惊讶之余,还有点迟疑。 “我说不想你去,你就真的不去了?”陆桀道,“我担不起这个责任,选择还是要你自己做。”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走了之后,心情会好一些?” “啊?”陆桀露出很惊讶的表情,“你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啊,虽然一见你就心里不爽,但还没到寝食难安的地步。你留下或者不留下,一点都不会影响我。” 傅嘉安看向陆桀,“那我决定不接受保送名额了。” 陆桀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就这么决定了?” “当然是真的,其实保不保送无所谓,我还想继续在高三玩一段时间呢,”傅嘉安晃了晃腿道,“而且我还没想好自己要学什么专业,一边玩一边想吧。” ...好狂的话,但说这话的人是傅嘉安,好像也不奇怪。 陆桀发现自己对傅嘉安的容忍程度不知不觉提升了很多,本来是看一眼就烦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倒是觉得聊几句天也不错。 或许是他发现,傅嘉安对自己也并没有那么大敌意。 陆桀这人就这样,别人退一步,他就能退十步,他不愿为难人,不会揪着过往不放,凡事也都往好处想。 他甚至开始想象,如果早点认识的话,说不定能跟傅嘉安成为朋友。 当然,这只是陆桀单方面的想法。傅嘉安的心里,从来没有和陆桀做朋友的可能性。 雪安静地下着,因为决定要留下来,时间忽然变得不迫切了。在这一刻,傅嘉安终于明白自己对陆桀是哪种喜欢。 他想贴着陆桀的肩膀,牵住陆桀的手,想黏得更近。就像蛇尾巴一样一圈一圈缠上,越想挣脱就缠得更紧。 傅嘉安想,陆桀,我给过你机会的。 从今往后,即使你无辜,我也不会放开手了。 第30章 打扰 陆桀斜眼看傅嘉安,“‘还没想好自己要学什么,一边玩一边想’...真的很想揍你一顿。” 傅嘉安很真诚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揍,我还没试过打架呢。” “你知道吗,你这人挺有病的。” 傅嘉安畅快地笑了笑,“我承认。” 陆桀抬起头,雪花飘飘洒洒的,好像飞到哪里都很自由。或许梦想是一种属于平凡人的东西,身边这个有能力成为“科学家”的天才,心里却从来没产生过做科研的念头,他甚至什么都不想做,对什么都无所谓,多讽刺。 “不过我也一样,没想好自己想做什么,”陆桀说,“有好几次以为找到了想做的事,后来发现...那只是种错觉。” 傅嘉安问他,“不是天才就不能继续喜欢物理了吗?” 陆桀愣了一下,这是他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由傅嘉安直白地问出来,虽然残忍,但也有种不必再躲闪的轻松。 第34章 “也不是,只是我有点认清自己的心了吧。你出现之后,我才第一次问自己,如果物理,它无法给我带来称赞和成功,无法满足我的虚荣心,如果我不能次次都拿第一名,我还会喜欢吗?好像不会了吧。” 傅嘉安在这方面还有些懵懂,“会有什么喜欢和输赢无关吗?单纯的,只要做着就会开心的事?” “大概吧?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的。” 傅嘉安大脑内闪过电流,一些异样的感觉被打通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明白陆桀的意思。那和喜欢上一个人是一样的,他喜欢陆桀,不论输还是赢,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很满足。 “诶,对了,”陆桀道,“你那个微信名是什么意思啊?临期罐头?” “这个啊,是个秘密,除非你拿秘密交换。” 陆桀道,“你想知道什么?”傅嘉安不会乖乖回答,这个倒是在意料之中。 “你今晚找唐凝雪是什么事?” 傅嘉安感兴趣的问题,让陆桀有些意外。他怎么会问起唐凝雪的?傅嘉安跟唐凝雪接触也不是很多吧,陆桀觉得心里有点别扭,又说不清在别扭什么。 但是他找唐凝雪聊的事,又的确不能全告诉傅嘉安。 陆桀只好很含糊地回答:“我...对她有话要说。” 在那一瞬间,陆桀选择了一个模糊之余,又有些暧昧的回答。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暗示,好像他和唐凝雪真的有什么似的。 傅嘉安笑了笑,没再追问,“那到我了,为什么会叫临期罐头呢。因为我原本的名字就叫这个。” 陆桀:“......” 行吧,一句废话置换来另一句废话。 “来电了!!” 一旁的教室传来几声呼喊,在外面瞎逛悠玩雪的同学唉声叹气地感到遗憾,在听到广播通知后接二连三往教学楼走。陆桀手机震了震,一摸出来发现是江焱发来的消息:【人呢?】 “走吧,”陆桀站起身,掸了掸肩膀上和腿上的雪。 晚自习的时候,傅嘉安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盯着他和陆桀椅子之间的距离。他在想,刚才不该在长椅上和陆桀紧挨着坐在一起的,那种衣袖不经意总是摩擦在一起的感受,让人心里又热又痒。他变得更贪心了,现在连坐同桌都嫌太远。 在那之后,傅嘉安和陆桀还是公认的死对头,但周围的人渐渐发现,他们之间的磁场不一样了。 吃瓜群众每天都在刷新认知,一开始是两人书桌上的纸笔总是以神秘的方式变换位置,陆桀在用傅嘉安的橡皮,傅嘉安会很自然地抓过陆桀的圆规;后来又见傅嘉安午睡的时候披着陆桀的外套,陆桀更是会接水的时候带上两个杯子。 如果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他们真的会成为很亲近的朋友。对这一点,江焱表示强烈抗议,他试图挑过几次事,不过陆桀都充耳不闻。 彭渊点评:江焱和傅嘉安有点像婆婆跟儿媳的关系。 江焱:??? 陆桀:??? 直到那一年12月30号,雪一股脑地落下,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像是要在雪停之前最后一次下个酣畅淋漓。 因为要放三天假,陆桀回了自己家。夜里戴梦淑睡了,陆桀悄悄把窗户打开,寒风争先恐后地钻进来。 一些雪片被携到桌面上,又很快融化成水珠。陆桀很喜欢风中的味道,像清爽的薄荷,提神醒脑。 他今晚已经把微信打开又关上很多次,终于还是抓过手机,给傅嘉安发了条消息,问他数学模拟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有没有其他解法。 这种“兵法交流”在休战期是很正常的,而且元旦放完假他们就要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不知道傅嘉安寒假的时候打算做什么,高三的下半学期开始的很早,寒假只有短短十几天,到时候也许可以约着他还有江焱、彭渊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图书馆。 陆桀等到凌晨一点半,傅嘉安一直没回消息,他觉得对方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就把窗户关上,也钻进被窝里。可第二天早上醒来,界面依然空空如也。 晚上跨年,陆桀被江焱叫出去吃饭唱k,到晚上十点多手机终于震了一下。 他急忙打开来看,结果是戴梦淑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陆桀把手机一关,烦躁地扔到一边,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一个消息没回而已,有必要这样魂不守舍吗?男生不回消息不是很正常吗,他也经常懒得理江焱,江焱玩游戏入迷了也不看手机,可都没这么让人在意。 ktv内忽然被聒噪的电吉他伴奏声充斥,江焱蹦过来招呼陆桀和其他朋友一起嗨起来。陆桀决定不再被巴掌大的手机屏幕困住,站起来抢了个话筒,也投入到跨年的氛围里。 散场的时候,江焱喝的有点晕了,他家司机过来接他,陆桀一边跟大家告别一边拿出手机打车。可映入眼帘的是微信的一个红圈,傅嘉安回消息了,四个字: 新年快乐。 陆桀车都没顾上打,直接在马路边蹲下了,也不管现在正是新年1月1日的一点钟,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喂?” “我是陆桀。” “我知道。” 陆桀踩着地上的积雪,脚印偏移开的时候,雪地上发出咯吱的一声。他说,“你是不是要走了?” “去哪?” “就是...不来学校了,你还是选了保送吗?” 傅嘉安那边沉默了两秒,“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雪停了。”而且你又不回消息... 陆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傅嘉安明明说过会留下的。 傅嘉安那头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我不走啊。” “真的?” “真的。” 陆桀松了口气,“那下周见。” “好。” “对了,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陆桀在路边蹲着等车来,无聊之中随手捞起两把雪,捏了个雪人。松软的雪被挤压后成了邦邦硬的冰棍,脑袋圆圆的,四肢瘦瘦的。陆桀故意用很鬼畜的几笔简单描出五官,最后在鼻梁上点了个小痣。 大功告成后,陆桀看着这个丑了吧唧的雪人,兀自笑得拍了几下大腿。 轿车的车灯从身前扫过,陆桀发现车来了,对了一下车牌号,上车前他只好把小雪人留在原地。小雪人被倚着墙站立着放,表情蠢蠢的却很可爱,陆桀最后弯了下嘴角,关上车门离开了。 天亮之后是一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大晴天,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积雪开始慢慢融化。 又过了两周,整个城市的雪全部消失了,连窗棱树梢间都找不到下过雪的痕迹。傅嘉安,一直都没来上课。 叶明颜不知道问了第几次,“陆桀,傅嘉安到底怎么了啊,元旦后就没影了。” 她手上是从前排传过来的英语习题卷子,因为傅嘉安不在,她都已经习惯了先把傅嘉安的卷子递给陆桀。 然后陆桀就会很顺手地接过来,在试卷上写上傅嘉安的名字,再放回傅嘉安桌上,用一本大部头的书压好。 高三刷题量本来就大,两周时间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摞空白试卷。而陆桀就像流水线上的一个工人,动作丝滑,毫无怨言,但不怎么吭声。 “你自己可以发微信问他。”陆桀跟叶明颜说。 “我发了,可是他没回呀。” “戴老师不是说了吗,他家里有点事,”江焱刚好来最后一排晃荡,“可能要期末考试的时候才会回来。不过陆桀,傅嘉安就没跟你透露别的什么?” 陆桀淡淡道,“没。” “这孩子还真冷漠啊,亏的你还那么照顾他,”江焱很不忿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天才少年都是长脑子但没长心的,虽然不是什么坏人,但也没必要深交。” 陆桀想反驳,但又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那个雪夜里,他和傅嘉安坐在一起聊天的记忆在慢慢变模糊,甚至连他自己都怀疑,前段时间跟傅嘉安关系变好是不是一种错觉。 陆桀再次见到傅嘉安,真的是在期末考试。 考场里,傅嘉安的位置在自己斜前方,陆桀以为他不会来的,可是踩着考试的时间点,他还是出现了。陆桀有很多想问傅嘉安的话,他想等考试结束后拉着傅嘉安都问明白。 可是傅嘉安答题速度很快,每一场都是提前一小时交卷,接着就不见人影,像在故意躲他一样。陆桀回家后想给傅嘉安发消息,但一打开对话框,他就能看见自己过去这些天发出去的消息。 陆桀:【怎么没来上课?】 陆桀:【戴老师说你家里出事了,严重吗?我能帮什么忙吗?】 陆桀:【你的卷子我都帮你写名字了】 陆桀:【已经过去一周了,最近怎么样?】 ...... 看着满屏的单向消息,陆桀觉得自己也该有自知之明了。傅嘉安一定有苦衷,他明白,不过他们还不是能分享苦衷的关系。 第35章 他没忘记傅嘉安的身世,他们从小到大的经历是如此不同,令陆桀失意的东西,傅嘉安都拥有,而傅嘉安与生俱来的苦痛,陆桀不敢说自己能承受。 这样迥异的两条人生线路,陆桀竟然妄想共情和安慰对方,实在是不自量力。他想自己应该找对位置,不要再打扰对方了。 第31章 乌云 傅嘉安捏着手里的检查单,医生诊断结果:髓母细胞瘤复发。 wnt型的髓母细胞瘤在全切后,是复发概率最小的脑肿瘤之一。即使复发,高风险期也是在治疗后的2~5年,超过十年的远期复发概率很小。 可是傅嘉安还是中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小概率事件的集合体,小概率的从娘胎里带出脑瘤,小概率的刚好被神经外科最优秀的主任医师收养,小概率的通过手术治愈,小概率的没有被手术影响大脑发育,反而智力超群。 傅嘉安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那也一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小概率死法。就比如走在路上被雷劈到,或者被彗星砸到。 傅自华和沈如扉一度担心傅嘉安会担惊受怕的生活,所以从小就安慰他:我们家嘉安熬过了小时候的磨难,以后一定都是好运气。 傅嘉安从不安慰自己,他觉得随时死掉也没关系。他像是一团生来就灰蒙蒙的乌云,飘到哪里,就在哪里投射下一块阴影,连他亲生父母都避之不及。但既然傅自华和沈如扉想让他好好活着,他就淡淡的浮在半空,不喜不忧,让这片云即使不清澈明朗,也至少不会下雨。 有些事情他必须独自承受,就比如傅嘉安上小学的时候无意跟同学交谈,才知道他们并不记得刚出生时发生的事。而傅嘉安记忆里却有那个场景——他裹在小被子里被人抱着,视线摇摇晃晃的。 女人一直在哭,男人给女人擦眼泪,然后他被放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他一直哭一直哭,那段记忆被扭曲拉长,就好像哭了很多年。 等到再醒来,眼前就是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士,有一个优雅漂亮又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经常来看他,她后来告诉自己,她是妈妈。 他有了新的名字,傅嘉安。 后来的十几年来,傅嘉安都在演戏,演一个不怕放疗也不怕打针的孩子,演一个对被遗弃无知无觉的少年,演一个能轻松遗忘痛苦的人,尽管他什么都没忘。 陆桀的出现,是穿透那片黑暗的耀眼光线,那光线又热又烫,穿透云层,又温柔的落在傅嘉安手心。他生平第一次对这个世界心生眷恋。 可手上的检查报告却像是一个警钟,提醒他生来就被诅咒的命运,让他安分守己,别想奢望幸福。 可为什么偏偏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呢,是在提醒自己,他不配有一个新的开始吗?傅嘉安无奈到笑了出来。 他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终于打开房门,外面的傅自华和沈如扉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出去后,他们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傅嘉安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你们从刚才就一直守在这?” “嘉安,你听我说,”傅自华道,“妈妈看了你的检查结果,肿瘤位置不算很差,而且发现得早没有发生脊髓转移,我有信心可以切除干净的。” 沈如扉揽住傅嘉安的肩膀,努力语气轻松地道,“是啊,你别担心,全国最好的神外医生不就是咱家傅女士吗。” “我知道啊,”傅嘉安看了看俩人,“我没放在心上啊,现在更担心的好像是你们吧?” “那你下午在房间...” “我睡着了而已,你们瞎想什么啊,”傅嘉安对傅自华道,“妈,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说今晚还要去医院替金叔叔值班吗?” “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我留在家陪你啊。”傅自华有些犹豫。 傅嘉安从松弛的表情变得严肃:“不是,你们这么如临大敌的话,我本来不紧张的,现在都要开始担心了。” 傅自华一听,立马就去穿外套,“那我出门了,如扉,你给弟弟弄点吃的啊...” 门一碰上,沈如扉转过身揉了揉傅嘉安的脑袋,“吃什么?今晚跨年,咱俩吃顿好的。” 傅嘉安知道,沈如扉什么都看得透,但他不戳穿。他也在跟自己一起演,就好像大家都表现得轻松一些,开颅手术就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等饭的时候,傅嘉安扒拉了两下手机,才发现陆桀给自己发了条消息。他看看时间,现在已经是新年的凌晨一点多了,虽然这个年跨的很糟糕,但看到陆桀的头像时,傅嘉安的心还是忍不住颤动。 他简单回了一句新年快乐,又想到自己一天多没回复消息,再出现时只回了四个字,显得太冷漠。于是傅嘉安跑到沈如扉身边,“手机给我用一下。” “干嘛?”沈如扉这头正在斗地主,匹配到的另外两人催着他赶快出牌。 “找个表情包。” 沈如扉长长的“哇”了一声,眼睛弯弯的眯起,全是对八卦的渴望,“我亲爱的弟弟竟然要用上表情包了?发给谁啊。” “喜欢的人。” “omg,”沈如扉发现了大新闻,手机也不管了,直接塞到傅嘉安手里,“快给我介绍一下。我不是最晚知道的吧,妈知道吗?我比她先知道,是不是?” 傅嘉安自动屏蔽掉那些问题,他垂眸刷着沈如扉的手机,平等对每一个表情包露出挑剔且嫌弃的表情,滑了几屏都没找到满意的。 没过多久,傅嘉安的手机却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陆桀的电话。 傅嘉安把沈如扉的手机丢了回去,转身走了,“我去卧室接个电话。” “这么晚了谁给你打电话?” “喜欢的人。” 他只留给沈如扉一个背影。 跟陆桀打完电话,傅嘉安想自己的生活或许还没那么糟。他还能继续去上课,能去学校看见陆桀,手术可以安排在寒假,修养一段时间后下学期也许也能去学校,他可以陪陆桀一起毕业。 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感觉肚子是有点饿了,他从卧室推门出去,在厨房的饭桌上看到已经送到的外卖袋子,可沈如扉却不在厨房。 傅嘉安打算先把这些吃的拆开,今晚点的是茶餐厅,打开包装是各色点心,还有这家店的叉烧包、招牌肠粉和桂花豆沙羹,香味扑鼻。 沈如扉从阳台回来了,他刚才也接了个电话,表情不太好,傅嘉安很少见到他哥愁眉不展的样子。 那种预感又来了,头顶的乌云渐渐聚拢,吞噬光线。空气闷热,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妈出事了,严重医疗事故。死的人是胜湘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妈被停职调查了。” - 期末考试后开家长会的那天,陆桀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傅嘉安的位置上。 冬日的晴天将一些柔和的光洒在男人身上,让男人眉眼的弧度显得更加温柔,陆桀还什么都没说,男人就先笑盈盈地开口:“同学你好,我是傅嘉安的哥哥。” 原来这就是傅嘉安的哥哥,陆桀礼貌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扭头看向教室的各个角落,不想显得急切,可伸长的脖子和在寻找着什么的眼神暴露了内心。 “嘉安今天不来了。” 傅嘉安的哥哥在身后说。 “奥,”陆桀转过头,“他现在还好吗?” 沈如扉面上仍带着三分笑,用很让人心安的口吻道,“有我和妈照顾他呢,别担心。” 需要照顾,那确实是生病了,陆桀想到傅嘉安从他们刚认识起就小病缠身的状况,又亲眼见到他哥并不凝重的表情,料想是和之前一样的伤风感冒而已。 他觉得放心了一点,虽然傅嘉安什么都不说让人有点伤心吧,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也没有义务和自己报备病情。陆桀没再跟傅嘉安的哥哥多聊,转而看向刚发下的人手一份的成绩单。 傅嘉安的名字赫然在第一位,陆桀排第二。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陆桀早知道傅嘉安一旦超过自己,就会永远排在自己之上。 看似仅仅是一个名次之差,可傅嘉安生着病来考场答题,却比上次多拉开了20分的差距,天赋的加持可以说是恐怖了。不过这一次,陆桀的接受度却比上次高,甚至内心很平静,一回生二回熟嘛,大概输习惯了就不会再有天塌了一样的感觉。 或许陆桀心底里,也没那么在乎第一名的宝座。第一名很爽,但不拿第一,他也不觉得自己就一无是处。 陆桀担忧的只是他妈。戴梦淑就像他生活中的一颗随时会引爆,且总会波及身边人的炸弹。 上次月考拿了第二之后,陆桀去爸爸家躲了几天。戴梦淑的确也没有和陆桀说什么过激的话,只是态度很温和地安慰他下次继续努力。 陆桀松了口气,以为躲就真的有用。可周一他回到学校,才知道戴梦淑背着自己,竟然找上了唐凝雪。 第36章 戴梦淑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了高二的唐凝雪经常来教室里找他,于是她冲到唐凝雪的班级,把唐凝雪叫出来,以长辈自居对人家小姑娘“教育”了一番。 后来知道这件事的陆桀,丢脸到无以复加。那一整天他都故作轻松,可心头的沉重感却挥之不去。他提前约唐凝雪,就是为了郑重地跟对方道个歉。 通过这件事,陆桀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他就像一个被母亲用保护膜牢牢封好的孩子,看似可以自由地看见外面的广阔天地,事实上却每天都过得好窒息。 他明明知道这层保鲜膜用暴力的手段就可以轻松撕开,可他顾及的东西太多了,他总是让步,总是心怀侥幸,总因为短暂哄骗的假象放松警惕,于是不知不觉,保鲜膜被裹上很多很多层,也许直到成年后,二十年三十年后,都未必能解脱。 和傅嘉安正式成为同桌的第一天,被激怒的陆桀对戴梦淑露出了一根刺,那根刺给密不透风的生活扎出一个小小的洞。不至于推翻他的处境,却让陆桀终于有了呼吸的出口。 或许因为这样,傅嘉安的存在与“自由呼吸”之间有了一道隐秘的关联。那晚停电,陆桀把傅嘉安拽出来聊了一会,便觉得浑身都轻盈了。那种感觉很奇异,明明也没有分享自己的难处,只是跟傅嘉安一起坐着,就好像把丢失的力量都找回来了。 他本来没脸面对唐凝雪,可回到教室后,他送唐凝雪回她的教学楼,路上诚恳地道了歉。这件令人难堪的事,比想象中更快速地翻了篇。 傅嘉安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陆桀忍不住在成绩单上用指尖碰了下那个名字。其实他没有那么潇洒,傅嘉安的去留也不是对他毫无影响。 就算成为不了朋友,他也希望傅嘉安留在自己身边。 第32章 偏差 高三的第二个学期开始了,傅嘉安的位置一直空着。模拟考开始变得密集,陆桀轻而易举地拿回了所有第一。 每天都忙得没有空闲多想,生活像一辆进入漆黑隧道的列车,只顾着向前疾驰,顾不得看窗外的世界。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大家已经过得不知道今天是几号、周几,抬头看到的距离高考还有xx天是目前唯一的时间计量单位。 每个书桌上都堆满了厚厚的几摞书本和习题册,像一堵堵墙,围成一个个独处的空间。教室内如往常一样沉默,只有刷刷的写字声和偶尔询问题目的声音。 一道声音忽然冒出来,音量不高,却造成了爆炸性的反应: “听说傅嘉安决定保送j大了。” “什么?” “这也太突然了吧,所以一直不来是因为被保送了?” “他以后都不用再上课了吗?” “什么时候申请的啊,现在应该早就过了保送生的申请期吧?” “他可是傅嘉安诶,各个大学都抢着要吧。” ... 陆桀从那些讨论声里收回神,发现黑色水笔的笔尖在纸张上停留太久,墨痕几乎穿透纸背。他放下笔,低头拿出手机,刷新了一下微信界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发过来。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机振动,是江焱发来的消息。 江焱:【傅嘉安跟你说没?】 陆桀没回,正要把手机放回口袋的瞬间,又一条消息发过来。 江焱:【他今天来了一趟学校,办手续】 陆桀的手指不自觉在手机荧幕旁用力捏紧。“来了一趟”,意思是已经来了,或者来过后直接走了。 一朝保送满城风雨,所有人都听说了,可陆桀什么都不知道,他坐在离傅嘉安的座位最近的地方,却没有得到只字片语的消息。现在傅嘉安可能是最后一次来曜辰中学了,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考虑过来见一下。 江焱说得没错,好狠心的人。高三一班也不止有他陆桀,叶明颜对他不好吗?彭渊对他不好吗?很多人都像看小朋友一样喜欢他,包容他,渐渐接受了他是个有点孤僻又不同寻常的天才。 大家在他眼里都一文不值吗?这几个月就是匆匆翻过的几张废纸吗? 讨论愈发激烈,一发不可收拾,彭渊拍了下桌子,终于有了些震慑力:“上自习呢,下课再聊。” 一节自习课上得暗潮涌动,看似安静了,其实大家都在低头用手机偷偷传递八卦消息。陆桀坐在最后排,把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吃惊的,好奇的,兴奋的。高三备考生都生活在枯燥而高压的环境中,任何一点来自外界的新奇消息都能轻易引起沸腾。 倒是没有人发消息给陆桀,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避开陆桀谈。 而陆桀就算不主动问,也有江焱把八卦打包好送上门。 江焱:【诶,听说唐凝雪在学校礼堂外跟傅嘉安告白了】 江焱:【这什么情况?】 江焱就跟在学校礼堂旁边安了监控一样,一会传来一条消息。 江焱:【报!他好像在那边跟唐凝雪说了好多话,氛围不错】 江焱:【他不会真答应了吧!保送了j大还谈了校花???这也太得意了】 陆桀心想,你问我吗。我像个白痴一样坐在这,我能知道什么呢。 他看着那几行字,反复理解。哦,原来唐凝雪喜欢的人是傅嘉安啊。陆桀觉得今天接受到的信息太多了,如果只是知道其中一件,他或许还能消化,但所有事都交织在一起,他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唐凝雪...所有人都说她喜欢自己,他还真的自作多情了。他竟然还在之前那次送她回教室的聊天里,委婉地表达过拒绝的意思,唐凝雪竟然就那样微笑着听完了。当时陆桀觉得自己可体面了,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地狱级的尴尬。 他和戴梦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把自己的臆想自作聪明地加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傅嘉安好像之前就有很关心唐凝雪的迹象,如果唐凝雪跟他告白,是不是正和他心意?他会接受吗?是啊,唐凝雪的漂亮和聪明显而易见,傅嘉安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那保送的事呢,是他和别人商议后改变了决定吗? 可傅嘉安答应了自己两次啊,答应了两次!他何必这样耍自己呢? 陆桀的书桌座位像是原地划出一个牢笼,无论转向哪一边都是触手可及的墙壁,他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内,既烦躁又憋屈。他无法了解到任何一件事的全貌,也插手不了任何一件事的走向。 教室内忽然有人喊:“傅嘉安!” “你回来啦!手续办完了吗,能待多久?” “不用高考,爽啊!” “哇,听说你以后...” 陆桀抬头看去,傅嘉安正站在门口,戴着鸭舌帽显得脸更加窄小。才几个月不见,他似乎明显长高了一些,淡漠寡言的样子像一夜间长大了好几岁。 远远看去,他肤色透白,卫衣配牛仔裤,光鲜的状态和这些灰头土脸的高三生一下子就划开界限,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 傅嘉安径直走向最后一排,他没什么表情,眼睛几乎被鸭舌帽投下的阴影遮住,没人知道他内心有多挣扎。他很想看陆桀一眼,这段时间太难熬了,他做梦都在想念他,可是傅嘉安现在没勇气看陆桀的眼睛。 他决定去读j大医学院了,他知道如果把事情原委都说给陆桀,陆桀一定会理解。但或许是因为承诺过两次,他一直不敢面对打破承诺的那个瞬间。 逃避了这么久,这一次过来,傅嘉安想着一定要好好说,陆桀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一定会明白的。 傅嘉安站在陆桀的桌前,停下,“聊聊?” 陆桀猛地站起来,书桌和地面之间摩擦,又磕到前座同学的椅背,发出很大声响。 他先迈步离开了,丢下一句,“去外面。” 两人到走廊上站定,这次却并不像上次夜谈那样氛围轻松融洽,他们仍然相距不远,却有了明显的隔阂。 “我...” “你喜欢唐凝雪吗?”陆桀劈头就是一句质问。 嘴角绷成一条线,眉心蹙着,很明显的不高兴。陆桀第一次对他这么凶,是因为唐凝雪。 可事实上,傅嘉安觉得自己和唐凝雪真是没什么接触,他跟这女生一共就说过两三次话,刚才在学校礼堂前被拦住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 “我不喜欢她。” 陆桀听到这句话,表情里少了一丝茫然和纠结,多了些愤怒。但凡传闻的主角是其他女生,他都能镇定一些,可偏偏是唐凝雪。他的愧疚,他的歉意,他的尴尬,都在往怒火里一把一把添柴。火烧的越来越旺,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了起火的本源在哪里。 “那你答应和她在一起了吗?” 看他那么着急的样子,傅嘉安嘴皮子一碰,挺不当回事似的,“昂,答应了。” 陆桀怔了一下,然后瞪他,“你根本不喜欢她你答应她干什么?” 第37章 傅嘉安站在那,只想问陆桀,那你呢,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傅嘉安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忽略这个问题,只要陆桀没有和任何人交往,他就可以心存侥幸,抱着一丝希望。可现在看着陆桀对自己发怒的样子,那层幻想被打碎了,陆桀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自己,他不喜欢男生,他想保护的只有可爱又漂亮的女孩子。 他笑着回答陆桀,“玩玩又没关系。是你,你会拒绝吗?” 江焱他们冲出来的时候,陆桀正把傅嘉安按在地上揍,下课铃响得刚刚好,一大批人涌出来,几十个人全都目睹了这一幕。 陆桀脑子空白,只顾着挥拳头,曾经对傅嘉安产生过的心疼、共情和羡慕,那些不可名状的好感和依赖,都在一拳一拳里被摧毁。潜意识里,他认定这一次就是和傅嘉安最后的见面了,傅嘉安今天就是作为一个得意的胜利者来耀武扬威,而他要毁掉这一切,也给愚蠢的、容易心软的自己长长记性。 手段惨烈,他大概回不了头了。他们的关系也回不了头了。 陆桀本就不怎么打架,就算失去理智也下不去狠手,他出手很乱,拳头偶尔还会砸到地上。傅嘉安只挨到两下,不过那两下结结实实,一下打到肩膀,一下打到颧骨,傅嘉安的眼眶连着眼下瞬间就紫了。 他皮肤白,骨架又小,挂了一点彩就显得很惨。傅嘉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跟个沙袋一样,他只是盯着陆桀看,根本没有还手的意思。江焱和彭渊都过来拉陆桀,却发现没用什么力气,陆桀就停手了。 他看着傅嘉安的脸,起了身,像一下子清醒过来,又像是放弃后的“算了,没必要了”。他重新站起来,身形高大又挺拔,影子阴沉沉地笼罩下来。因为在俯视,傅嘉安从他的表情里品出了几分轻蔑。 “你太弱了。” 陆桀最后冷冷说了句。 走回教室的时候,陆桀听见有很多人凑到傅嘉安身边,他们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傅嘉安的情况,动静越来越大。 有那么宝贝么,不就是打一架,谁让他不还手的?真会装,不愧是天才,刚才手都没抬一下,不就成了他单方面殴打么。真聪明,什么都算到了,陆桀都想给傅嘉安鼓掌了。 “等下,这怎么还有一滩血啊!是脚踝被划伤了。” “妈呀,旁边这有个伸长出来的铁钉子,是不是刚才摔下去的时候划到的。” “赶紧送去医务室吧,这得打破伤风的。” “这么严重,要缝多少针啊....” 陆桀脚步顿住,他在教室门口站定,沉默地背对着乌泱泱经过的人群。直到没什么人说话了,陆桀才从发懵的状态里缓过来,自己挪回了座位。 之后可能被处分、记过或者影响高考的事,陆桀都没心思考虑。他只是在想自己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冲动,傅嘉安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很好理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且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他教训。 上次跟同学打架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吧,他是小学生吗?疯了吧? 过了两天,陆桀完全冷静下来了。他在想等傅嘉安的伤好了,会不会再来上几天课。其他班的外语保送生也不是递完申请后就直接不来学校的,都是要再待一段时间的。 很多同学也相信这一点,还讨论过要不要给傅嘉安办个欢送会。 陆桀不知道傅嘉安哪天回来,就提前去买了一些零食,零食的种类他问过叶明颜,都是平常投喂傅嘉安的时候他比较喜欢吃的,结账到最后陆桀还放了两个荔枝棒棒糖进去。 那袋零食放在傅嘉安的座位上,一直没等到它的主人回来。 桌面落了灰,又被擦干净。空白的试卷越攒越多,全都被写上了名字。某一天早上陆桀到教室,坐下之前发现傅嘉安桌上和座位上的所有东西全被拿走了。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留下。 那天的第一节 课是语文课,叶明颜像平常那样把试卷往后传。 陆桀对她说,“这位子没人,以后不用再传过来了。” -------------------- 两个人都有缺点,而且都是十六十八岁的孩子,不管比同龄人成熟多少,也还是会有考虑不周头脑发热的时候 我:啊啊啊陆桀你怎么可以揍小嘉安!!〒_〒 陆桀:啊啊啊我以为他会还手啊⊙_⊙ (下一章还有一章讲过去,然后后面就不会虐了捏~) 第33章 胃疼 八月下旬,高三的动员分享会。陆桀作为毕业时的全校第一回 学校,给戴鑫带的新一届高三班级分享学习经验。 他考上q大,也创下了曜辰中学的高考分数记录,这两件事在整个高中部都引起了轰动。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他看着教室里激昂振奋的少男少女们,很低调也很用心地准备了一小段演讲,结束后掌声雷动。 提问环节,有个女生举手提问:“学长,请问你这个分数,为什么选择q大而不是j大呢?我知道这两所大学都是全国顶尖的,但是q大在南方,离本市也比较远,你是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吗?” 陆桀笑着说,“对啊,趁着大学时逃出我妈控制,自由个几年。” 另一个男生忽然喊了句,“学长!为了你我也决定考q大!” “哈哈哈哈哈....许深,不许趁机表白学长,怎么还夹带私货啊。” 大家都笑了,后面又有几个同学简单问了一下选专业的问题,陆桀的分享就结束了。 下一个继续讲的是彭渊,他是全校第二名,分享的更多是关于过去一年复读的经验。 陆桀坐到班级门口的椅子上,准备等彭渊结束后一起约个饭,旁边是正用骄傲又欣慰的老父亲目光投向彭渊的戴鑫。见陆桀坐到自己旁边,戴鑫低声问道:“嘉安今天还来吗?我也联系他了,可是他没回。” “您真会找人问,”陆桀看着讲台的方向,表情很自然地道,“我们俩关系闹那么僵,他来不来会跟我说吗。” “还僵着呢?”戴鑫现在已经不是陆桀的班主任了,他像吃瓜群众一样调侃,“都毕业了,该一笑泯恩仇了吧?” “没恩,没仇,”陆桀总结道,“普通同学。” 不再有备考压力的漫长假期,让陆桀似乎又变得帅气挺拔了一些,气质也更加张扬。少年过完了十九岁生日,面庞的线条也更加清晰锋利,坐着不笑时已经有了些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微妙张力。陆桀往那一站,谦逊得体又信心蓬勃,台下被迷倒的不止一个,戴鑫都看在眼里。 他是从小看着陆桀长大的,如今少年长成,他替他姐欣慰,也在望着陆桀的时候怀念起自己十八九岁的样子。 再说了,多帮自己给这些孩子们打打气,“色诱”他们也去考q大,挺好。 两人都讲完,刚好中午。去食堂凑合一顿已经不太合理了,因为下课铃一响,大批高三生就涌向了食堂…陆桀不太想重温过去抢着打饭的时光。 “要不要一起去学校外面吃点啊?”陆桀道。 彭渊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机,和以前一样头都懒得抬,“我有约了。” “有约了?”陆桀也不勉强,“行吧。”反正他和彭渊以后大学都在同一个城市,能吃饭的机会很多。 打给江焱呢。对了,他也说他今天有事来着。合着这个暑假就只有自己闲在家里吹空调看漫画打游戏,而他俩都把对象找好了,真够充实的。 彭渊前脚走,陆桀想着自己还不太饿,在学校里逛悠一圈也无妨。他站在高三楼外的光荣榜前,看到了年级前三名的照片,而在那三张照片之上,单独贴着傅嘉安的名字、照片和保送院校。 他像是一座高塔的塔顶,与其他人拉开天壤之别的差距。 陆桀是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光荣榜,他甚至觉得许久不见,傅嘉安的模样都有些记不清了。他在那站了一会,忽然感觉胸口像被猛锤了一下,两侧肋骨之间正中央的地方传来钝钝的疼。 那种疼是不尖锐,却有吞噬性的,疼的人一会揪心,一会麻木,像有谁人榔头怼着那处砸,镇得四肢都发酸。 陆桀扶着最近的柱子缓了一会,等那阵剧痛险险过去后,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有预感,如果这种疼再来一次,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于是他捂着痛处,往校医务室去了。 “原来是胃不舒服啊,”校医按压了一下胸口正中间的位置,检查后起身去翻备用的肠胃药。 “胃?”半躺在床上的陆桀感觉稍微舒服了些,他是第一次知道胃在这个地方,“原来这里是胃啊,我还纳闷怎么忽然疼了。” “也对,你们年纪还小,很少有感受过胃疼的,不知道胃在哪很正常,说明你之前都很健康。来,把这个药吃了,躺下休息会。” 陆桀很配合地吞了两片药,把温热的水杯放在一旁,继续问,“我为什么会突然胃疼?” 校医道,“这要问你啊,是不是吃饭不规律?” 第38章 陆桀回想了一下最近的日子,其实他是个不太知道怎么休息的人,突然闲下来之后日子过得颠三倒四的。而且他高考成绩不错,整个假期戴梦淑都不怎么管他,她最近把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几乎是一眨眼,暑假就快结束了。 他告诉校医,“饿了就吃,不饿就忘了吃。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或者不吃。” “不能这样啊,这样身体早晚垮了,吃饭要按时吃。”校医很严肃地说,“不过按理来说,你身体基础挺好的啊,也不至于饿几顿就搞出胃病,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陆桀想了想,状态很游离地说,“心情挺好的。”他拿了全校第一,现在每天过得无忧无虑,大好前程也近在眼前,能有什么烦恼。 “你看你这样,哪是高兴的样子啊?胃是情绪器官,心事攒多了就伤胃,努力找找开解自己的方法,别钻牛角尖,知道吗?” 陆桀觉得刚才那杯温水有用,好像舒服了一些,他很感谢校医的照顾,挤出一丝笑回答,“知道了,我会想开的。” “还难受吗?” “比刚才好多了。” “嗯,有空让你家长带你去市二院做个检查,今天先在这躺一会吧。午饭还没吃对吧?我正好去食堂吃饭,给你打一些米汤回来,等下你记得再喝杯热水。” “好,谢谢老师。” 眼前是白色的帘子,被风一吹,轻薄的布帘敞开一个缺口,又慢慢地合拢上。校医走后,陆桀独自待着,认真回想自己到底有什么心事。 坦白讲,他真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什么烦恼,高三毕业后他基本上属于整日放空的状态,他不需要深度思考,也没什么可思考的。可现在这么逼迫自己面对,陆桀好像在内心的平坦之处下了一道铲子,倏地,就挖出奔涌四溅的炽热岩浆。 那些被强行压制的情绪,刹那间迸发出来,烧得陆桀浑身火热。陆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温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升上去的,烫的吓人。 他好像开始发烧了。 脑袋晕晕沉沉,思绪却没有变成一团浆糊,反而因为病中意志力薄弱,使得那些被牢牢封印的想法被释放出来,在脑子里横冲直撞。 傅嘉安没再回学校,这本来不至于让人耿耿于怀的。可陆桀后来断断续续听人说了些内情——原来傅嘉安的肿瘤复发了,他又做了一次手术。还有傅嘉安家里确实出了很大变故,他妈妈被卫健委调查了五个月,最后吊销了执业证书。当然...傅嘉安跟唐凝雪交往的事更是子虚乌有。 陆桀的拳头,刚好打在傅嘉安的人生最千疮百孔的时候。他让自己刻意不去想,因为只要一回忆,他就能看到傅嘉安躺在地上任他宰割的模样,他是给傅嘉安的生活雪上加霜的加害者。 这几个月陆桀避免任何跟傅嘉安有关的话题,可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沉重的自责和痛苦交织在一起,浓缩出越来越强大的威力,几乎要从平地之下顶出许多裂痕。表面上,一切都岁月静好,可在他自己脑袋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好难受。他一边觉得胸口中央漏了个洞,一边又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攥着前襟的衣服,快不能呼吸了。 “你发烧了。” 有个人正站在自己旁边说。 陆桀耳鸣阵阵,努力睁开眼睛,已经感到眼前的光线有些虚实难辨,“傅嘉安?” “你认识我啊?”那个人坐下了,在床边笑着看他。 陆桀病得恍惚,表面却不怎么显出脆弱,只是嘴唇有点发白。他撑着手臂,又坐起来了一些,方便把眼前的人看清,但他不确定自己脑子还是正常的,也许是幻觉。 “你是傅嘉安。”他机械地重复。 那个人又笑了,很有礼貌地问,“不错啊,今天又遇见一个熟人,那我们之前关系好吗?”他拿起床边的热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些热水,递给陆桀。 陆桀在那一刻闪过一个很荒唐的想法,傅嘉安做手术去掉的是脑肿瘤,开颅手术危险且复杂,很容易触及庞杂的脑部神经系统,该不会真像电视剧里那么狗血,失忆了吧? “你,脚踝上缝了几针?” 傅嘉安道,“不记得了,你先把这水喝了,一会我数数。” 那个瞬间,陆桀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抬手伸向杯子,修长结实的手指连同傅嘉安的手也一起包裹住,生着病也逼出一把蛮力连人带杯子往身前拉了一下,他扬起头,不容拒绝地亲上傅嘉安的嘴唇。 忘记了最好,什么都忘了吧。但别忘了我行不行? 傅嘉安愣了一下,但没躲开。等陆桀亲完了,昏昏沉沉地又倒回去,他偏过头到另一边,热气顺着脖子攀上来,他有些倔地说,“你别误会,我就想试试你是不是真失忆了。如果按我们原来的关系,你肯定会扇我巴掌的。” 陆桀觉得心跳有点太快了,已经分不清是因为高烧还是别的什么,眼睛太累了,酸涩难忍,他眨了下眼睛,就再也难睁开了。 他感觉到有一只凉凉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傅嘉安的声音带着笑,像隔了很远一样传到耳边——“我没说我失忆啊。” 这是又被耍了,陆桀心里骂了句脏话,他真的很想爬起来拎着傅嘉安的脖子再把这个该死的小孩揍一顿。而且他还想说别的,他想说的话很多,可是真的撑不住了,意识在不断抽离。很快,他就完全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陆桀就已经在医院急诊了。后来他问了几个人,戴老师和校医院的老师都说傅嘉安并没有出现过,他更是没有什么资格去查学校的监控。 那天烧得厉害,陆桀被诊断出急性胃炎,大病一场,在医院里足足挂了一周的水。记忆里的傅嘉安那么真实,和印象中一样讨厌,可不真实的是陆桀,他认为那完全不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最重要的是处于清醒状态下的他没有动机去亲傅嘉安。 只有在梦里,人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做出完全和本心相悖的举动。 陆桀告诉自己,没有人能证明那是真实的,那么就说明,那一定只是一场梦。 -------------------- 小嘉安:今天本来想开个玩笑忽悠一下crush,没想到获得了一个亲亲耶^w^ 第34章 红毯 这顿火锅吃得不算自在,顶多算礼貌。 陆桀和沈如扉不熟,而且之前他就觉得沈如扉这个人太摸不透。尤其是知道了他是傅嘉安的哥哥之后,跟沈如扉相处就像在漆黑的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心里没底。可沈如扉又成了他兄弟的正牌对象,他也只能礼数周到地对待。 再加上傅嘉安刚才那所谓的告白,要是陆桀真表现出什么异常,就显得他真听进去了。整顿饭陆桀都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在一个恒温状态,既要大方热情,又不能亢奋。他是头一回觉得连“保持正常”都那么费劲。 结果就是饭吃完了,陆桀也累得够呛。 锅和盘子交给江焱和沈如扉去收拾,陆桀今天下班得早,手机里还有几封工作邮件没处理,就坐在沙发一边把最后半杯白葡萄酒喝完,一边回邮件。 江焱走之前特意到陆桀这边绕了一圈,“我们先走了啊,你们俩自己在家没事儿吧?” 陆桀扭头看了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满脑子都是不正经的。还一天都不休息的,注意身体吧你。” 江焱也不反驳,笑嘻嘻地道,“没办法啊,兄弟我在热恋中呢,理解一下。”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赶紧走。”陆桀嫌弃道。 江焱欠欠地道,“得嘞,这就把房子留给你们。” 陆桀懒得理他,只是警告,“江焱,你明天要是再不来公司的话...” “我保证,绝对去,绝对去。明天见啊。” 公寓内少了个嘴碎的,一下子就显得安静了不少。陆桀瞥了眼不远处,开着灯的小吧台上,傅嘉安摊开了一些文献和书,一会在资料上圈画几笔,一会又在电脑上敲几行字,很专注的样子。 人家在工作,陆桀更是不必打扰,他去厨房把杯子洗了,擦干,接着就准备去浴室洗澡。这一天太疲倦,洗漱完直接回卧室,也好早早休息。 冲完澡之后,陆桀想刷牙时发现牙膏刚好用完了,他叹了口气,有点懒得去楼上储物间再翻一条新的牙膏出来,可不刷牙又没法睡觉。 往常江焱在家的时候,陆桀洗完澡要是想去冰箱拿瓶水喝,都是直接裸着上半身穿过客厅的。可今天推门出浴室前,陆桀想到自己上楼会经过吧台,还是捡了件白t套上。 拿完牙膏下楼,陆桀在楼梯转角处听见脚步声,果然在下最后几节台阶的时候,看见傅嘉安正在往楼上走。 他穿着睡衣拖鞋,看样子是要回房间睡觉。 两人走到几乎面对面的距离,似乎是都以为对方会躲,于是没换方向,却差点迎头撞上。于是又默契地都横向跨到另一头,又差点撞到。 第39章 这几步走的人啼笑皆非,有点像偶像剧里的浪漫巧合。陆桀干脆一把搭在楼梯扶手上,直接像校园恶霸一样拦住了傅嘉安。 他本来就高,站在比傅嘉安高一节的台阶上,更是气势上涨了一些。不过傅嘉安倒没有怕的意思,他停下脚步,很津津有味地等着陆桀要说什么。 陆桀笑了下,“告白就这么随便啊?不说点走心的话听听?” 傅嘉安头一歪,双眼含情,“这么想听吗,看来我们是两情相悦?” “你还挺会做梦的。” “这是拒绝我咯?” 陆桀果断道,“大写的拒绝。” “奥,”傅嘉安看上去也不太伤心,像是在面包店外排队时听到某款面包已售罄的消息一样,有点遗憾但不多,“好吧。” 陆桀咬牙,“…你为了耍我还真是花样百出啊。” “陆桀,”傅嘉安顿了几秒,神色显得比刚才认真了点,“我想说的还有很多,可是你敢听吗?” 他把手放在陆桀横在他身前的手臂上,后者松了力道,胳膊垂下来,通向上面的路没了遮挡。傅嘉安踏上一节台阶,在经过陆桀身边时搭了下他的肩膀,“等你真的想听的时候,随时找我。” “晚安。” - “周五晚上的同学聚会来不来?”彭渊在电话里问,“江焱跟我说他有空,你也差不多吧?” “他竟然说他有空?”陆桀差点想拍桌子了,这几天因为处理堆积的文件忙得焦头烂额,有一半工作他都是帮误工的江总干的。 江焱前段时间从早到晚守着沈如扉,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的男朋友就被国家游泳队的青春男大抢走了。贺时野知难而退之后,江焱又足足在沈如扉身边腻乎了好几天,这才被陆桀拖来上班。 这段时间过的基本上是蹲监狱一样的日子,陆桀在江焱办公室贴身陪读,勒令他把本职工作都做完才能下班。俩人每天都在公司忙到半夜才下班,江焱跟沈如扉打电话告状的时候都快带哭腔了,装委屈撒娇的样子让陆桀一身又一身的起鸡皮疙瘩。 恋爱中的人是真恐怖,他甚至有点后悔发现江焱和沈如扉暗通款曲的事儿了,之前江焱好歹瞒着他,还收敛一点,现在简直肆无忌惮。 两个老板在公司埋头苦干到第二周,陆桀终于允许江焱放半天假,江焱于是立马开车跑路了。没想到就这种情况,江焱还一口答应了彭渊的同学聚会邀请。 不过,每年的同学聚会其实陆桀和江焱都会参加。倒不是爱凑热闹,主要他们俩这些年来和彭渊关系都还不错,捧班长一个场还是应该的。 “也算上我吧,我和江焱应该会晚到,七点钟到不了,七点半吧。” “那我们不等你俩了,到时候其他人先走红毯。” “啊?还走红毯啊。” 陆桀揉起了太阳穴。 为了让同学聚会不流于俗套,彭渊每年都会定一个主题。陆桀其实没想到当初上学的时候还挺死板的班长,毕业之后竟然这么热衷于办出五花八门的同学聚会。 或许得益于此,高三一班在毕业十二年后的历年同学聚会上依然保持着很高的出勤率,每年不来的没几个,都是人在国外或者有特殊理由才不到场的。 “对啊,记得穿正装,今年好多老师都来呢。戴老师、莫老师、杨老师...他们都说能来。我包了个宴会厅,到时候还有专业摄像帮咱们记录。” “这么隆重啊,行吧。”正装也好,总比往年需要准备奇装异服的主题要好接受得多。 放下电话,陆桀脑子里闪过一瞬间要不要问问傅嘉安的念头,不过傅嘉安从来没参加过同学聚会,今年应该也不会到场的。 再说,傅嘉安在高三一班满打满算就待过不到三个月,可能来了也没话聊吧。 自从那天晚上吃完火锅之后,陆桀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傅嘉安也在医院连续值夜班,他们几乎在家里就没碰到过面。告白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陆桀越发确定那就是个随口一提的玩笑。 到了周五晚上,江焱在陆桀的允许下难得准点下班,在电梯里神清气爽地整理自己的领带。两人今天都穿了正装,又都高大英俊,帅出了两种不同的味道,在一众班味都还没褪去的研究员中显得十分瞩目。 有几个人没忍住,直接小声说了句:“江总和陆总今天好帅啊...” “你们要去参加婚礼吗?” 江焱很没总裁架子地回,“哈哈哈,不是,就有个聚会要去。” 江焱今天把欠下的工作基本都处理完了,一想到能好好放个完整的周末,而且沈如扉这周末只需要坐诊没排手术,不禁喜上眉梢,跟电梯里的几个员工们聊得火热。 到了一层,江焱笑眯眯地嘱咐大家好好过周末,接着电梯就到了负一层底下停车库。既然江焱打算开车,两人又奔着一路去,陆桀就直接拉开副驾驶坐上了。 酒店离公司差不多半小时车程,和陆桀预计的那样,两人在七点半左右到了酒店门口。 江焱熄了火,忽然一捂肚子,“我得先去上个厕所,陆桀,你帮我停下车啊。” 然后就直奔酒店大堂,很快消失在了旋转门内。 陆桀只好开车门,从副驾驶绕到驾驶位坐下,重新发动车子开去了酒店的停车场。停好车一看时间,都七点四十了,江焱估计上完厕所就直接去宴会厅了。陆桀加快脚步,往酒店正门走。 在门口处,陆桀瞥见一个背影,也是穿着正装,虽然只是从后面看,他也一眼认出来了。 他立马喊了对方的名字:“欸,傅嘉安。” 傅嘉安停下来,回头看他。 陆桀眨眼间就走到了傅嘉安身边,笑着说,“你今天也来同学聚会?稀客啊。” 两人并肩往大堂里面走。宴会厅就在一楼,因为是特意包下来的场合,今天宴会督导还贴心地安排了指引牌,一转弯就是了。 “今年刚好有空,就来了。”傅嘉安也笑了笑,说了句很显然的客套话。 陆桀脑子里转着别的事,也没戳穿。他面上依然带笑,友好得很反常,“等下结束了要不要一起回家?” 往下一瞥,傅嘉安立马就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陆桀的步速很快,表面是在跟自己一起走,其实暗地里在找机会超过去,要在他之前进场。 “一起回家,好啊。” 傅嘉安心生玩味,偏不让他得逞,暗自也走快了。 外面签到桌的同学一看,先是一惊,以为是两个搞竞走的来了。再是一惊,傅嘉安竟然十二年来头一次,来同学聚会了! 红毯铺到了宴会厅之外,就看谁先走上去了。 陆桀品出了谁也不让谁的意思,在红毯尽头站定了,跟傅嘉安打商量:“我先进去吧?其实我十分钟前就到了,是中间停车才耽误的。” 傅嘉安化骨绵掌,不吃这套,“可刚才是我先进的酒店大堂,要不是你从后面叫我,我早进去了。” 签到的同学叫徐乔薇,之前是叶明颜的同桌,也是一直坐在傅嘉安和陆桀的前面的。 她上学的时候沉迷追星,笔记本里夹的、书桌里放的全是老公们的照片,现在成了知名经纪公司的经纪人,手下带十来个练习生。做这一行许多年来锻炼的察言观色能力,让她立马就看明白这俩人在干嘛。 今年的同学聚会比往年阵仗大,除了人来的全之外,当年他们的学科老师和班主任也几乎都到了。这种场合又偏偏加上了红毯入场的形式,这就让最后一个入场的人有了最重磅的份量。 傅嘉安和陆桀尽管都非常优秀,却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他们俩来的晚都是工作原因,提前打过招呼的。 虽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不会真的认为最后一个入场的人在摆架子,但是可以想象,谁最后一个进去,调侃和罚酒的炮火主力就会对准谁了。 徐乔薇往这一坐,饶有兴致地看两人你来我往的过招,完全是上帝视角。因为她上高三那会就是这对死对头的前排观众,现在这一幕,简直是一出青春回忆。 她太了解这俩人了,今天这个情景,要是换陆桀和其他人碰上了,或者傅嘉安跟其他人一起走,肯定是好商好量的,谁走最后都无所谓。 偏偏就是陆桀碰上了傅嘉安,屁大点事都要较量,给对方下套就跟肌肉记忆一样。 她记得陆桀这几年稳重了许多啊,怎么一碰到傅嘉安就变这么真幼稚啊。真是冤家路窄。 徐乔薇拖着下巴看戏,把这俩人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当年把他俩抓去当练习生就好了。 这条件,放到她手底下那些精心选拔的小孩里,都是鹤立鸡群的。 旁观俩人纠缠了半晌,徐乔薇终于出声催促,“你俩快点决定啊,我饿了。” “听到没,别耽误乔薇吃饭,”傅嘉安贴过去,很亲热地挽住陆桀的手。 第40章 在陆桀还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这么被牵着,两人一起踏上了红毯。 -------------------- 让我们有请两位新人..不是 第35章 姓名 两人进了宴会厅后,迎接他们的是全场沉默。 几秒之后,排山倒海般的鼓掌声和欢呼声响彻全场。大家都惊呆了,在此之前没有人能确定今天傅嘉安会出现,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是跟陆桀一起来的! 陆桀朝厅内看去,虽说是“隆重”,真正到场后却觉得热闹且温馨。宴会厅选得并不大,摆下四排长条桌,桌上放着香薰蜡烛,桌花小巧精致,是新鲜的铃兰。除了红毯区这里亮一些之外,用餐区只开了最暗的壁灯,打眼一看,闪闪烁烁的都是跳动的烛光。 陆桀察觉到傅嘉安默默把他的手放开了,两人肩膀贴着肩膀站在红毯中央,听摄影师的指挥留下拍了几张照,接着就一起落座了。 人全都到齐了,大概是为了让氛围更亲密,桌子之间距离都不远。陆桀和傅嘉安往最后两个空位走的功夫,就如同撑船经过一片芦苇荡。尽管他们不想打扰其他人用餐,侧着身子小心往里走的时候又不得不迎上一个个打招呼的笑脸。 因为大家确实太多年没见到傅嘉安了,每个人都是一脸震惊之余高兴不已,非要拉着他说话喝酒,陆桀在他身后跟着,也没法越过去,只好站着等...他感觉自己特像个保镖。 一共十来米的距离,两个人走了十分钟才终于到地方。位置是提前安排好的,桌前都有姓名卡,陆桀左手边是彭渊,对面是江焱,还有叶明颜、徐乔薇、戴老师和莫老师都在附近。另一头右手边靠墙处还留有一个没名字的位置,傅嘉安就在那坐下了。 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呢,旁边的彭渊一把搂住陆桀,在近乎沸腾的聊天声中附耳道,“你俩也太像来敬酒的新人了吧。” 大家本来就不是外人,彭渊在陆桀耳边的音量根本也不是偷偷说,而是类似于在酒吧蹦迪时为了让对方听清,扯着嗓子喊的大嗓门。最起码附近的人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背后那桌同学立马搭腔了,笑呵呵地说,“是啊,你俩可真是今天当之无愧的主角啊。陆老板今天必须多喝点啊。” 陆桀都没工夫应对这一波调侃了,从和傅嘉安一起走上红毯起,今晚上就注定要被追着揶揄了。他抬起手掌撑住额头,汗颜道,“这也太现眼了...” 往旁边一看傅嘉安,他还挺泰然,正在笑着跟叶明颜聊天呢。 陆桀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既视感,早知道还不如老老实实最后入场,都不至于这么尴尬。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其实也都是闹着玩,一会吃得喝得高兴了,大家估计也就忘了这茬了。陆桀觉得热,把西装外套先脱了搭在椅子后面,只穿衬衫,又解开几个扣子,尽可能让自己更放松些。 面前有个小冰桶,陆桀撸起袖子,用夹子给自己杯子里多加了几个冰块,再倒上可乐。一口饮料下去,终于觉得舒坦了不少。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差点让陆桀把一口可乐喷出来。 莫老师指了指陆桀和傅嘉安,似乎欲言又止,“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啊?” 一转眼莫轩都快四十岁了,对现在年轻人的自由恋爱情况也有所了解,但还是一时在这个爆炸性新闻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努力想显得自己不那么老古板,但实在还是太好奇了。 陆桀无奈道,“莫老师,他们开玩笑呢。” 江焱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挑了下眉,“你知道今晚的红毯除了你们两个之外,还有另外两人也是一起走的吗。他们俩可是真情侣哦。” “谁啊?” “你不知道?”傅嘉安在旁边热心解释,“彭渊跟叶明颜在一起了。” 轮到陆桀震惊了,他看了看那俩人,“什么时候的事?” 傅嘉安道,“早就在一起了,从高三毕业。” “等下,你怎么比我还清楚啊。” “因为——”就在陆桀以为傅嘉安要说出什么神通广大的门路时,傅嘉安话音一转,“人家朋友圈一直在发啊。” “......” 好吧,陆桀确实平常不怎么看朋友圈。 其实也不是看不看朋友圈的问题,彭渊喜欢叶明颜的事儿,在高三最后两个月越来越明显,但凡有点眼力价的全看出来了。 陆桀其实很少有反射弧这么长的时候,但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的,过得有点浑浑噩噩,比彭渊还不关心世事。 江焱跟彭渊告状,“他这人就这样,不是很关心朋友的感情生活。” 陆桀无情戳穿他,“少在那浑水摸鱼,你跟人家情况一样吗?” 话题转的很快,没一会就转到多年未见的傅嘉安身上。徐乔薇盯着傅嘉安看好一会了,实在没想到他能变成现在这样,小时候的羸弱与浑浊感在他身上无影无踪。除了堪称惊艳的五官之外,眉宇之间又萦绕着一种寡淡、却坚韧的柔和,像一片缥缈却美丽的轻纱,让人忍不住被吸引,却又知道无法亲近太多。 没有人能摸到神明的衣摆,除非他甘愿被谁捕获。 可当徐乔薇看到傅嘉安毫不遮掩望向陆桀的眼神,什么都通透了——他还是没放下年少时喜欢的人。 “等下本来有个afterparty的,在楼顶的小花园,”彭渊刚才收到消息,很遗憾地道,“听说外面下雨了。” “也许吃完饭雨就停了,”叶明颜道,“还想去看看楼上的风景呢,听说视野特别好。” 因为雨的关系,原本放在最后播出的纪念视频提前放出,工作人员操作投影,画面就出现在了幕布上。 大家都在看短片的功夫,陆桀收到了戴梦淑的电话,他直接挂断了。 消息传来,戴梦淑问他晚上还回不回家吃饭。陆桀就回复:【这周参加同学聚会,不回去了】 上周的借口是加班,他已经两周没怎么和戴梦淑联系了。陆桀想到下个周五还不知道怎么应对,不禁心下叹气。转念又觉得应该把精力放在当下,都来了同学聚会还是别划水,也看看短片好了。 陆桀本不是容易被煽情视频感染的人,可今天的短片是按时间倒叙。开头就是他们今天走红毯的视频,大概是临时快剪出来的,后面接着每一年的聚会影响,某一年没到场的同学就用其他生活照代替。 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后退,陆桀忽然发觉大家原来真的都变了很多。连他眼中变化最小的江焱,也比几年前看起来更稳重了些,肩膀也更宽了。 而这十二年的倒带,却没有一帧里有傅嘉安。 说实话,陆桀没有认真面对过他和傅嘉安之间戛然而止的决裂。他们最近相互周旋试探,却一直在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区域内打转,他们从来没切入过那个最敏感的话题。 而那些藏在已经变淡的伤疤下的、看似已经不重要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破土而出。 原来陆桀一直想问的是,当年我害你流血缝针,你不怪我吗?我只想自己,从没理解你有多难,你不恨我吗? 你说你喜欢我,却又消失了整整十二年,那不矛盾吗? 短片播到末尾,画质变得很模糊,他不知道彭渊是从哪弄来的这些影像,有些是班级活动时特意录的,还有其他同学用手机偷偷记录下的。一些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不知道是谁竟然还拍下了傅嘉安第一天转到高三一班时趴着睡觉的样子,后来还有在篮球馆发表拿了物理竞赛银奖感言的照片。 后面就没有了傅嘉安的单人照,都是和陆桀一起。仿佛他们总是一起出现,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穿着校服的傅嘉安和陆桀一起穿过走廊,陆桀背傅嘉安走在操场的跑道上,从穿短袖的秋季,到下着雪的冬天。 再后面就没有傅嘉安了,有张照片是陆桀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左边的位置空着,空书桌上是一摞被整整齐齐折好的、被厚厚的词典压好的卷子。 末尾是毕业照,陆桀身边有个空位置,那是大家说好留给傅嘉安的。 陆桀没忍住朝身边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避开这段视频,傅嘉安刚才就离席去卫生间了。陆桀这么一瞥,刚好看到他桌上搁着的手机。 重逢后陆桀对傅嘉安的手机壳印象深刻,透明外壳里的底色是纯白,外壳与机身之间夹了一片被折成三角形的黄纸符咒。 乍一看这跟傅嘉安的人设不太符合,一个在别人眼里冒着仙气儿的、无欲无求的天才,竟然也需要像普通人一样求个符咒保佑自己的愿望。 陆桀倒是不意外,他知道傅嘉安并不是没有所求,至少他一定希望自己更健康一些,少生病,这符咒也可能是他的家人给他求的,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世上,就如同给他取名“嘉安”的寓意。 而此刻陆桀这不经意一瞧,却发现了别的东西。在折叠好的符咒中间,似乎夹着一张白色纸条,那纸条原本完全被藏在符纸内,却因为日积月累的摇晃不小心露了一角出来。 第41章 陆桀认出来那张小纸条上写了字,从露出的那一撇一捺来看,大概是“安”字的下半部分。那笔触很熟悉,陆桀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的笔迹。 那纸条的全貌也很好想象,是全名“傅嘉安”三个字。 第36章 纵容 这张纸条出现的位置,足以表示主人对它的珍惜。这禁不得细想,在陆桀眼里,他帮傅嘉安写上名字的那堆试卷大概都成了垃圾和废纸,他从没想过它们真的被带回了家,可能被一页一页的认真翻看了,最后还被剪下来精心收藏。 傅嘉安会做这种事?开玩笑的吧。是不是把那张纸条全抽出来,就会发现其实自己搞错了? 尽管还不清楚原委,他却已经开始后悔了。从小到大,陆桀都那么有风度,如果有人向他告白,他一定会认真听对方说话,这是他的礼貌和原则。怎么到傅嘉安这就不适用了,他怎么就默认人家的感情是假的? 如果傅嘉安说喜欢自己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他可太混蛋了。 有些事是自己怎么想也猜不出结果的,傅嘉安到底怎么想的,只能直接问。傅嘉安说了,这份真相永远为陆桀敞开,只要他想听,他就会继续说。 再说这么多年了,陆桀不就是在等一个和傅嘉安好好说话的机会吗?他怪傅嘉安不够真诚,重逢后什么都不解释,只是若即若离地在自己身边打转,可他又比对方勇敢多少呢。 身后有人经过,是傅嘉安回来了。 陆桀抬头问他,“外面还下雨吗?” “还在下,不过很小。” “走,”陆桀起身,拎了两瓶啤酒,“陪我去顶层透透气。” 要是放在十二年前,在座的任何一个都会觉得陆桀是来找傅嘉安约架的,不过今天俩人连红毯都是一起走的,众人都猜测他们私下关系变好了,所以没怎么干预,还是各自聊着天。 倒是江焱故意喊了句,“嘉安,多照顾一下陆桀,他酒量差!” 陆桀:“你给我闭嘴。” 远离了宴会厅,周围一下子安静了,陆桀后知后觉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题,而傅嘉安也没像往常一样说什么不正经的调和一下气氛。他只好故作镇静,进了电梯之后就掏出手机,随手点开几个软件,刷新后再关上。 微信界面里,已经被陆桀关闭消息提醒的同学群里一直有人发消息。这个群是毕业之后建的,傅嘉安不在群内,可陆桀看到有一闪而过的消息似乎提到了傅嘉安。 陆桀久违的展开群聊,里面竟然是大家在讨论傅嘉安有没有对象,而且这个话题从一小时前傅嘉安刚进门就开始了。 高扬:【有没有人知道傅嘉安有女朋友么】 叶明颜:【没听说 @彭渊】 彭渊:【他单身】 胡知由:【@高扬 怎么,有意思?】 高扬:【想介绍给我妹了...之前给她介绍的她都觉得不够帅】 高扬:【要是成功了,顺便拉高一下家族智商】 同学a:【那我也...】 同学b:【那我也...】 同学c:【那我也...】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陆桀按了锁屏键,不想往下看了。 等到了顶层从电梯出来,雨几乎已经停了,只残留一些雨后空气中的湿润感。空气很干净,厚厚的云层正在散开,夕阳的色彩从其中溢出来,橙红色的边缘是流着光的烫金色。 早有人发现雨停了,这里还挺热闹的,有在躺椅上看日落的,有在吧台调酒的,有在为晚上的演出忙着架起灯串的,还有几个小朋友吹着泡泡跑来跑去。 靠着栏杆的地方更僻静一些,陆桀就往那边走了,傅嘉安跟过来时正迎着夕阳,就那一瞬间,陆桀忽然有点认同江焱的话了,傅嘉安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 陆桀道,“当年没问清楚就揍你的事,对不起。还有,你选择去j大医学院的原因,我应该找你本人问清楚,而不是自己瞎猜。你离开之后就没有音讯了,也是因为...怪我吧。” 傅嘉安笑着说,“我没打过架,这种体验还是从你那得到的,很新鲜。哈哈。” “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傅嘉安收敛了几分笑,他垂眸看握着酒瓶的自己的手,给视线找了个支点,“陆桀,你是第一个把我当正常人看待的人。不是孤儿,不是小孩子,不是病人,不是名为‘天才’的怪物。普通男孩子之间打个架算什么大事吗?你说我怪你,可你没做错什么,在你的角度难道就不委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后来得知的那些隐情也都是听别人说的。我隐瞒逃避在先,你气急败坏也是理所当然,总不能因为我活得更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就都占理吧?” 陆桀不同意,“我是委屈过,但那也不代表我当年处理事情的方法就是对的。至少放到现在,我不会那么冲动了。” 傅嘉安主动抬手,酒瓶碰了下陆桀的酒瓶,“你把我叫上来,总不是为了相互忏悔的吧?” 陆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做好了准备,他很郑重地说,“你说你喜欢我的事,这一次我会好好听的。” 傅嘉安有些惊讶,“真的?” “...先说好,我是想认真对待你的感情,但不代表听完你说的话就会接受。” “我知道。”傅嘉安眨了眨眼睛,那睫毛长得不像话,此时每一根都染上了金色。 他举起酒瓶,喝了一口酒,然后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这句话傅嘉安是笑着说的,可根本不需要解释,陆桀就明白他这次是真心的。那是敞开的蚌壳,把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全都袒露出来,那秘密含了太久,被磨砺成圆润漂亮的珍珠。 风吹乱了傅嘉安的头发,他看向陆桀,鼻梁上的小痣像为陆桀度身定制的一样。陆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看那颗痣就受不了,有时候连傅嘉安的性别也会忘了,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偏开目光,却还能感受到傅嘉安视线,那视线不灼热,却分量沉甸甸的。 陆桀喝了口酒,问,“从什么时候?” 傅嘉安说,“我之前以为自己是从物理竞赛的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你以为?” “嗯,”傅嘉安笑笑,“因为那段时间我们总在一起嘛。” “既然是‘以为’,那...”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你了。” 陆桀忍不住转过头去,撞上傅嘉安眼睛里的夕阳倒影,广阔天地中的色彩尽收其中。云层瞬息万变,在短短几个眨眼间仿佛沧海桑田,而陆桀的影子就在正中央,没变。 “怎么,怎么会呢?”陆桀没想到会那么早,“可那时候我们是对手啊,全世界都知道你跟我不对付。” “这是我的问题,抱歉,我那时候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引起你的注意。也不懂该怎么对待喜欢的人。” 傅嘉安继续说,“你知道吗,我人生过去的二十八年里,待在医院的时间比在家里和学校的时间都长。我当过病人,现在成了医生,我最清楚人在被生老病死缠住的时候,就只能等,等报告,等结果,听天由命。所以在其他事情上,要主动出击才行。” 他凑近了一些,看着陆桀说,“陆桀,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追你了。我很有耐心,所以你可以慢慢考虑,只要你别逃走...”接着他支起手肘拖住下巴,笑得有些轻佻,“因为你不管逃到哪,我都会重新把你抓回来的。” 陆桀原本还有些感动,听了后半句话又开始不服了,他站直了身子,比傅嘉安高一截的海拔让他多了几分底气,“真好笑,你哪来的把握?你追我我就会同意吗。” 傅嘉安只是笑,好像并不在乎陆桀在一旁炸着毛的样子。落日在天空尽头沉没,留下荡气回肠的余韵,透明色的泡泡从身后吹来,飞入亮起霓虹灯的林立高楼里。 傅嘉安在想,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陆桀都是主动迈出那一步的人。先为自己撑伞的人是他,先提起彼此共同伤疤的人也是他。 他们解开了当年的误会,可过去十二年分开的空白,因为太复杂,太沉重,傅嘉安还没想好如何解释,好在陆桀也并没有刨根问底。从一开始,陆桀就只是想把自己的歉意说明白,没逼迫傅嘉安什么。他永远是这样,坦荡又善良。 让人忍不住第无数次地,心动。 傅嘉安往旁边蹭了蹭,笑得充满欲望,“那我能亲你吗?” “不行!” 陆桀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啊,说喜欢自己,可就这么一副情场老手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倒是自己,听完这段告白之后心里乱糟糟的。 傅嘉安真的喜欢他。 这简直颠覆认知,把天都翻了个个。 陆桀之前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也不可能在这短短半小时内想通,他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甚至也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往常有人跟他告白,他只要对人家没感觉,就一定会当面果断说清的。 第42章 可不知道为什么,陆桀对着一个男人,竟然没办法把拒绝说出口。 第37章 琼楼 陆桀摆弄着手机,百无聊赖。 傅嘉安说要追他,放话的时候挺是那么回事儿的,可后续呢,也没做什么表示。 那天同学聚会结束后,傅嘉安连家都没回,就直接跑回医院值班了。住院总需要连续值夜班,傅嘉安就天天不回公寓,偶尔回去一趟也是白天,洗个澡睡会觉就又回医院了。 按理来说经历了傅嘉安的单方面告白后,不见面才是最自在的,可陆桀每天一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二楼有没有亮灯,往常一个人住着很舒服的公寓,忽然变得更大更空了。 可他又不能主动联系傅嘉安,搞得跟他等不及了似的。 其实,陆桀就是觉得生活太无聊了,他有点期待傅嘉安会用什么方式追一个人。从前上学的时候,两个人说是竞争对手,可十次有八次陆桀都是被傅嘉安压一头。可现在傅嘉安反过来要向自己献殷勤了,这简直是翻身当皇帝! 陆桀回家想了一宿就把这事儿想明白了,为什么他当时没直接拒绝傅嘉安?当然是因为一个字,爽!曾经的死对头如今拜倒在自己脚边,他从今往后就是占据绝对主导权的那个。 今天下午,占据绝对主导权的陆桀终于等到傅嘉安发来的一条消息,他一点开,一串不知所云的乱码。 陆桀:【?】 临期罐头:【有pdd吗,帮我点一下】 陆桀:【...】 陆桀咬着牙,一张脸阴云密布,旁边江焱还在主持着会议,桌子上一圈的员工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以为是正在做汇报的荀琢哪句话说错了,让陆总生气了。 陆桀继续旁若无人地开小差,点开app store,黑着脸把软件下好了,三分钟之后回复傅嘉安:【点了】 临期罐头:【ok】 陆桀把手机甩到桌面上,没一会手机又震了。他立刻拿起来,看到傅嘉安又发了个消息。 是一只小猫对着屏幕亲过来的动图。 陆桀心里“嘁”了一声,内心傲娇了一下,没再回复。只是这次表情缓和了一些,把手机放下的动作也平稳了不少。他再次看向投屏上的ppt,很自然地接上之前开会的氛围,朝小荀研究员点点头,“荀琢,这回报告做得不错。” 这场会开完,员工小群里全都炸了,有人说陆总好像是恋爱了。不过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反驳,知情人爆料陆总这么多年都没有正牌女友,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另一个知情人士说陆总是爱而不得,他喜欢的人已经结婚了。 到后来,谣言版本越来越多,有人说陆总是炒股亏钱了,也有人说陆总是和江总吵架了,更有甚者说陆总和江总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多年兄弟为爱反目了。 正当全司上下忙着编造同人故事的时候,傍晚,陆桀接到了沈如扉的电话。 “陆桀,有个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嗯,你知道嘉安最近在忙什么吗。” “不知道,他没怎么跟我说过医院的事。” 听到是关于傅嘉安的事,陆桀站起来走到门口,把办公室门关好,以免外面声音嘈杂。 沈如扉的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嘉安,接手了湛琼楼的保外就医,那个人是上周入院的。情况很紧急,手术时间安排在了这周日...由嘉安主刀。” “湛琼楼?”陆桀心里咯噔一下,他把电话平放在桌面上开了外放,同时打开google搜索了这个让他耳熟的名字,网站内跳出的一系列搜索结果触目惊心,让他忍不住皱眉,“是那个杀人犯?” 网页最上面的搜索结果,直接把湛琼楼的个人信息完整公布出来。 24岁,目前服刑于北钺监狱。一年前寻衅滋事后恶意报复,一晚上杀了三个人,都是和他同龄的青壮年,于去年冬天被捕入狱,目前还在二审阶段。 信息简介的右侧是一张湛琼楼的黑白一寸照片,常听人说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不一定长相就阴鸷狠厉,果然如此。湛琼楼给人的感觉就只有一个字,冷,他看向镜头的眼神漠然且直白,几乎把对世界的蔑视写在了脸上。 下面的几条报道则有“画面可能引起不适,谨慎观看”的标注,是一些现场的尸体图,据说杀人手法相当残忍,被发现的时候三具尸体都被血泡透了。 陆桀忍不住握紧鼠标,点开微博热度最高的界面,一目十行浏览网友的评论。 【太可怕了!!怎么还不判死刑?】 【手段好残忍啊,据说有一个是直接肢解了...这得多恨啊】 【这个案子证据链真的齐全吗,我看警方通报的报告里,其实也没有还原具体的犯罪细节,只有凶器和指纹对上了】 【我可以说么,从面相上来看,他不像能杀人的样子(随缘给两个人看看,免费)】 【别的不讨论,这是我见过最帅的杀人犯】 【楼上的收一收性缘脑可以么...长得帅干什么都能被原谅是吧?】 【放心吧,100%是死刑,死的三个人里面有两个身份都有来头,一个有zf背景,一个是富二代,具体可以点我首页看】 【小道消息,这个死刑犯脑袋里长肿瘤了,已经被秘密送到三甲医院了】 【救他干嘛?不浪费医疗资源吗?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死一百次都不可惜】 其实都不用沈如扉往下说,陆桀就明白这件事有多复杂,他忍不住叹气,“所以我能帮上什么忙?” “劝他放弃吧,没做手术之前,一切都有转机。” 陆桀下意识用拇指去按揉胃的位置,他觉得胃又不舒服了,“傅嘉安只是个住院总医师,怎么会把这么举国瞩目的病人交给他的?” 湛琼楼身上背了人命,其中的危险系数就不必说了,但那还是次要的,毕竟病房的安保肯定会安排到位。可如今这情况简直让人左右为难,治不好,傅嘉安以后作为医生的名声就要打折扣,治好了,又要面对民怨沸腾和被害者家属的施压。 更不用说被害者家属还是有手腕的,如果走正常判决的路子无法让湛琼楼被处决死刑,那必定就要从医院的治疗插手,怎么都要弄死湛琼楼的。 到时候傅嘉安怎么选?还是怎么选都不对,这困难简直一环套一环。 沈如扉道,“是神外科的金少谦主任直接指派的。嘉安之前救过一个金少谦不想收的病人,一个几乎没什么生机的车祸患者。抢救成功后那个患者的家属在新闻上用了很大一个版面感谢嘉安,嘉安也因此在业内获得了更多名气,你知道的,就‘天才医生’之类的头衔,从那之后金少谦就一直想方设法整他。” “他不能拒绝吗?他那么聪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想不通吗?” 沈如扉道,“我找他聊过,他不想拒绝。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陆桀觉得不对劲,人的本质是趋利避害,如果一点好处捞不到,何必做这件事,傅嘉安又不是傻子。他说,“沈如扉,你是不是还有事没告诉我?” 沈如扉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看来嘉安没跟你说。” “....” 沈如扉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简单来说,金少谦就是十二年前用医疗事故陷害我们妈妈的人,嘉安没有明确跟我聊过,但我觉得他的一些决定,都跟想扳倒金少谦有关系。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早点拦着他,甚至从一开始就不该同意他学医。” 陆桀脑子里穿过一道嗡鸣,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这下反而,他比刚才无头苍蝇一样干着急的状态冷静了许多。陆桀挂了沈如扉的电话,打算给傅嘉安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大不了就动身去医院找他一趟。 这样想着,他已经起身去翻车钥匙了。门外响起敲玻璃门的声音,是荀琢。 陆桀招了招手,示意他直接开门进来,“小荀?有什么事吗?” 他一边脱实验服一边道。 “傅医生来了,就在二楼的办公区。” 陆桀动作顿了一下,“知道了。” 差点忘了,傅嘉安和他们公司还签了临床顾问的合同,不过现在是来值这种班的时候吗?他未免也太敬业了吧。 陆桀赶忙下楼,到了二楼办公区扫了一眼,有几个人围在一起的那一处,中间就站着傅嘉安。 见陆总出现,那些和傅嘉安聊天的员工们立马散开了,都像小鹌鹑一样埋回自己的工位,只是飞速交换着眼神。 到底是在公司,陆桀走过去的步伐很稳重,他沉了沉语气,“怎么突然过来了?” “今天下午能休息一会,就过来了,”傅嘉安说,“顺便给大家买了点慰问零食。” 陆桀神情复杂,傅嘉安眼下有一圈乌青,很明显是整天熬夜累的,几天不见,人好像也瘦了。可尽管如此,带着些疲倦的傅嘉安还是很好看,就像水墨画收尾时的最后几笔寡淡的色彩,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第43章 “你不是一直有在线上回答他们的问题吗,发发邮件就行了,人不用到,有时间就回去休息啊。”陆总丝毫没发现自己现在多没原则,他之前骂江焱的那些话也全都抛到脑后了。 傅嘉安眼睛里盛了浅浅笑意,往陆桀身边倾了倾身子,贴着他的耳边小声道,“我是特意来接你下班的。” 那声音简直像火柴一样擦出烫人的火星,连带耳朵也热热痒痒的,陆桀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决定顺着傅嘉安算了。他心里挂着事儿,傅嘉安人来了也正好,他们能好好聊聊。 陆桀一攥傅嘉安的手腕,语气很急,“你今天晚上回家住吗?” 这一句话说的不遮不掩,音量也刚好够位置最近的员工听到。于是从陆桀和傅嘉安的身边一直到远处,消息一圈一圈扩散,如同核弹爆炸后向外猛烈翻涌的云层。 -------------------- 陆桀想象中:翻身当皇帝…老婆对我唯命是从…嘿嘿^w^ 陆桀实际上:老婆去哪了555,老婆怎么还不来追我555::>_:: (顺便,大家七夕快乐哦) 第38章 云层 傅嘉安的日程安排很紧,几宿过去说是生死轮回了一番也不为过。住院总本身的工作就庞杂,是每个科室能正常运转的重要中枢存在,平常除了吃饭,基本上连阖上眼睡一会的时间都没有。 而一个复杂病例的加入,相当于从针孔里硬塞个一块钱的钢镚,本就是极其勉强的事。 湛琼楼的脑瘤位置不仅特殊,他身份上的复杂性也影响了科室里一些主治医生的判断。谁都不愿意淌这趟浑水,更不用说是给傅嘉安这个住院总医师打下手。 人就是这么矛盾,湛琼楼要是指派到他们头上,谁都会避之不及。可如今金少谦直接把湛琼楼分给了傅嘉安,那些经验丰富、技术精湛的老教授们又在暗自不痛快,觉得傅嘉安小小年纪又得了个能扬名立万的好处。 大家各怀鬼胎,于是傅嘉安拉的几个会诊都不太顺利,找助手的过程也很艰辛,同时又有没完没了的呼叫要应对,几天下来,身体和精神都逼近了极限。 傅嘉安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了,更重要的是,他很想见陆桀。 他不是撑不住,选择神外这条路之后经历的险况也不止一次,身边的人都说他是天生当医生的料,因为他这个人几乎不显露情绪,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的手术,他从不回头看。 人们说这是天才光环的眷顾,可傅嘉安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在讨论:与其成为傅嘉安那么冷血的天才,不如当个有感情、会难过、有人性的普通人。 人都是这样,擅长发现神龛上的裂痕,越是得天独厚,就越有人拼了命从你身上找到瑕疵和阴暗面,以寻求内心的平衡。 ——他是天才啊,哦,那还不是用出生的悲惨换来的。 ——他是天才啊,天才都薄情孤独,我才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傅嘉安知道,他从小到大看到的每一个充满羡慕和崇拜的笑脸背后,几乎都藏着一颗恨不得让他碎成粉末的心。做天才必须是痛苦的,那么活得普普通通才不那么令人悲哀。 傅嘉安在十六岁之前真的是这样认为的,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天赋都是用等同的痛苦换来的,他不该挣扎,他应该站在原地等待更大的痛苦降临,他的人生就该是平稳的悲剧。 是遇见陆桀之后,傅嘉安才第一次允许自己,活得幸福一点。又或者说,陆桀是上天宣告的赦免。 “嗯,晚上回家住,”他回答陆桀,“我和同事调班了,明早8点到医院就行。” 说话的时候傅嘉安都舍不得移开眼睛,他觉得看见陆桀的每一刻,能量都在回归身体。他还站在这,其实真的累得不行了,只知道盯着陆桀看,像小狗看到主人回家一样。 陆桀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那没多少时间了,先回家,我有话跟你说。” 陆桀记得注意影响,没有直接牵着傅嘉安走出去,但两人并肩而行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有东西。 不过陆桀早就没心思在意那些细节了,他载傅嘉安回家的路上也没开口,想着车上也不是个谈正事的氛围,反正很快就到了,有什么事都到家说就行。 傅嘉安倒是没事儿人的样子,还知道调戏陆桀,“这么着急带我回家吗,还什么都没准备呢,要不然一会路过超市买两盒...” “傅嘉安。” “嗯。” 陆桀叹气,“先别说话。” 到了公寓门口,陆桀都没把车往车库开,就在路边草草停下了,然后下了车就去副驾驶拉开门,把傅嘉安拽起来,两人进了公寓。 关上门,傅嘉安没心没肺地往后一靠,后背贴在墙上,见陆桀在玄关处的抽屉翻翻找找的,并没有看自己。他有点失落地说,“唉,还以为你要强吻我呢。” 陆桀被傅嘉安搞得简直快没脾气,他成功找到两粒胃药,掰开药片直接放嘴里嚼了,缓了十几秒,终于感觉阵痛缓解了一些。 “你胃又疼了?” “不重要,”陆桀问傅嘉安,“你周日那个手术,不能取消吗?” 傅嘉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我哥跟你说了什么吧?湛琼楼的事。” “嗯,他问我能不能劝你取消手术。” 傅嘉安转身往客厅走,陆桀就在他身后跟着,等着听他的答案。而傅嘉安只是问:“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你知道接下湛琼楼这摊子事,很危险。” “手术方案已经做好了,喊不了停。”傅嘉安其实不太愿意跟陆桀聊这件事,因为他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决定,接下湛琼楼是他计划里很重要的一环,即使是陆桀让他放弃也不行。但他又不能像和沈如扉谈话时那样想什么说什么,他不想跟陆桀吵架,只能尽力让语气不那么直接。 “傅嘉安,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放弃的话...”陆桀很认真地说,“我站在你这一边。” 傅嘉安的心猛的跳动了一下,这显然是太出乎意料的答案。他呆了几秒钟,才问,“为什么?” “我想你已经想好了,”陆桀说,“而且你哥告诉我了一些事,他说傅阿姨当年是被陷害的。那你选择去j大医学院,选择神外,选择市二院,甚至选择在金主任手下任职,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还傅阿姨一个清白吧?我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说实话,我可能和你哥想得一样,都不希望你一辈子都耗在一个复仇的想法里。可是,那是你从十六岁开始,执着了十二年,付出了十二年的事,我又怎么能干涉?” “人这一辈子,就是靠一个又一个目标,才活得有奔头。你的目标很难很难,但并不卑鄙也不肮脏。所以,我愿意站在你这一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顾金主任反对救下的那个濒死的车祸患者,还有这次的湛琼楼,都是你接下之后能让你声名远扬的病例。成功了就是干干净净的天才,失败了也有一身污名,而你的目的就是让‘傅嘉安’这个名字在医疗界越来越有分量,让你发出的声音,不会轻易被淹没。” “但是傅嘉安,我答应站在你这一边是有条件的。尽可能,不要陷入危险,不要献祭自己,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承担。让我帮你,或者只当一个倾听者也可以。”把所有心事都独自咽下的感受,陆桀再清楚不过,他经历过那种窒息感,只希望身边别再有人和自己一样。 傅嘉安很会抓重点,他往前走了半步,和陆桀贴得更近,目光意味深长地瞧着对方,“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我身边的?” 陆桀回答得很快,“当然是朋友。” 傅嘉安也不计较,仿佛得到这样一点点进展也很满足,他笑着说,“行,朋友。” 陆桀倒是心里没底,他怕傅嘉安根本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于是很较真地说,“我说认真的呢,湛琼楼这件事上,你多跟我说说。” “坐下说吧,”傅嘉安道,“我是真的累了。” 他一边往沙发那走,一边习惯性地用左手捏住右肩膀,大臂绕圈,让僵直的胳膊稍微放松一些。等坐下之后,他看着跟过来的陆桀,拍了拍离自己很近的位置,示意陆桀坐在自己身边。 傅嘉安说,“手张开。” “?” 陆桀不明所以,还是把手掌摊开了。 傅嘉安往他手上放了什么东西,陆桀一看,是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有傅嘉安的人像照片、所属科室、住院总身份头衔,还有在市二院就职的编号id。 “这...给我?我拿这个有什么用啊。” 傅嘉安解释道,“你不是怕我有危险吗,给你这张门禁卡,你可以随时到特殊病房来找我。因为接下来一周,我基本上都要待在湛琼楼身边。” 陆桀很震惊,“你把这个给我了,你怎么在医院通行?” “我刷脸啊。” “奥,合着这卡也没什么用啊,”陆桀道,“总不会市二院的安保松懈到但凡谁捡到你的门禁卡,都能在医院畅通无阻吧?” 第44章 “只刷卡的确没什么用,”傅嘉安一本正经道,“可我又没说让你直接刷卡来找我。到时候你就跟随便哪个工作人员说,傅医生把特殊病房的门禁卡忘在家里了,你是特意给傅医生送来的。他们就带你来找我了呗。”他煞有介事地嘱咐,“如果他们要帮你转交,你一定要拒绝,就说门禁卡比较重要,必须亲自送到我手上。” “......”陆桀心里涌动起一股无名火,“老子是送闪送的?” 就没有体面一点儿的方法了吗?这也太扯淡了。 “噗——”傅嘉安憋得很辛苦,终于笑出来了。 “你怎么现在还有心思整我啊,”陆桀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 傅嘉安连忙顺毛捋,“我只是觉得你的反应...很可爱。但是真没忽悠你,这门禁卡你收好,不然的话...” 他顿了顿,“要赔50块钱的。” “......” 陆桀气得要起身,傅嘉安连忙拖住他胳膊不撒手,“好了,我会认真的,别走,我在家里一共休息不了几个小时,你陪陪我。” 傅嘉安以前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陆桀低头看,傅嘉安确实挺可怜的样子,虽然九成九是装的,但他还是禁不住心一软,又坐回来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说,现在湛琼楼是什么情况?” 傅嘉安很简洁地说,“一开始不太配合,现在好多了。” “就这样?” 当然,傅嘉安省略了很多过程,包括湛琼楼刚入院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味地掰断插在他手背上的针管、打翻药片和水;包括傅嘉安除了处理住院总日常工作外都守在他身边,熬鹰一样熬了四天,湛琼楼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用治了,我死了他们都如愿。” 不过,从结果上看,傅嘉安说“现在好多了”也没错,不算隐瞒不报。只是之前的那些折腾都没必要汇报,省的陆桀担心。 “就这样,”傅嘉安笑着说,“真正麻烦的都在下星期,所以你要多来看我。” “知道了。病房的安保怎么样?” “两个警察两个市二院的保安,特殊病房外24小时都有人。” “好。”陆桀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嘉安伸长胳膊,碰了碰陆桀,“我手臂又觉得麻了,抬不起来,前两天都有手术。” 这到底是不是人干的活啊,都这种情况了还安排手术。 陆桀对傅嘉安的撒娇卖惨心领神会,难得的没躲闪,直接就着傅嘉安的动作把他的胳膊拿到自己身前,沉默地帮他按揉拉伸。 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别说是傅嘉安了,就算是任何一个在互联网上被工作压榨到如此地步的陌生人,他都会忍不住叹息。 陆桀给傅嘉安按得舒服,从指尖到手臂蹿过几道电流,好像把阻塞的地方慢慢打通了。他的每根手指都被搓热乎了,比陆桀的体温还要稍烫一些。 傅嘉安最近的睡眠其实特别差,挂心的事太多,再加上每天只能在夹缝时间里眯一小会,需要随时应答呼叫器。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被鸟群略过后切碎的云。 陆桀今天所猜测的,全都没错。从进入市二院的第一天起,傅嘉安就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他起初其实并没有把握,只是想尽可能走得更远一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剪掉自己的情绪神经。他只能屏住一口气往前走,后来,屏在嘴里的变成了一口血。 在这个晚上,口中的血腥味变淡了。他是离散的云屑,遇见了疏朗辽阔的厚厚云层,那片巨大的云温柔地笼在他身边,不去逼迫他立刻弥合伤口,而是像骑士一样守护在周围。 傅嘉安一歪身子,没骨头一样靠在陆桀的颈窝,因为太困,眼皮几乎要合到一块去。 他迷迷糊糊的,像在低声说呓语,“陆桀,我现在觉得我们更般配了,like mr.&mrs. smith。” 陆桀知道傅嘉安是又在借机会往自己身上黏,可他一侧头,又发现傅嘉安是真的睡着了。入睡这么快,跟小时候一样。 这是个树懒转世吧? 他应该推开的,终归没忍心。陆桀给自己的解释是,傅嘉安在医院那么辛苦,他出于人道主义,总该体谅一下。 第39章 医者 那个医生每天都来,不过每天是不同时段,很随机的来。不止来一次,好像是只要有空就会过来,白天待得时间短一点,晚上待得时间长一些。 湛琼楼知道自己没几天可活了,他对世界的漠不关心与日俱增。饶是如此,他都忍不住对这位医生产生了好奇,他是完全不休息的吗? 湛琼楼很不配合治疗,入院后他闹了几次,都闹出不小动静。有一次打翻药盘之后他听见有小护士在身旁忍不住哭了,然后她就不太敢上前了,这正合他意。不过湛琼楼现在除了病人,还有一重身份是犯人,闹事不可能不接受惩罚,于是他就被铐在病床上,左右手分别被扯在病床两边,连翻身都不能做。 比起难受,更重要的是屈辱,他从早到晚吃喝拉撒都必须困在这张病床上。湛琼楼把自己当成一滩烂肉,他每一次被头疼折磨到昏过去之前,都祈祷别再醒来了,或者干脆失去意识,让自己像草履虫一样无知无觉地去投胎。不,别投胎,他下辈子不想再出生了。 可是他还是醒来了,很多次他睁开眼睛,隔着毛玻璃一样模糊的视线里都能看清楚一个人的轮廓。 那个人说,“湛琼楼,你醒了。” 不用说,刚才又经历了一次抢救。 湛琼楼感到很厌倦,他不明白还要救自己的意义是什么。时隔四天之后,他说出了第一句话:“不用治了,我死了他们都如愿。” 那个医生在自己身边坐下了:“那你身边,还有没有你放不下的亲人或爱人?” 湛琼楼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确切的身影,那个身影被颅内如同山崩石裂的痛苦挤压到变形,湛琼楼知道自己早就没资格想起任何人。他冷笑了一下,很果断地说,“没有。”仿佛在嘲笑医生的天真,他是想感化一个杀人犯吗? 那医生调低了音量,仿佛跟他关系很好一样说着悄悄话:“既然这么无牵无挂,那你能不能多造福我一个,好歹死在手术台上,让我的名字跟你一起登在新闻头条上?” 湛琼楼转过头,用涣散的瞳孔盯着医生,刀割一样的面孔散发着阴鸷的寒气,“你耍我。” 医生似乎一点都不怕他,“那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活有活的治法,死有死的治法,咱们先打好商量...” 医生的话没说完,湛琼楼就一把捏住了对方的喉咙,像响尾蛇以霹雳速度直击要害。谁让这医生这么自大,每次只有他来病房的时候才会坚持把自己的手铐打开。他是在假装善良无畏?还是压根看不起自己,觉得被病痛折磨的怪物没什么杀伤力? 可是那医生没躲,也没挣扎。周围阻拦的安保人员还没来得及冲过来,倒是湛琼楼自己肌肉一用力就刺激到某根脑内神经,恶心劲儿翻江倒海,很快就开始呕吐,手上的力道也就随之松开了。 呕吐物喷溅到医生身上,对方也不躲,也不嫌弃,很镇定地让护士帮忙安排输液的药物,他自己凑近了安抚着湛琼楼的后背,直到他吐完,再一点一点好好清理了。 等换好衣服,湛琼楼平躺在床上,那医生还没走。湛琼楼闭着眼,没有发怒的力气了,只是放弃一切地说,“给我干脆一点的死法。” “好,我知道了,”医生的口吻亦真亦假,“手术时间在下周日,在那之前能不能好好配合治疗?那样能让你稍微好受点。” “我现在就想死。” “我现在可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你的生命,否则我也要进监狱的。” 引申义就是,推进手术室后就有办法操作?湛琼楼觉得人之将死,真是什么稀奇事都能摊上,所以现在是一个医生在跟病人保证他一定会把自己治死吗。 真是地狱笑话。 “你怎么忽然还笑了啊。” 湛琼楼没回答那个问题,“还不打算把我的手铐上吗?”你刚才差点死了。 “我跟他们商量好了,只要我来,就会把你的手铐解开,有什么后果我承担。” “你这么做有自己的目的吧,”湛琼楼很平静地阖着眼,像躺在一樽棺材里。他点破了对方的想法,“你想让我依赖你。” 这医生太聪明,湛琼楼不得不承认。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那个人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道泛着白光的符号,他一出现,自己的双手就能得到短暂的解放,这对一个已经失去视觉,整日头疼欲裂,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失去与外界联系的囚犯来说,无疑是暗屋里唯一一丝光线般的存在。 湛琼楼一边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被精神操纵,一边又忍不住无时无刻,盼望他出现。他想杀了他,又想留住他,真是矛盾。 算了。湛琼楼早已没有力气去进一步猜测,那个医生到底在盘算什么。他是个将死的、人生无望的废人,即使真的依赖上谁又如何?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第45章 即使眼前的是罂粟花,他一头扎进去的话,会让自己舒服点吗。 湛琼楼问,“你叫什么名字?” “傅嘉安。”对方说完,大概意识到他不知道这三个字具体是哪三个,于是很耐心地解释,“嗯...师傅的傅,嘉奖的嘉,平安的安。” 湛琼楼很淡地抬了一下嘴角,他不怎么笑,人生之于他的重量似乎压垮了那条唇线。只不过这一点聊胜于无的笑意,终于让躺在病床上的他显得不那么像一具遗体。 他礼尚往来,也重新介绍了自己——“湛琼楼,湛蓝的湛,琼楼玉宇的琼楼。” - “好吧,看来和当年一样,你都是站在他身边那个。” 沈如扉对陆桀没能劝阻下傅嘉安的事没表达什么不满,只是这样感叹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陆桀没打算琢磨这句话的引申义,而是直接给江焱打过去一个电话,让他帮忙想想,有没有可能把市二院的安保人员换成江家的人。 情况没怎么多解释,江焱就爽快答应:“市二院的保安组据我所知都不是正规编制,好操作,交给我了,不就是换两个自己人过去吗。” 两个? 江焱怎么知道守在特殊病房前的医院安保人员是两个?再往下推测,陆桀很容易就想到其实沈如扉早就跟江焱通过气,他或许根本没指望自己能劝下傅嘉安。 那沈如扉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跟自己打电话的?他现在接受这样的结果,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说,他从一开始的真正目的就是测试陆桀的真心,并且把陆桀推向傅嘉安那一边? 沈如扉的算计,大概也是为了让傅嘉安别那么孤立无援,他希望有一个能明面上保护傅嘉安,又不会被推开的人,而那个人就是陆桀。 这种猜测简直让陆桀不寒而栗,但他情愿不去计较。今天已经是周二了,湛琼楼的手术就在本周日。 想到傅嘉安前一晚枕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样子,陆桀抽出了钱夹里的那张门禁卡。他其实还没有认真看过。 卡上的一寸照片大概沿用的是大学时期的照片。那是陆桀没有经历过的傅嘉安的青涩时期,头发留长,发尾到肩,乖顺的刘海遮到眉毛。 皮肤很白,脸颊上比起16岁时终于长了些肉,样貌已经有了俊美的端倪。鼻梁上那颗小痣在过度曝光后变得有些不明显,但他还是一眼就找到了。 看了一会儿,陆桀还是没耐住性子,他本来打算晚上下班再去找傅嘉安,但心里实在不安。现在时间是下午3点,他打算开车去市二院那边先看一眼,晚上再回公司加班。 到了医院,亮出傅嘉安的门禁卡的那一刻,陆桀就像个vip会员一样直接被带到一幢很隐蔽的楼房外,护士又按了电梯,把他直接送到五楼。 “傅医生他们都在503病房,您向前直走就到了。” ... 傅嘉安好不容易帮湛琼楼搞来一本盲文书,他守在病床旁边,陪湛琼楼一页一页读。 距离手术还有四天,湛琼楼的体力在衰退,思考能力也变得迟缓,他对盲文的消化也不算顺利。布满针孔的手背微微发颤,他一行一行,一个点一个点摸过去。反复而珍惜地读每一行。 不过单从神态上看,湛琼楼依然算是体面,他像冰雕一样坐着,嘴唇薄而泛白,如果谁靠近的话,一定会被冻伤或割伤。 因为失去了视觉,他的听力变得更敏锐,本来打算翻页的手停了下来,他对着空气说了句,“有人给你发消息了。” 傅嘉安自然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对。” 他很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字。 “你很高兴。” “嗯,”傅嘉安也不掩饰,“对我很重要的人来找我了,我等下要离开一会。” “是你的爱人吗?” “嗯...还不是。” 傅嘉安正打算起身,却被人拉住了手臂。湛琼楼靠过来的样子像大厦倾倒,他把头靠在傅嘉安的肩膀上,退化的所有感官拧成一股求生的本能,他用身体包裹住傅嘉安的,像抱着一块浮木。 他太慌了,甚至组织不出一句语言,他只是不能让他走,他不想被重新戴上铐锁。 第40章 氧气 特殊病房与走廊相隔一层整面的玻璃墙,从外面直接能看到屋内的全貌,警察和医院的安保人员都守在外面。 傅嘉安扭过头,刚好隔着玻璃对上陆桀的目光,陆桀的脸明显很臭,立刻扭到另一边去了。他还系着领带,穿着蓝灰色衬衫和西装裤,很明显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 可陆桀刚刚才给自己发消息,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快。傅嘉安尽快安抚湛琼楼,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才脱身出来。 他嘱咐好护士自己大概会多久回来,拜托她们多照看一下,有问题随时呼叫,然后立马追出去了。 到处都没看到陆桀的影子,那么显眼的人,如果还在附近肯定能一眼看到才对,不会这就走了吧? 【去哪了?】 没过一会,陆桀回消息了:【在你宿舍】 宿舍楼和特殊病房这幢楼有一道横廊连着,傅嘉安松了口气,还好他没走。他去电梯按了三层,直接穿过横廊到了宿舍门口,一推开门,陆桀果然在里面。 陆桀正在低头看手机,倚在桌边,长腿微曲,撑在桌边的左臂绷出一些肌肉的轮廓,让衬衫显得更修饰身材,整个人是完美的肩宽腰窄。 他见傅嘉安已经到了,对话框里的打字只打了一半,便不继续了,他看起来情绪不错,和刚才扭头就走的样子判若两人。 “才想起来这不是你宿舍,是你哥宿舍,”陆桀举起手机道,“还想着发消息更正来着。” 傅嘉安快步走过去,手臂穿过陆桀的腰际,紧紧圈住了他。 “喂...” 傅嘉安不说话,很缠人地把手臂箍得更紧了。 陆桀的声音从头顶降落下来:“很累吗。” 傅嘉安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这种强度也太...”陆桀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手抚上傅嘉安的头发,很温柔地安抚着,“你能休息多久。” “过来找你五分钟,待五分钟,回去五分钟,一共十五分钟。” “如果我不来呢。” “如果你不来,就不休息。” 陆桀简直拿他什么办法都没有。陆桀甚至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干嘛,刚才又突然生什么气,那一幕太突如其来,让他酸到心坎里去了。陆桀知道自己脾气一上来就都写在脸上,他没能控制住情绪,可扭头走开之后没多久他就冷静下来了。 傅嘉安和湛琼楼之间怎么可能有什么,说不定只是某种治疗副作用而已。而且那个拥抱一点都不暧昧,回想起来说是驯兽师和与被驯服的野兽也不为过。 再说了,他昨天才刚说过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傅嘉安身边的,朋友应该吃味吗,对一个男人产生占有欲真的正常吗?还是说,人家傅嘉安跟自己告白之后,就必须跟其他男人保持距离,这简直是霸王条款吧? 所以陆桀下定决心什么都不多问,哪怕他是送上门的氧气瓶,能帮上忙他也挺高兴的。 傅嘉安埋下头狠狠吸了一口陆桀身上的淡淡的、熟悉的香气,“湛琼楼刚才...” 陆桀很快道,“你不用给我解释,反正治疗上的事,我不太懂。”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桀的心里简直像被硫酸烧出一个窟窿,因为咬紧牙关字字斟酌,他觉得后槽牙都被酸倒了。他克制自己绝对不能闹脾气,因为这种时候闹脾气就等于在添乱。 傅嘉安抬了些头,两人颈项相蹭,他有恃无恐,很清楚以陆桀的心软,不会把现在这么可怜的自己推开的,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卖惨:“唉,我就知道,你不会为我吃醋的。” “...”陆桀站直了身子,把傅嘉安也带得站好,他合拢了一下怀抱算是最后的安慰,然后很残酷地说:“你时间到了。” “好,”傅嘉安跟陆桀分开了。 傅嘉安像深潜在海底的冒险者,在氧气耗尽的极限浮上水面,重新装载了氧气。就算多舍不得,他还是必须一头扎回无边无际的幽深海域。 傅嘉安走之后,陆桀回味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情。最开始离开特殊病房前那种不爽全都被覆盖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感受到傅嘉安真的很需要他的时候,他内心的别扭、包括没打招呼就突然跑来的尴尬,都被另一种感觉填满了。 可那种感觉太陌生,陆桀难以分辨,它到底是出于胜负欲、面子,还是别的什么。 后来连续三天,陆桀这个氧气瓶都会经常出现在特殊病房邻栋的宿舍楼,他到了就会给傅嘉安发消息,如果对方在忙,他就会在宿舍里等他。 傅嘉安过来之后,就会和陆桀一起吃点东西,两个人顺便聊聊湛琼楼最近的情况。尽管如陆桀所愿,傅嘉安对治疗进展毫无保留,有时候还会很有兴致地跟陆桀做起学术探讨,然而陆桀离开医院时总觉得意兴阑珊,就好像他特意过来,其实是想听傅嘉安说点别的东西。 第46章 到了周五早上,陆桀又是被胃疼闹醒的。他喝了杯温水就开车出门,想着直接去市二院复查一下,顺便还可以和傅嘉安一起吃个早饭。 这段时间,陆桀都是到了医院附近才会给傅嘉安发消息,可是早上去门诊区一楼拿药的时候,他竟然就碰到了傅嘉安。 取药的顺序,陆桀刚好排在傅嘉安前面一个,他们都在6号窗口。 “你怎么会在这的?”陆桀脱口问了句,问完又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傅嘉安是医生,他在这里不是很正常。 傅嘉安笑着说,“我过来给自己取盒膏药贴。” “手又不舒服了?” “老毛病了。” 陆桀接着说,“取药还用你亲自来的?你跟..你跟你哥说一声不就行了,都那么忙了。” “上班打卡前——”傅嘉安掩住嘴打了个哈欠,“顺便过来拿了,这样比较快。不然还得等。”他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地,眼睛几乎没睁开,打完哈欠之后眼角湿润,明显都困成狗了。不用问,估计昨天又熬了个大夜。 “你昨晚上睡没睡啊?”陆桀随着队伍一边往前挪,一边说。 “睡了二十分钟。” “啊?”陆桀的记忆还停留在傅嘉安小时候睡眠质量极佳的那会儿,看看都把一个爱睡觉的人逼成什么样了啊。他拍了拍自己肩膀,主动说:“那你靠一会儿。” 傅嘉安立刻从善如流,把额头抵在陆桀结实的背上。 他心满意足,感觉今天的运气简直是太好了,不过他还是问了句:“不怕影响不好么?” 陆桀心想,他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担心对傅嘉安影响不好:“你现在不是没穿白大褂么,没关系吧。” “嗯,没关系,”傅嘉安很安心地眯着眼睛打瞌睡,随着陆桀向前挪动而慢慢前移,“那你来取什么药,还是胃不舒服吗?” “有点,早上刚起来的时候吧。现在感觉好点了。而且复查结果也显示的还是那些,慢性胃炎什么的。倒是你,你这样一直不休息,之后手术的状态能好吗?” 傅嘉安道,“所以我今晚回家睡。” “...哦。” 陆桀被“回家睡”这三个简单的字搞得心口一热,傅嘉安自从搬进那个公寓,基本上就没怎么好好回去住过。潜意识里,他觉得傅嘉安大概就把那里当成一个和宿舍差不多的地方,或者一个长期订下的酒店房间,只要有柔软的床垫和热水,那么去哪里都差不多。 可是傅嘉安把那个地方叫“家”,而陆桀此刻也住在那个“家”里。 等两人都取完药,陆桀站在那等着傅嘉安像之前那次一样邀请自己去吃早饭,结果傅嘉安跟他挥手告别,转头就要走了。 “你干嘛去啊,”陆桀道,“你早上吃东西了吗?” “我一会儿去病房吃,”傅嘉安揉了揉眼睛,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又过来把他那张印着照片的id卡塞到陆桀手里,“你等下去我们食堂吃早饭吧,刷我的卡,晚上还我就好。” “......” 傅嘉安很着急,转眼间就穿过了门诊楼,直接往特殊病房去了。 陆桀站在原地,攥着那张id卡,劝了自己三十秒钟。 然后炸了。 这就走了???这也太无情了吧,上次好歹还带他去喝粥,给他剥鸡蛋了呢!他也是个病人啊,胃还疼着呢!湛琼楼是三岁吗?连吃饭的功夫都要守着? 陆桀对此最崩溃的是,最近他的感官好像被放大了很多倍,算是终于有了情绪过山车的感觉:傅嘉安丢下胃疼的自己不管,不高兴。可想到傅嘉安晚上会回家住,又没那么不高兴了。 这简直太不像自己了。 陆桀收拾了一下心情,最后还是不打算在医院食堂吃早餐了,他又不是惦记着那一块五一份的小米粥和鸡蛋套餐才来的。既然就他一个人,还不如老样子叫杯咖啡到公司,对付一下算了。 没错,胃病不应该喝咖啡,不过陆桀要是遵医嘱的人,胃病早就好了。 付款之前,手机顶端提示栏蹦出一条消息。 临期罐头:【不许喝咖啡】 靠,连这都能算到? 陆桀骂骂咧咧,一边往医院大门走,一边把订单取消了。 -------------------- 报备一下,本周六不更新,周日更新哦 第41章 值得 走到门口,陆桀被一个人拦下了,他抬眼一看,是沈如扉。 对方眼眸转了个来回,笑眯眯地问,“你和嘉安在一起了?” 陆桀呛了一下,“怎么可能。” “奥~那我刚才看错了?没在一起,倒是挺黏的。” 陆桀皮笑肉不笑,“你这癖好挺独特的,在旁边偷窥呢?” 沈如扉故作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要是说‘偷窥’的话,好像你比我更擅长吧?” 他说完,眼睛又弯起来,像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不清单纯是有这种恶趣味,还是为了维护某个人而记仇回怼。 陆桀没心情跟沈如扉寒暄,正打算找个公事繁忙的理由赶紧离开,沈如扉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接着一挥手,眨眼间将陆桀手中的那张卡抽走了。 他捏住傅嘉安的id卡,举高了认真瞧,经常眯起来的桃花眼罕见地睁开了,“他连这个都给你?” 陆桀等着沈如扉的下文。 沈如扉严肃道:“你可要好好保管,如果丢了的话,要赔五十块钱的。” “.......” 陆桀很无语,他毫不客气地把那张卡抢了回来,妥帖地放进口袋里,“你们医院是很流行这个笑话吗。” 沈如扉笑了,目光瞥了下陆桀的衣服口袋处,“看来江焱说得不准确啊,他说你最近像失宠的妃子。我还以为嘉安变心了呢。” 陆桀内心暗骂了一句,表面上还是很得体地道,“那沈医生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 话还没说完,沈如扉就熟稔地扶住陆桀的肩膀,像认识多年的旧友一样推着他转向另一边,“走啦,既然都有嘉安的卡了,让我也蹭顿饭。” 实在难以推脱,陆桀最后还是坐进了医院食堂里。喝的粥,吃的水煮蛋跟上次一模一样,不过这回吃的没滋没味儿的。 对面坐着的沈如扉倒是一点不客气,人长得挺瘦,肚子里却像住了个饕餮。两份三明治加一杯热可可还没饱,末了还外带了一杯牛油果奶昔走。 从食堂出来需要经过一排林荫道,沈如扉上午不用坐诊,走得悠闲。陆桀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举起手机猛刷了两下,只盼着在前面的分叉路口分道扬镳。 梨花早已落尽了,茂盛的树叶之间探出青涩的果实,被阳光一照,如同一颗颗金锭子似的。陆桀忍不住顿住脚步,在人群穿梭间抬头看去,前面就是之前的骨科住院楼,三个月前就是在这里,傅嘉安出现在飞落的梨花瓣之后。回头一想,真让人感慨万分。 人工湖也在附近,陆桀顺便就往那头看了一眼。现在阳光正好,再晚些就太热,于是坐着轮椅的病人们有许多已经早早出动,到外面晒太阳了。 “沈医生!” 循着叫声的方向,陆桀和沈如扉都看了过去。是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穿着蓝色病号服,脑袋上缠着绷带,一条腿还打着石膏。 尽管姿态有些狼狈,可在阳光下还是热情洋溢,呲牙笑着,远远的都能看到整齐的牙齿。 “那是嘉安之前那个车祸患者,我跟你说过对吧?当时除了脑部手术之外,他身上的多处骨折都需要处理,所以我和嘉安都算是他的主治医生,”沈如扉低声跟陆桀介绍对方的身份,“他今年二十岁,身后推着他的是他妈。” 其实这跟陆桀没什么关系,可他被沈如扉带着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青年身边。 青年面相温顺,眼尾上扬,一看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颧骨上缝的那几针也没给他的清俊打折扣,看到他们两人走过去,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傅医生呢?他没来吗,你们两个之前都是一起出现的。” 沈如扉笑着说,“嘉安他最近很忙,不能常来看你了。” “好吧...”那青年明显有点遗憾,肩膀都向下沉了一些。 陆桀没有加入对话的兴致,在一旁很识趣地当透明人,他瞥见轮椅的扶手上贴着的名字,原来这个患者的名字叫林期,还挺好记的。 “我上次跟傅医生聊天,有个音乐剧他也感兴趣的,”林期在病号服的口袋里摸了摸,碍于身上还没好利索的伤口,动作有些笨重地掏出两张票,“我让舅舅弄来两张,给你们的。” 沈如扉半开玩笑道,“医生可不能收贿赂的啊。” “哎呀,”林期一脸伤心,“我以为我们都是朋友了呢,你这么说我就太难过了,连刀口好像都更疼了...” “沈医生,你就收下吧,”林期的妈妈也在旁边很温柔地道。 沈如扉笑着说,“行行,那我替嘉安谢谢你们了,我回头转交给他。” 第47章 没过多久,林期妈妈接了个电话,大概是林期的爸爸打来的视讯通话,沈如扉交代了几句近期的注意事项,便没再打扰。 等他们走远了一点,陆桀才吐槽,“你刚才笑得好假。” 沈如扉说,“很明显吗?” 陆桀在空气里比划了几道, “大概是(^w^)...和(^_^)...的区别。” 沈如扉觉得好玩,笑得肩膀直颤,“没想到你还有画画天赋呢。” 陆桀没接那话茬,“你直接说吧,特意带我绕到这里,见到那个林期,是什么目的?” “就不能是巧合吗。” “你觉得我会信?”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轻松,沈如扉也不装了,“林期,很喜欢嘉安,看出来了吧?” “然后呢。” 沈如扉耸了耸肩,“没有然后了,就这么多信息。” “你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吃醋了?”陆桀没想到沈如扉绕了这么一大圈,竟然是为了用这么...朴素的法子来助攻。 他觉得完全是浪费了一早上的时间,不过还是没在面上显出来,只是很平淡地说,“行吧,我知道了。我公司还有点事,先走了。” “回头见。”沈如扉还是那样笑着,摆了两下手。 望着陆桀的背影,沈如扉内心跟明镜一样。陆桀心里挂的事太多,比秤砣还沉。有些感情藏久了,就像给保险柜上了锁,珍藏的东西从不示人,可时间久了,竟然连密码也淡忘了。 不过要是在某天想起密码,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太多次,沈如扉终于读了消息,一大早江焱就发过来十几条消息,因为没得到回复,还在坚持不懈地发着。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终于禁不住弯到最大弧度,像色彩浓媚的三月桃花。沈如扉往门诊楼走着,捧着手机一条一条回消息,对面的人等不及,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在干嘛?怎么一早上都不回消息。”语气充满幽怨。 沈如扉熟练地哄了起来,在门诊楼的右侧入口转弯时,顺手把揉成一团的两张门票丢进了垃圾桶里。 - 晚上坐进西餐厅的那一刻,陆桀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胃疼了。有些情绪是自以为已经摆平了,可身体的反应才最真实,今天是周五,胃比自己先开始难受。 症结就在于此,他尽量避免去想晚上要和戴梦淑见面的事。用工作逃避,用跑去医院逃避,可它始终是埋在生活里的一颗炸弹。 陆桀想尽办法不去引爆,可日子终究是不能如他所愿的风平浪静。 戴梦淑今天没打招呼,直接带了个女人过来,两人都坐在陆桀对面。 “小桀,这是你姑姑的同事家的...” 后面那一长串介绍,陆桀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始终用毅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只回了个“哦。” 这顿饭吃得,胃更加难受了,陆桀觉得吃下去的每一口都很难消化,胃里像有很多石子在磨,疼的一阵一阵的。 吃完饭之后陆桀去结账,戴梦淑追过来说,“我买单,你去送小孟回家。” “小孟?”陆桀恍恍惚惚,差点问一句小孟是谁。他觉得累极了,把卡放到收银台上,转头对他妈说,“晚上我有事,送不了。” “刚才吃饭你就一直在看时间,怎么了,晚上还能有什么急事儿啊,不是都下班了吗。又是江焱找你?你不会白天给他打工,晚上还得陪他喝酒吧。” 陆桀习惯性地又去揉胸口之间的位置,“妈,说真的,我们以后少见面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 陆桀深呼吸了一下,“我说,以后少见面。”他脸色很沉,高大的身型挡在戴梦淑面前,“或者别见面了。” 说完,他扭头就往外走,出了门立刻发动车子,向公寓疾驰。 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陆桀直接按了静音。 他脑子很乱,戴梦淑擅自带姑娘过来给他介绍确实不对,可按照他过去几年来粉饰太平的性格,怎么着都会把事情做周全的。 不是想通了吗?不是觉得人生后几十年无论怎么过、和谁一起过都无所谓吗?他妈给他安排的见面,他不是都听话了吗?怎么现在又不行了? 为什么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说, 陆桀,你值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呢。 第42章 认清 等到陆桀站在公寓楼下,望见家中透过窗户发出光亮,他才冷静了。 此情此景多熟悉,陆桀是个理性思维发达的人,就算再迟钝也该发现规律了。往前倒一个月,他在家宴上因为别人提了一句傅嘉安就掀桌犯浑,二话没说就开车往医院跑,在楼下等傅嘉安等得心烦意乱,给自己灌了十几瓶啤酒。 再往前,三个月前,他明明给折了腿的自己计划好一个悠长假期,就因为被傅嘉安亲了一口,第二天就要匆忙出院。他当时怕什么呢,想逃避什么呢。 又再往前,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故意还是巧合,陆桀没漏掉过关于傅嘉安的任何消息。他明明听人说的时候都漫不经心,总要找借口去忙些别的事,可到头来,傅嘉安读了什么系、什么时候跳了级、发了几篇论文、导师是谁、去了哪个科室实习、哪一年轮转、哪一年又升了住院总,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他的头脑发热、他的口是心非、他的魂不守舍,每一次都是因为傅嘉安。 这个发现让陆桀恐惧,浑身震颤,却也是前所未有的通透。像束之高阁的灯串被重新接好线路,"啪"的一下拉开电闸,眼前豁然一片,在夜空中连成白昼。 挡在他们中间的,原来不是谁的取向和性别,不是迥异的成长路线,甚至不是分开的十二年,而是陆桀内心的秩序和逻辑。 陆桀是讲道理的人,他总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像实验报告那样清晰明了、有理有据。他必须扫清其他阻碍,把所有谜团都解开,才能往下看他和傅嘉安的关系,那是他的逻辑。 可喜欢就是不合逻辑的,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没说清的问题,可他喜欢傅嘉安,此刻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喜欢傅嘉安。 把一切都想明白之后,陆桀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个来回,他决定先不把内心的想法告诉傅嘉安。毕竟明后天傅嘉安都有很重要的手术,也不差这一两天。 他自己也需要好好整理心情,等到周日之后尘埃落定,再郑重地给傅嘉安一个回应。 几分钟的时间,陆桀已经在心里绘制了一张完美的计划图。他回归镇定,信心满满的上了楼,做好了用平常态度对待傅嘉安的准备,这才转动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 “我回...” 刚说了两个字,陆桀就收敛了声音,他发现傅嘉安竟然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陆桀转身,轻手轻脚地关了门,换好拖鞋走到地毯上,蹲下来。 “真睡着了?等我等到睡着了?”陆桀轻声细语地念了一句。 就这样低头看着傅嘉安熟睡的样子,陆桀觉得刚刚才驻立好的防线竟然有些松动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看不见的时候,还只是有一点惦记,真见到的时候,什么理智都抛到脑后了,喜欢的心情瞬间放大了百倍千倍。他就只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傅嘉安,就觉得心脏被膨胀的感情填满,都快要溢出来了。 客厅的灯都亮着,陆桀担心傅嘉安睡不踏实,打算去把灯关了。刚要起身,傅嘉安就揉了揉眼睛,似乎是被身边的动静吵醒了。 “不好意思啊,”陆桀有点自责,更多的是觉得心疼,“把你吵醒了。” “没,”傅嘉安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摸了下肚子,“是饿醒的。” 那你跟我说,我给你点饭,或者带饭回来啊。陆桀想这么说,不过还是按下了冲动,只是像往常一样半冷不热地说,“奥。那要不垫垫肚子再睡。” “你吃晚饭了吗,我们一起出去吃点?” “懒得出去,我在家随便做点算了,”陆桀道,“顺便做上你的份。”他主要是想傅嘉安多在家里休息会,出门太折腾。 陆桀随随便便,做了六菜一汤,他自己是吃完饭回来的,傅嘉安即使胃口再好也吃不完那么多,最后结果当然是剩了很多饭菜,陆桀一一都用保鲜盒装好,反正周末还可以再接着吃。 傅嘉安要去洗碗筷,又让陆桀拦下了,“你赶快去休息吧。” 傅嘉安在餐桌旁重新坐下来,忽然盯着陆桀道,“陆桀,你最近...” 那双像发现了什么的眼睛让陆桀心有点虚,可紧接着傅嘉安就笑开了:“也有点太让着我了吧。” 陆桀松了口气,依然镇定道,“这叫人道主义关怀,懂不懂。” “懂,谁让你人那么好呢,”今天的傅嘉安大概是太累了,累得褪去了那些难以看穿的外壳,又或许,他在陆桀面前早就不再伪装了。 第48章 他几乎是痴迷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眼神里是赤裸的独占欲,“我都不舍得让时间去到周日了。是不是等我治好了湛琼楼,就没有这种vip待遇了?” 陆桀顶着那道灼热的视线,没和傅嘉安对视,“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 傅嘉安也没再纠结,他心情很好地站起来,“那我上楼洗澡了,待会见。” 就因为这一句待会儿见,陆桀洗完所有的碗筷之后,就特意去沙发上坐着等了。他当然可以回房间换身衣服,可他又怕错过傅嘉安下楼之后和他相处的时间。这实在有点离谱了,陆桀甚至有点不相信那是从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想法。 陆桀等得焦灼,还不能表现出来,在沙发上摆了个挺松弛的坐姿,实际上一分钟就要看几次手机。时间再晚的话,傅嘉安能休息的时间也太少了... 傅嘉安穿着睡衣下来的时候,倒霉的电视遥控器正在陆桀的手掌心里备受折磨。这吃灰的电视机在傅嘉安来了之后利用率提高了不少,在陆桀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守株待兔很多次了。 “什么啊,你怎么还不睡觉?这都凌晨一点了。”陆桀语气很淡,目光落在电视荧幕上,显得有点懒。 傅嘉安在陆桀旁边坐下了,薄荷味沐浴露清清凉凉的。 陆桀朝傅嘉安那边撇了一眼,“吃什么呢?” “棒棒糖,”傅嘉安的嘴唇闪着晶莹亮光,他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透明色的玻璃球一样的糖体,一看就是荔枝味的,“你吃吗,我还有。” “不吃,小孩子吃的玩意。” 傅嘉安含了一下棒棒糖,然后突然说,“陆桀,我们来玩剪刀石头布吧。” “啊?你又打什么主意。” “还能什么,”傅嘉安很坦荡地说,“想占你便宜啊。” “......” “不过我还是很讲道理的,如果我猜拳赢了,三分钟,你任我摆布,怎么样?” “那要是我赢了呢。”陆桀说。 傅嘉安坐端正了,眨巴着眼睛保证说,“那未来一个星期我都不碰你,不缠你。” 听起来也不是很划算啊。 陆桀伸出一道拳头,“幼稚死了...行吧。” 傅嘉安眼里闪过一道得逞的光芒,也捏起了拳头。 “剪刀石头布!” 陆桀出了石头,傅嘉安是布。 陆桀还没反应过来,傅嘉安就贴上来了。他靠在陆桀的肩头,还半湿的头发在颈窝得意地蹭了几下,然后牵住陆桀的手掌,肆意地摸来摸去。傅嘉安的手没有陆桀的大,手指也更细,他研究了一会儿,发现一只手拢不过陆桀的手。 陆桀身子发僵,干巴巴地提醒了一句,“一分钟了吧。” “谁说的,”傅嘉安厚着脸皮耍赖,“你刚才计时了吗,没计时就不算开始。” 陆桀看起来拿他没什么办法,咬着牙去拿手机,点了三分钟计时倒数。傅嘉安在这个过程中也没闲着,他时不时含一下棒棒糖,紧贴在陆桀身边玩他的手。 太近了,陆桀甚至觉得傅嘉安抬头看他的时候,睫毛能扫到他脸颊。傅嘉安似乎在观察陆桀的表情,一边观察着,一边又从眼睛里流露出窃喜,类似于黄鼠狼偷鸡仔时发现今天的庄园看守竟然很松懈的暗爽。动作愈发大胆,却又怕鸡飞蛋打,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陆桀喉结滚动。喜欢着自己的傅嘉安,竟然第一次让他觉得很单纯。可光是这么素着撩,都快把他撩疯了。 还剩一分钟,傅嘉安的手指顺着陆桀指尖的缝隙,得寸进尺地扣进去。十指交握,像齿轮间精准咬合,顷刻间,机器运转发动。 陆桀反手攥住傅嘉安的两只手,猛然把对方身体推倒,他压在傅嘉安身上,无限贴近那散发着甜蜜果香的嘴唇, “不是说了任你摆布,想象力就这么匮乏?” 第43章 深吻 陆桀闭上眼睛,含住傅嘉安的嘴唇,不是蜻蜓点水的一下,而是把所有汹涌的欲念都暴露无遗的深吻。 时间像是停止了,在陆桀的一生中,没有什么能比拟这一刻的满足感,他把他的仇敌、他心心念念的劫数、掌握他心跳的恶魔,此刻压在身下,正夺走对方口中的氧气,品尝那令人恼怒的荔枝味。 嘴唇的触感很柔软,像一颗甜美的果冻,他舔舐着,又忍不住咬了几下,还是舍不得用力。 越亲,傅嘉安就被压得越紧,他真的快窒息了,可他一点都不想挣扎。十二年前那一次在医务室,带着少年戏弄和莽撞的吻他一直记着,那是傅嘉安反复回忆的梦,是日子没滋没味儿时反复品尝的糖果。这一次却那么的不同,不是试探,也不带着任何犹疑,陆桀剧烈而有力的心跳像擂鼓一样,那震感穿透傅嘉安的胸腔,几乎卸去了他全身力气。 傅嘉安其实是愣了几秒,才闭上眼睛。这个吻太珍贵,又来得太惊喜,他甚至不介意这是陆桀给自己的“人道主义奖励”,他一向是如此,陆桀给他什么,他就抓住什么。 感受到回应的陆桀受到鼓舞,撬开对方的牙关,触碰到柔软的舌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把傅嘉安压得太狠了,于是在全神贯注中分出一丝精神,稍微撑起一些身体,让两人之间有微小的缝隙,至少可以容下两人呼吸的幅度。 傅嘉安却很不满,他很快抽出手去揽住陆桀的肩膀,重新让缝隙合拢,胸膛重新贴紧胸膛,仿佛在这个吻里溺死也无妨。 陆桀只好顺着对方,可没多久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他用了好大的意志力,把自己强行从傅嘉安身上拉起来了。那种感觉难受极了,像寒冬腊月里掀开温暖的被子,过程很短,但特别煎熬。 他从沙发上下来,到地毯上坐着,屈起双腿,拼命呼吸了一会。 半晌他才敢扭头看傅嘉安,傅嘉安还在以刚才的姿势躺着,几乎没动,可再一看,他整个人都红透了,从耳朵红到脖子,陆桀甚至有一瞬间想他是不是发烧了。 陆桀本来还在自责自己没刚才忍住,现在缓了会儿,倒是有心情说风凉话了,“之前撩我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怎么我一主动,你就不行了?” 傅嘉安足足又懵了几分钟,才抓着沙发靠背起身,伸出的那只手修长漂亮,骨节是接近殷红的粉色。陆桀这时候才注意到,刚才推挤之间撩起了对方的一节衣服,褶皱的真丝睡衣下露出一截精瘦的腰...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细看了,把脸扭回去,“要不你还是先早点睡吧。” “我现在这样,你让我睡觉?我问你,你睡得着?” 身后的人急了。 “现在这样”是哪样,不用明着说,陆桀刚才隔着衣服布料都感受到了,他怕事态再往下发展就收不住了,只能赶快起身。 陆桀叹了口气,忍着燥热,心一横直接交代了,“好了,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还是觉得要看着傅嘉安说这句话,于是重新抬起头,"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 傅嘉安好像懵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真正失态的时候,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一直觉得陆桀那么好,一定很难追,又或者有更坏的结果,陆桀不可能爱上男人。他是想好了最坏的结果才来陆桀身边的。他之前都是半步半步往前挪着试探,衡量着步伐,生怕做得太过火就把人逼急了。他做好了整日碰钉子的准备,把这辈子最足的耐心、最厚的脸皮都给陆桀了。 可他准备的千百种套路还没用上,陆桀就也对他告白了。 陆桀用一个冲动的吻,打破了傅嘉安的计划,也打碎了他总想用九九八十一难换取幸福的痛苦闭环。 傅嘉安的发懵并不是头脑空白了,而是思考过载。他从刚才就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是不是人天生就值得被爱,不需要用很多很多苦来换一点甜。甚至有没有可能,也不需要等待十二年? “你说句话啊,” 轮到陆桀着急了,“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陆桀,你是傻的吗,”傅嘉安低头看了眼腿间鼓起来的地方,“我都这样了你还问?” “你这人真的...”陆桀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最后很难以启齿地说,“那你不是要追我吗,怎么什么都没做。” “我太忙了,没来得及,”傅嘉安赶紧解释,“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刚才打算三分钟结束之后就给你的。” 陆桀问:“什么?” 傅嘉安从睡衣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盒子,打开了。 是一个满钻的金色指环。 陆桀连看都没细看,反手就把盒子扣上了,“你送这个干嘛?” 傅嘉安显然也没想到送个礼物把人送生气了,他磕巴了一下,“你不喜欢啊。” “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个,”陆桀把那个扣起来的蓝丝绒盒子攥在手里,心里无名火乱窜,“你把我当...算了。” “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我都送你。” “什么都能送?” 第49章 傅嘉安点点头,挺真诚地说,“我很有钱的。“ 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能给陆桀看账户余额。 最后陆桀还是把盒子收下了,“但是跟你先说好,我是不会戴戒指的。我平常总要进实验室的,不方便戴。” “嗯,”傅嘉安看他收下了就很开心。 “那我们现在算不算在一起了?” 傅嘉安想了想,“陆桀,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十二年都没去找你吗?” 陆桀去主动牵了傅嘉安的手,“想,但是你可以等你准备好之后再告诉我。” “我想告诉你,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傅嘉安道,“等我周日做完手术之后,再跟你聊这件事,好吗?” 陆桀明白他的意思了,傅嘉安希望把两人间的最后一个谜团解开,再正式在一起。傅嘉安会这样说,也是知道陆桀不喜欢被隐瞒,陆桀可以为了他放弃自己的逻辑,他也可以为了解开陆桀的心结说出难以开口的秘密。 虽然要再等两天才能正式在一起,不过他们已经心意相通了,其实只差个最后的形式而已。所以陆桀也赞同,他亲了下傅嘉安的手背,“听你的。” 俩人聊了这么久,也终于让欲望降下来了,陆桀并没有想当君子的心,可这一晚不剩下几小时,傅嘉安难得能好好睡一会儿,他们之间什么事都不能发生,只能硬忍着。再说了...要是真容着他开荤,时间哪儿够啊。 把傅嘉安送到房间之后,陆桀下楼洗了个冷水澡。还没吹头发的功夫,他没忍住还是把那个蓝丝绒盒子打开了,仔仔细细看那枚戒指。 傅嘉安送的东西,他当然不是不喜欢了,可这不是哄女孩儿高兴的吗。 别以为把戒指收下就是定了谁上谁下了,他是绝对不会在下面的,大不了打一架好了。 看了一会,他把那枚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给自己戴到左手中指上,尺寸正合适。 戴一晚上总没关系的吧? 吹完头发准备睡之前,陆桀觉得有点口渴,他打算去冰箱里拿瓶水。刚打开房间门,卧室内的暖黄灯光照亮门外的角落,陆桀吓了一跳,傅嘉安竟然在门口坐着。 “怎么在这呢?”陆桀连忙蹲下了,“不是让你早点睡吗?” 傅嘉安抬起头,抓住陆桀的衣服下摆,“睡不着。” 他眼睛里有红血丝,明明是很累了,可现在这样却像个在游乐场走丢的孩子。生怕一闭上眼睛,就会错过来找他的家人。 陆桀真的后悔了,他不应该在这个晚上给傅嘉安造成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别说傅嘉安了,他自己现在也没什么睡意。 一直以来,他认识的傅嘉安都有绝对的聪明,构筑一个自我保护的空间。有时候是谨慎蛰伏的沉默,有时候是半真半假的试探,他早已默认自己是世间的异类,在从少年长成男人的过程中练就圆润通透的外壁。 可是在这个晚上,他义无反顾地把那层外壁撕下来,捧出一颗血淋淋的赤诚心脏。从没有人看过那颗心,所以没有人知道,它其实纯洁又柔软,其实从未被什么污染过。 透过那个团成一团的身影,陆桀终于看到一个幼稚撒娇的傅嘉安,只有这种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这是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一个攥着他的衣角,用力喜欢自己的人。 陆桀把傅嘉安带进自己卧室,让他先躺下,自己也进了被子。空调温度很低,卧室的灯被调到最暗,两个人面对面侧卧着。 傅嘉安就一直看着陆桀,眼睛也不敢眨,好像怕错过一眼,陆桀就不见了。 陆桀笑着说,“我现在让你赶快睡是不是不太对?我明白那种感觉,越是强迫自己睡着就越睡不着。” “那你跟我说说话,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傅嘉安在被子里去捉陆桀的手,摸到了他中指上的指环。 他终于觉得踏实了一些,闭上眼睛。 “我想起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考试周刷题刷到凌晨三点,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字母和公式。但是又得睡,不睡不行,因为第二天八点考第一门,你现在是不就这种感觉?” 傅嘉安闭着眼睛,感觉已经开始困了,“陆桀,你话好多啊…” 这人真是翻脸不认人啊,刚才还说喜欢他的声音,现在又嫌他话多。陆桀失笑,俯身过去。 傅嘉安感觉自己的鼻梁被亲了一下,然后在睡着之前听见有人说:“睡吧,放心,我不会走的。” 第44章 爱情 早上七点,陆桀送傅嘉安去了医院,车停下之后,陆桀问:“这两天我是不是不能来找你了?” 傅嘉安点了点头,“市二院门口从昨天开始就有记者蹲守了,而且湛琼楼周围也加派了更多医护人员,大家都没日没夜守着,我更不能离开了。” “那等手术结束,我来接你,”陆桀长叹一口气,“可是还要等两天啊,唉。” 傅嘉安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解了安全带,探过身子亲了陆桀的下巴一下。感受到那一口小啄,陆桀扬起唇角,却是温柔的苦笑。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像送恋人上战场。 傅嘉安说,“就两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嗯,”陆桀闭上眼睛,回吻了傅嘉安,“有时间就给我发消息,我二十四小时都有空。” “知道。” 陆桀用指尖点了下傅嘉安的额头,这回才是真正放松的笑,“别太想我,要专心。” 虽然和前一句嘱咐有些前后矛盾吧,不过傅嘉安并不介意,他喜欢陆桀对他说的所有话,陆桀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点点头,不再拖了,打开车门下去。进住院楼之前傅嘉安又回了两次头,陆桀也笑着挥了几次手,两人这才终于分别了。 陆桀从医院离开,就直接开车去了公司。去看一眼实验室里的培养皿,顺便处理一些合同,周末安静,他也能高效率地读一会儿论文。陆桀一向是不想让私人的事影响工作的,可最近一周实在很难专注,他每天都把紧要的事往前排,只要不太重要的就都先搁置,一有机会就往医院跑。 现在回想起来,尽管之前他一直没认清自己的心,但早就把时间和注意力分给傅嘉安了。 既然今天是专程回来加班的,陆桀就关了消息提醒,专注精神,按照计划把工作逐条完成了。等再一回过神,天色都已经暗了。 陆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脊椎,这才觉得有些饿,他打算叫个外卖,在公司吃完就回家。 刚一打开屏幕,陆桀就发现自己消息炸了。原来是戴梦淑从早上就开始一直发消息过来,电话也打了十几个,陆桀都没读。 往下一行,另一个头像上的红圈更牵动陆桀的心情,指尖比意识先反应,立刻就点开了。 傅嘉安没什么事,就是中午和下午分别发了个表情包过来,可是光看着这些猫猫狗狗,陆桀就忍不住觉得心口满满胀胀的。他想起昨晚柔软的嘴唇,想起带着甜味的亲吻,还有亲着亲着在身体各处撩起燥热的反应... 恋爱上头时的克制忍耐比任何时候都难,昨天晚上那情况,就跟小孩子才吃到第一口冰淇淋就被抢走一样。第一口甜头最上瘾, 也是最不能打断的,陆桀又不是圣人,他虽然没像小孩儿一样撒泼打滚,其实也逼近抓狂的极限了。 说实话,就算陆桀承认了他喜欢傅嘉安,他也不确定能这么快接受和同性之间的亲密行为。可大概因为这段时间傅嘉安总是黏在他身上,他的承受度早已被拉高,那个吻发生得如此自然,好像那本就是陆桀渴望已久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让陆桀感到陌生,他甚至觉得在傅嘉安面前的自己总是陌生的。那是他不曾面对、不曾发觉的一面,而这个事实没有让他胆怯退缩,他反而很兴奋。 人总以为了解自我本身,可事实上并非如此。人都是随着试错越多,世界的边界越被拓宽,就越有机会找到自我的碎片。而这种认识自我的体验一般在少年和青年时期最多,年龄增长到一个阶段,周围所存在的世界开始固化,就很难再有遇见新碎片的机会了。 而遇见傅嘉安的每一天,陆桀都在发现新的碎片。 陆桀回了消息,问傅嘉安有没有吃饭,傅嘉安竟然刚好有空回复,说随便吃了点,一会儿又要忙了。 陆桀最后说:【等周日你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傅嘉安没再回了,应该是又去忙了。想到在家吃饭,陆桀又有点不想用外卖凑合一顿,于是他在列表里找到陆合,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这些年陆桀偶尔会来找陆合吃饭,陆合的小餐馆经营不善,在陆桀大二那年就倒闭了,不过他的厨艺还是和以前一样好。近几年陆桀有种感觉,他和他爸好像成为了更平等的关系。陆合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父亲,但他是个还不错的朋友。 所以陆合领回家了一只小狗的事,陆桀也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是一只小柴犬,陆桀之前见过照片,今天亲眼见到,竟然发现小狗已经迅速长大到照片里的两倍体型了。陆合说,他是看这小狗夏天在狗贩子的铁笼里呆着,蔫蔫的感觉快热死了,当时心一软,就把它买回来了。 第50章 小狗很喜欢陆桀,一只吐着舌头摇尾巴,要往陆桀身上扑。陆桀不忍心把它拽下去,只好任他把自己舔得满脸口水,他难以招架地问他爸,“这小狗叫什么名字啊?” 陆合在厨房已经忙活起来了,他抽空答了句:“没取名呢,等你取。” 握着小柴犬一只爪子的陆桀的手顿住,他想起糖醋鱼刚被领回家的时候,他就是坐在客厅里很高兴的由它扑到自己身上。然后陆合说,这小狗没取名呢,等你取。 陆桀当时最爱吃陆合做的糖醋鱼,于是小狗就叫糖醋鱼了。 “那就叫...金钱蛋吧。”陆桀说完,自己都笑了,笑得嗓子有些发涩,他这才意识到他其实有点想哭。 “行,就叫金钱蛋。”陆合的声音掺杂着劈劈啪啪的炝锅声从厨房传出来。 吃完晚饭,陆桀照旧留在陆合家住一晚,父子俩在茶几周围坐着聊天。 金钱蛋已经和陆桀混熟了,趴在陆桀脚边的地板上,尾巴扫来扫去蹭他的裤腿。陆桀摸了把小柴犬背上油光水滑的毛,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了,“爸,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觉得有点孤独了?” “我年纪哪里大了,我才五十多。” “我不是那意思,就是...”陆桀说,“你想再找个人一起过,我也不介意的。” “哎呦,我自己过挺好的,每天都有事儿干呢。” 也没错,陆合自从不开小餐馆之后,又开始摸索其他感兴趣的事,最近是在学种花、搞花艺,阳台堆满了各个品种的鲜花。 陆桀却有点儿别的感觉:“你不会告诉我你还放不下我妈吧?好肉麻。” 陆合真的愣了一下,然后说,“也不是放不下吧。我…只爱过你妈妈,现在还爱不爱我很难说,但是我只爱过你妈妈。” 这回轮到陆桀愣住了,他其实也没想过能问出这么惊天的秘密,也挺好笑的,他竟然一直不觉得他爸妈之间有爱存在过。 陆合却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我年轻的时候一直有画画的梦想,这个后来你也知道的,但是因为我不算有天分,所以这个...可以说是奢望吧,我从来都没对任何人说过,因为怕被笑话。” 陆合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事,语气很温和,“你妈妈是一个比我干脆、果断,又很有魄力的人,她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袒露梦想也不羞耻的人。她喜欢我为她画的画,她坚信我很有才华,我们刚在一起时的约会总是去看画展,她的存在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她曾经是我的精神支柱。但是你也知道,我开始全职画画之后,也是你出生后不久,我们开始不断争吵,后来她指责我没出息,也没承担好做父亲的责任...其实我觉得她说得都没错。” “当时因为没有收入,我憋着一股劲儿就想一鸣惊人。我没能放下男人的自尊心,整日躲在画室里,我告诉自己要成功才行。因为始终没什么大的成就,所以我也在挣扎。对你,对你妈,我是真的很抱歉。” “…只是我后来发现,你妈妈的干脆、果断、魄力,这些吸引我爱上她的特质,最后都化成了扎在我心上的刀子。” 陆桀道,“那我妈这样,你恨她吗?” 陆合摇摇头:“我从没恨过她,离婚也不是因为恨她了。我只是意识到我在婚姻里一点点失去自己了,如果再不逃跑,连最后一点自己也会失去。” 他转过头认真看着陆桀,话锋一转:“但是陆桀,这不代表你不能恨你妈妈,不代表你不能恨我。你可以不认同我们的任何想法,你是自由的。” 陆桀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爸,你怎么忽然跟我说起这些。” “你妈妈一直在给你介绍女朋友的事,我听说了,”陆合说,“她找遍了所有亲戚帮忙,包括你姑姑。但是我想说的是,陆桀,要随着你的心做决定,这样哪怕是错的决定也不后悔。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能分享你所有热爱和喜悦的人,我不能保证你不会受伤,但是如果你想体验一次真正的爱,爱就是这样。有锥心的疼,也有其他所有事都比拟不了的巨大的幸福感。” … 陆桀那天睡了个好觉,梦见很荒唐的桥段。他梦到自己是个魔术师,傅嘉安是他舞台下的唯一一个观众,他原本两手空空,却说要凭空变出鸽子。 那些鸽子都被陆桀藏在心脏里,他把手伸进胸腔,掏出羽毛洁白、活蹦乱跳的鸽子,一只又一只。鸽子们扇动翅膀,动静扑啦扑啦的,它们绕了一圈又飞回来,有的停在陆桀肩上,也有几只停在傅嘉安身上。 第45章 真相 周日那天,傅嘉安的手术凌晨5点开始,持续15个小时,到晚上八点左右才收尾。陆桀在医院楼下等得心焦,在还没收到傅嘉安消息的时候,手机上就已经蹦出来一条热搜:湛琼楼手术成功尚未苏醒。 点开这条新闻一看,虽然热度还没起来,但是几秒之间已经有了两三百条讨论。 【这词条写的还以为是什么名人大人物,一搜发现是个杀人犯,这都有必要上热搜?浪费人时间】611赞 【楼上这位朋友最近不上网对吧,了解一下他的杀人手段有多残忍,被杀的人有多无辜,还有目前的二审进度,还觉得和自己没关系吗?现在情况是湛琼楼可能判不了死刑了,他服完刑出来再做什么危害社会的事,这个医生就是杀人犯的帮凶,是他保下了杀人犯的命,懂吗】1508赞 【你们还分得清是非黑白吗,医生不救病人?他有选择吗】80赞 【听说湛琼楼做这么大型的手术,治疗费用有一半是看守所出的,因为他没有家人了...没人付钱...又不能让他直接死了不管】131赞 【好无语啊,现在有多少排着队等不到救助的病人,竟然把医疗资源给这种人!】2078赞 【小道消息,给湛魔头做手术的医生在市二院,姓傅。市二院神外就一个姓傅的医生,之前也上过新闻,你们搜搜就知道了。我朋友在市二院做医生,他跟我说傅是主动表示想治湛魔头的。】308赞 【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家伙,为了成名什么病人都接,这下子他可算是市二院第一名医了】199赞 【医学生来了,这个手术的技术含量有多高你们点开这个链接看就明白了:xxxxx。为什么会有人天真到觉得这位傅医生惹了众怒之后职业生涯就会受影响?又不是开饭店,名声臭了就开不下去了。反而经过这么一遭,那些有钱的病人都得抢着挂傅医生的号,以后算是坐上火箭咯】393赞 .... 这都哪跟哪啊?话题怎么会跑偏到这个地步啊?陆桀平时不是喜欢关注网民舆论的人,但这回他是真长见识了,别人要想骂你,绕多远都能找到理由让你背锅。 不知道的还以为杀人犯是傅嘉安呢,合着世界这么糟糕,都怪医生救治病人之前没做道德筛查? 虽然知道这种迁怒性的讨论不会给傅嘉安造成实质性影响,甚至,可能正如傅嘉安所愿,可陆桀还是越看越生气,可是他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一些充斥歪理的评论被点赞到越来越高的位置。 车门被打开的时候,陆桀正怒火中烧,傅嘉安还没换下白大褂,应该是手术完成之后就直接下楼来找他了。 看傅嘉安的表情,应该还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陆桀虽然心里憋闷,但换个角度想,只要让傅嘉安别去看新闻,那些恶毒的评论就不会伤害到他。 “你怎么一副很担心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吗。”傅嘉安坐下时脸上还带点笑,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跟陆桀说话,语气还挺轻松的。 陆桀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这次回家能休息多久?” “让我想想,至少三天吧。” 车子发动了,从门口驶出时还能看到一些蹲守在医院门口举着相机的记者。 “”真的?”陆桀努力让自己很冷静地问,“你之前忙成那样,还以为想休假很难呢。” 傅嘉安说,“我刚才一从手术室出来,金主任就来关心我,说最近辛苦了,让我这次回家好好休息。他最喜欢给人挖了坑之后做好人。” 陆桀想好了,等下一回家就劝傅嘉安这几天别看手机了。大不了他请假在家里陪他,虽然不觉得傅嘉安会脆弱到被那些外界的评价打倒,可是陆桀就是不想让他看。 关上家门,还没开灯,陆桀就忍不住给了傅嘉安一个拥抱,他埋头在傅嘉安的耳边,嗅到一些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傅嘉安靠在陆桀宽厚的臂膀里,他说了句什么,声音被压得模糊不清,呼吸与衣服摩擦,陆桀觉得胸口都麻了。 陆桀松开了些怀抱,傅嘉安露出一双眼睛,眼眸在夜里像一片安静的湖,月色流淌在其中,透露出一些直白的渴望。 陆桀这次听清楚那句话了,“好想你,只抱一下的话不够...” 陆桀低头去吻傅嘉安,吻得很轻很柔,不像上次要打架一样啃咬出血腥味,而是很珍惜地亲,很留恋地亲,像是不忍心再往对方身上积压一丝重量。 第51章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两个人谁都没闭上眼睛,他们在逐渐清晰的夜里认真看着对方的脸。整个公寓里太安静了,只能听见亲吻的声音,那声音和傅嘉安吃棒棒糖的声音很类似,带着一点水声,带着一点牙齿磕碰的声音,又慢又深入,简直暧昧到了极致。 一吻结束,倒是比打了一架还累,陆桀的呼吸反而更重了,他要离开,傅嘉安追上来又亲了他一下,手不怎么老实,陆桀感觉腰被摸了一圈,口袋里好像被放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你,”陆桀打开门口的壁灯,看清了手中的砖块,很惊讶地说,“你要把手机放在我这吗?” “嗯,接下来这三天,我什么都不看。我已经跟我哥说了,如果有非让我知道不可的消息,让他打给你。” “我本来还想劝你来着,没想到你和我想的一样,”陆桀现在的心情简直称得上欣慰了,“那你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吗?” “倒是不想吃饭,不过别的嘛...”傅嘉安从侧边抱住陆桀,然后在他耳畔说,“你说呢?” 那团热气搔得陆桀有些痒,那种痒仿佛顺着神经线路钻到了心里。傅嘉安松开了手,笑着说,“那我先去洗澡。” “嗯。” 陆桀也在自己房间冲了个澡,把泡沫都冲干净之后,他在半身镜前刷牙。水珠顺着发梢向下滚,在陆桀的锁骨处汇聚成一汪浅浅的湖泊,溢满后又沿着发达的肌肉流淌下去。 嗯,腹肌也都还在... 关于等下要怎么做的问题,陆桀其实,也了解过。他对一切知识都没有偏见,更何况生物医学跟人体构造也不太能分得开,再者说...他都三十了,光是无意间听说的信息,都够他推测出具体流程了。 到时候可能要抢占一下先机,当然了,陆桀不忍心让傅嘉安太疼,一定会很耐心地,慢慢来。 头发吹干后陆桀简单套了个白色t恤,裤子是灰色的宽松运动裤。他在床上躺了会儿,感觉可以用这个时间搜一些经验技巧,可手机还没打开,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陆桀。” 开门的时候,陆桀都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那个,你要不要进来?” 傅嘉安没进来,倒是一把挽住陆桀的手,“走,跟我去书房。” “啊?” 陆桀先是想到书房里全是书...可下一秒就意识到傅嘉安其实是有事要说。 书房有一台台式电脑,平常陆桀在家里会用它看一些文字资料什么的,傅嘉安让他帮忙打开,然后在网页上输入了自己的邮箱账号。 陆桀看到十几封来自同一人的来信,来信人叫“qing”。 傅嘉安把屏幕往陆桀的方向多偏转了一些,“你说过,让我把关于湛琼楼的事都告诉你的。这件案子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秘密,之前不太方便说。一是没有时间细讲,二是如果今天手术失败,那么这个秘密就失去了意义,所以现在我说的,是出了这间屋子就不能再告诉任何人的事。” 陆桀点了点头,瞬间神色变认真了。 原来在上周,湛琼楼住院的第一天,傅嘉安就收到了一封来自“qing”的邮件。邮件ip地址不明,内容也是高度加密过的。 傅嘉安用几个小时解开了邮件的内容,只有几个字:湛琼楼无罪。 陆桀问,“怎么确定这不是恶作剧?” “我无法确定,但是如果湛琼楼真的无罪,这将掀起更大的波澜。所以我回了一封邮件。” 傅嘉安用“qing“的加密方式回复邮件,在邮件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一开始担心对方会来来回回试探浪费时间,但是“qing”在第二封邮件就发来了长篇叙述,仍然是高度加密。 她说自己是湛琼楼的妹妹湛晴栾。现在在国外,具体位置不便透露。她说湛琼楼没有杀过人,但是因为主动答应替人顶罪,所以一切证据都被抹去了。 “那真正的凶手是?” “韩氏集团的二公子韩祺润。”傅嘉安道,“事实上,是韩祺润在一个聚会上跟另外两个二世祖纨绔发生了争执,聚会结束后的深夜,韩祺润在巷子里的监控死角将喝醉了的两人都杀了,是激情杀人。” 陆桀问:“可是为什么会找上湛琼楼呢?总不能平白无故找一个穷小子,那个人就愿意啊...是因为湛琼楼得了绝症?” 傅嘉安点点头,“而且湛琼楼还满足另一个条件,他跟两个死者也发生过纠纷。案发当晚聚会开始前,湛琼楼带两个混混去那附近要债,跟公子哥们擦肩而过,两拨人发生了一点口角。” “可是这些,远在国外的湛晴栾是怎么知道的?” 傅嘉安道,“她和她在国外的男友一起合作,入侵了搜证检察官的电脑。” “那就说明检察官是知道所有真相的,”陆桀气笑了,不难想到韩氏集团到底有多么只手遮天,才能把一个漏洞百出的刑事案件坐实,“湛晴栾接触你的目的是?让你帮忙?这个宝压得太冒险了。” “她有可能接触到的所有公检人员都被买通了,找我是唯一的机会,当时她凑了一些钱,说如果我能帮忙,就会给我丰厚的报酬。况且她所要求的事并不难,也没有太大的风险,她只是希望通过我联系上湛琼楼。湛琼楼一心求死,湛晴栾想让我劝他好好接受治疗,”傅嘉安道,“而我回复她,我会帮忙,不要任何报酬。” “可是湛琼楼和他妹妹怎么会完全失去联系的?而且按理来说,如果韩氏集团想偷天换日,应该会足够严谨,也把他妹妹监控住才对吧?” “湛琼楼的妹妹15岁就出国了,她在国外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赚钱,和哥哥的联系确实很少。有一天她突然在账户里收到50万美金,是湛琼楼转账过来的。其实只要用这个账户消费一次,韩氏集团的人就能定位湛晴栾在哪,但是偏偏湛晴栾日常很节俭,用的都是自己攒的钱,她哥给她打钱的那张卡,她一次都没用过。” “然后湛琼楼就入狱了。” “没错,这就是湛晴栾想方设法接触我的原因,她自己不能回国,回国就是在给她哥拖后腿。她只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找一个人帮她传递消息。” “只是劝湛琼楼好好做手术吗?让他顶着杀人犯的名头?那没什么意义吧。” 傅嘉安说,“所以,湛晴栾的真正目的是,翻案。” 第46章 暴露 “翻案?”陆桀说,“这不容易。” 韩氏集团在本城的影响力相当的大,也许能与之抗衡的...就只有江焱家的江氏了。可真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当一个企业能做到这个地步,每一个决定都关乎整个集团的命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掺合这类敏感案件,即使江焱出面也不行。 更何况,江焱的父亲一直都把江焱当小孩子,江焱虽然从小就过得衣食无忧,但在整个江氏家族中根本说不上话。江焱的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各自有不错的事业,相较而言,江焱和陆桀经营的江氏制药市值仅仅是江氏集团的万分之一。 不过陆桀很快在脑海里又捋了一遍案件,很快抓住了一个重点,“可是,如果是韩氏出面买通了一切,这个案件应该悄无声息地被解决才对,怎么会让湛琼楼一次又一次上热搜的?” “这就是关键所在,” 傅嘉安道,“湛晴栾在国外是学新闻传播的,她擅长抓到突破点引导舆论。她为了能让这个案子吸引更多人的目光,特别放大了‘杀人手段残忍’这个点,因为猎奇和吃瓜心态,民众自己的讨论热度上升,这是韩家都控制不了的。也正因为案件被几亿双眼睛盯着,很明显证据链不足,检察官才很难判定死刑。” “再加上两个受害者也是公子哥,他们两家背后的势力也希望湛琼楼得到公众的谴责,所以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不少吧?”陆桀猜测。 “没错,这件事到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韩氏集团的掌握,韩家做梦都希望湛琼楼早点死,这样就能真正闭嘴,案件也会不了了之,”傅嘉安道,“另一边,受害者家属也希望湛琼楼早点死。现在我治好了湛琼楼,这才是翻案的最基本条件。”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陆桀看起来比刚才松弛了不少,“现在网上铺天盖地攻击你的言论,也是你和湛晴栾联手安排的吧。” 傅嘉安笑了笑,“没错。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把手机交给我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陆桀说,“现在是确定了。” “是,很快我就要送金少谦一份大礼。" 傅嘉安说完,看向在书桌边的墙靠着的陆桀,对方环着胳膊望着他,眼睛含笑,亮亮的,仿佛泛着星星。 傅嘉安很少被陆桀这样直白的盯着,反而有些不自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家嘉安,好聪明。” 傅嘉安低头笑了笑,“你也不遑多让。” “可是如果我能帮上更多忙就好了,江焱还能多派一些保镖去医院保护你们,我好像什么都...” 第52章 “你只要陪着我就够了。” 趁着氛围正好,傅嘉安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陆桀,你也知道我哥不支持我怀着报仇的心进入神外科,他希望我放下怨念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可是在那之前,我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目标的东西,这一辈子有这样一个执念出现,我其实心里很踏实。就好像,以前我是往哪儿飞都无所谓的风筝,现在来了一阵狂风,让我只能往那一处去,一头扎进去,什么杂念也没有了。” “...可是那不代表我没有痛苦的时候,我会很累,有时候甚至感到绝望,可是只要看到你想到你,我就会立刻感到很幸福。那种感觉是没有任何人能替代的。” 陆桀听傅嘉安说完这一番话,忍不住上前用力地抱住了他。在那一瞬间,陆桀觉得自己能完全理解傅嘉安。 喜欢的事、喜欢的人,一个人一生能碰见其中之一就何其幸运了。 陆桀从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可抱怨的,他认为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寻常。没有灭顶的痛苦,也没有青云直上。他所得到的成就都基于自身努力,所经受的磨难也都寻常。 即使是这样,陆桀仍觉得他从小到大都在感受失去,学习放弃,这让他对“拥有”有一些恐惧感。就好像在世界之外存在着一个掠夺者,他一旦感到幸福,挚爱的东西就会被夺走。 于是陆桀藏着、压抑着,把渴望的东西放到内心深处锁起来,放久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他其实也会心潮澎湃。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陆桀松开傅嘉安,感觉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很...不重要的一件事。” “你的事都重要。” 被傅嘉安认真注视着,陆桀生出一种羞赧的情绪,不过既然都说出口了,就没有打退堂鼓的理由了。 他在书房的书桌里翻找,找出一个小方块形状的素描本,然后打开给傅嘉安看。乍一看,第一页就像无规则的抽象画,色彩斑斓,神秘且浩瀚,可傅嘉安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胶质细胞?” 陆桀并不惊讶,这是傅嘉安作为神外医生了然于心的东西,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多解释了几句:“这是通过通道电穿孔技术把egfp基因导入负鼠大脑皮层,标记胶质细胞的结果。” 傅嘉安眼睛亮了一下,又往后翻,指腹轻轻从纸面掠过:“锥体神经元。” “它有点像闪电炸开的样子,是不是。” “嗯。很漂亮。这是用golgi staining染色的?” “没错。” 傅嘉安又往后翻了几页,有一张图上的组织是由散落的光点组成的,明明是静态的画,却有种若隐若现、光芒闪烁的感觉,这些光点连结成一个类似于斜枝树杈的形状,但乍一看倒像是粉紫色的璀璨银河。 陆桀其实也很喜欢这一页,他没等傅嘉安说话,就迫不及待地指着画面中央道,“这里是树突主干,这些白色和粉色的亮点是树突上的棘状突起...是不是有点无聊啊。” 傅嘉安没说话,他好像看得有些入神,这样的反应已经回答了陆桀的疑问。这并不无聊,相反,傅嘉安很感兴趣。他倒不是没见过细胞的显微影像,可那些都不及陆桀亲手画下来的,那是带着陆桀的美化和理解的样子,更浪漫,也仿佛能窥见陆桀内心深处的茫茫星野。 傅嘉安道,“在这之前,我从来不觉得那些细胞组织漂亮。” “还有更漂亮的,”陆桀松了口气,英俊的脸上重新浮现笑容,“等下次你来实验室,带你用量子显微镜看。” 傅嘉安拉住陆桀的手说:“谢谢你告诉我,你很喜欢你现在正在做的事。” 陆桀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说,傅嘉安就懂了。他很少有这样无措的时候,也意识到敞开内心真的不容易。带着一丝胆怯,也带着一些期待,他怕自己好不容易袒露的内心被泼了冷水,也期待他喜欢的事物,能被他喜欢的人赞同。 陆桀不知不觉把心又多敞开了一点,“大一的时候,我在实验室第一次看见黑藻内的细胞质环流,当时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后来我才明白,我误打误撞找到了自己的宇宙。” 陆桀喜欢实验室,喜欢生物学研究,喜欢别人都觉得枯燥的论文和数据,可这些喜欢,在成年之后再说给旁人听都有些难为情。戴梦淑一直觉得陆桀是随便选了个职业,只要他想通了,随时可以转向其他更“拿得出手”的工作。 其实并不是,陆桀很确定,他不会再在其他领域产生这样巨大的、经久不褪的热情了。这些,他永远不会告诉戴梦淑,因为生活的热情在戴梦淑眼中就是个小孩子的天真玩笑。 陆桀没忘记戴梦淑对陆合的那些画作嗤之以鼻的样子。 “要不,你看看其他的册子好了,”陆桀终究还是不习惯过多谈论心底的理想,他转移话题,让傅嘉安看看其他的手绘本,就是他消遣无聊放松身心时随手画的东西。 傅嘉安坐到书桌旁边认真翻看,“没想到你画画这么好。” “我爸会画画嘛,我就耳濡目染了一些皮毛。” “你想到什么就会画什么吗?” “嗯...类似于心情记录吧。” 傅嘉安翻到一页,绕有兴趣地抬起头,点着黑色铅笔绘出的纸张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陆桀语塞,他没想到自己一得意忘形,把这本也拿出来了! 画面上是一双手的临摹稿,指尖修长漂亮,指甲干净圆润,每一个骨节都生动有力。两只手之间捧了个圆滚滚的鸡蛋,散落蛋壳有些黏在掌心,指腹湿润,似乎能看出指缝间的水痕。 陆桀咬了咬牙,想说这就是随便练习的,虽然有些牵强吧…谁会莫名其妙画一双剥鸡蛋的手?但是随着傅嘉安往后翻,陆桀来不及拦住,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捏着勺子的手,拿着棒棒糖的手,抓紧网球拍的手,握方向盘的手,打蝴蝶结的手,浸在一盆水里洗荔枝的手,捧着酒瓶的手,捏着一张名字纸条的手,握止血钳的手,还有被两只大手按摩揉搓的一只略小一圈的手... 不难看出来,这些画有写实也有想象,几乎是和傅嘉安重逢后,所有在陆桀内心产生波澜的画面披露。 陆桀有些懊恼,他在心里忍不住把自己此刻的丢脸全都怪到傅嘉安头上,谁让这家伙乱说什么“自己的手很灵活”之类的。 到倒数第二页,陆桀把傅嘉安想要翻页的手按住了。 傅嘉安抬头看陆桀的表情,前面的画面其实都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了,最后一页不让看的话,那得是什么内容啊? “你不让看,就不看了。” 傅嘉安笑了笑,松手。 陆桀感觉自己有点活过来了,他简直想立刻把那素描本扔火里烧了,不留下任何证据。 陆桀的一口气还没呼出去,傅嘉安就站起来,贴到了他身前。 才刚缓下来的心跳,又以反扑的态势顷刻失控。 傅嘉安道,“你在想的事,我们现在就做吧。” 第47章 心跳 陆桀向后退,大腿根倚靠在桌上,两只手反手抓着桌沿,他只能这样支撑着,否则就站不住了。 那双他日思夜想的手正握着其他地方,可陆桀却觉着自己命都被攥住了。他往下看了一眼,实在受不了这画面,于是仰起头不去看,脖子上脉络凸起,绷出完美的线条。 傅嘉安手没停下,追过来吻他,陆桀当然无法拒绝。嘴本来就是半张着的,口内干渴,他随着深重的呼吸摄入氧气。傅嘉安的吻有点若即若离,轻轻落在嘴角,唇珠,似乎是舌尖卷了一下,很快又离开了,陆桀喉结一滚,抬手托住傅嘉安的后颈,将他扳回来,更猛烈长久地亲吻。 几分钟之后两人分开,傅嘉安自己念叨了一句:“是不是不太够?” 陆桀还没想明白对方什么意思,傅嘉安就一矮身,跪下去了。 视线下移,陆桀对上低处傅嘉安的视线,白皙皮肤上透出绯红,那红色又从脸颊蔓延下去。松垮的睡衣是v字领,向下延伸出幽深的风景。可书房里台灯透出的暖光只能照到锁骨下面一点,剩下的都隐在阴影里,因为看不到,就更让人心痒,简直把人引到深渊去... 陆桀内心暗骂了一声,却舍不得移开眼睛。可大概是刚刚交谈后心理防线降低了,某些事情的防线就更低了,被含住的那一瞬间,陆桀就交代了。 那感受太汹涌,大脑皮层的每个细胞都愉悦至极,陆桀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抽几张纸巾递给傅嘉安。 “对不起啊...” 他捂住脸,对刚才的自己有些厌恶,为他的动物般的冲动,也为他暴露出这样冲动的狼狈样子。或许他更厌恶自己的是,他把傅嘉安搞的这么糟糕,在那么漂亮的脸上留下脏污,可他却感受到某种从未有过的刺激,内心生出更过分的想法。 傅嘉安却笑了,“你对不起什么,这也是我想做的事。” 第53章 就因为这一句话,陆桀大脑内的理智全飞走了,他把傅嘉安抱起来,让傅嘉安坐在书桌上。资料和本子散落一地,那些每一页都是秘密的手绘图被摊开,纸页哗啦啦地自动翻过。 傅嘉安坐的位置高,就比陆桀高了一头,陆桀从前没少庆幸他在身高上的几公分优势,可现在他不在乎了,他仰着脖子去亲吻傅嘉安,任对方肆意在高处,而他像捧着自己的星星月亮。 陆桀把傅嘉安刚才给自己的全套奉还,他把滚烫握住,感觉自己也重新紧绷起来。 陆桀努力了一会儿,到后来连亲吻都忘了,专心地弄,这才让傅嘉安终于到了。傅嘉安似乎很累,他晾着腿,上身衣服也滑到一侧,他靠在陆桀肩上休息,胸膛起起伏伏的,显然是还没从余韵里出来。 “喂,陆桀。” “嗯?”陆桀看着自己手掌心的东西,还有点发懵。 “往后做吧。” “......” 傅嘉安的声音在耳边像一句魔咒,又像炽热的告白:“我想要你。” 陆桀没回答,直接用动作回应了傅嘉安,他顺着内心的冲动将人拽下来,转了一百八十度,压在桌子上。傅嘉安没挣扎,就这样默许了。 陆桀之前竟然还纠结过谁上谁下的问题,可真的事到临头,好像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他用手指去探路,傅嘉安一动不动,倒是耳朵更红了,正想往前推的时候.... 公寓大门响了。 “嘉安?” “陆桀?” 从门口传来两声叫喊。 "是不是睡了啊?" “不会吧,客厅灯还亮着。” 因为书房门关着,里面的光从门缝下面透出来,江焱便猜到里面肯定有人。他正要敲门,举起的手还没贴到门板,门就开了。 陆桀从里面走了出来,有些困的样子,运动裤拖长到地板上,也盖住拖鞋,显得腿更长了。他一手揣在裤袋里,哈欠连天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江焱没回答,抬着下巴往里看:“嘉安呢?” 陆桀回身把门带上了,很自然地道,“他在里面看资料呢,先不打扰他了吧。” 沈如扉也出现了,慢悠悠地说:“那你也在房间里是...?” 陆桀抬起另一只手,“拿本书。” 见门口的两个人没有要走的意思,陆桀道,“那我先回房间了。” 陆桀前脚回房间,没多久傅嘉安就开门了,他看见江焱和沈如扉时有些惊讶:“你们怎么忽然都回家了?” “我们带了夜宵回来,“沈如扉没提湛琼楼,也没提傅嘉安近些天的焦头烂额,好像真的只是顺便路过给弟弟带点吃的。 “真的?正好饿了,” 傅嘉安往餐厅那边走,“都带了什么啊...” “没觉得他俩不对劲吗?“江焱偷偷问沈如扉,“突然关系变好了,都能关起门来聊天了。” “是纯聊天吗?”沈如扉笑了笑,像看小孩子一样看江焱,“你这小傻子。” 陆桀最后还是被叫出来吃夜宵了,他在房间里冲了把脸,又快速冲了个冷水澡才从出来的。坐下的时候还庆幸自己刚才穿的是运动裤...否则再怎么表演镇定,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对了。 刚才书房的短短几秒钟内,他和傅嘉安就达成默契,先把两人的关系保密。倒不是觉得沈如扉或者江焱接受不了,就是单纯不想让这俩人看戏的看得更爽而已。 沈如扉点了三四份餐,全都是傅嘉安爱吃的,很明显就是特意来关心弟弟状况的,可是关于医院的事,他只字不提。 陆桀忽然意识到,即使再担心,沈如扉其实都不会真的干涉傅嘉安的决定,在这种时候,他也只是过来陪伴弟弟而已。他忽然有些羡慕,想象自己如果也有兄弟姐妹,人生会不会少窒息一点。 他对沈如扉那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也有了解释。 陆桀感到嫉妒,嫉妒这么多年,沈如扉可以一直以最亲密的关系陪在傅嘉安身边。 “我们打算搬回来住。” 江焱吸着可乐道。 “这是你家,”陆桀道,“当然想回来住就回来住。” 陆桀知道他们就是特意回来照看傅嘉安的,送个夜宵不够,还要从早到晚盯着才行。 四个人一起住固然...温馨,不过陆桀开始思考以后买房子的事了。 沈如扉倒是很会找重点,“那你们两个最近,关系有变好吗?陆桀经常去医院找嘉安呢,我这周还碰见了。” 果然,沈如扉一提,江焱马上进入吃瓜状态。 “怎么说?”傅嘉安在一旁拖着下巴,含情脉脉地调戏陆桀,“手术结束了,你的人道主义关怀还继续吗?” 陆桀接戏接得很自然,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以后就相安无事不好么?” “不好。” “....” “行了,你俩别再吵起来,”沈如扉摆摆手打断了这个话题,举起酒杯道,“陆桀,今天还是谢谢你帮我接嘉安回来。” 陆桀很礼貌地回了杯酒,道:“举手之劳,没什么可谢的。” 吃完饭,沈如扉和江焱收拾餐厅,硬是把陆桀和傅嘉安推回各自的房间了,两个恨不得每秒都黏一起的人就这样生生被拆开。 刚躺到卧室床上,陆桀就收到一条消息。 是张照片,特写锁骨下被某人啃出来的红印子。尽管只拍下来小小一块,可陆桀可以轻易想象沿着这个地方向下,白瓷一样的皮肤上的捏痕更是不堪入目。 回想起来,刚才的确是有点不知轻重了,可傅嘉安估计也不是来控诉的意思,陆桀等他下面的话。 ——【回来才发现这里痕迹挺明显的】 ——【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现啊】 陆桀心底“呵呵”了一声:【你那是怕他们发现吗?】 陆桀:【你是生怕我睡个好觉是吧?】 对面输入了半天,什么都没发过来,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对方得逞笑着的样子。合着上楼之前让陆桀把手机还回他一下,就是为了发这个… 虽说是算在一起了,可傅嘉安这种时不时就爱搞个恶作剧的习惯还没变。 不过陆桀发现,自己还挺吃这套的…甚至有点着迷。 这种着迷的感觉甚至能追溯到刚认识傅嘉安那年,那个时候陆桀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命运总是把他们放在对立面,为什么每一次差点成为朋友的时候,就会出现新的理由、新的裂口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现在好像有点懂了,那是因为他一直都很在意傅嘉安。 因为在意才会敌对,才会怨恨,才会放不下。 想起今天和傅嘉安的谈话,陆桀不禁感慨万分。他重新面对了深藏在心底的东西,而那份动力和勇气,是傅嘉安给予的。 每个人都会在一定的年龄醒悟,喜欢和心动是最奢侈的事,好奇心和探索欲是少年独有的应对世界的魔法。成年人的世界,要假装成麻瓜才能融入进去。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试一试。听着砰砰的心跳声入睡,这感觉令人忐忑,但却让人更期待第二天的清晨。 陆桀在睡前给陆合发了条消息: 【爸,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第48章 吃醋 陆桀日常作息其实很规律,所以尽管前一天睡得晚,第二天也七八点就醒了。他想了想,这几天实验室不算忙,大概可以在家里办公,顺便陪傅嘉安。 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是陆合回过来的消息,没直接答陆桀的那句话,而是发过来一张小柴犬的照片。 金钱蛋很有镜头感,从陆合的照片中跟陆桀对视,嘴角扬起,舌头高兴地吐出来。 陆桀忍不住会心一笑,因为不着急起来洗漱,他随意在网上浏览了一下。果然,如傅嘉安所说,给金少谦的“大礼”已经送到了,事件的讨论度越来越高,已经发酵为爆搜。 博文中有一条评论的讨论热度极高,直接被顶到了评论区第二。 【道理我都懂,但是真的不想让给杀人犯治疗的医生给我家人做手术,市二院就没有更优秀的神外科医生了?】 【这题我会,与其找一个纯靠运气完成了高难度手术的“天才”医生,不如踏踏实实找有资历、有威望的行业专家,市二院神外的金主任才是技术好又有医德】 【靠!我发现了盲点,什么叫纯靠运气啊】 【字面上意思啊,傅根本就没多厉害,一个三十岁不到的住院总而已,要想在卧虎藏龙的市二院出头至少要还要锻炼十年呢。他就是想靠这种特殊病例走捷径成名呗,殊不知神外不信天才,只信踏踏实实进手术室积累下来的经验,他这个年纪能开过多少个颅?慕名找他的人,别回头再翻车喽】 ... 陆桀叹了口气,饶是知道这些都是傅嘉安计划的一环,也不太想看这些负面评论。他去卫生间洗漱完,就去客厅找水喝了。 第54章 夏天天亮得很早,已经有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晒着太阳,陆桀竟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明明有那么多危险的、令人不安的事在等着他们,他却并不感到焦虑。 因为心情惬意,陆桀伸了个懒腰,宽阔而结实的背肌在t恤下凸显,窄而腹肌清晰的腰也随着动作露出一些。 “早。” 陆桀回头,视线便被眼前的人粘住了,表面却很镇定:“早。” “我哥他们好像还没醒,”傅嘉安很自然地像树懒一样缠上来,亲了下陆桀的嘴唇。 这个打招呼般的清晨吻太轻柔短暂,搞的陆桀有些意犹未尽,他垂下视线,又吻了回去。两人口中都是清新的薄荷味,陆桀留连许久,最后舔了下傅嘉安的上唇,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总觉得和傅嘉安的每个吻都是甜的,不是砂糖般带着腻味的甜,而是类似口香糖嚼到最后,清淡却回味无穷的甜,那种甜稍纵即逝,只能一边咀嚼一边品味。 他们当然还记得这间房子里有其他人住,于是亲吻完便站远了一些。 陆桀伸出手,“手机还是给我保管,反正白天我们都在一起。” 傅嘉安倒是很听话,直接把手机放到他手心,“那晚上呢,我想你了怎么办?” “反正你就只知道发一些乱七八糟的图,”陆桀把傅嘉安的手机收到口袋里,“不如直接来房间找我。” “你说的。” 傅嘉安两只眼睛放光,陆桀觉得他可爱,忍不住莞尔,又很快把笑意压下去。因为江焱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了。 “早啊...你们俩干嘛呢,不是一大早就吵起来了吧?” 陆桀:“我在问他这周哪几天有空去公司,他这个合同签完,还没怎么尽到顾问的义务。” 江焱一脸是看着大直男的无语感:“你让他歇几天吧,满脑子就只有工作,陆桀你真不是人。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陆桀:“你也不打算去公司?” 江焱道,“沈如扉请了年假,我正好跟他一起休息几天。” 陆桀:“......” 那这两个电灯泡岂不是每天都在家里晃!! “中午吃椰子鸡,”陆桀最后还是认命道,“我去买菜。” 江焱:“那我跟你一起去?” “别,你让我清净会吧。” 陆桀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出来就见江焱很热情地搂着傅嘉安的肩膀,“要不嘉安,你陪他去吧,刷我的卡,顺便帮忙买点你哥爱吃的零食。” “你叫他干嘛?”陆桀假装不情愿。 “嘉安话又没那么多,让他跟你一起呗,”江焱道,“反正我和嘉安他必须挑一个。” “行吧,”陆桀指了指傅嘉安,挺勉强地说,“赶紧换衣服,我就等你五分钟,不下来我就走了。” 陆桀在车上等到四分半的时候,傅嘉安真下来了,陆桀迫不及待伸出手去牵他:“不用真的五分钟内下来,又不是军训,我那是说给江焱听的,慢慢来就行,我肯定会等你的。” 傅嘉安反握住陆桀的手,“那我不是也想快点见到你么。” 陆桀笑着发动车子,“反正他们算是放我们出来约会了,去个远一点的商场逛逛好了。” “行。” “对了,”陆桀打开副驾驶位的储物格,拿出一个黑色鸭舌帽和新的黑色口罩,“要不要戴上?” 不需多言,傅嘉安就明白陆桀是担心他的脸在网上已经被曝光,而且最近湛琼楼案件的讨论度又那么高,如果刚巧在外面被认出来,就徒增事端了。傅嘉安自己其实并不在意,但陆桀既然给他准备了,他也很高兴地领了情。 车子平稳行驶,路程四十五分钟左右,闲来无事,陆桀就聊起今早刷到的新闻。 “我猜,不过多久,事件就会完全反转,是不是?”陆桀把内心的猜测说出来,“如今网络上的态势:傅医生是贪图名利又没有真本事的恶人,金主任是被‘业内知情人士’挖掘出的正道之光,完美无瑕的神医。他也许此刻还在沾沾自喜,可不用过多久,捧杀就会反噬。” 当一个普通人被塑造成神,人们便不再允许他有缺点,任何一个失误都会引起天崩地裂的负面效果。而一个被千万人唾弃的“恶人”,只要人们发现他其实没那么坏,便会立刻因为错怪的愧疚,补偿式地包容他、想尽一切理由赞美他。 傅嘉安为自己准备了一个看似劣势的开局,却能轻易反转局面。而金少谦在毫无察觉的时候,就已经被拖下水了。 只待湛琼楼翻案,一系列连锁反应就会发生。这真是把乌合之众的逆反心理和自作聪明利用到极致了。 “没错,”傅嘉安先是笑着,那丝笑意完全是给陆桀的,很快,那抹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中似乎有利刃寒光掠过,阴鸷而冰冷,如同跗骨的诅咒。 下车前,傅嘉安就把帽子和口罩都戴上了,商场负一层有一个大型超市,里面有很多新鲜蔬果,两个人推了一个手推车,慢悠悠地挑选食材。 “青椒需要吗?” “青椒...可以明天炒肉,也行。” 陆桀说。 “椰子水要几瓶比较好呢。” “要那个大瓶装的,三瓶吧。” 真奇怪,明明是很无聊的问题,像陆桀这种追求高效的人,恨不得每次来超市就列好清单,直奔目标之后就去付钱。可如今这种有来有往的废话,也让他很有耐心回答。 傅嘉安逛得很认真,像小孩子逛游乐园一样对很多蔬菜和食物都感兴趣,路过一摊刚出锅的筋饼,他还贴着橱窗看人家怎么一刀一刀把饼切成块,再分别装好。 陆桀看着购物车的扶手,忽然很不满傅嘉安的手跟自己的手离得太远。他发现在他跟傅嘉安也告白后,对方的行为就规矩了很多,也不会有事儿没事儿就越界一下,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会缠上来。 有分寸固然是好的,但是这样看起来...就不像情侣啊。 陆桀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后半段都逛得有些走神,倒是傅嘉安从头到尾兴致都挺高,一直往购物车里丢东西。 最后足足买了两大袋子食材,陆桀拎着去了地下车库。傅嘉安突然想起自己有个东西没买,说要折返回商场一下,陆桀本来说陪他一起,傅嘉安说不用了,就乘电梯先上去了。 陆桀没上车,靠在车门等傅嘉安,巧的是就这么一会儿,刚好碰见了熟人。 在停车场的同一区,有个穿着西装,散发着精英气息的男人走了过来,“陆总?” “万律师?” 此人名叫万泽,是公司之前的法务,合作了一年之后万泽跳槽去了国内顶尖的律所,离开了本城,也就不方便再续约了。一晃好几年没见了。 万泽长得眉清目秀,身高不到一米八,虽然和陆桀同龄,但是长得很显小,之前在公司里迷妹很多,用她们的话形容就是“很奶”。后来有人目睹万泽和其他男人约会,这才知道了万泽的取向是同性。 万泽笑着跟陆桀握手,“好久不见。” 陆桀很惊讶,“真没想到还能碰见你,也太巧了。” 两个人简单一聊,万泽递了张名片,陆桀这才知道万泽最近离开了之前的大律所,现在回本城打算创业,开一家自己的律所。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之后联系我,”陆桀很有风度,随口客气了一下。 万泽倒是当真了,他从刚才看见陆桀开始,眼睛就没移开过,听陆桀给了个口子,立马掏出手机:“那陆总之前的联系方式没变吧?” “没...” 话还没说完,陆桀就觉得身边靠过来一个人,脸颊被碰了一下。过了几秒陆桀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亲了。 万泽瞳孔地震:“这位是?” 陆桀转过头去,就见傅嘉安口罩已经摘下来了,他带着明确的敌意,目光直戳戳地看着万泽:“我是他男朋友,还有别的事吗?” 第49章 失误 万泽瞧着眼前的人,戴着黑色帽子,帽檐压低了,几乎只露出一点眼睛,黑色口罩被拉到下巴。光是看小半张脸,就不难看出这人是那种很少见的漂亮,肤色很白,鼻梁上那颗小痣更是惊艳。 至于嘴唇...他刚才就是用这张嘴肆无忌惮地亲上了陆桀的脸。 这人双手捧着一个很大的棒棒糖罐子,是那种超市里还没开封的一整罐,足足够吃几个月的。看起来无害的同时,眼睛里的寒意却挺蛰人的。 被亲的陆桀没觉得窘迫,也不怪那人任性,只是半惊讶半惊喜地看着对方,虽然面上还挺沉稳,眼神中流淌的爱意却根本藏不住。 得,这是碰到人家正牌男友了,还是泡进蜜罐儿里宠着的那种... 万泽脑子转得很快,立马说了句抱歉打扰,就转身溜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陆桀没怎么说话,似乎在想事情。傅嘉安抱着那一大桶棒棒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第55章 “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了?” 陆桀回过神,“什么?” “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在外面给你添乱。毕竟...” 毕竟他们互相表白还没几天,就算感情稳定了,也不方便明晃晃地粘在一起,更何况陆桀之前一向是个在乎外界眼光的人。 陆桀道,“就是因为这样,你今天才跟我保持距离的?” 傅嘉安听出来了,陆桀没生气,甚至心情还挺好。 “不用想那么多,”陆桀在红绿灯停下来,腾出右手去摸了摸傅嘉安的头顶,“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会自己看着办的。况且我就喜欢你这样。” 在万泽面前宣誓主权,像对着陌生人哈气的小猫,现在在车上抱着棒棒糖,又像猫咪捧着小鱼干一样,每一秒都很可爱。 陆桀又想到,刚才碰见的人是万泽,是能接受同性谈恋爱的人,所以傅嘉安亲他一下,算不上是很惊人的出柜。但如果是其他人呢,是公司的下属呢,是亲戚呢,是...戴梦淑呢? 要是傅嘉安到时候也任性一下,他会怎么样呢? 陆桀从刚才一直走神,其实就是在想这些“如果”。最终他惊讶地发现,今天无论是谁出现,他都可以当着他们的面坦坦荡荡地牵起傅嘉安的手,只要傅嘉安愿意。(当然了,江焱和沈如扉例外,他单纯讨厌这俩人看热闹。) 这个结论一得出来,陆桀发现自己是真疯了。 可是转念一想,陆桀又觉得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活法。过去三十年里,他一直在寻找生命里令他窒息的源头,或许一开始是戴梦淑,后来就演变成了陆桀自己对自己的压迫。 身边的家人、同事、朋友,组成一层又一层束缚,由远及近地向前推,打造了一个令陆桀进退维谷的牢笼,他习惯了让任何人都满意,他从不令人失望,他掩藏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到头来人生只是被推着走,眼看着就要坠入混沌的深渊。 然而今天这一步迈出去之后,他忽然觉得有层墙壁被打穿了,前路开阔了。他发现傅嘉安在自己人生里一直不断地起到这个作用,每一个让他醒悟的重要节点,傅嘉安都在。他像是命运垂怜,专门给自己的一盏引路灯,让陆桀只要循着自己的心做决定,别的什么都别在乎。 “我做我想做的事就好?” 傅嘉安不着痕迹地舔了下嘴唇,眼中含笑,“那你把车停在楼下。” - 陆桀很庆幸当初给自己的车贴了深色膜,这样就算有人经过,也不会发现车内的异样。他瘫坐在驾驶位上,努力深呼吸,抑制快感蹿上大脑皮层。 喉结缓慢滚动,他低头看傅嘉安,只能看到对方的后脑勺,和卖力动作时的起伏。陆桀内心生出冲动,想揪住傅嘉安耳后的头发用力向下按,却不舍得,只好双手抓在皮质坐垫的两边,死命地扣。 五分钟前他们对话,陆桀说,“一定要在这吗?” “难不成上楼去,让我哥和江焱他们像昨晚一样添乱?”傅嘉安瞅着陆桀,轻轻把手搭在瞬间鼓起的地方。 陆桀倒吸一口气:“倒也是。” 傅嘉安已经埋下头去了,“”20分钟之后我们上楼,时间上应该不会起疑。” “嗯。” 陆桀嘴上答应着。 将近一小时后,傅嘉安一条腿搭在驾驶位的椅背上,一条腿被陆桀捏在手里,以相当狼狈的姿态颤抖不止,半晌才很费力地撑起身体。陆桀用手背蹭了下嘴角,终于恢复些人性了,这才凑上去,搂着傅嘉安的腰把人捞起来了。 这么一对比,陆桀糟糕的地方只有一处,衣服基本还都好好穿着。傅嘉安已经称不上衣衫不整了,因为已经没多少布料在身上了... 傅嘉安耳朵红,到处都红,还有牙印、抓痕,甚至还有昨晚留下的淤青,陆桀本以为傅嘉安肯定要炸毛,倒是并没有。而且他一直有些好奇,傅嘉安似乎不怎么喜欢在被服务的时候出声,难道是没爽到? ...陆桀有点挫败,不过好在之后还有大把时间练习。 两个人磨磨蹭蹭终于到了公寓门口,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陆桀还挺像个人样的,和出门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就是傅嘉安下颌角被咬了一下,嘴唇也有些肿,想解释说没去偷情也有些欲盖弥彰。 而且陆桀敢拖这么久时间,就是摆明了要把沈如扉和江焱当傻子耍。 对不起,就是出门偷情了。但是你们要是问,就是没谈,气不气人? 按门铃的时候,陆桀好歹还愿意演一下,拎了一路的袋子分给了傅嘉安一个,还是没什么斤两的那个。 门打开,陆桀和里面的戴遥希直接打了个照面。 表哥和表弟面面相觑,傅嘉安在旁边倒是很友好:“你是?” “学长!!” 戴遥希眼睛里刷刷地冒着星星,“没想到真能看见你!江焱哥没骗我!” 陆桀在旁边跟见到鬼了一样,虽然早就对戴遥希的粉丝情结有所了解,他还是不习惯自己的面瘫表弟忽然这么活泼兴奋。 “这我表弟,戴遥希,”陆桀顶着一身鸡皮疙瘩给傅嘉安引荐,“你怎么来了?” 戴遥希根本看都不看陆桀,很狗腿地接过傅嘉安手里的一个购物袋和一桶棒棒糖,注视着偶像的眼睛一眨都不眨,“我在宿舍里刷到学长的新闻了,很担心你,所以给我哥发消息来着,但是他没回我,我就直接打给江焱哥了。江焱哥让我来家里等,我到了之后他说你和我哥去逛超市了,我哥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拿东西呢,多沉啊。” 陆桀:“......”谁把这个话唠赶紧带走。 “诶,学长,你这里怎么有一块红啊?” 陆桀:“.......” 傅嘉安声音里带着笑,“这里吗?蚊子咬的。夏天嘛,蚊子多。” 戴遥希刚好今天没课,就这么留下来吃饭了。 夏天里吹着空调吃的椰子鸡火锅让人五脏六腑都很舒服,桌上傅嘉安简直像开了个专属于戴遥希的新闻发布会,把能跟小孩说的都说了。 当然,关于杀人案件的细节没仔细形容,也没有提过去这段日子经历的危险,只是说网络上的舆论很快就会扭转,让戴遥希不用担心。 戴遥希很聪明,一边听着一边主动举起三根手指,发誓说自己绝对不会把秘密告诉任何人。 傅嘉安也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对戴遥希相当有耐心,有问必答。不知不觉,话题从新闻转到了学术探讨,戴遥希说正事,又恢复了从小到大那种面瘫的老学究样。 陆桀没怎么插话,倒是收拾餐桌的时候刚好听见戴遥希提到一篇关于动脉瘤的论文,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论文的名字和傅嘉安电脑里还未发表的一篇是一致的。 大概是凑巧吧? 不然的话,只能说明戴遥希和傅嘉安之前私底下早就认识了,怎么可能。 陆桀觉得自己这两天大概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好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不过既然能用平淡生活盖过的事,大概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终于送走了戴遥希,陆桀回书房开了个会。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客厅里空荡荡的,沈如扉和傅嘉安一起出门散步了,江焱正在厨房洗锅洗碗。 陆桀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吐槽了句:“你也是真能拖,都快吃晚饭了才洗中午的碗,干脆别洗了得了…” 客厅沙发上忽然有手机振动的声音,陆桀冲厨房喊,“江焱,有打电话。” 江焱在洗手池旁边,水声很大,几乎不太能听得清陆桀说话的声音。大少爷很少干活,两个手都带着橡胶手套,刚刷完一个锅就满头是汗了,他懒得把手套脱下来,一心想把这堆东西赶紧洗完。 “是沈如扉吗?” “不是,是个陌生号码。” “那可能是骚扰电话吧,你帮我接一下…” 陆桀接起电话,对面是一个女生的声音,语气有些官方,听着真像个骚扰电话:“请问是江先生吗?” “什么事。” 陆桀嘴上问着,差点就要挂了。 “啊?”没想到对方比他还警惕,好像被吓了一跳,“那我十分钟后再打过来好了…” 陆桀心想,十分钟后他也洗不完啊,而且什么骚扰电话这么执着,还打个没完了,他语气有点不耐烦了:“有什么事直接说,我是他朋友。” “嗷嗷,是朋友,不是男朋友吧?” “……”陆桀很无语,“你到底说不说?我就是他朋友,他男朋友不在。” “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事确实着急确认,所以贸然打电话过来了…”对面的女声说。 着急你还问东问西的,不直奔重点。 陆桀正觉得有些困了,只等着挂断电话就回房间睡一会儿。 “江先生跟男友的求婚布置报价我发他了,因为要准备的鲜花量太大,我需要提前预订,刚谈到一家价格合适的,就等江先生的预付款签合同了。还有那个十周年的定制logo,我们出了三版,他也得尽快选一下,才能给工厂…” 第56章 “十周年?”陆桀醒盹了,“什么十周年?” “就是江先生和沈先生交往十周年呀。” 陆桀下意识看向厨房的方向,只见江焱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匆赶来,却在看见陆桀表情的刹那间,意识到自己来晚了。 他脚步顿在原地,脸变得煞白。 第50章 逃走 “我本来想告诉你来着...” 江焱想往下说,却哑口无言,他喉咙好像被卡住了。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苍白,有十年的时间可以告诉,怎么一次机会都没找到呢。 甚至不久之前,陆桀撞破江焱和沈如扉的关系,江焱也可以全都交代的。但是他也只是没否认他和沈如扉交往3个月以上而已。 是啊,十年也是三个月以上,还挺会模糊焦点。 江焱很了解陆桀,他生气到极点的时候反而懒得吵了,就像现在这样垂着眼睛沉默,面无表情,却好像下一秒就能笑出来。 ...超恐怖的。 “喂...陆桀,”江焱试探性往前走了两步,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公寓大门却打开了。 出门散步的沈如扉跟傅嘉安回来了,两个人似乎绕着小区溜达了一大圈,最后是拎了几袋子香喷喷的锅贴、肉夹馍回来的。 江焱感觉自己就没这么慌过,这边陆桀还没劝好,那边求婚对象本人还回来了。就这屋内对峙的氛围,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不对劲。江焱下意识向陆桀求助,想向他摇摇头对个暗号,结果陆桀完全不看他。 “你们在那站着是?” 沈如扉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桀似乎在那个瞬间重启了,他瞥了眼江焱,“干活太慢了,碗拖到刚才才洗。” 江焱也立刻接上话,“哎、哎呀,你看晚上不是不用做饭吗,他们买回来了好多好吃的,也不用急嘛...” “嗯,”陆桀很给面子,有些疲惫地转头对傅嘉安那边笑了笑,“你们吃吧,我去睡一会,而且晚上还有个会要开。” 陆桀转身回了卧室。 江焱很清楚,陆桀刚才肯说话,根本不是因为原谅他了,而是给他留个面子,不把求婚的事直接捅出来。可江焱现在都快郁闷死了,又不能跟沈如扉说...唉。 一整个晚上,陆桀都在房间里没出来,他希望自己停止对一切的灾难化想象,但是根本无法由他控制。 高中毕业到现在十二年,江焱和沈如扉竟然在一起了十年。江焱从18岁到23岁都在国外,连跟陆桀见面的次数都很少,怎么追上沈如扉的? 唯一的可能性,江焱在出国前就喜欢上沈如扉了,从18岁开始,江焱挂在嘴边一会分手一会热恋的那些对象,原来全部都是同一个人。喜欢到这个程度,陆桀不觉得江焱是懒得告诉自己,那就只能是刻意隐瞒。 刻意隐瞒什么呢?隐瞒他和傅嘉安的哥哥,甚至傅嘉安本人,从来没断过联系吗。 有些事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后就无法再关上。很多过往的蛛丝马迹从脑海深处飞来,像拼图一样拼出一个完整而恐怖的事实——傅嘉安从来没有消失过,他只是刻意消失在陆桀的世界里。 傅嘉安用十二年的时间结成蛛网,让陆桀一旦落入就逃脱不掉。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傅嘉安,所有可能性都会被引向同一个结果,所以陆桀只能沦陷,没有其他办法。 今晚的月亮是满月,银色的圆盘悬在窗外,月光透过窗户洒入屋内,窗格的影子在陆桀的身上划出条条框框的阴影,像勾画出一个永远也无法摆脱的牢笼。 最无奈的是,陆桀想了许久,却没想出要恨傅嘉安,还是继续爱他。 快睡着之前,陆桀在怀里摸到一个人,是傅嘉安真的偷偷跑过来找他了。薄薄的被子下面挤了两个人,傅嘉安难得很老实,就只是安静地抱着陆桀。 “心情不好吗?” “没有。”陆桀的语气很温柔,他能感受到傅嘉安在仰着头看他,眼睛里的情绪水汪汪的,既迷恋又偏执。 傅嘉安有点委屈地揪着陆桀后腰的衣服,“虽说要瞒着他们谈恋爱,但是你装冷漠也装得太像了。一晚上都没看见你,好想你。” “抱歉,一直在开会。就是累了。” 陆桀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傅嘉安,只是他惯性地体谅别人的处境,他知道金少谦的事还没解决完,现在不适合吵架。所以再一次的,陆桀把自己的感受推后,即使他现在抱着傅嘉安,只感受到万箭穿心般的痛苦。 他感觉到傅嘉安在拍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很轻柔,像在哄小孩子睡觉一样。陆桀心想,或许是爱让他盲目,他忘记了傅嘉安身上其实本来就布满软刺,也忘记了傅嘉安的温驯永远带着毒,一松懈就会被扎得血肉模糊。 陆桀闭上眼,想起陆合说的那句话:你爱他的地方,也会有一天是他刺向你的利刃。 陆桀深呼吸,在月色的笼罩里,有一瞬间他觉得傅嘉安是探望囚徒的魔鬼。尽管如此,他也还是很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第二天早上醒来,傅嘉安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陆桀卧室的床上。另一个枕头是空的,连那个人的体温都被空调的冷气吹得毫无痕迹,周围像盖上了一层霜。傅嘉安蜷缩起身子打了个冷颤,想去摸床头的空调遥控器,却摸到一个冷硬的手机。 那是傅嘉安自己的手机,手机下面压了张纸条。 那字迹,傅嘉安永远都不会忘,一笔一画早就刻在了心里。 「抱歉,公司事情比较忙,今天还是要过去一趟。不知道今晚几点回来,不用等我。手机还给你保管,有事打给我。」 - 今天是周二,陆桀去公司茶水间接了杯咖啡,转身要走的时候,就听见有两个人说着话进来了,一照面,是荀琢和姜小梨。 荀琢还是像往常一样,有些腼腆,不过很稳重淡定。姜小梨倒是很惊愕的样子,蹭一下脸就红了。 “陆总早。” “陆总早...” “做亏心事了,这么惊讶?”陆桀道。 “陆总你也来得太早了,这才八点多,我以为我和小荀到的够早了,”姜小梨嘴巴一扁,简直快带哭腔了,“所以正背后说你八卦呢...” 陆桀没绷住,笑了出来,“你别带上人家小荀,肯定是你非要和他说,他被迫听着的,是不是?” 姜小梨眼睛里都泛泪花了,“陆总,你不会现在就要开除我吧!” “”往常不是胆子挺大的吗,而且到底说什么八卦了?也说给我听听。” 陆桀在员工面前习惯性地没什么表情,殊不知在屋里那两个小鹌鹑看来,陆总这是在兴师问罪了。 姜小梨眼睛又瞪大了,这才发现陆桀刚才其实根本没听清...是她一冲动自爆了。她咬了下嘴唇,很小声地说:“听说..陆总..傅医生...为了追...” “大点声。” “听说陆总把傅医生叫来公司做临床培训就是为了追傅医生!” “...”陆桀心想,那你还真是整个说反了。他叹了口气,面色依然冷着,却也没追究,只是又找荀琢问了一下新药申报国际生物医学奖的事,就先回办公室了。 按电梯的时候,陆桀想起昨晚做的梦。他梦见自己被困在无边无际的漆黑里,四肢和脖子上都绕着藤蔓,他想挣脱,藤蔓就越缠越紧,他想往前走,藤蔓不阻拦,只是快速长出更长的根茎,如影随形地跟着。 陆桀在梦里用上帝视角看着“陆桀”,只觉得那些藤蔓从远处看像是从他身上不断涌出的污泥,污泥是摆脱不掉的,除非剥皮去骨。 从噩梦里醒来的陆桀,发现自己怀里正抱着傅嘉安。他很安静地把怀抱松开,缓了一会,起身下床。 穿好衣服后,他在床头留下纸条,打算离开。摸着卧室门把手,陆桀还是没忍住往回看了一眼,傅嘉安睡得很熟,身体蜷曲起来,有些像婴儿在母体中的样子。依稀晨光中,那副温馨安详的画面莫名显得很易碎。 出门时其实才不到六点,陆桀只是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傅嘉安醒来的样子。他匆忙在门口找车钥匙的样子更像是落荒而逃。 “这么早就出门?” 陆桀回过头,发现沈如扉正在门口不远处,抱着胳膊看他。陆桀眯起眼睛,很戒备地说,“去公司拿个文件,早去早回。” 沈如扉的镜片反着光,“我知道江焱要跟我求婚的事,我想你也知道了。” 陆桀下意识想问那他知不知道你知道...又觉得这问题太绕了,没必要。 而且以沈如扉的性格,八成就是那种什么都清楚,却不动声色看年下如何讨他欢心的类型。 他让江焱为他着迷,除了爱情还能得到什么?江氏集团的帮助?他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江焱家族背后的势力?他不想让傅嘉安背负仇恨,是因为想自己找办法? 可能是把沈如扉想的心机太深了吧,但陆桀好不容易强压下的怒火和憋屈,在这一刻实在忍不住发泄。他为自己、为他最好的朋友都不值得。他皱眉道:“你们什么都算计,累不累?你很满意把江焱玩弄在股掌之中是吗。” 第57章 陆桀不想再多说话了,大门已经开了一半,他正要迈出去,听见身后的人说。 “一开始是想算计的,”那个声音踟蹰了片刻,“后来,不是。” 从认识沈如扉开始,他就维持着高深莫测的样子,很难看透,说话真假难辨,也套路了陆桀几次。可现在,大概是屋内熹微幽暗,沈如扉难得显得很真诚,甚至有点无奈,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他。嘉安也…” 哐当一声,门被重重撞上了。 第51章 质问 舆论反转比想象中要快,周二这天晚上十点多,有人爆料金少谦根本就是个庸医,许多个他经手后的患者,病情不但没有明显缓解,还要持续支付高额医疗费用,有的甚至治疗完情况更加恶化。 另一方面,金少谦博士论文造假、经常精神虐待手下的医生和护士,以及介绍有钱的患者去私立医院并且拿回扣的事也被不断爆出来,证据确凿。 【抹黑傅医生的事到底是谁做的一目了然了吧?那些跟风骂傅医生的人脸疼不疼?】 【好多傅医生的同学也站出来发声了啊,他本来就是那种全科满绩的天才,在大学里也是一直破格跳级的。到市二院都九年了,才慢吞吞升到总住院医,是不是有人故意压他的绩效呢...好难猜啊】 【总结:傅医生是被顶头上司做局了。那个杀人犯本来就是被金少谦塞给傅医生的,根本没法拒绝好么】 【之前那个车祸患者的感谢信你们都忘了?当时他生命垂危,各个医院都不收,到了傅医生这才同意推进icu的,这还不能代表傅医生其实挺有医德的?】 【你们咋就这么确定这次抹黑金主任的爆料就一定是真的,这回跟着骂金主任的人都是之前骂傅医生的那一批吧?就会迎风倒...服了】 【楼上的,这性质能一样吗?之前骂傅医生的都是因为杀人犯的事迁怒他了,谁成想顺便把市二院一个老毒虫挖出来了。金犯的可是一手遮天草菅人命的事啊,证据都明晃晃摆着了,这都不骂?】 事件反转后过了大概两三小时,另一个爆炸性新闻又空降热搜。 #湛琼楼醒来,承认自己是替人顶罪入狱 评论区里,只要提到“韩氏集团”、“韩祺润”或者“韩”字的爆料全被迅速删掉,爆料人的账号也迅速消失。十五分钟后新闻热搜逐渐下降,另一条新闻迅速占据第一位。 #金少谦被带走调查 评论区有人发了句:【这老毒虫是该被带走调查,但是有没有人觉得这条新闻是为了压湛琼楼翻案的事啊...】 【越这样越觉得真有问题,我先避雷一波韩氏集团的产品】 【他家子公司太多了,有没有谁帮忙整理一下一起避雷啊?】 然而这些评论也只出现了一瞬间,刷新之后转眼就不见了。 湛琼楼醒了,金少谦也被带走调查了。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网络上这一番暗潮汹涌,有没有让傅嘉安他们真正达到目的。 按照这个态势...湛琼楼也未必能顺利翻案吧。 陆桀决定趁着傅嘉安去忙其他事的机会,自己正好也冷静一下。他打算再去接一杯咖啡,在公司里通宵读文献。可刚起身,一通电话就打来了——是傅嘉安。 夜色沉闷,可能是山雨欲来,今晚上既没有明亮的月光,又潮湿闷热,衣服粘在身上的感受很不舒服。 在联系陆桀之前,傅嘉安已经在那级台阶上枯坐了两小时了。 “在这坐着干嘛?不热吗。” 陆桀站在更高两极的台阶上,穿着件褐色衬衫,衬得他挺拔英俊,单手揣在口袋里的姿态也比往常冷漠。就好像他再也不想走过来了。 “在等你,” 傅嘉安站起来,看着站在更高点的陆桀,“想找你聊聊我们的事。” 陆桀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先去忙湛琼楼的事。” “我为了你把所有步骤都提前了,”若有似无的风吹过傅嘉安耳畔,他白皙的脸像玉一样漂亮,眼睛执着地盯着陆桀,“我知道你自己跑来公司,是不想打扰我的计划。我知道你生气了,我们现在没有别的东西挡在前面了...你想问我的,我全都告诉你,真的。” 傅嘉安眼圈红了。大热天的,倒像是在数九寒冬里冻着似的。 就仿佛周遭的环境和温度从来不值一提,陆桀的态度就是傅嘉安所存在的季节。 可时机错了。再早些时候,陆桀有耐心听傅嘉安坦白,再晚几天,也许陆桀就冷静下来了,最后还是决定不怪他。可偏偏就是陆桀最生气上火的时候,傅嘉安来了。 陆桀冷笑了一下,“你难得伏小作低,就是因为一枚棋子脱离了棋盘吗?还是因为一个任你摆布的npc恢复了自主意识,你不爽了?而且什么叫‘为了我’?我受不起,我从来没想过闹脾气打乱你的复仇大计。所以仓促把计划提前的后果,也别想让我承担。” 傅嘉安张了张嘴,像哑口无言,又像是被陆桀头一次这么不留情面的态度震傻了。 最后他只好滞后且苍白的重复:“我真的没有...” 傅嘉安是个可怜的孩子,陆桀以前常听人说。可傅嘉安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现可怜的样子,除了此刻,他像被陆桀的一番话说得原形毕露。夏日炎炎,闷热的空气中,傅嘉安却像在冰雨里发抖。 陆桀偏开视线,他今天不打算心软:“下面我问你的话,你不能说谎,否则我们就再也没可能。” “好。” 天空从远处传来几声雷动,好像要下雨了。可谁也没动地方,就这样在原处僵持着。 “你离开的十二年,和我身边所有你能接触到的人,包括江焱、戴遥希、我舅舅、我的一些大学同学,包括我公司里的一些人...都有联系,对吧?” “对。” “他们都知道你喜欢我,我们重逢后的很多次偶遇,都是你设计的对吧。” “对。” “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毫无选择地爱上你,和你在一起,如果我没有按照最理想的设想被你追到,你还有许许多多备选方案,不达目的不罢休,是不是?” “前半句,对。后半句,错。我从来没有任何一秒真的有信心追到你。”耳边的风呼啸起来,傅嘉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陆桀。大概是风中携带了一些沙粒,傅嘉安的眼圈似乎更红了。 “...陆桀,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别的企图。我花的心思,用的手段,都是因为喜欢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陆桀觉得心很累。 从结果上看,他们情投意合,傅嘉安的算计只是加快了在一起的进度而已,好像没什么错。可是陆桀从小到大听过多少次“我这都是为你好”,有多少次是家人罔顾他的意愿,私自替他做决定? 他到底是陆桀,还是一个被世界推着走的傻子?更不用说傅嘉安给他量身打造了一个处处充满监视的牢笼,这让陆桀最近这几个月内心积累的甜蜜几乎全被阴霾笼罩,每当回忆起傅嘉安让他心动的瞬间,他都会怀疑那是不是被精心设计的,出场的每个人说的每句话,是不是都是拿了剧本。 还有个好笑的,该不会一开始摔断腿的闹剧,都是傅嘉安一手计划的吧? 人一旦开始有了怀疑,每个蛛丝马迹都是让人陷入极端推测的深渊。 “傅嘉安,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在哪?你认为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呢?就是所有事都你自己承担,你无所不能,你像上帝一样安排所有事的发生,我就是个给你暖床的人吗?你的计划里有我,你想摆布的傀儡里有我,我就该感到荣幸吗?” 陆桀心里那把火烧的越来越旺:“还有我问你,十二年前在校医务室,你是真的回来了,我也是真的亲了你一下,是不是?” 傅嘉安承认:“对。” 又一道惊雷,紧接着几道闪电穿过云层。 “那你早就知道我对你有好感了,比我自己意识到还要早...”陆桀嗓子里颤了一下,酸涩感被他强行压下去了,“那为什么一定要等十二年呢?我知道你后来又做了一次手术,养病需要十二年吗?如果你早一点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就能,我就能...算了,反正说这些也没什么必要了。” 傅嘉安一把攥住陆桀的手腕,他看着陆桀,像在对自己的神忏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脱眶而出,很多道水痕穿过绝望的脸,印象中这是傅嘉安第一次哭。 “陆桀,我必须确保可以得到你,就算代价是等很多年也没关系。我知道很多爱情是要靠运气和缘分促成的,可我不信命运,我只信我自己。” “陆桀,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哗——哗—— 大雨倾盆,淋湿的两个人相互对峙,早已分不清脸上划过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52章 记忆 “您带伞了,可以撑伞接一下他吗?我给您加三百块钱。” 第58章 “他不上车?” 陆桀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从这里能看到楼下的景象,他蹙着眉:“您在旁边等等他吧,我会再加钱的。” 放下电话,陆桀又贴着窗户看了一会儿。就见司机撑着伞站在傅嘉安身边,可傅嘉安就是站在下面,面对楼下的大门呆滞地不动。 陆桀只好给傅嘉安发了条消息。 【你不走,司机不会走的,雨这么大,早点回去】 发完又觉得语气太像命令了,犹豫了一会,补了句:【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 楼下又僵持了半晌,陆桀看司机师傅为了劝傅嘉安,伞拿不稳,半边身子都淋了雨。傅嘉安最终还是上车了。 陆桀松了口气,他在办公室里踱步了一会儿,决定给江焱打电话,让江焱在家里给傅嘉安煮点姜汤。要拨出去之前,陆桀犹豫了一下,江焱怎么可能会煮姜汤...还是点外卖吧。 哐哐哐,外面有人敲门。 公司里所有员工都下班了,这敲门声让陆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江焱竟然来了。 - “把身上的水擦一擦,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大型犬跑出来了,” 陆桀往江焱身上扔了条毛巾,“裤腿也记得擦,水滴都落到地毯上了。” “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真没良心!”江焱擦着头发控诉。 “你出来的时候傅嘉安到家没?” “没有,我还想着帮忙劝一劝你俩呢...毕竟也是我惹出来的事,”江焱把昂贵的手表随手一摘,扔在小茶几上,“到公司楼下才发现没带伞,所以淋了点雨。” “就你,来当和事佬?”陆桀端了杯热水到少爷面前,没好气道,“你不帮倒忙就行了。” “还记仇呢?你看我为了将功赎罪,都把我们吵架的原因跟嘉安说了,现在连他都知道我要求婚的事了...”江焱“唉”了一声,张开手臂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现在哪还算个秘密啊,我感觉除了沈如扉本人,简直是人尽皆知了。” “...”陆桀心说,其实连沈如扉本人也已经知道了。 他这个兄弟,是不是真的傻啊?感慨了没几秒,陆桀又觉得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他们俩真是难兄难弟。 江焱:“诶,我说,你这有泡面吗?” “...有。” “饿了,要不煮点泡面吧?” 全身穿着昂贵高定的江家少爷,浑身湿漉漉的,穿着拖鞋,对着一碗香喷喷的泡面两眼放光,巨没出息。 既然都给江焱煮了,陆桀就也顺便给自己煮了一碗。谁能想到这么糟心的雨夜,两个老板有家不回,就窝在办公室嗦泡面... 不过大概是被江焱那么一搅和,陆桀心情没那么差了。 吃饱喝足,江焱切入正题了:“这次是真的很严重对吧...我从来没见你生过这么大的气,也没见嘉安这么手忙脚乱过。” 陆桀看起来很累,揉着眼角道,“其实也不是生气吧,我就是很不懂为什么要这样。是,我不应该把傅嘉安的感情完全说成掌控欲,可是为什么人一定要为难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绕远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时间拉的够长,人就会改变吗?” “会的吧,”江焱显得有些惆怅,好像想玉文盐起了什么。 陆桀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这两个字的回答,而是江焱鲜少出现的认真模样。 江焱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沈如扉就心动了。后来我死缠烂打他很久,出国读大学前我也去他家楼下等他,求他试试跟我在一起。那时候沈如扉开玩笑亲了我一下,亲完大概觉得意兴阑珊,说了句:小孩儿,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然后我就用了一年半,去成为他喜欢的样子。他不喜欢太瘦的男生,不喜欢小孩儿,喜欢肩宽、有肌肉、结实的,我就努力成为他说的那种男人。”说到这江焱表情一变,咬牙切齿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贺时野吗。因为那家伙小小年纪,从身高到长相完全都是沈如扉的理想型,靠,他凭什么一出场就是这个配置啊!” 陆桀不置可否:“那你要是变不成他喜欢的样子呢?” 江焱回想了一下当初年轻意气时的决心,“那就不回国,或者回国了也不联系他。因为太喜欢了,一看见就会遗憾,所以不见最好。” “那不就平白错过一年半吗?” “有后来‘在一起’的结局,才叫错过。否则就只是‘分开’而已啊。人对无能为力的感情选择逃避,这多正常。我帮嘉安瞒着你,也是因为,我理解他的心情...” 陆桀仍然不是很赞同,照江焱的说法,傅嘉安离开十二年是为了变成“陆桀喜欢的样子”,更有把握和他在一起。 可能在别人眼里,傅嘉安是变了很多,可在陆桀眼里,他从来都没变过。他问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吗?万一他们当年继续纠缠下去,也会有不错的结局呢? 所以陆桀才觉得傅嘉安浪费了时间。那条没走的路,总是让人忍不住回望。 陆桀端着只剩下一点泡面汤的小锅站起来,很无情地说:“你就是被傅嘉安买通了的一个说客。” 把锅和碗都洗完,陆桀擦着手又走回来,江焱吃饱了正犯困,就听有人问了句: “喂,所以傅嘉安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 陆桀第二天是被老杜叫到市二院的,老杜回骨科复查,说从老家带来一些特产,顺便给他带过来。 在市二院楼下,陆桀接了两大包好吃的,里面有杏干、红枣、桂圆什么的,各个都是果大饱满。他昨晚睡在公司,没时间准备什么,就跟老杜和杜珍珍说等下做完检查请他们吃个饭。 “诶,对了,你们今天挂上了沈医生的号?” 杜珍珍点点头,“本来没他的号来着,但是昨天我给沈医生发消息,他说他今天来医院的,可以顺便帮我爸看一眼。让我们去拍个片子找他就行,不用挂号了。” “奥奥。”陆桀心想,沈如扉能来医院,必然是傅嘉安也回来了。 “陆哥,你关心沈医生啊?”杜珍珍眨巴着大眼睛,还惦记着她那cp呢,“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吧,动作有点慢哦。” “...”陆桀想着这也是个好借口,于是将错就错道,“昂,那等下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关于沈医生的事吗?” “算是吧,就之前沈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不是有个年轻的神外科医生过来吗?姓傅的。你帮我旁敲侧击一下,问问他今天来没来医院。” “没问题!” 杜珍珍两眼放光,有种八卦之魂终于被赏识之人征调的光荣感。 陆桀生怕她搞得动静太大:“那个,别让沈医生和傅医生察觉,能不能做到?” “当然了,别小瞧人。” 看着杜珍珍送老杜走远的身影,陆桀又不太清楚自己这一步走得有没有意义。 明明可以直接问傅嘉安、有联系方式,甚至他现在就在市二院楼下,而陆桀现在正做的事,就是自己所说的“绕远”。 等老杜父女下楼,陆桀就载他们一起去「麓」吃饭,杜珍珍已经按耐不住心情,把她打探到的统统倒出来:“傅医生今天去医院好像不是上班的,而是为了送一个姓林的患者出院。” “是么,”陆桀瞥了眼后视镜,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往前开500m左右就到「麓」了,“看来是很重要的患者?”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陆哥你关注新闻吗,原来这个傅医生,就是最近常上热搜的傅医生!” “哦,是么。” “简而言之,就是傅医生给一个死刑犯做了手术,手术成功后他被全国的网民跟风骂得好惨。后来昨天事件突然反转了,最关键的是那个死刑犯突然翻案了,大家又跟着倒戈夸他技术好人品好…不过在前两天铺天盖地的骂声里,还是有一些人在努力帮傅医生澄清的,其中发文次数最多的,就是那个林期患者的舅舅,是个记者。” “那是该感谢,怪不得要特意来医院一趟。” 陆桀把车停好,接着就带老杜和杜珍珍进去点菜了。三个人点了五菜一汤,老杜说点太多了,杜珍珍倒是对菜单狂流口水,连连说如果吃不完就打包带走。 从刚才开始,陆桀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自己终于成了那种会在别人身边安插间谍的人...甚至打听到的还尽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真是毁了原则还扑了个空... 等上菜的时候, 常驻「麓」的那只狸花猫突然出现在桌角,喵~喵~的叫了两声,在桌角旁边蹭来蹭去,又蹦起来撞了一下陆桀的裤脚。 “这家店里有猫啊!” 杜珍珍凑过来想摸摸它。 “嗯,它叫馒头。” 馒头听见自己的名字,甩了一下油光水滑的尾巴,毛茸茸的触感刚好扫在杜珍珍的脸上。 店主人端过来两盘冒着香气的菜,笑着说,“馒头之前去绝育了,恢复好了才重新放回店里了。小陆也好久没见它了,是不是?” 第59章 陆桀望着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猫,也不禁笑了,“是啊。” 馒头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怕人,但是也不是很亲人。不让摸,不让抱,只许它兴致来了就撞人裤脚。所以杜珍珍想摸馒头,眨眼间它就溜走了,两三步跳上窗台,贵妃一样晒起太阳。 陆桀对这场景太熟悉了,于是就逗它,叫它的名字。 每叫一句“馒头”,馒头就只甩一下尾巴,也不回头看,显得对人类超级敷衍。 “真有意思诶,它不知道什么是馒头,但是知道自己叫馒头,”杜珍珍道。 “听多了就记住了吧?” 陆桀随口道。 霎那间,陆桀脸上淡而浅的笑容消失了,换成了新纸一样的惨白。 傅嘉安的记忆力好到过目不忘,有时候更是细节到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完全复述。有一种说法是,高智商人群的最早记忆可以追溯到1岁之前。 ——“我的世界其实每天都在崩塌。” 或许有一种可能,傅嘉安一直都记得自己被遗弃那天的所有记忆。 也记得亲生父母给他取的名字。 第53章 崭新 傅嘉安在病房门口等着,没进去。房门开了个缝,门内正上演着一家人来接受宠爱的孩子出院的温馨桥段。 一声声“林期”从里面传出来,和嵌在记忆深处的声音重合,像刻骨的诅咒。时间残忍地倒退,倒退回傅嘉安还被叫作“林期”的襁褓时期。 傅嘉安一度只记得这两个音节,甚至连音节都记不太清了。是小时候某一次路过便利店,听见店长在责骂店员:“为什么把临期的罐头放在货架后排?要么放在前排再卖一卖,要不然直接扔了!反正也是没什么价值的东西。” 像钢戳一样印在身体里的名字,如陈旧的封印闪烁了几下。那年傅嘉安10岁,终于明白他曾经的名字是什么含义——“没什么价值的东西”。 又过了十八年,在这个不算大的城市,已经成为医生的傅嘉安把一位其他医院都不肯收的车祸患者推进手术室,而手术完成后脱下手术服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孩子,叫林期。 很巧,或许是碰巧重名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助手楚延川忽然说了句:“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患者和傅医生长得有几分像啊?” 当时沈如扉也在旁边,听了这话似乎有些出神,又悄悄打量起傅嘉安的表情。太明显了,沈如扉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也对,他被遗弃之前是在市二院做过检查的,所以傅自华和沈如扉应该都知道他原本的名字。 林期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也是能让人心头一紧的咒语。 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刻,那对泪眼婆娑的夫妇扑到傅嘉安身边千恩万谢,钢戳就又被擦亮了一些。从很久之前,傅嘉安就希望自己的记忆不要那么好,也不要那么聪明。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被抛弃的人,普普通通地长大,把被遗弃,被病痛折磨,被坏孩子嘲笑欺负的记忆都忘干净。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什么都记得。 房间门被拉开了,收拾好行李的林期坐在轮椅上,父母和舅舅阿姨们在他身后簇拥成一圈,病房门口立马变得热闹而拥堵。林期的妈妈李晓岚先发现了傅嘉安,连忙叫住林期,让他跟傅嘉安再说一次谢谢。 大家七嘴八舌,又是夸傅医生人品贵重,又是夸傅医生医术高超,林期被夹在中间有些说不上话,他颧骨上缝得那几针已经拆线了,只留下一个“丰”字形的伤疤。他身体素质不错,恢复得也比想象中快,想必很快就能开始做复建了。 “傅医生,”林期在轮椅上拉住傅嘉安的手,一脸期待地说,“音乐剧你去看了吗?我把票给沈医生了,让他转交给你。” 傅嘉安难得反应慢了半拍,然后就像长辈对晚辈一样笑着哄他,“去看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傅嘉安接着又嘱咐了几句回家后的注意事宜,病房外面人来人往的,不适合长聊,林家的车在楼下也停了挺久,只好陆陆续续往下走了。 林期被推着往电梯那头去,似乎很不舍,回了几次头,傅嘉安就站在原地,笑着跟他挥了几次手。 “傅医生。” 傅嘉安一眨眼,才注意到林期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回来了,此时正站在他身前。 “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我就是想再谢谢您一次,”李晓岚深深鞠躬,再起身的时候,眼睛里盛着泪水,声音有些颤抖:“林期,是我们林家全部的期待,他是我们家的福星。自从他出生之后,一切都变好了,家里的负债还清了,原来不走动的亲人也重新开始联络了。要是当初...唉,没什么,总之我们家林期有福气,遇见了您这么好的医生。” 李晓岚离开之后,傅嘉安没多流连。他看了下时间,想着到饭点了,该去吃午饭了。 一转身,他发现陆桀就站在身后。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奥,你给我打电话了吗,”傅嘉安此刻有点像发出一个指令就动作一下的木偶,他听了陆桀的话要从白大褂里拿出手机,却在抬手之前被一把抱住了。 “你不是最会装可怜吗?那最让人心疼的事,你怎么都不说?” 傅嘉安有些惊讶,因为他保留着小时候那些记忆的事,其实没跟任何人说过,“…是你猜到的吗。” “那看来我全都猜对了,”陆桀咬牙,忍着嗓子里上涌的酸涩,“傅嘉安,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一遇到困难就不继续了。” 傅嘉安垂下视线,“想着你怪我也是应该的,所以也应该接受惩罚。” “你就这么放弃了?” “想等你消气之后再说…” “你想等多久,再等12年?要是我一直都不消气呢。” 傅嘉安不说话了,只是把胳膊从陆桀的怀里抽出来,很用力地抱回去。像陆桀梦中的漆黑藤蔓,将他死死缠住。 ——所以傅嘉安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养病、吃药、锻炼,拼命读书,比同届医学生早三年去市二院的各个科室轮转,几乎从来都不休息。偶尔会找我们问你的近况,只有很偶尔,每到那个时候就意味着他撑不住了。 陆桀总是习惯用自己的处事方式去衡量傅嘉安的决定。陆桀直接、果断,雷厉风行,一旦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一秒钟都等不了。他觉得喜欢就要去争取,哪怕被拒绝,也要诚实面对内心。 可是他忘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得天独厚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女孩子喜欢绕在他身边,朋友成群,老师也常常偏心他;他天资聪颖,凡是潜心研究的,都能很快名列前茅;他没经历过被虐凌的职场,好友开了公司邀请他负责实验室,他只要专心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就行。 陆桀被现实打压过,可就从来没有那一扇门,是他敲不开的。 回头看看这被陆桀称之为“平凡”的一生,竟然也称得上顺风顺水。 可傅嘉安呢,他生来就因为无端降临的病痛而被命运惩罚,成长的一路上没有过伙伴,永远被吹毛求疵,这世界之于傅嘉安看似是如履平地,可挥之不去的诅咒早就在他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他每每想到自己不够健康的身体,是否都会想起自己被抛弃的那天? 连亲生父母都能因为一个所谓的不治之症而离开他,他又凭什么相信,这世界上可以有无条件的爱呢? 于是傅嘉安花了十二年,想尽办法,达成他想象中会被爱的“条件”。直至完美,他才敢重新和陆桀见面。 “陆桀,你、你哭了吗?” 耳边似乎听到陆桀很轻微地吸了下鼻子,他搂住傅嘉安的胳膊又收紧了一些,“傅嘉安,你以后再藏着这种事不告诉我,我真的再也不原谅你了。” “没事的...”傅嘉安甚至还笑了一下,“我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那既然你不让我瞒着你,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陆桀终于松开傅嘉安,目光很紧张地看着他。 傅嘉安拉着陆桀的双手,闲聊一样说,“很小的事。我知道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之后,总是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他们给第二个孩子也取名叫林期,是为了纪念第一个被他们遗弃的孩子,还是为了忘记第一个‘林期’,才造出一个新的林期,来覆盖掉先前的记忆?” 傅嘉安能感觉到陆桀的瞳孔震了一下,很快,陆桀眼眶就红了,他喉结滚了又滚,努力镇定着问,“然后呢,有答案了吗?” 傅嘉安摇摇头,“刚才跟他们道别的时候,我发现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我再想一百次,这个问题的答案,也终究只有那夫妇二人知道了。我还是应该迈向新生活,有你的新生活。” 晚上,陆桀和傅嘉安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市中心的w酒店。 门一刷开,就被人急不可耐地撞上。 他们疯狂亲吻对方,衣服被一件件丢在地上,陆桀把傅嘉安按在玄关的矮柜上,从身后啃他的肩膀,捏着他的腰直奔正题。 第60章 废了半天劲也没进去多少,陆桀粗喘着气耐着性子等傅嘉安放松,胸膛贴过去问,“疼不疼?” 傅嘉安满脸涨红,像被催熟的苹果,紧闭着的眼睛传达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可他就是死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这么一来没让陆桀心疼,倒是激得他更暴力了一些,他往前猛一用力,两人之间的缝隙瞬间弥合,活活像被新凿到一处的榫卯,牢牢嵌合在一起。 傅嘉安两只手扣着柜子边,硬是承受住这波要命的疼。陆桀刚把窜上头皮的快感压下来,对傅嘉安的淡定很是不满,于是一赌气,将他两手捉住,很霸道地夺走他可以倚靠的支点。 傅嘉安正闭着眼睛,咬紧的嘴唇终于张开,那薄唇被自己咬得留下了渗血的牙印。 他痛苦地骂出声:“靠,陆桀…你不是人。” 下一瞬,那骂声便被吻住,全都淹没在漫长的交缠中。 第54章 四季 傅嘉安觉得自己快分不清痛苦还是愉悦了。被过度摩擦的地方已经麻木了,要是全然没感觉也就罢了,然而当刺激累积到一定程度,迸发的快感就穿透天灵盖,让他无法自控地颤抖。 他觉得自己像意外从湖里蹦到水洼里的鱼,奄奄一息,被人戳一下鱼鳍才会全身弯曲,徒劳地扑腾两下。 全身都水淋淋的,陆桀一开始根本没顾得上开空调,可大夏天的,两个人打架一样滚来滚去,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可即使不穿也没凉快到哪去,陆桀像个火炉一样黏在他身上,精力惊人。 “空调..太热了...” 陆桀眼睛亮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执着于让傅嘉安在床上开口说话,只要说了就有求必应。当然了,响应的方式不是那么体贴。 这毕竟不是自己家,空调遥控器没放在明面上。陆桀就把傅嘉安抱起来,保持着这个姿势去偌大的空间里到处翻找,等终于把空调打开的时候,已经把傅嘉安气得在他肩膀上啃了一排牙印了。 折腾了不知道到第几轮,陆桀那架势还像疯狗一样,傅嘉安偏偏就是不求饶,只是本能地往后躲,可挪了没两下又让人扯着脚踝拽了回来。 陆桀俯身,宽厚的背肌就舒展出漂亮的弧度,他搂住傅嘉安的后颈,追着那已经被咬到泛红的嘴唇亲吻,亲完还直勾勾盯着人说,“怎么不出声?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陆桀又接连用力了几下,一边动着一边很温柔又渴求地叫“嘉安”、“嘉安”。傅嘉安终于撑不住,发出的声音却被撞碎了:“你不是…说我…很弱吗。” 陆桀停下了。 他终于明白,也许他才是促使傅嘉安狠心离开的罪魁祸首。当年已经处在种种噩耗中心力交瘁的傅嘉安,被他不分青红皂白推倒在地上揍,最后还丢下句“你太弱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是压垮傅嘉安的那根稻草。 “怎么不动了?”傅嘉安手指骨节都是泛红的,他犹豫了一下,去抓陆桀撑在他耳边的手臂。催他继续,不然这样静止着也难受。 “嘉安,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陆桀一脸愧疚,抽身坐起来,“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好像是吃醋了。” 傅嘉安脚踝上的伤疤,随着经年累月而变淡,远看是一片雪白。可是抚摸着伤疤的地方,还是有凸起的触感,那像雪花一样的烙印很烫手,每每触摸到只像是有人用烟头烫了下陆桀的手掌,钻心的疼。 陆桀在一瞬间联想到许多,他到底因为年少的意气用事,折磨了傅嘉安多少次?又捉弄傅嘉安去长跑,又害他流血留疤... “你是不是又开始乱想了?”傅嘉安打断了陆桀的思绪,转眼间已经跨坐在他身前,顶着绯红的脸颊去亲他,“只要是你给我的折磨,我都很喜欢。” “可是我...” “我信你,既然你当时是吃醋了,这一页,我们就翻过去吧。” “嗯,都听你的。” 到了深夜,傅嘉安洗完澡躺到了柔软的大床上。他尽管这些年身体素质好了许多,却还是只能跟陆桀勉强打个平手。漂亮的染着暖黄色灯光的睫毛垂下又抬起,几个来回后干脆放弃,他太困太累了,等不到陆桀从浴室出来了。 迷迷糊糊之间,傅嘉安在坠入睡意之前感受到身后的床垫似乎沉了一下,熟悉的偏热体温凑了过来,“傅嘉安,睡着了?” 反正睡着进度到99%了,傅嘉安有点懒得说话。 “你说我们以后要不要买个房子?”陆桀的声音听起来还很精神,“不然家里有两个电灯泡,我们还要经常出来找酒店住。” 嗯...好。 傅嘉安想着回答他,最后也不记得到底有没有回答。 第二天早上,傅嘉安是被热醒的。 他梦见自己去了火焰山,从山脚爬到山顶,浑身又酸又累。更莫名其妙的是,混身上下有好些地方还火辣辣地疼。终于到了目的地,没想到足足十个太阳在那等着他,汗水顺着额角往下哗哗地冒,就算站着一动不动也还是大汗淋漓。 傅嘉安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陆桀捂在怀里,两个人身上又盖了床被子,被子里面都被汗湿透了,就跟刚游完泳一样。 老天爷,昨晚谁把空调关了啊?傅嘉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脑袋完整地从被子里伸出来,看了一圈才发现空调遥控器在陆桀的背后,估计是这人睡觉的时候不小心一掌拍在遥控器上了。 傅嘉安简直要热的抓狂了,可越想挣脱,陆桀就皱着眉把他抱得越紧。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会做火焰山的梦了。 终于扯出来一条水淋淋的胳膊,傅嘉安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他读完湛青栾和楚延川发来的消息,又在下面看到沈如扉昨天发来的。 沈如扉-昨天12:15【林期出院了吗?我这里忙完就去找你】 沈如扉-昨天13:07【听说陆桀过去了,那我就不去了】 沈如扉-昨天20:50【晚上我有个手术,可能不回家了】 傅嘉安隔了几乎24小时,终于回复他哥的消息:【我也没回家】 沈如扉秒回:【干嘛去了?】 傅嘉安感受着贴在自己身后挺膈人的腹肌,单手打下一串字:【被陆桀拐走了】 沈如扉:【行吧,今天还回家吃饭么】 “一大早在给谁发消息呢?”陆桀的声音里带着点起床气,“还是沈如扉又找你了。” “是我哥,怎么了。” 陆桀抢过傅嘉安的手机,“他对你有点超出对‘弟弟’的关心了吧?我早就想说了,哪有兄弟间关系这么亲密的。” “喂,陆桀,”傅嘉安道,“你怎么连我哥的醋都吃啊。” 这么闹了一会儿,陆桀终于从身上这床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被子感觉到不对劲了,他看着同样像落水狗一样的傅嘉安,问:“昨天我们没开空调睡吗?” “你还好意思说!” 既然陆桀已经醒了,傅嘉安丢下被子,跑去浴室又洗了个澡,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空调已经在吹冷风了,舒适了不少。陆桀也迅速冲完凉出来,接过傅嘉安手上的吹风机,先帮他吹头发。 傅嘉安坐在椅子上,在呜呜的吹风声里举起手机给陆桀看。 “这什么意思?”陆桀咔哒一下关上了吹风机开关。 “买房啊,昨晚不是说要买的吗。” 陆桀随手划了两下傅嘉安找的楼盘,都是市中心数一数二的地段,离江焱家也不远,“行是行,但现在入手不太划算吧?不过咱们自己住的话倒是也无所谓,你有比较中意的吗?” 陆桀寻思了一下,他可以先把首付付了,按照他现在的年薪,应该几年内就能把贷款还上。 “我想,不要离我哥他们太远,北鼎华府就可以。我看了一下,也有几个不错的房型,咱们周末去看看,没问题的话就定下来。” 陆桀被天才的效率震惊了:“祖宗,你当是买菜呢?” 傅嘉安道,“没关系,如果不喜欢的话之后可以再买别的,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了。” “听这意思你还要全款买?” “嗯,”傅嘉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好像从来没考虑过别的买法,“忘了告诉你,我挺有钱的。” 陆桀继续震惊:“傅嘉安,你什么时候抢的银行??” 傅嘉安:“就大学时候。” 陆桀想了一下,以傅嘉安的智商,也许抢银行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嘉安笑着站起来,环着陆桀的脖子,跟他耳语说,“你忘了,江焱的零花钱很多。上学的时候我用那些本钱帮他赚了不少,他给我分红。大概,北鼎华府的房子能买个五六套吧。” 陆桀搂住傅嘉安的腰,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氛围忽然又暧昧起来,“你又送戒指又送房子,看来是真的很想把我娶回家啊。” “不止这些,所有的好东西我都可以买给你,钱花完了我也可以再赚。”傅嘉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陆桀,像是个跟家长保证养了狗狗就一定会负责遛狗喂食的小孩。 第61章 “房子的事先放一边,”陆桀笑着说。他拿过傅嘉安的手机,用傅嘉安的脸解了锁,调出微信界面,“既然你想要给我礼物,我现在有更想要的东西。” 陆桀有想要的东西,那正合他意,傅嘉安急忙道,“你说,只要我买得起。” “不用钱,动动手指就做到了,”陆桀说,“把头像和昵称都换掉好不好?从今天起,一切都重新开始。” 傅嘉安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早上九点半,陆桀先开车送傅嘉安去医院。盛夏的早晨烈日炎炎,陆桀特意把车停在一处树荫下。 傅嘉安下车前,陆桀叫住他。窗外蝉鸣阵阵,绿茵郁郁葱葱,阳光穿透树影,隔着玻璃也在肌肤上投下一块温热的光斑。 “嘉安,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夏天。” 他们不告而别的时候是冬季结尾,再相遇时是初春,四季循环往复,就这样神奇地接上了头尾,就好像中间那许多年的空白从来没有过。 陆桀和傅嘉安在那一瞬间,对岁月的残忍释怀。 -------------------- 傅嘉安:头像不知道换成什么捏 陆桀:要不然用这个?是高三那年我捏的雪人,还好当时拍照了 傅嘉安:好可爱啊!这就换上 (←陆桀全肯定 沈如扉:弟,你新换的头像好丑 第55章 通牒 “恭喜你啊,傅医生。从今往后你就正式是咱们神外的主治医师了,坐诊的排班我会在下周的会议上宣布。这周你好好休息就行了。” 傅嘉安合上已经签好字的晋升文件,“那以后也要拜托主任多关照了。” 金少谦面上带着几分欣慰,“真好,你有天分,又心细,以后我可能都要多向你请教呢。” 金少谦接受调查三天后,市二院发布了一条澄清,表明举报中的大部分并非事实。最后金少谦只是通过医院论坛发表了一篇不痛不痒的道歉信,称自己对手下的医生太严格,导致被人记恨举报,影响了医院的名声,从此之后一定会谨言慎行。 这件事在市二院内部也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茶余饭后都在议论,有人说金少谦是搭上了韩家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也有人说,金主任被举报的所有确凿证据都是从神外科流出来的,最有可能的举报人就是傅嘉安。 因为傅嘉安的母亲傅自华,就是在金少谦的陷害下才被逐出神外科的。 可偏偏,傅嘉安如今也是市二院炽手可热的明星医生,谁都没法明着动他。 所以此刻在主任办公室里坐着的,其实是摊了牌的一对仇人,他们都想弄死对方,却还带着最后一层薄薄的面具,虚与委蛇。 “小傅,我年纪大了,有些决定可能做得不合你们年轻人的心意,咱们以后可以多沟通嘛,”金少谦笑着说,“你说,要是又上报上去,前前后后调查个几天再让我回来,多耽误时间,也耽误了患者们的治疗不是?” “主任,其实您也算看着我长大的,”傅嘉安笑着,指尖很随意地转着那根签字笔,“我从小就没少被我妈带来市二院,做手术、治疗、输液、拿药。后来状况好了些,小学的时候还来您办公室写过作业呢。” 提到傅自华,金少谦的眼睛不自然地偏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表现出心虚的样子,继续笑着说:“你妈妈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当年的事,我也帮她解释过,争取过,实在没办法。好在你和你哥哥都很优秀,她应该也很欣慰吧。” “当然过得很好,”傅嘉安直视着金少谦,“一个问心无愧的好医生,有什么理由过得不好呢?我妈妈从来不心怀仇恨,但不代表我和我哥也是好脾气。”他笑了笑,“当年的事,其实我还想找您问问来龙去脉呢,省的我们…一直恨错了人。” “年轻人,不要太沉不住气,”金少谦缓缓吹了两下茶杯上漂浮的茶叶,“有股冲劲是好事儿,可太过天真就不免可怜了。十二年前无能为力的事,难道你来了出卧薪尝胆,暗戳戳的恨我,就能改变什么?你很聪明,应该明白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就已经是你能翻腾出的最大的水花了。倒不如把这精力好好用在患者身上,以后我好好带你,不比纠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要划算?” 言外之意,你把事情闹得举国皆知,还借了一件刑事案件的新闻做东风,都没能撬动我,还能有多大能耐? 傅嘉安把眼前那份文件推到金少谦面前,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主任,沉住气,是没把握的人才需要做的。” 他微微鞠躬,笑着说,“请珍惜您最后这段平静的时光吧。” - “你就这样跟那个老家伙说的?”陆桀把胳膊搭在沙发上,一手拿着冰镇苏打水,傅嘉安正躺在他腿上,穿着睡衣打游戏。 “...他经历了那么大的舆论风波都能回来继续当主任,估计现在认为自己的靠山特别牢固,应该不太会把你的话往心里去。你本来是想给他个机会自己认错辞职的,可惜他错过了最后一个能体面离开市二院的机会。” 晚上沈如扉有个手术,江焱去市二院陪他了,家里就陆桀和傅嘉安两个人,自然是放心黏到了一块。 客厅里只有噼噼啪啪按动psp手柄的声音,傅嘉安表情淡淡的,手速却不慢,看起来只是随意消遣而已。 陆桀手机上方蹦出一条新闻提醒:湛琼楼案件重新启动调查。 几乎在同一刻,傅嘉安嘴角一抬,将手柄从脸上挪下来,挺开心地看着陆桀说:“赢了。” 傅嘉安拿过陆桀的杯子,喝了口沁凉的苏打水,“金少谦的靠山是韩氏集团,他现在确实对韩家很有信心。可是自从湛琼楼案件重审的这一刻开始,每一天,他都会对自己的命运感到紧张。湛琼楼会翻案吗?韩家会因为包庇韩祺润受到惩处吗?他会失去这个靠山吗?我希望他好好享受这个跌宕起伏的过程。直到最后,再变得一无所有。” “嘉安,”陆桀说,“你想不想说说,傅阿姨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傅嘉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向陆桀那一边,牵住他的手道:“好,那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嗯。” 夏夜的晚风很舒服,大桥上路灯亮起,偶尔有夜跑的人经过。陆桀牵着傅嘉安慢慢走,听他叙述那段深藏的过往。 金少谦当时和傅自华都是神外科的主任医师,曾在一起共事过二十多年。因为工作风格不同,二人很少做搭档,表面上却还算和谐,逢年过节时甚至还会互相走动走动。傅嘉安和沈如扉小时候都管金少谦叫过“金叔叔”。 变故发生在十二年前的那个跨年夜,金少谦提前申请了休假一周,说是好久没陪家人了。院长体谅他前阵子连续加班,很爽快地批了假。可就在金少谦离开的第一晚,他负责的一个病人就发烧了。 那是vip病房住的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叫韩蒙。他是被哥哥带到雪场滑雪时意外摔伤的,头骨碎裂,25天前做完颅骨手术,中间一度恢复得不错。 听说韩蒙发烧了,金少谦当即就表示要买机票回来,是傅自华主动说帮他照看,让他先不用回来了。毕竟金少谦一家人刚到芬兰,这休假本来就难得。再者说,干等他回来也根本来不及,韩蒙的病情必须立马跟进。 韩蒙的高热很快演变成癫痫,穿刺抽出的脑脊液颜色浑浊,血液中白细胞偏高,种种迹象表明这是感染性休克。可到底是哪个步骤感染的,傅自华毕竟不是做手术的人,实在没有头绪。 金少谦在另一头通着电话帮忙分析,也是跟着没合眼,可他也实在想不到问题出在哪了。ct拍了,伤口附近的脑组织都没有肿胀或者感染的迹象。 傅自华当机立断用了抗生素,病人的体温的确有好转,可烧就是没法完全退了。当晚留守的所有人都一起僵持着,韩蒙的家人一听到消息全甘来了,十几个人围在病房外面。 毕竟韩蒙是vip患者,傅自华顶着巨大的压力。当时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开颅检查,傅自华并不是韩蒙原本的主治,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时,韩家人其实是有些疑虑的。是金少谦在电话里担保了傅自华的医术,韩蒙这才被推进了手术室。 可伤口重新打开后,韩蒙没熬住,人很快就没了。 “所以阿姨当时其实还什么都没做,韩蒙就去世了?然后韩家人就把韩蒙的死怪在傅阿姨身上?” “简单来说,是这样,”傅嘉安一边走,一边回忆当时的心情。其实那一晚的每个细节全都历历在目,在他心里,傅自华是神一样的存在,是全世界他最尊重最敬佩的人。而这次医疗事故,让傅自华的能力被划上一个红叉,永远失去了再手握手术刀的资格。 陆桀很敏锐地发现另一个重要信息:“等一下,有势力的,韩家人?韩蒙和韩祺润难道都是那个韩家?” “没错,韩蒙是韩祺润的堂哥。而且我妈不是运气不好,这一局,专门有人为她所设。” 第62章 陆桀道:“...你是说,金少谦故意提前休假?连韩蒙发高热都是他设计好的吗,为了陷害傅阿姨,他竟然冒这么大的风险?” “当时我哥不让我过多参与这件事,他什么都不说,我只好自己去当晚参与了手术的护士长家楼下蹲守。护士长也算从小看我长大的,看我在大雪里站了几天,终于不忍心,把我叫上楼喝了杯热牛奶。我又软磨硬泡,才终于问出来真相。”傅嘉安感觉到陆桀牵着他的手又紧了些。 “其实当时伤口打开,他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一条被裁剪过的止血棉,由于疏忽落在了颅内,才拖延了韩蒙的病情。” 陆桀以为自己听错了,“止血棉?这…怎么可能是这么低级的纰漏呢?手术完一般不都会清点止血棉吗?” “的确是这样,金少谦也未必不知道。我推测,大概是手术缝合好之后,金少谦才在护士的提醒下发现少了一条止血棉。” 陆桀只觉得荒唐,“即使是真的有失误,那纠正过来不就好了,误放止血棉也不是无法挽救的错误吧?” “可手术结束,再次重新开颅是要说明原因的。说什么?说他一不小心犯了低级错误,要重新打开一次韩家少爷的脑子?” 第56章 交换 “就为了他的脸面,也不能不顾病人的生命安全吧?” “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的...让人想发笑,”傅嘉安苦涩又讽刺地扯了下嘴角,“金少谦为了掩盖自己的一个失误,揣着明白装糊涂,拖延韩蒙的病情。又在事情暴露之前休假,把锅甩到我妈头上。” 陆桀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如此漏洞百出的一个阴谋,怎么可能真让金少谦得逞呢。那可是市二院,全国数一数二的三甲医院,难道发生一个事故,不应该严谨彻查吗。 “护士长告诉你的这些,院方完全都不知道吗?” 傅嘉安摇了摇头:“不是不知道,是‘不重要’。” “这也是我哥不想让我多了解全貌的原因。韩家因为韩蒙的去世而震怒,无论真相如何,他们最恨的人就是把韩蒙最后带进手术室的我妈。院方如果再交出一个金少谦,那么市二院的神外科就会失去两个顶梁柱。我妈当然也可以拉金少谦下水,她可以在接受调查的时候说清楚韩蒙的死因,可是她也心知肚明,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在韩家眼里,那只不过是一个医术不精的女医生,试图挣扎把责任甩给别人而已。” “可是这样一件事,竟然可以直接吊销傅阿姨的行医资格?” 陆桀想问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可答案他很清楚:在这座城市,韩家就是王法。 “还有一件事,”傅嘉安觉得说到这里,也无须再藏着了:“我妈接受调查结束后一个月左右,我在家门口看到妈妈躺在血泊里。他们...在她身上捅了五刀。” 风好像忽然变冷了,凉得穿透傅嘉安的身体,把心脏吹得皲裂。那是他一生中经历的最恐怖的时刻,可他当时没时间害怕。身上冷得发抖,摸到的傅自华身上流出的血却热得烫人。 他用最后的镇定和理智摸出手机,给沈如扉打电话。 再往后的记忆就都是混乱的,救护车,亮起的抢救灯,浑身被染红的衣服。沈如扉一直在安慰傅嘉安,可傅嘉安知道他哥也怕极了。那时的他们孤立无援,又是那么渺小,反抗只能是奢望,除了期待奇迹出现什么也做不了。 再次聊起这些,傅嘉安已经不会有太大波澜了。他在这些年改变了很多,已经强大到可以亲手书写自己的公平。只是这个过程比想象中要快,他原本计划韬光养晦,或许要再花个十年二十年。 他早已不打算为自己而活,可陆桀是他唯一的私心。而如今的这一刻,是傅嘉安无论如何都没预料到的。 “陆桀,现在想想,其实我运气也不算那么差,是不是?”傅嘉安走到陆桀身前。 离公寓没有多远了,陆桀直接把傅嘉安抱起来,双手拖着他的腿根往家里走。他很珍惜地承接着对方全部的重量,眼里满是温柔和心疼,“是你做得好,你值得更多好运。” “你知道吗,这些年做很多决定的时候,我经常会想到你,”傅嘉安说,“就像那次林期出车祸被送来的时候。” 16岁的傅嘉安,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没有梦想,没有期待,随波逐流。但因为遇见了陆桀,他希望成为陆桀那样的,心肠很软的好人。 每当面临选择的时候,他都会问自己,陆桀会怎么选呢。陆桀那么傻,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违背本心的决定吧? 所以缺乏共情,不柔软也不温和的傅医生,在一次次一念之差中让脑海中的“陆桀”替自己做决定,那是他想念陆桀的方式。 晚上他们各自洗漱完,傅嘉安的房间有人敲门,陆桀说过来陪他睡着了再下楼。 陆桀所说“陪”的方式,就是坐在傅嘉安床边,撑着脑袋看他睡觉。傅嘉安本来就不太困,有个大活人坐在旁边就更睡不着了。 于是他把薄被掀开了一半,拍了拍床垫,眼睛亮晶晶地看陆桀,“你上来躺一会,我还不困。” 傅嘉安明知道陆桀最受不了自己这样看他,陆桀换了个姿势,抱起双臂摆明态度,“别耍花招,赶紧睡。还是让我唱摇篮曲?” 今天陆桀真不打算做什么,毕竟傅嘉安前一天才被狠狠折腾到凌晨,晚上又很耗神地说了那么多话,陆桀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可偏偏这人不懂收敛,睡衣也穿得松松垮垮的,露出昨天犯罪痕迹的冰山一角,根本没法看。 见直接勾搭没效果,傅嘉安换了个方法,抱怨空调太凉了。陆桀给他温度调高了几度,他又嫌热,给睡衣又解了两个扣子。 陆桀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只好把他手按住,又把空调降到了16度。他翻身躺到傅嘉安对面,老老实实当人形取暖器。 傅嘉安双手被陆桀一掌揽住,没法再胡闹,又听陆桀语气很无奈地警告:“傅嘉安,再乱动...” 他以为陆桀要开口威胁,再乱动就要丢下他不管了。 结果陆桀眼眸一深:“再乱动,今晚你就别睡了。” 陆桀腾出另一只手关了灯,自己也把眼睛闭上。月光下,陆桀英挺的眉眼微蹙着,胸膛很克制地起伏,他脑子里过了几遍清心咒,只希望傅嘉安听了刚才的话能消停一些。 可手被捉住的傅嘉安在黑暗中一直盯着陆桀看,那目光炽热又直白,就算陆桀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到。 陆桀睁开眼睛:“你...” 一个字刚说出口,陆桀就觉得嘴唇一软。傅嘉安凑上来啄了一下他的嘴角,而且见好就收,亲完就撤,完全是故意挑逗。 见陆桀似乎被撩到了,傅嘉安往前一倾,又甜甜蜜蜜亲了人一下。 两个吻都不深,却实实在在烧旺了火苗。陆桀这回不让他躲了,手掌拦住傅嘉安的后脑,还了一个侵略性很强的吻。 本想着小惩大诫一下,可热恋中的人如磁铁一般,一旦黏在一起就难分彼此。月色温柔,眼前漆黑朦胧,两人情不自禁交换了几个深吻,那些吻饱含衷肠,有依赖,有庆幸,有承诺。傅嘉安在其中品尝到许多,包括陆桀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意和保护。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嘉安连锤了几下陆桀的胳膊,从绵长的吻中脱离开。他碰了下已经肿起来的嘴唇,想中场休息一下:“先不亲了,疼...” “疼了?”陆桀反倒幸灾乐祸,笑着翻身压住傅嘉安:“刚才是谁撩我撩得起劲呢,现在让我放人,想得美。” 傅嘉安这回被牢牢圈住了,往哪个方向都没法逃。不过既然陆桀不让中场休息,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任人摆弄了。 反正,陆桀对他做什么他都很喜欢就是了。 陆桀的目光已经适应了黑暗,身下的傅嘉安没挣扎,他却只是望着傅嘉安的眼睛,温柔地收起了方才的压迫感。 “嘉安,”陆桀亲了亲他的鼻梁,“有机会带我一起去见傅阿姨吧?” - 江焱在大厅等了很久,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端正的西装。总是喜欢亮色,轻浮倜傥的小少爷,第一次以成熟稳重的面貌出现在江家的郊外庄园。 江岑刚打完高尔夫球回来,又过了半小时才让管家把江焱带到书房。 “坐吧。”江岑自上而下打量了江焱一眼,他今年不到六十岁,举止儒雅随和。作为江氏集团的掌权人,他不动声色等待着江焱主动说出今日到访的目的。 “江董事长,想必已经看过我发给您的报价了。” “你想让我收购江氏制药的股份,可我为什么要答应这笔买卖呢,”江岑不紧不慢道,“江氏集团旗下原本就是有药厂的。” 外人其实并不清楚,江氏制药虽然借了江氏集团的名头,却没有接受过江氏集团的投资。本质上,江氏制药仍然是江焱靠自己和团队打拼出的心血。 江焱拿出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摊开给江岑看:“江董事长可能不知道,我们公司的研究团队在去年新发现的一种贝类分泌物,它对于创口的疗愈修复能力极强,利用这种分泌物研究出的新药,也在上个月拿到了专利。它的应用范围极广,在医疗器械、医美产品、护肤品这些方面都颇具前景。所以这次并购,对江氏集团而言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第63章 “还有一个内情是,这项研究已经申报了国际生物医学奖,我们分析过今年学术界的趋势,今年至少能拿下一个银奖。奖项揭晓就在两个月后,那么在股价飙升前购入,对江氏集团而言是更划算的吧?” 江岑对江焱说的两点其实都并不意外,在接到江焱的方案之后,他早已暗地做了背调。如江焱所说,现在收购江氏制药是对集团最有利的时机,江岑内心也做好了决定,他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小儿子这几年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当然另一方面,生意场上不论父子情,一切都是利益交换。江岑想知道,吞下这口红利的代价是什么。 他笑了笑,“那小焱,说说你的条件吧。” “爸,”江焱坐正了些,“我希望你出面,帮湛琼楼翻案。” 江岑不问小儿子为什么提出这个条件,而是直接点破:“这意味着要先扳倒韩家。” 江家和韩家互相制衡多年,江岑的商战风格一向是等候合适时机再一举击溃,在他看来,韩氏虽然大不如前了,但还没有到出手的最佳时机。 如果不是江焱拿出如此诱人的交换条件,江岑是不会考虑提前动手的。 江焱很郑重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对,这就是唯一的要求。也是我作为儿子的请求。”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知道,韩家势力盘根错节,要清扫干净并不简单,”江岑道,“除了要你手上这公司的绝对控股权,我还有一个条件。” 江焱急忙道:“您说。” “你的恋爱我不会干涉。但你和你现在的恋人,不可以一起暴露在镜头下。你们不能结婚,不能公开,那个人也永远不能进我们江家的门。” 第57章 雨过 8月末,全民瞩目的谋杀案重审落下帷幕。原本大众还担心这案子会拖个几年最后草草了事,没想到真凶竟然出面自首,韩家掌权人的独子韩祺润被逮捕入狱,一审判决死刑。 韩氏集团股价暴跌,好在暗处还留下一个小产业没有被牵连。虽然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不过多年来的积累足够让余下的韩家人过完富足的一生。 有人说韩家供出韩祺润就是为了保住家族大多数人的利益,因为这个决定,幕后大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赶尽杀绝。 同时,一桩旧案也浮出水面。韩家在当地横行霸道已久,十二年前就曾因医疗事故而对值班医生恶意报复,先逐出医院,再蓄意谋杀,那个女医生在家门口被足足捅了五刀。 而据说,这位女医生根本就不该是医疗事故的主要负责人,她完全是替另一个人背锅... 新闻层出不迭,越来越多“知情者”出来爆料,却没有一个人是能一口气把事情说明白的。信息一天抖落一点,市二院、金少谦、神经外科这些关键词都被散落在茫茫字海之中,谁都没个确切的说法。 简直像被人为操控着,让真相始终被蒙着一层纱。 这些日子傅嘉安去医院上班,每天除了完成本职工作之外就是欣赏金少谦的表情。金少谦仍旧道貌岸然,表面上不慌不乱,实际上对于身败名裂的担忧始终悬在头顶。他只是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盼望着这次还能全身而退。 其实之前那一次被带走调查,金少谦就以为傅嘉安已经使劲了浑身解数。殊不知如今的傅嘉安像一只玩老鼠的大猫,按兵不动不是怕了,而是打算一步一步折磨他。 院内的明眼人都看出来金少谦大势已去,现在不过是最后的挣扎而已。 倒是傅嘉安,他最近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 陆桀出差半个月,是去临城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按理说每天要整理资料、做ppt、参加会议应该忙的不得了,傅嘉安怕打扰他,就不怎么发消息。结果陆桀一天能打过来五六通电话,如果傅嘉安碰巧静音没接到,再看手机的时候就会收获十几条未读。 这天刚下夜班,傅嘉安直接回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怎么起这么早?” “没睡,通宵读文献来着,”陆桀好像是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背景能看到被规整有序的书籍和资料。他看起来有点累,眼睛是半垂的,可这样反而有些慵懒的性感,声音也微微沙哑:“想着你也值夜班,陪你一起熬一会儿。等一下...你这是在哪儿呢?” “我哥的宿舍,你不是来过吗。” “哦,”陆桀脸上似乎飘过一句“又是沈如扉”,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你在这睡了再回家?” “当然不是,我就换个衣服,”傅嘉安赶紧顺毛撸,不然陆总又得开始循环“你哥和我谁比较重要”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说起让陆桀吃醋的两个精准雷点:沈如扉、湛琼楼。 好在湛琼楼恢复得很好,从上周开始就不需要傅嘉安每天去探望了。住院医很负责,有什么情况都会及时反馈,为了避免韩家人故技重施恶意报复,病房外的安保也还并没有撤去。 挂了电话,傅嘉安决定下班前还是去看一眼湛琼楼。已经恢复了视力和行动能力的湛琼楼躺在病床上看书,大概是感觉到傅医生来了,只是冷冷淡淡地掀了下眼皮。 这倒是像他原本的性子,凉薄厌世,看见谁来都烦。连上周他妹妹湛宇岩污晴栾过来,他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比平常略微多说了几个字而已。就好像当初傅嘉安把藏着妹妹问候的盲文书递给湛琼楼的时候,摸着那些字指尖不停颤抖的人不是他一样。 傅嘉安也只是在门外和住院医嘱咐了几句而已,没有进来。他没穿白大褂,修长的身影只在余光的尽头,稍一错开就捕捉不到了。 直到人走了,湛琼楼才平静地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刚才傅嘉安所站方向的那面白墙。书从刚才就没翻页,他的手指捏在页脚上。 几秒时候,才又翻过一页,湛琼楼垂眸读书,一切如常。 - 傅嘉安到了公寓门口,却碰见一个人,一个他有着清晰印象的人。 当初就是这个女人在学校走廊闹了一通,想让陆桀赶快换座位。陆桀也就因此赌气和他坐同桌,两个人的命运就这样绑在了一起。 她是陆桀的妈妈。 戴梦淑在门口敲了几下门,又按了门铃。她似乎很焦躁,等了一会儿见门内没反应,就拿起手机拨电话,电话那头好像被人挂了,她就又敲门,这个过程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 终于,她大概有些累了,不知道是接受了事实还是打算歇一会,她重新背好包转过身,却迎头撞上傅嘉安。 “你是...”戴梦淑一下子没认出是谁,“?” 傅嘉安想了想,觉得还是先保留身份,“阿姨您是来找我室友的?” 戴梦淑好像松了口气,却很快警惕起来,“室友,你是小桀的室友?” 傅嘉安点点头。 他邀请戴梦淑进去坐了一会儿,家里没别人,怪不得刚才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戴梦淑应该之前也没来过,从推开门就震惊于自己儿子竟然住在这么大的公寓里,一直左右打量这间屋子,更是不着痕迹地观察端来茶水的傅嘉安。 陆桀这个室友,似乎有些熟悉,她觉得自己好像见过。可是和陆桀关系比较好的那些哥们朋友,包括大学同学,她是全都清楚的,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而且按理来说,他这种长相,见过一次就不会忘才对。 “你们...租这么大的房子,一个月租金得多少钱啊?” “不贵的,阿姨。我们还有另外两个朋友一起住。” “那也肯定很贵,这地段,”戴梦淑叹了口气,又想到什么似的,“那个...你和我们家小桀熟吗?” 傅嘉安在桌下用拇指蹭了一下左手中指的情侣戒,道,“算是熟吧,我最近也没见到他。”这是实话。 戴梦淑进一步打探,“那他有没有带别的什么人回来住?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 “应该没有吧。” 傅嘉安跟戴梦淑来回绕了一上午,戴梦淑都没有表明她的真实目的。 直到后来傅嘉安说请她吃个饭,戴梦淑才忙不迭要走。最后她问了一句陆桀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可傅嘉安也不知道确切的日子,这才作罢。 等到公寓只剩下傅嘉安一个人,他复盘起刚才鬼打墙一样的对话,很确定戴梦淑是联系不上陆桀,才瞒着陆桀直接到家里来堵人的。她对陆桀看似了解,在谈话中却不经意透出一些儿子早已超出她控制的焦躁不安。 能看得出来,戴梦淑其实有些害怕面对这个事实,因而也有些害怕真的看到陆桀。能激发她冲到公寓门口,就只可能是发生了一些令她实在无法接受的事,她必须当面找陆桀问清楚。 比如,陆桀到底是在和谁谈恋爱。 陆桀并没有失踪,他早上才刚和自己通过电话。那么就只能是戴梦淑拿到了什么证据,三番五次质问陆桀,陆桀才干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的。 第64章 可是陆桀什么都没说,每次打视频,还是和往常一样自然亲昵。 两天后的晚上,陆桀终于拖着行李箱回来了,傅嘉安在家里等他,一开门就迎接了一个饱含思念的吻。天气热,陆桀先去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休闲的家居服,半湿的头发偶尔滴水下来,都流进脖子上搭着的毛巾里。 他照例去冰箱拿了瓶冰水,可灌了两口就戴上痛苦面具,捂着一半脸缓着劲儿。 “怎么了?”在看电视的傅嘉安扭过头问。 “牙齿好像有点发炎了,”陆桀走过来,贴着傅嘉安撒娇,“吃冷的热的都疼。” “你坐下来,我帮你看看。” 客厅是暗的,电视机的光很微弱,两个人此刻的感受跟在电影院差不多。傅嘉安开了个手机闪光灯,陆桀张开嘴,他就伸了食指进去,从右边智齿一颗一颗仔细地摸。 “是这颗?” “%*#%#*”陆桀含含糊糊地在表达不是。 “这颗呢。” 也不是。 “这里?” 陆桀皱了下眉,似乎在吸气的时候又惹疼了那颗牙,看来是找对了。 “陆桀。” “?” 傅嘉安笑着说,“这样看你还挺色的。” 还含着手指的陆桀:“...” 他把傅嘉安的手拽出来,眸子深深地瞥过去:“你还懂牙科呢。” “不懂啊,不过明天我可以陪你去挂号看牙医。” 陆桀知道自己被耍了,倒是也不恼,而是抓着傅嘉安的手腕,加重了力道把人牢牢控制在沙发的角落。 “我含东西的样子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老公这就帮你再回忆一下,好不好?” 傅嘉安不慌不忙端起陆桀的下巴,“刚出差回来就让你费力操劳,不太好吧。” 陆桀:“我觉得挺好。” “陆桀,”傅嘉安保持着这个姿势,突然打断了暧昧的氛围,“你家里人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 陆桀被这么一问,有点愣住了,他压着傅嘉安的力道跟着松了下来,倒是傅嘉安反过手紧紧拉住他,似乎原本就是想以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对话。 他避无可避,只好说,“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的,我自己能解决。有个亲戚拍到我们在街上散步到样子了,不过拍的很模糊,虽然没牵手,但是看着挺亲密的。”他最近给傅嘉安打电话很勤,也说不清是因为心太烦,还是担心戴梦淑会一冲动跑到家里,让傅嘉安不舒服。 他其实没想过要解决,也没想回应。他早已逃出了戴梦淑给他套进的人生模板,也不再是之前那个隐忍求全的陆桀了。现在戴梦淑想把他再塞回她熟悉的“儿子”外壳里,他绝对不会任由这件事发生。 过去的陆桀会想方设法维持表面和谐,他可以对矛盾视而不见,他可以转换话题,也可以编个谎搪塞戴梦淑。但现在他不想这样了,他甚至不想花时间解释,因为他早就明白,试图说服谁,就会受制于谁。 陆桀对戴梦淑还保留着尊重,但他的人生早已不需要戴梦淑认可。 傅嘉安道,“我知道你自己能解决,我想和你说的是。你真的不用有压力,我都没关系的。” 这是傅嘉安一贯在这段感情中的态度,他在意的是陆桀有没有留在自己身边。至于是否公开,是否要和父母争取支持,都无所谓。 “我只要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就够了。” 说这句话的傅嘉安很动人,眼睛像水晶一样剔透漂亮。陆桀在想他真是笨得可怕,明明这双眼睛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都在告白,他却花了那么久才理解。 “不止是喜欢。” 陆桀说。 “我爱你。” -------------------- 下一章就结局啦(=?w?)ノ 第58章 尾声 “嗯..快点,要来不及了。” “真的?还要再快点?” 身后的人从谏如流,凿击的频率顿时急促了几倍。水声愈发顿挫,惹得人耳朵更红了。 “别别别,慢点慢点...” 傅嘉安不住求饶,也顾不上飞机可能要晚点了,指骨泛红,凸起的筋骨脉络在手背上汇聚,直至被捏紧的腕处。 他两手交错被按在卧室的地毯上,手忍不住用力乱抓,却只徒劳地抓到一些衣物的布料。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傅嘉安和陆桀在一周前搬到了新家,这回还是租的房子。因为他们刚在北鼎华府买的房子还在装修,两个人又都想好了搬出来,于是就在离江焱的公寓不远的另一幢公寓楼里租了一间暂住。 这里很宽敞,装潢也完全是他们喜欢的,住起来很温馨舒适,当然,也不存在会被随意打扰的情况。 这样一来,在某些事上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陆桀很喜欢肢体接触,亲吻、拥抱都很喜欢,当然最喜欢的还是距离为负的那种。不过为了长远考虑,更为了体贴傅嘉安的辛苦,他还是会告诉自己要稍微节制一点。 不巧的是,陆桀偶尔想克制一下的时候,又往往是傅嘉安最想要的时候。随着对傅嘉安的身体慢慢更了解,他发现傅嘉安好像更容易因为疼而兴奋,越疼越想继续。 这就导致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陆桀也整天被冲昏头,被傅嘉安勾着纵着肆意妄为。 昨晚其实也闹到挺晚的,拖着傅嘉安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没收拾。可为了赶飞机,傅嘉安只好特意设了闹钟准时起。结果闹钟响的时候他才睡了两个小时,很明显睡眠不足,直接犯了起床气。 陆桀一大早就灰溜溜被踹下了床,他只好自己先爬起来帮傅嘉安收拾行李,衣服、洗漱用品、充电宝充电器都贴心装好,这才回卧室去哄傅嘉安起来。 然后傅嘉安继续生气,然后陆桀继续哄,然后傅嘉安让陆桀给他穿衣服,然后陆桀就帮他穿衣服,然后傅嘉安故意挑刺说这身衣服他不喜欢,然后陆桀就帮他找另一套,然后傅嘉安还不喜欢。 最后陆桀就全脱了。 一件也不剩。 傅嘉安自然是喜欢疼,可是身体的承受也是有限度的。他本来就又累又困,浑身酸疼要散架了一样,结果陆桀还... 恢复精力也太快了吧,疯子。 “别担心,我会送你去的。”陆桀低下头,声音带着神秘的蛊惑,明明是一句挺普通的话,却在特定的情境中令人浮想联翩。 去哪儿?去机场么,还是地狱? 两个人是同时到达顶峰的,陆桀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俯下身和傅嘉安完全贴在一起,在余韵里亲吻他的脖子。 “你自己先到柏林可以吗?”陆桀语调比平时低沉一些,“我会尽快过去。” 江焱求婚倒是成功了,但是他不打算和沈如扉在国外登记,只是借着去度假的由头,在柏林办一场小仪式。 至于为什么是柏林...是因为戴遥希要去柏林做两年交换生,陆桀要送他去学校,顺便带傅嘉安一起去休息一阵子。没想到江焱一听说这事,立马就打了个电话订好一个小花园,就这么把仪式定下来了。 听起来是有点随意,不过江焱说了,他打算在不同国家办三场,第一次只是演习,不用那么慎重。对于江焱的盲目乐观,沈如扉笑眯眯地表示:后面两次我不会出席的,让他自己分饰两角吧。 沈如扉和江焱都会早些起程,傅嘉安已经辞职了,时间很自由,所以自然也和他们一起出发,筹备仪式的时候也可以帮上忙。 只是陆桀要在国内再待一周,等着和戴遥希一起走。 “没关系,我又不会关机,等到了那边可以给我打电话。” 傅嘉安撑不住,直接躺到地毯上休息,陆桀容他歇了一会儿,就抱他去浴室清洗,再不收拾就真赶不上飞机了。 花洒的声音刷刷作响,两个人像隔了一层雨,陆桀那双张扬又好看的眼睛微垂,他一边细细帮傅嘉安冲洗干净,一边忽然说了句:“她们都说太粘人了不好。” “谁说的?” “就我们实验室的小姑娘们,我听她们吐槽男朋友的时候就这么说。” “唉呀,”傅嘉安故意很伤心地说,“看来你觉得我太粘人了?” 陆桀抬起眼睛,“当然不是,我是在说我自己,你会不会觉得跟我相处很累?我是不是发太多消息了?” “陆桀,”傅嘉安用被淋湿的手去摸他的侧脸,“我喜欢你所有样子。就像你容忍我的任性一样。” “我会很想你。” “我也是,”傅嘉安亲了一下他的大狗狗,眨着眼睛说,“不过真的要快些了,五分钟后我们就得出门了。” - 江焱和沈如扉的仪式只请了十几个宾客,最重要的朋友就那么几个,况且能腾出空来柏林的也少。除了陆桀和傅嘉安,高中同学就来了叶明颜,惊喜地是唐凝雪也在柏林,她现在全职做自己的社交账号,经常在不同国家旅居。 第65章 当然还有来蹭吃蹭喝的戴遥希,以及两个新郎的几位大学同学,其他就没了。 仪式流程很简单,但江焱从前一天晚上就紧张到睡不着,熬夜准备的告白誓词只写了前两句,到了仪式上从念第一个字就开始哭,沈如扉就拉着他的手笑,不过要是细看,也能发现那弯起的眼睛里有一点点泪光。 戒指带错了手,开香槟时也没能一气呵成,总之一切都跟预想得不一样。 只是那天柏林的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在露水中折射,鲜花瓣洒在相爱的人的头顶,所有人都由衷地为他们祝福,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后来在after party上,江焱端着酒杯说了几段感谢,这个看似无拘无束长大的少爷,对仅有的几个朋友依次说了些矫情话,眼泪又开始哇哇流。 等到了傍晚,大家留在花园里听着小提琴闲聊,因为都有些微醺,氛围也很自然松弛。 江焱终于对唐凝雪问出了好奇了好多年的问题:“你当年喜欢的到底是我陆哥还是小嘉安啊?” 十二年过去,当年尴尬的事早已变成一句无关痛痒的笑谈,如今的唐凝雪出落得更加漂亮成熟,摇晃着酒杯的样子也十分迷人。她撩了一下头发,“都喜欢过,怎么了。” 大家都不禁笑了,唐凝雪刚才的女王发言就好像在表达,男人什么的,看腻了就换一个呗。 唐凝雪说完,转过去看向傅嘉安和陆桀,神色比刚才认真了一些,“我那时候,好像习惯用喜欢一个更优秀的人的方式让自己更加努力,就像爬山的时候攀到一块更高的岩石,有支点,就更方便用力。不过好像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 回头看过去一路,唐凝雪倒是真得用这种方式,走到了一个又一个当时她能接触到的优秀异性身边,然后潇洒地路过,走得越来越远,从没被任何一个人牵绊住。 不过,现在的她早就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了。 “说什么抱歉,喜欢一个人又没错,况且你一直都这么有勇气。我很荣幸做过你的石头。”傅嘉安主动碰了一下唐凝雪的酒杯。 陆桀也碰了一下,笑着跟了句,“你好,我是比他早一些的石头。” 人渐渐散了,到后来只剩下江焱他们四个人。沈如扉却是第一个喝醉的,江焱和傅嘉安送他回房间休息,陆桀在花园的长椅上自己捧着酒杯。 他看着夜空中的星星,眼神投射到很远。 “在想什么?” 只有傅嘉安回来了,他坐到陆桀身边。 “嘉安,”陆桀转过去看他,声音似乎有些哽咽,“我爸爸开始重新画画了。” 他想到陆合重新拿起画笔的那一刻,是否就如同久别重逢,兜兜转转,这一辈子能令他怦然心动的东西,还是最初那个。 “真好,”傅嘉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色暗了些许,“不过人要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终点在哪就好了。那中间那么多年的时光,也不会浪费掉。” 陆桀问,“嘉安,你说如果你28岁才第一次见我,会太晚吗?” “不会,”傅嘉安很肯定地说,“我还是一样会爱上你。” “所以说,”陆桀亲了亲他的侧脸,“我们只是比其他28岁才遇见的恋人们,多了高三那一年的一段回忆而已。中间那些年的分开,是必要的克服与修炼。或许足够长的空白,只是为了让不够成熟的人在得到时更加珍惜。” “有道理,”傅嘉安道。 两个人的手机同时震了几下,许多新闻跳了出来。 傅嘉安在今天早晨把他整理好的一份证据链完整的举报信实名发布在网络上,那篇博文在国内到底会引起怎样的风波,远在柏林的这些人其实一整天都没时间关注。 当然,此刻的傅嘉安和陆桀也懒得去看手机,回归现实什么的都留到明天吧。 傅嘉安在长椅上摇晃着腿,靠在陆桀的肩膀上,“你说,如果我们经历的事是一本小说,该怎么样结局呢。” “如果是小说的话,到结尾时所有好事都会发生,我们和所有家人和解,你扳倒了反派,我拿了诺贝尔生物奖,哈哈哈。” 陆桀越说越夸张,半晌笑容转而变浅,他温柔地望着傅嘉安。 “又或许,奇迹的发生可遇而不可求,一辈子心有所爱就足够。” 他吻上了他的爱人。 -the end- -------------------- 就到这里结束啦,感谢这段日子以来追更的各位\^o^/ 新小说已经开坑了!!非常非常可爱非常非常甜蜜的「请把小熊还我」辛苦大家预收~ 我会好好充电然后把下一本写得更好更成熟,希望很快再见(=w)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