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A联姻对象他不愿离婚》 第1章 《顶a联姻对象他不愿离婚》作者:千里横黛【完结】 本书简介: *嘴硬高冷但缺爱alpha总裁攻x温柔寡淡但隐忍狠戾beta医生受 又名:联姻后天天把离婚挂嘴上的alpha,在老婆终于提出离婚后老实了 - 谢积玉和方引结婚了。 只是一个是手眼通天的豪门alpha,一个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beta,要不是家族联姻需要,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 所以当谢积玉要求隐婚的时候,方引答应了。 谢积玉易感期的时候下手重,说:“要是受不了痛可以提离婚,我换个能受得了的。” 谢积玉撞见方引跟朋友吃饭的时候,说:“想搞婚外情你就提离婚,我想为我的健康负责。” 甚至在碰见方引被别人求婚的时候,谢积玉也会说:“要想跟他结婚,那你先提离婚。” 方引不愿离婚,故听话地装了好几年单身。 或许是因方引配合了这么多年,谢积玉的态度也有所松动。 甚至后来,在方引抱着个孩子被偷拍造谣的时候主动公开了他们之间婚姻关系,在镜头面前说他们年少相识,已是恩爱非常的多年夫妻。 直到方引被人绑架,才知谢积玉公开只是为了祸水东引。 就连当初选择他结婚,也只是因为beta不会被标记,方便后面离婚。 于是在一个凛冬,方引站在雪地里,拖着虚弱的病体道:“我们离婚吧。” 谢积玉抓着他重伤的右手,嗓音比雪还冷:“你想离婚就离婚?在为我生出孩子之前,想都不要想。” 只是谢积玉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孩子早就没了。 而方引不想重复自己母亲的老路,再生一个作为棋子的孩子。 离婚是一种方式,丧偶也是一种方式,既然离婚遭遇家族和谢积玉的共同反对,方引便果断选择了后者。 - 谢积玉看来,方引像是一道浅色的虚影。 戴着眼镜,沉默少言,永远逆来顺受,一个无趣至极的beta,被家里逼着联姻也毫不反抗。 更可恨的是,这样的方引也连累自己不得不跟他结婚。 直到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谢积玉遇袭的时候,方引利落地夺枪射杀了歹人。沾着血迹的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双冰冷狠戾的眼睛。 第二件事,方引谋杀至亲,证据确凿,在直播镜头前被捕入狱,新闻轰动联邦。 只是谢积玉还没来得及探监,方引便在狱中突发重疾,暴毙了。 他冷静地处理了方引的后事,葬礼上一滴泪都没流,引得他人议论豪门薄情。 后来的易感期,谢积玉几乎用遍了omega信息素抚慰剂。 却发现那都是方引曾经注射到身体里的味道,每一个都是方引,可又没有一个是方引。 可方引已经自由了,只留了谢积玉一个人在原地。 - 等再见的时候,恰逢方引生命垂危。 高傲的alpha终于低下头,泪水砸在方引冰冷苍白的脸上,捧出自己唯一的筹码,试图唤醒他的求生欲:“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同意跟你离婚。” - *alphaxbeta,狗血有,死遁有,追妻有,全程1v1,he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破镜重圆 abo 先婚后爱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方引互动谢积玉 其它:狗血,虐心,追妻,1v1,he 一句话简介:老婆提离婚后就老实了 立意:就算深陷泥潭,也不要忘记追求自由 第1章 “手术时长一共3小时18分,您看一下。” 方引摘下带血的外科手套,接过同事手里的文件,眼神快速扫过几个关键点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递了回去。 一天做了两台手术,方引的身体有些僵直,他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出手术室去洗手,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面孔上,只有眼下的一圈青黑稍稍惹眼。 水流静谧地裹着方引的手指,腰腿部的酸痛才后知后觉地蔓延出来。 待消毒结束,方引抬手揉了揉鼻梁,重新戴上金丝边眼镜之后微微侧着头再次看向镜子里。 好歹显得没那么死气沉沉了,算是能见人。 等方引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看到几个医生正围着一起说话,见到方引便抬手打招呼:“方医生,等会下班我们打算一起出去吃烤肉,要不要一起?” 方引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没忙完。” 下半年要评副高,科里的同事都知道方引把最近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准备这事情上,所以也没有多劝。 “等评上副高又想评正高了,永无止境啊。”老梁端着一杯茶走到方引身边,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惬意地抿了一口,“反正我今年都40了,这辈子也就是个主治了,还是跟老婆孩子在一块的日子开心啊。” 方引翻看着桌上的病历,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头也不抬道:“你就炫耀吧。” 老梁名叫梁轩,估计是整个科室里幸福感最高的人了,除了钓鱼这个爱好之外,就只喜欢陪着老婆孩子到处吃到处玩,从脸型到身材都透露着满足的富态。 “说真的啊方引,下周几家医院要搞一次联谊,alpha、beta和omega,男男女女应有尽有。你抽空去看看呗。等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就不用一门心思都是工作了,你也30了吧?” 方引手上的动作轻轻地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将自己演成一个被工作压垮的单身中年beta,无奈道:“到时候看有没有时间吧,就算去了人家估计也看不上我。” 老梁看着方引这张连续几年都被病人惦记着的脸,摇摇头道:“你要是个alpha或者omega,估计早被人拿下了。” 方引笑了笑,没接话。 天色近晚,外面下起了雨,又正是晚高峰,方引在医院后面的小路上等了二十分钟出租车才到。他坐在车后闭上了眼睛,车子顺利汇入到首都晚高峰的车流当中。 车窗很快起了薄雾,不仅是路灯和车灯,就连车水马龙的嘈杂声也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车子停在一家被改成餐厅的老式公馆门前,方引嘱咐了司机几句就下车走了进去,不消十分钟,提了一个木质礼盒又上了车。 方引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抱在膝上放稳,才吩咐司机开往另一个地点。 “领杉资本首席执行官谢积玉结束了其为期三个月的访外之旅,将于今日归国......” 本来昏昏欲睡的方引的神经像是被那个名字轻轻撩了一下,猛地清醒了一下,尔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个小空间里,只有自己和一位一面之缘的司机师傅,而且对方正在专心开车,没工夫注意到他刚才的肢体语言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方引与谢积玉已经结婚三年多,只是除了最亲近的人,外界没人知道这段婚姻关系的存在,这也是一开始领证之前,谢积玉就跟方引约定好的条件。 让谢积玉这位手能通天的顶级alpha跟方引这样一个非婚生beta结婚,连方引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太不相衬,传出去估计会成为整个联邦的笑柄,所以谢积玉这样要求也无可厚非。 而这点要求对谢方两家的家长来说根本不痛不痒,钱权交换,双方都拼命攫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外界只能看到一些看上去毫无关联的个案,如某些项目落地了,某些人物当选了,某些权力易主了,而桌下把这些灰色部分交织在一起的千丝万缕,则细微难察。 于是就这样一晃三年多,新闻媒体纵使有猎犬一般的嗅觉也没发现其中一丝关窍。就算有人发现了什么猫腻,也绝对想不到谢方两家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捆绑在一起。 车子在隧道中堵住了,司机大概也是有点烦躁,把电台广播从新闻换成了音乐。 方引看着一片红的车尾灯,心里盘桓着刚才的名字,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也是当下才真的有实感,三个月了,谢积玉真的要回来了。 谢积玉虽然在国外考察了几个月,但作为联邦著名投资集团的掌权人,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媒体的视线。本次出国行程涉及金融、新能源、人工智能等多个领域的项目,签署了不少上了晚间新闻的合同,一片高歌猛进的景象。 再加上前段时间联邦政府高层换届,谢积玉的母亲成功当选,权力位次再次上升。所以今晚还有一场特别为谢积玉而设立的晚宴,届时去的不仅是商界人士,应该还有许多政界名流到场。 不知道自己托人买到的这瓶赤霞珠,有没有机会入了谢积玉的眼。 方引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木质盒子上,食指无意识地点了点。 他在想把这份送礼物送给谢积玉的时候,如何显得自然一些。 不能曲意逢迎,不能调风弄月,他们之间这层薄薄的关系才能长久。 或许自己应该先自然地把这瓶酒让谢家的管家收好放在酒窖的小角落里,等待不知道哪一天的夜晚,谢积玉工作疲惫的时候,自己以关心的名义,推荐他小酌一杯好眠。 第2章 诚心实意,率真有度。 车停在了距谢宅两公里外的主路边,方引抱着盒子步行前往。 郊外的别墅区非常安静,只有雨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今天谢积玉万里奔波回国,一路上不知道休息得怎么样,晚上还有一个推杯换盏的晚宴,今天估计见不到他面了。 只不过方引一想到谢积玉已经回来了,现在正跟他在呼吸一个城市的空气,便连走路的脚步稍稍轻快了一些。 可等方引打开一楼客厅正门的时候,所有的预先设想都作废了。 他透过摆放在门口的繁茂的天堂鸟叶片,看到大部分时间都空寂无人的沙发上正坐着三四个西装革履的人,和许久未见的谢积玉。 但是现在让他立刻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应该听到了开门声,正扭头望向这边。 一边上下扫视着方引,一边面面相觑。 方引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肯定不算好:面色应该是疲倦的,头发被细雨打湿,双手抱着一个木质盒子——一个倦怠狼狈的陌生男性beta直接推门而入。 而谢积玉此刻正侧面对着他,靠在沙发背上看一份文件,像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察觉。 几个月不见,轮廓消瘦了一点下去,但气质上更显得凌厉了些。他对着文件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眉眼之间似乎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隐怒。 感情上想爆发,理智上又明确地压制住了,告诉他不可以这样做。 让方引想起,那些由自己陪伴易感期的alpha谢积玉。 一个只能起到形式上的作用的beta,在那样关键的时候更让人恨得牙痒痒。 偌大的客厅一时寂静。 方引就那么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明谢积玉从来不带工作上的人回家的,这让方引一时没了主意。 在外面遇到怎么都能解释称偶遇,可他直接推门而入,就很难把身份和动机解释成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泛泛之交忽然上门送礼来了。 一阵哒哒声从楼梯处传了下来,不消两三秒钟,一条边牧便越过沙发背,扑到了谢积玉的怀里,然后热情地蹭着谢积玉的手求摸。 就在这个瞬间,刚才长达十几秒的尴尬期忽然就被打破了,有人便顺理成章地接住了。 站起来的是个发丝已经泛白的长辈模样的男人,他定睛看了一会,尔后才恍然大悟道:“我记得你是方家的?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人老了,半天才认出来。” 方引的心头微微一跳。 他毕业后就在联邦首都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工作,一路走到今天主治医师的位置,在同僚和病人口中有确实一点点知名度......但对方却不是以他医生的身份认出他来的。 方家的元晖制药集团虽然著名,不少人也知道方家有他这么一个人。只是方引是非婚生子,在方家也没有他的位置,说到底登不得顶层权贵的大雅之堂,所以很少有外人能将他本人和方家的方大儿子联想到一起去。 就连他在医院工作几年,除了几个高层领导,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方引脑中快速闪过许多人,却也没有认出来对方,回话就更显被动。 谢积玉正用手揉着那边牧的脑袋,眉宇之间也没有刚才那样紧绷了,但是他也没有开口为这尴尬的场面圆一句什么。 不过他也不需要圆,从小到大,只有别人注意谢积玉的态度行事的份儿。 今天如果说漏了嘴,那也是方引自己的责任。 于是方引只能先从容地接下,回了句进可攻退可守的话:“是的,我是方引,您好。” 方引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揣测自己跟谢积玉的关系,于是心里盘算着先主动道个歉示意自己今天的唐突,把客人的样子装到位,然后放下盒子就走。 此时对方又开口道:“几个月前我女儿从马上摔下伤了腿,还是你亲手帮她做的手术,现在恢复得不错,我还没机会当面感谢你。” 方引快速想起那个才16岁的马术运动员女孩,手术住院都是保姆陪着的,好像是姓梁来着。被病人家属感谢是一件让方引有满足感的事情,只是眼下这个情况并不适合寒暄起来,毕竟这并不是他的主场。 谢积玉和其他人似乎都在安静地......等待着。 此刻这位爱女心切的梁先生好像才察觉到了眼下这奇怪的气氛,他看了谢积玉一眼,又转头看向方引,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开口”的后悔感。 谢积玉依旧没有看他,可方引总觉得他的神态冷了下来。 此时管家适时迈着小步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满脸歉意接过方引手里的盒子道:“不好意思方医生,应该去门口接您的。帮先生拟的运动方案已经好了,您随我去看一下吧。” 方引知道那份专为谢积玉拟的方案,那个退役的联邦前田径冠军在运动方面比自己懂的更全面,其实轮不到自己检视。 这个台阶让方引耳尖发烫,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于是他朝着对方点了一下头:“令爱有任何恢复上的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先过去,打扰各位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酒放在a区的右下角了。”管家从酒窖上来后道。 方引站在楼梯口,手扶着窗台,像是被忽然惊醒,他转头回道:“谢谢,我知道了。” 管家看了他一会,有些迟疑道:“您,要不要先稍微休息会?” 方引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点空,他点点头便向二楼走去,刚出去两步管家就在后面接着问:“晚餐需要给您送到房间吗?” 方引脚步停住了。 楼下的交谈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还留人用餐,那自己确实不适合在现场。 其实从刚才起方引的胃里就一直堵得慌,完全没有食欲,便摆了摆手,头也不回道:“我不饿,不用送了。” 方引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又拉好了窗帘才去淋浴间冲澡。 昏黄的灯光和雾蒙蒙的水汽让方引的疲劳了多日的神思慢慢地放松下来,不再那么戒备。 谢家这栋大宅子,生活过好几代人,就算是佣人,也都是做了很多年了。 方引在方家名义上是谢积玉的法定伴侣,但是佣人们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实际关系,所以他们对方引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客人,礼貌且疏离。 不过方引并不在乎,他觉得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方引一直睡到晚上九点多才醒。 路灯的光透过树枝,影影绰绰地映到了天花板上。 方引定了定神,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梦里的声音不是错觉,此刻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门板。 他打开床头灯,趿着鞋去小心翼翼地打了开门。 门外,边牧的爪子还举着,保持着挠门的动作。它看见人引之后便放下了爪子,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看着方引,蓬松的尾巴在身后一扫一扫的。 边牧的名字是luca,来谢家的时间比方引都久得多,在家里的生态位应该是仅次于它的主人谢积玉。而且它聪明得很,有时候方引想摸摸它,都要先拿出零食或者玩具做交换,今天来主动挠他的房门倒是头一回。 方引原地蹲下,跟luca对视了一会才轻声道:“你想干什么呀?” luca歪了歪头,像是真懂似的,然后抬起了爪子。 方引以为这边牧转性,忽然想跟他一起玩了,于是便伸出手去打算握握它的前爪。 可还没等碰到,这狗火速撤回了爪子,头也不回地“哒哒哒”往楼下跑没影了。 方引无奈地站了起来。 晚上的雨比傍晚大了一些,生嫩的梧桐枝叶在夜雨中来回轻晃,透过窗棂,像是在走廊长长的白墙上拓上了水墨剪影画。 方引趿着拖鞋,穿过走廊,在尽头的楼梯口站定,望着对面走廊那个半开门缝中透出一片长条的立体暖色光,像一方玉石镇纸。 那是谢积玉的主卧。 不知道是不是方引的错觉,空气中淡去了许久的、带着alpha信息素的兰花香,好像又若有若无地拂过鼻尖。 方引双臂撑在楼梯扶手上,深呼吸了几下,目光都松软了下来。 “你是迷路了吗?” 方引被吓得猛地抖了一下,这是谢积玉的声音,不过声音的来源却在他的斜下方。 谢积玉正站在楼下的小厅里,脚边放着一盆兰花,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引,像是某种审视。 alpha的衬衫松开了两颗扣子,袖子也挽了上去,微微湿的衬衫让精悍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水珠顺着眉骨的走势落了下来,眉眼像是染了一片墨色,那副俊美相貌更有攻击性。 以至于让方引觉得自己是个犯人,且正好被正主抓到了现行。 他想起了傍晚那短暂的尴尬碰面。 方引从一开始就知道,联姻是双方父母的利益需求,却跟谢积玉本人的利益需求相悖,所以他一直避免跟谢积玉工作上的人有来往。 第3章 不过谢积玉以前很少带工作上的人回家,所以做到这点对方引来说并不难。 但今天谢积玉不仅仅有工作伙伴在场,巧合的是其中一个人竟然认出了自己。 这个认知让方引颇为焦虑,他担心谢积玉会不会怀疑什么。 谢积玉的眼神并没有停留多久就移开了,他将那盆兰花放在花架上,然后又折返从小门出去了。 那是谢家花房的位置。 方引顺着楼梯下到厅里,看着谢积玉正在从花房外一盆一盆地往里搬花。 虽然谢家有专门的园艺师,但方引知道谢积玉一直挺宝贝这些兰花,很多时候都喜欢亲自打理。今晚的春雨细密,微风阵阵,确实很适合把兰花搬出来补水。 只是都这么晚了还亲自又把花搬回来,未免有些辛苦。 等谢积玉再次抬头的时候似乎发现方引还在那里站着,眉毛微微一沉。 方引发现了他的微表情,知道这是不高兴的讯号,便抢先硬着头皮开口:“需要帮忙吗?” 谢积玉看了他一会,却点了点头:“需要。” 方引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走了过去,手指不自觉地捏着睡衣的裤缝。 谢积玉站在门口,人却没有动。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水汽带着兰花的香气慢慢地充盈了这方空间。 如果是外人来看,这必定是一幕看上去颇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对视,柔和的灯光像是将两人笼罩在一方温润的琥珀中,值得长久定格。 站在角落的luca湿润的鼻子动了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它转身去叼来了一个罐头跑到了谢积玉身边,用爪子碰了碰谢主人的腿,把罐头放在地上,抬头似乎是满怀期待地看着主人,然后“汪”了一声。 “晚上吃了那么多现在还想吃?”谢积玉半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头。 luca还以为这是主人同意了的表现,赶紧又“汪”了一声,尾巴摇得更欢,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被主人拿起来的罐头。 “三个月没见都胖了吧。”谢积玉把那个罐头拿在手里颠了两下,无视luca期待的眼神,无情地把罐头高高地放在了花架顶上,“下周带你去体检。” 小狗尾巴不摇了,耳朵也耷拉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呜咽,它整个脑袋都随着身子趴在地上,委屈地看着谢积玉,眼下露出的那一圈眼白让方引都不忍心了。 但在谢积玉严厉的眼神中,luca只能耷拉着尾巴回了它自己的小屋。 谢积玉在小厅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道:“关于跨海隧道项目的新闻,你知道了吧。” 方引在距离谢积玉两个身位的地方坐下,点了点头:“嗯,在新闻里看到了。” 谢积玉这次访外之旅中,最吸引人注意的莫过于谈成了那条横跨海洋、链接两个大陆版块之间的海底隧道项目的意向约。 联邦和加斯兰王国隔海相望,国家经济军事实力不相上下,文化又一脉同源,所以百年以来比起合作,更多的是竞争。再往前追溯,祖辈们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不少。 海底隧道的项目已经不是新鲜事,几十年前就有人提出要修,奈何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政治、经济问题横亘在中间,协议怎么都签不成,整个项目沦为空谈。 这次在谢家的领杉集团力推下,项目进度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落地程度,自然引得全国甚至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间广为热议。 “今天下午你看到的那几位,都是联邦各部的首席事务官。”谢积玉拿起一方手绢,仔细地擦去墨绿色的兰花叶上混着尘土的水痕,看似漫不经心,“是总统本人的意思。” 总统要争取任期内把项目落地,那是一笔可以载入史册的政治资本。所以正因为这个由头,联邦无数的资本都盯上了这块肉,或许方家也不例外。 方引看着谢积玉,正等待他的下文,不过他自己也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谢积玉忽然跟他聊起这件事,还提到了总统,无非是因为傍晚那个小插曲。 方引把身子往沙发背上靠了靠,不断回想着自己傍晚的时候、时隔三个月与谢积玉见的第一面,真的看起来是刻意为之吗? 方引想说自己今天并不知道谢积玉带人回家谈项目,更不会去缠着谢积玉分一杯羹给方家。今天准点下班回家,也仅仅是想把访外归来的礼物第一时间送给谢积玉。 但在谢积玉眼里,方引跟方家是一体的,这个客观事实不会变。 父母辈为了自己利益已经强定下了联姻,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攫取利益的触手再通过自己缠到谢积玉的身上,这是方引一开始就下定的决心。 或许正是因为方引从来没有为方家的利益让谢积玉为难过,谢积玉大概也明白,故现在对他的态度大部分时间还算和缓。 方引不可以辜负这样的信任。 只是这样巧合的事情,解释的话在方引的舌尖滚了又滚,却感觉越描越黑。 结婚三年以来,方引大概也清楚谢积玉的脾性。 其实谢积玉根本不在乎方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只要一个结果。 方引的声音有些沉:“这样的项目,肯定是联邦最高级别的,不是一般外人能插手的。” 话里的重音落在了“外人”二字上,点到即止。 谢积玉微微侧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方引,方引知道,那是一种审视。随后谢积玉像是在漫不经心地闲聊:“你今天回来得倒是准时啊。” 方引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种试探。 他在医院附近的小区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一来是当时刚结婚的时候谢积玉很明显很烦方引的存在,他不能天天回谢家惹谢积玉心烦。二来方引的工作确实忙,加班太晚的时候不方便再回来打扰这座大宅里的人,于是就在那边歇息。 算起来,每个月方引至多只有一半的时间回谢家住。 方引没有提起他特地调班回来就是为了那瓶赤霞珠,不想被谢积玉误会成是一种求人办事的讨好,于是随口编了个由头:“今天没加班,正好明天有一份要用的材料要带去院里。” 谢积玉眉眼沉了下来,随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继续去看他的兰花,一句话也没说。 雨停了,夜风里传来无数新生植物的芳香分子,像是带着丝丝甜意。 方引站了起来,垂着头,额发乖顺,浓黑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告别道:“晚安,谢积玉。” 背对着方引的谢积玉皱了皱眉,终是什么都没说。 等谢积玉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的时候,管家正从个药箱里拿东西放在了茶几上。 待看清之后,谢积玉轻咳了一声。 管家转过头来,看到谢积玉之后微微欠身:“方先生毕竟是beta,前期肯定是感知不到的。” 语气礼貌妥帖,挑不出任何错。 “您老的话怎么越变越多了。”谢积玉淡淡道。 “是吗?”管家丝毫不为谢积玉话里的不满所动,拿出那管alpha抑制剂,“需要我为您注射吗?” “谢谢,不用。”谢积玉坐在单人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看跨海隧道的项目文件。 管家放下抑制剂,又检查了淋浴间,确认了一切没问题之后便准备离开了。 “对了,”谢积玉的声音适时地拦住了管家,“他今晚带回来的那东西是什么?” “一瓶赤霞珠,已经放在酒窖了。” “哼。”谢积玉不冷不热地发出了一个鼻音。 “是92年的。” 谢积玉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来看着管家道:“下次可以一次性说完。” 管家静了一会,道:“议长周末要回来吃饭,我准备些清心下火的菜,您看可以吗?” “随意,这火不是几道菜就能灭掉的。” 作者有话说: ---------------------- 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其实这里的主语是小狗luca,它闻到的谢积玉的信息素气味,自然而然地去找了方引,还以为自己会得到奖励......谁知道可怜的小狗没得到罐头还得体检,抹泪.jpg 第3章 连绵多日的春雨终于在周五下午放晴了。 方引先是打车去4s店,取他半个月前被追尾才修好的车,然后开车回谢家。 方引在跟谢积玉结婚之前出过车祸,大约是一朝被蛇咬,他对开车这事情便更加没兴趣。 只是谢家的大宅建在近郊的山腰上,虽然远离喧嚣,但没有车真的不方便来回。再加上隐私需求,方引选来选去,还是挑了一款基础的代步车。 路面薄薄的积水倒映着碧绿的树色,灿烂的夕阳从蓬勃的树枝间漏出,春风裹着不知名的花香飘进车里,让这方车厢短暂地拥有了一会春天。 春日傍晚的天气,这段路无疑令人享受。 第4章 可在最后一个转弯过去之后,却看见大宅门口的主干道上停着好几辆黑色的车,还有两三位穿制服的人一直在车边,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见到方引的车,一个戴着墨镜的人走上前来拦住他,声音机械得让方引想起谢积玉卧室里的那个会报时的老式座钟:“是方引吗?议长在前面的车里等你。” 议长,便是谢积玉的母亲谢惊鸿了。 半个月之前联邦高层人事变动,在国内外都产生了不小的震动。不仅仅是因为换届兹事体大,而是上一届走之前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就业、税收等各方面民众都有着强烈的不满,引发了好几天的示威游行。 谢惊鸿女士额头被愤怒的民众用石头砸出血的照片在头版头条上挂了足足一个星期才渐渐平息下来,但还没到彻底放松的时候,怪不得出行要带这么多特勤人员。 方引一眼就看到了那辆谢惊鸿开了十几年的低调黑车。 当时她那张受伤的照片的背景便是这辆车,已经被媒体把车的新旧、价格和磕磕碰碰都扒了出来,这位新任议长低调得无可指摘。 方引打开车门的时候谢惊鸿正在打电话,她看了一眼方引,抬手示意他坐在边上,又低声说了两句类似于“知道了”的话,便挂掉了电话。 谢惊鸿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头发被一根发簪精致地挽在脑后,淡妆红唇,额头上还贴着一片白色的无菌敷贴。 “好久不见谢女士,还没正式祝贺您当选。” “你的工作也忙,没关系。”谢惊鸿的声音有些冷,这是一个公式化的回答,就像是机械事先设定好的指令,却莫名让方引感到一阵压力。 不得不说这母子俩还真是像,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天然带着莫名的压迫感,这一点方引从小就学会了观察,那是一种掌权者对局势天生就可以完美掌控的自信。 自信到对该有的情绪展现也变得厌倦。 “您的伤口怎么样了,还需要去医院复查吗?” 正如方引所料,谢惊鸿懒得再做无聊的寒暄,直接表明来意:“谢积玉没带着你一起出国,你知道他在外这段时间易感期是怎么度过的吗?” 方引倒是没想到谢惊鸿的话如此直接,但他判断这句话应该是反问句,毕竟以谢惊鸿的能力,没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了她的吧。 只是方引只是个beta,以前遇到谢积玉的易感期,也只能做一些形式上的无用功罢了。有时候谢积玉太难受,方引也会给自己注射临时的omega信息素剂,但那东西毕竟是假的,只能维持三四个小时罢了。 不过自己是beta这件事谢惊鸿又不是才知道,方引自觉没什么好指摘的。 更何况,双方都知道,谢积玉根本不喜欢方引,一开始甚至是讨厌的,只是现在时间久了或许没那么讨厌了,毕竟这种讨厌的情绪也是需要付出精力的。 怎么说都没有理由带自己在身边。 谢惊鸿今天找他肯定不是为了表达这些废话的,只是方引暂时还想不出来是什么目的,于是他选择了一个不出错的回答:“出行人多眼杂,处处都被盯着,实在是不方便。” 毕竟他们的婚姻关系对大众和媒体来说还是保密状态,这是个滴水不漏的回答。 谢惊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白盒子,顶上嵌着一块液晶屏,显眼地显示着“5c”。 “这是专门给你的,beta注射之后可以维持两天以上,足够应付alpha的易感期。”谢惊鸿说着,便把那盒子递给方引,“看他会不会更喜欢一点。” 方引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管针剂。 他出于医生的本能去看针剂上的信息,可只在侧面有一行小小的omega-v12编码,此外便是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了。这也是方引第一次看到能维持这样久的omega针剂,大概是某种还没面世或者根本就不对外的产品。 方引回想起每次自己注射omega针剂的时候,躁动的alpha信息素是被抚平了一些,但谢积玉本人却会因为厌恶这种流水线产品的虚假信息素,进而延伸出一种新的不快,动作也会更粗暴一些。 或许这款没见过新产品用了之后闻上去没有那么假? 方引攥紧那盒针剂,心跳得快了一些。 谢惊鸿推开车门,跟看上去为首的特勤人员耳语了几句便独自进入了宅中。 晚餐的时候,谢惊鸿坐在主位,谢积玉和方引坐在她的右手边坐着。 桌上的菜色多以春天时令菜为主,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清淡鲜美,只是风雨欲来的寂静实在是让方引难以忽略。 谢惊鸿忙于她的政治事业,谢积玉则是发展谢家的投资公司,方引虽然已经住在谢家有三年多了,但除了逢年过节这些必须要在一起的场合,还真是极少这样坐在一起吃饭。 谢家人在情感上似乎有种一脉相承的冷淡,这或许也是上流世家的一种通病,亲情和爱情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说话的时候公事公办得如同一对商业伙伴。 谢积玉小时候曾因为意外被身边人绑架进而流落在外大半年的时间,方引原本以为失而复得应该会让亲子关系更紧密,但在谢家母子身上却并没有应验。 “听说你回来那天,就找了财政部、劳工部、能源部还有外交部的几位事务官,来家里开会啊?”谢惊鸿放下筷子,轻啜着红茶,看似漫不经心道。 谢积玉的嗓音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面对一个公事公办的领导回话:“总统先生很重视海底隧道项目,也是对您的认可,毕竟海底隧道项目的线也是您亲手牵的。” 谢惊鸿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所以你就可以爽约我为你办的晚宴,把一群政要名流和记者放在那边不管了?” 空气中火药味渐浓,管家识趣地离开了餐厅。 方引也有些如坐针毡,嘴里的笋子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了。 “有时间推杯换盏、虚与委蛇,不如多做点实事。”谢积玉定定地看着谢惊鸿,嗓音低沉平缓,似笑非笑,“您额头上那道小口子都大半个月了,也该好了吧?” 谢惊鸿手里的茶杯被用力地放在桌上,溅出来的茶水洇湿了桌布,可声音却还是一贯的优雅:“你的关心未免也太晚了。” “那应该已经痊愈了吧。只是提醒您,一道小伤口大半个多月还不好,免得被媒体做文章,说您有卖惨炒作的嫌疑。” 母子俩对视了几秒,谢惊鸿忽然抬起手,将额头上那块白色敷贴揭了下来。 露出来的皮肤光洁如新,那伤口已然早就愈合,而且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方引心下一惊,低头认真吃饭,不敢再去多看,生怕和这位议长有眼神接触。 “小方。”谢惊鸿开口,话是对着方引说的,可眼睛却在盯着谢积玉,“去看看有没有水果,切一盘过来吧。” 方引如遇大赦,刚站起来准备走,却被谢积玉牢牢地攥住了手腕。 那力道有些紧,谢积玉温热的体温顺着方引的手腕传导,让方引感觉到左肩有点微微的麻痒。 谢惊鸿很显然有方引不适合在场听的话要聊,但谢积玉却不准方引走,意思很明显了,他并不想和母亲继续说下去。 局面一时僵持。 “你是觉得你签下了海底隧道的意向约,就能跟我掰手腕了吗?” 谢积玉表情平和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语气里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意:“如果我们都对这个项目有落地的决心与能力的话,那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没有利益纠纷。” 两个alpha之间基因里自带的对抗性已经不自觉地显示了出来,如果方引是个omega,此时应该已经站不住了。 但他此时确实希望自己站不住,这样就不用处在这对母子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中了。 其实在其他大家族中,这种亲人之间的不对付实属常见,只是基本都是围绕着利益展开的,但能做到谢家母子这样卯着劲用权力互相倾轧,是顶层专属。 这段时间里,谢积玉拿下了海底隧道的项目名声大噪,谢惊鸿就任联邦参议院院长,权力关系两次颠倒,今天这场对峙是免不了的。 谢惊鸿冷笑一声,漂亮的凤眸里有隐隐的怒气:“你在暗示什么?” “您对这个项目有没有别的心思,您心里清楚。”谢积玉丝毫不惧地望着他的母亲。 “所以你就要越过我,直接去跟外人谈条件?” “您当初逼着我妥协的时候,也把我当成你亲儿子了?” 谢积玉松开方引的手腕,望向母亲的表情带着一些冷冷的戏谑。 谢惊鸿一直观察着谢积玉的表情和神态,然后她忽然笑了出来,像是又得到了一个筹码一样自信了起来:“所以,你到现在依旧对我对你的婚姻安排感到愤怒吗?” 方引垂着眼,好像面前那一碟百合芦笋是他此刻最关注的事物。 第5章 他喉咙有些干涩,开口的声音都显得忽远忽近:“我先去拿点水果。” 接着,方引离开了餐桌,右转到花厅的后门处,向着回廊尽头的冷库走去。 谢积玉的声音在传到方引耳中之前便在风里影影绰绰地散开了,变成了一些无意义的音符。 自欺欺人也好,他不想听到谢积玉的回答。 刚结婚那时候,谢积玉对方引的态度是一种厌烦的冷漠,方引当时想讨好他简直难于登天。 当时最严重的一次大约是谢积玉连方引的人都不想见,只是接了个电话便在下雪的冬日把方引从车上赶了下来。 大概谢积玉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样一次无数联姻夫妻之间出现的、看似普普通通的小矛盾,带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后来大概是时间长了,毕竟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谢积玉连强烈的情绪都不想再给他,大约只把方引当成一个关系特殊一些的房客,或者说一个方家的合作者,遇到事情基本可以心平气和地说。 方引曾一度沉溺于这种表面,其实他知道,什么都没有变。 漂亮的锦缎被划开,下面还是那些惹人厌的虱子。 冷库里放了许多新鲜果蔬,方引苍白的指尖停留在那些红到发黑的车厘子上,再一次想起了那个雪天,喉咙里似乎都泛出了血腥气。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方引走出医院的时候,天边还剩了一丝紫红色的云彩。 连续熬了几个大夜之后,他像是忽然被从一个24小时运转不停的喧嚣机械中暂时解放了出来,连路边的白蔷薇、川流不息的马路和街边嘈杂的商店都显得如此亲切可爱。 今天只吃了半份外卖,可是他此刻一点都不觉得饿,大概是此刻身体对于睡眠的需求排在第一顺位吧,于是决定今晚还是回了自己买在医院附近的房子里。 这个两居室是方引刚跟谢积玉结婚的时候买的,虽然地方不大,但方引一个人住着也够了。 屋里的陈设也很简单,客厅里只有最基本的沙发、茶几和餐桌,两个朝南的房间大一点的做了书房,小一点的就是方引自己的卧室了。 困意难挡,方引强撑着去冲了个澡后便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可这一觉却睡得不平稳。 床铺仿佛变成了吃人的沼泽,方引则在其中越陷越深,身体被缓缓地被挤压着,直到蜷缩到一个再也无法动弹的极限当中。 方引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木箱子里,任凭他怎么使劲都不能挣脱出去。 就在这无解的时刻,一阵敲击声有规律地响起,而且那声音还在渐渐靠近。尔后木箱子被打开了,就在方引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救出去的时候,湿热腥臭的水带着泥沙直接倒灌进了木箱子,将方引的口鼻死死地捂住。 在窒息的前一刻,方引醒了过来,呼吸都在颤动。 梦里那种窒息的感觉慢慢被平复下来,方引尝试眨了眨眼睛才发现睫毛上都是湿漉漉的。 他摸索着戴上眼镜,床头钟显示已经是22点28分了。 方引静了一会,稳住心神之后,胃部开始有一些饥饿的隐痛。 他赤着脚下床,走到厨房的冰箱前打开看了看里面的食材,就在他心里盘算着要做点什么宵夜的时候,门口却忽然传来了拍门的声音。 方引呼吸一窒。 他轻轻关上冰箱门,顺手拿起一把放在流理台上的水果刀,然后放慢脚步靠近了门口。 “我知道你在家,开门开门开门......”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 方引透过猫眼去看,果然,外面正贴着墙、垂着头站着的正是方澄。 他把水果刀放回厨房,将门打开一条缝,冷冷地盯着双颊绯红的人道:“大晚上发什么疯?” 方澄笑嘻嘻地向前一步靠在门边:“来看看你啊,不行吗?” 说着,一下秒便用力推开方引挡在门框上的手,径直走进了这方空间。 “这么一点大的地方你都住得下去?好像加起来都没有我的衣帽间大哎。”方澄在屋里转了一圈出来顺势躺在沙发上,玩味地看着方引,“怎么?被你老公赶出家门啦?” omega柠檬味的信息素越来越重,方引看着这个小他5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淬了冰,神色紧绷。 方引的脸色沉了下来,两步走到方澄面前:“所以你大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就是为了来骚扰我?” 方澄换了个姿势躺,然后把脚跷在茶几上,盛气凌人地看着方引,“谢先生才回国,还以为你们要蜜里调油好一阵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你赶出来啦?都三年了,哥哥,你也真是没用啊。” 嘴里喊着哥哥,但方引很清楚,这话从方澄嘴里出来每次都是为了嘲讽。 方澄的母亲曾经是方家制药集团的一位高管,不知怎么的就和方敬岁在一起了,怀孕后就被接回了方家,不久后就生下了方澄。 方澄和他的母亲一样,在对待除了方敬岁以外的人都无比高傲。 在方引小的时候,尽管只是一支笔、一个玩具、一块蛋糕而已,这种方家取之不尽的东西,只要那东西是方引的,方澄就都要抢过来。 不过毕竟有年龄的差距,而且每次方澄要抢东西的时候方引都顺着他,长此以往或许方澄也觉得没意思了,最多碰到面的时候阴阳怪气几句而已,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如果你今天只是来耍酒疯,那你可以走了,我不欢迎你。” 客厅的灯光为方引的侧影蒙上了一层不甚清晰的光晕,宽松的睡衣衬得他更加瘦削,却并不显得柔弱。俊秀的侧脸一半隐藏在阴影中,像玉石一般通透却冰冷。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什么都不在乎。”方澄的嘴角扯出一个上翘的弧度,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用手指在方引的胸口,“可你在谢积玉面前做低伏小那么久,在我面前有什么资格这么硬啊?” 几乎就是话音刚落,方引忽然伸出手去抓着方澄的手腕反拧到他的背后,猛地把人半压在沙发上,声音冷冷的:“我凭拳头。” “疼......你松开我......啊!!!”随着方引手上的力道加大,方澄冷汗直流,说话的声音都疼得颤颤巍巍,“你不怕我告诉父亲吗?” “看来你是忘了我是骨科医生了。”方引轻笑,然后微微俯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你猜我能不能卸了你的胳膊然后再装上去?等你这胳膊废了的时候,我就带你去医院,亲自给你开刀。” 方澄陡然睁大眼睛,他脸色煞白,嘴角的肌肉都在抽动,然后费劲地扭头看着方引,似乎是想要确认方引的话是不是真的:“你......你敢......” 方引的手微微用力,声音却无比冷静:“你想试试吗?” 方澄紧紧咬着牙一动都不敢动,他感觉方引的劲儿越来越大,胳膊仿佛处在了被扭断的极限上,才终于开口:“父亲......父亲让你回家一趟。” 原来如此。 方引心下了然,便松开了方澄,看着对方像只兔子似的一下子窜到了沙发的另一头,腿还撞上了扶手,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你要是还不想走。”方引慢步走到厨房里,拿起那把水果刀端详,头也不回道,“我还有一些别的方法来......” 一下秒,方澄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临了了说了一句“变态”,然后把门关的震天响,似乎生怕方引这个变态拿着刀追出来。 终于安静了。 方引再次打开冰箱,拿出一棵已经有点蔫吧了的生菜,剥掉外面几片泛黄叶片后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只是翠绿生嫩的叶片没能吸引方引的注意力,他还在想着方澄的话。 方敬岁让他回家。 方引的心里来来回回地过了近期的事情,怎么想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在这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他以为方澄那个来找茬的还没走,抄起水果刀便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管家微微一愣,只给了那把水果刀一秒钟的目光,随即便欠身对方引道:“打扰了方先生,谢先生有点不太舒服,还是要麻烦您回去一趟。车在楼下。” 方引一听也顾不得尴尬了,有些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管家的笑容依然很标准:“抑制剂打得有些过量,现在已经不起作用了。” 深夜的路上车流少,车速很快,回到谢家的时候堪堪只花了半个小时时间。 除开谢积玉以外的人都离开了主楼,方引穿过大厅的时候,轻轻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方引拾级而上,鼻尖处的兰花香也越来越浓,令他的背脊处无端窜起一阵细小的电流。 他缓缓推开谢积玉卧房的门,却没有看到人。 空气中alpha的兰花香信息素浓得几乎凝成了实质,化都化不开。大床上的被子有些凌乱地堆在一起,床脚有一盒被打翻的alpha抑制剂在那里孤零零地躺着,房间里只有墙上那块老式座钟在机械地响着。 第6章 模模糊糊的水声忽然传了过来,方引循着声音走向浴室,轻轻地敲了敲玻璃门,喉咙都紧张得有些发涩:“是我,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尔后里面又是一阵水声,伴着谢积玉带着怒气的声音:“你进来有什么用?” 方引是个医生,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s级的alpha易感期到的时候有多大的破坏力。 刚进医院轮岗的时候,不知道接过多少个被易感期alpha弄伤的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那些会被alpha信息素压制的omega,鲜血淋漓的咬痕或者撕裂伤屡见不鲜。 如果放在刚结婚的时候,这种场合这种语气,方引是绝对不敢进去的。但后来他也明白了,谢积玉对他这个beta不会有生理上的冲动,再怎么样神志都是清醒的,不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 方引打开了门,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越过了屏风。 谢积玉泡在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圆形浴缸里,周身水雾萦绕。水珠依次从胸肌滑到腹肌,又滑到人鱼线,最终隐没到水中,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但又不是那种过度健身的鼓胀,每一处都完美得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刻家的作品。 谢积玉湿漉漉的头发挡着微红的双眼,双唇抿着,呈现出一个紧绷的弧度。 方引在浴池边上坐下,这才察觉到里面的水是凉的,他柔声道:“这样会冻着的,先起来好吗?” “我已经没事了,你要是没什么想说的就走吧。” 谢积玉有些不耐烦地抬起了手,做了一个示意方引出去的手势,但这个姿势让方引一下子就看到他臂弯那块已经变得青紫、连成一片的针孔。 “你注射的抑制剂太多了,越到后面不仅会效果越差,而且副作用也会更明显。”方引有些心疼地轻轻地握着谢积玉的手腕,指尖准备去碰那块地方却又及时收住了,“冷水只能缓解一时,我先帮你擦干。” 方引心里算了算谢积玉的易感期,这才发现已经被抑制剂生生硬推迟了一个多月。他心里忽然升了一丝愧疚在脑海里绕来绕去,自己为什么没能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发现呢? 抑制剂过量的副作用也在这种时候显现出来,估计谢积玉已经被反反复复的高热弄得力竭。方引只能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米九的个子,大半个人都靠在了方引身上。 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后,方引拿着拿着宽大的浴巾轻柔地按在谢积玉的头上,想先把头发上的水珠吸掉大半。 他的手指隔着浴巾在谢积玉的头上慢慢按着,想缓解一下alpha易感期的暴躁,脑中却想着前几天谢惊鸿给他的omega针剂。 以往谢积玉易感期的时候,他用普通的针剂勉强可以帮他渡过。这次明显跟以前不同,压制了太久的易感期已经在alpha体内堆积了过量的信息素,靠普通的针剂或许有些勉强了。 只是出于医生的本能,虽然谢惊鸿不会故意害他,但那毕竟是还没上市的东西,方引并不敢随随便便地往自己身上用,可是不用的话...... “你想闷死我吗?”谢积玉忽然抓住方引的手腕,手心的温度烫的方引一下子回过神来。 方引一愣,另一只手急忙把浴巾拿走:“对不起,我刚才有点走神了。” 可谢积玉却没有松开他的意思,浸透水的眉目像画一般更加深邃:“你有时间走神,不如给我找个omega过来。” 方引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绕到谢积玉的身前蹲下来,抬眼看着对方:“我可以帮你。” 谢积玉将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皮肤上的水珠因为升高的体温蒸腾成了朦胧的雾气。他伸手卡住方引的下颌,令人被迫仰起头,然后眸色深沉地看着对方:“你能吗?” 作者有话说: ---------------------- strong哥又在strong了[合十] 第5章 luca湿润的鼻子动了动,然后醒了过来。 它前爪贴地,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又甩了甩那身蓬松油亮的毛,然后走到门边站起,把前爪搭在把手上,轻松地打开了门。 空气中那种熟悉的味道又重了一些。 luca四个爪子走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就在它越过小厅的时候,管家适时出现了。 他蹲下来摸了摸边牧的头,又挠了挠它的下巴:“luca乖,这个时候你不可以上楼。” luca歪了歪头,黑豆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人,然后蹭了蹭对方的裤脚。 “等天亮了,我带你去草坪上玩球。”管家又顺着毛撸了几下,弯腰牵着luca脖子的项圈往它的窝里去,“现在回去睡觉吧。” 听声音就知道,房门被那个人锁上了,出不去了。 luca却并没有因此乖乖回到自己的窝里。 它转而跃上窗台,轻而易举地将那开了一条缝的窗扒拉开,跳到了外面的草地上。接着从前院越过,跑到另一边的的侧门处,举爪推倒了那个大花瓶。 碎裂声在四点多的黎明显得格外刺耳。 luca继续在原地等了几秒钟,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之后,飞快地往回跑,从正门进入,几秒钟就窜上了楼梯。 主人房间门口的味道越来越重,luca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确定里面有声音。而且以自己睥睨同类的智商,它知道它从来没玩过这个游戏,于是便开始扒拉门。 孜孜不倦了十几秒钟后门打开了,luca一见到主人“汪”了一声就开始摇尾巴,眼睛又圆又亮。 谢积玉的嗓音低沉,怒气外露:“再敢扒门一次,你三天不准出门玩。” 然后“砰”地一下关上门,全世界便安静了下来。 黎明前微冷的春风拂过花园,吹开了纱幔窗帘的一角,将室内浓重的兰花香卷走了一些。 有时候私密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明明过去几个小时方引都不在乎,可当他知道门外仅仅是一条狗,并且有可能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伸手用被子把几乎是湿漉漉的身体裹了起来。 毕竟luca太聪明了,方引实在是不想让它明白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可方引实在是太累了,他只勉强把自己裹了一半,另一半的身体依旧暴露在灯光下。 左脚的脚踝处有个青紫的手印,腰上也有一道跨过脊椎的红色印记,像是被勒出来的。最明显的印记当属后颈处,几个看上去不同力道的牙印交叠,最重的看上去几乎都渗出了血丝。 方引半阖着眼,被无数次微小电流打过的大脑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方引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他好像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再加上刚刚过去的三个多小时体力耗费巨大,能撑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饥饿感,已经算撑得很久了。 虽然管家说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他,只是这么晚了,因为这种原因去麻烦年纪也不小了的管家,方引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于是便踌躇着开口:“你,饿吗?” 这不开口还好,一说话,方引才察觉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喑哑得不像话。 谢积玉的头发已经汗水而耷拉在额前,他伸手随意地将头发抓到脑后,立体的五官就这样显露在方引的眼前,无论看多少次,还会令方引觉得无比惊艳。 “我还好。”谢积玉坐在沙发上,转头看着方引,“不过吃点也行。” “那我下楼,去稍微做点简单的。” 这话让谢积玉的眉微微一沉,上下把方引扫视了一遍。方引也随之局促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一个有些不悦的审视,但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觉得过去这几个小时,自己并没有令他满意吗? 可alpha的体力本来就异于常人,方引已经尽量配合谢积玉的节奏了 谢积玉露出一个轻笑:“看来beta别的用没有,在体力上倒是占点优势。” 方引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喉咙里涩涩地“嗯”了一声,当是个回答。 他伸出手去拿落在地上的睡袍,谢积玉却还在看着他。 被子下的身体不着寸缕,方引却在心里暗骂自己别扭,那样的事都做了,穿个衣服又算什么。 但是方引坐起身来准备当着谢积玉的面穿的时候,却感到身体内部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滑了出来,怪异的感觉让他立刻就僵在了那里。 方引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谢积玉,对方却神情自若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被浴巾围着的腰显得更加劲瘦有力,转头去浴室前撂下一句:“我去泡个澡,等会下去吃。” 方引这才如蒙大赦,谢积玉关上浴室门之后便披上了浴袍。 站起来之后有东西顺着大腿一直流到脚踝,方引都不敢多看,他顾不得腰还酸痛着,随手抽出纸巾胡乱擦了几下,然后进了另一侧卫生间准备再冲洗一下。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心想alpha想标记猎物的本能确实强大,不仅脖子上印了不少齿痕,就连锁骨和胸口等位置也有谢积玉的牙印。 第7章 alpha的来势汹汹的易感期没有三天结束不了,方引还是想着先安排一下科室接下来几天的工作,然后便请几天假。 他步子缓慢地下楼,又不方便弯腰坐下,便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位置较高的岛台上开始处理工作。 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天空呈现出深邃静谧的蓝调。 方引把工作list又来回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把相关安排了发出去,接着把电脑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准备出来的时候他却看向了自己的床头柜,那里放着谢惊鸿之前给他的那支omega针剂。方引几乎只犹豫了几秒钟,就把那盒子拿了出来,揣在了浴袍的口袋里。然后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贴着“维生素”标签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两颗药丸吃了下去。 冰箱里的新鲜食材不少,只是大部分都不是几分钟能做好的。方引在里面挑挑选选,只拿出了一些面条、绿叶菜和鸡蛋。 谢积玉已经洗过澡了,他穿着睡衣从楼上下来坐在岛台边上坐下,自顾自地看起了手机。 方引转过头轻声询问:“你想要白煮蛋还是煎蛋?” “煎蛋,要溏心的。”谢积玉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五分钟后,一碗面被端到了谢积玉的面前。 汤色清透,面条做底,上面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边上还有两棵碧绿的青菜。 谢积玉是一贯的吃相优雅,只是太过优雅一句话也不说,总是让方引心里有些摸不准自己做的东西到底合不合他的口味。 方引毕竟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胃里有些隐隐地不舒服,虽然饿狠了,但他也不敢吃得太快,刻意控制每次只夹起两三根面条,细嚼慢咽地吃掉。 特别是吃青菜的时候,慢吞吞地像是只兔子,一截嫣红的舌尖时隐时现。 谢积玉忽然开口道:“你平常也这样?” 方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桌上的俩碗面,斟酌着开口道:“平常医院加班太晚的时候,回来这样煮一碗面,简单快速,也算是一份及格的晚餐。” 谢积玉慢慢地呼了口气,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又咽下去了。 方引当下就觉得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可还没等他思考出什么答案,谢积玉又开口道:“以后回来得晚,提前跟管家打招呼,让他准备好吃的。” 方引刚才说的那些自己做面条的事,基本都是因为在医院附近那个住所的经历,而且谢积玉似乎忘了方引刚搬进谢家的时候,亲口说方引只是个客人这样的话。 不过这个时候确实也没必要提及,方引不想让谢积玉觉得自己好像非常在乎这句话一样。毕竟只是联姻关系,在方引看来,谢积玉这话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在对方似乎是给了一个台阶的情况下,方引再说什么只会显得不知好歹。 “知道了,谢谢。” 接下来,两个人有些沉默地慢慢吃完了这顿勉强可以说是早餐的面,等放下碗筷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谢积玉饭后就换了运动服去健身,就算在这样易感期稍稍缓解的间隙也不放松,方引心里暗暗感慨怪不得身材那样好。 只是方引自己就不同了,劳累一夜加上刚刚吃了面,碳水的威力上来之后让他困得头都抬不起来,草草地把碗筷丢在水池里就准备继续睡了。 等方引走到两个楼梯之间的时候,步伐却犹豫了。在他薄薄的浴袍口袋中,那个装着针剂的盒子的存在感很强。 从右手边的楼梯上,去到的是自己的房间;从左手边楼梯上,去到的则是谢积玉的主卧。一般来说,方引会选择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只是这个当口......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段四下静谧、只有他们二人的简餐时光还算家常温馨,或许是方引也意识到其实强大如谢积玉这样的s级alpha在易感期也容易陷入对亲近感受的渴望中,总之,方引决定不再犹豫,还是回到了谢积玉的卧室。 令方引意外的时候房间已经趁着他离开的这一个小时,已经有人悄悄地来整理过了,干净的床铺很松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方引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枕头和被子似乎都带着谢积玉独有的气息。 这一觉是方引最近几天来睡得最好的一次,沉得连梦都没有出现,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依旧是一开始的昏暗。 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拉开阳台的窗帘后一片金光灿烂。方引把手挡在眼前适应了好一会,才发现天边的云彩已经被太阳描上了一层金边。 他甚少在谢积玉的卧室待这么长时间,眼下此刻竟然令方引有些恍惚得失去了方向感,差点搞不清这到底是日出还是日落,看着天发了好一会呆。 “没睡傻吧?” 谢积玉的声音一出,方引这才发现他竟然坐在了阳台的另一侧的茶室中。他的双腿交叠,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面前放着一杯茶,清幽的香气一丝一缕地传到了方引的鼻端。 是谢积玉一向喜欢的佛手柑茶,疏肝理气、和胃止痛。 方引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睡得有些沉了。” “是有些沉,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整整十二个小时。”谢积玉端起面前的茶,吹了吹热气,语气自然得仿佛在拉家常,“你占了我的床,我只能先在这待着。” 方引闻言,脸几乎是“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在他原本的印象里只打算补三四个小时的觉就差不多,毕竟他在谢积玉的房间里也是因为有“正事”。只是眼下这件“正事”没来得及做,时间都被他睡过去了。 “那......要不然,如果你方便的话......”方引顿了顿,又打了一个补丁,“并且你还需要的话,我......我现在是可以的。” 一句话说道最后,方引的声音已经细如蚊呐。 明着自荐枕席这种事情,他的舌头就像在嘴里打结了一般,怎么都说不利索。 谢积玉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道:“你如果指的是你夜里僵硬得像条半死不活的鱼的话,我不需要这样的。” 方引明明记得他昨天晚上也有在尽力迎合了,难道是因为本来就过度劳累体力不佳,才会让对方有这种评价吗?果然没有omega针剂的助兴,确实过不了这一关。 他捏了捏口袋里的那个盒子,刚下定决心要注射的时候,管家忽然出现在了谢积玉的房门口,敲了敲门道:“方先生,外面有人找您。” 方引转头看他,疑惑道:“来这里,是找我吗?” “来人说是您父亲的的司机,姓陈,说接您回方家用晚餐。”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方家是个绵延百年了的家族,宅邸总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手里反反复复地休整扩建,但整体风貌还是维持着百年前的样式。 如果外人来访,或许会赞一句古朴怀旧,但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方引来说,却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感受。 繁复厚重的深色地毯、踩上去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阴冷潮湿的小房间以及总会在深夜滴滴答答的卫生间水龙头......时隔几个月,方引在一次回到了这里,闻到宅中总是混着陈腐气息的檀香,那些记忆就无孔不入地复苏了起来。 方引坐在冷硬的木质餐椅上,面前的餐桌上第一道上的菜是一道清蒸鱼,鱼嘴微微张着,眼珠惨白,像是正在盯着他。 胃里翻涌上一股难以言明的呕吐感,方引闭上眼,用尽了力气才压了回去。 方澄从楼上走下来,看到方引的时候脚步顿住了,大约是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经历。但此刻是在方家,于是方澄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对着方引翻了好大一个白眼然后坐在了他对面。 不消几分钟菜便都上齐了,方敬岁也到了,坐在了餐桌的主位上。 他虽然已经五十出头,但是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四十左右。只是那双眼睛狭长幽深,眼神只是轻轻地在方引的身上扫了一下,都让方引觉得寒毛直竖。 等方敬岁拿起了筷子,方引和方澄才随之动筷。 几个佣人毕恭毕敬地在主家用餐的时候站在一边随时应对,主人对菜肴的评价、及时更换餐具以及处理其他突发状况。 不过在方引看来,不过是彰显主人存在感的一种无意义的封建。无论多少年过去,他都难以适应这种被好几个人盯着吃饭的方式。 方引只觉得胃里堵得慌,实在是没什么食欲,只挑着一碟豌豆苗吃一点意思意思。 方敬岁忽然开口道:“阿引最近工作忙吗?” 方引放下碗筷,双手放在膝盖上,对着方敬岁偏转了一下身体,毕恭毕敬道:“医院最近有几台大手术,这几天一直在连轴转,工作强度是稍微大一些。” “这样啊,那还是得多吃点。”方敬岁抬眼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佣人,“知道你今天回来,这条鱼专门为你做的,多吃些吧。” 第8章 明明让人把他从谢家接回来的,却偏偏要说成好像是方引主动想回来的。放在不知道的旁人身上,大约还会觉得方敬岁对他挺好吧。 一个佣人上前,用筷子仔仔细细地剔掉里面的小刺,把鲜嫩雪白的鱼肉一块一块地放进方引的碗里,到几乎都快堆不下的时候才停手,那盘鱼便只剩下了白骨残骸。 方引从小就不爱吃鱼,小时候方敬岁发现他讨厌鱼,第一次逼着他吃的时候,方引故意让鱼刺卡在喉咙里,最后被送到医院才算完。 可从此之后方敬岁也有了办法,那就是每次都让人把鱼刺挑的干干净净再让方引吃下去。 长大后的方引才慢慢明白过来,方敬岁让他吃鱼并不是觉得鱼有多营养,那只是一种单纯的控制欲和服从性测试罢了。 方敬岁在等他的回话,方澄也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于是方引说了一句“谢谢父亲”,便夹起那鱼肉一块块往嘴里送,机械地做着咀嚼和吞咽的动作,尽量压制住胃里翻上来的恶心感。 等一碗鱼肉见底,这顿漫长的晚餐也终于结束了。 饭后三个人坐在客厅里,佣人接着上了三杯茶上来,方引知道今晚这才真的进入了正题。 “阿澄也长大了,马上也要大学毕业了,你作为哥哥要帮帮他啊。” 方引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方澄有方家的千亿制药集团做后盾,他一个医院的主治医师能帮上什么忙?只是这话他不敢明着说出来,打算从反方面回答。 “阿澄学的是金融,我倒是有个同学家里是做投行的,可以介绍给阿澄认识,相信能有一个不错的岗位。”方敬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方引便把话头转给了方澄,“阿澄觉得呢?” “我学金融不是为了从投行底层开始打杂的,你可真为我着想。”方澄对着方引冷冷地开口,然后把头转到了另一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等两个儿子的话音落下,方敬岁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有个成立了几年的材料科技公司,打算让阿澄接手,现在就缺一个露脸的机会。” 一霎那间,有一个可能性忽然从方引的脑海中闪出,他有些不确定方敬岁是不是这个意思,但无论如何都不敢先开口问,生怕有1%的可能性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那自己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谢积玉过段时间要办一个慈善晚宴,表面上是为了筹款捐赠,实际上是为了海底隧道的项目沟通有无。到时候政商界人士都会到场,这个露脸的机会对阿澄来说应该够了。”方敬岁顿了顿,又用方引刚才的话来堵回去,“你觉得呢?” 方引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方敬岁打的果然是这个主意。 以前明明都是直接跟谢惊鸿合作的,现在把手伸到谢积玉面前,无非是知道海底隧道这个项目有暴利可图。 毕竟刚经历过谢积玉和谢惊鸿之间那场关于海底隧道项目的争吵,方引就知道这个项目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繁花似锦,里面的水深不可测,把手伸进去绝非易事。 况且,谢积玉现在对自己的态度还可以,只是因为自己这几年的言行足够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会索求任何利益。 但仅仅是这样一层如履薄冰的关系,怎么可能说得动谢积玉让方家横插一脚? “父亲,您知道的,谢积玉并不把我当回事,我应该是说不动他让阿澄参与到项目里的。特别抱歉,我应该是帮不了这个忙了。” 方敬岁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只在嘴角,没在眼睛里,让方引不寒而栗:“我听说,你现在在谢家的身份是谢积玉的私人医生?” 方引一瞬间愕然:“什么......?没有的事,谢积玉本来就不想公开,怎么还会造一个假身份给我,除非......” 除非是外面的流言。 方引的声音卡在了半空中,如果这件事是在外面有动静,那性质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他的心里瞬间焦躁了起来,像是有一个火星蹦到了引线的附近,虽然引线几乎长到无边无际,虽然火星离引线还有一些距离,但是风险已经产生了。 他试探性地开口:“这事儿您是从哪里听说的?” 方敬岁的声音有些冷:“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方引知道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他微微叹了口气,决定先断了方敬岁的想法比较好:“谢积玉他确实不待见我,上周刚回来的时候还警告我,让我离海底隧道项目远点。” “我只是让你帮阿澄弄个邀请函,别的也是要靠阿澄自己去争取的。”方敬岁收敛了笑意,声音也冷了几分下去,“所以你怕什么呢?” 如果是慈善晚宴的邀请函,自己去求一求谢积玉应该可以办到,毕竟这也不算直接涉及那个项目,最终能不能成那就与自己无关了。 可方引恍惚间又觉得有些茫然,他最害怕的就是温水煮青蛙,假如这只是一个开始呢? 忽然间情绪的大起大落让方引觉得自己被高高吊起悬在半空里,肢体完全不受控制,连自己的声音好像也被隔在一层薄膜之外,影影绰绰地听不清楚:“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 方敬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场谈话结束,这一关也算是过了。方引才发觉自己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让身上被谢积玉咬破的地方正在微微刺痛着。 见方敬岁站起身来,方引也连忙站起来。 方敬岁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儿子:“你现在打算走了?” “是的父亲,邀请函的事情我还是打算尽早帮阿澄办妥。” 这时,方敬岁忽然收敛起了那仅存的虚假笑意:“看来你确实不知道我今天找你回家是做什么的。”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方引身后的一个佣人忽然走上前来,狠狠地踢在方引的腿弯上。方引猝不及防,便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板上。 钻心的疼让方引脸色煞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方敬岁便站在他面前冷声道:“你前段时间出了车祸,我一直等着你主动跟我认错。” 方引半趴在地上缓了好几秒才直起身子跪好。 车祸——其实那个小事故最多只能定义为剐蹭,那天他下班后在路上正等着红灯,绿灯的时候起步慢了几秒,便被一个有些急躁的新手司机追尾了。车子本身碎了一个车灯,而方引只是一侧肩膀有些软组织挫伤,一周之后就恢复如初了。 冷汗浸湿了方引的额发,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方敬岁会因为自己没有把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告诉他而大发雷霆。但是这个家里没有道理可讲,只能先服软。 “只是一个小意外,我没受什么伤。”方引微微喘着粗气,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静一些,带着一点讨好,“不想父亲您担心才没说。” “那段时间你明明因为评职称的事情过度劳累,你敢说你当时开车的疏忽跟这个没关系吗?”方敬岁走到方引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昭示着他对方引全方位的控制权,“你好像总是忘记,你的命是我给的。以后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时候,也要想想你母亲的处境。” 方引在那一瞬间瞳孔紧缩,四肢冰凉,他万万没想到方敬岁会借着这件明明很小的事情发难。这样的人物动动手指就可以让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化为乌有,而方引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方引知道,方敬岁无非是想让自己明白,他就是一个没有自由的附属品,连生死都必须掌握在这个血脉相连的专制者手中。 垂首的方引闭了闭眼,只能开口求饶:“我错了父亲,您别让母亲为难。” “我也不想让他为难,这都是你招来的。”方敬岁让弯下腰,在方引耳边低声道,“再有下一次,我会让方家的人好好陪在你身边护你周全,你自己想清楚。” 这种永无任何隐私的生活是方引承担不起的。 冷汗从方引的额头上落到地板上,他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像是暴雪之下树枝那样几乎折断:“一切都听您的,我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我可以原谅你,只是你也要展示一下诚意。”方敬岁抬起看了看时间那座巨大的钟摆,“你就在这跪满三个小时,好好反省。” 这样以关心之名,行威胁之事的父子关系,或许天下间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 家里所有佣人都在场看着,这场不平等的暴力关系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所有人都习惯了,甚至是方引自己。 方敬岁离开后,家里的佣人们又开始做自己的事情,忙忙碌碌地从跪着的方引身边走过,不给方引任何一个眼神,只把方引当成空气。他们都知道,这个方敬岁事实上的长子在这个方家却是什么都不是。 方澄穿着睡衣从楼上走下来,看着跪着的方引,走到他身边无不轻蔑道:“昨天晚上你还想揍我,现在是谁揍谁啊?” 第9章 方引麻木地抬起头看着方澄,眼里几乎是一片灰白的寂静。 方澄被那眼神弄得毛骨悚然,只是对着方引冷哼了一声便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开始跪着的时候还很痛,不过痛到最后方引也麻木了。 方引早就知道,只要方敬岁的手里捏着他母亲的命,就算哪天让他杀人放火,方引或许也不得不照办。 他16岁那年曾尝试带着母亲逃离方家,被抓回来的结果是被方敬岁打成了重伤,在地下室里扣着锁链度过了一年,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 后来还是他母亲主动求着方敬岁,方引这才被放出来继续上学,然后考上医科大学,一路走到了今天的。 然而就算是走到了今天,他在方敬岁眼里不过还是一只小蚂蚁,轻轻一用力就能制服他。 整个宅子都安静了下来,客厅里只留了一盏灯,方引只觉得萦绕了他二十多年的、藏在这个腐臭的宅中的什么东西,又在黑暗中窥视着他。 等方引什么时候放松下来,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夜深之后,万籁俱寂。 三个小时满,方引撑着沙发坐垫慢慢站起来,膝盖的钝痛让他面色煞白,他咬紧了牙才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太过狼狈。 他回到谢家后在浴缸里泡了许久,才觉得稍微暖和了一点。 接着方引就像个急需解药的病人,从那件刚换下没几个小时的睡袍里翻出谢惊鸿给他的omega针剂,颤抖着地往自己的手臂上扎进去。 药效来的很快,脑海里萦绕的那点东西很快就散了。 不同的是,只不过这次却跟以前差别很大。 真实的omega铃兰信息素香从方引的身上一丝一缕地飘了出来,大脑像是像是被热气反复熏蒸。上学的时候无数次在课本上学习的omega发热期的感受,方引早早地就将那东西烂熟于心,只是当这件事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却是一种陌生的感受。 灯光和天花板一起扭曲融化,热腾腾地将方引包裹进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最隐秘的欲望紧紧地缠着方引的四肢,拖着他无限地坠入那一汪滚烫又甜腻的花蜜当中,连颤抖着的呼吸都被慢慢剥夺。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今夜的春风好像特别温柔。 方引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露出半个头,发现门被打开了,那就是春风来的地方。 有一个影子在那里,不进也不退,就那样看着正难受的方引,不知道看了多久。 方引根本顾不得什么,他又将被子蒙在自己的头上,将自己几乎裹成了一个茧。 尔后,茧有规律地颤动了。 谢积玉走到方引的床前,揭开了被子,里面的人双眼迷蒙,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 方引只觉得谢积玉的身上带着一种静谧的冷香,能将他从这滚烫的地狱里拯救出来,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一只手向谢积玉的颈部伸出去。 谢积玉及时地抓住了那只手,看着方引的人道:“又装omega?” 那语气没什么温情,方引本能地有了一丝委屈:“不是你要的嘛......” 谢积玉皱眉:“好好说话。” 可眼下方引确实不是思维正常的状态,谢积玉只能环顾四周,随后在床边地摊上发现了一支针管。 他一只手控制着方引,另一只手将那已经空了的针管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除了那一行omega-v12的标识外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跟方引以前用的东西不一样。 “这是哪来的?”方引的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了谢积玉的声音。 方引一向清朗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黏糊起来:“是,是你母亲给我的......说你喜欢的......” 谢积玉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方引双手抬起,将谢积玉控制他的那只手抱在怀里,想去讨好对方,只是对方一动不动。 他竭力抬起头来想看谢积玉的脸,却觉得眼前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怎么都看不清。 “我不喜欢,以后别用了。” 谢积玉不喜欢这个。 这个认知让方引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身体内部那股难以抑制的热意上,像满杯的热水,而且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谢积玉怎么能不喜欢呢? 方引凭着本能想去贴近谢积玉,在几乎就要碰上那抿着的唇之前被谢积玉偏头躲开了。 他也没在意,继续寻觅着他的侧脸、喉结和胸口,正当他的唇要落在谢积玉的腹肌上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提了起来,像是一件衣服扔回了床上。 下一秒谢积玉便欺身向前,将方引固定在床头,伸手钳住他的下巴:“她什么时候给你的,给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或者嘱咐你做什么?” 可谢积玉的话像是在空中慢慢旋转、分解,等传到方引耳朵里的时候,方引只觉得谢积玉在说一门自己听不懂的外语。 方引难受得紧,他想挣扎,但谢积玉像一座山压着他。 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到底怎么讨好alpha才能让自己如愿,只能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谢积玉的衣角,一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谢积玉。 “方引,你听清楚我的问题。”谢积玉用手背轻拍方引滚烫的脸颊,任凭方引怎么挣扎都动摇不了一丝一毫,“如果不说实话,你就这样难受着吧。” 方引心里陡然委屈起来,谢积玉难受的时候自己上赶着,现在换自己难受了,谢积玉却一点都不肯配合他。而且说起来,自己也是为了谢积玉的易感期才用了那玩意,现在看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身体的热潮一直在催促着方引,他死命地从脑海中分离出一点理智:“她只是说这是新产品,看你会不会更喜欢这个,别的,真的没有了......” “那你告诉她,我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谢积玉把方引拉得离自己更近的位置,几乎是呼吸相闻,“听懂了的话就点点头。” 方引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谢积玉没看清,又加了一句,“我听懂了,真的。” 谢积玉这才放开了方引,然后好整以暇地转身靠在床头看着他。 昏黄暧昧的灯光下,谢积玉的肌肉显示出一种坚硬又炙热的质感。他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到方引的耳朵里,像是海妖塞壬诱惑水手的歌声:“现在是我想要还是你想要?” 方引只记得自己没坚持跪的姿势多长时候,便因为膝盖疼痛而趴在了谢积玉的身上。 谢积玉一只手抵住方引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撑起来,目光由上到下地打量着,看到他红肿青紫的双膝,似乎是有些责怪地在他耳边道:“昨晚在床上就跪了那么一会就红成这样,真的omega都没你难弄......” 方引的感官已经变得朦胧而虚无,但谢积玉的手指碰到了他膝盖的时候,还是让方引就有种被烫伤的错觉,像是一个藏了很久的肮脏秘闻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随即挣开了谢积玉撑着他身体的那只手,坐在了谢积玉的身上,双腿蜷缩起来,把已经痛到麻木的膝盖重新跪回了床上。 方引乌黑的眼睫垂着,大约是因为流汗的缘故,眼角似乎泛着一些水光。 谢积玉用力扣住方引的腰,声音却带着一种残忍的冷静:“你还不高兴了。” 方引想将眼中那份热意压回去,他无法将家丑告诉谢积玉,却不意味着过了二十多年那样的日子他真的已经没有感觉了。 身体上的痛方引一贯能忍,只是绝望于这种痛或许没有终结的那天。 后来,那些隐秘角落中的不快被剧烈的动作粉碎了,生物对快乐的本能追逐占了上风。方引只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样脑袋空空过了,甚至追随着本能想去亲吻谢积玉的唇。 就算他们的身体再亲密,唇齿相依也是不一样的。 这是结婚三年来,方引第一次尝试做这件事。 这件事方引已经想了许多次,但是只要理智存活,他就不可能去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 但现在他的理智已经被强大的感性本能死死压制,于是方引就做了。 只是谢积玉迅速地制止了方引的动作,把人翻了个身,用手抵住方引的后颈,把他的脸紧紧地按在了柔软的枕头中。 春风还要继续呢喃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狭窄的缝隙,从孤零零躺在床尾地毯上的枕头,然后慢慢扫过了凌乱的床铺,最后经由扎着点滴的手背,落在了方引的眼皮上。 不到十分钟,方引便睁开了眼睛。 凌乱的房间还维持着本来的样子,谢积玉已经离开了,床上只有方引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轻轻一动,才发现身体从里到外非常酸痛,不过头脑却很清楚,昨晚那种几乎能把人吞没的骇人热潮已经消失殆尽。 “方先生,感觉还好吗?”管家适时出现,制止了方引准备去拿水杯的手,端起那杯水将吸管递到方引的唇边。 第10章 身体中水分几乎被烤干的焦渴让方引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便喝下了大半杯水。 尔后,他才看到自己扎手背上的针管和一瓶快到底了的吊瓶。 方引嗓音沙哑:“这是怎么了?” 管家微微欠身:“昨天您用的针剂几乎要超过身体承受范围了,是会非常难受的,这个可以帮您快速消退不适。” 房间空气中甚至还有一些残留的气息,方引将自己遍布红痕的另一只手臂塞进被子里,装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吊瓶里的药液很快空了,管家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方引已经抢先一步利落地拔掉了针管,按紧止血棉,两只手臂都塞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看着管家,声音低低的:“我想喝粥。” 管家点点头:“清粥已经在煮了,一刻钟后给您送上来可以吗?” “谢谢。”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跟您说一下。”管家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来,“omega针剂其实对身体并不好,您以后最好还是别用吧。” 方引在法律上是的谢积玉的伴侣,但是谢家的佣人们也明白,谢积玉并不喜欢他,所以他们对方引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客人。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过来,这或许跟人的素质是无关的,仅仅是世家大族里常见的、对其他人无视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礼貌”。 唯一一个态度亲和一些的就是管家了,只是管家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那一瞬间,方引立刻就明白了,这大概是谢积玉的吩咐。 昨晚可能不仅是谢积玉,连方引自己也被那针剂的效果给吓到,症状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处在发热期的omega。 而且......昨晚方引隐约记得,自己比以往主动得太多,大概是真的对谢积玉产生了困扰。 只不过,如果自己不这样做,谢积玉以后的易感期要怎么处理呢? 易感期对alpha来说是一个永远跨不过去的问题,刚结婚的时候,方引很怕谢积玉跟方敬岁一样去外面找omega,那样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反对。 但很快谢积玉洁癖的个性暴露出来,认为外面的人不干净,就勉强用他这个beta来凑数。 如果自己不用omega针剂,谢积玉的易感期自己还能帮他吗?或者是另一种更坏的突发情况,那就是或许有一个omega出现在了谢积玉的生活里,而且这个人很值得信任...... 方引的头隐隐作痛,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好像又回到了16岁那年,看着母亲因为摔倒受伤而被方敬岁的人抓住,看着自己的腿被方敬岁打成骨折......而方引却什么都做不了。 而他手里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了。 管家面上有些忧虑:“方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事,没事。”方引点点头,下意识地重复了几句,声音低哑,“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用了。”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首都今晚人潮最盛的地方莫过于国际赛马中心,无数的镜头正实时转播着国际赛马锦标赛的活动。 马场内无数明亮的大灯,几乎将赛道上正在风驰电掣的骏马每一个细节都照亮。观众的摇旗呐喊声、飞扬的马蹄声和广播解说的声音混在一起,点燃了这个夜晚。 在马场观众席顶层最好的视野上,谢积玉正坐在贵宾区里。 他依旧穿着白天开新闻发布会的那套西装,修长的双腿交叠,瘦削的手随意地搭在膝上。赛场的灯光透过玻璃递进来,让他手背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与外面热火朝天、情绪高昂的比赛不同,谢积玉对比赛兴趣缺缺。 面无表情的时候,英挺的眉眼都显得严肃了许多。 这时有人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下一秒这个包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前面跑得那么顺,没想到最后就落后了半个马位输了!”关岭有些恨恨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侧,手里的彩票已经变得皱皱巴巴,“我最近是不是太倒霉了?” “不就一块手表的钱,你至于么。”沈涉不以为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坐在了扶手椅上,“不过按照常理来说,你接下去还要继续倒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做好心理准备吧。” 关岭开了一罐啤酒一口气喝完,把那罐子捏扁了才作罢。 还没安静两分钟,一阵敲门声响起,三个服务员推着一个餐车走了进来。 餐车上的食物倒不算很新奇,最惹人注意的还是服务员的装扮。 三个omega都是身量纤瘦的类型,穿着修身西装马甲,头戴着粉色兔耳,身后还有一个团成一团的雪白的兔尾巴。 “这是我们马会经理的一点小心意。” 在场的三人,谢积玉是领杉投资集团的总裁,关岭是石油大亨的幺子,沈涉则是政治世家出身,家族里位置最高者曾当过联邦总统。 马会经理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餐食不过是添头,这三个omega才是主菜。 只是此时此刻,三人都对此没什么兴致,连客套也懒得说,关岭直接开口:“我们有话要说,没有吩咐不准进来。” 三个兔耳omega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再停留,便乖乖地离开了。 “你这次动静可不小,我爸看到新闻的时候还数落了我一顿。”关岭转头望着谢积玉,“说我就知道玩,什么事情都不帮着他。你们说有我哥在,我犯得着操这个心吗?” 谢积玉松开了自己的领带,眉目之间凝聚了一天的紧绷感消散了一些,话语间有一种气定神闲的优雅:“事情也不会那么简单的。海底隧道一直造不成从来就不是技术和钱的问题,桌面下的因素才是最难搞的。” 关岭好奇道:“谢女士现在也高升了,有她在,相信不会太难吧?” 沈涉对这方面的敏感度比关岭强得多,直击要害:“有议长在,或许会更难吧。” “这个项目是她在中间牵线的。你们也看到了,总统现在因为这个项目民调数据一路高升。”谢积玉微微垂头,顶光让他的睫毛投下了一片看不清眼神的阴影,“反过来说,如果总统哪天失去了这个项目,那眼前的好光景就不复存在了。总统先生怎么会愿意?” “不愿意的话,不是被拿捏就是鱼死网破。”关岭家里虽说不从政,但这种套路也不少见,所以他也不惊讶,只问谢积玉,“那你预备怎么办?” 沈涉也坐到了谢积玉的身边:“这对你来说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能错过。只要能帮上你的,你尽管说。” 谢积玉点燃了一支烟,昏暗的包间当中,暗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他的表情很静,像是垂目的石刻,好一会之后才对关岭道:“我记得,你跟加兰斯的洛莉公主是大学同学吧?” 关岭迟疑了一会之后点点头:“怎么忽然提到她?” “我下个月想跟她见一面聊聊天,你帮忙牵个线。” “这人吧......有点难请啊。”关岭的表情有些为难,“毕竟王室的人还是比较敏感的,容易被媒体大做文章,为了避嫌她不一定能答应我。” “过段时间有一个网球公开赛,公主来现场为自家选手加油不是很正常么。”谢积玉吐了一个烟圈,之后才缓缓道,“你帮我联系上就行。她要是知道来一趟就是得到她那个王子哥哥的把柄,肯定求之不得。” 关岭瞪圆了眼睛:“这你都能弄到?” 沈涉不禁摇摇头:“看来加兰斯下一任国王的人选还挺有悬念。” 谢积玉耸了耸肩,把这个看似寻常的动作竟然也做得十分优雅:“只要公主想,就可以没有悬念。” 屋里静默了一会。 作为谢积玉十几年的朋友,他们不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次你要是成了,我看就算不能盖过谢议长,也能平起平坐了,应该是个非常有利的筹码。别的不说,那个方引你应该能成功甩掉了吧。”沈涉倒了一杯香槟递给谢积玉,“就当是我提前给你庆祝了。” 香槟光泽鲜明,清澈澄亮,在覆盆子和黄苹果的香味中,还有一丝橘花的芬芳,柔美又馥郁,像是胜利的甜美果实。 谢积玉接过那杯香槟,还没来得及喝门便被敲响了,谢积玉的私人助理推开门道:“谢总,颁奖仪式将在15分钟后开始。经理请您下去,市长和马会总裁已经到了,颁奖嘉宾要做准备了。” 谢积玉头也不回地抬起了手,回了一句:“知道了。” 关岭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颁奖结束后还有个酒会,你参加吗?” 谢积玉放下了那杯香槟:“这个风头就留给他们吧,我不感兴趣。” “那等会结束一起‘夜色’坐坐?”关岭眉毛微挑,语气带着一丝狡黠,“你的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那里新来的omega,绝对干净。” 第11章 可谢积玉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复杂地看了关岭半晌才开口:“你觉得我不找omega是找不到吗?” 说罢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 沈涉有些疑惑地看着谢积玉的背影:“这是打算易感期都自己硬扛?” “可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硬扛,像是在哪里吃饱了。”关岭眨了一下眼,对沈涉做了一个狡黠的表情,“或许咱们这位方引同学,还真有点本事在身上。” 沈涉的声音却冷了几度下来:“一个beta,迟早用完就扔。” - “近三年,首都医务工作者中beta的比例在稳步上升。”方引翻过一页幻灯片,扭头指着大屏幕上的折线图,“其实从医科大近十年的入学数据来看,beta所占的比例总体也是呈现上升趋势的。可见无论在学界还是业界,beta所独有的优势是有被正视和认可的。” 话音落下,人头攒动的大学礼堂里,好些学生举起了手。 方引扫视一圈,决定将发言权交给坐在后排的一个男生。 “学长,我想请问一下。你当了几年的医生,就没有遇到过那种易感期到来的狂躁alpha吗?根据书上说的,这个时候alpha的力量都会增长很多——例如奥运会的举重项目,都需要选手避开易感期。”新生对接下来要问出口的问题已经有了自信,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度,“我想知道,当你遇到这样的病人,会求助于alpha同事吗?谢谢,我问完了。” 方引莫名想起今早穿衣服的时候,腰侧已经转青的指痕。 他低头轻咳了一下,然后点头示意对方坐下,接着四两拨千斤地轻声回答:“如果力量能代表一切,那现在统治地球的应该是犀牛和大象之类的动物吧?我们就没机会在这里聊天了。” 学生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那个男生的脸也肉眼可见地红了。 只不过今天这场交流会是方引给医科大学beta新生做交流,他也知道那个男生并不带着恶意,只是将自己的问题换了一个方式问,于是便抬手做了一下手心下压的动作,示意其他人安静。 “易感期出现狂躁现象的alpha已经没有了理智,而医院是一个最冷静专业的人的结合体,控制他们的方法已经非常熟练且有效。放心,而这些内容在你们学习专业课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在这里就不做展开了。”方引双手手指相扣,撑在下巴下方,“今天非常高兴能作为前辈跟各位联邦未来的救死扶伤的医务人员交流。在这条路上,作为不会被信息素控制的beta,是可以在很多突发的关键时候起到无法代替的作用。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学习和进步,巩固那条独属于我们的护城河。谢谢大家。” 礼堂里的掌声经久不息。 到了午饭时间,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还有几个人围着方引问一些专业问题。方引其实还挺喜欢跟年轻人聊天,只是今天实在是还有事情要做,交流了一刻钟便找理由推脱掉了。 方引出了礼堂之后,穿过医科大那刚刚抽出绿叶的合欢花林荫道,经过一池还没打花苞的睡莲,转进了学院的一个办公室里。 “苏教授,好久不见了。”方引微笑着把一盒茶叶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桌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伸出手去,“本来早该来看您的,就是最近手术太多了。” 苏达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笑着站起身来握住方引的手:“那还是工作重要,反正现在我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嘛。” 两人走到小沙发上坐下,方引聊起了自己的工作和今天的演讲,苏达也说了许多他这几年在国外工作的事情,说到后面的时候老教授有点伤感:“那次在边境碰到武装冲突,就算是我这个做了几十年医生的人,也不免觉得那场面实在是......所以觉得再次回来教书,也是挺不错的选择。” 苏达的新办公室里挂了一墙的照片,都是他这些年跑到各种地方游历的留念。 方引的目光慢慢扫过那些照片,看得很是仔细,然后目光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苏达站起来指着那张照片说:“当时跟这人一起在热带大陆的古村里行医,他听了村民的话,说古村的山里有一种能让瘫痪的人恢复行走的草药,偏拉着我去找,最后被弄得狼狈不堪。” 照片里,两个穿着冲锋衣的、头发半白的人站在泥泞的小路上,狼狈确实是狼狈,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冲锋衣上有好几处裂口,眼镜斜着耷拉在脸上。 苏达的脸上透露出生无可恋的神情,旁边的人看上去倒是很亢奋。 方引贴着照片仔细看,指着另一个人手里的黑袋子道:“真有在山里找到什么吗?” 苏达耸了耸肩:“那是我摘的野果子,不然要饿死在山里了。” 方引忽然沉默了,重新坐好之后才开口道:“这位就是我读书那时候,帮一个将军取出卡在脊椎里的弹片,完全避免了瘫痪的罗伯特医生吧?” “是啊,当时确实在医学界名声大噪,那么高风险的手术,全球都没几个人敢下手的。”苏达打开了方引送的茶,用热水泡了,咂摸了一会认可地点点头,“这茶不错。” 方引踌躇了一会,咬了咬牙之后开口道:“教授,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有一个朋友,有跟那个案例相似的问题。您能帮我联系到罗伯特教授吗?我想跟他请教一些问题。” 苏达摆摆手:“他脾气怪得很,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隐居呢。其实这种手术吧,不用一味追求说完全不会有后遗症,作为医生你也知道,这个只能拼概率的事情不太现实。如果找个顶级的团队做手术,之后花几年时间好好疗养,还是很有机会恢复正常生活的。总比身体里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好吧?” 方引眼神的热切悄然退却,嘴角勾出一个礼节性的弧度,嗓音干涩:“是啊,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一场交谈结束,等方引再次走到外面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片大雨将至的暗色。 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弹出一条新的信息:我下周四做体检,你早点来。 对方的头像是社交软件新人基础设置的灰白色,名字也是一片空白。 这方天地的第一滴雨落在了那行字上,方引回道:我会的。 第9章 连绵几天的大雨过后,暮春的温度渐渐回暖,空气温柔得像是一层轻柔的薄纱。 深云里庄园处在峡湾的中心地带,傍晚的时候,不远处的翠绿绵延的峡谷被浅紫色的薄云环绕,倒映在静谧的湾流中。 今天的晚宴注定是名流云集,方引为了避免碰到一些不想碰到的人,便在晚宴开始之前就早早地到了,一个人在庄园后面的花园里散步。 今晚的宾客应该都是冲着谢积玉来的,所以只要他在这里,大概率也碰不到什么熟人。 本来他是并不打算来的,只是方澄今晚在场,方引还是有些不放心,就怕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令谢积玉不悦。 令方引踌躇了许久的邀请函来得也异常顺利,他对谢积玉只说自己和方澄都对今晚宴会的拍品有兴趣,谢积玉并没有多问便同意了。 方引还记得自己跟谢积玉的婚事定下来之前出了一次车祸,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方澄就曾对他说过,反正是联姻,他这个omega反而更适合谢积玉。 幸好车祸不是很严重,方澄此后也没再提起这个事情,但方引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方澄的母亲在方引婚后不久就去了国外的分公司,一直没回过方家。方引一开始还以为只是业务太忙,后来逢年过节也不见人就更奇怪了。 然后方引通过多人才辗转打听到,方澄的母亲在那个分公司里只是个挂名董事,相当于是被方敬岁给架空了,没什么权力。 虽然方引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方澄绝对不是个会坐视不理的儿子。为了增加自己向方敬岁说情的筹码,想借这次项目的机会攀上谢积玉这根高枝也不算奇怪。 而且,这晚宴还是方敬岁主动提让方澄来参加的。最坏的打算大概是方澄已经在方敬岁面前许下了什么承诺,事成之后就如何如何...... 方引深吸了一口气,水池里白色睡莲的清冷幽香令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在谢积玉心里,他已经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非婚生子了,方澄到底跟他血脉相连,他不想让方家更多的不堪和扭曲显露在谢积玉的面前。 天色渐渐暗下来,在黄昏和黑夜的交替时间总有一种格外虚幻的氛围。天空像是一块纯净的紫宝石,让花园里那些被精心打理过的花木都像是蒙了面纱的美人。 深云里这个庄园建了已有百年,据说是因为黎明和夜晚的时候,建在峡湾高点的山庄像是被云彩环绕,景色美不胜收,才因此得名。 庄园创始人当年想与爱人避世才建了这个庄园,所以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是精挑细选,倾注心血才建设成的。尽管经过已经过去了百年,依然可见当年的风貌。 第12章 方引又闲逛了一会之后,远处的宴会厅的灯光在越来越黑的天色衬托下愈发耀眼,隐约可见身着华服的名流在爬满白玫瑰的拱形窗路过,宴会快开始了。 方引回到宴会厅里,找了一个相对昏暗一些的窗边站着,他今天穿了一身简约低调的黑西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这也让他觉得很安全。 好几位新闻上常见的高官在特勤人员的护送下走了进来,后面紧接着进来的还有好几位国会议员,穿过墨绿色的幕帘,都被引导着去了二楼。 谢积玉还没出现,估计也在二楼吧。 方引的目光细细地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扫过,很容易就发现了方澄。 方澄的长相在omega中都称得上是相当漂亮,栗色的微卷发,皮肤白皙,双唇嫣红,一双圆圆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一湖水般波光粼粼。 刚得父亲重视的omega端着一杯香槟,正跟好几个同龄人闲聊,看样子应该是方澄的朋友。他们正聊得开心的样子,肢体动作也很放松,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方引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你好?”一个声音忽然在方引的身边响起,差点让他被刚才那口气给呛着。 方引转过头看去,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来人俊秀文雅,眼睛里带着浅笑,把一杯香槟送到方引手里,嗓音温润:“还认得出我吗?” 无数少年时代的回忆从思绪中牵引出来,方引有些惊讶地双眼都圆了:“昭宁哥?” 裴昭宁微微一笑,用自己手里的酒杯给方引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好久不见。” 十几年过去,眼前的人成熟了许多,方引在一刹那间有些恍惚,许多回忆都鲜活了起来。 方引小时候没有同龄人愿意跟他一起玩,等方澄会跑会跳的时候,方引的处境就更加艰难。裴家跟方家是世交,那时裴家的公司经营不稳定,于是把裴昭宁放在方家养了几年,方引和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裴昭宁大方引两岁,为人一直很温和,无论对谁都很好。当年裴昭宁念书的时候,顶多就一个月回方家一次,虽然一次只能呆两天左右的时间,但这是当年的方引最期待的时候了。 当时每次回来,裴昭宁都会带一些有趣的故事书、漫画和玩具给方引,但方引玩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如果被方澄看到之后抢过去,就连这么一点乐趣都没了。 后来裴昭宁上高中的时候,裴家缓过来了,裴昭宁就跟着父母去了联邦北部,跟方引就这么断了联系。距离这次突如其来的再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好久不见。”方引喝了一小口酒,“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裴昭宁侧身示意方澄所在的方向,低声道:“我听方伯父说今天你和他都在,方澄小孩子脾气,怕他在这种场合不自在。当然,主要是想见你叙叙旧。” 方引沉默了一会,勉强扯出一个笑:“原来是这样。” 裴昭宁向来温和,又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就算从小方澄就算抢方引的东西,也只是被裴昭宁认为是小孩子之间闹脾气,总是在其中尽力调和。 方引自己也一直避免把裴昭宁扯到这些事情里。 “可能以后我就要常驻首都了,收购了一家公司,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裴昭宁侧身从餐盘里取了一小块玛德琳蛋糕递给方引,“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不是最爱吃这个?” 方引的动作顿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其实方引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裴昭宁当年在管束严格的方家,经常偷偷带外面的东西给方引吃,方引也觉得新鲜。长此以往,裴昭宁就以为这是方引的爱好。 方引不想拂了裴昭宁的好意,于是他礼貌性地尝了一小口。 裴昭宁看了他半晌,忽然伸出手来靠近他的脸。 方引本能地侧了一下头避开,裴昭宁的手僵在空中。 “你的眼镜上落了一根头发。”裴昭宁说完之后,看着方引的眼睛,确认方引不会再动,才移动了一下手拿掉了那根头发,“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啊,我都不知道。” “谢谢。”方引把那蛋糕放在桌上,“学医嘛,不可避免的。” 这话方引只说了一半,当年高二结束之后的一年,方引被锁在方家的地下室里。那个地方光线昏暗,在那种环境下看书,视力怎么会好。 只是那个时候裴昭宁已经离开方家两年了,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很快那个绿色的幕帘再次被拉开,谢积玉走了出来,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谢积玉站在话筒前,抬手浅笑,一瞬间媒体的相机响个不停。 这是一场为联邦儿童基金会所设立的慈善晚宴,名流们拿出自己的珠宝玉器和古玩字画拍卖,到时候拍卖所得全部都会捐赠给基金会。 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场晚宴并不止这个目的,核心还是海底隧道,所有媒体都在为演讲结束过后的采访摩拳擦掌,早早地就占据了有利的采访位置。 “谢积玉右侧方那个落地灯边上站着的两个人。”裴昭宁在方引的耳低声开口,用眼神示意方向,“那个打领带的是机能石油的小儿子,叫关岭。边上那个带领结的叫沈涉,高官云集的大家族出来的,他现在是海洋开发委员会的理事长。谢积玉拉到这两方助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方引微微皱眉。 其实这三个人从念书的时候就常常在一起玩,连方引都知道,关岭和沈涉应该算是谢积玉相对最亲密的朋友。可以说他们之间现在有利益的合作,但确实不能说是因为利益而联合在一起的。 但裴昭宁毕竟多年不在首都,这么想也实在是正常,方引也不便多说,只点点头作罢。 裴昭宁轻轻挪了一下步子,与方引肩膀相贴:“我来之前查了一下,谢积玉跟你好像是同一年读的同一个高中。你跟他没有往来吗?” “一个学校那么多人呢,同班同学都有没说过几句话的,更何况只是一个.....”方引低声耳语,最后两个字有些像是一口无名的叹息,“校友。” 裴昭宁耸了耸肩:“好吧,本来这次方伯父也让你过来,应该是有意要让你多认认人,以后也好接方家的生意。不过也不用着急,等会你和方澄跟我一起去打个招呼。” 方引不置可否。 裴昭宁很快看到另一个还有一个熟人,便离开了方引的身边。 方引终于有时间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谢积玉身上。 谢积玉穿着不菲的私人订制西装,领口、袖口和裤脚无一不是利落挺括的,英俊的面孔在无数闪烁着的镁光等下依旧完美无缺。短暂的开场演讲结束后,谢积玉对着镜头举起香槟,抬手的时候,那颗钻石袖扣闪闪发光。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用这种方式去看谢积玉了,尽管两人几天前还以最亲密的姿态相贴,但此刻方引还是真实地产生了一种巨大的距离感。 尽管看上去双方在家庭上是对等的,但方引心里一直明白,他们一人活在高楼上,一人活在阴沟里。被强行牵扯在一起的人,只有偶尔的□□相贴的时候会带来一些虚假的亲密感,其他时刻则距离很远。 不过这种远距离对方引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谢积玉从来不会注意到,不,应该叫做下意识地不会选择去注意到他身上的那些细节,这反而让方引可以伪装得更加体面。 就像那天方引被罚跪几个小时后膝盖上的伤,谢积玉还以为他是在柔软的床铺上跪出来的。 有那样一个扭曲的家庭,方引从很小就学会了面不改色地扯谎。 在方家,无论是母亲做了什么让方敬岁不满的事情,还是自己做了让他不满的事情,都会以体罚作为威胁和惩戒。 少年时的方引身上时常带着伤去上学,冬天的时候还好,厚重的棉衣能遮掩得很好。等天气热起来,有同学会问起伤的来源,大部分时候方引将其解释为摔的撞的,也能蒙混过去。 只是被绳子绑着、被鞭子抽出来的痕迹却很难用意外去解释,一开始方引说遇到了混混,越到后来就越没人信。 甚至有一段时间,学校里开始传着一些特别难听的话,大约就是方引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都往下三路引导。 方引还没来得及烦恼这件事,他当时准备了许久的带母亲逃跑的计划失败了。 等一年后方引再次去学校的时候,那些流言已经消失了。 后来方引也学会了装乖,方敬岁大概是以为那被关在地下室一年的经历让方引知道害怕了,便很少再严厉地体罚他了。 那些少年时代一块块淤青、一条条血痕,就这样在方引的身上消失了,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方引从结婚那一刻起就决定,无论这段婚姻什么时候结束,他都要在此之前在谢积玉面前保持基本的体面,不让他知晓自己难堪的过往。 第13章 或许谢积玉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获取念及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几年,会有两句场面上的同情。 但方引从来都不想要这样的同情,他唯独不想让谢积玉把他当成一个卖惨的弱者。 以谢积玉目前的能力,他总有一天能青出于蓝,彻底把母亲的势力给压下去。那到时候,这段被逼的婚姻也自然就得被扫进垃圾堆里,无声无息地结束掉。 现在的谢积玉行事愈发高调,在媒体面前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这就是他与谢惊鸿对抗的舆论手段之一。 方引觉得,离婚的那一天或许不远了。 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这些过往的秘密。 第10章 谢积玉话音落下,收获了一片掌声。 一群名流优雅地聚集到刚下来的谢积玉身边,只过了一刹那的功夫,方引便只能看到谢积玉的侧脸。被人群围着却也从容应对,偶尔点头或者答两句话,像一只高雅的鹤。 裴昭宁两步走到方引身边:“等会你跟我一起。” 方引摇摇头:“算了吧,我没什么必要去认识他。你们去吧,我在这就好。” 裴昭宁不解其中的深意,他拉住方引的手腕,声音温柔:“一个问好而已,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如果以后你来继承方家,这都交道是必不可少的。” 一边的方澄那张漂亮的脸阴沉沉的,只是没有发作,反而拉紧了裴昭宁的另一只手臂。 方引知道自己不可能继承方家,只是当下确实不方便在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裴昭宁拉拉扯扯,便任由他牵着手腕靠近人群中心。 近了之后才发现有人正在跟谢积玉说话。 “......我家这个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等国会预算审批结束成立项目公司的时候,我让他去给你当项目助理,好好磨磨脾气。” 说着,那人就把他的儿子往前推了一步。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几个脸色有变的人无非是有同样想法的。 那个omega长得实在是好看,每一缕发丝都像是精心打理过,伸出去的手指如葱白一般,连指甲都散发着莹润的粉光:“谢总,以后还要请你多指教。” 谢积玉没有去握对方的手,但脸上的神情未变:“我的助理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也需要磨砺,所以不怕苦。”omega自然地撤回了手,笑起来那双酒窝里都像是酿着蜜。 “苦倒是其次的。”谢积玉在那一刻眼睛里的笑意少了些,不是平常亲近的人估计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不知道你目前已经取得了哪些学位证书?有几门语言可以当做工作语言?还有相关的工作经历,以及,你觉得你相较于其他来应聘的人有什么差异化优势?” 关岭站在谢积玉身边,抿住双唇,深深地低下了头来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肩膀都有些发抖。 一场想推着人爬谢积玉床的对话,愣是被谢积玉变成了招聘会现场。 omega的嘴角僵硬了,还是他父亲反应快:“都在学习中呢,他毕竟还小嘛,才20岁。如果能有幸在谢总麾下历练,得到这些都是迟早的。” “不小了。”谢积玉很正经地开口,彻底用话头彻底断了在场所有人的念想,“我现在的助理,16岁的时候就取得硕士学位了。” “......” 人群瞬间死寂。 那父子俩的表情一同衰败了下去,白着脸一边磕磕巴巴地感谢谢积玉的指教,一边从人群中拨出一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路,背影很快消失了。 关岭凑近谢积玉,压低声音:“这有点狠了吧?” 谢积玉自如地跟关岭碰了一下酒杯:“谢谢。” 关岭:“......” 谢积玉的洁癖重起来确实是这样的,遇到这些人恨不得将身体用防弹玻璃物理隔绝起来,任何声音和触碰都让他不适,比童话里的豌豆公主还难伺候。 今天已经算是考虑到场合性质,给对方台阶下了。 尔后,谢积玉的目光穿过面前的一层人群,落在了后面方引的身上。 方引被那冷冷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触到谢积玉的霉头,便要将手腕从裴昭宁的手里扯出来准备找借口离开。 关岭在这个时候却抢先打了招呼:“方引,巧啊。” 裴昭宁向着方引投过去了一个有些惊讶的眼神,方引当下没法解释,挣开裴昭宁握着他的手,点了一下头:“你好,关先生。” 关岭性格比较大大咧咧的,并不在乎谢积玉投过去的眼刀,高高兴兴地上前搂住方引的肩膀,将人拉离了裴昭宁和方澄的身边:“老同学了,客气什么。” 方引硬着头皮笑了一下,然后又跟谢积玉打招呼,声音有些弱了下去:“谢先生好。” 谢积玉完全没有看方引,他的眼神扫过方澄和裴昭宁之后冷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道:“时间差不多了,拍卖会要开始了。” “那我就......” “那敢情好,我也站累了。” 方引还没下完台阶就被关岭打断了,关岭依旧紧紧地搂着方引,眉开眼笑地接着道:“怎么样?拍卖厅我那个位置边上还有空位,你跟我坐一起吧?我们叙叙旧。” 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一些变化。 座位表所有人都看过,关岭跟谢积玉中间就隔了两三个座位。虽说座位上都贴了名字,需要对号入座,但反过来说没贴名字的座位,中间就有操作空间。 方引如芒在背,他很清楚今天大部分来人都要跟谢积玉套近乎的,自己当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能当众拂了关岭的面子,毕竟关岭是谢积玉的朋友里唯一一个愿意给他好脸色的。 最重要的是,方引太清楚谢积玉的为人了,那几天易感期过得还算不错,如果此时自己蹬鼻子上脸惹外人怀疑,只会让谢积玉更加厌烦。 于是方引拿出手机摇了摇:“医院里有点事,我要先处理一下。您二位先去吧。” 方引话音刚刚落下,谢积玉便有些不耐烦了:“关岭。” 他确实是不高兴了。 关岭撇了一下嘴,在方引肩上拍了拍:“那我先走了,你自便。” 方引点点头,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刚才谢积玉那个表情却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 或许他今天根本不该来,以谢积玉的为人,不速之客接近他只会碰一鼻子灰,根本用不着自己在这自作多情,怕方澄做出什么事情。或许他之前那些担心更是无聊,他在谢积玉心中的为人本来就已经很差了,再多一个唐突的方澄又能怎么样? 亦或者,方澄的样貌比自己受欢迎那样多,谢积玉会因为惊奇兄弟俩长相差别如此大而多看方澄一眼吗?毕竟他本来就讨厌这样谄媚逢迎的人。 甚至,如果方澄的本性展现出来,只会让谢积玉觉得,他们真不愧是一丘之貉...... 无数的可能性紧紧地挤在方引的脑中,然后无声地爆炸成了一片虚无的灰烬。 陡然的窒息感让方引觉得自己眼前有些发黑,他抓着手机便离开了会客厅,避开了裴昭宁的询问和在场其他人的好奇目光。 方澄咬牙切齿地看着方引的背影开口:“他就知道对我凶,面对谢积玉就胆小起来了。” 裴昭宁有些好奇地转头问:“这是什么意思,我刚才就想问,阿引跟谢总他们熟悉吗?” 方澄张了张口,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是说漏嘴了,急忙圆谎:“没有吧......呃,我的意思是,方引这个人就知道窝里横,遇到外人就不敢说话了,太讨厌了。” “好了,别这么说,他毕竟是你哥哥。”裴昭宁安慰地拍了拍方澄的后背,“我们先进去吧,你今天有没有已经看中了的东西......” 月亮升了起来,越过了层层叠叠的云彩,描摹出了远山的轮廓。 方引在二楼的一个小露台上醒酒,夜风微拂,背后入门处几棵重瓣绣线菊在风里如呼吸一般平缓起伏,雪白的花色唯有月光能相较。 只是这平静的时光也没持续太长时间,大约是因为地毯的隔音效果太好,人声响起的时候方引才察觉。 “看来啊,前段时间我听说的那个消息是真的......” “什么意思?” 此刻最好的方式本来是立刻出声避免双方尴尬,可是方引却听到了熟悉的字眼。 “你没看到吗?刚才方家俩兄弟都上赶着呢,这次老方总为了公司可真是豁得出去啊。” “别卖关子,什么消息?” 方引屏住呼吸,缓缓地后撤了一下步子,把自己在那丛花边上藏得更深。 “元晖集团那个新药研究好像挺麻烦的,听说是被药监局的人捏住了什么问题。”那个声音压低了一度,“说白了,就是上面有人要搞方家。所以也是病急乱投医,把两个儿子推给谢积玉,估计想自荐枕席找靠山呢。” 方引心头一跳,凝神听得更加仔细。 第14章 “那个omega我看还有点戏,谁会把beta推给人家啊,没听说谢积玉有这方面的特殊爱好啊。”另一个声音响起,好像在权衡什么一般,“要是真的,那我那一儿一女可有用场了。” 言语里充满算计,仿佛他的儿女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案板上两块待价而沽的肉。 “omega能陪床,那个beta听说当了谢积玉的私人医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不过他们刚才看上去不熟啊......” 私人医生。 又是这个词。 那天回家的时候,方敬岁好像就提过,但方引以为只是无稽之谈,后来就把它抛在脑后了。但现在陡然在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就意味着这种传言也许不少人知道了,这让方引觉得十分不安。 方引仔细回忆近段时间的细节,唯一被外人撞见过的就是谢积玉回国那天在谢家大宅,碰到了那位姓梁的事务官。 可是这种政界的人精,真的会传这种话吗? “谁会把伏小做低这事放在明面上?只不过,对方总来说,确实是物尽其用啊。”那个声音顿了顿,像是带着无限的兴味,“你还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吧?特别是他那个大儿子,可远没有其他人家的孩子金贵。” 方引默然。 自己亲身经历是一回事,可从别人嘴里听说却又是一回事。 “方总年轻的时候有个未婚妻,听说是个顶标致的人。后来在结婚之前却出意外去世了,方总情深,就再也没娶妻。就算有了孩子,说白了都是私生子。方总或许心中有愧,觉得自己是不是背叛了原来的爱人,连带着大儿子都特别不待见。今天他们过来参加晚宴,可见元晖制药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急需攀上谢积玉这根高枝。” “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孩子也是要还父母恩的。” “说的是呢......” 山里的风大了一些,夜晚的凉气愈盛,绣线菊的花枝温柔地轻抚方引的眼下。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方引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他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闭着眼睛,用沾了凉水纸巾在眼周轻轻擦拭了一会。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戴上眼镜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来脸上有些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楼下的人声渐渐大了起来。 方引拉开洗手间的门要出去,却跟一个正要进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等方引道完歉,扶正了被撞歪的眼镜,抬眼才发现来人是沈涉。 对方垂着眼睛,眉头紧蹙,正厌恶地看着方引。 作为知道谢积玉结婚内情的少数人之一,方引知道沈涉对他的讨厌已经是冰冻三尺,就算是偶尔一次见到面也免不了刺方引几句。 但今天毕竟不一样,楼下还有许多人,方引不愿意跟他起冲突,又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便要走,可是沈涉堵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你今天来干什么?给谢积玉添堵吗?”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冷了下来,“谢积玉并没有不准我来,而且,我要做什么也没必要跟你汇报。麻烦让一下,我还有事。” 嘴上是请求对方,但方引的行动却没有软下来,擦着沈涉的肩膀就要走出去,却没想到被沈涉一把抓住了胳膊:“我警告你,今天对他来说很重要,你不要妄想做什么。”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方引有些好笑地看着沈涉。 “不管你要做什么都请你记住,给自己留些体面。”沈涉抓着方引的那只手猛地一用力,把方引拉到跟前,声音低沉,“省得以后离婚的时候闹得难看,不是吗?” 有的话就是这样,明明自己已经做过许久的心理建设了,但真的在别人口中听到的时候却又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于是方引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大脑几乎没有进行思考,身体就立刻做出了反应。他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扯出来,手肘撞上了墙壁,震得他整条胳膊都发麻。 然而方引面上还是镇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是不用我管。”沈涉优雅地整理自己的衣袖,声音中透露出十足的把握,“如果海底隧道项目顺利开工,就意味着谢积玉可以摆脱他母亲的制衡了,那这段被他母亲强行安排的婚姻就要结束。我好心告诉你,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劝你,别入戏太深真以为自己能跟谢积玉举案齐眉了。” 方引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抬头望着沈涉,声音很轻:“我从来都没这样想过。” 似乎是没想到方引会这样回答,沈涉一时间愣住了。 这短暂的对峙一刻被裴昭宁远远看见,等他小步走近洗手间门口的时候,两人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只是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对话。 “阿引,你这是怎么了?”裴昭宁关切地打量着方引,然后轻触了一下他的手指,“你手很凉啊,是不是酒后吹风久了?小心感冒。” 沈涉望着裴昭宁,语气里都是不耐烦:“你又是谁?” “沈先生好,我是东伦建设的裴昭宁。刚来首都不久,对这里很多事情都还不太熟悉,以后还要麻烦请你多多指教。”裴昭宁挪了一下步子跟方引站在一起,眼神在沈涉和方引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如果刚才方引有什么冒犯到沈先生的地方,我替他道个歉。” “我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沈先生,已经解释清楚,没什么事了。”方引还没等沈涉开口说话便抢先回答。裴昭宁并不了解沈涉的性子,而方引也不想让裴昭宁遭受无妄之灾,“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话音落下,方引就拖着一头雾水的裴昭宁一起离开。 裴昭宁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发现沈涉狭长的双眼里似有阴云,正沉沉地注视着他们。 裴昭宁心里顿时有了些疑影:“阿引,你是不是跟沈涉有什么冲突?你说出来,能帮你的我肯定帮。” 能有什么冲突啊,不过是别人说了实话,而自己听不得实话而已。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没什么。我们在一个学校读的高中,他好像对我还有点印象,就多聊了几句。” 裴昭宁忽然拉住了方引,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见了,我总觉得你现在对我有些生疏。你不用顾虑太多,我永远是你的哥哥,这是我们从小就说好的。” 这不是生疏,只是一种隐瞒。 意识到这一句话的瞬间,方引却有些恍惚。 这样永远变着方法对着不同的同学、同事和朋友隐藏真实自己的日子,连方引都不记得自己已经过了多久。或许他早在这样的生活中把原来的自己扭曲了,这才会使得许久未见裴昭宁很容易发现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方引点点头,像是一声叹息:“我知道的。谢谢你,昭宁哥。” 裴昭宁笑了,他用手绢擦掉方引额发上的水珠,轻声道:“过段时间我要订婚了,你记得要来参加我的订婚宴啊。” 方引一愣,随即立刻道:“恭喜,对方是?” 裴昭宁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又仔细地理了理方引的衣领,最后手掌虚虚地落在方引的肩上:“不知道呢,还没确定。” 方引哑然。 看来世家大族的子弟都一样,所有人都是利益棋盘里的小小棋子,谁都逃不过。 这短暂的沉默很快被涌入的媒体打断了。 方引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却发现谢积玉刚好把头转向了另一侧,正在听记者的提问。 可以想见,明天一天,所有媒体的头条都将是谢积玉主导下的海底隧道项目的最新进展。随之他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可以就这样慢慢地顶开母亲压力,坚定地撇开那些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做一个没有束缚的自由个体。 与谢积玉比起来,方引这么些年所作出的努力很难叫做努力,顶多是一种挣扎,在方敬岁的威压之下苟延残喘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方引在医院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参加一个特殊的病人会诊。 病人是个刚植入人工omega腺体没有几个月的beta,还处在术后的康复期,需要及时关注其排异反应。不幸的是外出散步的时候被高空落下的花盆砸到,颅骨骨折,花盆的碎片还深深划伤了新腺体,排异反应还伴随着大量出血。 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后把对方的alpha伴侣都吓得手足无措,人几乎是跪着求医生腺体可以不要,但人一定要保住。 都是男性的ab类夫妻能生育下一代的几率微乎其微,植入omega腺体之后可以让受孕几率提高。在这种技术越来越成熟的现在,于是很多人就会选择这种方式,只要度过了排异反应期,就几乎没什么危险性了。 那个beta在重症监护里住了好几天才脱离危险期,alpha进去之后两人几乎是哭着抱在一起。 梁轩隔着玻璃不住地摇头叹气:“选择同性ab结婚就不要老想着要孩子嘛,这事之前不就应该想好,这多让爱人遭罪。” 第15章 方引看着劫后余生的两人道:“毕竟现在手术风险已经降低很多了,所以很多人这么选。” “除非哪天这个手术的风险跟割阑尾一样低,不然我心里永远拒绝这种方式。”梁轩说着,又转过脸来看着方引跟想起什么似的,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对了,隔壁信息素科来了个刚从国外进修回来的主治医师,我大学的学妹,是个alpha。漂亮吧?” 照片里的女士穿着白大褂和黑色的高领毛衣,长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望着镜头浅浅地笑着。 “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样的。”方引笑着摆摆手,“我明天有事请假,今天要早点下班。那几个病人你帮我多盯着点啊。” 方引把接下来两天的事情交代完之后,开车去了首都老城区一处窄巷子里。 他将车停在巷口,然后走进巷子里,弯弯曲曲地走了十分钟后便看到了排队的人群。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小甜点铺子,但开了三十多年,历经两代人的经营,不仅在首都有口皆碑,更是吸引了无数外地人来品尝。 方引在这里买了许多次,明显能感觉出来需要排队时间越来越长。 一刻钟之后排到了方引,老板显然已经对他很熟悉,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之后指了指一边的试吃盘:“店里的新品,佛手柑巴斯克,卖得还不错,今天要不要带一块?” 方引尝了一小口,酸甜绵软,清爽的佛手柑香气瞬间在齿颊萦绕,让他想起来谢积玉常喝的佛手柑茶。 只是方引不确定,谢积玉会不会也喜欢这个味道的蛋糕呢? 只是毕竟后面还有排队的人,容不得纠结细品,方引便决定自己先买一块尝尝。 “那其他的还是老样子?一盒蝴蝶酥,一盒柠檬塔?” 方引点点头:“对,就这三样,麻烦您帮我装好。” 买完甜品之后,方引开着车一路向西,太阳刚落下的时候,车子正好开上了断崖海岸线。 晚霞还有一丝红色残留在夜幕边缘,远方的海上灯塔已经亮了起来。海风裹挟着海浪,一波一波地撞在断崖下方黑色的岩石上,像是碎了一地的雪花。 夜幕笼罩下的绵延起伏的草地,有一种孤悬于太空之中的寂静感。月色落在方引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光。 方引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直到看到不远处那两扇熟悉的铁门和门口的灯,他的心才重新落了下来。 他刚刚停下车,几个西装革履的alpha就从那个门里走了出来。 方引下车后将那几块蛋糕往那个方向递了一下,就立马有人伸手接住,打开了外包装去看里面的东西,然后拿着金属探测器又仔细地扫了几遍。 同时方引张开双臂站直身体,任由对方在他身上摸索检查,确定都没有问题之后把东西重新递给了方引,然后才让开了路。 几个月没来这里,原本道边光秃秃的苦楝开了满枝头的淡紫色小花,花落在湖面上,能隐约看到淡淡的涟漪荡漾开来。 顺着涟漪看去,方引远到湖边的有一道清瘦的侧影,面对着湖,手里拿着一根鱼竿。 方引走过去之后探头看了看对方脚下的小桶,里面只有两条一指长左右的小鱼,此时正可怜兮兮地靠着桶边,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方引评价道:“这收获有点一般呀。” 周知绪转过头来看着方引,微笑道:“我已经从午睡之后一直努力到现在了,没办法。” 然后他弯腰,捞起那两条小鱼放在手心里,轻声道:“永远在这个小湖里,也长不了多大。” 说完,周知绪便将它们又扔回了湖中,寂静的夜里荡漾起两个交错的回声。 “晚饭已经好了,进去吧。”周知绪在用湖水将手洗净,然后接过方引手里的袋子,面上有些开心,“我就想着这个味道呢。” 方引看着周知绪臂弯上那一小块青紫的皮肤道:“体检结果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周知绪领着方引进入客厅,将茶几上的报告递给方引:“好着呢,你自己看。就是他们让我多吃肉,但我最近没什么胃口。” 其实报告里各项数据都勉强是刚刚及格,远远算不上有多健康。不过以周知绪的身体状况,就算是被精心地照顾了这么多年,能恢复成目前这个水平已经算是非常好了。 方引假装在低头认真看报告,但舌底已经泛出了一丝难言的苦味。 周知绪细细看着方引的神情,利落地扯出方引手里的报告扔在一边,然后理了理他垂在眼前的额发,温声道:“头发该剪了。” 方引上前轻轻拥着周知绪,抬眼便看到了放在壁炉上的相框。 照片里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轮船的甲板上,身后是海天一色的蓝。 大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穿着白t恤和蓝色衬衫,头发和眼珠乌黑,衬得面色惨白,双唇紧紧抿着。小孩子四五岁的模样,穿着牛仔背带裤,望向镜头的眼神有些呆呆的,手里抓着一只棕色的小狗毛绒玩具。 那正是二十多年前的周知绪和方引。 那个历经多年的毛绒小狗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一只耳朵被扯下来一半,左边眼睛是用纽扣缝上去替代的。 此刻它正歪歪扭扭地依偎着那张相框。 方引的尾音像是带着一丝叹息:“母亲,我很抱歉。” 周知绪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你能来是高兴事儿。吃饭吧。” 第12章 方引是五岁那年才有初步的意识,那就是他的家庭跟别人的家庭不一样。 他的父母互相憎恶,他的母亲在他父亲的逼迫下没有什么自由,大部分时间都与世隔绝。 在方引五岁那年,隐忍许久的周知绪得到了机会,嘴上说想带着儿子跟方敬岁一起拍全家福,实际上早就策划好了逃跑的方案。 只是方敬岁神通广大,当年周知绪已经带着小方引在开往南大陆的货船上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还是被方敬岁带着人堵到了。 那一夜的记忆对方引来说很模糊,他在腥臭的货舱里吐得几乎没有意识,全程都被周知绪抱在怀里,而那只毛绒小狗也被方引抱在怀里。清晨船被逼停,方引的意识才稍微恢复了一些,他和周知绪就被方敬岁的人拖到了甲板上,拍下了那张照片。 作为一种告诫,方敬岁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照片放在周知绪的起居周围一直到今天; 第二件事,方敬岁把方引送进了红墙孤儿院里住了一年多。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周知绪明白做这件事的后果,如果再有下次,方引大概就要被抛弃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了。 长大后的16岁的方引和周知绪角色调换过来,方引成了那个带着周知绪逃跑的人,最后的结果也以失败告终,只不过方引受到的教训惨痛了一些。 方引一直认为方敬岁对周知绪和自己那就是恨,否则很难解释他这么多年来的做法。至于为什么要保重周知绪的身体以及方引自己的安全,不过是想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些时间受折磨而已。 但到底在恨什么呢? 结合方敬岁这么多年来的态度,方敬岁和周知绪有了夫妻之实却没有结婚的前提,以及外界的一些传言,方引推测大概跟方敬岁当年那个早逝的爱人有关。 但是方引曾经尝试问起一些内情的时候,周知绪通常避而不谈这个问题,方敬岁对此更是厌恶至极,从来都不屑于说一个字。 周知绪在身心的双重压抑下曾一度被逼到垂死的边缘,然后方敬岁松了口,承诺周知绪只要按照医生的要求保重好身体,就同意让方引多来看他。 血缘这东西是神奇,方引有机会跟周知绪相处的时候,总是他人生中难得平静的时候。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让他们变成了像是被同一条锁链系在脖颈上的人,自己任何动作都要考虑会不会让对方遭受无妄之灾。 桌上菜色丰盛,其中还有不少药膳,只是周知绪却并不感兴趣,早早地就放下了筷子,吃起了方引买回来的糕点。 等周知绪拿起第三块蝴蝶酥的时候,方引也放下了筷子,以透透气为理由拉着周知绪到门口的小湖边坐坐,也给佣人留出机会将剩下的糕点收起来。 “小时候跟福利院里的大孩子一起出门捡塑料瓶卖,卖到的钱就去那个小摊子买点心吃,我当时小,只能分到这样的半块。”周知绪用手里没吃完的糕点示意给方引看,“当时真的觉得这东西好吃得不得了,等长大后一定要天天吃。” 周知绪说完又将那半块点心放进嘴里吃完,声音像是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是觉得它很好吃。可能我的口味这么多年来都没变过吧。” 那一瞬间方引的心好像都被狠狠地锤了一下。 或许对于他的母亲来说,现在的日子还比不上小时候在福利院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才会觉得蝴蝶酥的味道还是那样吸引他吧。 第16章 方引微微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目光虚无地落在了漆黑的湖面上。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人,周知绪还是敏锐的,他把手轻轻放在方引的膝头:“你最近是不是累了,我看你瘦了些,刚才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在想什么呢?” “没事。”方引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神色有异,便软了身体,将头靠在周知绪的肩上,“下半年我要评副主任了,这段时间就忙了不少。” 周知绪沉默了一小会才开口:“其实我当年那点小伤早就好了,我也希望你不要记在心里。工作的事情不要勉强自己,该休息的时候要休息,我希望你能快乐一些。” 方引“嗯”了一声,表明自己知道了,他知道周知绪在担心什么。 16岁那年方引带着周知绪逃跑,慌乱之中周知绪被路上的车撞到,小腿骨折,鲜血淋漓,当场就被方敬岁的人抓住了。作为惩罚,方引也当着周知绪的面被折了小腿,差点再也站不起来。 也就是那一年,方引才决定以后要学医。 方引便让周知绪放心:“反正我尽力,评不上就算了。” 周知绪露出了一个有些欣慰的笑,然后问:“你跟小谢之间,相处得还好吗?” 方引愣了一下,点点头:“挺好的。” 他无意识地转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那戒指的尺寸有些大,原本是方引想给谢积玉的婚戒,只是谢积玉并不想要。于是它只能松松地戴在方引修长的手指上,在周知绪面前扮演一枚谢积玉送给方引的婚戒。 周知绪将着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戳破方引:“那就好,他是个好孩子。如果你们能好好的,你是很有机会离开方家的。” 说离开还是委婉了,准确来说是彻底摆脱方敬岁的控制。 方引一直都知道谢积玉表面上难以接近,但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冷酷的人。 小时候的方引觉得,只要长大有能力赚钱了就可以想办法带周知绪离开。所以念高中的时候,方引就开始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的日子。那时候的方敬岁大概也乐于看到方引做这种挣扎,他便将方引的生活费停掉了,方引便只能靠自己在外面做兼职。 有一次方引在兼职的时候,被客人为难,后来是谢积玉帮了他一把。 当然当时谢积玉在跟方引的一个室友交往密切,方引不否认其中有这个原因。 但现在却不同了,两家刚有联姻想法的时候,谢积玉主动找过方引,希望他能一起跟父母反对这幢婚事,但是方引婉拒了。 这样一来,他在谢积玉眼里的角色就完全变了,比起让谢积玉被迫结婚的帮凶,那还是一个仅有几面之缘但可怜兮兮的同学更值得他帮助。 所以这些许的心软,谢积玉大概率不会给现在的方引,而方引更不想让谢积玉知道他在方家这么多年来不堪的往事。 周知绪摸了摸方引的头:“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回去,方引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壁炉前。 他伸手摸了摸那个毛绒小狗,然后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被当成左眼的贝母纽扣,像是在碰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毕竟这是谢积玉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或许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礼物。 方引这一夜睡得不是很安稳。 他梦到过去在红墙孤儿院的时候毛绒小狗被大孩子抢走,而小方引被其他人抓住,只能看着他的毛绒小狗被扯破耳朵、被抠掉眼睛。 只是梦里的的小狗用那填满血红色的空洞望着方引,明明没有眼珠子,方引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小狗的恨意,恨方引的无能。 他觉得自己被魇住了,一动都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小狗长出獠牙和利爪,然后用力撕开自己的腹部,粘稠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不停地往外流,直到满眼都是血色。 一夜噩梦让方引早早地就醒了,身上有些汗水残留的黏腻感。 时间快到六点,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方引打开窗户,发现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清新潮湿的空气里裹挟着草木的芬芳。 后院一大片山茶花田被笼罩在雨中,不少盛开中的白色山茶花整朵整朵地花心朝下砸在地上。 方引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却发现周知绪早就在客厅里坐着了,腿上搭着一条毛毯,正喝着咖啡看着早间新闻。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居家服,光洁的颈侧就那样露了出来,在腺体的位置上有一道细长的白色疤痕。也正是因为这道疤痕,周知绪的omega腺体毁了,如今几十年过去,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beta。 不过这对他和方引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周知绪注意到了方引,他拢了拢衣领,指着厨房:“还有一杯咖啡,自己去拿。”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静静地感受着这样的早晨,直到电视里的一条新闻的播送。 画面里一群穿着黑衣服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人静坐在一个写字楼门口,手上拿着牌子,上面写着“保护海洋”“拒绝海底隧道”等显眼的标语,旁边围着许多媒体在拍。紧接着画面镜头上移到了写字楼的顶端,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领杉资本”四个大字。 随后镜头还对准了那些示威的人,方引得知他们是一个叫做“深海基金”的海洋环境保护组织,他们认为海底隧道的开发会对海洋环境造成破坏,还会危及海洋生物的生命。 他们的领头人的诉求是要跟谢积玉面对面沟通,痛陈利害,让他停止这个项目,否则他们就天天来集团门口静坐示威。 只是截至发稿他们也没能见到领杉资本的任何一位高管,更别说是谢积玉了。电视台只能在最后简要地播送了一段谢积玉不久之前关于海底隧道项目的采访,大意是说现在项目推进顺利,也做好了荡平一切困难的准备。 周知绪看着方引手里咖啡在荡出了淡淡的波纹,轻声道:“你要是担心的话,就回去看看吧。”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没到要走的时候。”方引这才后知后觉手中咖啡灼热的温度,他放下杯子之后搓了搓那块微红的皮肤,“而且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事,没关系。” 太阳终于出来了,佣人们从外面进来,将做好的早餐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 方引趁着这个空档,快速编辑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帮我查一下一个叫“深海基金”的环保组织,确认一下他们活动资金的主要来源。 对方很快回复了一个ok。 而方引刚准备放下手机,又有一条新消息进来,他还以为对方有什么问题需要补充。 然后他就发现发消息的另有其人。 池青:我过两天回国,到3号晚上请几个同学吃饭,你有空一起来吗? 周知绪已经坐到了餐桌前,却看到自己的儿子靠在窗前正低头看着手机。与窗外在风中微微拂动的山茶花枝条相比,方引整个人却静得像是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塑。 他莫名想起了方引16岁那个生日的早晨,在他们外出的车上,方引也是这样安静。只不过后来周知绪才知道,一个小时后,方引便带着他短暂逃离了方家。 周知绪心下不安,他走上前拉住方引的手:“怎么了?” 方引几乎是顿了好几秒钟才抬起头来,笑了笑:“没事,是......一个高中同学。” 第13章 电梯轿厢的灯光昏黄,方引的脸映到轿门上,变得模糊又扭曲。 方引盯着自己那张脸看了许久,直到电梯停在了33楼。他深吸了一口气,出来蹋在柔软的地毯上,穿过走廊,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他站在一个包厢的门口,垂在一边的手无意识地捏着西裤的边缝,走廊的光从他背后打下来,让他的神情隐没在黑暗里。 就在方引抬起手准备敲门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青看着方引脸上几乎定格的愕然的表情,忍不住笑弯了腰:“怎么,几年不见都不认识我了?我看你刚才在门口站了半分钟都不敲门,不会是忘了我叫什么吧?” 方引连忙摆出一个得体的笑意:“在一块住了两年呢,怎么可能忘了。” 池青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推开眼前的门,然后方引才发现包厢里来的同学还真不少。 方引高三那年休学了一年,相当于他们只当了两年的同学,再加上方引念高中的时候与人来往的也少,故眼前这帮同学很多他都不太记得名字了。 毕竟当初的高中室友池青从国外回来,主动邀请他来参加聚会,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 池青跟他是高中室友,关系也好,不过两人性格倒是有点不一样。 池青是极外向的一个人,方引记得新生入学不过一周,池青就能叫出班上每个人的名字。学校里各种社团、学生会都能看到池青的身影,包括什么文艺汇演、运动会,池青永远都是最活跃的那一个。 第17章 人缘好,长得也好,所以非常受同学以及学长学姐学弟学妹们的欢迎。 他学的是小提琴,高中毕业后出国去了著名音乐学院学习,后来办了好几场个人独奏会,在圈子内已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尽管毕业之后就没回来,但几年之后的今天能看出来他受欢迎的程度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消逝,今晚来了如此多参加聚会的同学就是例子。 吃了一轮之后大家都在聊天,无暇顾及桌上的菜,只有方引盯着眼前的茶树菇,一会夹一筷子消磨时间。 “池青,你这次回国有什么打算?只是回来看看咱们这些老同学,还是说想留在国内发展了?” 一个问题问出来,桌上顿时安静了许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池青身上。 池青放下酒杯,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我倒是真没想再回去,不过,要先看看国内有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年我打算开个人演奏会,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捧场。” “那是自然!” “池大演奏家的场子一票难求,到时候私人给我们留点啊。” “没问题,我一定买好花,到时候第一时间送给你!” 众人说说笑笑,又喝了许多,说起在学校的时候的往事,搞笑的,出糗的,八卦的都有。聊着聊着,有人忽然来了一句:“池青,你既然都回来了,不想跟男神再续前缘?” 池青酒量不错,喝了好几杯红酒下去,只是脸颊有些薄红,眼神倒是分外清明。他听到这话,手里的筷子微微一顿,淡淡道:“哪个男神啊?” “老同学了还装什么啊,当然是谢积玉啊!当年你们俩的事情可是人尽皆知,学校的论坛至今都能看到你俩照片呢。我在首都这几年,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绯闻。” 方引看着池青晦暗不清的侧脸,藏在桌下的手,也不自觉地绞紧了。 池青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情绪:“都是早就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专注事业,不想这个。” 但对面的几个同学并不打算放过眼前这个八卦的机会:“可是谢积玉到现在还单身呢,说不定在等你呢?你俩多般配啊,可惜了。” 池青瞧着对面的人,眉毛微微蹙起,漂亮的圆眼都被眼皮压住了。不过大家都喝多了,没人注意到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 “你怎么知道他还单身?” 方引早在心里做足了建设,他明明并不慌张来着,可是池青的反问却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被问道的人愣了一下,才道:“反正肯定没结婚,那就有机会啊——毕竟他那个层次,结婚肯定上新闻的。方引你说呢,毕竟你当年也算是见证过他们俩的爱情故事了?” 忽然被提起名字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就连池青也转过头来看着他。 方引轻咳了一下,松了松发紧的喉咙:“你说的对,如果谢积玉结婚了,肯定是个大新闻,大家都会知道的。” 然后他逼着自己跟池青对视,传达出了自己对这个答案的信心与确定性。 池青似乎是了然地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在玻璃桌上点了两下,转移了话题:“你们不会不行了吧?我可是在最豪华的ktv定了包厢的啊,喝的起不来的可没机会去了啊。”其他人听到池青的话之后,立马注意力转移了,纷纷拍胸脯保证自己一点没醉。 “你呢,等会一起?”池青转过头来,望着正在发呆的方引道。 方引像是如梦初醒,他藏在桌下的右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撕下了左手上的倒刺,一点血色悄悄地浮现了出来。这轻微的刺痛让他清醒了一些:“我就......不去了吧,太晚了得回家了,下次再陪你一起玩。” “怎么?家里有人查岗啊?”池青嘴角弯着,眼神却很认真地看着方引。 “当然没有了。”方引的声音依旧沉稳,只是手却不小心碰到了高脚杯,里面残留的一点点红酒流到了他的裤子上,引得边上其他人的注意。 他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演了一晚上,还是有种做贼心虚被抓现行的感觉。 池青伸手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温声道:“回家换衣服吧,反正我现在在首都,一起聚会的机会还很多。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不用,你陪他们吧。”方引穿上外套,跟其他同学打了招呼,快步出了包间。 高中的时候,学校论坛里曾有张流传已久的照片,方引是记得的。 那是学校的一次晚会的后台化妆间里,昏暗的灯光,满地的舞台道具,走来走去的人群,都显得凌乱不堪,但是却把照片的氛围感衬托得更好。 谢积玉背靠着化妆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池青就站在他对面,微微垂着头,好似有些腼腆的模样。这张暧昧感若有若无的照片被当时晚会的摄像师无意间拍了下来,却成了学校当年最有名的照片之一。 而一张照片之所以能那样出名,也是与后来发生的事情有关的。 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帮人在热情地开他们的玩笑,只是当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自那之后,谢积玉和池青常常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一起上课,一起吃饭,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官宣,但人人都知道他们俩个是在一起的。 其实在那张照片没拍到的另一侧,方引在那里正在帮同学整理上台要用的东西,完了之后又急匆匆地去外面兼职去了。所以几天之后,他才看到那张被广为讨论的帖子。 不久之后,在一个深夜兼职结束,卡着点进宿舍楼的晚上,在门口看到谢积玉和池青的身影慢慢地交叠在了一起。 路灯昏黄的光被松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影影绰绰地落在二人的身上。 方引识趣地没有走上前。 一会之后池青才发现了方引站在不远处,他热情地喊了方引的名字,招手让他过去。 谢积玉静静地听完池青的介绍,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对方引伸出手:“你好。” 方引也回握:“你好。” 这是他们高中时代的第一次对话。 后来方引和谢积玉的关系仅限于点头之交,在学校里偶尔见到能打个招呼,方引也一直把谢积玉当成好朋友的对象这个角色来看待。 再到后来,都听说到见家长的那一步了,不知道怎么的,池青就出国留学去了。明明是上一秒还是知名校园情侣,下一秒就形同陌路了。 这些事也是方引休学一年后才从别人的口中拼凑出来的,也只知道个大概。其他人也不清楚内情,最合理的猜测就是家长反对。 池青的家庭条件普普通通,无法跟谢积玉相比,而且是个beta。联想到见完家长之后就分手这件事,可以想见那肯定是家人反对了。要么是池青父母觉得高攀不上,要么是谢女士不看好家世相差太大的人能在一起走得远。 到最后,也没有个答案。 其实当他一周前收到池青的消息的时候,在心里打了无数的腹稿,想怎么拒绝这个聚会邀请。 池青出国之后,他们作为高中室友并没有断了联系。不过方引刚跟谢积玉结婚那会,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有些心虚,没有主动跟池青聊过天。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方引能察觉到,池青和谢积玉应该是被迫分手的,池青之所以去国外,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远离这个令人神伤的环境吧。 池青是他大学期间很少真的聊得来的人,池青带着他参加了许多活动,认识了很多人,拓宽了不小的社交边界。 在今晚的聚会中,其实有过那么一刻,方引甚至有些感激谢积玉对外隐瞒他们关系的这个要求。至少他面对池青的时候,有了冠冕堂皇的隐瞒理由。 尽管这样的自欺欺人是如此卑鄙。 方引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靠近谢宅一步,池青刚才温和的笑脸就在他的脑海里越清晰。 他推开了门,却见到luca以板鸭趴的姿势待在楼梯口,见到方引,小跑过来用头蹭了蹭方引的手,耳朵也耷拉着,脸上的小表情明显是不太高兴。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争吵声,在寂静的晚上显得格外鲜明。 方引发现声音的来源在谢积玉二楼的书房,他走到书房的斜下方,声音更加清晰了一些。 “您卡项目预算,是生怕别人觉得您徇私?”是谢积玉的声音。 “现在财政赤字过高,卡在财政部的初步审批不过,还没进入议会投票呢,跟我有什么关系?”谢惊鸿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我也告诉你,经济不景气,无数项目排着队等议会批呢。就算过了财政部那一关,也不一定能过议会那一关。” 方引猜测财政部卡预算会不会是有那个环保组织在中间闹事的原因,但听谢积玉的意思,这中间也少不了谢惊鸿的手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无疑情况会变得更复杂。 “您这是给我打预防针,还是在威胁我啊?” “有总统的支持不是万能的。而且你早就知道,我能做的还有更多。” 第18章 谢惊鸿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结束后,楼上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当中。 luca的耳朵刚刚竖起来,谢惊鸿便出来了,方引来不及躲避,正好跟谢惊鸿的视线对上。 她居高临下,冷漠地扫视着正在摸狗的方引,然后才下楼走到他的身边:“他是你的合法丈夫,你好歹也对他上点心,不然他找别人是迟早的。” 方引心头一跳,莫名想起了才见过没几个小时的池青。 他本来就猜测当年池青跟谢积玉分开中间有她的原因,如今谢女士神通广大,知道池青回国了怕他们旧情复燃从而想离婚也正常。 这事毕竟会触碰到谢惊鸿的既有利益,她有必要阻止。 方引知道自己是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默默地垂下头,等谢女士摔上大门才抬起头来。 他一口气还没呼出来,谢积玉的声音就响起了。 “她又给了你什么吩咐?” 方引抬头望去,谢积玉的神情是丝毫不掩盖的冷肃,薄唇的线条有些紧绷着。看着方引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眼里分明闪过一丝嫌恶。 如果说谢惊鸿在谢积玉面前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那方引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却又像蚊子一样萦绕在耳边的小丑罢了。 所以谢积玉没有等方引回答什么,转身便摔上门进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砰”地一声,装着热水的杯子被打翻,边缘正巧撞在茶几上,摔了个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包厢短暂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端茶服务员身上。 服务员下意识地撸起长袖,被热水烫到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与此同时,包间里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那瘦削的手腕上已经青紫的一圈圈痕迹,以及痕迹边上的细小血痕,一看就是被绳子勒出来的。 那低着头的服务员对这种打量的目光似乎很敏感,快速地又放下了袖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袖口,说了好几声抱歉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过几秒,人群中有人吹了一个轻佻的口哨:“哟,挺会玩的。” 尔后便响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还有人开始揶揄酒吧的老板:“沈涉,你不是说你这酒吧做的是正经生意吗?” 沈涉冷冷地瞥了一眼说话的人:“最近忙,不知道经理从哪里找来的兼职。再说了,他们要是愿意跟客人玩,我又怎么管得着。” 那个有些轻佻的alpha又开口了:“要是个omega就好了,最近正好这一口......” “烦不烦,说这些。”谢积玉是他们当中家世最好的,尽管在这样放松的聚会环境中也自然而然地居于中心位置,他一开口,其他人便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 沈涉玩票开了家酒吧,便在下课后邀请他跟几个朋友一起去玩。毕竟是刚成年的高中生,酒过三巡,其中一人便不胜酒力,叫服务员送热水过来。 然后进来送水服务员却被烫到的服务员,便是来兼职的方引。 谢积玉不是很热衷这种场合,当时的他还不抽烟。 等包厢里烟味重了起来,他便找了个借口去酒吧的后门透透气。 而就在他站定不久,便看见刚才包厢里的被烫到的服务员,连服务生的衣物都没换,便被一个高大的男子抓着肩膀朝外走。他还是跟刚才在包间里一样,头都不抬,紧绷的下颌线苍白,任对方将他强硬地塞到路口的车中。 当时的方引知道谢积玉在看,所以也不想让他认出来自己,便任由方敬岁的人带他回家。 再后来的一天,方引兼职的另一个店里接到了一个大单,送餐地址是一家高档ktv。 方引循着地址安全把餐送到之后,却不想那个包厢的客人喝醉了耍酒疯,硬要方引陪着喝酒,不喝酒便不给钱,让这个大单没办法成交。 方引并不会喝酒,他硬着头皮灌了两瓶啤酒下去之后原以为结束了,可是对方却并不满足,又给他倒了3杯的红酒,然后把钱压在就被下面。 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喝完就可以拿钱走人。 方引望着那些钞票咬了咬牙,为了尽快结束,他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喝完了,然后在一群人的鼓掌声里拿着钱走出了包厢门。 酒劲上来的很快,他刚走到ktv的后门口,便扶着墙吐了出来。 他醉得四肢不听使唤,短短的三级台阶都能重重地摔了一跤。 脚腕处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却让他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他艰难地挪到墙边坐下,打电话给老板说明了一下情况又请了假之后,才安心地靠着墙根瘫在了那里。 脚踝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而他整个人酒气冲天,又醉得几乎站不起来。许多过路的人只以为他是个大白天就酗酒的醉鬼,都离得远远的。 方引当时的脑子不甚清晰,但潜意识里还想着回家休息。就在他摸索出电动车的车钥匙的时候,整个人被大力地提了起来,方引勉强抬眼一看,发现了一张模糊却又熟悉的人脸,正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谢积玉。 “电动车也是车,大白天喝醉了还要上路,不要命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环绕,但身体却一下子悬空了——他被抱起来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窗外绿茵绵长,竟是一座陌生的别墅。楼下的泳池人声鼎沸,聚集着许多年轻的男女,谢积玉和池青在椅子上并排坐着聊天。 床边放着一套全新的衣服,等方引换好下去之后,在楼梯口遇见了沈涉。 “哟,醒啦?我还以为你还要睡呢。”沈涉手里拿着一杯酒,笑眯眯道,“你差点在大街上睡过去,跟池青打了个招呼,我跟谢积玉就把你带回来了。今天是他生日,有空的话留下来玩会。” 原来这里正在办生日派对,怪不得这么热闹。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在一群衣着精致的人眼里,确实格格不入。 谢积玉是派对的中心,或者说无论他在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 方引在客厅沙发的角落踌躇了半晌,也没找到靠近的机会,便让池青代为答谢。 幸好这个地方离他兼职的那家店不远,正当方引检查了放在一众豪车边上的电动车的电量的时候,谢积玉出现在他的身后:“你就骑这个回去吗?” 方引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有些拘谨道:“是的。还有,今天谢谢你。” 谢积玉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在意,然后道:“看你跟池青常常一起玩我才说的,以后酒后骑车不要载他,我不想他受伤。” 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被灌酒,不过这种事情又不是多光彩,他也不想多提:“车子是店里的,我平常不会骑到学校去,没机会载他。” 谢积玉看了他一会,忽然轻笑出声:“你平常还真喜欢酒后上路啊?不怕出事?” 大概是出于不想被好友的对象看不起的出发点,方引终于开口解释:“其实今天我是去送餐的时候,被几个客人要求喝的——平常其实也遇不到这样的,我也不会喝酒。” “ktv这种地方,倒也不奇怪。”谢积玉了然,顿了顿之后又继续开口,“那家店是关岭家开的,我跟他说一声,以后你要是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店里的经理就行,保证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明白吗?” 方引感激地点点头,他想,自己已经借了池青不少光了。 正当他骑上车子准备告别的时候,谢积玉忽然道:“但我只能在那个ktv里帮你,别的地方还是要靠你自己,不要惯着那些渣滓。” 当时的方引早已明白,他的人生已经被方敬岁牢牢控制,谢积玉口中的那些“渣滓”跟他的亲生父亲比起来才是真的微不足道。 但他知道谢积玉是好意。 “谢谢,我知道了。”方引顿了顿,把那句在喉咙里徘徊已久的话说了出来,“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就在此时谢积玉接到一个电话,像是很重要的模样,转身就走了。所以方引也不知道,谢积玉到底听没听到自己那句祝福。 紧接着便是高二结束的那个夏天,方引带周知绪逃离方家失败了。 一年后其实方引单方面见到过谢积玉,只是谢积玉没认出他。 那天方引在医院做了一个小手术,他还记得出院那天,日光刺眼得让他抬不起头来,炙热的地表让方引每一步都觉得走在滚烫的岩浆上,双腿发软,连思维都被烤化了。 后来他大概在一片混沌中尝试迈出了腿,却有人拉住他的手臂,然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现在是红灯。” 自己闯红灯了吗?其实方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时候的他形销骨立,还带着一个遮住大半张脸的鸭舌帽,手臂上连片的针孔发青,还贴着不少白色的无菌胶布,怎么看都像是个命不久矣的绝症病人。 第19章 熟悉的声音让方引处在混沌中的大脑打开了一道口子,透出些许的光亮来。 他闻到了些许初夏空气里植物的芬芳,微风从他的指缝中流过,银杏树的绿叶微微颤动,阳光在叶脉上闪闪发亮。 谢积玉的声音就像是一根钓线,方引顺着它把自己慢慢地从一个茧中剥离了出来,五感又落回了他的身体。 只是方引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找到他方家的人半强行地搀扶着上了车。 他透过车窗才发现刚才那个拉住自己的人是谢积玉,对方乌黑的发梢被风吹起,侧脸像白瓷一样干净。眼角的笑意明晰,俨正开心地跟他身边那个带着口罩和墨镜的人说着什么。 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红墙孤儿院的日子,那个时候的谢积玉也这样,主动扯下了他自己的衬衣的一个扣子,用胶水把扣子粘在了方引的毛绒小狗原本左眼的位置上。毛绒小狗拥有了一颗全新的贝母纽扣眼睛,方引也拥有了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毛绒小狗。 也许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上天不会放他走的,于是谢积玉又救了他一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方引才艰涩地睁开眼睛,意识回笼,他还是躺在自己在谢家的那个小房间里。他又闭上眼睛,等脑海中那些往事的浪涛平缓下来才起身。 时间还早,方引洗漱完之后轻手轻脚地出了谢家,驱车前往市中心,在一个咖啡馆门口停了下来,点了一杯拿铁之后就在窗边坐着,打开笔记本电脑改他的论文。 没过多长时间,来了一个拿着手提包的年轻人,他坐在了方引背后的位置上,一杯咖啡喝完,将一个文件袋悄悄塞进方引放在脚边的电脑包里便离开了。 时间到了中午,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方引这才收拾东西离开。等他回到车上的时候,把电脑包打开,拿出里面那个黄色的文件袋。 里面详细记录了“深海基金”环保组织近三年来的所有活动轨迹以及成员的详细资料,虽然还没查到他们背后的金主,但方引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个组织的运营逻辑。 在资料的最后一页,记录了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程,其中有一项是半个月后在紫屏山有一次野外的公益徒步活动。 方引的指尖在“紫屏山”三个字上抚过,他确实应该去一次了。 第15章 “昨晚睡得好吗?现在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 方引带着一群医生查房,在一个小男孩的病床前停下,孩子的左脚打着石膏。 孩子的母亲对方引道:“挺好的,就是伤口痒,孩子老是想抓。” “不能抓哦,如果弄破伤口的话,还需要继续住院治疗,你不是一直还想跟同学一起踢足球吗?”方引合上护理记录,然后蹲在病床边把一个足球小挂件放在孩子的手心里,“叔叔知道你最勇敢了,所以这个送给你。” 刚才因为伤口痒有些恹恹的小男孩眼睛亮了起来,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在母亲赞同的目光里接过了那个小挂件,有些腼腆:“谢谢哥哥。” 这话一出,不仅是方引,孩子的母亲和跟着方引一起查房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只是小男孩本身似乎有些不知所以,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方引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然后对孩子的母亲叮嘱道:“为了防止他下意识地抓挠,要注意保持他手指清洁,指甲剪短。晚上如果实在是痒得影响睡觉,就用干净的毛巾包着冰块隔着纱布冷敷10分钟,会好受一些。” 孩子的母亲连忙在手机里记下。 方引今天不需要出门诊,上午便都在查房,等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午餐时间都已经快结束了。 他匆忙去食堂随便对付了两口,却在回来的时候发现信息素科的诊室门口围着好些人,其中有一个男声异常高亢。 方引看过去才发现一个alpha眼睛通红,手里抓着一张皱巴巴的病历单,一直怒吼着:“你们这些医生是干什么吃的?我老婆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在手术室,肯定是你们给她开的药有问题!” 他对面的医生是个女性beta,气势上虽然弱了许多,但还在耐心解释:“现在医生正在为您的爱人抢救,等脱离危险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分析她的病情和我们制定的治疗方案,我们用的药都是正规的,这一点请您放心。” 男人显然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正规?她只用过你们开的药,我看你们推卸责任吧?” 他话音刚落就把手里的单子摔在女医生的脸上,那东西倒是没有什么分量,只是抽到脸上还是痛,女医生一下子没站稳,身体撞在了墙壁上。 方引眸色微沉,他大步走过去一下子抓住alpha的胳膊:“先生,这里是医院,请对我们的医护人员有基本的尊重。” “你是谁?跟你有关系吗?放开!” alpha猛地甩了一下却没有甩开方引的手,方引也没理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话,手上微微用力,沉着地吩咐边上的同事:“报警。” 方引毕竟是骨科医生,手上有些巧劲在,外人看不出来,但alpha着实有些吃痛:“医生打人了!大家看看,咱们联邦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打人了!” 中午围观的人不多,方引还是瞥到有人举起了手机对着他。 他猛地转过头去躲避镜头,手上下意识地松了劲,alpha一下子挣脱了方引的钳制,握紧拳头就要砸到方引的脸上。 可忽然,方引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闪过,下一秒“嘭”地一声,那个alpha就被按在了地上。 方引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一位穿着休闲装带着帽子的长发女士正锁住那人的脖子,将人牢牢地控制住。 刚才方引没有看完全,但那应该是一个相当干脆漂亮的动作,围观的人纷纷鼓起了掌。 没过几秒,医院的保安人员匆匆赶来,将闹事的人带走,这场短暂的冲突才算是暂时平息。 围观的人群散开了,方引搜寻到那个拍视频的人,他走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您好,能不能麻烦您把刚才拍的视频删掉?” 他还是担心刚才的视频如果被方敬岁看到,他又要回去吃苦头了,而且更担心会连累周知绪。 方引穿着白大褂,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睫微垂,神色温和。 对方是个omega男生,看到方引,脸颊骤然飞上了一片红晕。 他有种小心思被戳破的慌张,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便低头在手机上翻出刚才拍的视频,当着方引的面删掉了:“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的。” 方引笑笑:“谢谢您对我们医院工作的支持。” omega回了一句“没事”,然后立马转身就飞快地跑了。 方引有些不知所以,就在他还在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了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他:“方医生?” 他转过头去,才发现刚才制服那个alpha的女士正靠在门边,饶有兴趣地对着方引抬手打了个招呼:“我是姜舟雨,梁轩应该跟你提起过我。” 方引看到她的脸之后想了起来,万万没想到她就是前段时间梁轩随口说要跟方引介绍的对象,两个人就这样碰上了面。 大概是刚才两人算是共同解决了一个突发情况,再加上两人都跟不在场的梁轩关系不错,所以姜舟雨邀请方引进去坐一下的时候,方引也没有拒绝。 信息素科的诊室布置得柔和而舒适,房间呈现温暖的原木色,米白色的沙发,边上放着浓绿的琴叶榕,墙角的加湿器正徐徐吐出雾气。 姜舟雨摘掉帽子,把外套换成了白大褂之后才对方引道:“要穿着这一身去搞定刚才那个人,那咱们医院可是真的要上新闻了。你要喝点什么?” 方引在一边坐下:“白水就好,谢谢。刚才那个家属,他妻子什么情况,怎么会那样闹?” 姜舟雨把一杯水放在方引面前,叹了口气:“他的妻子是个beta,按道理来说男女ab性别的夫妻,是可以自然受孕的。只是大概是他们太着急了,还是让女方来做了一次omega腺体植入。虽然手术不是我做的,但据我了解手术过程没有问题,术后恢复的是不错的。谁知道今天上午女方在公司忽然休克,现在还在手术室,目前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方引想起那个alpha口中一直说着的用药问题:“手术后出院多久了?” “好像已经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时间,术后身体基本已经恢复到日常生活不受影响的状态了,配了调整让beta身体和omega腺体互相适应调整的药物,两个月也该吃完了。 “如果真的是药有问题,那早该出事了吧,等不到今天的。” 姜舟雨叹了一口气:“是啊,所以具体原因还要等详细检查,只是那个家属也太急了。” 诊室里静默良久,对医生来说,救死扶伤已经花去了他们绝大部分的精力,还要被病人家属攻击,连自己的人身安全都要受到威胁,这无疑会令人灰心。 第20章 方引转移视线,看到了面前桌上摆放着的一本书,书名是《信息素学前沿》。 他盯了那书好几秒钟后才道:“姜医生,想咨询你一个专业问题。医学界不是一直在争论一个问题么,就是特定ao之间的契合度的来源到底在哪里?毕竟现在很多人觉得用契合度来决定一生的伴侣,有些......原始。” 姜舟雨看着方引,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上确认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但方引的表情异常真诚,仿佛真的是一个请教问题的学生。看得时间久了,倒是姜舟雨先不自在起来,自觉失态地摆摆手:“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走神了。严格来说,这个问题确实还是个迷,只是现在医学界通用认知是觉得主要还是基因上的吸引,只不过信息素契合度是一种表征。” 方引又问:“那那些接种信息素剂的人,他们一般会怎么选择剂型呢?” “因为ao本身的契合度就已经很高了,所以来我这里做诊疗的也是beta居多,他们只要挑自己觉得合适的信息素的气味就够了。” “那有办法知道某位特定的alpha......或者omega到底喜欢什么样味道的信息素吗?假如接种以后发现其实不合适或者不喜欢怎么办?” 最后这句话才是方引的真实目的。 最近发生的事情,无论是池青回国,还是谢积玉对他厌烦的态度,都让方引神经紧绷。虽然之前那支omega信息素针剂效果太烈,谢积玉不让他再用了,但别的产品他倒是也没提到。 方引知道这是有些自欺欺人,但是他还是想再努力一把。 “喜欢嘛,这种东西很主观的。”姜舟雨这句话说得很慢,她漫不经心低翻了翻桌面上的那本书,随口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两个人两情相悦,挑了一个喜欢的信息素气味还不够吗?就算最后发现那味道腻了,谁又会因为这个分手呢?除非本来两个人就不合适。”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姜舟雨最后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方引的心上。他面色发白,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蜷缩。 其实这些医学理论方引之前不是没研究过,就是还是有些不甘心。 在谢积玉易感期的时候,方引唯有用上一支omega信息素剂,才能讨得谢积玉一点点开心。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让他们看起来勉强像是正常夫妻。 所以方引一直想找到一个能令谢积玉喜欢的信息素剂,就算只能产生一些虚假的亲密感,也能让他觉得安全。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谢积玉坐在领杉资本大厦的总裁办公室里,正翻着一份文件。 初夏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却丝毫没能融化谢积玉越来越冷的眸色。 助理站在开着门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玻璃:“谢总,一个小时后安排专访的媒体们已经布置好了采访现场,现在在c座一楼享用茶歇。儿童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胡先生来了,您想在办公室还是会客厅见他?” 谢积玉合上了文件:“就这里吧。” 助理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半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地走了进来。 胡佑宁满脸堆笑地小步走到了谢积玉的办公桌前,两只手殷勤地伸了出去,点头哈腰道:“谢总,真没想到我能有这样的荣幸能跟您有机会面谈,一直很想当面感谢集团对我们的帮助。” 谢积玉伸出手去,却没有跟对方握上,而是拿起了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坐。” 胡佑宁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在谢积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但脸上笑容不减:“我这次来也想跟您聊聊我履职的这一年我们基金会做的一些工作,以及下半年基金会的一些安排,也想让您帮忙把把关。” 谢积玉头也不抬,眼睛像是凝固在了眼前的水杯上,一字一句道:“你接手也一年多了,我看在眼里。” 若是此时有集团里那些经常跟谢积玉开会的高管在场,定能从他的神情语气上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处在一个微妙的节点上,说话做事都要把心提起来。 只是胡佑宁这才第一次见谢积玉,没有那些敏感度。 他脸上的笑容更甚,眼角都炸开了褶子:“这还得感谢谢总的信任。今年下半年,我还想去联邦北部,那里毕竟偏远一点,需要帮助的孩子也多。我可以把他们带回首都,接受最好的教育,培养成才。” “培养成才?”谢积玉终于抬头,“你打算带多少孩子到首都来?” 胡佑宁的眼睛先是往右上方看,然后又往左上方看了一下才道:“少说五六十个,多则一百出头,毕竟需要帮助的孩子太多了,这也只能算是绵薄之力。” 谢积玉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几下,最后一下之前那个间隔有些长,落在桌面上的声音也稍大一些,像是一锤定音一般。 “那考虑到孩子的衣食住行和学习,下半年的预算,还够吗?” 胡佑宁眼周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双手握拳以掩盖兴奋的颤抖,语气里却是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这也是我的不情之请,想请谢总再帮帮孩子们。” 谢积玉听完,竟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帮孩子们替你数钱吗?” 胡佑宁听完这句话,笑容顿时顿住:“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谢积玉就把面前的那一叠文件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打着慈善的旗号贩卖人口,我看你是嫌自己命长了!” 文件里面的资料散开,好几张非正常拍摄视角的照片摊在了地毯上。 里面有许多小孩子,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甚至才七八岁的模样。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在昏暗的角落里蹲着,有的在废弃的船舱里,有的在逼仄的集装箱中。 胡佑宁还看见了自己十几个海外银行账户的流水,顿时面如土色,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谢积玉厌烦地移开了眼,一秒都不想再多看这滩肮脏的烂泥,抬手示意让早早地就带着保安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助理进来,将胡佑宁拖了出去。 助理道:“按照您的要求,先把他带到媒体面前,执法人员随后就会带走他。只是......公关部的黄部长还是有些不放心,怕先捅到媒体那边会不可控。” “要是什么都可控我还聘请他做什么?”谢积玉站起了身,透过落地窗,看着楼底下那些又前来静坐示威的环保组织人员,“而且我也需要留出一个舆论的空挡,才能好好处理一些事。” 助理意会:“技术部对他们的资金链路已经有眉目了,您要不要现在听一下阶段汇报?” 谢积玉摩挲着手指:“不了。这两天,我要专心接待一个贵客。” - 丝带湖公馆建在联邦首都风景最好的半山腰上,坐于深林湖畔,喧嚣中取静,是达官显贵们喜欢的地界。虽说一年中几乎有一半的日子被包下来不待外客,但今天的气氛紧张程度堪比上次两国外交部长来此会谈用餐,早些时候已经来过一些人里里外外都摸了一遍。 方引把车停在通往公馆必经之路的小岔道上停了下来,路边的灌木能很好地降低车子的存在感。 他翻看手机上的新闻,头条正是今天早些时候的举行的网球公开赛活动。 世界级的网球公开赛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各界名流的秀场,不过今天的观众席上,最受人瞩目的还是加兰斯的洛莉公主以及坐在她边上的谢积玉。 新闻的最后带了一句,公开赛结束后,谢积玉还为远道而来的公主安排了一场小型的私人餐会。 天边还剩一丝残血般的夕阳,映在了不远处的丝带湖上。 不多时,一行车队驶了过来,殷洄一眼看到中间那辆熟悉的宾利,以及车后排坐着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车里应该就坐着谢积玉和洛莉公主了。 方引托人调查的“深海基金”环保组织,得知他们表面上是无条件倡导环境保护,什么都要未环保让路,但实际上却是个收钱办事的组织——只要支付一笔令他们满意的费用,“聘请”他们来做项目环境评估,再差的环保措施也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虽然方引没能查出这次他们此次针对海底隧道项目有没有其他人在背后支持,但结合过往他对方敬岁的认知,方引心里也怕这事可能跟方家有关,因为他发觉之前一些他们闹上新闻的项目中,有两个是方家旗下公司的竞争对手所主导的。 无论结果是让项目遭遇阻力,还是被谢积玉查出真的是方家在背后动手脚,这都不是方引想要的。 今天网球公开赛之前没人透露出谢积玉会去观赛,而现在人尽皆知有一个餐会要举行,况且还有一个加兰斯的储君在场,如果这些人在必经之路上闹事的话,想必会非常难看。 方引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深海基金”真的出现,他便会利用他调查出来的东西让对方让步,把苗头提前按死在摇篮里。 第21章 方引拿出事先买好的面包,草草地吃了两口当做晚餐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周围还是很安静,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偶尔的鸟鸣会响起。 就在方引想这个级别的安保已经不用担心,他们应该能解决这种小问题,并且担心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的时候,他的车窗被敲响了。 方引定睛一看,外面站着两个穿着黑衣服且身材高大的男子,手正放在腰间的配枪上。 “你好,请下车接受检查。” 方引打开车门,并将自己的证件递给对方:“我只是临时在这里停一下,很快就走。” “你已经停了半个小时了。”一个alpha仔细查验方引身份证件边道,“如果没事请快点离开,否则我们将按流程处理。” 方引没想到他们的安保会这么细致,已经观察了他这样久。不过这样看来他也不用担心那些人会对谢积玉造成什么困扰了,于是便点点头:“好,我立刻就开走。” 还没等方引接过对方还给他的证件,另一个alpha便绕到了车子的另一边,从方引的副驾驶上抽出了一张单页,上面最显眼的字体赫然是“拒绝海底隧道建设,保护海洋生态环境”的标语,而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有一张谢积玉的半身像,脸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这是方引收集到的“深海基金”反对海底隧道项目的单页之一,但很明显,从两位安保人员对视的神情来看,他们把方引当成组织的一员了。 “前段时期你们在街头游行的时候砸了好几家商铺的玻璃,价值是不大但也是要负责的。”alpha将方引的证件扣了下来,“不如你先跟我们去局里坐坐,也让你的同伴们来赔偿一下损失。” 方引急忙解释:“你们误会了,我跟这个组织没关系,这是我意外收到的。” “意外收到能收这么全啊?”另一个alpha把剩下的单页也拿了出来,各种不同版本花花绿绿的单页摊在方引的面前,“先生,跟我们走一趟比较好。” 方引这下是真的有些两难了。 眼下两人的强硬态度说明不听他们的是不行了,但如果跟他们走,那他已经做的和计划做的事情就瞒不过谢积玉,而且方敬岁也很可能知道,进而让自己惹祸上身。 眼下唯一的方式便是掌握主动权和解释权,于是方引说:“我要跟谢积玉通个电话。” 两个alpha对视一眼后哑然失笑:“先生,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们提通话要求。” “我不是在跟你们提要求。”方引拿出手机,屏幕亮给两人,“我有他的联系方式。” 方引在两人的注视下熟练地在手机上按出一串11位数字,虽然手指落在绿色的拨通按钮上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瞬,不过之后还是利落地按了下去。 心跳逐渐盖过了听筒里的“嘟”声,频率越来越快。方引只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那电话才被接通,里面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声:“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 方引还以为自己打错了,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迟疑道:“这是谢积玉谢先生的手机吗?” “是的,谢先生现在在忙,我是他的助理。有事请说。” 中间隔了一个人无疑让事情会变得更复杂一些,但眼下方引无暇纠结太多:“我有事情找他说,麻烦你把手机给他。” 对面大约也是经验丰富,话音依旧沉稳:“谢先生现在很忙,有事请跟我说,我会转达。” 两个特勤人员看方引的眼神也是明显的不信任,不过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抱着手臂等这通电话的结果。 方引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他确实没有办法在这些人面前言明自己到底是谢积玉的什么人,而且以这事情的保密程度,就算他说了估计也没人信。 就在此刻,手机那头传来了一些杂音,还有模模糊糊的人声,下一秒谢积玉的声音就传到了方引的耳朵里:“说话。” 或许是通电话的原因,方引觉得想谢积玉的声音没有以前那样冷,带着些许慵懒。 “我在丝带湖公馆附近,这里的特勤以为我是什么不良分子,麻烦你跟他们说一下这是误会,让他们放我离开吧。”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把电话给他们。” 方引将手机递过去,他听不到电话里说了什么,只见两个特勤人员先是点头,然后说了一句“好”就把手机又还给了方引。 电话已经挂断了,看来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方引短暂地松了口气,他想今晚先短暂地回他那个两居室暂避一下,好好想个理由。 “那先生,你跟我走吧。” 方引眉头微蹙:“什么意思,刚才电话里没有说清楚吗?” “谢先生说得很清楚,让我们带你去见他。”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夜晚的山里气温更低些,乌云遮住了月光,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来。 路边高大的悬铃木下面,一丛丛粉紫色的绣球正紧紧地挨在一起,渐渐变大的雨把一些本来就快开败了的花瓣打落在了地上,顺着石头缝里的水势狼狈地挤在一起。 方引在前面走,两个特勤人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等到了门厅下面的时候,方引的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一个侍者继续领着方引上楼,在几个弯之后,站在了一扇深棕色的门前,侍者上前扣了扣门,不多久门就打开了。 繁复的巨大吊灯几乎占了半个顶的位置,灯光映在墙上挂着的几幅画上。方引低头看去,在镜面般的黑色大理石的地面上,他的神情实在是算不上自然,甚至有些莫名的心虚。 侍者为他引导了一下方向之后便离开了,方引穿过大厅又拐了一下,才看到谢积玉的身影。 他坐在距离壁炉不远的胡桃木告解椅上,双腿交叠着,温柔的火光将他的从额头、到鼻梁、到薄唇和脖颈的侧颜描摹出一道近乎完美的线条,像是一副博物馆中的油画。 谢积玉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两杯香槟,另一杯的杯口上有个口红印,而对面那个位置却是空的。 他察觉到了方引的到来,转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让方引有种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的感觉。 方引的额发被雨水几乎浸透,衬得脸色有一种冷感的苍白。 谢积玉站起来,抚了抚衣领,然后一步一步走近方引,alpha兰花香的信息素里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让方引无端生出一种踩在云上眩晕感。 远处的山色隐藏在夜幕里,外面的树枝来来回回地轻扫窗棂,雨打在玻璃上。 偶尔亮起一道闪电的瞬间,映在谢积玉漆黑的眸子里,像是另一片宇宙。 方引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谢积玉开口道:“怕什么?” 方引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刚才是一个误会。” 他有些不敢直视谢积玉的眼睛,便垂目盯着对方的鞋尖,静静地等待谢积玉的下一步。 方引白皙的颈侧光洁,头发上的水珠慢慢地聚集到发尾,然后从颈侧滑过,浸到衣领中。 谢积玉忽然伸手抓住方引的手腕,将人拉近了一步,方引猝不及防,差点撞在谢积玉的身上。 他的声音在方引的耳边振动:“我听着呢。” 方引浑身都萦绕着雨夜的冰凉,唯有手腕是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灼伤。 这一瞬很短,但也漫长,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的时候,方引下意识地挣脱开了谢积玉的手,这几乎已经是他结婚后养成的本能反应。 洛莉公主穿着一身及小腿的绿色缎面连衣裙,看到忽然出现的陌生人细长的双眉微挑,她在门口停下,眼神在对面两个人身上来回扫了几下,然后才走近。 方引双手在身前,此刻正不安地握在一起,且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 洛莉公主双眼眯起,饶有兴致地看向谢积玉:“这位是?” 方引的声音已经抢在大脑运转完成之前响起了:“外面雨大,我进来躲一下雨。” 谁躲雨能躲到这种特勤把守的重地来啊。 方引心里暗骂自己不知道在慌什么,现在好了,急中出错。 在洛莉公主疑惑的眼神里,谢积玉声音四平八稳地响起:“他是我的私人医生。” 方引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积玉。 谢积玉也看向方引。 目光对视之中,方引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试探。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传言看来还是传到了谢积玉的耳朵里,但眼下这个理由似乎是不错的,于是方引对着洛莉公主微微欠身,默认了这个身份:“晚上好殿下,多有打扰。” 洛莉公主有些好奇地看向谢积玉:“谢先生要是哪里不舒服的话,我的医疗团队可以帮你。” “不用了,都是一些老毛病了。我们继续。”谢积玉领着洛莉公主向着位置上走去,然后转头看着方引,声音都冷了几度,“你先回车里等我,我们晚点再聊。” 第22章 谢积玉着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了些重音。 夜雨渐浓。 洛莉公主翻看着手里的一份资料,满意道:“谢先生很有诚意。” 她的王兄这么多年来与一个海外能源公司来往密切,利用王室的身份,多次帮助其公司高管逃避跨国审查,中间牵扯到数次大额资金的流动。 她虽然早就有所怀疑,但却是第一次得到这件事的实证。 谢积玉举起酒杯,声音淡淡的:“殿下满意就好。” 洛莉公主碰了一下杯,将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而后站起来打开了一扇窗,夜风夹杂着雨丝便飘在了她的脸上。 窗正对着公馆前方的蜿蜒的小路上,方引正在往外走,不过他并不知道他的背影此刻落在了楼上二人的眼睛里。 “我们现在暂时也算得上是统一战线了吧?” 谢积玉勉强地“嗯”了一声。 洛莉公主有些好奇地问道:“他真的是你的私人医生吗?” 方引穿着一件白色外套,走在浓黑的夜雨之中越走越远,像是一叶孤舟。 谢积玉反问:“怎么?殿下觉得不像吗?” “倒像是一个仇人。”洛莉公主断了顿,噙着笑意看向谢积玉,“或者,一个情人。” 谢积玉想了想,一字一句道:“或许殿下说得也没错。” 这回答让洛莉公主瞪圆了眼睛,一下子来了兴趣:“那到底是情人还是仇人?” 谢积玉没有回答,低头看看手表:“天色不早了,我让人送殿下回酒店休息吧。” 洛莉公主察觉到了谢积玉对这个问题的回避,也不恼:“明天我们出海,不如谢先生带上他一起吧?这两天公事也谈够了,想找个人聊聊天。” “他啊,闷葫芦一个。”谢积玉看着方引的转了个弯,身影就消失在了黑夜里,然后在手机的通讯录里找到关岭两个字,“我倒是有个话特别多的朋友,要是殿下不介意我明天叫上他。” 谢积玉的助理很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提,只是把方引领到谢积玉的车边,替他打开车门之后留了一句“谢先生大概半个小时后就会过来”便走了。 方引坐在宾利的后排,他衣服还没干透,便觉得有些冷。 水汽和呼吸相伴,将车窗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朦胧的虚影,只能看到几块形状模糊的光源,那是公馆的一扇扇窗户。 偶尔有树枝被风吹过,那光便变成了摇摇欲坠的烛火。 车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极浅的兰花香,不仔细闻的话都感受不到。 方引就这样进入了浅眠。 没过多久,谢积玉便打开了车门,那声音其实非常轻微,但方引还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酒后的alpha少了平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他的表现好像是车里压根没有方引这么一个人,几乎都没看他一眼。 谢积玉刚关上车门坐好,便微微呼了一口气,闭着眼仰头靠在椅背上,抬手解开自己的领带的时候挺轻松的样子,只是在解衬衫扣子的时候有些费力。 方引不禁开口:“我帮你吧。” 他话音刚落,谢积玉的手便放了下去,这就是默许了。 于是方引凑近谢积玉一些,两只手齐上,解开了那困住对方的衣扣。 他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谢积玉的喉结,那一块的皮肤有些热,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手太凉了。 所以方引迅速地收回了手。 谢积玉微微侧头看着方引,方引也察觉到了他的眼神。虽然他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方引早就想好了说辞,但是此刻还是有些紧张,像是被老师抽查背诵的小学生一般。 谢积玉开口:“现在几点了?” 方引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表:“9点12了。” “岳父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了吧?” 方引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谢积玉口中提到的人是自己的父亲,方敬岁。 他不知道谢积玉意欲何为,有些含糊地回答:“可能吧。” 谢积玉忽然凑近了方引,盯着他的眼睛,还伸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腕。 这忽如其来的转变让方引有些猝不及防,他只觉得空气中alpha的兰花香信息素变得稍微重了一些。 这香气让方引的喉咙有些干,幸好此刻车厢内昏暗,可以遮住他薄红的耳尖。 这一刻时间好像也停滞了,极静。 谢积玉的动作不变:“那就麻烦你转达一下,他小儿子的材料科技公司达不到标准,没有竞标资格,让岳父大人少费些心吧。” 方引没有资格劝方敬岁做什么,但这一点,谢积玉着实没有义务去了解。 不过方引也有自己的解决方式,于是小心翼翼地从侧面打听:“我父亲他,没有给你制造什么麻烦吧?可以告诉我吗?” 谢积玉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暂时没有。” 那就是已经有苗头,但还没有拿到实证,不过估计也快了。 谢积玉大概也是想维持表面和平,所以暗示方引让方敬岁收手吧。 方引垂首,眼里悄然闪过一丝决绝,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今晚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谢积玉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方引回答:“这附近有个漂亮的湖,今天下班早,就来看看。” 谢积玉不置可否,又道:“前段时间那个拍卖会,你说你有感兴趣的拍品,但拍卖会现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你。你那天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 那天拍卖会的同事,方引一个人在露台上待了许久,然后又碰到沈涉,最后跟裴昭宁一起离开了深云里庄园,确实没有去拍卖会现场就座。 只是他的座位在后排的拐角处,边上垂着丝绒幕布,位置上有人没人也没差。 方引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一时语塞:“我......那天,我想,毕竟我们之前说好了,我们的关系不公开,也怕被人怀疑,所以最后才没进去。” 谢积玉,眉毛微挑,捏住方引的手腕加大了力道:“你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一点?” “我......” “这段关系最初,我就做了很大让步。几年来,我对你也算是客气吧。”谢积玉忽然把方引拉到他的怀里,两个人呼吸相交。 方引望着对方沾着香槟酒香气的,微红的薄唇,几乎有些移不开眼,没有发觉谢积玉其实用了一个问罪的语气。 “可是你现在对我还有一句实话吗?我不喜欢爱搞小动作的人,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大可以直说。”谢积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如果觉得这样的关系你再也受不了,大可以提离婚,我会配合。” 所有的暧昧都被击碎,露出了贫瘠无比的现实,或许那一天不远了。 而自己,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方引垂眸:“我没这样想过。” 下一秒谢积玉利落地推开了方引,冷冷地下逐客令:“够了,你走吧。” 方引静了两秒,下了车。 这个时候说无论是这次还是上次,都是因为担心谢积玉所以才变着法靠近他这种话,除了讽刺,方引想不到谢积玉会有别的回答方式。 所以他一句话都没反驳,反正他在谢积玉心里的为人已经不能再烂了。 只是这场景让方引又想起了刚结婚的第一个冬天的某日,谢积玉也是让他下了车。 不过不同的是,那天外面下着雪,今天则是下着雨。 那天他失去了和谢积玉的第一个孩子,而如今,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的了。 第18章 紫屏山清晨,松林中绕着一些像是丝带一样的薄雾,太阳出来后才渐渐散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其中的小道。 方引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在山间轻快地穿行。 他走到小道的尽头,攀着藤蔓下到了一个流着溪水的浅滩上,踩着露出水面的几块大石头走到了溪流的另一侧,穿过一片小松树林后,一个木质的小屋静静地伫立着。 小木屋只有几平方米大小,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外立面的铁皮已经有些锈迹,屋顶上的防水布垂到了屋檐下,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方引打开门锁,夹杂着灰尘的空气扑面而来。 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单人小床紧靠着墙边放着,一个圆柱形木墩当床头柜,上面还放着一盏煤油灯。 另外一侧有一个高一些的木桌子上放着简单的小锅和碗筷,旁边的墙上还挂着绳子、斧头、铁盆和渔网,积了一些灰尘,都显得灰扑扑的。 方引随意把自己的包扔在小床上,就开始打扫这方小空间。 他非常细致地先是将灰尘扫去大半,然后拿上铁盆去小溪里装了一些水,再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小屋的每个角落。 如此反复几次后,直到水盆里的水变得清澈,才算是结束了。 方引坐在小床上,轻轻地按了一下木墩的侧面,一个隐藏的暗格弹了出来,里面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白瓷罐子,罐口用红布和红绳封着。 第23章 方引的神情柔和了许多,他将那个瓷罐放在手中,摩挲了许久。 在三年前他跟谢积玉刚结婚不久之后,那是一个雪天,方引搭谢积玉的车回谢宅,两人在车上话不投机,谢积玉就把方引赶下了车,让他自己打车回去。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虽然雪天难行,但当时还没到晚高峰,等个十几二十分钟还是可以打到车的。 只是谢积玉离开后,方引还没等几分钟,方家的人就找到了他,将他带了回去。 那天之后的记忆对方引来说有些模糊,好像是方敬岁暴怒地将一套摄影器材扔在方引面前,而这套东西是前不久方引买来给周知绪拍着玩解闷的。 方引不知道方敬岁发怒的原因是什么,只知道那天的他被罚跪在雪天的院子里,还没多久就腹部坠痛,膝盖下的雪染上了刺目的红色,很快他就不省人事。 等再次醒来方引才知道,他跟谢积玉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自己作为beta,当时跟谢积玉也就有过两次夫妻之实,从来没想到如此低的男性beta受孕率会一下子发生在自己身上。 方敬岁的态度好了许多,在方引的病床边以一个父亲的形象去告诉他,只要有了孩子,就有机会将谢积玉攥在手里。 这个孩子没了没事,下一个孩子还有机会。 语言间循循善诱,背后却包藏祸心。 方引通体冰凉,他知道方敬岁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有孩子,更不能让孩子重复自己的路。 所以那次康复之后,方引便将避孕药伪装成维生素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他不能要孩子,可这并不代表着他不想要,更是对这个早夭的孩子心中有极大地愧疚。 所以这几年来,他定期会来这个小木屋与孩子共度一段时间,算是一种弥补。 方引不是没想过让孩子入土为安,只是他跟谢积玉的名字作为一个孩子的父母出现在墓碑上这件事,谢积玉暂时是不会答应的,方引也不想自找没趣,更不想让孩子觉得伤心。 到了中午,方引简单地吃了一些面包,收拾好东西锁好门离去。 他并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往山里走。 在溪水的尽头,方引果然看到了有几个人穿着登山服的人聚在那里,正在吃东西的模样。 一个带鸭舌帽的男人站起来,用勺子敲了敲餐盒以吸引大家的注意,然后指了指身后捡到的几大袋垃圾:“今天上午,大家的成果还是非常不错的。下午,我们将会去集中处理掉它们。” 一个看上去很学生气的女孩举起了手:“是送去垃圾回收站吗?” 人群中有人笑了几声,女孩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 “送去垃圾回收站,不代表这个地方以后不会出现垃圾。所以我们要做的是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鸭舌帽男顿了顿,把手指向北面,“这类多数垃圾,都是两公里以外的山月酒店产生,里面的员工和顾客都脱不了了干系。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垃圾送回酒店,倒在酒店大堂里,让那些员工和客人亲自捡起来,否则我们就静坐示威。” 此话一出,好几个第一次参加的新人都在面面相觑。 因为对他们来说,只是在网上看到了一个公益徒步项目,了解了大概的时间地点之后就来参加了,并且前半程符合预期,谁都没想到最后需要把垃圾扔进酒店里还得示威。 大约是见新来的人都有些犹豫,鸭舌帽男又开口了:“大家好好想想,如果我们不这样做,以后垃圾还是会出现在这么漂亮的山里,那我们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难道我们只是为了清理那些不择手段的资本家造成的环境污染吗?我们林地基金,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有人因为他的话更加犹豫,有人却好像是听进去了,但是还是有些疑惑:“假如酒店不配合怎么办?我们要一直在那里等吗?” “无论多久,都等!这是林地基金的使命。”男人顿了顿,然后指了指坐在前面的一个人,“同意参加的,到副队长这里来登记一下,以后就是为环保做出过贡献的;不想参加的人现在就可以走,我们不需要拿环保作秀的人。” 最后这句话说的有些重,不少第一次参加的人脸都红了。 不一会,陆续有人站起来走到了副队长面前。 一开始说话的女孩有些犹豫地站起来,但被一起来的同伴拉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鸭舌帽男看上去对结果还比较满意,便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走到了一个背对人群的小山丘后面,拨通了一个电话,说着什么“都安排好了”之类的话。 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他,但他还是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等他放下手机转身的时候,看到一个人从另一个方向朝他走来。 对方一身黑色的冲锋衣装扮,带着口罩,双肩包下方的袋子将腰勒出一个劲瘦的弧度,整个人凌厉地像一把直插面门的刀。 鸭舌帽男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来,就被对方猛地一推撞在树上。 下一秒,他的一只胳膊便被对方扭脱臼了。但是他没有来得及喊救命,嘴就被捂住了。 黑衣人墨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口罩后面的声音有些低沉:“韩毅,林地基金会会长、深海基金负责人、热带动物保护组织负责人、雪原生态研究协会副会长——你的头衔可真不少啊。” 韩毅的理智在胳膊脱臼的痛苦中被擒住,他额头冷汗涔涔,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对方又开口:“如果你觉得大可以把这些告诉那边的人,我不介意你喊出来。” 说罢,就收回了捂着韩毅的手。 而韩毅果然咬咬牙没敢弄出什么动静来,粗喘着气低声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你以环保组织的名义诈到不少钱吧?”黑衣人漫不经心地从包里掏出一叠资料扔到韩毅脸上,“表面上说是为了生态环境,实际上只不过是向那些企业、组织和个人收环境评估费。只要给钱,捕杀鲸鱼都能被你说成是民俗文化。否则便要闹得对方举步维艰,我说的对吗?” 韩毅翻看着那几叠资料手都有点抖,面色又白了几分。 里面有他在不同组织里的活动痕迹和自己银行卡上的流水记录,甚至有几次是收钱替某个金主打压对手的事情,都在资料里面写的一清二楚。 “你......你想要干什么?” 黑衣人看着韩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海底隧道项目的抗议,你收了谁的好处?” 谁知道韩毅异常警惕:“你是谁派来的?” 海底隧道的项目虽然是谢积玉的领杉资本主导,但是中间牵扯政界商界的范围甚广,特别是政界,水深得难以想象,无数人指着这个登天梯,就连总统也不能免俗。 韩毅不是没有担心过这些势力会不会有所动作,只是这件事的收益实在是太大,他无法拒绝。 黑衣人道:“你真想知道我是谁派来的吗?” 韩毅望着对方乌黑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来人身手利落,几乎没给自己反抗机会就卸了自己胳膊,应该有点背景在身上。 或许常在河边走,或许是一直以来的隐忧被勾了起来,对视的短短几秒之间,结果不用说一个字就见了分晓。 韩毅苍白着脸移开了目光:“背后的人我不能说,你直接想说你要什么吧。” 黑衣人瞥了一眼不远处围在一起的人,特别是几个有些惶恐不安的新人:“这就是你们的模式吗?每次弄太出格的事情的时候就找一些不懂内情的又好拿捏得外人来做,到时候有人报警,就把新人当替死鬼,你们逃之夭夭。”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韩毅承认了。 “我的需求很简单,你的海外账户会收到一笔100万的钱,你们停止对海底隧道的抗议活动,不然刚才你看到的资料今晚会在互联网上公开。”黑衣人顿了顿,将手轻轻地放在韩毅那只伤了的胳膊上,“到金主那,知道该怎么说吗?” 韩毅点头如捣蒜,生怕眼前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人再攻击他。 对方双眼弯起一个弧度,趁着韩毅分神的时候利落地“咔嚓”几声便将他的胳膊接上了:“最近记得多休息,不要提重物,你这个往酒店里扔垃圾的活动建议取消吧。” 这句话让韩毅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但对方转身几步便跨过了崎岖的山头,很快就消失了。 韩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下一秒,他连忙将那些资料撕得细碎,又将碎纸塞在大石头的根部,最后再拿泥土和草叶掩埋,这才算完。 黑衣人又穿过了一条山谷,这才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摘下口罩喝了水。 他的额发都有些汗湿了,不过他的表情还算放松,把“深海基金”这件事解决心里一块石头也算放下了。 第24章 只是想起那天雨夜车里谢积玉对他那些不满的话语,方引却还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山林间弥漫着初夏的松脂香气,除了时不时的鸟叫,方引行走的时候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所以当一个哭声出现的时候,他凝神听了好几秒才确定方向。 方引调转方向,翻过一个小山包后声音更加清晰了,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山林里听到这个声音不算是一个好的预兆,方引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地方,越过一小片林子之后的水边草地上,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冠,一群圆乎乎的光点被错落有致地洒下来。 一个穿粉裙子的小女孩趴在草地上,像一个小天使,让方引脚下都有些失重。 第19章 几个呼吸之后,方引的理智才重新回笼。 这应该是个迷路的孩子,穿的很好,应该是刚走失不久,或许是后山处的那个酒店出来的。 方引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小女孩大概也是听到了脚步声,一下子从草地上坐起来,有些警惕地看着方引。 女孩两三岁的样子,小脸通红,额发都被汗湿了,眼角的泪珠还没干透。 “小朋友你不要怕,叔叔不是坏人。”方引蹲下来,没有离女孩太近,声音轻轻的,“你爸爸妈妈在哪里?” 小孩怯生生地开口:“保姆阿姨丢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因为哭都有些沙哑了,方引有些心疼的靠过去,拿出湿纸巾帮她擦了擦脸。 孩子的皮肤太娇嫩,方引生怕自己弄痛她,所以动作也很轻。 哭了这么久肯定又干又渴,方引便倒了自己保温壶里的小半杯热水给她:“慢点喝,等会叔叔带你去找你的保姆阿姨好吗?” 经过一番简单的交流,方引确认她就是来自山月酒店的,爸爸在附近工作,就跟跟保姆出来玩,却一不小心走散了。 大约是两人熟悉了一些,小女孩看上去也没那么怕了,任由方引把她抱起来。 他循着地图往酒店的方向走,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小女孩忽然开口道:“叔叔,谢谢你。” 方引在医院的时候也接过不少这样小朋友,大部分孩子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都会吓得哇哇大哭,现在这样一个小甜包一样的孩子在怀里,还这样乖,方引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心都要化了,连声音都柔了好几度:“不用这么客气。” “可是爸爸说,如果有人帮助了穗穗,穗穗是要表示感谢的。” “是哪个sui,可以告诉叔叔吗?” “麦穗的穗!”小女孩忽然两眼放光,“爸爸说生我的时候正好是收麦穗的季节,所以我叫穗穗!” 方引摸摸她的头:“真好听。” 小女孩圆溜溜的眼睛转了好几圈,才下了重大决心一般道:“我有一个草莓蛋糕,可以分给叔叔,表达我的感谢。” 方引露出了一个浅笑,心想想,那肯定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 他还没想到要怎么推掉小女孩的盛情邀约,就听见远处有人朝着他这边大喊:“穗穗!穗穗!” 方引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下一秒却听到了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方医生?怎么是你?” 方引定睛一看,竟然是姜舟雨。 她穿着一身休闲装正小跑过来,她边上还有一个矮一些的女士,从穿着和身后背的包来看,大概是孩子口中的保姆。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方引面前,小女孩朝着保姆伸出了手要抱抱,嘴都撇了撇,似是要哭。 保姆把孩子从方引的怀里抱出来,又检查了一下确认没受什么伤,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声音都有些颤抖:“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姜舟雨也松了一口气:“方医生,万幸这孩子是被你找到了。” 方引道:“我今天刚好来山里徒步,遇见这小姑娘,听她描述就往酒店方向来了。” “她我朋友家的孩子,在山里走失真的是太危险了,幸好没事。”姜舟雨也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然后对着保姆介绍方引,“这是我的同事,医科附属医院的主治医生方引。” 保姆几乎是千恩万谢地对方引鞠躬,方引一边婉拒一边道:“毕竟出了汗,你带她回去洗个澡,补充点电解质,别感冒了才好。” 姜舟雨接着对女孩道:“以后要仔细跟着保姆阿姨知道吗?不然你爸爸会担心的。” 穗穗大约也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垂下头,情绪低落了许多。 方引在晏穗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道:“其实大人也很不乖,也没有那么聪明。所以作为小朋友要好好看着他们,不然一不小心他们就不见了。” 方引的眼神很认真,姜舟雨看着他俊秀的侧脸,然后也俯身蹲在了方引边上,对晏穗道:“方医生说得对,小朋友其实比大人厉害多了。” 穗穗好奇地开口:“真的吗阿姨?那我爸爸他也是这样吗?” 姜舟雨摸了摸她的头:“当然,你爸爸比一般人还要笨一点,所以,你一定要好好陪着他。” 小姑娘思考了一会,像是肩负了什么使命一般地点点头:“我懂了。姜阿姨、方叔叔,再见,我要回去守护我爸爸了。” 然后拉着保姆的手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方引的眼眶有些热。 他忽然想起那个仅仅只在他身体里停留了一个多月的孩子,如果能出生的话,现在大约也是这个年纪,也会这样牵着他的手吧。 不过在姜舟雨发现之前,他已经快速地恢复了常态:“姜医生,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要下山回城了。” “我也正好要回,不如搭我的车一起?”姜舟雨转头看着方引,“你今天真的是帮了我大忙,晚上我请你吃饭吧。赏光吗?” 姜舟雨开车很稳,方引本来就有些累了,很快便在副驾驶睡着了。 等方引再次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首都一座地标建筑的地下停车场。 姜舟雨抿了抿双唇,收起口红道:“醒了?那我们下车吧。” 方引有些不好意思地解开安全带:“不好意思了,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没事,也就刚停下几分钟而已。”姜舟雨拿上包之后又锁上了车,“这家店客人是能定制专属菜单的,虽然位置难订但菜的味道都还不错。” 两人乘着电梯一路上到大厦的顶层,等电梯门开的时候,方引有些理解为什么说这个餐厅难定了。 浓绿的树荫遮蔽了玻璃幕墙后刺眼的夕阳,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脚下石阶的缝隙里长满了翠绿的苔藓,两边的绣球花开得正好。 偶尔能听到树枝晃动的声音,那是五彩斑斓的金刚鹦鹉恰好飞过。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首都地标建筑的顶部,而更像是一处幽静的世外桃源。 侍者将他们二人带到一个绿树半掩的位置上,既能俯瞰都市晚景,周身又有足够有自然的芬芳笼罩,惬意非凡。 “这份是我的菜单,这份是餐厅的菜单,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方引礼貌地把两份菜单双手又递了回去:“除了鱼不吃,别的我都不忌口,你点就好。今天我是来蹭饭的,没什么要求。” 姜舟雨点点头,边翻菜单上边道:“今天吃的清淡的也挺不错。我们要竹笙豆腐汤两例、羊肚菌酿鲜虾、碳烤羊排,再来一份黑松露蘑菇烩饭。” 侍者将菜单拿走后,两人又随意闲聊起来。 原来姜舟雨就是首都本地人,虽然出国深造了几年之后才回来,但已经是这家店的老客了。 “其实首都变化也不小,好多我以前常去的地方都变得不一样了。”姜舟雨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撑在下巴处,“你呢,有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店推荐?” 方引的朋友不多,能常常一起出门的就更少了,而且他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工作上,平常有时间的时候首选去陪周知绪,其次就是去山里走走。 所以他下意识只能想起那个他帮周知绪买甜品的小铺子。 “我家里人有一个很喜欢的甜点铺子,下次我带到医院给你尝尝。” 姜舟雨细长的双眉微垂,拿起茶壶边给方引添水边道:“家里人,不会是对象吧?” 方引一愣,赶忙摇头:“我没结婚。家里人,是......我的母亲。” 姜舟雨双眼眯起,笑着看着方引:“好巧,我也还单身。” 方引看她的神情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但是那微妙的感觉转瞬即逝,还没等他来得说话,服务员便过来上菜了。 两人边吃饭边聊天,方引不得不承认姜舟雨在吃这方面还是挺有研究。 比如,两样看似都很普通的食材,搭配在一起能产生很特别的鲜味; 比如,首都远郊山脚下的农家女主人,煲汤的手艺在全国都赫赫有名,上过许多电视节目; 第25章 甚至,紫屏山哪一块区域在哪天能挖出最鲜嫩的笋子,哪天能捡到新鲜的松果等等。 方引边听边有些羡慕起来了,比起姜舟雨丰富而有活力的学生时代,自己则显得乏善可陈。 他虽然也算是在首都长大的,可是他的前半生大部分时间像装在透明玻璃罐子里,跟罐子里的压迫、痛楚和威胁为伴,对近在咫尺的、年轻人们喜欢的东西触不可及。 所以在聊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方引只是个倾听者的角色。 他有时候能察觉到姜舟雨想要抛话题给他互动的意图,但他着实是搭不上话,直到姜舟雨聊起了她在海外求学时候的经历,方引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关键词。 “那你接触过罗伯特教授吗?就是那位为将军做过弹片取出手术的?” 姜舟雨点点头:“他是我导师的朋友,我跟着导师一起跟他接触过的,挺有个性的老教授。” 方引身体往前倾了一些,胳膊肘搭在桌上,认真地看着姜舟雨的眼睛:“那你平常会跟他联系吗?” “怪脾气的大佬,只有他找别人的份儿。”姜舟雨边摇头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图片,然后推到两人中间的桌面上,“今年夏天有个在伊斯亚特岛的医学研讨会,他会去。这个消息一出来,我一堆同学都想拿张邀请函去见他呢,但我看有些困难,毕竟门槛比较高。” 方引轻轻地叹了口气,乌黑的额发随着垂首的动作落下来,只看得见白皙的下半张脸。 姜舟雨下意识地身体前倾:“怎么了?” 方引摇摇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其实我也挺想去的,但估计我是没资格的。” 姜舟雨道:“你要是真的想去,我可以通过我的导师去问问。虽然不一定能保证什么,但至少是个机会。” 方引的眼睛微微亮起来,情不自禁地身体又前倾了一些:“真的可以吗?” 两人的身影在绿树掩映中靠得很近,好似非常亲昵。 “方引?” 就在这个当下,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方转过头去看,只见叫他名字、正走过来的人正是池青。 池青穿着一身白色装,双颊微红地双手撑在餐桌边,一字一顿道:“好——巧——” 方引站起来介绍双方:“这是姜舟雨,我医院的同事。姜医生,这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好朋友,池青。” 池青的笑容有些大大咧咧的,朝着姜舟雨大幅度地摆了摆手当是打招呼了。 方引看着池青的样子便凑近了一些,果然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轻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喝了多少?” 池青双手搭上方引的肩膀,大笑道:“没事,今天太开心了,所以多喝了一些。” 他的袖口有些湿,而且酒气更加明显,看来是粘上了酒液。 方引有些担心:“要不等会我送你回家吧,你稍等我一会。” 池青摇摇头:“你吃你的,有人送。” 话音刚落,他就转过头去。 下一秒,有个人从门口处走进来,站在过道上看向他们这边,然后走了过来。 对方的目光冷淡地扫过方引和姜舟雨,像是在看什么令人厌烦的物件,然后落在了池青的身上。 方引觉得那一瞬间呼吸有些停滞。 对方正是快十天没见的谢积玉。 第20章 方引的心跳似乎停了一下,接着剧烈地仿佛要跃出胸腔。 血液似乎也随之鼓噪起来,一股股地像是涨潮的海水,冲击得他几乎站不稳。他不禁抬起左手捂住了耳朵,想缓解一下有些眩晕的大脑。 姜舟雨有些担心地轻拍方引的手臂:“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方引堪堪找回自己的神志,摇摇头:“我没事。” 谢积玉一身黑色的西装,跟池青站在一起的样子,真是恍如隔世。 方引想起了那张在校园论坛上挂了许多年的照片,他们曾是学校里受同学们艳羡的一对,后来不知为何又分开,成了许多人口中的遗憾。 而如今,他们又站在了一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那样。 方引的指尖刺进手心,他知道眼下更重要的是牢记自己在外的身份,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 池青介绍道:“这是谢积玉,你还记得他吧。” 方引反应了一会才装出刚认出来对方一般,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啊......有印象,记得的。挺巧。” 谢积玉看着方引,微微挑了一下眉,让方引不得不心虚地移开眼神。 “有什么巧的,有人刻意罢了。”池青的声音有些冷淡下来。 谢积玉面上一片坦然。 刻意。 方引在心里将这个词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次,最后又想到谢积玉刚才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股焦躁的感觉。 或许没有人比方引本人更清楚初恋在一个人生命中占据的尺度了。 谢积玉牢牢占据他的心,而几年过去,池青还站着谢积玉的心吗? 就在这时,谢积玉忽然对方引道:“我们上一次见是什么时候?有点没印象了。” 上一次见,不就是在丝带湖公馆那一夜。 那天晚上两人散的不愉快,方引不知道谢积玉的气有没有消掉一些。 方引的嗓音有些哑:“上一次......应该都是高中的时候了吧。” 他按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 “是啊,十年没见。”谢积玉的重音落在最后四个字上,话是对池青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方引,“别打扰别人了,我们该走了。” 姜舟雨看了方引血色尽褪的指尖,又看了看眼前三个站着的男人,不由得蹙起眉。 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池青却没回应谢积玉,声音里似有些委屈地对方引道:“我回来这么久,你还没跟我单独吃过饭呢。” 方引勉强地笑了一声:“今天是我碰巧跟姜医生一起,下次我一定请你。” “这个地方位置可不好定啊。”池青有些大舌头,眼神在方引和姜舟雨身上扫了一个来回,笑容有些神秘,“你们同事关系挺好嘛。” 方引余光看到了谢积玉冷下去的神色,大约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而方引知道,自己不得不赶紧结束这段对话,让他们两人离开。 让自己的丈夫和初恋离开。 方引喉头苦涩,但他不得不装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将眼前的人只当成高中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方引想起了他跟谢积玉领证的那天。 那是一个秋日,天气是极好的。 气温已经低了下来,但被阳光照到的地方还是很温暖。 婚姻登记所的墙外种了许多高大的梧桐,金黄色的落叶一片一片,缓缓地落在地上。阳光温柔地落在大地上,空气中都漂浮着暖暖的木质香。 无数领完证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在梧桐树下拍合影,见证他们踏入新的人生阶段。 方引在旁边的露天老茶馆里从早上9点坐到了下午4点,就在婚姻登记所关门前的一个小时,谢积玉站到了他的面前。 谢积玉的眼神已经再也没有了刚得知需要联姻时的愤怒与无奈,像是木头燃尽之后留下的白色灰烬,空留一片淡淡的冷意。 他对方引说,希望你别有后悔的那天。 这是方引自己的选择,那时候的方引在心里告诉自己绝不后悔。 只是现在,眼前二人站在一起的模样,像极了高中的时候不止一次谢积玉会等池青下课的样子,如今看起来别无二致。 可现在的他,只觉得自己想个窃取宝物的小偷一般,无地自容。 方引喉咙发紧,只想让对话赶紧结束:“你要是喜欢,下次我请你。你们快走吧,别耽误后面的......事。” 他话音刚落,谢积玉耐心终于耗尽,转身便走,扔给池青一句:“楼下等你。” 池青眯起双眼,对着方引摇了摇手机:“那你下次一定要找我啊。” 说完之后才跟上谢积玉的脚步离开了。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方引才有些脱力地坐回了椅子上,面色苍白。 姜舟雨将拿起茶壶,给方引面前的水杯添满了水,轻声道:“等会我送你回家吧。” 两人有些沉默地结束了这一餐饭,然后走进了电梯。 方引放空地看着液晶屏幕上不断下降的数字,只觉得心乱如麻。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从观光电梯朝外望去,繁忙的车流拖着红色的尾灯,虽然行色匆匆,但是总是有一盏灯火在等着他们的。 或许唯有方引,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更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只能被困在了一滩烂泥里,动弹不得。 自从池青回国那天的接风宴开始,方引不是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谢积玉和池青回再次相遇。 第26章 有可能他们会形同陌路,看见了就当是没看见。 有可能就是点头之交,只当成一个学生时代的朋友来看。 当然,最糟糕的莫过于旧情复燃,届时方引会同时失去这段婚姻关系和与池青之间多年的情谊。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事情这么快就发生了。 今天看来,池青和谢积玉已然是一副熟稔的样子出双入对,或许早在池青回国,不,或许是在池青还没回国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有联系了也说不定。 池青现在名气也不小了,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在新闻上看见二人在一起的照片吧。 而自己到时候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从他们的生活中黯然退场,不得不回到那个充满伤痛和陈腐的少年时代。 电梯到负一层缓缓打开,方引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姜舟雨在车前停下,刚刚摸到车门把手的时候忽然放了下来,转过身对方引道:“伊斯亚特岛的医学研讨会,我会尽量帮你争取一张门票的。” 方引心里很是感激,竭力掩盖自己面上的郁色:“没有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仓皇无措,却又竭力地支撑着自己不可倒下,像是一株飓风过境后依旧扎根在土地里的植物。 alpha的心口忽然像是被羽毛扫过一般。 姜舟雨红唇抿了抿,向前半步:“所以无论有什么不开心的,至少这一刻,能开心一会吧?” 方引笑了笑,他抬头看向姜舟雨。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在对视的这一刻,或许是因为自己今天帮她找到朋友家小孩的原因,这确实不算是一件小事,方引直觉感受到了对方的好感。 他的朋友不多,自然不可以辜负这样的好意。 方引道:“无论结果怎么样,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全首都的餐厅,随你挑。” 就在这个档口,停车场侧边照明灯大约是因为电流不稳的原因,忽明忽暗。 方引下意识朝那个方向望去,却发现在这样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停着一辆熟悉的宾利。 车的后排车窗半开,谢积玉正看向他们这边,眼底一片幽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方引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和那个坏掉的灯频率相合了。 他赶忙低下头胡乱找了一个理由:“我忽然想起来有些事,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姜舟雨道:“不要紧吧?在哪里,我送你过去也行。” 方引赶紧摇摇头:“不用了,是小事。” 姜舟雨有些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上车后发动了车子。 方引在原地看着她驶出地下停车场,才小步快走到谢积玉的车前。 他以为谢积玉跟池青一起去了什么地方,所以眼下在这里又遇到着实是没有想到,两人对视了两三秒,方引也沉默了两三秒。 随后谢积玉冷漠地将眼神从方引的身上转移到自己的正前方,将他那一侧的车窗玻璃升了上去。 方引几乎想都没有想,伸出手去搭在正在上升的车窗上,下意识道:“等一下......” 谢积玉皱着眉松开了车窗的上升按钮,看向他:“有事?” “池青不在吗?你刚刚说楼下等他,是要一起去什么地方吗......” 等方引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的声音到最后细如蚊呐,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听起来像是一个对丈夫查岗的妻子。 谢积玉笑了,只是那笑却并没有到达眼底:“你们是不是一个多月前就见过了。” 方引耳尖薄红:“是的,一起吃了饭。” “我们三个人也算是高中的旧相识了,你怎么也没告诉我?” 没说,不过是担心自己最害怕的情况发生罢了。 他和谢积玉之间的关系,如风雨中飘摇的蛛丝,经不起一点点考验。 但在谢积玉的追问下,方引还是有些愧疚地垂下了头,后颈处的嶙峋脊骨撑起了薄薄的皮肤,在阴冷的停车场里,显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 见方引沉默,谢积玉又道:“你觉得我们一起会去什么地方?还是说你想要我带他回谢家,告诉他这是我跟他的好朋友方引婚后一起生活的家吗?” 方引的脸色终于变得更加难看:“你别告诉他。” 谢积玉的脸上顿时飘起了一片阴云,声音忽然低沉了好几度下去:“你也知道怕啊?我没忘记当初是我要求的隐婚,而且,我也没兴趣搞婚外情。同时你也不要忘记当初的承诺,不准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任何人。” 方引点点头,一口气轻轻地呼出,像一个叹息:“我明白。” “还有,如果是你想搞婚外情,离婚后随便你。但是眼下,我还是想为我的健康负责。”谢积玉丝毫没有因为方引血色尽褪的面孔而动摇,声音冷硬,说完这句话便将目光移到了前方,“开车。” 第21章 深秋萧索。 方引提着一个行李箱站在了谢家大宅的门口,里面装着他刚拿到手的结婚证和几套换洗衣物。 luca敏锐地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跑过来冲着大门外的他大声吠叫。 直到管家前来,才让人牵走了狗,然后开门将方引迎了进去。 方引跟在管家身后,仔细地打量这个谢积玉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只是季节不作美,天上挂着阴云,院子里落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散发着潮湿腐败的气味。 管家领着他穿过大厅,顺着尽头左侧的楼梯朝上走,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管家扣了扣门:“方先生来了。”然后朝着方引礼貌欠身便离开了。 方引听见里面有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禁抓紧了自己放在行李箱上的手。 谢积玉打开门,上下扫视了一遍方引。 他穿着一身松垮的白色浴袍,v领处露出一片光洁紧实的胸肌,眼下有些淡淡的青色,面上是一副有些不耐烦的倦容。 方引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睛,打招呼道:“打扰了,谢先生。” “你想尽办法跟我联姻,现在既然已经结婚了,何必装得好像是你不情不愿,这么生疏?”谢积玉上前一步,将方引拉到他的怀中,温热的气息中带着一些隐隐的兰花香信息素,声音低沉,“或许我应该带你,先熟悉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行李箱摔在地上,砸出了重重的响声。 方引瞳孔震颤,两人呼吸交缠,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谢积玉眉骨优越,只是垂眼的时候,让眼神藏在了一片阴影里。而那双薄唇离方引越来越近,线条异常锋利,像一株长在不见阳光的深山里、淬了毒的兰,靠近便会鲜血淋漓。 “就是不知道这段婚姻,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 “方医生,方医生......醒醒......” 方引从一夜工作后的小憩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的头疼依旧没有因为短暂地休息有所缓解,好几秒后眼神才聚焦,看到窗外夏日的阳光正在嫩绿的叶片上跳动。 他从单人床上坐起来,将眼神转到面前的护士焦急的脸上,顿感不妙:“出什么事了?” 对方洁白的护士服上都沾上了不少血迹,声音紧张:“发生了一起连环交通事故,大量伤员已经送到我们医院了,所有人都得去急诊帮忙。” 急诊处已经是一片混乱,担架上躺着血迹斑斑的大量伤员,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和医护人员抢救时大声说话的声音。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闷热的空气几乎加倍灼烧着所有人紧张不安的情绪。 这场事故发生在早高峰的时候,所以伤者特别多。方引在其中几乎是脚不沾地地穿梭了一天,等告一段落之后,天色早就黑了下来。 回办公室的时候,方引看见自己的桌上放着一份同事帮买的饭,只是等他拿起筷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累到微微发抖。 自从前几天跟谢积玉停车场分开后,方引这几天来心里一直有些不安定。 他不愿让自己有放空的时间,让自己有机会去思考他自己、谢积玉和池青之间的问题,他几乎是住在了医院的休息室里,好像只要稍微一放松,那些不安、焦虑和压力就会跟潮水一样塞满他的大脑,一刻都不得闲。 只有将自己当成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才能短暂地从中抽离出来。 他囫囵吞了几口已经有些凉了的晚餐,又抓紧改了改自己论文中一个有些问题的地方,便叫上了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一起去巡房。 手术后的第一夜最为关键,特别是几个在连环车祸中重伤的病人。 方引带人仔细检查了他们的生命体征以及伤口处的情况,简单交流了几句发现病人的意识也比较正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方医生,你都几天没回家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方引揉了揉眉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连大脑都隐隐作痛。但是他的神志却异常清醒,回去估计也是睡不好。 第27章 同事毕竟都是医生,看出来他状态不对,方引也不想惹他们担心,于是便道:“那我再去楼上看一眼,就回去了。” 只是等方引走到楼上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们医院昨天接收了一个从楼上跳下来的亡命徒,据说背着大案,所以他的病房门口一直有警方的人值守。 但是眼下,整个走廊却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方引小心翼翼地走到关着那个特殊病人的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透视玻璃往里看去,却发现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不过勉强能看到病床上的被子隆起,床边还有一个带着警官帽垂头坐着的人,看来没什么问题。 方引松了一口气,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走廊另一侧响起了一阵碎裂声,在这样死寂的环境里有些格外心惊。 方引担心病人有什么问题,就快速地向那个方向跑去,等他朝病房里看的时候,只发现门口的地上躺着一个粉碎的玻璃水壶,还在冒着袅袅热气,但是没有看到病人。 方引推门进去:“没事吧,有没有伤......”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猛地从身后勒住了脖子,下一秒一块锋利的碎片抵在的方引的颈侧动脉处。 对方声音低沉:“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 方引心跳极快,但头脑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你想要什么,我只是一个医生。” 他边说话边观察现在的环境。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用担心有其他无辜的人受伤,这是好事。 只是现在的位置有些尴尬,离门口有一段距离,就算有人在走廊路过也不一定能发现他们;离床头的位置也有些远,这也让他无法按到紧急按钮。 还没等方引想出策略来,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方引浑身紧绷,他能感觉到抵在自己脖颈的玻璃碎片也在微微颤抖,就怕下一秒会割破他的动脉。 门一下子被打开,冲进来了一个穿着特勤制服且拿着枪的人。 劫匪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拖住方引远离了门口,只是慌乱之中,方引的鞋掉了一只,以至于当劫匪将他拖到病房里面床头位置的时候,他的那只脚重重地踩在了玻璃碎片上。 方引被这忽如其来的剧痛弄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要弯下了腰。 下一秒,他的脖颈上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 那位特勤人员连忙举枪:“你冷静!不要伤害人质!” 方引闭了闭眼,让自己慢慢习惯那痛楚后才直起身子,几秒钟后鲜血慢慢从他的脚底处蔓延开来。 劫匪声音癫狂:“放下枪!不然我就抹了他的脖子!” 特勤人员只能照做,他将那把枪扔到了门外,然后拉下自己的面罩:“我们谈谈,好吗?真的没必要走到这步,我们说好了的,只要你答应做污点证人,我会保你平安。” 劫匪的声音似乎有些崩溃:“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会想方设法杀了我!”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你手上没有命案的,你如果真的杀了这个医生,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就在两人交涉的当下,方引一只手偷偷地将挂在床头的输液管拉到身边,将那个针头卸下来,握在手心里。 如果此刻仔细观察方引,就会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很像是人在极度恐惧中的表现。 只是很久之后,卢明翊——也就是刚刚冲进来的特勤人员——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害怕的颤抖,只是人在极度兴奋下,无法自控的表现。 “只要你放了人质,我答应你,不仅仅是你,你的家人,我们也会保全。” 这话一出,方引明确感觉到后面人的呼吸更加急促,明显是踩中了对方的点。 劫匪腾出另一只手抓住方引后脑勺上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露出脆弱的颈部,手上更用力了些,玻璃碎片的边缘几乎已经嵌入了方引的皮肤,让方引的视线不得不上抬。 “他们会弄死我家里人的!你不懂,他们会杀掉我唯一的亲人!”劫匪癫狂道,整个人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让我走,不然我真的宰了他!” 就在一瞬间,劫匪露出了自己的弱点,卢明翊立刻拔出藏在后腰上的枪,子弹几乎是擦着方引的面颊,打中了劫匪的肩膀。 在方引被松开的一瞬,卢明翊顺利接住了他,将人拉到了屋外。 外面其他的特勤人员连忙将方引牢牢护住,方引只能透过缝隙继续观察那个病房的情况。 病房里又响起那个劫匪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接着又一阵枪声响起,病房门的透视玻璃上瞬间从内侧被喷上了大量的血迹,触目惊心。 就算是方引当医生多年,也见过无数次生死攸关的场面,可这一刻却依旧感觉得震撼。 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定住了,全世界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几秒钟后卢明翊推开病房门,脱掉自己的头套,冷静道:“晚上10点54分,杨清确认死亡。” 然后他走到队员中间扶起方引:“今天真是对不起了医生,是我们的疏忽才让他有机可乘。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你稍微平复一下心绪,好吗?” 方引点点头,任由卢明翊将他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上。 他们一路向着电梯走去,惨白的走廊当中只有从方引受伤的脚上流出的一滴滴血,鲜红刺目。 在方引刚才蹲下的位置,一个被丢弃的针管尽管还留有方引的体温,但是寒光依旧。 ----------------------- 作者有话说:关于里面有些医院相关的描写,我只能凭感觉写个大概,有疏漏的地方还请见谅,泪目.jpg 第22章 卢明翊靠在休息室的门边,静静地看着正在处理伤口的方引。 大约是因为失血过多,方引的皮肤透着有些不健康的苍白,眼下的乌青让卢明翊推测他平时工作应该是非常辛苦的,最近大概率经常熬夜加班。 方引微微垂首看着眼前的护士,睫毛压着眼睛,在卧蚕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眸子里好像有些雾蒙蒙的,似乎含着一点水气,但再仔细去看,才发现其实是种错觉。 但他的表情看上去依旧平和,不知道是真的冷静自持还是吓傻了。 护士刚来实习没多久,但晚上别的人都有事情要做,只有她来帮方引处理伤口。 不过毕竟方引是她的前辈,总是有些紧张,额头上都有了一点点细密的汗珠,拿着剪刀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方医生,你稍微忍着点。” 不知道到底是安慰方引还是安慰她自己。 方引语气轻松地安抚她:“别紧张,按标准流程来就好,这又不是考试,把我当成一个能配合你练手的普通病人。” 护士有些感激地抬头看了方引一眼,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她将方引左脚的袜子小心翼翼地剪开,才发现布料和伤口已经有些粘在了一起,里面还嵌着一些微小的玻璃碎片。 在将碎布料和那些玻璃渣夹出来的时候,方引双唇紧绷,血色尽褪。 直到后面上药包扎的时候方引才稍微缓过来一些,他似乎是不经意地扫过了门口,像是刚发现有人已经看了许久一样:“这位警官,你不需要去处理一下吗?” 毕竟刚刚楼上死了一个劫持犯。 卢明翊大大咧咧地在方引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俨然一副很轻松的模样,笑了笑说:“我的同事们都很专业。” 发生这种事还能笑得出来,方引心里顿时有些微妙。 他面上不显,在静谧的凌晨时分,眼睛的底色尤为澄澈,盯着卢明翊一眨不眨:“最近警官们是不是太累了,出现这种意外,或许也是难免的吧。” 这话听着确实是一种关心。 只是卢明翊已经在联邦特勤局多年,看人总是比一般人更强一些,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方引的话中有一些弦外之音,于是没接话,静静地等着方引说完。 只见方引拿酒精棉片擦了擦自己指缝中干涸的血迹:“我们住院部楼上楼下那么多身体虚弱的病人,幸好那个劫匪撞见的是我。假如今天劫持了哪个病人,怕是要把人吓出毛病来,也让你们难做啊。” 看来是对此非常不满,责怪他们没尽责任了。 卢明翊假装没听懂,将问题抛回去:“医生比病人也就是多了一份专业的医术而已,难道方医生你刚才不害怕吗?” 方引露出一个极为真挚的笑,声音四平八稳:“当然害怕啊,明天我就会挂我们医院的心理科室看看。只是我们医生,总要为病人着想的。假如有人知道我们医院出了劫持这事儿,他们不仅会质疑医院是否安全,更会质疑你们的专业度啊。” “当然害怕”四个字被方引说得像是在描述他早上刚喝过的一杯咖啡,平静无波。 卢明翊:“......” 卢明翊:“为了不造成市民恐慌,我们院里院外都会做好信息封锁,明天的新闻只会提人犯是畏罪自杀的。” 第28章 方引好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听你们刚才的对话,那个人身上背的证据挺关键吧?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受处罚啊?” 卢明翊似乎终于笑不出来了,他站起来,咬着后槽牙道:“谢谢方医生的关心,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方引满意地点点头:“我会的,谢谢。” 卢明翊拉开休息室的门就准备走,不过在彻底迈出去之前,还是好声好气地将自己的名片递给方引:“有什么问题后续可以随时找我。” 方引接过,等卢明翊关门离去之后看都没看,便随手将那名片扔在了桌面上。 护士察觉到了方引的不悦,收拾好了药箱后安抚道:“方医生早点回家休养吧。” “我不是气我自己被劫持,我是觉得这些人做事实在是太不专业。你也看到今天出了连环车祸的病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假如在医院因为被人劫持而丢了性命,他们的家人该多难过。”方引的声音有些低,“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或许这比忽然的意外一命呜呼痛苦多了。” 护士听完也沉默良久。 方引见状又道:“你做的很好,谢谢你为我包扎伤口,快回家休息吧。” 护士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方医生,我可以顺路送你回家,你现在脚不能沾地。” 方引摇摇头:“没关系,你帮我把配的药拿来,然后再拿一副拐杖给我,我自己能行。” 护士连忙跑出去拿来了这些东西,就在两人即将告别的时候,方引还是决定再多一句嘴:“虽然刚才那人说了会做保密处理,但今晚的事情,为了不引起病人的恐慌,最好不要跟任何人说,好吗?” 护士赶紧点头,拍胸口表示:“方医生你放心吧,我很靠谱的。” 方引着实是怕了方敬岁。 假如他知道自己今天被人差点抹了脖子,大概自己医院的工作也不用再干了。 刚刚跟卢明翊阴阳怪气地扯了一波,无非是想在不被看出自己意图的前提下,把这件事按死在摇篮里。 毕竟这件事按常理来说,方引也能登上新闻,来一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医生,面对劫持临危不惧勇气可嘉”的宣传了,对在评职称的他来说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方引只跟医院领导请了两天假,领导大约是体谅他这几天的辛苦,又爽快地给他加上了一天,跟周末连在一起,可以休息五天时间。 等方引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方引一边撑伞一边拄拐杖的样子看着是有些滑稽。但实际上他对用拐杖还是很有心得的,那年他被方敬岁打折了小腿,用了一年多的拐杖才康复。 回到了自己那套小房子之后,方引便在极度疲惫中睡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呼出的气息也有点热,他勉强睁开眼睛,盯着黑暗看了半晌之后才坐起身来,只觉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床头钟显示已经是上午十点,只是等方引拉开窗帘之后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雨,天色很阴,怪不得会有一种天还没亮的错觉。 他已经有些饥饿,但舌根苦涩,毫无胃口。 方引一步步挪到厨房,在柜子里翻到一包即将过期的泡面,煮了热水冲泡之后简单果腹,继续吃了药又睡了。 只是接下来的这一觉不甚美妙。 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每一口呼吸都散发着灼烧的痛觉,整个人像是被放在蒸笼中,浑身发烫,呼吸困难。 方引在这样迷蒙的状态中对自己有了个大概判断,大约是伤口昨天晚上不小心被路上的脏水碰到了一点点,因为炎症发烧了。 他艰难地起床吃了消炎药,然后打算继续躺着休息。 就在他躺下不久后,电话去响了起来。 方引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既专业又熟悉的声音:“方先生,今天晚上方便回家吗?” 是谢家的管家。 方引清了清喉咙:“有点事,可能不方便。” “是这样的,您房间的窗户没关,昨天后半夜大雨,很多雨水被打进了房间,把您床头柜里的东西都浸湿了,所以想问问您要怎么处理?” 方引昏沉的大脑一时间没有转换过来:“是靠近窗户那边的床头柜吗?” 对方毫不因为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答案而不耐烦:“是的,主要是抽屉里有医学资料,以及一个装着维生素的药瓶,可能已经被雨水污染了。” 因为发烧而神志模糊的方引,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管家口中所说的“维生素”是什么。 那是他托了不少以前的同学,想尽办法买到的避孕药。 在这个全球出生人口急速下降的时代,为了生育率,避孕药受管制,已经变得非常难买。 方引曾经以为自己是beta所以没有想过会这么容易就怀上,而谢积玉估计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来不做措施。 但是自从丢了那个孩子以及了解方敬岁的意图之后,方引便把这些药伪装成维生素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那些药被雨水浸坏了,那无疑会非常麻烦。 方引压下心里隐秘的不安,对电话那头假装镇定道:“知道了,那我晚上回去看看。”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挂完电话之后,方引翻出了自己最薄的那件高领薄毛衣以挡住脖子上的伤痕。又吃了两片退烧药,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打车让司机送他到离谢宅最近的路上。 方引没有拄拐杖,也怕被问到伤露馅,所以他将自己的重心都放在了右腿上,缓慢地移动着。 等他推开谢宅的大门后,一瘸一拐的样子首先吸引了luca的注意。 这边牧一下子冲上来绕着方引转了几圈,然后后退几步,抬起自己的左前爪开始模仿方引走路。 方引:“......” 这狗真是太狗了,方引想。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往里走,管家迎上来打量了一会道:“方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方引摇摇头:“雨天路滑,稍微滑了一下,缓缓就好了。” 管家关心则乱:“给您找个医生来看看吗?” “我自己就是医生啊,您忘了吗?放心吧,真的没事。”方引失笑道,“我先去楼上看看。” “是我老了。”管家笑笑,“我扶您上去吧。” 方引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之后才发现床头柜下半截都被雨水浸泡成了一个更深的颜色,那些他经常看的医学书也湿透了,纸张粘在了一起。 他将药瓶拿出来,发现上面写着维生素的标签字迹已经模糊。接着小心翼翼地擦干瓶口的水,打开之后仔细看了一下才放心,里面的药丸依旧是干燥状态,还能吃。 管家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维生素,所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湿透的书上:“这都是一些专业书籍,不要紧吗?” 这些都是方引经常看的书,虽然有些可惜,但要买新的也不难就是了。 在方引的解释下,管家这才放心。 管家走后,方引自己理了理那床头柜,他把那药瓶拿在手里半天,决定还是找个衣柜的角落放置,这下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了。 方引慢慢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走,一直走到楼下的花厅里。 花厅的窗玻璃上蒙着一层雨水的痕迹,让外面成片的草木花树都弥散成了整片斑驳的色彩。 谢积玉正坐在花窗下侍弄那些兰花,面上空静,但在那些色彩的衬托下,像是一副油画。 夏日傍晚的雨没有春天那样沉郁,湿润的风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鲜活的花木芬芳。 方引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身上那股蒙昧的高热似乎都消失了。 -----------------------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这么晚更qaq今天忙了一天,紧赶慢赶好歹是赶上了 第23章 谢积玉像是才发现方引的存在,看了一眼后继续低头修理兰花:“你怎么回来了。” 方引的左脚脚底的伤口还是有一些疼,不过幸好几步之外就是沙发,于是他走过去坐了下来。 虽然动作有些缓慢,不过好歹没被看出什么端倪。 然后方引才解释道:“管家打电话来,说我卧室的窗户没关好,雨水打进来弄湿了床头柜里面的东西,所以我回来看看。” 谢积玉了然地“嗯”了一声,状似随意道:“你要是及早发现也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确实,方引已经快半个月没回来住了,也不知道那窗户开了多久。最近雨水不少,那瓶药没被浸泡坏实数运气。 于是方引诚恳道:“那我以后还是多回来住。” 谢积玉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像是有一口气梗在喉头,但最后只说出来了“随你”二字,便把所有的注意力又都放在了面前的兰花上。 那盆兰花枝条飘逸,已经有几朵花盛开。 修长的花瓣外周泛着淡淡的青色,而花朵的其他部分则雪白通透,纯净非常。 第29章 香味跟谢积玉的信息素有七八分相似,闻之欲醉。 整体上看,alpha的信息素会比omega的更沉一些,以木质调、皮革调和绿叶调为主。 谢积玉的信息素是花香调,一般来说在omega中更为常见。 不过方引一点也不会怀疑花香调的alpha信息素会比其他的alpha信息素更好对付。 上次用了那支谢女士给的特殊针剂之后,在跟谢积玉的那一夜当中,方引只觉得看似修长柔美的兰花也可以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 以前在学界做过一个有趣的研究,虽然信息素的等级是客观存在的,但人们对自己信息素的气味喜欢程度,跟本人的自信程度正相关。 现在新闻上的校园霸凌事件当中,也有不少霸凌者给出所谓的原因就是被霸凌者的信息素味道难闻,比如一个omege有着烟草味的信息素,或者一个alpha拥有花果香的信息素,就会被认为是一种特殊的、不合群的标志,虽然这种施暴者的刻板印象只是一种暴力行为的借口罢了。 而对于那些拥有这种所谓不合群信息素的孩子来说,校园生活也异常难熬。 在方引所在医院的心理诊室,特别是刚开学不久的时候,这样的孩子总是出现得非常频繁。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自我心理认同发展的关键时期,在社交媒体和周围人的刻板印象下,总觉得自己是不合群的,故很难有安全感,还会放大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力,最后严重厌学的例子也不少。 这个世界确实是看人下菜碟,像谢积玉这样身家的顶级alpha,就算他的信息素是兰花香,大概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找茬吧。 “......你在看什么呢?”谢积玉皱着眉道。 大约是刚才太出神,定定地盯了谢积玉那边好久,久到都让人不快了。 方引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盆兰花很好看,我对花了解不多,不知不觉看久了。” 谢积玉轻轻地挑了一下眉,嘴角微微翘了翘:“这是青山玉泉,我已经养了快五年了。” 言语之中像极了炫耀自家孩子的家长,还带着一丝丝的骄傲。 方引稍微坐近了一些去看那兰花,似乎花瓣上都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开的真好啊。” 其实谢积玉大部分时候对一些物件,比如吃食、衣服和首饰,以及人,都好像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好恶。 能这样喜欢这些兰花,实属难得。 对这个手眼通天的alpha来说,某种程度上这些都是工具,他追求的或许是更抽象一些的、精神上的东西吧。 比如,自由。 方引还记得刚刚开始谈婚约的时候,他还在医科大学读书。 他们高中之后时隔多年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某天放学后。 二十岁出头的谢积玉气质远没有今天这样沉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凌厉的英俊。 如果将现在的谢积玉比作这盆优雅的青山玉泉,那时候的谢积玉应该是青山玉泉不锈钢开刃版,只可远观,敢靠近一点就会割伤那种。 那天谢积玉开了一辆极其惹人侧目的阿斯顿马丁,在学校门口就将方引叫上了车,表明来意,只要方引同意回家说服方敬岁否决这次联姻,那就算谢惊鸿愿意,这门婚事也成不了。 方敬岁从来都是个自我利益至上的人,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更何况他手里还拿捏着周知绪的命呢。 当时的方引当然不会把这些内情告诉谢积玉,只说回家试试,实际上是什么都没做。 直到后来有一次,谢积玉从他母亲那里得知,说方引和方敬岁都没有任何意见随时可以结婚的事情,再去找方引,方引只能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一切都听父亲的。 方引还记得当时的谢积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久,说来说去都是现在这个时代应该追求自由,早就不该走父母那一辈老路联姻。 但方引只有一个回答,那就是自己无能为力。 大概是这样的态度让谢积玉恼火,更让谢积玉觉得他逆来顺受还连累自己,便再也没有找过方引说这件事。 后来都过去了一年多,方引都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算了,不知道为什么,谢积玉忽然又同意了联姻,二人便领了结婚证。 但方引知道,谢积玉心里对自由的追求,一点都不比当年少。 只是当年谢惊鸿羽翼强大,谢积玉没有任何机会反抗才会显得愤怒和无措。而在今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发生了转变,谢积玉沉静和底气的背后是实力的增强。 假以时日,天翻地覆也是可能的。 管家这时走过来道:“谢先生,餐酒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过来用了。” “知道了。”谢积玉站起来,将那盆兰花放回原位,看着方引,“走吧。” 方引这下有些意外,谢积玉居然会主动喊他一起吃晚饭。 他身上的烧还没退,没什么胃口,只是这顿难得的晚餐还是令人雀跃。 两人这顿饭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倒也不显得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外面雨点落在地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倒像是隔绝了所有外在环境,让这方天地仿佛成了一座孤岛,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岛。 方引单方面地这样想着。 等晚餐进入尾声,方引才发现还有一个惊喜。 那就是谢积玉今晚的餐酒,用的是那瓶赤霞珠。 ——那瓶他原本在几个月前就准备送给谢积玉当庆贺的赤霞珠。 在谢积玉仰头、颜色深邃的酒液顺喉而下的瞬间,方引的心瞬间像是被单宁充沛、香气馥郁的赤霞珠浸软了。 谢积玉放下杯子,看着他道:“这款还行,你可以试试。” 方引甚至连自己伤口还没好的事情都忘了,也喝了一口,黑醋栗和黑莓的芬芳在齿颊流连了许久,心想不愧是托人才买到的酒,果然不错。 更重要的是也得了谢积玉的青眼。 “酒窖里那么些酒,随便拿了一瓶没喝过的也挺不错。”谢积玉轻轻摇晃酒杯,注视着那酒液,“就是忘了是谁送的。” 方引一愣,心里有些两难。 也对,当时他将装着酒的盒子拿进门就给了管家,谢积玉大概不知道他拿回来的是酒,更不用提会知道随手拿的这酒是他的。 不过方引从来都没想着通过这些东西在谢积玉身上获得什么,本来就是觉得一瓶谢积玉应该会喜欢的好酒,那就应该送给他罢了。 所以方引没过过纠结:“只要酒好就行了,送酒的人如果知道你喜欢这款,肯定会开心的。” 谢积玉放下酒杯,看着方引。 只是还没看几秒,他忽然皱起了眉头:“你酒精过敏吗?” 方引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体温又上升了,因此双颊发红,摇摇头:“不过敏的,我酒量还好,一杯还是什么问题的。” “那你现在很热吗?” “也还好,不热。” 方引回答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高领毛衣,虽然很薄,但这个天气来说已经算穿得多了。 但是为了遮挡脖子上的伤口,也没办法。 谢积玉静了两秒,站起来两步绕过桌子,走到方引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接着谢积玉伸出手,贴在方引的额头上。 谢积玉的手心冰凉,但却很舒服,方引甚至非常想伸出手按住谢积玉的手,让那手在自己额头上多放一会。 几秒钟后,谢积玉将手拿开道:“你这是发烧了吧?自己生病都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只是刚才那顿饭的氛围实在是太令人沉迷。 方引默默地想着。 “管家,把温度计拿来。”谢积玉说完又指了指客厅沙发的方向,指挥方引,“你坐到那边去。” 方引站起身来走的很慢,尽力维持一个正常的姿态,但谢积玉一眼就看出他的走路姿势有些别扭,皱眉道:“你左脚怎么了?” 方引一开始还想否认,谢积玉却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弯腰去看露出拖鞋鞋面的那一块袜子的部分,明显有些不平整,里面像是还包裹着什么似的。 谢积玉面无表情,重复道:“到那边坐下。” 等方引挪到那里,管家的温度计也送了过来,可谢积玉并没有什么行动,而是往后退了两步,仔细且直白地审视着方引,让方引觉得自己是个犯人。 谢积玉眸光凛然:“说吧,什么情况。” 犯人没坚持一秒钟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编好的话说了出来:“脚是因为不小心踩到了玻璃才受伤。” 如果剥去被劫持这件事的背景,这件事其实没说谎。 方引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谢积玉,但很快在那目光中败下阵来。 谢积玉看了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已经是第二次了,我建议你跟我说实话。” ----------------------- 第30章 作者有话说:今天至少比昨天早了一些...吧[菜狗] 第24章 管家把装着体温计的医药箱拿了过来。 谢积玉靠在一侧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方引,而方引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垂首沉默着。 空气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管家不动声色地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转身去找到了正躲在一人多高的绿植后面偷吃的luca。 小狗正在开开心心地啃着它最爱的肉骨头,丝毫没发现面前的人类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 管家蹲下来,轻声道:“吃人东西,就要替人办事。是不是?” 小狗斜眼看着管家,嘴里的动作停滞了,沾着口水的肉骨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管家伸手摸摸边牧的头,拿一个网球放在他嘴边:“去找你的爸爸妈妈玩一会,我会额外再给你开一个罐头。” 客厅那边,谢积玉也坐了下来。 “已经第二次了,方引。”谢积玉修长的双腿交叠,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又重复了一次,“就算我们之间仅仅只是合作伙伴关系,也应该有一定的坦诚吧。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更讨厌有人把我当傻子耍。” 谢积玉的目光有一种很沉的分量,压得方引有些喘不上气来。 方引几年前曾有一段时间非常消极,他强迫自己去看心理医生,想让对方帮助自己从恶性循环的状态中走出来。 只是在沟通当中,他很难做到对心理医生坦诚相待,毕竟他的家庭和他的过往实在是太过复杂,所以就很难真的敞开心扉去对待心理治疗。 后来心理医生也察觉到了方引肯定有所隐瞒,只是心理医生只能协助来访者走出消极情绪,其中的努力是需要来访者自己去做的。 那个心理医生说,许多来访者首先预设了一个情境,那就是如果我说了我身上过去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引起心理医生对自己的负面价值判断。所以针对某些特定话题,来访者们在很多时候不仅仅是对心理医生撒谎,更容易对自己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撒谎。 仿佛这样就可以营造出一个相对安全平稳的外在环境,用来避免激起自己很多痛苦或悲伤的情绪。 在最后一次治疗结束之后,心理医生大约也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可面前这个来访者的痛苦是真实而又深刻地存在着,所以他只这样告诉方引:“很多时候,别人对待我们的态度或者想法,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真正杀死自己的是自己内心的壁垒,那是一片危墙,看似安全,但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有时候对自己坦诚一点,走出去的话或许会发现天地辽阔。身边的亲人朋友,并不会因此来消极对待你。” 身边的亲人朋友,并不会因此来消极对待你。 方引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他想,至少昨晚发生的这件事,他是可以告诉谢积玉的吧。 “昨天晚上,我在医院巡房的时候。”方引抬头,像是下定了决心,“被一个关在我们医院的嫌疑犯劫持了,过程中我踩到了他打碎在地的玻璃水瓶,脖子被他用玻璃碎片抵在上面划出了一道伤口,所以今天才穿这件衣服......但后来很快就有特勤人员过来了,把我救了出来,就没事了。” 谢积玉像是在看一个新奇怪物一样看着面前苍白瘦弱的beta,然后半晌露出一个方引从没见过的笑:“你觉得你的命是太硬了还是太不值钱了?” 方引一时间没听懂:“什么?” 谢积玉没回答他,只是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抬起了手。 方引下意识地退让了一下。 “别动。”谢积玉道。 方引果然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不敢乱动了。 然后谢积玉食指勾住了方引那薄薄的高领边缘,拉开之后便看到覆盖着正在规律跳动的动脉皮肤上,有一道一指宽的红色伤口,横贯动脉的位置。 方引小声开口:“其实真的没事,伤口很浅,只是皮外伤,都不用敷药的。”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谢积玉顿了顿,双眉微蹙,似乎是十分不解,“在医院被人劫持,离被割破动脉就一步之遥,为什么被你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在说自过马路的时候跌了一跤一样?” “其实......” “还有,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值得隐瞒的,让你要对我说谎?” “其实是那些特勤们的要求。”方引果断将这个锅甩给了别人,“他们说这是恶性事件,不能公布,否则会引起恐慌。” “......”谢积玉张了张口,半晌才下意识道,“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一声不吭那是对外的事情,对我也有必要瞒着吗?”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微妙地感觉到了有些奇怪。 说不上有多亲近,但毕竟是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 不过开诚布公好像也没什么大事,而且方引久违地从谢积玉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关心的意思。 谢积玉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这件事本来就是那些特勤办事不力,他们是怕被处罚才这样的吧。以你们医院的等级,他们应该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引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是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以后我多注意安全就是了。” luca这个时候正好叼着网球跑过来,蓬松的大尾巴摇来摇去的,正好跳进了谢积玉和方引之间的空隙里,然后讨好地看着谢积玉。 “你现在生着病,可别想太多了,毕竟我们在法律上是合法夫妻,我也不想以后我的婚育状况是丧偶。”谢积玉将那个网球拿在手里,接着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到左手,反复好几次之后指了指那个医药箱,“里面药品都有,你是医生,自己可以处理吧?缺少什么告诉管家。” 说完就拿着网球,领着luca朝外走去。 方引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这件事,可以不告诉别人吗?我怕传到我父母耳中,让他们担心。” 谢积玉的背影顿了一下:“知道了。” 管家将医药箱拿到方引面前,不过他着实没想到他们今天这么快能破冰,倒是显得忽然插进来的luca有点不懂事了。 方引看着谢积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禁道:“外面草地应该还很潮湿吧,这怎么能玩得开心?” 管家耸耸肩:“谢先生小时候还是很喜欢跟小狗一起在泥地里打滚的。” 方引:“......” 管家接着道:“您想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吗?” 方引:“............” 方引:“这可以吗?” “当然啦,您稍等。” 管家站起身朝楼上走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个相簿回来,摊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翻了好几页之后,指着一张照片道:“这是他六岁的时候。” 方引辨认了好几秒,才确定照片里一大一小两个泥墩子是谢积玉和一条小狗。 泥人泥狗坐在浑浊的水洼里,看样子应该是在谢宅门口的一处低洼一些的草地上。 边上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白衬衣黑裙子的女人,蓬松的长发及腰,双臂环抱在胸前,似乎很不高兴。 而在画面的右侧,有个跟现在的谢积玉有七分像的男人,手里正端着咖啡休闲地坐在椅子上,面上挂着温柔的浅笑,正看着他们。 这正是谢积玉的母亲谢惊鸿和父亲梁珉。 “这是在谢先生被绑架前不久拍的照片,后来谢先生在外流落了半年多的时间,他的父母在一次寻找他的路上出了车祸,梁先生为了保护妻子当场就去世了。”管家顿了顿,声音中似乎有无限的怅惘,“所以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张合影了。” 方引伸出手,将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照片里小谢积玉的脸。 他大概能知道为什么现在谢惊鸿和谢积玉之间的关系总是有种水火不容的感觉了。 当年梁珉和谢惊鸿算是联姻,但两人婚后的关系却越来越好,直到在联邦上流社会成了一段佳话。 在这样有爱的家庭出生,谢积玉小时候应该是过得非常快乐的。 可惜的是遇到了后面的绑架事件,梁珉意外过世,等谢积玉又被找回谢家之后,谢惊鸿心里大约是非常患得患失。所以拼命鞭策谢积玉,逼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导致现在的母子关系势同水火。 “您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被找回家的吗?” 管家想了想:“内情其实我不太清楚,大约是有一个谢家的故人在那个红墙孤儿院机缘巧合地偶遇了谢先生,才把他带回家的。” 方引追问:“大概是什么时候,您记得吗?” “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管家道,“30年秋天被绑架,第二年4月中旬才回来。” 方引算了算这个日子,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30年春天被方敬岁送进红墙孤儿院,半年后遇到了谢积玉。 而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全市爆发了流感,方引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方敬岁怕他真的死在那,便把他接回了方家。 第31章 但回家之前,他找遍了孤儿院都没看见那个给他的毛绒小狗装上贝母眼睛的小男孩。 后来长大后从新闻里才慢慢知道,原来那个小男孩就是谢积玉。 方引透过玻璃看着谢积玉正在和luca一起扔球玩,如果他不是脚上的伤,以今天谢积玉对他的态度来说,未免不可以参与进去。 就像他们当初在孤儿院的时候时常互相依靠那样,如果他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就算兜兜转转,他们或许也有机会在少年时期就相认,未必不会像关岭他们那样跟谢积玉成为好朋友,而不是陷在被逼结婚的困境里。 所以本质上来说,现在也没什么变化,这大概是一种宿命,让方引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困住,不得所愿。 第25章 方引第二天刚醒来,就觉得浑身松快,头脑清醒,这几天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就连原本糟糕的胃口也好起来了。 他刚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口放着一副全新的拐杖,边上甚至还有一台电动轮椅。 这大概是管家准备的,方引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他最趁手的拐杖。 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楼下安静,他打开冰箱看了看,挑了半天只拿出了一个西红柿,然后拿水冲洗过后就开始吃。 只是还没吃几口,管家发现了他,便走近道:“看您睡着就没叫您,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为您拿来好吗?” 方引有些诧异,因为面前简约的灶台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任何食物在烹煮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看管家出门向东走去,心里大概明白了。 眼前这个厨房本质上不是用来做饭的,平常谢积玉如果有兴致的话可以在这个地方施展一下厨艺,他自己也在这里简单做过面条。但大部分时候这个厨房只是个摆设,厨师们烹煮三餐主要都在另一栋小院中的大厨房里。 方引三两下就吃完了那西红柿,刚刚在餐桌边坐下,便看到好几个人端着餐盘走进来。 他看着他们手里端着的东西,不禁睁大了眼睛。 “时蔬煎牛肉。” “清炖羊肉汤。” “清蒸鲈鱼。” “冬菇蒸鸡。” “还有一些简单的主食点心。”管家接着指着最后一个人手里端着的餐盘,语气轻松,“一些虾饺,吐司,小笼包什么的。” “这......”方引一下子被哽住了,半晌才道,“这些要我一个人吃完吗?” “谢先生已经用过了,现在在忙。您挑着喜欢的吃就行,都是有利于您失血过后恢复身体的。因为之前单独为您做饭的次数也少,不清楚您的口味,所以多做了一点点。” 这哪是一点点啊。 方引看着这一桌菜,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鱼我不爱吃。” 管家点点头:“那为您换成清蒸乳鸽?” “不,不用了,这些已经非常多了。”方引有些颤抖地拿起筷子,只觉得这顿吃完今天一天可能都不用再吃了。 虽然说方家也是大家族,平常用餐比这些奢靡太多,只是对方引来说,在那里吃饭不仅需要遵守过分压抑的用餐礼仪,而且还要时刻做好心理准备,方敬岁哪里又不高兴了,会给他上一整条鱼让他吃掉。 长此以往,落下胃病都算不得大事了。 等吃的时候才发现,虽然看着菜很多,但都做得清淡精致,不至于太撑着。 饭后方引去面前的院子的树下坐着歇息。 远处的绿树被阳光蒸腾出了一些似有若无的水汽,悬在树顶上,像一层薄雾。 初夏的风中有一些很温暖的味道,让方引久违地想起,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放松地享受过阳光了。 只是这宁静的当下没有保持多久,方引就看到有一个东西正迅速移动。 他没有戴眼镜,所以看着有些模糊,只觉得一个黑白相间的墩布朝他跑了过来。 定睛看了好几秒后,方引才发现那是一条浑身都是水的边牧,正是谢积玉的爱犬luca。 方引有些疑惑地看着它跑到了面前,先是疯狂地甩了甩毛上的水珠,然后才乖巧地在方引面前坐下,用头蹭了蹭方引的手。 小狗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异常治愈,方引忍不住上手疯狂摸头,luca也很享受的样子,眼睛都眯了起来。 下一刻,方引就看见谢积玉也从那个方向走了过来,不过他的样子让方引一时忘记了撸狗的动作。 谢积玉的身上也沾满了水,让那件白衬衫变得半透明,流畅的腹肌胸肌线条就这样被凸显出来。 看着是朦朦胧胧像玉一样的质感,可方引知道在某些时候,它可以坚硬且滚烫。 方引忽然感觉自己头脑有点热,连忙已开眼睛。 luca敏锐地察觉到了正在靠近的脚步声,一个纵身跃到了方引的身后,头搁在方引的肩膀上,看着谢积玉。 谢积玉在一米远的地方站定,望着luca,语气冷硬:“洗个澡有这么痛苦吗?” 方引这才明白,原来是在洗狗。 边牧很会察言观色,它知道谢积玉现在不开心,会强迫它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于是就躲在方引身后。 只是单纯的小狗不知道邪恶的人类是一伙的。 方引道:“要不要我帮你?” 谢积玉打量了一下他:“你现在能沾水吗?” “倒是不能。”不过方引确实也不想错过这个相处机会,“但是我可以拿防水的东西包着脚,这样就没事了。” 谢积玉盯着他的脸半晌:“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说完他就轻手轻脚地靠近方引,但是luca异常警惕,谢积玉往哪个方向移动,它就围着方引走到反方向。 一人一狗来来回回、正正反反地绕了几圈还是没有结果地僵持着,谢积玉看上去放弃了,退了两步道:“算了,不洗就不洗吧。” 下一秒却抬手遮在嘴边,望着方引,声音放低:“我先进去拿牵引绳过来,趁它不注意的时候你帮我抓着它的项圈。” 方引点头:“好。” 见谢积玉走了,luca又蹦又跳地围着方引绕了几圈,尾巴翘得老高,仿佛是取得了一场重大的胜利。 方引也陪着它玩,说了让luca做“蹲下”、“握手”和“打滚”等好几个指令,它都完成得非常好。 过了一会,方引回头已经看到了谢积玉手里拿着牵引绳即将迈出大门,立刻开始对小狗甜言蜜语且伴随着摸头的姿势,使其飘飘然:“luca怎么这么乖啊,真聪明对不对?luca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狗。” 小狗的眼睛眯起,尾巴已经摇出了残影,丝毫没有察觉到口蜜腹剑的人类已经将邪恶之手放在了它的项圈上。 就在方引抓住项圈的同时朝谢积玉望去,谢积玉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下子把牵引绳扣上了,声音冷硬:“让你跑。” 上一秒还在被人温柔地摸头夸奖,下一秒就被拎着朝着那个都是水的地狱走去,怎么不算落差大呢? 方引看着luca放弃挣扎的绝望眼神,连忙做出抹泪的动作以示清白,不然以后这小狗不会找他玩了。 午餐之后,谢积玉便去了书房工作。 方引一个人无聊,管家便翻出了游戏机,让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 他好久不玩游戏,对着说明书才慢慢熟悉了操作那个经典的游戏手柄,对着面前的巨幕屏玩了起来。 一些简单的关卡玩着倒是很容易,越到后面越难,反反复复过了好几遍都过不去,不由得令人暴躁。 期间谢积玉下来过一次,瞟了一眼没说话又走了。 方引已经被卡得生无可恋,几乎是没有脾气了,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屏幕上的小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跳着。 谢积玉再次下来的时候,看到方引还卡在这一关,不由得好奇:“这游戏这么难打吗?” 方引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把手柄递给谢积玉。 谢积玉挑了挑眉,接过了手柄,在方引边上坐下。 不得不承认谢积玉在熟悉基础操作上面还是有点天赋,上手速度比方引快得多。 “先跳到流沙沙柱上,然后附身这颗炮弹,与此同时不要被别的炮弹打到,接着跳上这个移动的岩板......对,哇哦!终于过了!” 方引开心地欢呼鼓掌,丝毫没注意到谢积玉的脸色有点奇怪。 游戏里的小人在谢积玉的操控下赢得了一关又一关的胜利,不过接下来当小人不小心从高楼上掉下去的时候,谢积玉扔掉了手柄,一下子捂住了嘴。 方引诧异地看向谢积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积玉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走去了卫生间的方向,原本应该从容地脚步声里带了不少慌乱的感觉。 方引连忙站起来拄着拐走过去,就看见谢积玉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干呕。 “......”方引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这是晕3d了吧?” 谢积玉面色有些白,转过头看着他:“这什么游戏啊,这么让人难受?” 第32章 “一般晕车的人也会晕3d,你平时会晕车吗?” “晕车?”谢积玉想了想,“没遇到过。” 也是,谢家的司机应该开车稳得不能再稳了,谢积玉应该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头晕目眩的感受吧。 方引靠近,轻轻地沿着谢积玉的脊背帮他顺气,哭笑不得:“我以为这游戏你应该玩惯了。” 谢积玉站直了身子,深呼吸了几下:“那东西不是我的,好像是关岭拿过来的,一直没拿走。” 方引了然:“你先去沙发上坐一会,我给你倒杯水去,泡上柠檬片,会舒服一点。” 等方引将柠檬水拿来的时候,却发现谢积玉又拿起了游戏手柄在继续玩,边玩边看着方引手里的柠檬水:“这东西你确定有用?” 方引点点头:“你试试。” 谢积玉接过了喝了一大口,从表情上看似乎是好一点了,但玩了一会又开始面色难看。 方引道:“要不我们还是不要玩了,会越玩越难受的。” “我不是在玩,我是在让自己适应。”谢积玉又猛灌了一口柠檬水,“上周看中了一家做虚拟现实的科技公司,演示3d效果可比这个还强。集团打算投资,我可不想在体验的时候当着媒体的面吐出来。” 方引:“......” 你不成功谁成功啊。 方引这样默默想着。 于是方引就陪着他玩,期间帮他切柠檬、捣柠檬、泡柠檬,充当一个辅助的作用。 在这个大关探索终于结束之后,谢积玉终于放下手柄,面色苍白,强撑着道:“也没什么难的。” “嗯嗯,你玩这个游戏还是很厉害的。”两个人坐得很近,几乎是膝盖贴着膝盖,方引边点头便帮他轻抚后背:“今天已经很不错了,你休息一会,改天再玩吧?好吗?” 稍远一点看过去,似乎亲密无间,挺像爱侣之间的耳语。 “谢积玉,我们到了!” 方引抬头朝着声音来的地方看去,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满脸笑意的关岭,另一个是面色阴沉的沈涉。 后者正紧紧地盯着方引,似乎恨不得把他活活吞了。 ----------------------- 作者有话说:里面那关痛苦的游戏体验来自于我本人......还依稀记得那天的绝望体验,抹泪.jpg 第26章 四人双双目光相对,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关岭,他大步走过来紧贴着方引坐下,看清了大屏幕上的游戏之后立马看向谢积玉:“你不是说你对小孩子玩的东西不感兴趣么?” 谢积玉站了起来,虽然面上依旧能看出眩晕带来的苍白,但语气里依然有种冷峻的味道:“本来就不感兴趣,是方引太菜了我才帮他一把。” 关岭狐疑地转头看向方引:“他说的是真的吗?” 方引余光瞥到谢积玉落在沙发背上、用力得指尖发白的手,然后对着关岭点点头,目光真诚:“是真的,这个游戏我不太会玩。” “这有什么难的,我来教你,看还有谁敢说你菜。”关岭将手柄放在方引手里,“你们俩该聊工作聊工作去吧,别打扰我们,我要跟方引同学一对一教学了。” 沈涉越过客厅,跟在谢积玉后面一起去了楼上书房,只是掠过方引时候的眼神非常不快。 而坐在身边的关岭,已经兴奋地开始指导方引在地图里找隐藏彩蛋了。 这两个人都是谢积玉的朋友,明明高中的时候,偶尔遇到他们相处的还算不错,只是现在对方引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核心变故大概就是他跟谢积玉结婚这件事。 石油大亨关家,出了名的向来不做强迫联姻的事情,都倡导自由恋爱。 关岭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在战火纷飞的热带大陆做战地记者,现在则在联合国新闻中心任职,关岭的大哥关峰前不久刚跟青梅竹马订婚。 而沈家是政治世家,非常讲究各种政治资源的整合,来增强家族在党内的势力,基本所有孩子都是联姻的命运。 沈涉大概也见多了这样的家族悲剧,对联姻这种事深恶痛绝。他大概也清楚当年谢积玉是如何反抗失败的,连带着对方引也讨厌起来。 “等等等等.....一定要卡住这个上下左右移动的节奏,然后,跳!” 画面的小人成功越过了一个机关复杂的平台,举起了一颗蓝色的月亮,欢欣地跳了起来。 关岭有些得意地转头看着方引:“怎么样,我的游戏教学是不是很专业?” 看着屏幕左上角三整排月亮奖励,方引不禁羡慕道:“你确实很会玩。” “多练就会啦。”关岭放下手柄,靠在沙发背上伸了个懒腰,“对了,有吃的吗?” 方引这才察觉到自己怠慢了客人,站起来道:“你等一下,我去找找,不知道有没有零食。” 只是他刚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就被关岭叫住了:“你的腿怎么了?” 方引自然不会把实情告诉他,只说自己不小心崴了脚,没什么事情,很快就能好。 只是这样一来关岭便不好意思让方引跑来跑去的,便让管家送来了吃的。 两人中场休息,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由方引不小心崴脚这件事扯上了他们读高中时候的发生过的一件事。 那时候学校组织他们去雪山冬令营,不少人都准备在滑雪这件事上跃跃欲试。 当时的方引还不太会滑雪,只是自己在初级雪道上滑着玩,能小心翼翼地滑出几米远没摔跤就已经算成功那种。 方引记得那个时候谢积玉也不太会滑雪,不知怎的误入了高级雪道,而沈涉为了救下被人撞倒的谢积玉,造成了小腿意外骨裂。 沈涉腿上的石膏历经几个月才取下,于是这件事便全校皆知了。 这件事过后,方引甚至听到过同学调侃他们,如果不是他们都是alpha性别不对付,从家世、长相和关系来看,说不定真能成一对。 不过这些流言很快被池青的出现所取代了。 当时方引和沈涉还只是泛泛之交的阶段,偶尔会在不同的偶遇到,当时沈涉对他还算友好,虽然有些纨绔,但总体来说比那些二代好不少。 事情在他跟谢积玉领证之后发生了变化。 领证几天后的晚上,沈涉开着车在方引的医院门口堵到了他。 当时方引都怀疑,要不是自己身后就是喷泉池子,而他又被忽然疾驰过来的车吓到跌进了水池里,沈涉冲动之下会猛踩油门撞上来也说不定。 那时已经是初冬,他狼狈地从水池里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站在那里没了主意。 沈涉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眼里像是烧着两团火,然后恨恨地走了。 从此之后,沈涉便不再给他任何好脸色。 方引没有什么一定要人把他当好朋友的执念,只是觉得对他这个有些孤僻的人来讲,损失掉一个普通朋友也算可惜了。 不过从一开始的郁闷到习惯也没用多长时间,他早已明白生命中所有的人都会慢慢离开,只是迟早而已。 两人游戏玩累了,关岭忽然一时兴起想去宅邸后面的湖里钓鱼,硬要方引陪着他。 只是等两人在湖边坐下之后,关岭把钓线扔进水里,忽然开始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了池青的新闻,好像快要在首都大剧院演出了。”关岭托着腮,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他回国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忽然风起,一朵湖边木架上盛开的紫色铁线莲落进了水里,平静的湖面上霎时起了涟漪。 方引面上安静了一会,之后才回答:“是,他回来我还跟他一起吃了个饭。” 只是心跳却不由自主地一突一突,他不知道关岭是不是替谢积玉来试探他态度的。 关岭想了想:“还有,不久前,谢积玉跟他在一个饭局中遇到了,这事你知道吗?” 方引心里将“饭局”和“遇到”这两个词在心里滚了一遭。 听上去像是在某个公开场合偶遇了,但是方引不确定是不是那天自己在那个顶层餐厅上看到的那样,便决定先按下不表:“你说。” 关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嗓音平静无波:“我只是听说,池青毕竟刚回国,想做一些个人的大型演出还是有些吃力,便接触了一个经纪公司先吃个饭、谈谈合作条件。就是不知道那个老板从哪里打听到一件十几年前的旧事,就是池青和谢积玉高中的时候,大家都说他们在谈恋爱的事情。所以,其实那本质上是个谢积玉跟圈里一些投资人谈合作饭局,池青是被那个老板半骗过去,去讨好谢积玉的。” 方引眉头微蹙。 池青这个人面上就是人人都是朋友,都合得来,但一旦触碰底线,他是绝对饶不了对方的。 紧接着他心里一紧,如果池青后来跟那个老板达成了合作,虽然概率极小,但池青现在估计会很难受;如果没有的话,对方怕是要被他好好揍一顿,当然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个“揍”或许是心理意义上的。 第33章 “然后呢?池青没事吧?” “倒是没事,听说那个老板被他半推半就灌了不少酒下去,也碍于谢积玉在场才没发火,最后池青不小心把那酒洒在那老板身上才算了结。” 不像是不小心,大概率是刻意而为,不过这倒是符合池青软刀子割肉的性格。 方引回想那天池青的样子,袖口那块湿润应该是酒撒上去的痕迹,面上看不出生气,那应该是因为气已经撒完了。 当然了,有谢积玉在,自然不敢有人为难池青。 方引默默了半天,才道:“你为什么会想起来告诉我这个?” 关岭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半晌双眼因笑意眯起,语气轻快:“聊天呗,alpha没有聊八卦的权利嘛?” 方引失笑:“当然可以,我很愿意听。” 关岭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不过关岭倒是告诉了自己一个好消息,至少证明两人那次是偶遇的。 在饭局上那种情况,于情于理都该帮一下,不是很自然吗? 方引想了想,忽然又道:“那我可以问你一个关于他们的问题吗?” 关岭点点头:“你说。” “他们两个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具体原因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一次在学校传说他们分手的时候,我当时来这里看了谢积玉一次。”关岭慢慢回想着自己看到的场景,“似乎跟谢女士发生了很大的矛盾,谢女士将他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仅仅一个月后,池青就出国了。不过你那个时候已经休学了,不知道也正常。” 怎么看都像是谢惊鸿拆散了他们啊。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别想了。”关岭拍了拍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方引,情绪又亢奋了起来,“我不想钓鱼了,回去我教你玩另一个游戏吧?” 方引回道:“好,你先走,我坐一会就去。” 关岭走后,方引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湖边的椅子上。 落日像融化掉的金子被人泼在了湖面上,晚风掠过树梢、草木和花朵的声音,像是自然呼吸的震颤。 方引坐了许久,觉得自己心里的一角陡然明朗了一些。 或许旧事也只能是旧事,反倒是自己喜欢多思了。 既然池青已经要在国内首演了,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庆贺,自己应该去看看他了。 等脚上的伤好就约他吧,方引这样想着。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方引还以为关岭前来催促他,便站了起来,回头望去。 却没想到来人是沈涉。 方引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静待对方的动作。 沈涉站在背阴处,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束着,只有几缕垂到了脖颈上,衬托得面色呈现一种冷肃的白。 他的声音也是同样的冷:“看你们今天挺开心的,怎么,你觉得谢积玉已经被你同化了?” “我不知道,况且。”方引不想再跟他聊这个话题,“说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我跟他关系是好是坏,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沈先生,还请你不要越界。” 沈涉上前一步:“你也知道谢积玉最讨厌什么,我出于好意告诉你,不要对你们的关系心存幻想。” “我是成年人,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人,无论最后是什么结局,我都不会后悔。可以了吗?”方引的声音干脆,“我不需要你任何好心的建议,你已经重复太多次了。” 人当然要为自己选择的路负责,只不过后来的方引才明白,有的责任或许是倾其一生怎么都付不起的。 眼见沈涉的面色也难看起来,方引觉得他大概是知难而退了,毕竟自己话已经说的很重。 方引决心点到为止,不愿再纠缠,往回去的方向迈了一步。 可沈涉依然不愿意结束这个话题,移动了一步挡在他面前:“看来你还不知道,谢积玉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对一个......” 与此同时,方引眼见被沈涉挡住了路,于是便换了落脚点,却没想到那只受伤的左脚踩到了隐藏在草丛里的石头,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下一秒钻心的疼便从受伤的左脚处传来,方引的五官瞬间痛苦地有些变形,下意识地去触碰自己的左脚。 沈涉顺着方引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方引包着纱布的左脚脚底,一些鲜红的血色蔓延开来,一时间也有些诧异:“你这是......” 在疼痛当中,方引最后的一点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他仰起苍白的脸望着沈涉,脖颈上那道血痕都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的声音因疼痛有些颤抖,但依旧讽刺:“沈涉,自从我跟谢积玉结婚后,你就对我抱有很大的意见,甚至是恶意。我一直在想,难道是因为同为alpha的你,对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法吗?但是很抱歉,无论你有任何想法,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从今往后,希望我们在任何场合都能保持距离。” 第27章 周一上午,方引刚坐到办公室里,梁轩就走过来不由得上下打量他。 方引调侃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梁轩转头端起了一个色彩诡异、形状扭曲的陶瓷杯,上面是一只红皮毛、绿牙齿、紫眼睛的,或许是狗的生物,大约是他女儿的杰作。 “你上周那个游魂一样的状态,让你休息你偏不,我真怕你一头栽倒在医院里。真不知道你在家里不小心踩到了玻璃渣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因为你休息了几天,现在看上去跟那些刚来实习但还未被社会毒打的实习生似的。” 方引觉得自己编的这个因为劳累而不小心失手打碎玻璃杯真的挺不错,然后点点头:“或许这就叫因祸得福吧。” 他这几天在谢家确实待得算不错,虽然谢积玉陪他玩过一次游戏就出差去了,但方引觉得能有这样一次体验已经是非常难得。 再加上跟关岭的那次聊天,似乎之前那些围绕在他心头的阴翳似乎也都一扫而空了。 所以好心情一直延续了好几天。 “但你可是错过了一个大新闻啊。”梁轩就跟想起什么似的,拿着那个陶瓷杯就坐在了方引面前的椅子上,“楼上有个特勤局的嫌疑犯自杀了,弄得满屋子血。那些特勤局的人在这待了两三天说是调查,整个住院部都不安生。” “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了,谁知道怎么回事。”方引的眼神从梁轩身上移开,打开电脑,“16床的病人现在状况怎么样?” 上午方引处理了之前积压下来的工作,中午有好几个医生护士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带饭,方引都婉拒了,说点了外卖。 等科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引这才起身走到医院后面的小门处,循着管家发来的短消息的内容,坐在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面等着。 没几分钟,一个穿着外卖服的人走了过来,左右手各提了一大袋东西。 但是动作有些缓慢,看着一点都不着急,跟一般饭点时间飞驰的外卖员来说可太不一样了。 等对方越走越近,放下东西,拉开口罩、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灰白的头发的时候,方引才发现他居然就是管家。 方引站起来惊讶道:“怎么是您来了?” 今天早餐的时候,管家就告诉他在他伤口还没完全康复之前,三餐会有专人送给他,但万万没想到,来送餐的竟然是管家本人。 虽然很理解这身装扮这是一种保密措施,但做到这份上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吧。 “先坐下。”管家说着就解开那些塑料袋,将餐食一盒盒地放在桌上,笑意吟吟,“慢慢吃,吃完后我再将餐具带走。” 哪个外卖员会看着客人把饭吃完啊,虽然医院的后门人少,但这也足够令人侧目,怎么想都有些适得其反。 方引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食物,又看了看管家道:“天热,您把这外套脱了,跟我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也吃不完。” 管家想了想:“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 方引笑笑:“您的雇主现在离我们十万八千里,除了我,谁会知道?” 谢积玉这次去北部出差,没有个一周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管家这下倒没有再继续推拒,当即就坐在方引对面跟他一起吃饭了。 方引在谢家的时候,跟管家接触和交谈的次数或许仅次于跟谢积玉的。 他刚来的时候,对管家的第一印象是礼貌且专业,这种专业的感觉会带来一些疏离感,所以一开始方引觉得谢家的佣人们对他都是一样的。 但在之后的生活中,方引却发现了在眼前这位长辈身上,对他有不少细节上的、发乎内心的关照,看似简单,可没有一个是所谓的“职责范畴”之内的。 这也是方引这么多年来鲜少体会到的东西。 两个人边吃边聊,自然而然地就聊起了谢积玉。 “谢先生小时候从那个孤儿院被带回来之后,一度有些孤僻,连话都很少跟他母亲说。”管家放下了筷子,望着方引,“后来找到了一个儿童心理专家过来,说他有一些创伤后应激反应。” 第34章 经历了那样可怕的绑架,等回家之后父亲已经亡故了,这些确实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承受得起的东西。 方引静静地听着。 “后来也是治疗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恢复,也可以与人正常交流,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管家轻叹了一口气,接着看向方引,“但是这段路其实并没有那样好走,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变成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方引默然,接着轻声道:“您为什么跟我聊这个?” “方先生,您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是想请你再给他一些时间。” 时间确实能抚平很多东西,对方引来说,有时候午夜梦回,他那些少年时代的痛苦竟也会一下子模模糊糊,变远了许多。 因为当下他暂时还有一方空间,供他活生生地存在着,呼吸着。 联想到谢积玉身上,这三年来总体上说,他们的关系是有稍微变好了的,那些冷酷的龃龉似乎也被融化了。 管家作为离他们生活最近的人,自然也能感觉得到这种变化。 只是给时间这个问题,他的自主权并没有那么大。 自己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掉下来,斩断一切。 连续几天的丰盛三餐补给之后,方引觉得自己的状况好了不少,脚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行动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便出了门诊。 这段时间有许多病人在等着他,所以第一天是相当的忙。从下午一直到傍晚,几乎都没怎么停过。 眼前这个病人离开之后,方引边想着晚餐会是什么样的边伸了一个懒腰,按铃叫了今天的最后一个病人。 那人带了个帽子,在方引面前坐下,方引低头看病人信息,道:“名字是裴......裴昭宁?” 下一刻,对面那人摘下了帽子,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上有些青紫的伤痕,手上也缠着绷带,正是许久未见的裴昭宁。 他有些苦笑地耸了耸肩:“这么狼狈的样子只能给你看了,阿引。” 方引有些惊愕地站起来,走到裴昭宁的面前仔细打量:“这是怎么弄的?” 那些淤青之上还有一些细小的血痕,都蔓延到了眼眶的位置,看伤痕可不太像是意外。 裴昭宁叹了一口气:“总之,也一言难尽。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脸上这些淤青快点消失?我不想被我爸妈看见。” 天色渐晚,夕阳温柔。 方引把裴昭宁带到医院小湖边的长椅上坐下,对方垂着眼睛,似乎是很难受的模样。 “上一次在深云里庄园,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快要结婚了,但是结婚对象还没定下来。”裴昭宁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裴家现在的资金链除了很大的问题,我爸妈几乎都要给我跪下了,容不得我多想,必须得结婚了。” 方引懂他心中的无奈,只道:“那确定要跟谁结婚了吗?” “是江家的小儿子,一个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的omega。”裴昭宁苦笑着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这就是拜他所赐。” 难道是反抗父母不成,又找人来殴打裴昭宁,指望裴家先拒婚吗? 只是按照刚才裴昭宁所说,裴家现在举步维艰,估计是放不下这次联姻的。 “前两天,我按照双方父母的要求,约他出来吃饭,但在餐厅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等到他。后来他发消息过来,让我去一个酒店房间,等我去了发现,他在跟另一个alpha......”裴昭宁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好久,“然后我就被那个alpha打成了这样。” 方引有些好奇:“如果那个omega有心上人,且关系已经到了......呃,那一步的话,江家人那么宠这个儿子,不应该顺着他,让他跟那个alpha在一起吗?” “如果那个alpha是像我们这样的身份也就罢了。”裴昭宁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伤处,深深叹了一口气,“可那个alpha是他的贴身保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江家再宠他也不会答应这样的婚事。” “难道那个omega的父母就没发现吗?” 裴昭宁苦笑:“发现也来不及了,那天,我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已经被那个alpha永久标记了。所以,他们才更不愿意拒绝他跟我的婚事,否则掩盖不住这样的丑闻。” 方引听完这个匪夷所思的转折,也能明白裴昭宁现在为什么郁闷了。 但他也没有什么好方法帮裴昭宁破解眼前的困境,到底是家族的未来更加重要,还是自己的未来更加重要? 以江家父母的态度来看,大约是要让裴昭宁托底到最后了,并且就算最后真的结婚了,那个保镖也未必会跟omega分开,那裴昭宁之后的处境...... 只是裴昭宁现在没有谈判的资本。 方引看着裴昭宁脸上的伤痕,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在学校念书的日子,他有一次被一群高年级的学生连续欺负了快一个月,最后是裴昭宁站出来揍跑了那些人,方引才得以脱身。 他内心不止一次感谢过裴昭宁,因为只有方引自己知道,那天的他已经逼到了极致,所以出门的时候从厨房拿了一把刀。 如果裴昭宁没有及时出现,自己冲动之下会弄死人也说不定。 那今天的自己就是一个杀人犯,而不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方引望着裴昭宁,抬起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裴昭宁肩上,将轻拍作为无声的安慰。 “我知道我这个说法或许有点唐突。”下一秒,裴昭宁忽然偏转身体,用那只受伤的手抓住方引的手,目光急切,“方引,你愿不愿意跟我订婚?” “咔嚓”一声响起,似乎是一条湖边的柳枝折断的声音。 但湖面却依旧平静无波。 第28章 关岭走出自家公司的大门,伸了一个大幅度的懒腰。 今天一天都在自家公司季度会议上听那些报告,有他的大哥关峰在场,游戏是不准打的,零食是不准吃的,觉是不准睡的。 一天会议下来,关岭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折线曲线数字符号,没意思至极。 他坐进了一直等在门口的迈巴赫里,两眼放空了一会,忽然道:“这里离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有多远?” 司机回答:“5公里左右,二少爷要去吗?” 关岭解开绑了自己一天的衬衣扣子:“去,正愁没人陪我吃晚饭呢。” 迈巴赫在下班的车流中行驶,刚刚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侧目。 关岭将外套搭在臂弯上,悠闲地哼着小曲朝医院里面走去。 他走到医院大厅里,敲了敲导诊台的桌子,笑容满面:“护士小姐,请问方引方医生在吗?” alpha有着俊朗的面孔,一米八三的身高,浑身上下是闪闪发光的奢牌定制,气质更是风流倜傥。 只是眼下泛青的护士头也不抬,看也没看就道:“今天已经没号了,明天赶早。” 关岭换了一个姿势:“你误会了,但我不是来找他看病的。” 护士终于抬起了头,满脸狐疑:“那你想做什么?” 关岭撩了撩头发,将alpha那张英俊的脸展现得更好:“请他吃个晚饭。” 面前的护士顿时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面前这个alpha,让关岭自信地认为自己的alpha魅力已经征服了对方。 护士往自己左边指了指:“我刚看到,他跟一个病人去了那个方向......” 关岭眨了一下左眼:“谢谢。” 就在他转身之后,护士连忙拉起另一个在伏案的护士激动地说着什么,边说还边指了指关岭的背影。 只是她们谈话的内容却不像关岭想象得那样,赞美他这个顶级alpha的身高与相貌。 “我就说吧,方医生未来对象肯定是个alpha。” “得了吧,就吃个饭而已,怎么就对象了,方医生绝对是omega的梦中情人。”另一个护士小声道,“你没看见有多少omega看诊的时候见到他要联系方式吗?” “那你还赌吗?” “赌,我怕什么,再加一顿火锅。” “这可是你说的啊!” ...... 医院湖边。 方引看着裴昭宁,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昭宁要自己,跟他订婚? 方引一时间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反应了好几秒之后才把手从裴昭宁的手里抽出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头发:“我不明白......” 裴昭宁面上苦涩:“阿引,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跟那样的人家联姻,我是真怕我活不长。你也不想看到我这样的,对吗?” “可是......” “现在唯一的解法就是跟你订婚,这样我可以利用这个新闻来帮裴家拉点投资,缓一口气。”裴昭宁几乎是恳求地看着方引,“但是你不用担心,这只是名义上的订婚,等裴家缓过来了,我们可以宣告和平分开。” 方引把逻辑在脑中盘了好一下,找到裴昭宁需要联姻的根本原因,直指核心:“可是现在你不是比较在意你家的资金周转吗?我并不能给你提供这些东西,你也知道,我在我父亲那里没有什么话语权的。” 第35章 “只要有个名头,我可以让裴家起死回生的。”裴昭宁以为这是方引态度有所松动的表现,便急切地坐得更近了些,“我真的不能看着我父母他们一夜白头。” 方引只觉得自己有些头大。 他现在已经结婚,不可能答应裴昭宁,但这个原因又不能宣之于口。 见方引面露难色,裴昭宁又讲起了往事:“你记得我小时候为什么会在你家长住吗?那个时候我家里也是遇到了问题,但是当时我帮不了我父母,我爸那段时间在外面跑业务的时候甚至出车祸进了icu。后来我成年之后就回家帮他们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没想到又遇到这样的问题。” 说到情动之处,裴昭宁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有些崩溃的模样。 但他没给方引开口的机会,几乎是非常用力地又抓住了方引的肩膀:“其实我也羞耻于开口跟你说这个,也不想让我们原来的关系掺杂利益。但我现在确实是走投无路了,阿引,我求你帮帮我吧。” 在童年和少年时代,裴昭宁住在方家的时候,方引确实在很多地方得到过他的关照和帮助。 后来裴昭宁离开方家和父母一起北上之后,他们之间几乎就断了联系,说不好是哪一方不主动联系了来着,但方引自己心里清楚其中有自己的问题。 那时候的裴昭宁穿着白衬衣,每天脸上都挂着笑,不谙世事的模样,几乎很难察觉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暴力。 他每次发现方引受伤都会很惊讶,刨根究底地问他,势要为他讨回公道。 可方敬岁会威胁方引让他不要跟任何说,跟谁说谁倒霉,方引自然不想让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受苦,所以闭口不言。 直到那一次他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欺负,裴昭宁救下他后,掀开他的衣服才知道伤的有多重,方引索性就把自己以前那些伤都归给那些人了。 但是习惯是很难更改的,方引就怕他又问起近况什么的,总是骗人也不太好,且方引自认为自己的骗术还没高级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于是,自然而然地就疏远了。 但对方眼下困难成这样,方引也不忍心视若无睹,只能试着看看有没有转圜的机会。 于是他道:“你有没有试着把这个话跟方澄沟通一下呢?” “方澄你知道他的,小孩子心性。而且我回首都之后,他一直喜欢粘着我,我也不想最后我们分不开,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而且,我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的。” 这点方引倒是相信,小时候裴昭宁给方引带什么东西,方澄都要抢过去。 现在或许是把小时候那份依赖转化为喜欢了吧。 确实,联姻当中最怕只有一个人掺杂了真心,最后难以收场。 “我父亲那边呢?你有没有想过找他帮忙注资?” “你工作忙,大概还不知道吧。元晖制药最近有一些负面新闻,方伯伯压力也比较大,对我家的困难也是无暇关注。” 方引不置可否:“但这种事情毕竟是需要家里同意的。” 裴昭宁的眼中却像是亮起了希望的光:“我问过方伯父了,他说你同意就好。” 可方引听完却有些傻了,方敬岁这是要把自己往漩涡中心推吗? 他明明也知道当初隐婚的这个条件,可现在这样答复裴昭宁无非是想让自己难做。 方引眸心微微收缩了一下,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裴家想借着联姻为家族集团脱困,方家的元晖集团目前的负面新闻舆论不小,也未必不想借此脱困。说到底,方敬岁还是把主意打在了谢积玉身上。 方引心里一时间涌上一股难言的暴躁,他的时间真的不太多了。 裴昭宁见方引一直不说话,便试探问:“阿引,你是已经有恋爱对象了?” 方引眼睫微微一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又将思绪转回了对话上:“没有。” 裴昭宁又试探性地问:“那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方引沉默了一会,轻笑了一下:“是啊。” 一片落叶擦着方引白皙的侧脸落下,乌黑的额发随风轻晃,眼中似有水色,映着夕阳的光。 裴昭宁愣了好一会,才道:“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抱着我哭的孩子了。这次回来总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有些远。也怪我,如果早早跟你联系的话,我们也不会像今天这么生疏了。” 他朝着方引的脸颊伸出手去,接着道:“或许,我还有点机会......” “什么机会啊?也说给我听听吧。” 在裴昭宁碰到方引的前一秒,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关岭已经把人拉了起来,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接着道:“宝贝,怎么还没下班?” 方引被这忽然出现人打得措手不及,跟看见鬼了似的转头看向关岭,眼神中是无尽的问号。 裴昭宁也愣了,收回了手,站起来道:“关总,怎么是您?” 方引心里也是这个问题,可关岭根本不看他暗示的眼神,只看着面前的裴昭宁:“来接他下班,没想到看到一个这么不知好歹想跟他求婚的人呗。他都说不愿意了,你在这说三道四地还想暗示什么?” 裴昭宁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依旧勉强维持住了体面:“我只是跟他叙叙旧,我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 “很多年的好朋友一上来就拿求婚这件事叙旧啊,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关岭笑得灿烂,但嘴上却不饶人,让方引想起那个游戏里会吐毒液的食人花。 食人花继续喷射毒液:“而且他都说他有喜欢的人了,这拒绝你还听不懂吗?还说什么什么机会,刚才还想上手是吧?我们家方引生性善良,不爱说脏话,但我爱说,还爱上手。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陪你过两招!” 说着食人花就扔掉外套开始撸袖子。 裴昭宁被毒得面色苍白,无措地看向了方引。 虽然有些对不起裴昭宁,但关岭这一下确实帮方引解围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打了圆场:“昭宁哥,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要不要我送你到门口?” 眼看着关岭放在方引肩膀上的手越收越紧,裴昭宁不想再讨骂,尴尬地笑了两声:“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等裴昭宁走远了,关岭适时松开了自己搭在方引身上的手,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但嘴上还不忘阴阳怪气地重复道:“我~自~己~可~以~” 方引这才转过身来道:“刚才还是谢谢你。” “没事。”关岭潇洒地挥了一下手,“面对这种难缠的人何必给他好脸色,蹬鼻子上脸。” “虽然我跟他也很久没见了,但是小时候也算是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他家也是遇到困难了,不然不会这么唐突。”方引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才问,“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我一个人无聊,想找你一起吃个晚饭,可以吗?” 方引有些为难道:“但家里给我送饭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吃。” 关岭忽然凑近方引,坏笑道:“谢积玉要求的?” 方引想了想:“是管家的好意。” 关岭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哦,这样啊,那我不想吃了。” “要不......”方引试探着道,“我让他们晚上别送了,你今天毕竟帮了我,我陪你吃晚饭。” “这才对嘛。”关岭笑逐颜开,“门口等你。” 等关岭舒舒服服地回到车里半躺着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讯息进来了。 是谢积玉。 他点开自己与谢积玉的聊天框,上面那张照片是当时裴昭宁拉着方引的手要求婚的时候被自己拍下发过去的。 只是远处是夕阳,背着光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辨认不出什么,所以谢积玉回了一个问号。 关岭火速打了几个字发了过去,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喜报:你老婆刚刚被别人求婚了。” ----------------------- 作者有话说:关岭:装货,老婆都要被人拐跑了还装,看你能装多久 第29章 “喜报:你老婆刚刚被别人求婚了。” 谢积玉的眼神在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凝视了几秒,眸光顿时暗了一分,接着极其缓慢地抬眼,看向在此刻正站着做汇报的高管:“下半年在德加共和国西部着力投资光能产业集群?” 高管被他忽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转头又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确认自己没说错,便硬着头皮道:“是......是的,谢总。” 谢积玉的指尖在桌上重重地点了两下才道:“你知不知年底德加总统选举,呼声最大的那位候选人的主张是什么?” 那高管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其他人,但他们察觉到大老板似乎情绪不佳,都在低头看自己面前的资料,谁都不想这个时候引起谢积玉的注意。 第36章 见对方答不出来,谢积玉便道:“保守派领袖,上台会大兴基建,为传统制造业工人提供更多岗位。就算他会允许国外的新能源产业进场,那前期的贸易保护壁垒会让成本狂飙。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高管顿时面色惨白地站在了那里:“抱歉谢总,是我考虑不周,我会修改方案的。” 谢积玉都懒得再给他一个眼神:“下一个是谁,继续。” 一个魂不守舍的高管坐了下去,另一个汗流浃背的高管站了起来继续汇报。 可还没说十分钟,就又被谢积玉打断:“一季度出货量下滑,你给我的解决方案之一是进行知识产权保护,让所有人都用上正版,我们的销量就能上去,是吗?” 那人看了看,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解决方案没问题,便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的。” “短期内或许有些杯水车薪的效果,但那些一直被我们压在下面的竞争对手可有出头的机会了。”谢积玉喝了一口温水,“消费不足,这一年以来技术研发投入没有到位的事情你是一点都不提。用户是不需要去教的,不消费无非是产品还不够好。行了,下一个吧。” ...... 会议到晚上八点才结束,所有高管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都双腿发软、眼神空洞,像是刚从审讯室里出来。 谢积玉甚少来北部的分公司,所以今天这些高管里有不少人甚至是第一次见他。 果然,他的目光和头脑比总部同事传说得更加敏锐,大部分人都被问到了痛点上,搞得下不来台。 一直旁听的分公司总裁满脸菜色,结束之后走到谢积玉身边,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道:“谢总,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先回酒店休息吧。” 谢积玉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外面是联邦北部特有的海港景象,远处的月光倒映在海上,夜色连成绵延无边的幕布,游轮璀璨华灯将船边的细浪染成流动的彩色。 可要他并没有在欣赏这样的景色,眼神只是有些没有焦距地落在远方而已。 忽然间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谢积玉低头去看。 关岭发来了一张照片。 方引大概不知道自己被坐在对面的关岭拍了照片,此刻他正垂着头,正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的眼镜。 这个角度上,他的额发乖顺地垂在了眼前,露出了白皙清俊的下半张脸,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已经快三十岁的主治医师,倒是很学生气的模样。 下一秒关岭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我刚才不小心把他的眼镜摔在了地上,看上去好像有了一道划痕在上面。 谢积玉没有回复,将手机又放回了衣袋,一点都没理一直站在边上的分公司总裁。 他的助理此刻敲了敲门,接着道:“谢总,车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谢积玉转身出门,跟着助理一起走到楼下。 等两人都进了车子之后,助理将一个白色的大购物袋交给谢积玉:“买到了,您看下。” 谢积玉从袋子里拿出那两个蓝白色的海豚玩偶,神色从刚才冰冷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就是这个了,它的名字......” “可可,可爱的可。”察觉到谢积玉话里的停顿,助理适时地补充道。 “嗯。”谢积玉捏了捏海豚玩偶的鳍,看着它呆滞的眼神,“也不知道哪里就这么受欢迎了。” 助理笑了笑:“联邦每个城市都搞吉祥物,也就这个火了。不仅仅是小孩子,有很多成年人也喜欢呢,特地不远万里飞过来排队买的都有。” 谢积玉了然,车子开始行驶之后他便放下了那玩偶,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助理一秒钟切换到工作状态:“两件事都有了。第一件是关于胡佑宁之前贩卖儿童的事情,那些孩子都已经被解救回来了,一个不少。按照您的要求,都配了心理医生,把他们送进红墙福利院,由集团的人亲自照顾。” 谢积玉点了点头:“关于量刑呢?” “现在司法程序还在进行当中,但至少也是无期徒刑。” “唔,有点轻了吧。” “我明白。”助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接着道,“第二点就是关于那个深海基金会,虽然经过离岸公司网络,中间有层层嵌套。可以证实的是,这个组织确实跟元晖集团有资金往来,而且最近一次交易更加明显。” 谢积玉依旧沉静地闭着眼:“怎么说?” “上个月它们不是忽然停止活动了么,技术部的人一直怀疑中间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于是就顺着这个思路去查。”助理顿了顿,“于是便查到,在他们停止活动前,跟元晖集团的最近一笔100万的交易,来自元晖集团的大公子。” 谢积玉几乎是反应了好几秒之后才睁开眼睛,幽深的眼珠慢慢将焦点转向助理:“你说,谁?” “就是元晖集团总裁方敬岁的大儿子,方引。” 谢积玉有些怔住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关岭发给他的那张照片,方引看上去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 助理大概也鲜少看到谢积玉这样,试探着问:“谢总,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过他照片了?确定是他吗?” 助理点点头:“确认,他现在是医科大学的主治医师。” 她没有意识到,在谢积玉见洛莉公主的那个晚上,她跟方引通过电话,是见过一面的。 只是那天方引太狼狈,谢积玉的手机号码备注又只是一个f,所以她没有把两个人联系起来。 谢积玉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继续。” “方引是个私生子,其母身份神秘,这么多年来都不受方家的重视。外界大约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实际上并不清楚他到底是谁。”助理顿了顿,“或许是方家察觉到了我们调查的那条线已经有了眉目,急着封那帮人的口,所以才让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儿子走私人渠道汇钱吧。可惜了,这应该算是忙中出错。” 谢积玉垂着眼睛,车窗外飞速滑过的路灯的光,在他的眼睛里有规律地流过。 一时间明暗相交,看不清任何情绪。 半晌,他才开口:“知道了。” 车里安静了下来,谢积玉转头看向车窗外,沉思不语。 大约十五分钟过后,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谢积玉拎起那个装着两个海豚玩偶的大袋子,下了车。 可还没等谢积玉走进酒店,在门口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抱住大腿。 谢积玉神情温柔,蹲下来将袋子里的玩偶递给对方:“怎么样,喜欢吗?” 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抬起头,将那个几乎跟她等高的海豚抱在怀里:“哇,真的是可可!” 谢积玉摸了摸她的头:“这下开心了吗?” “嗯嗯,开心!” “开心的话,现在就回房间抱着可可睡觉,好吗?” 小女孩点点头,在原地抱着玩偶雀跃地转了一个圈圈,然后她才发现放在谢积玉脚边的袋子里还有一只玩偶。 于是她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但眼睛又使劲往里看:“叔叔,怎么还有一个可可。” 谢积玉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将那个袋子递给她:“这个可可,是送给你爸爸的。” 小女孩有些惊奇:“为什么爸爸也有?” 谢积玉伸手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将她抱起来,边朝酒店里面走去边道:“大人也需要玩偶陪着睡觉呀。” 夜晚的高级酒店人并不多,谢积玉抱着孩子一路走进电梯,助理在他进电梯前将一张卡递给他:“2206号房间。” 谢积玉接过:“申请一下私人航线,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回首都。” 助理迟疑了一下,道:“可是后天还安排了出海视察海油管道建设。” 谢积玉望着她:“melissa,下半年集团内部会有一个行政副总裁的内部晋升机会,我希望你有机会能坐上那个位子。海油管道视察的工作,你替我去看看,回来交一份报告给我,明白吗?” 年轻的助理点了一下头,望着顶头上司的眼睛里光极亮:“我明白。” 谢积玉进了电梯,将那个还装着玩偶的袋子交给一直跟在身边的保姆,问道:“这个点了他还在工作?” 保姆点点头:“项目进度比较赶,最近几天都熬大夜。” 怀里的小女孩抱着玩偶几乎快睡着了,谢积玉也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轻:“他还有孩子都麻烦你多照顾了。” 电梯到了,保姆接过孩子:“放心吧谢先生。” 分别之前,小女孩有些期待地问:“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能再一起玩?” 谢积玉摸摸她的头:“乖乖听爸爸的话,下次见面,要什么我再给你买,可以做到吗穗穗?” 小女孩乖乖地点点头:“我会的。” 谢积玉回到自己的套房,坐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此刻又有一条新消息响起。 第37章 管家:谢先生,这是明天给方先生送的三餐菜单。 接着又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餐饭的菜色明细,以及对伤口痊愈的好处。 仔细看的话,最近几天管家都会提前一天发这样的菜单给谢积玉,他大部分时候都不回复,有一两次回过一个“嗯”字。 谢积玉的手顿了两秒,回了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条信息:“到此为止,不要再送了。” ----------------------- 作者有话说:谢积玉:勃然小怒了一下。 第30章 方引一出手术室,在外面徘徊了几个小时的家属立马围了上来。 “方医生,病人她怎么样?” “我女儿还好吗?” “现在还有什么风险吗?” ...... 方引摘下口罩,示意他们安静:“手术很顺利,放心吧,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然后一家人几乎是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庆祝他们的亲人平安无事。 方引处理好自己的手术衣,又跟病房护士交代完手术切口的情况、用药需求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几个小时的手术中没感觉到,刚歇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渴。 他起身去倒水,回来边喝边打开手机才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姜舟雨的。 方引回拨了过去。 姜舟雨很快就接通了:“下手术了?” “是啊,有事?” “确实有事,空的话来一趟我的诊疗室吧。” 方引想着接下来没有什么事,便同意了:“五分钟到。” 等方引推开姜舟雨那个信息素诊疗室的门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坐在她的对面。 那人听到了动静,便站起来转身看着他,满脸笑意:“您好,您就是方医生吧?” 只一眼,方引就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有些眼熟,而且他长得也实在是好看。 身形高挑,面部轮廓鲜明,五官深邃,一双眼睛温润有光,一笑起来显得特别有亲和力。 姜舟雨道:“方医生,我来介绍一下,他是晏珩,是我的病人,也是我多年的好朋友。” 晏珩。 方引拐了个弯才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看眼前这个人眼熟了。 因为他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大型商超,外立面上挂着一张巨幅海报,里面穿着休闲装、牵着狗的品牌代言人,正是晏珩。 一个演技口碑俱佳的当红男演员,电视台黄金档有两部他主演的电视剧正在热播,还有一部大制作电影也会在暑期档上映。 方引在医院也见过不少名人,习以为常,一时间只以为对方是经由姜舟雨介绍找自己看病的,便也没多想,上前去跟晏珩握了握手。 晏珩的手心很暖:“方医生,我今天来找姜舟雨看病以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来感谢你。” 方引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姜舟雨,姜舟雨笑而不语,示意他坐下再说。 “上上个月,在紫屏山,你救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还记得吗?” 方引点点头:“是有这事,怎么......” “她是我的女儿,晏穗,所以今天我是来专程道谢的。” 方引有些惊讶,虽然他不太关注娱乐新闻,可这些当红的明星一般都对外保持单身形象吧? 特别是像晏珩这样的知名度,如果有孩子有家庭早就被娱记扒光了。 晏珩继续道:“那段时间我在山上拍戏,每天早出晚归地赶进度,大概是有些忽略了她,也是我的错。不过无论如何,还是特别想感谢你。方医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晚上正好有空,请你和姜医生一起吃个饭吧?” “你太客气了,都是举手之劳,不需要这么感谢。” 晏珩很真诚地看着方引:“看似小事,但是没有你的话,我的孩子可能会有危险,那是多少顿饭都无法弥补的。所以方医生,你就答应吧。” 姜舟雨看眼前两个人推来推去的,顿时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将一个信封轻拍在桌上:“别推辞了,我建议今晚你们俩个一起请我吃饭吧。” 方引转头看见那个信封上熟悉的logo标签,心头猛地一紧。 他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拿到手里,声音里还带着一些不可思议:“邀请函?拿到了?” 姜舟雨挑了挑眉:“你自己拆开看看。” 方引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信封,手都有点微微发抖。 一开始的手劲有些大了,将信封口也撕得有些大,然后他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小心翼翼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邀请函。 伊斯亚特岛碧蓝的海水和地区特色粉黄房屋作为背景,邀请函的正中心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名字。 那一刻,像是溺水之人有了一个可以将头露出水面呼吸的机会。 方引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像是落在了即将胜利的战鼓上。 晏珩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方医生,这是?” 方引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不礼貌,忽略了一直站在边上的人,便道:“一个我特别想去的学术会议的邀请函,是姜医生帮我拿到的。” 他摩挲了两下自己的名字,仿佛在确认一般:“姜医生,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姜舟雨大大方方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方引,眼里浮出了温和的笑意:“上次说好的,餐厅随我挑。既然你们俩今天都想请吃饭,那我挑个最贵的,不过分吧?” 晚上,一行三人搭姜舟雨的车去了一家百年历史的老公馆用餐。 方引下车之后看见门口石碑上“璞叶公馆”四个字,想起来自己送给谢积玉的那瓶赤霞珠就是托这里的经理帮忙买的。 倒也不是多大的交情,只是经理恰好是方引以前的病人罢了。 姜舟雨换了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微卷的长发随性地垂落下来,浑身上下只有右耳上一串长长的钻石耳环,此外再没有饰品,整个人利落大方又高挑。 而晏珩则是大明星出门在外时的常见装扮,带着帽子、口罩和墨镜,低调得几乎认不出来。 方引找经理安排了楼上一个小间,外面高大的绿树掩映,所以开着窗也无妨,想来那些娱记的蹲点能力还没有那么强。 等菜的间隙,晏珩和方引聊天:“这个孩子存在的事情,还希望方医生能帮我保密。出于对她的保护,我着实不能公开她的存在。” 方引想起那个小甜包一样的可爱小孩,自然是同意:“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他静了一会,又开口道:“她几岁了?” 晏珩提起女儿的时候面上的笑多了一些,眼里都有无限爱意:“马上就满三周岁了。” 方引算了算日子。 如果自己那个孩子当初能出生的话,得叫晏穗一声姐姐了。 姜舟雨推门而入,唇上的口红有种丝缎一样的光泽,与她的连衣裙互相映衬。 她拿起桌面上的手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聊什么呢,也让我听听。” 三人这一顿饭吃得相当愉快,席间聊了不少话题。 方引才知道原来姜舟雨和晏珩早就认识,晏珩也是个beta,只是以前有次生病的时候出了医疗事故,残存在体内的信息素还是会时常困扰他,所以他才成了姜舟雨的病人,后来时间久了便成了朋友,时常联系。 “弄错了病人,在你体内植入了omega腺体,最后还取出不完整,这放在全球都是很值得瞩目的医疗事故了。”方引心里有些不解,边说边好奇,“是哪家医院啊?” “国外的小医院,流程不正规的多了去了,没办法。”姜舟雨搭话,“今天既然这么开心,开一瓶酒吧?” 原来这样的大明星以前也有困顿的时候,估计只有偏远地方的小医院才会这样了。 方引不喜欢揭人伤疤,况且接下来几杯酒下肚,也让他无暇再多纠结这个问题。 他平常酒喝的不多,今天兴致有些高,便喝的有些多,平常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也有了一些薄红。 晏珩只喝了一杯,便说自己有事要先走,方引最后只记得自己好像在模模糊糊当中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喝的有些醉了,趴在桌面上,姜舟雨拿起自己的手提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住哪,我找代驾先送你吧。” 方引忽然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茫然地看着姜舟雨,然后摇摇头,吐字不清:“不行,不能说。” 姜舟雨笑着把他扶起来:“不说你想去睡酒店吗?” 方引任由姜舟雨把他扶起来,双眼闭着,睫毛的阴影投在微红的脸颊上,边往外走嘴里还边喃喃自语:“不能说......” 姜舟雨让他握住电梯里的扶手,自己去按楼层,开玩笑道:“不说我就带你去我家了。” 方引却再也没有说话。 两人站在公馆门口等代驾过来。 姜舟雨的身高同方引差不多,只是方引喝醉了,整个人像是柳枝般垂着,在身边人红裙摆的衬托下,却显得异常瘦削。 第38章 仅仅是一分钟过后,来了一个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 他在姜舟雨疑惑的眼神中走近了他们:“方先生,我来接你回家。” 方引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有些含糊地开口:“赵叔?” “是我,来接你回家了。”管家回答,接着对着姜舟雨微微欠身,“谢谢这位女士,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姜舟雨道:“请问您是?” 管家笑了笑:“拿钱替人办事而已。方先生,我们走吧。” 方引对着姜舟雨摆了摆手,有些步伐踉跄地扶住了管家的手臂,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穿过青石板小路。 姜舟雨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方引,直到看见方引走到了小路的尽头,才发现那里还停着一辆车。 那辆黑车停在树影之下,夜晚要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管家为方引打开车门,但方引却没有立刻坐进去,似乎是扶住了车门,身体有一些站不稳。 他白衬衣的衣角,就在风里晃呀晃。 几秒钟之后,一只修长的手从车里伸了出来,那手环过方引的身体,宽大的手掌几乎完全遮住了方引的腰,有一种沉默却不可违拗的气势。 仿佛那是自己的所有物。 接着那只手紧紧地揽住了方引的腰,几乎没怎么用力的模样,就将他整个人纳入车中。 方引应该是被忽然的动作弄得有些不舒服,坐下之后下意识地仰了仰头,露出了白皙脆弱的脖颈,像一只脆弱的鸟。 那只手卡住方引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到另一边,画面便安静了下来。 只有花木的香气,随着夜风在空气里左摇右荡,像是一首暧昧的舞曲。 姜舟雨不禁地向前一步,想看得更为清楚。 下一秒,那只手重重地关上了车门,将她的目光隔绝在外。 第31章 “说自己酒量还好,现在还不是醉死过去。” 谢积玉似乎是有些嫌弃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方引皮肤上的热度。 方引的头被转到了另一侧,靠在车窗玻璃上,像是养蔫了的花。 他无知无觉地闭着双眼,路灯的光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唇色比双颊更加绯红。 管家坐在前排副驾驶上:“方先生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心情不错就在外面敞开了喝,到时候被人卖了怕是还要给人数钱。”谢积玉说着,便松开了自己的领带,冷笑一声,“以前没发现他人际关系这么好呢,一会是这个alpha,一会是那个alpha。” 管家不解其意:“方先生性格好,待人真诚,朋友多也正常。” “是啊。”谢积玉的声音依旧很冷,“他要是omega怕是能引来更多这样的朋友。” 他的重音落在了“朋友”两个字上。 管家这下算是听出来言外之意了,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谢积玉冷若冰霜的脸色,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差点露出了一个笑意。 不过他毕竟是专业的,无论多好笑他都不会笑的,还准备添一把柴。 “方先生在医院人际关系似乎不错,无论是病人还是同事似乎都挺喜欢他的。” 谢积玉掀起眼皮,望着后视镜。 管家继续道:“前两天天天给方先生送餐,不少医生看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还有不少病人送礼物给他呢。” “这样啊。”谢积玉不以为意,“现在当医生能收礼物了?” 管家露出一个专业的微笑:“都是一些不贵重但有心的小东西,比如亲手做的针织花、小摆件什么的。方先生放在办公桌上养养眼,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积玉没再说话,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到车窗外。 他也刚下飞机没几个小时,身体还处在长途旅行的疲惫当中没有恢复,就算是面无表情,也看着有些不悦。 车子驶过一个弯道,方引因为惯性身体倾斜,靠在了谢积玉的肩上。 绯红的脸颊仅仅隔着一层布料贴着谢积玉的皮肤,热感渐高,方引睡得有些沉,这个姿势让他无知无觉地微微张开了嘴,一截嫣红的舌尖藏在雪白的齿列之后。 谢积玉静了两秒,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方引。 可与此同时,车又朝着另一个方向拐弯,两股力量合起来,导致方引的头撞在了另一侧的车窗玻璃上。 “唔......怎么了?”方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抬手摸了摸被撞到的地方,“嘶......头有点痛。” 谢积玉:“......” 谢积玉冷哼一声:“让你喝那么多酒。” 通过后视镜看了全程的管家:“......” 管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方引此刻似乎是才发现谢积玉在,咧开了一个傻兮兮的笑,说话都有些吐字不清:“谢积玉,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车,我在这里不奇怪吧。” 方引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他觉得这话倒是也没有说错,愣愣地“哦”了一声,然后呆坐在原处看着前方的路。 他衣服有些凌乱,白衬衫的衣领一侧翘起,另一侧则被拉得有些开,锁骨在细白的皮肤下面异常鲜明。 谢积玉看着他的样子,便问:“喝了多少?” 方引伸出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谢积玉面前晃了晃,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今天高兴,也就几杯而已,几杯。” 谢积玉嗓音凉凉的:“什么事这么高兴?” 方引想了想,双手抓住谢积玉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滚烫的皮肤瞬间感觉清凉了不少。 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又蹭了蹭谢积玉的手,喃喃道:“大好事,有机会告诉你。” “松手。” 方引不为所动。 谢积玉抿了抿唇,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使劲之后却发现方引抓着他的力气更大些。 毕竟是骨科医生,两三个回合下来,谢积玉竟然也没能把自己的手成功抽出来。 他看着方引醉醺醺的脸,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你以后还是少喝酒吧。” “嗯?”方引半梦半醒之间应了一声,嘟囔道,“为什么不给喝?” 谢积玉动了动自己那条被方引霸占了的手臂:“先不跟你这个醉鬼讲道理了。” 方引嘴巴里只发出两个轻轻的气音,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车子进入了平稳路段,方引不知不觉地松开了谢积玉的手,整个人顺势靠在了谢积玉的肩上。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呼吸可闻。 方引朦朦胧胧之中闻到了熟悉的兰花香信息素,便将脑袋移动了一下,靠在了谢积玉的前胸上,离alpha的腺体位置更近了一些。 管家将中间的挡板升了上去。 酒香弥漫,空谷幽兰的香气好像也不再那么冰凉。 谢积玉没再推开方引,只是转头看向窗外:“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难缠,酒品太差,抓着人就不放手了。别人会愿意跟你这样?” 沉醉的低音从他的胸腔里响起,准确地传导到了方引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里。 “你又不是别人。”方引闭着眼睛,声音已经有了很浓的睡意,艰难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你是我老公啊。” 酒醉之人口舌不清,最后几个字却说出了缠绵悱恻的意味。 谢积玉猛地一怔。 他垂眼,只能看到方引的头顶和小半张侧脸,方引的眼镜因为这个姿势的关系,有些滑稽地耷拉在他的鼻梁上,随着呼吸的起伏,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谢积玉抬起手,有些犹豫地停在半空中。 这在这当下,方引温热的呼吸落在了谢积玉的指尖上。 谢积玉立刻将那眼镜推回该在的位置,接着将目光移到了窗外,仿佛能在黑夜笼罩的树林里看到什么好景色,嗓音幽微难察。 “别乱叫。” 可方引已经彻底睡着了,没有再回一个字。 这段路程仿佛开了很久,等车子停在了谢家大宅门口的时候,谢积玉感觉到自己手臂都有些发麻了。 他抽出了自己发麻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方引的脸:“自己起来回房间。” 方引一动不动地半躺在后座,依旧睡得很沉。 管家在一旁负手而立。 luca察觉到心爱的主人回家,从屋子里飞奔出来,像一颗炮弹一样准备冲到谢积玉的身上,却被谢积玉灵活躲过。 他俯身摸了摸luca的头,指了指车上酣睡的方引:“上去叫醒他。” luca听话地跃到车后座上,先是小心翼翼地上上下下闻了闻方引,然后用自己毛茸茸的头去拱方引的手。 下一秒却被方引下意识地搂住了脖子:“谢积玉,你别走......” 站在一边的谢积玉:“......” 酒醉的人很难灵活地使用自己的四肢,手上也没个轻重。luca被方引“锁喉”之后,急得边挣扎边用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不停地看谢积玉。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俯身拉着方引的手臂,将人从车里带出来。 第39章 小狗被成功解救,跑下来绕在谢积玉的脚边开心地转圈圈。 谢积玉没理尾巴摇出残影的爱犬,他扶起方引,却不知道对方的鞋带什么时候松了,还没走两步,一只鞋就掉了下来。 谢积玉转头对管家道:“他脚上的伤好透了?” 管家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也不清楚,方先生的药反正还没吃完。” 于是谢积玉一只手揽住方引的背,然后微微俯身,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轻轻松松地把人横抱起来,朝屋内走去。 方引一米八二的身高,但抱在怀里的感觉却有些轻,像是一株颀长的高杆植物。 看着高,但却没什么重量,似乎能被轻易地折断。 谢积玉抱着他上楼,在左右两个楼梯之间步伐稍稍顿了一下,转到了右边楼梯上。 他推开方引那个房间的门,几步就把人放在了床上,转身便走。 与此同时,方引下意识地朝床边翻了个身,“噗通”一声,脸朝下摔在了地板上。 几秒钟后,方引的意识像是渐渐回笼,身体的触觉回来了,便艰难地动了动,用手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但准备翻身起身的时候却失败了,于是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准备踏出房门的谢积玉回过头来,才发现方引刚才还挂在鼻梁上的眼镜现在已经在地上粉身碎骨了。 谢积玉在方引面前蹲下,发现他的眼睛和鼻头都有些红,于是伸手抬起方引的下巴,在灯光下仔细打量。 还没等他确认方引有没有被眼镜的碎片划伤,方引却打掉了谢积玉的手。 下一秒他闷闷的声音响起:“不喜欢我就算了,还打我。好痛。” “......我没有打你,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被碎片划到,不过看你这样应该也没事了。”谢积玉站起来,指了指卫生间,“别发疯跑过去泡澡,被淹死了可跟我没关系。” 谢积玉说完转身欲走,又被方引拉住了胳膊。 他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却没甩动:“你又想干什么?” 方引紧紧地攥着他西装的袖口,坐在床沿,仰头看着他:“你好香。” 没了眼镜的遮挡,眼眶里似乎蓄着的那一汪水更加澄澈,眼尾微红,像一瓣芍药。 谢积玉向前半步,眸色幽深。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方引这这幅样子,只不过那些时刻方引没有穿着身上这件白衬衣,倒是挺新鲜。 谢积玉喉咙滚了滚。 他抬起手,用食指的指腹去抹了一下那瓣芍药,低哑的嗓音随着兰花香一起飘了出来。 “你应该叫我什么?” ----------------------- 作者有话说:谢积玉:爽了 第32章 方引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控制他的四肢,明明想着要脚踏实地地一步步走,实际上整个人仿佛处于大浪滔天的小舟之上,连自己的身形都稳不住。 猛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方引抓到了一支稳稳当当的桅杆。 这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于是便紧紧地抓住,再也不松手。 后来大约是自己的手劲用得太大,桅杆上的帆就这样掉了下来,盖在他的脸上,缠住他的身体。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头痛,生理上的。 方引努力地翻了个身,却感觉自己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裹住了,才意识到昨晚的梦可能并不仅仅只是个梦。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那件白衬衣。虽然没有睡衣那么舒适,但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于是便继续摸索,从被窝里掏出了让他不舒服的元凶,是一件黑色的衣服,理了半天发现是一件西装外套。 戗驳领西装,羊毛混纺面料,缝线细密均匀,这样的手工定制品可以确认不是自己的。 直到方引看到衣服前襟的内侧缝着一块布,上面用银线绣着的正是“谢积玉”三个字。 而此刻,这件昂贵的定制西装已经被自己睡得都是惨不忍睹的折痕,俨然一副废了的模样。 方引吸了一口气,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从里面拍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 然而都是徒劳。 他不知道为什么谢积玉提前结束了出差行程,还去了璞叶公馆,但却有些后悔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喝那么多,导致从车上到回家的这段时间几乎是完全断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喝得烂醉,谢积玉大概也不会将他顺路带回家就是了。 这时,方引的余光瞥到床头柜上自己那副碎了的眼镜,感觉到头更痛了。 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方引曲起腿,将自己的头埋在那件衣服里,闻到了里面浅淡的兰花香。 他的人生中甚少有这样喝得断片的时候,虽然不觉得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谢积玉的外套出现在自己的被窝里这一事实,就足够让他浮想联翩了。 自己应该没有对谢积玉上下其手、欲行不轨吧?只要不是这个,别的出糗都无所谓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昨晚可能在谢积玉面前丑态百出,方引就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浑浑噩噩地洗漱了一下,就抓着那件衣服出了房门,想拿给管家看看这衣服还有没有拯救的空间。 夏日的早晨,堪堪七点,阳光就已经很丰沛了,但湿漉漉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 方引才走到楼下,就看见谢积玉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悠闲地喝着咖啡。 晨光穿过碧绿的树梢,在润湿空气的浸染下变得很柔和,静静地落在谢积玉的身上。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袍,领口微微敞开,湿润的头发上偶尔有水珠滴落,在紧实的胸肌上留下一道水痕。 谢积玉似乎才注意到方引的存在,他抬眼,看着方引手里拿着的那件衣服,不动声色道:“酒醒了?” 方引将那衣服藏在身后:“嗯,醒了。” 谢积玉点点头,眼睛落回了面前的财经月刊。 这时,管家送了一份早餐过来,放在谢积玉对面的位置上。 他拉开椅子,对方引道:“小米粥,白煮蛋,水果,宿醉之后清淡一些好消化。” 方引看了看谢积玉,对方淡定自若不在意,于是他便就着管家的意思坐在了谢积玉的对面开始用餐,将那衣服暂且放在膝上。 他将一块橙子放进口中,酸甜丰沛的汁水很清爽,让精神都苏醒了不少。 谢积玉又翻过一页杂志,眼睛落在那些文字上,嘴里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的外套可以给我了吗?” 正在喝水的方引陡然被呛着了,他重重地咳了两声,脸都咳红了才缓过来,慌忙拿起餐巾捂住自己的口鼻。 谢积玉见状,放下手里的杂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情像在欣赏一出喜剧。 方引缓了快半分钟才放下餐巾,有些尴尬道:“衣服,我帮你洗一下再还你。” 谢积玉闻言挑了挑眉:“怎么,被你弄脏了?” 尾音微微上扬,不知道是不是方引的错觉,他总觉得谢积玉这话似乎夹杂着一点别的意思,话里有话。 可他的表情却相当正经,让方引也想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有些皱了,清洗熨烫一下会更好。” “皱了。”谢积玉了然地点点头,“你对它做什么了?” ......? 这话怎么越听越诡异了? 方引实在是好奇,便硬着头皮开口问道:“这衣服,昨晚怎么会在我床上的?” 在他的想象中,最好只是谢积玉出于好意,怕他酒后出汗着凉临时给他披上的。 “昨天晚上,你抱着我,还拉着我的衣袖不松手,倒头就睡死过去,怎么弄都不醒。”谢积玉漫不经心地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话,“我总不能陪着你睡吧?只能把衣服脱给你了。” 方引听完之后便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我......我没对你做什么不该做的吧?” “做,倒是没做。”谢积玉一字一句地回答,“只不过是你抱着我叫老公罢了。” 什么? 方引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耳朵爆红:“老......老公?” 谢积玉轻咳了一声,又喝了一口咖啡:“没必要再叫一遍了吧。” 方引:“......” 由于喝醉的经验实在是太少,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失态,这个称呼对谢积玉来说或许跟骚扰差不多了。 果然那句话说得对,喝酒最尴尬的事情不是喝断片,而是断片之后还有人帮你回忆你断片时候的样子。 一想到自己昨晚在谢积玉面前那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方引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好意思啊,我昨晚喝得太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你多见谅。”方引机械地开口,仿佛神游天外,“以后不会这样叫你了。” 第40章 谢积玉抬头看着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常见的疏离感,嗓音有些凉:“那你以后最好记好了。” 方引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悦,抓着那衣服的手指紧了紧,低声应了:“知道了,实在是抱歉。” 餐桌上一时寂静了下来,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 “那这件衣......” “是我,什么事。”谢积玉就接起了一个电话,将方引的话头打断了。 方引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但看着谢积玉皱起眉,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的样子,似乎事情不小。 “让媒体撤下来,法务部的人去处理干净......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吗......知道了,先稳住,我马上过去。” 谢积玉挂掉电话就站起身来,经过方引身边的时候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瞥了一眼那件衣服,干脆地丢下了三个字:“扔了吧。” 方引有些尴尬地呆坐在桌前。 谢积玉的洁癖着实是重,况且自己昨晚耍酒疯本来就很不地道了,现在还计较什么怕被人嫌弃,也是多此一举。 而且眼下,他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做。 方引把那衣服交给管家,委托他帮忙清理干净,也出门了。 车刚开不久,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姜舟雨的来电。 方引的声音有些哑:“是我,怎么了?” 对方似乎迟疑了两秒,声音才出来:“昨晚顺利到家了吗?” “顺利。”方引笑了笑,“昨晚喝得有些过了,最后没对着你耍酒疯吧?” “这倒没有......”他听见姜舟雨在那头吸了口气,然后话锋一转,“你看热搜了吗?关于晏珩的。” 方引皱起了眉头:“我不清楚,怎么了?” 昨晚他们还很愉快地一起吃了晚饭,能发生什么事情? 姜舟雨叹了一口气:“被造谣上热搜了,说他私生活不检点。但这绝对是假的,我可以保证。我打电话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先不要跟别人说我们昨天一起吃过饭的事情。否则传到那些娱记的耳朵里,要来医院堵我们就不好办了。” “放心,我明白的。”方引脑海里浮现晏穗那可爱的小脸,有些担心,“那些人应该不会把穗穗扒出来吧?” 毕竟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那些媒体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要是知道晏珩的单身形象不仅是假的,还有一个女儿,他们就会像秃鹫一样把一个人啄食殆尽。 晏珩为女儿隐瞒了那样长时间,如果这件事被爆出来,伤害的后果应该是他承担不起的。 姜舟雨的声音有些疲惫:“晏珩今天一大早就把孩子送到了我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她,不会有事。” 方引想到了紫屏山那次相遇,移情作用发挥了威力:“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 如果今天换成是自己的孩子,陷入滔天的窥伺当中,自己也不可能安心。 “我现在暂时还应付的过来,也有保姆跟着,你放心。” “好吧。”方引的声音还是有一些担忧,“有什么需要及时联系我。” 姜舟雨的声音听上去总算松了一些下来:“好的。” 方引挂了电话之后,一路开到了方家老宅。 刚刚下车踩在熟悉的草坪上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关上车门。 越靠近,方引总觉得那股陈腐的气息更加浓重,细枝末节的记忆无孔不入地复苏起来,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等方引踏入大宅的时候,还没看见方敬岁,倒是先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方澄。 他身上的睡衣皱皱巴巴,头发也很凌乱,望着方引走进来是满脸不高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方引不想跟他多说:“我只是回来见一下父亲。” 方澄笑了,他一蹦一跳地下了楼梯,面上的表情也是饶有兴味。 他绕着方引走了一圈,才在他耳边低声说话,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他在临海庄园陪着你母亲呢,陪了好几天了。你猜猜,你母亲现在怎么样?” 第33章 方引面色凝重地看着方澄:“什么时候的事情,多久了?” 他一直都知道,周知绪每见一次方敬岁,就会陷入一场艰难而漫长的情绪劫难中,整个人就像被沉入了一潭死水,了无生气。 小时候的方引好歹见过他们之间的冲突和争吵,说起来好歹有个情绪的释放。 可等方引长大一些,特别是他被打断腿关在地下室的那一年之后,他觉得周知绪变了。 不再跟方敬岁起肢体上的冲突,日常行事也变得温和,有时候面上甚至能看到一些笑意。 但越是这样,越让方引心惊。 他总觉得那张温和慈爱的面孔,只是一种昙花一现的错觉,总有一天要消失的。 方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仿佛方引的表情是一道值得细品的佳肴:“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不知道也很正常。” 方引见他阴阳怪气的模样,无意跟他多说,转身就要走。 方澄见状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一把拉住方引:“说走就走啊?你现在的脾气这么差?” 到底是谁脾气差? 方引慢慢转过头去看着方澄,声音像是淬了冰的:“你觉得现在在家里,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方澄一愣,悻悻地松开了手。 在方澄9岁那年,搞恶作剧,模仿动画片里的剧情,把一罐蜂蜜倒在周知绪必经之地的楼梯上,害周知绪摔破了头。 当时方敬岁出差不在家,要不是周知绪拦着,方引怕是能拿那个空了的蜂蜜罐子把方澄打死。 方引这人脾气其实是不差的,只不过周知绪是他绝对不能碰的雷区。 方澄想起来往事,有些怯懦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小了两个度下去,小声道:“昭宁哥,他找过你吗?” “有话就说。”方引有些不耐烦。 方澄犹豫了一下:“他很快要订婚了,但对那个对象不满意。所以想换对象来着......” 方引被他吞吞吐吐浪费时间的样子搞烦了,直接回复:“他是跟我提过,我没答应。还有事吗?” “这样啊......”方澄面色顿时不太好看,声音也低了下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方引没心情分析他的一举一动,转身三两步上了车,便向着周知绪所在的临海庄园开去。 他攥着方向盘的双手用力得关节发白,油门几乎踩到了底,路边葱绿的乔木成了一片模糊的虚影。 方引几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将车开到了临海庄园的门口,刹车之后,薄薄的烟尘泛起。 两个保镖有些诧异,上前拦住方引:“您怎么过来了。” 方引张开手臂配合他们的检查:“我父亲是不是在这?” “是,已经过来一周多了。”保镖为他打开了大门,“请进。” 一周多的时间,方引有些担心他们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冲突,更担心周知绪。 他一路小跑,穿过湖边的小路,推开玻璃正门的时候却发现屋里陈设一切如旧,并且极其安静,只有夏风吹过风铃的响声。 方引越过屏风,就看见了方敬岁和周知绪。 这一路上,方引想过许多次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场面,可怎么都没想到是眼前这样。 夏日气温高,周知绪又吹不了冷风,便在屋后置了一架葡萄,在下方放了一套桌椅纳凉。 两人相对而坐,方敬岁翻着一本书,周知绪在泡茶,一时间这方天地只有书页声和杯盏碰撞声。 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周知绪先发现了方引的存在,便朝他招了招手:“怎么过来了?” 方敬岁掀起眼皮看了一下,没说话,又继续看他手里那本书了。 方引走上前去先是分别礼貌地给两人打了招呼,才在一旁坐下:“过来看看你们。” “看来是回过家了。”方敬岁漫不经心地又翻过一页,嗓音不咸不淡的。 回过家才知道方敬岁在这里,所以才过来的。 周知绪轻轻瞥了他一眼,接着沏了一展热茶递给方引:“尝尝。” 方引伸手过去接,周知绪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儿子的光裸的手指上,眼神顿了一秒便移开了。 这次大约是太心急,连装样子的戒指都没戴。 “我今天过来,是要跟父亲说一件事,我下个月需要出国一次,希望父亲可以同意。” 此话一出,周知绪抿了抿唇,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一些滚烫的水就越出了杯口,洒在了他的手指上。 方敬岁见状,强硬地把周知绪的那只手拉到自己的面前。 周知绪挣扎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方引,却是没能将手抽出来。 接着,方敬岁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从指缝擦到指腹又擦到指甲,确认把水珠都吸干了才放开周知绪的手。 第41章 方引面上不显,但放在膝盖上的手还是拧紧了。 从他父母身上,他才知道有一种折磨是可以不显山不露水的,从生活的每个毛孔侵入。 方敬岁好整以暇地看着方引:“去哪里?” “伊斯亚特岛,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方引实话实话,这种事情也瞒不了方敬岁,如果隐瞒反而会带来麻烦。 方敬岁“嗯”了一声,接着问:“对你医院的工作很有帮助吗?” 周知绪不悦地看了方敬岁一眼。 “嗯,有一些学术上的问题想要跟那些教授还有同行交流,对我那篇评职称的论文也有益处的。” “这么重要啊。”方敬岁点点头,“你要是想,我完全可以以集团的名义请他们来方家,这样你就有充分的时间去跟他们交流了。” 嘴上说着似乎很为方引着想,实际上只不过是想限制他人身自由罢了。 方引心里早有准备,可话还没说出口,已被周知绪抢了先。 他轻啜了一口茶水:“集团那个问题药剂的丑闻不是正盛吗?哪个专家愿意这个时候来趟这趟浑水?” 方敬岁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周知绪身上,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没必要幸灾乐祸吧?” 周知绪声音依旧四平八稳:“我只是让你别耽误孩子。” 方敬岁叹了口气,对方引道:“知道了,你去吧。” 方引心跳快了一些,但面上不显:“谢谢父亲。” 倒是周知绪先下了逐客令:“没事的话你就先走吧,一路上注意安全。” “马上都午餐了,我们一家三口,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吧。”方敬岁继续靠在椅背上翻书,语气是心平气和却不容拒绝,“阿引留下来一起用餐吧。” 这顿饭的气氛可谓是相当诡异。 方敬岁很喜欢为周知绪做一些细碎的小事,比如剥虾壳,挑干净他不喜欢的佐料,看似温柔小意,但方引总会感觉得非常不适。 大约是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周知绪全程只有配合方敬岁的份儿。 周知绪的胃口并不算好,而方引也清楚,在面对方敬岁的情况下,他的胃口绝对不可能更好。 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对周知绪来说,这顿饭用“进食”绝对比“用餐”更加准确。 胃是情绪器官,周知绪的胃病延续了许多年,方敬岁让人做再好的膳食养着,也是无济于事的。 不过,这种日子快结束了。 方引这样想着,用餐完毕之后礼貌地对向二人告别了。 见儿子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周知绪喃喃道:“也不知道最近他跟谢积玉相处得怎么样。” 方敬岁夹了一片松茸放在周知绪的碗里:“这个问题重要吗?” “只有你这种人才会觉得不重要。”周知绪看着方敬岁往他碗里夹菜时候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你演够了吗?” 方敬岁笑了:“我只是好奇你能为了方引能到什么地步,还真是忍辱负重啊。” “他是我的孩子。”周知绪淡淡道,“你这种人是理解不了的。” “我是哪种人?我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是一样的吗。”方敬岁似乎非常愉悦地回忆起了往事,“你记不记得,你刚怀上他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过流掉。甚至在产房那天,要不是医生发现得早,你已经掐着方引的脖子把他从天台扔下去了吧?哪还能有今天,母慈子孝的。” 佣人给周知绪倒了一杯温水,接着又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他是怎么被怀上的,你很清楚。” “当然。”方敬岁眯起双眼,一字一顿,“你在手术台上流了那么多血,我怎么会忘。” 周知绪露出一个悲哀的笑:“要是当时我没被救回来,也不至于如今两个人都是这种境遇。” “那个年代看来,你手术成功确实算是奇迹。”方敬岁又剥了一个虾仁放在周知绪的碗里,笑意吟吟,“不过这大概也是上天的眷顾吧。万分之一的可能,你还是生下了我的孩子。要不然,我们怎么有机会走到今天。” 这话听上去跟亲手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牢笼没有区别。 周知绪眸心定了好几秒,忽然一下子打翻了面前的骨碟,各种食物残羹撒了方敬岁一身。 “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脾气。”方敬岁无奈地笑了笑,制止了准备上前帮忙的佣人,“不过你现在根本不敢让方引知道这些过往吧,不然也不会配合我了。因为他一旦知道,或许会做出比他十六岁那年更惨烈的事情来也说不定。” 周知绪面色惨白:“你好像总觉得你永远不会失败。” 方敬岁听闻,强硬地掐住周知绪的脸转过来,用湿巾轻柔地擦了擦他的嘴角。 边上的佣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 “难道不是吗?不仅是你,连方引自己也接受了吧,不然出国这件事也不用专门来请示我了。”方敬岁轻抚周知绪的唇,声音是无比地温柔,“他要是敢私自脱离我的控制范围,他脊椎里的东西下一秒就会让他高位截瘫,当一个废人。” 周知绪闭上眼:“你真是个疯子。” 方敬岁笑了:“他是你给我的礼物,我怎么能不好好关照他。” “礼物?是脖子都拴在一条绳子上的可怜虫吧。你早就想好了吧,无论是他出事还是我出事,另一个人都没有好下场。” 方敬岁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叹了一口气,:“谁让他十六岁那年不仅想带你走,还企图杀了我。” “把自己的亲儿子逼到这种程度,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这种......” “可我没做错什么啊。”方敬岁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周知绪的脖子上,言语里竟有着森森寒意,“是你当年说的,我们之间要不死不休的。你要认输吗?” ----------------------- 作者有话说:今天这章写得有些爽,啊,我果然还是很爱这口狗血~[菜狗] 第34章 方引从临海庄园开车出来,在沿海公路上一路向东。 天空澄澈如洗,海面波光斑斓,天与海的边界已经没有那么明晰,像连成一片的、悬吊着的琉璃。 前方的路分割开了方引的视线,一边是草地,另一边是大海。 在海风拂过眼睫的一刹那,方引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眼前好像有一层灰蒙蒙的东西被吹走了,他清楚地看见了绿地的草叶上有光颤动,海水撞在岩石上的样子像被打翻了的无数钻石。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想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下意识地踩了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迈出了车厢。 自从周知绪在这里住下,这条路方引来来回回地开了好多遍,却第一次察觉到这里的景色有多美。 夏风热情地环抱着他,一个深呼吸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像是卸下了一个压在他身上多年的重担。 那次失败的逃跑之后,方敬岁在他脊椎的植入了一枚微型芯片,用来监控他的行为。 无论在哪里,只要方引脱离控制,装置便会启动,损坏脊柱神经,几秒钟内就能让他变成一个废人。 刚做完植入手术那段时间,方引每天都生活在极度的恐惧当中,噩梦连连。 有时候好好地走着路摔了一跤,他会立刻摸自己的腿还有没有知觉;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几乎在一两秒钟的时间内就能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里有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就会动动自己的身体,确认自己没有瘫痪。 当然恐怖的时刻莫过于遇到梦魇。 他意识清醒地甚至能察觉到周围的人事物,但身体就是怎么动都动不了,整个人像被抛进无底的深渊中,眼前那一线光越来越小。 在这种反复折磨之中,有时候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为了从噩梦中苏醒,方引便会在自己以为的“梦里”自残,很容易就头破血流。 他的精神到了崩溃的临界点,方敬岁在医生的一再告诫下,方引终于被送去医院看了精神科。 也就是在那天从医院出来,在人行道亮红灯的时候无知无觉地迈了出去,却被偶然路过的谢积玉拉了一把。 方引得救了,暂时性的。 后来方引走上了医学之路,也有这个因素在,他想把那东西取出来,否则此生都无望了。 但方敬岁早就告诫过他,植入的位置很危险,找医生强行取出的成功率很低,而后果大概率也是瘫痪。 如果真是这个结果,那方引做的努力都没有意义了。 直到他在新闻上看到,罗伯特教授成功为一个将军取出卡在脊柱里的弹片的案例。 他想尽办法透过各种渠道拿到了那场手术详细参数,便知道这是目前自己有机会争取的最大筹码了。 而伊斯亚特岛的研讨会,是一个非常好的、近距离接触教授本人的机会,就算没办法立刻手术,那也是往前走了一大步了。 至少还有希望在。 第42章 之前,方引一直不喜欢这片海,总觉得自己的命运跟这海潮一样,被无可撼动的力量推着,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粉身碎骨。 今天第一次发觉,这样的那晶莹粉碎的浪花其实是一番不错的风景。 几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在沿海公路高点的弯道处停下,嘴里数着“123”然后齐齐地冲了下去。 他们路过方引,发丝和裙角飞扬,肆意的笑声被海风吹到了很远的地方。 夏日,海滨,少年们,方引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部分好像也活过来了。 就今天这小半天,暂时忘掉那些不快吧。 方引回到车里,一路开到市中心,先去了相熟的店里重新配了一副眼镜。 他是从地下停车场之间上的顶楼,所以在等待眼镜配好的时间里闲逛的时候,才发现商场中庭乌压压地聚集着很多人,中间是个舞台,看样子是在做什么活动。 方引绕到正面去看,才发现这是一个著名奢侈品手表的品牌活动。 而背景板上的代言人,正是昨天晚上方引才刚见过的晏珩。 方引这才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晏珩是很红,但所有围观的人都太亢奋了,一般这种只有品牌用户和代言人粉丝参加的活动,外面居然围了一大圈媒体工作人员,显然不在一开始的活动安排之内。 从他们设备上的logo可以辨认出,都是当下互联网上最主流的大媒体。 方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晏珩的绯闻昨天夜里到今天早晨这段时间在爆发出来,品牌方的物料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自然没办法立刻取消,大约也是在观望状态。 所有的媒体更是异常兴奋,晏珩那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回应,如果他出现在这里就能采访到到一手消息。 许多围观群众更是吃瓜不嫌瓜大,人围得越来越多。 他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那些亢奋的目光和镜头好似比秃鹫的喙还锋利,一副要把人的血肉一片片叨下来的架势。 方引拿出手机,登上自己几乎不用的社交媒体,热搜上那个“爆”字依旧血红,已经有不少博主把前因后果都整理了出来。 说晏珩前段时间在联邦北部拍戏的时候住在某酒店,与此同时某个大佬级别的投资人也在酒店出现过,两人有不正当关系。 照片是相同角度、不同时间在酒店门口分别进出的两人,其中晏珩很容易辨认出来,另一个所谓的大佬则从头到腿都是厚码,除了身高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也能当成证据吗?未免太牵强了吧。 按照这个逻辑,所有进出过那家酒店的人都能通过这种移花接木的方式拼接在一起,也是可笑。 方引翻了一下热搜,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绯闻没有实锤,低级黑,甚至有人说这是晏珩在反炒。 但是为什么这个热搜能这样火,方引在其中看到了一个诛心的推论。 好几年前,晏珩在国外时候还是一个酒吧的服务生,短短几年就变成了联邦一线明星,这个成名速度太快所以惹人怀疑。 配图画质模糊,在一个昏暗的酒吧里,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的侧脸,是有点像晏珩。 晏珩这两三年内爆火可以说是机缘到了,碰巧演了几步好作品的配角才被大众发现,从此一路长红,部部都拿主角的戏份,运气和实力无一不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下晏珩一直没有出现,底下聚集的人越来越焦躁。 方引是没兴趣再看下去了,倒是晏珩广告图上的那个腕表合上了方引的心意。 松针绿表盘衬着珍珠做成的指针和时标,让方引想起谢积玉最爱的那盆青山玉泉。 还有几个月就是谢积玉的生日了,方引决定这次送个礼物给他。 以前倒不是他不记得生日,更不是不愿意送,只是觉得大约自己送了谢积玉也不会想要,便不想让自己难受。 而现在,他觉得已经有一些不一样了。 方引心里隐秘的地方忽然雀跃了起来,他去店里准备定下那块七位数的腕表。 “先生,我们品牌是提供刻字服务的,请问需要吗?”柜姐将样品拿出来放在托盘里,指着侧边,“可以刻在这里。” 方引想了想:“一般会刻什么呢?” “刻名字的首字母,刻某个重要的日期,或者是几个字的祝福等等。” 名字......方引不可能刻上自己的名字,而谢积玉自己的名字又感觉没什么必要。 那如果刻上某个日期呢?比如说他们小时候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方引还从来没把这件事对他说过,这个事情谢积玉恐怕根本不记得。而且他总觉得这个行为目的性不纯,好像需要谢积玉来回应他什么一样。 所以只剩下了一个选项,那就是祝福。 以谢积玉如今的权势和财力,几乎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他需要什么样的祝福呢? 方引想了好几分钟也没有什么头绪,于是先添加了销售人员的联系方式,决定想好了再联系。 他取回了自己新配好的眼镜,又开车去了那个甜品铺子,买到了心心念念的佛手柑巴斯克蛋糕。 正式一点的礼物需要思前想后,这样的一份小甜品则简单多了。 方引特地让老板多加些冰块在保温袋里,才带着蛋糕回到了谢家。 谢积玉还没回来,家里有些空荡荡的,方引一个人吃了晚餐以后,就说自己想玩游戏,便可以理所当然地在客厅里等着。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门口的地方,时不时看一眼外面有没有车开回来。 看似认真玩了两个多小时的游戏,实际上都是输。 就在他脖颈酸痛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 是关于晏珩的,标题是“针对恶意造谣,晏珩所属公司已启动诉讼程序”。 方引点进去看了看那公告,大概是说恶意造谣已经严重伤害到了晏珩,公司绝不姑息,已经固定证据提起诉讼。 热搜里那些词条也都变成了各路人马营销的战场,晏珩的名字早已消失不见,看来这事结束了。 就在方引感慨如此高的处理效率的时候,一道车灯扫过,往车库去了。 谢积玉回来了。 方引连忙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靠在沙发上换了好几个姿势,但都感觉很不自然。 就在此时,谢积玉走了进来。 奇怪的是明明是夏天,他的面上却有一种骇人的冷峻感,气质肃杀。 双方眼神接触的一刹那,那股肃杀感悄然退却,让方引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大约只是工作太累了的缘故吧。 方引这样想着,站起来跟谢积玉打招呼:“我买了甜点,要不要一起吃点?是佛手柑口味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谢积玉解开自己的外套扔到一边,靠在沙发上,方引这才发现他眉眼之间确实有倦色,看来今天是累狠了。 他垂着眼,疲惫地开口:“晚上不吃高热量的东西。” 要是放在以前,方引立刻就会打退堂鼓,但今天有些不一样了。 “就吃两口也可以的,摄入糖分可以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能稍稍缓解一些疲惫和压力。”方引尝试性地劝了一句,“或者就尝一口,好吗?” 谢积玉抬眼望着他,半晌之后恩赦般地点了点头。 方引眼睛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将那块蛋糕从冰箱里取出来,放在餐碟里切成了小块,又拿了两把消过毒的叉子。 他将蛋糕放在桌上,朝谢积玉那边推了推。 “这个蛋糕是我常买的那家店的新品,我试吃过,很清爽,所以也想让你尝尝。”方引不自觉地当起了推销,只是他不确定谢积玉会不会喜欢,故还是有些紧张,“这家挺干净的,用的原料也不错。这块是下午刚做的,还很新鲜......” 方引话还没有说完,谢积玉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抬起手示意方引安静,然后接起了电话。 安静的夜晚,方引听见了对面的声音,是谢惊鸿打过来的。 几乎是接通后的几秒钟之内,谢积玉的面色又恢复了那种肃杀感。 他站起来边走边道:“你不用拿这种方式威胁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了些,方引只听见一句大概是“那我的威胁有用吗”之类的话。 大概是母子俩又吵架了。 谢积玉一路上楼,离得越来越远,最后只留下了一声关上书房门的巨响。 夜深了,方引已经等得脖颈酸痛,可谢积玉再也没有下来。 冷藏的蛋糕开始凝聚空气中的水汽,慢慢融化、塌陷,变得一塌糊涂。 方引尝了尝,佛手柑的芬芳已然消失,清甜绵密口感也变得酸涩软烂。 看来是等不到了。 第43章 他望着它许久,然后丢入了垃圾桶。 第35章 方引掀开帷幕,循着票根上的信息,在二层的vip席上坐了下来。 音乐厅的穹顶洒下柔和的暖光,舞台布置得很简洁,最吸引目光的还是在舞台后方巨大电子屏上的一张海报。 画面中,池青一身穿着一身白衬衫,手里拿着小提琴,是正在沉心演奏的模样。 他的脚边堆满了明黄色的向日葵,正蓬勃地开放着,像一个个小太阳,有一种阴霾一扫而空的生命力。 旁边还写着几个字的主题:弦上葵光,池青个人演奏会。 方引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课外活动结束,他骑着自行车载池青回学校,当时就路过这个音乐厅。 池青当时从他的车上一跃而下,指着音乐厅,说总有一天他要在这里办一场个人演奏会。 而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方引这一刻才有了实感,十几年看起来很长,其实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现场的灯光慢慢地暗了下来,池青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携琴踏入演奏会现场。 他在舞台中心站定,朝着观众微微鞠躬,台下瞬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池青的家庭条件的不太好,是家里的老大,父母更关心弟弟妹妹,非常反对他走学音乐这条烧钱的路。 家里不支持,池青就自己边打工边上学,跟方引的关系也并不是因为是室友才好的,而是因为碰巧在同一个兼职的地方遇到。 那是一个餐馆的夜班,几个酒气熏天的alpha对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动手动脚,当时是他们二人联手制服了那些醉鬼。 后来就这样慢慢熟识了,常常一起上学,一起下课,又一起跑出去打工。 直到池青遇见了谢积玉,两人时常在一块,便不再跟方引一起常常出校门兼职了。 方引在悦耳的音乐声中有些走神,直到一曲完毕掌声响起,才将他拉回现场。 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池青,面带微笑地接受所有人的喝彩。 方引看着他,忽然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慨。 池青实现自己少年时代的梦想了。 整场演奏会之后,等围着池青要签名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方引才拿着花上前:“祝贺你顺利演出,餐厅我都定好了。” 池青将那一大束白玫瑰抱在怀里,有点神秘兮兮地开口:“今天是我的主场,不如就听我的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方引自然答应。 他在外面等了一会,池青换了一身简简单单的短袖和牛仔裤,拉着他就上了车。 随着路两边的景物越来越眼熟,方引认出来好像是他们高中的时候常常一起走的路。 等车停在一个店面门口的时候,方引下车才终于确认,这就是高中学校门口对面的餐饮街。 “记得吗?当时这可是我们最喜欢来的小店了吧?”池青道。 眼前是一家烧烤店,店面不大,外面的烤架上躺着一排食材,老板正在忙碌地烤制着。 店面门头的招牌依旧是“木子烧烤”,只是看上去发黄了一些,似乎蒙着一层油烟,别的都跟十几年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当时的池青和方引,偶尔一起兼职结束回校的时候饥肠辘辘,便会在这个开到凌晨的店里对付一口。 两人进去之后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上坐下,等点完了餐,池青环顾着周围发黄的墙皮和脱落的海报,声音里有无尽的怀念:“这几年在国外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这里。你呢,反正人都在首都,有回来看过吗?” 方引开了一瓶冰可乐放在池青的面前,神情自若:“没找到伴儿,还是适合跟你一起过来。” 池青喝了一口可乐,垂下眼,没说话。 方引的高中时代过得实在不算舒心,伴随着长久以来的家庭暴力是一方面,学校里同龄人的风言风语也很多。 一个身上总是有淤青和血痕的人,怎么看都不是特别单纯,没什么人愿意跟他来往。 池青算是一个例外。 他也不把方引看得多特殊,只把他当成一个友好的同学和室友来看待,在小团体密布的高中时代,让方引没有成为一个太过异类的存在。 当时的方引对外界的一切戒心都很重,尽管池青示好,他也会将自己跟池青的关系控制在一个泛泛之交的距离内。 直到那次二人在兼职的地方偶人一起解决了几个醉鬼,才真的开始熟识起来。 两人边吃边聊,兴致高了起来,忽然聊起了当初他们遇到过的一次意外。 “还记得高一那年初夏吗,我们去山上露营,我俩一起睡的那次。夜里忽然刮风暴雨,睡觉的帐篷都被吹到了山坡下面,当时我差点以为咱俩要交代在这山里了。”池青有些感慨,“或许真的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然我也没机会办今天的演奏会了。” 方引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当然记得了,正是因为这次经历,众人才发觉谢积玉跟池青的关系。 方引跟池青都是beta,又是室友,自然睡一个帐篷。 后来想想,当时他们俩个露营经验不足,选的地方不够平坦,离山坡近,帐篷固定得又不是特别稳。 其实不遇到极端天气是完全够用的,只是初夏的气候实在是不稳定,暴风雨在他们熟睡后降临了。 当时方引很幸运,他因为睡在里侧,身体被撕裂的帐篷缠住了,没有滚到更深的山坡下面去,其他同学很轻松地就救出了他。 而池青直接从帐篷中摔了出去,滚到了山坡下面,额头撞在石头上。 当时所有的同学都急急忙忙地穿上雨衣或者打着伞来帮助他们,唯有谢积玉,一个人就拿了个手电筒三两步便冲下了山坡,焦急万分。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震惊到了,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找出绳子准备营救的时候,谢积玉抱着额头上都是血的池青,艰难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方引都历历在目。 山上的暴风雨大到大家都站不稳,只能彼此依靠,只有抱着池青的谢积玉是稳稳当当的。 后来池青被送到了医院,虽然医生告知皮外伤不严重,可是谢积玉还是守了他一夜。 自从那天之后,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俩人越走越近,一起上课,一起吃饭。 在不久后的一次校园活动里,有人拍下了那张两人在舞台化妆间的手拉手的著名的图,这段关系才算是被默认公开了。 池青脸上的妆被卸得很干净,额角处那个细小的白色疤痕隐约可见。 他注意到了方引的目光,便撩起头发指了指那个疤痕,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幸运之神眷顾的标志。” 方引迟疑了一下,语气中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其实那天,是我说我有些害怕陌生环境,所以才要睡在内侧的。不然......” 池青眉头皱起,立刻打断了他:“这叫什么话,难道意外出在你身上会好一些吗?” 方引连忙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毕竟是个名人了,要出镜的,有伤疤不太好。” “小伤,不影响,妆化了都看不出来的。”池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有些不高兴起来,语气也变差了,“况且,我靠小提琴吃饭,又不靠脸吃饭。” 方引没想到话题会是这个走向,他随即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语气局促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池青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神色一转,拍了拍方引的手:“好啦,我不是说你。真的,我只是想起了谢积玉。” 方引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他缓慢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饮料,拿起纸巾擦了擦手指上残留的油渍。 等判断自己的语气万无一失之后才开口:“怎么说。” 池青那一瞬间的神色有些奇怪,明明是有些厌恶的样子,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跟连珠炮似的想什么说什么了。 但话到嘴边了却欲言又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半晌才出声:“我只是想起他这种口是心非的人,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心里是什么心思谁能猜透?可烦了这种人,你以后遇到离远点。” 离远点暂时是做不到了。 不过谢积玉口是心非?是这样吗? 方引想了想,好像这个评价跟他对谢积玉的了解不太一致。 他总是觉得,高冷得难得蹦出一个字的人,其实也没有必要口是心非吧。 “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他全家。”池青将那罐可乐一饮而尽,“不然我确实很难去国外学习,我家那个情况,你知道的。” 方引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俩当初,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蠢事。”池青有些回避这个问题,“老板,拿张菜单过来,这边加菜!” 第44章 方引没有继续刨根问底下去。 池青的家庭供读高中都困难,更别说让他去一个国外的高等音乐学府深造了。 不过结合关岭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以及现在池青的反应来看,当初他们分开确有谢家的原因在。 不会真的跟肥皂剧里演的那样吧,给了一笔分手费让池青远走他乡? 方引喝了几口饮料,默默地掩盖自己面上的神情。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又沿着学校门口那条小道走了好一会才道别。 方引拒绝了让池青送他回家的提议,只说自己打车就可以,便让池青先回家了。 他在学校门口等车的时候,正好碰到高中生们下晚课出校门。 年轻的面孔让方引有些恍惚,是啊,这里的学生都换了无数次了,自己还想着十几年前的事情确实有些傻,当事人都放下了。 方引刚坐上出租车没几分钟,手机亮了起来,是裴昭宁打来的电话。 他接起来,对面却没有说话,只有一些粗重且颤抖的喘息声。 “昭宁哥,怎么了?” 半晌,那头才响起声音:“阿引,你......可以帮帮我吗?我在,瑰丽酒店1103号房间。” ----------------------- 作者有话说:机械键盘的e键特别不灵敏,这章写得好难受,各种捉虫qaq 第36章 方引在1103号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已经有丝丝缕缕的alpha信息素溢出来。 闻着那有些灼烧的烟草味,方引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他轻轻敲了敲门:“昭宁哥,我是方引。” 等了半天,里面却没有回音。 方引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房内昏暗,所有陈设都蒙着一层昏黄的光,没看到裴昭宁的身影。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信息素浓得简直令人不适,不得不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信息素隔离口罩戴上。 面前大床上洁白的被子凌乱地堆在一起,上面还有几件黑色的衣物。 易感期的alpha会产生筑巢行为,本能地会用各种柔软的材料来搭建“巢穴”,被子、衣物和毯子等都是优先的选择材料。 方引又喊了两声裴昭宁的名字,却依旧没有动静。 他想看看裴昭宁是不是藏在被子里面了,但手刚刚捏起被子的一角,身后便有一阵夹杂着浓烈的信息素的风闪过。 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去,便被人从身后牢牢地抱住。 alpha的身体滚烫地贴在方引的后背上,一双胳膊像是铁钳一样抓住方引,嗓音低哑,呼吸粗重:“阿引,帮帮我。” 方引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撼动对方半分,但他毕竟在医院的时候处理过不少这样的情况,所以也很快冷静下来。 “昭宁哥,这样我没办法帮你,先放开我。” 可裴昭宁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不仅没有松开他,一只手隔着衬衣紧紧地掐住方引的腰,力道之大,几乎让他动惮不得。 滚烫的鼻息喷在方引的耳后,让他寒毛直竖。 方引的额角溢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拼命地忍了忍,一只手慢慢伸到自己的口袋里,声音轻柔:“我可以配合你,可以让我转身看看你的情况吗?” 话音刚落,裴昭宁的手臂果然松了一些力道。 就在此时,方引猛地转身,迅速挣脱出裴昭宁的怀抱,并抓住了他的手腕掌握了主动权。 几乎就是下一秒,方引拿出口袋中的扎带,将它绕过裴昭宁的双手手腕,迅速拉紧、上锁。 接着立刻将人推倒在床上,拿出另一根扎带从对方的脚踝处收紧,捆住了裴昭宁的双腿。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裴昭宁就这样直愣愣地倒在了床上,一点都动不了了。 方引打开灯,然后蹲在了床前,才看见倒在床上的裴昭宁此时有多狼狈。 他的双眼已经有了不少红丝,衣服几乎都被汗水浸湿了,此刻正无助地望着方引,嗓音有些可怜:“阿引,你这是干什么?” “昭宁哥,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帮你了。”方引上前把裴昭宁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舒服一些,然后又拿出了抑制剂,卷起裴昭宁的袖子边注射边道,“你放心,我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接触过不少易感期的alpha,处理经验很丰富的。” 裴昭宁眼睛通红地望着他:“我的抑制剂注射得太多了,这个顶不了多久的。” 方引了然地点头,从房间冰箱里拿出冰水,贴在裴昭宁滚烫的额脸上:“这样舒服些。” 裴昭宁难耐地动了动身体:“阿引,你忍心让我这么难受吗?其实有一个快速的方式......” “救护车快到了。”方引打断了他,站起身来,“到医院就好处理多了,你放心,我的同事们肯定会照顾好你的。” “现在吗?要去医院?” “去医院是最好的选择了。”方引抽出床头的纸巾,然后细致地垫在扎带和裴昭宁的皮肤之间,“我刚才在外面随便买的,扎带有些细了。你先别动,不然会磨破皮肤的。” 救护车果然很快就到了,方引陪着裴昭宁到了医院,忙前忙后地办了手续。 裴昭宁被送进了病房,随着吊瓶药液缓慢地滴下,身体中的信息素不再躁动,他的情绪也趋于稳定。 方引端来了一些水和食物,仔细地放在裴昭宁身边的床头柜上:“易感期体力消耗大,等会可以吃点再休息。” 裴昭宁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意:“今天在你面前真是,太丢脸了。抱歉啊。” 方引摆摆手:“我也有过狼狈的时候,当时还是你帮了我,我怎么会忘记。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处理的,你尽管说。” “没事了,你放心。” 于是方引也不愿多留了,起身便要离开:“有什么问题按铃找护士,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可以出院了。” “阿引,我下周要订婚了。”裴昭宁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方引,“你记得,准时到。” 方引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看他:“一定。” 直到方引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裴昭宁才慢慢将目光转到了方引刚才拿给他的食物上。 有矿泉水、牛奶、面包和一盘还沾着水珠的青提,饱满圆润的果实里包裹着馥郁的甜香,沁人心脾。 他面上的表情极静,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像是定住了。 接着忽然起身,伸手将那些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霎时间,玻璃的碎裂声响起,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 方引从医院出来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上了辆出租车。 时间已经逼近零点,路上的车辆很少,很快就达到了目的地。 从出租车下来之后,他第一件事先是带上了口罩和鸭舌帽,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才走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中。 巷子阴暗而逼仄,飞蛾撞在接触不良的路灯上滋滋作响,连着灯光也忽明忽暗。老旧的路面已经坑坑洼洼,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水泥修补的痕迹,但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路了,再怎修也是于事无补。 路边有些低矮的旧房子里会透出一些昏暗的灯光,里面通常会有一两张麻木的面孔,阴沉沉地向外看。 此刻,唯一能称得上能看的只有路面水洼中倒映着的星点夜色。 方引轻车熟路地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几个弯之后路边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也并不理会中间有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轻佻的言语,直接走进了一栋不起眼的小楼里,从包里拿出一张门禁卡在贴满□□小广告的电梯门的感应区刷了一下,门开后他便走了进去。 等电梯门再次打开,吵闹的吼叫声、浓重的潮湿霉味和多重信息素的气味交织在了一起,像粘稠的沥青一样涌了过来。 方引朝着人群吼叫的反方向走去,推开了一扇已经合不严了的铁门。 已经有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了简陋的手术床上,脸肿得几乎都辨不清面容,此刻正痛苦地呻吟着。 地上有好几个被染红了的白纱布,狭窄的小房间里血腥气很重。 方引视若无睹地越过他们,走到了最里间,敲响了那一面厚重的木门。 那门很快就打开了,直入眼帘的是对面宽大书桌后面的人,一个身材高大的alpha坐在椅子上,怀里那个衣衫半解的omega此刻将脸埋在alpha的胸前,身体还微微颤抖着。 空气中信息素暧昧难分地纠缠着,让方引忍不住皱起了眉。 alpha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举起手里的雪茄,爽朗一笑:“让你见笑了,方医生。” 方引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是来拿东西的。” “知道知道,急什么。”alpha打开抽屉,将一个笔记本大小的白盒子拍在桌面上,“10支,都在里面了。” 方引伸手过去,准备将那白盒子往回拿的时候,却被那个alpha按住了:“都说了别急嘛,大半年没见了,聊聊天都不行?” 第45章 “你想聊什么?”方引又坐了回去,尽量让自己显得耐心一些,“你的拳场又打出重伤了,想让我治疗吗?都说了,那么严重真的应该送医院了,这里的医疗条件比100年前的战壕都不如啊,杜先生。” “最近经济不景气,多少人指着来拳场想翻身呢,我们不需要下手太黑就能赚。”杜樟笑了笑,定定地看着他,“我们都认识好几年了,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嘛。” 方引坐在灯下的位置,睫毛的阴影遮住了双眸,却衬得小半张脸像是浸上了冷白的月色。 外面人亢奋的吼叫声和浓重的信息素气味都侵染不了他半分,与这个酒色和暴力交织的环境格格不入。 杜樟忽然毫不怜惜将怀里的omega从身上推了下去,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那个男生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我只是好奇,哪个alpha值得你心心念念的,要这么多omega信息素剂去讨好他。”杜樟双手撑在下巴上,像盯住猎物的蛇,“你当年对一个alpha深恶痛绝,特地找上门我才让人教你开枪。如今,你到底是成功杀了他了,还是就此放弃了。” 方引站起身来,将那一盒omega信息素剂拿在手里:“如果有那天,你会知道的。” 杜樟挑了挑眉:“那天是哪天,你想好了吗?” 方引没有回应他,而是径直走出了门,那股鱼龙混杂的气息又明晰了起来。 这是联邦首都老城区,基本可以算是贫民窟,已经有无数人想拔除掉它赚政治资本,说来说去这么多年,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许多见不得光的产业就这样萌发。 方引那时还在医学院念书,当时首都发生了一件大新闻,一个高官在家中被刺杀,手法极其专业,到现在都没破案。 人们传说,也只有这个老城区的地下黑市里,能找到这样专业的杀手。 方引16岁那年逃跑失败后,将一把尖刀插入了方敬岁的胸口,然而当时的他因力道不足没伤到要害,医疗团队也反应迅速,硬是让方敬岁逃过一劫。 就这样过去了快十年,这则新闻又重新让方引那颗心活跃起来。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杀手,可以帮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方敬岁,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当时一个人找到这里,遇见了杜樟。 杜樟听完他的要求后哑然失笑,只说这样的杀手是方引请不起的,便让方引时不时来他说的拳场帮忙治伤,而杜樟让人教他用枪,以便让他自己动手。 后来方敬岁通过他身上的那一枚芯片得知他常常来这里,怕露出破绽,这件事便就这样缓了下来。 只不过后来方引发现这样的地方倒是能买到不少受管制的东西,特殊型号的omega信息素剂就是其中之一。 方引将那盒子打开,里面的针剂一字排开,都是市面上难求的的类型,但都是公认的、最迷人的omega信息素。 其实这些东西几天前就到了,晚上裴昭宁易感期的模样骇人,让方引觉得不能再拖了。 谢积玉的易感期也快到了。 第37章 首都当前最值得当茶余饭后谈资的八卦,莫过于江家和裴家的联姻了。 江家的小儿子江蔚从小就被惯得无法无天,几乎是要星摘星,要月得月,所有事情都由着性子来。 谈过好些个alpha恋人都没能长久,谁能想到末了,居然找了完全比不上前任的破落户联姻了——裴家的东伦建设几年来一路走低,现在只有小几十亿的市值了,在那些跨国巨头、政治世家的眼里实在是不够看。 眼高于顶的上流社会都好奇中间发生了什么,来参加订婚宴的时候面上是优雅贵气,实则揣摩着窥人隐私的心思。 江裴二人的订婚宴选在了城郊一处古典庄园当中,极尽奢华。 仪式傍晚开始,方引来的时候阳光还没有完全落下,便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停车。 他久违地穿了一身极正式的西装,从领口到袖口都一丝不苟,修身的裁剪贴合着腰背线条,衬得整个人非常利落挺括,有那么几分豪门大公子的味道在。 只是举手投足谦和不逾矩,像一只遗世独立的鹤,倒让那些衣香鬓影的名流倒成了一片璀璨的虚影。 宴会厅的舞台上,上万支白色、粉色和红色的玫瑰组成渐变的花墙,水晶流苏和雪白的铃兰花从穹顶上垂了下来,脚边是郁金香、鸢尾、百合布置成的花丛,整个会场繁花如云,馥郁芬芳。 方引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视线越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落在目前还空荡荡的舞台上。 他想起当年,谢积玉在谈联姻无果之后的一年后又找到他,说同意结婚的那天。 那时候的方引不是没有憧憬过这样的婚礼,第一时间就去定做了那枚戒指。 戒指表面上看是非常素净的铂金,连暗纹都没有,平平无奇,内侧其实镶嵌了一圈细细的贝母,只有从手指上摘下来才看得见。 这大约像是一种隐秘的游戏,将多年以来的心思藏在了里面。 从同意结婚到领证那天隔了也就一周多点的时间,方引反复跑了几次定做戒指的店,才找到与那颗贝母纽扣看上去材质相似的贝母原料。 在婚后不久的那个雪天,他将那枚戒指送给谢积玉,只得到对方不要做这种无用功的回答。 毕竟是隐婚,婚礼自然是没有的,到头来连一枚小小的戒指都没送出去,至今还躺在首饰盒中,方引时不时地会戴着它在周知绪面前装恩爱,好叫他放心。 人群中忽然产生了一阵骚动,小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方引朝着声源看去,却看见方澄无措地站在那里,红酒酒液正滴滴答答地从他的衣角上落下。 用丝巾擦了好几下也没擦干净,反而让那片酒渍更加显眼。 方澄面上苍白,步伐慌乱地朝着宴会厅的侧门而去,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方引目光沉沉地落在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 小时候,每次裴昭宁给方引什么东西,方澄都要抢过去,那时候的方引还以为这纯粹是他看自己不爽。 后来长大一些了,特别是快到青春期的时候,方澄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裴昭宁的身上,又想跟他贴近却又不敢贴得太近。 表面上张牙舞爪、爱仗势欺人的方澄,却在裴昭宁面前乖得不行。只是裴昭宁还是把他当弟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能想到时隔多年,裴昭宁又回了首都,还跟别的omega结婚了,方澄心里大概率是很不开心的。 今天能来参加订婚宴大约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吧,只是真的踏足这个现场,还是手足无措了。 方引本来没打算做什么,只是两个看上去就不是正经人的alpha跟在了方澄后面消失不见了,他确实不好坐视不理。 于是便也朝着那个方向就去,在一个转角后听见了有些轻佻的人声。 高大的绿植遮挡住了方引的身形,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走上前去,而是透过枝叶静观其变。 只见方澄靠在墙上,两个alpha一左一右地撑着墙面,将人困在其中。 方澄是那种可爱型的好看,此刻眼眶和鼻尖微红的样子让那些alpha色心大起,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上手了。 但方澄却不为所动,只是那里不停地抹眼泪。 方引心里忽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就眼睛长在头顶上,欺负自己的时候异常恶劣,到这种时刻却只知道哭哭啼啼了,真的只会窝里横。 他隐隐希望方澄能给那两个alpha一人一个耳刮子,可事与愿违,两人的模样也是越来越嚣张,竟开始要脱方澄那件沾了酒液的外套。 方引走上前去,定定地看着他们,声音中毫无波澜:“方澄,你要不找个房间呢?” 方澄听到了他的声音,连忙抹了抹眼睛,一下子打掉了那个alpha放在他身上的手,抬起头恶狠狠道:“关你什么事,要你来看热闹?” “感兴趣的话,你可以一起啊。”其中一个alpha暧昧地上下扫视了一眼方引,朝他走过去两步,眼睛在他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不过你不是omega吧?可惜了。” “beta也有beta的好处呐。”另外一个alpha也加入了对话,不怀好意地嬉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引的腰。 方引像是没看见二人猥琐言行举止,依旧看着方澄:“你能做,我不能看?只是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你也不嫌脏。” 两个alpha反应过来了,攥着拳头就走到方引身前:“你说什么?” “外面来了很多媒体,你们要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他们过来拍拍这些豪门腌臜物,他们今天来就是拍爆点的。”方引的目光缓慢地移动到了两个alpha脸上,“让他们知道元晖制药集团的小少爷,还有这样的风流韵事。” 元晖制药在全球都是有名的存在,在首都更是不例外。 第46章 只是首都商政圈子里对方引和方澄还是知之甚少,只知道两个都是私生子而已,所以得知眼前那个漂亮的omega是方澄的时候,不免惊讶。 两个alpha闻言对视了一眼,明显是有些退缩,但转瞬间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看上去又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倒也在方引的意料之中。 元晖制药最近的丑闻还是来源于一批特殊的信息素药剂,不少人使用后出现不同程度的身体功能损伤,严重者休克死亡的案例都有。 但事后调查,在研发环节、实验环节和检测环节都没查出问题,数据一切正常,舆论便开始怀疑这是元晖制药、第三方检测机构和相关政府部门勾结在一起的重大丑闻。 虽然股价大跌,不过没结果就是没结果,问就是都是病人的问题,如今看上去竟然有种不了了之的趋势了。 人都是拜高踩低,经过这一丑闻,元晖制药也是元气大伤,方家人的身份也显得没那么高不可攀了。 “裴家这么着急找江家联姻,不是想摆脱危机吗?换过来也一样。”一个alpha又凑到方澄身边,色眯眯地盯着他,伸手搂住方澄,“我也可以跟我爸说说,让他在我们家的媒体上多说说元晖制药的好话。只要你陪我......”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方澄巴掌就扇在了那个alpha的脸上。 他的手劲并不算小,那个alpha被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草坪上。 就对方准备反击的时候,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你们在干什么?” 是裴昭宁的声音。 方澄像是被这声音定住了,又愣愣地放下了刚才打人的手,看上去又人畜无害了。 裴昭宁穿着一身套装礼服,胸前的口袋里别着雪白的胸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方澄看着他,不禁眼眶又要红了,撇了撇嘴,低下了头。 大概是自知理亏,此时又有外人过来,两个alpha便没有继续纠缠,离开了。 裴昭宁看向方引:“你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招待你。” 方引笑了笑,看了一眼方澄:“我没事,你去看看方澄吧。” 裴昭宁这才转过身去,细细地为方澄擦了擦眼泪,让服务生带着方澄去换衣洗漱了。 方引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他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吧。” 裴昭宁坐在方引身边:“小孩子,过几天就好了。” 方引心里其实并不是很赞同这样的说法。 方澄只是比他们更小而已,现在也25岁了,还一直把他当成青春期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是个事儿。 不过眼下,裴昭宁要结婚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没什么好说的了,更不需要再劝方澄什么了,不想开也得想开了。 “对了,今天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是啊,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会带你那个男朋友过来。” 方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男朋友?” “就是上次在医院的时候,在湖边搂着你的人啊。” 方引想起了关岭的脸,那天在湖边裴昭宁忽然向自己求婚,是关岭忽然冲出来解围的。 不过此时的他才意识到这个误会他还没有跟裴昭宁解释呢,便道:“其实不算,我跟他只是朋友,他比较爱开玩笑。” 裴昭宁这下有些惊讶了:“我都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这么好,他叫你叫得很亲热,我都没有喊过你宝贝。” 他说得一本正经,但方引却听得有些尴尬,连忙站起来:“宴席快开始了吧?你不要赶紧去准备吗?” “还有半个小时呢,来得及。”裴昭宁看着方引,“那天晚上在酒店,实在是抱歉。我事后才想起来力气用的大,没弄疼你吧?” 方引想起腰侧那个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掌印淤痕,是易感期的alpha手上没轻重掐出来的:“早没事了。” 就在此刻,忽然响起了一阵人声,交谈声中还夹杂着小小的惊呼。 方引望去,只见对面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边说话边朝着方引这边看来。 不过准确地说不是在看方引,他们的视线落在了比方引更高一点的位置上。 方引也有些好奇,他抬头看去。 二楼的露台,木架子上缠满了瀑布一样的蓝雪花,微风一过便似乎流动了起来。 谢积玉站在那花的边上,眼神冷冷地垂落在了方引的视线里,毫无涟漪,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 作者有话说:我,0点之前赶出来了!!! 第38章 谢积玉在首都的名声由来已久,这半年来更是借着海底隧道的东风,更上层楼。 以前低调得过分,连样貌都鲜为人知。虽说他现在经常出现在镜头前,在头版头条上看见他的新闻,但也仅限于一些重要商业合作、行业峰会和慈善项目等等。 这样的半私人场合,还是小辈的订婚宴,倒还是第一次见他出席。 几个聚在江蔚身边的人的视线越过草坪,落在二楼的谢积玉身上,不免有些意外。 裴家在首都名流圈里已经排不上号,江家倒是风头正盛,几个人对了一下视线,就猜出个七七八八来了。 “你可太不够意思了,谢积玉来你都不提前说一声啊。”一个omega掏出镜子整理自己的妆容,语气里有些抱怨地看向江蔚,“早知道我今天穿好看一点过来了。” “就是啊江蔚,早知道我把我那些弟弟妹妹都带过来了。” “......” 江蔚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看着谢积玉离开了露台消失在了视线里,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他居然会来......” 旁边人看到他惊讶的样子大约也明白过来了,江蔚可能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便围着他细细问。 原来江家跟谢积玉亡故的父亲梁珉是远亲,本来这么远的关系是攀不上的,这场订婚宴也没有准备特地请这样的大人物。 虽说照例递了请柬过去,不过确实没有想到他真的会过来。 一个omega凑到江蔚身边,碰了碰江蔚的胳膊:“等会你带我们去见见谢积玉呗。” 江蔚对他翻了个白眼:“你想干什么?” “大家都是单身,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嘛。” 江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我从小到大也就见过他两三次,连话都没敢跟他说过,我可不想上去找不痛快。” “有这么吓人么......”一个人喃喃道。 这时另一个明眸皓齿的漂亮omega开口了:“当然,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身边人立刻闻到了一些八卦的气息,连忙围上来,其中一个好奇道:“难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所以才单身到现在吗?” omega耸耸肩:“这个我倒不清楚,只是我父母跟他家其实提过联姻这件事的,只是后来得到的回应是,他对omega不感兴趣。” 边上的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互相眼神交流了一下,空气中八卦的气息愈加浓厚。 有人感慨道:“那他的癖好确实跟别的alpha不太一样......” “什么呀,越想越偏了,你以为他是我们这种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人吗?”omega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当时我跟他见过一面,他的意思是跟omega联姻对他来说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是要离婚的。omega的发热期、容易被标记和易怀孕都不是他想要的,离婚的时候会更麻烦。” 旁边人了然地点头:“意思就是先找个过渡的,等遇到真爱呗?” “真爱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就像鬼。”江蔚漫不经心低调侃着,“人人都说有,但从没人遇见过。” 几个年轻人顿时笑了起来。 等笑声平息了一点下去,那个漂亮的omega又道:“谢积玉确实是这么说的,找个beta,以后离婚更方便。不过这件事也没下文了,大概以他现在的地位,大可不用干联姻这回事吧。” 边上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对于豪门omega来说,大部分人的命运只有成为家族的联姻工具,在这样几乎无可撼动的大前提下,他们唯一能争取的,就是向往着能与谢积玉这样权势财富样貌都是顶尖的alpha结婚。 不过如果这样的权势财富在自己手里,谁还会为了结婚这件事愁破脑袋,只有别人匍匐在地讨好的份儿。 “行了,大家开心点吧,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订婚视频还录着呢。”江蔚指了指面前的摄像机,招呼他的朋友们,“来,刚才的游戏继续。” “你本来不是不想跟姓裴的联姻嘛,还这么用心拍视频?改主意了?”边上的人开玩笑道。 江蔚倒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睁开眼,语气里有明显的咬牙切齿的恨:“你想多了,我只是为了某个发出请柬后就再也不敢出现在我面前的alpha看的。告诉他,没了他跟前跟后跟着我,标记了我又怎么样,等我把标记洗了,我也一样会过得很好。” 方引和谢积玉仅仅对视了几秒钟,却让他觉得异常漫长。 第47章 他一时间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谢积玉已经冷着脸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方引垂首,面上有种幽微难察的失态,小声自语:“他怎么会在这里?” 裴昭宁看着也很讶异,但面上却有喜色,连忙拉住方引的胳膊:“走吧,你跟我一起过去见见他。” 方引反应过来了,有些不自在:“算了吧,我跟他不熟的。” “关岭跟谢积玉是好朋友,你跟关岭又是朋友。有你在中间,总比我独自上去打招呼自然一点吧?”裴昭宁的手上用了几分力气,“阿引,跟江蔚这样的omega结婚已经是我改变不了的事实了。但至少,我要让这份牺牲多一点价值,对吗?” 方引没有办法,只能跟在裴昭宁身后,上了二楼。 年轻人们都集中在前面的宴会厅玩,楼上只有几个上了年龄的长辈和家长在,趁着这个机会多多沟通有无,谈的话题不外乎是权财。 谢积玉在二楼朝阳的小厅里,逆着熔金般的夕阳站着,周身环绕着一层淡淡的光,却有种高不可攀的神性,像中世纪的油画。 两人刚刚走到小厅门口,裴昭宁便连忙走上前去,对谢积玉伸出手:“感谢谢先生大驾光临,在首都一直听说您的大名,今天一见是我的荣幸。” 谢积玉扫了一眼裴昭宁的脸,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没动,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你是?” 方引不禁有些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请柬,好歹是订婚典礼,连新人的名字都没记住么。 裴昭宁一点也不恼,他收回了手,没有什么尴尬的神色,依旧神情自若:“我是裴昭宁,今天是我跟江蔚的订婚宴。” 接着将眼神抛给了方引,示意他打招呼。 可方引还没开口,谢积玉却先说话了:“这位又是?” 他的眼神无比自然真挚,仿佛真是个第一次见方引的陌生人。 裴昭宁一只手搭在方引的肩膀上,将他往前推了一步:“他是元晖制药的方引,方家的大儿子,现在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主治医师。谢先生几个月前办的慈善晚宴我跟他也在,当时有过一面之缘的。” 方引也只能配合着演:“谢先生好。” 谢积玉好似思考了好一会,自然又真挚地回答:“没印象。” 裴昭宁赶忙打圆场:“谢总贵人多忘事,也是正常。今天毕竟是我做东,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一定让您满意。” 谢积玉没接话。 他的眼神落在裴昭宁那只放在方引肩上的手,接着又缓缓移到方引的脸上,好似在做某种审视和判断。 他望着方引的眼睛,话却是对裴昭宁说的:“你们的关系,看上去不错。” 裴昭宁有些诧异地挑了一下眉。 像谢积玉这样的人,一般不会让外人注意到他的情绪和喜好,这样才不会让人有投其所好的机会,减少麻烦。 可忽然说了这句话,就证明谢积玉对此感兴趣。 裴昭宁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他跟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的关系确实一直很好的,是吧方引?” 方引眉眼带了一点点笑意,很和顺的模样,接着裴昭宁的话往下说:“是的谢先生,昭宁哥他一直都挺照顾我的。不仅仅是这些私事上,他在工作方面也是兢兢业业很有眼光。湖东那个园林式楼盘就是裴家的东伦建设做的,许多媒体都报道了这个项目,很有前景。” 谢积玉的眼神淡淡似扫过方引。 方引一怔,他好像看见了谢积玉眼睛里有什么陌生东西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抓住。 裴昭宁听到了满意的答案,面带微笑道:“不过跟谢先生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些的,以后还希望您能多多指教。” 谢积玉没有再看他们,而是转身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端起一杯香槟,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体:“算起来,江蔚也得叫我一声哥哥。” 原来是亲戚,方引这样想着。 而裴昭宁的眼睛亮起,有惊讶,更多的是喜悦。 跟江家说好的联姻之后的注资事项之外,竟然还多了像谢积玉这样一个风头无俩的亲戚,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还是谢积玉主动透露的。 一根主动递过来的橄榄枝,他怎么能不接住。 “是,我会好好对江蔚的,这个谢先生可以放心。如果可以的话,过两天我想跟江蔚一起上门拜访您。” 方引的心微微跃动了一下,他看向谢积玉。 谢积玉则盯着那杯黄澄澄的酒液,极其认真,仿佛那是一件值得品玩的稀世珍宝:“无论你之前跟什么人的关系有多好,既然都要跟江蔚结婚了,为人上还是要注意分寸。这么拉拉扯扯的,似乎是不太符合一个已婚人士的身份吧。” 话是对着裴昭宁说的,可方引不知道为什么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这话锋转得裴昭宁也有些愣住了,他不禁拿开了放在方引肩上的手,解释道:“我跟方引是好朋友,更是发小,您别误会。” “好朋友?”谢积玉笑了,他转过脸来看着裴昭宁,“正常人会在有婚约的前提下,跟自己的好朋友求婚吗?” 第39章 裴昭宁的脸色勉强还能稳得住,只是眼神已经不由地虚浮了起来。 他不清楚谢积玉了解多少,这种时候只能先装傻:“谢总,您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在附属医院的湖边。”谢积玉根本就不给裴昭宁任何模糊的空间,语气很冷,“订婚日,还把情人带过来,你是什么居心?” 方引有些震惊地抬头去看谢积玉,只接受到了对方一个冷冷的余光,接着很快便移开了,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他的心霎时间被高高吊起,狠狠地抛进了数九寒天的冰窟里。 方引看着谢积玉,双唇因为失去血色而苍白,他嗫喏了两下想解释,但此时有裴昭宁在场,他暂时什么都不能说。 在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气音后,双唇又紧紧地抿上了。 裴昭宁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了,他唯一能想到的结果就是这件事是关岭告诉谢积玉的。 瞒自然是瞒不住的,只能编了。 “您误会了谢先生,我跟方引真的是朋友,那天我们只是在开玩笑,这点您得相信我。” 裴昭宁的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解释也苍白无力,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将这件事按死在“开玩笑”上,决不能松口。 “开玩笑。”几个字在谢积玉的舌尖滚了一下,他貌似了然地点点头,“那上个星期晚在瑰丽酒店,也是开玩笑吗?” 简单的几个字,却如同惊雷炸起。 裴昭宁的眼神瞬间慌乱了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这......这个......” 他一下子吞吞吐吐起来,看上去像极了被人挖出真相、踩到了痛脚。 看上去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酒店这个地点毕竟暧昧,谢积玉面孔里明显的厌恶情绪,让准备一直沉默到最后的方引开口了:"谢先生,这个确实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谢积玉的眼神终于定在了方引的脸上,眸色微沉。 方引继续道:“那天他在酒店忽然易感期才联系我,我去只是将他送去了医院,这个医院的监控和他的诊疗记录都可以证明的。” “是裴先生的手机没有信号,还是酒店的电话不能使用,需要一个人专门过去然后再送去医院?”谢积玉依旧将目光对准了裴昭宁,仿佛要一层层剥开他的画皮,“我要听实话。” “我是beta。”方引的声音下一秒便响起,他垂眼望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声音轻轻的,却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beta对alpha的易感期来说,本就没有任何用场,没有一个alpha需要beta的抚慰。我当时在到酒店之前还买了专门给alpha用的抑制剂,如果需要,我可以找出当时的购买记录。” 谢积玉的表情有些不悦。 裴昭宁瞬间如蒙大赦,连忙开口:“对对对,就是这样的,有购买记录证明的!” 此时的方引依旧垂着头,像一株旷野里被打湿的植物,独自淋着大雨。 谢积玉没看方引,站起身来,走到裴昭宁的面前。 他的个子比裴昭宁高半个头,纯手工定制西装包裹着完美匀称的身形,优雅中带着专属顶级alpha的力量与压迫感。 “既然订婚了,就时刻谨记自己答应联姻是为了求得什么。”谢积玉放低自己的声音,他的头没有地下,眼神垂着,带着无尽的怜悯与警告,“不要既要江家的权财助力,又与其他人暧昧不清,不知好歹,软饭硬吃。” 谢积玉顿了顿,目光在方引身上一扫而过,意有所指:“真不想这样过了,就提离婚。”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便走出了小厅,空气中的压迫感也随之慢慢散去。 方引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片浆糊,颓然地坐在了边上。 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裴昭宁双拳紧握在身侧,指节泛青,发红的眼白衬着一双幽深隐忍的眼睛。 第48章 服务生敲响了门:“裴先生,仪式要开始了。” “哦好,我就来。”裴昭宁迅速切换了一副姿态,又温和可亲了起来,“阿引,一起下去吧。” 方引头也不抬地摆摆手,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地毯上:“不了,我想在这休息一会。” 首都这个圈子说大很大,说小也小,从方引得知裴昭宁要跟江家联姻的那天开始,他从来都没想到过谢积玉居然跟江家有联系。 更尴尬的是,他与裴昭宁之间原本完全是误会的事情被谢积玉知道了。 而且还是两件事情,一个是湖边的求婚,一个是那晚的酒店,分别看都很值得怀疑了,更何况连到了一起。 从那次受伤开始,方引能察觉到谢积玉对自己是有所改观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意外,让他怀疑自己跟亲戚家弟弟的未婚夫有染,让谢积玉对自己的态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他心里会怎样想呢? 会回想起来他们之间开始谈婚事,自己完全不拒绝的妥协吗? 还是会想起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好几次龃龉呢? 亦或者是,自己曾经说过的几次谎言已经在他心里重聚,他再也不相信自己了...... 方引还没有发觉自己放在扶着额头的手在颤抖,眼神慌乱地游移,像一只笼中困兽。 一些模模糊糊的好意或许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但他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就算只有一点点也不能放手。 方引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解释谢积玉有没有相信,又信了多少。 就在这混沌之中,却想到了谢积玉刚才说的那句话——是裴先生的手机没有信号,还是酒店的电话不能使用,需要一个人专门过去然后再送去医院? 当时他虽然及时采取行动,但裴昭宁原本的目的,实在是像...... 不,不可能。 方引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的内心所想。 裴昭宁明知道自己是beta,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应该只是易感期有些神志不清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这样胡思乱想。 方引在那个小厅里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听见外面喧闹了许久的宾客声音里,夹杂了一些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方引起身走到窗前,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宾客们正从草坪朝着室内集合,边走边有些嫌弃地甩掉那些粘在裙角和鞋边的雨水。 雨让那些白色的帷幔重重地垂了下来,明艳的玫瑰也被打得七零八落,落得满地都是。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与人群擦肩而过,从宴会厅里走到了门前的主干道上。 一身黑衣,撑着一把黑伞,在雨夜中有却几分冰凉孤寂的味道。 尽管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大半个背影,但方引还是认出来了,那就是谢积玉。 方引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小跑下了楼,追了上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跟谢积玉把刚才那些误会说清楚。 庄园外的停车场很大,木质围栏上缠满了开得正好的玫瑰,无数豪车停在高大的绿树之下。 谢积玉车库里的车方引都是记得的,包括型号和车牌号。 只是眼前的车太多,又下着雨,方引只能顺着车一辆辆看过去,雨水顺着发丝流过眼睛,让他不能看得很清晰。 方引在整个停车场里转了一圈,却都没有看到谢积玉的车。 他有些茫然地站在雨里垂着眼,心想难道他在自己来之前就已经开车走了吗? 就在这时,两道强光忽然打在了他的身上,方引下意识地遮住了眼睛。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方引才转头看去,才发现那是一辆陌生的车,坐在驾驶室的正是谢积玉。 车内没有开灯,中间还隔着影影绰绰的雨夜,两人在对方的眼中都是面容模糊的。 方引走到了那车旁边,轻轻地敲了敲车窗。 几秒钟后,谢积玉的声音从驾驶室里飘了出来:“这个时候站在路中央,你倒是不怕被车撞。”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方引只能将手暂时遮在额头上才能看到谢积玉冷色的面孔:“关于裴昭宁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不是解释清楚了吗,都是误会。” 谢积玉的声音有些冷,说着是明白了的样子,怎么听都有些不信任的意味在。 方引站在雨里,孤立无援,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般狼狈。 谢积玉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来说。” 方引坐了上去,一丝丝淡淡的兰花香飘了过来。 没几秒钟,雨水便顺着他的衣服流淌在库里南的座椅上,方引有些窘迫地想遮掩住水痕,但无济于事。 谢积玉的眼神很静很近,方引努力地镇定了几秒,才慢慢开口。 “医院湖边那天,裴昭宁当时确实跟我说了求婚的事情,但是只是为了他家的公司想借用元晖制药的名头拉投资,但我是拒绝了的。”方引顿了一下,还是没把裴昭宁说的关于江蔚的事情说出来,“关岭是在场的,他可以作证。” “是拒绝还是婉拒?”谢积玉看着他,“婉拒有时候会给别人得寸进尺的机会。如果你当时直接了当地拒绝,大概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方引的声音很轻:“我单身,这在他的眼里是事实,便觉得这是可以商量的,反正不是真的结婚。” 他眼睫上的水珠半干,眼下微红,像哭过一般。 谢积玉静了一会:“那酒店那晚呢?” “这个我确实疏忽,但在医院处理过不少这样易感期的alpha,我是带了抑制剂和束缚扎带去的。” 谢积玉的眉目稍微舒展了一些:“还不算太傻。不过这样的人,以后还是少来往。” “我明白。那......我们算是说清楚了吗?这两件事情。” 他心里有些忐忑,像在等待一个审判。 “嗯。”谢积玉闭眼靠在椅背上,换了话题,“你一般对易感期的alpha,都是靠那两样东西对付吗?” 方引想了想说:“遇到那种被压抑了太久的alpha,也会用上镇定剂、束缚衣这样的物品,再辅助一定量的他们比较喜欢的omege信息素抚慰剂。” 谢积玉没说话,转脸看向窗外。 夜雨中裹挟着潮热的夏日气息,缓缓地从车窗渗入,将车内的兰花香慢慢熏蒸着。 无形的气息笼罩在方引身上,越来越浓,似乎就要形成了实质。 福至心灵的一瞬,方引身体内部似乎有一股暖流冲上来,一颗心像是忽然掉进这股犹如实质的香气中,被稳稳托住了。 谢积玉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则放在身侧。 方引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谢积玉的右手上,乌黑的眼珠里有一个极亮的点:“我有一件东西,只给你。” 第40章 裴昭宁站在宴会厅花团锦簇的门厅,微微躬身,送走了这场订婚宴的最后一位客人。 长时间的站立让他浑身僵硬,笑意迎人久了连嘴角都开始抽搐。 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大多数人对他很是好奇,端着酒前来打招呼,他自然是全盘接收。 只是尽数下肚的各种酒让他头脑昏沉,忍受无数来宾阴阳怪气的问候的同时,还要竭力从中寻找让裴家可以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一晚上下来,理智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边缘。 不过酒只是一种导火索而已,核心的燃料是那些人表情和言语中的傲慢、不屑与窥探。 江蔚身上带着明晃晃的别的alpha标记过后的气息,喷再多香水也压不住,只怕过不了一天,裴昭宁“忍辱负重”的笑话便会在首都的上流社会传开。 经理正在吩咐工作人员拆掉宴会现场的布置,裴昭宁见了,便对他招了招手,声音疲惫:“账单算好了吗?” 经理的脸上挂上一副专业的模式化笑容,微微躬身:“算好了裴先生,一共是2235万元。” “2......”裴昭宁听到数字之后立刻瞪大了眼睛,但还是极力控制了自己的音量,“我记得之前谈好的是500万,怎么一下子变了?” 经理嘴角的弧度没有一丝丝变化:“是呢,但晚上江蔚先生兴致高,开了两瓶杜多农。这是账单,您可以跟江先生确认一下。” 裴昭宁望着平板电脑上那个令人咋舌的数字,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几秒钟之后,他才松开紧咬着的牙关,将卡递给经理:“刷吧。” 经理却没有接。 等裴昭宁疑惑地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经理才慢慢解释道:“江先生已经付过了,所有的费用。” 裴昭宁刚才的怒气全都转为了愕然,接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羞辱感包围了他。 明明自己已经妥协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的脸皮踩到脚下,连一个小小的经理都敢蔑视他。 裴昭宁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有一些隐隐的怒气:“他人呢?” 第49章 “江先生让我跟您说一声,他跟他的朋友们包了游轮出海玩了,说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让您自便。” 裴昭宁的动作已经先于他的思考爆发了出来,他抄起桌上的一瓶残酒,狠狠地砸在主桌的香槟塔上,碎裂声划破了这个破败的夜晚。 但是这声音带来的寂静也就是一瞬间,之后,工作人员又开始忙手里的工作,嘈杂的声音又充满了整个空间。 他的愤怒就像一颗小小的砂砾投进大海里,很快就被淹没了。 裴昭宁眼睛通红地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凭借着模模糊糊的印象走到停车场。 尽管夜雨深浓,但好在车已经不多了,寥寥四五辆而已,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车,便坐在后排等司机过来。 几分钟后,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声落进了裴昭宁的耳中。 只是那声音有些奇怪,很细微,痛苦中还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断断续续却又绵延不绝,像是细细的一缕丝被编进了雨幕中。 裴昭宁缓缓睁开眼,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夜雨之中,几个车位之外的树下还停着一辆库里南,因为藏在树的阴影里,所以一时间没有被发觉。 那车的窗户是半开着的,一眼看过去,车内却有一截明晃晃的白,如皎月一般。 裴昭宁揉了揉自己的醉眼,定睛去看,才分辨出那是其实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那个人裸露在外的光洁脊背。 然后,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来,紧紧地贴住了那片微微颤抖的白。 那只手宽大,指节修长有力,露出来的半截衣袖一丝不苟,白衬衣的袖口还扣着,黑色西装的袖口有一颗钻石袖扣,正有频率地折射着冷色的光。 这样的雨夜中,所有的细节都被模糊掉了,只有那一方落入别人掌中的月色是能被看见的。 少顷,那人忽然身体后仰,像是到了极限一般,脊背绷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一只手搭在了半开的车窗上。 那手指紧紧地抓住车窗边缘,颤抖了几秒后骤然痉挛地伸直了手臂,紧紧地抓住了围栏边垂下来的玫瑰,一下子将花瓣都抓了下来。 那手悬在半空中,颤抖地蜷缩着手指。 然后,正装依旧一丝不苟的人上身前倾,脸紧紧地贴在怀中人的脖颈处。 几乎是一瞬间,怀中人搭在外面的手便无力地松开了,玫瑰花瓣掉落在地上,那手也软软地垂在了车窗边缘。 血珠拖着细长的红线,顺着怀中人的脖颈滑到脊背上。 凶残的alpha兰花香信息素,几乎以横扫一切的姿态,将那股本就极其微弱的omega沉香信息素压得一干二净。 几秒钟后,那个穿着正装的人终于抬起头,像是似有所感一般,转眼看了过来。 那双黑色的眸子幽深,掠过了一丝危险的光,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色,像是正在进食的大型野兽,正在逡巡自己的猎物与领地。 认出对方的一刹那裴昭宁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人竟然是原本早就离开的谢积玉。 首都人人都说谢积玉眼高于顶,身边从来都没有伴,连绯闻都难得一见。 而今天,在这所郊外庄园的停车场的车里,他竟然不顾场合,跟一个omege如此急色。 裴昭宁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无意中窥探到了谢积玉的一个秘密。 而谢积玉似乎也看到自己了。 于是裴昭宁连忙升起了车窗,看到自己的司机跑过来之后如蒙大赦,连忙让司机开车离开。 等几分钟后行驶到了主路上,他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忽然后知后觉到了什么。 订婚宴有严格的安保,如果没有邀请函,那个omega是不太可能忽然出现在这里的。 意思就是说,那个omega在今天的宾客名单之中。 今晚那么多人,到底是谁,得了谢积玉的青眼? 午夜时分,雨停了,路边急速后退的夜色透着一抹清亮。 方引靠在库里南的后座上,垂着头,好像是睡着了。 白衬衣刚才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被挤了很久,勉强扣上了两粒扣子,此刻正皱巴巴地办贴在他的身上,领口处还有些星星点点的干涸血渍。 他的眼尾、脸颊、唇角和锁骨都散发的绯色,光洁的两条长腿汗津津底蜷缩着,身上盖着一件外套,整个人是极其疲惫的模样。 谢积玉靠在另一边,手里拿着一支透明的针剂,在昏黄的灯下细细查看着。 管身微黏,有一个很淡的模糊印记,应该是标签被揭走了,只留下了没有任何标识的针剂本身。 为了证实心中猜测,谢积玉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针剂的推杆顶部,确实有些粗糙,上面原本的标志都被磨掉了。 omega信息素剂在联邦法律中属于药品范围,这样的行为很明显是不合规的,这些东西大概率来路也是有些问题。 方引当时说“有一件东西只给你”,随后便从他自己的车里取来了这样的违禁品注射了。 谢积玉转头看了看昏睡着的方引,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是不明白这人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总是安静和顺地做一些并不“方引”的事情。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便伸手轻轻推了推方引。 方引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他动了动,外套无声无息地落了下去。 他转脸看着谢积玉,静了两秒,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撑起自己的身体就要往谢积玉身上骑。 谢积玉:“......” 方引已经成功地跨坐在了他的身上,黑色的西裤衬着光裸的双腿,异常暧昧。 幸好车内挡板早已升起。 谢积玉一手撑着他的前胸阻止他靠近,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你先下来。” 方引面上有些困惑:“你不要吗?” “不要。” 方引更迷惑了:“可你的易感期......” “暂时不要。”谢积玉补充道。 方引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乖乖地从谢积玉的身上下来,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谢积玉将针管拿到他的面前:“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方引乌黑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了一下:“从家里拿的。” 家里,看来就是元晖集团了。 谢积玉微微挑眉:“家里的东西还特地撕标?” 方引嗓音有些哑:“最近负面多,这批东西暂时不能在外面流通,撕标也是杜绝意外,我拿到手就是这样的。” 谢积玉想起新闻上的内容:“外界看上去都平息了,不知道元晖集团内部打算怎么处理这次的负面?” 方引垂首,语气犹豫,有所保留的样子:“家里的事情我不太了解的。” 谢积玉看着他:“毕竟是联姻,我们俩家之间的关系,这样重大的事情还是需要互通有无的吧,我也要评估相关的风险。” 方引虽然身体已经极其疲惫,但心里明白这个问题他躲不过去。 他其实一直有在暗中去收集这次事件的相关资料,如果能通过这个渠道将方敬岁拉下马,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只是这件事情有一种诡异至极的干净,他知道的并不比外界多多少。 方引深知一点,那就是在自己对某件事情有绝对的掌控力之前,越少人知道,这件事的成功概率也就越大。 “我可以回家一趟,告知我的父亲。”方引伸手攀住谢积玉的肩,小心翼翼地起身,面对面地坐在了他的腿上,脸贴着他的脖颈,掩饰着绯红的双颊,“眼下,我们做点别的吧。” 谢积玉眸色晦暗:“你真是......精力多得很。” 在回谢宅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段路年久失修,再好的车开在上面也有些不平稳。 这段路足足有三公里长,车子刚刚停在了谢家大宅的门口,司机已经极有眼色地先行离开了。 谢积玉先行下车,他的衣服上除了一些细小的褶皱和暗色的水痕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倒是方引,靠在座椅上剧烈地喘息,双唇无意识地张着,泪水流了满脸,整个人狼狈不堪。 谢积玉将他从车里抱出来,往宅中走。 方引在上楼梯之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要回我自己的房间。” “不太方便吧。”谢积玉说着,依旧打算左拐。 方引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真的,我需要吃点......维生素。” 见谢积玉有点有些面上有些不快,方引便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你先去洗漱,我吃完了就来找你。” 方引有些腿软,刚迈出一步就差点摔倒,不过幸好抓到了扶手,勉强稳住了身形,缓慢朝着右边楼梯走去。 谢积玉看着他步履艰难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见人消失在了楼梯口,他便迈步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说:方引同学,你辛苦了 第50章 第41章 方引步子极慢地挪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衣柜,拨开自己的几件衣服,看到了角落里那瓶伪装成是维生素的避孕药。 方引将药瓶拿在手心里,目光在卧室里逡巡了一圈才看到放在书桌上的几瓶矿泉水。 他走过去将准备打开水瓶,只是一方面累得有些脱力,另一方面是手指上汗水未干,竟然一下子没有拧开瓶盖。 就在方引找纸巾擦手的时候,一只手将那瓶水从他的手里抽了出去,“咔哒”一声便轻松打开了。 谢积玉将水放在了方引的面前,转而拿起那个药瓶。 方引没来得及阻止,只能任由他仔细地端详着手里的东西。 大约是因为沾过水,药瓶标签的手写字已经不甚清晰,只能依稀辨认出“维生素”三个字。 除此之外,便再也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标志,看上去特别像某个小作坊制品。 谢积玉将药瓶递到方引眼前,定定地看着他:“这里面装的不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吧?” 方引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就是普普通通的维生素而已。” “普普通通的维生素值得你在这种时候心心念念的。”谢积玉将那个药瓶放回原位,接着放松地靠在墙壁上,目光从下到上依次扫过方引的全身,嗓音凉凉的,“不会又是你家的神秘产品吧,又没商标。” 这瓶避孕药是当初费了不少功夫得到的,一直都放在这个药瓶里。 方引心想,有空去医院的时候还是拿回来一个真正的维生素药瓶替换上吧。 “也就是成分比较适合我而已。”方引糊弄了一下,说完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就水吃了下去。 只是方引余光发觉谢积玉还在看他,他只能小口小口地多喝了一会水,免得再被谢积玉询问。 “你确实该多喝点水。” 着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方引一下子被水呛到,捂着嘴猛咳了两声,耳朵都憋红了。 他还没缓过来,谢积玉又加了一句:“刚才流得太多了。” 方引咳得更猛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高雅俊秀的青山玉泉,有时候忽然来这样一句话,还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只是谢积玉的表情太过正经,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客观陈述一个事实。 方引喝不下去了,他站起来,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那我们现在......要继续吗?” 语气听上去跟问同事要不要继续开会差不多。 只是谢积玉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定定地注视着他,准确地说是注视着他腰腹的位置。 方引有些疑惑地低头去看,看到了自己侧腰上那个还没有完全淡淡的青紫淤痕,隐约能辨认出是手掌的形状。 这是裴昭宁那天晚上留下来的,刚才车内昏暗才没有被发觉,现在在室内灯光下则一览无余。 方引用自己皱巴巴的白衬衫暗暗挡住:“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跟江蔚的关系,不会再有这样的误会,绝对不会给江蔚带来什么困扰的。” 谢积玉像是没听到他的解释,走近了两步,近到几乎跟方引呼吸相闻的地步。 他眉目很深,身上的兰花香信息素餍足地蔓延了出来,几乎半包围了方引。 尽管beta无法感受到来自顶级alpha信息素的压制,但越来越浓的香气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征兆。 方引以为谢积玉会不高兴,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我今后肯定会跟裴昭宁保持距离的,真的,你别......” 只是这句话还没说完,谢积玉忽然开口,嗓音有些哑:“你是医生,应该很懂易感期的alpha有什么情绪表现吧?” 方引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将医学院里学到的东西滚瓜烂熟地背了出来:“攻击性、占有欲和依赖感。” 谢积玉“嗯”了一声,伸手去揭开那欲盖弥彰的布料,望着那个痕迹,眸色暗了下来。 “你明白就好。”说完便转身,进入了卧室的浴室,回望的时候眸底有些欲色,“三分钟内进来。” 等浴室里传来水声,方引这才意识到原来是易感期的alpha占有欲作祟。 易感期的alpha面对自己的伴侣的态度,跟小孩子面对自己抱着睡觉的小毯子差不多。 被别的alpha碰过了,自然会让人很不爽。 方引脱掉自己身上那件早就不能要了的白衬衣,对着镜子看了看腰侧的痕迹,使劲揉搓了一会,希望那印记能淡下去些,想让易感期的alpha气顺些。 他将避孕药依旧放在衣柜的角落,挑了一件薄浴袍穿上,赤着脚进了浴室。 - “本月17日,第五十届全球气候变化大会将在联邦首都举行,来自世界各地的100多个国家政府代表、科学家和环保组织前来参与,本次会议将围绕气候变化、温室气体减排等核心问题进行协商谈判......” “当地时间6月15日,热海地区战事再起。反对派武装摧毁了政府军位于德拉港的军事要塞,多个民用机场也遭遇袭击,多家民航公司宣布调整或者暂停热海地区的航线,请广大民众注意......” “就在昨天,举世瞩目的跨海隧道项目国会审批通过,这不仅标志着联邦和加兰斯两国之间的距离更进一步,也将极大地提高两国之间的交通便利性和经济联系......” ...... 就在这平静无波的下午,方引和梁轩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边听新闻边闭目养神,丝毫没有注意到新来的实习生也走了进来。 “真闲啊今天!” 简单的几个字,让原本昏昏欲睡的方引和梁轩几乎同时睁眼,望着那个说话的实习生。 梁轩有些无奈地开口:“做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说闲,上课的时候老师没交代过吗?” 实习生有些哑然:“说倒是说过,不过,真的有这么灵嘛......” 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三个人同时望向那部红色的电话,互相对视了一下,仿佛在看那部通过电话杀人的恐怖电影。 还是方引第一个接起来,没让它响太久:“我是方引,什么事?” “方医生,来了一位从高处落下的患者,指明让您来看。已经送到楼上隐私病房了。” 方引一怔,也没多问:“知道了,就过去。” 医院的隐私病房一般需要不少钱才能消费得起,只是这个医院毕竟不是私人的,来来往往大都是普通民众,真的有隐私需求的人也很少会来这里看病,所以隐私病房很少有人会用。 既然指明让自己看,说不定是以前的某个熟人。 等方引推开病房的门,发觉对方的样貌是有些眼熟,只是装扮有些不一样,方引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他躺在床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古装,上面还沾着一些惹眼的血迹。黑色的长发几乎都垂到了地上,有不少草叶夹在发丝中间。 “医生,你快帮他看看,这严重吗?”一个带着墨镜的女人第一时间迎上来,语气异常焦急。 方引示意她保持冷静,快步走到病床前。 病人的面色像纸一样白,额头沁出了不少汗珠,听到了声音便睁开了眼,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来:“方医生,又见面了。” 声音还是非常温和,只是有一些颤抖。 方引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个狼狈的人竟然是晏珩。 他无暇打招呼,边触诊边询问,才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晏珩今天拍戏的时候是在山林当中,夏日高温,衣服穿得又严实,本来就已经有些中暑,是强撑着拍的。 最后在吊威亚的时候出了意外,整个人在半空中狠狠地撞到了岩石,导致安全扣脱落,人便重重地摔了下来。 边上的女人是晏珩的经纪人,大概是从晏珩那里已经了解过方引了,于是也不太避讳:“方医生,晏珩来医院的事情一定要保密。晏穗那边是瞒不过去了,要是被媒体知道就麻烦了。” “既然到了隐私病房,我们会遵守所有的规定。”方引说完转头吩咐护士,声音果断,“准备治疗。” 晏珩身上最重的伤是右腿小腿骨折,手臂和腿上还有大面积的擦伤,看着触目惊心,倒不是特别严重。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其实这算是运气很好了。 等治疗完被送到病房之后,天色已晚,有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椅子上等了。 见了晏珩,晏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句话还没说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晏珩面色苍白,但还是在耐心地安慰女儿:“穗穗放心,爸爸没事的。” 小女孩的不安全感爆发,说什么都要往晏珩的病床上爬,怎么安慰都还是哭。 经纪人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到床边,贴着晏珩坐下,对方引道:“这孩子从小几乎没有离开过爸爸一天,依赖的很。” 晏珩手上包着纱布,帮孩子擦眼泪的动作有些笨拙:“方叔叔是个很厉害的医生,已经把伤口治好了。穗穗不哭了,替爸爸感谢一下方医生好吗?” 第51章 晏穗转头看着方引,还打着哭嗝,声音一抽一抽的:“谢......谢谢方叔叔。” 方引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将孩子抱起来:“这个时候让爸爸好好休息,叔叔帮你加一张小床,今晚你可以在医院陪着他,好吗?” 真挤在一张床上病人休息不好,分开孩子又伤心,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晏珩感激地对方引露出一个笑。 晏穗的情绪平缓了一点下来,静静地趴在晏珩的胸前,看得人心都软了下来。 方引站在门口,听见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最后几乎要跑了起来,下一秒,便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方引问道。 对方沉默了,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回答,于是,方引便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门外的人与他眼神正好撞上,平时的优雅高冷、尽在掌握的眼神此刻荡然无存,眼里燃烧着陌生的暗火。 这样的谢积玉,是方引从未见过的。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对方,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医院,是受伤了吗? 他关心则乱地上下打量谢积玉,只是落在其他人眼里,像一个专业的医生在防备不速之客。 下一秒,晏珩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积玉,是你吗?方医生,你让他进来吧,没事的。” 第42章 两人交汇的眼神几乎是同时错开,在晏珩话音刚落的时候。 方引往边上挪了一步,谢积玉没有一丝犹豫,擦着他的肩就走了进去,扬起一阵淡淡的兰花香的风。 两人之间一句寒暄都无,将陌生人这一角色扮演得十分到位。 直到说话声响起,方引才动作极慢地转过身,然后抬眼,看向病床的方向。 晏穗看到谢积玉,第一时间伸出手要抱抱,谢积玉也很自然地俯身把孩子从病床上抱起来,然后看着晏珩身上的几处伤处。 晏珩仰着脸,眉眼柔和,似乎是在解释自己的病情没有大碍。 谢积玉轻轻地擦着孩子面颊上的泪珠,十分亲和。 晏珩的经纪人只是站在一边,什么话都没有说,似乎是习以为常。 方引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荒诞的陌生感,这个人,真的是前几天同床共枕的谢积玉吗? 易感期都有着挥之不去的冷肃的alpha,好像任何东西都不能主导他的情绪,永远自信满满地掌控全局。 这样的自信往往带来的是一种过分餍足的感受,又由于教养使然,只将餍足转化为高冷疏离的情绪表现。 而此刻谢积玉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像是被融化了,让他从寒冷的高台上走了下来,沾上了人与人之间没有隔阂的烟火气。 方引不由得上前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晏珩的经纪人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抢先一步拦在方引的面前。 她言辞恳切,温和有礼,眼神将方引与还留在病房里的护士连到了一起:“关于他术后的观察以及用药情况,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出去聊一下吧?” “方医生等一下。”大约是听到了声音,晏珩抢先开口,笑眯眯地朝着方引招手,示意他过去。 方引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在另一边床脚的位置,与二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晏珩介绍道:“这就是方引方医生,上次穗穗在紫屏山走失,就是他帮忙找回来的。然后我这次手术也是方医生做的,巧吧?方医生很专业的。” 谢积玉看了一眼方引,表情似乎是有些意外,但吐字依旧简短:“多谢。” 方引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拉开了一些距离:“职责所在,应该的。” 只是他喉咙有些紧,嗓音听上去有些低哑,说完之后低声咳嗽了一声。 晏珩还想说什么的模样,谢积玉却已经制止了他:“别说话了,小心动了伤口。” 经纪人在娱乐圈的大染缸浸泡久了,自然是十分懂得拿捏他人的心思,立刻就接下了这个台阶:“是啊,你好好休息,正好我跟方医生出去聊一下。方医生,现在可以吗?” 晏珩和谢积玉也没再说话。 等方引离开病房的时候,经纪人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方引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人声才继续下去。 他带着经纪人回自己的办公室,详细说明了一下晏珩目前的情况。 “那至少三个月内,他都不能再工作了吧?”经纪人忧心忡忡。 方引点点头:“六个月内最好都不要接任何工作了,好好休养为宜。” 经纪人苦恼地抓了抓长发的发尾,语气焦躁:“这个角色也是争取了好久才得到的,就这么演不成了?” “还是身体要紧,其实对晏先生来说已经很幸运了,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 经纪人面上的遗憾稍减一些,站起来准备告辞的时候,方引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刚才,后来进病房的那位先生,是谁啊?看着是有些眼熟。” “您可能是在晚间新闻中见过他吧。”经纪人转过身来,嘴角露出一个明艳的笑意,眼里却没什么情绪,“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当没看见便是最好的安排。您说呢?” 看来她是了解谢积玉的身份的,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其中的意味深长不可忽略。 随后她便转身而去,关上了方引办公室的门,隔绝了一切探究的目光。 只留方引在原地进退失据,目光落在晏珩的病历上,似乎看了许久,直到急诊又忙了起来。 晚上10点多才歇下,方引第一次决定在这样的深夜回谢宅住。 他回到谢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管家告诉他,谢积玉还没有回家。 方引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后,依旧没有睡着,心里的焦躁在慢慢地烧着。 结婚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谨守着当初的约定。 每当谢积玉对他态度好转,享受当下的同时他也会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在外面你们依旧是陌生人。 这并非是在暗地里跟自己过不去,恰恰相反,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 好像让自己习惯这样的状态之后,再遭遇拒绝或者分开的时候心里不会太难受。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方引想起了谢积玉先前焦急的眼神,以及后面温和的模样,这两种表情对方引来说都很陌生。 不知道谢积玉和晏珩是什么关系,或许晏珩对谢积玉来说,只是一位跟关岭和沈涉同等的朋友而已。 但方引又觉得似乎哪里是有一些不太一样,具体又说不上来。 这他觉得自己真正变成了一个陌生人,面前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这种难以排解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 方引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直到凌晨四点多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谢积玉一夜都没有回来。 晏珩受伤的事情没有瞒多久,第二天就在网上爆开了。 大导演的大制作本身关注度就高,而晏珩又是其中戏份最多的男一号,他的粉丝也多,社交媒体上简直是闹翻了天,纷纷要求制片方给个解释。 后来双方同时发布了声明,意思大差不差,都说是意外。 不过最令粉丝感到安慰和惊喜的是,剧组决定一直停工下去,直到晏珩康复到可以再次拍摄。 要知道电影剧组一旦开起来,每天要花的钱跟流水一样多,等大半年下去变数更是巨大,能这样有诚意的,实数少见。 世间权势、斗争和较量,说白了都是建立在真金白银的基础之上的。 于是无数好事的媒体跟进,开始计算这样一部古装大制作停工半年,大概要花多少钱,最后得出的数字令人咋舌。 只是最后这个单由谁来买,就不得而知了。 方引以前觉得隐私病房是防那些记者的,可跟粉丝们的行动力比起来,娱记们还是棋差一着。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一开始只是假装病人前来看病,后来甚至成群结队地抱着鲜花想来探望。 仅仅过了三天时间,晏珩在附属医院治疗的消息就在网上传开了。 晏珩也察觉到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在决定出院换地方休养。 他在社交媒体上发了条动态,内容是“希望好风景能让我快点康复进组。” 配图只有一张,看上去是从室内拍的,近处是在窗边飘荡的白纱帷幕,窗外是一株巨大的合欢花树,长在水中的石台上,一派古典园林的气息。 这样的风景一看就不是附属医院能有的,而神通广大的粉丝们也偃旗息鼓了,大约是真找不到晏珩到底住哪里了。 谢积玉没有再来过医院,后来帮晏珩办理出院手续的是一位女士,正是谢积玉的助理。 melissa看到晏珩的主治医师是方引的时候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方引还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毕竟他们曾经在丝带湖公馆的那个夜晚是见过的。 第52章 但是她的情绪调整得极快,只是跟方引确认完关键事项之后便礼貌告辞了。 在这几天里,谢积玉都没有回来。 还没等方引在新闻关键词中找到他的新动向,方敬岁的消息先来了。 “晚上九点,来云上公馆见见我的几个老朋友,带上你的丈夫一起。” 方引的眼神在这条消息上停留了很久。 他自然不能也不可能带上谢积玉,晚上便一个人驱车前往。 高速电梯让华灯初上的地面越来越远,好像真的进入了云上世界。 方敬岁一个人坐在休息室中,看到方引只身一人前来,表情上倒是不意外,只是说话很不悦:“谢积玉呢?” 方引恭敬地地回答道:“您知道的,联姻的事情我们说好了不对外公开的。” 方敬岁放下手中的茶水:“只是见见我的几个朋友而已,完全的私人场合,不算违反当初的约定吧?” 擅自破坏约定会起反效果,这种时候让谢积玉主动出现是最好的。 方引心里已经大概有数,方敬岁果然打的是温水煮青蛙的幌子。 不过这个征兆证明了元晖集团或许真的遇到了不小的困难,仅仅是暗地里跟谢惊鸿的合作已经不够了,现在急需一位强有力的姻亲在大众舆论层面取得优势。 如果谢积玉来见他这几个所谓的朋友,只要没明面上制止消息外泄,明天大约全世界都能知道了。 方引不动声色地回绝:“他最近很忙,如果父亲有什么话的话,我可以转达给他。” 方敬岁笑了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话,只是我让他今晚能来是为你好。” 方引蹙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也没什么,我那几个朋友看了你的照片和履历,对你挺感兴趣。”方敬岁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今晚有好几个alpha,都等着你呢。你如果是单身的话,我在他们面前自然推不掉这样的要求,你说呢?” 方引皱眉:“可事实上,我并不能......” “你带不来谢积玉,其他的话都不必再说。”方敬岁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站起来看着方引身上简单的白衬衣,“衣物已经准备好了,去换了吧,能精神点。” 侍者带着方引走到更衣室,帮他换上了一身定制的新衣。 他望向镜子中的人,衣物是修身的款式,领口和腰侧有精致的绣花,镶嵌着钻石领带夹闪闪发光。 方引那一瞬间像是定住了,好像很难相信对面陌生的人是自己。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方敬岁那么多的威逼和暴行,他已经隐忍得足够多了,却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做到这一步。 被打扮成一件礼物,推到别人的面前。 侍者催促着:“方先生,换好了就可以走了,我带您过去。” 方引不动声色地回答:“知道了,你先走,我马上就出去。” 侍者恭敬地离开了更衣室,听脚步声并没有走远,只是站在门口。 方引走到茶几前,将果篮里的那柄小刀藏在了手心里。 第43章 侍者推开了门,方引越过一扇古典的彩漆屏风,站在了巨大的餐桌前。 包含方敬岁在内的,一共有七个人。 方敬岁在主位,左右两边各坐着三个人,座次大约也是严格按照年龄资历来排序的。 最靠近方敬岁的两人看上去年纪大些,靠在他左手位的人大腹便便的模样,头发已经花白。 方敬岁介绍着桌上的人,有传媒业的大亨,有医科大学的教授......甚至政府医药局的高层领导也在,方引曾在新闻上见过他们的脸。 怪不得元晖集团是那样的难以撼动,这些人在其中都出了不少力吧。 方引的目光静如平湖,随着方敬岁的介绍,他一个个地问好。 末了,才在空位上坐下。 方敬岁是今晚的主角,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元晖集团是所有人话题的核心。 名流们各个都喜笑颜开,仿佛在庆祝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只是他们面上闪着令人作呕的油光,昭示着那不过是被压榨出来的民脂民膏而已。 方引垂目,拿起桌面上的冰水喝了一口,才勉强压住那种恶心的感觉。 财欲熏天的场合,方引没有上前奉承,也没有明显鄙夷,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像一方温润的玉,却又完全不属于这个场合里。 申茂兴一直都知道方敬岁有这样一个儿子,但今天第一次见,却觉得有些意外。 他在医药局的日子里,无论是娇软可人的还是热情似火的omega美人,他都拥有过,倒是从来没把目光放在beta身上。 beta没有信息素,寡淡至极,像是桌面上永远都不会去伸筷子的那道蔬菜。 明明方引的衣着非常精致漂亮,像一件被打包好的礼物,但那张脸上的神色又太静,不禁让人有些怀疑他并不知道今晚要做什么。 申茂兴想起来方敬岁送给他的那尊价值连城的翡翠观音像,那观音被雕刻得低眉垂目、宁静安详,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是作为贿赂被送出去的。 他浑浊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在方引身上,饭桌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阿引,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可不是让你来喝冰水的。”方敬岁笑了笑,对方引招手,“这次幸亏有申先生的帮忙,元晖集团才能摆脱那些底层人的讹诈。阿引,你来敬申先生一杯。” 果然来了。 方引知道躲不过,他左手端起酒杯,右手握着已经与他身体同温的小刀,走到了申茂兴面前。 申茂兴的眼神在方引脸上、腰上和腿上扫了一个来回,才拖着肥胖的身体站起来,笑起来时眼睛要被肉挤没了:“后生可畏啊,我听你说你现在已经是主治医师了?我听你父亲说你还想往上走?何必那么苦哈哈地自己去费神呢,那样多慢。” “是啊。”方敬岁也接话,面上凝着淡淡的笑,望着方引,“有快的方式,他是不愿意得很。” “年轻人还是多听听我们的话,也少走一点弯路。”申茂兴顺势将方引往方敬岁那边推了一下,想当老好人的样子,“父子之间能有什么说不开的?” 话是这样说着,只是那手就一直贴着方引的腰没有拿下来。 方引暗地里咬牙。 他能察觉到桌上的其他人都在看着他,并且目光中有不少轻蔑的意思。 明明他的父亲方敬岁是这里话语权最高的,但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只是个私生子,所以此时看笑话的成分更多。 大约,他们也好奇一个父亲可以蔑视自己的儿子到什么地步吧。 方引不动声色地侧身退开了一步,让嘴角挂着浅笑,举起酒杯:“受教,我敬您一杯。” 这种时候自身安全最重要,没必要争嘴上的胜利。 “呵呵呵,好好好。”申茂兴跟方引碰了一杯,只是喝酒的时候目光并没有从方引身上移开,目光像黏液一样几乎要沾满方引的全身。 边上的好事者顺时针挪了一下位置,将申茂兴身边的座位空了出来。 申茂兴心领神会,热情地帮方引拉开椅子:“在这坐吧,好说话。” “今天这样的场合,我这样的小辈不适合抢座。”方引将手放在椅背上,制止申茂兴的动作。 他力气不小,申茂兴居然没挪动过那个椅子,便狐疑地打量着方引,似乎有些怀疑自己对这个人温和无害的判断是否有误。 但方引的神情却依旧温和有礼,挑不出错来。 “阿引,要有礼貌。”方敬岁的声音沉了一点下来,只是这个父亲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你母亲是这么教你的吗?” 方引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一些力气,他明白了方敬岁的暗示。 周知绪是方敬岁手里的一枚棋,永远按着他的死穴。 方引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发白,连其中的酒液都在微微震动。 他轻微地吐出了一口气,接着上前一步,帮申茂兴拉开椅子,更想提醒两人之间的距离:“您是长辈,您先请。” 申茂兴坐下之后,方引才在身边那个空位坐下。 仅仅是这俯身的一瞬间,申茂兴的目光离那白皙的脖颈离近了些,色欲几乎要从他的脸上溢了出来。 这短暂的小插曲之后,这顿饭还是继续了下去。 申茂兴在跟桌上的人侃侃而谈的时候,却不忘记离方引越来越近。 酒过三巡之后,申茂兴甚至夹了一块肉放在了方引的碗中。 方引瞥见了那双筷子上的油渍,几乎用尽了全力才没有吐出来。 见他不吃,申茂兴刻意地贴近了他一些:“这家乳鸽还是不错的,需要我帮你剔肉吗?” “您是长辈,没有为晚辈服务的道理。” 申茂兴自顾自地将方引面前的碗拉到了自己面前:“哪的话,太疏远了。” 方引伸手去挡,就在这个瞬间,袖口里的刀滑落出来,砸在碗碟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第53章 场面瞬间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面上带着好奇与讶异。 方敬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他的目光很沉,看了一眼那刀,又看了一眼方引,没说话。 申茂兴好奇地探头看去,伸手将刀拿在手里,很明显能感受到上面的体温:“这是?” 方引静了两秒,忽然笑了,那副白玉一样的面孔陡然鲜活起来。 “我是骨科医生,平常已经习惯用自己的刀了。”方引顿了顿,然后慢慢地看向申茂兴,将重音加在最后几个字上,“放血拔毛,剥皮剔骨。” 他在申茂兴惊讶的眼神里拿回了那刀,手法精准,轻松几下就将那鸽子的皮肉剔了下来。 焦脆的皮、鲜嫩的肉和干干净净的骨头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碟中,一丝不苟。 方引将肉推到申茂兴面前,然后细细打量着申茂兴的脸,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申先生听过庖丁解牛的故事吗?其实作为医生,我更擅长的还是......” “方引。”方敬岁抢先开口,他声音深沉,目光带着警告的意味,“胃口还是小点的好,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方引的态度很快就软化了下来,对着方敬岁俯了一下首:“是,父亲。” 申茂兴愣了一下,目光在这对父子间转了一个来回,没说话。 那碟肉就放在中间,自始至终都没人动过。 餐后,其他人以去洗手间的名义先离席,桌上就剩下了申茂兴和方家父子。 “顶楼的按摩不错,不如今天我做东,请你们过去?” 方敬岁笑笑:“太晚了,您玩的愉快。只是我这儿子不太懂事,我还是先跟他好好说说,就不去了。” 申茂兴愣了一下,知道今晚是没机会了:“呵呵,行,那就下次,下次。” 方引跟在方敬岁身后离开包间,申茂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一直等到那身影完全消失。 “今天让你来,也算是白来了。”方敬岁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坐下,“什么都没做成。” 方引也懒得分辩半句,所以嘴上直接服软:“抱歉,父亲。” 方敬岁喝了一口茶水:“元晖集团现在有一个职位,我想让你来担任。” 方引有些诧异,但他并不觉得这是好事:“父亲,我是有医院的工作在的。” “我知道,只是一个高级顾问的职位罢了,不耽误你医院的工作。” “但是我现在的时间真的很紧,除了医院的事,过段时间还要出国参加研讨会,真的顾不到集团的工作。” 方敬岁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方引面前,抬手便给了方引重重的一巴掌。 方引没来得及站稳,整个人狠狠地撞在墙上。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瞬间红了起来,连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一瞬。 随即,口腔里溢出了血腥味。 方引勉强站直了身体,他知道今晚不回好过,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你觉得我是在请求你吗?”方敬岁怒极反笑,“你也真是不受教训,今晚还敢带刀?你想像当年要杀我一样,打算宰了申茂兴吗?” 方引抬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果到了那一步的话,我想我会的。” “那你觉得你要是做了这件事,最后除了我谁会给你兜底?”方敬岁继续道,“还是你觉得你那个连面都不愿意露的丈夫会帮你?如果我真要你去陪那个姓申的,你觉得你可以拒绝吗?” 一连几个诛心之问让方引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他面色苍白,牙关咬紧,不想让口中的血流出来。 “你接下顾问的职务,你就可以现在离开。”方敬岁望着方引,似乎是给了选择,“否则,申茂兴现在离我们也不远。” 方引明白,方敬岁的选项根本不是选项。 让谢积玉过来公开身份是一个好到达不成的选项,让方引委身于申茂兴则是一个坏到达不成的选项。 所以方敬岁应该早就想好了,今天方引唯一且必须要选的就是集团顾问这个职务。 方引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可笑,他自己好像是笼子里互相厮杀的虫子,遍体鳞伤后得到的奖品只是能活下去而已。 方引抬眼望着方敬岁,雾蒙蒙的乌黑眼珠里有无尽的绝望、伤心和不可置信。 半晌,方敬岁忽然掐住方引的下巴,嗓音阴沉:“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双眼睛。” 毕竟是父子,他们二人的眼睛其实是很相似的。 只是方引的眼底像是有一层散不去的水,有时候澈亮,有时候冷寂。 而方敬岁在多年的权财算计之中,眼里积压了层层阴骘,怎么都散不开。 方引被掐得发痛,只能选择了那唯一的选项。 从休息室里出来以后,方引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才去了洗手间。 他将口中的血水吐了出来,双手撑在台面上,然后才抬头看向镜子里。 一侧面颊红肿,嘴角有血丝,身上的衣服将他的身体完美地包装了起来,显得精致又挺括。 他忽然开始怀疑镜子里的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堆被捏合进这件衣服的血肉。 方引低头,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漱了漱,然后红色的血水便落在白色的台盆里,异常显眼。 他随意抽了一张纸巾按在嘴角,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定定地看着他。 是许久未见的沈涉。 第44章 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间,均是愣了一下。 沈涉的神态中没有以往那种厌烦,但方引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脸,而且眼神中有藏不住的讶异。 方引自知现在的自己看上去并不体面,但是他也没心情再思考再遮掩什么,只想回家安静地蜷缩着。 于是脚下仅仅只是顿了一瞬,便越过沈涉,继续往外走。 只是还没走几步远,后面就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其中还伴随着沈涉的声音:“你的脸怎么了?” 方引走得很慢,脚步却未停:“被打了,也不难看出来吧。” 毕竟被人打在脸上,按常理来说碰见熟人尴尬是免不了的。于是这种时候,大家总会想出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谎言的理由,好让面上过得去。 但方引的话很直白,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沈涉跟上来,跟他平行:“谁打的?你就这么算了?” 所谓人上人的销金窟,在这样的夜晚总是格外糜烂。 他们路过一个个包厢,偶尔能听见从里面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基本都是放浪形骸的笑声包裹着令人胆寒的尖叫,很难想象里面的人在经受什么样的折磨。 方引在电梯口前站定,按了b1停车场层,目光落在数字不断跳动的液晶面板上:“嗯,算了。” 沈涉静了一瞬,声音里都是不可思议:“为什么算了?对方是谁?” “叮”的一声后,电梯门便打开了,方引跨进去站定,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知道答案也没什么意义,就这样。” 夜晚走廊的灯光昏黄,而电梯的灯光更冷更明亮。 在这样的光线下,方引白皙面颊上的红肿显眼,嘴角残留的一点点血痕更是刺目。 但他面上的神色又太空,像一张毫无褶皱的白纸,便衬托出了一股安静的诡异感。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合上,沈涉大跨步走了进去,果断地按亮了一个楼层。 仅仅十秒,电梯就在那个楼层停了下来,沈涉看也不看方引,就拉住他的手臂往外走。 方引没有任何防备,就这么被他扯了出去,于是挣扎了一下:“做什么?” “给你冰敷消肿。”沈涉自顾自地拉着他往一个特定的方向去,“你以为谢积玉会很喜欢看你这样的脸吗?” 听到谢积玉的名字,方引挣扎的动作停下了。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谢积玉了,也没有看到过他的相关动态。 只是,假如会碰到的话,他确实不想顶着这张脸跟谢积玉把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特别是有关申茂兴的部分。 沈涉刷开了一个房间的门,指着椅子让方引坐下,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拿毛巾仔细地包裹了起来,又走到方引的面前。 他抬手悬在空中,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动作。 方引迟疑了一下,主动接了过来,然后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于是沈涉在另一边坐了下来,相顾无言。 冰凉的毛巾贴在红肿发烫的脸上,让人清醒不少。 但清醒的也不仅仅是伤处,还有方引刚才浑浑噩噩的大脑,他也注意到了眼下的气氛。 说起来也是有些尴尬,毕竟两人上次算是不欢而散,而且当时方引说的话也挺重。 不过眼下沈涉毕竟没有咄咄逼人,甚至还主动帮了自己。 虽然自从和谢积玉结婚之后,沈涉的态度便变得很差,但方引说到底确实是个心软的人,眼下便不好意思再冷着脸了。 第54章 沉默了几分钟后,沈涉倒是先开口了,声音里有些迟疑:“你脸上......是你父亲打的?” 方引一怔。 世家大族的秘辛来来回回也就那些,元晖集团最近又闹笑话,传出去也是不足为奇。 推测打人者是方敬岁倒也很合理,所以方引回答得也坦然:“是。” 沈涉倒是没有看笑话的意思,面上只有好奇:“为什么?” “不如他的意,自然是这个下场。”方引不愿多说细节,他放下手里的冰毛巾,站起来,“今天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沈涉也站起来,只是他的样子有些奇怪。 沈家这样的政治世家出身,沈涉少年的时候算是比较爱玩的那一类,成年后收敛了许多,城府也有所凸显,现在大部分时候充当一个冷眼旁观的幕后者。 只是眼下,他垂在身旁的手有些焦躁地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某件事情的样子。 半晌,他才开口:“谢积玉最近,还好吗?” 方引想了想:“应该挺好的吧,只是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沈涉不自觉地上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引:“你知道他在哪里,或者他最近在做什么吗?” 他面上的凝重的神色不像是假的,方引心下了然,原来他今晚伸出援手是为了这个。 只是方引也有些讶异,毕竟沈涉跟谢积玉才是好朋友,想探听好朋友的境况也不该拐弯抹角地通过自己啊,大可以直接去问。 难道他们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导致没办法正面联系吗? 只是从晏珩入院那天,他们在医院病房相遇的匆匆一面之后,到今天也没再见过,方引也确实没办法回答沈涉的问题。 “这个我不清楚。”方引顿了顿,但沈涉这个表情确实少见,便不由地担心起来,“他是发生什么了吗?” 沈涉没正面回答,转而又问了另一件事:“我听说,你是晏珩的主治医生?” 方引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几乎要被搞懵了,这又跟晏珩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想起谢积玉和晏珩父女之间相处的模样,确实表现得很熟悉的,难道沈涉知道什么内情吗? 尽管心里有这些私事,但是晏珩是他的病人,作为医生,他需要对病人负责。 所以方引拒绝得很果断:“除非你告诉我,这几个问题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并且说明我告诉你答案的必要性。否则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透露。” 要是按照以往的情况,以沈涉的脾气,得不到答案的话,大约会不屑一顾地奚落他。 但此刻,空气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沉默。 方引的视线微微上抬,乌黑的眼珠静静地注视着沈涉。 他看见沈涉的眼里有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在翻滚,似乎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涌出来。 下一秒,沈涉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件事......” 就在这刚刚开口的一瞬间,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响打断,刚才短暂的安静都消失了。 电话是医院的人打来的。 方引微微偏转过头,接起:“是我。” “晏珩先生患处二次损伤,据称是摔了一跤。人很快就到医院了,您现在方便过来吗?” 方引看了沈涉一眼,冷静地回复:“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他挂完电话之后,不经意瞥到了他刚才用来冰敷的毛巾。 里面包裹着的冰块的融化速度很快,清水一滴滴地落在地毯上,将沾上的一点点血迹淡化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方引转身走了两步,打开了门,临了了还是留下了一句,“多谢。” 方引开着车很快就回了医院。 下车之前,他翻出了一只口罩带上,通过后视镜确认看不出面上的伤痕,才下车匆匆往病房赶。 晏珩坐在轮椅上,垂着头,显得有些低沉颓丧。 他带着鸭舌帽,头发盖住了他的眉眼。尽管马上就到盛夏了,但晏珩的身上还披着一件薄薄的披肩,牢牢地遮挡着颈项。 大约是这种过度隐藏自己的行为,让方引总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种特别不安的气息。 就像......在逃避什么人的追捕一般。 方引心里一动,他立刻明白为什么这个感觉有些熟悉。 当年周知绪准备带着他偷偷远渡重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移情让方引不禁有些心生怜惜,他想起晏珩上一次刚刚受伤入院的时候,虽然狼狈疼痛,但言行举止之间依旧非常亲和,整个人的气场也是比较积极的,与今天截然不同。 送他入院的只有他的经纪人,此刻方也不好多问,只是专心地帮他检查伤处。 “这里,伤处移位了,还是有些明显的。”方引指着x光片上仔细地分析,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晏珩,“具体是怎么摔到的?” “住在山里,晚上在外散步,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那台阶有点高。”晏珩一直沉默,答话的是经纪人,“方医生,这个治疗起来会很复杂吗?” “二次骨折后需要花更长时间才能愈合,而且进行康复锻炼的时候更要谨慎,才能确保无虞。”方引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山地不平,还是容易有意外,接下来可以找个疗养院住着,设施完善,也能远离嘈杂,对养病有好处。” “方医生,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沉默了一晚上的晏珩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是个私人请求,不知道是否方便。” “你可以说说。” 晏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帮我照顾一段时间孩子,她跟在我身边,实在是不安全。” 经纪人看上去也有些惊讶他会提出这个问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焦急但声音被压得很低:“你在想什么?病急乱投医?” 三人沉默了好几秒之后,经纪人才发觉自己刚才的比喻有点问题,望着方引尴尬地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引摇摇头,他倒是并不介意:“且不说我的工作忙,我一个单身男性,照顾一个小女孩确实是不方便。我挺喜欢穗穗的,但是这个忙我帮不了。” 晏珩这个时候大约也反应过来了,他的唇色有些苍白:“是我太着急了,有些唐突了,抱歉。” “没事,帮你的伤处再重新处理一下吧。” 经纪人便推着晏珩往外走,方引紧随其后。 也就是从这个角度,方引才注意到,在晏珩的颈侧,没有被披肩挡严实的皮肤上,竟然有一个显眼的齿痕,正渗着血痕。 只是他的目光没能停留多久,那块的皮肤又被重新遮盖上了。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方引回到自己那个小房子之后第一时间躺在了床上。 大约是过去的这个夜晚太过忙碌,脑中塞入了太多信息来不及处理,整个人的思绪像是被泡在了迷雾里。 明明已经非常疲惫了,但还是入睡困难,于是方引打开社交媒体,想看看有没有谢积玉的消息。 只是还没来得及搜索,当前最热门的词条就已经被推送到了他的眼前。 待方引看清内容后,瞳孔出现了一丝震颤。 “顶流小生密会豪门掌舵人,席间亲密谈笑,餐后携手进酒店!” 照片里的主人公并没有打码,谢积玉那张冷峻的面孔此刻正挂着难得一见的浅笑,望着身边矮一头的omega。 第45章 “没什么大事,只是之后要静养。” 视频通话另一头的姜舟雨正身处大洋彼岸,穿着异国风情的碎花裙,长发随意地挽在颈侧,但面上的忧虑显而易见:“我这边还要至少半个月才能结束,晏珩他竟然什么都没跟我说,我自己都是通过上网才了解的。” “他肯定是怕你担心。”方引轻声安慰她,“不过你放心吧,接下来他计划去一个很安全的疗养院,不会有任何人能再骚扰他。” 方引能察觉的晏珩那天晚上没有跟他说实话。 神态很忧愁焦虑,忽然非常担心自己的孩子,以及那个脖子上的牙印,都昭示着他二次受伤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意外。 应该有一个加害者藏在暗处,正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姜舟雨忽然贴近了镜头,似乎在认真观察方引的脸,“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方引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又将口罩的横条压紧了些,声音有些闷:“还好,都习惯了。” 他面颊上的红肿倒是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是嘴角那个伤口还很显眼,所以这两天在医院都口罩不离身的。 “那在这之前,只能麻烦你帮忙好好帮他治疗了。”姜舟雨顿了顿,忽然从边上拿出一杯冰咖啡,推到镜头前,“这里原产地的咖啡豆,味道很不错,我回去多带点给你。果香味很足,非常适合夏天喝。” 方引点点头,忽然想起谢积玉也是喝咖啡的,只是咖啡豆的包装上贴的都是一些手写编号,大约是不对外出售的,只少量供应给私人。 第55章 “我听说那边的咖啡豆是挺有名的,不知道有没有类似于佛手柑这种柑橘香型豆子?” 姜舟雨想了想:“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有空的时候我可以去当地市场上看看,怎么,你很喜欢这类豆子吗?” “嗯,还挺想尝试一下的,不过找不到也没关系,毕竟你去那边是交流学习的。”方引对着镜头摆了摆手,眉眼弯起,“先这样,那我就盼着你早点回来。” 视频那头的姜舟雨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意:“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时候说话真的......挺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 方引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笃笃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他抬头望去,站在门口的正是好几天没见的谢积玉。 alpha身形修长挺拔,薄唇微微抿着,勾勒出一个令人难以接近的锋利弧度。 他垂眼看着方引,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的疲累,面上便一点情绪都没带,很冷。 “方引,怎么了?”姜舟雨的声音从电脑中传了出来。 “哦,没事。有个病人的......家属来找我,先挂了。” 说完,方引就连忙将笔记本电脑合上,站起身来望着谢积玉。 他脑中其实还盘桓着前天看到的娱乐新闻,说谢积玉和顶流小生秦钰共进晚餐,之后还一起去了酒店。 这个新闻发酵了两天,娱记好不容易打通了领杉集团公关部的电话,对方只回了“无可奉告”四个字。 在大众看来,其实不否认就是一种确认,于是绯闻更盛,各个都说有领杉集团的保驾护航,秦钰的星路此后会风头无两。 方引看过秦钰的照片和演的电视剧,才20出头的omega,长得漂亮,性格大方开朗,舞台上的样子更是光芒四射,感染力极强。 所以,方引看到谢积玉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心里竟然是惧意更多一些。 他还没有准备好与谢积玉离婚这件事。 眼看着谢积玉越走越近,方引变得慌乱起来,睫毛微微颤抖,抓着笔的手不禁用力。 “咔嚓”一声,那笔竟然就这么被拧断了。 谢积玉的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然后又移回来,似乎在仔细地打量着方引的脸。 方引将那粉身碎骨的笔放下,有些窘迫地将手心的汗在白大褂上擦了两下,硬着头皮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谢积玉没说话,忽然将手伸到方引面前。 一瞬间,手带来的风让方引感觉寒毛直竖。 方敬岁那天晚上打在他脸上的耳光还历历在目,于是便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脸,让了一下。 谢积玉有些愣住了,他放下手,慢慢地开口:“晏珩昨晚入院,是你治疗的吧?” “是......”方引顿了一下,在话中加入了一点自己的心思,“毕竟是你的朋友,我不会不用心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身边的人都跟我说了,我没问题。” 谢积玉没有否认“朋友”这个身份,方引这样想着。 “他身上,别的事情,你......” 谢积玉的语气居然罕见地犹豫了起来,方引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接过了话头:“别的我都不清楚,也没心思去打听别人的隐私。” 他们看上去是很重要的朋友,谢积玉或许对其中的隐私也知情,出于保护,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 谢积玉“嗯”了一声,然后又看着方引,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方引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然,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怎......怎么了?” “应该是我先问才对吧。”谢积玉顿了顿,“你的脸怎么了?” 方引一怔,他摸了摸口罩,边缘还是整整齐齐地压在脸上,肯定是挡住了伤痕的。 见方引没动,谢积玉直接上手,准备将他的口罩摘了下来。 “脏,医院细菌多。”方引后退了一步,想阻止谢积玉的动作。 只是谢积玉的眼神太过有把握,俨然就是一副一定要知道实情的模样。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于是方引只能自己摘下口罩。 左边脸颊上的红肿都消得差不多了,但现在白日阳光充足,还是能看出一点印记。 只是嘴角有一块破皮,暗红色的结痂很显眼。 “不打算说说吗?”谢积玉声音淡淡的。 方引对隐藏自己身上的伤痕这件事已经非常有经验,从小到大,这件事对他已经像穿衣喝水一样自然了。 只是当下心里忽然有种没有来由的冲动,让他不想说谎。 他也想从谢积玉那里得到关心,哪怕只是一点点。 “前天去见我的父亲,他让我担任元晖集团的顾问,我并不愿意,所以他打了我。” 方引看着谢积玉的眼睛,下目线的弧度因为这个向上看的眼神而变得很圆,几乎快兜不住眼睛里的那汪水。 他在等待谢积玉的一个回答,甚至只是一个心疼的眼神都可以。 可是谢积玉却皱起了眉:“你今年都30岁了,不是念高中的16岁了。十几年过去,多少也该反抗一下吧,就这么任由他打?” 方引愣住,他的心跳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面色煞白。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都是伤害,只是有些同情只能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才能触发。 16岁的时候被父亲打,是年少时候无能为力,所以值得怜惜。 30岁的时候还被父亲打,还是被称之为无能比较合适。 从谢积玉的眼里,他清晰地看到了什么叫做怒其不争。 方引对此无法反驳,他也觉得这种日子过了三十年都没能改变,还让周知绪那么痛苦,自己确实是无能。 “方医生,没什么问题我们就......积玉,你怎么在这?” 晏珩坐在轮椅上,出现在门口,有些好奇地看着正站着的谢积玉和方引。 方引偏头,抬手抹了一下眼睛,然后迅速地戴上了口罩。 谢积玉的语气很是自然:“马上送你去疗养院,在这之前,我找方医生聊聊你的情况,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推着轮椅的经纪人先开口了:“注意事项我都记好了,而且疗养院那边对接的医生很专业,肯定能照顾好晏珩的。” 谢积玉没说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这一瞥很轻,但蕴藏的力量却并不是轻飘飘的。 经纪人忽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这个嘴,于是连忙打圆场:“不过我毕竟是个外人,还是您想得周到一些。” “是啊,所以你要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做到自己该做的。”谢积玉自顾自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语气很冷,“无论是他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受伤。” 经纪人遍体生寒,面上勉强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 真实的情况不重要,理由更不重要。他如果想换掉自己,那真的是易如反掌。 心里一慌,那张巧舌如簧的嘴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谢总,我......我......” 最后还是晏珩开口打圆场:“这两件事都跟她无关,她跟了我几年了,你也知道的,她把我照顾得很好。” 他看了谢积玉一眼,中间竟有一种责怪他的意思在。 而谢积玉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了,而是跟晏珩聊起了之后要去疗养院的事情。 在一边看着的方引后退了两步,让身体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他垂着眼,静静地听着他们熟稔的对话,才知道谢积玉对一个人关怀备至的样子是什么。 比如,疗养院所在地清晨几点的负氧离子是比较充足的,适合出门透气; 比如,晏珩以前非常喜欢的一些餐食短期内需要好好地忌口; 甚至疗养院东面有一座向日葵花园,晏珩花粉过敏,没事不要往那边走...... 方引陡然觉得自己脸上的掌印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连一颗心都开始发酸。 他之前一直以为像谢积玉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值得他这么关心的。 眼下看来,却并不是。 方引这下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不患寡而患不均,或者是那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方医生。”晏珩温和的声音唤醒了他,“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真的特别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 方引的脸被口罩遮住大半,外人看不见他的情绪:“应该的,祝你早日康复。” 谢积玉抬手看看自己的表,对晏珩道:“你们先走,我十分钟后到停车场,还有几句话要跟方医生聊一下。” 等门口的两人离开,谢积玉才重新将目光移到方引的脸上。 然后他忽然上前一步,一只手搭在了方引的办公桌边,对方引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姿态:“你刚才说,你父亲让你担任元晖集团顾问。所以,你答应了吗?” 这个距离很近,也有些暧昧。 方引情不自禁地后仰,但还是嗅到谢积玉身上的兰花香信息素。 第56章 只是这短暂的一刻却没有维持多久。 “方医生,你朋友......” 一个陌生的声音戛然而止,方引向门口看去,说话的护士身后跟着一个人。 是池青,他正惊讶地看向他们。 方引下意识地一下子推开了谢积玉,像被老师抓到的小学生一样,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 作者有话说:下次两人想好好说话还得找个安静的地方然后把门锁好啊。 第46章 护士走后,池青才往办公室内走了一步。 他伸出自己右手的食指,在二人身上来回点了点,露出一个有些惊奇的笑来:“你俩怎么?” 对池青来说,他跟方引一直是朋友,跟谢积玉在十几年前曾经很熟。 但这俩人明明说过十几年未见,眼下却不知道怎么地站在了一起,所以在池青看来有一种意外的惊讶。 只是方引的耳尖很红,一双手在身前焦躁地绞着,眨眼的频率都快了一些。 然后他不经意地低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几乎是在大喊着“我们现在很慌”的模样,又赶紧松开了它们,然后不自然地抬手、像是有些强迫症似的,按压着口罩上方的横条。 谢积玉双手抱在胸前,面上没什么表情。 “也是很巧,是......是这么回事。”方引说话罕见地磕巴了一下,“他的朋友正好是我的病人,刚才在聊术后康复的问题。” 池青又上前一步,距离方引几乎只剩下了半米远,然后便仔细地打量着起了方引的脸。 “聊这个需要靠这么近么?”池青认真地看着方引的眼睛,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又把目光移到谢积玉的面上,声音有些意味深长,“难道是方引在治疗中出了什么问题,你打算,动手解决吗?” 方引一愣,他倒是没想到池青会把话头转到这里。 池青大概只看到自己刚才将谢积玉推开的部分,不过这个对方引来说反而更好解决一些,他连忙摆手:“不是,你误会了,我们真的只是在讨论他朋友之后休养要注意的事项。” “是么。”池青的话听上去没什么情绪,转而看着方引,“你摘下口罩我看看。” 方引怔住了,心想难道是自己刚才在慌乱中并没有戴好吗? 只是他抬手摸了摸口罩,确认戴得很板正,没有什么错漏。 但今天无论是谢积玉还是池青,都看出来自己的脸不自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方引犹豫如果摘下口罩就更说不清的情况下,谢积玉先开口了,嗓音有些冷:“他说的是实话,你再刨根问底也是这个答案。” 池青点点头,似乎是一副明白了的样子,却转头定定地看着谢积玉:“是啊,我确实是什么内情都不清楚。” 他在“内情”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你确实有不清楚的地方。”谢积玉顿了顿,他侧头看向方引,“方医生很负责,所以我想邀请他当我的私人医生,毕竟,也有一些交情在。” 谢积玉在“交情”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方引大脑“嗡”的一声,生怕谢积玉说出什么来,让他都不敢对视。 池青狐疑地看着方引:“你答应了?” “方医生要考虑一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谢积玉向外走,路过池青的时候停下脚步,声音却有些低,“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池青笑笑,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彼此彼此。” 等谢积玉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了门口,池青才有些咬牙切齿地暗暗开口:“哼,多少年了,还惦记着呢。” 方引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下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池青背着手在方引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然后在小沙发上坐下,“想起以前被狗咬过的事情。” 方引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跟我说啊。你打疫苗了吗?” 池青见他这个模样,就知道方引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便不禁想逗他:“打了,人家赔了我好几百万呢,很值。” 方引心里其实并不太认同这种损伤身体用钱摆平的事情,不过池青以前的经济条件不太好,有这笔钱换得自己的音乐梦想,也确实很值得就是了。 他没立场去批判什么,所以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怎么会来?” 在池青刚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间,方引承认真的有被吓到。 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要在池青面前无所遁形了,紧接着而来的会是鄙夷、羞辱,以及失去池青这个朋友。 幸好池青并没有往那方面想。 “我在这附近刚做完理疗,想着来邀请你一起出去吃个午餐,没想到能碰见他。”池青顿了顿,接着问,“你跟我讲实话,谢积玉刚才真没有为难你?” 短短几分钟内,这个问题池青已经怀疑了三次。 “真的没有。”方引顿了顿,“不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人对事物的反应,有时候并不基于客观现实,而是基于自己大脑营造出来的虚拟现实。 ——就像自己刚才怀疑池青见到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就会立刻认为他们之间是否有所暧昧一样。 而池青又是基于什么呢? “我最近也有上网,他嘴里说的那个朋友,是晏珩吧?是你治疗的吗?我刚才在电梯里好像碰见他了,坐在轮椅上。” 原来池青大约早就知道他们是朋友关系了,不过为了不说漏嘴,方引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只道:“病人的隐私,我不能透露。” “好好好,我不挑战你的职业道德。”池青站起来,笑眯眯地搂着方引的肩,“总之呢,他邀请你当私人医生这件事,我建议你别考虑,伺候这种人会短命的,得不偿失。你可别以为他会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谢积玉这个人有的时候有点挑剔,又有洁癖,不过说到底不是那种爱折磨人的,短命倒也不至于吧。 不过私人医生这事本来就是个幌子,所以方引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知道了。不过今天你来找我,应该我来请你吃饭才对。对面商场开了不少新店,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就在准备摘下口罩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那个问题:“我今天看上去哪里怪怪的吗?” 池青看着他的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知不知道你也没有那么擅长撒谎,念高中的时候身上有伤就一个人找个角落躲着,我跟你讲话你就是这幅手足无措、遮遮掩掩的样子。十几年过去,也没变啊。” 方引有些怔住,忽然想起来一件特别小的往事。 那个时候是高二第一学期临近结束的冬天,天气很冷,所以尽管因为身上的伤缩着身体,倒也显得并不是很奇怪。 下课的时候等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都开开心心地出校门了,方引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写作业。 方敬岁的鞭子抽在他的后背上,就算只是一个将书从一边拿到另一边的动作,都会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疼痛让他的思绪被分散得很厉害,校外的兼职这两天也不能去,他更不想回家,唯一的去处只有空荡荡的寝室。 他打算坐到天彻底黑下来再出去,就算走路姿势奇怪也没人会盯着他看了。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方引朝着后门看去,只见谢积玉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站在门口。 他的动作和神态都很静,像是一副早就站在那里的样子。 少年时代的谢积玉像是初夏里刚长成的白杨,挺拔,耀眼,没有人的目光能从他的身上移开。 他看见只有方引一个人在教室里坐着,倒也不意外,反而走了进来。 方引望着他随意地在自己的前座坐下,便开口道:“池青今天不在学校,出去跨年玩了。” 他跟谢积玉当时已经属于泛泛之交的阶段了,是属于如果路上偶然遇见的话会点个头打个招呼的关系,开口便也没有那么生疏。 “我知道。”谢积玉顿了顿,“而且我还没问呢。” “哦。”方引的下巴藏在厚厚的棉服里,声音有些闷,消瘦的面颊衬得那双乌黑的眼睛更大。 谢积玉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我最近有事不来学校,这个东西,麻烦你帮我交给他。” 方引点点头:“好,他大概周日下午才能回,我到时候第一时间给他。” 谢积玉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个漏洞:“你过节不回家吗?” “家里人忙,就不回了。” 这是个方引用惯了的理由,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宿管问,都是这个答案。 谢积玉也没多问,简单地道谢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方引又坐了一会,等了大约十几分钟,天渐渐暗了下来,他才收拾课本起身离去。 走出教室门的时候还挺顺利,只是下楼梯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疼,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扶着墙缓了好几秒之后,他才继续往下走,一个转角后却看见谢积玉正站在楼梯下方,没有走远。 第57章 “这块松香没有那么重吧,怎么感觉你下一秒就要就要把它摔在地上了。” 方引这才明白,原来袋子里的东西是给池青的小提琴用来擦弓的松香。 上好的松香对池青来说不便宜,前段时间一起兼职的时候,他还说过要攒钱买的事情。 所以谢积玉这份礼物送的正及时,池青收到肯定会很开心。 方引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上去正常些,走到谢积玉面前:“不会摔的,我会把它保存好交给池青。” “倒也不用这么看重,摔坏了再买就行。”谢积玉顿了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受伤了?” 方引赶紧摇头,这个动作牵动了身上的痛处,让他的动作很明显地卡壳了一下,但嘴上还是硬:“没有......嘶......” 谢积玉看着他,倒是没有戳穿。 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纸袋,递给方引:“热红茶,我买多了,给你吧,就当是帮我送东西的谢礼。不要拒绝,我不习惯欠人情。” 一句话把方引的说辞堵死了,他只能接了过来:“谢谢。” 然后谢积玉下了楼梯,从教学楼里出去,走远了,方引才一步步挪回寝室。 在冰凉的小房间里,方引拿出那杯红茶,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袋子,装着好几种消炎药。 当时算起来,这是方引的人生中,第二次收到谢积玉的东西了。 他双手捧着那杯热红茶,温暖从双手一直传递到了心里。 这应该是迄今为止印象最深刻的新年前夜了。 方引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面前红茶里的冰块,有些出神地想着往事。 池青从洗手间回来,正用纸巾擦手:“刚才看见楼下有家新开的咖啡店,我还挺喜欢,走,请你喝一杯去。” 方引欣然同意,结完账后刚走到电梯里,手机便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池青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对方的头像和名称都是空白的,而方引看清信息内容的一瞬间便瞪大了眼睛。 对方的信息只有一行小字:我马上到你们医院,六楼,有空的话见一面。 第47章 方引几乎是一路跑回了医院。 中午时间,电梯里来往的病人家属很多,方引便奔上楼梯。 等到六楼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脚步有几次差点慌乱地绊倒自己,几缕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一把抓住迎面而来的护士,声音中还伴随着急促的呼吸:“是不是有个姓周的病人,刚送来的,在几号房?” 护士有些被他的模样惊到了,一向沉着冷静的方医生都这么慌张,大约是出了大事,于是也不敢耽误:“4号病房!” 听到答案后方引就越过她直接朝着目的地跑去,丝毫不顾护士在后面焦急地喊:“方医生你小心点,那个病人带了几乎一个保镖团队来!个个看上去都凶神恶煞的!” 远远地,方引看到了两个西装革履的保镖站在那病房的门口。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在他接近之前,就已经伸手拦在了门前。 方引的呼吸还没有缓匀,但面色已经沉了下来,原本青白的眼珠上布着一些红丝,显得有些骇人。 他声音有些低:“让开。” “依照惯例,还是要对您进行搜身,您才能进去。” 方引抬头看向说话的保镖,就像是在看一个荒诞的笑话。 周知绪所住的临海庄园配有一套完好的基础医疗系统,不是大问题的话根本不需要来医院处理。 方引记得,上一次周知绪进医院是在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omega腺体出了问题导致休克,才去医院做手术的。 当时方引恰好不在首都,一路赶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周知绪几乎已经是生死一线。 他不眠不休地陪了一个多星期,躺在重症监护室中的周知绪才缓了过来。 而眼又到了这种时候,这些人竟然还...... 方引没有再想下去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决定。 几乎就是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子抓住对方的胳膊,然后猛地扭到了背后,另一只手拔出他腰间的配枪,顶在保镖的后脑勺上。 接着,方引微微倾身,眼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很冷,语气森然:“不知道等你的头被轰开的时候,还能不能搜我的身?” 另外一个训练有素的保镖也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到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文弱的大公子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下意识地便拔出了枪对着方引:“您冷静......” 方引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和颤抖,仅仅是余光看了他一眼,都足够令人胆寒。 “闹什么呢?” 方敬岁的声音在走廊那头响起,回音阴沉地绵延着。 他气定神闲的走上前来,先是一把夺过指着方引的那把枪,一脚踹在持枪保镖的腹部,让对方一下子滚出了几米远。 接着将手摊在方引面前:“把枪给我。” “我母亲他出什么事了?” 方引没有动作,他嗓音喑哑,在等待一个结果。 “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的教训,算不得什么。”方敬岁的语气云淡风轻,接着他微微贴近方引耳边,“我如果再发现你有这种过激行为,或许我会考虑打开你的脑子切除某些组织,让你变得听话一些,然后一辈子都住在那个地下室。现在,把枪给我。” 他的嗓音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阴暗却又有力地盘踞在方引的身上。 方引紧紧地咬着牙,仿佛在承受某种重压,直到口腔里出了一些血腥味。 他拿着枪的手在细细地颤动着,像是天平在衡量两个差不多重量的砝码时,左右摇摆。 周知绪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似乎在叫方引的名字。 方引身上像被一根绳子捆久了,麻木了,就算松开也要缓好几秒才恢复知觉,然后放开了人。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将手枪放在方敬岁的手里:“抱歉,父亲。” 方敬岁接过枪,交给身边人,然后推开病房的门。 方引的脚步有些焦急,但只能跟在方敬岁身后走,几秒钟也变得无比漫长,然后他才看见了周知绪。 对方半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察觉到有人进来,便拿开了一直搭在自己头上毛巾。 明明是夏季,周知绪的面孔却有一种湿漉漉的青白,毫无血色,见到方敬岁后有些厌烦地移开了眼睛,只是朝着方引招了招手。 方引连忙扑到病床边,紧紧地握着周知绪冰凉的手,声音焦急:“出什么事了?” 周知绪却第一时间没回答他的问题,他注意到方引的面颊上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掌印和嘴角的伤口,伸手用指腹轻轻地扫过:“疼吗?” 方引摇摇头:“早就不疼了,没事。” 周知绪的神色还是很冷静,看不出什么来,下一秒却抄起手边装着水的玻璃杯一下子扔了出去,精准砸在方敬岁的额头上。 杯子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方敬岁朝后一个趔趄,抬手捂住额头,鲜血很快从指缝中渗出。 这一变故让周围跟着的保镖瞬间慌乱起来,便要找医生来,却被方敬岁制止了:“你们都出去。” 等病房里安静了下来,方敬岁才随意地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他走上前来,揭开了盖在周知绪腿上的被子的一角。 只见周知绪的右脚踝处有一个已经微微变形的金属环,有一些黑色灰烬附着在上面,连带那一块的皮肤也有被灼烧的痕迹,最严重的地方都已经能看见血肉。 方引眸光狠狠一抖,连忙看向周知绪。 他十六岁那年带着周知绪逃跑失败之后,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周知绪的脚踝上也多了这个一个金属环。 这个脚环跟了周知绪十几年,只要他脱离原有的活动范围,脚环就会触发报警装置。如果再加上脚环检测到外力攻击,便会释放电流,不足以让人有生命危险,但确实会痛苦到寸步难行。 等方引细细听下来,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周知绪今天无意中失足跌入了湖中,脚被湖中的水草缠住,挣扎中又撞到了湖底的石头,脚环便误触了防御系统,电击让他连自救之力也没有,差点溺死在水中。 当时被安保人员救上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见方引,且确实需要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便来了医院。 “我要是溺死了就不用发脾气了。”大约是因为呛了水,周知绪的嗓音有点沙哑。 方敬岁笑了笑,右手轻轻地按在那脚环上,只见一圈绿光闪了一下,“咔哒”一声,跟了周知绪十几年的东西应声脱落。 方引上前看了看那伤口,双眉蹙着:“这个得好好消毒,湖水里细菌和微生物多,不知道会不会感染。呛了水的话,肺部要做个影像学检查,防止有什么异物残留,到时候形成炎症就会很麻烦。不过为了保险,还是再......” 第58章 他说话语速有些快,甚至快到吞字,眨眼的频率和搓手指的频率几乎已经是同步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非常焦虑的状态。 “看着我,方引。”周知绪捧着方引的脸,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别紧张,我真的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我这里让别的医生处理就好。” 方引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不行的,你在这里,我怎么能......” “你这样我也不觉得能处理好你母亲的伤。”方敬岁额头上那个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他面上挂着笑,望着周知绪,倒有一种诡异的骇人,“尽快康复,到时候我再拿一只新的脚环给你戴上。新产品,就没那么容易误触发了。” 一个囚笼紧接着另一个囚笼,可周知绪像是根本没听见有人在宣判他接下来的日子。 “等做完了检查,我就回去,你别来送我了,小心闲话。等你休息再回来看我,好吗?”周知绪握着方引的手,用力地把人半抱在怀里,轻轻抚着怀中人颤抖的脊背,像在安慰一只惊恐的小兽,在他耳边放低了声音,“好好活着,要记得。” 这是十六年前,他们眼看着方敬岁的人追上来时,在被强行分开之前互相的承诺。 夜空清寂无云,直到下车,皎洁的月色才落在了眼前。 谢积玉将外套递给管家,上楼先是冲了个澡,然后便坐到了书房里。 这段时间他落下了太多工作,堪堪完成第一阶段的时候已经逼近了凌晨。 他有些疲累,准备再泡一杯茶,刚刚打开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便听见了一阵水花响起的声音。 谢积玉的动作定了一下,他抬头朝侧上方看去,那里有一扇窗。 顶层有个泳池,泳池边的蓝光正从那扇窗户中垂了下来,水声确实是从那里传来了。 谢积玉微微挑眉,调转方向朝楼上走去,轻轻地推开顶层的门。 夜晚的顶楼泳池别有风光,池边花坛上大片的白芍药花开得正盛,水汽让这个月夜变得潮湿,波光粼粼的水面有淡淡的光华泛起。 谢积玉定睛扫了一遍泳池,终于在一个角落看见了一个人雪白的脊背。 那人一双手抓住岸边,脊背上镀着一层潋滟的水光,正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着。 下一秒,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一阵水声响起后,人重新潜回了水中。 一秒,两秒,三秒......半分钟后,水面越来越静,谢积玉这才发觉有点不对劲,他轻声道:“方引?” 没人应答。 谢积玉先是快步走,见水面依旧没动静,便不由得小跑起来。 “方引!” 他声音大了些。 可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寂静,连水面投射到芍药花上的波光都快静止了。 谢积玉到了那个泳池的角落,目光朝水下探去。 只见方引沉在水中,闭着双眼,光洁的皮肤泛着冷白,几乎一动不动。 第48章 “你已经有快半年没过来了。” 一杯还冒着袅袅热气的饮品放在了方引的面前,里面的牛奶与红茶还在缓缓交融着。 许文心在对面的椅子上坐着,她穿着一身米色亚麻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着,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方引端起那杯茶,轻啜一口,茶香和乳香恰到好处。 温暖的香气从舌尖直达心底,他缓缓地开口:“最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许文心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一个非常漂亮的花园里,阳光很好,一群不可能聚在一起的亲人、朋友和......爱人,都在我的身边。”方引顿了顿,他阖上了双眼,将整个身体都陷入了柔软的单人沙发里,微微的挤压反而带来了安全感,“我面前有一个礼物盒,拆开之后,却有源源不断的冰冷的水涌了出来。一切都被冲垮了,所有人都漂浮在汹涌的漩涡里。” “那你呢?”许文心问道。 “我被淹在水里,低头才发现我的腿和椅子被一条铁链紧紧地锁在了一起,我动不了。抬头才发现我已经在很深的水底了,所有人都像蚂蚁那么大,飘在水面,不,其实我感觉已经很像是海面了。” “你当时心里怎样想?” 方引睁开眼睛,眼底却藏着一种淡淡的疑惑,似乎非常不解自己的反应:“很无力,却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许文心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解脱”二字,旁边还有“危险”,中间画了一条从“危险”到“解脱”的箭头。 “梦的结尾,你还记得吗?” “我被淹死了。”方引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被淹死了。然后又活了过来,接着又被淹死。循环往复,直到我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许文心拿笔的手顿了顿,在“解脱”和“危险”中间的箭头上加了一个问号。 “这个梦已经伴随了我一周的时间,睡得很差,几乎影响了我的工作状态。”方引将自己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认真地看着许文心,“所以不得不再来打扰你。” “你最近的生活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说,你自己有没有想过这个梦的征兆呢?” 方引迟疑了两秒才开口:“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觉得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我的职业目前面临一个很重要的晋升关口。” 许文心合上笔记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对面这个眼神犹疑的来访者。 她对这样的防御状态很是熟悉,她的来访者中有不少人一开始都是这样的。 心理防御是有用的,可以帮人抵抗外来的伤害,但也会让人看不清本质。而心理医生要做的,就是帮助来访者们去直面这种防御背后隐藏着什么,进而卸下心理压力,解决问题。 而眼前的方引,可以说是她从业以来,遇到的防御性最强的来访者之一。 其他人尽管主动坐在了她的对面,但是通常将防御性转变为攻击性,时常表现得刻薄、玩世不恭,对她不屑一顾。 方引不同,永远温和无害的样子,尽管他已经在许文心这里做了几年的心理治疗,但他的防御依旧坚不可摧。 “看来,你是很清楚你目前的问题了。”许文心笑了笑,她起身拿过茶几上的红茶壶,将方引的杯子添满,“还需要我解决什么呢?” 方引抿了一下唇,下意识地抬起手交叉地放在胸前,袖口被迫拉高了一些,露出了一节白皙的嶙峋腕骨。 一个典型的防御姿势。 见对方沉默着,许文心露出一个浅笑:“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 方引抬头看着她,眼神中有一种非常客观的冷静,像是抽离了所有情绪,单纯在解决问题:“我想让你为我开一纸安眠药处方,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会垮掉。” 许文心忽然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其实你看上去是在意身体健康的。不过你也应该知道,生理上的许多问题是心理所传导出来的。一个苹果如果表面出现了褐色的斑点,那它的内里在之前就已经腐烂。” 方引自然懂她的意思,他仅仅是笑了笑,貌似轻松地耸了一下肩:“可眼下,我需要一个完整的苹果,坏就坏点吧。” 许文心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边写处方边道:“虽然我有开具处方的资质,但我不是一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心理医生。方引,我还是希望我不要改变自己从事这一行的初心。” 许文心将单子递给方引:“我的诊疗室一向是欢迎你的,不一定只在遇到问题的情况下才来找我。” “多谢,我记住了。” 就在他拿着单子准备告辞,许文心又说话了:“对了,你害怕水吗?比如泳池、湖泊和海洋这样的大型水体。” 方引想了想:“不害怕。” “游泳是个不错的运动方式,业余时间可以尝试一下。” 多运动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心理上的压力,这点方引是清楚的,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游过了。 于是他礼貌地点了点头,真诚地给许文心道谢后,离开了诊疗室。 她只开了剂量很少的安眠药,就算一下子都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取完药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晚高峰,路上车多,只能紧紧地挨着缓缓移动,像茶壶里的汤圆。 电台里舒缓的音乐还没播完一首便停了,紧接着,一个严肃的女声伴着沙哑的电流声响起。 “热海地区局势动荡,战火有蔓延趋势,联邦外交部发文要求临近地区的联邦公民搭乘商业航班尽快离开避难。如有任何问题,请拨打......” 方引的意识忽然回笼,他打开手机,看到官方发的那一连串有战火风险的地区,心猛地沉了一下。 伊斯亚特岛不大,常住人口仅仅几万人,没有机场,仅靠水路与外部大陆沟通。 对于外人来说,必须先搭乘飞机到临近大陆的机场,再坐轮渡从水路上岛。 第59章 方引连忙找到手机里的订票app,选中几个可用的机场,筛选之后却发现一片空白,置顶位有一个红色的出行提醒。 他后背猛地渗出一层冷汗,点进去发现最坏的情况果然应验了,显示因为地区局势动荡,所有航班暂停销售。 还有大约大半个月的时间,伊斯亚特岛的研讨会就要开始了,这是他唯一能见到罗伯特教授的机会。 意识到这个机会可能消失的刹那,方引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只能僵坐着,眼神几乎被固定在了那个红色的感叹号上,直到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 方引几乎是一路疾驰回到了谢宅,一路上他的脑海中无数的可能性在互相碰撞。 他心里有些着急,上楼的时候甚至摔了一下,膝盖磕在了阶梯,不过他没感觉到痛。 回到房间后,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那些航司询问,不过得到的回复基本没有差别。 先是阐明当前局势凶险,所以航班取消,然后说明具体恢复时间要由相关安全部门的通知来决定,最后建议方引关注官方渠道,以便及时获取航班运营情况的最新通知。 几个航司问下来,有效信息量基本为零。 方引有些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又想起某个同学的家里人好像有从政外交的,某个同事的亲属在航司工作多年等等,便一一打电话过去询问。 无一例外,都没有结果。 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了,管家第二次上来敲他的门,问他事情忙好了的话便可以下去吃晚餐了。 可方引只觉得胃里堵得慌,只说累了,想早点睡。 活了三十年,方引以为遇见问题然后解决问题,应该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惯常路径,可现在,为什么还要这么焦虑呢? 他只能心里在不断地劝慰自己,这件事一定有办法解决,然后强迫自己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休息,再煎熬下去于解决问题不利。 自周知绪那次意外之后,每天晚上方引都要在床上躺很久,直到心跳开始提醒现在已经很晚,才能慢慢睡着。 但一夜只能睡四个多小时,清晨五六点的时候,便会毫无预兆地就会醒过来。 方引吃了两粒安眠药,躺在床上闭着眼,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平复内心。 思绪已经开始变得很朦胧,像是笼罩在一层雾中。 可就在这将睡未睡的瞬间,雾中忽然闪现出了周知绪那张沾着水的、青白的面孔,和他那受伤的脚踝。 于是,方引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地拽出了胸腔,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仅有的困意也消失了。 他坐起身来,望着静谧黑暗的卧室,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那大概率会夭折的机会,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方引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力度大在单薄的胸口皮肤上留下了好几道红痕,到用力地呼吸了好几口,却依旧感觉窒息。 他几乎是翻下了床,然后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间,抬头看见玻璃天花板外的星空,便毫不犹豫地往上走去。 拧开门后,夜风夹杂着淡淡的水汽扑到他的面上,那股窒息感才勉强被压下去了一些。 方引脱力地靠在芍药花坛边坐着,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随之呼吸才慢慢地平稳下来。 面前,泳池里碧青的水拂过一阵涟漪。 他想起那个困扰了自己梦,自己在水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引站起身来,凝视着那水,仿佛要看穿它的一切诡计。 几秒钟后,他脱掉自己身上那件睡衣,走到池边,轻巧地滑进了水中。 他在水下睁开眼,发现水面倒是离他很近,白芍药和灯光变得影影绰绰,像是在化在水中的水彩,梦中的情景与现实的界限也似乎消失了。 方引探出水面,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在池边用力一推,整个人便滑向水中央。 窒息感慢慢扼上了他的咽喉,那种绝境中的荒谬的解脱感如约而至,嗡鸣的耳边甚至传来了模糊的人声,无比真实。 方引觉得自己已经滑向了梦中的场景,他甚至有些好奇,会不会死而复生? 世界对他来说早已消失,脑袋仿若被巨大的机器碾压着,肺部的氧气已经消失殆尽,那个临界点就要到了...... 可就在这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水花破开,他就这么被扯出了水面。 方引的五感被水包裹着,朦胧中,他似乎看见了谢积玉的脸,还听到了对方愤怒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第49章 猝不及防地从水底被扯出来,方引被吓得猛呛了一大口水,上岸后只能趴跪在池边,单薄的脊背因为咳嗽而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耳尖很红,侧脸却很苍白,黑发上的水滑落下来,连续地掠过他的咽喉,有一种不堪一击的羸弱。 方引耳边的嗡鸣声刚刚弱了下去,一张宽大的浴巾便被甩到了他的身上。 他擦了一下眼睫上的水,用浴巾裹住身体,才仰头看向谢积玉。 夜空有种非常冷冽的墨蓝,而谢积玉的脸色却比这个夜晚更加冷。 他眉头紧紧地锁着,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一字一句地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方引看了看泳池,极慢地转了一下眼睛,似乎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已经这么晚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回答我的问题。” 刚才在干什么?其实方引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睡不着心里憋闷,想上来透透气,看见泳池的那一刹那好像被魇住了一样,竟然妄想再体验一下梦里的感觉。 方引咀嚼着这个想法,内心涌起一种极其荒诞的感觉,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吓人的事情来?梦跟现实怎么可能相通呢? 他现在无法理解刚才自己的行为,要是实话实话大约会被谢积玉当成脑子有病吧。 方引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我在......学游泳。” 他将许文心的建议当成了挡箭牌。 谢积玉听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现在是凌晨,你学游泳?” 方引点点头:“最近睡眠不好,所以想着运动一下,好入睡。” “学游泳。”谢积玉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声音里有种诡异的冷静,“楼下健身房有跑步机,你完全可以去跑步,为什么没去?” 方引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不过还是依照常识回答:“长期熬夜,睡眠不佳的情况下,夜晚剧烈运动可能会导致猝死。” “看来你也并不是完全傻的,知道怕死。” 谢积玉蹲下来,看着方引,眼底几乎都倒映出了方引那张潮湿的脸,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拔手雷安全栓玩的小孩。 方引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点,裹紧了身上的浴袍。 “我……” “你刚才在水下,一动不动。据我所知,游泳不是这么学的吧?” 方引的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心里不禁开始后悔刚才自己那疯子一般不受控的行为,现在解释起来都很困难。 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圆谎:“刚才我只是想试试,自己能在水下憋气憋多久……” “下次有这种找死的行为,我建议你换个地方。”谢积玉的声音中有种残忍的冷静,“连个教练都没有,你不怕淹死,但我可怕我家变成凶宅。” 方引张了张口,终究也没说出什么有力的反驳来。 不过想想谢积玉说得也没错,照着自己刚才那个被魇住了的趋势看,或许明早上来打扫卫生的佣人会发现一具浮尸,那是挺吓人的。 明明就是一段短暂的联姻关系,就算最后把命丢在这,也得考虑会不会对别人造成困扰。 方引垂下头,黑发上的水珠缓缓地顺着他的面颊滚了下来,像一滴泪。 他声音沙哑:“对不起啊,以后不会这样了。” 谢积玉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渐渐远了,方引这才慢慢地松了口气。 他移动身体,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将浴巾攥在手里,才开始慢慢地擦拭自己后腰、腿间和脚上的水。 只是没擦几下,又有一团柔软的织物砸在他的身上。 方引抬头去看,却发现谢积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返了回来,正看着他。 方引将那团织物抖了抖,发现是一件干燥的睡袍。 谢积玉的声音没什么情绪:“现在下楼,去睡觉。” “你先睡,不打扰你,我再等一会就自己下去。” “我们又不在一张床上睡觉,你怎么打扰我?”谢积玉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狎昵的意思,像是在客观陈述一个事实,“给你半分钟时间,擦干水,穿上衣服,跟我下楼。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来上来。” 他的态度不容置喙,让方引心里更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不适,毕竟这是谢积玉从小生活到大的家,给人留下阴影怎么都是不对的。 第60章 于是他快速地将水擦了擦,穿上浴袍,跟在谢积玉身后下了楼。 准备分别回房的时候却被谢积玉叫住了:“你在这等我一会。” 方引不解其意,便站在楼梯口等。 不消五分钟,谢积玉走了下来,将一个只有掌心那么大的小袋子递到他的手里:“睡不着吃这个。这是一次的量,如果有用的话自己去买。” 方引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发现是某种褪黑素:“谢谢,其实我今晚已经已经吃过安眠药了,我明晚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嘴了。 吃完安眠药去游泳,属实是一种作大死的行为。 谢积玉的动作像是定格了,他缓缓转头看着方引,眼底看不到任何情绪。 下一秒,他伸手抓住方引的后颈,几乎将人一路钳制着下了楼。 方引脚步慌乱地随着他,拖鞋掉在了半道上,只能光着脚任由对方控制。 他都看不清面前的路,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了……你要做什么?” 谢积玉不说话,抓着方引的手力气很大,随后便把人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盛怒之下,alpha没有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道,方引的小腿撞在了茶几上,剧痛瞬间传导到了大脑,让他下意识地弓起了身体。 也就是这个瞬间,方引浑身的预警因子猛然活跃了起来。 他小时候经历过这种场景,一般来说这是挨打的前兆,不消几秒钟,就会有拳头、巴掌或是棍棒落下来。 尽管腿上的剧痛还没缓过来,但方引已经条件反射地双手交叉挡在脸前,声音有种变形的尖利:“不要!” “你也知道害怕啊?刚才在水里倒是不怕?”谢积玉一条腿屈起,跪在方引的身侧,伸手猛地拉过沙发边的落地灯,将光的方向对准方引的脸,一连几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的脑子现在真的清楚吗?你确定你现在有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吗?你还是一个有正常学识的医生吗?” 方引没有动,他的手依旧防御般地挡在面前,整个人像是僵住了,看不见面上的表情。 四周安静了下来,夏日的夜风从庭院穿过,只有落地窗的纱帘在动,只有草丛中的昆虫在叫。 “回答我。” 谢积玉并没有大吼大叫,但声音里的隐隐的怒火是无法忽视的,问话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顶级alpha的兰花香信息素渐渐变浓,放在其他的omega和alpha来说此刻大约已经要跪在地上完全臣服了,为了摆脱痛苦,大概会将一些和盘托出。 简直像是一场,刑房中的拷问。 “我……” 方引声音很闷,只说出了这一个字,剩下的话便像是被硬生生地捂在了口中,猝然断掉了。 “怎么?理由都说不出来了?”谢积玉放开手里的落地灯架,转而抓住方引挡在面前的手臂,“我不希望我的家里,存在你这样一个不受控制的风险因素。” 他的手用了一些力,可是明显感觉到了方引的抗拒,没能成功拉开将挡在他面前的手臂拉开。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装死,当无事发生……” 谢积玉的声音忽然顿住了,然后微微瞪大了眼睛。 透过双手交叉的狭小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两行泪珠滑过方引的腮边,一滴滴地,仿佛绵延不绝地掉落了下去。 这方世界的出现的下一个声音,是方引喉咙中压抑的呜咽。 只不过这个声音很短促,只一瞬便消失了,像是被强硬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只是这份压抑大约是太过沉重,尽管已经努力克制,但是方引的肩膀还是微微地颤抖了起来,细细的震动传导到了谢积玉的手中。 谢积玉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他后退了两步,给方引创造出了一个安全距离。 半晌,他的声音又响起,听上去依旧冷硬,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怒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我不想家里有这样一个浑浑噩噩、把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的人” 又过了几秒钟,脚步声响起,谢积玉离开了。 一段时间来积压的痛苦仿佛破开了闸门,借着泪水,几乎是汹涌地往外扩散着。 方引悲哀的不是谢积玉对他的态度,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积玉的那些问题。 他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甚至都开始怀疑他或许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 可他不能任由自己被这样崩断,那样的话真成了一个疯子,肯定会被谢积玉赶出去,再被方敬岁控制住,牢牢地拴在家里,当一具行尸走肉。 但他不可以疯掉。 他要好好地用餐、休息、看病、吃药,努力维持自己身为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绝对不可以再有这种过激行为,绝对不可以被任何人抓住弱点。 方引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膝,在沙发的角落将整个人蜷缩得很小,很小,轻轻地调整呼吸,尝试平复着心绪。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人会主动愿意给他让路。 要想做成这件事,他需要找到一个利益共同体,搭上一艘大船,才有可能冲破阻碍。 于是几天后,方引去到了首都地下不夜城,这个纸醉金迷的灰色地带,找到了杜樟。 第50章 方引这次找杜樟办事的过程,比以往更加艰难些。 杜樟在灰色地带混得如鱼得水,各种见不得光的俱乐部、会所和黑市都有他的身影,方引照常通过中间人递话,说有事想找他合作。 只是他并没有直接得到杜樟本人的消息,只有中间人传过来的话,说杜樟某天可能在某地,让方引自己去找他。 跑空两次后,方引也察觉出来不对了,只是自己有求于人的事情不好太迫切,否则便会被拿捏住,后续就更难推进。 不过幸好第三次的时候,方引成功地见到了对方。 杜樟是个四十多岁的alpha,年轻的时候手上沾了不少鲜血,也就是这几年才慢慢清洗那些纯黑的部分,在这个灰色地带已然是位高权重,只是身上那种杀伐惯了的血腥气还没有完全消失。 半开放式的会所大厅里,台上漂亮的男男女女正贴在一起热舞,杜樟坐在台下中间靠后的位置上,左右手各搂着一个男孩肆意调笑,享受着他们年轻的躯体。 方引已经在侧边的角落坐了一个多小时,面前杯子里的温水已经续过一次了。 杜樟这人行事往往很难预测,明明答应可以聊聊,但这一个多小时下来他见了好几拨人,却就这么晾着方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还有五分钟就是晚上十点了。 于是方引没有再等下去,拿起自己的外套就向外走。 越是着急的事情,越不能急着去做。 就像是赌桌上的博弈,但凡有一点着急都会暴露出自己的底牌,结果只有被对手尽情啃食的份儿。 方引进入电梯,预约了出租车要离开。 只是电梯在半途停了下来,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笑眯眯地站在外面:“方先生,杜先生现在有空见您了。” 方引抬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声音冷淡:“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明天还要工作,就不见了。” 说完,他便按上了关电梯的按钮。 服务生伸手挡在了两扇电梯门之间,面上笑容依旧:“杜先生明天就要出国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那或许是杜先生真的跟我的合作无缘,天注定。”方引无所谓地笑笑,“就这样吧。” “耍什么小孩子脾气。”杜樟的声音忽然在电梯里响起,伴着电流的噪音,显得有些沙哑,还带着笑,“跟他走,来见我。” 方引抿了抿唇,没有再拒绝,跟在了服务生的身后。 服务生把方引领到一件豪华的套房内,开门便是客厅,杜樟正坐在沙发上,看见方引便遥遥举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方引修长的双腿交叠,腿部的曲线深深地压在柔软的沙发里。 杜樟又指了指他面前的那杯酒:“上个世纪末的,你有口福了。” 方引拿起那杯酒,深红色的酒液衬得他的手指像玉一样散发着莹莹淡光,他垂着眼,将酒拿近了些。 眼看着猩红的酒液即将碰到双唇,方引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他抬头望向杜樟:“这是一个考题吗?” 杜樟眯起双眼:“你什么意思?” 方引放下酒杯,将它缓缓地往杜樟面前推了推,声音淡淡的:“里面加了东西吧。” 杜樟看了他好几秒,忽然露出一个大笑,似乎是很爽朗的模样。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最近得到的药品,服用后能产生类似于omega发热期的症状,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语气听上去非常坦然大方,但还是眼底闪过一丝凶狠的冷色。 “是挺有意思。”方引没有直视杜樟的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不如来谈谈正事吧?” 第61章 “洗耳恭听。” “你之前跟我提议过你的拳场要扩大,需要一个好的医疗团队保证你的明星拳手的生命,我现在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帮你组建团队,我会担任起负责人的工作。” “真实没想到啊,你居然会主动答应我。”杜樟表现得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他顿了顿,耸了耸肩,“不过很遗憾,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方引紧紧地盯着杜樟脸上的每一处细微神态,想判断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只是对方毕竟是老狐狸,在灰色地带游离多年,方引到底是棋差一着。 就在方引这短暂的犹豫之中,杜樟又开口了:“你可以先说说你要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免费的。” “我十天后要去热海地区的一个小岛,想搭你的走私船过去。” 杜樟的声音有些不可思议:“我只是做生意的,不是卖军火的。军阀热战,我可没那个兴趣参与。” 方引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有些用力:“我要去的地方并不在战火区,而且联合国已经下场调停,几方势力同意和谈了。有结果之前,那一整片区域都是安全的。” 杜樟顿了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最近在做一门新的生意,你要是能帮我,你的提议我可以考虑。” 他说完之后静了一会,悠闲地从胡桃木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一根雪茄,用雪茄剪利落地剪掉了雪茄的末端。 然后他便叼那根雪茄,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也不说话,就看着方引。 方引静了几秒,伸手拿起桌面上的火柴盒,从里面取出一根细长的火柴,轻轻一划,火苗便跳了出来。 火光让方引苍白的皮肤染上了淡淡的暖色,眉眼忽然生动了起来,像画中人走进现实一般。 杜樟咬着雪茄的动作微微一松。 当年他第一次见方引的时候,对方身上还有文弱的学生气,那双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更大,且带着犹疑的惊惶,像一只被残害过的小动物。 好看是好看,只是下不了手,轻轻一碰就有血流出来的滋味并不美妙。 如今好几年过去,竟有些让人想…… “杜先生,火要灭了。” 方引的声音很轻,杜樟这才像是如梦初醒,将眼神从方引的脸上挪到了火焰上,倾身过去点燃了自己的雪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面上的神态被缭绕的烟雾遮挡住了。 不一会儿,雪茄的味道混着alpha信息素,慢慢地传到了方引的面前。 “您说的新生意,指的是什么?” “拳场说到底,挣得都是那些底层赌鬼的钱,让你去那实数埋没。”杜樟伸手拍了拍沙发的扶手,眯起双眼打量着方引,“我这里,最近打算做一些大人物的生意,有许多漂亮的omega,beta,甚至是alpha,来服务那些上层。只是那些人的口味有些……独特,打断手脚都是常有的,只是特别漂亮的那些人,算成一次性损耗的话,毕竟还是可惜了。” 方引面上的表情很安静,察觉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杜樟继续说:“所以那些顶漂亮的,我需要他们能在尽量长的时间内,保持一个优质的状态。想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话说出来,跟那些贩卖牲畜的相比也差不太多。 只是人毕竟是人,不是牲畜,这种程度的戕害,一个正常的同类都会不忍吧。 所以杜樟就这样看着方引,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方引没有对此做出什么价值判断,只问:“只要我答应,你就能同意我的要求?” “我会考虑你的要求。”杜樟笑了笑,在“考虑”二字上加了重音,然后指了指那杯加了料的酒,“我想让你试试这款新产品,毕竟有了它,我的生意也会好做很多。不知道以一个医生的角度,你会对它有什么判断呢?” 方引的声音公事公办:“杜先生,我想您搞错了一点,药物的临床试验需要非常专业的流程。而且把药加在酒里会极大地影响实验结果,所以这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流程。” 杜樟看着他半晌,忽然笑了:“如果我说,我就要让你喝呢?” “看来是我手里的筹码不够,是我自不量力了,让杜先生为难。”方引站起身来,抓起自己的外套,“感谢您的时间,我的话您就当做没听过吧。” 方引转身便离开,只是刚打开门,两个高大的alpha便拦在了门口。 “上次你在我这里拿了那么多omega信息素剂,用在自己身上。”杜樟悠闲地站起来,慢慢向着方引靠近,“我现在真的很好奇,对方到底是谁?” 方引几乎被杜樟逼到了墙角,他望着对方,眼底很是干净,垂在裤缝边的手却紧紧地握住了。 杜樟不禁伸出手去。 就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忽然警铃声大作,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走廊上温软的暖黄灯光消失,红灯闪烁着,预示着有大事发生。 经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杜先生,不好了!警察找上门来了!” 杜樟厉声道:“慌什么?正经生意还怕他查?” 经理哆哆嗦嗦地,也顾不得还有方引这个外人在:“楼上那批人晚上说要助兴,临时试了药,药效至少还要八个小时才能代谢干净,如果被拉去抽血……” 杜樟一脚踢在经理的身上:“那还不快去给他们打生理盐水!” “在打了,但是代谢可能没有那么快啊!” 杜樟一下子拔出保镖的配枪,顶在经理汗流浃背的脑门上:“要是快不了,你就跟他们一起死!”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没办法继续为难方引,而是跟着经理疾步下楼,要去拦人争取时间。 方引趁此机会,绕到紧急逃生通道,在黑暗的楼梯间穿行。 边走边删掉手机里提前预设好的倒计时报警程序,后背已然是冷汗涔涔。 从杜樟的声音在电梯间响起时,方引便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在进了那个套房之前,抢先设定好了报警程序。 只要今晚顺利,在设定的时间内取消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反之,则有警察上门,他至少可以有摆脱危险的机会。 只是这样一来,杜樟这条线大约废了,自己不能再指望。 方引从后门出来,刚刚舒了一口气,还没走两步便被黑暗中窜出的人擒住了,然后重重地压在了墙上。 “守株待兔,果然有用。” 粗粝的墙面磨破了方引的脸,他不方便转头看,说话的人便主动凑近了一些。 小巷的灯光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卢明翊看着方引顿时面上有些惊讶:“方医生?你怎么会来这种场合?” “什么场合?我不知道。”因为被压着,方引的声音有些含糊,“我只是下班后过来喝一杯。” 这栋楼里确实有正常对外开放的酒吧,这么说无可厚非。 “下班来喝一杯为什么慌慌张张地走后门离开啊。”卢明翊打量着方引额头上的细汗,“今天是特别行动,整栋楼所有人都要带回去查,无一例外。” 方引挣扎了一下,面颊上的擦伤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我没有犯法,你们不能抓我回去,而且明天我还有很重要的手术要做,不能不出现。” “不,我可以抓你,今天的行动级别很高,任何人都能抓,包括那个杜樟。” 卢明翊的语气意味深长,边说边观察方引的反应。 方引心里一紧,难道自己这是碰上了早就定好的行动?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卢明翊笑了笑,示意手下放开方引:“不过,咱们毕竟有过一面之缘,所有你有一个可以尽快从警局离开的机会。” “什么机会?” “打电话,让你的家人来保释你。” ----------------------- 作者有话说:卢明翊是小方之前被挟持的时候出现的特勤队长,21章出场过的;上一章有修改,可以倒回去再看一下嗷。 还有几个小时就是2025年啦,祝福所有看到这里的宝贝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得偿所愿~ 第51章 “姓名。” “方引。” “性别。” “男性beta。” “年龄。” “30岁。” 狭小的询问室里,灯光惨白,一张表面都是刮痕的旧桌在放在中央,方引坐在桌后,虽然身上没有什么束缚,但对面两个人的架势却跟审问犯人似的。 方引脸上的那一小块擦伤的血珠已经凝结了,在这种情形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慌的神情,依旧淡定地回答着对面人的问话。 卢明翊认真地翻看着自己手上的资料,身边同事的问话声忽然顿了下来,他便转头:“怎么?” 同事指了指电脑屏幕,卢明翊探出头去看了看,然后对方引道:“你的父亲,叫方敬岁?” 第62章 “是。” 卢明翊的动作短暂地定了一下:“是元晖集团的董事长,方总吗?” 方引到这里,才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来:“是又怎样?” “有这层关系在你早说啊。”卢明翊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走过去放在方引的面前,露出一个笑来,“其实只要方总一句话,方公子你就可以回家了,不用在这接受问话的。” “这就是你们的办事风格?看人下菜碟,而不是按照规定和流程?”方引冷笑一声,“怪不得能放任一个嫌犯在医院挟持医生呢。” 另外一个人明显稚嫩些,大约是刚上一线工作,听到方引这话自然很不悦:“你说话注意点!” 卢明翊连忙抬手制止,然后依旧对方引笑脸相迎:“怎么样?再联系一下你的父亲吧,只要他来一趟,你立刻就能回家。” “我记得你是刚才亲口说你们在搞特别行动,是个大案,原来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方引靠在椅背上,俨然是不想多说的模样,语气里竟然有些难言的失望,“也不知道普通民众还能指望你们主持什么正义。” “像元晖集团这种纳税大户,上头肯定得好好保着,是不是?”卢明翊似乎对方引的反应很感兴趣,“不过看起来方公子对此还挺有感触的,怎么,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上人,也会共情普通人了?” 方引懒得和他扯太多:“这个问题跟你们的调查无关吧,我拒绝回答。” “据我的经验,人无论做出什么行为背后都是有原因的。”卢明翊顿了顿,忽然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注视着方引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他,“难道说方公子知道什么内幕,所以有感而发?” “医院的工作与普罗大众接触得多,自然知道他们有很多困顿苦楚,不是很正常。” 卢明翊在一线多年,习惯观察每个被审问者的面部表情,最细微的神态都不会被放过一丝一毫,通常能剥离出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眼前的方引,却让他有些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的眼神非常冷,却跟卢明翊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反社会分子表现出来的、完全无法共情他人的冷漠不同。 嘴上说的和实际表现的并不一样,之中至少有一个因素在说谎。 卢明翊自顾自地拿起了那叠资料:“你的出生登记时间比实际出生时间晚了一年,你的父母在提交资料的时候因为没有结婚证,所以使用了dna检测来确定亲子关系。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结婚了吗?” 方引在桌下的手慢慢攥紧了,指尖几乎嵌入了掌心,几个字几乎是被挤出来的:“我不回答与调查无关的事情。” “别误会,这只是我私人想问的一个问题。”卢明翊走过去将对着方引的摄像机关掉,“其实我有一个朋友,非常喜欢你母亲的摄影作品。只是他几十年都没出来活动了,想问如果家庭稳定了的话,后续还会出新的作品吗?” 方引缓缓地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卢明翊:“你们就是这样把守法公民抓起来聊家常的吗?我想,我或许可以将今天的事情和之前我被劫持的事情放在一起,向你的上级部门写一份投诉信。” “okok,当我没说。”卢明翊投降似的举起了手,然后将笔录放在方引面前,“签个字就可以去外面,等保释你的人过来办一下手续就可以走了。” 方引利落地签了字,出去的时候关门的力气有些大,桌上的水杯都震了震。 审讯室里静了两秒,卢明翊忽然道:“你有什么判断?” “从他身上找突破点是一个好方法。”另外一人思量了一会,摇摇头,“千亿市值的靠山都不要,只说要写一封投诉信。按一般那些二代三代的德行,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搬出集团的法务部门过来跟我们硬刚,然后放狠话说我们俩的职业生涯就到今天为止了。” 卢明翊笑了两声:“你为什么不认为只是这个方引比较好说话,不是个纨绔呢?” “好说话的人应该是不卑不亢,可他明显在回避与家庭和双亲相关的一切问题。而且在你提到有他父亲的身份在,他完全可以有特权的时候,他显得非常得不爽,甚至抗拒,这个反应已经非常脱离常理了,就像……” 或许是没想到一个好的形容词,或许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可思议,他的话忽然顿住了。 “就像他很希望我们帮他主持正义一样?”卢明翊把话头接过来。 对方迟疑了一瞬:“队长,这个推论会不会太武断了?” “那就出去看看吧。”卢明翊推开了门,“看来保释他的到底是谁。” 凌晨的警局中,几乎是一片混乱,有醉酒驾驶出车祸的,有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的,还有控制不住自己信息素的omega和alpha……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简直是令人难以忍受。 方引坐在角落的长椅上,闭着眼靠在墙上,脑中的思绪几乎比眼前的场景更加混乱。 今晚的事情有种向着毫无逻辑的方向狂奔的感觉,一切都发展得太快,种奇怪和巧合的地方也太多了。 仿佛无数种颜色、形状的粘土散落一地,方引却不能把它们融合在一起捏成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逻辑塑像。 ……太诡异了。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又要被某种东西所支配,方引使劲摇了摇头,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解决去伊斯亚特岛的问题,邻近民航机场都废了,只能考虑水路。 方引想起二十多年前周知绪曾经带他坐上偷渡轮船的事情,心里骤然生出一种毫无逻辑的负面预感来,这条水路真的可以帮助他通向成功吗,还是说…… “方引,你没事吧?” 一个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出现了,方引睁开眼,便看见关岭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头发有些凌乱的样子。 方引站起来:“实在是对不起,这个点把你叫起来,我也实在是找不到别人帮忙了。” “你的脸是怎么弄的?是不是那些人抓人的时候太粗暴了?” 眼看着关岭要发脾气,方引连忙安慰他:“一点擦伤连药都不用上的,很快就能好。” “你怎么这么能忍?反正我不行,我先去跟他们理论理论。” 说完不顾方引的阻拦,就走到里间的办公室,过了五分钟后才出来,面上带着胜利的笑容:“走吧,都搞定了。” 等两人迈出警局大门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大街上冷冷清清的。 分别之前方引还是开口了:“今晚的事情,我想请你不要告诉谢积玉。” 关岭观察着方引的表情,小心地询问:“你们最近……吵架了?” “谈不上吵架,毕竟我们的关系……你知道的。”方引的话有所保留,路灯下,黑发被染了一层淡淡的暖色,“经不起任何不稳定因素的存在,所以不让他知道是最好的。” 方引说完之后,关岭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其实你几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谢积玉就在我的身边。”向来果决的关公子也有些犹豫了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不敢看方引的眼睛,“算起来他应该就快到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街角就转过来一辆黑色mpv,在他们两人面前停下。 方引从未在谢积玉的车库里见到过这种保姆车车型,正当他意外的时候,车门被打开了。 只见里面并排坐着两个人。 面色冷肃,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人是谢积玉,而他身边坐着一个顶漂亮的年轻人,此刻笑得双眼眯起,抬手摇了两下,当是跟方引和关岭打招呼了。 而此人正是前不久跟谢积玉传绯闻的娱乐圈明星,秦钰。 方引感觉有些恍惚,他联想到之前看到诸如“携手进酒店”这样的绯闻,难道真的如网上流传的一样,他们之间真的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吗? 所以现在过来,是想把一切都摊开,划清界限吗? 关岭见方引和谢积玉都没说话,连忙将方引往前推了一步,指了指他的脸颊:“你看看,你老婆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坐在谢积玉身边的秦钰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方引的脸,然后又瞄了一眼谢积玉,连忙转过头去,一副不敢多看的样子。 谢积玉的嗓音有些凉:“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么,说明也不严重,有什么好看的。” 关岭看着谢积玉,对他狠狠地呲了一下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方引的声音有点闷:“是不严重,已经没事了。” 谢积玉下了车,站在方引面前,高大的身形带来了一些压迫感:“不严重还需要找别人接你出来,你怎么没自己出来呢?” 方引无话可说,今晚的事情有太多凶险和巧合的地方,自己也属实倒霉,走到这一步。 他不由地垂首,后颈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红痕,那是被抓的时候留下来的,还没完全消退。 第63章 但是眼前人对峙着,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那种地方你都去,你知不知道那个会所被搜查出了大量的违法药剂,其中一个被当做证物的杯子上有你的指纹,药物的浓度足够让一个beta变成发热期的omega任人摆布,不需要几天视频就会出现在暗网上。” 谢积玉又上前一步,目光阴沉地从方引的后颈一直扫到他的侧脸,一向冷清低沉的嗓音此刻裹挟着怒火:“要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怕法律意义上的伴侣上扫黄新闻,你以为我会愿意居中调停吗?” 方引的身形僵住了,呼吸一滞。 原来谢积玉是有帮他的。 原来谢积玉帮他只是为了不给他自己丢脸而已。 盛夏的夜晚,蚊虫前赴后继地撞向路灯,一次又一次,仿佛不知疲倦。 “原来这么让你困扰啊。” 方引抬起头,眼睛里像是盛了两抔雪,慢慢融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没让眼中的水掉落下来:“所以,你要结束这段婚姻关系吗?” 第52章 这方天地安静得漫长。 关岭和秦钰二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不对劲的气氛,先后找借口快速离开了。 只有方引和谢积玉两个人还留在原地,静静地对峙着。 “破罐子破摔,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谢积玉过了好久才开口,冷冷地哼笑一声,满是讽刺,“如果现在跟你离婚能让时光倒流的话,我乐意之至。” 方引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陡然执拗了起来:“所以,你要跟我离婚吗?” 他的眼睛里带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好像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这件事我要是可以决定,当初就不会答应结婚。”谢积玉转过身去,背对着方引,望着街角转过来的一辆宾利,“你不是不知道,所以何必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方引哑然。 是啊,身不由己,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又能问出什么呢? 谢家的司机从车里走下来,拉开了后车门。 谢积玉从容地坐了进去,才抬眼看着还站在路边的方引:“你要是还嫌今晚不够累,你就在这站着吧。” 半分钟过去,方引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谢积玉。 谢积玉也不耐烦了:“你……”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跟秦钰是什么关系?”方引打断了他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事情,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凌晨,跟他去酒店开房吗?” 谢积玉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不是你的合法伴侣吗?” 大约是一下子想到了晚上刚发生的,以及最近一段时候方引魂不守舍差点溺死在泳池的事情,谢积玉面上愈加阴沉。 “那你自己想想,这段时间以来,你又对我有多诚实?”谢积玉原本垂在膝上的手握紧,指节用力得发白,薄薄的唇抿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还是以前那句话,离婚你大可以去提,只要双方父母同意,我、配、合。” 说完便猛地关上了车门,车快速起步,转过街角,不见了。 方引站在原地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颤地呼出。 直到整个人彻底静下来,方引才察觉自己的心跳特别快,血液一股一股地冲击着他的耳膜,整个人几乎要站不稳。 他缓缓地打开手机发现已经快凌晨三点钟了,而这个地方离自己的住处足足有十多公里。 方引只觉得心里那口气依旧郁结着,再进入狭小的空间大约会吐出来,于是只是犹豫了几秒便决定不叫车,向着自己放在所在的方向,走一步,算一步。 这个时间街道特别安静,只有昏黄的路灯亮着,将街景倒影在路面薄薄的积水上,看上去像是两个世界的汇合。 方引一个人走在路边,身影遇到黑暗时就会消失,等再次走到路灯光照的范围内又出现。 明明灭灭的,像是一盏风中的烛火。 天边,远远地有沉闷的雷声响起,到第一滴水落在方引脸上的时候花了好几分钟,再到雨势大了起来的时候只过了短短十几秒钟。 夏夜的雨,来得很快。 方引没办法,只能将外套搭在头上,想短暂地避一下雨,然后边小跑边透过雨帘观察,直到看见一处公交站台。 短短几分钟整个人都被雨浇透了,在这样的暴雨中,公交站台的顶棚能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被溅起的雨丝有半米高,直往方引身上扑。 他紧贴着公交站牌,想在最大程度上减少落在自己身上的雨,然后开始认命地打开手机里的叫车软件。 手机右上角的电池图标已经变成了危险的红色,方引擦了擦屏幕上的水,等看清前面排队的人数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天到底要倒霉到什么程度才会被放过? 就在他狼狈地蜷缩在角落的时候,背后有一束刺眼的灯光打了过来,紧接着响起了刹车声,一辆车停在了面前。 方引将手挡在额前,才发现这是刚离开没多久的、谢积玉的宾利车。 就在他不解其意的时候,车的副驾驶位玻璃窗打开了,司机对方引喊道:“方先生,管家说您的房间窗没有关好,雨水漏进了房间里。” 怎么又是这事。 方引心里算了算时间和方向,夜深人静的,大约开出去都快十公里了,转回来只为说这个吗?未免有些太……奇怪了吧。 不过他使劲地回想了好一会,也不确定自己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关窗。 方引放大了自己的声音,穿透了雨帘:“雨刚开始下,应该没把房间都弄湿吧?关上窗应该就没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司机听完这句话后反应有些奇怪,有些无措,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坐在身后的谢积玉。 方引透过座椅的缝隙看去,谢积玉靠在车窗边,看着被大雨模糊的窗外,侧脸透着一种冷调的苍白,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司机的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磕巴:“家里的雨……下得比市中心早一些,所以这个时候,大……大概率您的房间已经有积水了。” “麻烦管家进去帮我处理一下吧,这次没什么重要物品,我有空回去再说。”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很难吗?”后座的谢积玉像是耐心被耗尽了,终于开口,“上车,不要浪费我时间了。” 短时间内,方引实在是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 但是照着目前的情形来看,确实也没办法了。 方引抿了抿唇,只能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了副驾驶的车把手上。 “方先生坐后排吧。”还没等他拉开车门,司机便抢先开了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是我必须要遵循的职业道德。” 雨越下越大,容不得方引再推辞了,便只能上了后排,紧紧地贴着另一边车窗坐着,尽量不让自己潮湿的身体靠近谢积玉。 水珠顺着发梢滑到脖颈,洇进了衣服里,白衬衫紧紧地贴着身体,隐隐约约地透出了肤色。 等车平稳地开了出去,前后之间的挡板缓缓升起,空调被调整成了一个宜人的温度,不冷也不热,像是春天的风。 两人就这么一个人靠在左侧,一个人靠在右侧,没有人说话,都看着窗外已经被暴雨完全模糊了街景。 方引身上的水慢慢地下坠,座椅很快被浸湿了,在脚下汇聚成了一滩。 “以后不要在心里妄自揣测一些奇怪的东西。”谢积玉的声音响起,但目光依旧盯着窗外,“最近投了一家娱乐公司,有一部秦钰主演的大制作要开拍,跟他们团队一起吃了个饭被拍到了。没有辟谣是为了提前造势,拉高市场预期,这是公关部的建议。” 方引的脑子似乎也被雨糊住了,他缓了好久才意识到,原来谢积玉是在解释那个绯闻的内情。 他嘴上“嗯”了一声,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意外,谢积玉竟然会答应配合这样的炒作…… 见方引没再说话,谢积玉有些不耐烦地转脸看着他:“所以你对我的污蔑,你不应该道个歉吗?” 谢积玉向来都是洁癖极其重的那种,自己也是脑抽,居然冲动之下用那种语气质问他,怪不得他不高兴。 方引只能乖乖道歉:“是我不好,不该那样怀疑你,我很抱歉。” 谢积玉的表情这才松动下来,看上去没有那么生气了,然后又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实话?晚上为什么去那种地方,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积玉能在几个小时能就能得到那杯子上有自己的指纹这样的信息,要从杜樟口中得知真相大约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方引也不再遮掩什么。 说不定……还能得到谢积玉的帮助。 不过方引转了一下话术,只说了想要去伊斯亚特岛见罗伯特教授是为了自己晋升的事情,倒也没提起自己脊柱里那个“定时炸弹”。 第64章 谢积玉微微皱眉:“那些地区到底是有点风险的,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个研讨会还能办得下去吗?” “罗伯特教授已经到了,他好像非常喜欢那个小岛,就算没有研讨会,也会在那边小住一个月的。”方引急忙解释,望着谢积玉有些怀疑的眼神,连忙补充,“我同事跟我关系挺好的,她的老师跟罗伯特教授是好友,她告诉我的不会错。” “同、事。”谢积玉皱起了眉,“哪个同事?” 方引没想到他会把重点放到这里来,迟疑了一下:“你应该不认识……她是我们院信息素科的,叫姜舟雨,人很好,是信得过的。” “你跟人家是很熟?怎么知道信得过?” 方引想了想:“她也是晏珩的朋友,你可以去问一下晏珩,姜舟雨人真的很好的。” 谢积玉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方引好像看出了一些不爽的情绪,但他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虽说联合国已经下场调停,但听说那个地区的反对派武装之间多年积怨已深,大概率是成不了的。这件事我建议你别再想了,到底是命重要还是你那晋升重要,自己好好想想。” 谢积玉说完这些后就又转过头去,一个字都没有再说了。 方引心里原本小小的希望也慢慢熄灭了。 等车开回了谢宅,方引发现自己房间的门窗关得好好的,地面也很干爽。 大约管家已经处理过了吧,他这样想着。 洗漱完之后已经快四点,等躺在床上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大概是因为熬了太久,这一觉睡得很沉,所以被敲门声弄醒的时候方引是完完全全地起不来。 只是管家也奇怪,在外面一直催促,说饿久了对身体不好,吃完了再睡。 方引拗不过,只能起床。 楼下的餐桌上只有方引一个人的碗筷,仔细问才知道谢积玉一大早就已经去公司了。 方引对这种铁人般精力唯有佩服。 桌上的菜很清淡,方引吃了好一会胃口才慢慢起来,一时间,整个空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和电视午间新闻的声音。 直到被当做背景音的电视节目里出现了“热海地区”这样的关键词。 方引扭头去看,发现是新闻说的是要联邦组建一支综合救援委员会前往热海地区,为当地人提供食物、住所、医疗和教育等方面的援助。 医疗……这是个机会,方引这样想着。 于是他饭也不吃了,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开始搜集资料,找到了该委员会的组建单位,发现是由政府、军队、专业救援组织和相关企业组成的。 其中一家通讯企业和两家能源企业,背后的投资方俨然就是谢积玉的领杉资本。 方引在沙发上一直坐到晚上九点,谢积玉才回来。 他连忙去接过对方的衣物,又送上温水,准备开口的时候却被谢积玉“健身”的理由打断了。 于是继续等到十点,谢积玉从地下健身房上来,方引给他送电解质水和毛巾,再想开口的时候又被他要“洗澡”的理由打断…… 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小恩小惠,大概实在很难打动谢积玉来帮他。 不过,alpha么…… 方引咬了咬牙,注射了一支omega信息素剂,趁着谢积玉还没从浴室出来,进入了他的卧室里。 ----------------------- 作者有话说:正式开始隔日更哈,想多一点时间磨磨内容,下一章下周一发~ ps.无奖竞猜,请问本章谢积玉有多少心眼子?[菜狗] 第53章 方引的意识刚复苏的时候,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只感觉从腿、到腰、到后背、再到后颈都是麻木的,好像中枢神经对每个部分的肢体都陌生,这个身体根本不受控制似的。 他缓缓睁开眼,面前的窗帘只有一道缝隙透出了光线,环顾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谢积玉的卧室里。 空气中alpha兰花香的信息素还没有彻底散去,中间还残留着一丝浅淡的檀香,是方引昨晚用的omega信息素剂的味道。 他这才回忆起来自己昨晚做了什么。 方引下意识地翻了个身,伸手摸了摸,另一侧毫无体温残留,谢积玉不在。 而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酸痛几乎是从骨骼血肉里一层层地翻涌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大型机械碾压了一遍,然后再拼接到一起,让他在被子里足足缓了好几分钟才缓缓地坐起来。 面前墙上的挂钟显示是两点三十五分,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方引按了按太阳穴,掀开被子下床,小心翼翼地扶着腰还没走两步,腿一软便差点跪在了地毯上。 腰痛这件事他早有预料,但万万没想到反而是大腿后侧的筋骨在狂敲警钟,刺痛、麻木和灼烧感一起涌了上来。 作为医生,方引一下子便明白这是非常典型的、过度拉伸产生肌肉酸痛。 他使劲地回忆了一会昨晚的细节,然后弯腰看了一下,果不其然,两个掌印对称地印在他的大腿后侧,已经呈现出了淡淡的淤青色。 方引面颊烧了起来,昨晚实在是……太过了。 他缓慢地走进浴室,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上半身也是不遑多让,各种红色的印记叠在一起。 等洗澡的时候,更是发现指甲缝里竟然还有些残留的血迹,也不知道是哪从哪里沾到的。 方引冲洗完,又换上早就备好的、属于自己尺码的居家服,才走下楼去。 奇怪的是管家今天倒没有早早地叫他起床,只在看见方引身影出现的时候,才吩咐人把早就备好的餐食放在桌上。 汤底也不知道加了多少食材去熬制,汤上飘着碧绿的蔬菜和鲜嫩的蘑菇,鲜美不腻,非常适合在这种身体透支的情况下补充体力。 只是,这个时候要是谢积玉在就好了。 虽然说他是beta,没有有ao信息素的吸引,不会像omega那样在事后会非常黏着alpha,但如果能有一些温情也是好的。 不过谢积玉在这方面没什么需求,方引自然觉得自己提出来就更没有理由了。 只是最重要的事情,昨晚在那种情况还没来得及提,好几次想说都被谢积玉的动作弄得开不了口。 等空空如也的胃被填得差不多,方引嗓音沙哑地问道:“谢积玉呢,他在吗?” “谢先生说他今天一天都会很忙的。” 方引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他今晚大概几点会回来,有说吗?” 他的体力自然是比不上谢积玉,要是今晚再来一次,大约真要在床上躺一天了。 “谢先生在书房,没有出门。” 这倒是一件好事,方引又问:“那他吃过午餐了吗?” 管家笑笑:“谢先生一向自律,早餐午餐都会按时吃的,您放心。” 昨晚都不知道弄到了几点,居然还能起得来,果真是铁人。 “对了,家里的甜品师今天在吗?我想让她教我做点下午茶。”方引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想给谢积玉送过去。” “您想做什么,我先准备好材料。” 方引还是觉得之前那个蛋糕没被谢积玉吃到有些可惜,便决定了:“佛手柑巴斯克。” 等吃完饭去了别院的甜品厨房,对着他从来没使用过的烘焙工具和被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食材,也不禁觉得头大。 不过做了才发现,巴斯克这种甜品并不难做,只需要按顺序将不同的食材混合到一起搅匀,再烤制就可以了。 而且甜品师全程都在非常专业地指导方引,从先后步骤到材料用量再到时间控制都很精准,最后出来的成品也非常完美。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在这个过程中,方引只是充当了甜品师的手的作用。 烤好的巴斯克还需要冷藏才能成形,方引趁着这个时间又去泡了红茶,然后才切了一块送上楼。 只是敲门却无人应答,方引小心翼翼地将书房门打开一条缝才发现里面并没有人。 他疑惑地又端着东西下楼,管家指了指庭院的草坪:“谢先生已经忙完了,现在在帮luca洗澡。” 夏日傍晚的阳光没有那么烈了,微风拂面,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植物香气。 谢积玉站在不远处的取水处,一只手牵着狗,另一只手里拿着水管。 只是luca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洗澡这件事,不停地甩着粘在毛发上的水,这导致谢积玉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整个人身形的细节都被凸显了出来,从宽阔的后背、到手臂曲线、再到他的腰……每一处的肌肉线条都很流畅,紧实而优美,像是大师亲手刻出来的雕塑。 眉眼和头发都沾了水,仿佛晕染成了水墨的般深浓的黑色,面上噙着淡淡的笑,像是一副活过来的画。 luca气急败坏想去咬谢积玉手里的水管,谢积玉顺手一扬,细密的水花在阳光下绽开。 水花形成了雾,折射出了一个小小的彩虹,笼罩在谢积玉的身边。 第65章 而这样朦胧虚幻,像是只有梦中才能见得到的场景,居然真实地在眼前发生了。 方引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他不禁想起那张管家给他看过的老照片,也是在这个地方,只有几岁的谢积玉跟小狗打成一团,而他的父母站在一边。 方引开始想象如果他跟谢积玉之间是相爱的,就算不是真爱也行,普通夫妻就够了,是不是也能留下一张属于他们的…… “你在看热闹吗?” 大约是方引呆站着的时间太长,谢积玉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于是将luca的牵引绳扣在一边,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方引看着谢积玉越走越近,不由得想到昨晚的一些细节,耳尖都被烧红,端着托盘的手都抓紧了。 谢积玉上下扫了一眼方引:“舍得起床了?” “啊,对。”方引喉结滚了滚,有些不好意思,“给你送下午茶。” 谢积玉挑了挑眉,在小茶桌的另外一侧坐下:“下午茶?还有一个小时就是晚餐时间了,晚了点吧。” 方引将托盘放在桌上:“我自己做的,所以多花了一点时间。” “你做的?你确定能吃吗?” 谢积玉嘴上这样说着,手里已经拿起餐具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在他品尝的这短短几秒内,方引第一次觉得几秒钟的时间也可以这么长。 半晌,谢积玉才开口:“勉强能入口。” 谢积玉这样嘴刁的人有这个评价,说明蛋糕应该是很不错的,方引松了一口气:“这是家里的甜品师指导我做的,从用量到步骤她都一步步教的,成品的水平应该跟她做的差不多的。” 谢积玉正在吃第二口,方引说这话的时候,他嘴部的动作陡然停了。 方引有些不安,还以为他吃到了什么异物:“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谢积玉将嘴里那口咽下去之后,便将叉子放了下来,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其实也就那样,一般。” 其实方引尝过,觉得是非常好吃的,大约是用料比较好,甜品师很专业,比外面卖的好不少。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蛋糕的,谢积玉有这样的评价也实属正常。 方引决定还是先说正事:“有件事,我想跟你聊一下。联邦要组建救援队去热海地区,你有没有渠道,看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上?” 谢积玉看着他:“你去,是作为一个什么身份?” “医疗工作者的身份,我记得救援队里是有医疗团队的。” “救援队代表着联邦在全球的形象,那些医疗团队都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在联合国那边都有记录的,这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这句话显然还没说完,谢积玉又端起红茶轻啜一口,方引在边上紧紧地看着他,等得心焦。 谢积玉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下,好几秒后才说结论:“所以想临时塞人这件事,不可能。” “这样啊……” 方引的声音和肩膀一起沉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像是被晒蔫了的植物。 他心乱如麻,又一条路被堵死了,接下来还能怎么办呢? 谢积玉也没说话,又向着luca走过去。 “方引。”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积玉的声音远远地响起,“你要是真那么闲,不如过来帮我洗狗。” 方引猛然间被从那种麻木的状态惊醒,他抬头,远处的谢积玉正在看着他。 他没有犹豫,大步上前,接过谢积玉递过来的水管。 而谢积玉则蹲着,往小狗身上抹沐浴露。 也就是这个角度,方引的目光才落到了谢积玉的后背上,水让衬衫衣料变得半透明,几道横贯脊柱的细长的血痕便很显眼。 血痕细长,有三道,大约有十几公分长,互相呈现平行状态。 方引盯着看了半晌,陡然想起来在自己起床的时候在指甲缝里发现的残留血迹,不禁极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晚到最后神志好像都有些不清楚了,已经忘记要收着力气,丝毫没发觉到底是怎么留下的,下次还是得把指甲好好磨圆…… 谢积玉满手泡沫,在这个时候扭头看他:“你发什么呆,冲水。” 方引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将水流轻柔地移到小狗的身上。 谢积玉的手随着水流的方向缓慢地在小狗身上移动,半晌,他才开口:“你就这么想去?” 方引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谢积玉实际上在问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嗯,对我来说很重要。” 洗狗告一段落,谢积玉站起身来:“倒是还有一个方式,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方引听完眼睛都亮了起来,连忙道:“愿意的,怎么做?” “这种时候,是需要一些人把全球目光吸引到战乱地区,救援只能是一时的,让当地武装和谈才是目的。这次的救援队里也有我投资的几个企业,所以在原本的计划中,我跟几位联邦高官以及联合国官员都是要出现的。”谢积玉顿了一下,“我打算一起过去待几天。虽然你进不去医疗队,但可以作为我私人的医生过去。” 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转机,方引忙不迭地答应了:“我……我可以,我愿意!” 谢积玉点点头:“到时候我让我的助理联系你,自己把该准备的东西备好。” 方引情绪大起大落,以为自己已经到了绝望的境地,没想到峰回路转,又重获新生了。 他不禁有些鼻酸,声音都有些压制不住的颤抖:“谢谢。” 谢积玉有些不自然地将脸转到另一边:“你要是真的想谢,下次……” 就在两人站着说话的时候,luca黑豆般的眼睛左看右看,忽然一个飞身跳起,咬住方引手里的水管夺了过来,几乎是瞬间,水花向着四面八方撒去。 它咬住水管也就算了,还不停地抖着身上的水,短短几秒钟时间就将两个人被淋得湿透。 谢积玉指着luca:“松口。” luca这个时候像是根本不明白谢积玉在说什么,主人靠近一步,它就后退一步,最后一人一狗几乎是追逐了起来。 方引看准时机蹲在luca的必经之路上,准备抢过它嘴里的水管,却被边牧灵活地躲过,还将方引绊了一跤。 摔在草地上倒是不痛,只是衣服都被泥水浸泡了个彻底。 谢积玉的衣服上泥水也不少,两个人类同病相怜的自然而然地成了同盟,一左一右要去抓住狗。 可luca根本不觉得人类想抓它关禁闭,它会伏在草地上,等两人靠近的时候又迅速地窜开,只把这个过程当成了一场追逐游戏。 日暮的黄金时刻,将草叶尖上的一颗颗露珠变成光润的珍珠,傍晚的风从树梢穿过,让层叠的绿意像呼吸一样起伏。 两人一狗在草坪上追逐,水雾迷蒙之间,一个接一个的彩虹笼罩着,在这方天地消失了许久的欢笑声又出现了。 这个明媚的夏天,终于开始了。 第54章 出发这天,正处首都夏日高温季节的第一天。 预定前往战区的专机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发,只不过一众高层还需在出发前在机场参加一个欢送会。 说是欢送会,实际上是个新闻发布会。 届时,相关新闻会在国际频道播出,这也是一个对当地武装势力施压的讯号。 为了这件事,谢积玉一早便离开了,而方引则搭出租车独自前往机场。 白日的阳光清透而灿烂,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绿色的远山像绒毯一般,笼罩着被蒸腾出蒙蒙雾气。 明朗开阔,希望疯长,像方引现在的心。 等到了机场安检结束,方引按照谢积玉助理发来的信息去1号候机室等待,等欢送会结束汇合再出发。 那个女助理全程沟通得都很专业细致,方引没有感觉到任何奇怪的地方,只是他也不清楚谢积玉的团队这次来了多少人,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觉得方引的存在有些突兀。 所以手放在候机室门上的时候,方引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拧开门把手。 不过意外的是,这个候机室格外安静,除了备餐的工作人员外再也没别人了。 时间还早,方引拿了一杯咖啡,找了一个角落的沙发坐下。 他这次带了个大行李箱,只有少部分在外必备的衣物,其他都是方引这么多年来收集的资料。 嵌在他脊椎里的那颗生物芯片并不是公开发售的产品,大约只被用在类似于间谍活动当中,被各国高层牢牢地管制着,所以这么多年来方引对它知之甚少,甚至连杜樟的黑市那样的地方也没找到类似的东西。 身体里有这样一颗定时炸弹,方引曾经时时刻刻担心下一秒就会令他瘫痪。 后来时间久了,方引也渐渐适应了它的存在,只希望这东西不要发生什么会伤害他的故障,到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方敬岁每年都会安排一个专业团队帮方引做检查,这么多年到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芯片依旧运转良好。 第66章 方引曾经一度怀疑芯片只是一个幌子,所以曾偷偷去过一个小医院检查,结果并没有意外。 而方敬岁也并不介意那些影像学片子被方引拿走,反倒是觉得这样的东西可以提醒他。 方引对着笔记本电脑认真地看罗伯特教授的资料,尽管此人相关的新闻和论文方引都烂熟于心,但是一想到明天就有机会见到对方,还是不免紧张,像个即将经历大考的学生一般。 就在他认真的时候,觉得视线忽然暗了下来,方引抬头看去,一个年轻人正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你是什么人?” 对方长得很精致,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很白很细,这么近的距离连毛孔都看不见,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方引不认识他,只是出现在这里的话大概率是谢积玉的下属,便礼貌地点头:“你好,我是谢先生的私人医生,方引。” “私人医生啊。”年轻人倒也不惊讶的样子,直起身体左顾右盼,“谢积玉呢?他不在?” 方引微微皱眉。 如果真是下属,首先态度就不像是对自己老板的模样,其次,这种场合也不可能不知道老板的行程动态吧。 只是方引还没来得及多问,年轻人就甩了甩手,自来熟地坐在了方引的身边:“不在就不在吧,正好我跟你聊聊。我姓项,叫项安然,谢积玉没跟你提过我吗?” 方引觉得这个姓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但实在是想不起来,便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 项安然笑笑:“没事,或许啊,我很快也成为你的老板了。” 方引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我正在追谢积玉,等追到了,你不得为我服务吗?” 方引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口,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项安然说了什么。 谢积玉这样的家世样貌,自然是不缺人喜欢,只是真实地“追”这个字未免有些小众了。 毕竟那样一株长在雪山顶上、叶片锋利如刀刃的青山玉泉,远观就已经足够了,近距离接触不得碰得头破血流的。 “你既然是他的私人医生,肯定知道他很多日常习惯吧?”项安然往方引那边挪了一下身体,贴得更近,“他平常喜欢做什么,爱吃什么,身体状况怎么样,易感期是什么周期规律呢?” 方引硬着头皮道:“我不能透露谢先生的隐私,还请你见谅。” “你担心什么?只要你帮我,就算被开除了,我给你钱。”项安然笑嘻嘻的,然后贴近方引的耳边,“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谁?” 方引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愣愣地回答:“你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项安然。” “我说的是我的身份啦。”项安然顿了顿,“我母亲是联邦……” 就在此时,候机室的门被打开了。 推门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女士,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面上不施粉黛。 紧接着走进来的人是谢积玉,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方引和项安然身上,微微皱眉。 他从发丝到裤脚都一丝不苟,看来那个记者会是结束了。 项安然飞快起身,站在谢积玉的身边,准备伸手的时候却被谢积玉躲开了,他的声音很不耐烦:“你又要干什么?” 趁着这个时机,方引低头开始搜索项安然这个名字,发现他的母亲现在是联邦的国务卿,而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 方引心下了然,这样的人,远没有别的那些爱自荐枕席的人好打发。 果然,项安然跟着谢积玉去了另一侧坐下,而一开始的女士走到了方引面前:“您好,我是melissa,谢总的助理。方医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方引站起来伸出手去:“你好,多谢你协助我准备那些资料。” melissa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微微欠身:“这是我应该做的,您自便,两个小时后就登机了。届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沟通。” 说完便离开了,公事公办,倒是很专业的样子。 也对,能跟在谢积玉身边的人必然经过千锤百炼,应该不会多问什么不相干的事情,自己也不用紧绷着神经怕说错话了。 午餐是自助形式,方引随便选了点放在盘子里,坐在角落慢吞吞地吃着。 而在这个过程中,项安然一直跟在谢积玉身边。 下午登机的时候,方引坐在了客舱的角落,谢积玉坐在了最前排,项安然跟他只是隔了一个过道。 方引心下有些好奇,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要去战区做什么呢? 飞行时间预计有十个多小时,方引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医学书,就在他准备要点喝的的时候,坐在前排的项安然忽然站起来,对方引招了招手:“那个谁,私人医生是吧,你过来。” 方引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谢积玉的侧脸,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方引站起来走了过去。 “有什么事情吗?” 项安然语气很是霸道:“我头疼,谢积玉非不信我,你来帮我看看。” 谢积玉在一旁翻着电脑中的资料,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身边的这出闹剧。 方引不解其意,只能先问:“具体哪里疼,给我示意一下。” 项安然顿了一下,随意用手拍了拍头顶:“这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一直持续的疼,还是偶尔疼?” 项安然的眼睛转了转:“一直持续疼,今天早上开始的。” “形容一下具体的痛感,比如胀痛还是刺痛?” 项安然有些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差点打到方引的脸:“这有什么好形容的?反正就是疼。” 方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腿弯碰到了谢积玉的膝盖,于是低声道:“抱歉,谢先生。” 不过他立马调整了过来,对着项安然还是很有耐心:“那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项安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昨晚没休息好,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方引了然地点头,看项安然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大约也不严重。 “只是轻微头疼的话,喝点水,好好休息一下就能缓解。” 项安然像是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不高兴地看着方引:“你确定我没事吗?你会检查吗?” “都说没事了,你安静,我还要工作。”谢积玉在一边冷冷地开口,头也不抬,根本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方引心下这是明白过来了,这个场景大约是项安然找借口跟谢积玉撒娇未果。 于是他自然是顺着谢积玉的意思:“那您多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等一下!”就在方引准备走的时候,项安然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但我真的很痛很痛,头要疼死了!” 他闭着眼,捂着头,一副要闹到底的架势。 “那么痛啊。”谢积玉终于开口了,“你不会是最近,撞到了哪里吧?” 这句话说完,谢积玉抬头,目光跟方引碰了一下。 这个瞬间,像是一个灯泡在方引的脑子里亮起,脑海中“叮”的一声响,他猛然间对谢积玉的眼神心领神会。 而一边的项安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还以为谢积玉在关心他,便一个劲地点头:“对的,昨天撞到头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那可能会有点严重了。”方引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将担心病人的情绪表达得很到位,“头部撞击后,脑组织可能会出现创伤性水肿,会引起颅内压升高。这种情况不可以坐飞机,否则头会更痛,甚至导致并发症,危及生命。” 项安然越听没心里没底,缩了缩肩膀:“这……这么严重吗?” “既然如此,你就下飞机取消行程吧。”谢积玉漫不经心地翻过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安全员呢,将项公子带下去吧;跟后仓的特勤说一声,让他们一起,护送项公子回家;melissa,跟国务卿的秘书说明一下情况。” 谢积玉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将这件事一锤定音,客舱安静了一瞬间。 项安然弱弱地举起手:“我忽然想起来,其实我撞到头是……是上个月的事情,现在已经没事了。” 方引依旧担忧地看着他:“您确定吗?这件事可大可小。” 项安然声音小了八个度下去,不情愿地开口:“我确定。” 谢积玉总结陈词:“那接下来就保持安静,否则如果发现你有什么不对劲,经停的时候也请你下机。” 两人合力演了一通,让客舱终于恢复了安静,项安然看上去也是彻底熄火,这场小小的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要离开的时候谢积玉轻轻地瞥了一眼方引,似乎是没什么表情,但卧蚕稍圆了一点点。 方引知道,这是他表示开心时候的神态,很少见。 第67章 三点多的时候,飞机到达了巡航高度,方引看书也看累了。 他起身准备去餐饮区拿点小食,可他刚走到门口,却看见两个人背对着他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方引的脚步已经转向了餐饮区的另一侧,可意外的是,却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还真是那个方引,看名字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 “他给那个闹事的基金会送钱,这事儿谢总不是知道么?” “总不会是以德报怨吧。” “谢总可不是这么手软的人……” 方引愣在了原地,他们后面的话好像被飞机的引擎声绞碎了。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威逼利诱他人的事情,被谢积玉发现了。 ----------------------- 作者有话说:夫夫联手忽悠小孩 第55章 晚上九点,专机经停休整,补充燃油。 而这是方引本次旅途的终点,明天一早去码头坐船,就能到达伊斯亚特岛。 在天上的几个小时方引过得有些煎熬,他在不断地想一个问题:不仅仅是谢积玉,他身边的人也知道自己对那个深海基金会做的事情了。可既然谢积玉发现了,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质问过自己? 是不在乎,还是等他主动坦白? 可惜这趟旅程,飞机上人多眼杂,他没有找到机会跟谢积玉交流这个问题。 夜晚的热带地区机场,吸纳了一天的热量被释放了出来,夜风灼热,带着一点点海腥味。 方引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穿过廊桥,才发现在候机大厅里,正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 他想起来新闻里说过,救援队会在这里与联合国的官员汇合,所以人群里还有好些媒体。 方引定睛看了看,却没发现谢积玉的身影。 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碰到melissa迎面走来,还是那样公事公办的语气:“方先生,谢总请您去一趟他的休息室。” 方引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跟在了她后面。 休息室里只有谢积玉一个人,正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听见声音头也不抬:“这就准备走了?” 方引“嗯”了一声:“先去酒店休息,明天一早乘船上岛。” 谢积玉点点头:“我在战区只停留两天便回国,你的时间你就自己安排,到时候民航服务也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知道了,这次真的多谢你。” “倒是不用谢我,我自己也头疼。”谢积玉抬起头看着方引,话里也没什么情绪,“毕竟以我的身体情况,从小到大医院都没去过几次,现在带个医生在身边,都有媒体开始造谣我病了。” 方引张了张口,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答了,便尴尬道:“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谢积玉的声音四平八稳:“这么大的麻烦,就嘴上说说感觉也没什么诚意。” 帮了自己这样一个大忙,方引自然是要好好感谢谢积玉的,不过嘴上说说确实苍白。 其实倒是有一件东西想给谢积玉来着,只是最近一直忙着都没来得及送。 他托姜舟雨特地带回来好几包热带地区的佛手柑香型的咖啡豆,现在还在他医院附近的那个房子里,只能等回国再拿给谢积玉尝尝了。 谢积玉这样的人并不缺好东西,仅有昂贵这一个特点的东西稀松平常,小众特色的咖啡豆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等我回去,有一件小礼物要送你。” 谢积玉挑了挑眉:“是什么?” 这种东西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惊喜,好像也没有什么制造悬念的必要,方引便道:“我朋友带回来几包咖啡豆,是你喜欢的佛手柑果香型。” “朋友?什么朋友?” “我跟你提过的,姜舟雨,她出差带回来的。” 谢积玉冷笑一声:“拿别的alpha顺手带的伴手礼转送给我,你可真有诚意。” “不是的!”方引连忙摇头,“这是我专门托她买的,这个款比较少人喝,国内也很难买,都是当地的咖农自己弄的,口感应该比不上你平常喝得那些……但是可以尝个新鲜。” 谢积玉看了方引几秒,然后慢慢地把视线又转回了电脑上,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行吧,我可以考虑尝一下。” 这话让方引有些不好意思,让谢积玉那刁钻的唇舌满足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方引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的,“我和深海基金会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谢积玉的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飞机上听到你的下属提起……不,这不是重点。”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你需要一个解释的话,我可以说。” 自己当初威胁那个基金会负责人的动机,第一就是不想让方敬岁的手伸到谢积玉身上,第二也怕东窗事发,到时候自己也被视为方敬岁的同党,在谢积玉面前便更加难堪。 现在谢积玉知道了自己威逼利诱对方停止活动的事情,从结果说,至少可以说明自己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很多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你父亲通过你给他们输送利益,这也不是你的错。” 方引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谢积玉的意思,原来他是这样理解的。 虽然是误解,但至少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他不知道自己偶尔会有不受控的暴力行为,还会把自己当成正常人去相处。 第二,谢积玉也许不清楚他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倒是很愿意去理解自己。 无论哪一点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自己又何必主动去打破这个平衡呢? 谢积玉大多数时候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冷漠,孤傲,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永远只看结果,不在意过程。 想到这样的他能稍稍理解自己,方引心里没有感动是不可能的,连眼睛都微红。 谢积玉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没事的话,你就赶紧走吧,我要……休息一会。” 方引自然不能再打扰他,便没多留。 他出了机场到达自己预定的酒店休息,第二天赶上了当地码头的第一班轮渡。 轮船上的人并不多,大约是受到相邻地区局势的影响,只有两个旅游团,总共二十多人的样子。 晨雾笼罩在海面上,海天一色,呈现一种冷寂的蓝。 等太阳渐渐地升来,伊斯亚特岛的轮廓也渐渐清晰了许多。轮船破开海面,浪花在阳光下很像是璀璨的碎钻。 方引走到船头,看向那个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地方,阳光蒸腾起的雾气弥散在小岛的周围,看上去竟然有种海市蜃楼的感觉。 半个小时之后,轮船终于停靠在了码头。 岸边的礁石上停满了海鸟,大约它们已经习惯了游客的到来,所以并不怕人,还争相去抢游客手里的食物。 特色的粉黄色房屋、葱郁的热带乔木和穿着花裙子花衬衫的游人们,热带的阳光让一切色彩变得浓郁明亮,有种自由疯长的气息。 方引拖着行李箱搭上观光车,风里植物的芬芳、海风的味道和阳光的气息混在一起,让他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他终于真实地踏上了这片土地。 方引到了预定的民宿之后,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做的资料整理好放在桌面上,然后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罗伯特教授这样的人,名利一个都不缺,平常的东西怕是很少能打动他。 所以方引也费了很大的功夫,跑了许多地方,找了许多人,才找到这样一份百年前的医学手稿。 虽然里面的内容已经完全被今天的医学界所掌握,但这样的一份历史留名的医生手稿是极具收藏价值的。 方引对这份礼物是有信心的,只是研讨会还有两天才开始,虽然他特地预定了离罗伯特教授住处不远的民宿,但就这么找上门去还是太过冒昧了。 于是方引换上了当地特色的服装,一身浅蓝色的花衬衫和沙滩短裤,打算出门闲逛。 如果能偶遇教授本人,那自然就更好了。 研讨会的场地设立在小岛的中心位置,那里是全岛最大的广场,也是小岛人文展览中心的所在地。 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用白色石板铺成的广场呈现一个曲线饱满的心形。而心尖的位置是一个悬崖,边上设计了一条长长的人行道,道边的栏杆上扣着无数情人锁。 这个被称为“心之崖”的地方也是来岛旅游的人们必来的景点之一,据说只要将刻有两人的名字的锁锁在栏杆上,再把钥匙扔进悬崖下那浩瀚无垠的海里,他们的爱情就可以受到海神的庇佑,能白头偕老。 方引一路逛到这个“心之崖”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果然看到有很多互相挽着手的情侣在挂锁、扔钥匙和拍照,并旁若无人地大胆拥吻。 第68章 他坐在长椅上边休息边欣赏景色,好一会才意识到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只有他自己形单影只,未免处境尴尬。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再加上他看着也好说话,所以不止一对情侣将相机塞到方引手里,请求他帮忙拍照。 方引也没有拒绝他们的请求,只是看着别人在镜头下这样幸福美好的瞬间,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知不觉天色近晚,方引便一个人往回走。 海边的落日格外美好,他边走边逛,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就回民宿休息。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忽然追了上来,挡在方引的面前,呼吸都有些没喘匀:“这是你掉的钱吗?” 方引低头看了看那张纸币,他今天出门并没有带当地的现金,于是摇了摇头:“不是,你再问问别人吧。” 准备走的时候忽然被对方又挡住了去路:“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的名字,因为你跟我的一个同学有些像。” 方引一愣,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黑发黑眼珠的面孔,而且长相确实有些眼熟的感觉,好像真的在哪见过…… 此时对方先开口了:“方引,你是方引吗?联邦首都医科大学,42级的方引?” 方引这下是真被惊到了:“你是?” 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特意撸起额前的头发:“不认识我啦?我,贺明朗!” 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正是小。 方引这个上学时沉默寡言、毕业后基本不参加同学聚会的人,竟然在这样一个海外小岛上,遇见了自己的大学同学。 贺明朗人如其名,在那样一群眼圈比夜黑、怨气比海深的医学生中间堪称是一朵奇葩,褒义的。 为人特别开朗,最爱的就是运动,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令人妒忌的是他的学习丝毫不比运动差。 毕业后的工作也是一路绿灯,方引曾经在朋友圈里看到过,前两年贺明朗已经被选派到一个国外顶尖的医学中心交流学习,虽然不知道近况如何,但肯定依旧是一帆风顺。 贺明朗自来熟,偶遇上之后说什么也要请方引去当地特色的沙滩上吃海鲜。 老同学盛情相邀,方引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 两人聊天之下,方引才知道这次他过来也是为了研讨会,故两人在万里之外的海岛偶遇这件事,便不足为奇了。 也对,这种场合获得邀请函对方引来说有些困难,但对贺明朗这样优秀的人来讲还是挺简单的。 方引记得贺明朗在当时的班上好像也是班委,总是积极主动地组织同学们活动。 但当时的方引沉默寡言,他并不喜欢去那种热闹的聚会场合。所以当年在医学院的时候,贺明朗曾经不止一次地单独找方引,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跟同学们一起玩。 不过后来婉拒的次数多了,贺明朗大约也明白他性格就是这样,倒也不会再多问什么。 海岛的晚市格外热闹,知名的海鲜餐厅里挤满了游客,人们的说话声、碗碟的碰撞声和电视上的旅游节目声响成一团。 用餐的时候依旧是贺明朗的话题比较多,方引大部分时间只当个听众。 不过也是由于贺明朗这样的性格,多年未见的大学同学之间倒也不会生疏和尴尬。 等晚餐到了尾声,方引特地点了一种当地的鸡尾酒,以新鲜的椰子作为容器,极具热带风情。 只是方引还没来得及喝两口,注意力便被插播的电视新闻的声音吸引了,连贺明朗也忍不住转头看去。 与此同时,店里大部分人都渐渐安静了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那挂在墙上的一小块屏幕。 新闻说有一枚导弹忽然落在了热海地区一个港口城市,命中了一所学校,那里现在是国际救援中心的指挥所,也是好几支救援队和联合国战时新闻中心的所在地。 电视镜头非常摇晃,警报声、爆炸声响成一片,画面火光闪烁,黑得只能看清建筑物的一些轮廓。 方引猛地站了起来,撞到了桌角,椰子砸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米远,酒液让水泥地面出现了一块显眼的深色。 这个地方,正是谢积玉暂时的驻地。 ----------------------- 作者有话说:本周有榜,明天加更一章~啵啵 第56章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深夜的海滨路上,只有海潮和海风吹过椰林的声音,几对携手的游客正沿着路悠闲地散步,享受海岛的夜晚。 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年轻人边奔跑边打电话,气喘吁吁、声音急促的样子,还是有些惊奇地追随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似乎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一样。 方引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他大步跨上回民宿的台阶,衬衣下单薄的胸膛在急剧起伏。 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行不通,他给谢积玉打了十几个电话,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依旧是关机状态。 他也尝试联系谢积玉的助理melissa,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对方也没有回复。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最新的新闻报道却更令人绝望。 当地的通讯已经被切断,权威新闻媒体只能不断地重播出事一瞬间的监控画面,一枚小小的光点砸在建筑物里,瞬间爆起了耀眼的巨大火光,滚滚浓烟腾空而起,迅速吞噬了一切。 许多国家的救援队、高层领导和联合国的官员都在其中,所以这件事情一出,瞬间成了全球的焦点。 社交媒体上的各种传言更是甚嚣尘上,最主要的内容都是关于为什么里面再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有人说,那个被作为避难所的学校附近还有一个供临时调用的油库,肯定是被火星引爆了,炸毁了通讯设施,才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有人说,那个型号的导弹威力并不大,只是因为当地的反对派武装想谈条件,便趁乱劫持了里面的人当筹码,控制了他们的通讯设备; 还有人说,那个反对派武装的做派一向心狠手辣,这件事一出肯定会遭到国际社会的谴责与制裁,说不定还会继续发射导弹,直到毁尸灭迹…… 方引定定地看着社交媒体上这些骇人听闻的传言,有些内容甚至还配了一些暴力血腥的图片。 他嘴唇没什么血色,眼睛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但手上的动作却很快,在机械般地快速刷新内容,一点都停不下来。 谢积玉的电话依旧打不通,发过去的信息更是没人回复。 方引尝试过联系谢惊鸿,毕竟谢积玉是她的唯一的儿子,而她又是联邦的三号人物,怎么都不会对此坐视不理的。 只是他没有谢惊鸿个人的联系方式,想尽办法打通了一个官方电话,又不能明说什么,只说非常关心联邦救援队目前的情况,能不能跟议长通电话了解一下。 病急乱投医,结果也是可以想而知,对方只公事公办地表示我们会转告给议长,就结束了。 方引没办法了,甚至私信给那些新消息发布者,问他们的消息的真实性,可每个博主都说自己说的是真的。 只是方引一旦询问一些细节,就会被对方嘲讽一通,扔一句爱信不信就拉黑了他。 凌晨的小岛下起了雨,天空与海是融在一起的墨色。 方引望着窗外,真切感觉到自己真的被流放到孤岛上,与外界的一切失去联系,这个世界好像对他来说已经不存在,自己则被彻彻底底地困在了这里,孤立无援。 他原本想今晚就离开小岛,可是最后一班轮渡已经走了,所以只能多等几个小时,赶明天上午的轮渡离开,再搭乘飞机到当地。 至少自己是个医生,就算谢积玉受伤了自己也能帮他。 只要有他的消息,只要能找到他。 方引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就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装在包里,然后便只能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看着电视中的新闻,煎熬地等待着。 凌晨四点的时候,电视新闻里终于有了新消息。 画面大约是用手机拍摄的,清晰度有限,只见一队持着枪的武装分子进入了那个学校,冒着周围不断燃烧的大火,带出了几个头上被蒙着黑色布袋的人,粗暴地推搡着他们往前走。 然后一行人到了室外的空地上,朝天空开了几枪,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接着画面猛地摇晃了一下,视频就到此结束了。 电视主播只说这是刚流传出来画面,里面被绑架的人身份还没有确认,而目前还再继续联系救援指挥部一行人。 方引来来回回地翻看那一段模模糊糊的视频,想努力看到一些细节,来确定谢积玉并不在那一行被绑架的人里面,直到胃里传来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 方引知道,这是情绪负担过重之后常有的躯体表现。 要是平常也就算了,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就要长途旅行,他还是不能放任就这样疼下去。 第69章 他起身,还没跨出一步便眩晕地几乎站不住,只能缓缓地靠着墙坐下。 这时他才发现身体已经有些麻木,心跳极快,鼓噪地似乎要跃出胸腔。 方引伸展自己的肢体缓了一会,才站起身去吃了胃药,然后才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要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只是闭上眼睛之后脑子更加混乱,各种情绪、画面和声音在互相冲撞,然后死死地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死结。 其实方引听melissa偶尔提到过一次,说谢积玉的这次行程本来是可去可不去的。 只是方引也不清楚,谢积玉选择去的决策因素中,有自己的那一部分吗? 如果有一丝是因为自己,而他又出意外的话,那…… 方引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也不能再这样干等了。 轮渡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出发,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一些清晨出海的渔民,看能不能捎带上自己。 窗外的天色已经呈现黎明之前的深蓝色,外面景物也显现出了一些轮廓。 他起身简单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就准备离开,却在开门的瞬间,才注意到一直贴在门后的旅游广告。 那是一家观光游轮公司的广告,主打一艘船带游客遍览伊斯亚特岛的风光。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拨通了那个电话,对面人的声音有些懒懒的不耐烦,大约还在睡梦中:“谁啊?” 方引开门见山:“我想去博肯湾,你能不能开船带我过去?现在。” 对方似乎是低声咒骂了几声:“你去码头搭轮渡去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有病吧这个点……” “一万块,够吗?我现在就要过去。” 对方那头静了静,几秒后才道:“三万。” “可以,一刻钟后码头见。” 雨彻底停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天边只有一丝白,小岛还在沉睡当中。 方引脚步匆匆地往码头跑去,在一个拐角的时候正好跟一个人迎面撞了一下,然后摔了一跤。 他无暇顾及膝盖的疼痛,下意识地跟对方道歉之后就继续跑向码头的方向。 远远地,就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艘小型游轮的边上,朝方引抬手示意了一下。 “我们电话里联系过的。”方引气喘吁吁地打招呼,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现金递过去,“这是三万块,现在就可以走吗?” 对面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人开口道:“两万只是去程的钱,假如回来没人要搭我们的船,岂不是今天一天的生意我们都做不了了?” 方引静了静:“说吧,你要多少?” “十万。” “我可以给你,走吧,我赶时间。”方引说着,就打算上船。 “等等。”一个男人拉住方引的胳膊,“先给钱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们?” 方引也有些着急了:“我只是过来旅游的,你们当地的现金我只换了这些。等船靠了岸,我可以在那边的银行换给你们。” “等你上了岸跑了,我们到时候该找谁要呢?” 方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不会跑,这个你可以放心。” “我又不认识你,要我怎么放心?”此时另一个男的开口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方引,“除非,你能留下一些价值相当的东西,押在我这里,比如手表首饰什么的。” “我身上没有戴什么值钱的首饰。” “连值钱的首饰都没一点,我们怎么相信你账户里有那么多钱啊?” 方引顿了顿:“这样,在你们拿到钱之前,我可以将护照给你们。” 说着,方引就打开了自己的包。 可那个男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包里那个装着医学手稿的纸袋,便指着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东西是肯定不可能给他们的,方引下意识地将包抱在怀里:“这个不值钱的。” “不值钱?”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道,“我们就要这个,你要是不愿意,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方引心急如焚,额上青筋都在微微跳动,眼白上都布着红丝。 手稿或许是救自己和周知绪的一把钥匙,但谢积玉此刻生死不知,他不能不管不顾,不能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在这个地方,毕竟他来这个小岛的机会,都是谢积玉给的。 面前的两个人已经是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说话,到底行不行。”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缓缓地打开包,将手放在了那份他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手稿上。 他在心里祈祷,今天的意外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的一切都要一帆风顺。 太阳露出了一丝金边,光在这一瞬间落在了方引的身上。 好像神明真的听见了他所求的东西,因为他似乎听到了谢积玉的声音。 熬夜后大脑供血不足,方引此刻思维有些混沌,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那声音到底是不是错觉。 方引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像是手里捧着肥皂泡一般小心翼翼,生怕这个晶莹美好的东西破碎。 清晨的海滨有些冷清,阳光透过高大的椰子树,丝丝缕缕地落在海边的礁石上。 一阵海潮涌上来,站在礁石上的雪白鸥鸟腾空飞起,为深蓝的海面点缀上了一抹白。 谢积玉穿着白色的衬衣,就站在这样的一幅画前。 一瞬间,这样完美的海滨风光,似乎都成了陪衬。 方引使劲地眨了眨眼,发现谢积玉正看着他,双唇时开时合,似乎是在说话。 黑发和衬衣的衣角在海风中扬起,海风又将一点极淡的兰花香送到了方引的面前,是一种熟悉又心安的气息。 这不是错觉。 他大步走上前,像是流落孤岛的人看到了一艘船。 只是看着谢积玉,那颗孤立无援的心便落到了实处。 谢积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么早,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还拿着包,准备去……” 下一秒,谢积玉的身体和声音同时僵住了。 方引一句话都没说,上来便拥抱着他,双手几乎用力到心跳都贴在了一起,像是攥着一颗失而复得的无价宝石。 第57章 方引面颊贴着谢积玉的脖颈,温度有些高。 谢积玉没有动,看了一眼方引刚才扔到脚边的包,只见里面有几卷现金散落了出来。 不远处两个站没站相的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还瞄着方引包里的东西。 谢积玉仅给了随身的两个保镖一个眼神,他们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大步上前去擒住那俩人的胳膊,将人带到谢积玉的面前。 这俩人原本只是贪心不足,想从方引身上多赚点油水罢了,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立刻被吓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可什么都没干啊!” 方引此时回过神来,发现不仅仅是眼前这几个人,不远处好些当地人和游客也在朝这边看。 确实是急中出错,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臂还环在谢积玉的身上,也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这么失态。 不过好在这里是异国他乡,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他们来就是了,于是方引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臂,朝后退了一步。 谢积玉的双唇合上,抿成一个紧绷的弧度,定定地看着方引。 方引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颊更是红得不正常,嗓音沙哑道:“有些误会,不过没出什么事,跟他们没关系的。” 谢积玉静了几秒,抬了一下手,保镖便放开了俩人。 带着凉意的海风吹在方引脸上,他觉得眼前那种蒙昧的热度好像消失了,这才开始用目光细细地扫过谢积玉。 从身形到四肢、从皮肤到五官,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才终于得出了一个医生视角的看法,至少在“看”这一步,谢积玉非常健康,不像是哪里有伤的样子。 谢积玉垂眸看着方引,声音平稳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发烧了。” 方引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额头,确实有点低热。 大约是经受了十几个小时的恐慌时间,此时一下子被放开,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陡然消失,方引的身体有种软绵绵的脱力感,指尖微微发抖,大脑都有种躺下休息、暂不运转的感觉。 谢积玉将方引的包从地上捞起来,拉好了拉链,递到他的手里:“现在能走吗?” “能。” “好。”谢积玉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率先迈出步子,“陪我吃早餐去。” 方引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跟在谢积玉身后,一起上了观光车,转了几个弯后,路两旁的植物已经变成了凤凰木,火红的花朵像焰火般燃烧着,巨大的树冠遮蔽了阳光,整条路都笼罩在树荫下。 等观光车停了下来,方引下车后,才注意到这是一座民居。 这是一个极具生活气息的建筑物,门口放着木架,上面还晒着鱼干和紫菜。外圈的木质篱笆上,爬满了红白相间的的茑萝花,紧紧地包裹着这个小院。 第70章 院子不是很大,地上铺着青砖,部分青砖都有些缺损,不过整体看上去倒是非常干净。 右手边有一架繁茂的葡萄树,一串串绿色的果实垂了下来。屋檐下辟出了一小块地方,种着方引不认识的植物,花朵又大又蓬,有种热带地区特有的生命力。 院子左边摆着一套木头桌椅,上面已经有餐食,此刻正冒着淡淡的热气。 一个系着围裙的女子从侧边的厨房里走出来,大约是厨娘,看到他们一行人之后微微一笑:“谢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问题您叫我就好。” 谢积玉点头,然后径直往前走,在小藤椅上坐下后便看着方引:“过来。” 厨娘已经出去了,保镖们也离开了,一时间这个小院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桌上有清汤米粉、蛤蜊煎蛋和时蔬春卷,都是当地居民平常吃的东西,倒显得非常熨帖。 两人用餐的时候都没有说话,一时间这个空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方引发着低烧,又非常疲惫,尽管饥肠辘辘但胃口不佳,到后面已经吃得非常慢,一根细白的米粉也要好几口才能吃完。 “不想吃就别吃了。”谢积玉用餐的时候非常认真,并没有看方引,“二楼右边的房间,里面有药箱,有水,自己去吃了药睡一觉。” 方引眼下乌青有些重,眼神也空,不过倒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拎着自己的包就走了上去。 房间的布局很简单,方引很轻易地就看到了药箱,从里面翻出了退烧药。 他现在整个人都遵循最基础的生物本能而动,吃了药的大脑跟空了似的,躺在床上没几分钟便沉入了睡眠中。 这一觉很深很浓,过去的这一夜,所有的心惊、疲累和疼痛尽数消散。 直到感觉面前似乎有影子在晃来晃去的,方引才慢悠悠的转醒。 他看着盖在身上的松软薄被,木质窗上随风而晃的碎花窗帘,以及窗外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便忽然清醒了过来,将过去十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都想了起来。 于是猛地坐起身,连鞋都没有穿好便疾步跑下了楼。 院中无人,极静,盛满了午后的日光。 日光笼罩着葡萄树、桌椅和廊下的花,有一种似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就在方引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错觉的时候,谢积玉从侧边的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两个杯子。 方引看着他越走越近,然后将其中一个杯子递到自己的手里:“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我还以为是我的一场梦……”方引跟在谢积玉身后,坐在葡萄藤下的藤椅上,嗓音后知后觉地急切起来,“我看新闻,有一枚导弹掉在了你在热海地区驻地的那个学校,你没事吗?” 谢积玉自在地喝了一口椰子水:“你没看新闻吗?早上就报了。” 方引这才发现,就在他清晨急匆匆地往码头赶的时候,早间新闻已经把来龙去脉说得差不多了。 原来是当地的一个反对派武装内讧,分庭抗礼要夺权,于是当晚发起了内战,切断通讯设施也是为了防止另一派的人互相联系。 而导弹落入的那个学校,国际救援中心的指挥部已经先一步搬走了,里面只有一些残留的物资被炸毁,损失不大。 方引看完新闻之后想了想:“可明明有一段视频,有几个人被绑着出来了,头上还套着黑布。” “这就是新闻没说的部分了。”谢积玉靠在藤椅的椅背上,双眼微眯,“其中有一派人想拿国际社会的制裁当枪使,便想炸死救援队的人,再嫁祸给另一方,这样他们就能轻松上位了,那些被抓住的人就是来给救援队报信的。为了这个情,几个国家已经暗中派人去救了。” “原来是这样啊。”方引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看那些社交媒体上流传的消息,都把事情描述得血腥恐怖。” “社交媒体上,外星人都能隔三岔五地攻打地球,倒是没什么值得信的。” 方引感觉谢积玉应该说了一个笑话,只是对方的声音太过平静,让他有些笑不出来。 “所以呢,这是你昨天给我打那么多电话,今天早上还慌慌张张的原因吗?” 谢积玉的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方引。 阳光下,他眼睛的颜色有些浅,呈现一种干净的琥珀色,头发自然地挡在额前。 没有了前两天新闻节目里那样严肃高冷的模样,倒是显得很随和,让方引想起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他。 方引点点头:“毕竟你帮了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当没看见。” 谢积玉双眉微微挑起,似乎在考量方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方引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积玉当时明明说过,只在外面待两天就回国,让自己搭民航回家。 眼下却转道来了这个海岛,又是为了什么呢? “本来我去只是给点钱、露个脸,顺便展示一下重视程度。其他一些专业的救援工作当然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我没兴趣以一个外行的身份去指导内行,更不想在那里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 谢积玉顿了顿,又道:“昨天下午我就已经出发了,上飞机后一直都是关机……本来我是要立刻回国的,但那个项安然,烦得很,所以就先转道过来暂时避一避,过几天就回去。不过,你可别多想。” 方引自然是不会多想,只是谢积玉来了伊斯亚特岛这个结果,还是让他有些开心的。 “既然来了,不如我带你出去逛逛吧。这个小岛人不多,我们走在一起应该不会被认出来的。” 谢积玉轻轻地“嗯”了一声,表情好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方引想了想,又道:“到时候再加上墨镜和帽子,就万无一失了。” “知道了,再说吧。” 既然已经在这里住下了,方引之前的那个民宿也要去退掉,毕竟原定的事情还没有忙完,他还没有打算就彻底离开,一些随身的衣物还在留在那个房间里。 等方引去取东西的路上,才发现自己的钥匙丢了,边打电话给民宿的老板,才得知有人捡到了他的钥匙,已经交还给前台了,所以退房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问题。 海岛的傍晚,太阳已经没有那么刺目,路上的游客也多了起来。 方引特地去店里挑了帽子和墨镜,只是都是当地人经营的小店,挑来挑去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 谢积玉将那个棕色的宽檐遮阳帽拿在手里掂了掂:“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或许能用得上。” 方引:“……” 他挑来挑去也只有这顶帽子的材质、大小和颜色最适合谢积玉了,只是有一圈细细的皮带扣装饰,所以显得有些老派。 这自然比不上那些手工定制的奢侈品品牌,不过眼下能实用就好了。 谢积玉又将墨镜放在眼前看了看,评价更加简明扼要:“好傻。” 他站起身来,将两样东西扔在一边:“不戴了,就这样吧。” 一阵温柔的海风,带着一点点海洋的味道,拂过路边枝叶繁茂的凤凰花,瞬间不少细长的花蕊落了下来。 谢积玉和方引两人不远不近地并排走在树下,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热带风光的时候偶尔会搭一两句,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 不过这样的安静,倒也符合方引的想法。 他自认为自己嘴笨,很多时候说话总是说不到谢积玉心里去,不如不说。 所以就这样能一起走一段时间,便已经觉得很惬意了。 他们从整洁的海滨大道转了一个方向,从一个碎砂砾小道往上走。 “上面是伊斯亚特岛著名的广场,明天我要参加的研讨会也在那里举办,上面应该有能符合你口味的餐厅……” 方引话音未落,忽然被谢积玉拉了一下手臂,半张脸都撞在了谢积玉的胸口。 谢积玉带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才放开,示意了一下那个伸到了路中间的树枝:“认真看路。” “谢谢。” 方引点头,随后又拉开了距离。 这条小道本来就不宽,方引刻意跟谢积玉保持半米的距离,已经走到了这个小道的边缘,衣角时不时地就被路边的植物绊住。 “我今天看上去奇怪吗?”谢积玉忽然问。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是这个小岛上常见的装扮,很好看,而且显得年轻。 “没有啊。” “我身上有怪味吗?” 方引更莫名其妙了:“当然没有,你怎么这么问?” “那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其实两人鲜少有这样公众场合同行的时候,所以方引一直注意着保持距离,他想了想:“这条道偶尔也会有路人的,这样其实正好的。” “这么窄的路,你走那么边边,外人看到了只会以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第71章 谢积玉面上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不过好在这条路已经快到头了,方引便向前小跑了几步,拉开了距离,然后站在路的尽头,指着西侧:“你看,那里就是了!” 广场的游客还是像昨天晚上那样多,方引自然地当起了导游,带着谢积玉边逛边介绍,把各种人文地理的的知识都说了个遍。 他甚至都将附近的几个高级餐厅的招牌菜都跟谢积玉说复述了一下,不过谢积玉倒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两人最后逛到了心之崖上,依旧是无数的情侣围着栏杆挂上情人锁,然后拥抱接吻拍照,空气都甜得冒泡。 而他们二人则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在情侣们的衬托之下显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谢积玉就这么看着这个场景,目光倒是很淡定。 方引有些尴尬,还是“敬业”地开始介绍这个地方的传说,以及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谢积玉听完之后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昨晚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早上又急急忙忙地想去找我,现在又带我来这里。” 然后,他的目光从天边融金般的夕阳上挪开,然后看着方引,上前一步。 “怎么,你喜欢我啊?” 第58章 “你确定这个没毒吗?” 方引翻开手里的可食用蘑菇图谱,然后仔仔细细地对照着看池青手里的蘑菇,摇摇头接着道:“总感觉长得不太像,保险起见还是扔掉吧。” “可是这里的蘑菇真的不多。”池青有些遗憾地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蘑菇扔掉,“学校选的这什么露营地,真的好无聊,我想回帐篷里躺着看漫画了。” 方引笑笑:“你回吧,我再往溪水那边走一点,如果没什么收获我也回去。” 山间,阴天。 入目都是沉郁的冷色,雾霭弥漫在高大的松林中,松脂的香气被雨后的水汽冲淡了许多。 方引走在潮湿的草地上,却丝毫不在意被弄脏的鞋子。 正如他前两天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的那本心理学书一样,自然环境确实能让人的心情变好。 不知不觉间,他就走了很远的距离。 他看到一个大石头,忽然兴起,便想爬上去眺望更远的地方。 只是刚刚爬上去,把身体稳定在石头的顶部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却意外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来自石头的侧下方。 这个石头位于一个缓坡的顶部,尽管本身不高,但叠加起来也足够让方引将自己隐藏起来。 “……所以呢?”是一个男生的声音,有些耳熟。 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因为喜欢你,我才给你送早餐,给你写信……” 原来在告白,有些尴尬呀。 这个距离跳下去绝对会有声响,方引一想到那样的场面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便安静地伏在石头上,把自己缩得很小。 声音停顿了,方引有些好奇地侧过脸,透过繁茂的树枝去看。 穿着白色衬衣校服,将外套随意达在手臂上的人是谢积玉,面上有不加掩饰的厌烦。 对面那男生比谢积玉矮一个头,但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得晃眼,此刻正在解开自己外套扣子。 方引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不会在这野外要…… 就在他有点不知道眼睛要往哪里放的时候,那个漂亮的omega倒是没有继续脱衣服了,只是掀起了衬衫的袖子。 手臂上有一块鲜红的烫伤,看着都觉得疼。 “你看,这是我为你做饭的时候伤到的,包括我的手指上,还有被餐刀划到的伤口。” 谢积玉的声音很理智,同时也没有任何感情。 “第一,这是你自己的行为,不是我要求的。” “第二,我从来不吃来路不明的食物,你的那些东西我没有动过。” “第三,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对你不感兴趣。” “第四,你的行为已经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如果再不收敛,我会采取法律措施。” 对面的人听完,面色煞白,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谢积玉轻笑了一声,望着omega:“你的喜欢有什么价值呢,对我来说有任何用处吗?说白了,你做这些不过是满足你自己的心理需求而已,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我的困扰,何必把自己的行为说得那么伟大?” omega站不住一般,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不逾矩的话,你心里怎么想都跟我无关。眼下已经做了让我困扰的事情,明明一副我不给积极回应你就要骚扰到底的架势,在这里却装得很无辜。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完全不需要你的喜欢。” omega再也支撑不住,哭着跑远了。 谢积玉站在原地定了几秒钟,并没有看向方引所在的方向,但忽然出声:“你在上面听得还尽兴吗?” 方引心里一惊,连忙缩了缩自己的身体,不敢再动一点点,直到谢积玉走远了。 …… “傻了?” 心之崖上,海风带来了一阵专属热带的植物芬芳。 谢积玉的手在方引面前晃了晃,才让他猛然惊醒:“我没有……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答案。 至少维持现状不会让事情更坏,他们在这个海岛上共度的时光或许也可以有个完美的收尾。 谢积玉的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他下颌角的弧度有些紧绷,唇角勾起一丝笑,却没有直达琥珀色的眼底。 “这个地方我已经看腻了。” 说完,谢积玉就转身欲走。 他的步子有些快,方引连忙跟上,只是还没走几步,忽然被一个人从后面搂住,冲击力让方引差点没有站稳。 “巧了啊,又遇见了!” 方引转头看去,原来是贺明朗。 不过他的皮肤仅仅过了一天,就晒黑了一个度,对比之下那露齿的大笑就更加灿烂。 谢积玉也察觉到了他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他这边。 “怎么样,要不要再一起吃个饭啊?我又发现了一家好吃的……咦,这位是?” 方引大脑急速运转,便介绍道:“这是我的老板,谢……谢先生。这是我的大学同学,贺明朗,我们昨天在这里恰好碰到。” 谢积玉嘴角扯了一下,就当是打招呼了,就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你好。”贺明朗说完依旧将目光对准了方引,“怎么样,你昨天晚餐的时候说出了急事,现在解决了吗?” 急事就是当时以为谢积玉生死不知的事情,眼下那肯定是解决了的。 方引正准备开口,却被谢积玉抢先了:“什么急事?” “反正就是昨晚一起吃饭的时候,看着电视里播的那个新闻,忽然就慌了。”贺明朗眼睛转了一圈,摇了摇头,“可惜了那个椰子鸡尾酒,你特地请我的,还挺好喝,就是你一滴都没尝到。” 谢积玉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其实都解决了,现在没有任何问题了。”方引硬着头皮露出了一个标准化的笑容,怕贺明朗再说什么,刚才那种尴尬的场景他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要不先这样,你忙你的吧。” 贺明朗想了想:“不过我的忙需要你帮一下,等会一起在心之崖上拍照。” 方引瞪大了眼睛:“可……可是这是给情侣们拍照的地方。” “那有什么关系,哪条法律规定大学同学不能在这里拍照啦?”贺明朗笑嘻嘻地搂着方引肩膀,然后还看向谢积玉,“雇佣关系也是。你们都到这里了,完全可以拍一张合照留念啊。对不对,方引的老板?” 谢积玉微微侧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神情中有种不易被察觉到的冷淡。 这是一种不爽的表现,毕竟贺明朗跟自己算是熟人,但对谢积玉来说完全是陌生人,这种社交对他来说自然是有些烦。 所以他看着方引,嗓音凉凉的:“方引说了,不是情侣,不能拍。” 方引被贺明朗这种社交悍匪的能力搞得进退失据,只能让谢积玉先行一步。 “谢先生,您先去餐厅吧,我稍后就到。” 谢积玉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的不爽看起来更加明显。 就在这时,贺明朗忽然抬起手:“这里!” 一个一头长卷发、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居……居然是你先到。” “那说好了,你输了,今晚你请客。”贺明朗笑了笑,开始互相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这是我的大学同学,然后这位先生是我同学的老板。” 说完,贺明朗就把相机塞到方引的手里:“来吧,帮我俩多拍几张照片。” 方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积玉。 谢积玉轻咳一声,那种冷冰冰的态度看上去却有所松动:“既然是同学,你就拍吧。我可以多等几分钟。” 第72章 热恋的未婚夫妻确实是蜜里调油,说是拍几张照片,但实际上挂锁、拥抱和接吻的时候摆了许多pose,方引粗略感觉拍了大几十张是有的。 他在这个过程中时不时地看谢积玉,发现他倒是没什么不悦的模样,也是难得。 最后拍照结束,他们又想拉着方引请他吃饭,这次方引真的不能答应了,最后商量了个到国内再聚的约定,双方才分开。 方引顺了顺自己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走到谢积玉的面前:“我的这个同学,就是比较热情一点,你别介意。” 谢积玉抬手,用指节轻轻地碰了一下鼻子:“嗯,我早就饿了。” 方引认为谢积玉是个不太喜欢跟太多人接触的人,刚才那一下应该已经把他的社交阈值拉到顶了。 于是晚餐的时候,方引选了一个游客相对较少高级餐厅。 这顿饭两人吃得有些沉默,等离开餐厅的时候,海岛已经被夜色笼罩。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走了一条稍微宽一点的路,这样就算中间隔着距离,看着也不会很奇怪。 夜晚海风习习,月光有些暗淡。 谢积玉似乎有种莫名的不快,步速有些快,而且方引找话题跟他聊天的时候,他的回复基本上都很简短。 用几个字就能将一个话题彻底结束,也没有任何再延展的意思。 到了最后,方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也只能一直沉默地回到了民宿。 谢积玉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得震天响。 方引站在院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睫垂了下来。 他好像总是很难知道谢积玉的心里在想什么,大部分时候好像总是会把事情莫名其妙地搞砸。 就像今天这样,明明是一个可以沐浴着月色在沙滩上散步的夜晚,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夜里,方引是被热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才发现灯不亮,而且空调已经停止工作。 原来是停电了。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方引的房间对着海面,打开窗后海风吹了进来,倒是很凉爽,不影响睡眠。 就在他吹了一会风准备继续睡觉的时候,却听到了很轻的开门声。 方引打开自己的门去看,发现是谢积玉走到了楼下,然后坐在了院中的躺椅上。 他犹豫了一会,也走了下去,坐在了谢积玉的身边。 “停电了。”方引道。 “嗯。”谢积玉闭着眼,没有说其他的话。 月色将小院的每个角落都照得影影绰绰,好像有许多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的房间有海风,你去那里睡吧,我想在这里坐一会。” “不用。” “你好像不高兴。”沉默良久,方引轻轻地开口,“我可以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谢积玉将脸转到了另一侧,似乎有些不耐烦:“我们之间,谈不上有什么对错。” 方引垂下眼睛,又安静了一会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他便再也没有睡着了。 黎明时分,天色微白,到了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 方引拿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院中,轻轻地搭在正在藤制躺椅上睡觉的谢积玉的身上。 然后他蹲在谢积玉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脸。 实际上,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特别是在这么清亮的月色中,看谢积玉睡着的样子。 “其实白天在心之崖上,我说了谎。听说不真诚的人,是得不到海神护佑的。” 方引的声音很轻很轻,很快就融化在了月色里,了无痕迹。 他又看了谢积玉好久,好像要把他的样子到心底。 似乎是犹豫了一瞬,方引小心翼翼的靠近谢积玉,双唇如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转瞬便分开了。 然后,方引站起来,打开了小院的门出去了,关门声微不可闻。 小院沉寂了几秒钟后,谢积玉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第59章 “先生,要杨桃吗?早晨刚摘的!” “新鲜的螃蟹和虾,刚从码头卸下来还没有几个小时,还活蹦乱跳的!” “鲜花,只有伊斯亚特岛才能买到的鲜花。您看,它们多漂亮……” 海岛的早市,像是一盘饱满明亮的水彩被倾倒在了一起,有种别具一格的活气。 方引穿梭在由鲜花、水果和各种早餐等组合在一起的小街上,不一会儿,手里就已经拿满了东西。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怀里那些几枝扎在一起的兰花,是一种明艳的勃艮第红。 花朵大而舒展,似乎在优雅高贵地昂着头,完全不顾这是一条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小路,似乎全世界都会给它让路。 然而全世界并不会这样做。 所以方引不得不走得很慢,很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行人,经常性地左移右移,尽量不要让花朵碰到他们。 他从小院一路慢慢逛到这个早市,此时已然是天光大亮。 除了鲜花,方引还买了一些不同种类的早餐,此刻只有打车才来得及将这些东西送到谢积玉的餐桌上了。 只是这个点,许多出租车都去民宿附近接游客了,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又因为他动作太小心导致步子慢,所以很容易就被别人抢先。 方引有些无奈地站在原地,左看右看,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自行车铃的声音。 他当时只是以为是自己当到了别人的路,便礼貌地后退了一步。 谁知道那个骑自行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车主戴着头带和防风墨镜,头发有些花白,他皱着眉头看着方引:“你曾经丢失过钥匙吗?” 对方的声音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方引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摘下墨镜的脸,发现正是自己无数次在视频和图片里见过的,罗伯特教授。 见方引没有说话,他又继续问:“嘿年轻人,我说的对吗?” 方引讷讷地点头:“对……钥匙是您捡到的吗?民宿老板说是一位年长者送过去的。” “昨天早上你急急忙忙地跑,然后撞到了我,所以我捡到了。”对方顿了顿,又道,“因为上面有民宿的标志,而我住的不远。你拿到就好,再见。” “请等一下!”方引小心翼翼地护着兰花的花苞,然后追了上去,“您好,我是联邦的一名医生,我叫方引。其实我这次来到伊斯亚特岛,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咨询您的意见的。” 这个世界确实奇妙,方引在那个熬了一夜后急匆匆跑去码头的早上,撞上的人竟然就是罗伯特教授。 在此之前,只要他一想到这次见面的重要性就越惴惴不安,时间约临近越明显。 可眼下,两人猝不及防地见面,方引那不安的情绪都没来得及发作。 两人在一个海边的休息处的遮阳伞下面对面坐着,方引将早就存放在云端的一系列资料调出来,仔仔细细地跟这位资深学术大拿开始描述自己的状况。 他认真又专业的样子,某种程度上是将一个讲述病史的过程,变成了医学院的论文汇报现场。 只是他隐去了自己脊椎里被植入芯片的原因以及病人的身份,重点还是放在了手术的可行性研究以及后遗症的点上。 “您当年成功地为一个将军取出身体中的弹片,事后我曾仔仔细细地研究过那个案例,跟眼前这个还是有很多相通的地方的。” 方引说完顿了顿,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询问剪掉炸弹的哪一根线才能保证炸弹停止倒计时一样。 “所以我想请求您,亲自为这个病人动手术,取出那个芯片。” 罗伯特教授反反复复地查看方引整理好的,专业得几乎可以当研究案例的资料:“这个病人对你很重要,是吗?” “是。” “你自己也是医生,我认为你所要求的100%成功率是不太现实的,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身为医生,方引当然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要有一线生机就不得不尽力尝试。 没有医生能保证一个手术的成功率是100%,但他想在可实现的范围内,找到那个最高的概率。 “只要您愿意为此人做手术,失败的概率是可以接受的。” 不拼尽全力赌一把,这样永远被人拴着的日子便永远不会结束。 罗伯特教授抬眼,看着方引,忽然笑了一下:“不,你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说着,他就站起来,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 方引有些急切地上前拦住他:“真的,我保证。我只想尽力找到一种最高的可能性而已。。” “你大概不知道的是,当年我为那位将军取出弹片,完完全全是由一个酒后的玩笑发起的。” 罗伯特教授顿了顿,讲起了当年的那个小插曲。 “他觉得,如果不做手术,就可以以减轻疼痛为理由天天喝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烈酒;如果手术瘫痪了,便可以连房间门都不用出,天天躺在床上喝酒;如果手术成功了,他还可以驾驶着已经进入军事博物馆的战斗机,亲自飞去当年那个地方,重新找到他挚爱的烈酒。再加上他的年纪也很大了,觉得在去世之前有必要再赌一次,但他赌得起。否则,这种手术我根本不建议做。” 第73章 “医生和病人的配合是极其重要的,特别是对于这种高风险的手术来说,病人本身的意愿和态度其实对手术的结果有很大的影响。” 他说着,便开始总结陈词。 “但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一旦失败,结果就是万劫不复,我不想我的病人变成这样。如果你没有想好,那么手术之后的恢复期,这将会是一场噩梦。” “决策要不要做一件事,我认为首先要评估的是,你能不能接受那个最坏的结果。” “再见。” “等一下!”方引像是溺水的人,只要是一根浮木都要紧紧抓住,“我有一份医学手稿,我想把它当成礼物送给您,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吗?” 这位医学界的老前辈转过身来看着方引。 如果说他刚才的神情更多地是一种面对年轻病人的怜悯,而现在则彻底不悦了起来。 方引刹那间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会因为一份礼物改变自己的观点,这跟行贿又有什么区别? “再见。” 罗伯特教授没有多说,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变得很强硬,然后跨上他的自行车便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方引一直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实,像是蒙在了一层雾中。 烈日下的海风和海滩上嘈杂的人群都消失了,他又成了孤岛上的那个人。 可惜的是,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能破开他的世界,前来拯救他了。 自己求了那么久的东西,只是在手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就这样轻飘飘地飞走了。 一群骑着自行车的孩子从身边路过,几乎是擦着方引的身体,将他带了一个趔趄。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怀里的那一束兰花已经蔫了,明艳的勃艮第红变得萎靡,不少花瓣掉在了地上。 而准备带给谢积玉的早餐,过了这么长时间,这种炎热的天气下,能不能吃都两说了。 方引将那些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只拿着那束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找点水拯救一下。 小院里很安静,谢积玉不知道在不在。 不过就算在的话,这样的花,他也不好意思再送给他了。 方引从橱柜中找到了一个花瓶,接满了水,将花放进去后,放在了厨房的一个角落里,一个阴凉的、不起眼的角落。 大约在烈日下走久了,方引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舒服。 他将此定义为中暑,而不是某种情绪崩溃的体现。 现在的许文心在万里之外,无论如何都帮不到他了。 他无意中瞥见自己包里,那份装在文件袋里、他花费了无数精力才找到的医学手稿,此刻正躺着,似乎在静静地嘲笑他。 方引将那手稿装在包的夹层里,将包扔在了角落。 短短几个小时之间,他费尽心思找到的医学手稿和早上才鲜切的兰花一样,都失去了原来的作用。 方引随身一直带着药,吃下去后很快,那种熟悉的、昏昏欲睡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他蜷缩在大床的一角。 他们都一样,很适合放置在角落里,当一个无用但又舍不得丢掉的,废物。 梦里依旧光怪陆离,他依旧脚上缠着厚重的锁链,被困在海底。 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梦里的方引被溺死之后再也没有醒来。 整个人的意识笼罩在一个虚幻的地方,没有时间和空间,没有惊惧和喜悦,一切都不存在。 “……” “……海边……溺水了……” “没有……身份……” “急救……” 嘈杂的声音像是从骨头里长了出来,方引怎么捂着耳朵都没有用。 他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反复揉搓。 “心肺……” “没有……呼吸……” “脸被……礁石……” 方引难受地翻了一个身。 他简直想把那个,因为噪音而产生悬空感的心脏,硬生生从胸腔里扯出来。 “……” “确认……死亡……” 方引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尽管还躺在床上,但依旧头晕。 他在静了好几秒之后,才确认自己身处正常的地球重力控制下,并没有失控地飞起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并不是错觉。 是谢积玉,他在楼下的小院中说话。 方引用清水洗了一下脸,他走下了楼,站在廊下,看着谢积玉。 谢积玉背对着他听电话,站姿却没有以往那种优雅、淡定和从容不迫,反而有种莫名的烦躁,站一会后就要忍不住踱步。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还不停地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撸去。 但这个动作看上去仅仅是某种焦虑的外在体现,并不是真的觉得额前的头发难受。 看上去好像遇到了什么很大的事情。 方引拿着一张小小的藤椅在廊下坐下,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安静地看着谢积玉。 “衣服呢?通过衣物也认不出来吗?” 谢积玉声音大了不止一个度,方引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对方不知道回答了什么,谢积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踱步的步伐也变得凌乱起来。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谢积玉看到了他身后的方引。 他的动作僵硬了足足有十秒钟,目光定定地放在方引身上,让方引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变得很奇怪了。 半晌,谢积玉呼出了一口气,讲电话的声音也平稳了起来。 “行了,不用确认了。” -----------------------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这么晚,特别抱歉,这两天事多,不过总体更新量不会少哒! ps.有人懂我最后这块的萌点么,大半夜写着都觉得爱了~ 第60章 谢积玉挂掉电话,一步步地走到方引面前。 方引仰头,只是午后的阳光正盛,尽管他已经了眯起眼睛,但并不能看清谢积玉目前的表情。 只是大约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方引总觉得那股兰花香的alpha信息素被熏蒸得异常焦躁,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谢积玉在方引明前蹲下,他平视着他。 有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谢积玉光洁的额头上。眉心似乎刚刚才放松下来,还隐隐可见一些焦躁的印记。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现在非常烦躁。 昨天本就弄得不太愉快,方引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触他的霉头。 他指了指楼上,嗓音有些哑:“如果你忙的话我就先上去,不打扰你了。” 说着,方引就准备站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谢积玉问道。 方引静了静:“可能是……一两个小时之前。” 其实他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只能预估个大概。 “给你打了电话,为什么关机了?” 方引的眼睛极慢地眨了一下,他稍微摸索了一下,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只是将手机翻过来之后,才发现屏幕已经碎了,按了开机键也毫无反应。 方引一下子想到,这应该是被那几个骑自行车孩子撞的,而他当时浑浑噩噩,所以一直没有发现这点。 他看见屏幕上那些破碎的指纹印记,几乎是立刻就想起罗伯特教授说的那些话。 方引垂下眼睫,强迫自己忘掉那一段记忆:“坏了,我晚点出去再买一部。”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方引才问道:“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积玉站起来,靠在另一侧的门框上,与方引拉开了一段距离。 “厨娘准备了两个人的早餐,你一直没回来,她就让我打电话问你。”谢积玉望着院中的葡萄架,好像那是什么世间少有的稀罕物,“在这个小岛的风俗当中,浪费厨师准备的食物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方引在来伊斯亚特岛之前,其实做了很多准备,其中当然包括了解当地的人文风情。 他倒是没有注意到伊斯亚特岛的风俗中有这种规则,不过归根结底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浪费食物本身就是不对的。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这样。” 谢积玉顿了顿:“早就到午餐时间了,厨娘特地等你等到现在,连累我到现在也没吃东西。” ……这个风俗似乎是有些太严苛了吧? 谢积玉毕竟是给钱的金主,连金主的饭也不让吃? 方引唇色有些白,他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大脑运转得有些慢。 “我不饿,不想吃。耽误了你的用餐时间了,不好意思。” 谢积玉微微侧身,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方引的头发有些乱,他坐在矮矮的小藤椅上,一个一米八几的人看上去却像是蜷缩在角落一样。 他望着院子里的太阳,眼底却沉积着厚厚的郁色。 “你要参加的那个研讨会,今晚不是还有个暖场的酒会么?”谢积玉顿了顿,“你这样过去,怕是会把你想见的老教授吓到。” 第74章 方引慢吞吞地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很轻:“我不去了。” 谢积玉皱眉:“什么?不是说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吗?” 方引扶着门框站起来,好似身上扛着千斤重担,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很艰难。 他微微仰头,看着海岛湛蓝的天。 “今天早上偶然见到对方了,聊了几句,所以才没回来用早餐。总之,我要做的事情是办不成了,去也是浪费时间。” 方引顿了顿,转脸看着谢积玉,依旧露出一个笑来:“不过无论如何,这次我能来到这里就已经非常高兴了,还是要谢谢你。” 只是这是这个笑容像是铺在一张被揉皱的、苍白的纸上,完全变形了。 方引转身一步步地上了楼,眼看着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谢积玉忽然叫住他:“对了,热海地区的局势现在还在升温中,我后天就要回国接受相关访问。如果你确定不参加研讨会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好,我跟你一起。” “都要走了,既然已经来了海边。”谢积玉轻咳了一声,将脸转向别处,“你上次不是说想学游泳么,在海边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出于不想你以后在我家出什么溺水意外的考虑,我可以去海边,教你游泳。” 方引的身体转过去,只能看见半张侧脸,神情晦暗不清。 “谢谢,只是我很累,现在只想休息。” 他确实很累,站在楼梯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 谢积玉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直到方引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转角处。 然后,他拨通了自己那个无所不能的助理melissa的电话。 “帮我做两件事。” “第一,联系那位来伊斯亚特岛开医学研讨会的教授,你知道的,我要向他确认一些事。” “第二,准备一艘游艇,今晚就要。” 方引这一觉很沉很沉,夕阳西下的时候才醒来。 因为睡眠,精气神恢复了大半,终于感觉到饥饿了。 而就在此时,楼下一股鲜香的味道,沿着窗户的缝隙一直传导到方引的面前。 他走下去,发现厨娘在小院中的餐桌上,支起了一个小锅,里面的东西热气腾腾的,有一股甜美的鲜味。 厨娘见了他,眉眼弯起:“方先生,可以用餐了。” 方引在小桌前坐下,觉得还是得跟人说清楚。 “我早晨没回来吃饭,是因为在外面遇到事情了。浪费了你准备的餐食,实在是不好意思。” 厨娘愣愣地“哦”了一声,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神有点飘忽,一只手拿勺子搅拌小锅里的汤,一只手将头发顺到耳后。 “不用道歉,没关系的,下……下次及时吃,就好了,这样对身体也好。”厨娘将旁边小碟子里不知名的、被切碎的绿叶调味料放进锅里,“在我们小岛的风俗里,好好吃三餐是非常重要的,海神很看着大家的身体健康。” 方引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海神还会管这个吗?我只知道心之崖上,有一位庇佑爱情的海神。” “海边……海边大家都靠海吃饭,如果身体健康就意味着有机会能在大海上讨更多鱼获,就可以……对,献给海神,所以海神是会庇佑所有人的健康的。” 看来这位他都没听说过的海神连鱼都不会捕,还要人类捕到之后献给他。 不过这样的吐槽方引也就在心里想想,还是需要尊重他人信仰的。 他随口问道:“这个海神叫什么呀,想了解一下。” 厨娘搅动汤的动作开始加快,说话结巴也越来越厉害:“伊斯亚特岛的海神很多,我……我只记得我母亲好像跟我聊过,别的就记不太清了……汤已经好了,方先生慢慢喝,我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厨娘便放下勺子,快步离开了。 方引食指大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这一小锅椰子水炖成的鲜蔬鸡肉汤上。 他慢吞吞地将里面的食材全部吃完,身体被食物滋养后,才缓缓地生出一种懒洋洋地熨帖感。 西边的天空呈现一种落日时分的淡紫色,方引一个人走到小岛繁华的商业区,买了一台新手机。 等他将自己的手机卡插进去后,发现只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谢积玉的,其他都是他们所住的那家民宿打来的。 谢积玉的未接来电就躺在那十几个民宿的未接来电之间,一副极其高冷的模样。 像极了他本人。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方引站在海滩边上,脚下是湿润的沙子,海水一波一波地涌上来,然后又退去。 此时正是涨潮的时候,海滩的照明灯早已亮起,许多人拿着工具在沙滩上找小海鲜,每当找到什么好货必定伴随着一阵阵惊喜的笑声,像是挖到了什么宝藏。 方引在一边的沙滩椅上坐着,看着来来往往赶海的人,感觉挺有意思。 只是他一个人,就算去海滩小贩那里买了工具,感觉也没什么意思了。 方引便站起身来,往回走。 夜晚的海滨热闹非凡,一路上,方引看见过拎着赶海小桶满载而归的一家三口,也有穿着性感的漂亮男女。 近处,小摊贩的组成了喧闹的集市,远处,码头停满即将起航夜游的游艇。 方引逛着逛着,忽然看见一个卖热带观赏鱼的摊位,热带鱼在灯光的照耀下似乎流光溢彩,特别漂亮。 他一下子被迷住了。 以前,方引一直对鱼的认知是一种食物,还是一种他被逼着吃、并且吃了会恶心的食物。 但眼下,他第一次发觉,这些鱼在水中慢悠悠地游着,拖着柔软宽大的长尾巴,好似宴会上跳交际舞的女士们的裙摆,优雅又璀璨。 “我想要这些长尾巴的鱼,这个品种的我都要了。”方引指了指里面的那几条漂亮斗鱼,拿出手机准备支付,“可以用联邦电子货币吗?” “不行的,我这里只接受本地的现金付款。” 小贩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睛都有些浑浊,手上许多裂口,看上去很辛苦的模样。 “可是我现在没有带现金,这个点银行也关门了。您可以等我一个小时吗?我回去拿钱给您。” 老人却是很不信任他人的模样:“留不了,如果你不回来,那我的损失就大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到方引的面前,手里还拿着几张本地纸币。 方引转过脸去,却意外看到了谢积玉。 此时,谢积玉看上去与沙滩上大部分人都格格不入,因为他穿了一件并不是很有海滨氛围的、精致的刺绣白衬衫。 衬衫的袖子高高卷起,胸前的扣子开了两颗,头发似乎只是随意地抓了抓,但这样配合起来,优雅中还带着一些休闲,不是那种特别古板的正式,非常好看。 谢积玉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动,眼珠偏转了一点点,看着方引:“发什么呆,拿着。” 方引反应过来,赶紧把钱都给了老人,老人便将那六条斗鱼都装在一起给了他。 “满意了?” “嗯,谢谢,这些鱼很好看。” “那行,跟我去一个地方。”谢积玉拉着方引的手臂往民宿的反方向走,“谢,也要有点诚意。” 两人来到刚才方引路过的码头前,谢积玉指着那一艘最大的、此刻正有许多人拍照的游艇:“听说伊斯亚特岛的日出很好看,你陪我看看,就当是谢礼了。” 方引跟着谢积玉上了游艇,将鱼交给工作人员接管,简单饶了一圈之后回到船舱坐下:“既然是谢你,这次的游览费用应该我来付的。” “melissa已经从国内打完钱了,你就别操心了。”谢积玉拿起面前的酒杯,往方引面前一推,“要真有诚意,就陪我好好喝几杯。” 大约是这几天积压的情绪爆发,方引一开始喝酒喝得还是非常克制,都是小口小口地。等游艇差不多开到海中间的时候,几乎已经开始了猛灌模式。 谢积玉出去临时接了个电话,就看见方引拿着酒瓶要对嘴喝。 “你稍微慢点。” 谢积玉将那瓶酒抢过来拿在手里,坐在船舱另一侧的沙发上。 方引迷迷瞪瞪地看着那酒,从椅子上像没有骨头一般滑下来,膝行两步就要去抢:“还给我……” 他的脸几乎要贴在了谢积玉的小腹上,双颊绯红地仰视谢积玉。 可谢积玉不为所动,把那瓶酒举得更远。 方引这下有些不高兴了,他的手按在谢积玉的大腿上,就要借力站起来。 可此时的游艇轻轻晃了一下,方引没站稳,整个人一下子摔在了地毯上。 方引静了一会,捂住自己刚才撞到桌角的后背,站起来就开始脱衣服。 谢积玉抱着那瓶酒,皱着眉下意识地后仰:“你要干什么?” 第75章 方引脱掉上衣,单薄的胸膛上,骨头都微微显现出了轮廓,只是谢积玉还没能看几秒,方引就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谢积玉,指了指脊椎中间的位置。 那里的皮肤有一点点红,是刚才撞上桌角留下来了的。 “我……我是不是……残疾了?” “……你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方引的动作定住了,他闭上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会:“我瘫痪了吗?” 谢积玉看着站在面前的方引,只是因为醉酒有些摇晃罢了:“按照目前情况看,你没有瘫痪。” 方引点点头,一副放心了的样子:“那……那就好。” 他摇摇晃晃地坐在了谢积玉的身边,闭着眼。 谢积玉静了一会:“其实你要在医院晋升,不一定要死磕某个小概率的、纯靠运气的病例,那种手术要做成,这本来就有些不现实。” 他知道了方引一定要来伊斯亚特岛的原因,也跟罗伯特教授简单沟通了情况,只以为这是方引职业生涯的一个关口而已。 “可我真的……”方引轻轻地呼出了一个带着酒气的呼吸,闭着眼,“我真的,不想死,想跟我母亲一起,好好活着。” 船舱里静了一瞬。 谢积玉抬起手,在空中犹豫了半晌,才摸了摸方引的头发。 但这个触碰很短很轻,谢积玉很快就把手拿开了:“你也太夸张了。” 方引面颊的温度传到了谢积玉的身上,下一秒,却有滚烫的热流流了出来,浸透了谢积玉的衣服。 谢积玉几乎是怔住了,一动都不动。 “不,我真的会死……” 方引的声音黏黏糊糊,带着一点哭腔,飘出了窗外,融进了海风里。 “其实,你要做到这些,不是没有别的方式。” 谢积玉的话断在这里,等着方引接上来。 但方引却就此安静了下去。 几分钟后,谢积玉耳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谢积玉看着方引的睡脸,终是没有叫醒他,他抱起方引,将人放在船舱边上的小床上,任由他安稳地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 方引睁开眼,面前是一片黑暗。船舱晃了晃,耳边只有海水的声音。 酒后的人还不是特别清醒,方引在身边摸来摸去,终于找到了那个发出噪音的东西,发现是自己的手机。 对,谢积玉说他想看日出,自己特地查了时间,定了闹钟。 外面的天还很黑,方引坐起来,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 忽然的灯光让方引抬手捂住眼睛,好半天才缓过来,开始慢吞吞地左看右看。 谢积玉似乎不在船舱里。 方引下了床,昨晚喝得太多,还有些头晕,勉强扶着床柱在站稳。 他的白色棉质衬衫有些皱巴巴的,领口露出一截白皙嶙峋的锁骨。 方引转身,想往船舱门口走去,只是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的血液完全凝固。 门口站着好几个人,他们穿着战术衣,戴着黑色面罩,手里还握着冲锋枪。 而他们的枪口,正指向被绑着绳子的谢积玉。 ----------------------- 作者有话说:零点之前赶出来了! 第61章 这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 谢积玉跪在地毯上,侧脸有一块鲜红的擦伤,身上被绑着绳子,和方引中间隔了好几米的距离。 他们遥遥对望的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只是现实却容不得他们再暗暗互通任何信息。 那几个持枪的人似乎也很意外方引的存在,其中两个人立刻举枪对着方引,慢慢靠近他。 “他只是我的私人医生,你们抓他是没用的。”谢积玉忽然开口,声音非常沉着,“你们要的东西,只有我能给。” 其中一个高大的男子忽然上前一步,蹲在了谢积玉的身边。 “医生还是很重要的,对我们来说也省事。不然你这位联邦议长的独子、联邦热海地区救援委员会的负责人要是受了伤没人治疗,还是挺麻烦的。” 他看上去是这些人的首领,虽然口音有些重,不过还能听得懂。 眼看着那两个持枪的人已经走到了身边,方引不敢乱动,生怕他们有什么过激行为。 他看见了他们胳膊上的臂章,是一个非常眼熟的标识。 方引稍微一回想,就将眼前这个标识跟前两天在新闻中看到的标识联系上了。 就是这群人,在热海地区策划了一场震惊全球的事件,只为了组织内部夺权。 从新闻的结果上来看,已经接近溃败。现在忽然找上谢积玉,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首领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方引听不懂的话,似乎是一个命令的样子。 下一秒,身边的两个人立刻一左一右钳制住了方引的手臂,将他拖到谢积玉的身边,然后踢了一下方引的腿弯。 方引重重地跪在了地毯上,上半身有些不稳,几乎贴在了谢积玉的耳边。 “我没事。” 方引的声音很小,有些颤抖,但谢积玉听见了。 不过他们只相贴了一瞬间,就被迫分开了。 那个首领饶有兴趣地蹲下来,忽然抓住方引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 谢积玉的面色冷了下来:“你要做什么?” 首领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谢积玉,并不理他,反而贴近方引的脖子,面罩下的声音有些模糊,但戴着很明显的笑意:“omega?” 方引僵硬得一点都不敢动,下意识地做出了咽口水的动作,喉结在白皙的皮肤下轻轻地滑了一下。 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是beta。” “真可惜,都好久没见到omega了。” 首领松开了方引的头发,按了一下他的后颈,似乎非常遗憾,然后接着道:“不过身为谢先生的医生,你倒是在游艇上喝酒睡觉,似乎很愉快。而你的老板,大半夜还在连线的媒体做采访……所以让我再问一遍,你真的是他的私人医生吗?” “我是。”方引慢慢似开口,似乎在斟酌什么,“如果你们愿意跟我上伊斯亚特岛,在我的包里,有本次随行的证件可供确认。” 首领面罩后面的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用这么麻烦,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你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但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我会把你切碎扔进海里喂鱼,听懂了吗?” 方引面色苍白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个首领随即站起来,跟身边的手下低声说了几句方引听不懂的话,然后就出去了。 他们也拿出绳子捆住了方引,粗粝的绳子直接拉扯皮肤,带来了一些鲜明的痛觉,不过还在忍受范围内。 他们将方引提起来,几乎是扔在了谢积玉的边上,然后才分散开,守在了船舱外部的的所有进出口。 等船舱差不多都静下来,方引才慢慢地坐直身体,抬眼看着谢积玉。 “别担心,会没事的。” 尽管谢积玉此刻被绑着,也有些狼狈,不过他的声音很沉着,有一种非常令人安心的力量。 人在这种惊慌之中,非常渴望贴近彼此以求得一些安全感。 但方引并不敢靠谢积玉太近,如果被那些人看出端倪,无疑会将局势变得更加不可控。 “你感觉还好吗?”方引声音很轻,就像藏在喉咙里,眼神小心翼翼地落在谢积玉受伤的脸上,“疼不疼?” 谢积玉摇摇头:“不疼。” 方引皱着眉,语气中有些后悔:“我不该晚上喝那么多酒,不然,或许还有机会搏一搏……” 不过话说到这里,方引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谢积玉活动了一下自己被绑住的手臂,没有注意到方引的神色:“别开玩笑了,他们有十几个持枪的人,你喝不喝酒,结果都是一样的。” 一番沟通之下,方引才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个组织的是热海地区中一支非常强大的力量,与其他两个组织三足鼎立。 但确实如新闻中所说,这个组织内部最近也起了极大的内讧。 首领年事已高,在这种动乱的局势之下只想保存自己原来的力量,无意与其他组织以及国际社会争锋相对。 而首领的儿子年轻气盛,短短几年就通过势力扩张收获了不少拥趸,在组织内部是一股新势力,被称为“变革军”。 本次热海地区的战事再起,变革军很想借此机会一举吞并其他两个组织的势力,奈何遭到了内部的元老派的强烈反对,于是才掀起了那场骇人听闻的“嫁祸”之举,想把水搅浑,把组织内部的所有人都绑在变革军的战车上。 后来的局势就像新闻中说的那样,变革军的计划失败了,不仅组织内部围剿,外部的其他组织和国际社会也在动用力量寻找隐匿的残余势力。 在谢积玉的讲述下,方引的心越来越凉。 第76章 在这种情况下,就意味着这伙人现在是亡命之徒,做起事来肯定是不留手段的。 “他们为什么会找到你,他们想要什么呢?” “他们的行动很快,中间的内情我暂时还不清楚。”谢积玉双眉微蹙,“不过他们大约是想绑住我,来争取一下谈判的空间,会跟联邦或者国际社会提一些要求。” 方引没说话,他垂下头,乌黑的眼睫像是浸着冰凉的海水。 谢积玉转过头看着他:“别担心,既然我是个重要的筹码,我们便不会有事,只要静等就好。” 方引的声音有些低:“早知道,我们就不该来这个地方。” 谢积玉小时候毕竟经历过一次绑架,管家曾经告诉过他,当年的谢积玉也是接受了不少次的心理治疗,才慢慢恢复正常。 虽然他看上去很镇定,但这样的事情重演,怎么都是一种不幸。 “游艇是我订的,你的意思是,怪我连累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引连忙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来这个岛,也不会遇上这种事情了。” 谢积玉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想得也太多了,谁能未卜先知?你也没有这种能改变未来的能力,就不要强行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大约是遇到了浪,游艇轻轻地晃了一下,方引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游艇是在前进状态。 他看了看窗外,游艇行进过程中海水翻腾,只是茫茫大海上并没有参照物,只能通过太阳升起之前发白的东方天空,来判断现在正在朝着西南方向开去。 方引低声问:“他们有说要去哪里吗?” “大约是前往公海,相对靠近他们自己的势力范围。” 方引透过四面的舷窗环顾,伊斯亚特岛已经变成了天边的一根弦,离他们很远很远。 谢积玉虽然被绑着,倒是表现得很从容。 他调整了一下位置,坐在了方引的身边,这样视线正好对着东方:“说好了看日出的,这可是美景。” 初升的太阳像熔金倾泻,温柔四洒在海面上,将深蓝的天空与海面割开了分界线。 海风和阳光从舷窗进来,落在他们的脸上。 其实这确实是非常难得的一刻。 他们之间甚少有这种极其安静的、能坐在一起欣赏景色的时刻,要是忽略捆在身上的绳子和身边持枪的人,这一幕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美好的回忆,深深地嵌入方引的心里。 方引缩了缩自己的身体,将脸轻轻地贴在了谢积玉的肩上,眼睛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声音有些哑:“你这次一定会没事的。” 谢积玉微微转头。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得见方引的下半张脸,皮肤很白,下巴有些尖,双唇抿着,是一个紧绷的弧度。 “我们都会没事。”谢积玉说道。 这时,船舱的门忽然被踹开,方引被吓得一激灵,猛地直起了上半身,跟谢积玉拉开了距离。 进来的人是那个首领。 他的冲锋枪挂在身后,腰上还有匕首和手枪,手里端着两个餐盘。 脸上的面罩已经被摘掉了,一道狰狞的伤疤横贯面中,有些红,还没有完全痊愈。 是了,他就是那个组织首领的儿子、以残暴闻名的哈姆扎。 此时他的脸上带着笑,让那道伤疤变得更加可怖。 方引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之前了解过,在对方的民族风俗当中,皮肤破损是一种亵渎父母和神明的行为。 而哈姆扎是脸上受伤,这在他们的文化认知中应该是更加严重的。 但眼下,他看上去确实毫不在意的样子,连药都没有上,这种热带气温下不好好处理,怕是很快就会感染。 不过以方引从新闻中了解到的信息,他的所作所为在父辈看来跟直接亵渎神明也差不多了,或许脸上有道疤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这种信仰忽然崩塌的力量,会对一个人产生极大的精神压力,变得很容易受刺激,难保他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方引连呼吸都放轻了,默默地垂下眼睛。 哈姆扎将手里的餐盘扔到他们二人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忽然抬脚,狠狠地踩中了方引的肩膀,将他压在舱壁上。 他嗓音又低又哑,恶狠狠的,像是从身体里挤出来似的:“我脸上的伤疤,好看吗?” 第62章 谢积玉使劲地挣扎了一下,身体撞到了茶几,那两盘食物差点就要砸在了地上。 “跟我谈条件的前提,是不可以伤害我的人,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谢积玉的嗓音里憋着暗火,兰花香信息素不受控地在船舱里开始蔓延,“你如果食言,你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得不到。” 顶级alpha的信息素是有压制力的,只是对方手里握着枪,这种信息素的压制只会让他们更加不悦。 只见哈姆扎一个眼神,立刻有两个人大步走了进来,举起枪托,重重地砸在谢积玉的脖颈上。 这一下的力度可不是开玩笑的,腺体是非常脆弱的部位,如果腺体破裂,就算有方引这个医生在场也无法确保无虞。 眼看着谢积玉倒在了沙发上,喘着粗气,对方又抬起枪托准备砸第二次。 方引瞳孔紧缩,声音忽然变得尖利:“不要!” 哈姆扎转过脸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脚下微微用力,坚硬的战术靴碾压着方引的皮肉,带来了鲜明的痛觉。 方引咬了咬牙,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谢积玉,嘴角弯了一下,给了他一个自己没事的眼神。 接着,方引才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谢先生的腺体曾经受过伤,经不起你们的击打。船上医疗条件太差,会出大问题的。” 哈姆扎思考了一会,示意手下人走开。 “可是你的眼神让我现在不高兴,你说怎么办。” “您的伤还没好,需要敷药,不然这个天气,伤口会恶化。”方引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哈姆扎,“我是医生,可以……帮你。” 哈姆扎挑了挑眉,忽然放下脚,转而抓住了方引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要是弄不好,我把你手剁了。” 方引垂在身边的手都在颤抖,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可以慌张。 于是他点点头,竭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哈姆扎看上去发泄完了,终于放开了方引,然后让手下解开了绑在方引和谢积玉身上的绳子。 “谢先生,你的人没礼貌,我这也是回敬。”他用枪口指了指桌上的两盘食物,“你们,先用餐吧。” 说完,哈姆扎就后退了两步,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看着他们。 餐盘里应该是某种海鱼罐头,和半生不熟的面拌在一起。 方引本来就吃不下鱼,在这种境遇的重压下,闻着那鱼腥味胃里翻涌得更厉害。 只是这种时候,他没得选,反而吃得更加多,盘子里一点点都没有剩下。 这段时间注定是拉锯战,没有好的体力更挺不过去。 两人一个字都没有互相交流,就这样沉默地吃完了这顿枪口下的早餐。 餐后,方引又喝了水,等那种恶心的感觉平复得差不多了,便走到哈姆扎面前:“我现在帮您上药。” 哈姆扎的手下将药箱递给方引,方引从里面找出碘伏、镊子、棉球和外用的消炎药。 镊子夹住了沾了碘伏的棉球,方引的手靠近了哈姆扎的脸。 “其实这个时候,你只要稍微用点力,完全可以戳瞎我的眼睛。”哈姆扎掏出腰间的配枪,重重地拍在旁边的桌子上,抬眼看着方引,“你要试试吗?” 方引只是瞥了一眼那把枪,就迅速移开了目光,依旧细致地帮他消毒:“我不会这样对待病人。在我眼里,病人都是一样的。” 面对这种伤口,方引的处理轻车熟路,几分钟就结束了流程。 “接下来几天不要沾水,及时换药,很快就能愈合。” 哈姆扎似乎有些意外方引的话,只是还没说出什么话来,门外忽然有人对着哈姆扎说话,但方引听不懂。 然后哈姆扎忽然站起来,回了几句,语气听上去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外面的人又回了两句,哈姆扎便走了出去。 方引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下来,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他走到了谢积玉的身边,有些脱力地坐了下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无意识地发抖。 其实刚才他在为哈姆扎上药的时候,脑海中不是没有过别的想法。 那把枪,是柯尔特m6,结构简单、故障率低、杀伤力大,只要他能挟持住哈姆扎,谢积玉就可以很快从再次被绑架的阴云中逃脱出来。 但眼下到底没发生什么,他不能表现得像个不受控的疯子一样,而且谢积玉还在这些人的手里。 “到了。”谢积玉静静地看着外面。 第77章 茫茫大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孤岛。 小岛看起来只有几千个平方,真真正正的沧海一粟,上面乱石嶙峋,各种没见过的植物疯长。 这伙人没有再给他们二人绑上绳子,只是用枪把他们挟持下下了游艇,上了小岛。 在差不多山腰的位置,有个爬满了植被的、破旧二层小楼,久经风雨侵蚀,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建筑了。 变革军一伙人将方引和谢积玉关进了小楼里,大门上了锁。 谢积玉看上去倒是非常从容,他在小楼里看了看,将一个破柜子边上的木板拆了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然后扔在墙根下。 接着,他便在木板上坐了下来,靠着墙,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之后对方引招了招手:“过来坐啊。” 方引走到他身边,靠着坐下,低声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游艇上的定位系统已经被破坏了,但他们应该还是不放心。我们是他最大的筹码,自然不能那么容易交付出去。”谢积玉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联邦这个时候已经收到了他们的条件,我们只需要静静等待。” 方引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被关在这里,在外面,怕是已经要闹翻天了。” 谢积玉的身份有些敏感,在国内是三号人物的儿子,在国际社会的名气也水涨船高。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被媒体爆出来,他手底下的产业和项目怕是也会受到影响。 方引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谢积玉却不以为意。 “就算这件事传出去也没什么怕的,危机就是转机,等度过了,所有的利益都会触底反弹。这次,就当来参加真人版荒岛求生节目了。” 方引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觉得自己这个笑好像有些不合时宜,立马又闭上了嘴。 “想笑就笑嘛。”谢积玉睁眼看着方引,尽管他此刻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狼狈,但唇角还是弯了弯,“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想,为什么你看上去总是……很奇怪。” 方引望着谢积玉,乌黑的眼珠里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你自己很多时候,遇到一些事情了,明明就是笑不出来的场景,可你偏要勉强自己笑出来。” 谢积玉顿了顿。 “眼下这种时候,除了笑一笑我们又做不了别的,为什么不笑呢?” 方引怔住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这种别扭的心理,只有许文心这样专业的心理医生才能察觉出来一点。 却没想到,平时总是不爱跟他多说什么的谢积玉,却看得很明白。 方引有些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谢积玉才开口,声音很轻:“是因为你的家庭?” “一部分吧。”方引垂着眼,“我父母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他们年轻时候发生过的事情,我自己都不是特别清楚。” “所以,你很想挣脱?” 方引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想谢积玉应该是有些感同身受的,只是他们俩的境遇现在已经完全不同。 “只是,我现在很难做到。” 他的额发在海岛的风里轻轻晃着,双手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弓着。 从谢积玉的角度看上去,宽大衬衫只是悬在方引身上似的,目光可以很轻易地越过方引后颈、锁骨和前胸。 他安静了半晌,忽然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方引的肩膀,然后很快拿开了:“迟早的事。” 方引身体都震了一下。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立刻把脸别过去的谢积玉,原来,谢积玉这样细腻的、会安慰人的一面,也会展示给自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引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红墙福利院的事情。 当时谢积玉才来到福利院不久,被其他孩子排挤,好几次跟他们起冲突,便一个人躲在一个偏僻的墙根下吃东西。 那个地方其实是小方引爱去的,但后来小谢积玉为他抢回了他心爱的毛绒小狗玩具,所以很快,那块空间很快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地盘。 虽然那段时光没持续太久,但现在眼前这个场景,倒是跟当年的景象有些相似了。 破旧的建筑物、脏乱的环境和被困的两人,只能紧紧地依偎着彼此。 “我想起来你小时候被绑架过的事情,跟这次会不会有点像?” 方引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开口,他不确定谢积玉会不会想得起来那多么年前的往事。 “你后面是不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被找回谢家?中间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这个当然记得了。”谢积玉靠在墙上,望着早已经斑驳脱落的木质房顶,似乎陷入了回忆里,“不过我运气也不算太差。虽然中间有颠沛流离的时候,好在后来去到了一家孤儿院,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帮助我的人。” 方引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谢积玉,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是谁,你还记得吗?” “当然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孤儿院住了好长时间,真的是机缘巧合,遇见了一个熟人。他当时正好跟着学校同学,去孤儿院做慈善。他也很意外见到了我,然后就想办法转告了我家里,我才能顺利回去。” 谢积玉顿了顿,面上带着一点笑,转头看着方引。 “那人你见过的,就是晏珩。” 第63章 方引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海面上吹过来一阵风,穿过小楼破损的玻璃窗,有些凉,落在了方引的脸上。 “原来是他啊……” 方引凭借着本能用这几个字进行接下来的交谈,但实际上,似乎过去了好半天,方引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隐隐约约地落在了耳边,有一种非常荒谬的距离感。 就像面前放着一盘皮削得很干净的、雪白的果肉,所有人都告诉你那是一盘甜瓜,于是自己也相信了。 等放进口中之后,却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味道,需要好几秒才能反应过来,这原来是一盘苹果。 并不是从来没有吃过苹果,只是这种感觉太过意外。 “我跟晏珩小时候就认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吧,就很少再来往。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想都觉得那天的实在是太巧合。” 谢积玉没有注意到方引有些怪异的反应,他依旧在说着往事。 “那么多孤儿院,孤儿院里又有那么多小朋友。而且那个时候好像爆发了流感,孤儿院里好多得病的小孩子都被关着,他居然能找到我当时所在的小黑屋里。” “那真是,挺巧,挺幸运的。”方引尽量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勉强,“不过,后来,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 谢积玉轻咳一声:“长大了,距离远了,自然而然地就来往少了。” 方引心里很乱,但是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现在的谢积玉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自己。 他不渴望可以从谢积玉那里获得感激,或者爱,但至少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样的回忆或许能让两个人的靠得更近一些,也更有力量。 只是方引刚刚准备问,谢积玉忽然站了起来,两步走到小楼的窗口,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海面。 他看了一会,忽然轻声道:“不对劲。” 还没等方引细问,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下一秒,门直接从外面被踹了开来。 破旧的木门终于寿终正寝,一下子拍在地上,扬起了巨大的灰尘。 方引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哈姆扎气势汹汹地向谢积玉走去,一枪托砸在了谢积玉的头上。 谢积玉被这忽如其来的攻击打得跪在了地上,一只手勉强撑着,才没有彻底地躺在地上。 然后,方引就看到鲜红刺目的鲜血,从谢积玉的额角慢慢地流下来,很快在地上聚成了一滩。 方引挣扎着要上前,却被哈姆扎的手下按住了。 哈姆扎拿起枪指着谢积玉,几乎是恶狠狠地开口:“你,还是你们,做了什么?是什么时候,偷偷给外面传递消息了?” “我们一直在你的控制下,怎么传消息?”谢积玉抬头看着哈姆扎,血液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可怖,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 “联邦特勤部队,现在离我们只有20海里。”哈姆扎冷笑一声,“谢先生,你还要怎么狡辩呢?” 谢积玉的表情有些意外,虽然这种情绪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哈姆扎捕捉到了。 “我们身上没有任何携带通讯工具,你们早就检查过了,跟我们无关。” 方引也很清楚,他们两人身上的手机、手表等等只要是有电的产品,都被收缴走了。 此刻,他们乘坐的那艘游艇也早就开远了,就算船上有什么定位设备还没拆干净,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个瞬间,方引皱了一下眉,后背猛地冒出了冷汗,他想起了自己脊椎里的那颗芯片。 第78章 他不清楚他们被绑架的消息在外面传了多广,不过如果方敬岁已经知道的话,倒也不意外。 这东西几乎可以无视掉海中央这种环境的屏蔽,方敬岁如果将自己现在的坐标信息给到联邦的特勤部队,也不是不可能的。 方引看着谢积玉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心跳如擂鼓。 谢积玉没有注意到方引的异常。 他抬头看着哈姆扎,将声音放得很慢,吐字也很清晰,像是要让哈姆扎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你们炸掉那个学校之后,不仅仅是你的父亲,所有人都在追捕你们,并且悬赏很高。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属下中,有想结束这种巨大压力的人,才偷偷给外面报信呢?” 此话一出,无异于往平静的湖水里投了一颗石子。 瞬间,其他人都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都有不少犹疑的情绪。 哈姆扎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来,脸上的那条伤疤像一条丑陋的虫子,狰狞可怖:“既然上了我的战车,谁都别想逃。我有的是办法,达成我的目的。”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既然联邦的人来了,那我们可以换个一个更加高效的沟通方式。” 哈姆扎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在谢积玉的手臂上来回晃了晃:“一只手臂,能让联邦的特勤部队后退多少海里?” 方引瞳孔紧缩,挣扎着往前冲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变形:“不要!” 如果谢积玉真的伤了,岂不是是自己间接导致的? 哈姆扎转头看着方引。 这位医生看上去很瘦弱的模样,带着眼镜,很文气,给自己上药的时候手都在抖,人畜无害。 “这下正好,有个医生在场,谢先生也不用担心失血过多而死了。” 谢积玉面色非常难看,撑在地上的手指都用力得发白。 哈姆扎朝着自己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对方便立刻将方引猛地朝前一推,方引便摔倒在谢积玉的面前。 “哈姆扎先生,没必要走到这一步!”方引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的手指碰到了谢积玉滴在地上的、已经变得冰冷粘稠的血,嗓音急切,“你只是要军火要钱,这些联邦都给得起。但是如果真的伤害了人质,必定遭到联邦的报复,这对我们双方都不利,不是吗?”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哈姆扎露出一个笑来,然后抓住方引的头发,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这段逃亡生涯以及过去得不到组织重视的不悦都讨回来,语气里有一种颤栗的兴奋。 “可我现在不想讲道理,只想让所有人知道。我哈姆扎,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小鸡仔。” 哈姆扎左右看了看手里那把花纹繁复的短刀,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用谢先生的一条胳膊冒个险,博一个可以历史留名的机会,我觉得很值得。” 话音刚落,哈姆扎便高高地扬起了自己举刀的手。 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引快速地夺取哈姆扎腰间的那把柯尔特m6,手腕灵巧地翻转了一下,将枪稳稳地握在掌心。 接着“咔嚓”一声响,子弹利落地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就这么对着哈姆扎。 这一切几乎是在一两秒钟内发生了,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电光火石之间,局势便已经翻转。 谢积玉完全怔住了,他的目光极缓地挪到方引的脸上,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瘦弱却又显得陌生的人。 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一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beta,此时冷静地将抢来的枪对准了令人胆寒的恐怖分子,表情冰冷凌厉。 方引并没有看谢积玉。 他眼镜后面的眼珠有一种冰透的质感,双唇紧抿:“哈姆扎先生,可以再商量一下吧?” 角落里的一个人,大概是哈姆扎的副手。 他大概觉得方引拿枪的样子,很像一个玩危险品的小孩子,口中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来,伸手就要抢方引的枪。 方引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只是枪口稍稍偏移了一点点。 然后“砰”地一声响起,电光火石之间,副手的手掌出现了一个血洞,有几滴鲜血飘在了方引的眼镜上。 副手立刻躺在地上,开始痛苦地嚎叫。 方引迅速将手枪再次上膛,冒着烟的枪口又对准了哈姆扎,硝烟味蔓延开来,方引又重复了一遍:“可以吗?” 他的眼镜沾着血迹,那双总是雾蒙蒙的乌黑的眼睛,此刻却散发着森然的冷意。 “谢先生原来来留了一手,我真是意外啊。”哈姆扎看着谢积玉,然后点了点头,将手掌摊在方引的面前,“我可以不伤害你们,现在可以把枪给我了吗?” 其实从刚才夺过枪的那一刻起,方引便知道再也没有回头路。 他要是把枪给了哈姆扎,那他们两人又变回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有枪在手,好歹能维持一个平衡。 “枪,我要自己留着,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哈姆扎笑了笑:“我们有这么多人,这么多武器,而你已经开过一枪了。你知道你的枪里还有几颗子弹吗?能解决我们这么多人吗?” 方引回答得很利落,很坚定地看着哈姆扎:“其他人的命,不重要。”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控制了哈姆扎,就控制了一切。 哈姆扎静了两秒,他挑了挑眉,举起双手:“好,这把枪就当是给你的礼物了,请留好吧。” 然后他便站起了身,带着所有人撤出了小楼。 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门口,方引这才将枪塞到腰后。 他半跪在谢积玉面前,焦急地检查对方额头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伤口不是很深,只是这里的环境太糟糕了,你可能会感染。我先帮你止血。” 说完,方引便小心翼翼地用手拭去谢积玉面颊上的血,然后撕开自己衬衫的衣角,将布料包扎在谢积玉的头上。 在这个过程中,谢积玉也只是看着方引,一个字都没说。 方引已经知道有自己身上这个芯片在,联邦的人很快就能找到他们,到时候哈姆扎鱼死网破,刚才的场景便会再次上演。 毕竟,这把枪里的子弹确实无法解决那么多人。 方引小心地将破旧的窗户卸下来,然后扶起谢积玉。 “他们也知道在这个孤岛,只要没有船就走不远。这个时候都在想办法对付联邦的特勤,暂时不会看管得太严,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身,到时候等联邦的人主动找到我们。” 谢积玉“嗯”了一声,跟在方引的身后。 他们越过后院已经长满植物的矮墙,踏着崎岖的山路,缓慢地朝树木茂密的地方走。 “这边植被很多,我们找个山洞躲一下。” 方引伸手将挡在面前的藤蔓拔掉,锋利的倒钩拉伤了他的手心,可他却没感觉到痛。 日光高悬,失血让谢积玉的面色越来越白,汗水几乎浸透了衣服。 方引的心有种被反复揉搓的疼,他让谢积玉坐下树荫下:“前面应该有山洞,我去探一下,你先休息一会。” 就在方引要离开的时候,谢积玉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嗓音颤抖。 “小心。” 方引眼睛一热,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方引便看见面前的山体上爬着茂盛的藤蔓,而缝隙处透出了完全没有反光的黑色。 他转身朝着谢积玉招了招手,意思是找到了。 接着,方引又向前走了一步,准备再确认一下。 可脚下猛地一空,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急速坠入了黑暗中。 第64章 早晨,太阳渐渐升高,有一缕阳光终于越过了高高的院墙,从爬满青苔的地下室玻璃小窗,漏了进去。 地下室的墙皮已经因为渗水变得斑驳脱落,边上还长着灰黑的霉菌,水泥地有种永远也干不透的潮湿感。 靠角落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小床,床上的少年慢吞吞地坐起来,然后捂着嘴,猛地咳嗽了好几声。 单薄的胸腔在白色的棉质t恤下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道,即将崩断。 足足三分钟后,少年才慢慢平复下来。 干枯的黑发已经有些长了,遮挡着苍白的面颊,他站起身,细瘦的手臂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口。 门口的地上有一个小窗口,那里放着一份已经凉透的早餐。 少年端起餐盘,找到落在地上的、方形的阳光斑块,在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是他一天中很少能晒到太阳的机会,也是他每天用早餐的地方。 可今天有些不一样。 厚重的铁门忽然被推开来了,刺耳的声音像锯子一样在少年的身体里搅动。 下一秒,手里冷硬的面包掉在地上,少年像一只羸弱的小动物,被人抓住胳膊就拖了出去,然后被扔在了地上。 第79章 “就是它。” 眼前有个巨大的黑影,黑到足够吞噬一切光亮,然后有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手里握着一个看不清的东西。 “给你的生日礼物。” 少年摊开掌心,接住了那个东西,然后转了过来,看到了那东西的正面。 上面有四位数字,正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他还没有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眼前一白,整个人被牢牢地绑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丝毫动惮不得。 这时,清脆地一声响,一个细长钢针掉在了地上,最右边的数字立刻开始跳动,一秒一秒地倒计时。 这时少年才发现,手里那个东西是定时炸弹,而刚才掉在地上的东西是它的安全针。 “一件你永远都得带在身上的生日礼物。” 冰凉的手术刀划开了少年的脊背,皮肤、血肉和骨骼都被翻了出来,鲜血流了满地。 那个定时炸弹被放进了身体里,少年拼了命地挣扎,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能。 他竭尽全力地大喊大叫,可现实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滴答滴答”的声音从身体内部传入大脑,从一开始的细如蚊呐到最后的声如洪钟,几乎要把整个人都震碎。 “五、四、三、二、一……” “砰!!!” …… 方引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猝然睁开了眼。 一个光斑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方引尝试着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看见上方有一线光照下来,边上有一片叶子在风中摇动。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臭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海腥味。 洞口的一线光太过微弱,只能看得清周围嶙峋石壁和植物的轮廓。 对,他和谢积玉被绑架到了一个小岛上,然后他失足掉进了这个洞里。 谢积玉…… 方引忽然想起谢积玉那张脸沾着血的样子,所有的记忆像瀑布一样倒灌进了他的大脑,猛地惊醒了。 他尝试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摸到了腐败的枝叶和下面坚硬的石头。 方引想借力撑起身体,便一只手在身边探来探去,然后摸到了温热的躯体。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掉进洞里有些倒霉,但至少结果也还行,算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方引脖子有些麻木,暂时动不了,没办法转头看,于是便戳了戳那个身体:“谢积玉,你还好吗?” 没有回音。 方引便有些着急了,手上用了点力:“谢积玉,醒醒,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耳边一片寂静,只有风拂过洞口的声音。 方引这下是真的慌了,他努力抬起了自己的头,转了一个方向,朝着谢积玉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方引便睁大了眼睛,再也移不开一点点。 因为他的手碰到的身体,并不是谢积玉,而是他自己的腿。 方引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可以看见眼前的状况,但完全无法分析、或者说不敢相信,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又使劲地戳了戳自己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自己这是,瘫痪了? 他已经战战兢兢地,带着身体里那颗定时炸弹活了十几年,无数次在梦里,或者在现实中意外摔倒的时候,都很害怕那东西忽然移位,意外触发,导致他变成了一个废人。 而在眼前,这个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刻,噩梦就这样应验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伸手摸到了一块,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头。 方引把石头握在手里,像是在海面漂流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 手心立刻就感觉到了痛,这不是错觉。 方引手有些抖,像是一个急于确认筛盅里点数的、手里只有一枚筹码的赌徒,然后猛地对着自己的腿划了一下。 鲜血很快渗了出来,在白皙的皮肉承托下鲜明异常,但毫无痛觉。 看来,没有任何值得考虑的、其他可能性的空间了。 方引望着那道伤口,一口气呼了出去,过了好久才慢慢地收了回来。 巨大的恐慌像死神的镰刀,破开了方引的身体,随后无数的悲哀、惊惧,混杂着他的前半生和周知绪的脸,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冲垮。 “我残废了……”方引颤抖的声音喃喃道,圆滚滚的泪珠争先恐后地落进了枯枝败叶里。 接着他的声音变得扭曲、尖利,像是一头面对猎人围攻的小兽,只能在原地做无能的发泄:“我废了……我残废了!” “啊——!!!!” 带着哭腔的尖叫在山洞里撞来撞去,黑暗中传来的恐怖的回音,像是某种不能见光的生物在示警,全然不像是人类发出的。 忽然有一双手将方引的上半身抱了起来,方引看着自己的腿随着动作无力地移动了一下位置,心中的恐惧更甚。 他拼尽全力地要推开对方,却被对方更紧地抱住了。 “是我,方引。我是谢积玉,你冷静一些。” 方引这才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去。 谢积玉的脸上还有残留的血渍和脏兮兮的泥污,但确实是他,没错。 方引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怎么办?我瘫痪了,我还有我的母亲,都要死了……呜呜……” 谢积玉像抱着小孩子一样抱着方引,不断地顺着他的脊背,安抚他:“不会的,肯定没事,你别乱想,你只是暂时动不了了。” 可怀里的人颤抖频率越来越不正常,滚烫的泪水几乎浸透了谢积玉的衣服。 方引胸口起伏的频率开始变得剧烈,呼吸急促而浅快,几秒钟后,手指开始蜷缩抽搐,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痉挛着。 谢积玉神色一凛,他将方引的身体翻过来,借着洞口的一点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方引面色惨白,嘴唇甚至出现了青紫色,额头和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皮肤又湿又冷。 与此同时,身体抽搐得更加厉害。 谢积玉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呼吸性碱中毒了。 他冷静地让方引枕在他的腿上,然后一只手微微弯曲,笼罩在方引的口鼻处,掌心都是滚烫的泪珠。 谢积玉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犹豫。 但此举却让方引非常应激,本能地想挣扎,想推开谢积玉的手。 “我这是在帮你,你别乱动,过一会就好了。” 谢积玉的动作很强势,他一只手紧紧地箍住方引单薄的身体,确定对方动惮不得后,另一只手松松地罩在方引的脸上。 他耐心地引导着方引呼吸,随着二氧化碳慢慢在口鼻处聚集,呼吸没有那么急促了,身体的抽搐的状态有所缓解。 然后谢积玉将手拿开了一会,等待几秒后又笼罩上去。 如此反复几次,方引的呼吸才慢慢地恢复了正常,身体也不再抽搐。 “感觉怎么样,现在能说话吗?” 汗水浸透了方引的衣服,他的眼睛虚虚地落在面前的黑暗中,嗓音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喃喃道:“我瘫痪了。” 比起刚才扭曲的尖叫,现在这句话更像是陈述句,像是被烧透的死灰。 其实那东西在身体里已经十几年了,能撑到现在安然无恙已经算是奇迹了。 方引想,大概是他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脊背朝下,撞到了崎岖的地面,里面那东西移位了,伤到了他的神经吧。 恐惧了千万次的事情忽然成真,方引的大脑一时间像是被麻痹了。 他说不清此刻到底应该要疯狂地发泄不满,还是破罐子破摔地接受现状。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隐隐听到了枪声,应该是联邦的人找上来了。”谢积玉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不久后我们就能被救出去,你担心的事情不会是真的,不要乱想。” 是啊,还有谢积玉在。 方敬岁会怎么处理自己呢?他的母亲肯定要伤心死了。 方引一想到周知绪的脸,泪水又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不过他微微侧了侧头,想避开谢积玉的目光,闭着眼,哭得平静无声。 终于到了要离婚的时候了,对于方敬岁来说,现在他只有一个利用价值了。 大概又要跟十几年一样,不得不回到让他感染肺炎、那个充满霉菌的地下室。 直到死。 海岛的天气风云变幻,洞口的阳光很快消失,乌云笼罩了上来。 几分钟后,暴雨砸了进来。 谢积玉尝试扶起方引,便看见他的双腿变得非常无力,完全支撑不了身体。 雨水将谢积玉脸上的血污都冲刷干净了,他垂眼看着方引灰白的脸,紧紧地咬着牙,直到唇间出现了一线血迹。 半晌,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松开自己的牙关。 “没事的。” 谢积玉将方引抱起来,让他靠着边上坐下,躲避雨水。 “不会有事。” 第80章 他的声音融化在雨中,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海岛的雨很急,洞里很快就有了积水,方引放在地上的手都泡在了水里。 “等水位高起来,你可以游着出去,别管我了,我站不起来了。” “别说了。” 方引转头看着谢积玉,握住他的手,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有些事情好像是注定的,在伊斯亚特岛,就算是你教了我游泳,我也出不去了。” “我让你别说了!” 谢积玉的嗓音夹杂着怒火,将方引的手甩开,一下子站起来了。 “你是谁啊?凭什么安排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有资格吗?” 方引垂下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流下来,像把这辈子积攒的所有委屈都化作眼泪涌出来。 “对不起啊。” 方引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平静了。 “其实早就该跟你说这句话了。”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明天晚上十一点之后更,早睡的宝们不要等啦~ 第65章 夏日的海岛,晴空万里的时候是令人流连忘返的美景,但卷起暴风雨则是另一番景象了。 大风裹着急雨嘶吼着,席卷了一切,恐怖的呼啸声在洞口徘徊,像是魔鬼在恐吓它的猎物。 洞里的积水的速度比排水的速度快了很多,仅仅十几分钟,水就没到了小腿的位置。 谢积玉强行把方引从地上拽起来,揽着他的腰以确保他不会滑倒在地上。 方引没有把自己所有的重心都挂在谢积玉的身上,他的手臂撑在石壁上,紧紧地抓住凸出的石块借力。 狭小的洞口本来就遮挡了绝大部分的光线,现在这个天气让天色更暗。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看时间的设备,但稍微估摸了一下,就知道此时大概已经接近傍晚了。 洞里的水位渐渐升高,完全看不到减缓的趋势,而且温度也越来越低。 冰凉的水在一点点地餐食他们体温,二人的衣物极其单薄,又太久没有摄入热量,此刻脸色都被冻得苍白发青,只有紧紧相贴的部分还保留着一些人的体温。 两人靠得很近,但却很沉默,都是一言不发。 或许暴雨让他们的所有感官都变得很模糊,或是生命处在被威胁的边缘,这个时候,什么话都不再重要了。 方引看到水位已经淹到他腿上那个伤口的位置了,那一道他用石头亲手划出来的伤口。 洞里的未知的微生物和病菌应该是非常多的,或许有很多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的病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打过可以应对的疫苗。 此刻很多肉眼看不到的细菌已经潜入了水中,但方引看着自己那道已经被浸得泛白的伤口,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抬头看着谢积玉,然后伸手贴在对方的额头上。 掌心传来了滚烫的温度,几乎一下子让方引浑浑噩噩的大脑清醒了过来。 “你发烧了。” 谢积玉瞥了他一眼,然后拂开了他的手,嗓音低哑:“我知道。” 他头上受了伤,一开始是被高温炙烤到差点中暑,现在又被雨淋水淹,还是在这么脏的环境里,发烧只是时间问题。 但在这个时候发烧,绝对算一个噩耗。 方引一只手艰难地借力,另一只手高抬,悬在那道伤口的上方,想尽量帮他遮挡一些上面落下的雨水:“这样烧下去会很危险。” “所以,就别耽误我物理降温的了。” 谢积玉冷冷地将方引那只手移开,然后塞进了原本揽着方引腰的手中,牢牢地控制住了他。 “你乖乖别动就当是帮我了。” “我刚进医院工作的时候,曾经在急诊待过一段时间。” 方引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寻找回忆。 “当时遇到过一个离奇的溺水案例,那人倒在在了公园的喷泉里,可那喷泉池子里的水不过三十厘米的深度,大家都搞不明白他是怎么被水淹得差点窒息的。” “后来才发现,是他发了高烧神志不清,面朝下倒在里面无人施救,才错过了最佳送医时间,最后变成了植物人。” 谢积玉闭了闭眼:“你或许可以盼我点好。” 方引摇摇头:“我的意思是,高烧是很危险的,特别是在这样的环境中。” 谢积玉冷冷地开口:“所以你此时又有什么高见呢?” “此时我们俩都还有一些力气,水位也还没到很危险的地步,所以我们想办法互相帮助,借力上去吧。” 方引抬头望着洞口,那方狭小的天地依旧暴风雨呼啸,而且时不时有根本看不清的影子闪过,那应该是被大风卷起来的某些东西。 “外面其实长着很多藤蔓,我在我朋友的植物学书上看过,这里应该能找到那种很粗的树藤。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然后将树藤垂下来,拉我上去。” 水位已经涨到了半人高,浮力已经开始让他们有些站不稳了。 谢积玉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望着方引,眉心微蹙,似乎真的很好奇的样子。 他的声音很稳,循循善诱:“哦?你要怎么做呢?” 方引挣扎了一下,示意谢积玉先放开他。 然后他一只手撑着石壁,腰靠也在上面,另一只探进水里,把自己的膝盖往下压了压,形成了一条直线。 如此一来,石壁、他的腿和地面就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三角形。 然后方引仰起头,他想做一个让谢积玉放心,这样肯定很稳的、安慰的表情,只是大雨的冲刷让他做这个表情变得很艰难,跟一个苦笑似的。 谢积玉双唇紧抿,他闭了闭眼,似乎是在阻挡雨水滑进他的眼睛里,然后微微垂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口:“方引,你在我这里目前的信用是负数。” 然后,谢积玉的目光落在方引那双无力支撑的腿上,接着又快速地移开了。 “其实我也是后知后觉,你对我说了太多谎,如果你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们应该早就分道扬镳了。但此刻,就算我想分开也分不开,所以为了保险,我不会听取你任何的建议。” 谢积玉的嗓音已经非常哑,喘息中竟然带着一些细微的哨音。 方引知道,这是高烧引起的,他的气管已经有了痉挛收缩的迹象,在这样下去,呼吸可能会变得困难。 “我是医生,我的判断不会错的,不会在这方面骗你。” 方引此刻并不想再去做什么掩饰和解释,所以他的表情是非常真挚的,像是在给一个不好相处的病人说明情况。 “你现在应该只是有点头晕和呼吸不畅,等水位再高一点的时候,不仅身体会被压迫得很难受,而且肌肉会紧张酸痛,到时候就更难出去。” 方引说完,拍拍了自己的腿:“我保证,你踩着我肩膀上的时候我不会掉链子的。” 谢积玉透过雨帘看着方引,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模糊,令人捉摸不透。 他没说话,只是忽然把方引拉到自己的怀里。 这个动作保持了好几秒,两人贴得极近,几乎呼吸相闻。 方引不明所以地看着谢积玉黑沉沉的眼睛,下一秒,他就被猛地推了出去。 他身体和心理上都没有准备好,一下子倒在了半人高的水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无力的双腿让方引找不到在水中用力的方法,几乎是一下子就沉到了水面之下。 可这个洞穴里的水跟谢家泳池里的水可完全不一样。 又黑又沉又腥,像是某种粘稠的汁液,将方引完全地裹了进去,难以挣脱。 一直在耳边的、雨落水面声陡然消失,方引陷入黑暗里,感官完全被掠夺了。 谢积玉的脸消失在了眼前。 几乎只过了一瞬间,方引又被谢积玉拉住手臂扯出了水面。 他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水里的味道让他作呕,只是腰被谢积玉牢牢地箍着,他只能侧着埋首在他的胸前,身体都在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积玉的声音才响起来,震得他耳膜发痛。 “……这就是你那个计划的结果,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你没有那么厉害,不要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好奇你在逞什么强?” 方引此刻只能抓住谢积玉的衣襟,平复自己的呼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但雨水却没有减少落下的速度。 水位慢慢地涨到了谢积玉的腰腹,也就是方引胸口的位置。 水的压力挤压着方引的身体,他每次只有张大嘴吧呼吸,才能满足身体的氧气需求量。 时间一长,他便感觉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苍白的嘴唇开始泛紫。 怀里人的身体越来越绵软,谢积玉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将方引的身体往上提了提:“抱住我的脖子,不要乱动。” 第81章 方引的侧脸靠在谢积玉的脖颈上,滚烫的皮肤下,是剧烈跳动着的大动脉。 他如此鲜活地感觉,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但他此刻太累了,累到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朦朦胧胧。 “我只是觉得这种情况下,能活一个是一个,比较好。”方引靠在谢积玉的颈侧,闭着眼,喃喃道,“没必要这样困在一起,我已经残了。” 谢积玉的愤怒值一下子被拉到了顶,他的胸口中堵着一口气,似乎不发泄出来不罢休。 “如果现在在外面,我会给你两拳,让你清醒清醒。”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如果你一开始就死了我绝对会把你留在这个坑里,顶多是过段时间派人来给你收尸。” 外面的风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天色越来越黑,雨水都被吹得偏离了下落的轨道。 “难道你觉得我想陪着你死?” 谢积玉觉得不可思议。 “会傻傻地像电影中演的那样,跟你殉情?” 谢积玉的嗓音越来越高,很难以置信的模样。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开始的,我们之间有任何感情吗?” 谢积玉将怀里人越抱越紧,似乎要狠狠地勒痛他,让方引认清现状。 “我就讨厌你这幅自作多情的样子,仿佛我们之前关系有多好一样,摆出一副为了我好的做派,你想演给谁看?!” 最后一句话,谢积玉几乎是恶狠狠地、吼着说出来的。 他是一向没有什么情感波动的人,似乎什么都不在乎,遇见什么都不奇怪。 在方引面前,他这是第一次把情绪这样剧烈地宣泄出来,话音都落下好久了,呼吸都没有恢复平稳。 怀里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闷笑。 在这样的境地中,他竟然笑了,温热的气息扫过谢积玉的脖颈。 “我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引才慢慢挤出几个字。 “一直都知道。” 这一句话,像是一个无奈的的叹息。 这方天地一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仿佛无人之地。 水位越来越高,怀里的人似乎也越来越轻,好像马上就要融化在水中,漂走了。 谢积玉将方引的身体翻转过来,却发现方引闭着眼睛,面色青白,一动都不动。 “方引?” 他叫了他的名字,然后碰了一下他的脸,没有反应。 谢积玉换了一个姿势,他一只手揽住方引的肩膀,另一只手抱着方引的腿弯,将他整个人都抱出了水面。 只是,似乎已经过去了好长好长时间,方引依旧闭着眼。 谢积玉的右手因为这个姿势而浮出了水面,手腕却有一块肿起来的淤紫,右臂的发力动作也是异常别扭。 对有经验的骨科医生的来说,一眼就能发现其实伤的不轻。 谢积玉咬了咬牙,换了个姿势,只用左臂,竖着抱着方引的身体,将他大半的身体都抬出了水面。 这个动作让方引只能垂着头,潮湿的头发挡住了脸,连脸上此刻的状态都看不见。 看起来,与其说谢积玉扛着一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一具身体比较合适。 但谢积玉只能这样支撑着。 在这样的绝境中,纵使是顶级alpha,他的力气也已经濒临极限。 就在此时,一道光忽然闪过他的眼前,谢积玉抬头去看,那光再次闪过洞口。 不是错觉,那是探照灯。 下一秒,模模糊糊的人声越来越近。 “有人听到吗?听到的话应一声!” 很快,人声也越来越多。 “谢先生!” “方先生!” “你们在哪?” 谢积玉静了静,喉咙里那口气终于舒了出来。 “啊!在这里,找到了!” “快快,抓住手,先把人拉上来!” “担架过来!” “小心,慢点!” “先上直升机!” “立即检查身体状况,及时通知医院做准备!” “谢先生,您……感觉怎么样?” 风和雨,已经停了。 谢积玉跪在洞口,有些脱力,喘着粗气。 水珠连续不断地在他的发梢聚集,滑过他紧紧抿着的唇,落在了地上。 身边围着几个救援人员,大概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 “头部有击打伤口,右手手腕……好像是骨折了,是从高处摔落的吗?您还有其他摔伤的地方吗?” 谢积玉抬起头,透过墨一样的夜色,朝远处看去。 方引躺在担架上,很瘦弱的样子。 一群人抬着他,朝着海边走去,那里停着一架直升机。 “谢先生,现在可以交流吗?” 谢积玉抬起手,指了指直升机的方向:“扶我过去。” 救援人员忽然开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蹲在谢积玉的身边,轻声道:“另外的飞机已经准备好了,议长有吩咐,只要您没有生命危险,就立刻启程回国,一刻都不可以耽搁。” 谢积玉缓缓地转头看着他。 虽然面色有些白,样子也有些狼狈,但是那双眼睛却很冷,配上alpha的压迫力,目光似乎能割下一片片血肉。 “那他去哪里?” “议长说了,您二位必须要分开。不过您放心,方先生也会得到很好的救治的。” “分开?”谢积玉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我不认为我必须听她的。” 说完,他抬腿便走,打算追上方引。 “谢先生,这件事真的要听议长的,这是她的命令!您必须立刻跟我们回国去见她,议长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 救援人员追了上来,拦在谢积玉的面前,说的话听上去挺谦恭,但身体却牢牢地拦住谢积玉。 不远处,方引的担架已经到了直升机前。 谢积玉不耐烦地吐出一口气:“如果我非要走呢?” “议长早就料到您会这么说。” 救援人员顿了顿,放低了声音。 “她让您想想晏珩母子。” 第66章 谢惊鸿作为联邦的三号人物,不仅位高权重,而且低调优雅,这样的形象在以往的高官中是非常少见的。 唯一的儿子遭到变革军绑架,在镜头面前依旧非常镇定地回答记者的问题,面上还带着一贯的浅笑。 她穿着一身灰调的套裙,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连发丝和袖口都一丝不苟,看不出一点点慌张的模样。 “请问您的儿子目前怎么样?受伤严重吗?” “感谢关心,他只是有点擦伤,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另一个记者赶忙举起手:“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与大众见面?领杉集团的股价大跌,不知道您对此有何评论呢?” 谢惊鸿望着提问的人,嘴角弯了弯,眼睛里却有些冷。 “大家可能不知道,谢积玉现在已经在处理工作了,所有项目都在稳定推行中。据我所知,已经有国内的媒体出发去采访他了,详细报道很快就会出来,请大家耐心等待。” 谢积玉被绑架这件事一开始只是在社交媒体上疯传,没有实证。 后来被媒体发现联邦调动了特勤部队前往热海地区,这才开始将两件事结合起来,接着,联邦官方部门才公开这一消息。 这样一来,不仅仅是联邦内部,就连国际新闻也炸锅了。 这件事情牵扯的地方太多,让热海地区本来就紧张的形势更加严峻。 虽然谢惊鸿没有明说,但她“国内媒体”“出发”这样的字眼,很明显的意思是,谢积玉现在竟然没有回国? 难道是遭遇了什么外部势力的阻碍? 台下的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其中一位女士首先举起了手。 “您的意思是谢先生暂时还不回国?请问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是否有人从中阻挠?” “当然没有。”谢惊鸿立刻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我前面说了,他现在在线上全情处理积压的工作,只是暂时没有空出时间来飞回国内。等媒体报道出来之后,大家会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下一个问题。” 媒体对坏消息趋之若鹜,听到这样回答,有些人觉得失望,有些人已经盘算着再挖出一点料来了。 “变革军的残党还在逃,谢先生还在国外,请问安全保障是怎么做的呢?” 谢惊鸿此刻,眼睛终于弯起,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虽然特勤部队出发的时候,因为程序问题,确实是稍稍晚了一些。但请各位媒体朋友一定要相信,他们能够保护好我的儿子,能保护好这位为联邦做出重大贡献的、跨国集团的负责人。” 所有记者都明显察觉到了言外之意,其中一人立刻抢着问:“您的意思是,有人阻扰了特勤部队的行动?” 第82章 谢惊鸿真挚地摇了摇头,她睁大眼睛,好像非常意外居然有人会这样揣测:“当然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不会这样,也请所有人都不要这样想,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现场安静了一瞬,又有一个记者举起了手。 “还有一个问题,本次跟谢积玉先生一起被绑的,似乎还有一个人。他是谁?状况怎么样?” 谢惊鸿的眼神凉凉地掠过对方,放在发言台上的修长五指慢慢地攥紧,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话来:“具体的我不了解,只知道他是谢积玉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没事。” 她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便侧身弯腰,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篮子,里面装着几颗黑松露。 “小时候,他每次生病,我都会拿黑松露给他做汤。” 谢惊鸿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好像此刻她不是什么联邦议长,只是一位盼望着儿子平安归来的母亲。 “很抱歉,今天的见面会要到此为止了。我需要再买点食材,等谢积玉回来,第一时间就能喝到我做的汤,谢谢。” 她朝着镜头点了点头,然后离开打开侧面,离开了报告厅,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还没走两步,她就把篮子递给身边的身边人,厌恶地用手挡在鼻端,秀丽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扔远点,这东西的味道太恶心了。” 对方立刻接住,点了点头,转了个方向走远了。 “接通谢积玉的电话,立刻。”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的一间病房内。 谢积玉坐在轮椅上,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方引闭着眼,陷在洁白柔软的床铺里,看上去整个人薄得像一张轻飘飘的纸。 幸好病床边的生命监测仪器显示,方引此刻的心跳、呼吸和血压都正常。 这是他还活着的征兆。 谢积玉头上和脚腕缠着绷带,右手手腕打着石膏,他看着方引,面色沉静得像雪。 此时医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厚厚的检查报告。 “谢先生,我们为方先生仔细做了检查。”医生在谢积玉面前坐下,他翻看着报告,似乎也感觉很意外,“方先生身上没有什么大碍,除了一些软组织挫伤外,只有腿上有一个不深的伤口,有些营养不良而已,状况比您还要好一些。他的骨骼和神经并没有受到损伤,按道理是不会瘫痪的。” 谢积玉愣了愣:“你确定?可是他表现得,确实站不起来。” “根据您所说,他是从地面掉进那个洞里的。其实从高处坠落是非常危险的,人的生物本能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是有可能出现暂时性的肢体无力,产生类似于瘫痪的症状的。” 谢积玉想了想:“那我怎么没事?” 医生看了看谢积玉受伤的脚腕和手腕:“这当然是因人而异,最重要的是,您是自己主动跳进洞里去的,会有心理准备。当然了,方先生这个状态还有第二种可能性,就是心因性的。” 医生开始耐心地解释:“经历了高度的紧张和恐惧后,大脑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为了避免个体因为过度的精神刺激而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大脑会抑制某些区域的神经活动,这可能会导致暂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过度的精神刺激……” 谢积玉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然后看着依旧在昏睡的方引。 “是的,您可以想想,方先生当时有没有表现出焦虑或恐惧的情绪反应?” 谢积玉回想起了,方引当时趴在地上,扭曲而尖利的叫声,全然不像是人类发出的。 “我在检查中发现了一个东西,或许能解释他突如其来的应激反应。” 医生将一张ct光片递给谢积玉,那是方引上半身的扫描结果,脊椎处有个小小的白点。 “您知道这块伤是怎么来的吗?”医生指着那个小小的白点,“比如说受过严重的伤,像是坠楼或者车祸这样的事故。” 谢积玉看着那片子:“好像几年前是出过车祸,不过那次据我所知,他只是轻伤而已……所以这东西是什么?严重吗?” “不严重,或许只是碎骨,它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不会引起明显的疼痛损伤,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医生顿了顿,“大约是当时车祸吓到了方先生,所以在昨天那种情况下,触发了相似的应激反应。” “确定不用取出来吗?” “脊椎附近的神经和血管丰富,手术风险太大,不如不取。”医生合上了手里的资料,“方先生也是医生,等他醒来后您可以问问他,他对自己的情况肯定更了解一些。” 谢积玉点点头:“所以,他已经没事了?” “对的,打了一些镇静剂,所以他会多睡一会,醒来就好了。” 等医生离开后,谢积玉的目光又落回了方引侧脸上。 他的头微微侧着,一边侧脸被头发挡住,另一边侧脸都陷在了枕头里,看上去竟然有种辨不出年龄的感觉。 让谢积玉想起了十几年前、高中时候的方引,好像一切都没怎么变过。 床上的人动了动,睫毛微颤,似乎是要醒了的模样。 谢积玉不语,他打开电视,默默地调高了音量。 然后他转头,一只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床上的人。 就在这时,一向优雅利落的melissa忽然推门而入,鬓边的头发头散落了几缕下来。 谢积玉看了看她:“怎么了?” melissa将谢积玉的电话递给他:“议长……您母亲打来的,她非常生气,一定要您接听。” “知道了。”谢积玉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接过电话,然后指了指方引,“你看着他,有事喊医生。” 然后他出了病房,听着电话里,谢惊鸿夹杂着怒意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内已经闹翻天了,领杉集团的股价跌成什么样你看了吗?不第一时间回来,你还想做什么?” 谢积玉笑了笑,懒懒的:“我自有我的安排。” 谢惊鸿明显地倒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我已经安排了媒体过去采访你,问题和回答已经做好发给你了,你自己好好记着。需要出镜,我不想听到一句话没说对。” “我没兴趣跟您一样,在镜头面前当个演员,累。” 电话那头的谢惊鸿声音有些阴沉沉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拿你没办法了?” “难道不是吗?您手里唯一的筹码就是晏珩和晏穗,但他们现在被我的人保护得很好,您还有别的办法吗?” 谢惊鸿怒极反笑:“所以你现在可以完全不听我的,一点软肋都没有了,是吗?” 谢积玉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走廊外面的阳光,嘴角弯了弯,很愉悦的模样。 “是啊,没有人,能再成为我的软肋,您死了这条心吧。” 病床上的方引缓缓睁开了眼睛,melissa见了,立刻上前:“方先生,感觉怎么样?” “这是在哪?”方引眼睛转了转,看清melissa的脸之后忽然就要起身,很着急地问,“谢积玉呢?他怎么样了?” 他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忘记了自己在外人面前是谢积玉的私人医生这样的身份。 不过melissa也没有很意外,反倒是上前安抚方引,将人扶起来靠在枕头上:“放心吧,谢先生没事,现在在处理工作而已。” 方引听完,才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自己下肢的存在。 方引便动了动自己在被子里的腿,清晰地感觉到了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 然后,他便掀开了被子,腿上那道伤口包着纱布,就在他准备用手去戳的时候,melissa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方引的手臂。 “方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下床走走!”方引殷切地看着melissa,声音非常急切的样子,“你扶我走两步,好吗?” 在那个充满脏水的海岛山洞里,他明明就不能走了,可现在看来,一切都像是错觉…… 见melissa同意了,方引便掀开被子,扶着她的手臂下了地。 脚踏实地的感觉非常清晰明确,方引走了两步,他没有瘫痪,他好好的。 谢积玉这个时候推开门进来,看到他们二人靠得很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不爽的表情,方引就朝他大步跑过来。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谢积玉的打了石膏的手腕,只一眼就能判断出这里伤口的严重性。 方引蹲在了轮椅前,心疼道:“这是怎么弄的?” 谢积玉轻咳了一声:“当时那些人追上来,差点发现我,要不是为了保命,我才不会傻愣愣地跳进那个洞里,只是稍微扭了一下而已。” 方引这才将谢积玉的伤与当时的情况联系起来。 为了防止自己滑进水里,当时谢积玉抱了他许久,算下来也有几个小时了。 所以,他当时在那种情况下,用受伤的手,就这么一直抱着自己? 第83章 这简直是太胡来,太冒险了。 方引的心像是被砂纸反复揉搓,他蹲下来,仰头看着谢积玉,双眉微蹙:“是不是很痛?” 这个角度和姿势有些微妙,谢积玉不禁扭过了头,把轮椅往侧面推了推:“一点都不痛,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没用?你当时不是说自己残了么,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melissa小步快走地离开了病房,关上了病房门。 平平安安当然是好,可是一想起当时自己说的、那些跟遗言一般的话,方引的耳朵还是尴尬地飘红了。 “我就说你没事。”见方引不答,谢积玉摆出一副他早就知道了的样子,“你想想你当时被吓得那样。” “我也,有些意外……” “医生说你当时可能是应激反应,所以暂时性地出现了类似于瘫痪的状态。你自己也是医生,我就不用再多做解释了。”谢积玉顿了顿,他看着眼前的方引,“所以,这跟你脊椎里的东西有关?” 方引有些怔住了,一想到那颗芯片存在的事情被谢积玉知道,他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你知道了?” 谢积玉点点头:“我记得婚前,你出过一次车祸?医生说是当时残留的碎骨,是吗?” 方引再次愣住,脑中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过来里面的关窍。 其实那次车祸虽然他的车被撞得有些惨烈,但他人很幸运地没什么事情,休息了大半个月就完全康复了。 于是阴差阳错地,这件事情又被圆上了。 方引默认了:“是啊,不过没什么事,不影响生活的。” 他打算将这一页就此揭过。 就在这时,刚离开不久的melissa又回来了,将一台平板电脑递给谢积玉:“谢总,您得看一下这个新闻。” 方引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却在那个全球知名的媒体logo下方,看到了自己那张苍白的脸。 照片中,他闭着眼躺在担架上,头发湿漉漉的,画面背景还是那个海岛。 是刚被救出来的时候拍的,但方引当时意识全无,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拍的,还送到了媒体那里。 新闻的标题更是耸动。 “变革军劫持案另一位重伤受害者身份曝光:谢积玉的私人医生、元晖集团方敬岁的长子、首都医科大学主治医师——方引。” 方引看着谢积玉,只感觉像是有个烧红的铁球卡在咽喉里,吞不进去,吐不出来。 他几乎不敢想,这件事会在他接下来的日子里引起多大的波澜。 ----------------------- 作者有话说:明天有事情,要忙啦,所以下一章除夕更,我尽量早点发出来~ 第67章 谢积玉翻看了消息之后,面上确实是有些惊讶。 他也抬头,与方引对视,但神态却跟以往有些不一样。 没有审视,更没有批判与质疑,让方引自己也一团糟的思维没有被他的问题给卡死。 “我倒也不意外。” 谢积玉这样说着,双眉微微挑了一下,把平板电脑又还给了melissa。 “本来这次出访就是公开活动,人员信息都有迹可循,如果有心人想查的话,迟早的事情。” melissa道:“公关部那边需要问一下您的意思,看怎么拟定一个回复方案,现在媒体都把电话打爆了。” 谢积玉皱眉:“这点事有什么难的?还要问我。” melissa看了一眼方引,这位神通广大的特助露出了一些少见的迟疑。 她微微俯身,放低了声音:“毕竟涉及到了……呃……另一家公司。” melissa将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另一家”这三个字上,毕竟,在海底隧道的项目上,元晖集团是给谢积玉添过堵的。 更重要的是,此时还有一位当事人方引在场,她说话自然要小心一些。 谢积玉顿了顿:“你让他们准备好,把所有需要我确认的信息在三分钟内阐述完毕,然后拉个会议,我马上过去。” 等melissa带着任务走远了,谢积玉才一转刚才的神色。 他放松地靠在了轮椅背上,看着方引。 就算是受了伤,目光也是仰视着的,alpha的气场也照样强大。 只是,此时的谢积玉似乎看上去……没有以往那种倨傲,高冷,和不可一世。 这个角度,让他露出了一圈圆圆的下眼白,眼珠背光也显得乌黑,让方引想起……家里那只学自己瘸腿模样的边牧luca。 聪明的时候非常聪明,讽刺人的时候也毫不留情,而且两位的长相分别在人界和狗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吧…… “你在想什么呢?”谢积玉皱眉道。 看吧,就连敏锐的观察力也是一模一样……等等! 方引心里悚然一惊,他怎么会把谢积玉和边牧想到一起? 要是被他发现,那还得了? 方引连忙甩了甩头,想把那些想法都抛走:“没有啊,没想什么!” 接着,他强行将自己的重心放在当下最需要关注的事情上,却没发现自己的话有些前后矛盾:“我只是在想,在这件事情上,我应该做些什么来配合你?” 谢积玉垂着眼,左手摩挲着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石膏边缘,来来回回好几下,像是某种思考的具现化。 然后他才慢慢地开口:“你觉得呢?” “对外,自然是要定死我们之间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 方引想了想,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 “或许可以提一句我们是高中同学,当年有点交情,才有了今天的合作。避开有些人可能会问的、与元晖集团关系的问题。” 毕竟当时已经说好了,联姻合作也是父母辈之间暗中进行的,跟他们没有关系。 其实在这几分钟里,方引大概也心里有数了,那篇报道大概率是方敬岁的手笔。 第一,他有动机。 元晖集团还没有从之前的创伤中恢复过来,借此机会不仅可以跟谢家扯上关系,重振市场信心。 而且报道内容也没暗示他们二人有别的关系,不算违反婚前的约定,很讨巧。 第二,方敬岁有能力。 或许早在自己刚刚出事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了这个机会,于是提前做了准备,这才能在自己被救出的第一时间拍到照片,拟出这样一篇新闻来。 “高中同学啊,听上去关系真的很近呢。” 谢积玉这句话把重音放在“很近”两个字上,还在句尾加了“呢”这样少见语气词…… 方引竟然罕见地听出了一点点阴阳怪气。 不过,说起来确实也值得阴阳一下,毕竟他们高中时代的时候仅仅只是点头之交,话都没有说过太多次,谈何交情,说出来都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在。 如果有当时的其他同学知道,肯定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你的下属会提更好的公关意见,我会全力配合。” “行了。”谢积玉把轮椅转了过去,看上去不太想跟再他多说什么,“我要开会去了。” “等等!” 方引叫住了他,大步走到了谢积玉的面前。 虽然手指在身边不自然地搓了搓,不过语气倒是非常真挚。 “如果你发现我父亲那边有什么不正常的动作,并且你希望我能给你提供一些信息的话。请让我知道,我会配合你的。” 谢积玉一只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引。 “你倒是挺为我着想的,不怕你父亲再打你?” 方引忽然露出一个笑来,目光却直直地落进谢积玉的瞳孔深处。 “其实在昨天那个积水的山洞里,我一度以为我的生命就到那里为止了。” 他顿了顿,望着窗外透过绿叶洒下来的光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生命如此鲜活又真实地存在着,他已经从那个阴冷、潮湿、逼仄的地方被救出来了。 “所以现在对我来说,反倒像是又活了一次。不能,也不该再怕了。” 谢积玉深深地看了方引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转身就推着轮椅离开了。 方引回到自己的病房,看见床边的手机。 几个深呼吸之后,他才开机。 输入密码之后,手机屏幕安静了一秒,接着无数条信息几乎是同时弹出,疯狂挤占着屏幕空间,铃声响成一片。 方引这才真的收到这件事的第一波震动,纯粹是物理意义上的。 有医院同事,有治疗过的病人,有八百年不联系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同学等等。 不过他们最震惊的点倒是跟谢积玉无关,都关注方引跟元晖集团的关系。 方引之前的身份被遮掩得太死,身边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家世。 谁能想到,一个朝夕相处的、平平无奇的同事或者同学,竟然是制药巨擘的大公子。 方引甚至看到有两位毕业后就没联系过、后进入元晖集团、现在已经的中层领导的同学联系他,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聚一聚。 第84章 这些人倒是都好回绝,唯一让方引有些为难的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是裴昭宁。 他很意外方引居然跟谢积玉忽然这么熟悉了,想让方引帮忙牵线,看看谢积玉对裴家的项目有没有兴趣。 方引想起在裴昭宁的订婚宴上,谢积玉那一番连消带打的话。自己真要牵线,只有两败俱伤的结局。 当然攻击者是谢积玉,受害者就是自己和裴昭宁了。 不过既然跟谢积玉承诺过不再跟裴昭宁交往过密,所以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就此搁置。 第二个则是池青。 那次在医院的时候,他偶然撞见了自己和谢积玉说话,当时为了搪塞,谢积玉便说了邀请自己当私人医生这样的话。 而从池青的反应看,他显然是觉得方引昏了头,居然答应了,这才导致落入今天这种倒霉的境地。 但此刻方引不方便说太多,便简单地回了一句自己没事,到时候回国再说的信息。 谁知道讯息刚发出去没几秒钟,池青的电话就进来了。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劈头盖脸地传了过来,万分焦急:“你现在怎么样?网上说你很严重,已经进重症监护室了?” 经过热海地区变革军事件之后,方引已经明白互联网的消息不能当真,但倒是很理解池青现在的心情。 “别听网上瞎说,一点小伤口而已,已经没事了。” 电话那头的池青顿了顿:“你没骗我吧?” 方引心里那个隐秘的地方,像是牵着一根线,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病房窗台上放着一盆白玫瑰,方引抬手,不自觉地揪下了一片花瓣。 “我怎么会骗你呢?” “你以前就是喜欢这样藏着掖着,我这么想也正常吧。”池青的语气不太好,很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怎么会同意去当谢积玉的私人医生呢?我都说了,伺候这种人会短寿的。你遇到这种事情,足够证明我说得有道理啊!” “……” 方引又揪下了一片花瓣。 “怎么,被我说服了?”池青胜券在握。 “不过这次我能得救,其实多亏了谢积玉。” “你要是不去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啊!” “…………” 池青忿忿不平,但却让方引无法反驳。 “话说,我才刚知道你的家底。你别告诉我,你因为缺钱才会去伺候这种大爷啊。”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这次真的平安。”方引打算让话头就停在这里,再说下去真的要被问露馅了,“我向你保证。” “方先生。”一个护士敲了敲门,“谢先生的康复餐做好了,请您过来确认一下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方引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砸在地上。 “哼,吃饭还要伺候,我早告诉过你了吧。”电话那头的池青终于不耐烦了,“祝你少受点罪吧。” “我……” 方引正准备反驳,池青却已经挂了电话。 谢积玉手腕骨折,脚也扭了,这俩处伤其实都算是方引的治疗范围内。 虽然医院应对病号营养餐这种事情是轻车熟路的,但毕竟谢积玉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这种事还是不假手于人比较好。 而且谢积玉的口味吧,要营养和味道都合他的意,着实有些难,没必要难为别的打工人了。 所以,去挑选一份专业的康复期餐食,也不算奇怪吧? 言而总之,于情于理,他都要好好照顾好谢积玉才对,怎么能算受罪呢? 方引这么分析了一通,完完全全地说服了自己,然后跟着护士去了医院的备餐处。 这座医院位于热海地区临近的一个国家,以旅游业为主,优美富饶,不仅不用担心战火波及,而且医疗水准很高。 他们获救后第一时间被送到这里,确实非常合理。 “都是你挑的?” 谢积玉已经开完了会议,在病房里看着面前的餐食,疑惑地开口。 方引点点头,开始介绍他精心挑选的餐食。 “主菜是番茄炖牛尾。胶原蛋白和番茄红素配在一起有助于你伤处康复的,里面还加了一点点刺山柑,味道会丰富一些。” “小食是低温慢烤三文鱼,里面的营养成分不会流失。上面撒的亚麻籽和奶酪碎,补钙和膳食纤维的。” “饮品是羽衣甘蓝酸奶,羽衣甘蓝焯过水去除了草酸,还加了一些橙汁,不会涩的。” “你昨天饿太久,主食是慢炖的燕麦粥,清淡一些,里面加了骨胶原肽胶囊。” “……” 谢积玉鲜少地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他抬头看着方引:“这是餐食还是药?感觉不是给人吃的。” “你现在是病人啊。”方引把餐食从餐盘里端出来,在谢积玉面前依次排列好,满含微笑,“味道应该不差的。” 谢积玉勉强地拿起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牛尾骨,观察了半晌。 然后他才慢慢举起受伤的右手:“你觉得,我能抱着这东西啃吗?” “这个你放心。” 方引不是没跟他一起在家吃过饭,也看过某次电视新闻上谢积玉吃饭的样子。 怎么说呢,动作基本没差,优雅得分分钟可以再次出镜。 于是方引取出餐刀和勺子,细致地剔下牛尾肉,然后放在谢积玉的餐盘里:“这样就方便吃了。” “因为右手受伤,我左手已经过度使用,现在好酸好累了。”谢积玉顿了顿,眼眸微微移开了,还叹了口气,“我还是打营养液吧。” “这怎么行?这完全对养病不利的!”方引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然后拿筷子夹住那块肉,“那我喂你吧,可以吗?” 谢积玉看上去有些勉强,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方引便将那块肉送到他的唇边,谢积玉张开口,慢条斯理地嚼了嚼,随后闭了闭眼,才彻底咽了下去。 “其实跟营养液也差不了多少。” 方引露出一个勉强的笑:“等我们回家,家里的厨师肯定更会做菜。” “家里。”谢积玉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方引,“回家不知道他们对病号餐有没有心得。毕竟我这么多年,也没生过几次病。” 方引想了想:“那到时候我找一个专业做病愈餐的营养师,肯定能把你照顾好。” “哦,那到时候你轻松了。” “……” 方引忽然第一次明白了池青嘴里说的,说谢积玉难伺候是什么意思。 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接着melissa的声音:“谢总,是我。” “进来。” 只见melissa手里捧着一个鱼缸,里面游着几条漂亮的斗鱼,正是谢积玉买给方引的。 方引见了,有些惊讶:“这些鱼,居然还在?” 谢积玉漫不经心道:“那伙人对鱼不感兴趣,所以依旧把它们留在那个游艇里。联邦特勤要收缴游艇当证据,这东西又派不上用场,就送回来了。” 失而复得,确实值得惊喜。 只是此刻melissa的表情有些奇怪,犹犹豫豫的目光落在方引身上。 而方引正专心地欣赏那些鱼。 “怎么了?”谢积玉先开口了。 “医院门口来了一个女人,大喊大叫一定要进来,被保安拦在门口了。” “所以?” “她是找方先生的。” 方引愣了一下,他转头去看melissa。 melissa有些尴尬,但还是如实复述了情况。 “那个女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说让方先生放过她,她知道错了,她不该……不该曾经想撞死方先生。” ----------------------- 作者有话说:5555今天太忙,断断续续地从凌晨1点写到现在,终于赶上了!!!祝福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新的一年平安健康快乐~发大财![亲亲] 第68章 方引走出医院大楼,一眼就看见门口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大部分是荷枪实弹的联邦特勤。 他们抓着的那个女人看上去情绪很激动,双手在面前不停地比划着,还一直在挣扎,想着往医院里面冲。 只是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这所医院处于高度的安全戒备当中,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特勤们的钳制。 她累了,动作有些疲软下来,整个人像一摊泥一样往地上躺,直到她看见了走近的方引。 她的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像是一台老旧的生锈机器般卡壳了。 接着,她对着方引伸出了手,喉咙里忽然发出凄厉的、不明意义的尖叫。 胳膊细瘦,皮肤泛着青灰色,那双手像是只剩下了一层皮肤包裹着,像一折即断的枯枝。 这个场景跟白日里的公共场合完全不适配,倒像是哪位恐怖电影导演的惊悚注脚。 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在下一秒发生,两个保镖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方引的面前。 第85章 “没关系,我过去看看。” 方引这样说着,然后走到距离那女人一米远的地方,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着对方。 凌乱的长发后面是一双惊惧的眼睛,面颊干瘦凹陷,布满皱纹,看上去非常苍老,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你认识我吗?”方引轻声问道。 女人看了他一会,然后忽然跪了下来,不停地朝着方引磕头,力道大得连边上的特勤都拉不住。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方引,我当初真的不该做出那样的事!” 方引赶紧追问:“你做错什么了?” 可这话一出,女人却犹豫了起来,手在空气中无力地抓了几下,不说话了。 见此,方引想到melissa之前告知的话,便引导她:“你曾经想撞死我?是吗?” 那女人的双手震颤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简直痉挛得像要发病了,还在不停地给方引下跪,口齿不清,几乎连话都不能正常说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引才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后颈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纹身,像是一只蝴蝶。 记忆深处有一个东西似乎动了一下,等方引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是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像是,在跟方引玩木头人的游戏。 医院对面的街道旁忽然驶来一辆车,里面下来了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为首的人对着联邦特勤亮出自己的证件。 “我们是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她是偷跑出来的病人,我们这就带她回去。” 说着,就让人抓住女人,要把她带上车。 女人此刻跪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那个蓝色的蝴蝶让方引有些烦躁,他有些印象,却记不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像一个捋不平又扯不出线头,生生地膈应在他的心上。 “可她认识我,我不能让你们就这么把她带走。”说罢,方引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保镖,“带她进来,我需要细聊。” “你误会了,她见了谁都这样。她从新闻里认识了你,所以才跑出来大喊大叫的。” 为首的人蹲下来,像是要验证自己的说法一般,望着女人:“你前两天还不是说,让我也放过你吗?” 这句话一出,女人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再也没有刚才那样失控尖叫的反应。 她口中喃喃低语,像是一道预先被设置好的程序启动了,对着那个人道:“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不该,让人开车撞死你……” 方引的瞳孔急速地震了一下。 为首的露出一个“我就说吧”的表情:“她年轻的时候做错了事情,就这么疯了,于是看见谁都想祈求得到一张赎罪券。” 然后他站起来,手下的人一左一右地抓住女人的干枯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 方引上前一步:“她叫什么名字?” “无名无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完全神志不清,精心治疗多年才能勉强开口说话。”为首的人微微躬身,语气礼貌得挑不出一点错,“今天多有打扰,是我们工作不力,抱歉了。” 说完,他示意手下的人带上女人,转身就要离开。 方引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女人,心里却为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而暴躁。 明明一个问题就这样横亘在眼前,但他暂时竟然连一点解题思路都没有。 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 方引忍不住上前一步,身边的保镖却在他耳边轻声提醒:“方先生,小心媒体。” 此刻,医院大楼里有联邦国内和国际上的大约十几家媒体,正排着队要采访谢积玉。 本来方引也在他们的采访范畴内,他作为元晖集团大公子的身份一直讳莫如深,眼下有这样的机会媒体自然不会放过。 不过方引拒绝的态度很强硬,再加上有领杉集团的公关部在前面顶着,倒也不用多担心什么。 只是眼下,如果被他们发现且堵住采访的话,那便麻烦了。 于是方引看了一眼即将离开的车,车上写着“安慈精神病院”几个字,他便暗暗记在了心里。 回到病房后,谢积玉已经出去接受采访了。 餐桌上,方引给他剔的牛尾肉已经吃完了,烤三文鱼吃了一□□衣甘蓝酸奶看上去只少了三分之一,那碗特地加了骨胶原肽胶囊的燕麦粥看上去是一口都没动。 果然是一张有些难伺候的嘴。 方引皱着眉在谢积玉的病床床尾坐了下来,取出佛手柑茶放在杯子里,然后用热水泡上。 他闭着眼,沁人心脾的清香还没有完全散发出来,手机便响了。 方敬岁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他知道自己上新闻的那一刻起,他便明白这件事是越不过去的。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意外的是,里面竟然传出了周知绪的焦急声音。 “你现在怎么样?我才从新闻里知道,要吓死了!” “我已经没事了,现在很安全,放心。” 方引耐心地安抚着他,但也明白,周知绪一直行动受限,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件事,肯定是方敬岁主动透露的。 这个时候给周知绪制造焦虑,意欲何为呢? 他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担忧:“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担心你,想看看你。” “谢积玉他,受了点伤,在这边的医院要稍微休息两天才能回去。他……在过程中,帮了我很多。”方引没有讲述在那个积水的山洞里,那场濒死的体验,这样只会让周知绪更担心,“我暂时不能丢下他,到时候回国,我第一时间就回去。” 电话那头的周知绪静了静,话里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情绪:“这么说,他现在对你还不错?” 方引点了点头,尔后忽然反应过来,几乎是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才意识到这个电话其实是方敬岁打来的,也不知道要试探什么,虽然周知绪是关心自己,但自己不能就这么直白地说出去。 幸好,他们现在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那种情况下,还是要互相帮助的。”方引顿了顿,岔开了这个话题,“等回去我再细说吧,总之我现在很安全。” 电话那头,周知绪的气息像是忽然被按了暂停键,静了几秒之后,方敬岁接过了电话。 “听说,今天的采访你没接?” 方引心下了然,知道他做了那么多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揭过,来质问自己也是自然。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是,我不习惯做这些。” 方敬岁笑了一声:“是不习惯还是不愿意?” “是不能。”方引顿了顿,“那个报道,让谢积玉挺不开心的。他觉得我们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做这件事,是一种道德胁迫,更怕有人会戳破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 他嘴上装得非常难为情,但心里一直在不停地跟为自己背锅的谢积玉道歉。 不过很意外的是,方敬岁倒是没有拷问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只是很明显地冷笑了一声:“这对母子倒是一个德行,过河拆桥。” 虽然不知道谢惊鸿做了什么,但她的反应倒是在方引的意料之中。 毕竟之前两家的合作只存在于父母辈之间,自己跟谢积玉的关系除了一纸婚书外也没什么关系,反倒是显得很单纯。 眼下联邦高层的党争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几方媒体天天打架,这个时候出这种新闻,很容易让人联想谢家跟方家暗地里会不会有利益往来——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能被某些媒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更何况他们暗地里确实有过合作。 只是他们具体交换了什么利益,这些利益会不会成为政敌刺向谢惊鸿的尖刀就不得而知了。 况且元晖集团毕竟丑闻结束才没多久,谢惊鸿就算什么都不做,怕都是要染上一身腥。 “我自有安排,先这样。”说完,方敬岁便挂了电话。 方引长舒一口气,坐在了病床边。 “方先生。”护士敲了敲敞开的门,“有人想找您了解情况。” 方引疲惫地摆了摆手:“我不接任何采访。” 门外忽然安静下来,方引转头去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士已经离开了,站在门口的是居然是卢明翊。 他穿着一身联邦特勤的制服,此刻正笑着对方引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方引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卢明翊步伐悠闲地走过来,边走还边观察这件病房的设施。 眼神从吧台上的水杯,到还没收拾的餐桌,到凌乱的床铺……以及,刚刚从床边站起来的方引。 “方医生,真巧啊,又见面了。” 卢明翊大大方方地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似乎很欣赏地摸了摸沙发的面料:“或许今天,我应该称呼你为谢积玉先生的私人医生更合适?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接新活了?” 第86章 “接新活违法吗?”方引淡淡道。 “当然不违法,只是元晖集团的市值在全球都是位列前茅的存在,我想不到方大公子,会纡尊降贵地来做这个呀?”卢明翊笑了笑,“还是说元晖集团真出了大危机,连你都要另寻出路了?” 方引转头,皱着眉看着卢明翊:“你在审问我?” “只是叙叙旧,别紧张。” 方引冷冷地看着他:“我们很熟吗?” “我是本次特勤局营救活动的一员,事后也需要了解一下你们受害者的情况。一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在逃变革军残党的线索,二来也想看看你们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需不需要心理治疗啊?我们可以提供帮助哦。” 卢明翊说话,让人很不爽。 方引在心里终于确认了对此人的认知。 作为联邦特勤局的重要一员,居然是用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来工作的。 第一次的时候,自己在医院被特勤局的嫌疑人劫持,然后那人被击毙,事后卢明翊居然笑得出来; 第二次就是在杜樟的会所被误抓,也顾左右而言他,说了一堆跟事情本身毫无关系的问题; 第三次就是今天。 方引不是没在网上看到传言,说这次因为特勤局行动不力,这才延误了行动时间。 谢惊鸿已经提起了质询程序,想来很快就要有一场血雨腥风的斗争在内部和媒体上展开,眼下他却依然笑得出来…… 着实搞不明白了。 “其实啊,这次行动倒是有一个非常值得好奇的地方。” 卢明翊顿了顿,他站起来,走到方引面前,微微俯身,然后定定地看着方引的瞳孔。 “你们两个手无寸铁的人,居然能逃出已经穷途末路的变革军的监视范围。” 卢明翊顿了顿,似乎非常欣赏方引瞳孔紧缩的这个瞬间。 “我们抓到了一个没有来得及逃出那个岛的变革军成员,据他所说,好像中间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导致局面僵持。” 卢明翊离方引越来越近,似乎要将他面部每一块肌肉的动作都要看得一清二楚。 方引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方公子,你知道是什么变故吗?” “你们特勤局不去抓人,反倒是在这里盯着受害者发难啊。” 谢积玉的声音忽然刺破了这个卡壳的瞬间,让方引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只见他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挺括的西装,这时刚结束新闻采访。 然后他随手将拐杖扔在了一边,冷着脸看着卢明翊,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方引不敢让他已经扭了的脚再受力,小步跑上前去想扶着他。 谢积玉只是给了方引轻轻的一瞥,自然地避开了他的手。 方引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方空间此时还有卢明翊这个外人在。 “谢先生别误会,我来只是想提供一些帮助。” 谢积玉比卢明翊稍高一点点,而且他的仪态一向很好,站直身体之后完全可以垂眼看着卢明翊,有一种冷淡的倨傲。 “你们行动有所延迟是事实,此刻来说和也是没用的。” “以您母亲的权势,大可以狠狠地找我们特勤局的麻烦。父母之爱子,对不对?”卢明翊的目光在谢积玉和方引的脸上转了转,似乎有些不解,“只是,我不过是个基层打工的,现在按流程来问点问题而已。你们二位,大可不用这么紧张。” “提起变故,我倒是想问你。” 谢积玉顿了顿,然后指着自己头上的纱布。 “你们在变革军面前提前暴露了所在,导致我被怀疑,进而受到了人身伤害。我要不是趁其不备夺了哈姆扎的枪,现在一条胳膊已经没了。所以,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方引有些怔住了,他慢慢地抬眼,看向谢积玉。 卢明翊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原来谢先生还有这样的身手?” “我小时候就被绑架过,后来自然要学点东西防身。”谢积玉顿了顿,很认真地看着卢明翊,“不过你说得倒是很对,因为你们行动不及时,说不定我真的会犯创伤后应激综合征,这次绑架或许会给我留下很大的阴影。你们提供的心理治疗,确认有用吗?” “……” “明白了谢先生,您的意思我会转达给我的上级的。那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卢明翊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 谢积玉在方引身边坐下,看都没看就伸出手,方引便默契地递上一杯那杯温度正好的佛手柑茶。 “希望你真的已经问完了。”谢积玉悠闲地喝了一口,看都不看他,“如果再来打扰我,到时候你会收到投诉信的。” 卢明翊转过身来看着这两个人。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一个泡茶,一个喝茶; 一个爱把心理阴影当理由,另一个也爱把心理阴影当理由; 一个爱用投诉信威胁自己,另一个也爱用投诉信威胁自己…… 有一种如出一辙的膈应人技巧。 卢明翊面上不显,礼貌地退出了病房门,还贴心地将房门关上了。 他一直走到楼梯,才拨通了电话。 “是啊,没什么有效信息……不过寻找他们的坐标到底是哪里来的,连这个都不能说吗……行吧行吧,知道你为难,那就以后再说,不过我确实有个疑问,需要局里帮我查一查。” 卢明翊顿了顿。 “谢积玉和方引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单纯,我想知道,他们之间,还有没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关系。或许,这会是我们调查的突破点。” ----------------------- 作者有话说:最近忙,暂时不能日更,抱歉啦。所以一章尽量多写点,住大家食用愉快~ 第69章 方引曲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鱼缸。 蓝色的斗鱼立刻转身,拖着如裙摆般流光溢彩的飘逸尾巴,慢慢地游到了方引的面前,与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只隔了一道玻璃。 它似乎有些小脾气,对着方引快速地划动着小小的鱼鳍。 方引见状,用小勺撒了一点鱼食进去,一群鱼立刻一鼓一鼓地张嘴,开始争相抢食。 这群鱼虽然漂亮,但也确实暴躁,方引也是刚刚明白过来它们为什么叫“斗鱼”。 眼看着这群漂亮的鱼就要在水中厮杀起来,方引立刻在鱼缸的另一侧也撒了一点鱼食下去,想分散一点火力。 “这两天就先忍忍吧,等回家,就换一个大鱼缸给你们。” 喂完鱼之后,方引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谢积玉在洗澡,浴室里传来了均匀的水声,听上去没什么异常的模样。 毕竟受了伤,方引不能让他一个人在浴室就不管了,假如滑倒造成二次伤害就更麻烦。 只是这平静的场景没持续多久,就听见浴室里面传来了一身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方引连忙放下手里的杂志,走过去敲了敲门:“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里面安静了半晌,随后门被打开了。 灼热的水蒸气里带着淡淡的兰花香,谢积玉的身影从朦胧的雾气里显现出来。 他头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水珠从他的发梢滚下来,滑过胸肌,沿着人鱼线,直到洇进了腰间的浴巾里。 这样的一幕足够作为主题大片,被时尚杂志收录下来……如果忽略谢积玉打着石膏的右手、头上的无菌敷贴和右脚腕上的绷带的话。 方引看了他半晌,忽然道:“浴帽呢?” 他头上毕竟还有伤,洗澡之前方引特意给他找来的浴帽,可以暂时防水。 谢积玉将头上的毛巾随意地扔在方引的怀里:“那东西太傻了,我才不要戴。” 说着,他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浴室。 方引连忙跟上去,扶住了谢积玉的胳膊,充当了临时的拐杖作用。 床上的被子已经掀开,床头摆放着温水和药,床边的移动小桌上放着谢积玉平常爱看的财经杂志,电视上正播着时事新闻,就连床头灯的色温和亮度都是谢积玉平时喜欢的。 所有的一切都被方引安排得妥妥当当,挑不出一丝错来。 见谢积玉坐在了床边,方引又将吹风机递给他:“头发吹干了再休息。” 谢积玉看了看那吹风机,又看了看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接着耸了耸肩:“算了吧。” 方引倾身,认真地看着他:“这样可能会头疼的。” 谢积玉的惯用手是右手,现在左手翻过杂志的样子都显得有些别扭,他头也不抬:“我没那么脆。” 只是话音刚刚落下,头发上的水珠便滴在了杂志上,将上面谢积玉的脸慢慢地洇成了深色。 方引站起身来,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有些紧张地捏着睡裤的边缘:“我来帮你,好吗?” 谢积玉头都不抬,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第87章 于是方引上前,一条腿屈起跪坐在床上,打开了吹风机,小心翼翼地用手触摸谢积玉的头发。 他的头发很黑,发质也好,很硬,甚至有些扎手,只有脖颈处一些细碎的短发有些软…… 跟谢积玉这个人一样,柔软的那部分很小,又藏得很深,轻易是察觉不到的。 可方引觉得自己有些幸运,他遇见过了,而且不止一次。 谢积玉垂着眼,床头昏黄的灯落在他的侧脸上,有种温润的、暖玉一样的质感。 夜晚静谧,他们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话语,坐着的人低头看杂志,半跪着的人认真吹头发,却显得无比自然。 简直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热带植物的花香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过来,和着谢积玉身上沐浴后清爽的水气,虚虚地浮动在室内。 他们的身体没有相贴,却离得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这样的夜晚,似乎有种隐秘的东西在暗自萌发。 方引觉得热风似乎从他的指尖传导到了脸上,于是他及时地关掉了吹风机。 “好了。” 他的手指离开了谢积玉的头发,人也离开了床。 方引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的装着水的玻璃杯,然后把装着水杯和药的托盘往床的方向推了推,让谢积玉伸手就能拿到。 “水温正好,可以吃药了。已经九点了,你早点休息。” 谢积玉的话及时地叫着了方引:“我没有那么早睡,可能要起来活动活动。这样束手束脚的,我更累,反而睡不好。” 方引心下了然,他把一直放在角落的拐杖拿过来,放在床边。 谢积玉瞥了一眼,有些嫌弃:“这个很难用。” “不会的,掌握技巧就好了。”方引顿了顿,拿起那个拐杖,“我教你。” 他站在离谢积玉一米远的地方,仔细地做着示范。 “长度已经调整好了,你只需要把它放在左侧腋下,手握紧,然后拐杖跟地面形成60度角。” 方引抬起自己的右脚,假设那是伤侧,然后跟拐杖同步超前迈了一步。 “你受伤的右脚,一定要跟左侧的拐杖同步前行,然后再让健全的左腿跟上来。” 他自如地在谢积玉面前走了几步,然后才道:“就是这样的,你要不要试试,我先帮你熟悉一下。” “你倒是很懂这个。” 方引笑了笑,只是道:“我是骨科医生啊,这是我的强项。” 但实际上,拐杖这个工具,在他十六岁那年就已经用得很熟练了。 谢积玉没说话,薄唇轻抿,有种莫名的不悦。 他坐上床盖上了被子,侧身过去:“算了。” 谢积玉只留了一个侧影给方引,看上去竟然瘦了许多。 方引默然良久,他走上前去,坐在谢积玉的床边,抬手轻轻地放在谢积玉的小臂上。 早在白天的时候,方引就将谢积玉对卢明翊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是啊,虽然谢积玉表现得非常沉着冷静,但毕竟是时隔多年又遇到绑架,况且那种情况下慌张也是无用的,自然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 方引不知道在谢积玉平静无波的表面下,大脑是否闪回过无数次过去被绑架过的恐惧。 他对ptsd的了解不算很多,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陪在身边的话,便可以向对方传递“你并不孤单”的讯号,这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支持。 更要紧的是,万一在这个晚上谢积玉遭遇了什么极端情绪,自己也可以及时干预,防止出现意外。 谢积玉地目光疑惑地落在方引的手上,然后移到了方引的脸上。 方引表情非常真诚:“今晚,我可以陪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谢积玉挑了挑眉:“我需要?” 方引对他的脾气也摸得大差不差的了,立刻反应过来,换了一种语气:“是我需要陪,毕竟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我有些害怕。”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珠似乎包裹着一汪水,清澈莹润。 “怎么陪?”谢积玉看着他,缓缓地开口。 ptsd患者容易陷入痛苦记忆的闪回之中,在这种时候,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帮助其脱离闪回,建立与现实的链接。 方引自觉嘴笨,说的话讨不了谢积玉的开心,此时便只有一个办法。 他解开自己上衣的衣扣,掀开被子,跨坐在谢积玉的腿上。 光洁锁骨凹下一小片阴影,室内丝丝缕缕环绕着的香气似乎变成了实体,沉在了那片阴影中,引得人很想伸手去拨开。 谢积玉目光陡然暗了几分,像是一片无底的墨色慢慢地在眼中晕染。 他喉咙有些紧:“我的手脚,现在可都不方便。” 方引见他并不是很抗拒,便小心翼翼地贴近谢积玉,目光扫过谢积玉的眼睛、鼻子和薄唇,最后落在他的颈侧。 他双唇轻吻了一下谢积玉的颈侧,温热的气息拂过:“我方便。” 说罢,他一只手从另一侧绕过去,摩挲了一下谢积玉的后颈的皮肤。 下方沉睡着alpha的腺体,这个动作几乎是最直白的调情。 谢积玉立刻拉过方引摸腺体的那只手,嗓音暗哑:“你确定你准备好了?” 方引顿了顿,他微微塌下腰,抬眼看着谢积玉:“当然。” 下一秒,他便抓住谢积玉的手,让食指和中指越过自己的唇缝,然后轻轻地含住了它们。 …… 午夜时分,外面下起了暴雨。 雨滴落在大小不一的叶片上,响成一片,像是某种快节奏的激昂舞曲,以一种碾压一切的姿态侵袭着万物。 脆弱的花朵是最不堪一击的,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不少花瓣都掉在了潮湿的地上。 偶尔有些花瓣能撑住的,也被暴雨折了一部分,露出一道道深色的折痕来。 令人怜惜,更令人想暴力地握紧、碾碎,让花的汁液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流下,感受着那微妙又可怜的淡香。 暴雨到黎明时分才歇,这个早晨,天气格外地晴朗。 两个工作人员推着餐车来到了贵宾病房前,先敲了其中一道门:“方先生,早餐好了。” 可等了半晌都不见有人开门,要是仔细听的话,发现里面连脚步声都没有。 “奇怪了……”其中一人喃喃道,接着又转身站在另一扇门前,敲了敲,“谢先生,早餐好了。” 等了一会后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两个工作人员便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尝试拧了拧门把手,却发现门从里面被锁死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要不要让人拿备用钥匙进去看看?”其中一人道。 “应该不会吧……”另一个人有些犹豫地开口,“难道是都还没睡醒?” 就在这时,房间里面传来了闷闷的脚步声,工作人员立刻挺直腰,将餐盘端在手里微微向前送。 门打开了,屋里很暗,大约是灯和窗帘都没打开。 谢积玉出现在门后,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睡袍,衣带胡乱地扎在一起,alpha信息素的味道扑面而来。 “谢先生,早餐给您送到房间里面。” “给我就好。” 谢积玉看都不看,一只手利落地接过餐盘。 毕竟是伤了手和脚,不方便,他们本来就打算把东西送到房间里面去的,只是还没把话说出口,房门便“砰”得一声关上了。 而且,此刻另一个人手里还端着方引的早餐呢。 几秒钟后,门又被打开了,还是谢积玉。 他对着另外一个人伸出一只手:“也给我。” 这个动作让他浴袍的领子有些敞开,胸口有一个微红的吻痕露了出来。 工作人员不敢多看,僵硬地把另外一份早餐也递了过去。 “午餐没有我的允准不要送上来。” 两个工作人员连忙点头称是,只是谢积玉这次关门的声音更响,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们的回答。 “姐。” 傍晚的机场,实习助理小步跟上melissa,低声道:“老板是不是今天不太高兴?” melissa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谢积玉,一个人拄着拐杖,慢慢地登上专机的舷梯,身边有人要扶他都被拒绝了。 “你怎么这么想?” “因为之前都是方医生在一旁照顾老板的。”实习助理又看了看落在谢积玉后面的,步伐缓慢的方引,“怎么感觉今天似乎有些不和的样子,都离得远远的。” melissa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要多学。不然等我升职了去其他部门,我这个位置你怕是坐不住。” 实习助理听此,便更加好学地凑近melissa:“姐,求指教,我一定好好学!” melissa顿了顿,眼看着方引也即将登上舷梯,就示意实习助理朝前看。 只见方引一只手抓住扶手,另一只扶了一下腰,登上之后才将手放下来,然后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第88章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的腿有些颤抖,只不过因为动作太慢,倒也不会显得很突兀。 “看出什么没有?” 实习助理摇了摇头,艰难地说出她自己也搞不清原因的推测:“方医生,似乎很累的样子。” melissa微微睁大了了眼睛,点头,示意她继续。 “方医生的工作就是照顾老板,但老板伤得不重,基本可以自理……到底什么活这么累人啊?”实习助理苦思冥想了一会,“我上次双腿打颤,还是在健身房做深蹲的时候。” melissa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对,深蹲,方医生大晚上还在健身呢,勤奋呐。” 说完,她便自顾自地登上了舷梯,留实习助理在后面一头雾水。 第70章 闹铃响起,方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艰难地从睡眠舱的床上坐起来,大脑已经勉强清醒了一些,但他的后背、腰和腿还是非常酸痛。 整个人像是被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几次,筋骨都摔散了又被拼起来,怎么伸展和休息都还是痛,只能慢慢熬时间等恢复。 乘务员轻轻地敲了敲睡眠舱的门:“方先生,飞机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落地了。” 方引应了一声,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阳光正好,天空碧蓝,飞机下方的云朵又白又绵,仿佛近在咫尺。 方引抬手挡在眼前,好几秒钟之后才适应光线。 他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因为时差,联邦此刻已经是下午了。 方引小心翼翼在座位上坐下,调整了好一会姿势才找到一个舒服的坐姿。 刚刚扣好安全带,乘务员便端了一个餐盘过来。 “您睡了很久,先简单吃一点。”乘务员将一杯果蔬汁和一块三明治放在方引面前的小桌上,“这都是谢总吩咐的。” 谢积玉并不在自己的座位上,方引便问:“他人呢?” 乘务员笑着道:“谢总在会议厅忙着,应该很快就过来了,您别急。” 这话一出倒是让方引不自在起来,他也是随口一问,并没有事情,更没有很盼着谢积玉过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引想了想,“他好好忙,我没事找他,我也不急。” 乘务员那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的笑容依然不变:“我明白。” 然后便点了一下头,拿着餐盘离开了。 方引看着她的背影,更觉得刚才的对话哪里有些怪怪的,只是也说不上来。 “你倒是真挺关心我的。” 谢积玉凉凉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方引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转头看去。 只见他已经换上了笔挺的西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在方引身边坐下,接着慢慢道:“开了几个小时的会,因为下飞机后会有很多采访。” 方引心下了然。 他已经看过之前谢积玉在那个医院里临时接受的采访,其实内容也就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细节,关于自己的部分更是一句带过,说只是私下的、个人的合作关系。 眼下既然已经到了联邦境内,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媒体等着抓住谢积玉落地的第一镜头。 而自己这个时候,避嫌是最好的。 “我晚点再下飞机,然后就先自己回去。” 谢积玉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家里仓库中似乎有个旧鱼缸,你让管家翻出来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他们身边,平流层的阳光落在那一缸斗鱼身上,流光溢彩。 方引嘴上应了下来,但实际上他在上飞机前就在购物平台上看中了一款鱼缸,准备明天就去看看,合适的话便买回来。 但等方引真的回到谢家,管家带着他看到那个所谓的“旧鱼缸”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想少了。 这哪叫鱼缸,这是个微型海洋馆吧。 缸壁是用超白玻璃制作的,等灯光下像水晶一般通透,整体约三米长,呈现弧形的全景设计。 “有物理、生化和紫外线杀菌三重过滤系统,而且温控与光照可以完美模拟自然环境,背景墙是全息投影的,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切换不同的场景……方先生,你在听吗?有觉得哪里不好的地方吗?” 方引暗暗合上了双唇:“挺好,我没什么问题。” 管家点了点头:“就是里面装饰物有些旧了,这些基底的沙子和枯死的植被需要清理出来,到时候您喜欢什么,再加进去就好。” 方引静了一会才问道:“这个鱼缸怎么不用了,是哪来的?” “这是梁先生年轻时候买的,当时是为了哄才几岁的谢先生高兴。”管家顿了顿,垂下眼,似乎回忆起了往事,“后来谢先生出意外离家那么久,让人触景生情,这个鱼缸就被收起来了。” 原来是谢积玉故去的父亲梁珉送给儿子的礼物,只是毕竟是父子情的见证,自己这样拿来用,真的好吗? 他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之后,管家便笑着回应他:“这个是谢先生让您用的呀,不用担心。” 倒也是,自己再推辞倒是显得多想了。 “那方先生喜欢什么样的鱼缸景观布置呢?您先跟我说,明天我就让人上门来做。” 方引想了想:“就跟原来这个一样的,用一样的沙子,一样的植物,尽量还原就好了。” 接下来的这几天,谢积玉很忙。 方引从新闻里知道他每天都要周旋于政府、媒体和公司之间,不过一番操作下来成效确实不错,股价稳住了,网上的流言也少了许多。 而方引自己也不例外。 除了处理医院里积压的工作以外,就是要应付其他同事和病人的目光了。 毕竟和方引日常相处的时候,他丝毫不显,也表现得普普通通。所以新闻一出,他们也很意外方引有那样的家世。 反应过来之后,方引能察觉到他们很明显地疏远了自己一些。 平常关系好的,见到他依然会笑着打招呼,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不少礼貌和疏离。 他们不再问方引医院门口的咖啡店买一送一要不要一起点,而方引办公桌上同事们经常给他带的食堂午餐,也变成了某个高级餐厅外卖——点外卖的人是医院的某个领导。 那人是个极其喜欢在组织中运作的人,之前还觉得方引只专注于专业“不会来事”,现在倒是完全换了一副嘴脸。 方引虽然知道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工作这么多年来他也见了不少,习惯了。 只是一想到这些变化是来自于方敬岁,自己不过是这一事实的副产品,他心里便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的紧。 所以方引几乎是连轴转地处理工作,他想把所有精力都耗干,不留给自己任何的思考空间。 下班之后,他第一时间回临海庄园去见周知绪。 这次,他没有忘记把那枚内侧镶嵌着贝母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周知绪见到他,第一时间便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摸摸头,又摸摸手臂,眼里的心疼不言自明。 方引便向后退了两步,在周知绪面前转了一圈:“真的,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看。” 壁炉上方还放着那个旧旧的毛绒小狗,那只贝母纽扣眼睛散发着莹润的光,像是在温柔地看着方引。 “这次,还是多亏了谢积玉。” 方引拉着周知绪在沙发上坐下来,握着他的手讲述起了便变革军绑架的前因后果。 不过他隐去了中间二人受到的攻击,也没提自己那短暂的心因性残疾,只说意外落入洞穴,反而躲过一劫获救。 “我当时腿上被石头擦伤了。”方引换了一个说法,给周知绪看他腿上那个实际上是被自己划出来的口子,“当时下暴雨,还积水,是他一直抱着我,才没出事。” 时隔几天,他再次想起那个绝境中的拥抱,依旧有温暖的感觉慢慢从心底生长出来。 周知绪轻抚着方引手指上的戒指:“我看新闻,他似乎伤得不轻。” “头上,手腕和脚腕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确实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那你要好好照顾人家,知道吗?” “放心吧。”方引笑了笑,“我明白。” 复健方案,营养餐方案和营养师等等,方引都准备到位了。 就连谢积玉平常休闲的时候爱看什么闲书、电影,方引也从关岭那里打听得差不多了。 确保他在家的时间,能过得舒适。 此刻,方敬岁却从正门进来。 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面前的母子二人身上,然后走到餐桌前坐下,身后的佣人把晚餐送了进来。 “先吃饭。” 饭桌上,方敬岁依旧很喜欢给周知绪夹菜,剥虾壳,一顿饭慢吞吞地吃了半个小时才进入尾声。 “我看了新闻。”方敬岁主动放下碗筷,“只说你是他的同学,对你们真正的关系倒是一字不提。” 方引的手在桌下绞紧:“自然是这样。他当初对我的态度,您也是知道的,不然不会有隐婚这个条件了。” 第89章 “三年过去,什么都没变吗?”方敬岁抬头,有些不满地看着方引,“他好歹是救了你一命。这其中,难道仅仅是同窗之谊,没有别的了?” “不能见死不救,他这样做,也正常。” “如果他真的非常厌恶你,就应该放任你死在那个积水的洞里,到时候归结于给变革军和意外就可以了。何必受了伤,还要带着你呢?” 方敬岁顿了顿,那双与方引极其相像的眼睛里有种即将爆发的不快:“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或许差一点,就能成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方引有些迟疑。 只见方敬岁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周知绪身后,双手搭在周知绪的肩膀上,微微俯身。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方引,忽然露出了一个笑:“距离你上一个孩子流产,也快三年了,你也该再次怀上了吧?等木已成舟,他不愿把两家联姻公布的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 方引那一瞬间大脑有些空白,然后想起了他流在雪地上的血,和那个长眠山谷小屋的孩子。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方敬岁竟然还没有把这个想法忘掉。他想如法炮制,再弄一个孩子作为他的棋子吗? 方引心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玻璃,疼的他喘不上气来。 周知绪微微皱眉,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可却被方敬岁抓住肩膀,重重地按在座位上。 方引抓着桌面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才勉强撑住身体:“谢积玉不会要孩子的。” “最后生不生得下来无所谓,只要你怀上,我就有办法达成我的目的。” “方敬岁,你别太过分了。”周知绪忽然沉下了声音,“啪”的一声拍开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然后他才看着方引,温声道:“已经很晚了,你快点回去休息。” 见方敬岁没对周知绪做出什么过激反应,方引这才站起来,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慌乱:“父亲母亲,那我先走了。” “下下周一,去元晖集团人事部报道。”方敬岁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话,“暂时怀不上也没关系,先把我给你的另一份工作担起来吧。” 方引应了一声,转身就快步离开了餐厅。 周知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眼看着方引的身影越来越小,头忽然抽痛了一下,眼前也模糊了一瞬。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定了定神,没让任何人察觉到不对。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缓过来,微不可闻地吐出了一口气。 方敬岁又坐回了周知绪的身边,拉着他的手,意味深长:“他要怀上孩子,应该比你当年简单。” 周知绪只是垂着眼,看着面前餐碟里堆积的骨头:“他也比我当年幸运。” 方敬岁眸色微冷:“那你不该高兴吗?” “当然高兴。”周知绪转身看着方敬岁,忽然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来,“今晚,你留下吧。” ----------------------- 作者有话说:努力保持日更中! 第71章 凌晨的天色如墨一样黑,万分静谧,似乎能听见草叶上的露水砸在地上的声音。 方引从睡梦中醒来,觉得有些干渴,便下楼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只是他刚刚坐在岛台边准备喝的时候,余光发下客厅的沙发上似乎有个人影。 方引被吓了一个激灵,腿都不自觉地软了一下,差点把水杯砸在地上。 方引定睛看了一会,确定是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连灯都没开一盏。他小心地走近了两步,借着厨房微弱的灯光仔细辨认了一下,发觉那竟然是谢积玉。 兰花香信息素的气息越来越浓,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酒气。 谢积玉的头垂着,方引伸手打开了沙发边上的落地灯,他才似有所感,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alpha的眼神没有以往那样的凌厉,连眼尾都微微垂着,额头上有些细汗。因为这个半躺在沙发上的姿势,连衣服都有些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与电视新闻里那个体面的精英形象完全不同。 几天没见,大约他是真的累狠了。 方引心里猛的一动,他蹲下来,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擦拭掉谢积玉脸上的汗珠,温声道:“身体还没好全,怎么喝酒了?” 谢积玉就这样看着方引,明明很静,几乎没什么情绪,但方引却觉得他的眼底像是起了雾,让他生出一种不忍的感觉来。 “我没办法。”他这样说着。 如此无力的话语,方引还是第一次听见。 他站起来:“我去给你拿点解酒药。” 只是还没迈出一步,手腕却被谢积玉牢牢拉住了,手心温度很高,让方引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别走。” 他的音节罕见地有些黏连,像是被红酒浸泡过,冒着又酸又软的气泡。 方引缓缓地转身看着他,然后退了一步,顺势坐在了谢积玉的身边,另一只手覆盖在谢积玉的手上。 “我不走。” 谢积玉像是忽然被抽去了力气一般,他倒在方引的怀里,然后顺势滑到方引的腿上。 他闭上眼,声音像是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来似的:“我今天,好累。” 方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带病工作了这么多天了,就算是铁打的alpha也不一定能经受得住。 而且,他总觉得不仅仅是身体累这种原因。 谢积玉嘴角弧度紧绷,闭上眼睛的模样像极了某种掩饰的动作,将不知名的巨大的压力用强硬的方式沉在了心里。 方引面上犹豫了一瞬,然后将手放在谢积玉的头发上,声音轻轻的。 “我在。” 谢积玉抓住方引的那只手,然后挡在了自己的眼前,轻轻地蹭了蹭,然后不动了。 这一瞬间,方引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烫了一下。 像是一只向来高贵、漂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猫,陡然垂下了耳朵,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 方引手心贴着谢积玉的眉眼,陌生的感觉让他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好好休息,我一直在。” 言毕,谢积玉倒是真的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像是真的睡着了。 luca从它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它鼻子动了动,尾巴瞬间便高高地翘了起来,然后走到的了方引和谢积玉的面前。 方引看着它,露出了一个微笑,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luca像是真的听懂了似的,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惬意地卧了下来。 夜风透过窗帘的缝隙,安静穿过方引的耳边、谢积玉的发梢和小狗的鼻端。 这安静的一刻,让方引心里忽然有一种陌生又强烈的感觉在猛然滋长。 这让他有些晕眩,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击中身体,然后在干枯的体内逐渐丰盈。 小狗困了,头垂下来,压在前爪上。 谢积玉的呼吸渐渐平稳,压得他的腿有些血流不畅的微麻,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这是正在发生的、真实的事情。 方引恍惚了许久,不远处巨大的座钟动了一些分针,他才猛地明白过来,这种时刻只是暂时的。 他心里那份胆怯已经先跑了出来,而刚刚击中他的感觉,叫做幸福。 多么像一家人啊。 安静相拥的父母,和一个乖乖的孩子。 不用多说一个字,就是幸福的具象化,这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 只是,意识到幸福的瞬间他立刻也明白,幸福马上就要走了。 方引想起自己那个深埋在山谷里的孩子,有种滚烫的酸软,忽然要冲出他的眼眶。 luca敏锐地抬起头来,黑豆般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方引,然后站起来走到方引的面前,轻轻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嗯……luca?” 谢积玉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然后伸手推了推小狗:“你在干嘛?” luca后退了一步,然后坐下来,张开嘴巴露出舌头,做出了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 方引扭过头,快速地擦了擦眼睛。 “我扶你去楼上睡吧。” 谢积玉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姿势,便坐了起来,跟方引拉开了一些距离:“嗯。” 方引让谢积玉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将人撑了起来,缓缓地、一步步地走上了楼。 走到一半,有一道波光在谢积玉面前闪过,他停了下来,往二楼的小花房里看去:“那是什么?” 方引微笑道:“你不是让我将旧鱼缸拿出来用嘛?要不要去看看?” 鱼缸的底部铺着一层棕色的细沙砾,在水榕和浮萍构成的水中森林之中,五彩斑斓的鱼在里面悠闲地游来游去。 在小花房中无数花朵的簇拥下,竟然像是一个童话世界。 “好像……”谢积玉喃喃自语。 “我特意问了管家,布置成跟你小时候看见的一样。”方引看着谢积玉定定的眼神,忽然有些害怕勾起他的伤心事来,便小心翼翼地确认,“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第90章 谢积玉将手臂从方引的身上拿了下来,然后走近了一步,将手贴在鱼缸上,俯身静静地看着。 “真的好像。” “你不生气吧?” 谢积玉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怀念。” 他抬头,望着玻璃天窗外的的夜空,鱼缸里五彩斑斓的波光,柔柔地落在他的脸上。 “我记得那时候学游泳,但总是找不到诀窍,不敢进水里。我母亲她觉得我很无能,便总是罚我。” “后来我父亲他买了这个鱼缸,自己亲手布置了里面的沙砾、植物和小鱼。当时的我不过五岁,第一次发现这片水下世界跟陆上世界一样,美丽,自由,每条鱼都游得恣意,便没有那么害怕水了。” 说着说着,谢积玉垂下了眼睛,呼出的酒气有些重。 “其实后来也很巧,我在那次被绑架的途中逃跑,意外落水,反倒是瞬间开窍了,会游了。” 谢积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等我再次回家的时候,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为免触景伤情,这个鱼缸也被废弃了,就这么锁在了仓库里。” “我原以为它只是一件普通的旧物。”谢积玉顿了顿,他似乎非常不解自己的反应,醉眼中有透出了一丝疑惑,“但现在,它好像活了过来。” 方引看着谢积玉,心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玻璃,疼痛丝丝缕缕的蔓延开来。 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方引无言,一只手拉住谢积玉的手臂,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 “我真的累了。”谢积玉缓缓地开口,然后转身,“走吧。” 方引扶着他回了房间,帮他脱掉衣服,换上睡衣,然后安置在大床上。 做完了一切,方引准备离开,手已经放在床头灯的按钮上,再一次被谢积玉拉住了手臂。 他醉醺醺地开口,声音含含糊糊:“不要关灯。” 方引身体顿了顿。 他看着原本高大的alpha,此刻正蜷缩在床上,仿佛孤立无援,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方引轻手轻脚地从大床的另一侧钻进了被子,一只手搭在谢积玉的身上,形成一个相拥的姿势,将身体靠得极近。 不含任何情欲,仅仅是人与人之间,出于互相慰藉的本能。 像寒风中的小动物,柔软的肚皮紧紧地依依偎着,才能度过这个凛冬。 “我在想。” 谢积玉忽然开口,他闭着眼,声音已经裹上了浓重的睡意。 “如果我有一天做了父亲,能不能做得像他那样好。” 方引猝然睁开了眼睛,当时雪地上的血似乎又出现在了面前。 那酝酿了整夜的、酸软的泪,像忽然开闸一般,砸进了谢积玉的胸口。 翌日。 方引醒来的时候,大床上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坐起身来,慢吞吞地打开卧室门,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洗漱。 下楼的过程中,却在鱼缸前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谢惊鸿。 她依旧穿着一丝不苟的正装,头发挽着,侧面看上去妆容精致。 只是,她面上的神情倒是让方引有些陌生。 谢惊鸿一只手撑在鱼缸的玻璃上,目光定定地看着里面的鱼,似乎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方引想,一向毫无弱点的谢惊鸿,此刻也在怀念故去的亲人吧,那样的姿态、神情,和昨晚的谢积玉别无二致。 半分钟时间过去,谢惊鸿也察觉到了方引的存在。 她转过身向他走来,转变了神色,依旧是那种冰冷的疏离:“这是谢积玉弄的?” 方引摇摇头,实话实话:“里面的鱼是我的,但鱼缸是谢积玉让我用的。” 谢惊鸿抬了抬下巴,似乎有些意外:“这样的布置,他不介意?” “不介意。” 只是这个鱼缸也是她故去的爱人的,就在方引踌躇着怎么开口才比较好时,谢惊鸿却忽然笑了。 这个笑有些奇怪,像是看穿了什么东西一般、那种恍然大悟的笑。 “那我,只能祝福你了。” 方引眉头微皱:“您的意思是?” “你们现在的关系,很好吗?”谢惊鸿没有回答方引的问题,她盯着方引的眼睛,不愿意放过一个细节,“你们被绑架的时候,他是不是挺护着你的?” 说护着都是少了,谢积玉那是救了自己。 要是没有他,方引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了。 只是他不知道谢惊鸿意欲何为,便只是点了点头:“是。您是想问?” 谢惊鸿像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我只是体会到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真有趣啊。” 然后她走了两步,在方引身边停下,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我希望你的感觉是对的。” 第72章 其实方引去元晖制药任职更像是走个流程。 顾问说到底只是个虚职,担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集团分管人事的总裁亲自带着他将手续办好,然后说明后续在什么工作上可能需要协助,便带方引在集团里走了走。 毕竟前段时间被变革军绑架的事情闹得太大,方敬岁更没有遮掩的意思,看上去从高管到基层员工都知道他是谁,是过来是干什么的,都纷纷笑着和方引打招呼。 那些人都表示有方引过来指导他们的工作真是荣幸,方引也不在乎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私底下又议论了什么,所以他也给了不少正向反馈,两方面上做得极其好看。 最后逛到了集团的研发部门,人事总裁笑盈盈地拦在门外:“最近新品研发期有些瓶颈,里面乌烟瘴气的,您还是不要进去看了。” “可是以我的专业来说,顶多在这里能帮上忙,其他部门的工作我更是一点都不通了。”方引也回了个笑,顿了顿,“我现在又不是外人,没必要这么客气了。” 人事总裁听了也是一愣,赶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研发部的领导在国外出差,下面一群小孩子说不明白的。改天吧,改天我会亲自联系您过来的。” 方引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大约是方敬岁的命令,他也不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 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这个流程终于结束了,方引婉拒了那些人的午餐邀请,一个人去了停车场。 他闭着眼,半趴在方向盘上,这一上午的社交下来,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可没安静几秒,忽然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方引被这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去,只见车窗外有一个男人正笑着对他摆了摆手,然后暗示他降下车窗。 这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方引一时间没想起来到底是谁,于是他只是将车窗降下了一点点。 “方引,是我啊,好久不见,真没想到我们能成为同事!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吃个午饭?” 结合声音,方引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大学同学——就是毕业后直接进入了元晖集团,然后成为了中层领导的同学——自己的家庭情况被公之于众后,他主动发过消息给自己的。 方引迟疑地开口:“你是郭……” 对方也察觉出了方引面上的生疏,连忙接过话:“是我,郭瑞阳!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 “嗯,当然了。”方引不想过多纠缠,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只是今天不巧,有事,下次吧。” “等等!”郭瑞阳及时地叫住了,然后满脸堆笑,“你看你今天来入职,都没有到我部门来。我们好歹是同学,我又在你家的公司做事,都是缘分。而且现在也到饭点了,有事吃完了再忙嘛!” 方引听着他的话也是一怔,然后垂下目光,落在对方胸口的工牌上。 上面写着:产品研发部,一组组长,郭瑞阳。 “你说的也有道理,反正都是要吃饭的。”方引弯了弯眼睛,“那就一起吧。” 中午时间,正是上班族的用餐高峰时期,郭瑞阳特地找了一家高级料理店,才有了较为安静的交谈环境。 郭瑞阳是那种在职场中浸泡太久了的人,很会说漂亮话,仅仅过了十几分钟,就将他们俩人之间的大学生活串了起来。 大约只是曾经选过同一个老师的课,或者某次实验被分到了一个小组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情,从郭瑞阳嘴里说出来,却是一副他们曾经关系很好的模样。 方引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会,终于在郭瑞阳喝水的时候找到了时机:“你现在在集团做研发?” “是啊,研发组长。”郭瑞阳笑了笑,给方引添上了水,“不过跟班上的同学比起来,我混得也就那样。” 这句话着实有些凡尔赛了,这么年轻就在元晖制药这样的大集团中走到中层的位置,怎么都算是人中龙凤。 方引双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来你不是很满意这个位置啊?” 第91章 郭瑞阳很明显地卡顿了一下:“我……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年底有一次晋升的机会,我也想好好把握,所以这段时间也是非常非常忙碌。” 方引倒是没听出来这句话的后半段跟自己的问题有任何关系,不过,他已经发现了适合的鱼饵。 “什么职位啊?” 郭瑞阳将服务员刚上的那碟香煎松茸往方引面前推了推:“研发部的副部长。不过竞争也很激烈,也不知道能有多大把握。” 方引点点头:“这种一般看什么呢?工作成果?” “是啊,我带着团队加班加点,希望下个季度能把新产品推出来呢。初步测试效果比竞品要好百分之三十以上,如果能顺利在年前上市,应该会有一个非常好的结果。” 方引似乎也来了兴趣:“什么产品啊?说得我也好奇了。” 提到这个,郭瑞阳竟然罕见地犹豫了一下:“这个……研发期有保密要求,暂时不能对外说。” “好吧。” 方引貌似遗憾地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伸筷子,只夹了一片新上的松茸,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开始低头回手机上的消息。 餐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郭瑞阳过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开口:“不过对你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对吧?毕竟以后这个集团都是你的。” “你衡量喽。”方引眼睛弯了弯,“不过我们毕竟是同学,也都在职场混过。怕的就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成果被别人摘桃子了,是吧?” 此话一出,郭瑞阳的表情陡然奇怪了起来。 他眼睛转了转,似乎脑中真的出现了一个爱抢功劳的讨厌鬼,询问道:“那你,对此有什么办法吗?” 人有欲望,就会被拿捏。 崇拜什么,就会屈服于什么。 “也没什么,如果真的是一个好项目的话,我会跟我父亲提一提的。”方引顿了顿,“只是什么都不了解的话,我也无从说起啊。” 听到这话,郭瑞阳明显有些激动起来,身体眼看着都要离开椅子了:“可以吗?那我大概跟你说一下……但也不能说太多……” “算了吧,你不用为难。”方引看了看手机,语气有些冷淡,“而且今天我也没时间了。”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郭瑞阳见状,连忙站起来,拉住方引的手腕:“等一下!” 这个距离有些近,方引有些不自在地挣脱了他的手。 郭瑞阳也自觉失态,尴尬地收回了手:“我可以把相关资料整理一下,到时候发给你,这样也不耽误你的时间。” 方引点点头:“可以,可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有时间看。” 他转身离开之后,郭瑞阳结了账也急忙跟了上来,跟方引反复说这次机会对他有多重要,让他一定要跟方敬岁提一下。 于是,局面完全反转了。 一开始是郭瑞阳藏着不肯告诉方引,仅仅半个小时后就变成了他一定要让方引知道。 甚至方引开车之后,都能在后视镜里看到郭瑞阳还在跟他招手。 开出去一段路程后,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 方引抽出车里的消毒湿巾擦了擦手,然后重点将刚才被郭瑞阳拉住的手腕反复地擦拭,直到那块的皮肤变红。 其实他自觉并不擅长做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情,只是为了得到一些筹码,他也没有办法。 方引回到自己医院边上的小家,刚下车,郭瑞阳的邮件就发过来了。 这还不算完,然后又立刻跟方引发了一条消息:资料已经发你邮箱了,你收到了吗? 方引没有立刻回复,他上楼,打开家门,在卧室边上的小书房里坐了一会,才打开电脑开始下载附件资料。 资料内容不少,除了产品说明书之外,郭瑞阳将自己的工作流程也非常细化地列了出来,生怕方引不懂他的贡献有多大一样。 方引着手将那些资料用打印机打印出来,在等待的间隙,他才回给了郭瑞阳简短的三个字“收到了”。 油墨的气息慢慢地在小书房弥漫开来,方引打开那个上锁的书柜,里面的文件夹塞得满满当当。 元晖集团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新闻、产品、股市走向、市场反馈等等,都被方引一件件地收集起来,装订在一起。 某种程度上说,他甚至比元晖集团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还要了解这个庞然大物。 只是外界的信息总是有限的,能接触到内部的一手资料是最难得的。 因为那个药剂丑闻,元晖集团就像是一个露出了伤口的怪物,机会俨然就在眼前。 方引将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又收回柜子中锁好,去了医院继续上班。 接下来这几天,方引成为集团顾问的通稿在网上也借着之前新闻的余温,热了两天。 于是他便开始想尽办法躲记者的采访,将车停在医院隔壁的停车场,一下班就开着回谢家,一刻都不耽误。 谢积玉最近依旧很忙,很少回来吃饭。 所以方引到家的时候,看到桌上已经摆放着晚餐,便觉得有些惊喜。 他走到桌边看了看,往常吃的菜色没什么变化,倒是那一大盘水果切得很有创意的样子。 蜜瓜被切成了小兔子的模样,草莓和香蕉组合成了雪人的形状,很是可爱。 居然这么有童心了? 方引还没琢磨出一个大概来,腿弯就被抱住了。 他低头一看,只见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正仰着小脸,声音甜甜的:“方叔叔!” 方引有些惊奇地看着她:“穗穗,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时,谢积玉从楼上走到了方引的面前,弯腰将晏穗抱了起来,温柔地擦掉了小姑娘嘴角的糖渍:“从今天起,这里就是穗穗的家了。” 然后转头看向方引,强调着:“所以,不是‘来’,是‘回’。” 第73章 方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谢积玉。 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像是骤然暖了起来,眉眼都浮上了笑意,轻声细语地跟怀里的晏穗说话。 问她看了什么动画片、吃了多少糖、有没有完成幼儿园老师留下的手工作业等等,语气非常耐心,说话也一字一顿的,生怕怀里的孩子听不明白。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穗穗的家。 谢积玉刚才的话依旧在方引耳边晃荡,不知道为什么,他联想起了自己来到谢宅第一天的时候,谢积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一个是联姻来的客人,一个是亲自带回家的家人。自己跟她,怎么都是…… 方引忽然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那个才几岁的小姑娘,便更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可笑又荒谬。 自己一个大人,怎么要跟一个小孩子比呢? 况且,那还是曾经将谢积玉救回谢家的人的孩子,他们本来的位置就是不一样的。 大约是最近太紧绷了,方引于是甩了甩头,将那些自觉失态的想法强硬地按了下去。 管家在谢积玉的餐位边上新加了一个儿童座椅,两大一小三个人才在餐桌前坐下来。 晏穗趴在桌面上,似乎对这一顿晚餐没什么兴趣,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盯着面前那盘被切成小动物的果盘,谢积玉夹给她的菜很少动。 谢积玉大约也察觉到了,他耐心地低头平视着晏穗:“怎么了?不爱吃吗?” 晏穗摇摇头,将一个虾仁塞进口中,没说话。 谢积玉微微皱眉,面上有些担心的样子,但还是快速地调整过来,露出一个笑,伸手摸了摸晏穗的头:“想说什么都可以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在方引的印象中,谢积玉用餐的时候一贯是非常优雅安静的模样,与三餐无关的话更是很少说了。 但此刻,他虽然右手手腕还没有完全康复,但照旧轻声细语地跟晏穗说话,用左手有些不熟练地给她夹菜。 只是在跟小朋友如何沟通这个问题上,谢积玉看上去却不怎么灵光。 跟小孩子沟通总是有些费神的,方引自认为当了那么多年医生,跟不少小患者接触过,也算是练出来了。 或许还算不上游刃有余,但一些的沟通技巧他还是有的。 “穗穗,我想吃一个小兔子,可以给我吗?” 等晚餐进行到尾声,方引伸出手指了指那果盘,望着晏穗,眼神中很期待的样子。 小姑娘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利落地将面前的果盘推到方引面前,认真道:“可以给方叔叔两个兔子、两个草莓雪人。” 方引笑了笑,他夹起一片果子认真地品尝了一下,似乎非常享受地闭了闭眼,然后才道:“很甜很好吃,谢谢你。” 小姑娘面颊有些红:“不用客气,爸爸说方叔叔以前救过我,所以我也要感谢叔叔。” 谢积玉转过头来看了方引一眼,方引也与他对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又转向晏穗。 第92章 “谢叔叔身上的伤还没好透,穗穗到厨房跟管家说一声,给谢叔叔倒一杯温水端过来,好不好?” 谢积玉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制止,却被方引的眼神挡回去了。 晏穗倒是很乐意的模样,跳下凳子,脚步轻快地去了厨房。 见小姑娘走远了,方引这才开口解释:“其实小朋友是很愿意为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的,特别是她刚来到这个陌生环境,被我们需要的感觉会让她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也会更自信开朗一些。” 谢积玉有些惊讶:“你还懂这些?” “一点点吧,我平时在医院里也会遇到年纪小的病人,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一些。”眼见着晏穗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方引连忙轻声提醒,“你待会表现得夸张点。” 眼看着晏穗已经到了跟前,谢积玉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怎么表现啊?” 晏穗把水放在谢积玉的面前,仰着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见谢积玉卡住了,方引抢先把话头接过来,指了指谢积玉右手上还没拆除的石膏:“谢叔叔身体还没好,要多喝水才能好得快,多亏你了。” 说完,方引便给谢积玉使了一个眼色。 “啊,对。”谢积玉顿了顿,罕见地结巴了一下,“我……我现在确实很渴,很需要水,谢谢穗穗。” 这种不知所措的人机发言让方引有些想笑,只是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便抬起了手,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小姑娘的情绪明显好了一些,餐后还吃了一些甜点,又玩了一会玩具,然后愉快地跟着保姆去洗澡了。 方引这才从堆满积木的地毯上站起来,锤了锤腰,坐在了谢积玉的边上。 谢积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里面的水已经被喝得一干二净了,才慢慢开口解释:“晏珩接了个新工作去外地了,忙得很,所以这孩子就在家里住下,直到他忙完回来。” 方引了然,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吗?可以工作了?” 毕竟晏珩之前在片场受的伤的严重程度,方引是知道的,至少要静养好几个月才能继续拍戏。 “还没好透。”谢积玉顿了顿,“所以接的活都是比较轻松的,出一张脸就可以了,不是什么高强度的工作。” “原来是这样。”方引点点头,又看着地上的积木,忽然来了兴趣,“不知道她还喜欢什么玩具,我改天去给她买些回来。” 可谢积玉却像是被踩到了什么痛点一样,拒绝得非常果断:“不用麻烦你。” 方引愣住了,他转脸看着他。 谢积玉大约也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僵硬,便说:“她的玩具很多,不用买。然后就是她住在这里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家里的其他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所以跟你也说一声。” 方引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是出过什么事情吗?” “最近网上又开始闹起来,传晏珩有个孩子。晏珩毕竟对外是单身的形象,传出去对他不好,所以要好好保密。” “我明白了,你放心。” 晏穗的卧室被安排在了谢积玉卧室的隔壁,方引从管家那里得知,这也是谢积玉小时候的房间。 虽然装修已经有些过时了,但依旧很有童心,晏穗看上去也很喜欢。 她怀里抱着一个蓝白色的海豚玩偶,大眼睛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空间。 谢积玉靠在门边,语气里有些担心:“这孩子之前跟着晏珩到处跑,很少在固定的地方待着,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得好。” 方引想了想,指着那个玩偶:“它是可可,对不对?” 小姑娘顿时觉得有些意外,她跑到方引面前:“方叔叔,你认识它?” 方引蹲了下来:“当然了,它的歌声可以净化被污染的海洋。当净化成功的那一刻,海面会变成彩虹一样的颜色,可可是海洋的守护者,对不对?” 这个玩偶人气可太高了,特别受一些小患者的喜欢,住院的时候都要带着。 方引甚至还帮梁轩在网上抢过几次玩偶的预售,就为了给他的女儿买生日礼物。 久而久之,就连这个吉祥物的故事,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了。 “方叔叔好厉害!”晏穗听完开心地拍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瞄了瞄谢积玉,“谢叔叔连可可的名字都会记错。” 谢积玉顿了顿,才慢慢地开口给自己找补:“这个故事根本不科学……” 方引站起来,轻轻地拉了一下谢积玉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又跟晏穗说会跟海豚在梦里相见,然后才把孩子交给保姆,让她带着睡觉。 等门关上了,方引才道:“哪里不科学了?” “海洋只有被石油污染的时候,才会出现彩虹一样的油膜。”谢积玉一本正经道,然后皱了皱眉,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些故事的创作者是不是每天都蹲在屋里凭空想象,一点常识都没有。关键是,这个玩偶居然会那么多人买单。” 方引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谢积玉的肩膀:“童话是小孩子的世界,写实是成年人的世界。” 说完,他便准备往楼下走。 谢积玉跟他并排,边走边道:“我从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了,你怎么一副很懂小孩子的样子。” 方引耸了耸肩,毕竟在工作中接触过这么多孩子,便随口道:“熟能生巧。” “说得就好像你有孩子似的。”谢积玉不以为意地接了一句。 方引顿住了脚步。 谢积玉走了两步,跟方引拉开了距离,这才发现方引站在了原地,便转头过去看他。 夜晚的楼梯,只有月光透过小窗,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方引一边脸沉在阴影中,什么都看不清,另一边被月光浸着,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 轻飘飘的,仿佛一戳就可以戳破。 他站在那里,似乎连呼吸都慢慢地消散,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安静得让人发憷。 “你……” “谢先生,该吃药休息了。”管家出现在楼梯口,打断了谢积玉的话。 “知道了。” 谢积玉的动作顿了顿,转头又看了一眼方引,眼神中有些淡淡的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跟着管家便离开了。 方引只觉得他花了好长时间才重新恢复呼吸,然后脱力地扶着墙,在楼梯上坐了许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方引大部分都是在自己那个小房子里休息的。 虽然管家打过两次电话来,说晏穗想跟他一起玩,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方引的工作确实是忙,但也并不是忙到连回去的时间都没有,他只是有些……不想回去。 谢积玉那天晚上无意中的一句话,让方引看到晏穗就会想到自己那个孩子。 看到谢积玉陪晏穗一起看动漫、教她读书写字、跟她讲故事的每个瞬间,他内心那个深埋的角落都会不受控制开始发痛。 他会魔怔地想象自己那个孩子的各种情况。 假如当时早早发现了它的存在,以当时他和谢积玉糟糕的相处情况来看,或许谢积玉根本不会要这个孩子,会让自己打掉吗? 万一的可能,真的生下来被谢积玉接受了,有没有可能变成方敬岁的棋子,到时候反倒令谢积玉厌恶呢?那到时候这样温馨的亲子场景,怎么想都不可能实现吧…… 明明那个孩子走了三年了,方引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那么伤心了,甚至似乎要放下了。 可看到那些场景,所有的记忆都跟针刺一样密密麻麻地复苏了。 如果他不曾见过谢积玉跟别的孩子相处的模样,他应该也不会如此难过。 而现在见到了,便怎么都忘不掉了。 每一种可能性都在方引的躯壳里撞来撞去,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爆发出来,他能做的就是离他们远一点,找个角落蜷缩好,等待伤口再次愈合。 他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像是在奋力地堵住每一道会溢出那些场景的缝隙,将自己装成一个正常人。 这天下午,他刚出手术室走到办公室门口,却意外地看到了姜舟雨和梁轩正站在一起说话。 两人见了方引,立马将人拉了进来,把门关上。 方引一头雾水:“出什么事了?” 梁轩着急地问道:“你车呢,停在哪里了?” 姜舟雨果断道:“这个时候还开什么车,从后门打车走啊!” 说着,两人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就要把他往外拖。 “等等等等。”方引挣脱了他们二人的钳制,“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俩要干什么?” 梁轩道:“医院门口有医闹,哭着喊着要让你偿命,这种时候当然先躲起来啊!” “我?”方引想了想,眉头紧皱,“可我最近没遇到难缠的病人啊,到底是谁?” 第93章 “确实不是你的病人,你都没帮对方看过病。” 方引这下更加搞不明白了:“那为什么要找我?” 姜舟雨重重地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给方引看她刚拍的视频。 只见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正愤怒地挥舞着,边上一圈医务人员差点被打到,吓得连连后退。 视频很嘈杂又很抖动,但方引还是辨认出来男子口中所说的话。 “你们医院的方引方医生,用我老婆的命给他家药做实验,用完就丢,不把人当人!” “自己却去跪舔权贵,给权贵当私人医生!普通人的命,只是富二代镀金的工具!” “可怜我老婆用了他家的药之后就死了,连我的孩子都胎死腹中!” “这种人配做医生吗?配吗?” “今天我就让他偿命,你们让他出来!出来!!” 第74章 电脑调出了一份资料,是闹事者刚过世的妻子的病历。 方引坐在电脑前,眼睛紧紧地盯着病历中的一行内容,若有所思:“我好像见过那个男人。” 然后指了指其中一行手术记录,转头望向姜舟雨:“我们俩第一次见面那天,在信息素科门口闹事的那个。” 姜舟雨听完也是一愣,快速扫过那条手术记录的具体资料,点了点头:“还真是。” 当时因为尽早受孕的需求,那位beta妻子到医院来做了omega人工腺体植入手术,手术过程没问题,后续恢复也很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在出院后两个月的时候忽然在公司晕倒休克,才又被送来了医院抢救。 “当时我记得,他嘴里说的一直是医院开的药有问题。”方引确认道,“所以后续是什么?” “医院开的药没问题。”姜舟雨有些无奈地垂下头,没有去对上方引的目光,声音有些低,“出院了两个月都没怀上,这个alpha心急,擅自买了一些omega药剂给他的老婆用,出现了排异反应才导致的休克。后来为了保病人的命,他才说出来用的是元晖集团的药剂……就是之前网上闹得很凶的,说用出人命的那款信息素药剂。” 话音刚刚落下,三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方引心下了然。 这批问题药剂丑闻的相关资料方引都收集得很全了,前因后果他也已经了解。 他甚至尝试过通过匿名的手段去联系那些受害人家属,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内幕,但对面却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说这件事已经了结了,讳莫如深。 互联网的舆论声量当时也是硬被强压了下去,残存的遗迹都没有多少了。 于是受害者的命便像灰尘一样,被湮灭得一干二净。 姜舟雨迟疑了一会才道:“他的妻儿大半个月前就去世了,现在才来,会不会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方引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梁轩拦在他的面前:“你准备怎么办?” 方引的声音很平稳:“我到楼下去见他。” 姜舟雨跟梁轩并肩站在一起,语气焦急:“你见他没用的,他让你偿命,你真的要偿命?而且,这根本跟你没什么关系啊。冤有头,债有主!” 方引静了两秒,抬头看着姜舟雨,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语气很淡:“可在他的眼里,我跟元晖集团是一体的,没什么区别。”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姜舟雨顿了顿,“当时元晖集团就出了个轻飘飘的声明,丝毫没有对受害者的歉疚。而你现在要下去直面他,这就说明你跟你家的制药集团,本质就是不一样的。” 梁轩认可地点点头:“是啊。而且警察马上就来了,再等等就好了。” “我们的同事、病人都还在楼下呢,而且他手里拿着武器,我不能缩在这里。” 方引说完,便果断地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大步朝着楼下跑去。 他本来已经对楼下的情况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却看到了那个双目赤红的alpha,拿铁棍将一个离他最近的护士挟持住了。 这变故让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惊慌的尖叫,那护士更是被吓傻了的模样,眼睛瞪得大大的,泪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alpha怒吼道:“让方引滚出来!!!给我老婆偿命!!!” 护士长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着被劫持的护士安抚道:“她刚来医院实习,什么都不懂的。你先放开她,我带你去会议室喝杯茶,慢慢说,好不好?” 护士长的这种态度显然很让alpha不爽,他一只手暴力地钳制着护士,另一只手猛地将铁棍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砸下来。 方引瞳孔紧缩,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一个箭步拨开人群冲了上去,挡在了护士长的面前。 铁棍猛地抽在方引的肩膀上,不过倒不怎么痛,没有将他打趴下。 方引咬了咬牙,将护士长往人群外侧推了一下,然后才直起了身体,转身定定地看着alpha,声音沉静。 “我是方引。” 人群中瞬间安静了一会,然后纷纷将手机镜头对准了他。 先是被变革军绑架闹了一波,后又挂名自家集团的职位炒了一波,虽说眼前情况危机,但倒也不耽误大家八卦的心。 那个男子缓缓地看向方引,上下打量了一会,唇角大幅度勾起:“你终于肯出来?” 方引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护士,脚下向前一步:“她是无辜的,你放开她,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沟通。” 男子恶狠狠道:“我要你偿命!” 方引静了一会,一脸正在认真考量这个要求的模样:“只有这个条件?” “对!你们这些践踏人命的恶魔,我要你给我的老婆孩子偿命!” “可以。” 方引顿了顿,站直了身体,手臂在身侧自然下垂,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声音稳稳当当。 “我就在这。” 这下所有人都惊讶了。 围观群众在面面相觑,还交头接耳地露出一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男子也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脸上的戾气都化作了茫然:“你说……什么?” “你要我偿命啊,我答应了,你可以动手了。” 方引说着便淡定地又朝前迈了一步,倒是将对方给逼退了一步。 被挟持的护士恰好没有站稳,眼瞧着就要朝后摔倒,就在男子慌忙地咒骂着要将她拉起来的瞬间,方引抓住机会一下子握住那个铁棍,轻巧地将护士拉了出来推进人群里。 对方这下出离愤怒了,想用力抽出铁棍去打方引,但他没想到方引的力气也不小,挣扎了两下竟然没有摆脱方引的钳制。 方引的声音非常冷静:“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你暂时没有犯下太严重的罪,现在收手是最好的。” “不,不能收手……”那男子摇了摇头,然后眼睛通红地看向方引,口中喃喃自语,“我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方引皱眉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些人,明明有那么多钱了还不够,还想在我们普通人的药上捞钱,让我的老婆死于非命。” 男子抬头看着方引,双眼猩红。 “你这样的人也配做医生吗?光鲜亮丽的什么都有了,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吧?” 男子慢慢直起腰,手上松了点力气,没有要再抢被方引抓住的铁棍。 “也对,我们这样的人当然不是人了。对你来说,值得伺候的只有那些眼睛永远朝上看的人上人……你给那些人当私人医生,平常会好好给普通病人看病吗?你手上死过人吗?” 方引看着他骇人的模样,不禁朝后退了一步。 “你的时间那么金贵,自然要留给那些人上人了。所以普通人死在你的手上,根本无所谓,对吗?” 方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你冷静一些。” 可那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好像听不见别人说的话。 然后还不等方引反应过来,另一只后从身后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就直直地朝着方引的脸刺过去。 此时要立刻躲开已经来不及了,方引本能地抬起手挡在眼前,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风刮过方引的脸,可疼痛迟迟没有来临,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 直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方引的脸上,伴着一股熟悉的信息素香。 方引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再往上看,便是谢积玉那张冷峻的侧脸。 谢积玉握住那人的手腕,刀尖刺入了他的肩膀,白衬衣上慢慢洇出了一块猩红色。 可以谢积玉倒是没什么表情,下抬脚便踹在那人的腹部,那人一下子踹出了好几米的距离,将那一块的人群都惊得散开了。 眼见着对方挣扎着要站起来,谢积玉冷冷地走近了他,顶级alpha的信息素瞬间形成了压迫的威势,将对方牢牢地定在地上。 第94章 这种威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刚才还乌泱泱围着的人消散了一大半,毕竟谁都不想在这个情况下被逼的头都抬不起来。 全副武装的特勤跑进来,轻松地将人擒住带走了。 方引连忙上前扶着谢积玉,让他进急诊室坐下,小心翼翼地脱掉谢积玉的衬衣。 望着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方引心疼得眼睛都红了,立刻给他消毒上药:“幸好不深,应该只是刀尖刺进去了。” 谢积玉“嘶”了一声,脸色有些白。 “很痛吗?”方引看着他,眉头都拧紧了,“我尽量轻点。” 他手上的动作顿时柔了下来,只像云朵一般轻轻地掠过着谢积玉的皮肤。 “你这样未免太慢。”谢积玉轻咳一声,抬头看了看周围,“一堆人看着呢。” 这个随意选的床位没有拉帘子,毕竟谢积玉是前段时间联邦最热门大新闻的主角。此刻普罗大众有了机会,自然好满足一下八卦之心,正站在不远处朝他们一边张望着,一边窃窃私语。 等几个特勤走过来拉上了帘子,静静地守在了外面,人群便知趣地散了。 谢惊鸿怕谢积玉回国还不安全,就让特勤一小队人先跟着他一段时间,这个方引是知道的。 不过也幸好是这样,今天才能那么快将人制服。 方引小心翼翼地将纱布贴在伤口上:“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啊,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不该那样冲过来的。” 谢积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不重,皮外伤而已。” 他看着方引认真的侧脸,额发将眼睛挡的严严实实,什么情绪都看不见,唯有紧绷的唇角弧度暴露了方引此刻紧张的状态。 “今天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碰巧遇上你跟一只鹌鹑一样都不知道躲开,我只能帮一下了。”谢积玉顿了顿,“穗穗很想你回去跟她一起玩,你又忙得没时间。你要是受伤了,那她不得更伤心。” 方引垂首,有些不敢看谢积玉,怕暴露了自己那点小心思:“穗穗她,还好吗?” “除了有点不开心以外都挺好。” 谢积玉指了指自己的右手:“今天我来,第一是她想见你,所以我过来替她看一眼,顺便把我的石膏拆了。” “第二,我想问问你,你之前吃的这个东西。” 谢积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颗药丸,正是方引常吃的避孕药。 方引眼皮猛地一抖。 “到底是什么。” 第75章 这方帘子遮住的小空间一时寂静。 方引望着那个小小的塑料密封袋,谢积玉则望着他的侧脸,微微皱眉。 “这东西难道……” “就是普通的维生素啊。”方引顿了顿,抬头直直地望着谢积玉的眼睛,表现得自己并不心虚,“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 谢积玉静了几秒钟,站起身来向着方引走近了一步。 alpha宽肩窄腰,压迫感很强,淡淡的血腥气和兰花香信息素混在一起,竟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方引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咣当”一声撞到了身后的装着医用小推车。 谢积玉看了看被撞掉在地上的镊子、剪刀和纱布,又把目光移到方引脸上:“你确定?” “当然。” 方引点了点头,生怕谢积玉不相信似的,拿着那个袋子,将手指探进去捏住那药丸:“不信我吃给你看。” “好了好了。”谢积玉上手抢了过来,皱着眉看他,“我又不是电影里将犯人刑讯拷打的反派,你这幅着急销毁罪证、仿佛英勇就义的样子是做什么?” “其实是因为我确实好几天没吃维生素了。”方引顿了顿,努力扯出一个笑来,“最近真的忙,不然我肯定会回去吃的。” 谢积玉没说话,他将那个小袋子又随手揣进口袋里,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穗穗在家里玩捉迷藏,不小心迷路,跑进你的卧室去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手里就拿着你那个药瓶。我怕她把这东西当糖果吃,但是她却说她知道这是药,她不会乱吃的。” 谢积玉顿了顿,面上浮出了一层淡淡的疑惑。 “问了才知道,原来她曾经也看过晏珩吃这种药丸。” 方引静了几秒,大脑有些宕机之后又重启,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得知了别人的隐私。 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那晏先生他,应该有跟穗穗解释清楚吧?” 谢积玉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面上的疑惑更甚。 “‘爸爸说,这是让自己能平平安安、不跟坏东西扯上关系的神奇药丸。’”谢积玉缓缓地说道,“这是穗穗的原话,但我确实搞不明白晏珩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很……合理。”方引嗓音似乎是转了一个大弯,把话接了过来。 他望着谢积玉疑惑的眼神,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这种维生素它……成分比较干净,效果好,可以提高免疫力的。所以晏先生说得也没错,确实可以保持身体健康,远离病毒。” 谢积玉的表情有些勉强,不过好歹看上去是相信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帘子外面响起:“谢先生,楼上病房已经准备好了,您上去休息一会吧。” 是医院院长的声音。 方引巴不得踩上这个台阶,便看着谢积玉征求他的同意。 谢积玉点了点头,于是方引拉开帘子,发现院长后面还站着几个医生护士,都笑意盈盈的。 院长很客气地对谢积玉道:“今天是我们医院没做到位,为表歉意,给您做一个检查吧,保险一些。” “我自己的行为,会发生什么也在预料之中了。” 谢积玉向前一步,站在了方引的侧后方,嗓音微凉:“贵院该道歉的对象另有其人吧,这样的安保措施有些太儿戏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贵院之前好像还发生过医生被嫌疑犯劫持的事件吧?都没有得到一点教训吗?” 他的气息拂在方引的后颈上,让方引身躯一震。 他知道谢积玉说的是那一次自己被特勤局的嫌疑人挟持,然后脚踩到玻璃受伤的事情。 眼瞧着院长的表情几乎挂不住,方引露出一个笑来,硬是转移了话题:“是啊,是要好好安抚那个今天被劫持的护士。对吗,院长?” 谢积玉有些不快地瞥了方引一眼。 院长连忙道:“哦,那是的,肯定要好好安抚人家的。这一点,还请谢先生放心。” 方引假装没注意谢积玉不快的神色,扶着他的手臂道:“那我就先带谢先生上去休息一下。” 等两人到了电梯里,谢积玉才开口,有些讽刺:“我以为你有什么把柄在那个院长手里。” 方引倒也不是很在意:“上一次本质是特勤局那帮人的责任,这一次算是元晖集团衍生出来的无妄之灾,其实医院都算是受害方吧。这些消息传出去的话,院长舆论压力应该会很大。” “舆、论、压、力。”谢积玉走出电梯,一字一顿地道,“其实我觉得现在觉得压力大的人应该是你吧。” 事实证明谢积玉说得很对。 事情也就刚刚发生一个小时左右,社交媒体上便已经传开了。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劫持案,那个男子勒住护士脖子的事情便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各种角度的视频都有。 当然最耸人听闻的还是那个男子口中说的话,于是不仅元晖集团之前的药剂丑闻再次被翻出来,连方引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方引看了一会那些网民耸人听闻的评论,其中甚至有说方引在手术台上故意弄死了对方的妻子要灭口这样的离谱传闻。 “清者自清。”方引放下手机,去茶水间给谢积玉倒了一杯热水,将消炎药递给他,“我是骨科医生,他妻子做的是信息素科的腺体手术。只要稍微看一下我的专业和对方亡妻的死因,就知道两者根本就扯不上关系。” 谢积玉看着方引,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忽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他将药吃下去,又将热水一饮而尽,然后才好整以暇地看着方引。 “我觉得你有时候,未免也太天真了——某种程度上说,舆论只是一种情绪,跟事实本身基本没什么关系。网民是来满足自己八卦需求的,不是当新闻事实的调查者的。” “这件事真正被戳到痛处的应该是元晖集团。”方引静了一会,“我父亲应该会处理的。现在,我先帮你拆石膏吧。” 谢积玉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拿出手机,快速地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方引取来了石膏锯,戴上口罩坐在谢积玉的面前。 只是在倾斜身体准备去插电的那个瞬间,就好像肩膀被刺了一刀,疼得他立刻把石膏锯砸在了地上,然后另一只手艰难地扶住自己的肩膀。 第95章 谢积玉神色一凛:“怎么了?” 方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应该是刚才被那人用铁棍抽到的,不要紧。” 说着便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脱掉自己的白大褂,又解开上身的衬衣,微微转过身。 只见白皙瘦削的肩膀上,横亘着一条两指宽的淤痕,血点从青紫的皮肉里透了出来,皮肤也肿了起来。 “你是被打傻了?”谢积玉皱着眉看着方引,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是才发现?” 刚才那个过程有些惊心动魄,是肾上腺素发力才没让方引感觉到痛。 紧接着又是谢积玉受伤,又是被问到避孕药的事情,才让他神经一直紧绷,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方引默默想着。 他走到穿衣镜前,侧着身体看了看,又轻轻活动了一下,摸了摸:“没事,只是小伤。” 谢积玉双眼眯起,冷笑一声:“你上次差点被玻璃划开喉咙,也说自己没事。” “……可这次我真的没事。”方引顿了顿,生怕谢积玉不相信似的补充道,“我是医生啊,诊断不会错的,只要上药休息就好了。” 谢积玉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指着面前的凳子:“过来坐下。” 对,差点把拆石膏的正事给忘了。 方引走过去,俯身捡起石膏锯:“那我们继续?” “继续你……”谢积玉把自己的话又吞了进去,闭上眼睛忍了又忍,“拿药过来,然后转过去,我给你抹。” 方引看谢积玉的表情便不敢再拒绝,只能乖乖照办。 玻璃窗外,翠绿的树梢在夏风里左摇右晃,阳光穿过,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斑。 方引微微弓着腰,背对着谢积玉,蝴蝶骨和脊骨从薄薄的皮肤下凸显了出来,显得有些瘦弱。 谢积玉用棉签沾着药膏,一点一点地抹在方引的皮肤上,目光则慢慢从伤处滑到了他脊椎中心的位置。 然后,他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脊椎里的那个东西,真没事吗?” 方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谢积玉之前把那枚芯片的造影,当成了婚前那次车祸留下的骨头碎片。 于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事。” “没有风险?” 方引笑了笑,随口道:“风险小于中彩票。” 他背对着谢积玉,看不到谢积玉的表情,不过倒是有一道温热的气息被轻轻地舒了出来,拂过脊背,让他身体发麻。 “方引,你在吗?” 一道熟悉的女声伴随着敲门声响起,是姜舟雨。 方引立刻准备站起来穿衣服,可另一个肩膀被谢积玉牢牢地按住,整个人便在椅子上动惮不得。 “药还没上好。”谢积玉声音很沉稳,顿了顿才朗声道,“进来。” 姜舟雨大约没想到搭话的是谢积玉,安静了好几秒之后,才将门推开,走了进来。 只见方引裸着上半身,衬衫褪到了腰际。 他身后的谢积玉手里拿着沾了药的棉签,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她。 这个场面有些意外,竟让姜舟雨一时语塞。 她走近了两步,目光刚刚落在方引的后背的伤处,谢积玉便提起被褪下的衬衣领子:“好了,穿好。” 方引立刻拢好衣服,站起身来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麻烦谢先生了,我自己上药不太方便,多亏你。” 谢积玉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方引尴尬得耳朵都红了,硬着头皮转过来:“姜医生,有事吗?” “看到你没事就好。院长的意思是,让你回去先休息一段时间养伤,我替他传达一下。” “不严重的。”方引顿了顿,“我自己有数,不用休息。” “方医生,避避风头也好。”谢积玉开口,然后貌似真情实感道,“而且作为我的私人医生,我也需要你照顾啊,我病还没好呢。” “是啊,主要还是为了安全,暂时避一避。”姜舟雨顿了顿,“你刚才冲上去着实有些危险,假如打到头怎么办?虽然说打到身上没那么严重,但也要好好休息,做不了别的工作的。” 谢积玉望着姜舟雨,顿时皱起了眉。 方引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好吧,放心,我会好好休息的。” 谢积玉暗暗地咬了一下牙,见姜舟雨转身要走,忽然出声拦着她:“你就是方医生提到过的姜舟雨医生?” 方引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姜舟雨脚步顿住,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冷:“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想谢谢你。”谢积玉笑了笑,上前一步,“方医生知道我喜欢佛手柑,特意送了几包这种香型的咖啡豆给我。听说,还是姜医生你代购回来的?” 他将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代购”这两个字上,嘴角有些笑意,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 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方引这样想着。 “是啊。”姜舟雨的长发利落地扎在脑后,没有笑容的时候,那张漂亮的面孔才透出几分属于alpha的英气,“谢先生喝得开心就好。只是咖啡因会影响钙吸收,不利于骨折恢复,小心二次受伤。” “是嘛,那我运气真不错。我今天就是来拆石膏的,已经完全康复了。” “哦?那说明不需要方医生再特地照顾你了,对吗?” 空气中,两个alpha的信息素开始有些对立起来,似乎浮上了硝烟味。 虽然方引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两个才见面的人,怎么有种看对方不爽的感觉……难道是alpha之间的气场不和? 此刻方引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两人物理分隔开。 他对谢积玉道:“马上为您拆石膏,您稍等。” 然后把姜舟雨送到了门口:“今天算是有惊无险,也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 “不用谢,总之,你照顾好自己。” 就在两人说话的几秒钟内,谢积玉已经大步跟了过来。 他站在方引身后,左手虚虚地搭在方引的侧腰上,然后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姜舟雨。 方引毫无觉察地说着话,而姜舟雨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跟他告别。 才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见病房的门“砰”得一声被关上了。 刚才的所见似乎跟记忆的一角重叠了,姜舟雨思考了一会,终于想起璞叶公馆、那个方引喝醉的夜晚。 当时醉醺醺的方引站在一辆黑色的车前,而车里伸出的那双、握着方引腰的手,竟跟谢积玉的手如此相似。 第76章 方引刚下车,门口一小团粉色的云一样的东西便快速地朝他的脚边移动过来:“方叔叔!” 是晏穗。 方引连忙伸手贴在与小姑娘身量差不多高的车门位置,防止她撞到,然后才把她抱起来:“慢点跑。” “你自己肩膀还有伤。”谢积玉从车的另一侧下来,顿了几秒才道,“小心摔了她。” 他的肩膀确实还隐隐作痛,于是方引也不坚持,便把晏穗放了下来。 晏穗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道:“方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他只是被坏人打了一棍。”谢积玉走到他们面前,弯下腰轻松地一只手就把小姑娘捞起来抱在怀里,认真地看着她,“以后要记得,遇到坏人的时候赶紧跑,千万不要逞强,知道了吗?” 说着,他便穿过大门朝里走。 方引跟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知道这是谢积玉在暗暗点他。 晏穗却在这个时候扭过身体,趴在谢积玉的肩上看着方引:“痛不痛?” 方引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那个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却被谢积玉抢了先:“不痛不痛。你的方叔叔天生神力,就像你昨天看到的、动画片里的那只猫一样,被车压扁都只要吹口气就能活过来,厉害着呢。” 小孩子听不出来阴阳怪气,所以晏穗果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方引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些敬意。 “方叔叔好厉害……” 方引:“……” 方引小声说道:“不可以乱教小朋友。” “那前提得是大人做个好的榜样。”谢积玉丝毫不理方引的话,然后伸手轻轻地捏了捏晏穗的鼻子,“那就让我们看看方叔叔未来几天在家里,怎么用科学的医疗方式、恢复得活蹦乱跳的,好不好?” 晏穗眼睛亮了:“方叔叔工作终于不忙了吗,会待在家里吗?” 方引笑着点点头:“会的哦。” “那方叔叔陪我一起玩!” “嗯,我看你是想让方叔叔帮你做手工作业吧?” “可那个作业确实有些难……” “好好好,我会帮穗穗一起做的……谢积玉!小心门框撞到她的头!” …… 笑声融进了温柔的晚风中。 翌日。 方引刚刚醒来没几分钟,就听见了极其轻的敲门声,伴着一个稚嫩的声音。 第96章 “方叔叔,你醒了吗?” 方引掀开被子下床,又整理好自己的睡衣,便过去开门。 只见晏穗抓着玩偶站在门前,穿着一身可爱的运动服,表情似乎有些怯生生的:“早餐好了,管家爷爷让我来叫你。” 方引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知道了,你先去吃吧,我马上就下去。” 说完,他便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漱。 可晏穗并没有离开,反而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站在卫生间的门边,看着正在挤牙膏的方引。 “方叔叔,我要跟你道歉。” 方引诧异地看着她,然后放下手里的牙膏牙刷,慢慢地蹲下来:“我接受。不过,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那天我玩捉迷藏找不到路了,不小心就进了这里……但我当时不知道这是方叔叔你的房间,你也好几天没回来睡觉了……”晏穗顿了顿,“但谢叔叔和我爸爸都提醒我说,这样是很不礼貌的,所以我要道歉。” 方引知道她在说什么。 虽然避孕药的事情差点露馅,不过好在已经圆过去了。 而且晏穗确实也是无心之失,还这么乖巧,应该没有人很狠得下心去斥责她吧。 方引便宽慰她:“有一句话叫做,如果这个人不是故意做错了事情,那这个人是没有错的。所以,穗穗不是故意的对吗?” 晏穗连忙点头,生怕方引没看见:“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方引便露出一个笑来,轻轻地拨了拨小姑娘的额发:“嗯,所以我完全接受你的道歉,不会生气。” 小姑娘看上去顿时舒了一口气。 方引接着又道:“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晏穗极快地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小手期待地抓了抓海豚玩偶的身体。 “早餐我想吃橙子,你让管家爷爷带你去冷库,然后挑一个最大的给我,好不好?” 小姑娘立刻应了下来,轻快地蹦着离开了,连垂在脑后短短的马尾辫都一跳一跳的。 方引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浅笑,心想,女儿是真的可爱啊。 早餐之后,方引自然兑现诺言,带着晏穗和luca一起,在门口的草坪上扎帐篷过家家。 方引肩膀还在痛着,虽然不能做一些太激烈的游戏,但是让小狗捡网球和喂晏穗吃水果这样的小事还是能做的。 小朋友的精力果然是异常充沛,跟luca在草坪上追逐打闹,玩累了就休息吃点东西,恢复好了又继续。 几个回合下来,luca竟然趴在草地上吐着舌头,气喘吁吁,竟然是累了的模样。 晏穗的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方引帮她擦了擦:“马上中午了,太阳升高之后就要热了。回去吧,我给你开一个布丁吃。” “可是我想再玩一会。”晏穗眨了眨眼,指着不远处的那棵巨大的松树,“我要跟luca比赛谁能先跑到那里,就再玩一回……不,两回,好不好?然后再吃布丁。” 跟边牧赛跑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吧……方引这样想着,然后看向luca。 luca也看着他,整个脑袋都趴在了草地上,连耳朵都好像消失了……方引竟然从那黑亮的小眼睛里读出了拒绝的意思。 “该吃饭了。”谢积玉忽然出现在边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帐篷顶。 他穿着一件休闲的条纹衬衣,微微弯腰的姿势让方引能看到他锁骨边上的白色敷贴一角。 “谢叔叔。”晏穗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我还想再玩一会。” 谢积玉面上犹豫,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才有效又不会吓到孩子。 于是方引转过头来,帮晏穗擦了擦汗:“太阳现在很大,再玩就会中暑的。到时候什么好吃的布丁都吃不下,更不能出来玩了。但如果我们现在回去,吃饭休息,明天还能继续玩,好不好?” 晏穗低头思考了一会,果然被成功地劝住了,乖乖地答应了。 午餐之后,保姆帮晏穗洗了个澡。 可她坐在谢积玉的书房里才玩了一会积木,眼皮便开始打架,头也一点一点的,没几分钟便缩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我抱她回房间吧。”方引轻声道。 谢积玉坐在办公桌后面处理一些工作文件,头也不抬地答道:“不用,她最近很喜欢这个小榻,不然醒来要闹。” 落地窗外长着一棵高大的合欢树,虽然那些轻柔纤弱的花朵已经差不多落尽了,但阳光透过来,斑驳的光影在小姑娘的脸上轻晃着,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方引小心翼翼地将落在她眼睛边上的发梢拨开,然后将薄薄的毯子盖在晏穗的身上,防止着凉。 这静谧的一刻方引不想打扰,便站起来便准备离开。 “水有些凉,茶香都散了。” 谢积玉望着手里的杯子,轻声开口,双眉微皱。 “那我去帮你换一杯吧。” 于是方引下楼,在厨房找出了一个恒温杯,又泡了一杯,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放在他的面前:“这样应该能维持得久一些。” 谢积玉尝了尝,轻轻地“嗯”了一声:“勉强吧。” “那我先出去了。” “你也要午休?” 这倒不是,只是谢积玉在工作,晏穗在午睡,他自觉自己在这方空间里有些多余。 于是方引摇摇头道:“我回房间看看医学期刊,虽然目前休假但也不能太松懈。” 谢积玉听完没说话,将手边的平板电脑递给他:“先用着,半个小时后我要换药,你走来走去打扰孩子睡觉。” 方引觉得也有道理,便坐在一边的椅子,调出自己想看的内容。 他低着头,很认真,呼吸都轻轻的,整个人淡得好像不存在。 谢积玉工作的时候也很专注,偶尔余光瞥到方引的时候会瞳孔一震,似乎才发现他就在自己的不远处似的。 “你要不发出点声音吧。” 方引抬头看着他,确认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后便指了指还在酣睡的晏穗,声音压在喉咙里:“刚才说了,不能打扰她睡觉。” 谢积玉有些不悦地撇了一下嘴,方引却没有捕捉到这个微表情。 因为此时平板震了一下,一条新的社交app推送的信息弹了出来,他便低头去看。 “网传方引故意致人死亡,疑为元晖集团扫除丑闻受害者?” 方引点了进去,博文的内容便刺进了眼中。 短短几百字,将方引塑造成了一个靠家庭关系的废物富二代,拿病人的命刷履历,出事还帮忙掩饰家族集团丑闻杀人灭口,恶性罄竹难书,建议死刑立刻执行。 配图有方引的证件照,昨天闹事男子那耸人听闻的横幅照片,甚至还有一场太平里盖着白布的尸体照片,说是受害者的妻子。 这条博文底下的评论更是群情激奋。 “这种人渣应该迟早遭报应!” “报应有用的话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知道什么叫祸害遗千年吗?” “他还来我们学校做过讲座呢,感觉耳朵和眼睛脏了哈~” “人皮兽心是这样的。” “法律是摆设吗?这都不管?” “法律只能管管我们这些普通人啦~” …… 方引退出了那条新闻,然后又看了看热搜词条里的其他内容,不仅对他极尽谩骂,还恶搞了他的照片。 他随意点开一张,便看到自己的证件照上被涂上了血红的叉,下面配着“杀人犯”这样的字眼。 “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半个月,上周,他账户里所有的钱都进了赌场,昨天闹事的理由也是不言而喻。” 谢积玉抽出方引手里的平板电脑扔在一边。 “这种人,妻子活着的时候不心疼,急功近利地要妻子怀孕。现在妻子一尸两命,把钱赌完了知道拿妻子的命当借口讹钱了。” 方引垂着眼,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网上言论你不用管,真相会水落石出。”谢积玉在方引边上坐下,“现在,帮我换药吧。” 方引起身将药拿回来,然后帮谢积玉解开衣扣,轻轻地揭开敷料贴,又仔细地帮伤口清洁消毒,再贴上新药。 只是他全程都很安静,没有说话。 “舆论只是一种情绪,你想了也没用,只有解决问题才是根本。”谢积玉顿了顿,“你如果需要的话跟melissa说,她可以帮忙。” 方引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谢积玉。 可谢积玉的目光却移到了晏穗身上:“孩子快醒了。” 方引知道这是谢积玉的好意,边点头应了下来:“谢谢,我知道了。” 将醒未醒的晏穗大约是被人声吵到,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从小榻上坐起来:“方叔叔,谢叔叔……” 方引将谢积玉的衣扣扣好,又走过去蹲下来理了理晏穗的乱发:“睡饱了吗?”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第97章 方引面上带着淡笑,小孩子睡眼朦胧,午后温柔的阳光笼罩在他们身上,有种虚幻的感觉在谢积玉的心口涌出。 谢积玉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慢慢地开口:“好奇怪。” 方引没听清,转头看着他:“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谢积玉的嗓音里有些疑惑,“我想起了我父亲还在的时候。”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无厘头,但方引还是迅速地联想到了之前管家给他看过的,小时候的谢积玉和父母的照片。 那个时候悲剧还没开始,谢惊鸿是一位有些严厉的母亲,而梁珉是位温和的父亲。 人类是容易触景生情的生物,眼前的一幕或许让谢积玉想起了过去,他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的日子。 方引也想起来那个醉酒的夜晚,谢积玉喃喃自语的话。 他轻声对谢积玉道:“你以后会是个好父亲的。” “怎么忽然说这个?”谢积玉转头盯着他,似笑非笑,“谁跟我生?” 是啊,男性beta怀孕几率很低……而且,这甚至是他们之间最微不足道的问题了。 方引移开了眼睛,只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没有回话。 他抱起晏穗,路过谢积玉:“带你去洗洗脸,跟小花猫似的。” 谢积玉目光追随着他抱着孩子离开的背影,唇线慢慢地绷紧了。 方引将孩子交给保姆,然后穿过后院的走廊,站在僻静的湖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上次让你查的安慈精神病院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对方防得很严,我还没有找到好的机会。” “行,你继续。还有就是最近网络上的谣言……” 对方抢过方引的话:“我懂的方公子,我来帮你解决!” “不,不需要解决。”方引顿了顿,摘下了一片叶子,在手心里碾出了绿色的汁液,“我需要你帮忙浇点油,让这个火烧得再旺一些。” 对方迟疑了几秒:“确定吗?您现在已经被很多人谩骂诅咒了,要是还……” “我想得很明白了,我确定。” 对方应下之后便挂了电话,方引抬头看着远方。 湖面开始波动,风大了一些,天边似乎有阴云泛起。 方引想起前两天看到的新闻,说是有台风即将过境,还是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台风。 他又看了看手机上的天气新闻,发现本次台风还有泥石流和洪水的风险,让山附近的居民也早做准备。 方引想,自己那个一直留在紫屏山小屋里的孩子骨殖,是时候要把它带回来了。 第77章 “师傅,明天最早的班车是什么时候发?” “明天?小姑娘,你没看天气预报吗?台风就要来了,今天我们这个班线是最后一天运营了。” “最后一天……那什么时候会恢复?” “等台风走了就行,到时候如果路上没有障碍就会发车的。” “好吧,我还想着带公司同事来团建呢。真烦,又要重新找地方。” “别想啦,小命要紧,台风可不是开玩笑。我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台风叫什么来着,有个旅游团都被泥石流冲走了……” …… 方引坐在公车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侧耳听完了司机和乘客的对话,又压了压帽檐,转头看向窗外。 天空中的云变多了,云层也有些厚,只有露出来的缝隙处透出来一方狭窄的蓝天和阳光。 路两旁的高大乔木林在急速后退,入眼模糊成了层叠错落的绿。 一些淡淡的草木松脂香从车窗缝里飘进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丝沉郁的湿气。 方引的车牌号已经在网上被公开了,他自然没办法再开,那车至今还停在医院的停车场,且被许多种颜色的喷漆写了脏话,大约也是没办法再用了。 于是今天进紫屏山,他搭乘了公交班车。 现在堪堪上午十点,他打算在山中走走,去那个溪水边的小屋休息一下,带上装着孩子骨殖的小瓷瓶便可以走了,时间完全够他赶上回程的公车。 公车上人不多,方引穿着一身灰绿色的冲锋衣,又戴着黑色的鸭舌帽。虽然网上物议如沸,大约所有人都知道他长什么样了,不过在这种低调的装扮下,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被认出来。 公车停下,方引最后一个走下来,站在坚硬的石板路上。 不远处缭绕的山中雾气中,依旧能看见山月酒店的一角。 实际上方引以前不会从这个方位进山,因为这里离小木屋有些远。不过公车的终点站安排在这里倒也合理,毕竟酒店就在附近。 只是这辆班车刚刚空下来,很快就被提着大包小包进山旅游的人挤满了,大约是因为台风预告,所有旅客都在排队返程离开。 方引按照手机上的地图显示,沿着一条小路开始慢慢朝山里走。 脚下的路是人工修建的石头路,两边还有围栏。 应该是出于提升游客体验的要求,这段路程确实设计得极其美。 上方是高大的松林乔木,脚下是翠绿色的低矮灌木,中间还开着五彩斑斓的花朵,不过方引只认识那几丛圆鼓鼓的仙灯百合,倒是可爱。 所以这段路更像首都某个高级公园的一角,不太有野生的山林风光。 方引就这样摸索着前进,看到小木屋时已经是中午了。 小屋本身没怎么变,只是过去这个蓬勃的夏日似乎给它带来了不少新生,周围长了许多野花野草。 方引没有立刻进小屋,只是坐在了门口溪水边的石头上,边休息边打量着这方天地。 当时流产之后,他看到那团小小的血肉,陡然萌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但是虚弱的方引还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这团东西如果被当成医疗废物处理掉的话,他心里是非常舍不得的。 简直就像活生生剜掉心脏的一部分,又疼又冷,所以他将那东西留了下来。 他在方家的医疗机构里仅仅住了一天,就带着只有掌心那么大的孩子找了个酒店住下。 但很快,方引也有些慌张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知道人死还是要入土为安。 于是一个医生也开始迷信起来,想找块风水比较好的墓地,给孩子弄个简单的葬礼,然后下葬。 可他在网上翻着翻着,又看见有人说流产的孩子怨气很大,下葬之前父母将他要好好超度,不然孩子会不安宁。 于是方引又开始查询,流产的孩子怎么超度比较好。 虽然形式多种多样,但无一例外都要求父母都在,这个讯号是告诉孩子:你的父母都很爱你,只是缘分未到,今生没有机会成为一家人。 据说这样才能宽慰孩子的灵魂,让他得以安息。 方引犹豫了许久,非常担心谢积玉不答应。但最终,他还是准备一试。 于是他将孩子送到殡仪馆暂存,一个人在酒店等身体再恢复得好一些就回去。 时隔一个多星期,方引才回到谢宅。 只是谢积玉似乎很意外他的到来,他抬起方引的下巴,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声音冷冷的:“脾气那样大,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年冬天的雪持续下了很久,方引当时也还没有完全恢复,站在门口说话的时候只觉得骨缝里都透着凉气。 不过他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在谢积玉的视角里,自己只是与他吵了几句便赌气不回家了。 那天谢积玉之所以大发慈悲地载方引,一是雪天路滑,方引没来得及换雪地胎;二是那天是元旦前夜,谢惊鸿也回来吃饭,所以才要勉强凑到一起,装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但自己却被方敬岁带回了方家,缺席了。 方引低声道:“对不起,那天,我有事。” 谢积玉冷笑了一下:“是啊,你的事最重要,重要到连电话都不接。” 方引不是不想接,只是不能接,那时候他已经昏迷躺在手术床上了。 “是很重要。”方引顿了顿,“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谢积玉不耐烦道。 方引看着他脸上厌烦的情绪,心里忽然有一根触手收了回去,开始变得如履薄冰。 “假如,我是说假如。如果我的一个,呃,亲人,意外亡故,非常需要你跟我一起出席葬礼的仪式,以夫妻的身份……不过是半公开的形式吧,你愿意吗?” 谢积玉皱眉看着他,半晌,才不可思议地笑出来:“你在说笑话吗?” 方引赶忙摇摇头:“不是的,我认真的!” “果然。”谢积玉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方引,“我就知道。” 方引有些疑惑:“什么?我不明白……” “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只是领了证,是隐婚的关系。”谢积玉顿了顿,“现在时间才过去几个月而已,你就开始试探我的底线,想要公开?” 第98章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 “你没有这么想,但你已经这么做了。你可不可笑啊方引,还你的一个亲人去世必须要我们一起参加葬礼,这蹩脚的理由你自己说着不觉得尴尬吗?你父亲没教你更好的说谎方式?” 谢积玉后面再说什么方引已经听不清了,他握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眼睛发红。 他的牙齿颤抖地咬在一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体内魔鬼的低语:“别说了……” “还是说你真的有亲人去世了,连这个你都要利用来……” 几乎只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身体的冲动已经突破了理智的藩篱,方引立刻握紧拳头砸向谢积玉的脸。 或许是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或许是顶级alpha的反应力太强,于是谢积玉轻轻松松地制住了他的手腕:“恼羞成怒了?” 方引眼睛通红地看着他,紧紧地咬着唇,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挣扎开。 只是地上有些滑,方引没站稳,整个人都摔在了雪地上。 谢积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闹够了的话就安分点,别再想有的没的。” 然后,他便转身进了屋子,离开了方引的视线。 管家跑过来伸出手,要扶起他:“先进去换件衣服,晚饭就好了。” 方引没有搭管家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转身离开了,泪水冻在了眼眶里。 当晚,他在酒店里发了高烧,被工作人员又送去了医院治疗。 后来,身体的烧退了,脑子也清醒了,便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医院附近买了两居室,将那作为独属于自己的住处。 第二件事就是找了一个风水师,选了紫屏山的这块地方弄了个小木屋,让孩子在山林当中先暂时安歇下来。 方引恍恍惚惚地从回忆里醒过来,望着眼前的小屋子,只觉得三年过得很快,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次台风一幅来势汹汹的模样,方引估摸着这块栖息地孩子应该是待不了了,便先带走。 不过好事是,他觉得现在的谢积玉跟三年前的谢积玉已经不一样了。 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又很喜欢小孩子。如果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说说,他应该不会拒绝超度仪式吧。 到时候再找个偏远的墓地下葬,就算墓碑上刻上他们的名字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这样,这桩心事就算了了。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打开小木屋的门。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那个藏着孩子骨殖的木桩,竟然生出了一点新芽。 方引蹲下来,轻轻地摸了摸那翠绿的嫩芽,像是在抚摸自己孩子的头一般。 着实是新生啊。 一股酸软的热流冲到他的眼眶里,方引闭着眼,缓了好几秒才没让它掉下来。 他将那个小瓷瓶取出来放在背包里,然后抱着那个木桩走了出去,寻到附近的一块稍微高一些的、泥土松软的小坡,便开始清理植被,挖出一个浅坑来。 然后,方引将树桩放进浅坑里,仔细地埋好,轻轻拍了拍:“希望你能躲过这次灾难,在这里好好长大。” 接着他拿出手机,简单地为它标记了个定位。 如果它能好好长大,到时候就把它移栽在孩子的墓边,当是陪伴了。 所有事做完之后,方引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到腰背酸痛,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的时候,却看到了远处的云层渐厚,颜色也变暗。 山林中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空中偶尔飞过的鸟也飞得很低。 方引立刻看向手机,却发现时间已经超过了他原定的计划,离最后一班班车出发已经不到两个小时了。 于是方引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系紧鞋带,便大步往回赶。 只要快一点走,他是可以赶上的。 方引徒步的习惯算是被紫屏山练出来了,所以在山道上走不会太吃力,只是遇到上坡的时候还是要缓缓。 天色越来越阴,风也开始变大,方引中途只休息了三分钟便继续赶路。 铺面而来的空气越来越湿,已经有雨点开始落下来。 方引戴上冲锋衣的帽子蒙头前进,只是还没走多远,便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一开始,他以为那只是大风穿过山林的响声,便没有在意。 可那声音的频率并不像来自大自然的,于是方引便取下了自己的帽子。 果然,那声音清晰了起来,是人声。 方引透过斜射在大地的雨幕,看见山路下方的溪边,急速的水流从里面穿过,一个人正在朝他死命地挥手,嘴里喊着救命。 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湍急的溪水里横着一根断木,上面竟然还挂着一个人。 方引来不及多想,转道便滑下了山坡,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到溪边。 跟他招手的是个女生,见了方引便像是看见了救星,指着断木上的人:“帮我救他,求你!” 那个男生看上去已经精疲力尽,大约是被湍急的水吓到了,只能双手抱着横亘溪水的断木,身体完全没办法移动。 方引扔下自己的包站在溪边,大声呼喊:“你往这边挪一点,慢慢的!我抓住你的手,你就可以过来了!” “我……我不敢!” “不敢就要死在这!”方引疾言厉色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我就在这,你过来就能得救!” 女生也在一边着急得大喊:“快点!别磨蹭了!” 男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手都抖得不像话。 只是在接触到方引的手之前,一根上游飘来的树枝差点抽在男生的脸上,他便立刻吓得不敢再动:“我不敢!我不敢啊!!” 然后缩回了手,紧紧地抱着断木,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方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断地脱掉了自己的冲锋衣,只穿着贴身的短袖,转头对女生道:“你抱着我的腰,我伸手去够他。等抓住他手的时候,你就用力朝后拽!明白吗?” 女生的神色虽然紧张,但不至于慌乱,果断地上前抱着他的腰点了点头。 方引将身体大幅度朝前探出,溪水都淹没到了他的小腿,海岛上糟糕的记忆又重现了。 他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专注,然后伸手,咬着牙道:“再过来一点点就得救了,把手伸出来!” 男生再次鼓起勇气,然后成功地抓到了方引的手。 可就在此刻,这条横在小溪上的断木被湍流带来的石头撞了一下,原先的平衡被打破,竟作势要竖着滑进了水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方引根本来不及松手,立刻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他拉进水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股力量忽然抓住方引另一只胳膊,将他扯了回来,三个人顿时摔在了一起。 方引被水呛到,趴在溪边的沙地上剧烈咳嗽。 那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大哭,特别是那个男生,嚎得比耳边的风声还大。 “快走吧,等山上洪流过来,这里照样危险。” 这声音有些耳熟,方引缓了过来抹了抹眼前的水,才看见面前站着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战术装,看到方引的脸之后竟然笑了一声,然后半蹲在他的面前:“这么巧啊方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竟然是卢明翊。 ----------------------- 作者有话说:今天我成功地帮故障的笔记本电脑更换了电池!!所以,我慢慢地体验了好长时间笔记本丝滑如初的感觉,才会现在才更新(不是)~总之,希望它能再战三年!然后,明天元宵节要出门,大概率也要这个点才能更哈~ 第78章 夜晚,天上好像墨水倒灌下来,暴烈地砸在大地上。 狂风夹杂着雨点,仿佛要怒吼着从门窗缝隙中冲进来。玻璃窗上昏黄的灯光颤栗不止,谢积玉映在上面的侧脸都被完全模糊了。 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闭着眼:“嗯,睡得很好,不认床,也很听话。” “她很爱吃糖,你注意不要让她吃太多,对牙齿不好。” 谢积玉直起身体靠在椅背上,望着花纹繁复的天花板:“一直有在控制,想吃甜的营养师用水果替代了。” “她睡了吗?我知道现在是有些晚了,但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谢积玉看了看躺在小榻上的晏穗,低声道:“睡了,改天吧。” “对了,她之前很喜欢一条小裙子,我帮她买到了,过两天就寄到你那里,你帮我送给她。” 谢积玉微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你现在在那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晏穗想要什么我会帮她买,你尽量不要与外界有过多接触。” “对了,还有她的钢琴课老师。你问问穗穗上课体验怎么样,我总觉得那个老师有点……” “晏珩。”谢积玉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拿起桌面上的钢笔在手中转了又转,“我明白你对孩子的关心。这样,你把所有要注意的事情整理成邮件发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第99章 电话那头的晏珩沉默了几秒钟,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是不是穗穗不乖,在你家闯祸了?” “没有,你怎么这么想?” “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晏珩顿了顿,“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躁。” 谢积玉陡然清醒过来似的,望着窗外的狂风暴雨,抿了抿唇:“没遇到什么事,你想多了。” “好吧,那你早些睡。” 在电话挂断的同时,他手中的钢笔掉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小榻上的晏穗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猛地坐了起来:“方叔叔还没回来吗?说好今晚给我讲故事的。” 谢积玉走过去抱起她:“你先回去睡觉吧,等你睡醒,他就回来了。” 树枝的黑影暴力地抽打在窗户上,激昂的雨点声还伴随着恐怖的尖啸,晏穗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谢积玉的脖子:“我害怕,方叔叔会不会被怪物抓走?” 谢积玉拍了拍她的后背:“不会的。” 然后便把孩子交给保姆,低声吩咐:“陪着她。” 保姆带着晏穗进了房间之后,管家已经站在了楼梯口,手中拿着手机,望向谢积玉:“方先生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手机定位呢?” “正在查,应该很快就出结果了。”管家顿了顿,望着外面的天气,忧心忡忡,“说好了今天进山走走就早些回来的,就算临时有事也要打个电话回来啊。也联系了医院那边,都说方先生今天并未出现。” 谢积玉走下楼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冷笑一声:“等他回来了,我看他又要怎么狡辩。” “这个天气太吓人了,就怕……”管家话音刚落,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看了看便很惊喜地说道,“方先生的定位找到了!” 谢积玉微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端起茶几上已经冰凉的佛手柑茶喝了一口,然后靠在沙发背上。 “说吧。” 但管家的动作却有些僵硬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屏幕,半晌才艰难地开口:“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将手机递给谢积玉。 只见那个定位光点停留在一条细长弯曲的蓝色中,这在地图中是水系的标志,而且,那光点还在缓慢移动。 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晚上新闻说紫屏山的这条小溪爆发了山洪,怕就怕……而且方先生不太会游泳。” “我要教他他不学!” 谢积玉将杯子猛地拍在桌面上,玻璃杯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瞬间碎裂,茶水便从桌面流到了地毯上,潮湿的深色痕迹慢慢扩散开来。 他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语气暴躁:“他今年明摆着跟水犯冲还往水边跑,明知道台风就要来了还非要进山!进山倒是准时回来啊,又没做到!现在还不是要麻烦别人?” 管家小心地上前一步,站在沙发的边上:“这种天气的话,会游泳或许也没有办法。” 谢积玉在原地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我知道。” “就算要动用救援队,也得等台风过去。”管家顿了顿,望着窗外肆虐的暴风雨,面上很是焦急,“现在该怎么办呢?” 谢积玉闭着眼,半晌才开口:“打电话给我母亲吧。” 管家意外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打给议长?” 谢积玉沉默了许久,面上紧绷的表情陡然松动。 他的眼睛疲倦地垂下来,认命一般:“她能调动我动不了的力量。” 与此同时,山月酒店。 “哗啦”一声,玻璃门被打碎了,暴风雨瞬间呼啸而入。 四人精疲力尽地跨进去,扶着墙摸索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可以打开门的房间,进去便立刻瘫倒在地,气喘吁吁,在耳边呼啸了几个小时的暴风雨终于暂停了。 卢明翊体能好,看上去是相对不怎么累的那一个,便站起来开始在墙上摸索,然后按下了开关。 可灯并没有亮起来,周身依旧是一片昏暗。 方引的声音疲惫地响起:“意料之中。” 卢明翊在黑暗中又摸了摸,然后“咦”了一声:“这里有桌椅,柜子,还有……矿泉水,看来是酒店的值班房间啊。” 下一秒“咔哒”一声,一道光瞬间亮了起来,卢明翊的笑脸随之出现:“所以,手电筒肯定有。” 女孩从边上抽出一沓毛巾,分别扔给其他三人,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条擦了擦身上的水:“可酒店怎么没人啊?” 卢明翊道:“酒店里的人应该都离开了,因为天气预报说本次台风有很大的泥石流风险。这里地势不算高,还是不太安全。” 男生有些害怕地开口:“这个酒店不会被泥石流冲垮吧?” “要我说都怪你!”女孩有些生气地拿毛巾抽了一下自己的男友,“非要去山里找什么野生百合花,是不是闲的?不然我们现在早就在家里睡觉了,至于在台风天的夜里走山路吗?” 男生弱弱地开口:“我也没想到台风会来得那么快……” “你~没~想~到~”女生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到时候就算这酒店被泥石流埋了,我也不想跟你一起被挖出来!” 男生竟然要哭了,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宝宝你别这么说……” “去去去……” 方引轻咳了一声,对男生道:“你指的是什么百合花?我白天好像有拍到的。” 男生虽然怕女友,但面对救命恩人还是小心翼翼的:“长得圆圆的,小灯笼似的,叫仙灯百合。您见过?” 方引点点头:“见过,我认识。只是后来拉你的时候手机掉进溪流里被冲走了,不然就能给你看看了。” 男生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 女生安静了一会,抬头看向卢明翊:“如果后半夜风雨变小,我们可以先往回赶吗?” “最好不要。”卢明翊将找到的一箱矿泉水和一盒子饼干放在四人中间,“这个酒店出事的几率还是非常小的,毕竟当初的建筑师肯定会考虑这点。山中情况复杂,就算台风变小也很危险,所以还是在这里比较好。先吃一点吧。” 他们已经非常疲累,听到这话便卸下了防备,开始沉默地吃东西。 这个值班房间只有里侧有一张折叠的单人小床,男生哄着女生先去休息,自己则靠在女生边上闭着眼睛。 虽然条件恶劣,但两人也很快就睡着了。 方引起身帮他们轻轻拉上了帘子,然后又坐回了卢明翊的身边。 两人之前见过三次,每一次都不是非常愉快,但眼下卢明翊毕竟救了自己,方引倒也不别扭:“今天真的要多谢你。” 卢明翊对着手电筒,眯起眼睛研究饼干盒上的字:“举手之劳,方医生不必客气……靠,这饼干过期一个月了啊,怪不得被剩在这里了。” 他看上去大大咧咧,但这毕竟是救命之恩,方引又道:“之前一些不愉快的地方,我也说声抱歉。” “一码归一码,方医生不用这样。”卢明翊放松地靠在墙上,转头看着他,“这有点不太像你啊。” 方引没搭话,静了一会才道:“你今天怎么会在山里?” 卢明翊笑眯眯的:“拉练,搞体能呢。” “那你其他的队友呢?” 卢明翊深深地叹了口气:“走散了。” 方引愣住了:“这也能……走散?” 卢明翊没说话,手电筒的底光让他的表情有些僵硬,这大约也属于某种事故了,方引也没再继续追问。 “对了,谢先生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石膏已经拆了。” 卢明翊身体前倾,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我一直在想,以你家的家世,怎么会去当他的私人医生呢?” 要放在以往这个时候,方引大概率会选择冷冷地敷衍过去。 只是眼下毕竟算是劫后余生了,防备心便也没有那么重,便用了谢积玉曾经公开提过一次的理由:“我们高中就认识了,有点同学情分。” 卢明翊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应该对他很了解吧?” 方引微微皱眉:“一般吧,工作关系为主,没事的话也不会特别接触。” “那也好,正好我有问题想问你。” 方引便提前打预防针:“我不一定知道,而且雇主的隐私我也不好透露。” “不是大事,只是有位大人物家的omega跟他约会了好几次,要谈婚论嫁了,所以给了我局一个小任务调查一下——既然我救了你,也给我做个顺水人情吧,稍微透露一点就行。” 卢明翊笑着望着方引,身体前倾,似乎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谢积玉还有别的情人吗?” 第79章 狂风暴雨在崎岖的山林中呼啸着,尖利的嘶吼几乎要将整个酒店掀开。 小小的值班房间却静得诡异,手电筒昏暗的光照在方引的脸上,眉心暗出了几道浅浅的沟壑。 第100章 还没完全干透的头发慢慢凝出了一滴水,顺着发梢落在他的颈侧,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方引先是笑了笑,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修长的五指将潮湿的头发向脑后梳去。 他的声音很定:“我没听说他要跟哪个omega谈婚论嫁,更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情人——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卢明翊静了一会,忽然对方引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来:“那算了,看来还是得我们自己去找人调查。只是你作为谢先生的私人医生都不清楚的话,我们的调查难度怕是会更高喽。” “一般来说,如果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应该也算是一件喜事,没必要藏着掖着不让身边人直到吧?”方引顿了顿,乌黑的眼珠里都看不到什么光点,“是不是你们弄错了?其实,或许根本没有这件事?只是中间有什么误会而已。” 卢明翊抬手抵住自己的下巴,望着小窗外纯黑的暴风雨夜,若有所思:“你说的很有道理。” 方引眉心微微舒展开,又喝了一口矿泉水。 “到了谢先生那个地位的alpha,如果真的结婚,到时候的婚礼规模怕是能媲美邻国王储的世纪婚礼,成为全球媒体的头版头条。毕竟,双方家庭都不简单,没道理不借这个机会宣布。” 方引瞳孔微缩,双唇不自觉地抿起。 这时,卢明翊身体前倾,双眉微微上挑,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方引的脸。 他长期在一线工作,审过的犯人数都数不过来,尽管眼下只是在闲聊,但那目光已经锋利到几乎能扯开所有假面。 “到底是为什么呢?” 方引安静了一会,低低地垂下了眼睛,面容变得影影绰绰:“所以就很好理解了,那就是他根本没有结婚这回事,身边也没有任何情人。” 只是卢明翊像是根本没听见方引说的话,依旧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当中,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分析。 “结婚这样的喜事,他为什么要隐瞒呢?” “他把这件事情藏着,无非是怕这件事公开会有负面影响。可这负面,又是对于谁来说的呢?” “那位大人物家里的omega热情奔放,也对谢先生很有好感,恨不得将这件事早日定下来。” “换句话说,那就是这件事对谢先生负面影响。不过有负面的事情却要去做,要么是利益驱动,谢家能从联姻中得利;要么是情感驱动,谢先生对那位omega也很倾心。” 方引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塑料瓶身立刻发出了“咔嚓”声,格外刺耳。 “但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吧。” 卢明翊饶有兴趣地望着方引,声音非常低沉,却在这方晦暗不明空间里,犹如洪钟。 “那就是,结婚这件事他不得不做。” 塑料瓶被捏出来的噪音越来越大,帘子那头正在睡觉的女孩似乎动了动,单人小床发出了“吱嘎”声。 “小声点,不能打扰他们休息。”卢明翊视线没有任何转动,伸手抽出那个变形的塑料瓶,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身边,“以方医生的观察,以及跟谢先生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觉得这三种情况,哪种最有可能?” 手里的东西没了,方引修长的五指转而落在了沾满泥水的地板上。 潮湿的触感让他反应过来,方引抬起手,定定地看着指腹上的脏污。 “方医生?” 方引抬头,声音干涩,缓缓道:“我不知道。” 卢明翊也笑了:“既然方先生对此一无所知,那我也不追问了。这毕竟算是别人的隐私,你说到底跟他只是雇佣关系,也没有哪个员工能知道老板的隐私的,对不对?” “我们啊,还是自己出力调查吧。” 说着,他便站起来,脚步轻轻地走到窗前,目光落在窗外咆哮的暴风雨中。 方引双眼没有一丝神采,苍白的侧脸映照在因狂风而颤抖玻璃窗上,像一团马上就要被震散了的影子。 卢明翊就这么通过反光,静静地看着他。 “对了,最近网上对你的口诛笔伐不少。”卢明翊转过身,慢慢地踱步到他面前,“你不在乎吗?” 方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清者自清。” “晚上在溪边,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那两个人,所以我相信那些都是谣言。你只是在这个时间恰好入职元晖集团,就这么成了丑闻的受害者。” 方引定了定神,望着卢明翊:“过段时间就好了,网络流言不就是这样么。” “其实我有同事一直在调查元晖集团那个药剂的事情,我们把能收集的资料都筛过好几轮了,倒是没看到你在中间有做什么的迹象。不过因为你的事情,网上出现了几个全新的受害者的控诉,他们是几十年前当那款药剂的初始试药者。” 方引声音淡淡的:“我可是方敬岁的儿子,你把这种内部调查的事情告诉我,不太合适吧。” 卢明翊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我们看了他们的资料,无一例外,都得了同样的绝症,这未免太巧合了。” 方引撇过头:“我不想知道这些事情。” “是脑瘤,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就算开刀存活率也不高。他们曾以为是个人的不幸,直到在本次元晖集团的事情中,他们在社交平台偶然联络上了。” 方引抬眼看着他,双眉微蹙:“为什么告诉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放着那样的家族企业不去继承,反而到医学院苦修,在医院缓缓地磨资历。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人,应该不会对这些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吧?” 苦难两个字在方引的脑海中震荡,余波中出现了周知绪的脸。 有二十多岁穿着衬衫抱着他逃跑的周知绪,也有三十多岁被车撞得血流不止的周知绪,和面对方敬岁再也没有过激表现的周知绪。 以及他脚腕上拴着的,那一圈无形的牢笼。 方引的指尖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直到摸到了温热黏腻的液体才松了开来。 尔后,缓缓开口。 “我父亲跟上头的人关系很好,元晖集团也有强大的法务。这些人再怎么制造舆论,也不能撼动集团一丝一毫。” 卢明翊目光沉沉:“看来你很有自信……你真的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为什么要在乎?”方引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元晖集团也是我的——你觉得我会拿起刀,割下自己的血肉吗?” “所以这就是你接近谢积玉的目的?”卢明翊忽然话锋一转,“讨好他,想给未来的自己铺路?毕竟你还有一个弟弟方澄,而你们都是无名无分的非婚生子而已。” 方引静默了一会,利落地答道:“是。所以不要跟我这种人谈什么道德,很可笑。” 卢明翊忽然大笑了两声,然后好奇地看着方引:“周知绪知道吗?” 方引身体僵住了,缓缓抬头看着卢明翊。 “那个喜欢拍摄人像,也爱帮扶弱者的摄影师周知绪,知道他儿子变成了这样一个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小人吗?” 方引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里面含着一点火光,嗓音低哑:“不许你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难道周知绪并不清楚你的为人处世?而且,他如果知道的话会很失望?” 方引一字一顿:“无、你、无、关。” “他已经几十年不曾在公众面前出现,也不再有新的作品——所以只要周知绪被蒙在鼓里,你做这些事就不怕被他发现——不会吧,难道你和你的父亲选择将他与外界隔离,就是为了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被他知……” 卢明翊的话音陡然顿住,因为他被方引抓住了衣领,狠狠地掼在了墙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将他们中间的那箱矿泉水散了一地,装着水的瓶子朝着四面八方滚去,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方引眼神凌厉,呼吸粗重,暴怒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撕碎卢明翊。 卢明翊并没有反击,反倒是抬手虚虚地握住方引的手腕。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在这方昏暗的空间响起。 “想当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别被人看穿了心思。你没做到。” 然后,卢明翊手上用了点力,推开方引站了起来,声音又沉静了下来。 “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能跟外界联系的方式,你休息一会,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卢明翊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方引闭上眼,撑着自己的额头,几轮深呼吸之后才慢慢将那些暴烈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下一秒,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方引转头去看,只见那对情侣双双趴在被扯下来的帘子上,满眼尴尬。 一看就知道,他们大约在帘子后面将他们的对话都听进去了。 还是女生先站起来,下意识地将头发捋了捋,才小心翼翼道:“我们俩个睡饱了,也想出去看看。您……您过来休息一会吧。” 第101章 方引看他们害怕的样子,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于是也不戳破。 “去吧,注意安全,跟着刚才出去的那个人。” “哎……好好,您好好睡一觉哈。” 两人说完,便满脸堆笑地挤在一起,贴着墙走,想在最大程度上跟方引拉开距离。 等这方空间彻底安静下来,方引关掉了手电筒,将整个人浸泡在黑暗中。 他也没有移动位置,就这样坐在地上,靠着墙睡着了。 窗外蒙蒙亮的时候,风雨小了一些。 山月酒店的后方,那条溪流的水也没有昨天救人时那样骇人了。 然后值班房间的门被打了开了,卢明翊站在前面,后面一左一右还有两个矮一些的脑瓜。 “虽然没能联系到外面,但天马上就亮了,而且台风也小了,到时候情况再好一些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方引站在窗前,依旧看着外面:“路上很可能有泥石流或者断木拦路。” 卢明翊大步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一只手大大咧咧地搂着方引:“等再往外走走,我就可以联系上特勤局的人,到时候……等等,那是什么?” 方引顺着卢明翊目光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溪水边确实有黑影,像人,还是好几个人。 他们走得很慢,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仪器,似乎在沿着溪水找着什么东西。 卢明翊贴在窗上,眯起双眼:“嗯,竟然是他们?” 然后他便转过头,指着站在后方的情侣问道:“你们两个家里,应该没有什么至亲在联邦权力中心工作吧?” 两个年轻人愣了一下,头摇得像拨浪鼓。 卢明翊摸摸自己的下巴:“我的上级应该没有这么有良心,不,应该叫有能力才对……” “什么意思?”方引转头问他。 “那一身战术服我只在资料里见过——他们是隶属于某个军工集团核心的佣兵,属于给钱都请不来的神仙——这样一个台风天,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不过好歹有活人出现,那就没问题了。” 卢明翊回头捡起了那个手电筒,将光调整到最亮,对着外面使劲晃了晃。 果不其然,那些人很快发现了。 他们似乎聚集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然后中间有两个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另外的人继续工作。 等走进了,方引才发现他们穿着一身黑色的防水战术服,蒙着面,在这样的天气里身形依旧稳稳当当。 卢明翊连忙打开了窗户,朝他们招手:“你好,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可以帮我们联系外面吗?” 其中一人开口:“有没有见到一位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八二的男性?” 卢明翊眼睛转了转,忽然抓住方引的肩膀将他往前扯,笑眯眯的:“我们这里只有他符合。” 方引没跟这群人打过交道,下意识就要挣扎:“怎么会是我……” 只是外面两人立刻低头在手臂上的电子屏上戳了戳,然后对视了一眼,说了一句:“找到了。” 但说完就立刻转身走了,让方引一头雾水。 “别担心,他们只是去空地上指引方向了。” “什么方向?” “当然是直升机的方向啊。”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溪边空地边上的植物便被强风吹得七零八落,一架黑色的武装直升机从上方缓缓落下。 刚刚停稳,舱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风雨当中。 方引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积玉,然后便在卢明翊惊讶的眼神中打开窗户跳了出去,小跑着迎上去。 卢明翊有些愣住,看着两人的身影越靠越近,嘴里忽然暗暗地骂出了一个脏字。 “这对夫妻到底在搞什么角色扮演啊?” 第80章 天色微明,虽然远山的草木还是一片浓重的墨色,但面前人的模样已经勉强可以看清。 大风夹杂着暴雨,谢积玉的黑色衬衫被裹着暴雨的大风吹得鼓起,他高大颀长身体立在满是碎石的浅滩上,任由狂风吹拂也不动半分。 等再走近一点,才发现他沾着水的面容冷肃又苍白,眼下出现了少有的乌青,眼珠上还有一点红丝。 谢积玉平时的生活很规律,饮食、运动和作息都有一套固定的流程,身体状态永远都在巅峰状态,很少有这样疲惫、焦躁的模样,像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方引在他面前站定,也有些忐忑无措,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积玉垂着眼,静静地看着他:“昨天,为什么没有准时回家?” 方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定了几秒之后才回答:“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错过了回去的班车。” 谢积玉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望着面前的山月酒店:“所以来酒店开房,连电话都不打一个?” “不是的,手机在救人的时候掉进了这条溪水里……” “救人?”谢积玉打断了他。 方引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酒店:“救上来之后我们也是偶然找到了酒店暂避,里面没有工作人员,我们是破开玻璃才进去的。” 谢积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眸光微冷:“原来是这样,见义勇为啊,那你可真厉害。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救的?” 这句话的语气被暴风雨打得七零八落,听不太清晰。 于是方引便将救人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眼见着谢积玉的神色依旧严肃,所以他说到最后他还笑了一下想缓解氛围:“虽然运气比较好,我们四个人都没什么事,只是过后大约是要赔偿酒店损失的,也不知道我们打坏的那个玻璃……” 谢积玉双眼微眯,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你心是有多大?!” 方引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紧紧抿住了唇,无措地看着他。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一边湍急的山洪。 只见本来就很快很急的水流中间,还夹杂着不少大小不一的石块和枯木断枝,所到之处有种要吞没一切的架势。 “这种天气,如果掉到里面,你连一分钟都撑不过去!救人的前提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你下次做这种事情之前能不能想想你有脱身的能力吗?” 谢积玉有些气急败坏地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似乎还没发泄完。 他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脑后,指了指站在直升机边上的那几个穿着黑衣的人。 “你是不是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了?总是做出这么不要命的事情,要是有个万一,现在他们该去下游捞尸体了!” 方引承认,当时他确实没有想到那么多,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就是去救人。 现在再回想起来着实有些令人后怕,当时湍急的水面就贴着他的身体,要是他被那根巨大的断木砸进水里,怕是早就没了。 但是方引此时心里猛然出现了一些隐隐的、奇怪的感觉。 救人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反应非常敏捷,可大脑……着实是一片空白,完全没去衡量自己也可能遭遇的危险。 这是为什么? 眼下,谢积玉确实说的有道理,方引无法反驳,默然良久之后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巧啊谢先生!” 这时卢明翊大步走上来,一只手随性地搂着方引,然后好奇地看着谢积玉:“这么巧,您搭直升机来是做什么的?” 谢积玉看着搭方引肩膀上的手,神色阴冷地胡诌:“来散步。” “好兴致啊。”卢明翊将目光移到那架武装直升机以及身边穿着黑衣的佣兵身上,摸了摸下巴,“这种型号的直升机是专门为了战场研发的,可以应付复杂危险的环境。而这帮人更是不用说了,那是怎么都请不来的神仙——所以谢先生花这么大的代价,在台风天跑到山里来,就是为了散步?” 卢明翊这个问题一出,方引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对啊,谢积玉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家里有个孩子身体不太舒服,方医生不在,我顺便来把他请回去。” 方引怔怔地抬头看向谢积玉,晏穗生病了吗? 但他知道晏穗在谢积玉心里的分量,再加上此刻谢积玉的脸色着实是不好看,于是方引并没有多问,怕再惹他生气。 现在他只想着快点回去,稍微弥补一下晏穗。 “谢先生已经有孩子了?”卢明翊忽然好奇了起来,那一只放在方引肩膀上的手搂得更紧,“据我所知,您还是单身吧?” “与你无关。” 谢积玉冷冷地回复了这一句,然后伸手抓住方引的胳膊,将他用力扯到自己的身边:“我们该走了,孩子睡醒该生气了。” 晏穗的存在是个秘密,虽然方引不觉得卢明翊有什么恶意,但未免也太爱探听别人的私事了。 方引指了指不远处的酒店:“我的包还在里面,等我一下。” 说着要走,谢积玉却并没有放手,皮笑肉不笑:“什么东西比孩子还重要啊。” 第102章 方引挣脱他的手,一路小跑回去:“我很快就回来,稍等一下就好!” 眼见方引走远了,谢积玉的目光才缓缓地移到卢明翊的身上:“巧是真的巧,这么大的山,你恰好能撞见方引?” 卢明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丝毫不怯地将怀疑顶了回去:“说明我跟他有缘啊。” 谢积玉忽然笑了一下:“有缘就能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谢先生何出此言啊?”卢明翊做出一副非常疑惑的模样,“我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夜里在酒店的小值班室我们都是靠在一起休息的,四舍五入也算是朋友了——他又不是某个私人的所有物,朋友之间的接触也不行?” 谢积玉垂在身边的手渐渐握紧,面色微冷。 卢明翊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语重心长道:“我跟方医生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了,在一块聊了聊发现还挺投机的。虽然他现在在谢先生的手下工作,但不是只是您的私人医生吗?怎么又要去照顾孩子了?这么辛苦,谢先生可要多给加班费啊。” “我自己的家事,与你无关。”谢积玉顿了顿,看着拿着包往回跑的方引,又低声丢下了一句话,“你最好只是跟他巧遇,如果我发现你们特勤局有什么刻意接近他的行为……” 最后这句话没说完,只是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方引气喘吁吁地走道了谢积玉的身边,在离开之前郑重地对卢明翊伸出了手:“昨天是你救了我,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卢明翊立刻伸出手握了上去,然后顺势将方引拉到身边,略显亲密道:“等你出去,记得找人来救我们啊。” 方引听完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你放心,我会第一时间传达的。” “对了。”卢明翊松开了方引,然后将自己战术服的袖子卷了起来,指着手肘上的青紫,“这时昨天晚上我破开玻璃时撞的,方医生是否能帮我看看严重吗?毕竟这里的环境……我也怕拖久了出问题。” 方引立刻切换道工作模式,仔细地观察伤处,然后伸手摸了摸:“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不用担心。” 卢明翊像是没看见谢积玉越来越黑的脸色:“可以找你开药吗?我怕影响队里的训练。” 方引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谢积玉打断了:“如果联邦特勤局的医疗团队是摆设,我看不如裁撤算了,留着也是浪费纳税人的钱。你说呢?” 说着,他就拉起方引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往直升机上走。 卢明翊倒是没有继续阻拦,他后退了一些,看飞机起飞之后,还满脸微笑地特意抬手跟方引告别。 等已经完全看不到人影了,面上的笑容才收敛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你们要装到什么时候。” 直升机上嘈杂,两人不说话倒也不显得尴尬。 飞机越过了山林,停在了郊外的空地,那里停着谢家的车。 两人并排坐了进去,环境陡然安静了下来,既没有暴风雨,也没有嘈杂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方引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十个数后,终于决定展开话题:“穗穗哪里不舒服?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他知道谢积玉对这孩子的用心,如果晏穗昨晚生病,又是那样的天气,家里唯一一个医生又不在,谢积玉肯定会着急。 “昨天说好了要跟她讲睡前故事,你不回来又不打电话,她很担心,休息得的差。”谢积玉望着车窗外,面色依旧冷淡,“所以免疫力下降,导致生病也是不是不……阿嚏!” 方引一惊,连忙转头去看他。 只见谢积玉唇色发白,面颊却微红,方引伸出手去用手心贴着谢积玉的额头探了探。 果然,发烧了。 谢积玉揉了揉鼻子闭上眼:“要不是你刚才跟卢明翊扯那么久,我会生病?” 方引看着他的紧皱的眉心,连忙联系管家,让他先准备好药物。 这段路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可对方引来说却有些漫长。 一开始,谢积玉的体温越来越高,几乎烧红了他的脸,就要打开窗户吹风,方引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阻止他,防止病情更严重。 刚缓过去没多久,又开始打起了冷颤,方引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这短短几周时间,谢积玉的身体受了不少磋磨,那张好看的脸都瘦了下去,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显现了出来。 方引心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好舒服些。 等回到谢宅不过才早晨六点钟,晏穗还没有睡醒,只有管家站在门口迎接。 见了他们之后连忙迎上来:“方先生没事吧?昨天谢先生可是……” 谢积玉扫了管家一眼,将话他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方引无暇顾及这个小插曲,扶着谢积玉的手臂对管家道:“药都准备好了吧,先让他吃下休息。” 只是还没走两步,谢积玉却挣开方引的手,大步朝里走去。 他知道谢积玉这是生气了,再加上他身体又不舒服,便不敢再怼到他面前让他不高兴。 于是,方引只是在不远不近地地方站着。 看着他吃完药又准备洗澡,便只能跟上去提醒:“简单冲洗,弄干净就好了,你发烧了不能洗太久。” “我又不是小孩子。”谢积玉冷着脸说完,然后重重关上了浴室的门。 方引见他这样还是不放心,便在浴室门口等着。 大约十分钟后水声停了,谢积玉打开了门。 他冷着脸,身体却是□□,水珠顺着皮肤不断往下落,可方引的眼光却不敢跟着它们下落。 愣了几秒后,方引才尴尬地移开眼:“那……那你好好休息。” 谢积玉指了指方引身边的衣物架,嗓音有些哑:“浴巾。” 方引这才发现盥洗架上是空的:“哦,浴巾啊……我去帮你拿一条过来!” 可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谢积玉牢牢地拉住了胳膊。 “浴巾在下面的柜子里,被你挡着了。” 方引赶忙移动了一步,然后弯腰打开柜门拿了一条浴巾,头也不抬地递给谢积玉。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中午时分,外面天色依旧很阴,不过风已经停了,雨也变成了软绵绵的雨丝,不再激烈。 楼下的嘈杂声吵醒了方引,他走下楼,便看到管家正指挥佣人往客厅里送大小不一的盒子。 有的有半人高,有的只有掌心大小。 方引认识盒子上的花纹和logo,直到这都是一些奢侈品品牌,有衣服、鞋子、珠宝和手表等。 谢积玉这是在批量采购么? 有些衣服和鞋的包装是透明的,方引看着鞋子的尺码和衣服的设计风格,都非常的年轻、精致、前卫,以白色为主,怎么看都不像是谢积玉平时的风格。 而且里面还附带着空白的生日祝福字样的卡片……方引想着想着,心里便一惊。 自己的生日还有大半个月就到了,难道…… “这么快就送来了啊。” 谢积玉从楼上下来,漫不经心地掀开盒子盖看了看,然后坐在沙发上望着方引:“正好你在。” 方引的心霎时悬起。 “过几天,项安然会举行生日宴会。你帮我看看,这些东西中他会喜欢什么?” ----------------------- 作者有话说:今天白天有事情,但我发誓我真的是以九点为deadline的,但是写着写着就写长了,因为不想囫囵吞枣地说故事,抱歉大家,以后会多留一些时间给自己写,尽量准时! ps.明天肯定会更。因为剧情比较重要,怕等的宝儿们明天晚点再来看吧,实在是抱歉,鞠躬~ 第81章 方引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塌了下去,然后半天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项安然?” 谢积玉微微皱着眉,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模样,他的烧还没有退干净,双唇有些干涩。 他端起桌面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漫不经心靠在沙发上:“你见过他的。” 那自然是见过的,在那次去热海地区的专机上,项安然跟着谢积玉去镀金的。 只是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谢积玉似乎挺烦项安然的,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太好直白地发作……眼下准备生日礼物,难道又是无奈之举? 方引在那堆礼物里看了看,半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送礼物还是得投其所好吧。” 谢积玉抬头看着方引:“按你的眼光,就在这些东西里选一样。” 方引对这堆奢侈品的了解,仅限于在各种商场或者广告中看过几眼,只能辨认出它们的是哪个品牌。 但他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也没有给自己买过,所以出谋划策送礼这件事着实不在他的能力范畴之内。 “我对这方面真的不懂。”方引顿了顿,然后还是在谢积玉身边坐下,试探地开口,“你要……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会吗?” 第103章 谢积玉垂眸,简单地“嗯”了一声,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不仅仅是送礼物,还要带着礼物亲自去参加生日宴,这种重视程度的确不常见。 项安然毕竟是国务卿的小儿子,谢积玉要做好自己的项目少不得要跟这些高层打交道,这大概是一种必须的社交礼仪吧。 于是方引心下便没有太多莫名的不快,只是认真地给出自己的建议:“可以上网找找新闻,看项安然日常喜欢哪些品牌或者风格,再从你买的这些礼物中挑比较相似的,这样他肯定不会反感。” “不会反感还不够。”谢积玉顿了顿,转头看着方引,嗓音低哑,“我需要他喜欢。” 方引怔住了。 谢积玉的面色有些少见的憔悴,但这句话他说得很认真,并不像在开玩笑。 方引想起,项安然曾说过他在追谢积玉,只是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只是眼下想想,如果项安然依旧喜欢谢积玉的话,送什么他都会开心的,只要那礼物是谢积玉送的。 方引的心变成了一颗柠檬,被慢慢地碾压着,酸涩的汁水似乎顺着血管渗透进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你送的东西他都会喜欢的,放心。”方引说着便站起来,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你等会记得吃药,我再上去休息一会。” 只是他刚转过身,便看见晏穗站在不远处,手里抓着个海豚玩偶,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疲倦。 方引连忙走过去蹲下,摸摸她的头:“穗穗哪里不舒服?” 晏穗却打了个呵欠,然后揉了揉眼睛才道:“我好困……方叔叔你回来啦,我跟谢叔叔一起等了好久呢。” 谢积玉在背后咳嗽了一声。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方引将她抱起来,耐心地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回家的,我昨天晚上迷路了。” 晏穗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然后把手里的海豚玩偶递到方引怀里:“这个陪方叔叔睡觉吧。” 方引望着这个软绵绵的玩偶,疑惑地笑道:“为什么?” “谢叔叔给我买了这个玩偶,我爸爸说它能带着在海洋里的迷路的人找到回家的方向。”晏穗顿了顿,然后声音变小了,开始解释自己的想法,“在山里迷路应该也能用吧。” 谢积玉这时走上前来,看着那个海豚玩偶道:“它在陆地上可活不了,你的方叔叔当务之急是在身上装个导航系统。” 方引愣住了,他将晏穗放下,好几秒后才笑着看向谢积玉。 “别开玩笑。” 方引不知道谢积玉最终选了什么礼物送给项安然,反而接到了另外一通关于生日礼物的电话。 是几个月前他曾经为谢积玉订下的、也是晏珩代言的那款七位数的腕表,是准备送给谢积玉的。 谢积玉的生日在秋末,还有一段时间,但当时自己预定了刻字服务,对方的销售人员就打电话来问他能不能定下来。 那时候的方引并不知道晏珩和谢积玉不仅认识,而且关系还这样好,所以才选了那款腕表。 假如谢积玉的衣帽间里现在就躺着那支腕表呢?方引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怪怪的,像是…… 别人一家人在吃饭,自己作为蹭饭的上桌,还带了一道跟桌上撞了的菜色,难道还需要别人表示感谢?大约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方引甩了甩自己的头,只说自己还需要好好考虑,再等等。 不过心里还是想起了那个没有送出去的、镶嵌了一圈贝母的戒指,这才是他最想要送给谢积玉的东西。 这件小事了了,就到项安然的生日了。 方引没想着要做什么,但谢积玉却要让他跟着去。 理由倒是充分,谢积玉咳了一声说自己的病还没有好全,需要有人在一边照顾。 项安然的生日宴会规格很高,刚下车就看见举办聚会的庄园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执勤人员,正在一一查验来宾的邀请函。 方引跟在谢积玉身边,刚跨进庄园的大门,便看见在一边的草坪上站着两位优雅的女士。 一位是谢积玉的母亲谢惊鸿,另一位则是国务卿女士。 谢惊鸿看到他们之后面上闪过一丝意外的情绪,她似乎跟国务卿说了两句话,便放下手里的酒杯,走到谢积玉面前。 她的眼神掠过方引,停在谢积玉的脸上,淡淡道:“他怎么来了。” “他不能来吗?”谢积玉将话顶了回去。 谢惊鸿笑了笑,她上下打量着方引,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怜悯。 方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随你的意吧。”谢惊鸿说着便转身,“跟我来。” 方引还以为以谢积玉的性格会拒绝,但他只给方引留下了一句“你随意”,便与谢惊鸿一起往里走去。 在宴会厅的门口,穿着一身崭新礼服的项安然几乎要笑着跳了起来,高举手臂跟谢积玉打招呼,生怕他看不见。 两方汇合后似乎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走几步拐了个弯,便消失在了方引的视线里。 方引一个人无聊,便在这个大庄园里随意转转。 只是在路过一些人的时候,还是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异样的眼光。 方引知道,这是前段时间网络暴力的余温。 其实网上的风波已经差不多停歇了,元晖集团也发了声明,无数自媒体博主也删除了那些耸人听闻——尽管其中不少博主得到的资料还是方引通过中间人提供的。 他原本想着把自己当做一把柴,让火烧得再旺一些,看能不能再烧出一些新的东西。 只是后来,方引再怎么表示自己可以多给钱,那些自媒体博主都说不接了,甚至有人说怕有命赚钱没命花。 他明白,这大约是方敬岁在中间发力。 不过眼下他倒有些新思路,毕竟几天前跟卢明翊在山里,说了几十年前第一批试药的人得病的事情。 如果想办法再联系到对方的话,说不定能串起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到时候便将方敬岁扳倒。 不过现在时机未到,还需要等待。 方引不算是今天这场宴会的客人,更没有兴趣往人堆里扎,眼看着距离晚上的宴会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始,谢积玉大约是忙着应酬,于是他便在庄园里找了个角落坐着打发时间。 只是还没有坐太久,便接到了裴昭宁的电话。 毕竟之前在他和江蔚的订婚宴上,被谢积玉警告过他们要少往来,方引没有主动找过他。 而裴昭宁大约也是忌惮这个,只是在自己被变革军绑架上新闻的时候简单问候了一下自己,便没什么交流了。 “是我,怎么了?” 电话那头裴昭宁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阿引,你在哪里?” 方引顿时觉得这话有些过分突然:“我在外面,有点事。” “我知道你在项安然举办生日宴会的地方,我也在。”裴昭宁顿了顿,“你具体在哪,我来找你,有点事情。” 方引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拒绝:“不太合适吧。要不,你就在电话里说。” 裴昭宁的声音有点急切:“这话是真的不方便通过电话讲,而且外面还有这么多人呢。真的,一小会就好。” 方引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面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离建筑还有些远,谢积玉应该不会像上次一样,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吧。 “那行,我在西南拐角草坪边的长凳上。” 于是没过几分钟,西装笔挺的裴昭宁便大步走了过来。 方引将身体往椅子另一头挪了挪,留出位置让裴昭宁坐下:“你今天怎么会来?” 裴昭宁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江蔚没空,我相当于是替他来的。” 毕竟这个宴会的门槛有些高,如果是江家的关系,裴昭宁能来倒也正常。 方引开门见山:“你电话里说的是什么事情啊?” 裴昭宁望着方引,轻声问道:“阿引,我们以后难道就要变成这种,这么陌生的关系吗?”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很少见,方引也有些不忍。 他知道裴昭宁跟江蔚相处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只是成年人各有不易,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于是方引便压下心里那份不忍:“这也是为了你和江蔚好,如果你们关系稳定下来,对你也有好处啊。” “我们的关系不可能稳定下来。”裴昭宁苦笑着摇摇头,“他跟他那个保镖又睡到一起了,现在几乎不避着我……但我现在已经很少跟他见面了,主要都是在忙公司里的事情。等稳定下来,或许有机会解除婚约吧。” 方引默然,他知道他们对这段关系其实双方都有不满,只是无奈在捆在一起。 不过这种情况反而没什么压力,只要双方都同意便可利落地分开,像一份合同结束,不用牵扯任何合同外的事情。 第104章 不像他和谢积玉。 “所以,阿引。”裴昭宁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真的需要你帮忙。我有个意向合作方,背后最大的股东是谢积玉的领杉资本,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方引摆手:“我跟谢积玉只是雇佣关系,这个忙我无能为力。我不可能说得动他的,而且他还可能能反过来为难你——你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吗?” 裴昭宁的手在身侧暗暗握紧,没让方引发现。 “这件事不需要你直接做什么,你是他的私人医生,对他的一些……生活,应该有些了解吧。” 裴昭宁有些热切地靠近方引,放低了声音。 “他有个omega床伴,你知道是谁吗?” ----------------------- 作者有话说:今天晚了,再次鞠躬! 第82章 方引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omega床……床伴?” 裴昭宁慎重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我想着如果能联系上那个omega,能吹点枕头风也是好的。” “你搞错了吧,据我所知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裴昭宁像是在认真回想什么,然后看着方引:“你确定?” 谢积玉的为人其实很像他养的那些兰花,漂亮又高冷,洁身自好,结婚几年来方引都没见过他身边有“床伴”这样的生物。 他是那种有人胆敢上手就会被割伤的存在,要不是易感期的时候对方引身上的omega信息素剂还有点兴趣,方引都要以为是不是以前哪个omega给他留下过什么不可磨灭的阴影。 于是方引点点头,疑惑道:“确定。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这个……”裴昭宁的表情此刻却莫名犹豫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含糊,“具体的我不太好说……不过你毕竟才认识谢积玉没多久,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也正常。” 方引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其实裴昭宁订婚宴那天,他以为自己跟谢积玉还是第一次见。 只是裴昭宁的表情不像有假,方引便换了一个问法:“或者你跟我说说那个omega有什么特征,我可以想想看谢积玉身边有没类似的人存在。” 这不说还好,一说裴昭宁将手摆得更快,耳尖竟然都红了:“算了,我自己再找找吧。” 裴昭宁越是这样犹犹豫豫地往后退,便更像是确有其事一样。 方引微微皱眉。 他想起那个被台风困在紫屏山的晚上,卢明翊曾经说过谢积玉在跟某一个大人物家的omega约会,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卢明翊是特勤局出身,识人的水准自然比一般人高不少。 他大约察觉到自己跟谢积玉的关系不太一般,把那条信息当成是套话的工具。 虽然不知道卢明翊意欲何为,方引当时惊讶但也很快镇定了下来,才没露出什么破绽。 只是眼下裴昭宁也提起这个,不免让他心里有些忐忑。 方引想起谢积玉帮项安然挑礼物的样子,和刚才项安然高兴地跳起来的样子,不安的感觉破土而出。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宴会厅,此时谢积玉和项安然在里面做什么呢? “那人……”方引犹豫了一下,“你说会不会是项安然?” 裴昭宁听此却很果断地否决了:“不,不可能!” 方引愣了:“这么确定?” 裴昭宁也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叹了口气:“那我也不瞒你了,跟你说实话吧。那个omega,是我跟江蔚订婚宴那天来的宾客之一。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去做排除法,可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方引疑惑道:“你的订婚宴上是发生了什么吗?让你会有那种猜测?” “这一点我只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让谢积玉知道。” 裴昭宁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靠近方引低声道:“那个omega的信息素味道好像是沉香,那天晚上停车场,我看见谢积玉在跟对方在车里……非常亲密。” 方引只愣了一秒,随之回忆瞬间像开闸一样倒灌进方引的脑海里,他霎时像是被鞭子打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那天晚上在车里的,不正是打了omega信息素剂的自己吗? 方引面颊爆红,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难以相信当时亲密的场景居然被裴昭宁看见了。 关键自己居然对此一无所知,还让裴昭宁误会了这么久。 “怎么了,你有想到什么吗?” 方引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只能强迫自己往好处想,毕竟裴昭宁没认出他来。 “没有,没什么……”方引僵硬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了,会帮你留意的。” 裴昭宁感激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我真的特别需要这个机会去争取一下。如果是枕边人的话,谢积玉至少会稍微听一点吧。” 其实不会。 方引叹了口气,这注定是一场空,但自己又没办法直说。 看着裴昭宁似乎闪着希望的目光,他只能先尝试把他的预期降下来:“但我近几个月完全没有看到过谢积玉身边有这样的omega存在,他们大概率已经分了吧。所以,你先不要抱任何希望,找找别的路子吧。” “以前觉得江家能帮我,但订婚后才发现能帮的也有限。江蔚拖延领证这件事一天,他们的助力也会拖延。看现在他跟那个alpha蜜里调油的模样,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裴昭宁自嘲地笑了笑,一脸很无奈的模样。 方引见状,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别太拼了,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叔叔阿姨。” 裴昭宁立刻抬手将方引的手握在手里:“谢谢,现在也只有你肯帮我,把我当朋友了。” “我们当然是朋友啊。”方引抽出自己的手,然后站起来,“今天的宴会有不少大人物来,你可以去结识结识他们,不一定要盯着谢积玉……他吧,确实不太好接近。” 裴昭宁倒也听劝,离开之后又只剩方引一个人在原地。 但方引还没有从情事被别人看到的打击当中缓过来,一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他双脚便像是生了根再也走不动,尴尬得想缩在这里再也不见任何人。 只是他身上还带着谢积玉的感冒药,等一会还是要找时间送给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庄园亮起的彩灯叫醒了方引。 衣香鬓影的人群慢慢朝大厅里汇集,生日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方引站在人群外侧,靠在窗边。 这个角落人少,不会引人注目。 礼厅分两层,一层中心处是已经布置好的舞台,两侧旋转楼梯向着二层延伸,扶手缠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一层的场地很大,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谈笑,方引的目光在这些人群中逡巡了一会,却并没有看见谢积玉和项安然。 方引便拿出手机给谢积玉发消息:“该吃药了,我去找你?” 直到舞台灯光暗下来,宴会开场的音乐声响起,谢积玉都没有回复。 主持人走到一层舞台中央站定,方引扶了扶眼镜仔细地确认了一下,发现那是一个在联邦家喻户晓的知名电视节目的主持人,那张脸简直就是那一整个媒体集团的招牌。 ……倒也是不意外。 主持人开场词说完之后便开始播放项安然的短片,视频里的omega青春阳光,一会在雪山滑雪,一会在海面冲浪,一会在航天中心体验最新的宇航服,一会在战场废墟中发放食物…… 他人生的趣味和意义一个都没落下,精力也好似无穷无尽般,怎么都用不完。 方引思及自身,明明才三十岁,按道理正是人生的巅峰时期,可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被磋磨已久的旧轮胎,修修补补勉强还能用,就是感觉离报废那天也不远了。 “看,二楼。” “不会吧,国务卿真要跟议长坐到一张桌子上啦?” 方引被前方两个人的说话声惊醒,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二楼。 谢积玉手肘撑着栏杆,微微垂首看向面前的omega,表情看不出喜怒。 而项安然穿着一身纯白的礼服,面上笑意明显,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的,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方引偷偷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人,发现他们表情有些微妙,再结合谈话的话,看来他们是认为这是两家合作了。 项安然抬手的时候,方引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手表,满钻的顶配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是谢积玉买的那堆礼物中的其中一款。 看来是一收到就戴上了,应该是很喜欢。 结合谢积玉对项安然之前之后的态度改变,方引猜测这应该是谢惊鸿在其中运作了什么。 只是…… 上次在谢惊鸿的要求下,谢积玉妥协了他的婚姻。 方引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这次,他又会妥协掉什么呢? “这下有人要睡不着了。” “咱们看戏就行,哈哈。” 第105章 路人的对话随着短片的结束戛然而止。 随后主持人邀请今天的主角登场,一束追光便打在了项安然和谢积玉的身上,他们顷刻间变成了全场的焦点,掌声瞬间响起。 一个高大俊朗的alpha,一个年轻漂亮的omega,这一幕被无数媒体拍了下来,大约会成为明天新闻的头条吧。 只见谢积玉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项安然便顺着楼梯,脚步轻快地走下了楼。 等他走到舞台中心的时候追光消失,方引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再去看二楼的谢积玉,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于是方引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告诉他需要吃药了。 可等了好几分钟,项安然的话都快说完,宾客准备落座了,谢积玉还是没回复。 方引忽然在想,谢积玉今天带他过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手机忽然亮起,谢积玉的信息过来了。 只是内容却让方引瞳孔紧缩。 “我很不舒服,二楼左边最里面的房间,现在过来。” 方引果断松开了拉椅子的手,一路顺着左边的楼梯跑上去,一直找到谢积玉说的那个房间。 他敲了敲门,轻声道:“是我。” 见里面没有回音,方引便小心地推开门。 “你在吗?” 里面没有开灯,黑得什么都看不清,有种极其诡异的安静。 方引悄悄走进去,在墙壁上摸了摸,只是还没找到开关,便被一个灼热的怀抱从背后裹住了。 熟悉的兰花香信息素也飘了过来,是谢积玉。 方引动都不敢动,他屏住呼吸:“你怎么了?” 身后的人不说话,滚烫的呼吸落在方引的后颈上,随着而来的谢积玉湿润的双唇。 这是……易感期到了? 方引瞬间头皮发麻,要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只是谢积玉的手像铁钳一样箍住他的腰,话音含糊:“别动。” 随后谢积玉另一只手解开了方引的皮带,滚烫的手顺着胯骨探下去。 方引的身体下意识地弓起,声音颤抖:“我们回去,回去再……” “不要。” 谢积玉解开了方引用来固定衬衫下摆的衬衫夹,然后那只手便顺利地往上,用力地扯开衬衫的扣子。 四散的纽扣瞬间被弹到地上,在黑暗的房间了跳了几秒钟后才安静下来。 谢积玉的指腹似乎有种粗糙的质感,从腹肌一直摸到颈侧,最后在锁骨处停下来。 “楼下有很多人,这是在外面……唔!” 路灯微弱的灯光从玻璃窗透进来,给这个黑暗中的房间描出了一点点轮廓。 谢积玉不轻不重地咬着方引后颈的皮肉,一只手卡住方引的下颌,另一只手则箍住方引的腰。 “真的不行,你先放开我,我去给你找抑制剂……” “我不要抑制剂。” 方引被迫仰起脸,呼吸渐渐不稳,上身的外套和衬衫此刻只是虚虚地挂在胳膊上,白皙的皮肤上红色的印记慢慢显现,要不是谢积玉此刻将他抱得很紧,他大约已经跪下去了。 眼看着要擦枪走火,方引又挣扎不动,只能认命地劝谢积玉:“让我把门反锁,外面随时会来人的。” 这话一出,谢积玉的动作果然停滞了。 可下一秒,谢积玉就这样勒住他的身体,两人一直退到沙发上摔下,离门更远。 谢积玉立刻翻了个身,将方引压在下方,一只手顺便他的脊背慢慢朝下。 谢积玉甚少表现出这样的攻击性,就算在易感期也是可以正常对话的,可眼下,事情明显已经非常不可控。 明明刚才在众人面前,他还非常冷静有礼,怎么一下易感期爆发了,还这么来势汹汹? 而且,这次易感期明显是不符合alpha周期规律的。 方引医生的本能被惊醒,这种不清醒的本能状态大概率是被下药了,而且药量还不小。 他眼睛通红地咬紧了牙,抬起双手抵住谢积玉的胸膛:“冷静点,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正常的东西?” 可谢积玉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另一只手牢牢地握住方引两只手的手腕,向上压在了方引的头顶。 也就是这个动作,碰到了沙发边上的小茶几,上面的东西掉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响起。 “假如被别人发现……啊!” 下一秒,房间灯光大亮,方引心脏都要跳停,几乎被吓得肝胆俱碎,惊惧地抬眼望去。 只见项安然站在门口,正呆愣地看着衣衫不整的他们。 第83章 项安然手里拿着的两杯红酒瞬间砸到地上,暗红色流入老式地砖缝中,像是一道血痕慢慢地蔓延开来。 方引蜷起自己的腿,一只手慌乱地抓住胸前的衣服,想遮挡裸露在外的身体,只是这个躺着的姿势让他的半褪的衣服被压在身下,根本没办法完全隐藏被揉红的皮肤。 惊惧让方引的身体细细颤抖,他只能尽量将脸转向沙发背,再用另一只手遮住。 谢积玉似乎也被忽然亮起的灯光惊醒了。 暴戾的alpha信息素在这方空间横冲直撞,他一条腿跪在沙发上,另一条腿撑在地上,整个身体都牢牢地悬在方引的上方。 易感期的alpha在情事中被打扰显然会非常不悦,谢积玉像一只正在进食的野兽,转过脸去,看着这方领地的闯入者。 “你……你们……” 项安然大约还陷在深深的惊愕中没有反应过来,抬起手指向他们:“他不是你的私人医生的吗?你们……在干什么?你易感期到了?” 谢积玉嗓音低哑:“看不出来吗?” 遥远的走廊外侧传来了脚步声和询问声:“项先生,发生什么事情了?” 方引顿时更加慌乱,他下意识地抓住谢积玉的手臂,抬头无助地望着他。 他的眼镜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道掉在了哪个角落,通红的眼尾衬着眼中的的薄泪,惧意更慎。 谢积玉一把扯过放在沙发背上的衣服,盖住了方引的头脸。 项安然看着他们的动作,忽然抬手制止了工作人员靠近:“没事,不要过来。” 说着他便跨进了房间,一只脚关上门后还顺手拧上门锁。 谢积玉皱起眉:“出去。” 项安然却不为所动,他顶着alpha信息素的威压走近了两步,看着沙发上蜷缩着的人,喉咙动了动:“他是beta吧,你平常……是这样解决的?” 方引依旧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盖在他脸上的衣服细细颤动。 谢积玉面色阴沉地望着项安然:“与你无关。” 项安然抬起手,细白的手指解开自己的领结和衬衫的纽扣,随后清甜的omega信息素香飘了出来。 谢积玉目光一凛,抬手挡住口鼻重复道:“滚出去!” 易感期的alpha对omega信息素的味道无法抗拒,更别提此刻一个活生生的omega就站在面前,简直就像是野兽的面前出现了一块还滴着血的鲜肉。 信息素会从每一个毛孔入侵,挡住口鼻的作用聊胜于无。 项安然喉咙动了动,冒着被撕碎风险,大着胆子前进一步,紧张地开口:“你试过omega吗?你要是没试过,不如……” 空气有种被灼烧起来的颤动,alpha的信息素受到刺激,本能地溢出更多。 两股信息素在无声地交缠,几乎要凝成实质。 项安然双腿发软,但还是强撑着,又上前走了一步:“我来陪你。” 谢积玉的眼里烧着暗火,他猛地起身朝项安然扑过去。 方引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尴尬了,连忙坐起身来刚扯开眼前的遮挡,便看见谢积玉的手已经掐在项安然的脖子上。 他太知道ao两性之间本能的吸引力,对易感期的alpha来说,这样一个omega是难以抗拒的。 方引从前只知道谢积玉对外面的人不感兴趣,所以自己会打omega信息素剂,来让他的易感期舒服一些。 可他完全没有想象过,如果正处易感期的谢积玉面前,正好有一个愿意迎合他的omega,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方引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指尖深深嵌入手心,只能定定地看着眼前一幕发生。 他看见谢积玉已经靠近了项安然的脖颈,缓缓地张开了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上一个陪我度过易感期的omega,在icu里躺了半个月才捡回一条命。” 谢积玉动了动自己的脖子,瞳孔震颤着,喉咙里发出一声深深的喟叹。 “脖颈上的肉都被撕了下来,腿骨都断了,爬都爬不远,陪了我整整三天呢。” 他的言语中满是对过去的回味,那滋味似乎非常完美,完全没有注意到项安然越来越惨白的小脸。 “可惜后来,再也没人有这个胆子。” 谢积玉说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项安然,像是在评估他的身体能不能禁得住折腾。 “所以今天,我很高兴。” 第106章 项安然的信息素已经被吓得都收了回去,他一下子便推开谢积玉的手,从他的胳膊下方钻了出去,一下子退了好几米。 “我我我……我开玩笑的啊。”项安然缓缓朝着门的方向移动,边走还边看谢积玉,像是生怕他扑上来,“你们,你们继续,我让人守着楼梯,坚决不放任何人上来……” 谢积玉阴沉地笑了一下,向前一小步,似乎压着怒气:“那你晚上对我示好干什么,耍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项安然几乎要贴在了门上,使劲拧门把手也打不开门,急得满头大汗,“我保证我以后肯定离你远一点,再也不打扰你,你饶了我吧!” 项安然此时就像一只被逼近角落里炸毛的猫,上蹿下跳却又离不开这方空间。 方引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门刚刚被你反锁了。” 项安然这才反应过来,便立刻打开了锁,对方引说了一句“谢谢”便猛地关上了门,好像生怕有什么洪水猛兽要跟在他后面追杀他。 房间陡然安静了下来。 谢积玉静了一会,那种癫狂的状态陡然消失,然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直起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引:“你还要在沙发上躺在什么时候?” 虽然他的颧骨还有一些红,但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丝毫没有刚才那种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方引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不难受了?” 谢积玉皱了皱眉:“你还真想在这里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我们现在……” “车子停在后门了,现在走。” 谢积玉慢条斯理地走到方引面前,然后抽出挡在他身前的西装穿在身上。 “我的衣服……” 方引顿了顿,有些难堪地勉强穿好衬衫,只是扣子早就崩没了,胸前依旧露出一片皮肤。 “你笨不笨。”谢积玉说着,就扯着方引的手臂让他站起来,简单地帮他把衬衫的衣摆理好,塞进裤腰里,“这样穿好能顶一下,通往后门的楼梯应该不会有宾客在那里。” 夜晚,前厅灯光璀璨,乐声悠扬,衣香鬓影,人头攒动,是热闹的上流社会晚宴。 而庄园一道通向后门的花园小径却非常安静,几乎能听见风的声音。 树木在黑暗中静静地矗立着,花朵上已经开始有露水凝结,万籁俱寂的夜空下,有些许植物的暗香在浮动。 方引紧紧地跟在谢积玉的身边,两人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在昏暗的花园中穿行着,月光影影绰绰地照在他们身上。 这时,侧边的小门忽然被打开,几个服务员手里捧着酒盒走了出来。 不知道他们在黑暗中做了什么动作,侧边小路的路灯顿时亮了。 灯光是有些昏暗,只是这种亮度也足够他们看到花园里还有另外两人了。 见他们停在原地环顾四周,方引连忙推了谢积玉一把,两人的身影便藏在了一面花墙的后面。 只是再小心还是踩到了地上的树枝,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嗯,什么人在那?” 花园瞬间安静了下来。 方引也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他衣襟半敞地贴着谢积玉,生怕那些人会发现不对劲跑过来看。 他今天先是知道某次情事被裴昭宁看到,刚刚又直接被项安然撞破,方引真的不想在被第三个人看到了。 “你……” 谢积玉一个字都没说得出来,就被方引捂住了嘴,示意他别说话。 “没人啊,野猫吧?” “别看了,快走吧,客人等着酒呢。” “等会要放烟花了,我们送完酒还能看一会,动作快点。” “也是……” 然后那一串脚步声便越来越远,等完全听不到之后,那昏黄的灯光也熄灭了。 方引陡然松了口气:“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至于么。”谢积玉的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不过语气听上去倒是挺玩味的模样,“我们又不是在偷情,你怕什么?” 方引这才发现,眼下的情况确实有些……怪异。 黑暗无人的小花园里,两个人衣衫不整,害怕被人看见,确实像偷情。 不过这个词在这种情况下,却如此适用他们这对合法结婚的夫妻,反倒是显得诡异了。 方引发出一声干笑:“别开玩笑了,走吧。” 两人到车里的时候,司机已经在待命了,前后挡板升起,方引终于放松了下来。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没被下药吧?” 谢积玉没说话,只是拿出了早就放在座椅上的抑制剂,果断地扎入手臂。 “下了,都是我母亲的手笔。”谢积玉靠在座椅上静了一会,“我来之前就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她会真的这样做。” 方引这才知道来龙去脉。 原来谢惊鸿想跟项家合作,又知道项安然喜欢谢积玉,才让他今天一定要过来参加这个生日晚宴。 谢积玉本来就对项安然不感兴趣,但是谢惊鸿想跟项家合作的意愿又非常迫切,他便感觉到这次晚宴不会太简单,于是便提前准备了抑制剂。 “如果我跟他真的发生了什么,到时候被那么多宾客撞见,假的都变成真的。” “毕竟我们已经结婚了……”方引有些不安地开口,将“结婚”两个字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谢女士这样做,最终要得到什么结果呢?” 谢积玉面色沉静下来:“这一点我还不清楚,不过,她想什么都是白想。” 看来谢积玉早已料到中间的风险,不过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答应谢惊鸿的要求,前来冒险呢? 方引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不过,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所以不得不听她的?” 谢积玉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方引一眼。 半晌,才开口:“没事,我只是好奇她在盘算什么,在明处毕竟比在暗处更危险。” 也有道理。 “对了,你刚才对项安然说的话是……真的吗?” 除了池青,方引确实不知道谢积玉的其他情史,只是他刚才对项安然描述的场景未免太恐怖了。 谢积玉听到这个问题后,慢慢收敛了笑意。 他猛地将方引拉到自己的怀里,用那种阴沉可怖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活吃了他。 方引下意识地缩起肩膀。 谢积玉微微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没看过恐怖片吗?” “啊?”方引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恐怖片?” “对啊,跟恐怖片里学的。”谢积玉放开了方引,又继续正襟危坐,“易感期的alpha并不都是牲口,好吗?” “……当然,我相信你不是。” 这话说出来有些怪怪的,方引也察觉到了,谢积玉似乎也有些不爽,但看了他一眼也揭过去了。 “你现在身体状态不稳定,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嗯,不急。” 几分钟后,天空忽然亮起,巨大的烟火声传来。 车子也在这个时候发动,烟火声很好地掩盖了发动机的声音,在没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顺利地穿过小道驶向了主路。 路上,谢积玉一开始的表情还很悠闲,还能跟方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仅仅十几分钟,他便皱起了眉。 很快,alpha信息素的味道又溢了出来,谢积玉的呼吸也越来越重:“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不是刚才打过抑制剂了,这是怎么……” “那东西,好像不是普通的诱发剂。” 第84章 谢积玉这一次的易感期来得非常凶。 车停在了谢宅门口,司机已经离开了,但谢积玉一双手紧紧地扣住方引的腰,硬是将他固定在后座不让他走。 方引挣扎了几下无果,便劝道:“你这个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等进去我帮你好好看看。” 谢积玉的的头埋在方引的背后,声音含含糊糊的:“你不会看……” 方引耐心地回答:“我虽然不是信息素科的,但是基本的医学常识还是有的。” 他是个beta,对信息素无感,刚进医院工作的时候经常去急诊帮忙,处理过不少难缠的易感期alpha。 其中大部分人都有暴力倾向,于是方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还算是轻车熟路,就像那次在酒店对裴昭宁一样。 但谢积玉与那些人不同。 以前的易感期,他只是脾气变得有些差,但整体上还是神志清醒,处于一个可以沟通的状态。 但今天,谢积玉的状态已经有些诡异了。 谢积玉不使用暴力,只是嘴上很不高兴:“你又不是omega。” 说着,那双抱着方引的手臂环得更紧。 方引不得已朝后伸手,撑在谢积玉坚硬的胸口上,用力抵住:“等我们回房间,我可以是。” 反正那些omega针剂他还有一些存货。 第107章 “不行,我就要在这。” 说着,便又要开始脱方引的衣服。 今天易感期来势汹汹,方引一开始还害怕他更加暴力,到时候自己要吃苦头。 但眼前的谢积玉只是变得非常难以沟通,像一个……在父母面前撒泼打滚要买糖的小孩子,方引顿感头痛。 毕竟几个小时前他才得知自己唯一一次跟谢积玉在车里,就被裴昭宁看到,短时间内他实在是无法接受,更不会答应谢积玉的要求。 “你要是在这,我不会配合你。” 身后人的动作果然顿住了,于是方引便开始给糖:“我们下车上楼,五分钟就能回你的卧室,好不好?” 谢积玉不爽地喘着粗气,弄得方引寒毛直竖,不过几个来回下来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好吧。” “那你先松开我。”方引拍拍他的手,“不然我没办法出去。” 谢积玉确实松开了力道,但是一双手依旧紧紧抓着方引的衣摆。 方引被那浓郁的信息素香熏得迷迷糊糊,恍惚间似乎真觉得自己是个带孩子的家长了。 将人从车里扶出来后,谢积玉整个人都挂在方引的身上,脸搁在方引的脖颈旁,一米九的个头像柳枝一样垂了下来,完全没有了以往那样端正挺拔的身姿。 方引小心翼翼地揽着他的腰,还没走几步,灼热的温度便传遍了全身。 夜晚宅子里似乎寂静无人,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尴尬。 上楼梯的过程总是难些,为了防止摔倒,方引只能一步一个台阶地走。 等上了二楼,方引已经累得鼻尖出汗。 他打开谢积玉的卧室门,将人扶到床上,这才后退了两步,大口喘气。 谢积玉闭着眼,面颊很红,难受地用脸蹭了蹭枕头。 方引靠在一边看着他,心里已经有些了一些推论。 这几年来,谢积玉遇见易感期便打抑制剂,方引就算也给自己打了omega针剂去陪他,但终究是一种非常勉强的过渡方式。 长此以往,体内信息素积压过多,这次大约量变产生质变,信息素一下子倾泻出来所以将人冲垮,弄得失去理智。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要使用一些非常手段去疏导。 比如现在医院的信息素平衡手术,但毕竟上了手术台便会有风险,谢积玉没做过这样的手术。 其次就是最原始的方法,让真正的omega来陪伴他。 可是眼下,这两种条件都不具备。 谢积玉睁开眼睛,只能定定地望着方引,半趴着的姿势让他声音很闷:“你过来。” “你等我一会,我马上过来。” 方引倒是真希望这种情况下那些针剂能管点用,不然这个状态下的alpha暴躁起来,怕是要弄得两败俱伤。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谢积玉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大步走过来,大手“啪”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方引还没来得及转身,整个人就被牢牢地压在门上。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纪录片里被野兽压在爪下的猎物,灼热湿润的呼吸在他的耳边颤动,谢积玉还不停地用身体挤压他,一只手大力地揉捏着他的腰腹,更是近乎粗鲁舔吻他的后颈。 空气里alpha信息素已经浓得凝结成了某种实体,已经逼到了方引的鼻端,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等会……” 方引艰难地开口,想抬头去看谢积玉。 但却被对方认为这是一种反抗的动作,于是谢积玉另一只手按住方引的后脑,“咚”的一声将他的头又按在了门上。 易感期的alpha着实有些不知轻重,方引一瞬间便感觉到额头钝痛,这是这痛没持续多久,谢积玉便张开嘴,朝他的后颈用力地咬了下去。 方引痛苦地闷哼一声,挣扎得愈发厉害,但谢积玉也压得他越来越紧。 野兽的牙齿咬住了猎物,已然见血,便再也不会放手。 方引只觉得肺部的空气都被挤压殆尽,眼前都开始闪过白光,他双腿发软,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开始往下滑。 只是这个过程也没有持续几秒钟,他身体似乎又轻盈了起来,像是被高高抛起。 下一秒,就重重落在了床上。 方引甩了甩头,眼前勉强清晰了一会,便看见谢积玉往这边走了两步,在床边站定。 他的唇角还沾有一些血渍,便伸出舌尖舔了舔,然后一条腿跪在床上,压低身体,直直地看着方引:“你不是omega。” “我不是。”方引忍着痛,悄悄地往床的另一边移动,“但我可以是,你等我一会。” 谢积玉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语气忽然沉下去几个度:“你是个骗子。” 方引已经摸到了床边,还在安抚:“我没有骗你,你等我。” 谢积玉紧紧地盯着他,方引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他再有什么过激动作。 只是谢积玉却容不得已经到嘴的猎物逃走。 方引太清楚他此时脑中所想,恰好手中摸到了一种质感与床铺不同的布料,他低头一看,是谢积玉的领带,刚才自己随手扔在床上的。 alpha的洞察力和反应力固然厉害,只是在易感期的折磨下,也没剩下多少了。 于是,方引悄悄地将领带握在手里,在谢积玉又要扑过来的一刹那看准时机,抓住领带的两端,然后利落地绑在谢积玉的手腕上。 他打了一个死结,虽然会将这条领带搞废掉,但还是有效地控制了局面。 谢积玉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被卸去了力气,狼狈地倒在床上。 方引蹲在床边伸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望着他被磨红的手腕也有一些心疼:“五分钟,我就过来帮你解开,你休息一会。” 不过这样的间隙,对易感期的alpha不是休息,更像是一种折磨。 方引深知这一点,于是飞速地下楼梯又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找到了omega信息素剂。 注射完成等待起效的过程中,他想了想,还是吃了避孕药。 等时间差不多了,方引又返回了谢积玉的卧室。 谢积玉还是以那个姿势半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倒是安静。 方引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刚准备帮他解开,但看见谢积玉的脸的那一刻,方引的手停住了。 只见那双眼睛通红湿润,下方的被单有一块明显的暗痕。 谢积玉他,竟然哭了。 方引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从来都没看见过谢积玉哭,这是第一次,所以一时间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 谢积玉用这双含着眼泪却又带着委屈的眼睛看着他,一时间,方引还以为自己脖颈上的血痕和额头上的肿块是错觉,仿佛刚才是他凌虐了谢积玉。 “你别哭。”方引的喉结动了动,脑子还是有些晕乎乎,他万万没想到这句话会是自己对谢积玉说的,“我现在就帮你解开。” 方引谨慎地剪开绑着谢积玉双手的领带,谢积玉坐起身来看着他,倒是没有搞什么突袭。 剪刀毕竟是尖锐物品,方引打算将它放远点,只是刚站起来就被抱住了。 这次拥抱没有那么令人窒息,方引准备拿开他的手。 “我听你的,你别走。” 谢积玉的声音似乎藏着万分委屈,方引都能感觉到他身体里传来的颤抖。 “我不该咬伤你。” 谢积玉的脸磨蹭着方引,然后轻轻地舔舐了一下方引后颈还流着血的齿痕。 “对不起。” 谢积玉说着,似乎又要哭了起来,声音带上了些许哽咽。 “因为老婆太香了。” 方引松开了手,剪刀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瞪大眼睛,机械地转过脸去,但又不敢动,怕刚才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今天真的是要昏头了。 方引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是从身体里飘出来的,晕乎乎地浮在空中:“你说……什么?” 谢积玉将方引转过身来压在床头,但alpha的动作微微颤抖,似乎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本能。 他缓缓地靠近方引的脸。 “我这次会轻一点,不会弄疼老婆。” 下一秒,谢积玉轻轻地舔舐了一下他的唇角。 方引已经被这样陌生的谢积玉弄得完全呆住了。 随后,他的下唇被吮住了,谢积玉滚烫的舌尖极其小心地在唇缝中试探了一会,便探入他的口中。 陌生的酥麻感从方引的身体内部涌起,在他的脊背上炸开。 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处于晕倒的边缘,大脑过载,可谢积玉却没有给他离开的机会。 alpha一只手环紧了方引的腰,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托着方引的后脑,保证不弄疼方引,又让方引离不开他的禁锢。 这是一个吻,方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谢积玉用一种近乎吃人的姿态亲吻着方引,勾着他的舌头,让他近乎窒息。 第108章 他们已经结婚三年了,今天才是他们的初吻。 方引他闻过无数次alpha兰花香信息素的气味,却第一次觉得这味道印刻在了他的身体里。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只能用力地抵着谢积玉的前胸。 谢积玉意犹未尽地从方引的口中退出,晶莹的丝线从二人的舌尖慢慢拉长,然后崩断。 方引扭过头,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可还没缓过来,谢积玉便吻上了他的颈侧,然后一只手卡住方引的下颌,将他的头又扭了过来,重新吻上了唇。 方引被迫承受着,舌尖似乎都尝到了血腥气。 这个夜晚似乎变得无穷无尽,等方引觉得再次天亮的时候,日历已经翻过了两页。 折腾了两天两夜,alpha的精力也被耗费得差不多了,谢积玉打了信息素平衡剂,正睡在床的另一侧。 方引腰酸腿软地下床,只能扶着墙才能行走。 谢积玉应该是不需要他的,而且就算需要的话他也要暂时分开一会,不然真要进医院了。 方引裹着一件睡衣,狼狈地走下楼,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的谢惊鸿。 毕竟对面是长辈,方引就算此刻非常难受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好不那么失礼。 “alpha是这样的,你不用觉得尴尬。而且你陪我的儿子度过了这难熬的两天,我也要谢谢你。只是眼下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方引看着她手里一叠资料,微微皱眉:“什么?” “在我做了全方面的评估之后,我认为现在的形势,谢方两家的合作已经没必要了。” 谢惊鸿优雅得体笑了笑,然后把资料递给方引。 “所以,你们可以离婚了。” 第85章 方引以为自己听错了:“离婚?” 他身体酸痛,谢积玉留给他的印记和感觉还真实地存在着,两人度过了水乳交融的几十个小时,自己却收到了他母亲的离婚协议书。 谢惊鸿也察觉到了方引脸色不对,不过这个反应大约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笑盈盈地指着几步之外的花厅边上的沙发:“你不用紧张,我们坐下好好聊聊。” 方引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动:“我累了,不想聊。” “你没必要这么抗拒,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提。”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尖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除非这件事是谢积玉亲自跟我提,否则免谈。” 谢惊鸿秀丽的眉毛微挑,那张保养得当、几乎看不出来年纪的、与谢积玉有六分像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些意外的神情。 “好,那我们说说别的。” 谢惊鸿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花架,然后指着它对方引道:“这个,是我刚跟他父亲结婚的时候,他父亲亲手为我做的,那时候,我们才结婚半年。” 方引的目光移到花架上。 胡桃木的花架稳稳地立着,没有什么花纹装饰,花格高低错落,大小不一。 虽然现在上面还放着被谢积玉照顾得很好的兰花,但那些小小的格子都空着,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极度私人定制的物件。 “我跟他也算是商业联姻,之前只有过一些短暂的、在公众场合的会面,连朋友都算不上。所以我们在这方面是一样的,在父母的要求下联姻。不过这个花架刚刚做完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方引垂下眼,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孩子。 谢惊鸿顿了顿,开始打量方引额头上那块被撞出来的青紫,和脖颈上的指痕,充满怜悯地说道:“很痛吧?” 方引没搭话,而谢惊鸿看上去也不在乎。 “在我怀孕的时候,alpha的易感期再难熬,他也一个人熬过去了,还把我养的花照顾得妥妥帖帖。按理来说,这完全不属于商业联姻的义务范畴。” 这句话说完,谢惊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方引当然知道。 他知道一些谢惊鸿和梁珉的故事,知道他们一开始是联姻后来却伉俪情深……更知道谢惊鸿到底要告诉他什么。 已经三年多了,他们两个到现在就连婚姻关系都没对外公布,只在谢积玉易感期的时候稍稍亲密一些,更没有孕育出一个活下来的孩子。 方引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便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嗓音沙哑:“婚姻本来就不是用来比较的。” “当然。”谢惊鸿笑了一下,“我也不认为你们之间那所谓的婚姻,可以跟我和他父亲的婚姻相比较。” 方引张了张口,唇上泛起一阵刺痛。 因为休息和疲累,他的唇色不太好看,只是下唇左侧有一块明显的红色血痂,那是被谢积玉咬出来的。 □□接触与爱无关,虽然已经亲密了无数次,但这次谢积玉的易感期,他们才算是第一次接吻。 接吻是一种可以让大脑产生愉悦信号的行为,或许只是出于易感期的alpha的本能反应。 但方引在这昼夜颠倒、梦与现实都分不清的情境中,却感受到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情绪。 “一开始本就是说得很明白了,是商业联姻,现在元晖集团和你的丑闻都不小,对我来说已经是弊大于利了,而且这几年来你父亲在我这里也算赚够了。趁着你们还没有公开婚姻关系早点离婚,到时候双方都能体面一些,不好吗?” 那种情绪看不见摸不着,方引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它像是一张悬在身体下方的安全网,再也不用担心坠落而死。 他抬起头直视着谢惊鸿的眼睛,露出一个官方而得体的笑:“您为什么跟我提,而不是跟谢积玉提?” “谢积玉喜欢跟我对着干,我要他做什么,他便会选择那条与之相反的路。” “您既然知道这个结果,跟我提这件事更没有意义,反正谢积玉也不会同意。” 在谢惊鸿的心里,方引一向谨小慎微,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所以这个反应让她微微皱眉。 她在官场多年,识人这方面也算是颇有建树。 眼前这个瘦弱苍白的beta看上去不堪一击,但唇角挂着标准的笑,眼里没什么情绪。 冷淡而坚定,暂时难以撼动。 谢惊鸿很快便恢复了那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指了指谢积玉的卧室:“他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平静下来了。”方引定定地望着她,“您给他用的,不是一般的易感期诱发剂吧?” “当然。”谢惊鸿脸上丝毫没有被撞破事实的尴尬,“他身边没有omega,几年来都靠抑制剂。要是再等几年,体内的信息素彻底失衡,有可能变成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我给他用的只是信息素释放剂,做个暂时性的疏导,为大坝决堤再争取一些时间。” 方引眯起双眼,声音低沉:“您知不知道私下使用信息素释放剂是非常危险的,那可是处方药,不在医生的指导下使用很可能会……” “他要的不是医生,是一个omega。”谢惊鸿打断了方引的话,“你不是。到时候你们离婚,我会给他找一个。” 原来这就是她做这件事的目的。 方引轻轻地笑了:“项安然他不愿意吧?” 谢惊鸿很明显地被说中了,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下颌线都绷紧了:“你对他做什么了?” 方引冷淡地耸了耸肩,乌黑的眸子沉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并不否认:“做什么不重要,总之,他再也不敢接触谢积玉了。” 谢惊鸿“啪”地一声,一只手重重地拍在茶几上,几乎咬牙切齿地望着方引:“你知不知道你给我造成了多大麻烦?” 茶几上的花瓶因为这震动,一片摇摇欲坠的花瓣掉在了桌面上。 方引没有退缩的意思:“给自己儿子下药,让他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与陌生人上床,这一点您倒是觉得无所谓?” 谢惊鸿愣了一会,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笑了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的做法?” “我只是实话实话。”方引平静地看着她。 “你不要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当年谢积玉不愿意跟你结婚,所以让你跟你的父亲说拒绝这门婚事——你嘴上答应了他,实际上跟方敬岁提过一个字吗?还不是为了你方家的利益?” 见方引沉默不语,谢惊鸿身体微微前倾,放低了声音:“现在,你觉得你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所以才敢这么跟我说话吗?你算什么?” “我算谢积玉的妻子。” 方引抬头,直视着谢惊鸿的眼睛,丝毫没有退意。 “所以我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我只是站在他身边而已。” 家里的佣人很早就感觉到了这里的火药味,完全不敢出现。 管家原本已经端了两杯茶在不远处站定,准备缓和一下气氛,愣是被谢惊鸿的目光给逼退了。 谢惊鸿到底是沉得住气,面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从那种怒火中烧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第109章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袖口,然后看向方引,意味深长:“难道是我想错了?” 方引微微皱眉,不解其意。 谢惊鸿走到方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见过无数只因利益结婚却依旧举办盛大婚礼的夫妻,倒是没见过感情那么要好,但关系都瞒着所有人的夫妻。” 方引的手指在身侧缓缓握紧,挡住了指缝处的一个咬痕。 谢惊鸿又问:“你知道项安然的生日宴上,谢积玉为什么要带着你吗?” 方引谨慎地回答:“还不知道。” 谢惊鸿笑了,她抬手指了指方引:“祝你好运。” 她说完便大步离开了,高跟鞋的声音几乎敲在了方引的心上,像是留下了一串未完待续的省略号。 方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被咬破的地方微微刺痛。 刚才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居然敢那么跟谢惊鸿说话。 说的时候很硬气,只是现在想起来未免有些后怕,谢惊鸿可不仅仅是谢积玉的母亲,更是这个庞大国家的掌权者之一。 只是想到谢积玉那副痛苦的模样…… 方引知道自己微不足道,尽管他身上很痛也很疲惫,却也萌发了一种奇怪的保护欲,不想让谢积玉再被谢惊鸿为难。 使用信息素释放剂,相当于将之前积压的大量信息素一下子爆发了出来,饶是谢积玉这样的顶级alpha也难扛。 他昏睡了许久,期间只能靠方引帮他打的营养剂来补充体力。 窗户被开了一道缝隙,一直萦绕在卧室里的暧昧气息慢慢地散了出去。 下午的阳光很好,透过白色纱帘照了进来,落在谢积玉的脸上。 方引一直知道谢积玉长得好,只是大部分时间中,他都被包裹在笔挺的西装中,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可此时他闭着眼,呼吸平稳,头发随意地搭在额前,以往那种冷冽倨傲的感觉淡了许多下去,有一种纯粹的、不加修饰的好看。 眼下这个略显乖顺的模样,竟然有一些童年时候的影子。 方引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就这样看着他。 甚至,没有意识到谢积玉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在看什么?” 谢积玉揉了揉眼睛,嗓音低哑,不过能听出来已经清醒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抱着方引又亲又咬的,那种失态的黏人样。 许多alpha在易感期性情大变,方引以前只把那当成书里的一句话,这两天才真实地领教到了。 他默默地看着谢积玉的脸,心里也有些摸不准。 不少案例都显示,易感期结束后alpha可能会忘记自己的所行所言,也不知道谢积玉他……还记得多少。 谢积玉坐起身来,被子从他的上半身滑落,他的脖颈处和前胸都有吻痕,后背还有几道细长交错的抓痕。 他抬手按住脖颈活动了一下,却轻轻地“嘶”了一声,将手拿下来后看到指尖上有些细碎的、干涸的血块。 方引想起来了。 他昨晚已经累到几乎动不了,还被谢积玉拉着脚踝不准走,于是一时没注意手上力气,指甲在他的脖颈上划了一道不浅的伤。 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是我不小心,不好意思。” 谢积玉没搭话,径直走下床铺,对着玻璃窗的反光看了看那道从耳后划到下巴的、细长的红色。 “看来只有穿高领才能遮得住。”谢积玉顿了顿,又看向方引,“只是这个天气,我那么穿会热死吧?” 方引也走过去,站在谢积玉的身边。 他身体前倾,额发在谢积玉的胸口上轻轻拂过,盯着那伤仔细看:“这个伤,两天就能……” 只是方引还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手机却先震动了起来。 他低头去看,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晏珩的名字。 “你接你的。” 谢积玉说完便坐在了椅子上,没有再说话。 “是我,怎么了?” “方医生现在方便说话吗?我知道现在有些冒昧,但是想跟你了解一件事情。” “你说。” “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给谢积玉,他都不接。”电话那头的晏珩顿了顿,方引也意识到这话与谢积玉有关,便打开了免提,晏珩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他啊。”方引看了谢积玉一眼,见他没说话便道,“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晏珩的声音却莫名犹豫了起来,似乎是欲言又止后转了一个大弯,“我只是有些想穗穗了,我想……回首都看看她。” 这是小事,晏珩在外地工作,想见女儿是人之常情。 可还没等方引回话,手机却便被谢积玉拿了过去。 “我在。”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按掉了手机的免提,大步走进浴室,关上了门,接下来的对话声便消失了。 方引只能看着那扇门,有种被隔绝在外的焦躁感。 过了漫长的五分钟,谢积玉才走出来。 他缓缓地抬头看向方引,双眉微沉,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让方引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谢积玉已经许久没有用这样审视的眼神看他了。 方引自觉不太对劲,走上前去:“出什么事了?” 可谢积玉只是将手机递给方引,两人中间也顺势拉开了一臂的距离,方引没能靠近他。 他定定地看着方引的眼睛:“你上次吃的那个药,真的是维生素吗?” 他们的对话,提到了这个问题? 方引强硬地按下了心里的惊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是。” 谢积玉这次停顿得有些久。 他目光似乎从很远的地方看过来,像是在考量一个陌生人,然后才缓缓开口。 “晏珩这周末回首都。正好穗穗想去游乐园,我没空,你带她去游乐园见晏珩。” 第86章 “请在这三颗糖果中选择一颗你喜欢的,不要告诉我。” 旋转木马的乐声悠扬,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棉花糖香气,一大串五彩缤纷的卡通气球在一边飘来飘去,其中还伴随着同龄小朋友的尖叫、大哭和大笑,都没能丝毫撼动晏穗的注意力。 她一身浅蓝色的蓬蓬裙,头发特意梳了一个公主半扎发,还带戴着一个小小的钻石王冠,正面容严肃地看向对面魔术师的手,就连进游乐园之后一直抓着不放的魔法棒都郑重地交给了方引保管。 她的目光在魔术师手中的红色、紫色和白色三颗糖果中转来转去,然后紧紧地盯着那颗紫色的糖果,郑重地开口:“我想好了。” “确定吗?” 晏穗依旧看着那颗紫色的糖,严肃地点头:“我确定。” 方引看清了她的眼神,连忙对着另一边的工作人员举起手比了个“2”的手势。 身边的保姆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个工作人员拿着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晏穗的身后。 但此刻的晏穗正专心地看着面前的魔术师,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切。 “你心里一定要不断地想着你想要的那个糖果,这样心愿之神才会感觉到你的愿力。” 魔术师说完便将手合上,嘴里念着一些听不懂的咒语,几秒钟后,抬起另一只手里的魔法棒指向那只拿着糖的手。 晏穗盯着他的手,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下一秒,魔术师将拿糖的手猛地上扬,无数细长的紫色彩带从他的手中高高扬起。 “恭喜你!” 魔术师说完,指了指她的身后:“心愿之神已经把礼物送来啦!” 晏穗这时候转身,才看到她的身后放了一个盒子。 她连忙打开,只见里面有一个球状的透明容器,里面装着许多紫色包装的糖果,正是她刚才心里所选的。 方引连忙给上情绪价值,拍了拍手:“穗穗太棒了,这个游乐园一天只有一个小朋友能实现愿望!” 晏穗听完也笑了,高兴地抱起那一大罐子糖果摇了摇,哗啦啦的糖纸摩擦声愉悦地响起。 方引拿出一颗糖拿出来放进小姑娘的嘴巴里,但她的手依旧依依不舍地抱着罐子,像极了冬天来临之前藏食物的小松鼠。 最后,还是方引还是用接下来精彩的游玩行程吸引了她,晏穗才同意在保镖的陪伴下把糖罐子送回车里。 保姆在一边看完了这个魔术表演的全程,直到晏穗的背影消失,她才低声问出自己的疑惑:“这真的一天只能给一个小孩送糖果吗?” 方引看着晏穗的背影笑了笑:“不是送的,是我买的,这也是这家游乐园的特色了。利用魔术当障眼法吸引小孩注意,然后以心愿之神的名义送糖给孩子。” 保姆踌躇着开口:“可晏先生说过,要控制她吃糖的量。” “所以,这个罐子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一天只能拿出来一颗糖,成分和摄入量完全在健康范围内。”方引顿了顿,然后轻笑了一下,“而且,如果在这罐糖没吃完的情况下偷吃别的糖,那下一次心愿之神就不灵了,就看穗穗自己怎么考量了。” 第110章 保姆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我还是跟着穗穗吧,谨防她路上要去洗手间,毕竟早上喝了些温水。” “好,你去吧,我就在这。” 方引在人来人往的游乐园长椅上坐了下来,又想起了谢积玉那天下午的话。 易感期结束的alpha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忙于被耽误的工作,所以让他带着孩子来见晏珩。 只是,方引有些不解。 晏珩毕竟算是公众人物,前段时间的风波才消停没多久,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见面呢? 万一被拍到,岂不是更加麻烦? 只是他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之后,谢积玉并没有解释什么,只说因为晏穗很想去游乐园玩。 小孩子的心愿方引当然理解,他小时候不是没羡慕过被父母带着来游乐园玩的小朋友,这个时候能出来玩肯定是好的。只是现实毕竟有些残酷,假如被曝光出来,对晏珩和晏穗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这真的值得吗? 方引目光涣散地仰起脸。 不远处,一个气球大约是意外脱手,下端的绳子缠绕在了树枝上,在绿叶之间飘来飘去。 树下的小男孩望着气球撇了撇嘴,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身边的母亲连忙把他抱起来,小男孩也用力伸手去够,努力了半天也够不到。 没几秒钟,一个拿着三个棉花糖的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女人接过男人手里的棉花糖,然后把孩子递给男人,看来他是孩子的父亲。 父亲心领神会地将孩子高高举起,小朋友果然轻而易举地摸到了气球。 只是绳子在树枝上缠绕得有些紧,小朋友也没有什么技巧,半分钟过去了都没解下来。 他们的动作在人群中显眼,旁边的大人小孩也不禁朝他们看过来。 一开始或许只是好奇,看着看着,他们就开始对结果认真了,甚至有人喊“加油”。 小男孩似乎也察觉到了路人的目光,小脸都开始红了。 他的父母在一边温柔地鼓励着他,仅仅几秒钟过后,那个鲜红的气球便被取了下来,人群中也配合地爆发了一阵掌声。 方引望着这一家三口,也被气氛感染了鼓鼓掌。 小孩子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对多年后的他们来说,童年得到的快乐可以治愈他们很久。 方引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觉得人家父母肯定更关心孩子,不给孩子的童年留遗憾,自己还多虑什么呢? 反倒是自己那个孩子。 方引低头看自己的小腹,那里没有任何起伏,丝毫没有孩子存在过的迹象。 他忽然无比庆幸自己那个把孩子的骨殖留下来的决定,等谢积玉这两天忙完,就正式跟他说吧。 方引已经选了好几个墓园,都是不错的地方,到时候跟谢积玉一起定一个,再做一场法事,这件事就了了。 “方医生?” 方引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眼镜、帽子和口罩的人站在面前,听声音正是晏珩。 看得出来他也很谨慎,怕被认出来,方引更觉得自己刚才想太多。 于是他笑了笑,低声道:“是我,好久不见。”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晏珩在方引身边坐下,手里提着好几个购物袋,都是这个游乐园的特色周边玩具,“穗穗呢?这是我特意给她买的。” 方引把糖果魔术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然后才道:“她一定要亲自把糖放进车里,保镖保姆都陪着呢,你放心,弄完了他们就过来。” “我当然放心啊。” 晏珩虽然眼镜和口罩都没有摘,但是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 方引打量着他单薄的身体,还是发挥了一个医生的本能:“你恢复得怎么样了?谢先生说你在忙工作,还是要注意休息才能养好伤,伤筋动骨还是比较麻烦的。” “这次出去主要是休息了,很少出门,工作也很轻松的。”大约是口罩的原因,晏珩的声音有些闷,“不过我听晏穗说你经常陪着她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这并不是你的本职工作。” 方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晏珩的意思,毕竟在他眼里,自己其实只是谢积玉的私人医生。 于是他自然地摇了摇头。 “我很喜欢小孩子,正好最近谢先生他身体不太舒服,我就在谢家住下。有穗穗这个小伙伴,我也不无聊了。” 晏珩试探性地问道:“谢积玉他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只是有些……没休息好,前段时间太累了。” 晏珩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又问:“他这段时间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方引微微皱眉:“怎么问这么问?” “前段时间,大约大半个月前的晚上,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表现得有些烦躁,似乎在操心什么事情,连话都不想跟我多说。” 大半个月前? 方引在脑海中拨了拨日历,忽然想到,不正是刮台风那几天吗? 当时谢积玉气冲冲地搭直升机去紫屏山找他,说晏穗不太舒服,怪不得没跟晏珩多说,想来也是怕他担心。 于是方引只说谢积玉当时忙于工作,好像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晏珩听完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我认识他那么多年,很少见他那么沉不住气的,看来事情不小。” “应该不小。”方引瞎编道,“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他最近状态还可以,就是有些忙。” 晏珩得到了答案,便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了。 眼看着晏穗还没来,方引便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我听说,你跟谢先生结识不少年了吧?” 晏珩点点头:“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不过他被绑架的事情你也知道,后来我们就联系得比较少了。” 方引将话往自己想知道的方向去引导:“但是谢积玉跟我说,他从孤儿院被救出来是因为你?”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啦?”晏珩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机缘巧合。当时不是流感么,那个孤儿院也是不做人,把感染了的孩子关在小屋里。要不是当时有个小孩子告诉我这件事,积玉怕是要在那个小屋里送命了。” “原来是这样,确实巧。”方引默默地垂下眼睛。 晏珩继续道:“不过几天后,我曾想找到那个给我带路的小男孩,却告知那孩子被他的父亲接走了。我当时也好奇,既然有父亲,那为什么也会出现在……” “爸爸!” 晏穗快速地冲了过来,一头撞进晏珩的怀里。 晏珩拿下墨镜、摘下口罩,连忙把孩子抱在怀里,亲热地摸摸她的小脸:“想不想我?看,这么多都是给你买的!” 晏穗望着那些东西虽然高兴,但一双手依旧紧紧地抓着晏珩的衣服,然后靠在他的怀里。 “是爸爸的味道。” 晏穗非常依恋地用小脸在晏珩的衣服上蹭了蹭。 “我好想你。” 晏珩在女儿头顶亲了亲,恋恋不舍地把她抱在怀里:“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要好好陪着你。” 父女相拥,看得方引都有些羡慕起来。 不过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笑嘻嘻地一只手抓住晏珩,一只手抓住方引。 “我们进去玩吧,方叔叔说今天可以把所有想玩的都玩一遍!” 晏珩立刻站起来,做了一个搞怪的手势,然后指向方引:“那我们今天的旅程就开始吧!” “开始之前。”晏穗说着,便转身看着保姆,“阿姨,刚才买的东西给我吧!” 保姆从晏穗的小包里拿出两大一小三个动物发箍,分别有小熊、小鹿和袋鼠在上面趴着。 这是这家游乐园的故事里的三个核心动物,都是主角。 方引将自然地接过那个小鹿的发箍戴在头上,晏穗选了袋鼠,晏珩选了小熊。 他望着晏珩的脸,轻声道:“这里人多,你要不要先把口罩戴上?” 晏珩将手机递给方引:“先帮我拍张照吧,拍完了进去再说。” 他的身体没有好全,没法抱起晏穗,于是就蹲在了晏穗的边上。 方引也配合地蹲下来找角度。 晏珩和晏穗不愧是父女,都很有镜头感,摆什么pose都好看。 拍完之后方引将手机还回去,于是三个人便凑到一起,头挨着头去看里面的照片。 三天后,这温馨的一幕,出现在了社交媒体和联邦各大新闻的娱乐版块上。 -----------------------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后面微调了一点,可以回看一下~ 第87章 “这豆子不错啊。” 关岭坐在谢积玉位于集团顶层办公室的沙发上,双腿交叠搭在茶几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很是惬意。 站在身边的助理微微欠身:“那您在这休息一会,谢总的会还没有结束。” 关岭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在落地窗前踱步的沈涉,不禁皱眉:“你能消停一会吗?晃得我眼睛都晕了。这咖啡不错,你也来一杯呗?” 第111章 沈涉的步子看上去是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然后转过头来看关岭,冷冷的:“我不想喝。” “又吃炸药了。”关岭嘀咕了一声,然后对着助理露出一个迷人的笑来,“这好像不是你们谢总平常喝的呀,还有点柑橘香,他换口味了?” “咖啡豆是谢总最近带来公司的。我先出去,有事您叫我。” 这个回话有点模棱两可的,不过关岭也不为难助理,笑着对他摆了摆手。 关岭又喝了两口咖啡,然后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然后举起手机刷社交媒体,看着看着就不禁“啧”了一声。 沈涉听到之后转过身来:“怎么?” “下最后通牒了,你自己看吧。” 沈涉大步走过来,拿过关岭的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娱乐新闻。 画面是在游乐园当中,主角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标题是“当红男演员疑似未婚生子,另一半身份曝光”,那个娱记还附带了一句今晚六点准时爆料二人身份。 虽然他们的脸上都被打了马赛克,但底下不少神通广大的网友通过多方对比,都猜测这位男演员是晏珩。 另一位的身份其他人看不出来,沈涉和关岭倒是看出来了,正是方引。 沈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时间倒是多,还帮别人带孩子,惹一身腥。” “假的真不了,以方家的势力轻轻松松就能让他们闭嘴,有什么好怕的。”关岭悠闲地往沙发上一躺,“就是老婆被造谣跟别人有孩子,不知道谢积玉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插手这件事。” “他应该懒得管吧。”沈涉道。 “他们的婚事谢积玉心里本来就有气,不过三年了也该撒完了。说起来你当时在国外,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说着,关岭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沈涉。 “前段时间方引在山里失联,我听说谢积玉跟谢女士做了妥协才找到人去山里寻人,这代价可不小啊。他心里那口气不顺的话可干不出这种事,既如此还死撑着干什么?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澄清一下顺便公开关系,咱们方引同学又不是拿不出手。” “谢积玉当年毕竟……”沈涉的话忽然顿住了,然后望着关岭,“你真的觉得,他们之间没问题了?” “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晏珩都有孩子了。” 沈涉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看那条推文的评论区,然后停在了其中一条评论上。 “你看看这个。” 关岭接过手机,发现有人提到了晏珩上一次的绯闻。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晏珩当时在联邦北部拍戏,对方身份传闻为某个大佬级别的投资人,只是当时缺乏实锤,许多网友都觉得假,于是便不了了之了。 现在网友联想起来,便把那张打着很厚马赛克的大佬投资人照片又放了出来。 “这一看就是谢积玉啊,那段时间我跟他联系过,他正好在北部的子公司开会。”关岭看着那条内容想了想,“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 “当年他最终才答应跟方引结婚的理由你也知道。就算是婚后,晏珩遇到的那些难听的丑闻,不也是谢积玉出手摆平的吗?” “这有什么的?毕竟晏珩算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了,帮一下不是很正常。” 沈涉忽然将话转了一个弯:“你还记得池青吗?你知道当年校园恋爱的故事传那么凶,谢积玉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却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吗?” 关岭沉默了。 “看来你也知道。”沈涉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关岭,“那小女孩的母亲是晏珩,可你怎么知道她的父亲不是……” “沈涉。”关岭少见地皱起了眉,“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 沈涉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灰色的眼珠冷淡。 “本来就是事实,如果方引知道反倒能让他早点从这段关系里退出,省得帮别人带孩子。” 关岭是个一向大大咧咧的人,脸上总是挂着笑,说话做事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眼下,他却收敛了笑意。 “再怎么说,谢积玉和方引是合法夫妻,这关系不是外人一两句话就能撼动的。” 关岭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一下沈涉的肩膀,然后认真地看着他。 “你说,对吗?” “联姻而已,这个我见多了。”沈涉不以为意地转过头,望着云层之下的首都街景,“当然,这确实跟我没关系。” 这话的声音很平很静,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看见沈涉这么说,关岭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伸了一个懒腰,又跑到谢积玉的办公椅上坐下,无聊地转圈。 “你说要是公开了,他们俩会不会补办婚礼啊?我倒是想去当伴郎呢,毕竟我还没有当过……只是这样的话又要被我爸妈催婚了,但是我还没有玩够啊。” “不会有婚礼。” 谢积玉这推门而入,冷冷地看着关岭。 他身后跟着拿着一叠文件melissa表情毫无变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他刚刚结束会议,虽然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但面上有种少见的沉郁,大约是会议中有一些让他不满的内容。 “你老婆可是被造黄谣了,你看新闻了吗?” 见谢积玉坐在了沙发上,关岭也走过去,把手机推到谢积玉的面前。 谢积玉眼皮抬都没抬,只是接过melissa手中的文件,边看边签字:“看到了。” “看到了。”关岭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撇了撇嘴,“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冷静?” 谢积玉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呢?” 沈涉双手撑在沙发背上:“你要处理这件事吗?” 谢积玉的眼神在他们二人中间移动了一会:“你们今天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就好奇啊,你也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关岭在谢积玉面前坐下,有些不解地望着他:“方引这几个月遭受的网络暴力并不少,你看看那个娱记嚣张的,说今晚要曝光他们的身份哎。你还嫌方引身上的脏水少么,你都愿意为了方引给项安然好脸色,为什么就不能对方引好点?” 谢积玉似乎是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关岭,冷冷地开口:“我之前让他需要的话找melissa,他却一动不动。所以在网上闹那么难看不是活该么,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变成我的错了?我还得求着他让我帮忙?”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办公室陡然安静了下来。 谢积玉大部分时候都胜券在握,胸有成竹,权力和财富被过度满足之后,会衍生出一种压制不住的冷淡。 无论是对一个令人厌恶的人,还是一个合作伙伴,都能表现得游刃有余。 甚至在面对这两者的时候,谢积玉的情绪表现都差不太多,永远高高在上。 可眼下,他皱着眉,语气里似乎有一丝带着怨气的愤怒,连关岭和沈涉这两个多年的朋友都愣住了。 半晌,还是沈涉先反应过来:“关岭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这个脾气。”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今天的局我就不参加了,你们去吧,我等会还有一个跨国会议要开,或许会忙到很晚。” 关岭和沈涉对视了一眼,退出了办公室。 等走到电梯里,关岭望着显示屏上不断下降的数字,忽然开口:“我怎么感觉,他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沈涉低头发消息:“开玩笑呢吧。” 关岭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涉无奈地摇摇头,懒得再搭理他。 等他们下了电梯,走进停车场,坐进沈涉的副驾驶上,关岭才猛地拍了一下沈涉:“我想起来了!” 沈涉皱着眉看他:“你能不能冷静点?” “我嫂子不是在家养胎么,我陪着她看了一部超级长的宫斗剧。”关岭顿了顿,“谢积玉那副样子,真的很像那宫斗剧里的皇上。嘴上说看不上被太后扶起来的皇后,但后来知道皇后受委屈不告诉他,又气得跳脚。” 沈涉这下没反驳什么,还停下了准备发动车子的手。 关岭没发现沈涉面上的表情沉了下来,还在自顾自地说话:“你想想,他要是真的那么讨厌方引,放任他在山里出事不是更好,何必花那么大的代价去救人?所以我看啊,这幢婚事肯定会公开,只是迟早的问题。” “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沈涉缓缓地开口。 关岭不以为意地回答:“废话嘛。” “今晚的局我也不去了。”沈涉顿了顿,“我有件急事要办。” 关岭猛地拉住沈涉的胳膊,目光很认真,语气慎重。 “我们跟谢积玉是好朋友,你要记得。” 沈涉少见地笑了,似乎很愉悦的模样。 第112章 “当然。” 谢积玉结束跨国会议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他坐在黑暗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唯有落地窗外高楼大厦的灯光冷冷地映了进来。 他望着外面的夜景,面上几乎没有表情。 或者说,那几乎是一片空茫。 melissa敲了敲玻璃门:“谢总,您在吗?” “进来。” melissa进来打开了灯,手里拿着两个文件夹。 谢积玉看着她:“检测有结果了吗?” melissa点了点头,小心谨慎地开口:“刚刚才出来。药理中心那边说,那确实不是维生素。” 谢积玉那支心爱的钢笔,焦躁地在他修长的指间转来转去。 “是什么?” “是……是避孕药。” 钢笔猛地脱手,越过桌面砸在地板上,墨汁很快漏了出来,在灰色的地毯上蔓延。 melissa几乎不敢去看谢积玉的表情。 她作为谢积玉的助理,其实很少会接触到他的私事,大部分都是公司的工作。 所以这段时间,她竟然出现过好几次不知所措的状态。 先是知道方引跟谢积玉的关系不一般,后来知道他们俩居然早就结婚了,现在,更是得知老板的老婆一直在吃避孕药,而且老板…… melissa硬着头皮,悄悄地看了看谢积玉。 只见他很沉默,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面前地毯的那块黑色的污渍上。 ……而且他,似乎并不知道方引一直在吃避孕药,看来他们夫妻之间对此并没有形成过共识。 半晌,谢积玉才对melissa伸出手,暗哑的嗓音响起:“我看看。” melissa心领神会地把两份资料放在谢积玉的面前:“这是公关部的黄部长亲自写的两份集团声明,内容严格贴合您给出的两个方向,您看要用哪一版呢?” 谢积玉这次停顿的时间有些久。 两份声明差不多长,内容确实写得清楚而简洁,完全符合谢积玉的要求。 他的目光在两者之间飘了很久,久到melissa觉得自己的脚都开始有些发麻。 这两份声明的需求都是谢积玉下发的,他对里面的内容再清楚不过了,难道是觉得哪里写得还不够好,需要改吗? melissa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谢积玉缓缓地抬起手,按在其中一份声明上。 “这个,明天中午12点,准时发。” 第88章 方引动了动。 他闭着眼,按照往常的习惯下意识地往枕头边摸索。 只是这次他没有摸到自己的手机,而是摸到了一堵柔软的皮质墙一样的东西。 方引缓缓地睁开眼,才发现紧紧贴在自己眼前的是陌生的沙发背。 他翻了个身,过分柔软的沙发让他一整夜都陷在里面,浑身筋骨都酸痛,完全伸展不开。 “嘶……池青,几点了?” 另一侧的沙发上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方引循声望去。 池青烦躁地翻了一个身,但这个角度让窗外的阳光正好对着他的脸,于是他随意地将毯子盖在脸上,声音都变得模模糊糊:“别吵,我再睡会……” 方引艰难地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半靠在沙发扶手上,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客厅。 从巨大的落地窗到开放式厨房都一尘不染,空气中都散发着淡淡的新家具的味道,只有他们中间的茶几上堆满了零食、啤酒、烧烤外卖,茶几下的地毯上还有五彩的礼花…… 方引想起来了。 池青买了新房子,昨天乔迁新居,他过来帮他庆祝的。 池青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也知道方引最近在风口浪尖上,所以也怕人多麻烦,昨天只叫了方引一个人过来。 方引心里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两人似乎又回到了校园时代,乔迁仪式结束后又窝在一起看电影打游戏,还吃了一堆垃圾食品,准备把夜熬穿来着。 方引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只是,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夜没被熬穿,身体已经累得不行了。 方引赤脚站在地板上,环视了客厅一圈,终于在厨房的岛台上发现了自己的手机。 他走过去将手机拿起来,只是入手发现有些潮湿,手机也按不亮。 方引无奈地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昨晚要帮池青洗碗,只是池青厨房的这套智能设备方引还不太会用,研究了半天没研究明白,手机倒是义无反顾地从他的口袋滑进了水池里。 当时已经醉醺醺的了,勉强捞出来便没有再管。 方引放下已经报废的手机,打开冰箱拿了两罐果汁出来,看着智能冰箱上的时间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 他走到池青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先喝点果汁,都午餐时间了。想吃什么我出去买,顺便再出去买个手机。” “不想吃。”池青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我只想睡觉。” “好吧你睡,我出去买,只是能先给我一点现金吗?” 池青的房子买在首都的市中心,家门口就已经非常繁华了。 方引先是去餐厅打包了他们都爱吃的午餐,又买了水果蔬菜,最后才买了自己的手机。 回去的时候两只手都被占满了,只能屈膝轻轻地“敲”门。 池青揉着眼睛打开门都愣了:“怎么买这么多?” 方引先是把午餐递给池青:“这是我们中午要吃的。” 又仔细地把新鲜的水果蔬菜整齐地放在冰箱里:“你平常多吃些新鲜的,对身体好。” 池青半趴在岛台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以后谁跟你结婚啊,那真是要幸福死了。” 方引手里拿着一串青提,动作顿住了。 他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将青提放在沥水篮中,然后打开了水龙头。 水声很好地掩盖了他声音里的那一份心虚:“你先去吃吧。” 眼看着池青拿着午餐走到了不远处的沙发旁坐下,方引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手指沉在水中,在青提的衬托下,呈现一种漂浮不定的冷白。 池青越是对他好,信任他,他便对隐瞒自己跟谢积玉关系的事情更加愧疚。 当年的他为了不失去池青这个唯一的朋友,完全不提这件事,只能算隐瞒,不能算说谎。 而且……这也算是按照谢积玉的意思来做的。 而自从池青回来,一切都变了。 方引对他说了不少谎话,而谎话这种东西,一旦说出口,就要用更多的谎去圆。 而池青每次都很相信他的话,从不怀疑什么,还完全站在他的角度上替他说话。 越这么想,方引就越觉得不自在。 隐婚那是对外的,池青不是外人啊。就连乔迁新居这样的事情,池青都为了他没有找别的朋友过来。 这件事有一天如果被池青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而池青又会怎么想自己呢? 他闭了闭眼。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方引就觉得背上的谎言越来越重,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垮下来。 “水果放在那泡着吧,先来吃饭。”池青大声招呼他。 方引从思绪的深水中睁开眼,喘了一口气:“好,来了。” 池青已经把茶几周边的垃圾都清理干净了,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吃午餐,池青还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电视。 方引看了一眼电视新闻,随口道:“吃饭的时候不专心对胃不好。” 池青笑嘻嘻地搂住方引:“你这语气,怎么跟教训小孩似的。我只是想有个背景音,不然这饭多干呐。” 方引指着那碗笋汤,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汤都嫌弃啊?你不喜欢的话就放下,我喝。” “我不是那个意思嘛。”池青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在上面点来点去的,“电子榨菜是无可取代的。” 这方空间一时间只剩下了电视新闻的声音,和二人吃东西的声音。 但池青不知道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抬头看看方引,又看看手机,满脸不可置信。 他将手机递给方引:“这说的是你吗?” 方引接过来一看,也愣住了,社交平台的热搜词条上竟然有他的名字,“方引”二字后还带了一个血红的“爆”字。 上次医院的事情闹得是很大,方引已经体验过被网暴的感觉。不过当时毕竟也有他自己在其中添油加醋的份儿,那些暴力言语他只当是看不见。 不过不是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么,怎么又来? 一开始方引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直到点进去看了晏珩的脸,才发觉不对劲。 池青也凑过来看,顿时被那内容惊到了:“什么情况?你跟晏珩生孩子了?” 方引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怎么可能!这帮娱记也太离谱了吧,我只是照顾一下晏珩的女儿而已。” 第113章 “等会等会,晏珩有孩子啦?”池青放下筷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方引,“而且你还照顾晏珩的女儿,你们认识啊?” 方引捂住了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网上晏珩有孩子的传言不少,可从来没有坐实过啊,于是他连忙补救:“晏珩有孩子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这是秘密。” “好吧好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池青不爽地撇了撇嘴,然后漫不经心地看向方引,“他跟谢积玉是认识的吧?” 方引点点头,继续看社交媒体上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发酵的绯闻。 只是他一向对这种八卦不感兴趣,而且他的手机那个时候就报废了,怪不得没被骚扰。 方引看向岛台上自己那个废手机,连忙跑过去拿了回来,准备将卡放进新手机里。 “你等会再忙。”池青打断了他,“你在谢积玉身边也打工了很长时间吧,你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就是晏珩跟谢积玉的关系啊——你给我说说,晏珩不在的那段时间,那小女孩是谁照顾的?” “孩子一直住在谢家,所以我才有机会带她出门。”方引头都不抬地专心拆手机卡,不以为意,“他们俩的关系本来就好。谢积玉小时候被绑架过,还是晏珩把他带回谢家的。” “哎呀这个我知道。”池青好奇地凑到方引面前,挑了挑眉,“但现在好到什么程度了我还不清楚,你跟我说说……” 话音未落,池青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没有备注啊。”池青有些不爽地接起来,“找谁?”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池青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方引:“他在的。” 这句话说完之后,池青把电话又递给方引:“找你的,是沈涉,听上去挺着急。” “沈涉?找我?” 今天也是乱了套了,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方引有些烦躁地接起电话:“我是,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为什么没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沈涉听上去有些焦急,方引虽然跟他来往很少,但也很少能感受到沈涉有这么强烈的情绪。 他下意识就觉得出了大事,心都沉了下去:“怎么了?” “你在哪,我去找你,当面说。” 方引微微皱眉,声音也急了,顾不得池青还在身边:“有什么话不能电话里说?” “跟谢积玉有关。”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所以只能当面说。你在哪?” 方引闭了闭眼,这是拿捏到了他的死穴。 这毕竟是池青的手机,而且他还在边上,确实没法通过电话讲。 于是方引把池青小区的地址报给了沈涉,约定了十五分钟后门口见。 然后,他将手机卡放进新手机里,静了几秒钟后,各种未接来电和消息就跟雪片一样飞了进来,大部分都是关于晏珩的。 方引走到洗手间里,先是给谢积玉打电话,可对方一直正在通话。 无奈之下他又给他发了消息,希望他看到能尽快回。 只是眼下这饭也没办法继续吃了,方引便开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我得走了。” 池青担忧地站了起来看着他:“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应该不会。” 方引也拿不准,但他猜测跟刚才看到的绯闻有关。 “今天先这样吧。”方引边穿衣服边对正在看电视的池青说话,“你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多吃新鲜的食物,不要常点外卖……” “等会。” 池青忽然抬起了手指着方引,眼睛似乎都没办法从电视上移开。 “你看看这个新闻。” 方引见他一脸见了鬼了模样,也转头看向电视新闻。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就在刚刚,领杉集团发布了一则全新的公告,全文内容如下。” “近期,我司注意到网络平台和部分媒体上出现了关于方引先生个人生活的不实言论,现在就相关事实做出郑重声明。” “方引先生早在三年前便与集团总裁谢积玉先生缔结婚姻关系,夫妻相伴多年,恩爱有加,并育有一女,家庭生活美满。” “针对蓄意诋毁的谣言发布者极传播平台,我司已启动法律程序,将依法追究责任。” “……” 方引听着这段播报,看着屏幕里自己和谢积玉都亲手签字的结婚证明,一张脸血色尽褪。 第89章 池青缓缓地站起来,看着方引。 他指着电视屏幕,还勉强笑了一下:“这在开玩笑吧?” 方引看着这条新闻。 他听得见里面的主播在说什么,也看得见屏幕上,自己和谢积玉二人并排放着的证件照。 可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方引缓缓地转头,看着池青不可置信的眼神,脑海中开始快速闪过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谎话。 ……谢积玉啊,我有印象,记得的。 ……上次跟他见面都是高中时候的事情了。 ……我只是他的私人医生。 …… 现在把事实摊在白日下,所有谎言的皮肉和骨骼都被焚烧殆尽,只留下的苍白的灰烬,像是他们友谊的句号。 明明只是初秋,方引却无端感受到了凉意,整个人像是被抛进了冬日寒冷彻骨的湖水里,身体僵硬得几乎动不了。 他的指尖重重地嵌入了掌心,喉咙像是被卡住了,再怎么用力也发不出声音来。 池青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地冲上来,抓住方引的手臂:“你说话啊!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方引垂下头,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完全不敢看池青的眼睛。 “对不起。” “所以你之前在我面前说什么跟谢积玉不熟,只是他的私人医生这样的话,都是假的?” 方引“嗯”了一声。 池青抬起一只手,慢慢地捂着眼睛,随后又滑落到下半张脸上,声音很闷:“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呢? 因为双方家庭联姻要求所以结婚?因为谢积玉讨厌自己才选择隐婚?因为自己不想失去池青这个朋友所以一直说谎? 尽管这的确是事实,但方引却说不出口,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些只是表层的理由。 如果将时间拨回几年前,联姻对象不是谢积玉,那他完全可以大方地将联姻这件事当成一个无奈的笑话讲给池青听。 “我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我的错。”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着池青:“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我不怪你。毕竟,我骗了你这么久。” 池青一下子被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一双漂亮的眼睛怒视着方引:“你跟谁结婚不行,为什么偏偏是谢积玉?!” 方引掌心发痛,他指尖摸到了一丝濡湿的感觉,这才强迫自己松开手。 池青的质问声他曾经在脑中预演过无数次,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一切话语都显得无比苍白。 “对不起。”方引重复了一遍。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池青静静地望着他,“这件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方引觉得自己脚下踏着的不是地板,而是即将塌陷的废墟。 他强行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直立状态,好正常跟池青说话:“你们当年在一起的时候,我发誓,我从来都没对他有过什么不应该的想法。后来机缘巧合,方家有了跟谢家联姻的机会,所以我……没有拒绝。” 池青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不拒绝?结婚这种事情你都随随便便……” “我喜欢他。” 方引下定决心,将自己的一颗心剖开来,血淋淋地捧在惨白的手里。 “因为,我喜欢他。” 池青也愣住了,缓缓地后退了两步,看着方引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久过去,方引才慢慢地开口:“所以,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池青脱力地坐在沙发上,一时失语。 窗外,午后的阳光刺眼。 方引记得他昨天这个时候,买了许多东西上门,当是给池青的乔迁之喜。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做饭、吃零食,像还在校园时代一般疯玩了很久。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明明只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转眼间所有欢声笑语都烟消云散了。 方引看着池青的侧脸,无数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让他的舌根都是苦涩的。 他们维持了十几年的友谊,大约就到此为止了。 “我走了。” 方引将自己衬衫的衣角都揉皱,转过身去,垂着头,缓缓走到门口。 一直到大门被关上,池青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第114章 方引茫然地走到小区门口,看着面前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一时间不知道往哪走。 大约是他的神情空茫得有些不太对劲了,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就在这时,方引抬头,无意中看到对面商场的大屏幕上,竟然已经播放起了谢方两家联姻所谓的“专题分析”栏目,将谢积玉和方引的个人信息、家族脉络和商业版图都摊了开来。 方引这才缓缓反应过来,他要去找谢积玉问清楚这件事。 他刚上了出租车,一辆黑色的迈凯伦便停在了小区门口,随后沈涉走了下来。 这辆高调的车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但沈涉的眼睛只紧紧地盯着小区门口周围的人,完全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给方引打电话,耳边只传来的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沈涉转头,看到对面商场大屏上谢积玉和方引的脸,那只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冷冰冰的眼睛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随后,他拨通了池青的电话。 “方引呢,我没看到他。” 池青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声音听上去也很疲惫:“已经走了。” “他看到新闻了?” “看到了。”池青顿了顿,自嘲一笑,“我俩一起看的。” “他……有什么反应吗?” 这次,电话那头停顿了许久,池青才缓缓地开口:“都不重要了,他连孩子都给谢积玉生了。” 沈涉定了定神:“那孩子不是方引的,他没有生过。” “什么,可是那个新闻里明明说……” “孩子是晏珩生的。” “你跟他们俩的关系挺好吧。”电话那头的池青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现在还在小区门口吗?” “在。” “五分钟后见。” 方引的出租车在领杉集团大厦门口停下,他刚下车,就看见无数媒体的转播车停在门口。 他以前路过过这栋大厦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踏进去。 前台工作人员看到他的时候很明显愣住了,赶忙迎上来,慌忙挂起笑容:“谢……方先生?您过来是?” “你们的谢总,在吗?” “您稍等,我问一下。” 说着,他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打电话。 这人似乎上班没多久的模样,有些紧张,动作也慌乱。 此时正是白领们点下午茶的时间,不少员工来来往往,他们大约也沉浸于大老板的八卦当中。 而方引的出现,正为他们的下午茶多加了点料。 就在他等待的短短几分钟内,“不经意”出去又进来的人明显地增多了。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太在乎这样的目光了。 “抱歉,您久等了。”前台帮方引刷了电梯卡,“谢总的助理在等您。” 电梯一路升到顶层,门打开的时候melissa正微笑地看着他:“谢总在开会,您随我去休息室。” 可方引却没有那个心情耐心地喝咖啡,他叫住了准备离开的melissa:“你是谢积玉的随身特助,他做的决定,你应该都知道吧?” melissa露出一个标准的笑来:“您想问什么?” “他为什么要公开和我的关系?” “我只是帮谢总做事,至于原因,还需要您亲自去问他。” 方引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没耐心的人。 他在休息室里坐了许久,久到身体都被溢出来的焦躁给弄碎了,才见到谢积玉。 谢积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悠闲地放下杯子:“你来干什么?” “为什么要公布婚事?”方引顿了顿,声音小了几个度下去,“在这个时候。” “婚都结了,现在只是公布一下,而已。”谢积玉看了看他,不动声色道,“你现在才后悔,有点晚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引疲惫地站在谢积玉的面前,垂着眼,“只是……池青知道了,我只有他这个朋友。当年你们毕竟……” “当年的事情就别再提了,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谢积玉有些厌烦打断了他,“而且,他居然还是你的好朋友啊?那你当年答应跟我结婚的时候,没想起来他?” “我……” “好了,我不想听。” 谢积玉烦躁地起身,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方引。 方引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说池青,却没有顾及谢积玉做这个决定的本意,听上去太像指责了。 本来联姻还要隐婚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今天才公开,只不过为了让事情回到正轨而已。 如果当年没有选择隐婚,方引跟池青大约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或许换句话说,隐婚的这个决定反而让方引的这段友谊多维持了几年。 “你后悔也可以,反正我们还没有孩子,也没什么纠纷。” 谢积玉的声音变得冷硬无比。 “你可以提离婚,到时候我再发一次声明也不是大事。” 方引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条。 于是他定了定神,走到谢积玉的身边,尝试性地去拉他的手,却被谢积玉避开了。 方引也不恼,只能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对不起,因为我从昨晚到今天一直跟池青呆在一起,所以有些慌了。只是……” 他的声音在此犹豫地停了下来。 方引想到那条声明中说,他和谢积玉育有一女。 在出租车上他刚开始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出现过短暂的狂喜,以为谢积玉知道了自己那个孩子的存在并承认了。 但很快发现了字眼当中不对劲的地方,然后回想起那个胎儿太小,当时还看不出性别。 于是方引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公告里,为什么会说我们有一个孩子呢?” 谢积玉转过身来又坐回了椅子上,不过全程没有跟方引有任何目光接触。 “晏珩在国外那段时间,遇到一个alpha,意外有了穗穗。那个alpha有些不正常,知道晏珩回国之后就一直骚扰他,还开始怀疑晏穗是他的孩子,要把孩子抢过去。” 方引有些茫然听着谢积玉的话,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会扯上晏珩和晏穗。 “晏珩前段时间所谓的工作其实就是在外面暂避,孩子交给我保护。如果晏穗身份曝光,不仅仅是晏珩的演艺事业,孩子的人身安全也不复存在。” 方引心里有一角已经岌岌可危。 谢积玉缓缓地抬头看着他。 “所以眼下,晏穗只能是我们俩的孩子。” ----------------------- 作者有话说:又晚了,抱歉宝子们 第90章 方引一颗心在空中飘荡了许久。 他以为会落在一朵柔软但不知名的云上,于是对那些云挑挑拣拣了许久。 谁能想到,最后却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岩石上,摔得粉碎。 方引只觉得胸腔有种被撕扯的痛,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放在左胸上,将那一块的衣料紧紧地抓着。 谢积玉望着他这个模样,站起身来微微皱眉,迟疑地开口:“你怎么了?” 方引弓着身体后退了两步,苍白扭曲的手指在灰色衬衣的衬托下有些狰狞。 谢积玉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想伸手去扶起他,却被方引避开了。 “我……我没事。” 方引又退了两步,直到整个人落在沙发上。 作为医生,他太知道这是什么反应了。 当他在出租车上一字一句地看公告全文的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育有一女”四个字吸引了。 那个流产了的孩子的骨殖就在方引的卧室里放着,他还以为又是什么机缘巧合之下被谢积玉发现了,谢积玉又用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手段得知了当年的事情,然后果断选择公开他们的婚事。 这会是一种保护吗? 这个想法美好得不切实际,让方引一路上都晕乎乎的,大脑像是泡在了酒里,不甚清楚。 方引就像拿着自己最后一个筹码指望能一把翻盘的赌徒,以为自己窥见了庄家的点数,于是做着即将一夜暴富的美梦。 但现实却向着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方向展开了。 过大的心理落差产生了巨大的情绪波动,身体的应激激素激增,是心因性的问题导致了肌肉性疼痛。 谢积玉大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将人从沙发上扯起来,声音果断:“送你去医院。” 应激反应似乎是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方引猛地打掉了谢积玉的手,中间的距离又被拉开了:“我说了我没事!” 他甚少有这样过激的反应,而这在谢积玉看来有些不太正常。 谢积玉怔住了好几秒,眼睫微微下压:“你到底怎么了?” 方引把手从左胸上拿了下来,勉强直起身体,望着谢积玉。 第115章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希望被震碎之后,在空气中的杂质慢慢散开。 “胃不舒服。” 谢积玉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左胸上,那一块衣服被揉皱了,淡淡道:“是么。” “中午没吃饭,所以胃疼。” “我也没吃饭。”谢积玉顿了顿,“现在,跟我一起去楼下餐厅。” “我现在不想吃。” “又说饿得胃痛,又说不想吃,你现在理由是越来越多了。” 谢积玉望着方引苍白的脸,陡然生出一丝不快,眉头紧蹙地接着道:“是公开关系让你为难,还是说有个孩子让你这么为难?你在不满什么?” 不满么?其实根本谈不上。 从谢积玉的立场来看,他做这件事情几乎挑不出任何错来。 是啊,联姻这件事没有人逼着,是方引自己点头的; 隐婚这件事虽是谢积玉主张的,但今天公开也是将事情拨回正轨而已,没有什么问题; 再加上晏珩和晏穗在谢积玉心中的分量,方引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欣然接受这个决定。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孩子而已,只是公开这件事而已,并不需要方引再额外付出什么。 但他一想到自己那个真正的孩子,就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卡在中间进退两难的可怜虫,要哭要笑都没有立场。 “我没有不满,只是有点突然,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方引缓缓地开口,“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谢积玉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里陡然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握紧拳头,控制不住地向前走了两步,目光里压着隐隐的暗火。 只是这暗火也持续没多久,就被放在自己办公桌上、露出一角的药理检测中心的报告给扑灭了。 那是方引一直在吃的,被他称为“维生素”的东西。 仅仅是这犹豫的几秒,方引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谢积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掉了,重新坐在办公椅上。 melissa从外面走了进来:“方先生刚才下去了,我让司机送他但他不同意……谢总,您怎么了?” 只见谢积玉面色沉郁,身体少见地没有坐直,微微弓着腰,像是怕牵扯到什么痛处。 “把我的药拿过来。”谢积玉的目光空茫地落在面前的地毯上,“我胃不舒服。” “好的,您要不要多休息一会?一个小时后的会议我帮您推迟?” “不用,正常进行。” 方引回到了谢宅。 管家大约早就知道了新闻,迎上来的时候面上带着不少更热情的笑意,说特地为谢积玉和他准备了晚餐,让方引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或者不想吃的,厨房好留出时间做增减。 其他佣人对方引的态度也变了不少,都带着笑,等着他的意见。 只是方引此刻并没有这个心情,他一心想着那个小小的瓷瓶,只说自己需要休息,不想吃晚餐,让他们不要打扰。 方引回到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那个孩子的骨殖,那个流产的雪夜情境再一次在他的脑海中上演。 他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吃了安眠药便开始蒙头睡。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外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是下起了雨。 方引拉开了窗帘。 草坪、树林和远山都被黑暗笼罩着,唯有院中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只是雨水似乎是从天上倾倒在了玻璃窗上,把黑暗和路灯的光混合在了一起,像是黏糊厚重的沥青,在他的玻璃窗上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方引觉得自己像被关在铁盒子里,完全无法与外界沟通,连喘气都困难。 他打开床头灯,坐在床边慢慢平复着心绪。 几秒钟后,方引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床头灯很明显地越来越暗,那层沥青似乎被淋到了他的头上,然后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为了阻挡这种窒息的感觉,几乎是非常着急地打开了卧室的大灯。 没有用。 眼前只是亮了一瞬,然后又黑了下去,像是他的世界在被沥青慢慢吞噬。 方引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方引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耳朵里像是被灌了沥青,开始发出嗡鸣声。地板也变得柔软,似乎起伏不定。 方引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抓着楼梯的扶手,才能在黑暗中一步步地朝下走。 他像一个盲人,只能凭借记忆缓缓地摸索着前进。 方引的视觉、听觉几乎被剥夺了个干净,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在一片茫然的黑雾里颓然倒下。 不过他并没有倒在地板上,而是落在了一个有力的怀抱里。 他的身体似乎被摇晃着,耳边一直有人在说话,但方引一个字都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察觉到自己似乎飘了起来,面颊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耳边的人声有些变形:“……最近的医院!” 方引勉强挤出几个字来:“不去……不去医院。” “都这个时候了你要逞什么能?”那声音忽近忽远,但是其中的焦躁却非常明显。 “低血糖。”方引用尽力气才抓住那人的手,“只是低血糖了。” 耳边顿时安静了下来,像是一帧被卡住的电影。 很快,方引的身体被放了下来,口中被塞进了一颗糖。 甜蜜的味道在舌尖慢慢散开,方引眼前的黑雾也慢慢地散去了,他发现自己半躺在沙发上。 而谢积玉坐在对面,一张脸像是覆盖着一层冷冷的白霜,管家站在他的身边。 他的身体和脸都侧向另一边,但眼睛却望着方引,面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中午让你吃饭你不吃,晚上也是一粒米都未进。你是打算折腾你自己,还是折腾我?” 方引咬碎了口中的糖果,完全咽了下去,然后坐直身体:“我只是觉得累了,所以没有吃东西。” “那我请你以后照顾好自己。” 谢积玉顿了几秒,然后接着补上了一句。 “别给我添麻烦了。” 方引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谢积玉陡然皱起了眉头,似乎方引哪个字又让他不爽了,但他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他将茶几上的平板电脑解锁,然后递给方引。 “选一个。” 方引翻着里面像是杂志般排版的图片,都是一些漂亮的建筑物,方引认出了一其中一些他曾经去过的地方,比如谢积玉曾经办过慈善晚宴的深云里庄园,以及跟洛莉公主见面的丝带湖公馆。 “这是要做什么?”方引疑惑道。 谢积玉没有看他,仿佛手里的糖纸特别有意思,在一直搓着。 等终于搓够了,才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貌似不经意地开口:“我快生日了,你挑个地方吧,下周要办宴会。” “我来挑?”方引以为自己听岔了,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啊,不是下周吧?” 谢积玉轻咳一声,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夜雨。 “你的生日是下周。”他顿了顿,“我觉得这种事情很麻烦,所以懒得分开办。就以我们两个的名义,一起速战速决。” 方引愣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确认:“我们两个人,下周,也就是9月25日我生日那天,一起办生日宴会?公开宴请的那种?” 谢积玉的语气有些不爽:“我说的话没那么难以理解吧,还是你的大脑还没供上血糖?” 方引眼睛微微亮了,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下周时间会不会太赶,要不先确认这些地方有没有档期吧?” “只要我要,首都的任何一个庄园在那天都有空档。” 谢积玉说着,就准备上楼。 “明天……不,等今天白天,把你选好的地方提交给melissa,她会跟你确认。” 与此同时,首都的另一幢宅子。 裴昭宁醉醺醺地站在门口,但指纹锁莫名其妙地失灵了,于是他只能选择按密码。 只是酒醉让他的身体不听使唤,怎么都按不准那些小小的数字,于是一气之下,便狠狠地一脚踹在了门上,发出一声重重的撞击声。 这时,隔壁的门打开了,江蔚走了出来。 他望着裴昭宁,有些嫌弃地捂着鼻子上前:“你大晚上发什么颠?” 裴昭宁转头看向江蔚,目光阴沉。 他今天从白天的商务会馆一直陪到晚上的酒桌,尽管受了不少羞辱,但还是竭尽全力去讨好那些投资人,人家让他喝多少他就喝多少,只为了推销出自己的项目。 但那些人只把他当成一个小丑来看。 第116章 甚至有人问他,为什么都有了江家这个靠山,还要跑出来,这么辛苦,未婚妻不心疼吗。 裴昭宁竭力将他跟江蔚的关系描述得很好,但酒桌上的人都是人精,怎么看不出来他在江家的地位? 那么辛苦地搞了一通,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是说他们考虑考虑,而已。 那些空白的合同怎么带出去的,就是怎么带回来的。 “瞪我做什么。”江蔚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来,“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 “找个时间,我们领证,把婚礼办了吧。” 裴昭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向对他没有好脸色的江蔚怎么会主动? 要知道但凡领了证就是合法了,那江家对他的助力自然是比以前更多。 “为什么?” 江蔚这下笑得更开心,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怀孕了。” “什么?”裴昭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跟你根本没有……” “当然不是你的了。”江蔚意微笑着轻抚自己还平坦的小腹,“只是我得给我的孩子找个合法的父亲啊,是不是,宝宝?” 裴昭宁眼睛都红了,但他看着江蔚离开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他进入了自己的房子,智能家居立刻启动了。 裴昭宁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电视里以往自己常看的财经频道上,却出现了方引和谢积玉的脸。 他起身,站在电视面前,像是入迷了一般,静静地看着、听着。 只是没看多久,他便猛然抄起茶几上的花瓶,重重地砸向电视。 “砰”的一声,屏幕闪了几下就黑了下来,冒起了烟雾和火花。 电源立刻跳闸,裴昭宁整个人都藏入了黑暗中。 那个花瓶里的鲜花早就枯萎,腐烂的枝条让残余的水变得恶臭,随着花瓶的碎裂,恶臭的气息也在空气中慢慢地散开。 第91章 方引从来都没有正式地庆祝过生日。 以前在方家还很小的时候,大约才刚刚记事,方敬岁偶尔会给他买个生日蛋糕。 后来方澄渐渐长大,就开始变着法让方引不痛快,生日蛋糕被方澄看到是不破坏干净不罢休的。 记得有一次两人打了一架,蛋糕糊得满身都是。自此之后,方引便再也没有收到过生日蛋糕。 后来再稍大一些,周知绪在那天总会让方引去他那里吃饭,因为他会亲自下厨。 周知绪的手曾经是用来摄影的,平常根本不做饭,所以对烹饪这件事是不怎么通的,每次做的菜都有些勉强。 不过方引还是非常乐意吃那些味道并不怎么好的菜肴。 眼下,忽然要办生日宴会了,方引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考量这件事情。 更重要的是……他跟谢积玉的生日居然要一起办。 他的脑子当时应该确实被这件突发的事情弄得有些晕乎乎的,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应下了挑选场地的任务,没有找谢积玉问清楚。 自结婚以来,谢积玉就没有办过生日宴会,甚至连庆祝的场景方引都没有见到过,但现在居然要大张旗鼓地设宴。 方引的生日比谢积玉早了一个多月,这个时间间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放在一起办省事倒也不是不行。 眼下他们的关系既然已经公开,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谢积玉现在在公众视野中更加活跃,需要这种场合倒也很正常吧,也算是给外界一个交代吧。 方引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来滑去,望着里面的图片有些出神。 生日宴啊,他真是人生头回一会呢。 摒弃掉那些细微的忧虑之后,方引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 管家走过来道:“方先生,早餐好了。” 方引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楼梯,却没有人下来。 管家心领神会:“谢先生一早就出去了。” “他昨晚那么晚才休息。”方引看了看客厅里那座大钟的指针,“这么早走啊?” “大概是工作很忙吧。” 谢积玉不在,晏穗已经跟晏珩团聚了,现在也不在家里。 方引一个人吃完了早餐,然后跟melissa通了电话,告诉她自己选定了的地点是深云里庄园。 melissa应下来,接着问:“对于宴会的流程上,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呢?” 方引想了想,声音有些犹豫:“应该没有吧。” 他甚至都没有举行过生日宴,对这些问题更是无从谈起了。 “您不用着急,可以先想想。等五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我再给您打一次电话。” “真的没有什么要求。”方引顿了顿,“你在出差吗?” melissa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笑意:“是啊,跟谢总出国一趟。谢总现在在开视频会议,您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我会转达。” 方引一时间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在melissa的眼里,自己的角色已经从谢积玉的私人医生变成了谢积玉的合法伴侣。 毕竟事情发生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melissa转过来了,但他自己还没有彻底转过来,没有那种“丈夫在外所以要叮嘱两句”的概念。 “呃……好好吃饭,睡眠时间要足够。”方引想了想,“他昨晚睡得太少了。” 这句话话音刚落,他敏锐地听到melissa轻轻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方引整个人几乎像是被电打了,猛然就察觉到了自己刚才那句话里的歧义:“啊,我……我的意思是,他昨晚回来得晚,今天出门得早……” “我懂的。” melissa接住了方引这句结结巴巴的话,声音无比专业和冷静。 “您放心,我会好好传达。” 方引尴尬地捂着眼睛,耳尖红了,整个人都蔫了下来:“那就谢谢你了。” “那生日宴会的事情我这边就按照正常流程推进,在这期间还要麻烦您电话通畅,需要跟您确认的事项有一点点多。” 关于这个“一点点多”的事情,方引一开始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自己只需要动动嘴就够了。 两天后,melissa告诉他会有人上门,让方引挑一挑礼服。 公开宴请嘛,自然得穿得正式一些,正常,方引随口便答应了下来。 直到方引看见宅子门口出现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他们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纸箱,最后还有两个人推了一整个架子进门,上面挂满了西装。 方引穿着居家服,盘着腿在沙发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人。 领头的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对方引露出了一个笑:“方先生您好,今天由我来帮您确定宴会当天的造型方案。我们先从服装开始,好吗?” 架子上的礼服大概有十几套,不同的品牌不同的风格。 方引在对方的介绍下一一看着那些衣服,要么太过复古正式,像老电影里的角色,下一秒就要唱着歌剧跳舞了。要么太过前卫,衬衫腰侧都是半透明的蕾丝,大约只能给秀场模特穿。 最后只剩下四五套衣服供挑选,方引穿着它们挨个试了试,最终选定了一套深蓝色的平驳领单排扣套装,内搭白色衬衫和黑色领结。 这件套衣服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设计,是那个品牌的经典款,不过时又不会太惹眼,是他平时习惯的风格。 造型师在旁边看着他:“这套衣服还是挺适合您的,就是可能需要再改一下。” “改” “您的腰身有些瘦了,外套稍稍显得宽一些,不太合体。” 方引用手扯了扯衣服,腰侧是有些空,便问:“来得及吗?” “你要是多吃点饭,也不至于瘦得要改衣服。” 清朗的声音响起,方引回头一看,谢积玉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方引顿时笑了起来:“你回来啦?” 谢积玉懒懒地“嗯”了一声,将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径直走到方引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大约是出差累着了,谢积玉的眼睛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整张脸也冷冷的,让方引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很不满意自己的穿着。 他的目光从方引的鞋、到西裤、到外套、再到领结,那眼神很深,仿佛边看还边想着什么。 “还不错。” 方引愣住了,他看向谢积玉的眼睛,对方的下目线圆了一些,眼尾微微弯起。 “现在把外套脱下来吧。” 方引缓缓地歪了一下头,疑惑地看着谢积玉。 “不是要改尺寸吗?”谢积玉的目光落在方引的腰上没有动,然后将手伸向造型师,“尺子拿来。” 方引迟疑道:“你,要帮我量吗?” 谢积玉双手握着皮尺的两端,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有些显眼:“抓紧时间。” 方引只得脱下的自己外套,然后张开双臂。 第117章 谢积玉拿着尺子上前,一只手探到方引的身后,另一只手从另一侧跟上。 方引的身高有一米八二,在人群中不算鹤立鸡群,但绝对不矮,且在骨科干了几年体力活,虽然瘦削但并不弱。 只是面前的alpha有着天生的体型优势,再加上长期保持健身的习惯,这个半包围的姿势几乎将方引遮挡得严严实实,近到可以闻到谢积玉身上的信息素香。 方引不由自主地微微垂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这个角度的方引显得非常沉静乖顺,虽然睫毛挡住了眼睛,但依旧能看出来鼻尖和唇珠俊秀的弧度。 谢积玉的唇在方引的鬓发上不经意地碰了一下,皮尺便已经绕过方引的后背,然后在前胸停下。 “92厘米。” 一边的造型师急忙在笔记本上记下数字。 接着,谢积玉垂下头,双手微微下移到了方引的腰上。 从正面角度看上去,这件衬衣将方引两侧的腰部曲线表现得很漂亮,紧致流畅。 谢积玉拿着皮尺的手指从腰侧轻轻擦过,方引几乎是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谢积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有些痒,我自己来。” 说着,方引就拿过皮尺后退一步,被黑发盖住的耳尖微微发红。 毕竟此刻客厅里还有这么多工作人员,量尺寸只是一个正常的服装流程,完全算不上是亲密行为,毕竟以前定制衣服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但量尺寸的那个人变成谢积玉之后,众目睽睽之下的,方引顿时就觉得有些别扭了。 于是他此刻只能用自己的行为来掩盖心里的尴尬。 只是他一时间没有控制好力道,皮尺被他拉得有些紧,很明显地勒进皮肉里。 “你这样数字是不准的。” 谢积玉凉凉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方引连忙松了力道,重新确认了一下才道:“75厘米。” “好的,我已经记下了,改好的衣服后天会送上贵府。”造型师合上了笔记本,然后指着桌面上一个个被打开的小盒子,“这里是一些袖扣、手链、袋巾等配饰,二位也一起挑一下吧。” 谢积玉望着方引,话却是对着造型师说的:“你定吧,只要跟服装搭得上就行。” 造型点点头:“好的谢先生,那我们就先走了。” 方引有些愣了:“那你的衣服呢?” 这么多衣服,恰好谢积玉又这个时候回来,他还以为他们要一起挑服装呢。 “我都行,无所谓。”谢积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已经挑好了。” 这是什么前后矛盾的话啊…… 只是此刻造型师也很认可地点了点头:“是的,届时我会把两位的造型相关的东西都准备好的,请放心。” 既然如此方引也没说什么了,等人走完后对谢积玉道:“我选的是深云里庄园,你觉得可以吗?” 谢积玉看着他:“我既然让你选了,那自然是你做主,不用再问我。melissa跟你说了请柬的事情吗?” 方引点了点头:“只是我不太确定要请谁。” 毕竟之前是隐婚,谢方两家的亲人朋友很多都不知道这件事,现在陡然要把他们都请过来,就怕到时候会尴尬。 “你想邀请谁都可以,包括你的父母,弟弟,同事,还有那个……”谢积玉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想,“哦,那个姓裴的,都行。” 谢积玉的表情不像在阴阳怪气,方引小心翼翼地开口确认:“那,我可能要都请啦?” “嗯,随你。只是要尽快确定,跟melissa说。” 谢积玉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随手扔给方引,然后便大步上楼了。 “到时候记得戴上。” 方引打开那个盒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黑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只银色的戒指。 第92章 戒指。 方引把它放在桌面上,然后趴下身体,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视线平视着那个戒指。 是非常素雅的铂金戒指,戒面干净,只在两个侧面镶嵌了满圈的钻石,是要仔细看才能发现的设计。 方引将它拿起来,缓缓地套在无名指上,戒圈大小正合适。 他将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臂伸直了,与视线拉开一定距离,左左右右、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 这个生日宴会是他们俩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出现在公共场合,方引心里很清楚,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目光沾上来,来肆意推测他们两人之间的真正关系。 不过各大豪门秘闻甚多,方引跟方家的关系都藏了那么多年,隐婚这件事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但至少表面上要做的好看,婚戒是最基本的。 尽管如此,方引摩挲着那个戒指,心里鲜少地出现了一点他真的跟谢积玉结婚了的实感。 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在无数人面前扮演一个单身beta的角色,有时候时间久了,自己都忘了。 就算是在谢家住下的时候,除了一些特殊时期,他跟谢积玉的相处方式其实更像是合住室友。 眼下,那个戒指渐渐染上体温,从一开始冰凉的触感慢慢变得温热,直到无感,就像是已经戴了很多年的样子。 方引在请柬这件事上纠结了许久。 谢积玉的意思这次的宴请的规模会大一些,所以方引的的家人,包含方澄在内都在邀请范围内。同事当中除了科室的几个医生,外还加上了姜舟雨。同学这块联系得不多,没有什么邀请的必要。 唯有池青,让方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日聚会,池青肯定在他的邀请范围之内。但眼下,两人自从那一次分开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系过,对成年人来说,这是一次体面的告别了。 再发请柬过去,怕是会变成小人的挑衅。 而且这条路也是自己选的,怪不了别人,早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方引没有再纠结,就将名单提交给了melissa。 生日当天,方引就像个要出门春游的小学生般早早地就醒了过来,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对生日的来临这么期待。 他刚刚洗漱完,造型师便已经在楼下等待了,便开始先帮他做造型。 方引平常的衣着比较平实,只要求干净整洁,又戴着眼镜,一眼望去大约只觉得是个瘦削高挑的俊秀男人。 淡妆后的脸色和唇色没有了那种沉郁的苍白感,乌黑的眉眼沉静中带着几分惊人的漂亮。 因额发被梳了上去,立体的面部轮廓中和了那份精致,再加上深蓝色的西装,远远看去仿若一张古典的雪夜油画。 方引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顿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他从来没有化过妆,镜子里这个人看上去可真是太陌生了。 于是,方引将手伸向化妆台上的眼镜,便被造型师劝住了:“您今天戴隐形眼镜吧,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方引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晃了一下手里的金丝边眼镜:“算了吧,我还是习惯戴这个。” 此时,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 方引回头望去,只见谢积玉也已经准备完毕,另一个造型师跟着他走了下来。 谢积玉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戴着深蓝色的领带,没有了商场中那种杀伐果决的冷肃感,倒是非常优雅英俊,简直立马可以去为那个品牌拍摄年度成衣大片了。 与方引对上目光的那一刹那,谢积玉的脚步很明显地在楼梯上顿了一下,好几秒后才继续走下来。 方引对他露出一个笑来,像是静态的油画忽然活了过来。 谢积玉立刻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他,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方引轻声问他:“我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谢积玉的手指在手机上,机械般地点开一个app,然后立刻退出,接着又点开另一个app,又退出。 然后,他才慢慢地回答问题:“还行。” 方引拿起眼镜:“那我还是……” “不用戴这个。”谢积玉顿了顿,看向方引的造型师,“帮他戴隐形。” 两人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谢积玉自上车后就低着头,一直在用手机发消息,很专注的模样,大约是在忙公司的事情。 方引在边上正襟危坐,一只手放在西裤口袋的位置上。眼睛望着窗外快速移动的景物,但没有在欣赏沿途的风景。 “紧张?”谢积玉头也不抬地问。 “一点点。”方引笑了笑,转过脸来看着他,“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 谢积玉有些惊讶:“你父母以前,没跟你庆祝过生日?” “其实他们还没有结婚。”方引顿了顿,垂下了眼睛,“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我只是个私生子,他们自然不愿意,也没必要将这种事情摆到台面上来。” 第118章 谢积玉这下安静了好几秒。 在他面前,方引的情绪总是有些敏感,便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他们今天会过来吗?”谢积玉忽然问道。 “我父亲会过来,但我母亲他今天正好是体检日,所以没办法一起来。” 其实就算今天不用体检,周知绪大约也不会出现,方敬岁已经限制他出行很多年了。 几十年来,几乎跟软禁差不多。 谢积玉微微皱眉:“体检什么时候都能做啊,为什么是今天?” 方引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往我生日这天,他都要做体检的,很多年了。” 谢积玉面色微冷:“你父亲来就好。” 方引看他的脸色,忽然有些担心:“你有什么打算吗?” 谢积玉的语气很平,听不出什么来:“你想哪去了,想见岳父不是很正常。” 他倒是不担心正面竞争的情况下方敬岁能动得了谢积玉,但方敬岁为人阴狠,以前又给谢积玉使过绊子。如果用点下三滥的手段,谢积玉怕是要吃亏。 方引忧虑地望着他:“今天面上过得去就行,千万不要……” “你就别多想了。”谢积玉顿了顿,面色又和煦了起来,指了指窗外,“快到了。” 方引的手指在西裤的口袋上停留了许久,直到手心出汗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我有件东西给你。” 说着,便将那个内嵌的贝母的戒指拿了出来。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谢积玉曾经拒绝过这个戒指一次,此时方引再次将它拿出来,心如擂鼓。 谢积玉很明显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认出来还是没认出来这就是当初那枚。 “你给了我戒指。”方引顿了顿,在努力阐述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我看你没有戴,今天人多,怕他们说闲话。” 谢积玉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十根手指,似乎才反应过来:“也对。你要不说,我都忘了。” 然后,他接过方引手里的戒指,仔细地看着内圈流光溢彩的白:“这里面,是贝母?” 贝母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比起钻石自然是差远了。 方引有些紧张:“你觉得怎么样?” 谢积玉不置可否,又把戒指递回给了方引。 方引还没来得及失落,谢积玉便将一只手伸到方引的面前:“帮我戴上。” 原本已经打了无数腹稿,准备趁着这个时间将那段童年短暂的交汇经历说出来的方引,望着谢积玉修长的手指,陡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眼眶微热,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个笑来掩盖。 谢积玉的神色柔和了下来,看着方引:“不会戴?” 方引摇了摇头,他只是有些紧张。 拿着戒指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然后缓缓地、郑重地将戒指戴在了谢积玉的无名指上。 车子适时地停了下来,到了。 司机走到谢积玉那一侧,帮他拉开车门。 谢积玉首先下车,在方引的注视中并没有立刻走远,反倒是回过头来对方引伸出手,嗓音淡淡的:“走吧。” 那一只戴着戒指的手。 这个瞬间,峡湾初秋的明净景色陡然成了模糊的背景色块,天地广阔,但方引此刻只能看得见谢积玉。 他慢慢地将自己也戴着戒指的手递过去,触到了谢积玉温热的掌心,随后握在了一起。 一条铺满花瓣的草坪是通往上方庄园的路,两侧立柱上缠满了百合花与满天星,底部还错落地放着一个个扎成球形的浅色系的玫瑰。 尽头有一个用粉白玫瑰组成的拱形门,边上用白纱作为装饰。拱门进去一点的中间位置上放着一个立牌,上面写着谢积玉和方引的名字,下面对应地标着他们的生日。 方引总觉得这个场景的设计似乎有些眼熟,还没来得及想起什么来,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宽大的院中摆着桌椅,那是今天宾客们用餐的地方。 只是明明现在已经是初秋时节,万物已经从鼓噪的春夏季节冷静了下来,但这个庭院竟然被布置得如同春日一般。 顶部的树枝上,有长长的铃兰垂落下来,中间的喷泉池边长着各种各样花朵,有郁金香、鸢尾花和绣球花等等,光是自然的芬芳就已经足够让人沉醉,甚至吸引来了一些蝴蝶。 微风拂过,馥郁得简直让人忘了现在是秋天了。 “这些……”方引一时间有些语塞,问了个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这些花这个季节还开,什么品种?” 谢积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就算是冬天雪地里,它们也能开。” 看来是使用了钞能力。 只不过这布置,也未免太夸张了一些吧,就是个生日而已。 “要不是时间太短,这些我都觉得不够。”谢积玉似乎是看穿了方引心中所想,“但眼下,也就勉强能用吧。” 好吧好吧,方引算是彻底没话讲了。 现在还早,没有到宴席开始的时间,还没几个宾客到。 谢积玉说有点事要确认便走开了,方引便一个人从庭院中逛到了花园里。 他第一次来这里是半年前,当时只作为一个路人来参加慈善晚宴,当时的方引大约也想不到,仅仅过去了半年,这里就成了自己和谢积玉的主场。 走着走着,方引又看到了花园里,那一块记录着深云里庄园创始人爱情故事的石头边上。 当初他站在这里只有艳羡的份儿,所以当谢积玉让他挑地方的时候,他几乎也没有多犹豫,就选择了这里。 他在花园中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了裴昭宁。 方引远远地叫了他一声,裴昭宁便走了过来。 毕竟算是发小,自己之前骗了他,方引打算好好跟他解释一下。 “刚才我看到谢先生在跟这里的经理说话呢。”裴昭宁笑着走近他,然后看着方引的脸,“今天状态不错,生日快乐。” “谢谢。”裴昭宁这幅温和的样子倒叫方引不自在起来,于是他便主动解释,“其实我跟谢积玉确实早就结婚了,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俩的关系是保密的。所以之前没能告诉你,真的很抱歉,确实没有办法。” 裴昭宁表情不变:“别放在心上,我当然理解你的难处了。” 方引看着他的神情,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其实事情公开到今天也有一周的时间了,裴昭宁也没打电话过来问过他什么……现在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模样,或许是已经有了足够的缓冲时间了吧。 方引心里有些隐隐的不舒服,便主动道:“你之前说有项目想让谢积玉看看,你可以先跟我说,我尝试跟他提一下。” “不麻烦你了。”裴昭宁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我跟江蔚要结婚了,他怀孕了。” 方引一愣,也没有多问,还是笑了起来:“恭喜。” 裴昭宁静了几秒,忽然问:“上次我问你的那个事情。就是谢先生在我的订婚宴上,跟一个omega……” “是误会。”方引连忙截断话头,他实在是不想再提这件尴尬的事情了,便硬着头皮否认,“你应该是看错了。” 那天晚上下雨,还那么黑,方引只能强行这样解释。 “可是我那天看得很清楚,谢先生他……” “我怎么了?” 这时,谢积玉的声音忽然传来,他面带微笑地走近方引:“我的领带有些松了,你帮我弄一下。” 方引自然应允,便转过身去背对着裴昭宁,专心地帮谢积玉重新打领带。 然后谢积玉抬起头,微微侧着脸,视线越过方引的肩膀,看向裴昭宁。 那双刚才还有笑意的眼睛瞬间就变得森冷,肃杀如刀,仿佛蛰伏的野兽,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裴昭宁的喉咙。 然后,谢积玉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方引的后背上,一副要将人完全掌控的模样,袖口的那个钻石袖扣非常显眼。 眼前的一幕似乎延伸出了无数条透明的丝线,跟那个雨夜窥探到的场景完美地相连。 谢积玉的姿态、眼神、动作,甚至是就那个神秘的怀中人的背影和后颈,都与这一幕如此相似。 就在这短短几秒内,裴昭宁脑中如有惊雷炸开。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无论是那个雨夜的谢积玉,还是眼前这个谢积玉,眼神都是一样的。 这是s级alpha,给自己同类的警告。 方引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发现谢积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后背上才开口:“怎么了?” “没事。” 谢积玉的眼睛依旧很冷地看着裴昭宁,声音缓缓的。 “刚才有个垃圾,我帮你拿掉了。” ----------------------- 作者有话说:本章后半段建议配合40章食用~ 第93章 “你们忙。”裴昭宁面色惨白地后退了一步,“我先走了。” 第119章 方引整理好了谢积玉的领带,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去望着他:“现在?” 现在谢积玉正好在场,不是正是个交流沟通的好机会么?毕竟裴昭宁之前已经因为拿项目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连这个眼力见都忽然消失了吧? 方引尝试挽留:“再聊一会再走吧?” 可裴昭宁看了谢积玉一眼,一脸不自在的样子,连连后退:“不,不用了。” 方引看到他快速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怎么这样啊……” 这时,谢积玉上前一步,身体几乎贴上了方引的后背:“你的朋友怎么了?” “他家里的状况不太好,也就是因为这个才跟江家联姻,这个你应该知道。”方引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上了谢积玉好奇的目光,“毕竟之前我们的事情瞒着他,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刚刚准备说让他跟你聊聊他新项目的事情,看没有合作的机会,但他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谢积玉微微皱眉,有些忧虑的模样,轻声道:“他不会怪你吧?” 方引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他曾经在方家住过几年,对我还算照顾。” 谢积玉此时却像是忽然来了兴趣:“是吗?” 方引点点头,讲起了过去跟裴昭宁曾经在少年时代的事情。 不过他也非常克制,没有把那一次被欺负要不是裴昭宁出来帮他,他大概率会背上人命的事情说出来。 “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他别的,仅仅能做个让他跟你说上话的桥梁就是了。”方引看着裴昭宁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就是他刚才那个表现我也是有些不太理解。” 谢积玉面上有些遗憾:“人都会变的,说不定他觉得我已经帮不上他了。” 这应该不至于,领杉集团的体量,简直像是一台一刻不停的巨大供血机器,足够让裴家的公司起死回生了。 “可能是因为他要结婚了吧。”方引想了想,“他说江蔚怀孕了,江家应该会把他当自家人了。” “应该是这样。”谢积玉露出一个浅笑。 两人边走边说话,刚刚走到庭院当中,就碰到了前来赴宴的关岭的沈涉。 关岭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这个场地,然后在印着谢积玉和方引名字的立牌前站了许久,才笑嘻嘻地站在了他们二人的面前。 “我左看右看,总觉得这个场地还差了点什么。” 谢积玉挑了挑眉:“你说说。” “照片呀。”关岭退到庭院的门口,高高地抬起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与地面平行的方形,“这里,应该放一张你们俩人站在一起的,微笑地看着镜头的照片,这才跟这个场景相称嘛。” 方引笑了笑,不以为意:“只是过个生日而已,也不用那样夸张。” “联邦首都这个地方吧,我参加过的生日宴会没有一百场也有五十场了。”关岭走过来,望着方引,一只手却是随意地搭在谢积玉的肩膀上,轻轻地点了点,“可没见过夫妻俩生日强行放在一天举办的呢,这可不像是谢家的作风。” 谢积玉抿了抿唇,没说话。 方引解释道:“我们俩生日也就差了一个多月,怕麻烦嘛,也没必要短时间内宴请两次。” “一个多月的时间啊,真的好短呀。”关岭说着,转过身去望着沈涉,“你说呢?” 沈涉今天穿了一声黑色的正装,面色还是往常那种冷淡的样子。 他走上前来,对着方引伸出了手:“生日快乐。” 方引一愣,还是体面地笑了笑,跟沈涉握了握手。 他其实不太擅长谢积玉的这个朋友相处。 沈涉一直以谢积玉的好友自居,之前觉得方引不怀好意地想从谢家捞点利益,对他的态度着实不算好。 方引呛过他,而后来在云上公馆的时候,沈涉也算是帮过他的。 也算是扯平了。 只是婚事公开的那天,沈涉通过池青才打电话找到自己,说是有事情,很着急的模样。 后来方引错过了与他的会面,几天后想起来才尝试性地发消息过去,沈涉只简单地回了一句“已经没事了”就结束了。 既然往事已经过去,如果能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下去的话,做个点头之交也未尝不可。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方引站在庄园二楼的露台上往下看。 越来越多的宾客走了进来,大部分人方引都不认识,大约是谢家的亲朋好友。 他连这种场合参加的都很少,更不要提自己作为主角了。 只要一想到等一下或许要跟他们寒暄,可能还要接受他们可能会有的询问,方引就觉得有些紧张。 “石榴酒,度数很低。” 谢积玉走到方引身边,将一个酒杯递给他,视线也随着方引看向楼下的庭院里。 “那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我母亲那边一个亲戚家的孩子。”谢积玉对着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去年打开了自家酒窖的门,带着十几条狗冲进去,以寻找宝藏为名,把他家里珍藏了百年的酒砸了了干净。” 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一进庭院就伸手扯喷泉边上的鲜花,被父亲一下子控制住了,似乎还责备了几句。 但责备也没持续多久,便被一个年纪稍大的女性,看样子是奶奶的人制止了。 方引看了不禁摇了摇头:“看来之前的教训还不深啊这小孩。” 谢积玉笑了笑,移动了一下视线:“还有那个,个子很高的男孩。说想做职业赛车手,可也不去家里给安排的训练,只知道跟一群同龄人也夜晚的山路上鬼混。谁能想到,撞到了来联邦留学的邻国总统女儿的车。最后啊,对方是打电话给本国驻联邦的大使馆,才被接下了山。” 方引不禁“嘶”了一声:“然后呢?” “据我所知双方都没受伤。不过嘛,他现在成了那个总统女儿的学弟,整天陪读呢,算补偿吧。” 方引了然地点点头,喝了一口酒。 “还有呢,你看见那个在树下面跟服务生说话的老头了吗?他啊,应该算是我父亲的伯伯……” 谢积玉悠闲地讲起了自己那些亲戚朋友的八卦传闻,这个模样方引还是第一次见。 在以往大部分时候,方引都觉得谢积玉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对别人的事情好像都不感兴趣。 这些事情没有营养也没有用处,感觉放在脑子里都占空间,但谢积玉说起那些好笑的事情来,倒像是在脑海中已经存放了很久。 “‘那我假发该怎么办呢?’”谢积玉模仿着对方搞笑的语气,“你敢想,这是他绑架被救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方引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故事,也惊呆了,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谢积玉的视线终于从人群中收了回来,望着方引,然后才慢慢开口。 “所以啊,人人都有自己很容易被问倒的问题,今天你就不用担心了。如果真有人问七问八的,你就拿我刚才说的那些糗事对应地怼回去,知道吗?” 方引虽然刚才听得是非常尽兴,但嘴上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初次见面,我如果那样说不太合适吧?” “你是我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谢积玉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然后又道:“今天中午是自助餐会,人不会太多。你要是不想跟他们接触就在这待着,等你医院的同事到了服务生会带他们上来,你跟熟悉的人聊聊天就好。”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方引也不擅长处理人情往来,便感激地点了点头。 “公司有事,我接个电话。”谢积玉拿着手机晃了晃,“你自便。” 这一通聊天之后,方引心里松快了不少。 手中的石榴酒被冰镇过,甜丝丝的,喝着倒是很不错。 他在露台上没站多久,梁轩和姜舟雨,以及其他几个医院的同事便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了上来。 方引高兴地对他们招了招手:“随便坐。” “我是真的没想到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就能参加上这种场面的宴会了。” 梁轩兴致勃勃地坐在边上,然后上下打量着方引,一副许久未见的模样。 还没等方引开口打趣他,梁轩忽然好奇地探过头问:“你这次宴会花了多少钱啊?” “我也不太清楚,都是我……都是谢积玉处理的。” “想想几个月前我居然还想给你介绍对象,谁知道你早就摆脱单身了。” 梁轩这一声长长地感叹下来,除了姜舟雨,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方引也有些无奈地解释:“真不是故意骗你们的,为了对外保护隐私,所以对谁都这样说。” 梁轩听完点了点头,忽然转了话题:“对了,我跟我老婆结婚快十周年了,这个庄园租一天多少钱?如果走你爱人的渠道,能稍微打个折扣吗?” “这个……”方引想了想,“你要是实在很感兴趣,我可以帮你问问。” 第120章 梁轩顿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那就多谢啦。” “今天是来参加生日宴会的,可不是来听你杀价的。”另一边的姜舟雨开口了,然后有些指着自己裙子上的一块深色的痕迹,望着方引,“刚才被一个小胖男孩拿着果汁撒了上去,你能带我去找一下洗手间吗?” 梁轩看了看那块污渍,不以为意:“这么小一点看不出来啦。” “没事,我带你去。”方引说着就站起来,“你们玩得开心点,有需要叫服务生过来。” 方引毕竟来过一次了,对这个地方还是有些了解的,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 他远远地站在楼梯口,指着那个方向:“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如果实在洗不掉的话,我让人拿一些衣服给你换一下。” 姜舟雨却没有径直走进洗手间,反而拉着方引,走到走廊最里侧的小露台边:“孩子是怎么回事?” 方引一时间有些懵:“孩子?” “就是晏穗。她明明就是晏珩的女儿吧,为什么忽然成了你的女儿?” 原来是这事。 其实领杉集团的公告里只说“育有一女”,并没有直接说当天被拍到的小女孩就是谢积玉和方引的女儿。 只不过所有的媒体都很会带风向,给出的合理推测是方引带着自己的女儿出去玩,然后偶遇了大明星晏珩。 领杉集团也不否认,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板上钉钉了。 方引跟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然后道:“谢积玉说晏穗那个真正的alpha父亲有些不太正常,你了解吗?” “晏珩从来都不跟我聊这个。”姜舟雨摇了摇头,但还是有些不能理解,“我知道晏珩有难处,但这件事情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啊。莫名其妙多出个孩子,你知道最近医院里私下有多少流言吗?” 方引一直在休假没去医院,所以并不清楚。 “你在医院工作了几年,同事们天天都能见到。只要稍稍算算时间,大家就知道你不可能有孩子,于是事情就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姜舟雨放低了声音:“都说,所谓的孩子是谢积玉在外面跟别人生的,回来给你养。” 这个走向确实离奇,不过也符合吃瓜群众的本性就是了。 “随它去。”方引也有些无奈,“这件事说到底是为了晏穗的安全和晏珩的事业嘛,再说吧。” “再说?”姜舟雨对这个回答显然有些不满,“怎么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你也不打算澄清?” 方引无奈地看向楼下的庭院。 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闲话这种事情只能当听不见,或许再等等…… 只一眼,方引的思绪便被猛地被截断了。 人来人往的庭院门口,出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对方头发花白,身姿倒是非常硬朗。正是方引曾经费尽心机,寄予了无数希望的罗伯特教授。 第94章 方引急急忙忙地往楼下走去,却在楼梯处撞到了一个人的怀中,差点朝后摔倒。 谢积玉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拽住了方引的胳膊:“怎么了?” 方引气都没喘匀,抬起手指向庭院:“有个外国人,呃,年纪大概五六十岁了。他是今天的宾客吗?” 谢积玉抬手,将方引歪了的领结扶正,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认识?” “对,他就是我之前一直想去伊斯亚特岛那个研讨会的原因。”方引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谢积玉,“他是你请过来的吗?” 两人站在楼梯的转角处,日光从小窗中落下来,让他们的影子离得很近。 “集团有一条医疗业务线,本来是请过来做交流的。顺便,也给了张邀请函。” 方引微微仰着脸,乌黑的眼珠在这个光线充足的角落里,有一种像玻璃般冰透的质感,几乎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谢积玉望着方引:“他似乎在业内有些名望,你认识?” “嗯,没想到这么巧。”方引点了点头,眼睛微微弯起,“我之前真的是费了好多功夫才跟他说上话的。” “这样啊。反正今天有时间,你正好多跟他聊聊。” 话到这里,方引的神情忽然有些晴转多云。 “就是我上次说错话了,他有点不太高兴。”方引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朝着庭院里看去,“他估计不太想跟我讲话。” “人都到这里了,试一试总没错,结果总不会比现在更差吧。” 道理当然是没有错的,只是这件事毕竟直接关系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方引不自觉地就紧张了起来。 不过原本已经破灭的希望,今天似乎有了一丝转机,怎么说都是好事。 方引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指:“那我想想措辞,等会找他再聊聊。” “就是医院的晋升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吧。”谢积玉顿了顿,一只手轻轻贴上方引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实在不行,我把他扣在国内十天半个月。什么时候答应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放了他。” 方引微微瞪大了眼睛:“这样不会犯法吗?” “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谢积玉看着方引的表情,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很有幽默细胞。” 这时午餐已经开始了,方引看准这个时机,慢慢走到人群中。 他能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缓缓地黏了上来,中间还夹杂着窃窃私语。 在之前,方引私生子的身份在上流社会中是属于常被诟病的那一类,难听的话他当时就在这个庄园里听人议论过。 现在,大约事情发展的走向已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人暗地里再被说三道四也正常。 不过这些人上流社会所教化的那一层皮还在,无论心里在揣测什么,都知道今天的毕竟是谢积玉和方引的主场,便只是远远地看他几眼而已,没上来触霉头。 老教授一个人坐在餐桌的一角,端着一杯酒,很自在的模样。 方引走过去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道:“我跟您在伊斯亚特岛见过了,当时您捡到了我丢失的民宿钥匙,您还记得吗?” “记得,还真是你啊。”罗伯特教授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引,“那个女助理跟我提起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 看来是melissa在中间做具体工作的。 方引点点头:“我可以坐这里吗?” 对方倒是很随和:“请自便。” “当时在岛上,是我说话有些唐突了,冒犯了您,还是要给您道个歉。” 老教授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像你这样的病人家属,我见多了。” 方引没有立刻否认这个说法:“您之前跟我说过为将军取出弹片的事情,我也明白您的意思,那样风险的手术着实要有个充足的心理准备。” 老教授品尝着手里的红酒,点点头:“所以呢,你现在有准备了吗?” 方引双眼微微弯起:“有。” 老教授闻言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确定?” 这个庭院被鲜花熏蒸得犹如春日,仿佛是一个非常让人产生希冀的日子。 “我之前顾虑得多,总想等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时候。” 方引的神色温和了许多,当时那种紧张、焦躁、急迫的神态都无影无踪了。 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谢积玉的体温——对方引来说,那是一张安全网的象征。 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方引都在小心翼翼地在悬崖峭壁上行走,总怕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而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他或许能放手去做一些决定了,不用怕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但我知道苛求那一点点概率,是一种对不确定未来的控制欲作祟。所以现在,我确定。” 老教授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我很好奇,短时间内,你的思维方式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快?” “我只是才知道,就算这件事的结果不太好,我也不至于堕入万丈深渊。”方引顿了顿,露出一个不自觉的浅笑,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爱的人会在我身边的。” 老教授点了点头,望着不远处的谢积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方引鲜少有这样直白的情感表达,虽然刚才顺着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但是耳尖还是有些红。 于是,他强行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对了,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离开联邦?” “这个应该不急,至少要到年底。而且除了工作,我还要去见见我的老朋友。” “是医科大学的苏达苏教授吗?”方引问道,“他也是我的老师,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到过您和他在山里冒险的照片。” 老教授顿时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是他,居然这样巧。” “到时候我做东,可以带你们二位一起去联邦首都的紫屏山走走,那里我很熟的,您到时候联系我就好。” 第121章 老教授点点头,自然地接受了:“我可不是什么对小辈客气的人。” 这个称呼一出来,方引心里大约也有数了,他跟罗伯特教授熟悉这一步算是完成了。 于是他笑着应下来:“这段时间,我先拟定一个基本的手术方案,把一些细节跟您说明。到时候,手术还是要麻烦您来做。” “前提是我觉得可行,这个心理准备你也要有哦。” “当然。” 话音落下,老教授先举起酒杯,方引也礼貌地跟他碰了一下,算是一个小小的合作契约。 谢积玉从不远处走过来,自然地坐在方引身边,一只手搭在方引的椅背上,话却是对着老教授说的。 “今天请来的乐团水平不错,您想听什么曲子,都可以让服务生去点。” “是吗?我比较喜欢的是……” 所有的好事都好像在这一刻交汇了。 眼前二人说着话,方引身处其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其难以置信的安全感来。 他和谢积玉中间冰冷的距离终于融化,而他身体里那条十几年的锁链,终于到了要截断的时候了。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自己去看看吧。”两人简短的对话结束,老教授站起身来,目光在二人身上移动了一下,“感谢招待,也祝二位新婚快乐。” 方引被猛地呛了一下:“不,今天不是……咳咳……” 但老教授说完就离开了,也没留下继续听方引解释。 倒是谢积玉,拍着后背帮他顺气,不以为意地低声道:“人老了,这样觉得很正常。” 眼看着中午的餐会即将结束,方敬岁才带着方澄姗姗来迟。 他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庭院的细节,俨然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让方引刚才在心里积蓄起来的那一点点安全感也开始慢慢缩到一边。 方敬岁曾无数次不满方引把握不住谢积玉这个人,而眼下这个场景,他心里大约是满意的。 方引慢慢站了起来,谢积玉看了方敬岁几秒,也起身站在了方引的身边。 双方简单地寒暄了两句,方敬岁忽然对谢积玉道:“你母亲呢?今天这样的日子,没来?” 谢积玉公事公办地回答:“她有个出访外国的工作,很早就定好了,无法延迟。” 大国高层的行程有一丝丝变动都会引来外界不必要的猜测,这样做倒也很正常。 “想想方引,出生都三十年了。”方敬岁眯起眼睛,似乎回想起了往事,“那年今天,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那可不算顺啊。” 方引缓缓地将视线下移,没有说话。 “他的母亲吃了无数的苦头,才有了他。转眼间,方引都三十岁了,时间真快啊。” 方敬岁将手搭在方引的肩膀上,面上的神情不是心疼,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像是…… 一种得偿所愿的喟叹。 “是啊。” 谢积玉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来,定定地看着方敬岁的眼睛。 他唇角挂着浅笑,眼神却一点都不柔和,还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冷意。 “所以生命很宝贵,本身就是个奇迹。真正的亲人只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给予发自内心的祝福。” “奇迹。” 方敬岁将这个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深意,丝毫不动摇地看着谢积玉的眼睛。 “你说的没错。方引的存在,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奇迹。要不是他……” 这句话很明显没有说完,但方敬岁却在这里强迫性地停下了,然后看着方引:“阿引,生日快乐。这是我和你母亲对你共同的祝福。” 方引谨慎地回答:“谢谢。” “不过说起这个,我还有一个事情想要跟你道歉呢。”方敬岁忽然看向谢积玉,“方引跟你说过了吗?” 方引心里一惊,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积玉皱眉:“什么事?” “就是你们的孩子啊,都快……” “父亲!” 方引赶忙抢过话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谢积玉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方引。 “什么我们的孩子?” ----------------------- 作者有话说:在这里跟大家说一声抱歉,我最近三次元的生活有些颠簸不稳,很多能量都消耗在了平衡自己内心的问题上,所以更新不太准时。不过更新量是不会少哒,只要不挂假条都会按频率更新的,鞠躬!再次对久等的宝们表示歉意! 第95章 谢积玉望着方引,微微皱眉,满眼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他道。 而方敬岁也同样看着方引,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完全没有嘴上说的那样“抱歉”。 方引的手在身侧握紧,指节嵌在掌心中出现了明显的痛意,他才强迫自己放开。 那个雪夜的的记忆依旧鲜明得像是刚刚发生过。 寒冷的雪地、鲜红的液体、撕裂般的痛觉,都像是前赴后继的海潮,依旧在方引的身体里回荡。 但今天是他们二人的生日宴会,方引又联想到谢积玉曾经表露过的、对孩子的态度……这件事情,他当然打算跟谢积玉明明白白地讲清楚,但眼前这个时间地点都是不合适的。 并且,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方敬岁掺一脚进来。 “看来你还不知道,就在,你们刚结婚没多久的时候吧。” 方敬岁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话音慢悠悠的。 谢积玉下意识地偏转身体,望着他,一副要听他好好说的模样。 方引定了定神,忽然伸出手臂,轻轻地握住了谢积玉的手。 温热柔软的触感让谢积玉回过神来。 他疑惑地望着方引,可方引看着方敬岁,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淡淡的冷意。 但那冷意没有持续多久,当方引又把目光移到谢积玉的脸上时便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一种错觉。 “父亲曾经跟我提过要孩子的事情,但当时,我们俩的关系没有公开,而我又在事业的上升期。”方引声音堪称柔和,一双眼睛微微弯起,“于是就耽误了。” 谢积玉望着方引:“那刚才说的‘抱歉’,是什么意思?” “我是beta,你也知道的,怀孕的概率很低。”方引说完,转头看着方敬岁,声音平静无波,“而且,父亲的公司一直在研发此类药物,但进展不大。所以,才有有这样的谦辞。” 谢积玉听完,双唇抿成了一个紧绷的弧度。 他望着方引的侧脸,眼睛里闪过一丝陌生且矛盾的情绪。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放开了方引牵着他的手,转而拿起一杯酒递给方敬岁。 谢积玉缓缓地开口:“孩子是迟早的事情,您不用忧心。” 话音刚落,方引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谢积玉的脸。 方引觉得自己大约是被庭院里的鲜花给熏得醉了,迷蒙中,那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安全网,似乎又加厚了一层。 方敬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两个年轻人,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接过酒杯,对着谢积玉举了举。 “那我就提前祝福你们了。” 下午,前来的宾客越来越多。 在这样的场合,是上流社会之间互相交换利益的好时候。在庄园的许多角落,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说话。 方引依旧跟相熟的几个同事坐在露台上闲聊,只是聊天时不时地会被庭院门口出现的人打断。 来者大都非富即贵,梁轩饶有兴趣地一个个辨认他们的身份,到最后感叹了一句“这是把新闻版面上的人都抠出来了吧”。 方引一开始还没太惊讶,毕竟谢积玉这三个字所代表的能量他是很清楚的。 直到门口出现一位打着阳伞,穿着一身蓝色套裙的女士时,一群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因为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全球新闻热议的主角——加兰斯的洛莉公主。 她的哥哥前不久被媒体爆出来与某个大型跨国能源公司来往密切,交换情报,帮助对方多次逃避跨国审查机制,从中谋取了巨大利益。 甚至还有媒体调查出,这位王子有资助境外武装组织、意图干涉别国军政的嫌疑。 在这样的重压下,加兰斯王室不得不发表声明,原定的立储仪式无限期延迟,等调查结果出来再决定。 但是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一种托词,现在唯一一个有资格成为王储的人便只有洛莉公主了。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公主走进庭院,夕阳落在她的身上,梦幻得简直像是一副古典油画。 她微微抬眼,一只手扶着礼帽,一举一动都有点春风得意的意思。 方引也是个俗人,听着同事们不可思议的议论声,便也跟他们一样,好奇地从露台上去看对方。 洛莉公主似有所感一般,抬起了头,正好与方引撞上了视线。 第122章 她样貌明艳,这个角度看上去更是漂亮。 大约是权力的加持,那双眼睛里有种势在必得的锋利感,完完全全的上位者架势。 方引暗暗感叹这位公主的气场,然后笑着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几个人又坐回了露台的沙发上,但是还没聊几分钟,洛莉公主便已经在露台口站定了。 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对方的气场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又站了起来。 洛莉公主拿着一只精巧的手提包,慢慢地走了过来,身后的侍从拿着阳伞,毕恭毕敬地站在露台的门口。 她的目光全程只放在方引身上,其他人也察觉到了这氛围,纷纷借口想出去逛逛便离开了。 很快,露台上便只剩下了方引和洛莉公主两个人。 “谢积玉可是骗了我好久啊。”洛莉公主上下打量着方引,语气似乎有些不满,“不是私人医生么,怎么变成夫妻了?” 在丝带湖公馆那个晚上,方引也大概能猜出来那并不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招待,中间应该有一些谢积玉和她的利益交换。 眼下对方不快,方引便只能找补,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结婚的时候是我要求不对外公开的,毕竟我在医院工作,接触的人比较杂,不太方便的。这件事情,着实不能怪他。” 洛莉公主看了方引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弄得方引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太好骗了,特别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 这是个什么评价? “今天是你的生日。”洛莉公主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方引,“祝你生日快乐。” 那盒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上面有加兰斯的王室已经使用百年了的金徽,想必非常贵重。 方引便推脱道:“殿下,您能来就是我的荣幸了,礼物就不收了。” “别着急拒绝,你先打开看看。” 洛莉公主上前半步,而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引只能接过来。 打开盒子之后,一个拇指大小的水滴形绿钻,在夕阳中折射着温柔透亮的光泽。 这种成色的钻石在拍卖行能叫到八位数,会是无数买家争相举牌的好东西。 “这是给你的,不过既然你已经跟谢积玉结婚了,某种程度上也是给你们夫妻俩的。” 洛莉公主没有给方引拒绝的机会,她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边的夕阳,微微眯起眼睛。 “以前我有一个认识的人,跟你一样好骗。只是……” 她的话音慢吞吞地停下来了,垂下了眼睛,似乎带着无限惆怅。 不过这样的情绪大约只出现了一秒钟便立刻消失了,快得像是一种方引的错觉。 洛莉公主面上又挂上了笑容:“如果有一天你被谢积玉骗了,拿着这颗钻石来找我,我会帮你一次。” 尽管这个话题展开得有些莫名其妙,且,这位公主好像在自说自话。 不过方引能听出来她是好意,所以还是接受了。 暮色降临,这场生日宴会才算是真的开始。 庭院的灯亮了起来,众人用餐之后,服务生将一个一人高的蛋糕推了上来。 蛋糕的风格是简洁大方的款式,通体白色。 立体雕花和纹饰在夜晚的灯光下呈现出细腻的阴影,才能更明显地看出来一些精妙的细节。 蛋糕顶上站着两个小人,服装完全复刻今天两位主角的穿着。 方引盯着那小人看了许久,直到谢积玉将切蛋糕的刀递给方引,然后握住他的手,声音很轻:“别发呆,大家都看着呢。” 于是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切完了蛋糕,掌声过后,悠扬的乐曲响起,大家便开始走到了草坪中,两两一对开始跳舞。 方引已经脱掉了自己的外套,也拿下了领结,白衬衣的袖子卷到了小臂,很休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翩翩起舞的人群。 他双腿交叠,一只手搭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 他细白的侧脸上挂着不自觉的浅笑,从凸起的蝴蝶骨,到紧窄的腰线,再到交叠的双腿,都呈现一种过分美好的弧度…… 几乎让人流连忘返。 谢积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方引身边,微微俯身,几乎贴在了方引的耳边,嗓音低沉。 “想跳吗?” 方引一惊,连忙笑着摇头:“我不会跳这个。” 但是谢积玉似乎没听到方引的话,他一只手将方引从椅子上拉起来,大步走近了人群中间。 与此同时,乐声也换成浪漫舒缓的小提琴曲子。宾客们自然而然地退开,站在了周围。 方引一只手被谢积玉抓着,腰也被对方握着,他面颊微红,有些尴尬,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也不敢多挣扎。 只能求助地望着谢积玉,声音放得很低:“我真的不会跳。” “跟着我。” 谢积玉的声音拂过方引的耳边,稳稳的,像是春天和煦的风声。 庭院中的声音和光影一下子变得模糊,方引的手心微微出汗,只能完全跟着谢积玉的脚步而动。 方引一开始的动作还是非常生涩,不小心踩中了几次谢积玉的鞋子。 不过谢积玉神色如常,轻声地提示着方引舞步和协奏。 就在方引觉得自己渐入佳境的时候,谢积玉忽然松开了手。 方引的身体陡然失衡,被惊出一身冷汗,但仅仅是在刹那间就又被谢积玉捞了起来,牢牢地揽住了。 “看,不是很简单吗?” 谢积玉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方引的腕骨,温热兰花香变得有丝丝甜意,笼罩在方引的身上。 大约是人类体内都有一些原始的律动dna在,方引被谢积玉带着也觉察出了一些跳舞的乐子来,舞步流畅了许多。 灯火温柔,乐声浪漫,方引在谢积玉的带领下,第一次体会到了尽兴的感觉。 跳完舞之后,方引又喝了点酒,晚上结束的时候竟然已经有了些醉意。 他几乎要忘记是怎么回的家,只觉得脚都踩在云上,直到温热的水淋在身上才微微清醒了一些。 方引透过水雾看着谢积玉的脸,然后才发现自己是站在了浴室花洒的下方。 “怕你淹死。”谢积玉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有些听不真切。 方引露出一个傻气的笑来。 然后,他微微踮起脚,双手捧着谢积玉的脸,很响地在谢积玉的唇上亲了一下:“你真好。” 谢积玉被弄得猝不及防,但始作俑者已经牢牢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夜注定不会就这么结束。 方引身上的水汽还没干,便被压在床头,亲得唇舌发麻。 谢积玉的手一开始还很温柔,方引几乎是有些享受那种触感的。 但很快,那力道越来越重,方引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要被撕开了,便开始下意识地挣扎。 但是alpha的力量很大,完全不给方引任何逃脱的机会。 “不是要生小孩吗?” 谢积玉说着,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方引的腿,将人翻了个身。 剧烈而陌生的感觉让方引几乎哭出声来,但他的脸被压在枕头上,哭声变成了模糊的喘息声。 然后,谢积玉抓住方引的一只手,缓慢地顺着方引的身体下移,落在了他小腹的位置上。 “这样,才能生小孩。” 方引的手惊恐地察觉到了那貌似要破土而出的力量,他觉得他的身体像个被过度蹂躏的塑料袋,下一秒就要被弄破了。 于是,他的声音都害怕得颤抖:“不……” “谁叫你是beta,怀孕几率低。”身后的alpha笑了一声,动作更加粗鲁,嗓音却有些无奈的模样,“只能这样了。” 这一夜,方引被这个姿势折腾了许久,最后,几乎是昏睡过去的。 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不过是黎明时分。 窗帘的缝隙透进来一点点昏暗的天光,方引小心翼翼地将谢积玉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然后下了床。 他的腿软得几乎要跪在地上,身体酸痛,但还是强撑着,随手披了一件睡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谢积玉的卧室。 身体深处那种被撕裂般的疼痛依旧鲜明,让他下楼梯的动作变得无比艰辛。 方引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拨开衣服,却没有在那个熟悉的角落看到应该存在的、装着避孕药的药瓶。 难道上次吃完随手放在了别的什么地方? 方引思考无果,只能把衣柜翻找了一遍,依旧什么都没找到。 然后又打开了床头柜,将所有的药瓶都拿出来放在床上一字排开,可依然没有找到。 到底放在哪里了? 方引无措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桌边上,开始新一轮翻找。 可他过于认真,没注意到谢积玉已经在他的房间门口站了好几分钟。 第123章 黎明时分,正处在夜晚和白日的临界点,天色幽微。 昏暗的光线透过走廊的小窗,打在谢积玉的身上。 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除了眼珠跟着方引的动作移动以外,仿佛是一座毫无生气的冰冷石像。 方引依旧没有找到,有些脱力地坐在床边。 就是此刻,他才注意到门口有个人影。恐惧让他的心脏顿时狂跳,整个人被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谢积玉依旧一动不动,眼珠像是被凝住了。 明明只是初秋,他的声音却冷得像寒冬。 “在找什么?” -----------------------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陪家人一起踏青,非常不好意思地跟大家说一声,要请一天假~ 第96章 方引身体僵直地后退了两步,一时间还没有从心跳过速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的小腿还有些颤抖,膝盖上布着小块的斑驳淤青,细白锁骨上的红痕已经出现了一些血点。 谢积玉安静了几秒,才缓缓抬腿。 房间温柔的暖光从他的鼻尖开始,慢慢地浸润到紧抿的双唇和冷冽的眼珠,直到整个人都走入暖光下,那种寒气缭绕的感觉才慢慢退却,alpha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谢积玉。 方引微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心想,刚才的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谢积玉在方引的床边站定,瞥了一眼那些一字排开的药瓶,然后看着方引的眼睛:“问你呢,在找什么?” “就是之前那个被穗穗不小心拿到的那个药瓶,现在找不到了。” 谢积玉向前走了两步,离方引越来越近:“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维生素。” 方引毕竟刚刚被惊吓过,身体又极度疲累,并没有做好说一个完美谎言该有的准备。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才意识到有些干,需要找补,于是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尖:“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啊,在医院的时候。你当时还装在小袋子里给我看了,不记得啦?” 谢积玉没说话,他又慢步上前,几乎把方引卡在了他和书桌之间。 方引察觉到了眼前人的莫名情绪,但他退无可退,只能用手撑着书桌的边缘,才能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翻倒下去。 谢积玉微微俯身,胸膛离方引很近,信息素带上了一丝压迫感。 他一只手揽过方引的腰,没有给方引任何退缩的机会。 “昨天闹了一天一夜,这个点起床吃维生素,你是真不怕累。”谢积玉的嘴角扯出一抹轻笑,似乎真的很好奇的模样,“维生素而已,会比别的产品好很多吗?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 方引落在书桌边缘的指尖用力得发白:“就是习惯了,一直吃那个。” “习惯了。”谢积玉点了点头,似笑非笑,“习惯每次事后吃。” 这句话像是个陈述句。 方引微微皱眉,将思绪沉到回忆里。 他想起来似乎是有一次,在谢积玉易感期的时候,自己吃这个东西也被他撞见过。 “巧合。”方引尴尬地笑笑,他抬起手,想自然而然地推开谢积玉,“你再睡会,我自己找就行。” 但面前的alpha跟山一样,纹丝不动。 谢积玉凝视着方引:“不会是什么助孕的药吧。” 这个忽如其来大转弯的脑回路,也是将方引弄得没有缓过神来,赶忙摇头:“你误会了,真的不是,就是普普通通的维生素。” “这东西还是尽量少吃。” 谢积玉静静地看着方引,嗓音里没什么情绪。 “你有空的话去医院检查一下,看身体里到底缺少哪些维生素,然后告诉管家,营养师会帮你配餐配好,有什么缺少的就从三餐中摄取。” 方引只能应下:“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两人该干嘛干嘛了。 但谢积玉仅仅是安静了两秒,然后忽然一只手抱起方引,一只手将桌面上的杂物扫在地上。 “从今天起,搬到我的卧室去住。” 方引双脚悬空,只能将双手搭在谢积玉的肩上借力,没反应过来:“啊?” 不过谢积玉没解释一个字,直接欺身而上,轻松地将方引松垮的浴袍抽了出去。 方引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身体不受控制地躺倒在了桌面上。 坚硬的桌面冰凉,他顿时一激灵,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拱起。 肋骨凸显了出来,很脆弱的模样,小腹绷出了一条紧致的弧度,嗓音无力地发颤:“别在这……” 只是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谢积玉便轻松地抬起他一条腿,灼热的吻覆盖在了方引单薄的胸膛上,声音含糊不清。 “天色还早呢。” 大约是初秋的气温已经转凉,大约是他们的汗出得太多,方引下午睁开眼睛的时候,罕见地察觉到自己正在发烧。 不过温度不高,只是低烧而已。 这一天下来,方引着实被折腾得不轻。 他只轻轻伸手去拿床边的水杯,便感觉牵引到了痛处,整个人的动作都卡壳了。 换了几秒后,才缓缓地坐起身来。 秋日阳光静谧地从窗帘的缝隙里漏出来,谢积玉不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那些被扫在地上的文件,台灯,水杯,以及小摆件已经归位了,整整齐齐,看不出那张桌子上在几个小时之前发生了什么。 方引缓缓地捂上了眼睛。 真的是太超过了。 或许是昨天生日宴会衍生出来的兴致太高,谢积玉跟以往很明显有一些不太一样。 在方引的认知里,谢积玉是属于典型的“传统派”,一心办事,应该是没有太多奇怪的癖好的。 但在“书桌”这种出格地点上发生的情事……方引甚至宁愿自己失忆,忘记那一个小时中发生了什么。 虽然最后他的后背是痛得受不了才转移到了床上,但以后,他大约很难在这张桌子上正常工作了。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方引刚刚穿好衣服,随口答道:“进来。” 管家有些惊讶地看着方引手里的外套:“您要出去?” 方引点点头:“几个小时就回来。” 管家忧心地看着他:“您发烧了,还是多休息一下吧,有什么要做的告诉我就好。” 我要买避孕药。 当然方引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道:“我房间有一瓶维生素丢了,我出去再买一瓶。” 避孕药现在有些难买,他是打算再去那些黑市碰碰运气。 管家了然地点点头:“您稍等我五分钟。” 方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应了下来,但还是在准备出门的事项。 虽然有些眩晕,不过低烧也不是什么大事。 管家再次进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很大的箱子,然后放在地板上,打开了盖子。 映入眼帘的是摆放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大小药瓶,粗略扫了一眼,一层大约有50瓶的样子,再结合这个箱子的高度…… 方引心里算了算,这里面少说也有两三百瓶。 “谢先生早前就订购了,送过来还没多久。都是国际知名品牌的维生素产品,说您可能会需要这个。” 方引:“……” 管家贴心地询问:“您喜欢哪个品牌?我帮您挑出来?” “都没有我想要的。”方引说着就开始往外走,“我还是自己出去买……” 但他没能走几步,就撞进了谢积玉的怀里。 谢积玉穿着衬衫,袖子卷起,单手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靠在门边。 他的姿态看似悠闲随意,但将并不宽的门口挡得严严实实,并没有给方引留任何走出去的空间。 “你还没找呢,怎么知道没有。”谢积玉目光安静地垂落在方引的脸上,嗓音淡淡的,“好好找,我就在这看着你找。” 这方空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管家极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方引的手指无措地动了动,只能蹲下去边看那些药瓶边思考。 事后24小时内是服用避孕药的最佳时间,他还有几个小时的空档可以出去买到,只是…… 方引偷偷看了一下一动不动的谢积玉。 谢积玉的目光和动作跟黎明那时相差无几,真的就在仔细地盯着他每一个动作。 方引虽然觉得很奇怪,但倒是把事情往好的地方去想的,大约谢积玉真的以为自己离不开维生素吧。 这是他的关心,方引自然接着,然后随手拿起一个药瓶:“找到了。” 他打开瓶子,就着温水吃了一颗白色的药丸,对谢积玉笑了笑,意思是这件事解决了。 “我去医院拿点资料回来。”方引换了个理由,接着朝外走,“晚上可能不回来……” 谢积玉依旧一动不动,然后抬起手摸了摸方引的额头。 “你发烧了。” 第124章 方引笑了笑:“低烧而已,小事。” “昨天在众人面前表现得那么好,今天发着烧跑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谢积玉说着就拉着方引的胳膊往回走,将他轻巧地推到了床上。 方引想着自己酸痛的身体,连忙摇头:“今天真的不行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 谢积玉把自己的电脑放在方引的书桌上,然后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 “管家带着人正在收拾我的卧室,要给你留出来生活区域。我就在这办公,你躺着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让管家找人帮你取。” 这个时候再找理由就不合适了,于是方引只能闭上了嘴,无奈地又钻进了被子里。 此时他只能安慰自己,beta怀孕几率确实低,就这一次应该不会这么容易中招吧。 方引望着谢积玉的背影,忽然才真的意识到一件事。 从今晚开始就要真的如夫妻一般,在同一个卧室生活起居了,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甚至将时间再往前推。 从公布关系,到那枚婚戒,再到昨天的生日宴会……每一件事都不是三年前的方引能奢望的,但就是真实地发生了。 低烧让他的困意来得很快,他的大脑在这种巨大的幸福感中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方引在彻底睡着前只有一个念头。 快了。 眼前所有的问题他都摸到了解决的引线,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干净。 届时,他不会再对谢积玉有任何隐瞒,把所有的往事抛在身后。 然后,一心朝前走。 接下来,他们正式开始了在一个卧室里起居的日子。 一开始的方引是有些期待的,但是也很快感受到了有些奇怪的地方。 在他的认知中,谢积玉算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只在易感期的时候对亲密接触表现得比较迫切。 但这几天,几乎是天天晚上将方引折腾到凌晨。 方引的身体还没有适应这样高强度的情事,又是刚刚恢复在医院的正常工作,只能每天顶着乌青的眼圈去上班,走路都缓缓的。 医院人多嘴杂,传来传去便变成了方医生为了医学事业鞠躬尽瘁了,几个院领导轮番找上方引,让他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能再这么辛苦下去了。 个中原因方引也没办法细说,只能接下领导们的关怀。 他眼下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就是做一份关于自己脊椎里那颗芯片的手术方案。 面对谢积玉,他唯一能找的理由就是医院工作忙。这样便可以偶然有几个晚上不回家,这样他才能腾出时间做这件事。 他重新买到了避孕药,放在医院附近的房子里,这样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等方案有了初稿之后,也是秋日进山徒步的好时候了,方引变成了半个向导,带着罗伯特教授和苏达教授两位前辈在山里走走。 期间简单沟通了一下手术的方案,虽然依旧有不小的风险,但是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现在,他面临着两件事。 一,在方敬岁发现之前做手术; 二,让周知绪脱离方敬岁的控制范围。 就在方引构思这两件事该如何并行的时候,另一个没抱希望的钓线忽然有了动静。 几个月前,方引和谢积玉刚刚从变革军手中逃生的时候,在热海地区的一个医院,遇到了一个来自安慈精神病院的女人。 当时对方严防死守,方引找的人几乎探不出任何消息。 所以收到资料的时候,方引看着那两张照片,深感意外。 左边,是那个形容枯槁的精神病女人;右边,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精英女士。 她们是同一个人,正是方澄的母亲,许青蝶。 第97章 方引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许青蝶了。 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漂亮高傲的omega,也是元晖集团的高管。 后来从怀孕到生下方澄这段时间,许青蝶在方家的住的多一些。 她对方引有些冷淡,只在方澄抢方引东西的时候帮着方澄,但对方引也算不上有多坏,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 而且作为一个母亲,她偏帮自己的儿子也是正常的。 那时候的方引有时候会听到方家的下人偷偷议论,说许青蝶就要跟方敬岁结婚了,到时候方引的日子肯定会更加难过。 方引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多害怕,因为他那时的生活已经够难受了。 但结婚这件事说着说着就没有了下文。 方澄出生后就跟方引一起生活在方家,大约是集团工作忙,许青蝶一年当中也来不了几次方家。 后来在方引结婚那段时间,许青蝶要去国外的分公司工作,方澄当时又哭又闹地不准她走,但最终并没有改变事实。 可……许青蝶不应该在分公司好好工作么,怎么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 更关键的一点,方澄知道吗?方敬岁又知道吗? 方引想起那一天许青蝶的模样。 形容枯槁、疯疯癫癫,精神似乎完全已经崩溃,枯瘦得连方引都没认出来她。 她都没办法正常与人交流,嘴里只知道重复那一句话,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精英形象荡然无存。 方引翻看着线人查出来的资料,深感疑虑。 几天前安慈精神病院失火,不少人受了伤送去了医院,其中包括许青蝶,线人这才找到机会找到一些线索。 照片里的许青蝶一只手臂被烧伤了,不过之后一小块,看上去不是很严重。但烧伤之外,皮肤上有着很明显的青紫痕迹和已经愈合了的疤痕,看上去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短短三年而已,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引又翻了一页,看到了精神病院的诊疗说明。 里面说许青蝶有精神分裂症,曾经意图伤人,这才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入院日期显示的是三年前,当时许青蝶刚出国不久。 可国外分公司的官网上一直在更新许青蝶作为高管的重要工作日程,有视频有照片,看起来非常真,且三年来从未间断。 甚至,方引想起前年过年的时候,自己还撞见过方澄给许青蝶打视频电话问好。 当时电话那头的许青蝶明眸皓齿,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 方引深深地皱起了眉。 她到底是分公司的高管,还是精神分裂症病人? 方引很难相信那天那个女人就是许青蝶,但这件怪异的事情背后肯定有一条合理的逻辑线,只是自己现在还没有发现而已。 而且,这件事肯定与方敬岁脱不了干系,他肯定知道内情。 方引将资料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累得脖颈酸痛。他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回想着那天看到的场景。 阳光下,女人头发像是一把半白的枯草,皮肤泛着青灰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位真正的老人,嘴里逢人便念叨“我不该让人开车撞死你”…… 方引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那人的后颈上似乎有个蝴蝶纹身! 方引连坐都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年轻时的许青蝶爱穿裙子,一身连衣裙加上一件披肩,头发高高挽起,后颈皮肤上那个小小的蝴蝶纹身便露了出来。 现在想想,几个月前看到的蝴蝶竟然与记忆中重叠了。 方引有些震惊地捂住了脸。 那人,居然真的是许青蝶。 有了这一点认知后,方引又看了一遍资料,目光落在许青蝶的入院日期上。 仅仅在他和谢积玉婚后的一个多月而已。 方引脑中慢慢地从这个日子向前推,忽然觉得在虚空之中,似乎有两个钩子在晃荡中挂到了一起。 他在结婚之前曾经出过一次车祸。 那是一个醉酒驾驶的司机,将方引车子的后半截都撞碎了,只是方引运气比较好,受了点皮外伤而已,并不严重。 方引心里有一种可能性呼之欲出,但眼下他又没办法立刻验证,便先让线人继续观察许青蝶的状况,不要打草惊蛇。 谢积玉一身水汽地打开了浴室的门,下半身裹着浴巾,黑发还有些湿漉漉的。 方引坐在床的另一侧低着头,认真地看着笔记本电脑。皱着眉,一遍看还一边记录着什么,丝毫没发现谢积玉走了出来。 谢积玉站了好几秒钟,嘴角微微下沉。 他走过去,伸手合上了方引的笔记本。 方引这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头,望向谢积玉的眼神里有些疑惑。 眼前的alpha的身体上蒙着温热的水汽,潮湿的头发被手指随意的梳到脑后,眉眼仿佛染了墨一般深邃,有种摄人心魄的感觉。 水珠顺着谢积玉流畅的肌肉线条一直滑到人鱼线上,随后才洇入浴巾不见了。 简直像是一条海中礁石上的英俊海妖。 第125章 但水手好像没察觉到这样的美景,不仅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还问:“怎么了?” 谢积玉嘴角下沉得更厉害了。 他径直掀起了另一侧的被子,然后背对着方引:“屏幕蓝光会影响褪黑素的分泌,你不想睡觉,我还想睡。” 方引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是有些晚了。 而他洗漱完之后一直在看线人发过来的资料,不知不觉都忘了时间了。 方引便将电脑放在一边:“我帮你擦擦头发吧,你这样睡觉会头疼的。” 谢积玉的背影定了一瞬。 不过没持续多久,他便硬邦邦地抛出两个字:“不用。” 然后,就这么睡进了被子里,抬手关掉了灯。 方引也只能配合地躺下。 只是他脑中有点乱,便没有睡着。 身边毕竟还睡着一个人,方引尽量不动自己的身体,只是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反复回想着许青蝶那张枯瘦的脸。 越想就越有些焦躁,他总觉得许青蝶肯定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现在他连出国都受限制,更别提找机会跟许青蝶接触了。 他找的那个线人只是有些探听消息的小本事而已,如果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许青蝶接出来,并想办法跟自己见一面…… 算了,简直想都不要想。 方引有些烦,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你的呼吸。”谢积玉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很吵。” 方引:“……?” 方引:“你还没睡啊?” “你呼吸不均匀,吵得我睡不着。” 呃,可他总不能不呼吸了吧? 方引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谢积玉的背影,但没把这话说出来。 谢积玉这两天每天也是很晚才回来,方引也不想打扰他,便轻声道:“你好好休息,我今晚去睡别的卧室。” 空气中安静了两秒,谢积玉忽然不爽地“啧”了一声。 他翻了个身,轻松地扯住方引的身体,将人压在下方:“麻烦。” alpha的手轻松地探进方引的睡衣里,然后在那单薄的胸膛上一路向上,最后不爽地揉捏了一下。 方引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竭尽全力才没有叫出声来。 他在黑暗中望着谢积玉的眼睛,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小声商量:“今晚别了吧,休息一下。” 昨晚弄到凌晨,今天累得在医院的走廊摔倒,一堆医生和病人都看到了,还纷纷上来关心他。 他只是膝盖磕了一下当时有点痛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但梁轩还好心帮忙,让方引卷起裤腿,他用药帮他揉一揉。 只是方引的脚踝处那个很明显的手指印还没有消退,实在没有那个脸让人帮忙,便只能拒绝了。 他不知道谢积玉为什么没有在易感期,却对亲密接触有这么大的需求量。 在上班的间隙,方引甚至去专业线上期刊上检索了这种奇怪的现象,但却一无所获。 但谢积玉的理由却非常充分:“你现在还睡不着,说明你不需要多休息。” “……”方引这下真明白什么叫多说无益了。 谢积玉俯身,湿漉漉的发梢扫过方引的脸。随后,兰花香的信息素慢慢溢出,纠缠上了方引的唇舌。 方引在恍惚当中,只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即将被海妖吃干抹净的可怜水手,怎么求饶都没有用了。 他梦见自己残破的身体躺在嶙峋礁石上,以一种很别扭的、令身体酸痛的姿态。 方引艰难地再次睁开眼睛,伸手抹去,终于明白那异物感是怎么来的了。 在他腰的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小的枕头,躺不平,怪不得不舒服。 方引将那个枕头抽走,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就在此时,灼热的液体慢慢从身体内部流出,方引整个人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再也不敢乱动,但也睡不着了。 今天是周末,方引刚吃完早餐便看见几个厨师在隔壁栋进进出出。 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天晏珩和晏穗会来做客。 方引跟他们其实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了,那个生日宴毕竟是对外公开的,有媒体在,他们也不方便出现。 晏珩过来的时候,不仅带着晏穗,还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他的脸色好了很多,看见方引便主动走上来,面上有些歉意:“方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他和谢积玉的关系公开了,晏珩便不再叫他“方医生”这样生疏。 其实感谢的话晏珩已经在电话里说了,方引也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但晏珩还是觉得表达得不够。 方引明白他内心所想,便也不推辞他送的礼物。 晏穗依旧抓着那个毛绒海豚,只是方引觉得这个玩偶长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当时晏穗住在这里的时候,玩偶的鳍被不小心扯破了,还是方引动手帮她缝上的。 尽管方引有医生的经验加持,缝得还不错,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而现在晏穗手里的这个毛绒海豚很明显像是新的一样,毫无二次修补的痕迹。 于是方引笑着逗小姑娘:“穗穗是有魔法吧,好厉害啊,可可跟新的一样。” 没成想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晏穗便开始撇嘴,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她原来的海豚搬家的时候搬丢了,伤心了好久。手里这个本来是晏先生的,晏先生就给了穗穗。”身边的保姆连忙解释,望着晏穗还补充了一句,“她还伤心着呢,您最好别提了。” 方引点头,低声道:“幸好晏珩还有一个,不然这个玩偶可难买了。” 保姆笑了笑:“是啊,当时谢先生特地买的,一个给晏先生,一个给穗穗。” 方引有些惊讶:“这是谢积玉买的?你确定?” 当时晏穗刚刚住在谢家的那个晚上,方引还说了好久关于这个海豚吉祥物的故事。 但当时的谢积玉看上去对这个东西非常陌生,连那个故事都被他诟病了一顿,甚至非常不解居然有人会买这个东西。 这,不矛盾吗? 保姆确定地点点头:“而且,这是当初在晏先生在北部拍戏的时候,谢先生亲自送到酒店去的。” ----------------------- 作者有话说:今天确实太晚了,鞠躬抱歉,我的评论到现在还没被放出来,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今天会晚点的评论。 最近几章的内容比较重要,虽然剧情早就想好了,但是细节的地方我需要再顺一下。明天忙,没有什么自己的时间了,觉得还是不能囫囵吞枣地一股脑发出来,所以要请一天假哈,多点时间好好写~ 再次表示抱歉! 第98章 晏穗拉着晏珩的手,认真地给他介绍她曾经在这里小住的那段时间的生活。 包括喜欢的玩具、积木,爱吃的东西,最喜欢看的动画片等等。 在这期间,luca从它的小房间里跑出来,开心地拱着晏穗,还在晏珩脚边绕来绕去,一点都没有以前那些高冷的模样。 晏珩的长相是那种极温柔的漂亮,不过分锋利,但又让人难以忽视。在那样美人如云的娱乐圈里,也能脱颖而出。 方引垂眸,望着膝上那个崭新的海豚玩偶。 “爸爸,我再带你去看看我睡觉的房间!” 晏珩被晏穗拖着,路过方引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盒子:“里面是我昨天烤的饼干,你尝尝。” 方引自然地应了下来。 眼看着一大一小去了楼上,方引才打开自己的手机,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内容。 刚才保姆的一句话,让方引想起了几个月前晏珩的一个绯闻。 当时那些媒体说,晏珩在联邦北部拍戏的时候,跟一个大佬级别的投资人同时出现在了酒店,两人有不正当关系。 那些新闻已经被删除得差不多了,方引翻了半天才找到当时的截图。 照片都是在联邦北部那个著名的酒店拍的,角度差不多,晏珩那张清晰地拍到了脸,但另一个所谓的投资人身上则打了厚厚的马赛克。 因为两人当时并没有在一张照片里出现,当时方引只觉得是个移花接木的假新闻。 方引点开那张打满马赛克的照片,估算了一下,那人身高跟谢积玉差不多。 而且身后跟着的一个女人也并不是恰好出现的路人,正是晏穗的保姆。 方引盯着照片又看了一会,忽然发现了什么,便放大了照片的右下角。 那是一个袋子,袋口有一点点蓝色的东西露了出来。 方引将膝上的海豚玩偶摆弄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相似的角度,那露出来的东西正是海豚的鳍。 他算了算时间,那时候谢积玉确实去过北部的分公司出差。 原来,真的是谢积玉买的啊。 第126章 只是,他为什么没有说呢? 方引心里一边觉得有些奇怪,一边又觉得买两个玩偶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好讲的。 晏珩毕竟曾经把他从孤儿院带回了谢家,恰好在一个城市遇到,顺便买点孩子喜欢的礼物去看看而已,怎么看都是一件小事。 而且,当时自己跟谢积玉不算亲近,就更没必要跟自己讲了。 方引叹了口气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最近大约是太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都花时间去想,实在是无聊。 他将玩偶放到了一边,站起来锤了锤自己的腰,准备去隔壁的厨房看一下午餐准备的怎么样了,今天毕竟有客人在。 楼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方引抬头望去,只见谢积玉一只手抱着晏穗,转头看着身边的晏珩。 两人边朝下走边说话,谢积玉的神情温和,但晏珩却有些严肃,像是在忧虑什么事情一般。 等三人走到一楼,晏珩看到方引,发出了邀约:“后院的青苹果不知道熟了没有,我们一起过去摘几个吧?我来做个糖渍苹果。” 谢宅的后面确实种着一整片的果树,方引没有仔细去看过,其实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苹果,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啊,我去拿个篮子。” 谢积玉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不用,果林里路不好走,方引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就歇着吧。” 方引腰酸背痛倒也是真的,于是他也不坚持。 说完,谢积玉便放下了晏穗:“去找方叔叔玩一会。我跟你爸爸去摘苹果去,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晏穗用力地点点头,然后朝着方引飞奔而来。 谢积玉和晏珩转身朝着后院走去,方引看着二人的身高差距,确实跟那两张娱记拍到的照片差不多…… 怎么又想这事了? 方引赶紧摇了摇头,把那些纠结的情绪甩掉,笑着迎接越走越近的晏穗。 半个小时后,两人便摘了一篮子青苹果回来,且晏珩面上的情绪好了不少,眉眼带笑。 他路过花厅的花架的时候,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上面的兰花,转头看向谢积玉:“你现在养这么多?” 谢积玉点了点头:“都是从当初那一小株里分出来的。” 晏珩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上前走到花架的前面,轻轻地摸了摸那叶片,似乎无限怀念。 “原来兰花是这样的啊,都多少年了,居然能变这么多。” 谢积玉想了想:“已经十七年了。” 晏珩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些感慨的模样:“时间过得好快。” 两人看上去确实是熟悉了很久的模样,有些话题不需要一五一十地说明白,就知道对方到底在问什么了。 晏珩感慨的同时,谢积玉察觉到方引看过来的视线,便从篮子里拿了个苹果走了过去。 他坐在方引边上,将苹果递给方引。 “刚摘的,尝尝。” 新鲜采摘的苹果有一种脆嫩的甜香,果肉紧实细密,汁水丰沛。 酸味和甜味中和得很好,方引吃了两口之后也不禁赞叹:“确实好吃。” 谢积玉挑了挑眉:“这是我小时候亲手种的,十几年的老树了,今年的结果倒是比往年好太多。” 方引笑了笑:“看来这是个好兆头。” 谢积玉转过脸来望着方引,眉眼柔和了不少:“希望吧。” 中午吃饭的吃饭的时候,有个小朋友在场,气氛比往常热闹了不少。 谢积玉平常用餐的时候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定律,吃饭便只是吃饭。但现在晏穗坐在他的腿上,他细致地帮孩子剥虾壳,认真又仔细。 方引看着他的侧脸边吃边想,他以后应该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 “穗穗,别闹谢叔叔了。”晏珩望着自己的女儿,“到爸爸这里来,我给你剥虾。” “没事,我来就好,你不用管。”谢积玉又将一个虾仁放在晏穗的小碗里,然后头也不抬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刘婶做的羊肚菌汤,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喝点。” 谢积玉用了“回”这个字眼,方引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晏珩转过头来望着方引,解释道:“小时候,我的一个叔叔在谢家当司机。所以时间方便的时候,过来蹭过几次饭。” 谢家的司机有两位,年纪差不多,都五十多岁的样子。 侄儿来家里吃饭,出来见一见也是可以的,方引便问:“是哪位呀?” 晏珩的表情陡然犹豫了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谢积玉。 “早就不干了,而且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提了。” 这话一出,方引陡然觉得饭桌上的气氛冷了一瞬。 晏珩也只能尴尬地看了一眼方引,没有再多说什么。 谢积玉依旧依旧认真地喂晏穗吃东西,双眼微微弯起:“吃完饭后,叫上luca一起去草坪上玩,好不好?” 晏珩连忙答道:“还是别了,她感冒还没完全好,等会流汗又不舒服了。” 话题自然而然地被转到了别的事情上,饭桌上的氛围又轻松了起来。 一周后,谢积玉真正的生日到了。 谢惊鸿回到谢家的时候,谢积玉正在书房处理工作。 她推开了谢积玉书房门,优雅地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生日快乐。” “您这句祝福似乎有点晚了。”谢积玉淡淡道。 谢惊鸿笑了起来:“我只知道,我生你的日子是今天。你办的那个可笑的双人生日宴,不在我的祝福范围内。” 谢积玉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您的祝福我收到了。没什事情的话,就自便吧。” 说完,便低着头继续看手里的文件。 谢惊鸿站起身来,走到谢积玉的面前,忽然抓住了儿子的手腕:“伤好透了吗?” 她指的是几个月前变革军绑架那件事。 “您的关心特别及时。”谢积玉将手腕抽了回来,“早就好了。” “其实当时医生跟我说过,你的手腕要是再负重一段时间,怕是真的要成个半残了。为了方引,你倒是豁得出去。” “那种情况下只能互相帮助,您似乎想得太多了。” “好吧,就算是我想多了。”谢惊鸿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后来,我让人给你传话,要你第一时间跟方引分开,然后回国,你怎么不听?” 谢积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同样是琥珀色眼睛的女人。 “当时您唯一的筹码就是威胁晏珩,但在我这里已经不管用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跟您汇报。” “不不不,我的重点在于,方引。” 谢积玉皱起眉:“跟他有什么关系?” “在当时,他的半条命是你救的。”谢惊鸿顿了顿,一双眼睛弯起,里面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而且后来,你用去参加项安然的生日宴会作为交换,求我下命令,让人在台风天进山去寻找失联的方引……” “所以呢?”谢积玉有点不耐烦了。 “甚至上个月,隐婚三年的关系都公开了,还大张旗鼓地办了那样一个所谓的生日宴。”谢惊鸿没回答他的话,还在继续说,“而且,我要是没看错的话,你们俩个现在真的像夫妻一般同吃同睡了?” 谢积玉的耐心几乎已经被耗尽了,他眯起眼睛,这是一种非常不快的表现。 “您到底想说什么?” 谢惊鸿似乎畅快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坐回了沙发上,双腿交叠,下巴微微抬起,满眼自信。 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她的儿子,而是政坛上被自己杀得片甲不留的对手。 “你一向自信,认为什么事情都尽在掌握,没有什么可能性能逃出你的预判。”谢惊鸿慢悠悠地转了转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所以我好奇,你是不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 谢积玉冷笑一声:“哦?你觉得谁能这样对我?” “就是你那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妻子啊。”谢惊鸿眼睛里没有什么温度,“那天被变革军绑架的时候,你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 谢积玉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但就是在这短短零点几秒时间内,谢惊鸿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的头,为什么被那个首领打破,你还记得吧?”谢惊鸿不以为意地开口,“哦对了,那个卡姆扎已经被抓住了,明天就会在新闻上公布。” 谢积玉缓缓地开口:“联邦特勤部队忽然前来……” “忽然?”谢惊鸿打断了他的话,“我认为以你的大脑,不该做出这么低智的判断。” 听到这话,谢积玉却没有立刻反驳,反而紧紧抿住了双唇。 谢惊鸿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看来还不是太傻。” 谢积玉盯着自己母亲的脸。 “特勤部队之所以去晚了,是因为方敬岁的拖延。”谢惊鸿慢条斯理道,“他手里,有你们的实时坐标。” 第127章 谢积玉下意识否定:“不可能!” “你不用急着反驳,如有需要,你可以找他们确认当天的行动细项。不过,这不是本次对话的重点。”谢惊鸿顿了顿,“实时坐标需要另一端人员的配合,你是觉得除了方引之外,谁会有?” 谢积玉皱起了眉:“可他当时……” “当时表现得非常无辜,什么都不知道,还帮你包扎伤口,是不是?” “他是医生,我受伤他帮我很正常。”谢积玉稳住自己的声音,“而且他父亲做的事情,跟他无关。” “过两天卡姆扎会被引渡回国内,届时,我会好好问问他。如果他的嘴里蹦出什么事实来,显示这件事就是一场里应外合的计划,你会怎么做?” 谢积玉摇摇头,很果断:“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谢惊鸿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有一种残忍的怜悯。 “他有没有事情瞒着你,你心里有数。”谢惊鸿缓缓地开口,“这件事后,你对他越来越有好感,甚至认为当年坚持的隐婚也没必要了,现在更是像正常夫妻一般生活。” “您不用这样阴谋论,方引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有所隐瞒,那也是无奈。”谢积玉毫不畏惧地反问自己的母亲,“我们谁没有秘密?” “你这么护着他,是不是说明我的这番话出现得太晚了?他已经成了你的软肋?” 谢积玉的神情陡然卡住了。 “或者让我换一个说法吧。” 谢惊鸿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已经爱上他了?” 第99章 “真是抱歉,我来晚了。” 许文心穿着风衣,手里拿着个小包,踩着高跟鞋几乎是小跑到了自己的心理诊疗室门口。 方引有些歉意地笑笑,移开了身体,让许文心得以顺利开门:“是我时间约得太早了,不过也是没办法,今天实在是事情有点多。” 两人进入了等待室后,方引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面上:“买了热拿铁和三明治,没吃早饭的话一起吃吧?” 许文心将自己的外套挂了起来,笑了笑:“我的助理很快就到,她会帮我买的。” “我买了三份呢,完全可以一起吃。”方引将咖啡和三明治整齐地放在桌子上,“就当是给今天的诊疗一个好的开局,好吗?” 许文心的诊疗室是一间临街的三层小楼,这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了,不过倒是很有生活气息。 路不宽,只有两个车道,人行道上的梧桐已经进入了由绿转黄的时期,不少人沿着街道散步,有一种时光轻缓的松弛感。 秋日的阳光和煦,越过梧桐树的枝叶和窗户,落在方引的身上。 他白皙的脸上有种淡淡的暖光,眼睛微微弯着,乌黑的眼珠里一扫往日的沉郁,在阳光的衬托下熠熠生辉。 许文心看了他一会,忽然饶有兴趣地坐在了他的面前:“你看上去状态不错。” “谢谢。”方引将拿铁和三明治推到许文心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作息比较正常,所以看上去就好点了。” 许文心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没再说什么。 她最近很忙,来访者很多,本来方引是排不到今天的。 但是方引表现得有些急迫,最晚今天必须来见她一次,许文心只能提早一点来诊疗室,好腾出一个时间段来。 两人用完早餐之后,像往常无数次心理咨询一样,坐在了诊疗室中。 “最近你相关的新闻我也看了不少,其实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许文心双手撑在桌面上,静静地看着方引,“不过看你现在的状态,说明过去这段时间虽然有些动荡,但总体结果是好的,对吗?” 方引点了点头,神情中其实也有一点点疑惑:“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觉得自己是驾驶着小帆船的水手,在茫茫大海中遇到暴风雨、海啸甚至鲨鱼,但最后就是奇迹般地靠在了安全的港湾里。 许文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吧,这次,你希望我能帮到你什么呢?” “其实,我一直对外隐藏了很多事情。”方引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呃,我的丈夫。我觉得现在似乎到时候了,应该把一些事情跟他说清楚。但,我也不知道这个做法是不是对的。” “看来你非常重视这段关系,所以才会有左右摇摆的不定感。” 方引点了点头。 他能感觉到现在跟谢积玉的关系处在一个十字路口,车辆顺利地川流不息。 但一步踏错,这个平衡的境况便会被打破。 “我们先来聊一聊你隐瞒的事情吧。”许文心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一个字,“你可以回想一下隐瞒事项的具体情境,以及确定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是担心伤害对方,还是恐惧于被对方否定?” 方引思考了一会,斟酌道:“后者吧。” 不正常的家庭自然是很多,但方家这样扭曲的情况着实罕见。 如果有外人知道,大概率也会猜想这样家庭长大的人,真的会是个正常人吗? 方引大部分时候跟身边的同事朋友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在某些时刻,会展露出一些极端的底色来。 他在乎谢积玉的看法,当二人关系越来越好的当下,这种暴露自己给对方可能会带给他的忧虑也越来越重。 望着方引微微皱眉的模样,许文心神色温柔地慢慢疏导着:“隐瞒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你现在有打破它的想法,至少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好的信号。” 方引没否认:“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没关系,我们继续。你可以设想一下,以你对他的了解,如果你坦白了,可以评估他情绪反应的烈度吗?” 方引的表情犹豫了一瞬,谢积玉在他面前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很稳定。 甚至当时在海上被绑架的时候,都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 许文心看着方引的表情,在笔记本上又写了几个字:“或者换个确定一点的情境吧。在过去几年的夫妻生活当中,你可以想想,有没有一个瞬间,你曾经暴露过、你认为可能引起对方反感的瞬间或者某种特质?” 方引垂下眼睛。 几乎是瞬间,他想到了几个月前被绑架的事情。 最出格的就是当时谢积玉人身安全受威胁的时候,他抢过了卡姆扎的枪,还将一个人的手打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当时是情急之下的选择,他根本没有什么犹豫的时间,那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于是方引点了点头:“有,而且我当时……稍显极端。” 许文心追问:“后来呢,对方对此有什么反应?” 当时几乎在生死边缘了,其实谢积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然后又意外落入洞穴里,两个人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求生存上,再后来…… 方引心里一动,想起了卢明翊后来问起绑架案细节的时候,谢积玉的反应。 他自然而然地,完全把夺枪说成是他自己的行为,而且之后完全没有再跟方引提起这件事,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似乎完全没有质疑我的意思。” 方引想了想,罕见地用了一个比喻句。 “就像一阵风拂过,过去也就过去了。” 许文心点点头:“我有在新闻中有看见过你们的生日宴会,你可以告诉我这是谁主张的吗?” “是他,当天其实是我的生日。”方引顿了顿,耳尖微红,“今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 许文心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来:“时隔一个多月,主动将两人生日一起庆祝,你是怎么考量其中的意思?” “谢积玉他说两个人分开办宴会,比较麻烦,所以才这样选择的。” “以前,你们二人的生日都这样庆祝吗?” 方引摇摇头:“从来没有过。” “我刚才猜想,他之前对你过激行为没反应,有一种可能是不在乎。但有了你刚才说的这个前提后,就可以有一个全新的解释了。” 方引身体不禁前倾,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乎用力到指尖发白,但他对此毫无觉察。 “就像你说的那一阵风一样,他不阻碍你身上的事情自由地发生。或许他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你想好了,并且想告诉他的时候,再去主动告诉他。” 方引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小声确定:“是这样吗?” “你想让他接受真实的你,说明在你心里,已经有一定的安全感了,只是缺少一个推力。” 许文心微笑地看着方引。 “你并不需要赎罪,也不需要愧疚,只是在邀请爱人走近真实的你而已。” 谈话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 方引站起身来,走到诊疗室门口,刚准备打开门,忽然停住了。 第128章 他转身看到窗外的阳光,第一次觉得这股温暖的色彩照到了自己的心里。 “虽然这句话可能有些奇怪。”方引望着许文心,眼角眉梢都松了下来,“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是我的职责,更是我对每一个来访者的期望。” 许文心说着,站起来走到方引面前。 她给这个人做了几年的心理治疗,一直觉得他在水中如履薄冰地游着,稍有不慎就有溺亡风险,时常喘不上气。 眼下,方引走到了岸上,所有的阴霾沉郁都一扫而空,宛若新生。 许文心伸出了手:“如果我们会再见,一定会在一个全新的场合,作为朋友。” 方引笑了笑,跟她握了握手。 心理咨询结束之后,方引急急忙忙地跑到了一个商场。 他在很早之前就给谢积玉定了一个手表当生日礼物,刻字的事情一直拖着。 上周销售人员主动打电话给他,说门店推出了用户亲手刻字的服务,问方引需不需要。 方引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不错,便答应了。 因为预约了时间,他到店里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在等他了。 方引便在他们的指导下,将自己的生日和谢积玉的生日并排刻在了表盘的侧面。 结束之后,方引连便饭都没有吃,紧赶慢赶地回到了谢家。 谢惊鸿的随身特勤和车在谢宅的门口,方引心下了然,谢积玉的生日,做母亲的自然是要回来的。 方引回到了自己之前那个房间,将装着孩子骨殖的瓷瓶、自己那份手术计划的纸质文件和生日礼物的礼盒并排放在一起。 以及,他这短短三十年来的所有经历也在心里准备好了。 管家说谢惊鸿和谢积玉在书房说话,方引不欲打扰,只是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堆东西准备先回到二人的卧室。 只是路过书房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方引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但门里的声音又消失了,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 他正准备抬腿离开,谢惊鸿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了起来。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当初为晏珩做到什么地步吗?我让你联姻的时候,你亲口告诉我,哪个联姻对象敢点头,你就让人弄死他——啧,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谢积玉的声音。 方引不由地开始屏息凝神。 “好,一开始你确实很强硬。但后来你同意跟方引结婚,是因为当时晏珩在国外生死一线。你为了他,宁愿放弃自己曾经的原则,甚至在结婚后,都无数次跟我对着干。” 只听见谢积玉冷笑一声:“是你无数次拿晏珩母子威胁我而已。” “那你现在对方引这么好,高调地把夫妻关系公开出来,且再次给我找不痛快。”谢惊鸿顿了顿,“我怎么感觉,你是在他身上重现了曾经对晏珩的态度?你觉得你现在不爱晏珩了,而爱上了方引吗?” 方引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无声地将身体前倾了一下。 “不,方引跟晏珩完全不一样。” “你连这一枚做工粗糙的戒指都戴着,不一样的地方在哪?” 谢积玉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些漫不经心:“我们现在对外的关系是夫妻,自然需要无名指上的戒指堵住所有人的嘴。我也给了他一枚,一个小首饰而已,内涵都是人赋予的,不算什么。” 方引低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侧边的钻石依旧闪着细腻的光芒。 谢积玉继续道:“公开婚姻关系也是一样——您也知道,我跟方引没有孩子,这件事只是为了晏穗而已。” 屋内静了一会,方引听见一个金属落在木质家具上的声音,响声持续了一会便消失了。 “包括上个月,那大张旗鼓的生日宴?” 谢积玉的嗓音掷地有声:“自然,这枚戒指、那个所谓的孩子以及公开婚事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只是一些向外界展示的手段而已。” “你为了晏珩,将自己都豁出去了,我也是没想到。”谢惊鸿似乎笑了一下,“看来你小时候,我不应该强行将晏珩送出谢家。否则你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谢积玉没有说话,屋内沉默了下来。 方引只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那些物件,而是自己一颗滚烫的心。 谢惊鸿道:“看来之前是我估计错了,你并没有爱上方引。” 房间内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方引手里的那颗心在剧烈跳动,烫得他几乎拿不住了。 “当然,方引不可能成为我的软肋。” 谢积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后又响起。 “我更不会爱上他,永远不会。” 午后,天色蓝得明净,轻柔地风拂过小窗外的银杏叶,将投到窗棂上的阳光也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秋天其实是一个很有希望的时节,微风带来的淡淡植物香像极了某种果实成熟的气息,让人内心有种充盈的力量。 所有生灵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将那些的能量都储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应对即将到来的寒冬。 方引手里的那颗心已经回到了他的胸腔,只是如死物一般不再跳动。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 方引转身下了楼。 ----------------------- 作者有话说:咳咳,终于写到这一章了 第100章 谢惊鸿日理万机,就算是儿子的生日,不过只是回来一趟见个面,待了一个小时便走了。 等到阳光将书房里物件的影子拉得很长,谢积玉才合上了电脑。 他不经意瞥到自己刚才取下来随意扔在桌面上的戒指,然后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从做工看,确实不像是什么大牌的东西,上面连一个logo都没有,唯有内侧那一小圈贝母算是有点特色。 在夕阳的照射下,看似平平无奇的贝母倒是散发着细腻洁白的五彩珠光,看着还不错。 谢积玉又将它套回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出了书房。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他便先去地下的健身室运动。 一个小时后,他刚冲完澡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管家便走过来道:“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想什么时候用餐?” 谢积玉随手翻着财经杂志,头也不抬:“等方引回来。” “我以为您知道的。”管家顿了顿,有些诧异地开口,“您在书房工作的时候,方先生回来了一趟,又拿着一包东西急急忙忙走了。临走时跟我说医院加班,所以今天不回来了。” 谢积玉也有些惊讶了:“加班?今天?” 管家点了点头:“而且方先生说最近医院都忙,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一定回来。” 谢积玉低头查看了一下手机的消息,却并没有看见方引发过来的留言,一个字都没有。 他眼角眉梢乌云顿起,双唇紧抿。 “随便他。” 这句话听着确实毫不在意,但嗓音却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逼出来的。 管家一时无措,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空气中飘来了隔壁厨房的饭菜香,勾得人食欲大开。 今天是谢积玉真正的生日,虽然宴会早就办过了,但今天毕竟是不一样的。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谢积玉又问。 管家摇了摇头:“如果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打电话询问一下方先生。” 似乎有一阵微凉的风从大敞着的门外吹了进来,在偌大的空间里徘徊了几圈,室温好像都降了几度。 管家小心翼翼地询问:“那您现在用餐吗?” “不想吃。”谢积玉硬邦邦地将这句话撂下,站起身来,“我还有文件要看。” 冷空气来得也快,白天的时候天气还很好,现在到了夜里,风夹杂着雨使劲敲着窗户,吵的人心烦意乱。 谢积玉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像是有一股火在慢慢地炙烤着他,整个大脑都在不爽地躁动。 他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边上的枕头。 方引日常用的是一款很普通的洗发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只有一股沐浴后很清淡的气息。 那个枕头上还残留着一些,只是已经处在似有若无的临界点了。 谢积玉看了它两秒,忽然伸出手去将它一下推到地毯上,然后将身体侧到另一边,重新闭上了眼睛。 阳光和煦的秋天像是一个错觉,这场暴风雨过后,寒意便彻底地笼罩了上来。 要是一个不下雨的日子,阳光晴好的话,天气也是舒适的。 只是这阴雨绵延不断地下着,好像不会再有停的时候了,寒得方引的小腿都有些隐隐作痛。 作为医生,他其实很清楚当年腿上的伤得到了很好的医治,但是天冷的时候总觉得还是疼,像是一种心理作用。 第129章 再加上一连几天都有手术,方引更是觉得疲累。 他从手术室出来之后看见黑夜中绵绵的雨,便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这个天气真是要死。”梁轩皱着眉,“雨再下下去秋天就真没了,我团购的一家三口秋游套餐都用不了。” “这个天气多适合吃火锅呀!”另一个医生开口了,望着同样在休息的年轻人,“正好欢迎一下新来的小汤。” 汤鸿是他们科室新来的一个医生,年纪轻轻的,见人都有三分笑,人开朗健谈,短短小半个月便跟每个同事都相处得很融洽。 他站起身来,一米九的个子按道理很有压迫感,只是他脸上的笑非常阳光,倒是中和了那种气场:“那当然好啦,好不容易明天休息一天!” 梁轩点点头:“方医生,一起吧?” 方引已经很累了,更是无心吃喝,只是要欢迎新人,实在是不好不去。 梁轩察觉到了他脸上的疲惫,便在方引身边坐下:“我们就吃个火锅,出了汗之后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保你明天精神百倍!” 于情于理方引都不好拒绝,便笑着答应了。 外面的雨已经很小了,细细绵绵的像是一层雾,一行人连伞都没有拿,小跑着出了医院穿过马路,仅仅花了几分钟时间。 滚烫的火锅煮起来,汤鸿和梁轩分别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和最大的,但倒是非常会活跃气氛,笑话一个接着一个。 方引渐渐也被这气氛感染,像是脸也被热气给熏软了,眉眼温和了许多。 他话少,汤鸿作为一个很有眼色的年轻人,自然也时不时地抛几句话给方引,适中,有度。 这一群大部分都是已婚的成年人,聊着聊着就开始说起了育儿话题。 汤鸿虽然还没结婚,但是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也对这群家长们的烦恼很有共鸣的样子。 梁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你跟对象也有成家的想法啦?” “还没对象呢。”汤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怕你们笑话,我有个妹妹,今年才五岁。” “看来令尊令堂很恩爱嘛,这是好事呀。” 梁轩这么说着,大家也都很赞同地点头。 “其实烦死了。”汤鸿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怨着,“每次回家,他们俩都要过二人世界,所以都是我带着妹妹。包括写作业,出去玩,甚至还有家长会。” 一群人顿时笑了起来,纷纷打趣,问汤鸿在外面会不会被当成爸爸。 方引听着汤鸿的家庭故事,不知不觉也被气氛感染,面上多了一些笑意。 汤鸿坐在方引身边,便随口问道:“方医生家的孩子呢,闹不闹腾?” 前段时间的事情可谓是人尽皆知,汤鸿又是才认识方引没多久,认为他有个孩子实属正常。 梁轩察觉到方引面上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便在桌下踢了一下汤鸿。 只是他坐在汤鸿的对面,这一脚下去正好踢到了桌腿,火锅里已经不再沸腾的汤都震了震。 汤鸿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他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闹。” 方引的放下了筷子,笑了笑,然后伸手拿了一瓣橙子。 “吃点水果吧,解腻。” 这个短暂的小插曲没有对今晚的氛围造成什么影响,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吃完,站在了商场门口。 有的人打车回家,有的人开车回家,有的人跑去赶公共交通,最后只剩下了方引和汤鸿。 “我家就在医院边上,很近的。” 汤鸿朝着方引所指的方向看去,声音不禁有些迟疑:“你住在这个小区啊?” 方引不知其意:“怎么了?” 汤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为有钱人都会住大别墅或者大平层呢。” “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为了工作。”方引顿了顿,“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租的房子也在那个方向,不过稍远一点点,一起?” 既如此,两人便开始步行回去。 “其实一开始啊,我还是挺想租你那个小区的,环境好,距离又近。只是那个租金,实在是有点超出预算了。” “你刚开始工作,很正常的。” 方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不在焉。 这几天他特意给自己加了不少工作,一忙起来心里就被工作的细节填满了,没时间想东想西。 但眼下心里又空了下来,那天谢积玉在说的话就开始从角落里慢慢探出触手,缠住他。 眼看着到了小区门口,方引准备告别,汤鸿却主动开口了。 “不好意思啊方医生,我这个人说话有时候不过脑子。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我跟你道歉。” 眼前这个年轻人很情商很高又善于交际,过去这段时间他们其实共事的次数不多,但方引也能敏锐地察觉到。 这种内情他不知道才正常,完全不是汤鸿的错。 于是方引斟酌着开口:“你不用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我只是最近太累了。” 借着路灯的光,汤鸿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方引眼下的乌青。 “是不是还睡不好?”他问道。 明明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按道理来说每一晚都会睡得很熟。 可最近这段时间,晚上方引两个小时就会苏醒一次,而且还是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再入睡就很困难了。 “我可以教你两个好方法。第一,我最近用的一款助眠香薰不错,我明天带给你试试。” 汤鸿顿了顿。 “第二,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假装自己躺在森林里,周边有野兽徘徊,心里记住一动就会被吃掉。” 汤鸿说完,忽然原地做了一个正儿八经的立正姿势,一动不动,还闭上了眼睛。 方引看他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真的有用?” 汤鸿望着方引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反正我失眠的时候这样很有用!” “好吧谢谢,我今晚试试。” 方引回到了小房子里,首先脱下了有些潮湿的外套,然后打开了热水器。 前段时间他一直住在谢宅,这里来得少,换季的东西完全没有准备。 再加上阴雨下了好几天,连太阳都没得晒,被褥一直有种湿冷的感觉,衣服也只能阴干,实在是不舒服。 他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只盼望热水器工作结束,冲个热水澡才能睡得好了。 方引等了快二十分钟,预估差不多了,便把干净的衣服拿进了卫生间。 可抬头却发现,热水器上的数字根本没动,还是十几摄氏度的低温。 这台热水器已经老了,还是前房主留下来的,该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屋里的潮气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寒。再加上身上残留的火锅味,方引几乎忍无可忍了。 他拿着钥匙,出门打了个车,去了附近的酒店。 方引一件件地脱掉了自己潮湿难闻的衣服,随意地扔在地上,然后跑进了浴缸里。 他泡了许久,把水温调高了一点,直到连皮肤都变成了淡淡的红色,才觉得骨头缝里的寒意淡了下去。 酒店房间空调风很和煦,被子中是洗后崭新的气息,床头的香薰散发着温暖的香味。 太舒服了。 方引钻进被子里翻了个身,忽然觉得可笑。 流水线上完全商品化的东西,就算跟家无关,那温暖也是真实的。 他的所思所想,不过是一种错觉。 方引这样想着,就在被温暖的气息给熏得昏昏欲睡的瞬间,听到了敲门声。 “您好,您要的衣服给您送到了。” 他并不打算将卫生间那堆脏衣服再带回家,于是在来的路上就在线上选购好了一身新衣服。 方引随意地将身上浴袍的带子扎紧,慢吞吞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酒店工作人员神情有些奇怪,手上却没有拿着东西。 等方引将门彻底打开,才发现在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穿着黑色的风衣,手里拿着几个袋子,里面装着衣物。 是谢积玉。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方引裸露在外的小腿,扫到腰间毫无章法系着的腰带,再到染着淡红色的胸口和脸颊皮肤,最后落在了方引的眼睛上。 工作人员看着谢积玉的眼神里有些畏惧:“先生,有话还是好好说。” 谢积玉露出了一个冷淡的笑来。 他话是对着工作人员讲的,但目光依旧锁着方引的眼睛:“等你老婆背着你去酒店开房的时候,希望你也能好好说。” 方引面色不太好看:“不要乱说。” “今天晚上,你跟着别的alpha沿着马路散步,回家后没多久又跑出来开房——我哪一点说错了?” 方引眉头都拧了起来:“你跟踪我?” “你不回家,连个电话都没有。”谢积玉缓缓地朝前迈了一步,“你还来质问我?” 第130章 “家里热水器坏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洗澡睡觉。” 谢积玉刻意露出了夸张的惊奇表情:“管家每天都会检查宅中的设施,没发现哪里是坏的。” 方引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他眼神清明地望着谢积玉,勇气不知从何而起,脱口而出的声音平静却坚定。 “三年前,我第一次拿着行李箱去那个宅子的时候,你说我只是一个客人,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 作者有话说:又晚了,鞠躬抱歉! 第101章 工作人员察觉气氛不太对劲,立刻就遁走了。 谢积玉依旧站在原地,紧紧地攥着装着衣服的购物袋,指关节都用力得发白。 走廊的灯光昏黄,方引还站在房间门口,脸颊和耳尖都有些红,但是那双眼睛却很明亮,几乎把人的心口都烫着了。 谢积玉上前一步,将另一只手搭在门框上,高大的身体几乎将方引完全挡住了。 他道:“我没想到,你还挺喜欢用翻旧账的形式来堵人嘴的。” 方引依旧看着他:“我只是将你当年的话再重复一遍。” 夜晚,偶尔有几个房客会路过走廊。 他们看到一个高大俊美、衣着整齐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浴袍的男人站在房门口,似乎在无声对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由于谢积玉周身无形的气场实在是有点强大,且顶级alpha信息素自带威压,他们的目光也不敢停留太久。 谢积玉伸手推了一下门,但方引扶着门边的手用了一点力气,谢积玉竟没能把门推开。 “我不能进?”谢积玉嘴角挂着笑,眼睛却已经冷了下来,“还是,里面有别人?” 方引的眼尾垂了下来,压住了眼睛:“没人,就我一个。” 他搭在门上的手指似乎用了不少力气,光润的指甲盖下血色尽褪。 “我没兴趣在公共场合跟你忆往昔。” 谢积玉说着,手上用了一点力气,便轻松地将门推开了,擦着方引的身体走了进去。 方引刚才用力太过,手心两条被门边压出来的平行线异常鲜明,痛感后知后觉。 谢积玉停在了水雾还没散去的卫生间门口,目光在地板上湿漉漉的脏衣服上停留了几秒,接着走到了床边。 房间并不大,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他将手里装着衣服的购物袋随意地扔在床上,然后便在边上的沙发坐下:“说吧,你要什么?” 方引依旧站在门边没动,垂着头:“你走吧,我累了,我想睡觉。” 谢积玉望着面前小茶几的茶具,以及表皮已经有些皱了的欢迎水果,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 “在项目谈判的时候,无论是扯人情还是扯过去,都只是手段,不过是为了对谈判结果有利。” 方引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望着谢积玉。 谢积玉迎着他的目光,一副很笃定的模样:“我既然已经来了,就直接一些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窗外的雨势渐大,砸在落地窗上,将城市的夜景彻底模糊掉了。 方引走到谢积玉的面前,乌黑的眼珠发冷:“你认为,我们现在是在商业谈判吗?” 谢积玉的眉弓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了下来。 发丝上沾到的水珠这个时候才落了一滴在额角上,他抬起手拂掉了,宝石袖扣折射出来的光颤抖了一瞬。 “不是。” 谢积玉目光上移,最终定在方引的脸上。 “你这么不坦诚,我不会找这样的合作伙伴。” 方引看着谢积玉的神情,像是忽然有一根弦猛然崩断,抽在他的脑子里,让他陡然清醒了过来。 是啊,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说明了的联姻关系。 之前不公开,中间只有一张结婚证维系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方引那个时候也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 大约是近段时间来高兴得忘乎所以,把这个最原始的大前提忘掉了。 方引像是忽然醒了过来,浴袍下的肩膀慢慢地沉了下去,那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对着谢积玉撒气的立场。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方引平静了下来,指了指门外,“夜已经很深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谢积玉的姿势一动都不动:“如果我要睡在这张床上呢?” “也好。”方引后知后觉地看向身边的大床,“那你睡,我出去再开一间。” 他这句话其实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什么阴阳怪气的意思,这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方案。 这么晚了,这里离谢宅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路,而且雨天路滑不安全,就近休息也是不错的。 谢积玉眉头紧皱,忽然站起来,抓住方引一只手臂狠狠地压在墙壁上。 仅仅过了一个多星期,方引好像就又瘦了一圈,腕骨凸出,硌着谢积玉的手心。 “这是我第三遍问你,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发现你其实永远不会爱我,我之前的妄想被戳破了,所以一时间缓不过来。 仅此而已。 可方引知道这个回答未免太讽刺,把实话重复一遍无异于再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让眼前的人再踩一遍。 “最近医院工作忙,天天加班,忙得我心情不好,说话就口不择言了。别的真没有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方引说完,努力对眼前皱着眉的alpha笑了一下。 谢积玉心头无名火起,他另一只手掐着方引的下颌,嗓音阴沉:“你笑得真的很难看。” “对不起。”方引不想再多解释一个字了,“你要是在这睡的话,我就再开一间房,我……”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谢积玉扯着胳膊推到了床上。 方引瘦削的身体在大床了晃了两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眼前的alpha欺身而上,信息素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迅速蔓延开来。 他居高临下地压在方引身上,一条腿屈起跪在方引的腿间,一只手压住方引的手。 “合法夫妻,还要开两间房?” alpha眼中的侵略感不言而喻,方引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便偏过了头:“我现在没心情……唔!” 方引话还没说完,谢积玉便紧紧地贴上了方引苍白的双唇。 他带着气,没有缱绻温情,倒是带着不少凶狠的意味,几乎是在撕咬着方引的双唇。 方引没见识过这样的亲吻,但滋味实在是不好。 他觉得自己在被吃拆入腹,一只手抵着谢积玉的胸膛,只能无力地喘息:“……别这样!” 谢积玉的手用了一点力气,掐着方引的下巴,让他没办法合上双唇。 随后,舌尖越过了方引的齿列,探入了他的口腔。 这样深的舔吻让方引根本合不上嘴,涎水便从他的嘴角滑落下来,看上去可怜至极。 在方引窒息的前一刻,谢积玉终于放过了他的双唇,一只手轻易地从浴袍的下摆探进去。 “啊!” 方引顿时弓起了身体,这个姿态让浴袍跟他的身体分离了大半,身体红的就像煮熟的虾。 “今天我不想做!”方引被逼红了眼睛,嗓音颤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浴袍的系带,“婚内也有拒绝的权利!” 谢积玉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忽然张开嘴,用力地咬了一下方引的颈侧的皮肉。 方引痛得一激灵,准备用更强的防御姿态来抵抗谢积玉,可下一秒,谢积玉却从他身上起来了。 他站在床尾,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衣服依旧穿得整整齐齐。 反观方引,就算是立刻拢起了浴袍,整个人却依旧狼狈不堪。 从小腿到胸膛,从双唇到眼皮都是红的,喘息急促,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谢积玉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引,嗓音早就冷了下来。 “其实以往那么多次易感期,你也就是很一般,我对你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方引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点,beta天生不能满足alpha。于是从结婚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买omega信息素剂使用。 不过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也不能跟真正的ao之间的吸引力相比。 方引一想到自己之前费尽心机的模样,就觉得真是可笑。 谢积玉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双手插在西裤的口袋中,又是一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今天来其实只是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那个卡姆扎已经被押到国内了,毕竟都是当事人,特勤局让我们明天去一趟。” 看方引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谢积玉继续说话。 “从初步审理来看,那样一起绑架案似乎是有不为人知的内情的。”谢积玉将重音放在“不为人知”四个字上,“包括一开始是怎么被他抓到的,以及后来我们又是怎么被找到的。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内情啊?” 第131章 方引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他将目光移到一边:“我不知道。” “没事,明天一切就都知道了。” 见方引沉默的模样,谢积玉觉得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便将手机从口袋中拿了出来。 他望着只显示了日期和时间的屏幕,似乎有些惊讶:“关岭发消息过来,让我去一家新开的夜店坐坐,说那里有不少年轻的omega。” 说完,谢积玉似乎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房间待着,立刻大步走到了门口,拉开了门。 “你好好睡吧。” 这句话刚刚说完,谢积玉就用力地关上了门,震得方引的心都抖了一下。 方引在床上坐了许久,直到腿麻了,才缓了缓缩进被子里。 他打开手机,才发现有一条新的信息,是罗伯特教授一个多小时前发过来的。 “手术什么时候做,你跟你的家人商量好了吗?” 方引看着这一行字,陡然无力地笑出声来。 接着他立刻捂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随后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谢积玉一脸寒意地走到了酒店大堂里,穿过大雨,坐在了一直在路边停着的库里南中。 司机透过后视镜望着他:“先生,现在回去吗?” “先等等。”谢积玉闭上眼睛,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你盯着酒店门口,方引出来的时候叫我一声。” “啊?”司机很明显没反应过来,不过还是点头应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司机盯着那酒店门口,看得眼睛都酸了,滴了几滴眼药水之后又继续。 二十分钟后,谢积玉悠悠睁开眼,见衣服上的水汽已经被烘干了,便漫不经心道:“看到人了吗?” 司机连忙摇头:“没看到方先生出来。” “慢吞吞的。”谢积玉不爽地重新闭上了眼睛,“我再睡一会,看到人叫我一声。” “好的,先生。” 如此,库里南依旧在路边静静地停着。 这个酒店是商务型的,相对舒适,其实不算多高档。所以这么扎眼的车停在门口,自然引来了不少目光。 谢积玉虽然闭着眼,但脖子似乎总是不舒服,哪个姿势都觉得别扭,眉宇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司机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个正常人都会问的问题:“要不要打电话催一下方先生?” 谢积玉猛地睁开眼,然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点个外卖。” “啊?”司机今晚第二次没反应过来了,“现在点?送到哪里?” “当然是送到这里。”谢积玉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你想吃什么也自己点上。” 司机不敢揣测大老板的用意,只是深夜的这个点,附近想找到一家不打烊的餐厅还是有些难。 其实也有不少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酒楼,只要开着车就能去。 可,为什么一定就要守在这里呢? 司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狂加配送费,才找到一家勉强符合谢积玉口味的餐食。 等餐送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谢积玉一边吃着那一碗已经不太热了的面,一边望着酒店门口,几乎要把大门盯出个洞来。 司机透过后视镜偷偷看着谢积玉的眼神,终于想起来了。 他前两天陪老婆看的百集苦情剧,女主角刚刚被前夫抛弃在老家的时候,就是这么望着家门口的。 ----------------------- 作者有话说:最近三次元事情变多了,可能都会晚些哈,抱歉抱歉 第102章 方引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他打了个车自行去了特勤局。 卡姆扎已经被押回了联邦,方引也收到了特勤局发来的消息,再加上昨天晚上谢积玉的话,这一趟是迟早要跑的。 方引刚下车走进特勤局的大门,就看见谢积玉在大厅里站着,正面对面跟一位领导模样的人说着话。 他少见地没换衣服,还是昨天那身装扮。 风衣的下摆有些褶皱,头发虽然梳得不够整齐,但看上去到有一份轻松休闲的慵懒感。 “方医生,来得够准时啊。” 卢明翊手里还拿着咖啡杯,从楼上一路小跑下来,像一阵风似的掠过谢积玉,走到方引面前。 他面上带着笑:“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来杯咖啡?” “谢谢,不用了,我已经吃过早餐了。” “方医生这么配合我们的工作,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然后朝着方引走近了一步,姿态随意地轻轻拍了拍方引的肩膀,摇了摇手里的咖啡杯,“但我们局的咖啡真不错,我帮你冲一杯,五分钟就好。” 方引没什么胃口,早上只在酒店随意吃了片面包。 而且现在天气冷了下来,方引闻到近在咫尺的咖啡香,也觉得不是不能接受。 他便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也好,谢谢。” 卢明翊面上的笑意更灿烂:“来吧,跟我去我的办公室,小坐一会就好。” 方引跟着卢明翊朝着楼梯的方向去,而这个时候谢积玉像是才注意到方引似的,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谢积玉语气亲昵,自然地将方引拉到自己身边,然后一只手搂在了方引的腰上,硬生生打断了卢明翊泡咖啡的计划。 在特勤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大家纷纷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但眼前的两人在前段时间占据了不少大众舆论版面,这些特勤们也是普通人,自然好奇。 两个曾经隐婚的人,现在到了大众面前,真的像新闻中说的关系那样好? “局长,这是方引。我的,妻子。” 方引对这话没有表示任何意外,他顺着这句话便伸出了手:“您好。” “你好,久闻大名。两位很登对嘛。” 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但这话却让方引的眉毛轻轻地抽了一下。 自己有什么大名值得他久闻?这种人精说这话,未免有些莫名的刻意。 他余光看了一眼谢积玉的神情,才发现他的神色丝毫未变,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 局长又开口了:“尊夫人要是劳累的话,也可以不用过来的。” 谢积玉转过头来望着方引,面带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贵局的人说明一定要一起过来,我们才不得不过来。” 方引不知道这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礼貌地挂着笑。 局长不禁“啧”了一声,望着站在边上的卢明翊,似有责怪:“你怎么搞的,多浪费人家时间啊?” 卢明翊面上的表情被卡住了,被训得撇过头去,一个字都没说。 局长面上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不过既然两位都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毕竟两位都是受害人。” “不用了。”说完,便很亲昵地搂紧了方引,“去车里等我,结束一起回去。” 方引有些不解地将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昨晚特地跑到酒店让自己今天过来,现在自己过来了,又说不需要了。 方引余光瞥到了特勤局人来人往的大厅,以及众人投来的目光,心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大约也是在众人面前表演他们关系很好的一环吧。 “没关系。”方面面上笑容不减,“一起去看看吧。” 时隔几个月再相见,卡姆扎坐在透明玻璃后面,穿着单薄的囚衣,双手双腿都被束缚在椅子上。 他脸上的疤痕已经愈合,但也仅仅是愈合而已,不是康复。疤痕狰狞地趴在他的面中,像一条丑陋的虫子。 卡姆扎看见谢积玉和方引,显示愣了一会,然后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我不得不说,二位的演技是真的不错。” 谢积玉冷冷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你应该向我们争取谅解,或许能让你活着回到故土。” 卡姆扎却摇了摇头,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而是把目光移到了方引身上。 他笑着,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椅背上:“其实那天,就差一点点而已。” 他看上去想将双腿前伸,但脚上的束缚不允许他这么做。 “我一开始真的相信你们的话来,还真以为是单纯的老板和私人医生的关系。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把枪抢过去。” 卡姆扎望着方引,眼神里露骨的神色不言而喻。 “谁能想到,这么漂亮的人还有这种手段啊,真是令人意外。” 方引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冷冷的,没什么情绪。 他贴身穿着白衬衫,外面叠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外套是一件灰色的羊毛大衣。 阳光越过顶上的小窗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沉静如水,露出来的皮肤却像一块素净的玉石,触手生温。 “大局已定,你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吗?”谢积玉的神色冷了下来,“这里是联邦,我的地盘,不是你那狂热的变革军——对了,听说你那几个忠诚的手下在抓捕行动中都被打死了,连你的父亲,都向联邦发了函。” 第132章 谢积玉修长的双指从口袋里夹出一片薄薄的纸,唇角轻轻扯了一下:“说你,已经被神明除名了。” 在卡姆扎的国家,宗教信仰的力量压倒一切。被宗教除名的羞辱,足够让人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卡姆扎望着谢积玉,只是笑了一下,并不在乎:“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当初要砍下你一条胳膊的想法,实在是不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又缠上了方引。 “我当时就惋惜他是一个beta,如果知道他是你的妻子,我有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卡姆扎顿了顿,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要是当时让你的妻子陪我,以及我的手下睡一觉,我保证把您照顾得好好的。不会要您的命,更不会让他有可乘之机了……” 谢积玉猛地站了起来,满面阴云,双拳紧握,指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你找死!” 这种羞辱对一个alpha来说是致命的,但方引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波澜。 他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谢积玉的手臂,让他镇定下来,然后才看向卡姆扎。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可以尽你所能,把你还没做成的事情都跟特勤局的人好好说一说,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 方引的目光很冷,乌黑的眼珠中连一个光点都看不到,看着对面的囚徒就像在看一件死物。 “你还活着,但跟死了也差不多。你的人生到此为止了,所有想法只存在于你的脑中,你此生,都没有机会再实现它们了。如果这是你死前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并不介意你怎么想我。” 这番话一出,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谢积玉有些愣住了,他望着方引的侧脸,再一次感觉到了那次夺枪时的陌生感。 几个特勤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有点文弱的beta,情绪倒是非常稳定,面对这样的言辞都能面不改色。 卡姆扎望着方引的目光呆滞了一瞬,陡然暴起,挣扎得眼睛都红了,身边两个特勤都压不住他:“你有种进来!” 方引露出了一个笑来,只是笑意并没有在那双眼睛里出现。 “我可以进去,但你无论如何都出不来了。” 方引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眉毛微微上抬。 “这是你此生唯一的自由地。” 卡姆扎在他的世界无疑是王,眼下对别人生杀予夺的条件没有了,无疑是一种酷刑。 他被方引的动作刺激到了,开始暴怒,嘴中说着听不懂的话,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某种咒骂。 眼前的情况明显有失控的趋势,这场谈话便只能紧急叫停。又进来了两个特勤,四个人才把卡姆扎拖着带了出去。 眼见门被关上了,方引才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走吧。” 谢积玉望着方引的脸,不禁沉默了下来。 刚才那个陌生的方引,转眼间又消失了。 “你没事吧?”等走出去之后,谢积玉才问道。 “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事。”方引边说边往外走,似乎有些忙碌的模样,“医院还是很多工作,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谢积玉的身边,走出了特勤局的大门,消失在了谢积玉的视线里。 谢积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卢明翊此时迎上来:“谢总消消气,将死之人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刚才的房间有监控吗?”谢积玉问道。 卢明翊点点头:“当然。” 谢积玉望着他,冷冷地笑了笑:“我去找你们的局长聊聊天,十分钟后,我要一间没有监控的会客室,再见见卡姆扎。” 直到半个小时后,谢积玉才走出了特勤局的大门,随手将沾了血的手帕扔进垃圾桶里。 坐到车里的时候才有空打开手机,发现晏珩一个小时前发了消息过来,说新家装修完成了,邀请他和方引一起过去做客。 谢积玉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去晏珩那里吧。” 天气越来越冷,趁着连日阴雨消停的日子,方引刚刚把自己小房子里的衣物晾晒好,又碰到了雨天。 他撑着伞走出医院的大门,开车走了十几分钟,到了一家餐厅的门口。 刚刚收伞走进去,便看见晏珩跟晏穗高高地举起了手,示意他。 一行三人进了一个包间,跟着晏珩的两个保镖便站在了门口。 晏珩亲热地将菜单递给方引:“这家特色菜很多的,这一页都不错,你也看看吧。” 方引接过菜单:“好。” 前几天晏珩乔迁新居,特地给方引发了消息让他跟谢积玉一起过去。 只是方引一想到那天谢惊鸿说的话…… 先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听到过一些他们之间的蛛丝马迹,方引便一刻都不想在那个空间待着,彻底遏制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可能。 于是,他找了个工作实在走不开的理由推掉了。 昨天晏珩又发来消息,说晏穗也想见方引,问能不能在医院附近找个地方吃个便饭。 于情于理,方引都不能再推了,只能应了下来。 在等菜的过程中,晏穗一双大眼睛望着方引,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方叔叔,你跟谢叔叔吵架了吗?” 方引摇了摇头,笑了笑:“当然没有啊,你怎么这么想?” “爸爸说的!” 晏穗望着晏珩,而后者脸上很明显有些尴尬。他将手机递给晏穗,又帮女儿戴上耳机,低声说了句“自己玩会”,然后才抬起头来。 “那天我乔迁,你没去,小谢去了。”晏珩斟酌着说道,“所以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方引静了静:“谢积玉说的吗?” “这个倒是没有!”晏珩连忙否认,“只是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这样,话少。很多事情都憋在心里,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方引望着晏珩:“你好像非常了解他。” 晏珩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小时候被绑架过的事情吧?” “知道。” “不瞒你说,绑架他的司机,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叔叔。” 方引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的叔叔?” “我的父母走得早,我叔叔好赌,只能勉强给我一口饭吃。梁先生——也就是谢积玉的父亲,看我可怜,就跟我的叔叔说,让我在谢家住下,这样我叔叔也好照顾我。” “但实际上,我叔叔对我完全不上心,只知道赌钱。后来梁先生知道了,就劝他戒赌。他不但不听,还动了歪心思。” 晏珩停顿了一下,一只手深深地插进头发里。 “那天,他让我放学后待着谢积玉一起上他的车,说要出去玩——他当时还小,谢女士严格控制他玩乐的时间,所以他对这件事很期待——但上车不久我就睡着了,之后谢家的人按照定位找到了车,但车里只有我一个人了,谢积玉和我的叔叔都都不见了。” 方引望着晏珩,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晏珩垂下了眼睛:“之后谢家就收到了我叔叔的勒索信,准备好了钱也报了警。只是把钱给过去之后,我叔叔那个赌徒,居然在狂喜之中出了车祸当场毙命,谢积玉所在的地方便无人知晓了。” “后来我离开了谢家,独自一人生活。在那个孤儿院意外找到了谢积玉,他一直感谢我,但我知道,如果不是我找到了他,我一辈子都会活在这样的阴影中。” 方引望着晏珩,当时那个才几岁的他,到底是怎么独自生活的,又是怎样备受煎熬的? 但随后,方引又意识到,以谢惊鸿的高压教育,对小时候的谢积玉来说,晏珩大约是他唯一的朋友。 谢积玉应该也能察觉到晏珩心里的愧疚,所以才对他格外关照……甚至产生了爱意? 方引想起了谢惊鸿的话。 当年的事情他无法去深究,只是现在,这份爱意还存在于谢积玉的心中吗? “大概就是这段经历使然,谢积玉这个人吧,就很少对别人打开心扉。”这件往事太过沉重,晏珩面上的神色也不太好,但是还是对方引笑了笑,“但我觉得,你是不一样的。” 方引喝了一口温水,垂下眼睛:“联姻夫妻,有什么不一样的。” “谢积玉如果真的讨厌一个人,你们的关系不会维持三年这样久,更不会走到今天。上个月你的生日宴虽然我没去参加,但是那样的布置,你真的觉得只是一个简单的生日宴吗?他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此大费周章。” 方引面上犹豫了一瞬。 但也就是一瞬,在这过去的一段时间,每次半夜被莫名惊醒,谢积玉那一句“永远不会爱上方引”的话便回荡在他的脑中。 “他需要这样的场合,来达成一些目的。”方引自嘲地笑了笑,“以前很多事情是我想太多,所以产生了一些落差。其实谢积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 第133章 晏珩的表情一时间卡住了,他似乎也失去了章法。 方引抬头,认真地看着晏珩:“联姻而已,认真的人才是个傻子,不是吗?” “你真的对他无感?”晏珩追问,“如果真的对他没有一点点爱,我就此不会再劝和。” 方引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对一个无感的人那么尽心。那天他来我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失落的样子连穗穗都看出来了。” 方引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心情不好是常有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在惹他生气,但我也弄不清为什么。而我现在,已经不想去猜了。” 晏珩望着方引:“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这句话进入了方引的脑子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又变傻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从公开婚姻关系,到谎称穗穗是他们的孩子,甚至是那个生日宴会,都是为了晏珩。 方引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不能去迁怒任何人。 “这几年来,他不止一次跟我说‘离婚’这个词。” 方引顿了顿,想起前几天晚上,谢积玉对他说他真的很一般这种话,后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别的omega。 又想起谢惊鸿说,以谢积玉的信息素积压量,大约只有找一个omega才能彻底解决。 他们都这么不满,或许离婚的日子真的不太远了。 而且自己也已经无法再继续浪费时间,等一个没有回音的人了可能会给自己帮助了。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身边就要换新人了。”方引笑了笑,“吃饭吧,不说了。” 晏珩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默,只有晏穗叽叽喳喳的,气氛倒也不是很死板。 只是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晏穗打破了一个玻璃杯,碎渣擦着她的小腿,留下了一道不算浅的血痕。 方引观察了伤口之后便站起来穿好了外套:“别怕,我去药店一趟,很快。” 晏珩担心晏穗,也无暇推脱客气了,焦急地对着方引千恩万谢。 夜雨越来越大,方引撑着伞,走了几百米,转过两个弯终于看到了药店。 方引将碘伏、棉签和防水敷料交给收银员结账,之后便快速地走入了大雨当中。 他想着晏穗那张惨兮兮的小脸也不禁心疼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只是刚走到巷子口就听到了呼救声。 那声音有些凄厉,穿过大雨落入方引耳中。 他望着黑暗狭窄的巷子,疑虑地喊了一声:“谁在那?” “我摔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年轻人,能帮我一下吗?” 方引没有犹豫,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朝着小巷子深处走去。接着微弱的光,果然看到了一个衣着单薄、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狼狈地坐在冰凉的地上,身上的衣服还有血迹。 “您怎么了?”方引弯下腰准备去扶,“我给您叫个救护车。” “我好冷。”老人没借力起来,抬头望着方引,“可以把伞往我这边来一点吗?” 伞刚才大部分在方引的身后,方引此时才意识到,便自然地将伞往前面一送。 这样一来,他的后背就完全暴露在了黑暗的夜雨中。 几乎是立刻,方引感到后颈处有一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凉意。 方引能猜到那是风夹着雨,只是那感觉太过让人心底发寒。 可还没等方引回过头,一阵劲风便破开雨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脖颈上。 方引连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身体便软了下来,颓然地倒在了冰冷潮湿的小巷中。 ----------------------- 作者有话说:六千字章节,所以才晚了这么多,鞠躬抱歉!有bug我明天修! 第103章 谢积玉一身水气地出现在餐厅的时候,晏珩正在认真地哄着晏穗。 包厢门口两个保镖见到他,恭敬地齐齐点头:“谢总。” 谢积玉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脸上一开始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打开门扫视了整个包厢之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包厢也就四个座位,晏珩和晏穗坐在一边,另一边的桌面上有装着食物残渣的骨碟,以及半杯茶水,但位置上没人。 晏珩望着他,不禁轻笑了一声:“怎么来了?不是说公司有会么?” 谢积玉在那个空位边上坐下,拿起那个茶杯看了看:“会议很短,我就顺路过来看看,想穗穗了。” 话虽这么说,但谢积玉坐下好几秒钟了,才注意到晏穗哭得通红的小脸以及桌上沾着鲜血的纸巾。 “这是怎么了?” 晏珩擦去晏穗脸蛋上的泪珠:“不小心摔了杯子,被碎玻璃崩了一下。”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晏珩摇了摇头:“血已经止住了,不严重。” 谢积玉点点头,沉默了下来。 “想问什么就问。”晏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女儿身上,但是语气倒是一点都不柔和,“你前不久才见过穗穗。而且,这里也不在你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其实也没……” “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吧?”晏珩打断了谢积玉犹豫的话音,“你今天既然来了,就跟方引好好说。他刚刚才出去帮穗穗买药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谢积玉垂下眼睛,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莫名其妙耍脾气,大半个月都没回去过了,我也什么都没问出来。要好好说,也是应该他来主动找我。” 晏珩故意激他:“那你今天大可以不来。” 谢积玉很明显被噎住了,只是一只手摩挲着方引的杯子,没说话。 “夫妻之间,不是互相倾轧的商业斗争。”晏珩仔细地剥开一瓣橘子上的白丝,熟练地送到女儿的口中,“妥协太多留下的只有隐患。这几年来,我的确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相处的,但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谢积玉沉默地坐在对面。 “方引没有读心术,你要是真的对他无感,那就放过他,离婚。” 晏珩话音刚落,便抬起头,定定地观察着对面人的神情。 作为一个上过表演课的专业演员,他没有放过谢积玉面上的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等有了一个差不多的判断,才慢慢开口:“如果你下意识抗拒我这句话,说明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晏珩顿了顿,继续道:“你觉得方引是个怎么样的人?” “话不多,大部分时间挺温和的,在外人看来应该是一个好人。” 谢积玉望着眼前那个茶水已经凉了的杯子,有些不爽地上手捏了捏,像是隔着虚空在掐某个人的脸,语气似乎有点狠狠的。 “就是有时候说话惹人生气的水平很高。” “是他很爱惹你生气,还是你心里在意的地方太多,连方引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不高兴了?”晏珩好笑地看着他,“你那张脸在谈判的时候足够把对手吓得后退三尺,但用在爱情中可不合适。” 谢积玉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一些:“我跟他之间谈不上爱情。” 半躺在晏珩怀里昏昏欲睡的晏穗被这声音惊醒,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黏糊糊的:“谢叔叔,可以请你说话轻一点吗?我困了。” 晏珩把女儿半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等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才继续说话。 “你如果真对他无感,那很多事情你是没有必要去做的。比如,那个生日宴会。” 谢积玉漫不经心地垂着眼:“联姻利益最大化而已。” “那他吃避孕药的事。”晏珩抬头望着他,“你恼什么?” 这句话一出,谢积玉的神情终于有点僵硬了起来。 那时候晏珩还在外地的偏远别墅躲着,谢积玉好几天没有接电话,晏珩便把电话打到了方引手机上——那个时候,他以为方引仅仅是谢积玉的私人医生而已。 后来谢积玉接过手机,聊了几句以后话赶话说到了那个不知名的药丸上,才知道那东西可能是避孕药,当下就恼了。 “我没恼。”谢积玉顿了顿,强行解释,“这种事情,他一直瞒着我,我没权力知道吗?” “他吃避孕药这件事在我看来无可厚非啊,你们当时关系又没公开,你对他似乎也是不怎么感兴趣。” 晏珩仔细地观察着谢积玉的神情,露出一个笑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除非,你其实想让他给你生个孩子。” 窗外忽然亮了一下,黑暗陡然消失,夜雨下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这个季节,居然出现了少见的打雷天气。 谢积玉似乎因这句话怔住了。 他下意识的姿态是想反驳,只是话已经到嘴边却犹豫了,终究是没说出来什么。 这短暂的沉默时间中,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点重重地打在玻璃窗上,白噪音渐渐充盈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似乎把无数隐秘的心思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第134章 良久,谢积玉抬眼,望着在晏珩怀里酣睡的晏穗,轻声道:“你当初,为什么选择生下她?” “我自小亲缘淡薄,只是想留下一个亲人而已,跟那个alpha无关。” 说这句话的时候,晏珩面色不太好看。 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于是望向谢积玉的眼神变得郑重。 “带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是一项重大的决定,尽管我对穗穗已经尽我所能。但其中的风险依旧非常大,就像我现在的处境一般。纪录片里的动物都知道,繁衍后代之前需要给伴侣足够的安全感,作为人类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我……” “你不需要给我答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一个局外人,等会方引来了,你们俩沟通清楚就行。” 晏珩顿了顿,望着谢积玉的眼中有些心疼,也有些愧疚:“要是没有出小时候那件事,或许,你今天也不会……”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谢积玉打断了晏珩的话,面带微笑。 “我只知道,如果当初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苟延残喘。” 谢积玉抗拒把绑架这件事归咎于他,晏珩一直都知道。 但他也忍不住会去想,如果当初没发生过那样的事,梁珉就不会意外去世,谢惊鸿变成一个控制狂母亲,谢积玉就不会…… “我饿了。” 谢积玉将菜单拿过来,挑挑拣拣地点了几个小菜,让服务员下给了厨房。 在等菜的间隙,谢积玉看了两次手表。 晏珩侧身看到了他微微抖动的脚,心里便觉得好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服务员把菜都上齐了,方引依旧没回来。 谢积玉不禁问道:“他出去多久了?” “大概半个小时吧。”晏珩刚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别处,心下终于感觉出来不对劲了,“最近的药店也就一公里……” 话音刚落下,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担忧顿起。 “他开车过去的还是走过去的?” “他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走的时候拿着伞,径直去了外面。”晏珩看着窗外的天色,“是不是附近的药店已经关门了,方引绕了远路去了别的药店?我打电话给他。” 晏珩拨通了电话,刚刚按下免提,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谢积玉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他是个医生,我就没见他手机关机过。” “你别急,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或者……” 还没等晏珩说完话,谢积玉便立刻站了起来,面上像是附着着一层寒霜。 “我出去看看。” 谢积玉拿着一把伞,大步走出了餐厅,身影隐匿在了黑夜里。 他串联了地图上离他最近的药店,开始一个个打电话。 一开始谢积玉心里只以为是方引绕了远路,去了别的药店。谁能想到,在最近的这家药店就得到了线索。 “你说的那个年轻人,是不是戴着眼镜,个子高高的,有点瘦?” 谢积玉站在一个已经打烊的花店门口,狭小的屋檐遮不了太多雨水,他的鞋、裤子和衣角已经湿透了。 “对,他应该买的是帮助处理伤口的药物。” “没错的,今晚店里人不多,那个好看的年轻人我记得的,来过。” 谢积玉嗓音有些急切:“他什么时候离开药店的?我是他的家人,他一直没有回来。” “买完就走了呀。”对面说完之后,传来了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距离出单的时间已经二十分钟了。” 谢积玉心下一沉,二十分钟,应该早就回到餐厅了才对。 他挂了电话,开始往药店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湿冷的雨夜,没有人有心情在外面闲逛,路上行人很少,路边除了一些餐厅还亮着灯,大部分店铺都黑漆漆的。 除了人,谢积玉还着意看了看那些黑漆漆的角落,却是什么发现也没有。 两个转弯过后,他便看到了那家药店。 谢积玉大步跑进去,给店员看了方引的照片,店员也将方引没有拿走的单子给谢积玉看了。 单据上面显示是九点四十二分,确实是二十分钟之前了。 “他是用手机支付的吗?”谢积玉问道,“你有看到他手机的电量吗?” 店员点了点头:“是的,不过电量我倒是没注意。” “这个过程中他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您注意过吗?” 这个谦辞让对面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也认真了起来:“那位先生进来,我问他买什么,他只说了自己挑。我看他很熟练的样子,拿着单子上的东西就让我结账。全程可能都不到三分钟,然后他就拿着东西走了。” 年轻人望着谢积玉面上的神情,甚至主动给他看了店里的监控视频。 小小屏幕中,方引似乎又瘦了一些。 因为监控的角度问题,谢积玉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不过面色白得过分,不知道是监控偏色还是他真的如此苍白。 他的行动轨迹跟店员说得一模一样,简单利落,没有任何疑点。 谢积玉道谢之后走了出去,沿着另一条路线往回走。 另一条路一侧是居民楼,一侧是公园。 夜雨之下公园里的树木似是摇晃的鬼影,再加上穿过树梢的风声,令人汗毛乍起。 谢积玉站在路灯下,看着黑黝黝的公园深处,电话忽然响了。 他立刻接了起来:“方引回去了吗?” “没回!”电话那头的晏珩声音忽然变得焦急,“刚才店员说,附近半个小时前出了个车祸,好像挺严重的,我担心……” 谢积玉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我来处理。” 仅仅十分钟之后,谢家的系统就已经运作了起来,人手纷纷渗入附近十公里内的所有医院,谢积玉则去了最近的一个。 那个出车祸的人所在的医院。 夜晚的医院,一个高大的alpha神色凝重地带着几个保镖冲进来,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都纷纷侧目望去。 护士以为谢积玉是病人家属,刚刚带到手术室门口,医生就将一个盖着白布的人推了出来。 谢积玉望着白布上沾上的血,心脏几乎到了爆炸的边缘。 尔后,才看到白布下露出来的一只苍老的手。 不是方引。 谢积玉一只手扶着墙,好几秒钟才缓过来。 尔后,他让保镖将晏珩晏穗送回了家,自己则去了警局。 跟警察局的人说明了状况之后,谢积玉便开始了煎熬的漫长等待。 但他坐不住,自己一个人沿着从餐馆到药店的路,换着路线,反复走了好几回。 他的衣服已经几乎湿透了,有雨水,也有汗水,在这样气温逼近零度的雨夜,唇色和面色一样白。 手机中的新消息不断,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方引没有出现在全首都任何一个医院或者酒店,更没有回家或者回工作地点。 几个小时后,警局的人终于在监控中找到了一些线索。 方引走出了药店不久,就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因为他打着伞,天黑又下雨,监控外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尔后方引走进了那个黑暗的小巷,但监控再也没有拍到他走出来的样子。 谢积玉望着那个黑暗中模糊的身影,然后抬眼,却发现警局的窗外,东方的天色已经开始发白。 雨停了,天要亮了,这一夜结束了。 谢积玉像是忽然醒了,心里这才冒出了一些荒谬的实感来。 方引失踪了。 第104章 雨水在铁皮屋顶上反复敲打了一夜,终于将铁皮上锈蚀的铁渣冲开了。 接着便缓缓地透过一个被锈蚀的细小孔洞,慢慢汇聚成一滴浑浊的水,落在方引的脸上。 方引眼皮下的眼珠动了一下,身体给大脑传递的第一个信号是冷。 是彻骨的湿冷,像是有人将他的骨头砸开,在里面填满了冰渣子那样的冷。 方引一直不喜欢冬天。 十几年前,他在阴冷的地下室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痛得死去活来,刚刚接好的骨头里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撕咬; 三年前,他跪在方家门口的雪地上失去了孩子,又拖着刚刚流产的身体跟谢积玉起了争执,摔在了雪地里; …… 在昏昏沉沉当中,方引觉得自己身处一条水流湍急的冰河里,低温的水急速消耗着他的生命,里面锋利的冰块也时不时会将他砸入水中。 好不容易挣扎着冒头,但呼吸不了几口氧气,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挣扎。 永远吊着一口气,却也永远无法脱离这样的环境,无穷无尽。 在冰水中窒息的前一秒,方引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135章 他的目光空了好几秒之后,才注意眼前的景象。 这似乎是个废弃的厂房,足足有三层楼那样高,破旧又空旷。 屋顶已经有好几个洞,墙面斑驳脱落,露出了红色墙砖,靠墙的地方还放着一些锈迹斑斑的机械残骸。 冷风和雨水从破碎的窗户中吹进来,残骸底部蔓延出了一大片暗色的锈水。 方引蜷缩着,脸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骨头酸痛。 他稍稍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绳子捆在了身后,酸胀的麻木感缓缓传来,双脚也被绳子捆住了。 记忆瞬间回笼。 他记得晏穗受伤了,他出去买药,在回去的路上路过一个巷子,然后听到了呼救声。 救助的同时自己的后颈被人击打,然后陷入了昏迷…… 醒来,就已经到了这个环境里。 方引意识到自己被绑架后,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了,大脑也陷入了短暂的麻痹中,几乎无法思考。 眼前这个空旷的仓库里看上去除了他没有别人,方引慌了一会之后便也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不知道对方要什么,更来不及自怨自艾,艰难地用被绑在一起的手借力,才缓缓坐了起来,开始更仔细观察这个空间。 看从窗户中透出来的天色以及自己的体感,应该刚过去了一夜而已。 而且身体麻痹的感觉不像是假的,刚才躺的那块水泥地很明显比周围要干一些,说明自己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有了时间这个尺度,方引推测自己此时大概率还在首都范围之内。 联邦首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只在几十年前,在西南角的郊区曾经发展过工业。 后来成本上升,工厂实在是开不下去了,还出了事故,一大片工厂便开始慢慢倒闭。 只是推算出自己身在何方,方引心里却更加不安。 这片废弃的工业复合体尽管早已倒下,但是因为占地面积大,地形错综复杂,有各种巷道、竖井和矿坑湖,曾经一度成为年轻人们探险玩乐的去处。 几年前,一队人在一处矿坑湖里发现飘着尸体,报警之后从里面捞出了更多久远的、几乎已经变成碎渣的尸骨。 人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地方已经成了许多杀人犯抛尸的地点,就是看中它偏远、危险和人迹罕至。 尸体扔进矿坑湖里,被酸性的水慢慢腐蚀,只需要几年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风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吹进来,似乎变成了某种凄厉的哀嚎声。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大脑清醒过来。 这片破旧的废弃厂区占地面积很大,而且距离市中心很远,自己能不能逃出去是一个问题。 趁着对方还没出现,方引借着墙的力量站起来。 几米外的那个锈蚀的大型机械上有着明显的断口,方引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挪过去,背对着断口开始磨绳子。 他心里有些着急,知道此刻一定要抓紧时间,但又要防止被锈蚀的铁片割伤。 于是方引只能小心谨慎地行事,不一会就满头大汗。 不过努力是有效的,他能感觉到手上的绳子稍微松了一些。 方引扭过头,越过自己的肩膀朝后看,发现绳子果然已经被磨出了一个口子。 “方先生,忙什么呢?” 方引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几个黑衣人踩着早就躺在地上的破门走了进来,而且脸上没有任何遮挡物。 为首的人看上去年纪跟自己差不多,身材高大,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在这种环境下便显得阴森森的。 见方引别扭地站着,那人似乎有些不开心地望向手下:“我让你们好好照顾方先生,这是照顾?还不去解开绳子!” 底下人立刻大步走上来,几秒钟便解开了方引努力了十几分钟都没弄开的绳子。 虽然四肢都得到了放松,但方引望着人一步步走近,一点都不敢乱动。 他紧紧地盯着对方,嗓音沙哑:“你要做什么?” 对方走到方引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面上笑意更甚:“你好,初次见面。我姓庄,庄怀信。” 方引皱起了眉,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他之前没有过被绑架的经验,只是知道,绑匪应该是不用自我介绍的。 庄怀信看方引警惕的模样,倒是不意外。 他给手下使了一个眼色,手下出去之后,很快便有人拿着东西进来。 两张折叠椅,一张小桌,桌上还放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和面包,此刻正散发着香气。 庄怀信先坐了下来,然后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方先生,先吃点吧。” 经过这样的一夜,方引早就又冷又饿,见此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坐了下来,将咖啡端在手里喝了一口。 庄怀信有些惊讶:“你不怕我下毒?”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完全有时间给我注射各种毒药。”方引胡乱地抹了一下手腕上被磨出来的血,然后咬了一口面包,声音含糊,“没必要这么麻烦,在早餐里下毒。” 庄怀信听完倒是很认可,便点了点头:“也是。” 在寒风呼啸的破工厂里,绑匪和人质就这么面对面,安静地用完了早餐。 吃完后,方引首先开口:“庄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你的目的。” 庄怀信垂下目光,望着方引无名指上的戒指:“婚戒?” 方引顿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据我所知,这个戒指是今年下半年的新款吧。”庄怀信有些好奇地望着方引,“可你跟谢积玉结婚也有三年了,之前那个婚戒丢了?” 方引微微皱眉:“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婚戒是关系的见证,当然重要了。还是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方引实在不知道这个男人想做什么,这个问题虽然怪,但倒也不是很重要。 且眼下两人虽然面对面坐着,但方引没忘记自己人质的身份,便如实说了:“之前没有婚戒,这是后来才买的。” “我看你跟他一副很恩爱的样子,当初结婚连戒指都没有?” 方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联姻而已,谈不上爱这个字。” 庄怀信看着方引半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方引:“看看。” 第一张照片里的人是谢积玉,似乎站在一个古典风格的园子里,边上还有一棵合欢花树。 方引下意识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便继续看。 后面几张照片多了一个人,是坐在轮椅上的晏珩,方引望着他的伤便认出来了,这是当初晏珩在剧组受伤,他亲手包扎治疗的。 方引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初晏珩从医院搬出去养伤的地方。 后面几张照片都是两个人在那个园子里一起说话的模样,看上很熟稔,也很亲热。 庄怀信望着方引面色的变化,饶有兴趣地又递上一叠照片。 照片的背景场合变化较多,有酒店,别墅,医院等等,很多地方方引都认不出来,但人物基本上都是谢积玉和晏珩,有时候还会多一个晏穗。 照片里,谢积玉面上的笑是真正的笑容,真诚,温和,不夹杂任何目的,只发乎内心。 “你跟谢积玉这么多年的夫妻,他跟别人靠这么近,你一点都不怀疑?” 方引放下照片,抬头望着庄怀信。 他的手在桌下几乎已经拧在了一起,压住心中的酸楚,但面上的神情依旧很淡:“我无所谓,也不关心。联姻而已。” 对面人的两次试探都跟谢积玉有关,方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这个态度应该是最保险的。 “所以,他在外面就算有再多的情人和孩子,你也不在乎?” “当然。” “那就好。”庄怀信点了点头,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动手。” 只见那个手下郑重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重复着庄怀信的指令:“按计划来,动手。” 方引立刻皱起了眉:“你们要干什么?” “谢积玉每天早晨九点钟到领杉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他办公室的落地窗从来没有拉过窗帘,所以视野很清晰。” 庄怀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点燃了一支烟,很休闲的模样。 “还有十分钟,相信狙击手的任务会很快完成,我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方引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庄怀信:“你要杀了他?你们不能这么做!” 庄怀信诧异地望着方引:“为什么不能?你在乎他的命?”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方引稳了稳心神,“但你不能伤害他!” “方少爷,你别天真了。”庄怀信吐了一个烟圈,忽然换了一个称呼,“你大概不知道,这段时间来,谢家给方总使了不少绊子。就算是利益联姻也是名存实亡了,还留着他有什么用,不如给个教训。” 第136章 方引瞪大了眼睛:“你们是我父亲派来的?” 庄怀信只是望着方引,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方引急了:“我父亲给了你们多少钱,我翻倍给!” 庄怀信顿时有些为难的样子:“这个嘛,要跟方总作对……” “只要你答应我。”方引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目光中写满了迫切,再次加上砝码,“只要不伤害谢积玉,要我做什么都行!” 方引双眼发红,身体都害怕得微微颤抖,满脸忧惧的模样丝毫不假。 庄怀信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下几个人似乎是接收到了这个信号,立刻走上去围在方引的身边。 “你说的,做什么都行?” 庄怀信的声音令人脊背发凉,方引感觉到复杂的alpha信息素在自己身边缓缓汇聚,体内的恐惧因子被瞬间唤醒,他的本能在命令身体赶紧逃跑。 方引指尖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好几秒钟之后才强迫自己放开手。 庄怀信望着方引,一副看戏的姿态:“既然如此,那方少爷就好好陪陪我的手下吧,否则十分钟后枪响。”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方引本来就穿得单薄,身上的衣服又是潮湿的,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又虚弱。 他微微垂着眼,额发挡着乌黑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引似乎是下意识地侧过了身,一只手放在衬衫的领口上,修长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动作上。 可就在这时间仿佛静止的当下,方引另一只手猛地抽出了离他最近的人的腰间配枪,“咔嚓”一声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庄怀信! 庄怀信讶异地挑眉,似乎非常意外。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几乎没有人看清方引是如何在一秒钟的时间内完成这一切。 接着,一串不同步的拔枪声响起,几个手下的枪口才对准方引。 “我们有这么多人。”庄怀信的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就算你能准到一人一颗子弹解决,也还有人活着,你还是得死。” 方引望着庄怀信,忽然露出了一个笑来,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下一秒,他将手里的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的同时,没有一丝犹豫便扣下了扳机。 只是轻轻地“咔嚓”一声响起,方引的头并没有迸出血花。 枪里没有子弹。 庄怀信笑着站起来,鼓着掌,走到方引身边,无比赞叹:“我真是没想到,你有这个胆识。” “你明明就很在意你那个丈夫。要是早跟我说实话,就不用遭这个罪了。”趁着方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将枪从方引手里夺过来,随意地扔给手下,“你们出去,我跟方先生单独聊聊。” 方引紧紧地盯着庄怀信,声音还有点虚:“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很欣赏你,所以也不想为难你。”庄怀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指着面前的那一叠照片,“你再仔细看看。” 方引不想跟他兜圈子了:“我不想看了,你有话直说。” “你真看不出来?”庄怀信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带着我的女儿逛街,去游乐园,还说她是你生的——想起来了吗?” 方引望着庄怀信的眼睛,心中陡然涌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眼睛和鼻子,真的跟晏穗有点相像。 “你是……晏穗的父亲?” 那个传闻中不太正常的alpha?就从刚刚这短暂的表现来看,他确实不太正常。 不过这句话方引没有说出来。 “你的丈夫拐带了我的人,我自然找你算账。” 方引紧紧地盯着庄怀信:“怎么算都行,但你要先撤回你的命令。” “命令?”庄怀信似乎有些惊讶,然后才想起来,“你说刚才那个狙击手?我随口编的,没这回事。谢积玉确实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但杀了他无济于事。他给晏珩设置的保护还在,晏珩照样不会回到我身边。” 这过山车一般的一上一下让方引紧绷的神经陡然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冷汗早就浸透了自己的后背。 “那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达成一个两全其美的合作。” 庄怀信望着方引,缓缓地开口,就像在讲一个故事。 “现在,我已经看出来你很在乎谢积玉,就像我在乎晏珩一样,我们现在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方引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两人的照片上。 “明明你那么爱谢积玉,甚至可以为了他付出生命。但现在,他的目光都在晏珩身上。” 照片上的谢积玉很开心,眼角眉梢都是真心实意的笑。 “其实自从晏珩回国,谢积玉跟他在各种地方见了无数次,更是帮晏珩摆平了那么多绯闻。他甚至为了转移盯在晏珩身上的目光,放任他人造出他跟那个秦钰的绯闻。这事你知道吗?” 方引细白修长的手指蜷缩着,血色都变得浅淡。 庄怀信怜悯地望着他,放低声音:“这是我们都不乐见的,不是吗?” 方引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想怎么做?” “晏珩信任你,你打电话,让他跟我女儿到一个指定地点。到时候我会带他们出国,再也不回这个国家。” 庄怀信身体前倾,慢慢地蛊惑道:“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趁着谢积玉伤心的时候,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就算是联姻又怎么样?你可以慢慢抓住他的心,让他察觉你的好。” 方引抬眼,庄怀信笑了。 “这样,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 作者有话说:来喽! 第105章 天色依旧阴沉,风声穿过废弃工厂的墙洞,尖利的呼啸声在耳边徘徊。 “晏珩是我的朋友。”方引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于情于理,我都该了解一下,你们当初发生了什么吧?” 庄怀信面上笑意不减:“怎么,你怀疑我对他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孩子都生了,我猜想仇怨或许不会太大。”方引眼睛弯了弯,“如果等会我将晏珩骗出来,他要不愿意的话,我也帮你劝一劝。” “方先生是个聪明人。”庄怀信看了方引半晌,然后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我也不介意跟你说说。” 原来晏珩很早就出国了,那时候,他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学生。 他的叔叔犯下大罪,谢惊鸿又很反对谢积玉跟他来往,当时有个出国读书的机会,晏珩便孤身一人离开了。 半大的学生,又是学烧钱艺术类,只能通过勤工俭学的方式来慢慢支撑到自己毕业。 后来晏珩被当地的歌舞剧团相中,加上长得好,很快就崭露头角。 在一次偶然的表演中,遇见了庄怀信。 “我对他那可是一见钟情。”庄怀信目光中都是深情,“很快就在一起了。” 方引面上很认真,见庄怀信停下话头还在追问:“然后呢?” “我的工作忙,陪他的时间少,他就跟我耍小脾气。”庄怀信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说好结婚,他也没有赴约。瞒着我玩消失,等我再次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回到联邦,还生下了孩子。” 方引惊讶地睁大眼睛:“中间那么长时间,你都没有找他?” “我的工作稍稍有些特别,一年半载无法与外界联系也是正常的。” 能干出绑架这回事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他那所谓的“工作”,方引也不想多问。 他身体前倾,一副很好奇的模样:“可后来你找到他的时候,难道没说点好听的?不然也不会冷战到现在吧?” “方先生,看不出来你对别人的私事还挺感兴趣的。”庄怀信似乎也是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回答了,“他连见都不想见我,我怎么讨好他?” “这么久都没有和好。难道,你当初犯了什么大错?” 庄怀信脸色顿时变了,不过调整得也很快,面上又挂起笑容。 只是,这笑容现在看起来有些阴森。 “是晏珩太不讲理,我对他那么好,却根本没有一丝用处。” 方引望着他:“庄先生,你别转移话题啊。” 庄怀信看了方引几秒,忽然站起来,走到了方引的身边。 方引几乎能感觉到那一道视线的力量变成了实体,所以,他依旧以原来的姿势坐着,一动都没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庄怀信两只手搭上了方引的肩膀,阴森的声音幽幽降临。 “我看转移话题的是你吧?” 方引后背顿时冒出了冷汗,但好在这个时候庄怀信站在他的身后,没有看见他刚才一瞬间的惊慌神情。 他定了定心神,又恢复了刚才的语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拖延时间。”庄怀信斩钉截铁地开口,“你在等什么?” 方引确实在拖延时间。 第137章 他昨天晚上走出餐厅买药便再也没有回去,而且手机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晏珩联系不上他,肯定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说不定早在昨天晚上便已经有人开始找他了,谢积玉大概率也是知道的。 如果谢积玉把这件事情告诉方敬岁,根据自己身上的定位,那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在此之前,只需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尽力拖延时间就够了,不需要与虎谋皮。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你没有跟我说实话。”方引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弱气,“这样我是没有办法帮你劝说晏珩的。” 庄怀信依旧气定神闲,把这一页翻了过去:“我现在不需要你劝说了,我自有办法。” 说完,他便把手机递给方引。 “打吧。” 从晏珩躲避眼前此人的行动来看,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晏珩也不会这样抗拒,方引没办法毫无负担地把他骗过来。 而且以晏珩的性格,如果真的知道自己成了庄怀信的人质,或许真的会同意这个交换条件。 于情于理,方引都不能答应,也不会答应。 “你说他不想见你,你办法讨好他。”方引也站起身来,没让自己的气势弱下去,“实际上,你强迫过他吧?” 庄怀信脸色终于阴了下来:“谁跟你说的?” 方引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当初晏珩二次受伤来医院就是他治疗的,当时晏珩坐在轮椅上,皮肤上有个鲜明的牙印。 更别提后来,方引还间接得知了晏珩吃过避孕药。 他将上述推断说出来之后,庄怀信的面色像是布上了寒霜,他一只手忽然抓住方引的前襟,几乎要把人拎了起来。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庄怀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跟晏珩之间没有什么仇怨,顶多吵吵嘴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不愿意跟我走的理由还能是什么?” 方引定定地望着他,没说话。 “移、情、别、恋。” 庄怀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个词说了出来,方引耳边隐约听到了遥远的天边似乎有雷声乍起。 “跟谁?” 庄怀信一下子笑了出来:“你觉得还有谁?” 方引将自己忽然炸开的思绪强行按进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庄怀信静了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既然给晏珩治过伤,你知道他当时是被谁害的吗?” 方引回忆了一会,想起当天一身古装被送进医院的晏珩,当时说是在吊威亚的时候摔了下来。 “那不是意外吗?” “不是意外,是人为。”庄怀信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当时有个人,想从晏珩手里抢资源,所以想办法制造了那起意外。” “没让对方负法律责任吗?” “我还没来得及出手,那个小明星就被爆出了重大丑闻。总之,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租来的小破房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庄怀信耸了耸肩,笑声中夹杂着一些快意,“谢积玉干的。” 方引喉咙动了动:“这很正常。他们两人,从小关系……” “晏珩身边还有别的alpha吗?” 庄怀信抬起手,掌心对着方引,一副懒得再听的模样,然后从小桌上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你认为那个牙印是谁咬的?” 方引垂眸。 那是晏珩从医院移到外面养病的那段时间,住在一个漂亮的古典园子里,谢积玉站在他的身边。 “你认为,避孕药是为谁吃的?” 方引想起自己在医院遭遇医闹那天,谢积玉拿着药丸来找他。 他只说晏珩在吃,所以好奇这是什么,却完全越过了自己其实也在吃这个东西的问题。 “他们辜负了我们。” 庄怀信看着方引微微发颤的苍白手指,将声音放得很低,像是在念某种摄人心魄的咒语。 “我与晏珩是事实夫妻,你跟谢积玉是法定夫妻——我们,才是受害者。” 庄怀信靠近方引,将手机慢慢塞进方引的手心。 “现在只要一个电话,两难自解,这会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方引觉得自己手中握住的是一块烧红的炭火,连忙扔远了。 他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我不信你说的。” “你真是不死心。”庄怀信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坐回了方引对面,“你们的婚姻关系已有三年,因为游乐园的照片把晏珩推向风口浪尖,所以才爆出来,这个你应该知道了。可你知不知道,那并不是意外被拍到的。” 方引深深地皱起了眉:“你是什么意思?” “晏珩那么谨慎的人,跟孩子一起玩为什么要选在那样人来人往的游乐园?”庄怀信顿了顿,“你知不知道,当初爆出游乐园照片的媒体,都是谢家的集团注资的?” 方引摇了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领杉集团那么大,投资再多媒体也是正常的。他怎么会主动……” “谢积玉为了帮晏珩摆平各种绯闻,已经对这些媒体了如指掌。你别天真了。”庄怀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那时候起,他就想好,要把你们的婚事公开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领杉集团的公告和后续媒体反应,你还看不出来吗?就是利用你扫清晏珩身上的绯闻,顺便把晏穗母亲的身份按在你身上。” 方引张了张嘴,没法反驳,因为谢积玉当初就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后来,又办了一场大张旗鼓的生日宴会——态度转变这么大,你真想不出来原因?” 方引心里再次浮现谢积玉的解释,不过这次,他问不出口了。 庄怀信望着他,忽然问道:“谢积玉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是个疯子?” 方引半晌才点了点头。 “其实我曾经通过自己的渠道找过谢积玉好几次,但是他一副完全不受威胁的模样。紧接着,你们之间的关系公开了。” 方引的神情像是凝住了,嗓音沙哑:“你在暗示什么?” “之前,我都没有印象谢积玉身边有你这个人。但是后来,所有的媒体都说你们非常恩爱,那么高调地办了场宴会,甚至有人说这是豪门中一段难得的爱情故事。再加上你身边也没跟着什么保镖,你在我眼里,简直是一枚最好取得的棋子。” 庄怀信话头顿住了,似乎有些不想说下去了,只是看着方引。 “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点破吧。” 方引安静了半晌,苍白的脸像一张被用力揉皱的纸。 “不过现在想想,我也落入了那个姓谢的圈套,真把你给绑架过来了。” “接下来呢?”方引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有种孤注一掷的执拗,“谢积玉想要什么结果?” “我会把你当成人质,告诉谢积玉,如果他不交出晏珩,我就杀了你。” 他顿了顿。 “然后。” 庄怀信的眼睛忽然染上了一些冷意。 “你死了,我因罪被捕。谢积玉择日就跟晏珩在一起,并且顺理成章地抚养你留下来的所谓的女儿,晏穗——现在想想,我也有些担心,晏穗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天边忽然有惊雷炸起,巨大的响声几乎要把这片屋顶掀开。 方引的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 疼痛非常鲜明,但也只有这样的感觉,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庄怀信的神态遗憾中夹杂着痛苦,完全不像是假的。 “但是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会站在一条线上。只要一个电话,我们就有翻盘的机会。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便只有我们知道。” 方引道:“晏珩早就知道我失踪了,我现在贸然打电话去,他身边有谢积玉的人,不会放任他出来找我。” 他顿了顿,强行松开自己紧握着的手,指缝都被染红了。 “你刚才说的一切只是你的推测。”方引抛出自己的筹码,“我要确认你的说法。” 庄怀信挑了挑眉:“然后呢?” 方引认真地望着庄怀信:“然后,我们就站在一条线上。” “好。”庄怀信点头,“你们进来!” 话音刚落,刚才那几个手下又快速地跑了进来。 在庄怀信的命令下,他们将方引整个人都捆在椅子上,嘴上封上了胶带。 庄怀信对着方引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手下人就心领神会地踢了一下方引的椅子,让方引背对着庄怀信摔到了地上。 方引的视线被转到了两一个方向,他听到了拍照声。 然后,电话足足响了十秒钟,另一头才有人接起。 “喂?” 是谢积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有点哑,像是刚刚起床。 “好久不见,谢先生。” 第138章 电话那头的谢积玉冷笑一声:“又是你,这次你想做什么?” 庄怀信悠闲地在原地走了两步:“没什么,只是打电话来问个好。谢先生昨天睡得怎么样?” “很好。”谢积玉顿了顿,因为电流声,他的声音听得不算清楚,“马上用早餐。” “给您的邮箱发了张照片,看看吧。” “有话直说,我没兴趣看。” “方引在我手上。”庄怀信走到方引身边,蹲下来,将电话放到他的面前,“你也不想让他出事吧。” 电话那头的谢积玉忽然冷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方引的脸贴在泥土上,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死物。 “他不是你的妻子吗?” “他是元晖集团的大公子,你要是伤了他,方家不会放过你。” 庄怀信将头低了下去:“那你呢?” 电话那头的谢积玉似乎非常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绑架的他。” 方引眼睛缓缓地垂了下去。 庄怀信笑了一声:“你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这件事该着急的是我的岳父。” “可方引要是死了,完全是因为你啊。”庄怀信一字一句地说着,生怕那个字没有被传达出去,“除非,你拿晏珩和晏穗来跟我换他。” “可笑。” 谢积玉的声音打断了庄怀信的话,也让方引的心狠狠地抖了一下。 庄怀信有些不可思议地确认:“你的意思是……” “你、做、梦。” 电话被挂断了。 仓库的破铁门承受不住大风,轰然倒地,震得人脑中嗡鸣不断。 方引想将自己的脸藏起来,眼睫扫过泥土,合上了。 外面只有一片衰败的废墟,广袤得没有尽头。 -----------------------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给宝们再次鞠躬! 第106章 谢积玉一只手按住刚刚被自己挂掉的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平常空旷的办公室里此刻有十几个警员来来回回,基本算个摆设的茶几上放着好些仪器,此刻因为运转发出均匀的嗡鸣声。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严肃,气氛压抑又紧张,一个火星掉进去都能引燃一切。 “找到了,果然在西南那个废弃工业园里。” 一个警员高高举起电脑,melissa意会地接过来,放在谢积玉面前。 足足过了三秒,谢积玉才睁开眼睛。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一眼画面里那个小小的光点,立刻便站了起来,嗓音沙哑:“走。” 一个稍稍年长一些的警察道:“先前锁定了几个大概方位,西南方位的那群人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其他队伍也会过去汇合,确保尽快能找到方先生。” “那片区域情况复杂,范围又大,将人力物力拉满。”谢积玉快速地将随意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穿了起来,“首都所有机场码头都设卡了吗?” “包括一些走私渠道,都派了人去盯着。” 谢积玉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冷冷的厉色:“这次一定要让姓庄的无路可走。”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短暂地静了一会,饶是常年跟罪犯打交道的警员,也感受到了眼前这个alpha的杀意。 谢积玉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大步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直到坐在车里,他阴沉的脸上才有了一丝丝放空的情绪。 他曾经是绑架的受害者,那时候年纪还小,后来又经历过心理治疗,很多场景都不太记得了。 但是那种生命只存于他人一念之差的感觉,实在是太能勾起人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绑架这种事情,要么是索要钱财,要么是与他人结了仇。 谢家和方家都都有钱,对方如果要这个,那解法无疑是最简单的,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要是结了仇…… 方家这一年以来的风波实在是太多,谢积玉也能猜到方敬岁已经尽力压制了,但是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存了报复的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几个月前,还有病人家属闹到医院让方引偿命的事情。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方引的处境就相当危险。 谢积玉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没有合过一次眼,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大笔现金,就盼着绑匪能打电话过来索要。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没有任何回音。 不得不承认,当他接到庄怀信的电话的时候,甚至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至少对方不是找方引寻仇的。 但是这种松一口气的感觉没持续多久,谢积玉在车上就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他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陡然涌上来一股心悸的感觉,内里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正呼呼地朝里面灌着风。 脑中陡然回荡起了庄怀信的声音。 谢积玉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邮箱,果然收到一封空白邮件,附件是一张图片。 他立刻点开,看清内容的一刹那,心忽然狂跳,血液一股股地冲着耳膜。 照片中的人被绑在椅子上,背对着镜头,倒在脏污的地上,看不见表情。 身体被绳子牢牢捆着,嶙峋的蝴蝶骨几乎都透出毛衣显现了出来,那一节白皙的脖颈沾上了黑色的污泥。 方引看上去又瘦了些,尽管被沉重的椅子绑着,但竟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了。 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忽然像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放大了照片的一角。 只见那一双被束缚在身后的手上,竟然有一丝淡淡的血色。 方引受伤了? 脑海中出现这个认知之后,谢积玉再去看这张照片,一颗心都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方引躺在地上的模样毫无生气,那露出来的皮肤好像也苍白得过分,甚至泛着一点带着死气的青灰。 谢积玉强迫自己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给甩出去。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目光凛然:“再开快点。” 尽管司机已经将油门踩到了底,但谢积玉还是觉得很慢。 天色越来越阴,雨势也变得大了,眼前破败的工业园面积广大,几乎无边无际。 墙砖倒塌,上面已经长满的枯草,没被拆掉的大型机械高高地竖着,偶尔有一阵大风吹来,连接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像是某种巨型野兽的哀嚎。 搜寻力量已经从四面八方渗入这片区域,一是找人,二也是防止绑匪逃跑。 谢积玉的车则一路开到了刚才搜寻到的信号源附近,只是门口的特警并没有处在战斗状态,为首的人看见谢积玉便迎了上来:“里面已经没人了。” 这算是意料之中。 谢积玉走进那个破败的仓库,一下子便看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椅子。 椅子附近散落着绳子,上面已经沾上了血迹。 谢积玉蹲下来,看到绳子上已经发暗的血色,又想起了方引倒在地上的模样。 “按照脚印和车辙印,已经安排了人去找。”为首的特警站在谢积玉的身边,慢慢地解释着,“只是这片工业区太大了,老旧的建筑设施没有被拆除。可供藏身的地方太多,仪器起到的作用不太大,还是要依靠人力去搜寻。” 话音刚落,特警身上的对讲机忽然响了。 “队长,发现线索了,你过来看看!” 在这个仓库出去几百米外的一个废弃办公楼里,几个特警正围在一个楼梯边上。 谢积玉大步跑过去,可并没见到人,只有两头警犬正对着一滩暗色的血迹大声吠叫。 顺着这滩血迹垂直往上看去,楼梯扶手那有一块突出的铁片,虽然锈蚀但依旧锋利,断口有一块暗色,是血。 “救护车已经安排到位了,只要找到方先生,就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救治。”身边的特警顿了顿,“我们的人已经顺着血迹去找了,方先生可能已经逃出去,在这里不小心受了伤,应该是走不远的。” 其实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的一种猜测。 这个工业复合体结构复杂,有各种巷道、矿坑和竖井,一个受了伤的人,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方引失血过多,被那帮人随意扔在一个角落,连搜寻信号都无法响应,只能静静地等死。 大风穿过,带来了一阵腐朽的冷意。 谢积玉陡然想到他们在海岛落入洞穴的时候。 那时候的方引以为自己命数将尽,满脸死气,连挣扎求生的动作都不愿意做。 谢积玉忽然非常害怕那样的情景会重演,而这个时候,在这片茫茫废墟里,方引又能向谁求助呢? 他在原地,望着这没有尽头的废墟,眼中出现了一丝了无生气的茫然。 “红外有发现。”一个特警忽然跑过来报告,“有一队人在东南方向的另一个办公楼里,可能就是那一帮匪徒,方先生也有可能在里面。” 第139章 “狙击手安排好,你们三个小队迂回突击,务必确保人质安全!” 几个小队在那栋楼周围无声地分散开来,谢积玉则站在隔壁栋的窗户后面,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办公楼。 外立面的瓷砖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窗户玻璃大半都已碎裂,目光投进去,只看到一些早就风化发黄的办公桌。 特警队长察觉到谢积玉的情绪,便道:“人还在里面,别急。” 一分钟后,对讲机里又传来声音:“那帮人要从三楼开始朝下走了,通过东部的楼梯。” 特警队长回复:“注意隐蔽,狙击手那边怎么样?” “有雨,如果他们走到空地上成功率会更高。” “知道了,其他人注意,务必保证人质安全。” 好像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雨陡然下大了,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露天的沙土几乎都要被溅了起来。 “五秒,人马上就要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望着办公楼东部的那个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谢积玉身体前倾,放在窗台上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 只是,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绑匪,而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像是医生。 天地间短暂地寂静了一秒。 紧随这几个人出来的人面容冷肃,颇为威严,正是元晖集团的董事长,方引的父亲,方敬岁。 谢积玉冒着大雨冲过去,气息都没喘匀,还没来得及问一个字,一眼便看到了方引。 只是他被一个高大的保镖抱在怀里,一只衬衫的袖子都被血染红了。 他闭着眼,面色惨白,一只手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就连修长的手指上都是已经干涸的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谢积玉见了,连忙上前:“方引……” “他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方敬岁拦住了谢积玉,语气冷冷的,“谢总就不要耽误他治疗了。” “救护车已经安排好了,马上就能过来!” 谢积玉这个时候没有心思理解方敬岁的言外之意,只是焦急地看着方引,伸出手去,准备去握那只无力的、沾满血的手。 方敬岁眼里露出了一点凶狠的底色:“方家的救援措施不会比你安排的更差。不想让他方引死的话,就请你让开。” 谢积玉这时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望着方敬岁,一时不解为什么要争这个。 “实在不是我们不讲理。” 周知绪走上前来,握住了方引受伤的手,放回了方引的身上。 他的声音很冷清,望向谢积玉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温度。 “只是方引在昏迷之前亲口说,他不想跟你走。” -----------------------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要请个小长假,大概三天左右。要去一趟外地,行程安排得比较满,实在是没办法更新。鞠躬! 第107章 谢积玉的脸上很少出现惊愕的情绪。 他大部分时候都游刃有余,对发生的一切事情尽在掌握,没有什么事情真的能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所以谢积玉的意识还没有转过弯来,第一反应还是想上前,去看看方引的状况。 方敬岁直接伸出了手,面色阴沉地拦在谢积玉的面前,阻止他靠近。 而周知绪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方引身上,仔细地掖好了,几乎遮住了方引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着的双眼。 “天气太冷,在这样下去方引的身体撑不住。” 周知绪的神色还算冷静,他上前一步移开了方敬岁的手,只是语气也有些冷硬。 “无论有什么事情,都等他好了再说。现在,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方敬岁直接给抱着方引的保镖使了一个眼色,保镖点了点头便朝大雨中走去,身边另一个人也立刻撑起伞跟了上去。 特警队长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局面,不过到底是老练,依旧让其中一队人跟着方家的人当做保护,另外几队分散开来继续搜寻绑匪的踪迹。 谢积玉皱眉看着眼前方引的双亲:“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敬岁冷笑一声:“误会?方引失踪那么久,你连一个字都没有跟我说过。你现在过来时拖延时间,打算给他收尸吗?” 谢积玉立刻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一直在找他。” “不重要了,只要他活着就行。”方敬岁顿了顿,“他的命对你来说一文不值,对我来说可比什么都重要。” 边上的周知绪移开了眼睛,走进了雨中,身后的人慌忙撑起伞追了上去。 方敬岁的目光跟着周知绪的背影移动了一秒,脚步动了一下,但目光又强行转到谢积玉的脸上,只留下了一句话。 “你最好祈祷他没事,不然,我跟你没完。” 直到方家人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雨幕当中,谢积玉放空的眼睛才注意到面前的楼梯上有点点血迹。 他抬腿,一步步地跟着点点血迹往上走。 血迹隔两三个台阶就有一滴,一直延伸到三楼楼梯尽头。 然后,他便看见了漆已经脱落得差不多的木门上,有一个鲜红的掌印。 谢积玉想起刚才方引那一只垂落在身侧的手,上面都是差不多干涸的血迹,红得发黑。 特警队长也一直跟在谢积玉的身后,沉声道:“人质应该尝试了逃跑,在慌乱中,在刚才那栋楼里被铁片割伤了。为了躲避绑匪,他又从刚才那栋楼跑到了这里。” 谢积玉没说话,轻轻地推开了眼前的破木门。 只是脚刚刚抬起来,却看到了门口有一块稍大一点的血迹。 虽然上面布着杂乱的脚印,大约是被刚才方家的人给踩到的,但其中没被踩到的灰尘部分,也有一些拖痕。 “人质在这里应该摔了一跤,所以出血量会大了一些,然后匍匐前行了一段。” 特警队长仔细观察了几秒钟,然后沿着边缘走进这个破败的办公室内,站在一个直角形的旧办公桌边。 谢积玉垂着眼,越过那些发黑的血迹,也站在了特警队长的边上,目光朝斜下方看去。 桌下的位置不宽,大约只有一米左右,边上有一大滩凌乱的血迹,出血量大到还没有凝结。 方引大约是藏在了这个狭窄的小空间里,血顺着身体流了出来,依稀能看到蜷缩着的痕迹。 “我记得人质是医生吧,但是这个出血量,只能解释为他根本没来得及做紧急处理。” 特警队长顿了顿,看向谢积玉。 “出血量太大,又昏迷了。幸好在我们到达之前他就被发现了,不然只要半个小时,就真的非常凶险了。” 见谢积玉一直沉默,特警队长忍不住开口:“我们之前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定位到方先生的大概位置——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为什么他的双亲,能赶在我们之前找到他?” 谢积玉的目光在那摊血上凝了很久,才看向身边人,目光和语气均是骤冷。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些绑架犯——给你们24个小时,我要见到那个姓庄的。” 方引的身体像是沉在冰湖当中,体温不停流失的同时,身上又被绑了什么重物,一双手无论怎么用力都破不开头顶的冰层。 他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地方破了一个洞,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坏掉了,只觉得属于“方引”这个人的那部分已经缓缓地流失掉了,冰水还在不停地通过这个洞往里灌,让这具躯壳更加沉重。 方引在窒息的前一秒,被人猛然拉着手拖出了水面。 他骤然睁开眼睛。 自己是躺着的,入目之处都是白色,鼻端飘着消毒水的气息。 方引的眼睛缓慢地转了转,脑中嗡鸣声退去,听觉也渐渐回来了。 周知绪连忙从身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俯身摸了摸方引的脸:“你醒了?太好了,醒了就没事了!” 方引面上还是有些茫然,嗓音嘶哑:“我……” 只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立刻感觉到喉咙干痒,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大幅度的动作牵引到了身上的伤处,方引的脸因为疼痛立刻变得惨白,双眉几乎都拧到了一起。 “别急着说话。”周知绪赶忙安抚方引,然后拿着一个水杯,将习惯伸到方引的唇边,“先喝点水,缓一缓。” 方引花了好几分钟才平复下来,望着周知绪担心的脸,第一时间还是笑了一下。 “你跟父亲来得很及时,我的伤应该不严重。” 周知绪抚了抚方引的头发,看向缠满纱布的手臂满是心疼,不过还是神色和煦道:“已经没事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别再想工作的事情了。” 方引的笑意渐渐消减了下去,他侧过脸,望着自己受伤的手臂。 他自己就是医生,很明白周知绪这只是安慰。 当时刚受伤的时候,他就知道短时间内自己是无法回到医院工作的。只是具体伤得有多重,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完成复健还要再做详细评估。 第140章 周知绪看着方引,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方引脊椎里的那一颗追踪芯片,只要方引在偏远陌生区域停留时间超过12小时,就会自动发出警告,方家人这才能第一时间警觉。 昨天,周知绪循着定位找到方引的时候,只看到他浑身是血地蜷缩在角落里,苍白的双唇还不断地喃喃着什么。 周知绪将方引抱在怀里,才听到他说的是谢积玉的名字,还以为他念着对方,于是便安抚着:“等上救护车,我第一时间联系谢积玉,好不好?” 只是这句话一出,明明已经意识不清的方引却变得非常抗拒。 “他想……让我死。” 这句话声音很小,但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方敬岁和周知绪均是脸色大变。 而方引像是怕他们没有明白一样,然后便用沾着血的手抓住了周知绪的手臂。 “不要把我交给他。” 这句话一说完,方引几乎是立刻昏死过去。 后来上了方家的医疗车,又送到方家的私人医院,做完手术之后确认不会有生命危险,周知绪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但是在等待方引苏醒的这段时间,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觉得谢积玉脸上担心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但方引说的话又明明白白的,于是只能等方引醒过来再问。 方引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声音很轻:“我只是发现自己的痴心妄想被打碎了。” 他的眉头只是微微皱着,眼角眉梢的弧度堪称松弛,并没有什么绝望的样子,衬得这句话更加怪异。 “你跟小谢,最近是不是吵架了?” 方引摇了摇头,转过脸来握住周知绪的手,反过来安抚道:“没有,你不要担心了。” “你父亲已经知道你被绑架的事情了。”周知绪也不知道该从何劝起,只道,“昨天找到你的时候,其实谢积玉也到了,身后跟着好多特警。” “应该的。”方引嗓音有些哑,“那个绑架我的人,对谢积玉来说是个心头大患,迟早要除掉。” “那个绑匪人在哪?我们没有看到他。” “我当时受伤了,他还要把我带到谢积玉面前,拿我向谢积玉交换另一个人,就把我脊椎里有芯片的事情告诉他了。” 周知绪的眉深深地皱了起来:“等等,你说什么,交换?” “我告诉绑匪,再不走,就走不出这个国家了。”方引没有接过周知绪的问题,只是很平静地叙述着,“只是谢积玉要知道的话,怕是要恨死我了。面对这样一个要他心上人性命的人,而且还有了实质性的犯罪活动,我居然没有拖住他。” 周知绪望着方引苍白的侧脸,彻底沉默了下来。 方引心上有个洞在呼呼漏风,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捂着,只是那只手上扎着点滴,又夹着心率检测仪,完全不方便。 于是,周知绪只看到方引的手抬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其实我只是,不想当面再受一次羞辱了。”方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慢慢地给自己解释,然后望向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母亲,“您会理解我的,对吗?” 周知绪的心都被拧了起来,他摸了摸方引的脸,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一个保镖走进了病房,站在病床边,望着方引。 “谢积玉先生已经在楼下了,他说,想看看您。” ----------------------- 作者有话说:请了几天假,感觉好久没见啦~ 第108章 谢积玉一双眼睛牢牢地定在电脑屏幕上,右手下意识地拿起杯子。 直到冰冷酸涩的咖啡接触到薄薄的双唇,他才反应过来这杯咖啡已经不太新鲜了。于是又放下了杯子,然后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重新倒一杯咖啡过来。” melissa闻声走到谢积玉的办公桌前,她看着谢积玉眼下的青灰色,然后将那杯咖啡端在了手里。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了,您已经喝了四杯了。您看,需不需要让司机送您回家休息一下?” 谢积玉这好像才如梦初醒似的,缓缓地抬起眼,瞳孔慢慢地聚焦在自己助理的脸上。 长时间的高强度脑力体力劳动之后,让这个顶级alpha的反应速度也慢了下来,于是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 “抓到人了吗?” melissa摇了摇头:“如果有消息,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上午谢积玉跟着特警一起离开的办公室,很快,melissa得知了方引已经被救出来的事情,于是她给谢积玉安排了餐食和休息的酒店。 只是等到谢积玉回来的时候,脸色却不太好看。 如果说之前的状态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躁,那么谢积玉回来之后,那一份焦躁则被压进了身体里,似乎是无处发泄。 谢积玉闭着眼,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悦的气场蔓延开来。 melissa站在一边,便什么提议都不敢说了。 好几秒后,谢积玉才睁开眼睛:“去警局吧。” “方先生被绑架的事情传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公司和警局门口都扎满了记者。如果现在过去,很可能被拦住。” melissa没有跟着谢积玉去现场,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于是尽量把现在的情况描述得清楚一些,让谢积玉自己做判断。 谢积玉也只是静了两秒:“无妨。” 只是等真的到了现场,媒体的围攻却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这几个月以来,谢积玉和方引的关系被所有人反复咀嚼,人们纷纷猜测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网络上传言很多。 眼下还没过多久,又遇见了绑架这种事情,所有媒体都闻风而动,像是急着吃腐肉的秃鹫。 谢积玉刚刚下车就被围得水泄不通,边上高大强壮的保镖甚至都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尽量推开那些镜头和话筒,给谢积玉开出一条道来。 “方引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请问您知道绑匪的身份吗?” “绑匪有没有向您提出条件?条件是什么?” “……” 而谢积玉的面色全程都很冷,并没有在意那些几乎戳到脸上的镜头和记者们喋喋不休的提问。 直到。 “有传言说您直接拒绝了绑匪的条件,请问是真的吗?您不担心此举的后果吗?” 此话一出,谢积玉停下了脚步,人群也短暂安静了一瞬。 随后,便像是一滴水落进了被烧开的油锅里,现场瞬间炸起。 “这是真的吗?” “您真的拒绝了绑匪的条件?那方引先生如何?” “方引先生还活着吗?” “您不怕激怒绑匪吗?还是说此举有别的深意?” “方先生对您来说真的不重要吗?您这么做,是否考虑过他的反应?” “……” alpha冷冽的脸上慢慢聚起了寒霜,原本琥珀色的眼珠此刻却像是结了冰,正缓缓地看向最后一个提问的人。 “看来我需要恭喜你了。”谢积玉这么说着。 跟在身边的melissa几乎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她跟在谢积玉身边那么久,太明白自己的老板处于爆发边缘的状态是什么样了。 只是要是私下里就算了,眼下有这么多镜头对着,这绝对不算是一件好事。 谢积玉将身体转了过来,定定地望着那个记者:“你跟绑匪挺有默契的,需要我亲自去你们报社,好好地赞美你吗?” 谁知道那个记者听到这句话也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您这是在威胁我吗?” melissa一时间被这人头铁的反应给弄得不知所措,不过为了不让局势进一步恶化,她强行拦在了谢积玉和记者之间。 “请各位不要听信流言,现在是抓捕绑匪的关键时期,还请媒体朋友们配合一下。等事情结束,如有必要,我们会通过官方渠道第一时间向大家通报此事。当然了,针对流言,我们也会保留追求法律责任的权利。” 这话话音刚刚落下,警局门口忽然围上来一帮穿着黑衣服的特勤,把记者们半强行地推了出去。 随后,门口的车中下来了一个人,是谢惊鸿。 melissa第一次没有对她的出现感到紧张,毕竟以谢惊鸿的身份,完全有理由为了安全而驱散记者。 谢惊鸿踩着高跟鞋,套装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整个人看上去冷冷的。 她走到谢积玉身边,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你也是不嫌丢人。” 谢积玉自然也没好脸色给她:“您来做什么?” “来让你清醒清醒。” 谢惊鸿便迈步走进警局,在门口与局长握了握手,简单寒暄了一下。 五分钟后,谢惊鸿、谢积玉和几个特警骨干,出现在了警局的会议室中。 “绑匪很巧妙地避开了大部分摄像头,但从我们获取到的仅有的监控资料来看,对方的车辆在那通电话结束之后就离开了工业园区。只是不解的是,对方为什么看上去像是立刻放弃了本次绑架原来的目标。” 第141章 谢积玉紧紧地盯着面前巨大投影上的监控视频,而谢惊鸿坐在会议室的主位置上,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然后又放了下来。 说话的人随后看向谢积玉:“谢先生应该跟绑匪是认识的,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对方这个反应正常吗?” 谢积玉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们抓到人了吗?” 几个特警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我们的布控很严密,但目前还没有抓到。” “这里离几个出境地点并不远,走空中和陆上都不现实,唯有海路。如果绑匪早已离开,这个时候就算还没有完全出境,也离公海不远了。” 谢惊鸿看了谢积玉一眼,面色微冷。 谢积玉又接着道:“所以此刻,你们的首要任务是抓人。等抓到了,一切都水落石出,现在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我不觉得这些没用。” 谢惊鸿望向谢积玉,忽然身体前倾,几乎贴上了桌子的边缘,是一种从容不迫的上位者姿态。 随后,她又看向那个老练的特警:“除非,绑匪觉得他不会有胜算了——只是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想法?” “不得不说他的地点选得很好,从绑架到电话之间的行动也很干净利落。而且,我们也调查了此人之前的一些信息。” 随着幻灯片的翻动,庄怀信的脸出现在了上面。 “他是一个国际雇佣兵组织的头目,很多骇人听闻的暗杀和行动都有这个组织参与其中的征兆。虽然说他这次没有大规模带人入境,但毕竟有过连总统都刺杀成功的先例,不应该就这么快放弃才是。” 谢惊鸿笑了笑:“除非?” 特警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谢积玉,才回答谢惊鸿的问题:“除非,两个情况。一,他判断当时的情况非常不利,不可能成功——但是我们的行动部队并没有占到什么先机,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二,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口中说的那样,而且已经达成了。” 谢积玉果断地开口:“第二点不可能。” “听说当时在现场,其实方家的人已经早一步到了?” 特警望着谢惊鸿,谨慎地点了点头。 “好了,知道了。”谢惊鸿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我跟我的儿子再单独聊聊。” 会议室很快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方家不是个很单纯的地方。再结合你们几个月前被变革军绑架的事情,我以为再蠢的人也该明白了。”谢惊鸿顿了顿,“方家手里有方引的一手坐标信息,才能跟当初在海岛上一样,这么快找到方引。” “我看着你这段时间以来一步步走向陷阱,却还浑然不觉且乐在其中——你知不知道,方引利用绑架这件事把你绑住了,让你一步步放弃当年一开始谈好的联姻条件。他的父亲拿当年的交易暗地里胁迫我,逼着我割让利益给他。” “交易不是你主动答应的吗?有谁逼你?”谢积玉冷冷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我倒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跟过河拆桥差不多——你当初多需要方家为代表的医药集团的帮助,你已经不记得了?” 谢惊鸿毕竟在官场上那么多年,完全没有因此发怒,依旧抓着此行的核心问题:“结合现实看看吧,方家比联邦最精英的特警都要快一步,而方引也确实没事。但你现在连最基本的冷静都做不到,面对记者镜头口不择言。” 谢积玉双眉紧皱。 “你打算要被骗多久才醒悟?”谢惊鸿顺手一指,那是警局门口所在的方位,“你在电话里说那种话,现在又被传了出去,你知不知道你我现在的处境有多被动?方家顺利地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不知道又要怎么拿捏你。” 谢积玉站了起来,昏暗的会议室里,只有投影在发着微弱的光,将他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中。 “不要把自己说得太善良,你现在不想拿捏我来对付方家吗?” 谢惊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也站了起来,秀丽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我是你的母亲!” “你当初逼着我做那么多事情,现在才想起来你是我的母亲?” “我是为了你!” 谢惊鸿吼完也自觉失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很快冷静了下来。 “说这个没有意义,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一,方引活得好好的;二,庄怀信没有被抓住。就算这件事情是一次偶然,你也要承认方家利用了这次的偶然。” “在大众眼里,你跟方引的关系有了裂痕,为了名誉,你必然需要作出退让。或许连我,都会变成这次退让的一部分,否则方家一定会将你跟绑匪的话传出去,到时候,你在道德上会一败涂地,背上间接杀妻的罪名。” “不如在事发之前,你好好调查清楚真相。就算真的出了事,我们也有反击的能力。” 天色由明到暗,又复明,一夜过去了。 谢积玉在方家的私人医院面前站了快十分钟,刚才那个进去问话的保镖才出来。 他礼貌地对谢积玉鞠了一躬:“很抱歉谢先生,方先生还没醒。” 谢积玉双眉紧皱:“他的情况严重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 “他失血过多,还需要一段时间,实在是不方便被打扰。” “好,知道了。”谢积玉顿了顿,说着就要迈进医院的大门,“我只是进去看一眼。” 保镖立刻伸手拦住了谢积玉,面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 “方总吩咐过了,方引先生既然抗拒您,那在他苏醒之前,我们实在是不能违背他的意思。您还是回去吧。” 谢积玉脸色也冷了下来:“我有话跟他说,可以等他醒来。” “‘醒来第一眼看到要自己命的人,于恢复无益。’”保镖依旧笑着,“您别误会,这是方总的原话,还请您不要为难我。” 谢积玉的双手在身侧握紧了:“如果我偏要为难呢?” “什么为难啊?” 第三个声音横插一脚,谢积玉不悦地转头去看,来人正是裴昭宁。 他今天穿得非常光鲜正式,连发丝都好好打理过了,手里还捧着一大束浅粉色的玫瑰。 裴昭宁一脸惊讶地走上前来,对着谢积玉伸出了手,只是谢积玉厌烦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握手的意思。 “我听说方引出事了,就赶过来探望一下。”裴昭宁也不恼,自然地收回了手,反倒是一脸好奇,“谢先生怎么不进去?” 谢积玉冷冷地望着他:“我需要跟你汇报吗?” “好吧。”裴昭宁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那我先进去了。”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谢积玉侧过身,半挡在裴昭宁面前,脸上挂起了阴云,“你还过来做什么?” 裴昭宁依旧笑得非常得体,像是没听见话音中的刺。 “方引和我从小要好,我于情于理都要来看看他——当然了,谢先生毕竟跟方引是夫妻,自然比我要更亲近些——不如,我们一起进去吧?谢先生先请。” 话毕,裴昭宁一只手伸向大门,对着谢积玉微微欠身。 谢积玉眼睛眯了一下:“你当你是谁?方引还没醒,不见外人。” 他把重音放在了“外人”两个字上。 裴昭宁面上的笑意更甚,抱着拿一大束玫瑰顺利了迈过大门,而保镖却并没有阻拦。 他转过身来,对着谢积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有的时候,谁是外人真的不一定。” 谢积玉面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面对这种近乎挑衅的行为,alpha的战斗本能被激发:“你说什么?” “我想说,此一时彼一时而已。”裴昭宁定定地望着谢积玉,“谢总还是冷静点好。” 这话一出来没能让谢积玉冷静,反而加速点燃了这方空气,让谢积玉紧握着的手指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保镖适时地按了门边的按钮,厚重铁门快速挤压着门口这段空间:“为了方先生的身体,您还是请回吧。” 方引站在最顶层的病房里,望着谢积玉离开的背影,面上没什么表情。 几分钟后裴昭宁敲响了门,方引才将自己苍白的手指从窗上拿了下来,坐回了床上。 裴昭宁一见方引,就把花放到了一边,坐在方引身边满眼心疼地打量着他:“怎么这么狼狈?” 方引面上淡淡的:“谢谢你来看我。” “我是知道得晚了,所以才过来,否则你昨天做手术我就该来了。”裴昭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件事,实在是让我为难了很久。看到你出了事,我才觉得不能等了,必须要告诉你。” 方引眼中终于有了一些疑惑的表情:“什么?” 裴昭宁似乎是非常为难的模样,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存储盘放在方引手心里。 “是一个视频。” ----------------------- 第142章 作者有话说:给等待的宝们说声抱歉orz 第109章 视频开头是一群穿着华服的年轻人在喝酒大笑的景象,虚化的背景中能看出来场景很华美,都是花朵。 镜头从一张比一张年轻漂亮的面孔上滑过,半分钟后才固定了下来,里面出现了江蔚的脸。 方引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场景感到熟悉,这正是裴昭宁和江蔚订婚当天的视频。 他看着画面中的人对着镜头,给江蔚一连串的调侃或者祝福。但随后他们被镜头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了,都安静下来,定定地看了过去。 直到方引听到里面人提起了谢积玉的名字,这才将这个场景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起来。 几句无聊的调侃之后,一直坐在边上的一位明眸皓齿的漂亮人开口了:“我父母跟他家其实提过联姻这件事,只是后来得到的回应是他对omega不感兴趣。” 方引一愣,随即也反应了过来。 世家大族谈联姻就像谈生意,虽然说尽量要找那个最好的,但也不能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当初前前后后那么长时间,找过别人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方引不知道这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是谢积玉似乎是对omega没什么兴趣这点,符合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 视频里那个omega喝完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开口了:“当时我跟他见过一面,他的意思是跟omega联姻对他来说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是要离婚的。omega的发热期、容易被标记和易怀孕都不是他想要的,离婚的时候会更麻烦。” 方引望着视频,没受伤的手在身侧,慢慢地抓紧了雪白的床单。 裴昭宁的目光则一直定在方引身上,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 不得不说方家的高级病房中的设施实在是不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记录视频而已,声音响起来却像是在电影院一般,紧紧地环绕在方引的耳边。 “意思就是先找个过渡的,等遇到真爱呗?” “真爱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就像鬼。人人都说有,但从没人遇见过。” 视频里几个年轻人听完便自顾自的笑着,方引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在嘲笑自己,但听着依旧觉得刺耳。 等笑声平息了一点下去,先前那个漂亮的omega又开口了。 “谢积玉确实是这么说的,找个beta,以后离婚更方便。不过这件事也没下文了,大概以他现在的地位,大可不用干联姻这回事吧。”” 裴昭宁给视频按下了暂停键,然后看向方引。 方引身上麻醉的效果开始退却,手臂上伤口的疼痛开始慢慢蔓延开来。 这痛没有刚刚被割伤时那么鲜明和剧烈,只是有点闷闷的,像一把钝刀在身体中缓缓转动。 不至于痛到令人无法忍受要表达出来,却也足够吞噬人所有的积极情绪。 失血过多的亏空还没有被补回来,方引的面色和唇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不堪一击。 那双眼睛似乎在紧紧地盯着画面中说话的人,可仔细一看,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裴昭宁望着方引瘦削的侧脸和鬓边的黑发,手指不经意地拂过,然后落在方引的手上,变成了一种语重心长的感觉。 “前段时间知道你早就跟谢积玉结婚了,其实我一点都没有被欺骗的感觉,只是真的为你高兴。” 裴昭宁话语当中都是欣慰,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心疼的样子。 “我前段时间看江蔚在订婚那天拍的视频,无意中才注意到这段内容。我看到你们那么相爱的模样,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值得再提。” 裴昭宁顿了顿,握住方引的手温柔地收紧了,像是一种强调。 “只是我也从方叔叔那里听说了你刚刚的遭遇,我并不想挑拨你们的关系。但左思右想了很久,我还是觉得要告诉你,让你自己来判断。” 方引的目光缓缓地从电视屏幕上无力地滑落了下来。 “认真算起来,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要早做准备啊。”裴昭宁抬手,理了理将方引略长的鬓发,“或许,只是误会呢?你们还是见一面吧,你也问问谢总到底是怎么回事。” 视线落在苍白无一物的地板上,方引心里生出一种逼仄的感觉来,像是被堵住了出口,不得不抬头看向窗外。 铅灰色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高空中掉了下来,阴沉沉地压在窗外,让视线穿不透又看不远。 方引嘴角非常突兀地勾了勾,似乎有些无奈。 “原来是这样啊。” 裴昭宁不解其意,正准备进一步询问的时候,病房门被打开来,周知绪手里端着一碟刚刚切好的水果。 他望着裴昭宁似乎有些惊讶:“昭宁?” 裴昭宁站起来,对周知绪露出一个得体的笑,点了点头:“是我,周叔好。方引出了事我很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周知绪连忙招呼他坐下,然后将水果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这才注意到眼前呈现暂停状态的电视屏幕。 “这是?” “这是我跟江蔚订婚时拍的视频,准备在结婚典礼上播放的,这次来带给方引看看。”裴昭宁避重就轻,很自然地揭过去了,然后关掉了视频,“也想跟方引请教一下,有什么婚后幸福生活的秘诀。” 周知绪当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把目光转向方引。 但方引此刻除了脸色略显病态,倒是看不出什么别的来,还对着他笑了一下。 周知绪一颗心悄悄地放了下来,又看向了来客。 “可惜今天在这里,没办法招待你,感谢你过来看方引。” “我跟方引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把他当成我最亲的人看。”裴昭宁双眼微微弯起,然后一副很忧心的样子,“方引的伤严重吗?医生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只是需要多多休息而已。”周知绪笑了笑,“方引才醒没多久,还需要再睡会。你过两天再来陪他,好吗?” “当然好啊。”裴昭宁笑着点点头,然后看向方引,“那你好好休息,不要想东想西的,现在最关键的是治好伤。” 寒暄了两句,裴昭宁便离开了病房,那个存着视频的储存盘还插在电视上。 周知绪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东西,他将方引扶上床,又盖好了被子。 方引望着天花板,忽然道:“我的伤,医生是怎么说的?” “手臂伤口虽然不会致残,但短期内肯定是无法继续在医院的工作的。”周知绪顿了顿,“不过等伤口愈合之后,只要好好做复健,完全可以再次再次拿起手术刀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方引的双眼弯了弯:“我明白了。” “其实以方家的条件,你完全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到时候身边也会有保镖随时随地护着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周知绪看着自己儿子的模样,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 方引握了握周知绪的手,想将他从愧疚的情绪中拉出来:“您别这么说,意外总是不可避免的。就连我自己,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或许是年纪大了,我最近想了许多事情。”周知绪慈爱地望着方引的眼睛,“或许很多抗争是没有意义的——情绪和感觉是无形的,但这么多年来的伤痛却是真实存在的。” 方引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 无论是方敬岁还是周知绪,都对他们之间扭曲的关系没有什么解释,也不允许方引问起。 但就像是周知绪说的,这么多年来的体罚,方引自己也很好奇发生了什么。 父母对此讳莫如深,方引推断他们之间应该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仇恨——坊间传言方敬岁曾经有个早逝的初恋——他甚至一度以为,周知绪当年做了什么,导致了那个人过早地死去,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但是反过来再想想,如果真的是这样,以方敬岁的能力,大可以把周知绪挫骨扬灰,不必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状态。 而且方引自觉很了解周知绪,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不是那样恶毒而不自知的人。 方引放轻了自己的声音:“您和父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气盛,发生什么都正常。”周知绪顿了顿,垂下眼睛,“是我自己气性比较大,才僵持了这么多年。也是连累了你,痛苦了这么多年。” “我不觉得痛苦,我始终跟你是一体的。”方引望着周知绪的脸,尝试性地开口问道,“听说父亲当年还有个爱人,不过去世得很早,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周知绪沉默了半晌,忽然点了点头:“算吧。” 态度居然显得很平静,让方引更加疑惑。 “好啦,这不是今天的重点。”周知绪又看向方引缠满纱布的手臂,“人或许只有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情,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第143章 方引心下隐隐不安,没受伤的手臂立刻撑起了自己的身体:“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人是你。”周知绪按着方引的肩膀让他躺下来,将声音放得很轻,“我是不知道你跟小谢是怎么相处的,但你自己应该明白。经历了这一遭,你是怎么想的?刚才他要见你,你也拒绝了。” 方引有些无措地垂下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人,明明还活着,但也不知道哪里才能出去的方向。 就怕踏错一步,便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于是只能让被自己困在原地,动惮不得。 “事缓则圆,想不到就先别想了。”周知绪将方引身上的被子仔细地理好,“不过我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 “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心里是有一口气堵着。只是昨天看到你流了那么多血,我才意识到活着的人最重要的。你完全可以享受方家这个庞然大物的一切,而不用去做螳臂当车的对抗。” 周知绪的手指温柔地抚着方引的脸颊。 “到时候,你身体里那个芯片也可以做手术取出去,你也会是方家的继承人,应该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 方引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了:“父亲同意将那个芯片取出来?” 周知绪笑着点点头:“对呀,你以后去哪里都不用再请求他了,元晖集团也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后我们,就是正常的一家人。” 仿佛世界倒转,方引一下子有些晕了:“为什么?” 周知绪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 “我要跟你父亲结婚了。” 第110章 方引陡然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转得特别缓慢,中间的链路非常长,长得他几乎无法看清全貌。 眼前的周知绪笑着谈起了自己的婚事,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以往,面对和方敬岁有关的事情,周知绪总是带着不耐烦、抗拒和厌恶,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 “这是一个玩笑吗?”方引忽然问。 周知绪摇了摇头,然后一只手捏住了右腿的裤子侧边线,缓缓提起。 只见右脚踝上空无一物,那个用来控制他活动范围的金属环已经消失了。 “几十年了,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不过好歹是亡羊补牢,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太晚。”周知绪摸了摸方引的头发,温柔的眉眼低垂着,“年轻的时候,很多事情总想争一口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付出的代价太大,再怎么样也收不回来了。” 关于这句话本身,方引暂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毕竟周知绪的阅历比他多太多,看事情或许会更全面一些。 只是一个人的感情可以这么容易被左右吗?真的可以从半个仇敌变成亲密爱人? 更别说那所谓的“幸福一家人”了。 方敬岁从小便控制方引的言行举止,长大之后一言不合更是多有虐待,无论是当年的腿伤还是后来的监禁,放在别人身上这都是犯罪。 几十年都是这样过的,方引只要一想到以后要装出相亲相爱的模样,陡然有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心底泛起。 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话题绕在周知绪最开始的动机上。 随着人年纪越来越长,总会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再加上自己的孩子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周知绪整个人的性格都软化下来也能说得过去。 方引当然愿意看到周知绪的心情变好,也乐得做一些可以配合他的事情,可这个决定,很明显是被慌张情绪主宰的一条歧路。 他心底的那个母亲,好像忽然远去了。 “这次的事情只是意外,我现在好好地在这,伤也并不重,您真的不用这么做。”方引认真地望着周知绪的眼睛,“那些方家的东西我不需要,更不渴望。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周知绪也回看方引的眼睛,只是通过那一双乌黑的眼珠,似乎看到的是别人。 “昨天我看到你躺在血里,忽然想起了刚刚生下你的那天。”周知绪说着,慢慢移开了视线,瞳孔都没有聚焦,“那时候,你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团子,身上沾着血迹,一只手握住我一根手指,因为产程太久而艰难地哭着。” 方引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他其实很少会追问关于自己刚出生时候的事情,因为在他的认知当中,自己的父母并不是因为爱才结合的。 方引实在是难以想想,当初方敬岁和周知绪发现自己存在的时候,第一反应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愤恨,不甘和厌恶,但其中不知道还夹杂了什么,让他们做出了生下自己的决定。 “您当时看着我,是什么感觉?” “很奇妙。我是一个孤儿,第一次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出现。” 周知绪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悠远起来,有些伤感,也有些欣慰。 “我感觉自己被你系在了土地上,不用在风中飘来飘去,此生都没有落脚点。” 方引的眼眶陡然红了。 周知绪察觉到了方引的神情,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神情变得很慈爱:“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要记得,我永远都爱你,但我并不是为了你才做出这个选择。” 他很少有这样直白表达的时候,方引的泪大颗地滚了下来,像一场骤雨。 周知绪没有阻止,只是用纸巾拭去了那滚烫的液体。 护士走进来,帮方引检查了伤口,又重新插上了一瓶点滴。 大约由于情绪波动过大,身体又没有完全恢复,方引很快便陷入了重重困意。 在睡着之前,他只感觉到额上被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有的时候,人会在一瞬间明白囚禁自己的牢笼是什么。” 这句话在方引的脑中朦朦胧胧地绕了许久,最终跟睡眠一起,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 短短几天时间,全首都几乎都被仔细地摸了一遍。 设的那些关卡没有抓到庄怀信,虽说表面上还没有撤走,在继续盘查嫌疑人,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是要这样不了了之了。 方引作为受害者,方敬岁自然也参与到了绑架案的调查当中,很快就知道了那通电话的内容和晏珩母子的存在。 听说方敬岁似乎在警局跟谢积玉起了一点小争执,但具体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再怎么说,没有抓到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庄怀信,再争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医生宣布方引可以出院的时候,原本是建议再换一个地方疗养一段时间,不过方引选择了周知绪长居的临海庄园。 门口的守卫对方引恭敬有加,再也没有要搜身的行为了。只是庄园周围的保镖人手增加了,大约也是被绑架的事情吓怕了。 方引还住在周知绪卧室的隔壁,衣服在衣柜里塞得满满当当,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都是方引平时喜欢的。 屋子中有恒温恒湿系统,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着实是个修养身体的好地方。 而周知绪也表现得比平常方引偶尔来的时候更加积极,对着食谱在厨房里忙碌着,说要把方引的三餐都承包了。 对于病人来说,餐食最重要的是营养均衡,口味和菜色上面过得去就行,于是周知绪也勉强能应付。 只给方引烤甜品的时候就很艰难了,一炉又一炉失败的作品放在桌上,足够打击人的自信心。 “先休息一会吧,明天再说。”方引哭笑不得地将周知绪拉到沙发上坐下,“如果你这么快能成功,那那些学习了多少年烘焙的大师岂不是要自惭形秽了?” 周知绪望着那一碟蝶焦黑的蝴蝶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无奈的模样:“明明看上去很简单啊。” 方引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明天我陪你一起做,肯定能成功。对了,之前我给你的红茶还有吗?我拿出来泡一壶。” “有,我喜欢喝,一直放在我的卧室里,我去拿来。” 方引摇了摇头,面上挂着笑:“今天阳光好,您把茶具洗了拿去门口的小花园里坐一会,红茶我去拿。” 在这个庄园里住的几天,周知绪忽然非常热衷对方引的事情亲力亲为。 比如,帮方引吹头发,下厨做一些食物,甚至端茶倒水这样的事情。 方引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不过他很快习惯了享受周知绪的照顾,毕竟这种时光在他的人生中算是第一遭了。 周知绪兴致勃勃地站在高大的架子前挑茶具,而方引则是上楼,进入了周知绪的房间。 几乎就是关上门的下一秒,他脸上那股淡淡的笑意就消失了。 在这几天时间里,他看着周知绪的表现,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是非常疑惑的。 方引了解自己的母亲,周知绪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第144章 反常的行为背后肯定有一个动机,或许自己受伤的模样真的很吓人,但如此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纯粹解释为心理上的变化,方引实在是不能全信。 他先是看了看周知绪的书桌,上面摆了不少摄影图册,方引将那些图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 边上的书柜里也都是整齐摆放着的书,方引快速扫视过去,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接着方引又打开了周知绪的衣柜。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间的脑回路有相似的地方,方引果然在衣柜深处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木盒子很旧了,表面很光润,似乎常常被人抚摸的模样。 盒子没有锁,方引很轻松地就打开了,里面放着一个怀表。 完全是古董的款式,上面也布着岁月的锈迹,方引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目光却也滞住了。 小小的空间里放着一张双人合影,边缘被撕得歪歪扭扭。 年轻的周知绪望着镜头笑着,他身边的人是年轻的方敬岁,目光则望向了周知绪。 两人之间明明有一种温暖的爱意流动着,怎么后来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直到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方引才反应过来,快速将怀表放回了盒子,然后将一切归位。 方引看着打开门的周知绪笑道:“您别急啊,我还没找到呢。” 周知绪的目光中有些忧虑:“小谢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连日阴雨过后难得有一个晴天,近处的草地和树木已经凋零,远处的海边的高高的悬崖呈现黑色,看上去时分寂寥。 方引换上了一件很厚的大衣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倚靠在车门上的谢积玉。 寒冷的海风将他的发丝吹起,在阳光下周身都像是染着一层光。 只是那张望着远房的眼睛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直到方引越走越近,才将目光转过来,将方引从头看到脚。 “恢复得还好吗?”谢积玉的声音淡淡的。 初冬的万物似乎都有些冷寂,方引的皮肤在阳光有种近乎透明的白:“挺好的,在正常范围内。” 两句寒暄结束又沉默了下来,只有冷冷的海风从他们中间穿过。 “今天早上传来消息,庄怀信已经在南部一个小国出现了。” 意思就是他逃脱了联邦设下的重重关卡,方引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方引笑起来的时候很温和,样貌之外,给人的第一感受往往是亲和力。 只是当面色转冷,那双乌黑的眼珠像是被冻住了,就算是在阳光下,不过是一条碎冰流淌的溪流而已。 谢积玉目光只是落在方引的脚边:“根据你的伤情,我请了专门的医生、营养师和理疗师,已经在家里住下了。” 方引想起自己曾经跟他争吵过一句“家”这个字眼的事情,心里陡然冒出一种荒谬的讽刺来。 不过,这个讽刺是对准自己的,眼下他已经不想再争了。 “方家的医疗团队是顶级的,完全够用,就不麻烦你了。” 谢积玉的目光这才落到了方引的脸上,定了半晌才开口:“你是在意那通电话里我说的话吗?” “没有。”方引的没有什么波动,“我明白,那是必要的策略。这是你保全晏珩——啊,当然也是保全我的方式。”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于通情达理,反倒让谢积玉一下子顿住了。 “如果我当时表现得很在乎你,那庄怀信肯定会将你牢牢攥在手里,到时候就算是最精英的特警,想救你都是有风险的。” 这句话是个解释,方引有些不解地望着谢积玉:“我已经知道了,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谢积玉觉得似乎自己身体里那种呼之欲出的情绪被方引轻松地按了下去,于是额上的青筋在跳,急需找一个出口:“可你的父亲很生气。” 方引这才反应过来,想起了新闻中隐晦带过的,关于谢积玉和方敬岁所谓的争执。 “不管你信不信,那确实不是我的意思。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我会劝说他的。” 谢积玉眯起了眼睛:“你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我说什么了,是吗?” 方引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alpha变得无理取闹起来,说话也没有放在重点上,于是便耐心地解释:“我说了,如果你困扰的话,我会帮你解释清楚,尽量把舆论损失降到最低,这个你放心。” “你父亲要让我身败名裂。”谢积玉顿了顿,“还威胁要晏珩和晏穗的命。” 方引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种行为肯定是不对的,我回去就打电话劝他。本来这件事你们也算是受害者,现在抓不到庄怀信,我父亲这是迁怒。” “你被绑架,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听到我说那样的话,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谢积玉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方引,一眨不眨,“我是不是要夸你一句,你好理智啊。” 眼前的alpha鲜少流露出这种表情,语气和神情都算得上平稳,但分明有火山即将爆发。 最要命的是,方引不知道要谢积玉到底怎么了,自己已经将好话说尽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了。 不过生物本能使然,方引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个动作,像是触发了谢积玉某条神经,他忽然伸手拉住方引那只没有伤的手臂,将人扔进自己的车中。 方引的后背撞在了内侧的车门上,牵引到了手臂的伤处,脸色白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你要做什么?” 谢积玉冷冷地笑了一声,欺身上前。 “我要看看,你还能理智多久。” ----------------------- 作者有话说:赶上了! 第111章 手臂伤处的疼痛像涟漪一样,在身体内部一圈圈地缓缓震荡开来。 那种痛感变得很漫长,方引只有咬着唇忍住,才能让自己能直直地迎着谢积玉的阴晴不定的目光。 他单薄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了车窗上,略长的额发挡住了眼睛,乌黑的眼珠里却带着警惕,下颌线绷着。 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虽然疼痛但依旧没有丝毫放松,依旧撑着自己有最后一搏的心气。 谢积玉定定地望着他,那只手停在了方引的面前,好几秒钟才放下去。 他的声音像是被冷冽的海风反复打磨过了,半晌才开口:“你怕我?” “我没有。”方引不想示弱,他看了一眼谢积玉身后还没有被关上的车门,“我要下车。” 谢积玉双唇紧抿,一只手朝身后探去,却是一把关上了车门。 然后,他跟方引拉开了一点距离,坐在旁边,冷淡地吩咐司机:“开车回家。” 车子发动了起来,再加上自己身上还有伤,此时实在是不适合起任何冲突了。 于是方引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很真挚,没有任何潜在意图:“我真的有事情还没有做完。” 谢积玉不为所动:“什么事?” 方家的这个死结打了几十年,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里面很多内情方引自己都不清楚,又怎么能跟别人说得明白? 况且,对方还是谢积玉。 “短时间内说不清楚。” “那就慢慢说。”谢积玉四平八稳地开口,“回家之后有的是时间。” 库里南在漫长的海崖公路上行驶,近处的草地已经枯黄,远处的海水和礁石一样乌沉沉的,了无生气。 “我说过了。”方引的声音淡淡的,却很坚定,“我现在不想跟你回去。” 谢积玉忽然露出了一个冷笑:“刚结婚的时候,你那么主动地住进去。现在里面那么多人照顾你,把你当另一个主人,你却忽然不想回去了?” “我需要陪着我母亲小住一段时间。”方引很耐心地解释着,“等忙完,我的伤好了,我会回去。” “结婚三年,没见你说要陪着你母亲长住。”谢积玉转过脸来,紧紧地盯着方引,“我现在接你回家,你却是这个态度——你明明就在躲着我,为什么不直说?你在躲什么?” 眼前的alpha很明显是认定了这个理由,任凭方引怎么否认都没用了。 谢积玉这样总是果决的人,方引却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叫难缠,好像所有理智都崩塌了,言语变得苍白无力。 而方引一直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只能张了张口,又无力地合上了。 不过,这短暂的沉默没有维持多久。 谢积玉的声音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内沉沉地响起:“还是你心虚,怕我发现真相?” 方引皱了皱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庄怀信在联邦境内消失得非常彻底,后来推断,他在特警队到达之前就离开了,所以才能顺利偷渡离境。”谢积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目光却依旧锁在方引脸上,“这几天特警一直想找你问话,只是被你父亲挡回去了——对于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第145章 果然,他还是在意这个。 庄怀信对晏珩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加上现在真的有了板上钉钉的犯罪行为,是个除掉他的好时机。 方引回想起当时自己的状态,宁愿让庄怀信走,也不想再成为两个的选项之一。 现在想想,真是软弱不堪。 方引目光飘向车窗外,落在海上:“没有解释,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否认,堪称敷衍。 “好,那下一个问题。方家的私人力量比联邦的特警都要强,能先一步找到你。其中的内情,你难道不知道吗?” “就算我知道,那又怎样?这是我的家事。” 方引的声音很镇定,但受伤的那只手臂的手忽然变得很凉,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揉搓着手指,才能带来一些温暖的知觉。 “要是没发生被变革军绑架的事情,我当然不认为你家的事情跟我有关。” 方引皱眉:“你什么意思?” “联邦那些特勤能那么快找到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不是跟你有关?” 谢积玉一只手抚上方引的脸,甚至还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放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一个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 “包括你当时用枪的样子,那真的是你吗?” 兰花香的信息素被海风浸得微冷,虽然依旧美妙得令人流连忘返,但方引依旧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丝丝危险。 他没动,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积玉,任由他的拇指拂过自己的脸。 皮肤在黑发的衬托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几乎能看得清皮肤下面的毛细血管。 明明是不堪一折的虚弱模样,却又显得那么倔。 谢积玉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腹就很轻松地陷在了方引的脸颊中:“其实后来想想,一开始被绑架的时候为什么卡姆扎能这么快找到我。毕竟当时我们算是漂在海上,仅仅四五个小时,他就掌握了我们的位置……” 方引的目光从一开始的疑惑,转向了难以置信,最后咬紧牙关,变成了愤怒。 在谢积玉话音刚落的一刹那,便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猛地打掉了谢积玉停留在他脸上的手。 谢积玉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上面属于方引的体温很快便消散了。 他也不恼,只是望着面前怒目圆睁的人,笑道:“怎么,生气了?” 方引一时间有种时空倒错的感觉。 好像眼前这个谢积玉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冷血的人,会将方引的一切行为都朝着负面方向去解释,总觉得他的目的不是恶意就是利益。 方引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冲动,破罐子破摔的快意呼之欲出:“如果我说你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语言只是目的,方引在脑中预演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他会选择让方家和自己身败名裂,还是让渡出一部分利益,或者是,离婚。 “你骗了我那么久。”谢积玉缓缓开口,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我可以原谅你,现在跟我回去,我依然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的举动让方引一时愣住了:“为什么?” 按照谢积玉以往的作风,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更讨厌被人利用。 之前有人散播了晏珩的流言,都被谢积玉一脚踢出了娱乐圈。现在如果自己做了那些事,真的那么容易被原谅? 谢积玉的神色显得非常平静,甚至于理所当然:“没有为什么,我们现在是夫妻,需要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方引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因为现在是夫妻,所以,“需要”在一起,维持一个良好的双方形象。 因为现在是夫妻,所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方引觉得讽刺,可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一开始还甘之如饴。 这个认知像是一根尖刺,就算他心里积攒了再多的气,也被轻而易举地戳破了。 他刚才,竟然想跟谢积玉吵架。 联姻夫妻,到底有什么值得认真的? 顺着谢积玉的思路走,至少不会让自己看上去怨念深重,可怜又缺爱。 而且,他眼下不应该与谢积玉在这种事情上争执,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明白了。这段时间如果需要方家做什么,你整理一下发给我,我会劝说我父亲。” 方引眼睛转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又慢慢地开口。 “如果网上有什么难听的流言的话先让法务处理,之后为了表示我们的关系一如既往,无论你是想再办一个宴会还是和你一起出席活动,我都配合你。” 谢积玉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望着方引,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们之间溜走了。 他想竭力去抓去看,终究是什么都没得到。 “给我一周时间。”方引又道,思路清晰得无可指摘,“我母亲平常不出门,这次我受伤他被吓到了。等我的伤好了,他不再那么忧心,我就回……你那里。” “现在,麻烦让司机送我回去吧。” 昼短夜长的冬日,天总是黑得特别早。 等方引再次被送回临海庄园的时候,夕阳已经沉下去一半了,冷冷的天幕只有西边一点点是暖色的。 方引拉开车门,一只脚刚刚踏在地上,谢积玉的声音便紧随其后。 “一周时间,别忘了你的承诺。” 方引站在地面上,转过头来。 他因为侧着身体,一边脸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很温暖和煦的模样。另一边的脸则因为鼻梁的遮挡,只留下了一些蓝紫莫辨的冷感。 看上去像极了一副油画,美则美矣,只是中间有一段很难触碰到的漫长距离。 “你放心。” 方引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天色将将暗了下来,方引刚刚走到前院的小路上,便看见几十米之外开着灯的小厅里站着的周知绪。 他站在桌边,一只手扶着椅子,另一只手在打电话,面上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但因为距离,也因为隔音效果太好,方引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什么。 但周知绪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糟糕,好像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方引心下不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只见周知绪挂掉了电话,随手将手机丢在桌上,身体几乎摇摇欲坠。 方引大步推开了门,大约是室外的冷风吹了进去,周知绪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周知绪转过头来朝着方引的方向,目光有些空茫,语气却很着急:“方敬岁同意了,我可以出门。把药给我吃,然后带我去找方引。” 一个年长的女人从另一边的侧门走进来,她是这个庄园的管家,此时手里拿着一个药盒。 她看到了方引,也听到了周知绪的话,下意识地便想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 方引看着周知绪毫无觉察的眼睛,又看了管家几秒,然后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站在原地犹疑了几秒,然后屏住呼吸,将自己的步子放得很轻,走到了周知绪的面前。 方引微微俯身,已经靠的很近,却发现周知绪没察觉他的存在。 他大气都不敢出,然后伸出一只手在周知绪面前晃了晃,但周知绪的瞳孔没有一丝变化。 方引身体僵住了,只有面上的空茫是存在的。 “快点啊。” 周知绪很明显着急了。 “我可不能让方引受欺负。” ----------------------- 作者有话说:手指烫伤了,只能另一只手打字,所以这么慢[爆哭] 第112章 方引一时间几乎忘记了怎么去呼吸。 直到周知绪双眼空茫地抬起手,在空气中缓缓地左右移动了一下,方引伸出手去握住。 方引的手指冰凉,周知绪下意识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轻轻捏了捏,不确定道:“方引?” “是我。” 周知绪抬起眼,看向方引所在的方向,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一副很自然的模样。 “你回来了啊,没跟小谢起冲突吧?” 如果没有刚才那一幕,方引定不会看出任何破绽。 他望着周知绪仿若无事的模样,只觉得心里被揉进了碎玻璃,将人扎得鲜血淋漓,却还要在剧痛之下保持正常。 “您……” 方引的声音陡然被截断了,喑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满是血腥气。 “您的眼睛怎么了?”他过了好几秒后才缓过神来来,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被扭曲,“告诉我真相。” 周知绪面上僵硬的笑容忽然定住了,过了好几秒后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身体还没好,本来想晚点再告诉你的。管家,把检查单拿过来吧。” 五分钟后,一叠厚厚的报告放在了方引的面前。 “脑瘤,差不多大半个月前发现的。不过因为发现得及时,还没有太严重。”周知绪吃完药之后,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他望着方引,想传达出一些安慰的意思,“刚才只是短暂性的压迫到了视神经,用药物是可以缓解的。” 第146章 但方引置若罔闻,只是低着头快速地翻阅着检查单。 他将症状那些指标一个个地记到心里,越往后翻眉头就皱得越紧,一直看到最后的综合诊断意见。 ——3厘米的囊实性肿瘤,位于鞍上区,呈现浸润性生长,包裹视神经交叉部,与下丘脑粘连。 方引的目光仔细地穿过这些字,然后落在最后一行字上:诊断为少突胶质细胞瘤,二级。 中等恶性程度肿瘤,生长相对缓慢,边界清楚。但因其浸润性,与周围脑组织无明显界限,手术难度较大。 方引是个医生,在医院里已经看了太多生离死别。 他给病人做诊断、下达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失败之后,目睹过无数家属的绝望模样,方引一度自认为已经看惯了生死。 可这件事真的到了面前,他却陷入了无尽的茫然。 周知绪伸手合上了诊断书,声音算得上是轻松:“发现得早,康复概率还是很大的,不太严重的。” 方引半晌才找回自己了自己的声音,眼睛通红地望着周知绪,声音都紧绷到发抖:“为什么要瞒着我?” 周知绪几乎不敢直视方引的目光,只能小心翼翼地去拉着方引的手:“你别……” 这个动作一下子点燃了方引,他猛地站起来打掉了周知绪的手,将单子砸在地上,白花花的纸瞬间散落一地。 “我是医生,你把我当成傻子吗?这叫不严重??你知道这种脑瘤手术风险有多高吗???” 方引人生中第一次对周知绪有如此暴躁的态度,嗓音爆发得几乎变形,表情堪称扭曲。 而且他受伤的手臂在无意识中用力过猛,纱布开始显现鲜红的血色,血腥味慢慢扩散开来。 整个人像是一只因为陷阱而受伤的动物,浑身防备,愤怒至极,却又破绽百出。 周知绪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孩子:“我知道,诊断结果刚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于是燃烧的火堆像是被泼了一盆水,方引有些无助地垂下了自己的手臂,一条细细的血线从纱布下流淌出来,顺着手臂,从指尖落下。 他的身体晃了晃,最终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周知绪轻轻点了一下头,对方才走进来坐在方引的身边,开始拆开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准备重新包扎。 “本来没想故意瞒着你,只是你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生理和心理都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我想着先等几天。” “对不起。”方引苍白的面孔上只有眼圈是红的,声音疲惫又沉重,“我刚才太冲动了。” 周知绪才是那个生病的人,病痛已经发生了,他没有错,不该变成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 等理智慢慢回笼,方引又想到刚才看到的诊断书内容,无力感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全世界仿佛只有这一方位于广阔海岸线上的庄园亮着灯,于是被衬托得非常渺小,像一个玩具房子。 方引觉得自己变成了玩具房子中动惮不得的塑料小人,任由无形的大手搓扁捏圆,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跟周知绪一起重获自由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却没有想到命运的剧本在中途迎来了这样一个转折。 方家的资本雄厚,大约只有在这个条件下,周知绪完全康复的可能性才是最大的。 “所以,这是您要跟父亲结婚的理由,是吗?”方引疲惫地开口,“您已经做好了选择。” “如果方家都治不好,那全世界大约没有几个能治好我的地方了。”周知绪伸出手去,摸了摸方引的脸颊,温和地安慰着,“你不用担心,不是你父亲逼我的,结婚是我自己选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周知绪便感觉到滚烫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我不需要你这样做,我可以带着那个芯片过一辈子,我也不想继承方家,我不想让你……” 方引说着说着便突兀地停住了。 他眼睛通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喉咙几乎挤不出正常的声音来,只能抬起另一只健全的手无助地抓住周知绪的手。 周知绪回握,温柔地像是牵着刚刚学会走路的方引。 “你已经三十岁,是个大人了。你自己也是医生,应该明白人在经历生死这一遭之后,总会放下许多以前的执念。所以,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我这次查出来生病想通了很多事情,你是无辜的,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多多弥补。” 方引嗓音颤抖:“这些东西不是我要的。” “世界的物质的,金钱和权力是往自由这条路上的通行证。我作为母亲是很失职的,明明是我跟方敬岁之间的事情,却不得不牵扯到你。如果我当初果断一些……” 周知绪忽然闭了闭眼,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并没有牺牲掉什么,只是一张结婚证而已。有和没有之间没有什么实质性差别,不会对我现在的生活造成影响,我以前只是心理上过不去而已。现在既然想明白了,就不会再这个问题上反复纠结了。” 方引的伤被包扎好之后吃了药,在周知绪的柔声安慰当中困意来的很快,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凌晨时分他忽然睁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大脑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立刻想起了周知绪的病。 脑瘤。 方引坐在床上,一时间竟分不清晚上看到的检查单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的。 他按开了床头灯,却看到了散落在自己身侧,已经皱巴巴的检查单。 原来不是错觉,是真的。 方引将那些单子仔细的收集到一起,整理好,拿着它们坐在了阳台的椅子上。 天色漆黑如墨,寒风一阵阵地刮过。方引将窗户打开了,寒冷地空气灌了进来,让大脑清醒了不少。 方引将检查单举到自己眼前,摸索着那一行诊断结果说明,缓缓地接受了现实。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命运的嘲弄。 在周知绪这件事情上,他能做的事情被框死了,一直很被动。 方引总觉时机好像一直不成熟,他便需要慢慢地、耐心地等,等到自己手里有了筹码,等到筹码慢慢地变大,等待筹码有一天可以掀翻方敬岁的一切,他便可以带着周知绪离开。 可等来等去,他只等到了这样一份重病诊断书。 三十年似乎是弹指一挥间,但回头望去,三十年占了人生的三分之一,自己依旧什么都没做到。 再等下去,方引真的怕自己什么都不剩下了。 周知绪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以方家的能量,完全有机会能将这个病治好。 这件事自然是最重要的,但不是唯一要做的。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只是等着命运的裁决了。 方引一个人坐在寒风凛冽的阳台上,直到天边出现了一丝鱼肚白,几乎变成了一座冷冷的雕像。 直到庄园里的人开始活动起来,他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身体。 然后洗漱好下楼,跟医生仔细了解了一下周知绪的身体状况,得知目前还算稳定。只是手术需要大型医疗器械,更需要仔细确定手术方案,于是综合协调下来,安排一个月后进行。 就在方引跟营养师讨论膳食的时候,周知绪走了下来。 方引抬头望着他,露出一个笑:“早餐马上好了。” 昨晚失态的模样荡然无存,方引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温和的模样。 周知绪目光闪过一丝犹疑:“你……还好吗?” 方引点点头:“我想明白了,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而且治愈希望还是很大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降低手术风险。我今天回一趟医科大,找我们学校一个教授聊聊,他在脑瘤这方面很有建树,在全球都很有名。” “昨晚……” “昨晚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没准备好。”方引眼睛微弯,“我自己也是医生,能好好面对这件事,您放心。” 两个人一起吃了一顿堪称愉快的早餐,周知绪慢慢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在方引出门之前还特地给他围上了围巾:“办完事情就赶紧回来,你身体还没好,一定要好好休息的。” 方引点点头:“知道了。” 司机是方家的,带着方引前往医科大。 上午,方引跟那一位脑瘤专家聊完之后,又说下午想跟以前的师长聚一聚,所以中午就在学校的餐厅吃饭了,让司机晚餐前来接他就好。 中午的校园挤满了学生,方引在餐厅的角落里坐了不到十分钟,对面就来了一个人坐下了。 “同学,这里有人吗?” 方引抬起头,大半张脸被围巾挡住,望着卢明翊:“没人,请坐。” 卢明翊大大咧咧地坐下来,然后好奇地看着他:“什么事情那么重要,非要在这里说?” 第147章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方引直接了当地开口,“我可以帮你。” 卢明翊有些意外:“是吗?那方公子说说,我要什么?” 方引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意,从手边的书里抽出一张照片放在卢明翊面前。 “方敬岁的罪证。” 第113章 照片上的女人很美,望着镜头的眼睛漂亮有神,一身精细剪裁的西装和随性的站姿更显精英气质。 这是许青蝶当年刚刚担任元晖集团研发部负责人时的新闻通稿照片,一个omega能走到这样的位置,一时间风头无俩。 而卢明翊显然是知道她身份的。 但他不动声色地将照片又推了回去,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方引低头轻啜了一口热茶,长长的眼睫在面颊上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我们之前几次看似偶然的碰面,都是你蓄意吧。” 卢明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那今天就没必要谈了。” 说着方引便伸手按在那张照片上,开始慢慢地往回拖。 不过还没等他完全拿起来,卢明翊便按住了他的手腕,手上用了点力气:“方公子身体未愈,可不要心急。不如,你先给点提示?” “我们第一次见是我在医院被劫持,可第二次你在杜樟的会所楼下堵着我,又把我带到局里问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不过那个时候,我确实感到莫名其妙,直到那个紫屏山的台风夜。” 那个晚上,卢明翊跟方引说了起了元晖集团曾经刮起舆论风暴的医疗事故,甚至鼓动方引帮他。 不过那个时候的方引表现得麻木不仁,一副并不把那些人的命当命的样子。 听完了方引的话,卢明翊便刺他:“方公子当时说你会是方家的继承人,当然不会帮助我们调查元晖集团,我当时没觉得意外。恕我直言,您现在说要交上您父亲的罪证,让我觉得惶恐啊。” 方引身体还很虚弱,不过眼神很定,没有任何后退的意思。 “你不用觉得惶恐,他的罪证能不能挖的出来,也要看你的能力。”他将许青蝶的照片往前推到了桌子中间,“我只是想给你一条线索。” 卢明翊的目光在方引的脸上停顿了一会,终于移到了照片上。 “许青蝶也是这个医科大毕业的,在研发方面很有能力,年纪轻轻就成了元晖集团研发部的负责人。后来很快跟方敬岁在一起,生下了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方澄。只是,前几年调任到国外,便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了。” “她现在住在热海地区的一个精神病院中。” 卢明翊听完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她得了精神病?” “之前没有什么征兆,我不觉得她忽然会得病。”方引望着照片里许青蝶明亮的眼睛,“就算真的生病了,好好治疗就是,又有什么好隐瞒的?方澄大概率还不知道,至今还以为他的妈妈只是在国外工作而已。” 卢明翊皱了皱眉:“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许青蝶情况的?” “变革军绑架案之后,在我和谢积玉所住的医院,她主动找上门来了。”方引顿了顿,语气有些犹豫,“但她那个时候完全无法正常跟人交流,而且样貌大变,我没认出她来。” “所以,你认为她跟你父亲的罪证有关系?” “她陪了我父亲几十年,又是元晖集团的研发高管,她肯定知道你我不知道的事情。”方引望着卢明翊,忽然身体前倾,离他近了一些,放低了声音,“而且,方敬岁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发现她。” “能领先一步确实难得。”卢明翊点点头,“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个决定?是良心发现,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阳光透过餐厅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明晃晃地照在方引的皮肤上,却没有什么温度。 “亡羊补牢而已。”方引暂时不想说太多,“我只是个俗人,刀子扎在身上,所以才知道痛。” 卢明翊忽然眯起双眼:“你出了什么事?跟前几天的绑架案有关?” 方引摇了摇头。 “或者说,你母亲出了什么事?” 方引愕然地抬起头望着他,嘴张了张,又合上了。 两人在对视中沉默了一会,不需要说一个字,一切都呼之欲出了。 “情况是否严重?”卢明翊道。 “暂时还没到最紧急的时刻。”方引顿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无法出国,希望你能找到许青蝶,我想问她一些问题,相信也能给你们的调查一些启发。” 说完,方引又拿出了一个资料袋,在桌下递给卢明翊。 “虽然当时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是我一直以来调查到的东西,不过我的能力只能到这里了。”方引认真地望着卢明翊的眼睛,严肃地强调道,“前提是,许青蝶这件事不可以被我父亲发现。否则,我和他以后都难见天日。”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周知绪。 卢明翊曾经暗中调查过方家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知道不大和睦,只是第一次才窥见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 “放心。”他把资料收好,“我明白。” 正值中午,餐厅里挤满了刚刚下课的学生,人来人往的。 他们二人为了不显得突兀,也点了一些简单的菜色,权当是一顿便饭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方引还没有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卡姆扎的审讯结果出来了吗?” 卢明翊点点头:“结果没有什么意外,只是他权力欲望膨胀,所以才铤而走险。不过,咱们的议长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一直施压要重审。” “哪里不满意?她想要什么?” “议长觉得这件事不单纯。而且,把矛头指向了方家,她暗示方家跟卡姆扎暗地里有来往。” 真的是狡兔死,走狗烹,看来谢惊鸿是想利用这件事跟方家彻底划清界限了。 不过方引想起昨天谢积玉对自己的怀疑,心里一哂,竟然没有太多感觉。 现在他和周知绪一只脚陷在泥潭里,有淹死的风险,要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洪水滔天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谢惊鸿真的有本事创造出什么证据,能把方敬岁拖下水,方引到头来或许还要好好谢谢她。 卢明翊望着他的神情,不禁解释道:“不过,我觉得你暂时不用担心,谢积玉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是嘛。”方引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他没跟你说吗?上次你们一起去特勤局,你离开后不久,他可是把卡姆扎狠狠招呼了一顿。” 方引的筷子顿了顿,忽然看向卢明翊:“你也是alpha,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那,有爱人了?” 卢明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这只是alpha的本能之一,见不得自己的人被他人觊觎而已。” 半晌,卢明翊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怎么这么想?” “他跟他的母亲想法是一样的,不过为了维持好眼前的局面,他说可以原谅我。”方引浅浅地笑了一下,“吃饭吧。” 卢明翊哑然,筷子夹着的西兰花掉在盘子中。 这顿饭结束之后卢明翊便离开了,方引一个人找了学校的偏僻角落坐着,疲惫地闭上眼睛。 阳光将他的视野灼烧得通红,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过来一点。 明明只是短短几天而已,方引却觉得无比漫长。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心理不算健全,看到新闻中或者身边发生的灾难的时候,忍不住会设想自己变成当事人会是什么样的——我不行,我肯定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 自己被绑架,自己是晏珩替罪羊的身份,周知绪结婚的决定和他的病——几天来,就算把这桩桩件件分开看,也没有一件事是以前的方引能承受的,都足够让他崩溃。 但眼下一下子全发生了,其实方引除了觉得心脏有些麻木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冬天的白杨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和枝条,在阳光下泛着灰白的颜色。 枝桠上方的天空出奇地蓝,将整个视野都蒙上了淡淡的光。 方引抬头望了许久,一时间觉得这方天地的空气、树木和天空都是假的,包括他自己,都是假的。 他脑海中浮现曾经那个抱着希望的自己,在此刻看来,却遥远得像是陌生人一般。 直到眼睛被光刺得难受,方引才抬起手挡住。 他的目光从辽阔的天空收了回来,看向自己的手,包括指甲,关节,手背和手腕。 肤色苍白,骨节微微突出,腕骨堪称嶙峋,手臂未愈的伤口隐隐作痛……无论是从健康角度还是外貌角度,都算不上好。 他的意识存在于这样一幅次等躯壳里,受制于具体的、不可忽略的疼痛,但无比真实,无法拒绝。 第148章 如果有一天这具身体在物质意义上泯灭了,他的意识会消亡吗,还会感到痛苦吗? 午后,随着上课时间开始,方引的注意力被来来往往的医学生吸引了。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也医生,接受了那么多年教育,唯一一个需要探讨人死后的意识这个问题,是在一堂与临终关怀有关的课上。 ——你们需要记住的是,如果你们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问起灵魂这样的问题,你们不能给对方一个简单粗暴的是或否的答案,重点应该放在提供人文关怀上,而不是去论证科学性。 方引终于累了,无力地放下了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方引都陪着周知绪做各种各样的小事,一起看电影,修剪花材,耐心地煲一锅汤等等。 二人似乎都忘记了横亘在中间的所有问题,仿佛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长假期,耐心等待手术日的到来。 谢积玉没有告知方引什么需要他做的事情,只是一周时间到了,方引的伤恢复得还不错,他也该回去一趟。 不过此行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谢积玉到底是个讲理的人,只要方引说清楚周知绪的情况,他应该不会拦着自己继续陪周知绪住。 更重要的是,现在如果他住在谢宅,就需要跟谢积玉同床共枕——这段时间方引也算想明白了,他可以理解谢积玉的一直以来的选择——但关于亲密相处这点,方引心里暂时还没有过去。 当初二人在刚结婚的时候不过是泛泛之交,该做的也照样做了。 现在却反而别扭起来,想想也是可笑。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站在谢宅的门口,就是景色萧索了一些,别的没什么变化。 但谢积玉并不在谢宅,问了管家才知道他去了某个高级的私人医院,专门处理信息素相关问题的。 方引这才想起来,谢积玉上一个易感期好像刚刚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 司机载着他到了那个医院,透过一扇巨大的玻璃窗,看到谢积玉躺在病床上,似乎在昏睡着。 方引看到门上的标识,才意识到这是专门为s级alpha和omega定制的病房,就算信息素极其不稳定,也不会出现外泄的情况,还能很好地缓解信息素过载给身体带来的痛苦。 谢惊鸿冰凉的高跟鞋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响起,她站在方引身边,目光也看向了谢积玉。 “这几天,给他试了很多omega信息素抚慰剂,可似乎都不怎么管用。”她的眼睛里很冷,看不出多少对儿子的心疼,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件客观发生的事情,“医生说是因为你曾经用过的信息素剂已经让他适应了,换句话说,这种人工提取的死物对谢积玉已经不见效了。” 病房里仪器一闪一闪的光映照在方引的眼镜上,那双乌黑的眼珠没有一丝波动。 见方引不说话,谢惊鸿先转过来望着他。 “你作为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我有必要和你谈一谈。” 第114章 谢积玉的侧脸苍白,尽管闭着眼睛,依旧能看出来眉宇之间的疲惫,浅浅的纹路似乎是刻在了皮肤上。 alpha的信息素随着呼吸慢慢释出,在病房中扩散开来。方引虽然不受影响,但是依旧能感觉到其中的躁动不安。 病床边上放着一台正在运作的信息素释放机器,边上摆放了一整排手指大小的玻璃管,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经由这种仪器释放的信息素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模拟真人,只是它毕竟只是一台死物,起到的效果有限。 而且从那些玻璃管里剩下的信息素剂来看,大约每一支都不能让谢积玉满意,没被消耗多少就换掉了。 谢惊鸿伸手捏住薄被的一角,掀了开来。 谢积玉的手臂放在身侧,手肘上有淤青,修长指关节皮肤破损,鲜红的擦伤异常刺目。 “今天是第三天,这也是为他更换的第三个病房,前两个都被砸得面目全非了,不过他自己也伤的不轻。” 谢惊鸿这么说着,看向儿子的眼神中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满。 方引的目光在谢积玉受伤的手上停留了许久,又一次看向了那张脸。 他自认为是很熟悉谢积玉日常的神情的,如高高在上的,冷厉倨傲的,自信在握的……但如此脆弱焦躁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长期压抑自己本能的alpha,随着体内信息素的堆积,易感期的症状会越来越严重。 直到身体中信息素的数值突破质变的关口,到时候整个人的理智都会被吞噬,而无论是谢惊鸿还是庞大的领杉集团,都不会让谢积玉变成这个样子。 “这段时间因为你的事情,他受到的口诛笔伐不少。”谢惊鸿气定神闲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但是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没有找你们的麻烦。我觉得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需要有点表示吧。” 方引认真地翻看着谢积玉的病历,上面记录了他这三天来身体每一个数值的波动。 他虽然是骨科医生,但信息素相关的内容也算是有点经验。 “现在看来,最优解应该是通过手术先将过量的信息素疏导出去。”方引顿了顿,看向了那一排信息素剂,“现在这种方式太缓慢了,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手术有多么伤害身体,我想你不是不知道。”谢惊鸿冷冷地瞥了方引一眼,“我是没想到,你倒挺狠得下心。” 这句话的攻击性太明显,饶是方引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谢积玉身上,也被打断了。 “跟狠心不狠心无关,我只是站在一个医生的视角给出科学方案。” 方引的声音很平很静,将记录信息素指标的一页直接举到谢惊鸿的面前。 “他体内的信息素已经处于非常危险的临界点,再使用omega信息素抚慰剂又慢又难起效果。更重要的是,会让人的精神和身体都备受折磨。” 明明看上去是个少言寡语,平平无奇,甚至连存在感都不太强的beta,但这已经是第二次在谢惊鸿面前展露一种冷静却又坚定的态度了。 谢惊鸿望着方引乌黑的眸子和没有什么血色的面孔,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毕竟在政坛打滚了几十年,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这个地位,谢惊鸿的识人本能还是非常强悍,于是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对他,仅仅是一个医生对病人的态度?” 方引张了张口,面上犹豫了一瞬,没有说出话来。 谢惊鸿的目的不言而喻,曾在几个月前就跟他提过,无非就是眼下联姻的负面效果已经大于正面效果,所以让他们离婚。 当时方引以为自己和谢积玉的关系在朝着好的方向上走,更不愿意将这段关系只作为利益的筹码,便果断地拒绝了谢惊鸿的提议。 不过眼下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方引远没有了当时的自信。 这个犹豫的瞬间很轻易地被谢惊鸿捕捉到了,她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但话中还是带上了刺:“既然你对他仅仅是个医生,不如再做一些你能做的吧,别让他这么受折磨了。” 方引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他知道谢惊鸿要什么,只是她的儿子此刻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脸上却能摆出一副跟别国谈判的嘴脸来。 方引第一次没有用尊称,声音冷冷的:“我相信这里的医生在信息素方面比我更专业,这里的设备也是最好的,他们肯定早早地就给你提了别的意见。但是你却放任谢积玉撞得头破血流,伤成这样——你又在想什么呢?” 谢惊鸿缓缓地收敛起了自己的笑容。 方引又道:“让他受折磨的人是你吧。” “哦?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方引声音淡淡的,“让我让步。” 谢惊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我做到了吗?” 她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他们自愿离婚,折磨谢积玉这件事既能让谢积玉本人体会到信息素决堤的痛苦,又能间接逼着方引答应。 在本次会面当中,方引第一次面上有了笑意,然后他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 方引并不傻。 且不说自己当年跟谢积玉仅仅是被逼着联姻的,眼下他也知道两人的关系就仅此而已,不抱什么希望。 但是除此之外,谢积玉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在那个海岛上,如果不是谢积玉,方引大概早就淹死在那个洞穴里了。 谢家母子的相处方式方引也大概知道一些,离婚这件事自己虽然是当事人,但大部分还是出于母子博弈。 谢积玉厌恶谢惊鸿的强控制欲,当初她就说过因为谢积玉想跟她对着干,所以离婚这件事谢积玉不会同意。 方引望着他苍白的脸,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做法。 眼下谢积玉的这个身体状况,方引自觉有义务帮他先顶一段时间。 “您不觉得,这种事由您来提很搞笑吗?”方引也联想到了方敬岁的行事风格,于是神情中带了一些隐隐的讥诮,“谢积玉是您的儿子,他更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成年人,不是您用来攫取利益的工具。” 第149章 一缕头发从谢惊鸿的耳后散落,她望着方引,静了好几秒。 恰逢医生进来做检查,谢惊鸿了站了起来对方引道:“出去说。” 等两人再次坐在隔壁休息室的时候,谢惊鸿又恢复了那一副游刃有余,任何事情都尽在掌握的模样:“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方引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还行。” “如果我们把你被绑架当天的疑点都散播出去,相信不少人会认为方家用苦肉计自导自演。” 其实事情走到了今天这步,如果公开,声誉受不受损方引已经无所谓了。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周知绪好好的,懒得跟谢惊鸿再做言语上的周旋:“随便你。” “哦,这个你能随便。”谢惊鸿顿了顿,“那晏珩呢?他跟谢积玉的事情,你也不想知道?” 方引面上的表情卡住了。 “晏珩从小就跟谢积玉一起生活,直到晏珩的叔叔绑架了谢积玉,他们才分开。不过后来机缘巧合,居然是晏珩将他找了回来。” 方引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这些不是秘密,我都知道。” “此后,谢积玉对晏珩的态度就格外亲和。”谢惊鸿笑了笑,“当时那个绑架犯还在逃,很有可能回来找晏珩,我便想用一些特殊的……渠道,去追踪这个人,但是遭到了谢积玉的强烈反对。” 虽然不知道这个特殊渠道是什么,但方引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当时的晏珩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一开始,我只是以为谢积玉对他仅仅是感谢。直到几年后,正值青春期,谢积玉把晏珩当时的男朋友打到进医院。后来等我细细一问才知道,他觉得那个alpha对晏珩动手动脚。” 谢惊鸿的声音停了下来,将目光缓缓地移到方引身上。 她看着他,语气像是询问,又像是在继续讲述:“青春期的孩子在一起,有一点点亲密接触很正常。但谢积玉的过激反应,很明显地超越了一个好朋友该有的范畴。” “除非您知道内情,不然表面的推断不足以说明什么。夫妻之间都可能有暴力存在,更何况是情侣之间呢?谢积玉大概也是出于对朋友的保护才那么做的。” 嘴上是这么说,但方引依旧紧紧地盯着谢惊鸿。 “你认识池青吗?” 方引悚然一惊。 池青这两个字从谢惊鸿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些没有缓过神来,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惊鸿看着方引的表情,嘴角勾出一丝满意的笑:“对,就是你认识的那个高中同学。” 方引皱眉:“你的意思是,池青可以证明这件事?” 谢惊鸿摇了摇头,目光中又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你去问问他吧,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谢惊鸿随手抛开了方引的不安,又把话头给收了回来,这句话说完她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方引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大步跟了上去:“现在不能说吗?” “以你们的关系,你跟他直接聊就不用怀疑中间又有什么谎言了。”谢惊鸿的脚步停在了谢积玉的病房外面,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如果你实在好奇的话。” 谢惊鸿的自信让方引心乱如麻,有种隐隐的不安在脑海中浮现。 ----------------------- 作者有话说:最近进入到了全新的生活节奏当中,一开始比较不稳定,我还需要适应。再加上近期的剧情都算是比较核心且重要的,所以暂定隔日更,如果遇到周末的话酌情加更~ 说一声抱歉,也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无以言表,只能好好写文表达啦[玫瑰][玫瑰][玫瑰] 第115章 谢惊鸿站在巨大的玻璃面前又看了一眼里面昏睡着的谢积玉,便迈步朝电梯走去。 方引见状连忙追了上去,语气有些焦急:“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最近……” “我的话不想说第二遍。” 谢惊鸿在电梯面前站定,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方引。 电梯几秒钟后就打开了,里面站着好几个特勤,对着谢惊鸿点了一下头。 “对了。”谢惊鸿走进电梯之后,又转过身来,“如果谢积玉撑不下去,我会找人来帮他。” “找人”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眼下最快、对身体负担最小的方式无疑是找个同样高阶的omega。 谢惊鸿这句话是个陈述句,并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告知他。 要放在以前,他依旧会把“我是谢积玉的妻子”这样的话说出来,并且愿意和谢积玉对抗这一难关。 作为一个医生,他也明白尽管客观的生理状态是自然规律无法违抗,但也在这几年医院的实际工作中见证过奇迹。 人是动物,可又不是个只知道遵守本能的动物。别人可以,他们为什么不行? 周知绪生病的这几天他想了很多,才后知后觉无数人口中曾经提到过的“命运”其实是存在的,更是抗拒不了的。 方引分身乏术,早就已经累了。 他现在像是个被好几件事情同时扯住身体的可怜虫,几处痛感似乎已经在冥冥之中达成了平衡,变得麻木。 方引的肩膀和眼尾一起垂了下来,大约是背光的原因,那乌黑的眼珠里竟然一点亮光也无。 “只要他愿意,随便吧。” ——像是一声叹息。 谢惊鸿离开之后,方引在谢积玉的床边坐了许久。但因为镇定剂,谢积玉一直没有醒来。 短短几天,他瘦了不少,方引第一次在这个alpha的身上感觉到了虚弱,像是一个从来都保持完美的人露出了一个缺口。 方引拿起边上的水杯,用棉签沾了一点温水,轻轻地扫过谢积玉几乎干裂的唇。 这张嘴曾经讽刺过他、咬伤过他,也安慰过他、亲吻过他。 方引想起这些画面,只觉得已经非常遥远,像是发生在许多年以前了。 其实这样难受的日子,谢积玉原本并不需要过。 方引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覆上谢积玉的脸庞。 因为易感期,谢积玉体温还是有些高,当方引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皮肤的时候,谢积玉眉头微蹙,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不过没有醒过来。 “快点好起来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方引的手指温柔地在谢积玉的脸上抚了抚,声音却很释然,“无论你想离婚,还是找omega。” 本来谢积玉就没有做错什么,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他们的命运都拨回正轨。 方引没有去找池青,一方面觉得过去的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另一方面,他还是有点不敢面对他。 自从他和谢积玉关系公开的那天,方引便再也没有见过池青,两人的线上联系也彻底断了。 池青那天生气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愧疚总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刻冒出来,牢牢地缠住方引的心。 与其说是不想联系,不如说是不敢联系。 他总会想起已经褪色了的学生时代,那些来自池青的关心和照顾是被自己的一念之私给葬送的,自己现在又有什么脸再去找他问什么事情呢? 不过方引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没有去找池青,反而是池青在第二天主动找了他。 方引望着池青发来的要求见面的消息,一开始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惧意,甚至下意识地考虑要不要当做没看见。 只是还没等他犹豫多久,池青又发了一条消息:你要是觉得你已经不想要跟我做朋友,那就当没看见吧。 方引还是答应了,见面地点定在了池青的家。 时隔几个月,池青没怎么变,穿着一身居家的休闲服,上下扫了一眼方引,声音倒是很平静:“进来吧。” 方引走进了门内,刚刚换好鞋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玄关处一个小提琴造型的琉璃摆件。 那是当时乔迁新居的时候,方引找一个手艺人特别定制的,当是给池青的礼物。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还摆在这里。 方引望着池青的背影,心里陡然又愧疚了起来。 “好久不见。” 池青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方引的面前,热气袅袅的,模糊了方引的眼镜。 方引低下头,取下眼镜,用手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是啊,好久不见了。” 池青的目光这次在方引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方引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完全不敢回看过去。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池青道。 胳膊上的伤就像一条再也补不好的口子,方引的精气神和心力都慢慢流失掉了似的。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冬衣,不知道是冷,还是失血过后的身体没有调养好,衬得面色苍白,放在膝盖上的手竟有种嶙峋的感觉。 像极了冬日湖中,无力地折断在水中的残荷,只剩下了毫无生气的黑白灰色。 该怎么讲呢? 第150章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很多事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方引对池青说出了时隔几个月的第一句话:“我没事。” 他的嗓音有些哑,停顿了几秒钟后下定决心般又道:“对不起。” “生日没有邀请我,绑架的事情又不跟我说。”池青像是没有听见他的歉意,“要不是我主动问起,你是不是就当没我这个人了。” 方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顿觉什么解释都苍白:“是我的问题。” “当然是你的问题。” 池青的声音果决地发冷,没留任何情面,然后用目光严厉地望向方引。 “你瞒着我那么多事,从来就没有主动告诉我的意思,我真的觉得我这个朋友当的很失败。” 池青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特别是谢积玉这件事。你都跟他结婚三年了,却一直瞒着我——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能这么随便。” 方引的头更低了,一截白皙的后颈露了出来,脊骨都将皮肤顶得凸起。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当时我只是想继续保留我们的朋友关系。” “你为什么觉得这件事告诉我,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池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大概率是会破坏的,只是不是你想得那种破坏。” 方引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池青,眼睛里终于有了疑惑的神情。 “你那么喜欢他,我要是跟你说了,大概也是走上渐行渐远这条路。”池青再一次深呼吸,然后望向方引,目光郑重,“其实当初在高中,我跟他之间从来都不是恋爱关系。” 方引眼睛极其缓慢地转了一下,很艰难,像是生锈的机器。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初我跟他之间,只是互相看中了对方的某些东西。我呢,家庭情况你是知道的,根本支撑不了我在小提琴这条路上走多远。谢积玉所拥有的东西想必你也清楚,他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给我,就足够我用了。” 方引有些不明白:“那你们当时,好像并没有否认?” “是。我的目的是寻求一个庇护,以为他的目的是让那些追求者知难而退,所以一拍即合。” 方引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再次合上。 池青忽然站起身来,打开了电视。 与此同时,方引才找回一丝理智:“可是,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甚至,就在几个月前,我们提到了这件往事,你依旧没有跟我说。” 电视屏幕里播放着广告,池青把声音调小了。 “我拿了谢积玉母亲的钱,自然不能说,这是承诺。” “钱?”方引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电视开始播放起了一部电影,是晏珩的经典之作,池青不停地快进,然后在一个中间的位置上暂停了下来。 画面里是晏珩的面部特写,直直地看着镜头。 “上次你提到我额头上的疤,我当时有些不高兴。”池青说着,站在了屏幕边上,面向方引,然后撩起了自己的额发,“这就是原因。” 两张脸都很好看,只不过晏珩大部分时候的造型都会把头发梳上去,而池青除了演奏会,日常还是非常随性地把头发放下来。 眼下相同的视角,又是差不多的神情,竟然看上去那么相像…… 方引瞪大了眼睛,心像是一瞬间被锋利的丝线绞紧了,整个人都动惮不得。 “一开始认识,是谢积玉随手帮了我一个忙,没让我被兼职的店里的客人骚扰,而我当时,也只是单纯地感激他而已。” “后来他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我生活圈的周围,也帮了我解决了一些麻烦。有人问起他也不解释,而我知道这样有好处,也没有说破。” “接着就发生了那次露营事故,我的额头被撞了一道口子,但在等康复的那段时间,他就表现得非常奇怪,我当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告诉我他要出国留学,几天后,我收到了他母亲的电话,让我去他家一趟。” “那时候我才知道,谢积玉对我那么庇护,仅仅是认为我跟晏珩长得像而已,我也从他母亲口中知道他们俩过去的关系。再加上两人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他的妈妈怎么都不会允许作为受害者的儿子,跟绑架犯的亲人在一起……” 方引从迷茫中艰难地抓到了一丝不对劲:“什么匹配度?晏珩不是beta吗?” “晏珩当时还是个健全的omega,虽然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今天的样子。”池青说着,又坐到了方引的身边,一直不悦的目光中终于带上了一丝不安,“那时我才知道,谢积玉的母亲很反对他们来往,而谢积玉为了掩其耳目,便假装跟我有暧昧关系。” 方引无意识地撕破了手指上的倒刺,血珠缓缓地渗透出来,膨胀,变大,然后破掉,将指甲的缝隙都染红了。 “直到谢积玉想紧随晏珩出国,而他的母亲也很快发现了这中间的秘密,便把我叫了过去,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池青没有察觉到,还在继续说着,“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闭嘴。而谢积玉本人则被关在家里许久,被阻断了跟晏珩联系的途径。” 方引低头,下意识地用指腹擦了擦那一抹血色。 那个细小的伤口像是带来了很大的创面一般,明明刚刚抹掉了,血珠又冒了出来。 池青强行将方引的手牵过来,然后用纸巾压住了。 “我承认当时知道你们结婚的时候很愤怒,怕你跳进火坑里。但一想到你一点都不告诉我,我心里生气,就一直憋着,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 池青顿了顿,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但后来看你们关系这么好,我只以为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直到我在新闻上看到你被绑架的事,包括谢积玉当时给绑匪的电话录音也爆了出来,我才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冬天的雨软绵绵地落在了玻璃窗上,看着温柔,实际上冷得彻骨。 “真是像极了当年拿我当挡箭牌的样子,只是你身上确实中箭了。” 方引听完,记忆忽然跳到前段时间看到的、裴昭宁拿过来的订婚视频。 里面那个漂亮的omega说谢积玉要找个beta联姻应付一下,因为beta比较省事,不会被标记,没有发热期,也不会怀孕,方便离婚。 是啊,不会怀孕。 原来他看中的是这个,才在后来忽然答应跟自己结婚。 只是可笑的是,那时的自己还觉得这会是一个机遇,是命运的厚待,是童年念念不忘的回想。 甚至在庄怀信直白地告诉自己的时候,在谢积玉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方引并没有一下子就深信不疑。 现在才发现自己是那个过渡的选项,是一个挡箭牌,是一只替罪羊。 时隔多年,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跟池青是同路人。 方引麻木了许久的心像是忽然醒了,叫嚣着它很痛,从那个听到“我不会爱上方引”的、几个月前的下午就开始痛了。 它满腹牢骚、抱怨,大喊大叫地发泄着这段时间的不满。明明是那样柔软的东西,此刻却包裹着浸满了毒药的尖刺,在方引的身体里肆虐,几乎要扯开这具虚弱不堪地皮囊,报复所有伤害过它的人。 方引第一次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痛得他几乎动惮不得。 他揪着自己前胸的衣服,将身体蜷缩得很小很小,脸上都是冷汗,皮肤苍白得几乎没有生气。 池青肉眼可见地慌了,他抚着方引的后背:“没事吧?我来叫救护车!” “不……不用……”方引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然后慢慢地喘着气,“我没事,真的,我没事。缓缓就好,缓缓……就会好。” 他闭着眼睛,耳边嗡鸣声一片,指甲在手背上留下了好几道血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引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耳边是嘈杂的人声。 他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后才辨认出眼前人是沈涉。 方引挣扎了一下:“放我下来……” 迷蒙之中,他只觉得沈涉的眼神非常陌生,声音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不,我带你走。” ----------------------- 作者有话说:这章字数超出了预期,所以才晚了,再次抱歉。涉及的伏笔内容比较多,如有bug我天亮修~ 第116章 沈涉抱着方引,大步走出了池青的家,经由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当中。 方引隐约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但是的心口的疼痛一时间还没有缓过来,只能任由沈涉将他安置在车上,并系好了安全带。 直到车子的引擎响起来的时候,方引的潜意识才察觉目前这有些不对劲的状况。 第151章 他脸上布满冷汗,湿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身体也有些发颤,双眉因为疼痛拧在了一起,但是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软弱。 方引身体前倾,一只手搭在驾驶位的座椅上,气息有些不稳:“你要干什么?” 沈涉侧头,第一时间看向了那只近在咫尺的手。 瘦得骨节突出,指尖都用力得发白,手指却嵌入了柔软的皮革中,一幅坚定有力的模样。 沈涉转过头去,车子缓缓地发动了:“我说过了,我带你走。” “去哪里?” 这个问句一出来,沈涉陡然沉默了下来,只是开车的模样依旧很认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方引想起他以往对自己几乎没什么好脸色,眼下这个行为大概又跟谢积玉有关,心里便涌上来抗拒的意思。 只是现在因为极端情绪,心脏负荷增加,产生疼痛,他暂时没什么抗拒的力量。 方引深知这点,便缓慢地呼吸了几下,处在收缩状态的血管得到了缓解,心脏的疼痛有了退潮的迹象。 “谢积玉他……怎么样了?” 沈涉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然后才答道:“人应该清醒了一些。” 隔了半分钟之后,方引才有了继续强调的力气:“我不会跟你去见他的。” “不是去见他。”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涉微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从后视镜中只能感觉到他的脸色是很冷静的。 只是开车的模样有些凶,开得很快,食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轻点,似乎又有些焦躁。 “我的私人飞机停在郊外的一个小停机坪,半个小时就能到。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方引顿了几秒:“所以呢?” “你想去哪都可以。” 方引深深地皱起了眉。 身边的街景快速后退,再加上濛濛冬雨,万物都不甚清楚。 再联想到沈涉这个人一向的行事作风,方引心里还是涌上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是谢积玉让你这么做的吗?”方引松开了自己用力的手指,声音堪称平静,“他不用怕我碍事,我也不会阻止他找omega。所以,不用这么麻烦地赶我走。” 正值晚高峰,再加上这个天气,路上的车辆紧紧地挨在一起,眼前一片车尾灯的红光。 沈涉的表情也在这片闪烁的红光当中,变得模糊。 眼看着导航前方的路要堵车,沈涉调转了方向,在一条稍微僻静一些的小路上停了下来。 车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外面的嘈杂声也被很好地隔绝了。 “跟他无关。”沈涉顿了顿,“这是我的决定。” 方引觉得自己的大脑简直是转不动了,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你的决定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涉看了一眼外面的街景,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等我一会。” 他下了车,进入了路边一个小商店门口,招牌上写着售卖咖啡简餐。 三分钟后,沈涉拿着一个杯子出来,没有回到驾驶座,反而坐在了方引身边。 他杯子递给方引:“小心烫。” 温暖的感觉从手心缓缓传导到四肢,方引觉得冰凉的身体好像缓过一些来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里面却不是咖啡,而是一杯没有加任何东西的热牛奶。 “接下来的路程可能会有些远,你想吃什么,我提前让人准备。” 方引抬起头,耐心几乎已经被消耗殆尽:“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 “谢积玉并不适合你,你跟他结婚这几年,你真的觉得开心吗?池青也跟你说了吧,他忘不了晏珩的。你再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过,他不会选择你的。” 要是放在以前,方引听到沈涉又说这种话,大概率会冷着脸当没听见。 但眼下他已经知道了那些往事,心里那种对抗的情绪早就消失了——谁会傻到跟真相过不去? “你让池青来跟我摊牌,我确实无话可说。”方引垂着眼睛,目光里都满是疲惫,“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不会再缠着谢积玉。如果这样让你满意的话,就让我走吧。” 沈涉顿了顿,身体往方引的身边倾斜,两人离得更近了些。 “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如果放在以前,我是不会说的。”他没有否认方引的推测,目光倒是有种莫名的急切,“只是眼下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陷在其中已经无济于事,不如早些放手。而且,他的母亲已经在帮他挑选新的omega了。” 原来这些往事他们都知道,只是看着自己在中间感觉良好的时候,他们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方引的心最疼的那一阵已经过去了,现在松下来之后有些空落落的,自嘲的情绪缓缓蔓延上来。 他穿着厚厚的深色冬衣,因为垂着头,黑发遮挡了半张脸。面部皮肤明明苍白得无丝毫血色,但却显出一种病态的漂亮来,像是长在暗色树枝上的、反季节的白山茶。 寒风过境之后,只剩下这一朵。那么萧索,那么寂寥,却又让人想伸手折断。 方引一根一根地松开将自己缠着鲜血淋漓的弦,神情竟奇迹般地变得平和下来:“无论如何,总比死得不明不白好。” 然后便将热牛奶放在一边,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他坐在左侧的位置,而车外是花坛,里面长着被修剪成球形的小叶女贞,所以他只能从沈涉所在的那一侧下车。 方引缓缓地抬眼看着沈涉,可沈涉的目光中有一种奇异的躁动,像是没有接收到方引要下车的眼神示意。 于是方引只能抬起手:“请你让……”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沈涉陡然握住了他的手,微微用力。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还有点难过,但无论是谢积玉还是你的父亲,你都不用管,不需要再陷在泥潭里脱不开身。”沈涉的神情有些急切,语气郑重而,“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方引缓缓地瞪大了眼睛,直到察觉自己指尖触碰到的滚烫掌心,才艰难地回过神来。 他第一次看到沈涉这个模样。 没有嘲讽,没有威胁,不再对方引冷眼相待,反而将姿态放得很低,眼神近乎渴求。 此刻方引心里已经震惊到了极点,他脑中滑过一幕幕过去的情境,却怎么跟眼前的情景合不上了,凸显出一种难言的荒诞来。 他有些不安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却被沈涉握得更紧。 “我以前对你态度不好,是气你选择的人是谢积玉。”沈涉声音竟然紧张得有些发抖,“我不求你立刻能原谅我,只要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只要你……只要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 声音到了最后,竟然哑得卡在喉咙里。 方引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样巨大的转变让他恍惚得仿佛还在梦中。 是了,只有梦境中才会出现这样毫无逻辑的事情。 但眼前这件事真实地发生了,方引感到无措,他无法想象在过去的三年当中,沈涉每一次跟他说难听话的时候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心思。 原来,沈涉一直想让自己跟谢积玉的婚姻破裂,是为了这个。 方引慢慢地定了定神,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态度郑重。 “第一,我并不责怪你以前做了什么,但我对你确实没有任何想法,不想骗你;第二,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可能离开这里。现在让我下车,就当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沈涉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无力地放了下去。 方引的态度很干脆,没有拖泥带水,但这也意味着他不再有任何机会。 沈涉缓缓地打开车门,然后下了车,留出一个足够方引出来的空间。 “谢谢。”方引这样说着,“我自己打车回去。” 在方引转身的前一刻,沈涉忽然开口:“如果刚才我在那杯牛奶里下了药,你现在只能听我的了。” “你不是那样的人。”方引望着他,目光很认真,“其实学生时代你对我挺友好,也帮过我的忙,我都记得。” 沈涉的眼睛陡然红了,嗓音几乎哽咽:“我家当时内忧外患都重,后来又要学着怎么接过家族的使命。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说不定我们……”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方引打断了他,然后转身离开了,“再见。” 如果,命运从来不相信这两个无用的字。 或许每个人都觉得如果再选一次,自己总能选到一个正确的、一个更好的选项,但命运是一条没有回头机会的路。 无论前方是鲜花满径,还是荆棘丛生,所有人只能一刻不停地在这条路上狂奔,方引也是一样。 在搭上出租车之后,方引勉强把心里那种恍惚的感觉给压了下去,却接到了卢明翊发来的讯息。 第152章 “今晚七点,请你喝一杯,老地方。” 方引瞳孔一震。 这是提前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今晚九点,他能见到许青蝶了。 方引在一个清净的咖啡厅度过了煎熬的几个小时,然后准点到达了特勤局的门口。 只是站在门口的卢明翊没有穿着制服,倒是打扮得有些亮眼,一见到方引就笑眯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拉着他上了自己的车。 “要去哪?”方引问道。 “这事可不能在局里进行,要是信号被人劫持就不好收场了。”大概是长久以来追查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卢明翊面上的表情异常郑重,“我们今天扮演的是去夜店里找乐子的有钱人,明白吗?” 两人下车之后,看到眼前这个首都顶级的夜店,方引才意识到有关特勤局的传说并不都是虚构的。 这个机构在联邦根深蒂固,似乎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办到。 而眼前这个地方很明显是供权贵们消遣的,特勤局在这里竟然也有一些势力在。 “就算到时候出了意外,也不敢有人轻易进来搜查,我们是安全的。” 方引站在观光电梯里,望着不断下降的街景疑惑地开口:“难道你们,把人带到这里来了?” 卢明翊失笑:“这么短的时间内,没办法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把一个大活人跨越上万公里带到这里。但是,提供一个几个小时的对话机会还是可以的。” 两人走出电梯之后,卢明翊将方引带到一个中档的套间里。 但打开床边的衣柜,却发现后面有一道暗门。 卢明翊输入密码之后门便开了,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屏幕、一部电话和一套桌椅,四面密不透风,连个窗户都没有。 “这些地方,本来是给特勤局的上层联系线人的,没想到今天还能排上这个用场。”等方引坐下来之后,卢明翊才靠在桌边解释着,“许青蝶被看得很严,我们无法做到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将她带出来,但是通过远程的方式跟她对话还是没问题的。”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大概还有十分钟,我们耐心等等。他们那边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正是守卫最放松的时候。” 方引点点头,有些好奇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具体的方法就不说了,但本质上很简单,只是三个字。”卢明翊忽然伸出手,掌心对着方引,下一秒却变出一个硬币来,“障眼法——让那些监视许青蝶的人认为她在好好睡觉,这件事就成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眼前的屏幕忽然亮了起来,视频信号被接通了。 一个戴着口罩、护士模样的人扶正了镜头,卢明翊对她比了一个手势,她也回了一个,大约是什么确认信号。 几秒钟后,一个头发凌乱的枯瘦女人,出现在了镜头前。 方引的心陡然跳得很快,卢明翊安抚地按了按他的肩膀,然后退到了一边。 因为太过瘦弱,那双眼睛已经变得突出,隔着屏幕都能看出来瞳孔震颤,游移不定地盯着方引。 印象中那个聪明又漂亮的omega居然变成了这样,饶是方引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喉咙里堵得慌。 “抓紧时间。”卢明翊在身后轻声提醒。 方引定了定神,朝着镜头挥手:“我是方引,您还记得我吗?几个月前,我们见过一次,您当时想跟我说什么?” 许青蝶安静了好几秒,嗓音沙哑:“你真的是……方引?” 方引点头:“是我。” “方澄还好吗?”她问道。 “挺好,已经毕业了,现在在元晖集团工作。” 听完这话,许青蝶忽然开始不住地摇头,很崩溃地模样:“不,他不能在那里工作……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方引生怕刺激到她,到时候精神失常就不好办了,便安抚着:“您冷静些,方澄目前很安全的,没事。” 谁知道听完这话,许青蝶的神情反而镇定了一些下来,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我没病,所谓的精神分裂是伪造的。” 方引身体下意识前倾:“是方敬岁做的吗?为什么?” “我知道太多他的秘密。”许青蝶顿了顿,望着方引,“三年前你的车祸不是意外,是我派人做的,我那时候只是想给方澄争取一个好的联姻机会从而离开方家……但我那个时候只想让你受伤,没想要你的命。当方敬岁却不这样认为,就把我关到了这个地方。” 果然是这样。 方引当时听到她的话就觉得很奇怪,等后来察觉到她身份的时候,心里便有了这个推测。 “你知道些什么,现在最好都告诉我。过去的事情不论,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还有奋力一搏的机会。” “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过元晖集团的丑闻,是关于那个信息素剂的,可以帮助beta人群怀孕生子。现在出现了很严重的后遗症,甚至有人死亡——那是我曾经主导研发的项目,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卢明翊顿时严肃起来,抢先道:“是,不少人得了绝症,情况很严重。但需要证据,你当年是否有留存备份?” “我当年太年轻,急于证明自己,所以做了一件后悔终身的事情。” 许青蝶的眼神下意识地移开了,没有看方引,脸上出现了一丝愧疚的意思。 “周知绪是当年第一个接受注射的人,所以才有了你。” ----------------------- 作者有话说:终于稍早了一丢[菜狗] 第117章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面前的屏幕在散发着暗暗的幽光。 “他不是omega吗?”方引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然后像是忽然抓到了什么线索一样,急切地补充,“他脖颈上的腺体处还有伤痕,好像是因为有一次弄伤了才不得不切除了,他怎么会需要那些药剂的辅助……” 话到这里,方引忽然顿住了。 他像是发现身上的一根安全绳出现了断裂的迹象,变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那根绳子,让自己掉下悬崖。 “周知绪是beta,看来他们连这个也没让你知道。” 毕竟隔着镜头,光线又不好,许青蝶没有发现方引的神情有什么不对,还在继续说当年的事情。 “那时候omega腺体植入手术的技术远没有今天这么成熟,风险性是很高的。周知绪被迫植入之后,又用了那个信息素剂,折腾了半年之后才怀上你。等你出生之后,那个人工腺体的排异反应太大,差点要了他的命,才被切除了。” 许青蝶说着,双手在桌面上有些不安,但依旧在解释:“那时候omega还会受到不少歧视,我急于证明自己,所以方敬岁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没有阻止,算是帮凶……你要是恨我,我完全可以理解。” 卢明翊站在一边,下意识地看了方引一眼。 方引身处这样昏暗的光线里,神思竟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他看着许青蝶那张枯瘦的脸,那样愧疚的语气和神情,竟无端产生一种自己只是在看电影的错觉,那画面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构的。 “他为什么要那么对他?”方引半晌才找回自己飘忽不定的声音,问出了最根本的问题,“我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算周知绪当年害死了方敬岁的初恋,那也有相对的法律来惩罚,而不是用这种方式赎罪。 许青蝶顿了顿,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方敬岁还有一个早逝的双胞胎哥哥,叫方敬年?” 方引眉头微蹙,在脑海中翻找了许久才在记忆深处发觉出一些线索:“好像是有这样一个人……但是这件事情在我出生之前就发生了,我长到这么大都没听过还有人提起他,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其实一开始,跟你母亲在一起的是方敬年,而方敬岁和他那个初恋在一起,一开始两方都相安无事。” “那个初恋突发重疾早逝,而这个时候,方敬年带着周知绪出现了。最要命的是,周知绪跟那个早逝的omega长得有点相像,方敬岁见了他便魔怔了。” 方引身体下意识前倾,乌黑的眼珠像是凝住了。 许青蝶顿了顿,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语气开始变得特别小心。 “方敬年几个月后就出意外去世了,而就在周知绪伤心的时候,方敬岁趁虚而入。一开始只是作为亲友去安慰,后来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变故,两人之间的关系忽然急转直下,我就接到了要给周知绪注射那批药剂的任务。” 方引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理解现在所听到的一切,只能讷讷地开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卢明翊望着方引的侧脸,露出一丝不忍的情绪。 “为了有个孩子。”许青蝶顿了顿,垂下眼睛,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意,“有了血脉相连的你,周知绪从此以后便不敢再做什么不利于方敬岁的事情了,更不敢离开他,因为你的命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 第153章 “你说的根本就不对!” 方引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指尖用力到发抖,声音大到连对面的许青蝶都被吓到了。 “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来,我母亲他委曲求全跟这样的人和平相处,是为了我?”方引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尽管声音已经有了不稳的迹,但是语气依旧斩钉截铁,“明明是方敬岁说我要是不好好活着,我母亲他没有好日子过——你把因果关系搞反了吧?” 方引说着,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红色。 许青蝶仅仅是安静地望着他,没有鄙夷,也没有不悦,好像只是在等方引慢慢消化这一切。 可方引看着她这个模样,心中那口气便越来越膨胀,正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倒是许青蝶先开口了。 “没有搞反。” 许青蝶的声音幽幽的,跨越万里,在这方小空间将方引死死地按在了原地。 “因为我也是这样的命运。方澄在方敬岁的手里,我只能在这个地方装疯卖傻,扮演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她的态度堪称平静,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跟愤怒的方引是截然相反的状态。 “孩子在某种程度上,是母亲心甘情愿套上的锁链。” 许青蝶的话在方引的脑中慢慢地分裂、旋转、组合,一个当年的真相缓缓浮出水面,让方引无法忽视。 就像是虚空中的一根刺,戳破了方引心口的那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变轻了,无力的皮囊颓然地落在了椅子上。 原来这么多年来,方敬岁总会拿好好活着这个事情作为媒介一旦方引行事对自己可能造成某种风险,方敬岁便会以让周知绪不好过为代价来威胁方引,是为了这个。 而方引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动机的真实性,因为周知绪确实没有自由,脚上还有镣铐——他一直以来的推断是周知绪曾经犯下大错,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接受惩罚,自己作为儿子只是一个惩罚周知绪的工具。 许青蝶这一番话出来,整件事情的模样就完全变了。 方敬岁用了这样卑鄙手段才得到周知绪,强迫一个beta接受那样安全性存疑的药物注射,然后逼着他生下孩子。 也就是,自己。 方引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是理智逻辑已经抢先一步帮他分析出了一个新的认知。 得知周知绪得脑瘤的这段时间,方引一直用一个医生的身份告诉自己,这种事情没有人能预知,既然发现了就去好好准备应对方案——可现在看看,当年不少使用这款药剂的病人都得了脑瘤,周知绪的病不是意外,大概也是同样原因的后遗症。 方敬岁这些年来小心谨慎,连体检都没有过一丝放松,生怕周知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然而命运的车轮总有种无情的戏剧性,自己曾经从哥哥手里抢来的人,最后还是被自己想要留住他的妄念给毁了。 方敬岁现在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方引安静了好一会,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睛,神情在幽暗的屏幕光源下几乎被完全模糊掉了。 这种死寂太久了,久到让卢明翊心生不安,他刚刚走到方引身边,就听见这团虚影里终于有了点声音。 “他……”方引的声音变得很哑,好像连说话都变得很困难,“我是说你,还记得我母亲怀着我和生下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许青蝶的神情明显犹豫了,卢明翊也在这个时候轻轻地拍了一下方引的肩膀,然后抬头看向屏幕,转移了话题。 “你刚才说的那些药剂,是否有证据留存下来?特别是其中完全违法实验的部分。” “我要知道。”方引打断了卢明翊的话,抬头望向许青蝶,“我必须知道,回答我。” 许青蝶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好像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周知绪才发现你的存在。只是,我的任务到他成功怀孕这一步就完成了,后续都是别的医生负责。”她闭了闭眼,“后来快临产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他整个人非常瘦弱,只有肚子很大,显得非常不协调,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方引喉咙里忽然泛出一种非常恶心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有吐出来。 尽管如此,他还在追问:“然后呢?” “你出生的时候,我在现场。”许青蝶缓缓地开口,“只是周知绪反应激烈——大约守卫也没想到一个刚刚生产的、虚弱的人会有那样的举动——趁着守卫一时松懈,周知绪抱着你上了天台,要把你扔下去。不过后来被方敬岁及时阻止了,所以没出事。” 卢明翊把自己的呼吸都放轻了,他瞥了一眼许青蝶,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引。 但方引听完这些话之后,看上去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整个人却没有什么过激举动。 “不过这只是激素作用,你是医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饶是远隔重洋,许青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又开始找补起来,“后来周知绪还是对你很好的,你知道的,对吗?” “是啊,他对我真的很好。” 良久,方引才开口,像是一声叹息。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刚迈了一步身体却猛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要伸手却扶住什么,手掌却在桌子的锋利边缘划过,暗红色的血迹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但方引站稳了身体之后,只是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伤口,面上很静,几乎没有什么波动。 “先包扎一下,我出去找人。” “不用,我自己出去就好。”方引声音轻轻的,“你继续问。” 还没等卢明翊出言阻止,方引便通过暗门走了出去。 卢明翊心下不安,但是镜头对面的同事已经在提醒时间,他自然不能冒险,只能专心地搜集线索。 二十分钟后,对话结束,卢明翊快步走出了暗门,却发现方引就坐在衣柜外面的大床上。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洁白的被子上,鲜血蔓延出了一片暗红色的痕迹。 方引如梦初醒,像是刚刚发现自己的血染红的被子,讷讷地开口:“不好意思啊,是我不小心。” “你的伤……” “我真的好累了。”方引抬起头,长长的眼睫却是垂落着的,好像头顶温暖的灯光都刺得让他睁不开眼,“送我回家吧。” 方引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卢明翊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方引大喊大叫地发泄着自己,卢明翊倒是有应对的方法。 只是眼前这样看上去这么平静,他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卢明翊按照方引的要求把他送到医院附近的那个小房子里,一路人把人送进了电梯,然后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才终于攒足了勇气。 “过去的事情改变不了,现在我们还有机会为未来做一些打算。”卢明翊把门钥匙从方引受伤的手里拿过来,帮他打开了门,“今晚我可以睡在你的沙发上,你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告诉我。如果你有需要,这段时间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方引打开了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的景象便让两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客厅里不大的小沙发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 他满面阴云地看着门口二人,虽没有任何举动,但顶级alpha信息素快速地席卷了这个小房间,仿佛这短暂安静的一刻只是海上风暴欲来前的寂静。 是以前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小房子的谢积玉。 他仿佛还没有刚从暴烈的易感期中解脱出来,无法很好地控制信息素,一见到其他alpha便不由自主地释放攻击性。 “丈夫的易感期没有结束,你作为妻子,却要陪着别的alpha。” 谢积玉的目光在面前两人身上停顿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意。 “方引,你现在可是越来越能耐了。” 第118章 方引面上僵硬的神情只是一瞬,便很快恢复了平静,转头对卢明翊道:“没关系,你先回去吧。” “怕什么,急着赶人走。”谢积玉从沙发上站起来,步伐缓缓地,但神情阴晴不定,“怕我知道你们俩今晚都做了什么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卢明翊便顿时紧张起来。 今晚为了能跟许青蝶沟通上冒着极大风险,这件事除了当事人外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一旦有什么疏漏,不仅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包括许青蝶在内的所有当事人安全便岌岌可危。 只是他下意识地紧张一瞥,在谢积玉眼里却变成了某种心虚的证据。 方引自然也明白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他望向卢明翊的眼神里出现了几分宽慰:“你放心,不会有事。” 卢明翊看了一眼谢积玉,又看向方引,有些担忧地低声道:“你确定么?” “确定,我可以处理,你回去吧。” 第154章 冬天的夜晚足够安静,二人对话的音量再小,也传入了谢积玉的耳中。 两人来来回回的眼神让他怒火中烧,信息素开始不自觉地释放出威压:“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卢明翊已经感觉到了不舒服,但还是道:“我不是……” “他不是这个意思。” 方引非常冷静地抢过了这句话,立刻将卢明翊推到了门外,牢牢地关上了门,这方空间便陡然寂静了下来。 客厅里的灯是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光源冷冷的,也不够明亮。 两人中间只隔了两步的距离,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先开口。 灯光浸满方引全身,衬托得他头发愈加黑,脸色却愈加苍白,一点血色都无。 他一双乌黑的眼睛看不到什么光点,只是望着谢积玉。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这一幕看上去却像极了许多年前,黑白老电影里的人物正望着镜头,足够虚幻,也足够令人心惊。 不过最终,还是方引先开口:“你来有什么事吗?” 这个态度平静到诡异,不符合常理到让谢积玉的那股火又烧了起来,几乎想立刻戳破眼前这个人的面孔。 “我来称赞你足够大方啊。”谢积玉唇角勾了勾,“让别的omega来陪我度过易感期,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还记得你作为妻子的义务吗?” “我是beta啊。”方引抬头望着谢积玉,眼睛里一丝波动也无,只是平静地讲述着这个事实,“beta对alpha的易感期是不起作用的,只有omega能帮你。” “结婚三年了,你别告诉我你才知道这点,之前怎么不说?”谢积玉怒极反笑,却又信誓旦旦,“说吧,你这段时间跟我闹那么多次脾气,到底要干什么?” 原来他一直以为我在闹脾气。 方引的脑中迟缓地浮现了这个意识。 但这个认知让他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冲动。方引只是觉得自己是一张被拉满的弓,他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太久,早已累了,不想“闹”了。 “你的信息素积累的数值已经很高了,相信医生和你的母亲也给了相应的方案。。”方引路过谢积玉的身侧,闻到了更加浓郁的信息素香,声音专业克制地像是在对自己的病人说话,“这么撑下去对你的健康有害,尽快决定比较好。” 他坐在了椅子上,谢积玉的视线也一直跟着他,眯起了双眼:“所以你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管了?” “我只是在说一个医学常识。” 谢积玉咬了咬牙,怒火中烧地走到方引面前,握起来的拳头都散发着不堪重负地响声。 “你够厉害,够大方,但你把我当什么了?你随手丢掉的垃圾?当初结婚的时候,你是不知道自己是beta,还是不知道alpha易感期的生理问题?你当时怎么没有给我找omega过来,反而自己装成omega往我身上贴?!” 谢积玉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这个样子堪称气急败坏,信息素都变得暴烈而杂乱。 放在一般的omega身上,这个时候早就撑不住地跪地求饶了,但方引却冷静地眼睫都没有动一下。 “现在国际上有了一项新的研究进展不错,能让腺体受损的omega恢复正常功能。”方引仰着脸望着谢积玉,可姿态却没有任何软弱的意思,“以谢家的财力,足够让晏珩变回原来的样子。” 谢积玉眉毛微微下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母亲大概也没办法阻止你跟晏珩在一起了,你用不上我这个beta作为婚姻介质来过渡了。他现在既然在你身边,何必让自己这么难受?”方引顿了顿,“意思就是,你可以放心地找你原来就想要的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在乱说什么?”谢积玉面色陡然有些不太好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方引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人真的是连一丝掩饰也懒得弄了。 “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再干扰你做选择了。”方引艰难地站起身,很疲惫的样子,又走到了门边将门打开,“这段时间我有事要做,我想我们暂时别见面了,都先冷静冷静。” “冷静冷静?” 谢积玉冷冷地笑了一声,他走到方引面前然后忽然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方引跟他对视。 “你看上谁了?这么着急跟我划清界限?”他的手从方引的下巴一直滑到方引冰凉的脖颈上,指腹下是跳动着的动脉,“是那个卢明翊吗?你看上他多久了?” 方引拧起了眉,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不要乱说。” 只是谢积玉的那只手却比手铐还冷酷,方引不仅没有挣扎动,还感觉到手在收紧。 “什么时候出轨的?”谢积玉钳住方引的脖子将人拉到自己面前,眼白都开始发红,将声音压得很低,“你跟他睡过了吗?” 方引目光一沉,只是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唇开始剧烈挣扎。 但他的身体现在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完全挣脱不开alpha铁钳般的手,只能含糊不清地开口:“我没有,放开我……” 谢积玉望着他嘴唇上浮现的一点血色,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身体就动了。 他关上了门,掐着脖子的手转而抓住了方引的手腕,将人用力抵在门上。 方引的后脑撞在门上,大脑一时晕眩,可谢积玉却顾不得这个。 这段时间的隐隐怒气接着易感期被折磨的烦躁一起迸发,他曲起一条腿卡在方引的两腿之间,转而就去扯方引的毛衣。 几秒钟后方引清醒了一点过来,他的身体因为疼痛和气愤颤抖得很厉害:“你要做什么......啊......你放开,放开我!” 谢积玉充耳不闻,他咬着方引的脖颈,直到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像是一只饿了许久才见到血的野兽,怎么都不愿意放弃到嘴的猎物,反而将手中的猎物握得更紧。 谢积玉轻松地扯开了方引柔软的毛衣,一小片胸膛露了出来,雪白的皮肉在灯光下瑟瑟发抖。 只能舔吻,实在是不够,谢积玉的手向下伸去。 方引大脑中有一根神经绷起来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着谢积玉有些松懈,猛地挣脱了他的钳制。 下一秒,一个耳光甩在了谢积玉的脸上。 “啪”地一声,像是电影中的暂停键,两个人都顿住了。 “你敢打我?”谢积玉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着方引,用手背擦过自己的脸,“你为了不知道一个哪里来的野男人,不仅拒绝我,还打我?” 方引一时间也愣住了,刚才的行为完全是个下意识的反应,他也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手。 只是,那是一个多小时前才受伤的手,没有任何包扎,只是伤口的血液凝结了而已。 现在这一下用力虽然没有多重,但是伤口又崩开了,顿时血液沿着伤口一滴滴地往下掉,很快在木地板上汇聚成了一滩。 谢积玉也被这个变故弄愣住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方引的右手连露出来的毛衣袖口都被染红了,只是血色发暗,看着不是才被染到的。 谢积玉上前就要查看,但方引却以为他又要继续,手臂防御般挡在身前,警惕地看着谢积玉。 “我不是……”谢积玉顿了顿,看了一眼那个狰狞的伤,“怎么弄的?为什么没包扎?给我看看。” “我没事。” 方引站在原地没动,并没有把受伤的手伸过去。 这个拒绝的姿态让谢积玉刚才熄灭的火又燃了起来,往日冷静的姿态也被焚烧殆尽。 “我现在连看都不能看了?是不是你早就想把我甩掉了?” 谢积玉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是方引后来买的避孕药,一直放在了这个住处。 “结婚几年,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措施。我只以为是beta的怀孕概率低,却没想到你一直在吃这个。”谢积玉将那瓶子举到方引面前,“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不和我生孩子了?” 方引定定地望着他:“你想让我跟你生孩子?” “你利用完我就丢,连孩子都被你算进去了。”谢积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可这是你欠我的。” 方引一时间没明白:“我,欠你?” “你想要离开我,没问题。”谢积玉将那瓶避孕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然后望向方引,“在此之前,你必须给我生个孩子。” “为什么?” “几个月前集团公告里就说了,我们育有一女。”谢积玉摊了摊手,目光竟便得有些残忍,“我当然要对其真实性负责。” 方引仅仅思考了几秒钟,顿时恍然大悟。 他这才串起前因后果,前段时间谢积玉对情事那么热衷,又拿走他避孕药,原来是想让自己生出个孩子,好让谢家不被贴上造假的传言。 方引的声音悠远起来:“生了孩子,然后呢?” 第155章 谢积玉的声音暗含警告:“看在孩子的面上,你不要想着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 方引听完却话锋一转:“当初公开婚姻关系的公告,只是为了晏穗,是吗?” “是。”谢积玉愣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移开了眼睛,“我当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要问什么?” 是啊,一切都说得通了。 一开始他们结婚,是为了晏珩不受伤害; 公布婚姻关系,是为了晏珩和晏穗不受到流言困扰; 自己被绑架,是替晏珩受过; 甚至最后要一个孩子,都是为了给谢积玉和晏珩的故事圆个谎…… 那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方引忽然觉得当初那场被媒体捧成婚礼的生日宴会是那么讽刺——他还记得自己接过那个戒指的小心翼翼,还记得自己送出贝母戒指时刻的忐忑,还记得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在宾客注目之下的双人舞,在后来无数次的耳鬓厮磨…… 此刻看上去,每一个都像是笑话。 他当时所以为的所有爱意都是错觉,只是事情恰好进行到这一步,只是自己恰好处在谢积玉解决问题的方案里,所以谢积玉那么选了。 方引想起自己还在纠结爱不爱这个问题,真的是可笑至极,自己甚至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在这个选项里。 所有的这一切,都跟爱无关。 “可是。”方引一时语塞,然后说了句有点无厘头的话,“beta不是那么容易怀孕的。” “现在医疗条件已经很成熟了。”谢积玉顿了顿,有些玩味地望着方引,“腺体植入手术也有,还有各种辅助怀孕的药物,没那么难。” 方引一下子笑出了声。 也顾不得自己的手受了伤,自然地捂住了嘴,笑得腰都弯了下来,肩膀都在发抖。 这个笑其实非常不合时宜,他也知道这点,只是他没有忍住。 他万万没想到,原来在谢积玉的规划里,自己走得也是周知绪的老路——艰难地生下一个孩子,然后这个孩子的一辈子就被困死——他现在忽然有些不明白,当初那个流产的孩子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 “你笑什么?”谢积玉有些生气地看着方引。 方引笑得几乎开始咳嗽,话都说不出来,眼角都流出了泪水。 自己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不过跟方敬岁是一样的。 不过不同的是,周知绪是被方敬岁强行夺走的。而自己,是心甘情愿地跳进这个大坑里,任由自己的血肉被一片片地割下来,心里还觉得挺美好。 智商再低的动物都知道遇到危险要跑,受伤了也要挣扎。自己作为一个人,已经活了三十多年,却第一次瞥见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在过去三年的婚姻中,我活得战战兢兢又抱着希望,每次你对我有好脸色,我就忍不住要贴上去,想求你那一点点好。” 方引勉强止住了笑意,艰难地直起腰,沾着血迹的手指擦了擦眼尾的湿意,在白皙的皮肤留下了一抹红。 “我无数次害怕你要抛弃我,会跟我离婚。” 方引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用血流不止的右手摘下了无名指的戒指,放在桌面上。 谢积玉望着他,眼睛都凝住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正式提这件事的人竟然会是我自己。” 戒指上的钻石沾着血迹,折射着暗淡的冷光。 “谢积玉,我们离婚吧。” ----------------------- 作者有话说:新工作下班时间晚[爆哭]有在努力提高效率了,抱歉大家[爆哭] 第119章 一时寂静。 窗外天寒地冻,冷冽的风的窗户边徘徊,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夜色通过窗户缓缓地入侵这方小小的空间,将白炽灯的光都变得越来越暗,一切人和物都被蒙上了一层蒙昧不清的灰色。 谢积玉身体没有动,只是目光僵硬地凝在那个沾着血的戒指上,半晌才重复了一遍:“离婚?” 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光景,方引的神态从刚说出口时带着一点激愤的颤抖,缓缓地平复了下来,变得冷静而坚定。 他缓缓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无数看不见的东西顺着细白的指尖无声地弥散开了。 方引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谢家和方家合作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联姻也该结束了。” “你要跟我离婚?”可谢积玉就像是没听见方引的话,下颌线紧紧地绷着,还沉浸在刚才的情境中,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着,“就因为刚才那个alpha,你要跟我离婚?”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无关。” “以前那么多次,我给你提离婚的机会,你不要。现在到了这种时候,你到底是忽然一下子想清楚了。”谢积玉顿了顿,又朝着方引走近了一步,声音里压着暗火,“还是你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了?” “我们的关系,跟‘移情别恋’这四个字无关,一开始就是因为双方家族利益的需求才走到一起的。” 方引的声音淡淡的,他看着谢积玉,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像是有雪融化。 “我知道你的父母当年也是联姻,但后来感情变得很好,这是好事。但我们已经结婚三年,之间的龃龉不减反增,所以真的没必要这么互相折磨下去了。生理上,我满足不了你。情感上,更是无从谈起——离婚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谢积玉一双眼睛都散发着寒意,半晌才冷冷地开口。 “凭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当初同意结婚的是你,现在要离婚的也是你,我看上去是那种容易受你摆布的人吗?” 方引不解地看着他:“可这不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谢积玉僵了一会才道:“是人都知道,此一时,彼一时。” “当然,现在比以前的任何时机都适合。你这几天受的苦,原本是没必要受的,只要一个正常的omega就能解决。” 谢积玉身材高大,再加上背对着灯,那张英俊的脸此刻蒙着一层昏暗的光,竟有些模糊不清的模样。 “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会被动物性本能控制的alpha?” “我曾经也在医学刊物上看过,确实有alpha和omega用主观力量扛过了易感期和发热期。不过那过程异常艰难,痛苦程度几乎跟戒毒差不多。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强大的精神动力,大部分是自己的爱人,也有亲人。” 方引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了一个无奈的浅笑:“你作为金字塔尖上的人,或许也能做到。但这一切,都跟我无关了。” 谢积玉愣了一下:“可是你是我的法定……” 方引果决地打断了他:“妻子和爱人完全可以是两个角色。” 谢积玉上前一步,声音很明显有些急:“你现在……” 眼见着就要在这个问题上打转了,方引忽然道:“难道你爱上我了?” 这句话像是一枚炸弹落在他们身边,谢积玉几乎是立刻握紧了手,下意识地否认:“当然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 方引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现在觉得不爽不过是因为我先提的离婚,但请你看在我曾经帮过晏珩和孩子的份上,就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方引顿了顿,“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财产纠纷,等天亮就可以去把手续办了。” 谢积玉看了方引几秒,忽然双臂抱在胸前:“你说得太有道理了,我这样的人什么样的omega找不到?确实没必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方引点了点头,声音有种公事公办的平静:“明天几点办手续?” “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我几个小时后要出国,没空。” 谢积玉走到方引身边,一只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望着方引的侧脸,在他耳边低声开口。 “不过你记住,既然提了就别后悔。别到时候又像是以前那样,脱了衣服来求我,哭着喊着说又不想跟我离婚了。到了离婚手续签字的时候,你下笔可千万不要有任何犹豫,浪费我的时间。” 方引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不会。” 这是一个干净利落,没有犹豫的回答。 “最好是。” 谢积玉冷笑一声,走出去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夹杂着室外的冷风灌了进来,方引肩膀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大脑嗡鸣了几秒,缓缓地看向那一枚谢积玉送的、带着血的戒指。 他们终于要结束了。 方引走进洗浴室,一件件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迈入了浴缸,抱着膝将身体蜷缩了起来,任由热水浸泡着全身。 四肢的寒意在热水的作用下慢慢融化了,他的大脑都被熏蒸得意识不清。 水雾缠绕着他的发丝和眼睫,乌黑的眼睛空茫地望着水面,直到一缕血色飘到了面前。 方引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手掌。 第156章 毕竟只是桌角,虽然尖锐,但到底是比不上刀的锋利,掌心那一道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边缘显得非常残破。 然后方引又看向了自己的腿,当年被打断之后虽然得到了很好的医治,但依旧能看出来皮肤上细小的创面。 这具身体实在是残破不堪。 方引缓缓地将自己受伤的手沉入热水下,看着刚刚凝结没多久的伤口又破开了一点,血色一缕缕都散入水中,由鲜红转为了淡粉色,然后消失于无形。 水面依旧清澈透明,简直就像是被净化了一般。 方引抬起头,目光在狭窄的浴室里逡巡了好几秒钟,终于锁定在了一把薄薄的塑料梳子上。 他伸手将梳子拿了过来,梳齿对着伤口,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立刻就传遍了全身,方引身体几乎缩成一团,后背白皙皮肉覆盖着的蝴蝶骨簌簌发抖,像是枝头被风拂下来的雪。 他尽管咬着牙,但是喉咙里还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压抑着的声音。 方引满头大汗,下嘴唇都被咬破了,但是看着那些鲜红的血色飘了出来,心中却有一种冲动的快意。 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出血量也越来越多。 这自残的举动持续了半分钟,直到浴缸的水全都染成了淡粉色,方引终于厌烦地松开了手,将梳子扔在地上。 他无力地仰着头靠在浴缸壁上,眼睫湿漉漉地微垂着,大口喘息,薄薄的胸膛都在剧烈起伏。 那伤势加重的手垂在浴缸边,鲜红的血色顺着白皙的指尖,在地砖上蜿蜒地蔓延。 还不够。 就算把血放干了,也改变不了自己是方敬岁强迫周知绪生下来的孩子这个事实,自己身体里始终流着这个人的血。 方引手上的疼慢慢地缓下来了,才感觉到后脑隐隐作痛,是刚才谢积玉将他推到门上的时候撞的。 他回想着刚才谢积玉刚才想要强迫他的模样,心底有一股寒意缓缓上升。 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方引曾经治疗过不少次因为alpha暴力侵犯而进急诊的人,那些伤口太过狰狞,简直像是被野兽撕咬。 甚至有那种被折磨得不像人样的omega,他们的信息素天生臣服于alpha。如果那个alpha性格暴虐,在易感期的时候只会对omega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暴行,但因为被终身标记很难离开对方,于是只能在这样的暴行下日复一日,直到死亡才能解脱。 那,周知绪呢?方引忽然想到了他那种总是温柔的笑脸。 原来母亲跟自己一样是个beta,为了怀孕才被迫植入腺体,许青蝶说过了半年周知绪才怀上自己…… 半年时间,周知绪被强行侵犯过多少次才怀孕? 想到这一点,方引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立刻扶着墙站起来迈出了浴缸,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让他跪在了地上。但是他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艰难地在冰凉的地砖上膝行了两步,半撑着洗手池就痛苦地干呕了起来。 这一天方引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也没吐出来什么,只有酸水灼烧着他的喉咙。 但他那种恶心的感觉驱使他不停地呕吐,直到在洁白的釉面上看到了血丝。 方引捧起水漱口,然后头晕目眩地靠在墙上。 周知绪怀上自己的时候,到底是解脱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解脱是暂时性地不用承受那样的暴行,痛苦是知道自己此生可能都要被绑定了。 方引艰难地喘息,在眼前一片雾蒙蒙中,他不断地想象着几十年前周知绪的样子。 从生下自己的那一刻他就恨不得杀了自己,但这几十年的爱却是真的,方引并不怀疑这点。 但,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 生下了仇人的孩子,却又不得不爱他,不得不为了他委曲求全地过一辈子。到最后得了绝症,竟然也要想着把自己最后一份坚持放弃掉,跟仇人缔结婚约,给这个孩子换来更好的人生。 挣扎了几十年,最后还是被困死了。 方引这一夜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脑中画面声音杂乱。 他想起曾经带他坐偷渡船的周知绪,想到被撞伤,最终还是被方敬岁抓回去的周知绪,又想到无数个慈爱模样的周知绪。 但这些画面很快被幻象里的周知绪替代了。 周知绪挺着硕大的肚子,四肢骨瘦如柴,神色癫狂地抓着一个小婴儿,将他从高高的楼上摔了下去。 梦中的失重感非常剧烈,方引睁开眼睛的时候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是汗。 窗外的天色还非常黑,时间才走到凌晨四点多而已,他只睡了四个多小时而已。 方引擦了擦眼睫上的湿意,撑着床铺慢慢地坐了起来,手心的疼痛让他意识回笼,想起来这短短十个小时不到时间内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的呼吸灼热,便赤着脚走在地板上,找到了药箱。 吃退烧药倒是轻松,只是给右手包扎一下就没那么方便了,方引花了十分钟时间才勉强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后,方引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到隔壁书房开始整理资料。 他将十几年来自己搜集的无数资料整理好,打包成电子版发送给卢明翊,又将一些少有的资料原件仔细地包装好,天一亮就叫了车,给卢明翊送了过去。 卢明翊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方引的模样着实是被吓了一跳。 但方引只是脸色苍白,眼睛里有些疲倦,神色倒是平静。 卢明翊将那资料接过来,踌躇了半晌才邀请方引一起吃早餐,但是方引拒绝了,只说还有事情要办,让卢明翊的人将这批资料尽快分析一下,看会不会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方引回到临海庄园的时候不过是早上八点,周知绪刚刚坐在了餐桌边,望着走进来的方引忽然皱起了眉。 大约是血缘之间的某种感应,周知绪上前摸了摸方引的脸,又看到他手上缠着的纱布,忧心地问道:“这怎么了?” 方引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钟。 他宁愿周知绪能在他身上发泄一些不满,怨他恨他,骂他打他,而不是这种温柔慈爱的样子。 甚至在方引五岁那年,如果周知绪不带着他这个累赘逃跑,恐怕早就过上逃离方敬岁的新生活了。 明明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深恶痛绝,为什么后来又离不开呢? 因为血缘带来的牵绊会殖民大脑的每个角落,所以周知绪才心甘情愿地将自由的头颅套进绞刑架吗? “昨天下雨,路滑,我摔了一跤。”方引抬起手,“下意识撑地。” 那手被包得严实,具体看不出来伤口到底是什么样的,周知绪只有心疼:“怎么不小心点,还跟小孩子似的。” “我饿了。” “一起吃吧,都是你喜欢的。” 这顿饭吃得非常安静,直到进入后半程,周知绪用勺子搅着粥,试探性地开口:“你身体里的芯片,是时候要取出来了。” “我这个不影响生活,手术风险也高,不如不做。”方引喝了一勺粥,抬头望着周知绪,乌黑的眼珠定定的,“反正以后是真正的家人了,没什么好怕的。对了,您的手术日期确定了吗?” 周知绪点点头:“十天后,然后提前一天去领结婚证。” 方引无声了几秒:“这样会不会累着?” “你父亲都安排好了,去了只要坐下拍张照片就行,那地方离要做手术的医院很近。” 方引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很安静地低头继续喝粥。 餐后周知绪让方引吃了药继续休息,他自己则在营养师的指导下做了一份简单的补血药膳。 只是端上去之后,方引却并没有在房间睡着,而是站在了隔壁周知绪的卧室里,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怀表静静地看着。 周知绪有些紧张地上前:“你拿这个做什么?” 方引没有表现出被抓到现行的慌乱,好几秒钟之后才将打开的怀表递到周知绪的手里。 怀表里放着一张双人合影,里面是年轻的周知绪,身边的人则跟年轻时候的方敬岁长得一模一样。 方引也是才意识到,这个看着周知绪笑得很温暖的人根本不是阴骘的方敬岁,他母亲现在都时常怀念的、真正的爱人。 “这是方敬年吧。” 这句话在周知绪听来不亚于晴天霹雳,他不确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 “既然你跟父亲之间的结都要解开了,以后是一家人了。” 方引很轻松地笑了一下,望着周知绪。 “你们过去的事,也讲给我听听吧。” 第120章 周知绪接过那个怀表,目光却没有在里面那个小小的合影照片上停留哪怕一秒,立刻合上了。 他走到衣柜前,将怀表放在那个老旧的木盒子里,快速地关上了柜门。 方引静静地望着他:“您怪我吗?” 第157章 “没……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知绪确认柜门关好之后,转过身来,一双手有些无措,“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以前只知道父亲有个双胞胎哥哥这么个人而已,却从来没有了解过什么。”方引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小细节,“他是我的叔叔,对吗?” 不知道这句话触发了什么,周知绪望着方引的脸,足足安静了好几秒才道:“都过去几十年了,没什么好说的。给你炖了汤,去喝点。” 说着,周知绪就要扶着方引的手臂引导他往外走。 “我想听。”方引的双腿却一动都没动,反而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眼睛里有种少见的固执,“只是一些家族往事而已,这都不能说吗?”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他死得太早,我对他……其实没有多少了解。” 方引点点头,便要往外走:“那我去问父亲。” 周知绪像是被吓到了,连忙拉住他:“你可千万别跟他提这个!” 方引顿了几秒才缓缓转过头,定定地望着周知绪。 他很少在周知绪面前表现出这种有脾气的倔模样,周知绪虽然一时也拿不准方引的用意,但还是答应了他。 “生在这样的家族,兄弟俩自小就要争的,但一开始被看好的人是方敬年。”周知绪用小碗盛了汤放在方引的面前,“后来他出了意外去世了,方家的家业就自然交给了方敬岁。我想,你父亲他对此应该还没有彻底放下父母偏心的心结,所以你别去问,惹他不高兴。” 方引捏着勺子,在小碗中搅了几下,却没喝:“那您呢?跟他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滚烫的热气让周知绪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声音像是无奈的叹息,“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这样啊。”方引笑了笑,紧紧地盯着周知绪的脸,“不过您既然要跟父亲结婚成为一家人了,或许也该一起到他的坟前,把这件事说一声吧。” 周知绪捏着的汤勺一下子砸进了大汤碗里,溅起的热汤落了几滴在他的手背上,皮肤瞬间红了。 “他当年是在雪山失踪的,尸骨无存,只有活人帮忙立的衣冠冢,有什么好说的。” 周知绪像是没察觉到痛,只是慢慢擦掉了那几滴汤汁,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 “如果我能见到方敬年,倒是想问问这么多年来,他对他亲弟弟的所作所为是否满意。” 方引望着他,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周知绪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脸上的表情卡了一秒后还是挂上了笑:“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再怎么样也是改变不了的,朝前看。” 方引点头,喝了一口热汤。 就在周知绪以为这段对话要结束了的时候,方引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生孩子是什么感觉?” “什么?” “我说,您当时生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周知绪的目光在方引脸上犹疑地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最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当然没有,您怎么会这么想?”方引的神色静如平湖,“我昨天见到谢积玉了。” 周知绪忧心忡忡地望着方引略显苍白的脸,然后伸手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之前的事情没有解释清楚?” 方引望向落在自己手上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被病痛折磨着的、枯瘦的手,不置可否。 “他让我给他生个孩子。” 周知绪是清楚方引对谢积玉一直以来的心思的,存放在这个地方的毛绒小狗玩具就是证据。 他更加清楚,婚后这几年方引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营造过夫妻幸福的假象,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要担心而已。 直到后来,方引和谢积玉的关系公开,周知绪才慢慢相信他们之间是真的变好了。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要个孩子应该算是一件夫妻关系走向稳定的新一步的标志才对。 不,有点不太对。 周知绪皱起了眉。 为什么是“给他生个孩子”,而不是“我们要个孩子”呢? 周知绪稳了稳心神:“那你是怎么想的?” 方引回握母亲的手,轻轻摩挲着:“可您应该也知道吧,beta生子本就不易。” 周知绪双眉紧皱:“你……” “他只是为了谢家的体面,毕竟我们之间有孩子的事情都公开了,自然要坐实,不然他喜欢的人又要有麻烦了。” 方引说这段话的时候竟然显得非常冷静,让周知绪的心里有一些不安的感觉上涌。 “到时候应该要先去医院做腺体植入手术,然后吃药来让身体维持易孕状态。只是我想着还是您的手术重要,这件事暂且只能搁置。” 周知绪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愿意?” “或许之前流掉的那个孩子有点伤身,再加上又吃了三年的避孕药,治疗要持续一年半载才能看到点希望。”方引仿佛完全站在了一个医生的角度上,来帮病人评估某种治疗的可行性,“只是这样艰难怀孕的beta临产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在医院的时候见过。” 方引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周知绪。 “四肢枯瘦得像一把柴,只有挺着的肚子很大,肚皮被撑得很薄,上面都是青紫血管,夜里睡觉都能听到皮肤弹性纤维断裂的声音。那与其说是胎儿,是挚爱的孩子,不如说是寄生在身体中的怪物。” 方引能感觉到周知绪的手都在发抖,但他却牢牢地抓着,还在面无表情地叙述。 “等孩子出生,我这辈子大概就要绑在谢家了,在谢积玉身边扮演一个合格的妻子。我只是在想,这样艰难生下来的孩子我真的会爱他吗?我怕我最后会发疯,到时候带着孩子同归于尽也说不定。” 这句话说完,方引抓着周知绪的手握得更紧了。 “您觉得,我该答应他吗?” 周知绪很明显被吓着了,那薄薄的双唇都有些发颤,一双眼睛里犹疑、惊惧和担忧交织:“不要答应,这种人生的痛苦是你无法想象的,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过得去……你明白吗?” 方引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 “我知道你对他有意,但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就不值得你再留恋什么。”周知绪说着,像是怕自己的儿子没有听懂,态度少见地焦急了一些,眼睛都红了,“就算你愿意,我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从小到大我不要求你什么,但是这个问题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知道吗?” 方引突兀地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变得很温柔,仔仔细细看着母亲的脸,然后像是哄小孩一般,抬手抹掉了周知绪无意识流到腮边的泪。 “知道了,您放心。” 第二天方敬岁来到了临海庄园,不过不同的是,他还带了几十套礼服过来,是领证的时候要拍照用的。 所有的礼服都是按照周知绪的尺寸来定做的,不用试,只需要看一下款式是否合适即可。 周知绪从昨天开始一直情绪不高,方引在露台上陪着他看了以前的摄影集作品,温暖的阳光照着,又向他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答应谢积玉的要求,整个人的情绪才缓过来不少。 但是那些礼服让周知绪很明显地失落了下去,随手指了一套就算是定了。 午餐也做了鱼,不过远远地放在了周知绪面前,方引没有被逼着吃,三个人倒显得异常和谐,仿佛真的是一家人了。 饭后医生带来一个好消息,那台大型手术设备已经顺利入境了,专业人员也着手安装调试,三天就能正常运行了,完全赶得及周知绪的手术期。 那台设备方引也是了解的,之前处在加兰斯国的重点专利保护项目里,从不对外出口。这次也不知道私底下做了多少协调,才以医学交流的公益名义,让这台设备可以在联邦境内使用一年。 只是条款里有一条重要说明,就是联邦的人绝对不可以偷偷研究复刻这台机器。就算设备出现故障,还是要联系加兰斯的专业人员来拆开维修,可以说是非常谨慎了。 医生也帮周知绪做了一下检查,确认现在还处在病情稳定期,让他们放心。 方敬岁对方引的态度和善了不少,甚至说起了元晖集团的事情,让方引再过一段时间就辞掉医院的工作,将外部顾问的身份转变为集团内部某个业务线的负责人,真正开始学着去继承方家的产业。 “不要这么急。”周知绪轻声打断了方敬岁的话,“这段时间事情太多,让他慢慢适应。” 方敬岁倒也没强迫什么,接着对方引道:“谢家最近跟我过不去。如果你还对谢积玉有意,我会帮你让他妥协;如果无意就离婚,到时候你喜欢谁,我都能帮你找过来。” “谢谢父亲,我知道了。”方引不置可否,“只是我在想,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方澄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第158章 “本来我跟他是一样的,现在则不同了。无论是方澄,还是他的母亲,恐怕……” “不会。”方敬岁笑了笑,神情颇为自信,“他们俩都会乖乖的,不会打扰到我们一家人,这个可以放心。” 这话说得有些怪异,周知绪下意识看了方敬岁一眼。 但方引只是点点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模样,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将一瓣桃肉送进口中。 三天后,那台手术设备调试成功,手术确认可以顺利进行了。 与此同时,方引刚刚跟医生确认完了手术方案,卢明翊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现有的资料我们都研究过了,证据不足。”卢明翊的声音疲惫又挫败,“而且许青蝶加了一个新的要求。她可以把当年留存的一部分证据给到我们,前提是,要将方澄送到她的身边,并保证他们二人的安全。” 方引皱了皱眉:“这个倒是不难,只是现阶段还不能做,不然得不偿失。” “是啊,只是许青蝶非常坚持。” 两人各自都安静了几秒,没有说话。 “我或许有另一条线索可以试试。”方引顿了顿,“你知道申茂兴吗?” 卢明翊深深地叹了口气:“跟下水道的老鼠一样,都知道不干净,就是抓不住。” “我有办法。” 第121章 冬日的夕阳早早就下沉了,更加刺骨的寒冷随着夜幕一同降临,行色匆匆的路人们脸上神情麻木。 但在云上公馆这样的销金窟里,甜腻的香水气息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信息素香,直直地扑到每一个进门的人脸上。 大腹便便的申茂兴左右搂着两个身材高挑的omega走出了电梯,一男一女,容貌都相当漂亮。 只是要是远远看去,仿佛是两根筷子夹着一颗土豆,有种莫名的滑稽。 申茂兴最近过得不是很顺。 他在药监局多年,行事作风一向油滑,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他通过职务之便赚了不少钱,几乎从来都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 但最近局里新调来几个年轻人,好几件事都办得相当漂亮,颇受上面的器重。现在又正值换届,里里外外都风声鹤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说申茂兴这批老人不得力,上面直接调过来新人是取而代之的意思了。 这种时刻颇为敏感,不仅没办法捞钱,就连自己的职位都岌岌可危。 申茂兴晚上约了一些平时利益往来多的人在云上公馆吃饭,可那些人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却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透露,让人郁闷至极。 这种糟糕的心情很明显地会发泄在别人身上,身边的男孩虽然穿着长袖衬衫,但手腕处有鲜明的、被勒出来的青紫。女孩的长发如丝缎般披在身后,但是行走之间,隐约也能看到后颈上交错的血痕。 申茂兴喝得有些多,只能有身边两个人搀扶着才能去到卫生间方便。 他进去之前让两个漂亮的omega在门口等着,可等洗完手出来之后,长长的走廊里却一个人都没见到。 就在申茂兴皱着眉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从后面走过来重重地撞到了他。 积攒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点,他下意识就要破口大骂,却没想到对方很礼貌地先说了一声“抱歉”。 声音有些耳熟,申茂兴抬头望去。 眼前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没有什么繁复的设计,整体的风格倒有些老派,跟这里出入的年轻人相比显得非常低调。 领口的扣子开了两颗,尽管只露出了狭窄的一小片皮肤,但依旧白得晃眼。 对方抬起脸,金丝边眼镜之后的目光中有些诧异:“申先生?您怎么一个人在这?” 申茂兴的脑子被酒色财气泡得又晕又涨,看看清了眼前人的脸之后,还是清醒了几分。 “你是方引?” 方引点了点头:“是我,好久不见。” 申茂兴记得这个beta,第一次见面知道他是方敬岁的儿子,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谢积玉的妻子。 尽管一开始有些猎物没到手的不悦,但是后来也很庆幸当时没有碰方引一根手指头,谢积玉那样的人可不是好打交道的。 眼下,他只能把方引当成一个朋友家的小辈来看,努力收起了那些龌龊的心思。 “小方啊,你好你好,你父亲最近还好吗?想约他出来吃饭都说没时间。” 方引礼貌一笑:“家里最近事情多,他忙,麻烦您多担待。” 申茂兴一愣。 上一次在云上公馆见面,方引全程都冷冰冰的,即使是笑也是假笑,最后还从袖子里掉出一把刀来,面色不善。 申茂兴在官场打滚多年,一眼就看得出来,今晚这个笑要真诚得多。 于是他也笑呵呵地回应:“忙什么呢?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我父母要结婚了,我马上就要接过元晖集团这个重担。”方引的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但是其实我对管理公司没有什么经验,最近公司的新药审批流程受阻,我一个人真是没有什么办法,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怎么会这样?”申茂兴仿佛真的什么都听不懂,“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我才接手没有多久,只听说材料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上面卡着,过不了。” “这个完全可以找谢家帮忙啊,你丈夫一句话的事情。”申茂兴点点头,忽然一笑,做了一个右手食指往上指的手势,“熟悉着呢。” 方引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眼睫挡住了眼睛,气氛一时尴尬。 “怎么了?”申茂兴先开口了。 “我们要离婚了。”方引顿了顿,勉强一笑,“所以这件事,他不会帮我。” 申茂兴顿时瞪大了眼睛:“没开玩笑吧,什么时候的事?” “是真的,只是手续还没有办,不过也快了。” 方引说完这话,面上那勉强的一笑也维持不住了。 他的头更低了,露出了后颈处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 明明只是个没有任何信息素的beta,申茂兴却觉得自己有些移不开眼。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引也是低眉敛目的样子,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现在,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却是非常明显的弱者气息,让人觉得异常好拿捏。 申茂兴对完全柔弱无能的人没有兴趣,但对这样从高台上被拉下来的人,却非常有征服欲。 之前那次会面之后,申茂兴也试过beta,总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以为当时只是一时冲动,后面也没有继续过…… 而现在,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你可以跟我说说。”申茂兴低声说话,那张脸上的油光都颤动起来,“或许我能帮你。” 方引抬起头,眼睛里陡然出现了一个亮点:“真的可以?” 申茂兴的手难耐地搓了搓,抬起来就要抚上方引的腰:“也不确定,不过我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如果可以,那真是……”方引这句话硬生生地断了,目光却定在了不远处,“太好了。” 他说着就要跟申茂兴迈步离开,却在下一秒,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响彻这条走廊。 “方引!” 申茂兴自然也听到了,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走廊深处的灯光相对昏暗,一个影子从那里走了出来,灯光缓缓地照在了他的身上,那片昏暗的影子也变成了活人。 谢积玉目光几乎算得上阴冷,双眉紧皱,薄薄的双唇抿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他并没有收着顶级alpha的信息素,没走一步,空气中的压迫感便越来越强,申茂兴几乎要跪倒在了地上。 “跑什么。”谢积玉走到了方引的身边,声音极寒,“怕我看见啊。” “我在做正事。”方引侧着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才去看谢积玉,“你不是在国外出差吗?” 谢积玉冷笑一声:“所以,你就趁这个机会跑到这种地方?” 空气中的信息素浓度越来越高,方引没有什么感觉,申茂兴却站不住了,就打算扶着墙走,却被谢积玉一只大手很轻易地从背后扯住了他的衣领。 他紧紧地盯着申茂兴:“什么正事,也说给我听听。” 方引意识到今晚的计划要泡汤,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你先放开他,这是公众场合。” 谢积玉手上的劲越来越大,申茂兴被扯着衬衫,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张肥脸都被憋紫了。 “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吗?”谢积玉满面阴云,像是没听到方引的话,继续盯着申茂兴,几句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去的,“刚才,你的脏手打算做什么?” 申茂兴在谢积玉的手里,仿佛一个吃的滚圆的肥耗子被抓住了尾巴,此刻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痛苦地挣扎。 但是因为是后衣领被抓住了,申茂兴一时竟然连反抗都做不到。 第159章 方引看不下去了,上前用力拍开谢积玉的手,然后扶起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申茂兴:“您先找个地方休息,我马上……” “方引!”谢积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怒火,“是我在帮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看着申茂兴跌跌撞撞地走远了,方引才看向谢积玉,声音很平静:“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没说一声。就这两天,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 但这样的态度却让谢积玉的火一下子烧了起来:“你就这么着急跟我划清界限?” 方引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让我别后悔吗?我在履行当时说过的话啊。” 谢积玉一时哽住,顿了顿才道:“你刚才在干什么?那种人,你要做什么?” “既然只是差个离婚手续而已,我认为我的事情没有必要跟你汇报。”方引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我还有事要忙,把你方便办手续的时间发给我。” 说着方引就要走,却被谢积玉一把抓住了手臂:“不说你今天就别想走。” “我父母要结婚了,我要接管元晖集团,最近遇到了问题,所以来找申茂兴商量看能不能解决。”方引一股脑地把这些事情倒了出来,“行了吗?你可以放手了吗?” 谢积玉攥着他手臂的手却越来越紧。 “我说呢,你这么积极要跟我离婚,原来是不需要我了。”谢积玉将方引拉近了一些,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需要重新考虑我当时的决定了。” 方引皱眉:“你要做什么?” “我今天就告诉你,离婚,我不同意。” 方引愕然:“为什么?” “当初是你愿意,所以我们才结婚;如今你想离婚,我还要听你的?”谢积玉玩味地望着他,“凭什么事事都让你如意?我看上去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 方引被这逻辑弄得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难以置信地确认:“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还不够?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现在轻轻松松地就想抽身离开?世界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谢积玉勾了勾唇,目光却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个婚,我不离,听懂了吗?” “离婚确实是我的想法,我不否认。”方引顿了顿,抬起头看着谢积玉,乌黑的眼珠冷冷的,“可当初结婚这件事,可并不是我发起的。” 谢积玉挑了挑眉:“装失忆啊?你敢说,你一开始一点想法都没有?” 方引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双唇微启,一字一顿地开口。 “一开始确实是我愿意的,但你不喜欢,便作罢了。” “后来就是一年后,那次是你主动选择了我,我们才会结婚。” “你在那么多联姻对象里选择了我,不过因为我是一个beta。” “一个没有发热期,不会被标记,容易甩掉,很难怀孕的beta。” -----------------------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 第122章 寂静的长廊上笼罩着昏黄的灯光,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对方。 偶尔会有一两个放浪形骸的人路过,身上沾满了混杂的信息素气息和甜腻的脂粉香,但接触到顶级alpha信息素的那一刻也清醒过来了,便也不敢靠近。 谢积玉面色不太好看,语气很沉:“这种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好奇,为什么你当年都拒绝了我,后来却又选择了我作为结婚对象。” 方引的面上的神情很淡,语气也很平静,只是像在做某种陈述而已。 “你那段时间应该相亲了许多人,里面不乏比我年轻漂亮的omega,只是也正是因为他们是omega,你觉得结婚后会麻烦。” 他乌黑的额发长长了,微微遮住了眉眼。 “后来晏珩正处在关键的临产期,必须要你的帮助。你等不了了,因为要跟谢女士妥协,所以还是选择了我。” 这句话说完之后,方引淡淡地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当年结婚也算是你情我愿。所以现在完全可以好聚好散,不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如果担心外界舆论,我可以发布声明,说我们是和平离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谢积玉看着他:“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想和我离婚的事情,是不是?” 他第一时间是这样的反应,没有一点反驳方引的意思。 饶是那些推断是方引自己说出口的,但谢积玉这样直白地认了下来,方引还是觉得心口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移开自己的眼睛:“联姻只是当年解决问题的手段,我现在对你已经没用了,自然没必要再维系下去。” 在几个月前,那个夏日的海岛上。 两人同时被困住,后来在灌满水的海岛岩洞里又相依相偎了那么久。 大约是生命岌岌可危之下的吊桥效应,不仅说出了一些交心的话,更让两人之间自以为越走越近。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一时的错觉迟早要醒的。 方引想明白这个点之后,心里那些患得患失的感觉也消减了不少下去。 在那个海岛的清早,晨光熹微中,失联的谢积玉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用力去拥抱对方,发誓从此以后要紧紧地攥着。 现在才发现,这颗宝石只在他的手心短暂停留了一下,从来就不是他的。 方引心头一松。 “我父母要结婚了,届时,方家的一切都是我的。当年我们二人都没有反抗家族的能力,而今天,一切都早已不同。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吗?” 谢积玉看着方引,琥珀色的眼睛里陡然涌上了一股陌生的不解情绪。 “皆大欢喜?你居然会用这个词来描述你跟你父亲这么多年来的龃龉。”谢积玉顿了顿,神情中有一些难以忍受的情绪,“他那么对你,你居然还能笑着接受这一切?” “我从小的生活就跟你不一样,尽管方家富可敌国,但我过得日子还不如孤儿。”方引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突兀的笑,“眼下我即将要继承这样的家世——人的心境确实会变,我面对着这样的巨额财富,过去的痛苦自然一笔勾销,怎么会不开心?” 谢积玉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认识他了:“这对你来说就足够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肤浅了?” “我就是这么肤浅。”方引忽然走近了谢积玉,“如果我当年知道我受的折磨只是对未来的一种投资,我会乐意之至——人活着,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权利,财富,所有人匍匐在脚下的感觉,才是我要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过着看人眼色的生活,早就受够了。” 他顿了顿,一只手抬起,轻轻扯住了谢积玉的领带,微红的眼尾缓缓上挑。 “如果你想让我配你再演点苦肉计,凸显你的正直、体贴和善良,我也乐意之至——只是等我继承方家之后,你也要给我等值的回报。” 方引说完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另一只手缓缓抚上谢积玉的前胸。 细白的手指在灯下莹莹生光,温润如玉。 方引将声音放得很低,轻缓如雾弥漫:“我们毕竟睡了三年,我知道你有洁癖——你不想跟我离婚,不会是睡我睡习惯了吧?” 谢积玉冷笑一声,抬手半掐着方引的下颌:“beta有什么好的?寡淡无味,无法解决alpha易感期问题,甚至睡起来的滋味都非常一般。” 方引面上竟然没有一丝恼怒,依旧笑着,两只手轻轻握住了谢积玉的手臂,引导那只手从自己的下颌滑到脖颈上。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跟你上床还是很愉快的。”方引乌黑的眼睛弯着,嗓音里似乎含着隐秘的缱绻心思,手指暧昧地摩挲着谢积玉的手,“就算以后你跟晏珩再婚了,想换口味的时候,欢迎随时来找我……” 方引没能把这句话说完,整个人就被狠狠地压在了墙上,喉咙里被逼出了一个不堪重负的音节,后背都撞得生疼。 谢积玉一只手将掐着的脖子,将他固定在墙上,目光冷冽,嗓音低沉:“给我闭嘴。” 方引面色白了一瞬,但嘴角那个玩味的弧度已然没有放下来,乌黑的眼睛似乎流着光,竟有一种风情万种的意思在。 也因为这个姿势,让他的声音有些哑,很像以前无数次事后清晨的耳语。 “别生气嘛。这就是beta的好处,怎么上都不用担心怀孕,更不会因为发热期而缠着你……唔!” 谢积玉忽然俯身,重重贴上了方引的唇。 滚烫的唇齿间有着独属于alpha的兰花香信息素,只是清冷高洁的青山玉泉却如同被焚烧起来了似的,方引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烫伤了。 他没有抗拒,反倒是两只手都抬起来,抱住了谢积玉的脖颈,努力迎合着。 这个吻又重又急,谢积玉一只手臂紧紧地箍着方引的身体,让方引瘦削的腰几乎都弯成了一道蛾眉月。 第160章 这个姿势让方引白衬衫下摆都被扯了出来,露出了一小片光洁的皮肤,平坦小腹的弧线似乎都要被崩断了。 他们就这样在走廊中旁若无人地亲吻着,只是谁也不让着谁,混合在一起的涎液从交缠的双唇之间落下来,唇齿之间甚至有血腥气慢慢浮现。 但是远远看上去,却只是像一对情难自抑的爱侣。 夜晚的走廊偶尔也会有人路过,闻到属于顶级alpha的信息素都让人避之不及。只是空气中只有这一种鲜明的信息素香,所以也有人停下脚步,在拐角处偷偷打量着,好奇另一个人的信息素是什么样的。 方引被吻到几乎窒息,还是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来。 在唇齿分开的间隙,他靠在谢积玉的胸前轻轻喘着,声音低低地与alpha的心脏共鸣。 “这个会馆里有无数漂亮的omega,不如叫几个过来一起玩怎么样?” 方引被亲得目光都有些涣散,双唇嫣红,丝毫没有注意到谢积玉的脸色已经黑到接近可怖,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指关节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你毕竟还救过我,今晚就当是我帮你过渡一下。那些omega的信息素都很好闻,身体也娇软可人。你应该还没有试过几个人一起吧?你会喜欢……” 谢积玉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方引后脑的头发,另一只手重重地往他的脸上挥过去。 “啪”的一声之后,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方引只觉得半张脸都麻了,眼前似乎是天旋地转了好几秒钟,视线里的色彩和灯光糊成一团,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不知道多久,那半边脸才反应过来,像是被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着,火辣辣才慢慢地在神经末梢浮现出来。 方引眼前黑了一瞬,口中浮现了一点血腥气,耳边嗡鸣声响个不停,像是病人心脏停止跳动时监测仪的鸣叫一般。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要脸?这么犯贱??” 谢积玉的血管里似乎都流淌着滚烫的怒火,一双眼睛都被烧得通红,整个人都爆发了。 顶级alpha信息素在无形中推平了每个角落,没有哪个找死的alpha或者omega敢靠近一步。 方引垂着头,跪坐在地上,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了?又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方引,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谢积玉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吼了出来,望着那一节雪白脆弱的脖颈更是怒从心头起,伸手就把方引从地上拎了起来。 明明是一米八的个子,身量竟然单薄得可怜,似乎轻飘飘的,很容易就回到了谢积玉的手中。 “我从来没变过。” 方引半张脸出现了鲜红的指痕,但望向谢积玉的眼神里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以前受了太多掣肘,我就一直暗暗等着,在这种时候,除了乖乖的,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方引极其冷淡似笑了一下,丝毫不在意脸上的伤,“在我们这段关系中,你是强势的那个。我只能装得温和体贴没脾气,竭尽全力讨好你,扮演一个合格的妻子。你觉得,我会很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吗?” 谢积玉手上的力气忽然松开了一分。 方引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 “我受够了你那种阴晴不定脾气,我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生气了,我只能做小伏低地去道歉。你知不知道你说过‘离婚’这个词多少次?我怕极了,不是怕离开你,是怕离婚之后我在我父亲眼里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一只手拿捏别人的喜怒哀乐的滋味是不是很好?看着我努力求你不要离开我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开心极了??” 谢积玉琥珀色的眸子极其轻微地震了一下,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手上的力道几乎都散了。 方引厌烦地抬起手,轻松地就打掉了原本如铁钳一般的手臂。 “现在我要的东西已经等到了,没必要再讨好你。我已经把话说得很好听了,好聚好散,是你非要逼我。生活里忽然少了一个任由你搓圆捏扁的人,你就不高兴了,不愿意放手了——可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我没有对不起你!谢积玉,你听懂了吗?!” 方引的尾音尖利,几乎要撕裂这一片昏黄的暖光。 “可你……”谢积玉的声音陡然恍惚了起来,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可在海岛的那个晚上,在凌晨的小院里,你亲了我。” 方引紧紧地咬着牙,拼尽全力才忍住没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眼睛通红。 “你那天晚上一直没给我好脸色,我完全搞不懂你为什么又生气了。”方引声音冷冷的,“我知道你当时没有睡着,想试着换种方式讨好你,看你会不会收起对我的不满——现在看看我确实做对了,要不然后来被绑架的时候,你也不会救我。” 谢积玉的脸上少见了出现了一丝茫然的情绪。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后来你的一系列公开行为都让我的父亲很满意,不然我也不会有今天继承方家的机会。我本来想着好聚好散,以后再商业上说不定还是合作伙伴。可是你却还不知足,还想拿捏我。” 方引顿了顿,缓缓地深呼吸,声音也变得郑重。 “所以,犯贱的不是我,是那个到现在还不愿意离婚的人,懂了吗?” 谢积玉望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双眼睛缓慢了眨了几下。 那只打过方引的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再也聚集不起一丝力气。 “懂了。” alpha的声音沙哑,他抬起手,缓缓地摘下无名指上那枚做工粗糙的戒指,内圈那一侧的贝母依旧流转着细腻的珠光。 谢积玉看了它几秒,将它随意地扔到了窗外,滑过黑暗,消失了。 然后他毫无留恋地与方引擦肩而过,离开了。 方引在原地支撑着身体,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放松下来。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进电梯,下了楼,转到了那个小花园里。 这一路上,他与好几个人擦肩而过,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了方引那红肿着的半张脸上。 但方引对此却没有什么感觉,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夜深了,户外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尽管只是微风拂过,但吹在红肿的脸上,依旧跟刀割一样疼。 方引顾不得这些,他弯下腰,在花坛里外找了好几圈都一无所获,只能把目光投向小花园中央的水池里。 他径直迈入进去,将袖子半卷起,就开始细细摸索了起来。 水池大约有半米深,靠边的水面已经有了结冰的迹象,不过因为方引的动作,那些冰凌只能碎碎地聚集在水面上。 水下的手一开始冷得像是被针刺,不过几分钟后方引习惯了,虽然冻得透红,但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摸得非常仔细,十几分钟后,麻木的手终于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圆环。 方引将那东西拿出水面,对着窗户里透过来的灯光看了看,果然是那一枚镶着贝母的戒指。 苍白的双唇终于欣慰地弯起,他非常珍惜地擦掉了戒指上的污水,直到那枚戒指重新染上了人的体温,才被郑重地放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 “我没事。” 方引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做好决定了。” -----------------------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123章 凌晨五点,床上的周知绪动了动,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生病之后,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精神和食欲也变得萎靡,常常在夜里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 大约是因为前几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太差,身体负担积压到了一个临界点,所以今天在五点钟才醒来,这一觉已经算不错了。 他打开小夜灯,坐在床上,等眼前的虚影消散了下去之后,才去卫生间用冰凉的水洗了手和脸。 然后又用干毛巾仔仔细细地将手上的水擦干,走到了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周知绪这几十年来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衣柜里的衣物多是比较休闲的居家款式,所以那一套白色的礼服就显得格外扎眼。 这是今天拍摄结婚照要用到的衣服。 不过周知绪只是将那套衣服拿出来随意地丢在床上,然后伸手探到衣柜的角落,将那个老式的木盒子拿了出来。 胡桃木做成的木盒子,表面带着深浅不一的木纹,边角被摸得圆润发亮。 铜制的锁扣早已氧化成孔雀绿,周知绪用拇指将锁扣轻轻一提,便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咔嗒"轻响。盒内衬着褪成月白色的丝绸,上面压着那个老旧的怀表。 周知绪的手指悬在空中犹豫了几秒,终于将那个怀表拿在了手里。 这种老式的怀表,只需要轻轻一按便可以打开盖子,但此刻在周知绪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打开。 过了一会,他又拎着生锈的表链高高抬起,任由那怀表悬在自己面前转动着,目光慢慢扫过怀表的每个细节,仿佛要将它印刻在心里。 第161章 “最后一次了。” 周知绪喃喃着,目光慢慢从聚焦到失神,最后只是毫无焦距地望着某个虚空的点。 “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周知绪将怀表又装回了盒子里,没有放回衣柜,而是走到了后院的山茶花田里,顶着潮湿冰冷的寒风,将那盒子随意埋在了一颗山茶花树下。 埋好之后,他站起身来,等眼前的黑雾散去,发现天边已经开始发白了。 天要亮了。 周知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便带着一身露水,又回到了屋子里。 屋外的路灯还亮着,将餐客厅的一切摆设都笼罩在影影绰绰的暗光里,周知绪关好门,刚刚转过身,余光就瞥到了一个黑影。 他被吓得一时失声,顿住了脚步。 那影子背对着光源,一半身体藏在黑暗里,只有另一半身体显现出了模糊的轮廓。 周知绪心头巨震,思绪也被笼罩在朦胧的雾中,一颗心像是被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大气都不敢喘。 他望着那黑影,忍不住叫了一声:“敬年?” 这声音非常轻,是小心翼翼气声,又想确认什么,又怕确认什么。 几秒钟后,那黑影终于动了,缓慢的脚步声响起。 周知绪忽然有些退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尔后“啪嗒”一声,屋内灯光大亮,是方引。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黑色的大衣,苍白的面孔上毫无表情,一双乌黑的眼珠木得几近骇人。 他缓缓地走近周知绪,右手拿着一把刀,在灯光下散发着幽幽寒光。 周知绪望着他,眼中的惊愕情绪久久未散。 毕竟是父子,方引那双眼睛长得跟方敬岁是非常相似的,但平日里,周知绪不会认错。 因为方敬岁的眼睛比方引多了许多阴狠、谋算和偏执,他们二人在本性上差了太多。 但眼下这个黑影绰绰的黎明时分,周知绪看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竟然一时间萌生了惊惧的恍惚感——他们父子二人,竟然变得这么相像? “方引?”周知绪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心头寒意萦绕,“你在做什么?” 方引走到了周知绪的面前,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母亲,然后慢慢抬起手中的刀。 那是一把餐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知绪觉得那刀刃似乎锋利得有些过分了,而且上面还沾着一丝血迹。 眼瞧着那刀刃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周知绪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望向方引的目光里第二次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第一次是方引刚刚出生的时候,周知绪看着那个粉红的小肉团子,忽然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生下了一个孩子,活生生的孩子,方敬岁的孩子。 “早餐。”方引声音沙哑,露出一个突兀的笑,“我在切肉。” 周知绪极轻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将那把刀拿了过来,扔在一边的桌上。 也是这一刻,他才发现方引的袖口潮湿,一双手冷得像是自己刚刚触碰到的、花园里湿润的泥土。 “这是怎么弄的?”周知绪顿了顿,抬头的时候才注意到向方引红肿的半张脸,他分辨出都瞪大了,“谁打的?” 方引没说话,周知绪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便带上了隐怒:“是你父亲打的吗?” “跟父亲无关。”方引眨了一下眼睛,“是我自找的。” 周知绪一时失语,也没多问:“我拿冰块帮你敷一敷。” 方引一只手拉住了周知绪的手臂:“不用了,我不疼。” 夜深露重,周知绪不知道方引在室外待了多久,连头发和眼睫都散发着湿漉漉的寒意。 大约是方引眼睛里的执拗太过显眼,周知绪也没办法真的跟他争,只是有些心疼地抬起手理了理方引潮湿的额发。 “上去再睡一会吧,下午一起去市里,你父亲会在那里等我们。等结婚手续办完,我们三人还要一起拍照。” 方引将周知绪那只手握在手里,目光落在了手指上残留的泥土。 周知绪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抽了回去:“弄脏了,我去洗洗。” “我买了礼物。”方引忽然出声,留住了周知绪,“给你和父亲的结婚礼物。” 说着,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了盖子,里面装着两枚对戒。 周知绪望着那对戒有些愣神,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他又看向方引。 明明还是那张脸,那个人,但却显得无比陌生。 方引将盒子往周知绪的方向递过去:“洗完手后,记得戴上。” 周知绪将那盒子接过,无措地在手中攥了一会,忽然觉得自己在儿子的眼中几乎是无所遁形,逃避似的转身上了楼。 方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目光又移到了刚才那个被周知绪扔在桌上的、异常锋利的餐刀。 他走过去将那把刀拿了起来,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方引上楼回到了自己常住的房间里,一件件脱掉自己潮湿冰冷的衣服,泡进了装满了热水的浴缸里。 过了好几分钟后,四肢皮肤才由青灰转成了泛着粉红的白,身体里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大约是在室外被冻得没知觉,脸上的掌痕方引确实不觉得有多痛。但现下在热水的加持下,半张脸开始泛起了细细密密的麻和痒。 方引抬手去碰了碰,有点烫,用指腹轻轻抚过,还能摸出来微微凸起的指痕。 他垂下眼,又开始仔细地打量自己的身体。 方引想象着自己还是一个婴儿时的样子,然后在几十年里慢慢长大,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四肢很瘦,一呼一吸之间肋骨的形状都颇为明显,皮肤薄得能看得见毛细血管。 就是这样一具,在医学角度和审美角度都不算好的身体,只是存在着,便也能成为某种坚不可摧的枷锁。 方引赤着身体站在镜子前,心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慢慢地涌了上来。 他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吃了点预防感冒的药,缩进了温暖的床铺中。 只是不同的是,这一觉他睡得极好,一个梦都没有出现,直到中午才睁开眼睛。 外面光线很暗,天空被铅灰色的厚云彩笼罩着,看上去阴沉沉。 房门外有人走过的声音,方引拉开门去看,只见到庄园里的佣人正收拾着周知绪的东西往楼下走。 周知绪坐在餐桌边,看到方引之后笑了笑,招呼他一起吃午餐。 明明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了,明明下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完全变了,明明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但是他们二人却一句话也没聊,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离出发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了,周知绪上楼去换礼服。 这套白色的礼服是手工订制的,非常合周知绪的身材。他面对着镜子,正觉得里面的人有些陌生的时候,方引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只是,方引看上去几乎是极其冷静的。 周知绪这段时间以来的心情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的理由有没有好好说服方引——这个看着乖顺的儿子不是没做出过出格的事情——生怕方引反应过激。 但现在看看镜子里的人,只是将目光认真地放在礼服上,用手将每一个细小的褶皱都抚平。 “袖扣呢?” 方引握住周知绪的一只手,这样问道。 “我不习惯佩戴这些东西。”周知绪望着那一对被随意扔在床上的蓝宝石袖扣,“就这样挺好。” 方引两步走到床边将那对袖扣拿了起来,低着头,仔细地将它们佩戴到周知绪的袖口上。 “这是父亲特意挑给您的,还是戴上比较好。” 周知绪看着他半垂着的眼睛,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涌现出了一种熟悉的怪异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谨慎地轻声开口:“方引,你……没事吧?” 方引把袖扣完全戴好之后才抬起头,与周知绪在镜子中对视,后知后觉地出现了一丝意外的情绪:“我很好,怎么了?” 他的神情看上去又变得非常正常了,周知绪静默了几秒才道:“一切都会顺利的。” 方引笑了一下:“当然。” 距离出发时间还有十分钟了,周知绪和方引从楼上走了下来。 餐客厅里,周知绪常用的东西也被打包得差不多了,此时显得空荡荡的。 等他手术康复之后,就回方家老宅住,这个庄园应该不会再来了。 周知绪站在中间环顾四周,然后看到了壁炉上放着的那一只毛绒小狗玩具。 大约是因为天气不太好,那只贝母纽扣做成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浑浊,衬得小狗本身也灰蒙蒙的,很老旧的模样。 “你不把它带走吗?”周知绪问道。 “不用了,不值得。”方引走到周知绪身边,扶着他的胳膊,“我们该走了。” 第162章 两人迈步离开了这方空间,从始至终,方引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只毛绒小狗。 三辆车平稳地行驶在沿海公路上,方引和周知绪坐在中间那辆车上,前后都是保镖。 昨天夜里下了雨,此时气温又低,路面上结了冰,所以车队的行驶速度并不快。 方引抬起手表看了看:“父亲已经到登记中心了吗?” 一直望着窗外的周知绪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说好了,他会在那里等我们的。” 前面副驾驶坐着的安保负责人此刻也颇为放松,转过头道:“方总忙着订餐厅和蛋糕鲜花,很上心,亲力亲为呢。” 方引眼睛弯了弯,抱在胸前的手臂触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那一把锋利的餐刀。 “我很期待。” 又开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到了沿海公路的最高点,前面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从副驾驶下来了一个人,敲了敲他们的车窗,对那个负责人道:“前面有车被路边倒下来的树给砸了,停在了路中央,现在暂时过不去。” “那什么时候才能疏通?” 站在外面的人此刻面上也有些焦虑:“大概要半个小时。” “什么大概。”负责人顿了顿,皱起了眉毛,“十五分钟解决,不然方总那边你去说。” 于是对方一刻也不敢耽误应了下来,跑远了。 在车里等着也是无聊,恰巧此地正处海岸的高点,方引便推开车门:“我出去透透气。” 铅色的云在天边压着,海岸的礁石被冰冷的海水浸泡成了黑色,腥咸的海风刮到脸上,疼痛都是一丝一缕的。 周知绪看着方引的背影,也从另一侧下了车,走到了他的身边。 “天气太冷了,要下雪。”周知绪将一条羊绒围巾递给方引,“上车等吧。” 方引像是没有注意到周知绪递过来的东西,往前又走了两步,直到离悬崖边仅仅一米的距离,目光毫无焦距地放在深色的海面上,忽然开口:“你应该不喜欢海吧。” 周知绪愣了一下:“怎么这么说?” “五岁那年,你带我坐上偷渡船,我记得我一直晕船,吐了很久。”方引的嗓音淡淡的,“如果你当时没有带着一个小孩子,应该早就顺利地到了异国他乡,开始新的生活了。” “都过去了,别提了。” 说着,周知绪就退了一步,想往回走。 方引拉住了他的手臂。 “方敬年在你的心里,也可以被简化为不值得提的过去吗?我也是看了那一块怀表才意识到,双胞胎就是长得很像的,方敬年和父亲一定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 他转过身,一双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周知绪。 “我跟父亲的眼睛是有几分相似的,换句话说,我跟方敬年也很像——你看着我的时候,到底是会幻想我是你和方敬年的孩子,还是会清楚得记得,我是你被逼着生下来的、方敬岁的孩子?” 周知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 方引拉着周知绪那只带了婚戒的右手,讽刺地笑了一下:“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没能在刚分娩的时候成功杀了我,不然你也不用抗争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个结局。” 周知绪的脸色“唰”得一下白了,一双眼睛惊惧地望着方引:“你……是谁告诉你的?” 保镖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此刻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脚下缓缓地靠近。 方引勾了勾唇角,乌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看来是真的。” “当年的事情太复杂,不是这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周知绪紧紧地回握方引,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我很庆幸你好好地在我身边,我是爱你的,我……” “爱?”方引猛地甩开了周知绪的手,冷笑一声,“什么样的人,会喜欢一个因强迫生下来的孩子?另一方还是夺走你所爱的仇人?你作为一个beta,难道已经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药,做了多少手术才生下我?” 周知绪尝试去拉方引的手,又被方引大力地挥开了。 他一个趔趄,离悬崖边又近了一步。 “如果当年你杀了我,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不会有任何感觉。而你却让我这么痛苦地活到现在,你觉得我会感激你吗?我这三十年来活得都不像个正常人,都是拜你所赐。” 周知绪的脸色泛起了青灰,张了张嘴,却茫然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现在病了,就轻轻松松地妥协了,还美名其曰为我好。那我过去这三十年的日子成什么了,笑话吗?”方引的面颊被寒冷的海风吹得惨白,衬得眼眶通红如血,“还是说因为我是方敬岁的孩子,你让我这么痛苦地半死不活着,也是你间接报复他的方式?” 周知绪苍白的双唇颤抖,不住地摇头:“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把你看成我的孩子,你不是报复工具,我……我只是想尽力保全你……” “可你的保全方式让我痛苦,更让我恶心。”方引一双眼睛里蓄满了痛苦和愤恨,流出来的却是一滴滴的泪,“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摔死?为什么手下留情,让我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变大了,方引的衣服被吹得高高扬起,整个人似乎就要轻飘飘地飞走了。 周知绪的心像是被无数利剑刺穿,痛极了,却一点都动不了。 “我错了,是我错了。”他满眼祈求地看着方引,过高的悬崖让他心里非常不安,他怕下一秒方引就会一头栽下去,“我们先回去,回去再说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方引抬手擦掉了泪,再次抬头,那眼神完全变了。 不像在看自己的母亲,倒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太迟了。” 方引喃喃道。 没有人注意到变故是怎么发生的,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都没有反应过来。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冰冷寂寥的色块,上面是铅灰色的天,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海。 中间是穿着一身白色礼服的周知绪。 他看到方引抬起了手,准备去握的时候却只触摸到了冰冷的海风,因为方引的手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周知绪的身体就这样飘了起来,接着极速下坠,消失在了悬崖边。 安保人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悬崖边,朝下看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几十米之下的黑色礁石上,那个白色的身影正侧着头躺在上面,一动不动。 一个保镖在身后发出一声惊呼,悬崖边的一行人又回头看去。 方引站在那里,头发和衣服被海风吹得凌乱,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 他垂着眼,将那刀划向自己的动脉,这冷寂的天地之间陡然爆出了一抹滚烫的鲜红色。 然后,方引轻飘飘地倒了下去,望着天。 耳边声音嘈杂,眼前人头攒动,只是都影影绰绰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膜,方引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点冰凉的东西落到了他的面颊上。 下雪了。 ----------------------- 作者有话说:这段内容在脑子里打转了几个月,终于写到啦~[熊猫头] 第124章 “原来方引的母亲长这样啊。” 关岭身体倾斜地靠在电梯轿厢壁上,饶有兴趣地刷着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新闻界面,那是元晖集团刚刚发布的媒体通稿,标题是“集团董事长方敬岁多年爱人周知绪将于今日完婚”。 公告内容写得有些冗长,大概意思就是多年来一直恩爱且育有一子方引,只是过去为了保护隐私才一直没有结婚等等。 不仅如此,媒体还放出了方敬岁、周知绪和方引三人的照片,以及他们的一些生平,整体上看起来就是行事低调的老钱一家而已。 “以前还是一个摄影师呢……该说不说,方引的下半张脸长得还是挺像妈妈的。” 沈涉背对着关岭,静静地看着电梯里不断上升的数字,一句话也无。 “咱们方引现在也是苦尽甘来了,名正言顺的方家大少爷。”关岭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感觉让他请我去哪个餐厅吃饭我都亏了,得找个别的乐子——对了,我最近投了个寻找类地行星的项目,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兴趣。”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电梯在顶楼停下了,沈涉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关岭有些好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说话?还是说,最近相亲不顺利?” 沈家这样的官僚世家,子女的婚姻都是为了权力铺路的,没有人能由得自己。 现在,沈涉也到了需要结婚的时候了。 他面色微冷:“没什么顺利不顺利的,都一样。” “日子怎么会跟谁过都一样。”关岭想起自己的哥哥嫂子,有些不赞同地望向自己的好友,“好人选是不多,但还是有的。你要做的就是擦亮眼睛,在可选的范围内好好挑,找到喜欢的就快速拿下……怎么了?” 第163章 他的话说到一半,身边的沈涉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诧异地回望。 良久,沈涉才从出神的状态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像是一句叹息。 “没什么。” melissa看到他们二人走过来,连忙站起来打了个招呼,低声道:“谢总今天心情不太好。” 像是在配合着melissa的话一样,面前的办公室里有个头发都白了一半的高管忽然推门而出,拿资料的手都在抖,额头上出了不少汗,连肩膀和脖子都缩着,看来是挨批了,而且言辞完全没留情。 眼见着对方走远了,melissa打开了身后休息室的门,里面坐着的三四个高管立刻齐刷刷地看向她,像是小学生一般,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祈求。 “谢总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啊?”下一个要汇报的人艰难地站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稍微给我透露一点,我好不踩着他的雷。” 其他几人听了连忙点头,不能再赞同了,便满怀期望地望着melissa。 “我要是知道,自然会告诉几位。”melissa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唯一清楚的是谢总已经连轴转十几个小时了,没有休息,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应该哪里都是雷区。” 下一个人的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像是要上刑场。 “您还是快进去吧。”melissa站在一边,让出了一条非常宽的过道,“不然等谢总主动出来找,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得很难看的。” 高管哭丧着脸:“谢谢你。” melissa欣慰地点头:“应该的。” 关岭:“……” 沈涉:“……” 眼看着又一个倒霉蛋进去,关岭简直是好奇心爆棚,一只手撑在melissa在办公桌上:“你是谢积玉的特助,你的神通广大集团人人都知道吧?他到底怎么了你真不清楚?” “小关总,我没必要说谎。” melissa的神情也有些无可奈何,开始讲起了最近这几天发生的怪事情。 “大概是四五天之前吧,谢总半夜忽然让我帮他订出国的机票,说要去一个很偏远的分公司看看,但实际上那边负责的业务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去看。不过第二天,谢总又临时取消了行程,接下来几天就一直住在办公室里,都没有回过家。” “昨天晚上说想出去散散心,但我今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才发现谢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办公室。今天的第四季度复盘报告,本来下周才需要过的,但谢总忽然让集团高管提前做。大家准备还没有那么充足,自然紧张,再加上谢总本来就不高兴,一来二去完全雪上加霜。” “连家都不回,难道是吵架了?”关岭皱着眉喃喃道,然后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方引没来过?” melissa想了想,摇了摇头:“方先生就来过这里一次。” “那简单。”关岭掏出手机,“我让他过来。” 沈涉抬手便将关岭的手机抢了过来:“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关岭不以为然地又拿了回来,开始找方引的联系方式,“一看就是方引因为家里的事最近太忙了,把谢积玉给冷落了。天寒地冻的连个一起睡觉的人都没有,他自然生气,宁愿在公司加班。” 沈涉面色有些古怪:“这次你就听我的,别给方引打电话。” “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 只是关岭等了足足十秒,沈涉也没说出什么理由来,于是他便继续拨电话了。 一众高管看着自信满满的关岭,便觉得自己又有救了。 只是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冰冷的机械音,提示方引手机关机了。 这时,谢积玉的办公室里忽然传出来一阵东西碎裂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刚才进去的高管几乎是冲了出来,气喘吁吁的:“谢总划伤了手,叫个医生过来!” 烦躁。 谢积玉瞥了一眼落地窗外,暗沉沉的云似乎就压在自己的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文件上,然后冷冷地抬眼,望向眼前的人。 高管被这眼神吓了一激灵,原本还算顺畅的措辞也开始颠三倒四起来。 更烦躁了。 “所以你复盘了一堆问题,然后给了我一些抽象的解法。”谢积玉缓缓地站起身来望着对方,高高扬起手里的文件,“今天你来,是等着我给你解决方案,是吗?” 高管只以为谢积玉要发火了,便低着头动都不敢动,硬着头皮道:“方案还……还不完善,有一部分重要数据还没到交付日期,没办法做整体评估。” 但谢积玉依旧面色不虞。 手里那份文件被摔在了桌面上,力道大得将玻璃摆件都扫下了桌,摔得粉碎。 碎裂声之后,高管这才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而就是这一眼,却发现的不对劲的地方。 谢积玉的脸色还是很冷,目光却垂了下去,落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大约是被弹起的玻璃碎片崩到了手,掌心被割破了,鲜红的血正一滴滴往下落。 这道伤就像是一个口子,将一个在无形中即将要膨胀爆炸的气球一个释放点。 谢积玉闭了闭眼,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你出去吧,让他们都先回去,今天到此为止。” 高管望着那血色,尽管如蒙大赦,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地大步走了出去。 鲜血的腥气中夹杂着alpha的信息素香,在办公室里缓缓地蔓延开来。 谢积玉好像感觉不到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明是看着那一滴滴落下的血珠的,但好像又通过那血色,看到了某种别的东西。 关岭和沈涉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 谢积玉听到了声音,便将那只手握了起来,自然地抬起头:“你们怎么过来了?” “melissa去叫医生了。”关岭顿了顿,尝试着开口,“其实如果方引在的话,也不用找……” “别跟我提他。” 谢积玉的面上又凝结上了一层冰,冷冷地坐回了椅子上,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但关岭一点都没怵,还在自顾自说着:“他父母今天结婚,你送份礼物过去也算是义务,也不算下了你的面子吧?到时候说两句好话,什么冷战都能结束。” 沈涉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谢积玉的反应。 “应该说好话的人是他,不是我。”谢积玉冷冷地扔下这句话,“是他跟我闹离婚,难道还要我求着他别离?” 沈涉的瞳孔微微一震,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关岭也愣了几秒,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抬起手大声地鼓了鼓掌。 “没想到咱们方引同学这么勇敢。”尽管谢积玉的脸色因为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阴冷,但关岭依旧维持着一副赞许无比的模样,“说实话,他到今天才有了跟你提离婚的脾气,我都觉得他是神人了——你那个性格,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挺好相处吧?” 谢积玉微微皱眉,双唇动了动,但是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但是我也奇怪啊,你对方引要是真的早就不满,现在应该是如释重负地果断去办离婚手续,而不是——”关岭顿了顿,指了一下谢积玉的脸,又指了指外面铅灰色的天,“拉着个后爹脸,把那些高管折磨得鸡飞狗跳的。” “本来当初结婚就是谢惊鸿逼的,还是拿晏珩的性命相要挟的,我的态度有问题吗?” 谢积玉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握了握,声音有些许冷硬。 “现在他风光无限,想离婚就离婚?难道这个世界都围着方引转,他说什么我都要听?” “所以你现在是拿自己的婚事跟谢女士赌气啊?日子是你过,不是她过。给她添堵当然可以,你把自己都添了进去这叫什么事?”关岭哭笑不得,“你要是真的无感,现在是好机会,就赶紧离;要是还舍不得,就想办法挽回——现在卡在中间,你是要怎样?” “谁舍不得他了。” 这句话话音刚落,谢积玉便在原地踱了两步,顿觉有些呼吸不畅的错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阴沉沉的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已然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扰扰的,把人的思绪都弄乱了。 街道上的车流大约也是被今年的第一场雪给惊扰到了,变得拥挤而缓慢。但其中有三辆车看上去是一起的,挤在其中不停地按喇叭,让本来就堵车的路变得更加混乱。 尽管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都能感觉到那些车主 尽管在交警的帮助下那三辆车顺利通过了拥堵路段开走了,但依旧狂按喇叭的声音还是传到了谢积玉的耳朵里。 他有些烦躁地将头转了回来,没有再继续看。 “是他的态度让我不舒服。”谢积玉顿了顿,“方引变了,他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沈涉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自顾自地低头看手机,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关岭饶有兴趣地开口:“变成哪样?” 第164章 “就……”仅仅说了一个字,谢积玉忽然顿住了话头,好几秒之后才继续说,“不重要,总之他那样的态度,我是不会遂他意的。既然是方引要离婚,要商量,也等他后悔来跟我好好说的时候我才会考虑。” 关岭深深地皱起了眉:“你……我真是……” 他话音未落,谢积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方引”。 谢积玉没有立刻接起,目光倒像是被卡在了屏幕了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人家打电话过来了,你还在等什么?”关岭都急了,“你要不接给我接!” 原本坐着的沈涉也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谢积玉附近。 谢积玉将那电话拿在手里,等它又响了五秒钟后才缓缓接起,慢条斯理地开口:“谁?” 关岭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呼吸声很大,嗓音却有些弱:“我是方引。” “哦。”谢积玉淡淡地应了一下,“有事?” “我……咳咳……咳咳咳咳……” 方引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背景音里也出现了几道模模糊糊的人声,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语气似乎很着急。 谢积玉微微皱眉:“你在哪里?” “我没事。”方引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真切,“我在车上。” “我看到新闻了。”谢积玉声音微冷,“真是恭喜你了。” 方引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话锋一转:“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要跟你道歉。” “知道就好。”谢积玉面色稍霁,后背靠在了椅子上,“昨晚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 就在此时,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陡然清晰了一些—— “再开快点,什么时候能到?” “方总已经知道了!” “按紧点,再拿件干净的衣服来!” 尽管这只言片语也分析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但谢积玉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沙哑的电流声当中,他好像听到了方引难受的闷哼,心里忽然涌现了一丝不安:“你出什么事了?” “没有。”方引又咳了一声,声音微颤,那些背景音又散去了,“我想跟你说,其实当年谈联姻的时候,你让我跟家里婉拒这件事……咳咳……我嘴上答应了,其实我并没有那样做。” 谢积玉下意识地将手机更紧地贴上了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电话那头的方引迟缓地笑了一声:“所以,错的人其实是我。” 谢积玉皱起眉,语气有些急切:“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当初没拒绝?” “现在我只想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方引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谢积玉在问什么,只是自顾自说着,虚弱的声音莫名多了一丝平静。 “是我当年自私的决定耽误了你三年,看在我救过晏珩和晏穗的份上,就当我们扯平了。昨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有些有些难听,是气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就让它过去吧。”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这两天就会邮寄到你手中。只要你签了字,我们不用见面,婚姻关系就结束了,从此以后不用绑在一起。” “如果我还有物品落在了你那里,也没什么重要的,让管家都扔掉吧。” 话到最后,方引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要渐渐沉睡了。 谢积玉坐在那里,几乎凝成了雕塑:“你是决定,再也不见我了?” “是啊。” 这两个字非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些宽慰,没有任何赌气的意思。 “我知道的,其实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我从小就知道。” 方引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一声。但这笑声很短促,又被咳嗽打断了,听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一般。 “对不起啊。” 他的尾音迟缓,仿佛陷入了冷寂的冰川之下。 “谢积玉,再见。” ----------------------- 作者有话说:我来啦!!!祝宝子们五一愉快,我会好好写文的~[亲亲] 第125章 是夜,方家的私人医院。 大雪已经下了几个小时,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白,这栋医院也不例外。 偶尔有工作人员路过窗口,但也是脚步匆忙,神色紧张地半低着头走路,一声不吭。 偌大的医院竟呈现一种诡异的死寂,窗口的灯光都穿不透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禁地。 长长的医院走廊中满是消毒水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几个身材高大的保镖此刻却像是鹌鹑一般,低着头,缩着肩膀,站在墙边一动都不敢动。 电梯“叮”的一声,仿佛是死神的丧钟,所有人都被吓了一个激灵。 尔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不多时,保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鞋面和侧边都沾上了脏污的雪。 方敬岁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带了一丝可怖的低沉回音:“人呢?” 为首的保镖被这声音吓得身体一抖,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半步:“手术已经结束了。但大量失血导致脑缺氧,全身多器官衰竭。现在已经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还没醒。” “找医生来。”方敬岁的嗓音沙哑得简直不像是人发出的,冷冷地下了命令,“弄醒他。” 重症监护中,天花板上的灯管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在各种冷冰冰的仪器上。 方引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他单薄的身体陷在床中,脸上罩着氧气面罩,脖子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单薄的胸膛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要不是床边的心电监护仪的荧绿波形还在跳动着,方引整个人都看不出还有活着的征兆。 医生站在一边,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望向方敬岁:“强行用药唤醒病人,能短暂激活意识。但是后果您要考虑清楚,有可能带来严重的后遗症,像是心律失常,甚至是脑出血……” “你再废话一个字。”方敬岁双眼通红地望着他,“你也别活了。” 医生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只能抓住方引的手,细长的针管刺进苍白的皮肤,一管透明的药剂便缓缓地进入到了血液当中。 多沙普仑混合着肾上腺素,像是一个点燃引线的火种,顺着方引的血管在身体里肆虐。没过多久,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值就开始升高,很快从60上到了140。 方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呼吸声也开始变得粗重而艰辛。 他像是强行被人从黑暗中撕扯出来,意识被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感觉陡然散去,大脑痛得都像是被一刀一刀切开。 方敬岁大步上前,俯身,抓住方引的头发:“看着我。” 方引确实是睁开了眼睛,但也是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隙而已。 透过长长的睫毛看过去,那双乌黑的眼珠里毫无光点,连聚焦的能力都没有,仅仅是某种躯体反应而已。 他的意识还沉在厚厚的冰层之下,所听所见所感都是模模糊糊的。 方敬岁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阴森的眼睛又对准了站在一边的医生:“再给他打。” 医生被吓到了,小心谨慎地开口:“现在只能等待,再加剂量真的会出事,到时候您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方敬岁放开了方引。 他的目光在病房逡巡了一圈,看了一边未使用的针头,便拆出了一支,对准了方引的手指。 一边的医生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脸去,不敢多看。 几乎是一秒钟之后,床上的方引忽然抽动了一下身体,手指痉挛地抓住了床单,呼吸之间发出不堪重负“嗬”声,艰难地清醒了过来。 方敬岁见了,立刻扔掉带血的针头,抓住方引的头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把周知绪弄到哪里去了?” 顶上的灯光太亮,方引的瞳孔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聚焦到方敬岁的脸上。 明明是在虚弱地躺着,但方引看了看眼前这忽然头发花白的男人,嘴角竟弯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怎么……您,还没找到他的尸体?” 方敬岁暴怒,抓住方引头发的手忽然用力,让他的头和脖子都悬空了。 旁边的医生赶紧上去低声制止:“伤口才缝好,颈动脉处太危险了,您真的不能这样!” 方敬岁紧紧地咬着牙,几秒钟后还是放开了手,呼吸粗重,双眼血红。 周知绪掉下去的那处悬崖,是整个海岸的最高点。 他落在最下面的礁石上,只是下面的地形十分复杂,并不是用来游览的地方。 要是下去倒也能下去,只是需要专业的人员和设备,以及时间。 当时方引割破自己的脖子之后被紧急送往医院,在此过程中,也留了保镖在悬崖上等待。 但在专业人员来之前,海水开始涨潮,最后竟将周知绪的身体卷进了冬日的海中,不见了踪影。 第165章 方敬岁接到消息之后一刻都没有停留,在悬崖上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小雪纷纷等到了大地变白。 救援人员一波波下海去找人,也带来了一个个绝望的消息。 “这么高的距离掉下来,又是这样的天气。”救援队长小心着措辞,看着身上都有积雪了的方敬岁,“加上此处有洋流……” 方敬岁当时抓住了对方的衣领,目光空茫地落在暗沉沉的海面上:“把所有人都派过来,找不到人就不准停,听懂了吗?” 救援队长知道方敬岁不缺钱,只是眼下的条件实在是太恶劣。 就算周知绪侥幸掉下来没有摔死,那这样恶劣的天气也足够夺走他的生命力,更别提最后还被卷进了海里…… 明知道这搜寻是无望的,但是还不得不继续。 方敬岁思及此,望着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几乎想一片片割下他的血肉:“他是你的母亲,是生下你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引倒回了床上,咳嗽得眉头都紧紧皱着,但还是半张着眼睛,艰难地望着方敬岁。 “那我呢?我也是你的亲儿子,这几十年来,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现在,只不过是如数奉还而已。”方引几乎是笑了,“您当初强迫他生下我的时候,想过……咳咳……想过,有今天吗?” 他的声音非常虚弱,是缓缓地从身体里挤出来的。 明明是处在弱势地位,但是看着方敬岁暴怒的样子,眼中充满了快意。 “您想过,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得到的孩子,最后成了他的死因吗?” 这句话立刻点燃了方敬岁的情绪。 他拿着刚才那一只带着血的针头,极速逼近方引的眼珠。 可方引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锋利的东西,一双眼睛里却没有浮现出任何恐惧的情绪。 “你们俩人纠缠多年,最后我成了牺牲品,这不公平。”他乌黑的眼珠裹着一点疯狂的情绪,大脑剧痛,每一次呼吸都非常艰难,“实际上他比你更可恶,用所谓的爱骗了我这么多年。” 方敬岁望着满眼挑衅的方引,手都用力到发抖。 方引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微微仰起头,让那针头离自己刚刚被缝好的动脉没多远,然后静静地看向方敬岁,那意思非常明确。 半晌,那个针头还是掉在了地上。 “你想一了百了,可我偏不让你如意。” 方敬岁缓缓地开口,眼里忽然染上了一丝狂热的情绪。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此之前,我会让你后悔犯下这样的大错。” 在离开重症监护室之前,方敬岁路过医生,只留下了一句话。 “好好治疗,不准他死。” 医生连忙应下,立刻招呼其他人进来,郑重检查方引的情况,想办法缓解刚才注射进去的药剂。 方引半张着眼睛,头顶的灯晃得他意识不清。 他没坚持多久,很快在药物的作用下又陷入了漫长的昏迷当中。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就连苍绿的松树也抵挡不住这绵绵雪花堆积起来的千钧之力,一枝树杈被无力地折断了,在静谧的夜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脆响。 谢积玉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本来就处在将睡未睡的当下,意识一直浅浅地浮在表层,这么一下直接醒了过来。 夜灯感应到了他的动作,慢慢地亮了起来,对面的座钟显示现在才凌晨三点。 谢积玉起身,拉开了窗帘,有一瞬间的晃眼。 院子里的路灯还亮着,厚厚的积雪反射着光,亮得都看得清院中树木的轮廓。 他走到洗手间,捧起冷水泼在自己的脸上,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谢积玉看了一会镜子里的自己,望着阴沉沉的眼睛,微蹙着的眉心和眼下的青灰,心里陡然浮上了一丝不悦。 他垂眸,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洗漱台上的洗手液。 是方引带回来的。 大约是医生的职业习惯,他的洗手液用的一直是医用消毒级别的,就算在家里也保持了这个习惯。 但方引已经一两个月没有回来,那瓶洗手液就这样静静地放在那里。 谢积玉忽然大步走了出去,到了楼下的储藏室,找到了一个空箱子。 他将那个空箱子拿回自己的房间,将方引的洗手液、牙膏牙刷、洗发水及沐浴露等洗漱用品一股脑地扔到了箱子里,然后抱着箱子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卧室,目光落在了床上的另一个枕头。 方引几个小时前跟他说的话又在脑海浮现,谢积玉第一次觉得温暖如春的卧室里令他呼吸不畅。 他重重地丢下箱子,大步走过去,将那个枕头拎起来,打开阳台门,用力扔了出去。 于是,平整细腻如绒毯的雪地上,陡然多了这么个异物。 谢积玉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路过那箱子的时候还踢了一脚,里面不少玻璃包装的东西应声而碎。 他刚刚躺回了床上,那些方引常用的洗漱用品的气息,就这样一丝一缕地散了出来。 谢积玉的脸色变了变,忍无可忍地再次坐起身来,到衣帽间快速穿好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其实谢家的宅子里卧室很多,他完全可以换一个继续休息。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独自一人驾车,在雪夜出了门。 谢积玉在联邦市中心随意挑了家酒店,订了顶层套房,又点了酒,一直喝到外面天色发白才勉强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并没有睡好,脑中画面光怪陆离,可又看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头更痛。 于是谢积玉又叫来了司机,也不说去哪,只是让人带着他在市中心转了好几圈。 途中,他路过了高中时代的学校,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以及,医院附近方引的小房子。 车子在那小区门口停了许久,直到天黑司机才开口:“谢先生,要进去看看吗?”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了,走吧。” 他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但是头又开始痛了,于是找了一家音乐轰鸣的夜店。 谢积玉其实很少来这种地方,音乐吵闹,信息素混杂,偶尔几次都是他人相邀。 但是现在看看,这样所有感官都被蒙蔽的感觉也挺不错。 他坐在角落一杯杯地喝着闷酒,偶尔有几个胆大的omega尝试靠近他,但是都被他骇人的脸色和信息素的威压给吓跑了。 “你听说了么,元晖集团好像出事了。” 邻座好像有人聊起了天,低低的说话声传进了谢积玉的耳中。 “我知道,网上都传遍了,说今天早上忽然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暂停一切高级别业务活动——就是里面的人嘴太严,问不出来。” 谢积玉的大脑从酒精的麻痹感中苏醒了一点过来,慢慢地转头看过去。 “跟方家的那个大儿子有关。 “新闻里见过,好像是叫……方引?到底出什么事了?” 另外一人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丝毫没注意到邻座一个高大的alpha缓缓地接近了他们。 “有人传,说方引杀了人。” 在夜店高频率闪烁的灯光里,谢积玉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似乎是凝成了雕塑。 听话的那个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杀人?杀的谁?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警察不管吗?” 另一个人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酒,然后又放下。 “现在这种情况,想管都管不了,我跟你说实话吧。” 装着高浓度伏特加的酒杯后知后觉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但音乐声太大,完全将这声音盖住了。 “听说那个方引,杀完人后畏罪自杀了,谁还能管得了一个死人……哎哎哎,你谁啊,放开我!” 第126章 “谣言。” 大雪后的第一天,天气晴朗,天空蓝得像是一块透明的宝石。 在这样零下的低温当中,元晖集团总部门口的开阔场地上却挤满了媒体记者,尽管不少人的脸都被冻得通红,但依旧目光热切地望着眼前的集团新闻发言人。 “这当然是谣言。” 发言人站在台上,几乎是以这样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媒体,也看向所有正在看新闻直播的普通人。 “方董事长刚刚成婚,家庭幸福美满,此刻正筹备着新年去往热带地区的度假事宜。我不知道是什么样恶毒的居心,才会编造出这样的谣言来中伤方董事长及其家人。” 昨天,联邦的社交媒体上忽然疯传,说方敬岁的儿子方引杀了人,之后还畏罪自杀了。 但是信息的源头特别杂乱,根本无从找起,就这么莫名其妙、轰轰烈烈地在网上传开了。急于探知真相的媒体们只能涌到元晖集团面前,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发布会。 但毕竟在首都这个大染缸里浸泡久了,如此简单粗暴的否认媒体们并不买账。 第166章 其中一个记者换了个方式提问:“既然方董事长新婚不久,也算是喜事,是否有安排一家人与媒体的见面活动?” 只要方引活得好好的,所有的谣言都不攻自破,这无疑是最简单的辟谣方式。 可发言人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元晖集团一直以承担社会责任为己任,秉承着保护人类健康的使命,不想因为这种恶毒且毫无根据的谣言去占用社会资源,更不想只是为了这种小事,将家庭隐私曝光出来。” 这种说法的确冠冕堂皇,但并没有打消媒体们的疑虑。 于是有人换了一种问法:“据我所知,方引先生已经许久没有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正常出诊了。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方便出来跟我们见一面吗?” 发言人脸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依旧稳稳当当。 “方董事长与夫人即将安排出游,方引先生正在学习处理集团的大小事务,他本人也不想出来回应这样的无稽之谈。天气寒冷,今天的发布会就到此为止。辛苦各位媒体朋友对元晖集团的关注,请随我进去享用茶歇吧。” 媒体们对这样的回答很是不满,依旧跟在发言人的身后,紧紧挨挨地还想问出点什么,从高空看下去简直像是追逐糖分的蚂蚁。 眼看着门口的空地上都没人了,方澄才将百叶窗拉好,又戴好了口罩和帽子,从专用楼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 他少见地选了一辆非常低调的车型,选了一条有些绕但车流量不大的路,慢慢地开着。 到底只是个从小长在蜜罐子里的孩子,方家宽厚的羽翼让他过着天真又不谙世事的日子。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却丝毫没发现自己的车后早就有另外一辆车暗暗地跟着。 方家的私人医院通体白色,门口的地面被脏污的雪水浸透成了暗灰色,远远望去竟有一种肃杀之气,像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坟墓。 方澄将车停在了下地停车场,刚刚关好车门,就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一个黑影吓了一个哆嗦。 地下停车场的车只有寥寥几辆,空气中是潮湿阴冷的陈腐气,惨白的灯光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照得了无生气。 包括,眼前这个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的alpha。 谢积玉的眼白上布满血丝,眼下的皮肤却有着明显的青灰色,跟以往新闻里那个alpha完全对不上,都不知道几天没休息了。 虽说方引和谢积玉已经结婚几年,但方澄见过谢积玉的次数屈指可数,眼下这样单独碰面的场景更是头一回了。 他摸不准对方要做什么,但身为omega,能比beta更加容易感受到alpha信息素中散发着焦躁不安的气息。 这是omega的必修课,是刻进基因里的、危险源头的信号。 方澄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地开口:“谢……谢先生?您有事?” “方引出什么事了?”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方澄发现谢积玉的嗓音也非常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这种声音搭配谢积玉那张脸,倒是像来寻仇的。 方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心里想起方敬岁的警告,手在身侧紧张地捏住了裤缝:“没出什么事啊,他现在应该……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集团事务。刚刚的新闻发布会里也……” “我不要听那种场面话。”谢积玉打断了方澄的话,“他在哪,你带我去见他。” 方澄听了立马摇头:“我真不知道,他平常不爱跟我说话的。他现在应该很忙很忙,我也不清楚他在哪。” 停车场的灯管有些接触不良,灯光忽明忽暗,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声,将谢积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衬托得竟然有了几分阴冷的感觉。 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从小,方澄就爱跟方引比。 当然他也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在方敬岁的偏爱下,几乎每次,他都能高方引一头。 方引跟谢积玉结婚之后,看到这个哥哥在谢积玉面前做小伏低却又惹对方生厌的时候,他心里是开心的;但看到前几个月两人在公开场合颇为恩爱的模样,方澄又觉得妒忌,也想过自己要找首都的哪个alpha才能盖得过方引的风头。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方澄心中少见地出现了一种对顶级alpha的惧意。 他硬着头皮问道:“是方引他,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以方澄对他们二人关系的理解,大约也只有方引犯了大错,触碰到了谢积玉的利益,才会惹得对方如此生气,不管不顾地找上门来算账。 但听到这话的谢积玉,反应却有些奇怪。 “结婚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让他别后悔。他现在忽然想离婚,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方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那个一直对谢积玉予取予求的哥哥,居然主动提出了离婚。 “现在细想想,最近这段时间,方引的行为有些反常。”谢积玉紧紧地盯着方澄,“你也是方家的人,告诉我,方引到底出什么事了?” 方澄哑然。 而且,以方澄对谢积玉那仅有的了解,知道他一直是不怎么待见方引的。如果能离婚,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为什么还要这么撑着一口气,来要一个答案? 方澄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没有什么反常的。” 裴昭宁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站到了方澄的身边,微笑着看向谢积玉。 方澄见了他,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意外地低声道:“昭宁哥,你怎么来了?” 裴昭宁安慰般地拍了拍方澄的腰,让omega面颊微红。 “方澄不知道内情,你别为难他,我来告诉你。”裴昭宁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很愉悦的模样,“方引不会喜欢一个在绝境中不选自己的人,既然谢总有心上人,何必还抓着方引不放?” 暴躁的alpha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飘了出来,方澄后退了两步,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车里,将车门紧闭。 谢积玉猛地抓住了裴昭宁的衣襟:“我跟他之间的关系,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做判断。” “好吧,我是外人。”裴昭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是我这个外人,知道方引从小到大的生活,知道他跟父母的关系,知道他十六岁那年为什么休学,知道他为什么会学医……可你呢?” 他双眉微抬,望着眼前这个愤怒的alpha,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日理万机又高高在上的谢总,您跟他生活了三年,大概连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吧?现在何必因为一点自尊心,装得多关心方引一样不放手。” 裴昭宁欣赏谢积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想起这个顶级alpha过去对自己明里暗里的多重羞辱,心里有一种病态的快感在疯狂滋长。 “方引就在楼上,如果他想见你,没有人能拦得住。” 谢积玉手上的动作一松:“他生病了?”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裴昭宁几乎是以一种怜悯的神情望着眼前人,笑着轻叹了一口气,“是他的母亲生病了,所以方引现在在楼上陪着住院疗养,顺便学着怎么接管集团事务。外面那些可笑的畏罪自杀的谣言,不过是竞争对手放出来扰乱市场的。” 裴昭宁理了理自己被抓皱的衣服,姿态优雅地看向谢积玉。 “谢总,给自己留点体面。你们现在的关系只差一纸离婚证明而已,方引不需要你的拯救。” 他说完,便敲了敲方澄的车窗:“我们上去吧,一起看看方引和周叔。” 还没等方澄打开车门,谢积玉上前,忽然大量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顶级alpha的无形威压几乎压得裴昭宁要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如果我说,我一定要见他呢?” 十分钟后,医院的电梯在顶层停了下来。 裴昭宁非常悠闲地走在前面,谢积玉一脸阴沉地与他并肩,方澄则是神情复杂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行三人穿过长长的走廊,空气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安静得可怖。 还没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几米开外的病房门就打开了,一个护士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们。 谢积玉先认了出来,越过护士推开了病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可是整洁宽敞的病房套间里空无一人,大床上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没有居住过的痕迹。 谢积玉面色凝重地望着那件大衣:“这是方引的,他人呢?” 护士狐疑地望着焦急的alpha:“方总临时安排,说首都的天气太寒了,不利于周先生恢复,也为了躲避那些媒体,决定一家人去热带过冬了——一个小时前,打着新闻发布会的时间差走的。” 谢积玉下意识望向窗外,眼中少见地出现了一点茫然的情绪。 第167章 “方引先生的衣服落下了,说让我们随便处理。只是口袋里有一枚戒指,我们不知道该……” 谢积玉一下子将那衣服抢了过来,摸了摸口袋,果然掏出了一枚戒指。 戒指表面素净,侧面有一圈钻石,正是方引生日的前几天,他亲自送出的。 谢积玉先是想起当时方引接过戒指时候惊喜的模样,又想起几天前方引在盛怒之下摘下了它,然后提了离婚——他当时只以为方引在闹脾气,过去就好了。 而现在,这东西真的就这样被他随手丢掉了,弃如敝履。 也是,自己将他的戒指也扔掉了,方引现在不过是如数奉还而已。 不一样的是,自己扔的时候是带着怒气的,而方引,仅仅是将这东西忘记了而已,更是不在乎。 他紧紧地抓住那枚戒指,用力到手都微微发抖。 断得干干净净,公平得无可指摘。 他忽然觉得听信了那样离谱的传言之后,就这样冲动地跟踪方澄一路过来的自己,简直是无比可笑。 裴昭宁满意地欣赏着谢积玉难看的脸色:“谢总,如果现在开车走,说不定还追得上。” “不用了。” 良久,谢积玉才开口,嗓音哑得人不忍去听。 他将戒指又放回了那大衣的口袋,然后随意丢在了门边的一个垃圾桶里。 “我跟方引彻底结束了。” 然后,转身独自离开了。 直到谢积玉进了电梯,然后开车离开了医院,裴昭宁才转过身,进了刚才的病房的隔壁。 方澄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昭宁哥,那我们现在还要做什么吗?” 裴昭宁笑着摸了摸方澄的头发,手指拂过omega发烫的耳尖:“当然是好好照顾你哥。” 只见床上的人半睁着眼睛,正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又出现的方引让方澄不知所措,只是近距离地看着他那张脸,方澄还是难以相信,这个曾经为了周知绪将自己打得头破血流的哥哥,竟然会做出弑母的重罪来。 当头发一夜花白的方敬岁将这件事情告诉方澄的时候,他一开始还不相信。 直到看到眼前畏罪割破自己动脉的方引,躺在病床上连气息都很微弱,方澄才有了一点点实感。 他再一次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产生畏惧,只是站在裴昭宁身边偷偷地看他。 裴昭宁大约也是察觉到了方澄的情绪,便转头道:“你先出去待一会吧。”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了他和方引两个人,他才在病床边上坐下。 “阿引,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裴昭宁一只手将方引微长的额发理了理,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方叔叔让我过来好好问问你。” 方引的眼睛依旧盯着门口,很慢地眨了一下,声音哑得骇人:“他走了吗?” “你们已经要离婚了,就别想着谢积玉这种人了。我才知道你喜欢他那么多年,但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他是不会选你的。” 方引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自顾自地望着谢积玉刚才站着的方向:“走了好。” 裴昭宁陡然皱起了眉,捏住了方引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那苍白的皮肤上很快就出现了红痕。 “你是不是以为他对你有感情?你还指望他过来带你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要是找不到周叔,你一辈子都要被软禁,懂吗?” 方引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一点恐惧的意思都没有。 裴昭宁忽然笑了。 “不过,方叔叔想了一个顶好的、能让你好好听话的办法。”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兴奋的颤栗。 “你猜是什么?” 第127章 病痛蚕食了方引反应力,大脑似乎都很难想象即将会发生什么。 他依旧半张着眼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alpha。 裴昭宁吸了一口气,有些厌烦地抓住了方引的手腕,然后高高抬起,宽大柔软的病服袖口立刻掉了下去。 一节瘦弱苍白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异常明显,腕骨都很明显地突了出来。 看上去像是窗外花叶凋零的枯枝,简直不堪一折。 但裴昭宁却不甚在意,倒是将方引的手温柔地握紧了。 “你知道,我小时候去你家暂住的那段日子,你看上去有多可怜吗?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怯生生的,像垃圾桶边上的小猫小狗。只要我拿个面包,勾勾手,你就跑过来讨好我。只是后来,我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裴昭宁捏着方引的手指,无不怀念地讲述着。 “我发现方叔叔会体罚你,方澄也伙同家里的佣人欺负你。但每次在我面前,你就装得无事发生,尽管身上有伤,你也牢牢地挡住不让我发现。我记得有一次你的手臂被方澄泼上了热汤,烫得通红。等我问你的时候,你却说是你自己不小心。” 说到此处,裴昭宁忽然笑了一下。 “后来有人在学校里欺负你,你挨了打,眼眶通红地来找我,却说自己没事。你知不知道,你当时看上去……” 裴昭宁顿了顿,忽然握紧了自己的手,很怀念地搓了搓手指。 “很像被我一脚踢开的小猫小狗,又因为我手里拿着面包,你还是得紧紧地靠过来。我当时就觉得你特别有意思,比费心费力地真养一个小宠物好玩得多。” 方引的眼睫动了动,目光迟缓地聚焦到了裴昭宁的脸上,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他的身体几乎是在发抖,嗓音沙哑,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你……你……” 可裴昭宁充耳不闻,依旧回味着过去。 “所以我当时就很好奇,你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后来我找了几个同学,在你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欺负你。每次伤得部位都不同,但等你回了家,却在我面前装得什么事都没有。我几次隔着衣服故意捏你的伤处,你明明疼的都出冷汗了,还对我笑。” 心电监护仪上,那一道荧绿色的波形终于不再一成不变。 它鼓噪地跳跃着,方引那薄薄的胸膛都开始明显地起伏,呼吸急促。 “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太激动。”裴昭宁摸了摸方引的脸,几乎是愉悦地欣赏着他表情的变化,“没几天我就发现你带着刀去学校,我怕以后真的没得玩了,才出来制止了他们——你当时抱着我哭,一副得救了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 原来当初那群逼得方引得不带着刀去学校的霸凌者,居然是眼前这个满眼笑意的、被他当成是哥哥的人安排的。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曾无数次庆幸,要不是裴昭宁,自己已经是个万劫不复的少年杀人犯了。 方引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裴昭宁,而是被某种扭曲的、滴着毒液的东西寄居的人类皮囊。 他没有办法,只能无力地开口:“为……为什么?” 可裴昭宁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后来我随着家人去了北部,时隔十几年再回来,你却变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 他一只手放在了方引绑着绷带的脖颈上,微微用了点力道。 “你明明跟谢积玉早已结婚,却在我面前装陌生人,瞒着我;看着我为了裴家委曲求全,要跟江蔚那种人结婚,你却绝口不提要帮我——你小时候那么喜欢我,难道都是装的?” 这话仿佛触到了裴昭宁的痛处,手上的力气也失去了控制,方引顿时变得呼吸艰难,无力地抓住裴昭宁的手臂。 病房中烟草味的alpha信息素开始蔓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灼烧。 “那一次在酒店,你居然带了束缚带和抑制剂来找我,然后将我扔进了医院。看着我那么狼狈的样子,你没有丝毫心软,你就是这么犯贱——你的心软全部给了那个谢积玉,可他一点都不爱你!” 裴昭宁说着,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狠狠地掐了一下方引的脖子,痛得方引都不受控制地想蜷缩起来。 只是他的一只脚的脚腕被束缚在床尾,根本就无法做到这个动作。 “那个姓谢的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那么心心念念?” 裴昭宁的眼白变红了,呼吸粗重,几乎将方引从病床上拎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他给我添了多少堵?告诉江家我的公司风险很高,我在订婚宴上受了那么多的羞辱,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你呢?你有帮过我一点点吗?!” 方引轻飘飘的,像是一片叶子。 裴昭宁打量着他那张因为疼痛而皱起来的脸,忽然松开了手,让他又摔回了床上。 “江蔚跟他那个alpha再续前缘,之前的订婚作废了。不过幸运的是,你在这个时候犯了滔天大错。”裴昭宁伸出手去,按了一下方引的床头呼叫铃,“你说巧不巧?时隔十几年,现在还是我陪在你身边。” 第168章 方引尽管咳得脸颊都微红,但这句怪异的转折还是让他心生警惕。 “当年,周叔被迫生下了你,方叔叔才能留住他这么多年。现在,也该轮到你了。” 方引的大脑就像生锈的齿轮一般,艰难地转动了半天也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难以置信地直视着裴昭宁的眼睛,有个念头恍恍惚惚地了飘起来:“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裴昭宁随意扯开了自己的领带扔到一边,一副很无奈的模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方叔叔得让你开口说实话呀。” 话音刚落,两个端着托盘的医护人员就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托盘,上面一字排开了十几支针剂,另一人拿着的则是注射工具。 “你跟谢积玉三年都没有结果,他还谎称别人的孩子是你生下的,感觉如何呢?” 裴昭宁在托盘里挑挑选选,最终选定了一根针剂,交给了另一个医护人员。 “不过不用难过,你马上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俯身,似是无限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方引的脸,非常满意地看到了那双乌黑眼睛里惊恐的情绪。 “到时候你就乖乖听话,说出周叔到底在哪里,我会劝方叔叔饶过你。到时候裴家的困难也将迎刃而解,会获得元晖集团的鼎力支持。” 方引望着那近在咫尺的omega针剂和裴昭宁虚伪的假笑,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挣扎着想躲开。 只是他的伤还没有好,身体太虚弱,一只脚又被束缚在床上,最后只能狼狈地摔在了木地板上,后脑重重地磕了一下。 方引一瞬间眼前发黑,脖颈处的伤口又开始剧痛。 裴昭宁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一步一步地接近了方引。他身上的信息素气味已经很重,呛人的烟草味加剧了方引的恐惧。 “你们不能这样做,滚开……” 但是这样苍白的反抗是无用的,方引身后是墙,退无可退,唯有金属脚镣与床脚摩擦,发出了骇人的刺耳噪音。 “你没有体验过当一个omega的感觉。”裴昭宁在他面前蹲下来,似乎是在循循善诱,“你现在的身体只能先注射一下临时针剂,等再好一点就可以植入腺体,到时候就像当年的周叔一样,变成真正的omega。” 方引紧紧地抱着双臂,双手用力得骨头都突了出来。 他的脸上都是冷汗,像个受伤的小动物将自己蜷缩得很小很小。明明睫毛慌乱地抖个不停,但那双乌黑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裴昭宁,像是还有一搏之力。 裴昭宁把人抱到了床上,眼看着人还在挣扎,他便扬起一只手,重重地打在了方引的脸上。 霎时,那张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方引大脑都在嗡嗡作响,几乎失去意识,整个人的动作都软了下来。 裴昭宁看着那道红印,心脏里一处隐秘的地方忽然动了一下,他忽然抬起手,对两个工作人员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方引状态不好,今天不打。你们都先出去。” 两个医护人员对视了一眼,也不敢说什么,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也是你生日那天才发现,原来在我订婚宴那天跟谢积玉上床的人,竟然是你。” 裴昭宁想着那个玫瑰花香馥郁的雨夜,那个没有关窗的车里,那一段莹润如玉、线条流畅的背脊,有种异样的感觉在缓慢滋长。 谢积玉当时拥着这漂亮的脊背,对自己投来的目光满是警告的意味。 裴昭宁这一年来过得太不顺,被谢积玉、被江家、被首都的那些豪门所看不起,所有人都当他是个乞食的落水狗,人人都能踩他一脚。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摆脱了江蔚那种风流成性的omega,元晖集团这样的巨头即将成为他的助力,就连谢积玉的妻子现在也是他的。 alpha的天性里刻着占有欲,把顶级alpha的所有物抢过来,能最大限度上满足自尊心。 “当着我的面跟谢积玉上床,你是不是挺爽的。” 裴昭宁伸手,慢条斯理地开始解方引的衣扣,白皙的锁骨和胸膛顿时露了出来。 饶是眩晕,身体本能还是有对危险气息的觉察。方引伸出手去就要拢好自己的衣襟,但又被裴昭宁打了一个巴掌。 他缓缓俯身,烟草味的得信息素浓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满怀恶意地在方引耳边吐出了两个字。 “真贱。” 第二个耳光似乎让方引完全失去意识了,他的头微微侧着,睫毛垂着。 但是这幅模样,更是激发了裴昭宁被压抑已久的施虐欲望。 他一只手顺着方引的锁骨缓缓下移,从侧腰的位置向着背后滑去,顺势将人的上半身抱了起来并脱掉了上衣。 脑中想象着那天晚上看到的场景,裴昭宁一只手臂勒住了方引的腰背,另一只手忍不住地揉搓着那细白的皮肉,眼珠都兴奋得发红。 “不过我还没有试过beta,不知道跟omega有什么不同。” 裴昭宁手上的力气不小,但方引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泄出了一声短促的闷哼。 这样的表现自然是令他不满的。 “我还记得,你当时在谢积玉的手里,抖得不像样子。” 裴昭宁将手抚在了方引的脸上,拇指摩挲着那柔软的双唇,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们平时上床,也爱这样面对面吗?” 裴昭宁极度亢奋,大力将方引的腰又捏又掐,重到指甲都划破了皮肤,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饶是方引痛得发抖,将下唇都咬破了,也没有任何求饶的意思。 裴昭宁一只手从方引脊背慢慢往下滑,即将碰到柔软的病服裤子。 “等一下,我会让你爽得求饶。” 忽然,“哗”的一声,碎裂声响起。 方澄站在病房门口,两个装着热水的杯子砸碎在了他的脚边。 可他无知无觉,只是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裴昭宁将方引抱在怀里,转过头看着方澄,呼吸粗重:“出去。” 可方澄像是呆住了,难以置信地走近了一步。 他看到了一向温柔可亲的裴昭宁表情扭曲,满眼欲壑难填。 他看到了方引半裸着的背,看到了方引只能垂着的头,看到了方引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方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看到了眼前的场景,却觉得很难理解。 “昭宁哥,你……你跟方引,在做什么?” 裴昭宁的耐心几乎被耗尽了,最大程度上释放出自己信息素中的压迫感:“出去!” 空气中越来越重的alpha信息素昭示着危险,方澄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就想逃。 可他刚转过身,就听到了方引虚弱的声音:“方澄……” “怎么?”裴昭宁冷笑一声,抓住方引后脑的头发重重往下拉,语气异常讽刺,“你还指望一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胆小鬼帮你?” 被吓跑的omega稍微清醒了一点过来,顿住了脚步。 裴昭宁察觉到了,不耐烦地再次重复:“给我滚出去,没听见吗?!” “刚才父亲打电话过来,说他很快就会来医院。” 方澄壮着胆子,顶着alpha的信息素,畏惧地开口。 “说是找到尸体了。” ----------------------- 作者有话说:小虐一下下~ 第128章 “尸体”这个描述,其实算不上准确。 方敬岁找了好几支救援队,在那片海域不眠不休地打捞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不得不顺着洋流的方向扩大搜索范围,这才找到了一点线索。 那是半截残破的衣袖。 这片海域风景好,天气好的时候游客比较多,所以几天来,救援队也捞出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自然包括各种衣物、围巾等等布料。 这一截残破的衣袖本来也没什么特别,偏偏那半截衣袖上还有个镶嵌着蓝宝石的袖扣。 那是顶奢品牌的限量款,每个单品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全首都也找不出几对来——其实根本不需要拿去店里核验,方敬岁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他特意挑给周知绪的礼物。 “这片海域的大小渔船不少,周先生的……” 救援队长说着,看到了方敬岁的脸色,还是硬生生地吞掉了“尸体”两个字。 “漂到这一块之后,大概被卷进了渔船的螺旋桨里,被高速旋转的叶片切碎了,才会让衣服的断口呈现既锋利又杂乱的状态。” 方敬岁紧紧地抓着那半截湿透的袖子,手都用力得发抖,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半晌,才艰难地问了个问题:“其他部分呢?” “这里渔业资源丰富,鱼群众多。” 救援队长非常小心地开口解释,没有把话说完整,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敬岁浑浊的眼睛望着乌黑的海面,麻木地将说过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继续找。” 第169章 这几天以来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点,明明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方敬岁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茫茫大海,能找到这截袖子已经是竭尽全力的成果。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方总。” 救援队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直截了当地开口。 “才过去几天,这截袖子上的生物样本应该还没有被完全破坏。如果能提取出周先生的dna,那就没必要继续了。” 方敬岁低着头,看到原本雪白的袖子的断口上,残留着一些褐色的痕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颤抖的手,摸了摸。 “而且这几天搜寻的动作太大,再这样下去怕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传出去的,到时候就更不好办。” 这句话终于触及了方敬岁心中最隐秘的心思。 他望着大海半晌,眼神中有气愤、有悲伤、有怨恨,最终都化成了浑浊液体,被腥咸的海风吹走了。 方家的私人医院有最顶尖的检测设备,方敬岁带着那截衣袖回到这里,天色刚刚黑下来没多久,检测结果就出来了。 那残破的布料上,确实残留着周知绪的dna。 一开始方敬岁并不相信这个结果,总觉得太巧合,太虚假,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 于是,逼着工作人员又检验了几次。 在这个过程中,他就坐在实验室外等着。 直到夜色已深,随着工作人员上交的一份又一份的检测报告,方敬岁佝偻着身体的模样,竟真的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他抓着那些检测报告,没让任何人跟着,一个人缓缓地走进了方引的病房。 裴昭宁的言行让方引变得惊惧万分,被打了大剂量的镇定剂才稳定住情绪,此刻正昏睡着。 只是尽管在强效药物的加持下,方引还是表现得相当不安。 他蜷缩在床脚,两只手抓着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像一颗茧。 窗外昏暗的路灯灯光照进来,方引微长的额发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了苍白又瘦削的小半张侧脸。 看上去,竟然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周知绪。 方敬岁想起了当年,他花了无数时间精力,才让周知绪怀孕。 在长达八个月的孕期里,所有人都紧紧地绷着神经,几乎24小时都有人看着周知绪,防止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可千防万防,谁也想不到在挨了一刀的剖腹产之后,在所有人的神经都暂时放松的瞬间,也是在周知绪最为虚弱的时刻,他竟然抱起当时还是婴儿的方引跑上了天台。 当时是秋天,下着小雨,小婴儿艰难的哭声将周知绪的思绪牵了回来。 他心软了,最终留下了这个孩子,也留下了自己。 方敬岁给孩子取名叫“方引”,取的是牵引、相伴的含义,寓意着家庭关系的纽带,牵引着家人之间的情感,从此永不分离。 可当年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三十年过去了,竟然是这个孩子以最决绝的方式,亲手斩断了他们三人之间的纽带。 那天方敬岁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跟周知绪能有个结果,最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噩耗。 他睚眦必报惯了,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方引偿命;后来几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又想让方引这一生都要痛苦地赎罪。 眼下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方敬岁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周知绪有可能真的不在了。 而方引,是罪人,也是周知绪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过的证据。 方敬岁在病床边一直坐到了凌晨,才缓缓地起身离开。 裴昭宁在门口等了许久,见了立刻扶了上去,一脸很难受的模样,劝慰着:“方叔叔,您要节哀啊。” 方敬岁声音沙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家那边我已经提了退婚,他们有些火大,以后说不定会给我使绊子,但是这点我不在乎。”裴昭宁装出一副非常贴心的样子来,“我毕竟跟方引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犯下这样的大错,其实我也有责任,自然是义不容辞。” 方敬岁点点头,不欲多言,可裴昭宁又跟了上去。 “只是方引情绪有些激动,非常不配合,接下来几天可能需要医生的帮助。” 方敬岁握紧了手,满脸疲惫:“随你安排。” 裴昭宁努力克制了自己弯起的嘴角,扶着方敬岁进入了电梯。 关于这个“安排”,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方引颈动脉的伤还没有好透,身体状况太过虚弱。为了防止他清醒过来情绪激动,再做出自残或者伤害别人的举动来,裴昭宁便让医生在他固定要用的药之外,给了不少用来镇定的东西。 直到身体康复得差不多,到能打omega针剂的状态。 于是这几天方引躺在床上,大部分时间意识朦胧,几乎难以分辨黑夜和白天。 他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层青色的雾中,所有感官都是模糊的,连看到的东西是真是假都难以分辨。 一开始会看到那些医护人员,还有对他万分好奇的方澄,以及面容扭曲的裴昭宁。 方引能感觉到裴昭宁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话,有怨恨,有狎昵,也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甚至会描述方引以后要植入什么样的腺体,以后要给他生下几个孩子等等。 有时候说到激动处,也对方引又打又骂。 但对方引来说,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的意识脱离了□□,漂浮在病房的半空中,看着床上瘦削又苍白的beta任人摆弄,简直像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也不觉得那是自己。 方引偶尔也能在朦胧中看见许多以前的人和事。 有医院的同事和那些病人们,也有关系深浅不一的朋友同学们,有帮他做过几年心理治疗的许文心,甚至还有以前常常去的甜品店的老板等等。 但是有一个人特别的人影,总是在角落中不经意间出现。 方引的意识总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的。 只是无论怎么去看,去接近,那人的面容总是非常模糊,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也认不出来。 而且越努力去辨认,原本轻飘飘的意识里的那种剧痛就越强烈。 那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预警机制——越是接近,就越会痛苦。 几次以后,方引也放弃了,任由自己的意识随波逐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像是被拴上了一个几吨重的铁块,重重地砸回了那一具虚弱的身体中。 方引的大脑像是被锋利的锯子给割碎了,他艰难地睁开眼,感觉到身体滚烫。 只是辨认了好几秒,才确认那滚烫的感觉不是来自己身体内部,而是来自于压在自己身上的某个黑影。 “医生说你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没有再打镇定剂。” 空气中的烟草味几乎变成了实体,易感期的裴昭宁嗓音嘶哑,一只手将方引的头压在枕头上,另一只手粗鲁地撕扯着他的衣服。 大约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昏睡,方引的身体变得非常沉重,重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一副只能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想看清身上的人是谁。 裴昭宁看到那苍白的侧脸被月光浸润,心中似有大火萌发。 他抓住方引的头发,刚准备俯身去咬那白皙的脖颈,却久违地听到了那又轻又哑声音。 “昭宁……哥?” 透着虚弱,透着可怜,是个人听了都要心软。 “你,易感期到了?” 裴昭宁的动作一顿,将人翻过来面对面,借着月光,却看到了对方通红的眼眶。 方引一下子似乎变得非常懵懂,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攀附着裴昭宁的肩膀,艰难地想抬起头。 “难受吗?” 裴昭宁心里一动,搂着方引的腰,将他抱了起来,坐在了床上。 方引的头发长了,乖顺地垂着,几乎挡住了眉眼。双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对自己现在的样子完全没有自觉。 在这样仅有月光的室内,竟让裴昭宁想起十几年前,当时方引还是一个少年——又虚弱,又漂亮,半夜被雷声惊醒想求得安慰,却让人忍不住想将他折断。 这事当年做不成,今天,却不一样了。 裴昭宁终于笑了。 他抬手抚摸方引的头发,将人半抱在怀里,任由方引的气息拂过他发烫的腺体。 “你愿意帮我?” 方引靠着他,声音闷闷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委屈:“可我,只是个beta。” “我跟姓谢的不一样。” alpha言语中似有无限怜惜,手上的动作却又重又急色。 方引轻笑,仰起头,似是欲吻。 裴昭宁感觉脸颊有温热的气息拂了上来。 可下一秒,却是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裴昭宁捂着自己的头,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床,指缝中溢出了乌黑的血色。 第170章 他痛得几乎抱着头打滚,却还不忘逃避一般地往后退。 下一秒,屋内灯光大亮。 几个武装特警撞开了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方引。 “不准动!方引,你涉嫌杀人,被捕了!” 方引没动,只是转过脸,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 饶是这帮什么都见过的特警,目光触及方引的脸之后,还是被定住了几秒。 眼前人跪坐在床上,白色病服下是瘦削的躯体,似乎不堪一折。 虽然脸色苍白,但口中却都是鲜红的血,简直像电影中刚刚吃过人的妖,足够诡异,也足够艳丽,像是一朵被血浇灌的花。 方引像是个小孩子一般,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唇边的血,然后将口中的东西吐在了地上。 那是裴昭宁的半只耳朵。 ----------------------- 作者有话说:篇幅比预想中的长了一些,努力了一下还是没写到下一个令我激动的部分!等周末~鞠躬! 第129章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笑着的年轻女孩,上身是黑色衣服和蓝色围巾,长发被海风吹得有些乱,鼻头微红。 先是一个男生的声音出现了:“头歪一点,然后微笑。” 女孩用手指梳了梳长发,然后换了个动作:“哎呀,我左脸不好看的,就这个姿势吧。你蹲下,这样显得我腿长。” “行行行……拍好了,差不多了吧,要下雪了,我们该回去了。” “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天……现在我蹲下,你站起来,拍个以下面的海为背景的特写。” 女孩又摆了几个好看的姿势,然后搓着手,跑到了镜头外面。 视频中的画面一瞬间只剩下了铅灰色的天,和乌沉沉的海。 几秒钟后,女孩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你搞什么呀?我努力了这么久,你按的是录像?” 然后,视频戛然而止。 这个被发在社交媒体上的视频原本平平无奇,标题也是女孩在调侃自己的男友脑抽。 女孩并不是什么博主,只是在分享日常生活而已,一开始的浏览量也寥寥无几。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视频的流量忽然暴起。 无他,只因为有细心的人发现,在这个视频被模糊的远景部分,出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似乎是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悬崖边掉了下去。 一开始评论区的网友还开玩笑,说博主拍到了杀人现场,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逃难,免得被杀人犯盯上。 可经由一个专业做画面恢复的博主,将那模糊的远景做了处理发了出来,便可以很清晰地辨别出那远处的海崖边确实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被推了下去。 岸上人穿着的衣服灰暗的背景融为一体,看得不算真切,但掉下去的人穿着白色的衣服,便特别明显。 铺天盖地的声量大约将发出视频的女孩吓住了,她很快删掉了那条内容,没过多久又注销了账号。 这下网友们的脑洞越来越大,事情也传得越来越离奇。不仅有正规媒体介入,更是有好事者跑到那个事发的海边观景台上拍摄视频,评价以那样的高度掉下去砸在礁石上是必死无疑。 “这个杀人犯还算是聪明啊,尸体掉进海里被鱼吃得一干二净,连证据都没了。可惜啊,他没想到这么恶劣的雪天,竟然有人跑到海边拍照,拍下了他的罪证。虽然一开始发出视频的人已经注销了账号,但是我还是希望她现在是安全的,尽快找到警方说明情况,也是对自己的一个保护。” 其中一个博主在视频结尾这样说着,底下评论区也深以为然。 社交网络上的一切事情,往往是越遮掩,就越有人要刨根问底。 短短几十个小时过去,就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推论出现,甚至有人怀疑那博主是不是被灭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有人把这件事跟前两天甚嚣尘上的元晖集团挂上了钩。 当时传方家大公子方引杀了人后又畏罪自杀,本来前几天那个勉强的辟谣就没有让多少人相信,眼下把两件事联合起来,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里,声势再一次沸腾。 有些事情听起来越是离谱,反而越有可能是真的——因为编造谎言需要基于逻辑,但现实往往是最不需要逻辑的。 就在人们以为这件事又将随着时间慢慢静默的时候,这天早晨,一则联邦官方新闻社的消息震动了全国。 新闻标题是“元晖集团董事长之子方引涉重大命案被捕”,正文内容则非常简洁。 “经本市警察局今日证实,知名制药公司元晖集团董事长之子方引(男性beta,31岁)因涉嫌杀害其母,于12月27日凌晨在方氏私人医院被捕。目前案件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不过新闻本身之外,引起全网注意的还是下面的一张配图。 那是方引被捕时拍摄的现场照。 瘦弱的beta穿着单薄的白色病号服,被几个拿枪的特警制服,只能跪在地上。 俯拍视角显得病服更加宽大,似乎只能挂在身上,连缠着绷带的脖颈、突出的锁骨和白皙的胸口都看得非常清楚。 加之薄薄的双唇和苍白的下巴上沾满了鲜红的血,一双乌黑眼睛冷冷地仰视着镜头,眼尾微微上挑,竟有一种诡异的艳丽感。 他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反抗被打得吐血,倒是像刚刚吃过人似的。 就这样一张照片,短短几个小时就传遍了全网。 人们不得不相信,也只有这个看上去非常邪性的人,才能干出杀母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只有新闻上才见过的一国议长,让一群特勤人员守在了门口,她一个人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走进了领杉集团。 前台工作人员被吓到了,丝毫不敢阻拦地将谢惊鸿送进了电梯。 只是谢惊鸿没想到的时候,她刚走出电梯门,就看到谢积玉满脸寒霜地迎面走了过来。 她拉住自己儿子的手臂:“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见方引。”谢积玉的声音低沉,“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现在要做的是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说明你们已经离婚,并会配合接下来警方的一切调查,懂吗?” 谢积玉忽然微微怔住了。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道:“我们没有离婚。” 谢惊鸿稍微愣了一下:“方引不是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了吗?” “是啊,但我没签。” 谢惊鸿几乎是有点迷惑了,她只以为发生了什么,阻碍了谢积玉做这件事。 “为什么没签?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撇清关系!你还嫌被他、被方家连累的不够吗?” “我不想签,也不可能签,那我跟方引现在还是法定的夫妻关系。”谢积玉坚定地拨开她的手,“所以我有义务,更有权利去找他问明白一切。” 谢惊鸿望着自己的儿子,第一次有种并不懂他的感觉。 “难不成到现在,你还拿这个跟我置气?你现在难道连孰轻孰重都搞不明白了?你知道杀人,尤其是杀母是多大的罪吗?” 谢积玉忽然放低了声音:“这次不是置气。” 谢惊鸿不禁后退了一步,再一次审视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 她曾经很满意自己对他的教育,尽管很多时候,这个儿子就爱跟逆反着来。 心烦自然是有的,但她自己也是alpha,更是站在这个国家顶端的人。谢惊鸿同时也明白,这样的人需要有一些骨子里的“独”,需要做到对所有人冷眼以待,就算是亲情和爱情也只能占据生命的百分之一,如此才能成功走到金字塔的顶端。 就像当年,谢惊鸿确实介意一个间接害死自己丈夫、绑架自己儿子的人的亲人留在谢积玉身边。 但让她做出将晏珩远远地送走的决定因素,其实是看到了小谢积玉对晏珩的依赖。她怕自己的儿子困在这种事情上,从而变得软弱无能。 事实证明,她是成功的。 谢积玉年纪轻轻就掌控了领杉集团,几乎不近人情,所有的考量都被精准计算过,商业化,数字化,像是一台精密的、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 而现在,这台机器忽然停顿了下来,卡壳了,居然没有去执行那个当前的最优的运算结果。 谢惊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怖的想法。 “不是置气,且又知道现在方家对你完全是不利状态,你也不想跟方引离婚?” 谢积玉微微皱眉,是一个有些不解的表情。 不过,他仅仅思考了一秒:“是。” “所以,你要去找他,也想帮他,是吗?” 谢积玉点头。 谢惊鸿慢慢地开口:“为什么?” “我跟他是夫妻啊。”谢积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吗?” 谢惊鸿愣住了。 但谢积玉却管不了那么多,径直下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melissa带着集团的法务团队和十几个保镖已经在等待了。 第171章 “现在舆论声势非常高,对方先生很不利,压是压不下去的。” melissa说这话的时候,谢积玉垂着头,目光定在了方引跪着被捕的照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受伤了。”在助理的目光中,谢积玉好几秒之后才回答,“先去调取方引的病历办保外就医,不能让他待在那种地方。” 在十几个保镖的开路之下,谢积玉没有被任何一个媒体拦住,顺利地进入到了警局。 这个案件事关重大,首先迎上来的是警察局长。 不过他首先面对的不是谢积玉,而是领杉集团顶尖的律师。 “嫌疑人有权拒绝辩护人介入。”在听到对方要求见嫌疑人的需求之后,局长公事公办地把一份文件递给谢积玉,“他签了拒绝辩护声明书,已经签字按手印,请确认。”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积玉看到那一份声明书上的字,确实是方引的笔记没有错,跟收到的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字一模一样。 “你们有证据证明他杀了人吗?”许久,他才开口,“方引不会做出那种事,我要见他。” 局长无意为难谢积玉,非常耐心地解释:“详细的证据链条我们正在收集整理,但目前人证非常充分。方家的保镖亲眼看见嫌疑人将自己的母亲推下了悬崖,随后尸体被卷入了深海。尸体我们还在找,不过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谢积玉的手在身边慢慢握紧,然后重复着自己的要求:“我要见他。” “这个案子非常重大,嫌疑人行为恶劣,不允许外人探视。” “我不是外人。”谢积玉顿了顿,“我是他的丈夫,我们没有离婚。” melissa和集团律师同时怔住了,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有些无措。 “我没有质疑你们的关系,也没有说你们离婚了。”局长的态度非常冷静,“嫌疑人的父亲也要求请辩护律师,也要求探视,我们都拒绝了。” 谢积玉又问:“他是不是受伤了,我看他流血了,我要给他办保外就医。” “他目前身体状况良好,不符合保外就医的条件。” 谢积玉的眉终于皱了起来。 人声鼎沸的大厅里,无数人向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只是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有些茫然了。 明明方引就在这里,他为什么拒绝辩护,也拒绝探视?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见自己吗? 还是说他真的杀人了?所以知道没有辩护的必要,更不想见人? 方引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不久前他还说自己的父母即将结婚,他也会继承方家,然后风光无限吗? 这短短十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冲撞,谢积玉此刻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这样站着。 老练的局长大约看透了他的心思,很淡定地安排了一个会议室让谢积玉暂且休息,有任何问题或者想做的事情都可以提。只要能配合,警局都会配合。 于是谢积玉一个人上了警局的顶楼,没让任何一个人跟着。 他站在那里,任由寒冷的风拂过,几乎凝成了雕塑。 melissa带着刚刚受到的信息走到谢积玉身边,尽管犹豫,但还是咬了咬牙,递了出去。 “方先生在此之前一直住在方家的医院里,按照您的吩咐调取到了他的病历。上面说方先生,自杀未遂。” 谢积玉的手在空中定了一瞬,才缓缓地接过那几张纸,看到了上面的诊断说明。 颈动脉破裂导致大量失血,脑部缺氧,全身多器官衰竭。 “自杀?”谢积玉低声喃喃着,几张纸在他手中抖得不像样子,“他……难道不想活着了?” melissa万分小心地开口:“我刚才问了警察,他们说嫌疑……方先生,是在将母亲推下海崖之后,用刀割破了动脉。应……应该是畏罪自杀。” 刺骨的寒风像是一把把匕首,将谢积玉切割得七零八落。 “事发那天是12月19日,下午,我记得当时刚刚下雪没多久。” 他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他还打电话给我。” 谢积玉几乎说不下去了。 怪不得当时方引的声音听上去比雪花还轻,那样虚弱,背景音还那样嘈杂。 而且说话似乎很吃力,说着说着还会被咳嗽声打断。 当时在通话尾声,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呛到了似的。 现在想想,呛到方引的,应该是涌上喉咙的血。 病历上显示,那刀划得非常重,但凡再深一点点,方引便必死无疑,是万万撑不到医院的。 所以,在生命垂危的时刻,他还是给自己打了电话。 让自己别把他的气话放在心上,让自己记得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让自己扔了他留在谢宅的生活用品,还道了歉,说他当初不应该答应结婚…… 而当时的谢积玉浑然不觉,听着方引郑重说出的再见,只以为是那一次通话的再见。 尽管到了那样的时刻,方引还是对他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仿佛被长满毒刺的藤蔓缠住心脏,谢积玉逼着自己没有弯下腰。 在几个月前的那个海岛溶洞里,倒灌的雨水几乎要淹死他们二人。 那时的方引以为下肢瘫痪了,必死无疑,于是也艰难地对谢积玉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他早该想到的。 谢积玉咬牙,直到口腔中泛起了血腥气。 他强迫自己清醒着,又将那病历往前翻了两页,想给方引找保外就医的机会。 不过,下一页的病历日期是三年前了。 谢积玉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 方引,男性beta,28岁。 孕10周,雪地跌倒后腹痛伴大量出血,导致失血性休克。 诊断为难□□产,胎儿完整取出。 第130章 那一行黑字静默地打在白色的纸张上,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讽刺注脚。 谢积玉定定地望着那行字,melissa看着他,有些担心的样子。 但只有谢积玉自己知道,他仅仅是在看着那行字而已,那个一向精密运转的大脑此刻却停止了运转,分析不了这行字的意思。 天台上刺骨的风忽然变得粘稠,像是冰冷的海水席卷而来,将他紧紧地包裹在中间。 远处的街道车水马龙,楼下的媒体纷纷扰扰,明明是很嘈杂的世界,可谢积玉却觉得这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卡顿的大脑终于艰难地弹出了一个结果:方引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并且流产了。 谢积玉缓缓地移动自己的目光,看到了病历上记录的时间。 是三年前的12月31日。 当时他已经跟方引结婚仅仅小半年而已,方引已孕10周。 在雪地里跌倒,大量出血,然后流产。 雪地…… 12月31日…… 像是一根滚烫的钢针刺进谢积玉脑中,那个元旦前夕的画面忽然涌了上来。 他记得,那一年的雪下得很大。 恰好又赶在元旦前一天,谢家虽然亲缘淡薄,但毕竟是新年,照例是需要团聚起来吃个饭。 以往饭桌上只有谢积玉和谢惊鸿两个人,也正是那一个元旦,家里多了一个方引。 谢惊鸿当时在电话里提前指明,这顿饭需要三个人一起吃。 因为雪天难行,时间又赶,谢积玉便同意了方引想搭车一起回去的请求。 后来…… 谢积玉只记得自己有些生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跟方引吵了几句——不,其实根本不能叫吵,那只是他单方面的不高兴而已。 不高兴谢惊鸿要把当天晚上的晚餐作为契机,让三个人装成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装得什么龃龉都没有。 眼看着当时离谢宅只有几公里而已,谢积玉就将方引赶下了车,让他自己打车回家…… 谢积玉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弯下了腰,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一只手捂住了嘴。 他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仿佛有人往他的颅骨里撒了把滚烫的图钉。 几张轻飘飘的纸忽然变得有千斤重,怎么都拿不住,就这样落在了地上,被还没蒸发完的雪水浸透了一角。 melissa看着谢积玉忽然惨白的脸色,一下子被吓到了:“谢总,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怪不得,他那天一直没回家。” 谢积玉这样喃喃道。 “我当时要是一直带着他,他就不会摔倒在雪地里,更不会流产。” 谢积玉的眼眶通红,红丝遍布。 “原来,我们曾经有过孩子。” alpha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兰花香的信息素中带上了难言的苦味。 谢积玉的肩上似乎有千斤重担,压得他不得不半跪在了地上,又看向那个病历单。 第172章 他的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钻头,搅得他剧痛,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连腰都直不起来。 melissa见状,连忙从不离身的包里拿出一瓶谢积玉常吃的胃药递过去,可谢积玉却连看都没看。 他不断地回想那个新年的情景。 方引当天晚上没有回来,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后来再见面的时候,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面对他的失联,谢积玉当时是有些生气的。 而现在他才知道,方引那时候应该躺在手术床上,因为大量失血而休克,医生正从他的体内将胎儿取出来。 浓重的铁锈味在谢积玉的口腔中蔓延开来。 当时的雪连绵下了几天,再见面的时候,方引裹着厚厚的冬衣。 苍白的天与地,苍白的那张脸。 当时方引只解释说元旦前夜自己临时有事,所以才没有回去。 临时有事,轻飘飘的四个字,就揭过了那么多血,和他们失去的孩子。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件事? 就算是抱怨、愤怒和咒骂都可以,为什么不发泄,不表达? 谢积玉忽然想起方引一直在吃的那些避孕药,心底慢慢浮现一个令他通体寒凉的想法。 或许,方引根本不想和自己有一个孩子。 谢积玉觉得自己的手里捧着一抔轻飘飘的雪。 等自己想要用心留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化掉,从指缝中溜走。 握得越紧,化得越快。 “我要去见他。” 谢积玉嗓音沙哑,又捡起那几张掉在地上的潮湿的病历单。 准备站起来的动作竟然显得有些艰难,还是melissa上前扶了他一把。 他避开了助理的手,就大步往楼下走去。 “我要问他,为什么瞒着我这么久。” 谢积玉皱着眉,眼中是抵挡不住的决绝,双手紧握。 melissa毕竟在他身边当了那么多年的特助,非常明白他此刻要做什么,便紧紧地跟着,边走边劝。 “您别冲动,底下都是警察和记者。没有正当程序,我们是见不到方先生的!” “管不了那么多!” 谢积玉强忍着胃部钻心的痛,焦躁地按着下楼的电梯。 “我现在就要见他!” 慢慢变小的数字简直像是某种死亡倒计时,melissa不得不将自己的态度放得稍微强硬一些。 “法务们在想办法了,他们是全国顶尖的团队,定能保住方先生——但在此之前,您作为他的家属,千万不要做出冲动的事情,不然失去了主动权,方先生的处境恐怕更为艰难!” 电梯即将打开,谢积玉完全陷入了某种魔怔当中,似乎根本听不见melissa的劝说。 “冲撞拘留室是犯法的!” melissa当助理那么多年,第一次伸手拦在谢积玉的面前,寸步不让,目光严肃。 “到时候如果您也被抓了,那真的没人能帮方先生脱罪了——刚刚收到消息,他的父亲被特勤局的干员带走了,说要调查当年那批致人死亡的药剂的事情。听说,证据非常充分。” 谢积玉稍微清醒了一点过来,定定地看着她。 然后,电梯门打开了,无数人的目光像是潮水一样投了过来。 “法务会竭尽全力协调的。”melissa从谢积玉的面前让开了,放低了声音,“不如现在去找找方先生的亲友们,或许能了解到一些事情的真相,到时候也好帮方先生。” 一天之内,先是方引因谋杀被抓,后是方敬岁因为问题药剂被带走调查,元晖集团的股价几个小时内就蒸发了上百亿。 尽管在整个董事会的强力干预下,集团还处在正常运转之中。但是这就像是台风来临之前的海面,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炸锅是迟早的事情。 谢积玉花了几个小时时间,才在夜色已深的时候找到了方澄。 面对短短几天内发生的家庭变故,年轻的omega完全应付不过来,只能一个人偷偷躲在远郊的一个度假村酒店里。 melissa打开了会馆包厢的灯,然后便出去关上了门。 方澄有些醉了,但是在见到谢积玉的那一刹那,酒还是醒了大半。 眼前这个总是眼高于顶的alpha此刻却满脸疲态,眼睛很红,眉心中间的皮肤上都有了明显的褶皱纹路。 尽管如此,alpha对他还是极有礼貌:“抱歉打扰了,我今天找过来,是想找你了解方引的事情。他是不是被诬陷的?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方澄下意识便有些抗拒,移开了眼神:“我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方家岌岌可危,你是我目前能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谢积玉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也算你的半个亲人。如果有需要,我会帮你。” 方澄很明显地震惊了,然后转头看向谢积玉。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谢先生,您不是已经跟方引离婚了吗?” 顶光打在谢积玉那张雕塑般的脸上,只是眉骨投下来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没有离婚,我跟他还是夫妻。” 谢积玉顿了一下,似乎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 “所以这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会帮你。” 方澄完全愣住了,他想起方引刚刚跟谢积玉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他确实很不爽方引这样一个beta,能跟谢积玉这样顶级的alpha结婚。但又很快得知,虽然说是联姻,但实际上是隐婚,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很直白——谢积玉看不上方引,也不太能看得上方家。 方引在方澄面前总是一种冷淡疏离的姿态,方澄心里其实也明白一些,那其实是高傲的另一种表现。 但这个反应一直让方澄很不爽,所以当他知道他们是隐婚,又发现方引面对谢积玉总是做小伏低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畅快的。 在这三年当中,他用这个嘲笑过方引不少次。 在方澄的推测当中,等再过几年谢积玉就会彻底厌弃方引,到时候他们就只有离婚这一个结局。 而现在…… 明明前几天在医院见到的时候,谢积玉还冷着脸说他们之间结束了。 现在在方引干出那样恶劣罪行的前提下,这个alpha不仅没有第一时间撇清关系,居然还想尝试为方引脱罪。 方澄身体微微前倾,细细观察着谢积玉的表情,发现对方真诚得几乎无可指摘。 方澄叹了口气。 别的不说,自己眼下孤身一人。如果真的有所求的话,唯一有能力帮助自己的人大概只有谢积玉了。 “据我所知,这件事情不是诬陷,是真的。方引他,真的把他的母亲推下悬崖了。当天,许多方家的保镖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谢积玉睫毛投下的阴影猛地一颤。 他的喉咙中像是被塞了棉花,半晌才艰难地出声:“方引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才做出这件事?” 方澄面上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回答了:“因为他的母亲得了重病,所以决定要跟父亲结婚。” 谢积玉微微瞪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父亲和方引的母亲,关系非常复杂,他的母亲似乎一直处于被软禁的状态。” 方澄有些犹豫地说出了家族秘辛。 “我只知道父亲经常体罚方引,而方引为了他的母亲忍了很多年——他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带着他的母亲想逃跑,但是失败了。” 方澄的话头猛地一顿,抬头小心翼翼地望着谢积玉,咬了咬牙才继续开口。 “所以他被父亲打断了腿,在地下室里关了一年才康复,从此以后便只能乖乖听父亲的话。因为,父亲会拿他母亲的命来威胁他。” 眼前的alpha似乎整个人都被凝住了,神情被阴影隐去了大半,看不真切。 “前段时间知道周知绪要跟我父亲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方引会在我面前大肆炫耀。而我会变成那个真正的私生子,以后得日子也会变得非常难过,毕竟我一直以来也挺讨厌他的。” 方澄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竟然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方引到底受到了什么刺激,竟然一下子做出杀人的罪行来,把本来能拥有的东西全都抛弃了。” 如果罪行属实,方澄就是方家唯一的继承人了,但他此刻却有些笑不出来。 这方空气一时沉默。 谢积玉嗓音沙哑:“我找人调出了他在方家医院的病历。三年前他流产的事情,你知道吗?” 方澄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方引他没告诉你吗?你,才知道?” 谢积玉脸色有些难看,只是点了一下头。 “那天方引被父亲叫回家,他好像是给周知绪送了一套摄影器材。但是这件事让父亲非常生气,罚他跪在庭院里。” 方澄眼睛转了转,在认真回想之前的事情。 第173章 “我记得那天下着雪,天很冷,方引跪了一个多小时就晕倒了。” 呼吸之间,谢积玉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痛,像是有一把碎玻璃卡在中间。 他艰难地开口,却只能发出一些轻飘飘的声音来。 “他……是不是很痛?” “我不知道。”方澄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流了很多血,把地砖上还没融化的雪都染红了。” “方引他当时有没有哭?”谢积玉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伤心吗?” “我不知道。” 方澄又是这个回答。 不过这次他沉默了一会,却又开口补充了。 “我只知道,他当时出院的时候带走了那个刚刚成型的胎儿,我以为他是为了告诉你才带走的。” 谢积玉的身形猛地一顿。 “首都惯例嘛,已婚夫妻如果以后还想要孩子,流掉的胎儿最好办个葬礼超度,我以为你们已经为……谢总,您没事吧?” 谢积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自己的胃病发作,痛得冷汗直流。 他靠在疾驰的车窗边上,没有吃药,因为疼痛令他清醒。 “葬礼”两个字,让谢积玉想起了那个元旦结束后的几天,他和方引见面的情景顿时清如明镜。 ——假如,我是说假如。如果我的一个亲人意外亡故,非常需要你跟我一起出席葬礼的仪式,以夫妻的身份……不过是半公开的形式吧,你愿意吗? ——你在说笑话吗? ——不是的,我认真的! ——果然,我就知道。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只是领了证,是隐婚的关系。现在时间才过去几个月而已,你就开始试探我的底线,想要公开?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 ——你没有这么想,但你已经这么做了。你可不可笑啊方引,还你的一个亲人去世必须要我们一起参加葬礼,这蹩脚的理由你自己说着不觉得尴尬吗?你父亲没教你更好的说谎方式? 想到此处,alpha痛得浑身发抖,眼睛发红。 但记忆中的自己看着方引愤怒的样子,只觉得他被戳穿了虚伪的假面,所以才恼羞成怒。 三年前的谢积玉笑了,他轻松地接住了方引挥过来的拳头,任由虚弱的人在自己手中挣扎。 ——还是说你真的有亲人去世了,连这个你都要利用? 讽刺之后,记忆中的alpha松开了手。 面色苍白的beta脚下一滑,摔在了冰冷的雪地里,流出的泪如血珠。 然后,高傲的alpha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melissa只能让司机先靠边停车,将药倒在手心里,送到了谢积玉的苍白的唇边。 谢积玉拒绝。 他拿出手机,颤抖的指腹手指都是冷汗,竟然尝试了三次才成功解锁屏幕,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妈妈。”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又对谢惊鸿叫出了这个儿时的称呼,声音抖得几乎稳不住。 “我想求您一件事。” ----------------------- 作者有话说:早了一次! 第131章 “伸手。” 宽松的囚服袖子落了下去,露出一双瘦削的手腕,皮肤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现出毫无生气的青灰色。 接着,冰冷的手铐在手腕上收紧,发出了齿轮咬合的咔嗒声。 “转身。” 在长长的走廊里,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关卡,一行人才出现在了狭窄的后门处,那里停着一辆押运车。 冬天的黎明时分,天色还很黑,就连空气都像是冷得被凝住了,呼吸之间的白雾转瞬即逝。 方引将低了许久的头抬了起来,乌黑的眼睛被寒气侵袭,便下意识眨了眨。 天边有一抹狭长的堇色,微微亮了起来。 “今天是几号了?” 大约是许久没说话的原因,方引的声音哑得过分。 “12月30号。” 方引听完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接着就上了押运车的后座,任由警员将他的手拷在车中。 首都还沉浸在元晖集团接连两个丑闻的震荡之中,尽管是寒冬的夜晚,也有选择堵在警局门口过夜的媒体,生怕会错过任何一个热点。 所以,这辆押运车只能从后门悄悄离开。 方引穿着囚服,微微垂着眼,苍白的下半张脸干干净净,一副很安静的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那个占据各大媒体头版的、满口鲜红的杀人犯。 押运车穿过晨光下的大桥,向着海中的一个小岛上驶去。 只是这个岛的风景并不宜人,更是不是用来游览的。 主体建筑物朝着西面,背后凸起的山体将晨光几乎完全遮挡,让建筑物的外立面呈现潮湿的黑色,像是一点光都投不进去。 这就是联邦全国都非常有名的监狱,专门用来关那些重刑犯和恐怖分子的。 互联网将它宣称为一个恐怖的禁地,如果真的犯了罪被关在了这里,那活着服刑还不如死了。 押运车停了下来,警员做完了程序交接,然后才将方引从车上带了下来。 “真没想到啊,方公子。” 卢明翊穿着一身特勤制服,身后还跟着两个特勤队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神情中没有以往那种淡淡的戏谑,更没有任何笑意。 “我们竟然会在这里再见。” 方引面无表情地看了卢明翊一眼。 狱警见此,便用一根警棍抵在方引的肩胛骨处用力推了一下,恶狠狠地震慑道:“老实点,跟我进去!” “在这里当然还是听你们的。”卢明翊跟上来,在狱警身边低声道,“只是特勤局有些问题必须要问他,还希望你们多担待一些。” 狱警听完也没多说,只是点了一下头。 一行人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刚刚进入监狱内部,刺骨的寒气就飘了出来,所有人都被冻得一激灵。 狱警们严肃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身上都带着不少武器,看上去颇有震慑力。 偶尔有凶神恶煞的犯人在其间行走,但也乖乖低着头,表现出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足可见这座监狱管理之严。 狱警将他们带到一个询问室,将方引的手脚在椅子上固定好,又低声跟卢明翊交谈了几句才走了出去。 卢明翊在方引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等待两个下属将摄像机架好,对准方引之后才开口。 “姓名。” “方引。” “性别。” “男性beta。” “年龄。” “30岁。” 这简短的对话之后,卢明翊忽然叹了口气。 方引微微皱眉,看着他。 “我只是想起几个月前,上一次我这样问你话的时候。没想到场景再现的时候,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你知道,上面为什么要将你调来这里临时关押吗?” “不知道。”方引移开眼睛,“不感兴趣。” “因为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卢明翊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双手交叉撑着下巴。 “谢家,方家,甚至还有沈家和关家,都想在这个板上钉钉的刑事案件上插一脚。这里不属于他们的地盘,他们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方引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淡淡的厌烦情绪:“与我无关。” “可他们都是为了你啊,方公子。” 方引的面色微冷:“你废话还是很多。这个案子,说到底也轮不到你们来管吧?” 卢明翊身边的特勤干员立刻拍了一下桌子,疾言厉色地指着方引:“你说话注意点!” “算了算了,今天是我们有求于人。”卢明翊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同僚,然后又望向方引,“你的杀人案是交给警局来审理的,确实跟我们没关系,既然你这么不耐烦,那我们的叙旧也没必要继续了。我今天来,是想问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方引的目光在他的面上凝了几秒。 卢明翊接着道:“我们获得了几十年前的一份非法药物实验报告,在你被抓的当天,方敬岁也被抓了。关于他的部分证据已经比较充分,只是几十年来,上头没有人保他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方引眼珠很明显地动了一下,张了张口之后却话锋一转,有些不耐烦地移开了眼睛:“我不参与集团事务,不知道。” “你知道。” 卢明翊在一线多年,对这种基本的微表情还是抓得很准的。 “你在隐瞒什么?” 见方引不说话,卢明翊又道:“虽然刚过去没两天,但实际上我们已经把方家的情况摸透了。你恨你的父母,按道理来说,方敬岁算你的仇人——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想保他?” 方引垂着眼,下意识地撕破了手上的倒刺,一点鲜红的颜色渗透了出来。 “我16岁那年就曾经把想杀掉他的想法付诸行动过,只是失败了而已。我怎么会想保他?我恨不得他早点死!” 第174章 询问室站着的另外两个年轻探员不禁对视了一眼,而卢明翊却没什么反应。 “那你为什么……” “我本来想下意识留点体面,只是刚刚才察觉我已经不需要这种体面了。” 长长的羽睫挡住了眼睛,方引嗓音微冷,像是一声叹息。 “他曾经让我去陪对方过夜。” 卢明翊也是一愣:“那个人是谁?” 方引的脸色有些灰败,但还在认真回答:“我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申茂兴,在医药局工作。方敬岁说,之前问题药剂的事情被压下去,有他的帮忙。” 卢明翊眼睛一亮。 但是方引的信息也就到此为止了,更多的他也没有了解多少。 除此之外,他也将那个晚上饭桌上的人的身份都说了一遍,总归是跟方敬岁的事情有所牵连的。 “感谢你的配合。” 问话结束后,卢明翊站起来走到方引的面前,忽然俯身望着他。 “这个地方跟警局的拘留处不一样,我友善提醒你一句。不要主动跟任何犯人起冲突,也不要回应他们的挑衅。不然,你今晚就会死得很难看。” 方引缓缓掀起眼皮,目光沉静。 “你觉得我很想死?” 卢明翊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方引的肩膀:“联邦现在对死刑判决非常谨慎,如果方敬岁的所作所为被爆出来,陪审团会考虑的。说不定判个20年,你就能出来了。” 方引乌黑的眼珠凝了几秒,没说话。 “明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卢明翊笑了笑,直起身体,“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多谢。” 卢明翊一行人离开之后,方引由狱警带着去往单人囚室。 长廊两侧布满了鸽子笼一般的狭小囚室,里面都关着各种各样凶神恶煞的犯人,方引看起来与他们格格不入。 方引看上去有些文弱,半低着头,苍白的面色和乌黑的头发对比起来,有一种沉静又脆弱的美感。 关在这里的重刑犯们相识闻到了血腥气的鬣狗,不仅盯着方引看,甚至还嗅了嗅方引走过是流动的空气。 “是个beta啊。”有人这样说着。 “哈哈,beta才有意思!” “也是……” 其中甚至有个犯人的手越过了坚不可摧的牢门,手指拂过方引的鬓发,几乎碰到了方引的脸。 狱警拿警棍狠狠地砸了上去,几乎将那胳膊砸到骨折,然后大力敲了敲牢门:“都给我安静,否则通电!” 犯人们稍微安静了一会,等方引过去之后,议论声又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一天过去了大半,第二餐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所有犯人都到饭堂中吃饭。 方引拿了简单的饭菜之后,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丝毫不在意其他犯人频频投过来的目光。 狱警们虽然也在周围,但只要没有异动,犯人之间短暂的对话和走动还是被允许的。 于是,就有人端着餐盘走到了方引的面前。 “叫什么名字?”对面的犯人精瘦精瘦的,看着没有那么凶神恶煞,“犯了什么事情进来的?” 方引只是低头吃那半根玉米:“与你无关。” “脾气这么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精瘦男人打量着方引,猥琐地笑着,“不找个靠山,你分分钟就被吃干抹净。” 方引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算个靠山吗?” 这个态度很明显让对面的人很不爽,便压低了声音:“小心我弄死你。” 方引勾了勾唇,目光没有一点躲闪:“你能吗?” 精瘦男人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正准备发火的时候却被一个狱警看到了。 “干什么呢?给我走开,老实点!” 这话一出,饭堂里几十个犯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没干什么,聊聊天而已。” 精瘦男笑了笑,没有硬来,乖乖地走到了另一张桌边坐下。 但是等狱警移开了目光,他忽然对着方引比了个下流的手势,然后张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他说得很慢,方引自然可以辨别出那五个字的意思。 ——“今,晚,弄,死,你。” 但方引像是什么都没看见,继续低头用餐。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玉米粒,但餐盘里稀烂的米饭和发黄的青菜他只吃了一小半。 吃完之后,方引便站了起来。 他端着那个餐盘,没有送到回收处,却走到那个精瘦男的身边。 这个动作吸引了不少犯人的注意,他们打量着这个文弱的beta,只以为他是过去求饶的。 只是这种事情一旦开了个口子,其他的犯人自然也有机会分食这个漂亮的年轻人。 精瘦男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坐在那里挑了挑眉:“怎么,知道怕了?” 方引轻轻一笑。 他高高扬起餐盘,然后倾斜,汤汤水水的食物残渣就从精瘦男人的头上淋了下去。 第132章 谢积玉用冰冷的水在脸上扑了扑,然后抬头看向镜子。 眉目浓黑,但眼下的青色和眉间的皱纹还是有些明显,一向俊美无俦的脸上似乎有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可他并不是很在意,用手随意地将头发拢到脑后,擦干了水珠之后就大步下了楼,去到了车库中。 他选了一辆比较低调的车,没有叫司机,一个人离开了谢宅。 现在仅仅是冬日的黎明五点多,道路两边的树还浸泡在黑暗之中。 好像全世界唯一亮着的,只有这辆车的车灯。 路上连车和行人都不多,谢积玉将油门踩到了底,车前的光亮像离弦的箭一般,撕开了这片浓浓的墨色。 当他昨天知道方引被送去了那个监狱的时候,悬起来的心一只就没有放下来过。 明明现在案件还在调查阶段,按照常理来说,嫌疑人应该只是待在拘留处就可。 在联邦的法律规定当中,经过评估,只有罪行重大或者危险性极高的罪犯,才会一开始就被送到监狱这种森严的暴力机关,交由专人看押,以确保中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变故。 谢积玉望着车前那只有几十米能照亮的路,扶着方向盘的手不禁紧了紧,抿着的双唇线条僵硬。 他不觉得方引属于这个范畴。 但是警局那边给出的解释说是这个事件影响太坏,转移方引也是上面的意思,他们无权干涉。 上面,全国也没有几个人比谢惊鸿更“上面”。但在这件事中,所有人都盯着谢家和方家的一举一动。 方引的事情本来就引起了舆论的惊涛骇浪,能做的努力实在是太少。如果这个时候还以谢惊鸿议长的身份去做点什么,干涉司法独立的罪名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被动。 况且,方引毕竟也算谢惊鸿的亲属,身份也尴尬,两相加持便更要避嫌。 于是谢积玉在百般疏通之下,最后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探视方引的机会而已。 他这两天几乎没有休息,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这件事上。 但是还有几个小时就可以见到方引了,谢积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点茫然无措的感觉来。 毕竟当天那么多保镖亲眼目睹方引将周知绪推下了悬崖,几乎没有能推翻证据的空间。 即便是方引前半生的经历被爆出来,但周知绪其实也是受害者,陪审团的同情分不会有多少。 谢积玉靠在椅背上,眉心又不自觉地拧出了一块褶皱。 在他的前半生当中,做事一向信奉的就是落子无悔,很少会让“后悔”这种感觉萦绕在心头太久。 因为后悔是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还会吞噬人的精神力和行动力。 但自从方引被抓,谢积玉总会想到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情景。 在那个会所的走廊中,方引的表现明明就有些怪异,从头到尾都显得不太正常。 可他当时被方引的话弄得气昏了头,竟然没有分出一丝理智来往深处再多想一步。 如果当时…… 就在这个几近走神的瞬间,车前忽然窜出一团白色的东西,谢积玉立刻猛踩刹车。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之后,车子终于斜斜地停在了路边。 谢积玉急忙下车去看,只见车灯上有一小块鲜红的血迹,此刻在慢慢往下滴。 在车灯的照耀下,他顺着痕迹走了几步,就看见不远处的路面上有一个小团子一样的东西。 谢积玉蹲下来去细看。 皮毛雪白的身体已经不再起伏,三瓣嘴间渗出了暗红温热的血,后肢折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 是一只白兔,已经被撞死了。 谢积看着它渗出血迹的眼睛,一颗心忽然狂跳,有一种非常不安的预感挤走了所有情绪,在他的身体内无限放大。 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去做最重要的事情,不应该在这里舒缓自己莫名涌上来的情绪。 但是那种不安又非常明显,几乎让他难以忽视。 第175章 谢积玉怔了几秒,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站起身来,将兔子的尸体放到了路边的草丛当中,继续开着车上路了。 天色慢慢亮了,太阳刚升起来没多久,谢积玉就已经到达了监狱。 他拿着探视的证件,第一个坐到了等待探视的小房间里。 虽然他来得早,但是探视时间定在了上午10点钟。于是他便找了个角落坐着,耐心地等待。 来重刑犯监狱探视的,很少有犯人亲属,大部分都是律师、探员和警察等等,都是为了调查案件来的。 谢积玉看着他们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离开。 随着时间慢慢逼近十点,一向沉稳的alpha也开始有些焦躁起来。 探视时间毕竟只有十五分钟,而自己想说的事情太多,到时候假如乱了方寸就是得不偿失。 所有话头在脑中撞来撞去,谢积玉在其中挑挑拣拣,决定还是先说与案件最为相关的事情,就是让方引跟自己配合先办保外就医——只有先出去,才能脱离这样危险的环境,才有机会让律师跟方引当面沟通。 眼看着对面的钟离十点越来越近,谢积玉的手指在膝上的无意识敲击的速度也变快了。 9点59分的时候,谢积玉站了起来,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走到了狱警的面前。 狱警看了看他的探视记录:“稍等,前面的人还没出来。” 谢积玉没办法,又坐了回去。 可是等了三分钟之后,还是没有人出来,他便有些急了,又走到了狱警面前。 “不是每个人只能探视十五分钟吗?为什么会出现拖延?” 狱警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有特殊情况也是正常的,再等等。” 这个探视机会都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谢积玉除了耐心等待,此刻没有任何办法。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到了10点10分,谢积玉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再次走到了狱警的面前,可狱警却对他做了一个掌心向外的拒绝手势,然后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狱警看了一眼谢积玉,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挂断了。 “上头临检,今天的探视到此结束,你请回吧。” 谢积玉先是一愣,眉头紧皱:“我等了这么久,这就么取消了?” 狱警没说话,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表情颇为讽刺。 谢积玉知道跟眼前人多说无益,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打了个电话。 他站在监狱的高墙阴影下等了十几分钟,看着不远处的出岛的路上急速驶出的押运车,心里也开始急躁起来。 这是个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眼前如果因为“临检”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失去,实在是无法接受。 “是谢先生吗?”另一个狱警走出来,对谢积玉点了一下头当是打招呼了,“狱长请您到他办公室谈。” 狱长做事很明显圆融一些,见了谢积玉面上有笑,还递上了一杯咖啡:“请坐。” 谢积玉接过了咖啡,没有喝,更没有在沙发上坐下,只是道:“我约了今天上午10点的探视,为什么忽然取消?” “我相信底下人应该跟您说了,上头临检。” 谢积玉审视着狱长的表情,可是那一脸真诚的模样,倒不像是假的。 不过即便真的这样巧,他今天也是要见方引的。 “我相信能腾得这个时间来,十五分钟而已。”谢积玉顿了顿,放出了自己的鱼饵,“听说你的女儿正在申请加兰斯帝国的皇家理工学院?我倒是跟那个校长有点交情。” 狱长面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波动,他静了几秒之后才道:“昨天晚上,狱中发生了打架斗殴的事件,犯人被关了禁闭——要知道,没有几个人敢在狱警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情,所以上头得知之后非常重视,安排临时检查,取消一切对外活动。” 狱长顿了顿,吹了吹杯子中冒出来的咖啡热气,又喝了一口,才看向谢积玉。 “其中一个犯人,就是昨天刚来的方引。” 谢积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又想到了“打架斗殴”四个字,心里有种怒气在疯狂增长。 “他只是嫌疑人,还没有定罪!你们怎么能把他跟别的犯人放在一起?” 暴怒的alpha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他伸手指着狱长,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度。 “现在,立刻,我要见他!” 可是狱长的态度堪称冷静。 “事实上,昨天晚上,几十号犯人和狱警都看到了,主动挑衅的人是方引。冲突只持续了十几秒钟就被拉开了,只是今天早上方引报告说头有点晕。秉着人道主义的态度,我们已经将他送去了军区医院做检查。” “他伤的重不重,现在情况怎么样?” “只是被打了一拳而已,不会有事。”狱长放下了咖啡,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积玉,“在外面的操作空间可比这里大很多,相信你会有很多时间跟犯人沟通,不用等我这区区十五分钟。” 谢积玉面色阴沉地踩着油门,这短短半天中积攒的怒气几乎在全面爆发的边缘。 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办一件事如此磕磕碰碰过,似乎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故意让他不如意似的。 在眼前这种情况,遵循规则能最大程度上规避对方引的舆论压力,有利于审判结果。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需要做无限制的妥协。 于是在下车之前,谢积玉拿上了事前放在车里的枪。 因为狱长已经打了招呼,所以谢积玉刚刚走进军区医院的大门,便有人迎了上来。 “方引在楼上?” “倒是在的……”对方满头大汗,却是一副非常紧张的模样,“只……只是……” 恰好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谢积玉走了出去,没有跟他多说。 只是等他走了几步才发现,这层都是手术室,于是便转过身来望着对方:“你带错地方了吧?” 那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肩膀有些紧绷:“没错,嫌疑犯是在这里……我是说,走廊尽头那个手术室里。” 谢积玉下意识转头看向那个地方。 “手术中”三个字亮着血红的光,让他想起早上被自己意外撞死的兔子。 他的声音陡然有些恍惚:“为什么要做手术?”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晨狱警检查的时候明明还有意识的,说有点头晕。”对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答,“但没过多久就发现嫌疑犯单侧瞳孔放大,昏迷了,才送来了医院……” 谢积玉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几乎是将人提了起来:“不是说只是被打了一拳吗?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昨天狱警第一时间拉开了,但那一拳好像正好击中了嫌疑犯的太阳穴,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护士从那个手术室里快步走了出来。 谢积玉立刻放开了那人,大步跑了过去,声音焦急:“我是病人家属,他怎么样了?” “桥静脉破裂导致急性硬膜下血肿,出血量超过50毫升!”护士将手里的文件递给谢积玉,“这是病危通知,请你先签字!” 惨白的纸上印着冰冷的黑字,谢积玉看到上面写着方引的名字以及性别年龄等基本信息,然后目光下移,看到了风险告知内容。 当前病情危重,随时可能出现以下严重情况: 1、脑干功能衰竭,导致呼吸,心跳骤停; 2、脑疝加重,引发中枢性呼吸循环衰竭; 3、开颅血肿清除可能出现血管二次破裂,导致大出血; …… 眼前这个alpha低着头,看了一分钟病危通知书,定定的,像是傻了一般。 护士看着也有些急了:“如果没有疑问就赶紧签字,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手术!” 谢积玉拿起了笔。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此刻是清醒的,也是冷静的,但是右手就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笔尖在纸上落了两次都无力地滑开了,一支笔此刻仿佛却有千斤重。 谢积玉不得不用上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将纸张都差点划破,才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护士又匆匆走进了手术室,长长的走廊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谢积玉仅仅在边上的座椅上坐了不到五分钟,就又站了起来。 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军区医院的医生是数一数二的,这个时候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谢积玉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走廊里踱步了很久。 等到厘清了自己的思路后,他便开始一个个执行自己要做的事情。 先是打电话给集团的法务,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让他们准备好做保外就医的程序文件; 虽然不知道方引为什么拒绝辩护,但是律师还是要准备的,于是他又联系了早就安排好的联邦顶级律师团队; 第176章 接着,他又想到最近天气这样冷,方引或许没有多少棉衣,于是又给管家打电话,让他准备好衣物送到医院来。 刚刚把电话挂断,谢积玉又觉得军区医院当然是好,但如果有国外的专家能提供一些新的治疗思路的话,那自然更好了。 于是,谢积玉又辗转联系到了自己的熟人,这几天就将几个一线的专家请过来。 最后一个电话打完,手机已经滚烫。 谢积玉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这才发现今天是12月31日,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新年了。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12月31日,方引那天遭遇的痛楚和他们失去的孩子。 方引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要举办个下葬仪式的,现在这种情况,谢积玉有了应该自觉承担这件事情的责任。 melissa大步跑进来,发髻都乱了。 但谢积玉的第一反应却是拿过melissa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细细搜寻可选的仪式是什么样的。 melissa几乎是惊魂未定地看了看手术室,又看了看谢积玉,小心翼翼地开口:“谢总,您现在在做什么呢?” 当她知道方引被下了病危通知之后被吓坏了,她想象着谢积玉可能的反应,甚至将心理医生都约好了。 但眼下,谢积玉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还在认真地看着屏幕中的资料,边看边喃喃低语。 “水葬,将遗体放在莲花灯内,再加上父母头发编织的护身结……短发或许不太好弄。” “树葬,将遗体埋在一棵小树下……这个看上去很有意义,只是要选什么树种还得跟方引商量一下。” “骨瓷,这个嘛……” melissa看着自己的老板,心里忽然涌上了一些的不安。 她不知道谢积玉到底是太过冷静,还是太过不冷静。 但是他的模样让她大气都不敢不出,生怕会无形中打破什么平衡。 天色渐晚,手术室的红灯依旧亮着,楼下开始喧闹起来。 不知道哪里漏了消息,居然有媒体聚集在了医院门口。 melissa望着坐在那几个小时都不曾动的谢积玉,便一个人下了楼,打算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 谢积玉的的眼睛开始模糊,酸痛,脖颈也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但神情依旧很专注。 他看见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脚步匆匆的护士跑出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好些暗红色的血袋又进去了。 关门之后,这方空间又陷入了死寂。 刚才的暗红色像是某种危险的暗示,谢积玉忽然又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来,麻木的双腿和眩晕的大脑让他差点摔倒,勉强扶住椅子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腿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alpha眼睛通红地望着那扇门,忽然意识到,方引或许会有生命危险。 ——这并不是说谢积玉才想起来自己签过病危通知书,而是终于意识到了那意味着什么。 心急如焚的感觉陡然褪去,他面色苍白地后退了一步。 望着那扇厚重的大门,谢积玉忽然很想让时间在这一刻停下来,再也不要走动一分一秒。 只是命运,总是这样戏剧性。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没几秒钟,手术室的门就开了。 这次出来的是医生。 他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双唇一张一合,跟谢积玉鞠了个躬,然后又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 谢积玉的大脑嗡嗡作响,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是觉得太累了,腿软得站不住,便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时间静止了多久,他的视线忽然亮了起来。 谢积玉抬头望去,黑暗的夜空里忽然出现了绚烂的烟花,从近到远,一朵一朵地在空中炸开。 夜空不再是压抑的浓墨色,反而变成了一张衬托烟火的完美画布。 绚丽的色彩闪烁,像是流动的金箔一样覆盖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美不胜收。 谢积玉清醒了过来,脑中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陡然消失。 他也终于想起来医生到底说了什么。 “非常抱歉,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大出血,我们尽力抢救,但还是没有挽回患者的生命。” “我们也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痛心,也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请节哀。” “……” 原来,没有抢救过来。 意思就是,方引现在已经没了。 所以,半个月前在会所的那个晚上,他先是怒气冲冲地吻了方引,又因为被激怒打了方引一巴掌,最后还扔掉了方引给他的戒指…… 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竟然以此作结。 谢积玉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光了,大脑一片空白。 这段时间以来,无数让他辗转反侧、不眠不休的事情,都不需要继续做了。 钟声伴随着绚丽的烟花传到了谢积玉的身边。 新的一年开始了。 -----------------------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到后面真的给我写流汗了(物理意义上的流汗)[彩虹屁] 第133章 melissa刚刚把那些媒体都打发走,就看见几辆车几乎同时越过了医院的大门,停在了门口的空地上。 车身的标识意味着它们来自于不同的组织,有警局、特勤局和监狱等等,车上快速下来的人身上的制服也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相同的是,他们的脸色都非常难看,还边走边带着怒气大声嚷嚷。 “调去监狱是为了保护嫌疑人的!是你们的管理出了问题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我们的管理非常到位,监控可以证明是嫌疑人主动挑衅他人!我们狱警已经做到了第一时间拉开!” “我管你那么多?现在事实就是如此!” “那么多犯人斗殴都没像他这么脆弱,他运气不好也能怪在我们头上?” “运气不好是吧?行,等上头的质询函发来的时候你就说嫌疑人运气不好,看上头会不会……” “行了!” 卢明翊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地从左边扫到右边。 “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在这推来推去?还说什么运气不运气?元晖集团这样的大案全球瞩目,总统都下令彻查了。现在证人都能被杀,我们所有人今年一年都不要想好过了!” 这话顿时让监狱的那个负责人站不住了:“什么意思?你们觉得那个嫌疑人是在狱中被谋杀的?” 卢明翊冷冷一笑:“特勤局的调查干员已经深入监狱去调查了,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要一一盘问。等尸检结果出来,自然知道人是怎么死的!” 什么尸检结果? melissa定定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只觉得自己大脑发懵,忽然什么都听不懂了。 直到他们路过melissa,站到了电梯面前,她才想起自己想问什么。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了,里面的人是谢积玉。 门口乌泱泱的人也都愣住了,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紧紧地盯着他。 轿厢的顶光打在alpha的颧骨上,一张脸苍白得几乎看不出任何血色,但神情倒是很静。 他踏出轿厢,一帮人就自动让开了中间一条道。 还是卢明翊先开口:“谢先生,节哀。” 谢积玉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一下头:“知道了。”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开始面面相觑。 知道了?这是个什么回答? 眼前这个alpha的神情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回答秘书提醒开会时间要到了一样平静,完全不像一个得知妻子死讯的模样。 豪门联姻没多少真感情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毕竟这么多外人在,竟也演都不演了。 卢明翊又补充道:“法医会进行尸检,这一点我需要跟您说明。这个案子非常重大,还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做法。” 虽然不多,毕竟也有一些案件的亡者家属非常抗拒尸检,总觉得会破坏亡者的宁静,所以尸检之前照例需要跟家属说清楚的。 谢积玉抬起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在他面前似的,然后才开口:“你们随意。” 说完,他也没有注意一帮人越来越奇怪的神情,径直向着门外走去。 melissa已经从他们的对话中意识到了方引已故的事实,她立刻迎了上去,眼睛微红。 但是她想到谢积玉最近这几天的模样,并不敢问他现在感觉如何,只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谢总,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谢积玉站在军区医院的门口,看着偶尔还有烟火升起的夜色,好几分钟后才忽然道:“几点了?” melissa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您是要去哪里吗?” “是不早了。”谢积玉点了点头,“我要回家休息了。” melissa一双秀丽的眉毛惊愕地拧着,渗出的泪光都要收了回去:“您……” 第177章 “你最近跟着我也累了,恰好新年,我给你多放一周的假,回家好好休息。” 谢积玉顿了顿,甚至还对她弯了一下嘴角。 “你之前不是说过想去沙漠观星么,这个季节正好。如果想在那里多玩几天的话,也可以跟回来之后再补上假条。” 沙漠观星…… 这件事,melissa只在有一次下午茶歇的时候,跟秘书处的人聊天聊到过一次,当时谢积玉正好路过他们。 她看着谢积玉的眼睛,不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样细枝末节的事。 但是谢积玉说完之后就离开了,melissa只能看着他径直走到了停在外面的车边,坐在了车的驾驶位。 她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也不顾自己穿的是高跟鞋,几乎是小跑过去拍了拍谢积玉的车窗,毫无以往那种优雅得体的模样。 “谢总,等一下!” 谢积玉将驾驶位的车窗放了下去:“还有事?” “您再等一会吧,我找司机来接您回去!” “我都给家里的司机放假了,现在都在陪妻儿跨年,不用他们来。” 谢积玉说着,忽然不自然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目光移动到车前方,又开始将车窗升起来。 在声音完全被隔绝之前,melissa只听到谢积玉很轻地说了三个字。 “我没事。” 在melissa不安的目光当中,车子平稳地离开了军区医院。 谢积玉踏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无比疲惫,他解开了自己的外套,坐在了寂静无人的客厅中。 这个宅子是谢惊鸿和梁珉刚结婚时候的住所,也不过三十多年,大部分陈设都不算老气,倒是有种典雅大气的风格。 谢积玉刻意保留了这些陈设,大到古董屏风,小到桌面摆件都跟他儿时见过的没有什么分别。 他疲惫得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但看着这些陪了自己几十年的物件,心里居然生出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来。 谢积玉微微皱眉。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夜灯没有照到的地方有蒙昧的虚影站在那里。 但是等目光移过去,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谢积玉觉得应该是自己太累了的原因,便闭着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几分钟后便上了楼。 自从那天夜里他扔掉了另外一个枕头,卧室的大床上便只剩下了一只枕头,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小桌上,洗手间里,衣柜中,所有的物品都属于谢积玉,丝毫看不见另外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不过也对,方引仅仅在这个卧室里住了一个多月而已,又能留下多少印记。 加之大半个月前他将方引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出去,这个卧室里便恢复了跟之前无数年一样的状态。 一样的气味,一样的陈设,一样的光线。 那短短一个多月的同床共枕更像一个梦,醒来之后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日子谢积玉之前过了无数年,之后也会继续过着,没有任何变量出现,他也不需要任何变量出现。 于是,他按照自己最为日常普通的生活习惯,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洗漱完,又出来,躺到了床上。 他太累了,这几天加起来都没有以往一天睡得多,从大脑到身体无一不累,此刻急需深度睡眠。 智能照明系统逐渐调低了卧室的亮度,谢积玉闭上眼,清空了脑中的思绪。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等了许久,睡眠却迟迟没有降临。 但谢积玉依旧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强硬地留住耐心。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黑暗中,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 “我没事。”谢积玉顿了顿,“你不要打扰我就行了。”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面颊,耳边似有一阵风拂过:“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我要睡了。” “可你现在睡不着。” “因为你在打扰我。” 那个声音忽然轻笑了一下,然后淡在了蒙昧的虚空里,只有尾音声如洪钟。 “可我并不存在呀。” 谢积玉猛地睁开眼睛,心跳极快,额头上都是冷汗。 卧室里一片黑暗,寂静得可怕。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然后看向床边的钟,发现现在不过是凌晨五点多。 睡了将近三个小时了。 还有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谢积玉觉得自己已经睡够了,便起身去了书房开始处理工作。 这个新年的第一个清晨,方引死亡的消息便传得满城风雨。 不过为了防止不良影响,官方的说法是他是在狱中暴毙的,绝口不提打架的事情。 恰逢元旦假期,虚拟的社交媒体账户下和口耳相传的现实中,大家都在不遗余力地编织着各种各样的阴谋论。 一时间,各种惊涛骇浪不绝于耳。 早晨八点,谢积玉依旧准点下楼用早餐,依旧吃完之后看了一会财经杂志,面上看不出一丝波动。 家里的佣人们甚至有些怀疑,他们的雇主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见了谢积玉,一开始大气不敢出,然后又好奇地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本来方引都两个月没有回过这里了,或许关系早就淡了,又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呢? 谢积玉吃完的早餐照例是要带luca出去散步的,只是刚牵着边牧走到庭院门口,就跟大步走来的谢惊鸿对上了。 寒冬的霜让谢惊鸿的头发都微微湿透,但她根本不在意。 前几天谢积玉为了方引的事情,将姿态放得很低来求她,终于得到了一线希望。 眼下人忽然没了,她不担心是假的。 只是她的儿子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点了个头,当是打了个招呼。 谢惊鸿连气都没有喘匀便开口:“你现在打算干什么去?” 谢积玉将手中的牵引绳抬起来:“遛狗。” “然后呢?” “忙工作的事情,这几天落下了不少进度。” 谢惊鸿双眉微蹙,语气罕见地变得小心谨慎,仿佛眼前的alpha还是那个刚从孤儿院被找回家的小男孩。 “那明天呢?你要做什么?” 谢积玉似乎有些不解母亲的反应:“跟集团高管过年终会,之前就定好了的。” luca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跳了起来将前爪搭在了谢积玉的膝盖上。 谢积玉笑了笑,摸了摸它的头,然后牵着走远了。 谢惊鸿看着儿子的背影,就算是她这个在官场打滚多年的人,一时间竟然也有些云里雾里。 第二天是工作日,新闻的热度还在持续上涨。 领杉集团的中基层员工互相见了面之后,都说这个元旦的电话几乎都被亲友们打爆了,里面塞满了好奇心。 但是他们虽然也在集团工作,但总裁妻子暴毙这种事情他们跟其他人一样,不清楚任何内情。 一楼的几部电梯外,等电梯的员工们的表情都神神秘秘的,还时不时地低声交谈着什么,人群中偶有惊呼声响起来。 其中一部电梯从停车场升上来,门刚打开,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们抬头之后,顿时鸦雀无声。 里面站着的人正是谢积玉。 从发丝到衣角都一丝不苟,那张脸还是一贯的冷淡表情,依旧是那个杀伐果决的集团掌舵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空气一时间死寂,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室外冷冽的北风给卷走了。 所有人都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人敢走进电梯,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生怕被谢积玉看到。 直到,电梯门再次合上。 明明显示屏上的数字越升越高,但并没有人敢再议论一个字,只是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眼神互相看着。 年度会议从上午就要开始,上午是地区分公司负责人汇报,下午是集团高管们的汇报,一天排得满满当当。 谢积玉早早地就坐在了总裁的位置上,身边的陪着的人都是秘书处的,melissa不在。 他靠着椅背,垂着眼翻看会议资料,还时不时地划出一些重点指标。 简直是无比的正常。 负责人们按照顺序挨个坐下开始做汇报,一开始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会出错。 但谢积玉这次态度完全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听得非常认真,问题也提的也恰到好处,甚至给出建议的时候也非常精准到位。 中午简单地用了一下工作餐,下午秘书们分发咖啡,谢积玉接过的时候还微笑地说了声“谢谢”。 于是,高管们也都认为其实方引的死不会对他们的老板造成什么影响,他们便也不用再小心翼翼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其中一个高管正在汇报,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所有人都在想是哪个没脑子的连关机都忘了,几秒钟后,却是谢积玉接起了电话。 第178章 “是我。” …… “现在在忙,有什么事吗?” …… “哦,尸检结果出来了。” 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都像是被带电的鞭子给抽过,顿时一激灵,都不约而同地朝着谢积玉望去。 他依旧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垂着眼,语气甚至比刚才接过咖啡的那一句“谢谢”都平静两个度。 “这样啊,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我还在会上。” 他左手拿着手机,右手转着那一支全球限量的定制版钢笔,任由那笔一次又一次地摔在桌面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 “取出了芯片?那是什么我不清楚。”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谢积玉顿时皱起了眉,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 只是开口,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我现在没时间去帮你们辨认,我说了,我在开会。” 对方的解释大约非常有分量,谢积玉忍了忍,最终还是答应了。 “知道了,我开完会过去。” 等他放下了手机,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望着依旧站在大屏幕前的高管:“继续吧。” 只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会议会在下班前的半个小时,也就是五点半准时结束。 但谢积玉对所有人的汇报都提出了不少问题,一来二去地抖交流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站起来,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然转身对秘书道:“大家这么晚辛苦了,去订一层酒楼,我请今天所有人用餐。” 几个秘书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年长一些的先站出来问:“谢总,您晚上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做?” 谢积玉静了几秒,像是才想起来:“那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记得照顾好所有人,用餐之后将他们都安全送回酒店。” 那位秘书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称是:“这都是用了很多年的常规流程,您放心,我们一定办好。” 眼看着会议室的人都走光了,谢积玉才一个人下了楼。 他面无表情地驾着库里南驶出了停车场,才刚刚上路几分钟,车便失控似的一头撞在了花坛的树上。 车子前挡风碎了一半,冒着白烟,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谢积玉用手擦了一下额头上被撞出的血,打开车门走了几步,坐在花坛上,拨通了卢明翊的电话。 “我出了车祸,今天不能去军区医院了。” ----------------------- 作者有话说:千万不要学这种开着库里南故意撞坏公共基础设施的行为!!!犯法!!! 第134章 除了人和车稍稍扎眼一些,这个小事故几乎可以算是微不足道。 再加上谢家的人来得够及时,善后工作可以算是完美,于是没有引起任何媒体的注意。 谢积玉坐在后座上,冷着脸望着窗外,鲜血在他的额头上半凝固了。车窗外流动的路灯照进来,让他脸上的光忽明忽暗。 显得时而苍白虚弱,时而阴晴不定。 一个转弯过后,谢积玉看着变化的街景忽然皱起了眉头,一只手猛地搭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不去这个医院!” 认真开车的司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左手边的街景。 黑夜中静静地伫立着一个高大的建筑,顶上“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几个大字正散发着幽幽蓝光。 “当然不去这个医院,您放心。”司机稳了稳心神才道,“议长吩咐过的,这段时间要尽量不接触与您……与方先生相关的人和事,媒体的眼线太多,比较麻烦。” 谢积玉听完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 司机将他带到了一座高级别的私人医院当中,来这里看病的人非富即贵,安全性和隐私性都相当高。 谢积玉额头上的伤不算重,只是皮肤被划了一道口子。 医生为他消毒包扎之后让他在医院暂住两天观察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便可以出院了。 病房很宽敞,空气中有安神的淡香,床铺软硬适中,一切都恰到好处。 谢积玉在黑暗中看了一个多小时的天花板,然后按响了呼叫铃。 医生很快就走进来,打开灯:“谢先生,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疼得厉害。” 谢积玉半坐在床头,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静,琥珀色的眼珠冷得像冰。 “所以睡不着。” 医生看了一眼他额头上那一块小小的纱布,表情空白了一两秒:“那我给您拿点止疼药过来。” “不要止疼药。”谢积玉顿了顿,“给我打点镇定剂。” 医生的表情有些为难:“您的伤如果使用镇定剂算是过度医疗了,风险大于益处。我还是先跟您开点止疼药,如果还是不起效果的话……” “算了。”谢积玉打断了他的话,“给我拿点安眠药过来。” 安眠药倒是可以给,医生便答应了,转头拿过来两片药丸给谢积玉。 这东西倒是有点作用,吃完之后渐渐变得困倦,那种疼痛感也变得若即若离。 大约是安眠药的长效作用,谢积玉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正好到早餐时间。 窗外的晨光笼罩着寒津津的小花园,有一种冰凉的秀丽感。 他刚在窗前站了一会,就有人敲响了门。 来者正是卢明翊。 谢积玉只是回头瞥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坐在了书桌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我现在需要静养休息,不想见外人,你走吧。” “我今天来是跟您说一下尸检报告的详情。” 谢积玉的手重重地压在了键盘上,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长串的顿号。 他抬起手,将那些顿号一个个删除。 “现在方敬岁被抓了,方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情于理,唯一一个能跟死者扯得上关系的只有你了。” 卢明翊有些为难地走到谢积玉的身边,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他的面前。 里面装着一个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上面还沾着一缕细细的暗红色血丝。 “技术部门分析过了,这是一个监控性质芯片,可以实时追踪使用者的位置。近几年这种产品已经有一些国家的情报人员开始使用了,但是这在方引的身体里已经存在了十几年,算是比较原始的版本。” 谢积玉看着那个小小的东西:“十几年?” 卢明翊点点头:“这东西被植在方引的脊椎处,靠近神经,非常敏感的位置,轻易动不得,一不小心就有瘫痪的风险。” 谢积玉的睫毛一抖,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立刻想起几个月前从暴雨如注的海岛溶洞里被救出来后,地方医院帮方引拍了片子,那个脊椎里小小的白点。 “不是说是碎骨么。” 谢积玉低声喃喃。 他的手在那个证物袋上方停留了一下,又拿开了,最终还是没有去碰它。 “一开始,方敬岁还不相信方引已经死了。”卢明翊顿了顿,“直到昨晚,我把这个芯片给他看他才认了,他也知道人活着的时候要取这个东西风险太大。” 谢积玉的喉头像是紧紧地堵上了石块,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很难飘得出来。 “是方敬岁十几年前给方引植入的,特地嵌入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位置。只要他再有尝试带走他母亲的行为,方敬岁便会控制这东西,让方引即刻瘫痪。” 说着,卢明翊叹了一口气。 “身体里有这样一颗定时炸弹,这种日子想必跟坐牢也没有太大区别,真的很难想象他居然是方引的亲生父亲。” 谢积玉听着这话,人一动都没动,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卢明翊接着道:“可惜人已经没了。要是还活着,这事公布出去,无论是舆论还是陪审团都会对方引的量刑更有利。” 谢积玉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窗外,整个人静得连呼吸声都变得浅淡。 丝丝缕缕的晨雾在小花园里环绕,寒风拂过,影影绰绰的动态像极了人的虚影。 那双乌黑的眼睛微微一弯,熟悉的“我没事”三个字很轻很淡地飘在了雾气中,被太阳蒸发了。 “怪不得,他当时哭了。” 良久,一道嗓音响起,哑得仿佛是许久没有开口的人说出来的。 “原来,是怕自己真的瘫痪了。” 那个暴风席卷的海岛,那个雨水倒灌的溶洞,那一声的尖利又扭曲的惊叫,在时隔几个月后的今天,几乎穿透谢积玉的大脑。 alpha的双唇血色尽褪,双唇苍白得骇人。 “一开始监狱的人说方引主动挑衅别的犯人我还不信,总以为其中肯定有秘密。后来想想,被父亲当做牵制母亲几十年的那条绳子,周知绪因病妥协应该是他这样做的直接原因。在他把人推下悬崖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要死了,只不过后来救助及时,活了下来。” 看着谢积玉几乎没什么什么反应,卢明翊不得不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 第179章 “尸检结果也证明了这点,就是被另外一个犯人一拳打上去的,位置比较巧。虽说弄出了人命,监狱照例是要受处罚,但是不会有其他结果了。这一点,我得跟你说明。” 卢明翊顿了顿,上前轻拍了一下谢积玉的肩膀。 “尸检已经做完,家属可以带回去好好安葬了。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去走一下流程吧。” 谢积玉站起身来,声音冷淡得不带什么情绪。 “他要跟我离婚,我跟他算什么家属关系。” 卢明翊这下也愣了:“可现在,唯一能联系的人就是你了。总不能让尸体……” “谁爱去谁去。” 谢积玉的声音陡然冷硬了好几个度,下颌线崩得紧紧的,又强调了一遍。 “你明白吗?他要跟我离婚,他根本就不想要我。” 谢积玉有些焦躁地在原地踏了几步,一双蓄满怒火的眼睛望向卢明翊。 “我为什么要去领他?这么多事情,他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我在他心里跟一个路人有什么区别?” 他像一只被笼子困住的野兽,一时间竟然连发泄的方式都找不到。 “当初在海岛被你们找到是因为这枚芯片,后来的绑架案被方家的人先一步找到也是因为这一枚芯片吧?我问了他多少次?我甚至把我的怀疑告诉了他,但他一个字都不跟我解释!” 卢明翊微微眯眼,看着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alpha对着空气大吼大叫。 “甚至他在割喉之后还有空跟我打了个电话。”谢积玉一双眼睛通红,怒火中烧地看向卢明翊,“说要跟我离婚,说让我把他的东西都扔了……说了这么多废话,就是不说他其实早就想死了——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卢明翊静静地望着这个无理取闹的人,忽然开口:“方引已经死了,你明白什么是‘死亡’吗?” 谢积玉焦躁的情绪陡然被浇上了冰水,整个人如冰雕般冻住了。 “所谓‘他’这个字眼,现在使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那仅仅是一具身体而已,可以说跟成千上万躺在太平间里的尸体是一样的。已经没有人权了,只是一个物件——你的怒火发泄对象在物理意义上已经泯灭了。” 卢明翊忽然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 “我只是有些同情他,才觉得身后事有个家人办会比较好。但其实对于无人认领的尸体,是有流程去解决的。今天是我来错了,谢先生,告辞。” 谢积玉只是望着窗外,整个人一动不动。 卢明翊转头,却看到沈涉站在门口。 他面色阴沉至极地望着病房里的人,丝毫没有理会卢明翊问好的眼神。 谢积玉也看到了沈涉,不过他仅仅是看到了而已,没有任何去分析对方此行目的的意思:“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沈涉走进病房,略长的额发几乎挡住了眼睛,青色的胡茬都冒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给方引办身后事。” 这是一个嗓音沙哑的陈述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积玉不愿多说:“这是我的事。” 沈涉的目光很定:“看来你对他确实一丝感情都没有。” 谢积玉的手撑在桌面上,指尖都用力得发白,但声音依旧镇定:“那又怎样?” “方引连命都没了,你不为他讨回公道就算了,连葬礼都不想给他办。”沈涉上前两步,眼白红丝密布,“他以隐婚的状态在你身份躲躲藏藏了三年。最后,只是换来了这个结果?” 气氛明显变得有些怪异,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萌发。 但谢积玉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刚刚被压下去的火又烧了起来,整个人的理智都被焚烧殆尽,开始口不择言:“要怪就怪他自己!” alpha在原地焦躁地踱了两步,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他在杀人的前一天惹我生气,要跟我离婚,却从来没有跟我坦白过一个字,说到底这都是他自己选的!他现在要是站在这里,我倒要好好问问他,他为什么要骗我?” 这句话结束,谢积玉尤嫌不够,他一下子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对,方引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欺骗他。 高中那一年休学是因为断了腿,身体里带着类似于定时炸弹的东西过了十几年,他父母之间的关系,以及他失去的那个孩子…… 桩桩件件算起来,谢积玉觉得方引就是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骗子。 他认定那个海岛小院的夜晚,那个主动的吻和那份间接承认的爱,不过是方引的手段。 ——这个人藏着掖着,从来没想过要跟自己走多远。现在他人没了,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自己生气不是也很正常? 于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你说得没错。” 谢积玉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一般,定定地望向沈涉,一副凉薄不堪的姿态。 “他骗了我这么久,这就是他该有的结局。” 大大小小的嘈杂环境音像潮水一般退去,时间都暂停了下来。 几秒钟后,沈涉忽然大步上前,攥起拳头猛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谢积玉毫无防备,狼狈地后退了几步,半张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沈涉嗓音嘶哑,但被赶来的医护人员拉住了,没办法再靠近谢积玉。 他整个人眼睛通红,浑身发抖,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很明显处在暴怒之中。 谢积玉缓了几秒,抬手擦了一下唇角的血,然后直起身体望向沈涉。 疼痛让他的注意力从思绪中抽了出来,终于看到了眼前人是什么模样。 “我怎么对他是我的自由。” 空气中有一根无形的引线开始点燃,谢积玉突兀地笑了一下,目光中有寒意升起。 “只是,我跟方引还没有离婚,无论他是生是死,我们都是板上钉钉的合法夫妻。” 谢积玉走近了沈涉,望着他通红激愤的眼睛。 “作为丈夫,我拥有方引所有事务的处理权。” alpha下意识的威压散发了出来,那是一种本能的领地意识。 “沈涉,你一个外人,你在急什么?” 第135章 沈涉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挣扎的动作陡然定住了。 他安静了几秒,甩开了拉住他的医生,竭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声音很静。 “大概一个月前,方引知道了你当年跟池青的事情。” 谢积玉目光骤寒,嗓音几乎是从喉咙里被挤出来的:“你跟他说什么了?” “说了事实而已,怎么,你很怕他知道吗?” 谢积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没有说话。 “不过,我现在有些后悔告诉他了。他当时抓着心口的衣服,痛得腰都直不起来。” 沈涉微微垂下眼睛,当天的情状在他的心中震荡,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谢积玉愣在了当场。 经过了好几秒钟的空白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了出来:“你说什么?” “在我刚成年的时候,沈家遭遇上届的清洗,动荡延续了几年才停下。我当时不得不以求学的名义,在国外待了几年。” 沈涉陷入了回忆当中,后悔的情绪像是藤蔓一样缠着他。 “后来刚刚稳定了一点,你告诉我谢家要跟方家联姻,而那个对象就是方引。当时沈家还没有稳定下来,我没办法回国。” 说着,沈涉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垂在身侧的手都紧紧地攥了起来。 “你当时明明说你一点都不喜欢他,也拒绝了联姻,可为什么后来却又同意了?” 他看向谢积玉,无数不甘、后悔、愤恨和妒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当时他那么痛,我也已经将他带进我的车中了。如果知道是今天这个结果,无论当时方引怎么反抗,我都应该强行带他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只有我跟他的地方生活!” 随着这句崩溃的尾音,过去几年,无数细节开始在无形中缓缓拼接。 “你居然敢有这种想法。”谢积玉的脖颈青筋都凸起,“他是我的人!你怎么敢这么做?” 近几年来,沈涉明明对方引就是一种嫌恶的态度,总是让谢积玉早点跟他离婚。 原来那些处心积虑的挑拨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心思。 “你有什么立场来裁决我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我跟他表白了,方引知道我喜欢他。” 谢积玉眉眼处聚起了阴云,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行动,一把扯住沈涉的衣襟,咬牙切齿强调:“方引是我的妻子,你怎么敢?!” “我现在只后悔没有坚决将想法付诸行动。” 而沈涉没有丝毫惧意地盯着谢积玉的眼睛,神情中有种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快意。 第180章 “方引是心甘情愿地成为你的人了,可最后还是走到了这条不归路上。如果我当时坚决带他走,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至少我会让他好好活着。而不是现在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连一场葬礼都不配有。” 沈涉望着他,忽然伸手用力打掉了谢积玉的手臂。 “你是很幸运,不费吹灰之力,挡在你面前的方引和方家都没了。你现在自由了,可以去尽情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沈涉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剧毒的钢针,刺入谢积玉的耳中。 “几个月前在云上公馆,方敬岁打了方引一个耳光,就因为他不想陪那些高官上床以换得方家的利益。可当时晏珩受了伤,你只顾着陪他——对了,晏珩当时的主治医生就是方引,你当时发现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看着对方苍白的脸,沈涉强烈的报复心开始快速萌发。 “方引出事的这几天,我的父母把我软禁在家里。不过通过一些渠道,我知道你们最后一面是在云上公馆见的,也以一个耳光为终结——你觉得在他心里,你跟方敬岁的做派有几分相似?” 谢积玉后退了一步,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你不去领他的尸身也好,他估计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你,你更没有资格为他举行葬礼,我会好好送他最后一程。希望午夜梦回你见到他的时候,不要害怕就行了。” 沈涉忽然笑了,他抬手指了一下谢积玉,像是下了一个诅咒。 “最可悲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后来,沈涉离开了,谢积玉一个人在病房里坐了许久。 失去?自己失去了什么呢? 当天晚上,谢积玉在黑暗中看了一夜的天花板,第二天天不亮就出院了。 谢宅笼罩在寒冷的朦胧晨雾中,里面很安静,桌上摆着他最常吃的早餐,一切如常。 吃完饭后他感到了一丝困倦,准备上楼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调转去了另一侧,站在了一个房间面前。 过去三年,方引就住在这里。 谢积玉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时犹豫了一下,陡然想起沈涉那一句“害怕”,便果断地推开了门。 床铺上的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桌椅紧紧靠在一起,衣柜里空无一物,空气中只有一些因为不透风而聚集起来的家具气味。 房间里整洁得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层浅浅的灰色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陈旧。 这个卧室只是这座大宅的普通客卧,虽然功能齐全但陈设简洁。 后来方引从这个房间搬去了谢积玉的卧室,这里就完全空了出来。 谢积玉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坐在了床上。 他想起方引曾经用过那种烈性的omega针剂,在这张床上,只能粘人又可怜地向他求欢; 也想起方引某个喝醉的夜晚,抱着他不愿意松手,面颊通红…… 明明过去也没有多久,但谢积玉只觉得脑中被蒙上了一层纱,这些记忆都变成了影影绰绰的虚影,很难看得清。 他摸了摸被子和床头,上面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方引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谢积玉甚至开始有些恍惚,方引到底有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 那样一个beta,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说话做事都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 本来当年结婚就是被迫的,谢积玉也一直觉得这样的婚姻生活不会维持多久,方引迟早有一天会彻底脱离他的生活。 自己是alpha,易感期还是需要omega的,方引用那些针剂帮自己度过的日子本来就是暂时的。 现在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按道理来说,是自己的生活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轨道而已。 谢积玉忽然有些不解自己在犹豫什么,这不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事情吗? 想到此处,alpha那颗心又安静了下来,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开始处理工作。 邮箱里塞满了来自全球各地合作伙伴的慰问信,谢积玉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列表只觉得心烦,动动手指就将它们全部删除了。 期间也有人打电话来委婉地让他节哀,谢积玉也毫不客气,只说自己在工作,无事不要打扰。 他们虽然有些诧异,但也非常理解谢积玉的反应,方家现在这种情况,不扯上关系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谢积玉对方引的冷漠态度很快在上流社会中流传开来,没有人再去惹他不悦。 下午谢积玉忙到一半,忽然想翻阅之前一份重要的资料。 他在书架上翻了好几分钟都没有找到,最后才发现是被自己随手放在了抽屉里。 谢积玉伸手将那资料拿出来,却不小心把一张纸给带了出来,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他伸手捡起来一看,整个人的动作猛然顿住了。 这是一张a4大小的纸,居中的大标题是板板正正的“离婚协议书”几个字,纸张的右下角,方引俊秀的签名印在上面。 谢积玉想起来了。 之前收到这东西的时候便随手放了起来,半个月过去,他几乎都要把它给忘了。 这种东西就像是白墙上一个小小的黑点,自己要不注意还好,一旦看到便再也无法忽视。 不是走得干干净净吗?为什么现在又忽然跑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积玉望着方引的签名,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怨气。 既然你一点都不想看到我,那我偏不让你如意。 军区医院的工作人员很惊讶谢积玉的到来,但还是将他带到了太平间,对照着信息表将一具蒙着白布的冰冷尸体拖了出来。 谢积玉站在边上,只是定定地看着白布下的轮廓,静得连呼吸好像都没了。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他觉得下面的人根本不是方引。 这个人见到自己脸上就有三分笑,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着的。 “尸体的状态还可以。”说着,工作人员就抬手要揭开白布,“您可以过来看……” “我不想看。”谢积玉转过头去,“你就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 其实这种涉及到案件的尸体,只要案子有了定论,尸体本身并不重要,家属想如何安葬就如安葬,后面都是常规流程。 于是谢积玉出了太平间就联系了殡仪馆,工作人员跟他确认了一系列程序之后,最后卡在了“遗愿”两个字上。 “这个很重要吗?”他问道。 “如果能帮死者完成遗愿,对方灵魂就能安息。” 谢积玉自然不清楚方引的遗愿是什么,只是通过警局的人才知道,方引被抓时裴昭宁在场,或许他会了解点什么。 谢积玉一向厌恶裴昭宁,但此刻,他只能去问对方。 只是找到人的时候才发现,因为裴家的公司出了问题,裴昭宁在接受审查。 大约是审查的结果非常不顺利,裴昭宁整个人看上去都非常萎靡绝望。 如果他能知道方引一些未完成的愿望,自己也可以考虑出手帮他一把。 等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个小会议室里的时候,谢积玉才发现他一边耳朵贴着厚厚的纱布,上面有一些黄色的液体渗出,跟烟草味的信息素混在一起,散发着恶心的气息。 “过去的事情我不跟你多计较,我现在只想知道,在方家医院的那段时间,方引有没有说过类似于遗愿的话?” “遗愿?”裴昭宁嗓音沙哑,有些意外地抬起浑浊的眼睛,“怎么忽然问这个?” 谢积玉尽量让自己变得耐心些:“我要为他举行葬礼,流程上需要知道这个。” “您以什么身份?” “丈夫的身份。” 这桩轰轰烈烈的丑闻下来,谢积玉这样的人居然还愿意主动趟这趟浑水,真是出乎意料。 裴昭宁紧紧地盯着他,想探知原因。 眼前这个顶级alpha虽然眉心微蹙,眼下有乌青,唇色苍白,但神情很冷静,一副要公事公办的样子,看不出破绽。 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方家的事情也简介波及到了谢积玉,所以这段时间他也需要处理很多问题。 裴昭宁看着看着,就在这个推论被自己认定之前,目光猛地一滞。 只见谢积玉原本乌黑的发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白色。 在裴昭宁看来,这些白发就像是千里之堤下的蚁穴。 他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萌发。 谢积玉一直眼高于顶,看不起自己,与自己多番为难。 裴家眼前这个无力回天的处境,这个人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破绽,他怎么能放过? 他像是一个握着尖刀的亡命之徒,语气都有些兴奋的颤栗:“方引他,没跟你说过在方家医院的事情?” 谢积玉有些回避这个问题,下意识转头:“没有。” 但是这个姿势,让更多的白发出现在了裴昭宁的目光里。 第181章 “方叔叔不相信方引杀了他的母亲,觉得只要有了筹码,就能让方引说实话。” 谢积玉微微皱眉:“他还有什么筹码?” “筹码是需要创造的。”裴昭宁的尾音堪称愉悦,“是孩子呀。” 谢积玉的有些茫然地重复:“孩子?” “尸检的时候,不知道法医有没有剖开方引的肚子。” 裴昭宁身体微微前倾,准备欣赏这个高高在上的alpha等一下会浮现的神情。 “我成功让方引怀上孩子了吗?” ----------------------- 作者有话说:宝们,上一章后半部分内容有所修改,需要回看一下的,不然衔接不上会感觉重复喔[亲亲] 第136章 在公众得到的信息中,自从方引的死讯传出来,谢积玉便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 当然,这其中也有谢惊鸿的安排,所以也没有媒体敢追得太过。 但今天不一样。 联邦首都经济审查厅这种地方,动不动就是一桩影响股市的大案。于是这里不仅常年都有媒体蹲守,更有不少收钱的线人会通风报信。 所以当媒体得知谢积玉在此出现的时候,只以为领杉集团出了什么问题——要知道以它的体量,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影响全球股市也不是不可能。 几十个记者和摄像师都没有搭电梯,奔跑着就上了审查厅的旋转楼梯。 当他们看到在其中一个小厅门口站着几个谢家的保镖,便更加认定自己来对了,快速地冲过去要占领比较好的拍摄位置。 谢家的保镖看到这群人就知道情况不对,便敲了敲门,低声说了一句“谢先生,有媒体来了”。 可奇怪的是谢积玉并没有给出任何回音,里面也非常安静,就算贴着门也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媒体纷纷打开摄像机对准那两扇高大的黑色木门,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要成为今天第一个发稿的。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位于联邦首都一区的经济审查大厅。记者刚刚得到消息,我们……” 话音未落,那扇黑色的大门忽然从内侧发出一声猛烈的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扔到了门上似的,连带着记者们站着的地板都微微震动。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家的保镖反应很快,立刻就要推门而入,可没想到门居然从里面被反锁了。 他们也不犹豫,立刻开始撞门,记者们见此也纷纷涌上来,将黑压压的镜头对了上去。 只是这种门不同于日常家用的房门,够重也够厚,锁更是精密,几个高大的保镖硬生生撞了十几下才将门给撞开。 两扇黑色的大门猛然倒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里面。 只见屋里桌椅都横七竖八地倒着,暴烈的兰花信息素混着血腥味如洪水一般涌出来,带着最顶级的压迫感,现场不少人当场就压得抬不起头来,不少omega只能仓皇后退,离开这个地方。 人们的目光聚焦到最中间的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不过等看清了才发现,其实这个场面只是谢积玉单方面的暴力发泄而已。 顶级alpha将一个人狠狠掼在地上,然后曲起腿重重压在对方的胸口,空气中顿时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肋骨压断声。 高清摄像机调整焦距对在那个被殴打的人脸上,只是对方鼻青脸肿,血糊了一脸,竟然连身份都辨认不出来。 而谢积玉似乎看不到对方的惨状,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尽管指关节处的皮肤都破了,但是他的力气没有丝毫收着的意思。 在媒体的印象中,无论是之前接受国会预算质询的时候被步步紧逼的时候,还是从变革军手下受伤逃出来的时候,面对镜头都是从容优雅的,一副总是能搞定一切的模样。 但今天这样暴力又凶猛的一面,却是他们第一次见到。 谢积玉却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只是眼睛通红,紧紧地咬着牙,几乎理智全无地发泄着自己的暴力。 几个保镖知道情况不妙,其中两个人推着媒体的镜头要赶人,另外两个保镖硬顶着谢积玉强大的信息素压迫感,合力才将人拉开一点点。 “外面都是媒体,谢先生,不要冲动!” “滚开!” 谢积玉吼叫着挣扎了一下,差点脱离了保镖的钳制。 裴昭宁躺在地上,勉强挣扎了一下撑起身体,然后擦了擦脸上的血。 他看着谢积玉暴怒如困兽的样子,竟然笑了一下,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意滋长。 “他身上很白,很轻松就能按出一个印子。” 尽管断了的肋骨让他疼痛难忍,但此刻看到谢积玉的模样,报复的快感跟毒/品上瘾一样席卷了一切。 “他在床上不爱叫,痛的时候倒是会哭。” 裴昭宁知道这个东西是致命的,一时快感换来的是永不超生的地狱,但是依旧忍不住去挑衅谢积玉。 “谢总,方引跟你上床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两个保镖的力气用尽了,都没能阻挡谢积玉再一次扑上去施暴。 只是这一次他手脚并用,打在头上,踢在腹部,很明显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谢积玉觉得自己的思绪飘走了,他不太能感觉到“我”这个概念的存在,只是用本能去做一些原始的发泄。 他理智上知道,自己有能力可以让这个人的下半辈子生不如死。 但此刻,体内无数的暴虐因子都在叫嚣他必须要亲手抹去这个人的命,就连自己受伤的指骨都感觉不到痛。 更多的保镖冲了进来,强硬地拉开了谢积玉,他们不能让他当着媒体的面活活打死了人。 裴昭宁被赶过来的工作人员扶起来,口鼻流出来的血淅淅沥沥地落在他的衣襟上。 原本裹着的纱布也掉了,露出了半个残破的耳朵来。 “要不是你多次让我难堪,或许那天在方家的私人医院,我……咳咳……我会告诉你实情。” 裴昭宁第一次对他直呼姓名,仿佛此刻他们二人终于能站在一个高度上了。 “谢积玉,这是你自找的。” 裴昭宁被工作人员带走了,媒体也都被拦在外面,只剩谢积玉一个人脱力地坐在了这片废墟当中。 谢惊鸿接到消息,便匆匆从高级别的外交宴会上撤了出来。 她将一缕从发髻中散出来头发别到耳后,小心地越过一地狼藉,看清了谢积玉的模样。 两只手的手背关节处都破了,露出了鲜红的肉色。裴昭宁也是alpha,谢积玉在此过程中也被对方打到过,颧骨处有一块青紫,苍白的唇上沾着血迹。 但他面上的表情却空茫一片,目光近乎麻木。 谢惊鸿看着谢积玉那几缕白发,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攥紧了,她想起他当年还是个小男孩的模样。 受了那么多苦在辗转从孤儿院被带回了家,在伤痛被抚慰之前,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父亲早已身亡。 在后来的许多个夜晚,他都是这样半蜷缩在床脚的。 不好的预感在谢惊鸿的心中缓缓升起,她俯身,声音罕见地温柔:“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谢积玉大梦初醒一般,撑着地板便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做……” “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个重要!” “方引的葬礼。” 谢积玉低声喃喃,缓慢地走了出去。 “我还没有找到他的遗愿。” 谢惊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件事死死地锁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尽管是某些消息灵通人士,也只知道谢积玉跟人起了冲突,但为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方家的私人医院早早地被特勤局接管了,谢积玉去的时候倒也没遭到什么阻拦,卢明翊还将原本要用在方引身上的医疗计划复印件交给了他。 “当年方引就是这样被生下来的,所以周知绪才能在方敬岁身边那么多年。方敬岁总觉得周知绪其实还没死,于是就如法炮制,找来了裴昭宁,想让方引生个孩子出来。” 卢明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omega腺体都找好了,只是方引当时身体状况太差,才没有立刻手术。少了一份折磨,也算是一种幸运。” 谢积玉继续将那份医疗计划上的每一个字都仔细看过,明明只是一些油墨的味道,可他却觉得那是血色凝结成的。 “这里的病房,是不是都有监控?” “方敬岁不想让方引出意外,自然是有24小时监控的。特勤局的技术员都拿回去分析了,毕竟都是证据。” 谢积玉头也不抬:“我要看。” 卢明翊面色变了变,顿了几秒之后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这是重要物证,我们有规定,不可以外流。” 谢积玉嗓音沙哑:“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有别的办法拿到。” “你真的没必要去看那些东西。” 第182章 卢明翊委婉地劝了一句。 但眼前人的神情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阻拦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他将监控视频的复印件拿给了他。 谢积玉三天没有出过谢宅大门,在地下一层的放映厅里开始仔仔细细地看那些监控视频。 他看到方引瘦到伶仃的脚腕被锁在床腿上,看到那些医生定时定量地给他用药,看到时而疯癫的方敬岁冲进病房要掐死方引一般,更看到了裴昭宁虐打方引,撕扯方引的病服,在方引的身上留下那些恶心的印记。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谢积玉想杀了裴昭宁的心没有消减下去哪怕一分。 面前巨大的屏幕让谢积玉总觉得方引就在他的眼前遭受了那些暴力,他的心脏被断断续续地刺激着,严重的时候呼吸都受阻。 但他却依旧强迫性地要看完那些监控,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不眠不休,谁来劝都没用。 以他的能力可以轻轻松松地碾死裴家,可他们本来就已经犯下了大罪,再加码也不会让量刑更重了。 50年和100年的牢狱之灾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到了最后,谢积玉只能望着面前方引昏睡着的苍白侧脸,心中少见地涌上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举行葬礼的这天,天空下着绵绵冬雨,将墓园浇上了一片灰蒙蒙的雾色。 前来吊唁的人不多,只有池青、沈涉、关岭,还有方引之前的同事,梁轩和姜舟雨,场面冷冷清清的。 卢明翊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墓园外远远地抽了一根烟便离开了。 棺椁放下去之后,他们将手中的花放在了棺木上,任由潮湿的泥土慢慢将一切掩埋。 有人眼睛都红了,偶尔有压抑的啜泣声散进了雨中。 只有站在最前面的谢积玉神情麻木,定定地看着墓碑上方引微笑着的黑白照片,一滴泪也无。 当时要刻碑的时候,谢积玉才发现他们在一起三年,两人竟然连一张正式的合照都没有。 最后用的照片,还是方引之前获得年度优秀医师时候的证件照。 葬礼结束后,谢积玉是第一个转身离开的。 他的表现也被某些不入流的媒体拍到,引得无数人议论豪门薄情。 但谢积玉并不在乎。 只是他觉得有些茫然,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谁都逃不过,他也不是一个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人。 眼下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该有的法律审判会来的。 谢积玉需要做的事情到此为止了,但是他不明白心脏里绵密到近乎麻木的痛感是从何而来的。 就像那些媒体评论的那样,仅仅是以联姻开始的关系,方引还是一个beta,方家眼前还出了事……谢积玉能送人最后一程已经是非常体面的做法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回到家后,想得头都痛了,谢积玉都没有得到什么答案。 管家却迎了上来,面色有些为难的样子:“先生,鱼缸的恒温系统故障了,那些鱼都冻死了。” 谢积玉眼睛缓缓地转了一下,嗓音沙哑:“什么鱼?” “就是方先生养的,从海岛带回来的鱼。您之前说放在花房碍眼,让挪到仓库去的。但是仓库是每周检查一次,今天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鱼都被冻在了水里。我也问了养殖专家,说救不活了。” 谢积玉走到了宅后的仓库,发现那些鱼被牢牢地冻在了冰水当中,原本鲜艳飘逸的鱼尾变得僵硬,眼珠都白了。 他移开了眼睛,转身离开。 “都扔了吧。” 到了最后,除了那一纸离婚协议书,方引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一切都结束了。 当天晚上,明明身体已经累到了极限,但谢积玉就是睡不着。 他不得不吃下安眠药,好不容易意识朦胧起来,可他却回到了那个夏夜的海滨。 方引接过装着鱼的透明塑料袋,迤逦的鱼尾经过灯光的折射,在他乌黑的眼睛里映下了五彩的波光。 “伊斯亚特岛的日出很美。” 方引说着,转过脸来望着谢积玉,眼睛弯弯地伸出手。 “我们一起去看吧。” 谢积玉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呼吸灼热,睡衣都被汗水浸湿,信息素弥漫了卧室的每个角落。 过分积压的负面情绪击破了他的生理防线,易感期来势汹汹,叫嚣着要吞噬一切。 ----------------------- 作者有话说:来了![亲亲] 第137章 卫生间的门被缓缓打开了一道缝,接着,一双白皙赤裸的脚站在了地毯上。 大概在热水中泡得时间太长,那双修长的腿泛着粉色,一直隐到浴袍当中去,然后又从粉白的胸膛延伸到脸上。 空气中的兰花香信息素很浓,几乎要凝成了实质。 方引站在那里,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浴袍的带子,细小的水珠顺着身体往下落,很快将地毯洇出了一块暗色。 谢积玉的脸被易感期逼得微红,但他仅仅是冷冷地看着方引,没有说话。 方引犹豫了几秒,还是慢慢走上前去,站在了谢积玉的面前。 眼前的alpha呼吸声有些重,但也没有动作,只是在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见此,方引下意识地将浴袍带子更紧地缠在了手指上。 “怎么?” 半晌,谢积玉慢条斯理地开口。 “以前没跟alpha睡过?” 方引一愣,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声音小如蚊呐:“没有。” “你知道易感期的alpha什么样吗?” 方引乌黑的眼睛微微一转,认真地如同上课回答问题的学生:“很需要omega信息素,少部分人会产生筑巢行为,会渴求标记伴侣。” 谢积玉点头,又不说话了。 方引咬了咬牙,解开了缠绕在自己手指上的带子,浴袍就这么滑过他的身体,落在了脚边。 他走到床边,光裸的小腿碰到了alpha的西裤,有些凉。 方引抬起手搭在谢积玉的肩膀上,只是他无意中的力气有些大,看上去不是要情意缠绵地勾引,倒像是在医院帮人正骨时防止病人吃痛逃跑的制服动作。 谢积玉下意识皱眉。 方引的耳尖烧得通红,丝毫不觉,闻着浓郁的兰花香,微微弯腰。 柔顺的黑发擦过谢积玉的鼻尖,在那双微红的唇贴上来之前,谢积玉反应过来,立刻转开了自己的脸。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抗拒动作,两人的唇隔着空气错开了。 方引一怔,不过他似乎也不意外对方有这样的动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半蹲下来,右膝盖跪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一只手搭在了谢积玉的皮带上。 方引的皮肤很白,虽然很瘦削,但也覆着一层肌肉,线条很流畅,锁骨投下去一片明显的阴影。 他仰头看着谢积玉,乌黑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情和欲,水雾朦胧中,倒是有几分赤诚的献祭感。 易感期的alpha终于勾了一下唇角。 他倾身,一把搂住方引光洁的腰,将人带到了床上,然后顺着腰线摸了下去。 那感觉很怪,方引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连准备都不做啊。” 谢积玉将他翻了过去,掐住他的后颈按在枕头里,笑了一声。 “听话一点,我尽量不让你痛。” 话虽如此,易感期的顶级alpha连同等级的omega都很难完全招架得住,更何况一个beta。 方引一开始身体紧张得发抖,习惯了之后因为对方的动作太重,还是快感少,痛感多。 alpha的精力无穷无尽,到了后半程,他几乎只能勉强去配合对方。 在最后的时刻,alpha还是遵循了身体本能,张口咬在了方引的后颈上。 可是那里没有腺体,无法满足alpha标记的欲望,仅仅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皮肤而已。 谢积玉离开了他的身体,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真无趣。” 毕竟几个小时的体力活,方引趴在床上暂时还动不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 不过听到这句话,他看上去也没有表现得有多不快。 等谢积玉去洗澡之后,他也起来擦了擦身上的□□,去了另外一个盥洗室。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婚后的第二个易感期,在谢积玉刚下飞机不久之后爆发,勉强撑到了家里,却在自己卧室门口闻到了一股非常重的omega信息素,是馥郁的玫瑰花香。 谢积玉面色阴沉地推开门,正准备发火,却看见卧室里并没有omega,只有一个手臂还贴着止血贴的方引。 那味道,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方引有些无措,但还是笑了一下:“你要不要试一下,这样,你或许会舒服一点。” omega信息素剂当然比不上真人,但还是能缓解一部分易感期alpha的躁动情绪。 第183章 谢积玉这次的兴致很明显比第一次更高些,结束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叼着方引后颈的皮肤又咬又舔,尽管那里只有药物营造出来的虚假香气。 后来的无数次易感期,方引身上的味道都会变。 清雅幽远的茉莉香、甜润浓郁的晚香玉、冷冽清透的梅花香……方引像是一个在做实验的学生,通过不同烈度、不同气味的omega信息素剂,来判断谢积玉的喜好。 明明是很失败的实验,因为谢积玉对这些东西的喜爱没有明显差别,还有越来越厌烦的趋势。 却没有想到在今天像是沉疴泛起,将易感期的alpha吊在空中,不得解脱。 医生满头大汗,将玫瑰香的信息素剂从释放仪上拔下来扔到一边,换上了一支沉香味道的信息素剂。 病床上的谢积玉被易感期折磨得身上都是汗,长久没有休息更是让他虚弱不堪,但是闻到了空气中的沉香气息,他的思绪还是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几个月前。 春雨绵绵的夜晚,在车里,方引主动坐在他的腰上,解开了自己的衣扣,沉香的气息在车内经久不散。 湿凉的皮肤在alpha的手中被揉捏成不同的形状,瘦削的腰身引得人想用力勒断,隐忍的呼吸在耳边拂过。 明明手指尖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但现实却是什么都没有。 谢积玉抬眼,又看到了裴昭宁那双觊觎的眼睛。 如核弹爆炸,一种暴怒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席卷了一切。 易感期的alpha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红得像是嗜血的野兽——抄起将床头摆放着的小台灯,用力砸向那个价值八位数的模拟信息素释放仪。 “都给我滚开!” 那一管沉香味的信息素剂被精准地砸掉了,管子摔碎,与地上十几个差不多的碎裂针剂混在了一起。 一地狼藉。 只是这次,那台释放仪都被砸碎了屏幕,已经不能再工作了。 “为什么这些东西不管用了?”医生站在卧室门外,束手无策地望着自己的同事,“根据实验数据来看,这种仪器对易感期alpha的舒缓程度,最低都有70%,明明足够啊!” 另外一个医生苦思冥想了一会:“难道是这些omega针剂等级还不够?可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谢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积玉站在门边,呼吸粗重地望向站在一边的管家:“那个枕头呢?” 管家一怔,立刻想了起来。 那是之前的雪夜,谢积玉将方引曾经用过的枕头从窗户扔了下去。 管家第二天发现的时候,那枕头都被脏雪水浸透了,不过他还是将他捡了回来好好清洗了一番。 “您要那个做什么?” “我现在要,去拿给我。” 管家看谢积玉的样子也不再多问什么,快速跑到楼下将那枕头找了出来。 谢积玉接过之后立刻将它抱在了怀里,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只剩两个医生不明所以,站在外面面面相觑。 管家看着那扇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谢积玉蜷缩在床上,将那个枕头抱在怀里。 方引总是用很普通的洗发水,枕头上偶尔会残留一点点属于他的淡香。 在很多独自入睡的夜晚,这枕头放在谢积玉的身边只会令他厌烦。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第一次有些渴求上面的味道。 只是,方引本来就很久没有再睡在谢积玉的床上,再加上又被清洗过,上面只有几十年不变的烘干后的芳香,没有一丝一毫是属于方引的。 谢积玉抱着它嗅了很久,也没有闻到自己想要的气味。 心底那种难言的焦躁像烈火一样燃烧,找不到发泄口的alpha眼睛通红,暴露出了一些原始的兽性来。 只是这只困兽的周围罩着一个坚不可摧却又看不见的笼子,完全找不到发泄的口子。 就算是方引本人还在,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谢积玉的面前,也无法摆脱他是一个beta的事实,对alpha的易感期没有任何帮助。 而且就算是有一些气味,那不过是流水线上的生产出来的洗浴用品的味道,里面不含任何能起到抚慰作用的信息素成分。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是很想要他? 谢积玉的理智都被易感期烧化了,几乎没办法思考,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最原始的念头。 他想要方引。 这样强烈的欲望倒逼alpha去思考,好一会后,他终于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 谢积玉吩咐司机带着他去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附近,找到了那个方引曾经住的小房子。 当年方引给过谢积玉一把钥匙,可前段时间随着方引那些旧物一起扔掉了。 易感期的alpha理智全无,带着一身压迫感的信息素冲进那个小区,找到了那个小房子所在的楼栋,连电梯都懒得等,大步冲上楼梯,然后站在了那扇门之前。 没有钥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这样的老小区的二手房房门可以轻易撞开。 空气中浮起一阵带着霉气的灰尘味,谢积玉丝毫不在乎,大步冲进了方引曾经所住的小卧室。 幸好,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好好地摆在那里。 谢积玉像是一个鲁莽的孩子,仅仅是脱掉了自己的鞋和外套,就躺了上去,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蜷缩的身体。 那股熟悉的味道里虽然混杂着冰冷发霉的湿气,昭示着久无人住的信息,不过对谢积玉来说已经足够。 他躺在这张小床上,一颗心静下来不少,很快闭上了眼睛。 只是易感期的alpha身上散发的信息素实在是太浓,外面天色刚刚黑下来,谢积玉睡醒的时候,就感觉被子、枕头和床单都变成了自己的味道。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谢积玉被自己的欲望驱使着,闻着那仅剩下来的残留气味,一只手向被子中探去。 混着信息素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窝,再从眼角流下,浸透了枕头。 他握着自己,紧紧地皱着眉,却怎么也得不到释放,好像总是差点什么。 “啊......你......你慢......慢点......” 直到脑海里不经意间闪过的可怜声音和一段白皙瘦削的腰肢,谢积玉才终于得到解脱。 他缩在被子里,目光空茫,很久都没有再动。 但现在,不过是易感期才开始而已。 眼看着鼻端都是自己的信息素香,谢积玉又开始焦躁起来。 不够,还是不够。 他起身打开衣柜门,将里面挂着的衣服都拿出来,小心地堆在床上,形成了半个巢穴的模样。 可里面的衣服实在是不多,谢积玉不得不打开最顶上的柜子,拿出里面的旧物。 只是,他刚刚将旧衣服扔在床上,一张纸被带了下来,在空中左飘右荡了几秒钟,落在了脚边。 谢积玉犹豫了几秒,还是弯腰捡了起来,将对折的纸打开了。 只一眼,头脑发热的易感期alpha便像是被倒下了一盆冰水,陡然清醒了。 “谢积玉,你好啊,我是方引。” 那一道温柔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点笑意,在谢积玉的耳边响起。 “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我还是睡不着。我知道我有时候说话会惹你生气,所以先把明天想告诉你的事情先写出来,理一理思绪。” “在此之前,请先收下我的祝福。还有十几分钟就是你的生日了,祝你生日快乐,岁岁平安,永远开心,自由顺遂。” 第138章 寒冷的西北风似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将谢积玉手中的那张纸吹得不停颤动。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要不要把我之前的事情跟你坦白。昨天,我收拾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件衬衣的口袋里有一片干枯的花瓣,那是在刚过去的生日宴会,胸花留下来的花瓣。我很开心,我想这是一个信号。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过生日。我父母之间的关系不太好,在我记忆当中,每到我生日这天,他们互相之间都不会有什么脸色,更别提聚在一起给我过生日了。 直到我长大一点才明白,我父母之间的关系跟别的父母不太一样。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仇人。为了控制我和我母亲的行为,在我高三休学那年,我的脊椎里被植入了一颗用来定位的芯片。上次我们在伊斯亚特岛遭到绑架,那么快被找到也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这种事情有点疯狂,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从来没有过通过这个东西伤害你的意思,我也在找办法取出它。我努力了很久,最后还是通过你的帮助,我才能联系上了罗伯特教授,他同意帮我做手术取出来。 现在想想,你真的是我的幸运之神…… 好吧,我的嘴太笨了,有点肉麻是不是?我本来想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之后,这个东西也可以给你看一下。现在想想还是不要了吧,不然你肯定会笑我的。” 第184章 谢积玉低着头,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的脑中似乎掀起了狂风暴雨,双手捧着铺满俊秀小字的纸,抖得几乎要将它扯破。 “只是我们是夫妻,做手术的事也该告诉你。虽然这个手术有一定的风险,但是你不要担心,罗伯特教授说了,就算我到时候真的会暂时瘫痪,只要我勤奋复健,两三年就可以站起来的。不过嘛,如果你到时候能陪我做手术的话,我觉得手术的成功率应该是100%,十天半个月我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当然了,手术之前,我还需要把我母亲接出来。我父亲在他身边安排了太多保镖,他的脚上还有一个控制行动的脚环。这件事并不简单,但只要做成,我和我母亲就能成功脱离方敬岁的控制,以后就自由了。 我已经找了一个风景好的地方,让他先休养一段时间,到时候我或许要过上一段两地飞的生活。不过你易感期的那几天,我肯定会在的。等等,还是要说明一下,并不是说只有你的易感期我才会陪你,其他时间……也会陪的。 还有一件事,三年前我曾经意外流掉过一个孩子。当时我们结婚还不久,我工作又忙,所以才没有及时发现它的存在。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我就没跟你讲,并没有故意要瞒着你的意思。只是按照首都的习俗,已婚的夫妻最好还是给孩子办一个超度仪式。过两天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把这件事做了吧。” 兰花香的信息素重到几乎凝成实质,连空气都托不住,无力地落到纸上,又滑到了地面上。 这样困顿痛苦的家庭关系,身体里埋了十几年的类似于定时炸弹的芯片,雪夜中因为罚跪而失去的孩子……每一件事情单独拿出来,都能让人心痛得难以呼吸。 但在方引的笔下,却这样轻飘飘地被揭过了。 薄薄的纸张上似乎浮现了他的脸,面色苍白,但乌黑的眼睛微弯,带着一个“我没事”的、安慰一般的微笑。 谢积玉的目光缓缓下移,瞳孔却猛地震了一下。 方引那一向俊秀流畅的字体在这里似乎有些卡顿,好几个字的墨渍都晕开了,甚至手重到笔尖都划过了纸。 “如果之后你愿意的话,我会先养好身体,然后把避孕药停了。” 窗外浓重的夜色忽然变成了实体,重重地压了过来。 空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谢积玉眼前一阵眩晕,心脏抽痛,那些小字像是诅咒,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那个孩子不会成为方敬岁要挟我的棋子,他仅仅是我们俩个人的孩子。你会跟梁珉先生一样,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这一点我从未怀疑。” 谢积玉的心剧烈跳动,血液一股一股地撞击着他的身体。 他不得不将一只手撑在地板上,用力到指尖血色尽褪,连指甲都在破裂的边缘。 “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要是不说,你或许永远发现不了哦。 其实,我们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啦。你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是你衣服上的纽扣。 现在,低头看看你无名指上的戒指吧,有想起来吗?” 谢积玉下意识望向自己的手指。 可那枚戒指被自己亲手扔掉了,现在那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他像是一个得不到答案的、茫然的孩子,只能转头继续朝下看。 “不过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这个我会亲口告诉你的。毕竟我已经在心里演练了上百遍,不会说错的。 写着写着感觉更像是信了,好吧,或许我会给你看的,但前提是你不可以笑我嘴笨和啰嗦。 最后,我想说。” 下面一行的前两个字被划了四五道横线,很难看清,仔细辨认才发现写的是“我爱”。 目光右移。 “我现在依旧没什么睡意,但还是祝你每夜好梦。 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都会准备好礼物的。 等天亮,我们再见。” 易感期alpha的心脏几乎要爆开,他不得不大口呼吸,抬手按在左胸上。 在过去这一两个月的很多时候,在用餐的间隙,开会的间隙甚至只是抬头看一眼窗外的间隙,谢积玉都会想,为什么方引会忽然离他远了,以往的温情如潮水退去,再也不在眼前出现了。 细细算起来,就是从他生日那天开始的。 虽然两个人没有提前做任何约定,因为名义上他们的生日早就一起过完了。 但他们之间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这个真正的生日肯定不会被忽略。 那天,他满怀期待地等方引回来吃晚饭,却得到了方引要去医院加班的消息,不回来了。 自那之后,方引便真的没有再回去了。 谢积玉开始仔细地回忆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方引写下这些东西,明明是一幅很郑重的样子。后来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跟自己提起过,还忽然消失了。 他想起了管家当时的原话——您在书房工作的时候,方先生回来了一趟,又拿着一包东西急急忙忙走了。 书房。 谢积玉猛地一激灵,心中有个可怕的想法浮现,仿佛头顶有一把被一根头发吊起来的利剑。 在这张铺满小字的纸上,他甚至都能听见方引说话的时候甚少出现的、轻松的尾音,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直背着的重担,其间更是有爱意涌现。 现在想想,方引当时明明已经回到谢宅了,却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那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方引听到了自己跟谢惊鸿的对话——关于他们公开的婚姻、关于孩子、关于晏穗…… 谢积玉当然记得自己当时的话,说得要多无情就多无情。 面对谢惊鸿,谢积玉一直是比较警醒,有教训在前,他不会再将自己的软肋摊开了给她。 当话题提到方引的时候,那种强烈的防御感几乎是未经思考就在他的脑中成形了,那些无情的话说起来更是自然无比。 可万万没想到,想要把过去的一切都摊开来的方引,恰巧撞上了这段话。 于是,一切都泯灭了。 谢积玉拿着这张薄薄的纸,却像是捧着一个庞然大物,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缓了许久才艰难起身,将那张纸整齐地叠好,放在了自己胸口的衣袋里。 然后自虐一般地没有打抑制剂,强行用理智硬撑着自己去了云上公馆。 身上的信息素气息太明显,那张脸又太出名,不少认出他的人只觉得谢积玉凉薄。 妻子尸骨未寒,他就跑出来找omega。 谢积玉没有丝毫理会,拒绝了经理的一切安排,只让经理带他去那个悬空的小花园。 那天他与方引的最后一面,他摘下了那枚不知含义的戒指随手扔到了这里。 经理听吩咐打开了花园的所有大灯,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谢积玉大步走入寒风中,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谢先生。”经理有些讨好地跟上去建议,“您在找什么可以跟我说,我让人过来找,您去顶楼的套间先休息好吗?” 谢积玉头也不抬地翻着那些花坛的泥土和绿植的角落:“有人在这里捡到过戒指吗?” “现在天这么冷,没有客人愿意到这里来的。”经理顿了顿,“如果被服务员捡到,他们肯定会上报的。” “这里有监控吗?” 经理会错了意:“我们这里进出的人多,实在是不方便装监控,这个您可以放心。” “我自己找,不要让人进来。” 谢积玉有些急切,像是一个掉在风雨飘摇的悬崖上的人,急需抓住那根救命的绳索。 白皙修长的手指翻着那些冰冷潮湿的泥土,偶尔被尖利的石子划出细小的伤口他也毫不在意。 经理实在是不敢阻拦,只能默默地离开。 这个小花园有几百平,谢积玉在近处的花坛摸索无果之后,又迈入了中间的水池当中。 他踩碎了那些表面的冰块,寒冷的水浸透了他的大衣下摆,有些重,他便将衣服随意脱掉扔在了地上,只穿着一件不算厚的毛衣。 寒冷让他大脑清醒,那些易感期的灼烧感也都消失殆尽。 谢积玉被冻得面色惨白,仔细地在水中摸索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枚戒指。 这个花园设计得精巧又复杂,狭窄的缝隙又多,差不多找了一大半的面积,谢积玉觉得自己的身体又热了起来。 他只以为那是易感期带来的,并没有在意。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绝望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直到这个冬日的长夜走到了尽头,黑夜带来的模糊可能性也消失了,天边出现了第一抹鱼肚白。 谢积玉摸索完了最后一个小花坛,依旧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枚戒指跟方引一样,都从他手中无声无息地流失掉了。 谢积玉狼狈地背靠花坛坐下,血红的眼睛空茫地望着黎明的大千世界。 第185章 他的身体滚烫,心脏好像被胸口那张薄薄的纸片点燃了。 在结婚三年之后,在方引离世之后的第十天,谢积玉终于得到了他那一颗滚烫沸腾的心。 只是,这颗心在谢积玉还茫然无知,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时候,早就与他做了诀别。 -----------------------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宝们端午节快乐,记得吃粽子![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第139章 谢积玉包下了整个云上公馆的消息,在几个小时后就彻底流传开来。 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没什么奇怪的,这种阶层的alpha,易感期去这种地方解决问题实属正常。只是毕竟妻子新丧,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未免太高调了,容易落人口实。 只是处在暴风雨中心的谢积玉无知无觉。 长长的走廊当中放着一把椅子,正面对着窗户,谢积玉坐在上面,一双眼睛没有焦距里往下看。 一夜之间,仿佛血肉都被活生生地刮走了,高大的alpha整个人都变得单薄,好像都陷在了椅子里。 他的衣袖高高卷起,臂弯皮肤上面有三四个针眼,身边还散落着几个空了的抑制剂。 明明是易感期的折磨叠加突发高烧,但谢积玉的姿态却显得很安静,好像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小花园里有十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小铲子,在一寸一寸地挖开花坛。 经理早上看到谢积玉的模样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直说要送他去医院。 但谢积玉拒绝了,只说找人过来,再将这个花园翻一遍,这期间产生的所有费用,都由他来负责。 经理在这个公馆做了很久,什么达官显贵的惊世骇俗要求都听过,也都能满足。 可今天却第一次听到如此单纯的需求——翻遍整个花园,找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手工戒指。 这事原本就吩咐一下即可,等找到了肯定第一时间送还。但谢积玉带着很明显的病容,却依旧非常坚持,明显是一副不找出来不离开的模样来。 经理提议叫医生过来给他看看他也不要,只要了一盒强力alpha抑制剂。 alpha的易感期本来就是用来发泄体内积压的信息素的,这个时候如此高频地使用抑制剂不仅会让身体很痛苦,而且抑制剂能起的作用也会变得越来越有限。 经理心里叫苦不迭,生怕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于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辗转联系上了关岭。 关岭在电话里没有多问,挂了电话就赶来了云上公馆。 以谢积玉那个洁癖劲,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找人消遣,所以关岭早上得到消息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接到了经理的电话。 他被经理带到谢积玉所在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兰花香的信息素气味就飘了过来。 关岭站在走廊尽头,远远地看到了人,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下面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花园,又看向自己的好友:“你生病了,现在应该去医院。” “我把方引给我的戒指扔到里面了,当着他的面扔的。” 谢积玉依旧陷在椅子里,嗓音哑得像被棱角分明的粗砂粒碾过,瞳孔定定的,一动不动。 逝者已矣,现在又在执着这种小事做什么呢。 关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慢慢找,有的是时间。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需要去看医生。” 谢积玉听着他的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其实那次在海岛上,我被砸破额头的时候,是他撕下自己的衣服给我包扎的。要是他现在在这里的话……” 笑容转瞬便凝固在脸上,静得像是塑像,下一秒全部碎成了齑粉。 “他不会在这里了。” 谢积玉顿了顿,垂下了眼,又重复了一遍。 “不会了。” 仿佛大厦将倾。 那个丰神俊朗、杀伐果决的alpha,在此刻竟然有种病入膏肓的虚弱感。 关岭有些神思恍惚,一瞬间都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直到目光触及谢积玉头上的白发,心中悚然一惊,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心中浮现。 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嘴,摇了摇头,想将那个想法给甩出去。 然后耐心地蹲下来,握住谢积玉的手,想让他的注意力回到现实中来。 “这里如果能找到的话,我第一时间告诉你。现在送你去医院,好吗?” “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这里见过。当时他看着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我早该察觉到的,他根本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谢积玉的瞳孔忽然震颤,抬起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额上青筋暴起。 “现在想想,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决定好要干什么了。所以才会变得那么反常,说出那种话……” 他忽然神经质地一把抓住关岭,一双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你说,如果我当时没有打他,没有扔掉戒指……” alpha的声音抖得不像话,苍白干裂的唇上有血丝渗出。 “如果我好好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或许他就不会做出那种极端的事情来,他也不会死……” 谢积玉的手指深深嵌入自己的发间,眼睛因为惊惧而通红。 如果,是一口恶果,只要吃下去,便会将人从内部一步步腐烂,直到彻底塌陷。 “没有人能预测未来,你不要这么想。”关岭紧紧地盯着谢积玉,试图拔除那个恶果,“事已成定局,你……” “对,就是这样的。” 谢积玉颤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墙,无措地踱步。 他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想法中,神色近乎癫狂,连关岭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了。 “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他不对劲的地方?他曾经信任过我的,只要我跟他好好说,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帮助。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来给他动手术,把他的母亲和他从方家救出来。他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不会一心求死……” 关岭不可思议地望着谢积玉,只觉得那种可怕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其实以前,看着谢积玉跟方引置气,关岭是很乐意劝合几句的。 而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爱撮合别人的人。 方引无疑是个很好的人,但在此之外,更多的是作为朋友,关岭是了解谢积玉的。 学生时代,他见过不少人对着谢积玉示好,无一例外都被拒绝得非常果断,从来没有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时候——说白了,就算结婚了,如果真的想让那个联姻对象主动要求离婚,谢积玉有的是办法。 虽说这幢婚事确实是谢惊鸿的手笔,但婚后,关岭只是听谢积玉说过几次迟早要跟方引离婚,但到底没见他有什么实际行动。 关岭一度以为谢积玉或许只是不在乎而已。 但后来想想,但不在乎的话,有必要将人接到一个屋檐下同住么,有必要动不动跟方引置气吗? 关岭的确有些摸不透谢积玉的想法,但是明白面对这样一个被硬塞进来的妻子,谢积玉对方引并不完全都是厌恶。 他很清楚好友的别扭劲,于是非常乐意两人各推一把。 现在事情走到这一步,关岭心里也不好受。 葬礼那天谢积玉的模样,让关岭以为他只是一时有些难过,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眼下谢积玉的样子,几乎按死了关岭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 “方引的事情,主要还是他家庭的原因,跟你无关。”逝者已矣,他只能这样安慰活下来的人,“而且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能再去苛责自己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谢积玉完全听不进关岭的话。 高烧让他几乎神志不清,他崩溃地靠在墙上不知道自言自语了多久,忽然抬头又看向关岭,声音变得小心翼翼:“你说,方引会不会恨我?” 关岭没听懂:“什么?” “都说人在死亡的时候,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谢积玉的瞳快速地震颤,呼吸灼热粗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住好友的手臂。 “当时医生宣布手术失败的时候,我就应该进去再看他最后一眼,说说话,他当时应该还能听到我的声音。我让他在冷柜里躺了几天之后才下葬,甚至法医解剖他的时候我也不在。他肯定会恨我把他丢下,还不止一次丢下……” alpha崩溃地靠着墙缓缓往下滑,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似乎在经历万箭穿心的疼痛。 “那天我都到方家的医院了,就因为那些人的几句话,我就没有继续追下去。我后来才知道,当时方引就躺在隔壁那个病房里。” 谢积玉用自己通红的眼睛看着关岭。 “我看了他在方家医院那几天的病房监控,他侧着头看了门口好久,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声音。” 无数的泪水,像是积攒许久的哀伤,一下子从谢积玉的眼眶中决堤了,快速打湿了他的前襟。 第186章 关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跟谢积玉当了十几年朋友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哭。 “我当时要是带他离开,他就不用受那么久的折磨,以至于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了。差一点,就差一点,我明明能抓住他的,他本来不用走这样决绝的路……” 巨大的悔恨和愧疚如海啸一般将谢积玉淹没,他艰难地大口呼吸,整个人却像是被泪水淹没,氧气一点点被剥夺得干干净净。 “我们结婚三年,我丝毫不知道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他的家庭关系,不知道他遭受怎么样的控制,甚至连他曾流产过一个我们的孩子我都不知道……” 关岭不得不用力晃了晃谢积玉的肩膀,想让他清醒一点:“谢积玉,听我说,听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千万不能……” “其实几个月前在海岛被绑架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瘫痪了,便一点求生意识都没有,还让我踩着他逃生……明明那么多信号,我为什么一点都没发现?但凡,但凡我……” “你清醒点,一切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 谢积玉面色惨白地摇了摇头,像是一头囚笼里的困兽。 “我知道的,过不去了。” 关岭深呼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向对方,慢慢地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测。 “你不是一直说,方引就是个联姻对象吗?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才发现你放不下他?” 谢积玉缓缓抬头,一滴泪恰好落在他的手上,整个人几乎是被烫得清醒了过来。 “难道你……” 关岭的声音堪称如履薄冰。 “爱上他了?” 布满红丝的眼珠猛地颤了一下,瞳孔紧缩。 谢积玉好像瞬间站在地震中心,他怎么竭尽全力都站不稳,身边的一切都在瞬间分崩离析。 他的脚下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几乎看不到底的黑洞。 但是他的力量太过弱小,无法抵抗那巨大的引力,只能放任自己往后仰,跌落进那个再也不见天日的地狱中。 -----------------------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哇[熊猫头] 第140章 谢积玉晕倒在了走廊里。 他紧紧地闭着眼,浑身滚烫却又冷得发抖,牙齿打颤,灰败的面色中泛着危险的潮红。 锁骨和肋骨都深深凹陷,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窒息。 幸好关岭已有准备,早就叫来的医疗团队将谢积玉抬上了救护车,十分钟便送到了医院。 只是检查结果却比想象中的严重很多。 谢积玉的血氧低到了70%,心率却飙升至140,甚至自主呼吸都非常困难。 ——本就易感期,又叠加严重的疲劳和压力,加上长时间处在寒冷的室外,高烧很快转成了严重肺炎。 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非常危险,但凡再耽误半个小时,脑细胞就会开始不可逆死亡。 谢惊鸿赶来的时候,谢积玉正在接受手术。 听完了关岭说明来龙去脉之后,饶是这个强大又不可一世的女人也陷入了挫败当中,任由鬓边的发丝从发髻中散了一缕出来。 这件事的传播被死死地按在了很小的范围内,对外只说谢积玉在接受易感期信息素释放的治疗。 但在医院内,谢积玉的病情却变得非常复杂。 他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几次医院,就算是需要治疗,也只是一些不至于威胁生命的伤。 但这次的肺炎却病如山倒,将整个alpha都压垮了。 好不容易出了手术室,却也一直昏迷着,只能在重症监护室里住着。 在此期间,尽管有最精密的仪器和医护人员在,但是昏迷中的人病情依旧反复,体温偶尔还是会窜上去,血氧饱和度也有维持不住的时候。 重病将他折磨得枯瘦,脸上连一丝血色都看不到。 尽管还没有苏醒,但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某种逃脱不了的梦魇当中,眉头紧皱,双唇总是不由自主地颤动,不知道在呓语些什么。 期间,云上公馆几乎将小花园翻了个底朝天,甚至用上了专业的仪器细细扫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枚戒指。 沈涉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只是来医院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了谢积玉一眼,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五天的时候,谢积玉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对医生来说,虽然他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但这是绝对一个好的信号。 但关岭并不这么认为。 果然,谢积玉刚刚恢复意识,就挣扎着要离开医院,去找那枚戒指。 只是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连自主呼吸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根本没有力气离开医院。 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关岭不得不对他说了实话,那枚戒指找不到了。 谢积玉听完这话之后,呼吸很快急促了起来。 但刚恢复的肺无法有效换气,血氧骤降,仪器的警报滴滴作响,他又短暂地陷入了危重状态。 谢惊鸿得知之后立刻赶到医院,望着儿子发间又多出来的白发,目光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惊惧。 谢积玉一直纯在半梦半醒的昏睡中,也不知道他在梦中看见了什么,眉头总是紧紧地皱着,手不自觉地抓住床单。 第二次苏醒的时候,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但他本人倒是表现得意外平静。 不,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那是一潭死水。 谢积玉从icu出来,被送到了普通病房,除了跟医生必要的交流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地望着窗外。 雪季结束了,虽然气温还是很低,但是阳光被万里无云的蓝天衬托得很美。 alpha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变暗了,凹陷的眼窝盛满郁色,没有一点光彩。 又过了两天,他的身体好了一些,各项身体指标已经及格,算是正式脱离了危险期。 melissa回来了,将集团的工作递到了谢积玉的面前。 其实其中大部分工作是不需要过集团ceo的眼的,是得到了谢惊鸿的授意下她才这么做的。 就在melissa以为这个方式确实能很好地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谢积玉却让谢家的管家送来了一个移动硬盘。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以为谢积玉终于对别的事情有了兴趣,却在巨大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了方引的脸。 还是那个记录了方引在方家私人医院被折磨全过程的监控录像。 melissa脸色大变,立刻将这件事情告知了谢惊鸿,以及打电话过来询问谢积玉身体情况的关岭。 他们二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谢积玉躺在床上,靠着枕头。一只手打着吊瓶,眼睛却定在了眼前的电视屏幕上。 病房只开了门口的玄关灯,谢积玉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只有录像中透出来的光打在他惨白的脸上。 “啪”一声,视频中穿着病服的方引脖子上缠着绷带,被裴昭宁打了一巴掌,整个人歪倒在病床上,嘴角出现了一丝鲜红。 接着,裴昭宁又把半梦半醒的人从病床上拽起来,扭曲的声音通过音响传了出来。 “你就这么惦记那个姓谢的?有用吗?他当年选你结婚只是因为你是个beta,懂吗?” 方引的眼睛半阖着,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昏迷着,了无生气。 关岭和melissa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各自扭过头去没有再看。 谢惊鸿咬了咬牙,一把将整个病房的灯都打开,然后果断地关掉了那个视频。 “你现在在做什么?”谢惊鸿走到病床边,双眉紧皱,“这个视频你都看了多少遍,为什么现在又拿出来看?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积玉似乎感觉不到母亲的愤怒,嗓音沙哑却坚定:“打开。” 谢惊鸿顿了几秒中,忽然大步走到电视边将移动硬盘拔了下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用高跟鞋将它碾坏了。 谢积玉静静地望着她:“我有很多备份。”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从重病中恢复了一些过来,现在却变成了这幅模样,谢惊鸿的心中产生了一丝隐怒。 但是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木然的眼睛,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一些。 “人都死了,你现在这么折磨自己也无济于事。我愿意给你时间,是让你来慢慢接受的,而不是让你无限制地去反刍改变不了的过去的。” “我没有折磨自己。” 谢积玉认真地望着她,嘶哑的声音中有一种平静的执拗。 “我只是想多看看他。” 话音刚落,他便拿起了手机,打电话让人再送一份监控视频过来。 关岭掐着谢惊鸿发火的时间点,连忙上去低声建议:“再给他一点时间,毕竟病还没好全,就先听他的。” 他跟谢惊鸿一起走向门外,又说了几句。 第187章 谢惊鸿面色虽然不太好看,但倒是没再坚持,先行离开了。 等melissa也走了,关岭才在谢积玉的病床边坐下,很耐心地看着他:“这些视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啊。你家里有没有方引的照片,我帮你……” 关岭及时将自己的声音刹住了。 他怎么才反应过来,方引墓碑的上的照片都是从医院的官网上摘下来了,更别提有什么私人照片了。 谢积玉这次倒是表现得很平静,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关岭:“方引说跟我其实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但我其实没有什么印象。” 关岭点点头,想借此将人拖住,尽量拖到病好得差不多再说:“那我帮你查查吧,你好好养病。” 谢积玉却摇了摇头。 “已经有人帮我查了,就在这几天会有结果。” 关岭一时哽住,他想到谢积玉晕倒那天的样子,那种可怕的预感又慢慢浮现开来。 他看着眼前人这幅病入膏肓的样子,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 接下来的几天,谢积玉除了治疗和处理工作之外,依旧躺在病床上一遍一遍地看那些监控录像。 他动动手指就让裴家走到了绝境当中,裴昭宁犯了经济罪入狱,但谢积玉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报复成功的快感。 每天他都会看着视频里方引那半昏迷着的模样,想象他被折磨时那绝望的感受。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方引却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梦境。 谢积玉想,方引是恨他的,不然也不会在梦中都不肯相见。 又过了两天,那个调查终于有了结果。 在谢积玉的印象里,他们二人最早认识是在高中时代。 所以,从此往前追溯十几年,将两人经历对照出来看,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个交汇点。 “红墙孤儿院……” 谢积玉的手指按在冰凉的屏幕上,看着这几个字,脑中有一处神经都被刺激得颤动。 他一时间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到,变得恍恍惚惚,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孤儿院,而且,还住了将近一年?难道他也……” “这倒不是。”电话那头的人开口解释,“他是被他的父亲送进去的,住了一年左右就被接了出来。” 窗外,刚才还晴好的天气忽然有风路过,灰色的树顶如海浪翻涌。 时隔多年,脑海中本已褪色的场景忽然一下子贴着眼睛撞了进来。 一个小男孩手里抓着一只毛绒小狗玩具,低着头,沉默地靠着墙站着,衣服上有几块脏污。 面前站着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先是推了他几下,见他没什么反应,伸手就抢了他的毛绒小狗。 小男孩倒是没有立刻哭,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抢他东西的人。 “看什么看,再看我揍死你!” 为首的人说着就捡起了脚边的石块,然后高高扬起。 年仅六岁的谢积玉站在阳台上往下看,淡定地将一杯滚烫的水倒了下去。 那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顿时被烫得吱哇乱叫,一下子跑开了几步。 等看到了罪魁祸首,他们便怒气冲冲地将那个毛绒小狗扔在地上,大步就朝着楼上跑过来。 小男孩诧异地抬起了头,一阵风吹动了他微长的额发。 他睁大了眼睛,看向了谢积玉。 第141章 深秋,气温开始一天天下滑。 好不容易有个天气晴好的周五,学生们都成群结队地约着放学后出去玩,一时间学校的主干道上都是欢声笑语。 关岭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一把将自己的书包扔到地上。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后犹觉得不爽,又将自己的学生证扯了下来,扔在了书包上。接着抱怨了一通因为自己还没有成年,所以家里完全不给他碰他大哥关峰那一车库的超跑的事情。 沈涉在一边低头看手机,只是嘴上时不时地敷衍几个字,当是回应。 另一边,谢积玉将手臂搭在天台的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下垂。 在教学楼一层的拐角处,一个男生低着头,靠着墙站着,一只手里拿着书包。 教学楼有五层楼高,这个角度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那乌黑的发顶。 他的面前围着两三个高年级的学生,身高体型都比他壮很多。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偶尔有不怀好意的大笑声传出来,一看便知道没有好事。 关岭也好奇地半趴在了谢积玉的身边,也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 等看清了那个男生身上的校服之后,他眉毛微挑:“跟我们同级啊,不知道是哪个班的。” 谢积玉没有搭话,只是此情此景未免太过熟悉,让他微微皱眉。 关岭问:“怎么,认识?” 谢积玉淡淡道:“不认识。” 话虽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想起了十年前在红墙孤儿院的旧事。 当年他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小男孩,两人后来也有过几次互相帮助。只是第二年春天首都爆发大型流感,他发着烧被关进小黑屋隔离,大脑都烧得神志不清。 要不是那个男孩偷偷给他塞食物,谢积玉想自己会死在那里也说不定。 后来阴差阳错,没几天他就被带回了谢家。 等他治好了流感,又艰难地接受了父亲的死讯,想再去红墙孤儿院找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却被告知对方已经被一个有钱人家领养了。 这算起来倒是一件好事,加之当时的谢积玉年纪太小,又逢巨大的家庭变故,便没有再多精力去思量这件事。 后来渐渐长大了一些,又萌生了想知道对方现在在做什么的想法,便私下托人去找。 但却得知当年的红墙孤儿院涉嫌拐卖儿童,院长察觉到大祸临头,将所有文书资料付之一炬,便什么线索都没了。 此后,谢积玉便将这件事慢慢地放了下来。 他也劝服自己,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顶多打个招呼就是了。 而且人家说不定在新的家庭过得很快乐,没必要再去回想在孤儿院里忍饥挨冻的日子了。 时光如梭,那些回忆很快慢慢消散了,变得不再重要。 可是现在,看着楼底下那个被欺负的男生,却再一次让谢积玉想起了小时候的第一次遇到那个男孩的情境。 简直是太相似了。 谢积玉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这件事,正准备同两位好友离开的时候,却看到了楼下的情景有了变化。 那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忽然开始扯对方的衣服,几乎将那男生的外套都撕了下来。 在夕阳的阴影当中,那男生细白的手臂上有几道明显的血痕。 关岭微微皱眉,低声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谢积玉的目光凝了几秒钟,眼见着那几个高大的学生再次逼近,他弯腰捡起了关岭扔在他脚边的书包,一下子扔了下去。 书包里面的课本、水杯、文具和游戏机一股脑地散开,精准地砸中了那几个高年级的人。 几人瞬间被惹恼了,下意识抬头一看,便抬手开始破口大骂。 不过其中一个人捡到了关岭的课本,看到了上面写的名字便一下慌了,互相交流了几句便脚底抹油跑了。 石油大亨家的小儿子,是他们惹不起的。 “你行侠仗义扔我书包干嘛。”关岭嘟囔了两句,不过也没有抱怨其他的了。 楼底下那个男生抬头匆匆一瞥便低下了头,好像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捡起了刚才被扔在地上的校服外套,快速跑开了。 谢积玉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一哂。 哪就有这么巧的事情了,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后来,足足隔了大半年有余,沈涉开了一间酒吧玩,放学后便叫了一帮同学一起去坐坐。 谢积玉对这种场合不太热衷,去也可以,不去也行。不过被关岭和沈涉拉着,他便答应了。 他在包间的角落里坐着,兴趣缺缺地看着他们开了桌子的酒,开始玩游戏。 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学生,没有什么酒量。有人喝多了难受得想吐,便让一个服务员送热水进来。 那个服务员戴着帽子,低着头走进来,碰巧被喝醉的人打翻了手里的托盘。 滚烫的水撒了一些在手上,杯子也砸到茶几上摔了个粉碎。 一时间包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看到了服务员被烫红的手背,也看到了被撸起袖子之后,手腕上青紫的淤痕。 服务员察觉到不妥,立刻又放下了袖子,道着歉出去了,说稍后会再送一杯进来。 几个年轻的alpha下意识地对视了一下,中间响起了一个轻佻的口哨声:“哟,挺会玩的。” 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之后,青春期的alpha们就开始用各种下流的字眼各种议论起来。 很快又有人端水走了进来,不过这次是另一个服务生了。 第188章 谢积玉忽然觉得包厢里越来越重的烟味难以忍受,听着那些话便沉声开口:“烦不烦,说这些。” 他们确实惹不起谢积玉这样的人,安静了一会后很快就换了话题。 谢积玉便觉得在这里坐着愈发无聊,便找了个透气的借口去了酒吧的后门。 春末夜晚,刚下完雨,空气没有那么浮躁了。 谢积玉在后面的墙边没靠几分钟,便看见有个体格高大的男人抓着一个服务生的肩膀朝外走。 那个服务生手上的皮肤通红,正是刚才那个砸了热水的人。 他虽然面色苍白,下颌线紧绷,但倒是没有反抗的意思,被对方快速塞进了停在路边的车中。 随着车子发动起来,开到了路灯明亮的地方,谢积玉也看清了那价值不菲的限量款车型,以及车牌号。 ……一个兼职的穷学生,身上有很明显的伤,又上了这样的车,能让人很容易地联想到一些事情。 谢积玉心里有种难言的焦躁涌上来,但随后被强行压了下去。 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又是同龄的陌生校友而已,实在没必要感觉不舒服。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进了酒吧。 第一学年结束,第二学年刚刚开始不久,他认识了池青。 当时晏珩高中毕业便在谢惊鸿的安排下去了国外,一个人艰难地勤工俭学。 谢积玉觉得池青边上学还要边攒钱的样子有那么一点点像晏珩,实在是太辛苦,便有了一些恻隐之心。 在池青被餐厅的客人欺负的时候,他果断站了出来。 池青性格开朗,面对谢积玉的帮助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后来在学校两人碰见,也会主动跟谢积玉打招呼,一来二去,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很快,在一次偶尔一起回校的晚上,在寝室门口,谢积玉见到了那个见过两面的男生。 原来他叫方引,更巧的是,他还是池青的室友。 当池青介绍的时候,对方表现得还算自然。谢积玉不知道他记不记得跟自己其实见过,便也没有多说,仅仅是打了一个招呼。 谢积玉第二天状似无意地跟池青聊天,便提到了方引。 可据池青所说,方引没有提过自己的家庭,更没有说过自己是不是被领养的。 这个人看起来,不确定因素很大。 谢积玉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想池青身边有这样一个不稳定的未知因素存在,便去查了查。 很快他就得知,方引是那个著名的制药集团董事长的孩子,只不过是私生子而已。酒吧那晚的那辆车,也是方敬岁名下的。 私生子遭罪的事情也算常见,每个家族都有说不清的秘密。 只是谢积玉心下竟然有点失望。 毕竟当年那个小男孩是被领养的,方引亲生父母健在,自然不会是同一个人。 饶是这样,在后来看到他在外兼职被灌酒醉倒在路边还摔跤的时候,谢积玉还是忍不住帮了他一把。 当天是谢积玉的生日,他叫了人在郊外的别墅里面开了个生日派对。 方引醉醺醺地昏睡着,谢积玉特意让人将车停在了后门,然后他将人抱上了二楼的一个小卧室里。 熟睡着的脸泛着红,双唇微张,没有那种苍白虚弱的模样。 他裸露在外的脚踝肿胀,谢积玉又叫来了医生帮他治疗。 不过这一切都发生在方引的睡梦当中。 醒来之后他便准备骑着那小电动车离开,谢积玉简直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于是谢积玉主动上前拦住他,让他醉醺醺骑车的时候不要载池青。 眼前这个beta不知道是不是酒还没醒,听不出言外之意,只说这车是店家的,自己不会骑到学校,更不会载池青。 谢积玉心里有些无语。 他们高中时代最后一次见,是高二学年即将结束的夏天。 下午在山间捡食材的时候,谢积玉被一个omega拦住表白。 那个omega实在是烦人,谢积玉不堪其扰,说出来的话相当不客气。 正在他不耐烦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了不远处石块上伏着的方引。 对方将自己蜷缩得像一个蘑菇,一动不动,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谢积玉又想起下午刚刚搭完帐篷的时候,池青跟同学去溪水里抓鱼了,就剩方引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帐篷里。 远远看去,倒是真的像一朵蘑菇。 夜晚,师生们熟睡的时候,狂风暴雨骤降,那顶帐篷被暴风雨撕裂了。 脚步声、尖叫声和暴风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手电筒的光闪过一张张惊惧的人脸。 “有人掉下去了!” 谢积玉望向那个被撕裂的帐篷,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冲了下去。 他下去才发现那个人是池青,只是愣了一秒便将人救了上来。 然后才在人群中看到方引那张惨白的脸,大概是被吓到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也想冲上来看看情况,奈何现场的人太多,大家将谢积玉和池青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学生的家底都不简单,这个地方虽然是露营区,但是安保和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将池青送往医院。 谢积玉也陪着去了医院,但一路上脑子却有些乱。 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冲了下去——但发现那个摔下去的人是池青的时候,却有些意外。 谢积玉想起心理医生说的“潜意识”,或许是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东西替自己做了决定。 他想找个机会问问,却得知方引休学了,说是要出国一年。 于是这件事就被慢慢遗忘了,直到又过了好几年,两人因为家族联姻的事情再次碰面。 那时候的谢积玉仅仅二十多岁,正在着手承担领杉集团的重担,且谢惊鸿常以晏珩来要挟他听话。 于是逆反心理起来了,他并不想联姻。 他拒绝了方家之后,谢惊鸿又着手给他介绍了好些人。兜兜转转又一年过去了,他依旧拒绝。 直到,谢惊鸿将易感期的他和omega共处一室。 谢积玉当时还算清醒,他不惜弄伤了自己,将那个omega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靠近他。 他很快被送进了医院。 只是躺在担架上的时候,他恍惚中好像瞥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穿着白大褂,乌黑的头发和眼睛,带着眼镜,脸上一副永远没有什么血色的模样。 谢积玉过激的行为让谢惊鸿有些恼怒,便将初入演艺圈的晏珩的名誉作为筹码,让他只有妥协这一个选项。 他选了方引。 “你在那么多联姻对象里选择了我,不过因为我是一个beta。一个没有发热期,不会被标记,容易甩掉,很难怀孕的beta。” 谢积玉望着窗外的夜色,这声音在他的脑中反复回荡,震得他心口生疼,毫无睡意。 方引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帮你吹干再睡吧,不然明天要头疼的。” 谢积玉看着黑暗中仅有的轮廓,紧张得连呼吸的节奏都乱了,伸手一把揽住对方的腰,将人拥在了怀中。 他闻到了对方身上那淡淡的沐浴后清香,环在方引腰上的手臂便收得更紧。 易感期那种灼烧的焦躁感陡然消失了,他贴着beta的后颈,解瘾一般嗅着,像一个干渴的人终于获得了水源。 方引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他潮湿的头发,似是抚慰。 谢积玉有无数句话郁结在胸口,只是那温热的触感让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黑暗中,那道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睡吧,我在这里。” 于是,被病痛折磨了许久的谢积玉真的陷入了睡梦当中,很沉很沉。 直到他看到方引站在悬崖上,用刀割破了自己动脉的模样。 谢积玉被吓醒了,猛地睁开眼睛,天色还是黑的。 他感觉到自己潮湿的鬓发不太舒服,便决定听方引的,先将头发吹干。 谢积玉侧身,伸手想去触碰方引,却只摸到了枕头上的湿凉。 他打开灯,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医院住着。 那潮湿不是源于自己洗后未吹干的头发,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去的泪。 第142章 谢积玉忽然变得很正常,一如从前。 肺炎需要一个漫长的康复期,他便将自己的办公桌都搬到了病房中,处理集团事务。 他扔掉了那一份方引被折磨的监控录像,不再去看,其余时间积极配合医生做康复治疗。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他在治疗的时候有些着急,想盼着身体快点好起来,能尽快出院让自己的生活恢复正常。 这样的需求医生们见多了,并不觉得意外,只说是会尽力的。 谢惊鸿得知儿子的近况之后算是舒了一口气,关岭也来到医院看望。 第189章 他一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没有提方引,只是闲聊一些以往他们之间会聊的事情,比如最近的政治经济形势、业内的巨大变动和有利可图的新兴产业等等。 关岭并不指望谢积玉能给他多少正反馈,没想到对方却表现得堪称积极,对一项前沿的神经生物学很感兴趣。 “这是个不错的趋势,感觉很有前景。” 他快速地翻看那些神经生物学家们在高峰论坛上的讲话,也不顾关岭还在一边,就开始召集手下的人开会了。 关岭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又欣慰地离开了。 逝者已矣,虽然难过,但他还是希望谢积玉能走出来,当时那种模样真的是吓到了他。 谢积玉能将领杉集团带到今天的位置,大部分要归功于他投资的眼光实在是太好,孵化多不少现在首屈一指的独角兽企业。 现在他又恢复成了那个精密运作的工作机器,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在医院又住了半个月后,谢积玉回到了领杉集团工作。 再惊涛骇浪的新闻,时间都能抚平。 谢积玉只在刚回到集团的那几天,跟他当面汇报工作的高管抱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其他员工更是力求不跟他碰面。 年后melissa升职了成了行政副总裁,谢积玉身边新换了助理,他们更是揣摩不了大老板的心思。面对集团其他部门前来打探消息的行为,只能说跟以前比没有什么变化。 所以也没几天,所有人都习惯了,以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谢积玉在工作上一直高效,很快就把那些神经生物学家和正在探索这个产业的新兴企业组起了局。 这件事情对外并没有做什么隐瞒,无数媒体跟进了这个动态,一时间相关概念股大涨。 不少人列出谢积玉以往的投资事迹,都觉得这次他又将创造出一个全球轰动的焦点。 也有人泼冷水,说现在相关基础科学的研究并不算成熟,在此基础上的一切产业构建更是空中楼阁。 但他们的声音太小,很快就淹没在了互联网的洪流当中。 今年的春日来得早,且几乎没有什么倒春寒,芬芳的植物香气在经过了一个冬天的酝酿之后,充盈着首都的每个角落。 在这样的和煦的日子里,历经一年程序的海底隧道终于举办了开工仪式。 主角自然是总统,但他对到场的谢惊鸿和谢积玉大加称赞,让这对母子一时间风头无俩。 仪式之后总统还举办了庆功的宴会,谢积玉陪着一起寒暄了几句之后,很快就从宴会上撤了出来。 春夜的风混合着缠绵的花香涌入车内,他酒意上头,没有焦距里望着窗外快速滑动的夜色。 一只微凉的手轻抚他灼热的脸颊:“你最近太累了。” 谢积玉回过神来,握住那手,顺势将方引搂在怀中,声音中带了一些笑意:“没事,我不累。” 方引很乖顺地由着他抱在怀里,乌黑的发间透出一丝幽幽的淡香。 抑制剂没有用,omega信息素也起不到什么抚慰作用,唯有这个气息,可以让谢积玉平静下来。 他不禁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直到方引下意识地发出了吃痛的声音。 谢积玉一愣,下意识地望向他,目光有些无措:“弄疼你了?” 方引摇了摇头,只是很温柔地开口:“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谢积玉听到这话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倾身,将人压在了车后座上。 他将头埋在了对方的颈窝里,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像一只求安抚的小动物。 “我今晚还有事情没做,不能睡。” 方引轻抚他的头发:“什么事情都没有身体重要,你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 谢积玉嗅着他身上的淡香,额头更紧地贴在了他的颈侧。 “快了。” 方引很耐心地接话:“什么快了?” 谢积玉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 车中的空气好像都不流动了,与鼓噪的春夜相比安静得可怕。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独自躺在后排座椅上自言自语的谢积玉,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入了夜色中的园区,停在了一个灯火通明的白色建筑外面,门口的巨石上刻着“生命科学研究中心”几个大字。 这一片是高新技术园区,很多公司在此聚集,只是此刻已经是深夜,还亮着灯的写字楼屈指可数。 谢积玉关上了车门,吩咐司机:“你回去吧,明早八点过来接我去公司。” 司机望着他,又看了看那几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字,试着开口:“这么晚了,您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看一下项目的最新进展。” “谢总,无论如何,还是要保重身体。”司机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又加了一句,“不然议长会担心的。” 谢积玉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张脸被蓝光映衬得颇为鬼魅,声音微冷:“现在是我在给你发薪,你要是不想干了,我不留你。” 其实司机搬出谢惊鸿来,纯粹是出于担心谢积玉状态的动机,并不是说有背着他通风报信的意思。 谢积玉平常不会对下属这么说话,司机自知自己刚刚话多了,便只能道歉,说会按照谢积玉的要求,明早过来接他。 穿过主干道,又通过了保安的例行检查,走入电梯后,显示屏上的数字便开始快速下滑。 头顶的灯光惨白,整个电梯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味道。面前的电梯门平如明镜,清晰地照出了谢积玉的模样。 他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和袖口,正了正领带,又伸手去拨自己的头发。 发间的白发被染黑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但alpha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离那面“镜子”更近了一些,半低着头,睁大眼睛去看有没有新冒出来的白发。 电梯停了下来,方引轻轻拉住他的手:“别担心,好看着呢。” 谢积玉望向他,弯了弯唇角:“那就好。” 电梯门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足足七八米高、占地几百平方米的白色空间,里面亮如白昼,有许多大型仪器设备,还有穿着白大褂的人脚步匆匆地穿梭着。 其中一个人见到了谢积玉便迎了上来,然后又看了看他空无一人的身后,便问:“谢总,不是说今天先开始录入真人数据么,人呢?” 谢积玉从容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自顾自向前走。 “所以我来了。” 那人有点吃惊,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追了上去:“您的意思是,您来?” “是啊。” “这可不太合适,我们……” 谢积玉忽然转过脸来,目光冷冷地扫过他,以及几个聚集过来的其他团队人员。 “我给你们投资了那么多钱,不想听到一个‘不’字,明白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 一个月前,谢积玉聆听了无数团队的提案,终于在那一堆神经生物科学的研究者里选择了他们。 其实一开始,这个团队并没有对得到投资抱太大希望,因为他们的研究课题着实有些偏门——捕捉大脑活动中跟幻觉和梦境有关的数据,并且可以尝试将这些画面重现。 这一技术在科幻电影中被讲烂了,但在现实中,研究连第一步都难以迈出,所以被谢积玉选中之后自然兴奋。 好不容易将目前可用的设备采购安装完毕,现在就要尝试第一步,通过特定的脑区激活模式、神经波动模式和神经连接模式来建立一个基础的生物数据库。 当这个样本数据足够大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捕捉到触发特定幻觉的脑波信号,进而可以大量地模拟该信号,再回传到脑中,便可以让虚拟的景象变得更加真实和稳定。 科学伦理委员会一直担心这会成为一种令人沉迷的精神毒品,所以这个项目的推进也变得艰难。 直到遇见了谢积玉。 本来谢积玉说会有志愿者的,但万万没想到这个志愿者竟然是他自己。 不过他们知道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而且这第一步几乎没有风险,就答应了谢积玉的要求。 谢积玉躺在冰冷的实验床上,头上带着一套用来采集数据的仪器。 所有的设备都准备好了,几个人分别站在设备前实时观察,团队负责人坐在椅子上,开始引导:“谢总想得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的数据?” 方引趴在床边,有些忧心地看着他,绸缎一样的乌黑头发扫过他的手背,像只可怜的小动物。 谢积玉静了几秒,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耳垂,以示安慰。 “方引,他是我的妻子,元旦之前过世了。” 负责人了然地点点头,这项研究最终的目的之一,也是帮助那些亲人爱人去世之后,治疗漫长的创伤。 “最近这段时间,我天天都能看到他。” 第190章 谢积玉的目光从方引的脸上移动到那个负责人的脸上,有些困惑地开口。 “但是他只会跟我进行一些最简单、最基本的交流,我有很多事想跟他说,但他并不会回答我。” 其实那只是潜意识营造出来的幻觉,根据的都是以往的相处经验,自然不具备任何能动性。 趴在床边的方引握着谢积玉的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担心你。” “按照我们最后的相处模式来看,他对我只有厌恶,憎恨我婚后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温柔体贴的模样。” 方引似乎很不满他的说法,垂着眼睛,有些无奈地耸了一下肩:“好吧,对不起。” 很像以前无数次,被谢积玉误会之后的反应。 不解释,只是道歉。 谢积玉忽然转头看向他,很认真地开口:“错的不是你,以后,都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了。” 几个工作人员探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谢积玉目光所在的方向。 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负责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作为团队的领导,一直坚信这个项目的价值。 但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以专业、克制和精准的目光来推进项目,且投资了天文数字的人,心底也有寒意升起。 ----------------------- 作者有话说:破网耽误我更新[裂开] 第143章 下午,领杉集团写字楼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安静得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一个高管正垂着头,有些不安地等待谢积玉给他的报告反馈。 他一只牢牢环着方引的腰,让对方坐在自己的腿上,但这丝毫不耽误他用另一只手笔勾画报告之中的问题。 方引耳尖被烧得很红,这个姿势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这不像是半个月的成果。”谢积玉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昨天晚上临时赶出来的,很多逻辑根本经不起推敲。” “对不起谢总,是我的疏忽,我立刻改!新的版本,明早我放在您的办公桌上!” 怀中人挣扎了一下却没有什么用,只能求助一般地看向谢积玉:“你忙工作,就先放开我吧。” “不行。” 这两个字说得不算严厉,更称不上是批评,语气中甚至有一丝轻快的意思。 高管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不用这么着急。”谢积玉回过神来看着对方,“好好改,下周再约我时间。” 高管顿时瞪大了眼睛,但紧随而来的是无限的感激之情,把报告拿到手里之后又连连保证一定改好,才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谢总的心情变好了。 这是最近,领杉集团高管们私下聊天的时候常常提到的话。 以前的谢积玉在工作场合都很少会有什么笑意,一贯的冷淡,就算是高管们交出了极其完美的业绩,顶多就是一句神色平淡的“做的不错”,其余都体现在打进银行卡的钱上。 最近这段时间,他面上的笑意很明显多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如沐春风的。 就算是有人做错了事情,他也不会批评什么,只是脾气很好地让他们修正即可。 而且一改工作狂的本性,来集团办公室只处理一些必要事务,一天大概只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的。 这些高管各个都是人精,综上表现,几个人互相一对,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的谢总恋爱了。 方引毕竟已经离世好几个月了,中间的间隔期倒也不至于短得离谱。 人有七情六欲,有新人了实属正常。 “你们说,谢总这次会找个什么样的?”有人兴致勃勃地议论着。 “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或者千金……首都现在家里有适龄未婚人选的也不多吧?咱们用用排除法呢?” 几个人坐在楼下的露天咖啡吧外侧,边喝边聊天,一个个名字从他们嘴里蹦出来。 但是讨论来讨论去,似乎都没有特别对得上的。 “家族联姻懂的都懂,难道你们觉得谢总还想再来一次?”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人开口了:“有没有可能是哪个明星啊?最近好像有个长得特漂亮的omega传绯闻了,叫什么来着……” “对对对,打开手机搜一下,看看发生绯闻的时间对不对得上。” melissa坐在一边,低头啜了一口咖啡,没有说话。 天台边上的花坛里种了不少粉紫色的绣球花,现在天气快速回暖,它们也紧紧挨挨地开着。 她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也是绣球花开得正好,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方引。 就在melissa出神的间隙,有人转头看向了她。 “怎么样,你觉得我们分析得有道理吗?毕竟你在谢总身边那么长时间。” melissa一愣,立刻想到的却是方引离世的那个新年前夜。 谢积玉当时的样子冷静得几乎不正常,让她立刻就怀疑她的老板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不在乎。 果然,两个月前谢积玉肺炎住院时候,那个模样简直堪称骇人。 不过悲伤总有过去的一天,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如果谢积玉真的又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人,无论对方贫富贵贱,那都是一件好事吧。 只是…… melissa沉默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夕阳暖暖的,春色正好。 丝带湖边,鲜亮的花朵、馥郁的香气、温润的春风和清脆的鸟鸣声混在一起,让五感都浸在了春日里。 “你当时确实说的对,丝带湖的日落果然很美。” 方引在这样温和的天气中被熏得昏昏欲睡,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嗯”字,尾音有些疑惑。 谢积玉唇角弯了弯,抬手轻拍方引的侧脸,示意他可以继续靠在自己的肩上。 “当时我在附近的公馆谈事情,接到你忽然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我有点惊讶。” 方引浅浅地应了一声,当是一个听到了的回答。 “那时候特勤跟我说,在你的车里发现了很多反对海底隧道项目建设的各种传单,还以为你是什么不法分子。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你当时的用意。” 方引靠在谢积玉的肩上,闭着眼睛,神色平和,睫毛随着呼吸轻颤。 谢积玉将手指停在对方的脸前,呼吸带来的温热拂过他的指尖,很真实的模样。 只是他也没有停留几秒,只是轻轻抬起方引的脸,示意对方看着自己。 “后来这里还下起了雨,我让你从我的车上下去的时候,你心里当时是什么感觉?” 方引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惑,但是这个神情只是一闪而过。 随后他笑了笑,伸手环住谢积玉的脖子:“我爱你呀。” 谢积玉心里一颤:“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方引摇了摇头,还倾身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我不会生气的。” 谢积玉皱着眉看着他:“我那么对你,你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方引这个时候就像是一个很容易被周边事物吸引注意力的孩子,一只蝴蝶掠过他的眼睛,他一下就要伸手去抓。 只是他的身体还被谢积玉紧紧地环着,暂时无法挣脱,只能看着那蝴蝶越来越远。 方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积玉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摇了摇头,然后将脑袋埋在谢积玉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 “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去吧。” 湖面上蒸腾出来的水汽将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谢积玉只能叹了一口气。 方引的身体猛地一动,不安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谢积玉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跟你无关。” 方引这才放下心来,身体没有那么紧绷了。 “我爱你呀。”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 “我永远都会爱你的,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都会给你准备好礼物。” 为什么连幻觉中的你,都对我一句怨言也没有? 为什么总是说爱我? 为什么总是表现得那么乖? 为什么总会许下永远的承诺? 为什么…… 眼前漂亮的湖水忽然像是融化了一般,快速地朝着他们蔓延过来,方引轻飘飘地摔进水中,被水流裹挟着跑远了。 “救救我!” 方引朝着谢积玉伸出手,惊慌失措。 “求你救我!” 谢积玉心里很着急,但是腿上像是绑着铅块,移动不了一点。 方引哭了,泪水和湖水混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淹没到了谢积玉的喉咙。 “你不要我了吗?” 谢积玉的喉咙像是被塞了棉花,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方引的眼中流出了血色,瞬间将原来春意盎然的景色都染上了红。 第191章 “你本来就不想要我,所以才让我死了,对不对?” 谢积玉几乎想将自己的灵魂从身体中撕裂出来。 他被困住了,没办法移动,更没有办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方引消失在了眼前。 大脑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割开了,眼前变成了完全的血红色。 …… 一番挣扎之后,血红色的世界里陡然出现了一束光。 谢积玉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惨白的天花板。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衬衣,心脏快速跳动着,血液一股一股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的双手被束缚在床边,猛烈挣扎之下手腕都被磨出了血色。 “方引溺水了!”他急切地看着围在身边的几个人,目光中出现了鲜少的无助感,“快点救他!” “谢总,您已经醒了!” 负责人满头大汗,连忙将手里的肾上腺素丢到一边,然后摘下了贴在谢积玉头上的仪器。 “现在您在现实中,我们在做实验,还记得吗?” 谢积玉一愣,惊惶的神情慢慢褪去,布满汗水的脸色缓缓转为了苍白。 见他冷静了下来,两边的助手这才解开绑着他手腕的带子。 好几次实验过去,肉眼可见谢积玉越来越难控制自己在幻觉中的反应。 顶级alpha控制不住自己信息素的时候,所有人都要遭殃,更别提他们还要实时观察实验数据了。 于是,为了不伤害到别人,更是防止谢积玉伤害自己,才不得不这样去控制他的行动。 “还是没用。” 谢积玉冷淡的嗓音中有掩藏不住的暴躁,他看向那个一开始信誓旦旦的负责人。 “为什么他总是那种反应?永远都是一副没有脾气的样子?” 负责人有些汗流浃背了。 按道理说,他们进行了好几次数据捕捉,也输出了一个基本的模型。 但是输入却不见成效,按照谢积玉的说法,方引在他的幻觉里表现得像一个程序简单的机器人。 谢积玉温柔的时候,他也温柔回应; 谢积玉质问他的时候,他一般都是先说些好听的,如果不见成效,便开始战战兢兢地说对不起。 在情绪最为激烈的时候,方引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 循环往复。 负责人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谢总,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按道理来说,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但谢积玉却没有那么耐心了。 “盛夏来临之前,如果还是这个样子。”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其中的威胁意味显而易见。 时间已是深夜,谢积玉回到谢宅之后刚睡下不久,体内的信息素便开始躁动了起来。 他一直没有接受信息素释放手术,易感期不仅变得越来越频繁,每次的烈度也在加大,痛苦的程度也在加剧。 “你还好吗?” 方引皱着眉,心焦地拨开他额前沾满汗水的额发。 谢积玉透过自己被浸湿的眼睫,看向眼前这个模糊的影子。 “你之前跟我说过有人能通过精神动力扛过易感期。” alpha的腺体疼得几乎要炸开,但是他只是面色惨白,身上都是汗,嗓音却很是稳定。 “所以,我也想试试。” 方引笑了一下,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别傻了,稍微等我一会。” 谢积玉并没有等他,他勉强在床上坐起来,向自己的手臂中注射了一管信息素剂。 卧室中只开了一展小夜灯,将一切都蒙上了虚幻的面纱。 谢积玉在这种环境里,却又生出了一种暂时的安全感来。 卧室门忽然开了,一个瘦削的人影站在那里,身上有淡淡的玫瑰花香飘了进来。 是omega信息素的气息。 无数熟悉的回忆像是海水一半倒灌,一切都像是在梦中。 谢积玉不禁转向那个方向,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方引?” 那个人慢慢走近,却没有说话,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易感期的alpha大脑不甚清晰,只觉得这馥郁的味道让他的腺体不再剧烈灼痛。 什么幻觉不幻觉的他也不在乎了,心里只有无边的渴求,声音也委屈了起来:“老婆,你为什么不过来?” 那个人影顿了一下,然后起身慢慢走近谢积玉,坐在了床边。 这个角度,让他的脸进入了床头小夜灯的照明区内。 是那双乌黑的眼睛微微弯着,明明是一个很熟悉的神情,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就像是,就像是…… 对方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几乎藏在喉咙里:“我就是方引。” 谢积玉的大脑变得非常混沌。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会有这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像是手里拿着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明明知道这团毛线肯定是有头的,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 着急也是没用的,不如扔了吧,不要再去想了。 因为那股玫瑰信息素香却真实地存在着,让易感期的alpha无比渴求。 只要有了这个东西,他眼前的痛苦立刻便可以迎刃而解。 谢积玉不确定地开口:“方引,你真的回来了?” “是啊。”那人的声音依然很小,“我回来了。” 于是,易感期的alpha朝着那人伸出了手。 ----------------------- 作者有话说:抱歉晚了!有bug的话我明天修! 第144章 易感期带来的灼烧,似乎要将体内的水分都蒸发殆尽。 谢积玉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层水汽朦胧的纱,一切景象都变得非常虚幻,指尖只摸到了夜晚的湿软空气。 眼前人影影绰绰的,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如在回忆的梦中。 alpha嗓音沙哑:“你不痛吗?” 对面的人安静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你给自己注射过那么多次信息素剂,真的一点都不疼吗?” 对方彻底沉默了下来,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主动上前,半跪在地上。 “当然不疼。” 他仰起头,一双朦胧的眼睛望向谢积玉,然后拉着对方的手。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我回来了。” 谢积玉的手很明显地颤抖了。 几百个日夜沉积的痛感猛烈地沸腾起来,完全压制了易感期的渴望,力量大到几乎要破开他的心脏。 他的声带似乎变成了一个生锈的机器,需要竭尽全力,才能挤出一些声音来:“我……我很想你。” “我知道。” 对方望着谢积玉,然后将他的手牵了过去,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还轻轻地蹭了蹭。 但是这个姿态却让谢积玉一惊,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对方愕然,极其小心地开口:“怎么了?” 这几百个日日夜夜中,谢积玉总会想起他跟方引的最后一面,是以自己一个愤怒的耳光终结的。 在早晨洗漱看向镜子的时候,在目光掠过路上行人的时候,在搭乘电梯的时候,在与各色各样的人说话的时候……在无数个分分秒秒的间隙中,那个夜晚的记忆无处不在,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涌到眼前。 方引当时还摔倒了,脸很快红肿了起来,嘴角也有血迹,肯定很痛很痛。 他当时看向自己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方敬岁曾经的暴力? 那一瞬间的眼神,悲伤、愤怒、痛苦都混在一起,几乎印在了谢积玉的脑中。 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去回想那一幕,后悔的情绪像是某种剧毒的汁液,时时刻刻地侵袭他的四肢百骸。 方引当时应该还没有那么绝望,面对自己时的反常行为,或许是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潜意识发出来的求救信号。 看呀,我现在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你应该从没看到过我这么愤怒、这么自私、这么决绝的模样吧? 我们已经结婚三年了,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人。 你不来问问我,我为什么会这样说话吗? 难道在你的心理,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意外吗? 或许我还可以再过分一点,朝着你心里最痛的地方戳一下,看你会不会…… 然后,天地一静。 “啪”的一个耳光,贝母戒指滑过夜空,将潜意识所有的希望都终结了。 “当时是不是很痛?” 谢积玉颤抖地伸手,想碰对方的脸,却又克制地收了回来,没有碰到。 他的视线陡然模糊了,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对方的手上。 “只要你……” 声音哽咽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 谢积玉说不下去了,尾音短促地卡在了喉咙里。 “我当然好好的了。” 空气中玫瑰花香的omega信息素越来越浓郁,调情一般地勾着灼烧的alpha信息素。 第192章 他试探性地慢慢抬起双手,准备探向alpha的腺体。 谢积玉看着他的动作,几乎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眼前这一切瞬间便会和梦中一样,变为泡影。 对方穿着柔软轻薄的丝质睡袍,抬手的时候,袖子慢慢落了下去,露出了一双白皙无暇的手臂。 潜意识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谢积玉心里顿时不安。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你真的是方引?” 对方的手已经很近了,谢积玉几乎能感受到那手心的温热。 “当然,我陪你好吗?” 谢积玉猛然抓住那只就要贴在自己后颈上的手,一下子站起身来,将人几乎是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不是方引。”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个定论,而不是个模糊不清的疑问句。 空气中alpha的信息素忽然变得暴烈,手中的人果然难以忍受,开始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刚才所有脆弱和悔恨陡然间如潮水般褪去,谢积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发红:“你到底是谁?” 对方还在挣扎,抬起眼睛望着谢积玉:“我就是方引……啊!” 谢积玉一下子松开了手,仍由对方落在了地上,那一直藏着喉咙里的声音也破了。 是一道很陌生的声音。 谢积玉打开了卧室顶灯,一瞬间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不再有任何模糊的空间。 半趴在地上的人瞬间抬起手挡在了眼前。 那双手臂上果然很干净,没有一个针孔扎出来的血点,而空气中的omega信息素也非常真实,根本就不像方引以前注射的信息素针剂所形成的气息。 眼前这人很明显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根本扛不住顶级alpha易感期的信息素。 他知道越来越浓的信息素是谢积玉无形的施压,便不得不妥协,将挡在面前的手臂给放了下来。 谢积玉看着他的模样,心头一震。 那人的脸与方引仅仅只有五分相似,但那双眼睛却跟方引有八分像。 乌黑的眼睛,此刻因为害怕,瞳孔有些游移不定。 只是刚刚卧室夜灯朦胧,这双不甚清晰的眼睛攫取了谢积玉所有的注意力,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识破。 “你到底是谁?” alpha紧紧地握着拳头,指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为什么会在这里?!” 地上的omega还是不想放弃,膝行两步之后抓住了谢积玉睡衣的衣角:“谢先生,我是omega,我可以帮您解决易感期的问题。” 见谢积玉没有立刻推开自己,他便觉得有机会,便又近了一步。 “您可以把我当成您死去的妻子,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可以去整容,直到可以变得跟他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我是omega,您以后不用再经受易感期的折磨。” 谢积玉缓缓地皱着眉,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变得幽远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的声音跟他还不像,但是我可以慢慢学习模仿,包括他的言行举止。只要您愿意,以前怎么对待他,以后也可以一样对待我,我肯定能变得跟方引一模一样的!” omega说着还觉得不够,顶着alpha的压迫感站了起来,释放了大量了omega信息素想去吸引对方。 谢积玉眼睛赤红。 他的生理状态无法骗人,体内的alpha信息素像是饥饿的野兽见到了鲜血淋漓的鲜肉,在嘶吼着要他标记眼前这个omega。 omega见他喘着粗气,几乎无法忍耐的样子,便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我会是一个完美版本的方引,让你体验前所未有的……” 话音未落,谢积玉忽然一把推开了他,然后大步跑进了卫生间,猛地关上了门。 接着,一阵痛苦的干呕声传了出来。 omega僵硬地转过头,脸色苍白地看着玻璃门后的那道人影。 居然有易感期的alpha,能扛着住ao之间的本能吸引力。 干呕的声音还在持续,仿佛谢积玉真的是想摆脱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 omega难以置信地闻了闻自己的信息素,一如既往的甜美馥郁。 明明是人人皆爱的玫瑰花香的信息素,在谢积玉的面前却变得一文不值,被弃如敝履。 忽然间,卫生间内有一阵尖锐的破碎声响起。 omega也顾不得什么了,离开冲上去拍玻璃门:“谢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谢积玉模糊的声音夹杂了怒火冲了出来:“滚开!” omega被吼得吓了一跳,只是自己离一步登天只有一门之隔,他难以就这样放弃。 他有一张与方引相似的脸,并且还是omega,没有人比他更加完美。 于是他轻轻地拧开了一下卫生间的门。 谢积玉低着头,双手撑在洗手池边,后背的蝴蝶骨嶙峋得都将衣服给撑了起来。 而面前雪白的洗手池釉面上,正挂着丝丝缕缕的鲜红血迹,边上有两支空了的抑制剂。 谢积玉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擦了一下唇角的血丝,然后转过身来。 只是一瞬间,冷静的目光却很快被震散了。 方引站在门外,一个卧室角落的位置,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 “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他道。 谢积玉大步走出去,几乎将门口的omega撞了一个趔趄。 “不是的,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这是误会!” 方引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带着寒意的笑容。 “你曾经不止一次告诉我,让我给你找个货真价实的omega,而不是我这样注射omega信息素剂的beta。” 谢积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合理,只能拼命地摇头否认:“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从来没有去找过omega!” 站在一边的omega惊魂未定,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因为眼前这个alpha,正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说话,字字恳切,不像是假的。 “无所谓了,你喜欢谁就去找谁吧。” 方引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那张脸忽然苍白得没有了一丝血色,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你别走!”谢积玉非常急切地看着方引,“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说着,他便将手边的一个花瓶摔在地上,omega被吓得尖叫了一声。 方引的脚步不停:“你不用给我证明,反正我已经死了。” 谢积玉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片,望着方引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忽然抬手划向自己后颈的腺体。 鲜血一下涌出,将他的衣服都染红了,兰花香的信息素混合着血腥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但这股气息就像是盛开的焰火,转眼之间便归于沉寂。 很快,空气中只剩下了单纯的血腥气。 剧痛让谢积玉的面色苍白,颤抖得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用沾满血的手扶着墙,想追上方引。 “你回头看看我。” 鲜血一滴一滴的,在地毯上、走廊上和楼梯上,形成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像是暴风雨之下的蛛丝。 “我以后,不会需要omega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光大亮了。 方引一次都没有回头,走进了阳光里。 谢积玉跌跌撞撞地追着他,却被一群忽然涌上来的人挡住了视线。 他奋力推开他们的阻拦,艰难地穿过庭院,最终摔倒在了外面的草地上。 “你别走……” 等再去看的时候,方引似乎变成了阳光下的水珠,很快便消失了。 “求你……” 谢积玉的声音散在了初夏的微风里。 他的眼睛被阳光刺得无法睁开,只能任由一群人按住他的伤口。 谢惊鸿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自寻死路。” 没有人能越过谢积玉的权限,让一个陌生人进入自己的卧室。 除了谢惊鸿。 谢积玉此刻像是一个被母亲严厉管教的小孩子,尽管受了重伤,依旧愤怒:“你为什么要找人来骗我?方引走了,是被气走的,我要去找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可以给你一段平复伤心的时间,但不代表你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精神错乱!在这样下去,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去精神病院住着!” 谢惊鸿冷笑一声。 “骗你?方引已经死了快半年了。一直骗你的,不是你自己吗?” 谢惊鸿掐着谢积玉的下巴,想让他清醒一点。 只是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刚刚得知父亲过世的小男孩一样。 她的心忽然软了一下。 “你不是只为自己而活,只是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偌大的领杉集团、谢家,还有我,都需要你好好活着。”谢惊鸿叹了一口气,“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找到一个跟方引一模一样的人陪着你。” 谢积玉的目光在门口的草地上逡巡了很久,哪里都没有方引的身影。 第193章 “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有愧于方引。” 谢惊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把一根布满尖刺的安全绳递给自己唯一的儿子。 “你更应该清醒地活着忏悔,而不是一直逃避,想在幻觉中弥补自己的过错。” 谢惊鸿抬手,温柔地拭去了沾上血迹的泪。 “这个梦够长了,该醒了。” 阳光将草叶尖上的露水变成光润的珍珠,风从树梢穿过,绿意层叠起伏。 谢积玉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个天气,在这片草地上。 自己跟方引一起帮小狗洗澡,两人的衣服虽然都被水浸透,但笑了很久。 他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 作者有话说:写得比预计的稍长一丢丢,久等啦抱歉[可怜] 第145章 盛夏之前,那个临时组建起来的神经科学研究团队正式解散了。 外界不少人冷嘲热讽,说谢积玉这次看走了眼,投进去十位数不仅一分利益都没得到,最后宣布撤资的时候还引得集团股价狠狠震荡了一波。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谢积玉的腺体遭受重创进医院的事情还是传了开来。 这样高阶alpha的腺体,承担的不仅仅是调节身体信息素的功能,更重要的是,那是一种威压的来源,是权势的象征,代表着他们的身体状态在事实上永远高其他人一个量级。 腺体的构造极为精密,一旦受伤,要做医学修复的难度是非常高的。 就算想再置换一副腺体,全国这样的顶级alpha的人都不算多——除非谢积玉肯换上一副普通的腺体,不过这个行为的意义也不太大了。 在生育率急剧下降的现代,大部分国家的法律都将刻意损毁alpha和omega腺体的行为列为重罪。 所以,倒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出这种事? 所有人都在好奇的时候,谢家并没有走法律程序,对外只说是意外。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说谢积玉找那些神神叨叨的科学家,又在医院住了许久,是为了已逝的妻子。 妻子……就是那个弑母的杀人犯?好像,还是个beta吧? 这也值得念念不忘?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已死的人,这些行为除了自我安慰,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有人感慨良多,说真是深情; 有人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做做样子。 说来说去,不过是还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所以需要找一些慰藉罢了。 谢积玉的腺体受损严重,只留下了30%的功能,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做修复手术的方案,却被他给一一拒绝了。 “手术的难度是很高,也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但我能保证,只要三年,就能帮您恢复到70%的水平。” 70%已经是业界非常傲人的成绩了,按道理来说没有人会拒绝。 除了谢积玉。 他仅仅接受了基本的创口缝合手术,半个月后便出院了。 正值盛夏开始的日子,对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的人来说,最该找个干燥凉爽的地方好好疗养才是。 但谢积玉却全然不在意,每天在集团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几乎都住在了公司里。 受伤未愈加上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时常低烧。 而谢积玉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唯一的变化只是助理的身上时常带着退烧药而已。 他瘦了不少下去,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然泛着一种冷冽的灰败感。 与之相反的是,集团的生意却是节节高升,投资的公司给他再一次带来了巨额的财富与荣光。 在这场由对方组织的庆功晚宴上,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谢积玉才姗姗来迟。 不少人端着酒杯前来恭贺,只是谢积玉简单碰杯喝了几口,面上并不多见几分喜色,弄得众人一时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 如果说以前面对这个alpha的时候,很多人秉持的作风是小心谨慎,因为这个人太难以捉摸,说话一不小心可能就会犯下大错。 但好歹,也能推敲出一些他的行事作风。 现在来说,更像是对着一张空白的纸却要推敲画家的技法,更是找不到门路了。 或许是坏掉的腺体真的影响到了身体机能,谢积玉仅仅喝了两杯便有了一些醉意,独自去二楼的露台上休息。 远山沉在墨色中,稀疏的星星被云掩藏着,峡湾边上的小灯勾勒出了流水的形状,风里有一些夏日夜晚的植物芬芳。 谢积玉一只手撑在露台上,看着这景色,大脑才很慢地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里是深云里庄园。 他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方引生日那天的宴会。 那时候已经是秋天了,自然生长的花木不算丰茂,所以在装饰庭院的时候用了许多加急空运过来的鲜花。 那样的景色和香气萦绕在一起,其实已经非常有春夏之交的景象了…… 不过,假的就是假的。 谢积玉陡然垂下了眼睛,身边的粉紫绣球花在风中轻轻地晃动,似是嘲讽。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实,所以那天之后,方引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了。 也就是说,他不再有幻觉了。 心理医生知道这个事情之后表现得很欣慰,但谢积玉心里却有了一些麻木的涩感,有些奇怪。 人人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他却有些对抗这个理。 他并不想忘掉方引,却很怕这个规律如四季更替、花开花谢,或许是印在人类基因密码中的,是怎么都抗拒不了的。 庭院的草地郁郁葱葱的,偶尔有人穿着华服端着酒杯从上面路过。 那天晚上,也是在这片草坪上,在无数宾客的注视下,他拉着方引的手,第一次跳起了双人舞。 就是那个时候吧,方引胸花的一片花瓣落在了他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在谢积玉的生日前夜,他恰好看到了那片早就枯掉的花瓣,所以才写下那样一页文字。 那些俊秀的小字在谢积玉的眼前滑过,心脏忽然传来一阵麻木的痛感。 谢积玉不得不弓起背,身体靠着墙往下滑,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的模样吓到了路过的服务生,对方正准备走进露台查看情况的时候,却看到他靠在花坛边上,竟是露出了一个笑。 太好了。 谢积玉这样想着。 我还没有忘记他。 我还有活着的理由。 这场晚宴之后,谢积玉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方引那个小两居室中。 家具和地板上都灰蒙蒙的,那枚曾经戴在方引无名指上的戒指还放在桌面上,一如方引提出离婚的那天。 谢积玉将它放在了卧室的衣柜里,然后给自己换了一个住处。 ——他从住了三十年的谢家大宅里,搬到了方引的那个小两居室中。 方引留下来的衣物不算多,谢积玉将夏天的衣服挑出来,在洗衣机面前研究了好几分钟才成功洗完了那些衣服。 盛夏气温高,衣服在阳台上挂了一个下午就干了,上面散发着温暖的淡香。 谢积玉学着网上的教程,将那些不同的衣服按照不同的方式挂在衣柜里,在这些衣服边上则挂着他自己常穿的衣服。 这种衣柜在谢宅的衣帽间面前显然是小得过分了,但正因为如此,两人的衣服紧紧地挨在一起,到有一种丰沛的、活着的感觉。 得知谢积玉搬了住处之后,关岭来看过他一次。 他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怕好友又变得神思不清、行为极端,但结果倒是出人意料。 方引的小两居室被谢积玉弄得很有活气,窗明几净,厨房料理台上的调料和厨具一应俱全,阳台上还种着五颜六色太阳花。 谢积玉甚至还学会了做饭,虽然修长的手指上有不少刀伤,但能看得出来已经渐渐掌握方法了。 唯一让关岭不安的是,家里很多东西都是很明显的两人份。 两双拖鞋,两份洗漱用品,以及床上的两个枕头等等。 关岭欲言又止地坐在了餐桌边上,拿起了筷子,心里想着在吃饭时怎么才能不经意提到这些细节,却看到谢积玉脸色微变。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谢积玉说了声“没事”,然后又进了厨房,新盛出来一碗饭,也拿了一双筷子放在了无人的另一侧。 关岭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自然是知道几个月前谢积玉曾经出现过严重幻觉,并且不想着治疗,还想去加重幻觉的事情。 如果眼下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那或许不得不让心理治疗强制介入了。 他的眼睛在谢积玉和那双碗筷之间转了转,选了一个相对委婉的开头:“方引喜欢吃这些菜啊?” 谢积玉点了点头:“喜欢的。” 第194章 关岭的心沉了一分下去,语气还是很正常:“那他有评价过这些菜吗?哪个最好吃?” 谢积玉将一块排骨夹到那个没人动的碗中,神色非常平静:“方引活着的时候,我没有给他做过任何一道菜。” 关岭愕然,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谢积玉转过脸来,非常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只是我不想就这么忘掉他。” 炎炎夏日离开之前,一场台风裹挟着暴雨席卷了整个首都,元晖集团的案子也有了新的进展。 问题药剂的事情延宕了几十年,要把人证物证都收集完毕是很困难的,尽管已经拿到了优先办案的权限,但特勤局依旧忙了大半年才有了有效进展。 谢积玉去关押方敬岁的地方看了他一眼,对方头发花白,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对着墙壁,用破损的指甲在墙上刮出一道道印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叫着周知绪和方引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疯了。 “他没有逃脱的空间了。” 卢明翊站在谢积玉身边,下了这样一个结论,看来是很有把握。 谢积玉没有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外面下着台风带来的暴雨,卢明翊将手中的烟蒂扔在了地上,那火光瞬间被浇灭了。 他望着谢积玉的背影,大声道:“谢总,进来坐会吧,等天气好点了再走!” 可谢积玉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打伞,一个人穿过了暴风雨。 等他回到那小两居的时候,这才发现卧室的玻璃破了,暴风雨将整个卧室都打湿了。 谢积玉连忙将卧室里两个人的衣物和方引的书籍搬到客厅的沙发上,又打开了那个几乎被泡成了深色的床头柜,那枚戒指还在里面。 只是等打开的时候,这才发现那枚戒指下的潮湿绒布上,却多了一点点深色的痕迹。 谢积玉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拿到灯光下,这才意识到那是方引的血迹,之前干涸着藏在钻戒缝隙中,现在被雨水给融化了。 那天,方引的手心受了伤,流了不少血,连衣袖都被染红了。 想到这里,谢积玉立刻拨通一个电话,因为那天回到这里的时候,卢明翊也在。 不过面对这样的询问,电话那头的卢明翊只说当时方引刚刚知道周知绪和方敬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一时失态才弄伤了自己。 怪不得那天方引会那么伤心地直接提了离婚,或许当时在他眼里,自己的做派与方敬岁并无不同。 谢积玉看着狼藉的卧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方引并不喜欢自己出现在他的家里,还把这个家弄成了这样。 第二天,谢积玉没有回助理的消息,助理找上门来,见他闭着眼,蜷缩在了房子的大门边上的走廊里。 不过还好没有发生什么悲剧,只是腺体重伤之后alpha的身体越来越差,发起了高烧,昏迷了。 毕竟有肺炎的病史在,所有医生都不敢怠慢。 只是他的身体似乎变成了一件破旧的轮胎,好不容易补好了一处,另一处又坏了。 最后紧赶慢赶,好歹是方引生日的前一天出了院。 第二天下起了绵绵细雨,竟然已经是秋风萧瑟的季节了。 时隔大半年,谢积玉终于有了再次站在方引的墓前的勇气。 他看着他微笑着的黑白照片,大部分时间在沉默,少部分时间在说一些断断续续的话。 “家里的热水器坏了,我找人修好了。” …… “夏天天气很好的时候,楼下的老太太给了我一包太阳花种子,当时开得很好看。” …… “对了,我现在住在你的小房子里,你会嫌弃我吗?” …… “如果讨厌我,就来我的梦里告诉我,我会搬走的。” …… 谢积玉站久了,似乎也累极了,半跪坐在方引墓前。 他抬手扶着墓碑,额头抵着方引的照片,像一个爱人间亲密耳语的姿势。 “如果还想我,也告诉我吧。” 他今天第一次弯起唇角,拍了拍邻近的空地。 “我来陪你。”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疯狂道歉!我家这个破网太不稳定!!老是卡在最后关头!![爆哭][爆哭][爆哭] 第146章 方引生日的前两天,太阳直射点越过赤道,朝着南半球去了。 于是这里的白天就越来越短,夜晚越来越长。 白天在公司处理工作的时候,谢积玉放任自己的时间被这样填满,麻木起来也勉强可以忍受。 但夜晚,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每当夕阳下沉的时候,谢积玉便觉得自己脑中有一个越来越紧迫的哨声。 黑夜似乎都变成了某种有实体的物质,粘稠如沥青一般从头上淋下来,缓慢而有力地蚕食着他。 肺中的氧气被一点一点地挤压出来,呼吸困难却又动惮不得。 每天晚上的睡眠仅仅两三个小时,还断断续续的,导致梦境光怪陆离,里面连方引的一张正脸都看不到。 他不出现在谢积玉的梦中,更不会说任何一句话。 方引消失得很彻底,但某种程度上却又无处不在。 坐在车后看到身边空着的位置时,吃饭的时候看到那双没人动的碗筷时,洗漱之后回到空荡荡的卧室时……谢积玉总是下意识地会思考一个荒诞的问题。 ——方引为什么不在这里? 日常生活按部就班地推进,平静得像无风的水面,但原本方引应该存在的那个角落像是被死神的镰刀剜去,只留下了一个平静的、漆黑的空洞。 这个世界还在照常运转,不为任何人停留。 ——为什么缺席的偏偏是方引呢? 这个问题像是一个细小却尖锐的针,总在各种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扎向心脏。 母亲的关心、好友的关心、心理医生的关心都实实在在地存在着,面对他们的时候,自己的声音、表情和姿态都在正常回应。 但谢积玉知道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每当这种时刻,谢积玉都会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在半空中,静静地注视着下面那个正在说话的躯壳。 天气越来越冷,黑夜也越来越长了,长到像是头被按进水中,再也等不到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空气的时候了。 每天按部就班地起床、洗漱、吃饭、工作,然后再回到那个小两居室里,躺在床上,看着黑夜中的天花板,等待黎明的到来。 但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明明是一些日常生活而已,但他总会觉得自己每天在做的事情越来越荒诞,就像那一幕叫做《等待戈多》的戏剧。 在等待谁? 他什么时候来? 他会来吗? …… 这种巨大的、无声的荒诞感浸透了他,像是一个在机械执行命令的机器,只剩下了一维坐标,时间。 今年的最后一天,天气很好。 一早,谢积玉就开车驶离了沉浸在即将新年的城市,副驾驶上放着一大束漂亮的白玫瑰。 郊区的墓园还笼罩在寒冷的晨雾当中,苍翠的松针上都挂着薄薄的白霜,安静地伫立着。 “好久没见了,不知道你最近好不好。” 谢积玉将那一束还带着水珠的白玫瑰放在墓前,然后半跪了下来。 “一年了。” 他一只手轻轻抹去布在方引黑白照片上的冷霜,温柔得像是轻抚对方的脸颊。 “你是不是生气得连跟我说话都不愿意,所以才不来我的梦里。” 方引依旧是那样的微笑,安静地注视着他。 谢积玉擦去溅在墓碑上的泥土,又拔掉了边上矮小的枯黄野草,最后换了一个方向,坐在了墓碑的边上,朝着南方望去。 “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吧,很安静,远处有山,近处有水,植被野丰茂,一年四季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他又抬起手臂搭在了墓碑上,很轻地笑了一下,闲适地像是冬日在草坪上手牵手晒太阳的爱侣。 只是他们之间,并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想到这里,那种生活中被剜去一角、只留下一个黑洞的感觉又出现了,将所有的生命力都抽了进去。 谢积玉闭上了眼睛,安静地忍耐着这个时刻的车轮碾压过去。 睫毛的阴影被投下来,与眼下的乌青几乎融合到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睁开了眼睛,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有时候说半个小时都不停歇,有时候说一句话都要静一个小时。 如此循环往复,墓碑的影子都在地上滑过了大半个圈,谢积玉才感觉到面前一暗。 “谢……谢总?是你吗?” 第195章 他恍惚地抬起头来,缓慢地发现面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许久未见的方澄,而他扶着的是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上去很瘦弱的中年女人。 谢积玉意识到之后,慢慢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对他们点了一下头:“嗯,来看看他。” 方澄听到之后有些无措,然后拉着身边女人的手:“我跟我的妈妈今天也来看看方引。” 谢积玉淡淡回道:“谢谢。” 方澄连忙摆了摆手:“要不是他的话,我妈她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年的罪,而我居然也对此一无所知。” “是么。”谢积玉的声音还是很淡。 许青蝶在此时忽然拿开了儿子拉住自己的手,拿下口罩和帽子,花白的头发顿时被寒冷的东风吹乱了。 她将怀中五彩缤纷的花束放在方引的墓前,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方澄见此也连忙走到母亲的身边,与许青蝶一道,郑重地三鞠躬。 结束之后,方澄立马给她戴好了那个用来保暖的帽子,许青蝶也微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 谢积玉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关于方家这几十年来的事情,他已经从特勤局的调查中得知了。 其实方敬岁并不算一个高明的恶人,只是在如法炮制利用孩子来困住母亲而已。 只是在这条路上,许青蝶和方澄是走出来了,但周知绪和方引则走向了光明的反面。 谢积玉看着眼前的母子,心里竟然也生出一丝狭窄的怨气来。 那些无数个夜晚在脑中回荡的问题,在此刻又声如洪钟地激荡开来。 为什么这个局,是要以方引的死亡来破除? 为什么一定要惨烈到弑母之后再自杀,才能走向解脱? 为什么…… 谢积玉的心忽然一滞。 还能为什么?方引本来选择的会是一条通向光明的路的,是自己亲手把引路的灯熄灭了而已。 那样阴暗、痛苦和潮湿的地方,摔进万丈深渊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谢积玉没有察觉到自己弯下了腰,因为心脏疼得几乎要爆开。 方澄见此,连忙想上去扶他一把,却被谢积玉大力地挥开了。 不过二人对此也不恼,而且许青蝶将方澄拉到了一边,自己非常郑重地对着谢积玉弯下了腰。 “一切都是我考虑不周,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当初只是想先保证方澄的安全,然后自己再交出那些证据而已,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机在方引和周知绪死亡后才到来。 与方澄重逢之后她自然是欣喜若狂,只是知道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也被愧疚折磨得夜不安枕。 “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弥补的,请你告诉我,我会倾其所有办到的。” 方引在一边有些担心地扯了扯许青蝶的袖子:“妈。”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又能怎么弥补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积玉才缓缓地开口:“在方家,方引还留下过什么遗物吗?” 方澄听了之后想了想:“他在那个房子里呆的时间不算多,很多以前的东西都扔掉了。不过,成年之后倒是在他母亲的那个临海庄园住得多,那里或许有一些东西。” 临海庄园啊。 谢积玉想起了这个地方,他曾经去过一次找方引。 当时心里明明想的是让方引回来,却阴差阳错地把人推得越来越远了。 方澄和许青蝶不久之后便离开了,谢积玉依旧在墓边坐着,直到阳光西斜才站起身来。 “等我一会,今夜陪你过新年。” 他驾车离开了墓园,一路向西,朝着临海庄园驶去。 路上路过海崖边的观景平台,那里依旧有一道褪色的警戒线耷拉着。 这就是当时方引将周知绪推下海后,又举刀割喉的地方。 谢积玉心脏闷闷的,将油门踩到了底,很快便到了那个建筑物前。 一年多没有人住的地方也没有打理,门口有不少枯黄的野草,看上去颇为萧索。 好像一个地方没有人之后,里面的东西很快便会衰败,所以谢积玉很轻易地踹开了大门。 穿过落满腐叶的小路和池塘,走进了房子里面之后,发现房子中只留下了家具和电器,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了。 也是,那些保镖说那天就是准备彻底离开这个地方的,自然贴身的东西都带走了。 谢积玉从楼上走下来之后,两手空空地站在客厅中,目光缓缓地扫了大半圈,却忽然停在了不远处的壁炉上。 几乎是立刻,心跳剧烈得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那是一只灰扑扑的毛绒小狗,左眼是一颗贝母做成的纽扣。 而它的边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中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周知绪,而他身边有个拿着小狗玩具的小男孩。 那样乌黑而又圆的眼睛,正是二十多年前,在红墙孤儿院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正是方引。 谢积玉修长的手指抖得厉害,他缓缓地靠近毛绒小狗,去摸了摸它那个被磨得光彩不再的贝母纽扣眼睛。 他小时候随意摘下给方引的东西,被方引好好地保存了这么多年。 却在最后,像是遗弃物一般留在了这个房子里。 像自己一样。 他将那个相框拿了起来,用食指碰了碰小方引的脸。 “是我。” 谢积玉弯了弯眼睛,唇角却颤抖地朝下,滚烫的液体落在了照片上,让小方引的那张脸变得模糊起来。 “我找到你了。” 他抱着那照片,又去拿那个毛绒小狗,却在瞬间,听见了一个金属落在地上的声音。 谢积玉以为自己弄坏了什么东西,忙低下头追随着去看,却看到了一枚戒指滚到了墙边。 是那一枚贝母戒指。 是那一枚原本被自己扔到小花园里,他以为再也找不到了的戒指。 谢积玉目眦尽裂。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记忆再一次回到了一年多前的寒冬,那个云上公馆的走廊里。 难道当时自己离开之后,方引一个人在那样寒冷刺骨的夜里,仔仔细细地翻遍那些花木和冷水,将它寻找了回来? 这一年多以来,谢积玉反复思量,一直觉得方引到了最后,应该是恨自己比较多一些。 可现在看到这枚戒指——他为什么又将这枚戒指捡了回来? 这个问题几乎一点点地将谢积玉碾碎,而大脑的保护机制在此刻又让他有些抽离。 他无法组织起任何逻辑,只能机械地弯下腰,将那戒指捡了起来,然后带着三样东西走出了临海庄园。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透了,谢积玉将它们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也不知道愣了多久,才想起来自己有事情没有做。 他说好的,今晚要陪方引跨年的。 于是他发动了车子,一路往回开。 天色如墨一样,谢积玉心里忽然出现了着急的感觉,他希望自己不会迟到。 就在这个想法浮现的时候,天空忽然亮了一下,一朵烟花升空。 谢积玉抬眼望去,他想起来去年也是新年烟花升空的时候,手术室里传来了方引的死讯。 远处的城市上空,近处的海崖边上,烟花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副驾驶的座椅上,那枚戒指、那颗贝母纽扣眼睛和相框玻璃后小方引的脸,都被照亮了。 是啊,新年到来都是这样的,永远会有五彩斑斓的烟花出现。 今年是这样,去年是这样。 明年也是这样,后年也是这样,五年后,十年后……都会是这样,没有一丝变化。 谢积玉看着看着,忽然清醒了过来,心里那种荒诞的等待感陡然褪去。 其实没有任何人在未来等着他,他却还要一遍一遍地重复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想到这样的未来,那种无垠如海的巨大虚无感便密不透风地裹了上来。 他本来可以拥有的东西,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泯灭了。 或许当时的他也已经跟着死了,才觉得这漫长得一年过得如同行尸走肉。 绚烂的烟花还在一朵一朵地开着,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对流光溢彩的新年充满希冀。 但,这只不过是上一个新年前夜的回声而已。 漫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海岸线像是一道细细的银河,一颗渺小的星子忽然游离了出来。 它在广袤的黑暗中没有冲出去多远,便一下子熄灭了。 新年的钟声响起,烟花更加繁盛。 像是一场华丽的宇宙大爆炸。 第147章 夜幕低垂,天边只剩下了一线橙红。 这个坐落在一个群山环绕的陡峭碗状山谷中的小城,正沉浸在庆祝丰收节的庆典当中。 黄墙红瓦的拥挤民居被纵横交错的小路分割开,此刻小路上挤满了前往中心广场参加庆典的居民。 第196章 男士戴着特色的圆顶硬毡帽,女士们则穿着多层蓬松的及膝或及踝大摆裙,颜色是极其艳丽的明黄、翠绿或者宝蓝,在沿线路灯的照耀下,比天边的云霞还要艳丽。 中心广场上人山人海,中间台子上放着一个矮胖的、微笑着的雕像,正是当地人千百年来供奉的丰收之神。 身着传统服饰的大祭司正围绕在雕像边上念诵祈祷文,人们纷纷抛出手中的五彩纸屑、糖果和酒精饮料等等,祈求丰收之神继续护佑这片土地。 边上的集市充满喧嚣,除了各种小吃、玩具、手工艺品,当地的女巫还售卖奇特草药以及各种仪式用品,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味、香料味,以及与汗味混杂的信息素气味。 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人逆着庆祝的人群走,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条石头小路上。 他的背后是庆祝节日的人群,正对着的远方是山脉的阳面,上面星星点点亮着光,是小城的别墅区,也是富人们的聚集地。 这样的地势让缆车成为重要的交通工具,只是今晚因为节日,大部分人都从山上下来,所以上山的缆车还很空,让年轻人得以一个人一个轿厢。 十几分钟后缆车便停了下来,年轻人将手里的双肩包随意背在身上,大步出了站。 山上很明显宁静很多,房子也没有太强的当地特色,设计风格就算跟发达国家的富人区比也毫不逊色。 这个坐落在山谷中的小城因为交通限制,除了特色旅游之外很难发展得起来,普通人的生活并不宽裕。 除非,从事一些非法产业。 这个小城虽然闭塞,但处在边境,毗邻三国,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有做一下高利润的黑色产业才有富裕的可能。 年轻人又左拐右拐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在一栋别墅门口站定。 门口有两个持枪的警卫,见了立刻拦在他的面前,语气强硬:“请出示邀请函。”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微微抬头,原本被鸭舌帽遮住的脸露在了灯光下,一双乌黑的眼睛冷淡。 “陈先生,您回来了啊!” 警卫见了之后立刻收起了枪,朝他礼貌地弯了一下腰,然后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请进!” 年轻人大步穿过庭院,进了空荡荡的别墅之后站在了客厅的电梯前,按了边上的按钮没过几分钟,电梯门就打开了。 他走了进去,电梯便一路向下滑去,足足一分多钟才停下。 眼前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眼前的酒楼足足有五层楼那么高,边上还遍布着各式各样的夜店、赌场,头顶是碧蓝的天空,边上还种着根本不属于这个季节、这个地区的花木,跟上面的景色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珠光宝气的人群穿梭其中,身边搂着漂亮的男男女女,一副淫靡不堪的模样。 年轻人进了酒楼,踏上铺着红丝绒地毯的旋转楼梯,刚刚走到尽头的拐角处,就有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撞在了他的怀中。 对方身上只有一件白衬衫,后颈血痕交错,浓郁的omega信息素昭示着他正处在发热期。 omega慌不择路,浑身颤抖地抓住年轻人的衣角:“求……求您帮我……” 年轻人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咒骂声就传了过来。 没几秒钟,一个大腹便便的alpha急色地半提着裤子从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脸都因为愤怒而涨红。 看到omega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上前就一把扯住omega的头发就往回拖。 omega纤细白皙的身体在地毯上被拖得通红,漂亮的脸上都是泪,但是发热期让他瘫软无力,根本无法挣脱对方的钳制。 “出来卖的,今晚不让我高兴我弄死你!” omega痛得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呜咽。 alpha一只手拧开了房间门,眼白都兴奋得发红:“再敢跑,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只抓着omega的手就被钳制住了,动惮不得。 alpha下意识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人。 对方穿着深棕色的夹克和工装裤,靴子的皮面上有灰尘,鞋底侧面溅着不知道是什么暗色的东西,鸭舌帽的帽檐甚至有沙土的痕迹,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 看样子顶多就是个高级打手,绝对不像在这个地下城有权有势的幕后人。 alpha挑衅地看着年轻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里有规定,为了降低怀孕的概率,发热期的omega是不接客人的。” 年轻人的嗓音冷静异常,藏在帽子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手上的力道倒是一点都没有减。 目光短暂地在狼狈的omega身上扫过,又看向面前这个又矮又胖的alpha。 “在这里对omega用诱发剂,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你是什么东西?老子是花钱的,既然开门做生意,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alpha的声音有些大,吸引来了巡逻的人,他们立刻跑过来大声喝止:“喂,干什么呢?!” 年轻人没有惧怕的意思,只是摘下了帽子,抬头看向警卫。 灯光下,他乌黑的眼珠定定的,神情冷淡到几乎没有什么波动。极肩的头发一半被扎在脑后,一半随意地垂在颈侧,衬得皮肤有一种冷调的白,像是千米之上山顶的雪。 只是他的着装一点都不光鲜,垂在身侧的手腕上露出了绷带,上面还有一些血迹。 姿态没有omega那样柔弱,脸也没有alpha那样硬朗,倒是有种特别的味道。 警卫见了他是一副很尊重的模样,语气也礼貌了不少:“陈先生,您回来了?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这位先生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你们也要好好招待人家。” 话是这么说着,但语气没有任何谄媚的意思,还是那一副冷冷的样子。 警卫听了连忙点头,便礼貌地让alpha随他们走,说是要给他换一批更好的货色。 alpha自然也能感觉出来这个年轻人在这个地界的身份不一般,面上虽有怒色,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不悦地“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omega狼狈地坐在地上,白衬衫都遮不住身体,但还是梨花带雨地说着感谢的话。 年轻人将自己的夹克脱下来扔在他的身上,一言不发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黄澄澄的酒液从瓶子滑入杯中,被放在了年轻人的面前。 “在我这里享福到底有什么不好的,便要跑去那种战火纷飞、军阀割据的地方。” 年轻人坐在沙发上,任由保镖模样的人帮他揭开手臂上的绷带,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顿时露了出来。 面前高大的alpha顿时皱起了眉头:“这又是怎么搞的?” 年轻人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被弹片刮掉了一块肉,不是大事。” “非要下一次刮到头你就知道厉害了,到时候可没有后悔药吃。我可不会放着我这销金窟不管,跑过去给你收尸。” 年轻人语气随意:“医生救死扶伤,毕竟边境还有那么多平民呢。” “我让你在这里有一席之地,是为了让你给我做治疗的,不是去散播和平大爱的。” alpha忽然靠近年轻人,一只手撑在对方的椅背上,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陈隐,你懂我的意思吗?” 叫陈隐的年轻人露出了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当然了,霍先生。” 在这个小城,灰产众多,帮派林立,时常爆发冲突。 但有霍家是房间里的那头大象,有霍家在一天,那些小帮派成不了气候。 霍家做的是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不仅有各国都有权贵来找乐子的地下城,也会做一些军火勾当,利润相当可观。 就这么一来二去,这个地方竟然能维持一种相当的平衡,社会环境还算稳定,甚至能吸引来游客。 霍先生哼了一声:“除了当时跟我那个弟弟争家产被追杀的时候,你救了我一命。可后来你一直在边境几个有军事冲突的地方救平民,把我当什么了?” “霍先生,您的身体太健康了。”陈隐的神态稳稳当当,“我总得积累一些经验,不然等哪天您的弟弟又从国外杀回来,我的医术都生疏了该怎么办?” 霍先生一口酒呛在了喉咙里:“能不能盼我点好?” 陈隐没搭话,手臂上的伤换过药后就站了起来:“这次边境的冲突有点严重了,听说联合国会下场的。到时候媒体众多,我暂时不会离开这里的。” 霍先生点了点头,又道:“对了,你说你是哪里人来着?我忘了。” “加兰斯国。”陈隐语气平静,“杀了人。” “那就好。再过一段时间的拍卖会,会有好些个联邦的权贵会过来,你到时候也不用避着人了。” 霍先生转过身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到时候就可以一起看看,如果看到喜欢的,我送给你。” 陈隐不置可否:“我今天就是过来打个招呼,就先回去了。” 第197章 霍先生看着他皱起了眉:“你那个小破屋有什么好的,会比我这里住得更舒服吗?” 陈隐优雅地耸了耸肩:“如果当初您慌不择路跑进的那个小破屋里住着的不是我,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应该是您的亲弟弟。” 霍先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抬手做了个手心朝下方向朝外的动作。 陈隐沿着原路倒了地面一层,又乘着缆车下山,七拐八绕地进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 这栋老民居里住着不少人,庆典刚刚结束,正是吵吵嚷嚷的时候。 陈隐爬楼梯上了顶层,进了自己的小屋。 他没有开灯,摸黑从橱柜里拿了一瓶酒,然后坐在了窗户边。 月亮与故乡不同,在这个边陲小城的天空显得格外明亮,几乎能看得见远山的轮廓。 陈隐浸泡在月色里,他受伤的手臂也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没有什么痛感了。 就在他微醺的时候,耳中忽然听见了一阵奇怪的金属摩擦声。 陈隐转头,看向黑暗中的房门,警铃大作。 ——有人在撬锁。 陈隐将酒瓶靠着墙角轻轻放好,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缓缓地靠近房门。 撬锁的声音还在继续,眼看着门即将被打开了,他举起了散发着寒光的匕首。 下一秒,门打开的同时匕首也刺了过去,却刺了一个空。 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起身看到陈隐之后倒是笑了:“陈医生,你在?” 陈隐早就收起了匕首,伸手打开了灯,然后将小女孩扶起来,嗓音温和:“娜娜,你怎么来了?” 娜娜听完这话倒是撇了撇嘴,委屈地放低了声音:“哥哥受伤了,好多血,我来找药的。” 小女孩的哥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已经混了帮派,时常受伤。 他们家就在楼下,娜娜的父母对陈隐算是照顾,所以只要他们需要,陈隐都会将药给他们使用,不用归还。 这次陈隐离开了太久,小姑娘也不知道他回来了,撬锁应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陈隐知道事情严重了,拿着医药箱就跟着娜娜去了楼下。 十几岁的少年躺在床上,腹部被刺了一刀,此刻正流着血,面色苍白。 娜娜的父亲在外帮工还没有回来,母亲六神无主地大哭。 不过陈隐快速帮他检查了一番,发现虽然流血多但是没伤到要害。 他边治伤边安慰这家人,等结束的时候已经累得浑身是汗了。 陈隐留了药给他们,又说明了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也劝了少年几句,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他累极了,摸着黑推开了家门,靠在门上闭着眼睛喘了几秒之后,才抬手去摸照明灯的开关。 只是刚刚碰到开关,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上了陈隐的太阳穴。 陈隐顿时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好久不见啊。” 是一道陌生的男声。 陈隐一只手缓缓摸向腰间的匕首,声音冷静:“你是谁?” “你以为你现在躲在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对方将陈隐的匕首抢先拿在了手里,然后抵上了他的颈动脉。 随后,一个极轻的笑声响起。 “偷天换日玩得不错嘛,方医生。” ----------------------- 作者有话说:晚了,再次鞠躬! 第148章 夜深了,丰收庆典步入了尾声,居民们从中心广场分流进小路,一时间谈笑声都从窗口飘了进来,很愉悦的模样。 而在这栋老民居的顶层,在黑暗中的房间里,陈隐被人用刀抵着颈动脉,只能静静地对峙着。 “我身上有一些现金。”陈隐顿了顿,“可以都给你。” 持刀的人发出一声闷笑:“方医生以为我是抢劫犯?” 楼下传来了卖汽水小贩的叫卖声,居民楼里许多孩子跑着冲了出去,薄薄的楼板几乎都在震动。 “我确实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你要什么,都可以谈。” “到这个时候了还嘴硬。” 说着,对方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颈动脉在刀锋的压力下似乎跳得更猛烈了。 “把许青蝶从精神病院弄出来,拿出了证据,在法庭上成了指控方总的证人,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吧?” 陈隐微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静了静:“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引,方医生,或者叫方少爷,你是不是觉得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但许青蝶的出现就代表着这件事情早有预谋,方总不是傻子,见了她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陈隐乌黑的眼珠静静的,倒映着窗外影影绰绰的灯火:“所以呢?” “所以别看现在证据好像挺充足,其实以元晖集团的能量,让那些证人翻供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元晖集团?好像有点印象,之前新闻上有看到过。”陈隐的语气依旧很冷静,“只是你的故事我不感兴趣,你不需要钱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屋内一时寂静。 那人又继续开口,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方总通过律师让我来带你回去。顺便问问,周知绪到底在哪里。” 月色从窗外流进来,经过陈隐鬓边的长发,在他锁骨上留下了丝丝缕缕的朦胧阴影。 他身侧的手指很轻地触到了墙上,语气冷了一个度:“我最后再告诉你一遍,你认错人了。” “方引,嘴硬是没有意义的,我……”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陈隐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如果你再纠缠不休,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对方似乎完全不把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很轻蔑地笑了一下:“方医生,你什么时候……” 他的话被打断了。 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大步跑上了楼梯,而且还越靠越近。 几秒钟后,两人身边的门被敲响了,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道稚嫩的童声:“陈医生,我是娜娜,妈妈让我给你送一瓶冰汽水!” “真倒霉。” 身后的人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因为你嘴硬浪费时间,这个小崽子要死了。” 陈隐几乎是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但还没来得及发作,只听“咔哒”一声,屋内的灯忽然亮了。 刚才抵在脖颈上的匕首被随意扔到了桌面上,身后人后退了两步,传来了收枪的声音。 “抱歉,吓到你了。” 陈隐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对方。 是个高大的男性alpha,不过穿着花花绿绿的游客装,面上表情也很轻松,好像刚才把刀抵在别人脖子上的不是他。 陈隐定了定神,一字一顿地开口:“杨、清。” “你还记得我啊?”杨清笑了起来,很愉悦的模样,“这只是我的曾用名而已,不过你可以这样叫我。” 娜娜的拍门声更大了,声音也着急了起来:“陈医生,快开门!” 杨清朝着门扬了扬下巴,示意陈隐先去开门。 于是陈隐只能收起戒备的状态,揉了揉脸,打开门后接过那瓶冰汽水:“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小姑娘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陈隐重新关上了门,面色不虞:“你刚才在做什么?” 杨清耸了耸肩:“测试一下你的反应能力而已。” 陈隐冷笑一声:“看来你很喜欢拿刀对着别人的脖子。” 杨清,也就是眼前这个人,曾经是联邦特勤局安插在某个犯罪集团里的卧底。 后来在集团覆灭之际,为了完美脱身,不得不让“杨清”这个人在集团看起来是彻底死了。 所以当时他被抓的时候刻意弄伤了自己,被特勤局带去医院治疗,劫持了一个倒霉的医生,然后被顺理成章地“击毙”,那个医生也变成了有力的目击者,事情就很容易被坐实了。 那个医生,就是现在的陈隐,曾经的方引。 杨清不理会方引的目光,便站起来开始四处打量这个小屋子,一点都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 “要是我真的是你父亲派来的杀手,你打算怎么脱险?” “出什么事情了吗?”方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目光一直追随着他,“难道是案子很不顺利?” 杨清将一只手工陶盘放回了橱柜里,东张西望地走到方引面前,在桌边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来,伸手去拿娜娜刚刚送上来的汽水。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打开盖子,汽水就被方引拿了回去:“这是给我的。” 杨清倒也不恼,双手支撑在桌面上,目光忽然变得很认真:“你不该跟这里的任何人发生联系,这是保命的重要前提。” “我只是在融入这个地方。” “好,我姑且可以认为需要跟邻居熟识是为了融入,跟霍家扯上关系也勉强算是获得庇护的方式。” 杨清的语气严肃了起来,看着方引绑着绷带的手臂。 第198章 “但这里地处三国边境,经常爆发冲突,你跑去那种地方帮助那些伤残,也是为了融入这里?” 方引的眼珠像冰,在这样炎热的夏季,竟然有些寒意:“这是我的事情。” “是你的事情,只是如果周知绪醒过来得知你出了事,他会有多伤心你是知道的。” 说完,杨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时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好的解法,你并没有选错。你也是医生,知道这种脑瘤是很难治疗的。手术水平已经是全球top级别了,非常成功,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周知绪当时被悬崖下早就准备好的人带到了加兰斯,手术之后一直没有醒过来,已经有一年半时间了。 方引默然良久:“之前的庭审怎么样?” “这也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许青蝶在精神病院中住了好几年。后来她被特勤局救出来的时候,也仅仅在你的死后的一个星期内,时间卡得太巧。但这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毕竟证据很充分,元晖集团能做的顶多是给那些证人砸钱。最终的结果,很难有大的反转。” 方引听着杨清话中的意思,不禁微微皱眉:“听上去似乎问题不大,那你……” “问题暂时没有出在方敬岁身上。” 杨清顿了顿,郑重地看向了方引。 “出在了谢积玉身上。” 方引的目光僵了几秒之后垂了下去,声音淡淡的:“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特勤局一开始调查这件事的时候阻力那么大,你死后却忽然迎来了转机,得到了关键证据。” 杨清摇了摇头,嗓音里透露着无奈。 “所以在他看来,一定是我们不择手段,为了证据间接逼死了你。这样在方敬岁被怒火冲昏大脑的时候,我们就有机会将许青蝶救出来,进而拿到证据。” 方引缓缓地皱起了眉:“所以呢?” “所以自从六月份的庭审之后,他一直在找特勤局的麻烦。”杨清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扶住了额头,“在各个方面,几乎让我们疲于应对,卢明翊更是那个活靶子。所以今天来见你的是我,不是他。” 方引的语气没有什么温度:“我跟谢积玉已经离婚了。” 他的言下之意很简单,解决一个人的行为,总要先从动机入手。 而夫妻关系这一层动机目前是不成立的。 杨清忽然伸出右手的食指左右晃了晃:“不不,严格来说,你们还没有离婚。” 方引反应了几秒:“他没签离婚协议?” 杨清点头:“是,所以谢积玉目前的婚姻状态是丧偶,不是离异,他并没有去走法律规定的离婚手续。” “也正常吧。” 方引的目光随意地移开,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简直是一副旁观者的样子。 “丧偶和离婚又有多大差别,我当时已经背上了杀人犯的名头,这个时候离婚总是会有人非议。” 杨清不置可否。 他脱身之后就一直在这个大区负责情报工作,对国内的事情并不了解,他自然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方引安静了一会又问:“那他的行为会对案件的审理有什么影响吗?” “这个应该不会,只是特勤局现在麻烦有点大。” “对谢积玉来说,我的死应该只是一个幌子,不用太担心。”方引顿了顿,“你回去之后可以告诉卢明翊,让他查查是不是特勤局最近间接触碰到了谢家的利益,朝这个方向去找解决方案吧。” “目前确实是这样查的,但是还没什么头绪。”杨清顿了顿,“所以我想,或许事情并没有这么复杂。” “你的意思是?” 杨清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妻子被人逼死了,谢积玉作为丈夫所以有报复心理也很正常呢?” “你想太多了,我很了解他。” 方引淡淡地笑了一下,并不把杨清的推测放在心上。 “他的一切行动都以利益为重,现在网上应该还能搜到我跟他有多恩爱的新闻,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不能当真的。” 话说到了这里,杨清自然也不再多问什么了,神情依旧有些苦恼。 然后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相册界面放在了方引的面前。 入眼是一片与这个小城完全不同的绿油油的乡村景观,阳光明媚,牛羊成群,绿草一直绵延到远山脚下。 “这个村落位于加兰斯的东部,远离大城市,非常清净和平。日常果蔬肉类都可以跟附近的村民们买,其他必要的生活物品要去车程一小时的镇上买,一个月采购一次就足够你用了,其他时间几乎接触不到外人。” 方引静静看着屏幕里的优美景色:“是想让我换地方生活?” “一开始让你来这里躲避,只是因为暂时找不到适配的可用身份。现在准备好了,再加上这里本就危险。而且我们也担心谢积玉这么闹下去怕真捅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被方家的人找到,不仅特勤局的处境会很尴尬,你跟周知绪也过不上太平日子了。” 方引对谢积玉的动机并不感兴趣,只是杨清说得对。 如果自己成为特勤局的把柄,让他们被扣上使用非常手段迫害方敬岁的名头,这件案子的操作空间就会变大。 那也就意味着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方引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杨清站了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周知绪现在接受的是加兰斯最高水准的医疗,等他苏醒你们就可以见面一起生活,这个时间不会太久的。” “知道了,谢谢。” “我先把那边的新身份发给你,你熟悉一下。等一个月左右那里都准备好了,会有线人联系你的。” 杨清准备离开的时候又退了回来,看着方引,神情颇为严肃。 “最近周边不宁,听说冲突有加剧的趋势。离开之前你最好就在小城里待着,千万不要再去有军事冲突的地方了,枪子和炮弹是不长眼的。” 方引笑了一下,脖颈上那道早已愈合的纤细伤痕微微发白。 “当然,我又不会找死。” ----------------------- 作者有话说:感谢所有给我评论的宝们,对我的鼓励真的很大~[亲亲] 第149章 夏日的清晨五点,天色是浑浊的灰蓝。 老旧的水龙头站在拧开之后,需要低低嘶吼几声才有水流出来,仿佛管道里有什么怪物一般。 方引捧着水往脸上泼了两下,抬手将微长的头发往脑后梳去,然后看向布满水渍的镜子。 昏暗的镜子里映出了一个清瘦的男人,苍白的脸、凌乱的长发、沉郁的眼珠,呼吸之间,肋骨的形状都能看得清楚。 以前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老师们经常会跟学生说仪容仪表的问题。 而那个时候的方引,从来没有想过会将头发留长,让自己看上去与原来的模样有些差别。 在灰暗晨光中,仿佛是个无望的绝症病人。 方引凝视了自己一会,转身从小床上拿起一件洗得松垮的白色棉质短袖穿上,几步便走到了开放式的小厨房,打开顶上的漆面已经半脱落的橱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罐头,将揭开的盖子扔到垃圾桶中,顺手又拿了一个勺子,然后坐在了餐桌边上。 他几口就将那黏糊糊的食物面无表情地送进了口中,吃完之后又喝了些水,目光才缓缓地落到面前的几张纸上。 那是杨清昨天晚上送来的身份资料。 这种资料为了确保可靠性,人物的生平和背景都是基于真实存在过的人去编造的。 再加上假身份也需要考虑与真人的适配度,所以尽管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但能找到这样的东西也着实难得了。 方引即将要成为的这个人是个孤儿,被一个不错的福利院抚养,让他读了书,后来进了军队,当了军医。 后来在战场上立了军功,军方帮助他追溯父母的身份,才发现他的父母住在这个小乡村里,而且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是再也找不到了。 所以到了退伍的时候,他便打算回到这个父母长大的地方,过着远离纷争的生活。 以上是新身份的简介,不过中间唯一真实的是在这个乡村里确实有一对年轻夫妻有过孩子,但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他们也不知所踪了。 不过在方引成为这个人之前,他还是陈隐。 接下来的几天,他白天足不出户,尽量减少自己与外人的接触,将资料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晚上,他都会去小城里唯一一个网吧,在烟草味缭绕的角落里,开始研究脑瘤病人手术后变成植物人的相关资料。 周知绪的病情他是了解的,的确严重,手术之前方引也有心理准备。 他曾经非常害怕这个手术会失败,或许周知绪会直接脑死亡,或许癌细胞依旧会扩散,也奢望过手术极其成功,周知绪度过危险期苏醒之后就都好了。 第199章 周知绪的前半生艰难到似乎预支了这一生的不幸,在最后这种时候,难道上天还不多眷顾一些吗? 可事与愿违,结果朝着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方向上去了。 周知绪的手术是很成功,癌细胞没有扩散迹象,但他变成了植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可能是一两年,也有可能是一二十年。 与此同时,方引脊椎里那颗芯片被取出的过程非常顺利,而且几乎没有带来任何后遗症,想象中伤到神经进而瘫痪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是一个相信科学的医生,只是这两个结果放在面前的时候还是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灰心。 为什么自己一点事都没有?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是周知绪来承担?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总会让方引辗转反侧,想起悬崖上那一番决绝的话。 他后来听卢明翊说,当时周知绪被早就等在悬崖下的人救出来之后面色灰败,但是听完了方引的计划之后情绪激动地反对,说他一定要回去,不然方敬岁会将方引折磨死。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朝着预定的轨道上进行着,周知绪的反抗不起作用。 在后来的无数个夜晚,方引总会想,会不是是自己做法其实是迫使周知绪上了手术台,所以才导致了他变成植物人这个结果? 这会不会是大脑下意识进行的反抗?用此来告诉方引,其实他对此并不赞同并且非常生气? 当然方引也知道,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的。 方引一直查找相关的医学资料,到最后眼睛干涩,肩颈麻木到几乎失去了知觉。 眼看着天快亮了,他又跳转到加兰斯一个地方新闻的门户网站上。 在本周在线周报的左下角,有一则寻人启事,上面写着周姓男子失踪,有线索请联系这样的内容。 这是方引与特勤局的人约定的暗语,只要周知绪没有苏醒,这则寻人启事就一直登报。 一年半的时间,方引看了这则寻人启事上百次,也失望了上百次,每一个字他都都牢牢记得。 他趁着天色还没亮起来,回到了老居民楼里,简单洗漱之后便睡了,醒来时间才刚刚下午。 不过今天他并没有在这方空间继续徘徊,而是将头发挽在脑后,戴着帽子和口罩出了门,乘着缆车,一路向着山上的地下城而去。 地下城的经营有很多,拍卖会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各国的达官显贵都会过来,所以一路下去的检查都严格了不少。 这种地方的拍卖会也会卖珍稀的珠宝古玩,但吸引那些达官显贵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人。 美人,各种各样的美人,有男有女,有alpha,omega,都是个顶个的漂亮,那些人可以轻松挑到自己喜欢的。 这个时候,方引的工作是盯着他们的最后一轮的体检状况,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传染病。 结果跟想的一样,所有人都干干净净没有问题,于是方引便把这个消息准备带给霍先生。 他站在霍先生办公室的门口敲了敲门,等了好几分钟之后,侍者带出了一个满脸笑容的中年人,看上去挺有气势,应该是某个权贵。 方引半垂着头,又戴着口罩和帽子,几乎看不见脸。 只是一缕头发散出来落在雪白的颈侧,那道疤痕若隐若现。 中年人刚想定睛去看,可方引已经乘着这个时机进入了办公室,反手关上了门。 霍先生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好几秒后目光才缓缓移到了方引的身上。 在方引的印象里,他其实很少会有这么正儿八经地对着电脑工作的样子,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却被抢先了。 “陈隐。” 霍先生道,然后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坐。” “所有的检查我都一一看过,没有什么问题。” 方引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偏过了头,有些不自在,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睛。 霍先生笑了:“怎么?都是杀过人的人了,总不会觉得我这勾当很难堪吧?” 方引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里没外人,把口罩帽子拿下来吧,看着烦。” 方引将遮挡物取下之后,霍先生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秒,然后将一根烟点燃叼在口中,缓缓吐出烟雾。 “到我手底下的人,我不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他们以前是做什么的。只是今天我忽然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犯下的事情?” 说辞是早就准备好的,方引便道:“我在当医生的时候,被一个病人家属多番为难要挟,发生争执的时候失手杀了对方,这才在事发之前潜逃出来。” 霍先生点了点头,又转了话头:“我接了一个大生意,但目前看着有些难做。” 方引不知道什么生意能难住他,只能配合地接话:“连你都做不到,那想必是很难了。” 毕竟面前这个alpha是能庇护自己的,他将情绪价值拉得很足。 霍先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也就是过两天那个拍卖会的事情,有个大人物想要找个中意的人。” 方引回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屋子的美人,简直比活跃在一线的电影明星都不差,要求多高的应该都找得到才对。 难道,是有什么奇怪甚至变态的条件? 方引配合地搭话:“想找什么样的人?” “对方对相貌很有要求。” 还是那句话,这里什么美人都有,就算要某个巨星都能找出一模一样的来。 所以霍先生说的这个很难,方引一时间想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相貌是难以复刻的,便问:“难道,特别到连样貌相似的都很难找?” 该不会是什么天生畸形吧? 霍先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道:“对方是一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这几年经常能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听说很长情,忘不了死去的妻子,所以这次是想找一个跟亡妻长得很像的人,最好是一模一样,好抚慰伤痛。” 长情,却又想找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这不是很可笑么? 自私自利的行为,却还冠着深爱的名头,简直是对亡妻最大的侮辱了。 方引心里有些不屑,不过在商言商,他也没有表露出太多主观情绪。 “所以那个妻子长得很奇怪?连你也找不到相似的?” “恰恰相反。” 霍先生看着方引,笑了笑,然后将电脑屏幕转过来对着他。 屏幕上的人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微笑地看着镜头。 ——这是三年前,方引在联邦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评选上优秀医生时拍的。 “对方,想要一个长成这样的beta。”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隔空相对,方引神色巨变。 “陈隐。” 霍先生将一口烟吐在空中,声音没什么温度,目光也不再有以往那种不经意的笑意。 “你说,这件事好办吗?” -----------------------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赶上了! 第150章 这方空间一时寂静。 方引看着自己的屏幕中自己的脸,一时间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大脑和身体几乎都麻木了。 霍先生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其实一年多之前的一系列事情并不算是秘密,只要有人抓到这条引线,甚至不用多花力气去调查,只需要耐心地在网上多多搜索,就能只知道当时发生过的事情。 方引没想到自己隐藏身份,在这种边陲小镇躲躲藏藏了这么久,还是露出了马脚。 他的方引的大脑后知后觉出来,这是对霍先生明晃晃的欺骗。 霍先生名叫霍修然,或许他真名不叫这个,但至少证件上是这么写的。 他毕竟是做生意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笑意迎人的,看上去非常和善。 只是方引也知道,惹了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看上去纸醉金迷的地下城里,也藏着用来惩罚或者拷问的地方,只是那里的隔音效果太好,里面人的惨叫声完全不会传出来。 去年霍修然和弟弟争权的时候,有内鬼反水出卖了他,等他成功将弟弟赶走重掌大权的时候,将人囚在水牢里生不如死,当时还让方引过来救治对方。 不过救治也不是出于什么善意,只是不想让对方死得更快而已。 “我在问你话。” 霍修然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从背后越过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然后点了点上面方引的脸。 “你跟这个叫方引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要是跟了那个谢先生,说不定生活会比现在好不少。” 方引慢慢地移动着自己乌黑的眼珠,将目光转向霍修然。 “所以,陈隐,你想跟他吗?” 霍修然还在叫这个假名字。 虽然方引明白自己此刻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看对方似笑非笑的样子,或许他并不打算将这件事情说破。 第200章 “看来对方给的筹码很大。”方引顿了顿,“我能知道是什么吗?” “任我开价。” 方引微微瞪大了眼睛。 按照他对谢积玉生意人本性的了解,肯出这样大的价码,后面肯定连带着一个更加巨大的利益。 只是有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出现到底能带来什么收益? 方引暂时想不到,但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让他潜意识非常不安。 霍修然看着他愣怔的模样,便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就算是逢场作戏,就算是只能在他身边待上一个月,也足够你用下半辈子。如果那位谢先生能再贴心一些,你的犯罪记录或许也能一笔勾销,以后就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了。” 方引看着霍修然,眼底出现了一抹冷色:“以前我在这方面吃过大亏,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所以,这件事我不会考虑。” 霍修然定定地跟他对视了几秒,随后将手从方引的肩上拿开了:“可惜了。” 方引目光追随着他,看着看将电脑合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准备往外走。 这一出模模糊糊的反应让方引摸不捉头脑,便在霍修然离开之前忍不住叫住了他。 “霍先生!”方引犹豫了几秒,硬生生转了个话头,“那接下来你预备做什么?” “毕竟是笔大生意,你不愿意,我只能亲自去挑人给那位谢先生送过去啊。” 霍修然站在了门口,很快在外面的人就将门拉开了。 他微微转头看向方引,似笑非笑:“有空的话,不如跟我一起?” 方引定定地看着他:“不用了。” 霍修然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不送。” 方引走出地下城,外面天色已经漆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搭乘缆车朝山下去。 下方小城街道上的灯光有些模糊,像是点点星光,竟让方引生出一种自己身在半空中、丝毫落不到地面上的恍惚感。 他闭了闭眼,下意识抬手想去推眼镜,只是摸到鼻梁之后才意识到,他已经做了近视手术,早就不戴眼镜了。 缆车到站的时候,方引并没有回那个老民居,而是去了那个网吧。 依旧是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吞云吐雾,笑骂声、键盘的敲打声响成一片,只有方引很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望着面前蓝幽幽的浏览器页面。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抬起手,输入了“谢积玉”三个字,然后按了enter键。 其实只是过去了一年多而已,方引却觉得已经恍如隔世。 这一年多时间当中,除了几次在偶然的电视新闻中看见谢积玉,方引并没有去主动搜索过他的信息。 只是眼下,既然察觉到他有所动作,就不得不有所防备了。 方引便开始一个个地打开那些网页。 在公开的新闻当中,大部分是关于谢积玉的事业进展的,成绩都非常耀眼。 镜头里的alpha除了瘦了一些,依旧是那一副冷冰冰的精英模样,万事万物好像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包括已经“死亡”的自己。 方引并不相信霍修然那一番“谢积玉深情所以要找替代品”的说辞,再想到两人最后一面闹得着实不算体面,他实在是分析不出来谢积玉的真实目的。 人都死了,他还要找自己的替身是要利用什么呢? 这些官方新闻几乎没有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直到浏览器的后面几页有个链接是来自于社交媒体平台的信息,方引看着那张预览界面模糊的配图,眉头都皱了起来。 照片是从侧面照的,两个人并肩站着,一个人显然是谢积玉,而另一个人,好像就是方引。 为什么说“好像”,因为方引对这个场景并不熟悉,且链接显示的时间仅仅在两个多月前而已。 方引放在鼠标右键上的手指微微抬起,在半空中犹豫了好几秒,还是点了进去。 于是,一张清晰起来的大图一下子弹到了方引的眼前。 那是一张在停机坪拍摄的照片,风有些大,将谢积玉的头发和风衣都吹得扬起。 他身边站着一个清瘦的男人,白衬衫叠穿着黑色毛衣,面带微笑,手里拿着一条围巾,一副要帮谢积玉围上的模样。 太像了,从发型、身高到穿着都跟原来的方引很像,除了那张脸。 发布照片的是一家娱乐媒体,配的标题是“谢积玉疑似与新欢乘坐私人飞机出国旅行”。 方引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一种惊悚的感觉慢慢从心底爬了出来。 其实娱乐媒体本身并没有引导什么,但底下评论区几乎是一边倒地察觉了那个新欢与方引很像,甚至有人做出了差不多角度的对比图。 方引退出来,又在搜索框中“谢积玉”三个字的后面加上了“新欢”二字,再次搜索。 这次又出来了几张新的照片,有在餐厅吃饭的,有在车内并排坐着的,有在郊外散步的…… 方引不确定那些新欢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无一例外,乍一看上去都跟原来的自己有些相似。 谢积玉到底要干什么? 方引穿过微冷晨雾笼罩的街道往回走,脑中便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 他并不相信舆论传播的风气,说谢积玉情深什么的,想来想去,也唯有“舆论”这两个字算是有点用。 在转过一个拐角之后,方引忽然想起了谢积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舆论只是一种情绪,看你想怎么利用了。 要怎么利用呢? 方引一步一步地踏着那些被晨露打湿的石板路,又想起杨清之前的话,一种猜测在心里慢慢清晰起来。 谢积玉本来就用自己的死向特勤局发难,现在这样,无非是让外界觉得他真的多舍不得方引,加大特勤局的舆论压力。 想明白了这点,方引也不得不佩服谢积玉,为了攫取利益竟然连感情都能演得出来,对一个弑母的杀人犯表现得如此情深,确实忍辱负重。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方引这个人在法律层面上已经死亡了,他再怎么折腾也伤害不了现在的自己。 离开的日子不太远了,方引接下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老民居里,重复着一直以来的生活安静等待。 只是边境的战火竟然有愈演愈烈的局势,虽然打不到这个小城,但本就不怎么样的旅游业也遭到了打击,游客也几乎绝迹了。 本来方引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感觉,直到临近说好的一个月时间线。 杨清的线人给他发来消息说现在边境关卡太严,生怕有难民偷渡入境,出入境处的安检格外严格,原本的车辆和证件一时间被卡在了外面,需要时间疏通。 方引对此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继续等着。 几天后,楼下的娜娜找方引帮她读故事书,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但是她的父母和哥哥都还没有回家。 大约是小鸭子一家的故事让小姑娘有些感性,便想去找父母。 方引自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放任她一个人出去,便戴上了帽子,带着她去了她父母帮工的餐馆。 餐馆老板很和善,让娜娜在门口坐着,还给了个小零食,让她跟择菜的母亲呆在一起。 娜娜的父亲是个不错的厨子,为了感谢方引,还特地请他吃了一碗当地特色的拌面当是感谢。 大约是因为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快吃完的时候方引还是忍不住跟他聊了几句,让他们不要总是把娜娜一个人放在家里,毕竟孩子年纪还小。 “这个我也知道。”中年男子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在方引对面坐下,“只是最近也是奇怪了,外地来的人好像变多了。但他们好像也不是为了旅游来的,就在大街上闲逛,到点就进来吃饭,害得我都忙不过来。” 方引本来想说是不是附近的难民进来了,但听着娜娜父亲的描述,这个推断也不太能说得过去。 “他们是什么样子的?说话方面,穿着方面?” “看着都不是什么穷人,吃饭花钱这方面倒是不含糊。”他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什么一样,“我下午闲的没事的时候听隔壁的店主说,好像是来打听什么事情的。” 方引微微皱眉:“什么事情?” “只是问外地人在这里定居麻烦不麻烦,有没有什么手续,大概会住在哪里等。不过看那些人的打扮不像是什么穷人,为什么会想要到这个地方来定居呢……哎,陈医生,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方引选了一条小路,几乎是跑了回去。 娜娜父亲的话让他想到最近偶尔会在楼下徘徊的陌生人,心中警铃大作。 他一开始只是以为那是来参加拍卖会的权贵们随行的人,但拍卖会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再怎么找乐子也该走了。 现在又在打听这些问题,就算仅仅是万一的概率,方敬岁的人真的找过来了,方引也要杜绝自己被发现这件事。 第201章 就在距离老民居仅一公里左右的时候,方引忽然停下了脚步,一种后怕的感觉出现了。 这个小城本就不大,既然那些人已经在老民居楼下出现过,就说明自己有可能被盯上了。 夜晚忽然有了一些寒意,方引不再前进,而是转进了一个小巷子里,确认没人跟踪之后,抄小道步行上了山。 两个多小时后到别墅门口,他并没有选择常走的那部电梯,而是去了霍修然的专用电梯。 这部电梯直通霍修然的办公室,不会见到外面来的人。 保镖们打电话给霍修然请示,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才让同意让方引下去。 等电梯门打开,方引又越过两道安全门,才真的到了办公室里。 虽然霍修然不在,但空气中弥漫着两股相似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其中一个就是霍修然的。 沙发上有一件皱巴巴的外套,看上去被压了很久。 方引不动声色地路过沙发,按照电话里的约定,打开书架上的开关,穿过长长的通道,进入到了里面的房间。 霍修然这种常年游走在黑色边缘的人,用一句不好听的话叫狡兔三窟,这个办公室看似封闭但也四通八达,链接着好几个安全屋。 就算外面出事,这里面有干净的空气、水源和食物,甚至还有娱乐设施,躲一两个月也不是问题。 现在他只需要在这里等待线人的讯号,一切准备好了即可离开。 独处对方引来说不成问题,只是霍修然总是用怕他无聊这个藉口,隔三岔五就进来找方引说话。 霍修然依旧叫他陈隐,也并不打算戳破他忽然改变想法住在地下城的原因,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嘴上虽然不说,但方引心里还是感激他的。 仅仅一周之后,线人的讯号就发了过来,说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让方引三天之后去小城接近边境的地方去取就可以。 方引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恰好此时霍修然敲了敲门,方引应答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轻松。 开门之后,霍修然看了他几秒,忽然道:“有好事?” 方引并不打算隐瞒,不过也没有说太多,只是点了点头:“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以后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霍修然勾了勾唇角:“那就恭喜了。” “无论如何,感谢你这一年多以来的照顾。” 方引毕竟是外来人,一开始也被小城里的帮派为难过,当时也是霍修然帮他解决的。 后来那些人都知道这个新来的陈医生有霍家罩着,便不敢再为难,方引才能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大可不必。” 霍修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在沙发上坐下。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这一年多以来算是对你救我的回报而已。那就说好,这一走,以后就两清了。” 方引笑了笑:“当然。” 霍修然安静了一会,忽然看向方引:“只是有件事,我还是得告诉你。” “什么?” 霍修然没有立刻搭话,只是打开了面前的电视屏幕,调出了一段视频。 那是地下城走廊的监控录像,一个人走近了。 尽管已经一年多过去了,方引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大脑还是“嗡”的一声,震得他几乎耳鸣。 “这位谢先生似乎很不满我上次挑给他的人,所以亲自来找替代品了。” 高大的alpha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气质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凌厉了一些。 他似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向监控,目光冷冷地投了过来,与以前无数次厌恶的审视一模一样。 方引心底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第151章 门打开了,几个人走了进来,在灯光下一字排开。 都是非常清瘦的身材,一米八左右的身高,乌黑的头发和眼睛,还戴着金丝边眼镜。 “真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 暗红色的酒液滑入杯中,霍修然放下酒瓶之后,将杯子往自己的左手边推了推。 “舟车劳顿,或许也累了,不如先挑几个中意的陪您好好休息一下。” 包厢沙发顶部的灯光昏暗,直直地落在下方人的眉骨上,在眼前形成了阴影,看不清眼神。 尽管如此,可alpha凌厉的气质掩盖不住,一点都没有前来寻欢作乐的模样,让站成一排的几个男孩心里有些打鼓。 “愣着干什么。” 霍修然的笑意并不因为谢积玉冷冷的态度而减少,倒是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几个人。 “还不过来陪老板喝酒?” 这种地方的消费水平跟外面不是一个量级的,能有资格坐在这里的自然是非富即贵。 尽管眼前这个alpha看着确实不太好相处,但依旧有两个胆子大一些的男孩走近,一左一右坐在了身边。 其中一人拿起那杯酒喝了一口,就要往alpha的唇上贴过去。 “看来霍先生没懂我的意思。” 谢积玉转过头看着霍修然,让那个男孩只亲到了空气,只能下意识把酒咽了下去,猛地咳嗽了两声。 “这几个已经是我这里最像的了。” 霍修然叹了口气,似乎是为难的模样,可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伸手挑起离他最近的那个男孩的下巴,摩挲着他的脸。 男孩像小狗一样舔了舔霍修然的手指,任由对方将他的眼镜拂在了沙发上。 “难道说您的亡妻,私底下不这样?” 谢积玉的手臂看似放松地垂在身侧,但是修长的五指早就握紧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折射着冷光。 “我今天过来不是陪你演戏的,霍先生既然之前就见过他的照片,就该知道你藏起了我的人。” 霍修然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谁?” 似乎是这方空气的空气都不流动了,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处的刺痛让他开口艰难。 他缓了好几秒,几个字才慢慢从舌尖滚落:“我的妻子,方引。”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霍修然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转变为了担忧和小心翼翼,轻声接着道,“我倒是认识几个不错的精神科专家,需不需要帮您推荐一下?” “他没死。”谢积玉定定地开口。 “好吧,没死。” 霍修然顺着他说,面上的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可我看新闻上说你们二位恩爱,他要是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到你身边?” 谢积玉的喉结很艰难地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咽下什么苦果。 “我从不干强迫别人的事情,你在这里看到的所有人,都是自愿留下来的。有的人犯了罪被通缉,有的人家破人亡命悬一线,有的人被仇家追杀……说白了,就是过去的一切都不堪回首,所以才留在我这混口饭吃。” 霍修然看着谢积玉,嘴角的弧度没有一丝变化。 “出来玩而已,很正常,不需要搞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既然谢先生喜欢您亡妻那个类型,我开门做生意,肯定拼尽全力为您找到。” 霍修然笑着站了起来,叫来了服务生,又送来了几件衣服,都是医用样式的白大褂。 只是它们的布料是那种微透的款式,一看就知道不是真的用在医院的东西。 霍修然指着一直站在那边的其他几个人男孩道:“谢先生的亡妻是位医生,你们要是能让他满意,说不定就能被带回联邦,那可真是一朝飞上枝头了。” 谢积玉眼中沉着可怖的神色,空气中出现了一些来自顶级alpha的压迫感。 只是这感觉并不算强烈,霍修然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在继续说话:“到时候,如果你们中的谁能跟谢先生结婚……” “去年你过得挺不顺的吧,跟亲弟弟夺权差点一命呜呼,当时你流落在外面,被一个人救起——就是那个人。” 谢积玉的声音没有波动,却像一柄锋利得长剑,直指霍修然的咽喉。 “而且如果霍岚回来,你还守得住现在的东西吗?” 霍修然的脸色终于变了:“霍岚没那个本事了。” 谢积玉冷冷地笑了一声:“之前的他,确实没这个本事。但巧的是,我有。” 两个alpha对峙着,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去年的斗争太过惨烈,霍家的内部几乎是被血洗了一遍,霍修然也中枪了,一度生命垂危。 要不是被方引救下,躲了几天等到了老部下,那今天这里的老板就是霍岚了。 霍岚在失败后就逃去了国外,虽然残余势力算不上威胁,但毕竟算是个不稳定因素,故霍修然也有派人去寻找他的踪迹。 从收集上来的信息来看,霍岚几乎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但如果有谢积玉的帮助,情况就会变得不再可控。 霍修然慢慢敛起了神情。 去年的事情算是进行的比较隐秘,再血腥也只有很少人知道内情。 第202章 可谢积玉看上去不仅仅知道内情,甚至有可能已经联系上了霍岚,那自己的这片地下王国就有不稳的风险。 这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霍修然的思绪,经理在门外说要送酒进来。 霍修然面上表情一僵,不过转瞬即逝,朗声道:“进来吧。” 门打开,经理进来,放下了一瓶唐培里侬。 “多大点事,不用大动肝火,都好商量。” 霍修然慢慢地把那瓶酒打开,然后又帮谢积玉倒了一杯。 “说起来,我这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等喝完这杯,我就带你去找他确认一下。” 谢积玉将准备发作的情绪压下来,把那杯香气馥郁的酒液一饮而尽:“可以了吗?” 霍修然走在前面,脚步慢慢的,看上去很悠闲,一路上看到熟客还会打招呼。 谢积玉则冷着脸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十分钟才到了另一个建筑之前。 这是地下城的拳场,不要命的规则带来了更多赌徒,但拳手们的报酬也很丰厚。 观众的吼叫声和拳拳到肉的骨折声不绝于耳,空气中酒精味混着信息素气息和血腥味,一时间让人难以忍受。 两人越过人群走到后台,站在了一扇门之前。 还没等谢积玉将一口气呼出来,霍修然便推开了那沾着不少血迹的门。 里面的空间不大,地上布满了沾着血的纱布,几个已经结束的拳手随意地坐着,身边还有帮他们处理伤口的人。 霍修然叫了一个名字,其中一个医生立刻应了一声,满眼堆笑地走了过来。 “老板,您找我?” 对方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人,面对霍修然的时候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满脸谄媚。 “去年就是他,我受伤的时候帮我包扎的。是不是,老吴?” “对对对!想当年啊,我……” 谢积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唱一和,目光一凛:“你在耍我?” 霍修然很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积玉忽然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人提了起来,神色凶狠:“你把方引弄到哪去了?” 地下城的警卫看到这一幕立刻就要冲上来,却被霍修然抬手制止了。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你那个妻子在我这里。如果他还活着,还对你还有意思,你即便不来他也会追着你跑。” 霍修然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量,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被威胁到。 “现在你都追到这里来了,他如果真的在这里,不出现的原因不是很明显吗?”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还摊了摊手,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那就是不想跟你走。” 谢积玉的手猛地一抖,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手上的力道也消失了,让霍修然很轻松地打掉了他的手。 记忆又回到了前年的那个深秋,当时方引被绑架到郊外的老工业园区里,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 有意识留下的那句话也是“不想跟你走”。 此时一阵铃声响起,谢积玉僵直了半晌才看了看手机屏幕,缓缓地转身离开了。 方引穿着整齐,包就放在沙发上,明明已经夜深了,但他还在来回踱步。 时间过得很漫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的套间门才被敲响,外面传来了霍修然的声音。 “人已经被我打发走了。”霍修然走进来,看着方引的目光有些沉重,“你真的现在就要走吗?” 方引点了点头:“他随时都会改主意,到时候要是真威胁你,我们两个的处境都会很艰难。” 霍修然随手将衣服前襟里的一个东西扔在了沙发上。 那是一枚微型监听器,刚才谢积玉的话方引都听到了,也知道他此次前来竟然将差点要了霍修然命的霍岚也拉过来作为筹码。 方引不想自己到时候被谢积玉抓个正着,更不能连累霍修然。 “可接应你的人还没到,边境又不安宁,你要在哪里安身?” 方引把包背在身上:“水和食物都有,两天而已,很快的。” 他与霍修然做了个简单的告别,便在夜色中离开了地下城。 杨清的线人会在后天将车和证件送到指定位置,现在方引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个地方藏身。 这几天霍修然的人也在帮他望风,得知大街上那些陌生人消失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但方引并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隐秘的小巷子里穿梭,在老民居附近停了下来。 他当时走得太着急,老民居里的一些东西还是要清理一下,以免留下后患。 此刻是凌晨三点,万籁俱寂,邻居们都睡着,有什么动静都会很明显,方引只能靠在巷子的角落里静静等待着。 他垂着眼,却又想到了谢积玉的话。 为什么对方会如此肯定自己没死?难道是特勤局那边漏了什么消息吗? 但或许只是乍一乍霍修然而已,如果他真的满世界找自己,那杨清肯定会第一个告知的。 方引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想太多了。 此时已经到了夏末,五点多的时候天色就有了发白的迹象,老民居里的窗户一扇一扇亮起,邻居们该起床了。 方引打着呵欠走过去,在楼梯上遇到出门的邻居,也只说自己是在外面玩了几天才回来。 等到了三楼的小房间里,方引迅速把几叠文书证件拿了出来,包括陈隐这个身份的相关证件和新的身份资料,一起丢到一个铁质的旧桶中点燃了。 在等待燃烧的间隙,他又将自己的生活用品都收拢到一起,包括衣服和洗漱品等等,走到阳台精准地丢到下面的垃圾堆里。 这个房子本就不大,方引也从未打算在此常住,东西就很少,十五分钟就解决完了。 方引站门口,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地方,握紧了双肩包的带子,打开了门。 只是入眼却跟刚才来的时候不一样,是一片黑暗,楼梯灯不知道为什么熄灭了。 老民居的楼梯又窄又陡,加上刚才已经适应了火光的亮度,此刻不开灯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方引的手放在墙上,慢慢摸索着楼梯灯的开关。 可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抓住了。 条件反射让方引立刻要抽回自己的手,但对方却握得很紧,立刻有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别怕,是我。” 方引大脑像中毒一样被麻痹了。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在以极快频率震颤着,手心滚烫,像一块炭火按在方引的皮肤上。 谢积玉颤抖的声音随着混乱的呼吸传出来:“方引?你……真的还活着?” 方引身体僵着,沉默地低着头,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空气中,尽管很淡,但方引还是闻到了那一缕兰花香信息素。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我……” 谢积玉没能这句话说完,方引立刻将手腕下压,电光火石之间就挣脱了谢积玉的钳制。 他一个转身返回了房子,几大步便跨到了阳台上,轻松地坐在了阳台围栏的边缘。 外面天色又白了一点,月亮挂在山巅上,沁着淡淡的光,天地之间是一片朦胧的蓝色,方引的脸却沉在昏暗中。 湿润的晨风拂过他的衣角,却似乎要将他吹走了。 跟上来的谢积玉看到这一幕目眦尽裂,一点都不敢上前,声音抖得要碎了,几乎要忍不住跪下来:“你要做什么?快下来!!” 可方引像什么都没听到,转身便跳了下去,消失在了谢积玉的视线里。 “方引——!!!” ----------------------- 作者有话说:我努力了,见上面了[墨镜] 第152章 方引的身体急速下坠,踩上了几乎已经风化的雨棚,一阵破碎声之后即刻就破了。 穿过破洞,腰部却狠狠撞上一根横斜的晾衣竿,木竿“咔嚓”断裂,下坠方向失控。 最后“砰”地一声,整个人在坚硬的石板路上滚了一圈,才勉强稳住。 方引挣扎着撑起身体,顾不上确认自己此刻的状况,踉跄着冲向旁边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耳边呼啸的风声盖过了一切。 他一刻都不敢停留,七拐八绕地跑了足足快半个小时,确认没有人跟上来之后才转进了人声鼎沸的早市广场。 方引买了不一样的衣服和帽子,换上之后又将本来的丢进垃圾桶里,向东走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上。 没走几公里,就看到了一个破旧的废弃车辆处理厂。 方引给了对方一笔钱,让他找辆车把自己送到边境线的位置上。 其实小城广场再朝南走,就是连接外面的车站了,但方引并不敢正大光明地过去,生怕有人早早地就在那守株待兔。 虽然废车场做的不是客运生意,但方引给的钱不少,老板便答应了他这个要求。 第203章 土路又窄又崎岖,老旧的车行驶在上面摇摇晃晃,似乎每颠簸一下就有散架的风险。 方引坐在副驾驶上,等剧烈的心跳缓了一点下去,理智这才缓缓回笼。 仅仅两个小时前,他再一次接触了谢积玉,这个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他不是来找那所谓的替代品么,为什么一下子能发现自己还活着,并且找上门来,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方引的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句“接你回家”的话,指尖不受控制地嵌入发间,心里不自觉地焦虑了起来。 无数次在噩梦中浮现的,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毁于一旦的绝望感开始慢慢聚拢。 谢积玉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方引现在跟与世隔绝差不多,根本没办法跟杨清或者卢明翊取得联系,确认其中的问题。 他原本打算销毁老民居里面的东西之后,在城外找个小旅馆足不出户地待两天,等到了时间就去与杨清的线人接头,拿到合法的假身份之后就可以顺利入境加兰斯,去那个小乡村生活了。 但谢积玉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方引不得不重新考虑。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自己藏身的地方,这样的能量不容小觑,他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应付过去。 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谢积玉知道自己还活着,他的手里也没有实证。 想到了这里,方引便没有那么紧张了,开始计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小城向西走十几公里就可以到边境,越过一条大河之后就到了另一个国家济索。 济索是个南北走向的狭长小国,也只有向东继续穿过它之后,才能再到加兰斯的西侧边境。 而本轮爆发的武装冲突当中,正是济索这一块的边境遭到了大量武装袭击,很多当地人都四散逃离。 车停在了距离边境不远的地方,方引下车之后才将剩下的一半钱给到那个老板。 眼看着车子又摇摇晃晃地开远了,方引才慢慢朝着边境线走去。 脚下的这块土地不富裕,甚至算得上是贫瘠,所以济索逃难的人们大部分都选择朝东逃往加兰斯,这一块鲜少有人会过来,于是连边境巡逻人员都没有。 不过这倒是给方引带来了不少便利。 天色还早,他找了个废弃的小屋准备先短暂地休整一下。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有几条已经凝结了的长长血线,应该是从阳台上跳下来的时候被雨棚刮到的。 方引的身体素质还不错,只是从三楼往下跳着实是人生第一回。 当时的大脑几乎已经宕机了,逃跑是个下意识的行为,其实没有经过思考。 他低头,摸了摸手腕,那里好像还残存着谢积玉手心的温度。 真的就只差一点点,虽然被刮伤了,但是这个代价小得微不足道。 方引简单地帮伤口消了毒,又吃了片消炎药,等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才开始穿越那些崎岖的山林。 他将时间算得很好,就这样走了两三个小时,终于进入了济索,看到了当地的小镇。 方引朝着那个方向又走了十几分钟,看到了一个被烧得焦黑残破的界牌,上面隐约可以辨认出“新芽镇”三个字。 但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跟这个名字一点都不相符。 许多房屋只剩下焦黑的框架,窗户空洞得像失明的眼睛。有些房子被炸掉一角,露出里面破碎的家具和私人物品,墙上布满弹孔和爆炸冲击波造成的龟裂纹。 方引走在坑洼不平的路上,碎石、焦黑的金属碎片和碎玻璃让他的步速很慢,被烧毁的公共汽车残骸甚至阻塞了部分道路,让他不得不绕行。 距离上一次袭击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新闻上说双方已经进入了谈判中,所以暂时平静了下来。 房子对很多人来说是唯一的栖身之所,尽管警报还没有完全解除,还是有居民拖家带口了返回了小镇。 有人在废墟中整理幸存出来的可怜家当,有人在被炸得露天的厨房里准备餐食,几个小孩在废墟里寻宝地翻找着什么东西,就算是一个布满灰土的玩具也能让他们开心好久。 一个老妇人弯着腰,颤颤巍巍地要掀起一块落在家门口的大石头。 方引连忙上去扶住了对方,然后将那块石头翻起来扔到了一边,这才发现下面还残留着一块被烧掉一半的绣花桌布。 老妇人连忙将那桌布拿起来抱在怀里,很心痛地摸了摸那焦黑的边缘,才对方引感激道:“谢谢你啊孩子。” 方引摇了摇头,扶着对方坐下之后才问:“您知道这附近哪里能打电话吗?” “再往前走就是镇长家,那里应该能试一试。” 方引循着方向走过去,没有过多辨认就发现了位置,因为那里聚集着不少人。 镇长的房子还算幸运,只是被炸掉了一个角,不至于影响整体结构。 有人拿着照片,在人群中徘徊、询问,寻找失散的亲人,在电话前等着的人不少。 方引垂着眼睛,只在角落里安静地等着。 期间有个抱着小孩子的女人,挂掉电话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堪称麻木,手臂上有道狰狞的伤口都没有处理。 方引忍不住叫住了她,她和那小女孩才缓慢地移动眼珠看过来。 “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女人听完只是摇了摇头,嗓音哑得不像话:“不用了。” “你孩子饿了吧。”方引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袋饼干递到小女孩面前,“她在一边吃着,我帮你治疗一下。” 这种时候物资是极度匮乏的,小女孩看着那饼干,又看向了母亲。 她或许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饥饿的感觉是无法隐藏的。 于是小女孩拿着饼干慢慢地吃着,方引和那女人随意坐在房屋被炸出来的石头上,开始帮她消毒上药。 等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小女孩忽然把一块饼干递到女人的嘴边:“妈妈,吃。” 女人摸了摸女儿的头:“我不饿,你吃吧。” 小女孩却很执拗,硬是将饼干塞到了女人的口中。 她在女儿的目光中咀嚼起了饼干,不知道为什么却猛地流出了眼泪,随后放声大哭。 女人哭了很久,附近的人听到都沉默地低下了头,其他人的哽咽声也不再压抑。 方引什么都没说,只在处理完伤口之后,将几颗消炎药用纸包好递给女人,又拿出一个小面包给了她。 夜深了,小镇的人们都散去了,方引这才上前去拨通了电话。 “是我。”电话被接通的一刹那方引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他找到我了。” 杨清安静了几秒:“你现在怎么样?” “我已经出来了,没事。”方引顿了顿,“当时很黑,我没让他看到我的脸。但我需要确认,你们是不是泄露了什么消息?他到底是有线索才找上门来,还是只是以为我是个跟方引很像的人?” “泄露消息不可能。他确实怀疑特勤局逼死了你,后来也大张旗鼓地找跟你相似的人,但是我们当时都以为那只是——” 电话那头的杨清猛地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暗骂了两个字。 方引皱眉:“怎么说?” “我们可能被他给骗过去了。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你还活着,但从我们这里挖不出线索,所以就以寻找相似的人为理由,好正大光明地找你。” 杨清一声叹息传了过来。 “怪不得他这两个月全世界到处飞,原来是为了这个。” 方引心里有些焦躁起来:“所以呢,谢积玉找我的目的是什么,你们还没有调查出来?” 提到这个话题,杨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踌躇了几秒才道:“我们在查……” “不过他没看到我的脸,更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手上目前应该不会有我还活着的证据。” 方引顿了顿,又想到这个可能性不是百分之百,说话又急躁了起来。 “这个案子不仅关乎我,也关乎你们的业绩。至少在保护证人这方面,多少也用点心吧?” 电话那头的杨清无话可说,彻底沉默了下来。 方引没时间跟他耗,只问:“明天晚上就能跟你的线人接头了,这个计划应该不会再有变动了吧?” “没有没有,还是按原计划来!”杨清说着,像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道,“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方引累了一天,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好心情了,疲惫地靠在墙上闭着眼:“什么?” “周知绪醒了!” 方引猛地睁开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母亲,周知绪,今天下午的时候醒过来了。” 方引一时间像是傻了,只能愣在了那里:“醒了?” 杨清肯定地“嗯”了一声:“他醒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虽然躺了一年多,还需要时间才能恢复,但是确实醒了。” 第204章 “他怎么样?”方引没有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我……我要去见他!” “可以啊,等你明天入境,我就在加兰斯安排人接应你。”杨清顿了顿,“对了,你现在在哪?” 方引艰难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道:“新芽镇,我今晚先在这凑合一下。” “新芽镇?那不是武装冲突的区域吗?” “是啊,不过这一轮结束了,也有不少居民都回来了。虽然算不得完全安全,但我就在这待一夜而已,没事的。” 在挂电话之前,方引又跟杨清强调了一下等自己入境之后见周知绪不会被阻拦,这才放下心来。 夜已经很深了,他挑挑拣拣,找到了一个无人的破房子,准备靠在墙角休息一下。 屋顶被炸掉了一半,方引仰头,却发现墨蓝的天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很漂亮。 他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尽管身处四面漏风的废墟,身上还有疼痛,但方引的心情却忽然一下子好了起来。 一年多了,周知绪终于要醒了,而自己也将结束这种颠沛流离的不安生活。 这种情绪像是小火苗一般,缓缓地在心里灼烧着,尽管很累,方引也花了一个多小时后才进入睡眠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浅眠中睁开了眼睛。 足足过了三秒钟,方引才意识到吵醒自己的是一阵低沉的轰隆声。 是车吗?他模模糊糊地想着。 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 轰隆! 方引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判断什么,火光伴随着爆炸声传来过来。 大地震颤,泥土、碎石和灼热的气浪,几乎要掀翻了这个破损的小镇。 方引的世界瞬间被巨响吞没,冲击波让他眼前发黑,肺里的空气仿佛被全部挤压出去,只剩下尖锐、持续不断的耳鸣。 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后,意识才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勉强拼凑回来。 方引双手护着头,任由石块砸下来,然后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勉强在小屋倒塌之前扑了出去,只是他的脚还是被屋顶上的木头砸到了。 此刻根本来不及检查,方引第一时间跟着人群,忍着剧痛朝着小镇防空洞跑去。 眼看着防空洞不远了,天空中那种恐怖的尖啸声又传来过来。 人们绝望地抬起头,导弹的火光暗淡地划过他们的脸,朝防空洞的方向掉了下去。 第153章 轰!!! 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整个防空洞像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剧烈地横向摇晃。 应急灯疯狂闪烁,瞬间熄灭了一盏。大块大块的碎石和泥灰从洞顶轰然砸落,人群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不少人半路摔倒,又引得更多后来人摔在了一起,简直混乱到了极致。 方引刚刚扶起一个摔倒在自己身边的小孩,又有一阵巨大的爆炸响起,整个防空洞再次地动山摇,所有人都被震得站不稳,倒成了一片。 灰尘浓得如同固体,呛得人无法呼吸。 等爆炸声退去,尖锐的耳鸣声清晰起来,仿佛有电钻在方引颅内轰鸣。 十几分钟后,外面又重新安静了下来,但没人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袭击。 防空洞内无人敢动,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被震落的灰尘灰尘仍在缓缓飘落,应急灯微弱的光线重新稳定,照亮了一张张布满灰尘、泪痕和惊魂未定的脸。 方引缩在一个人挤人的角落里,他尝试动了一下左腿,一阵后知后觉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差点叫出声来。 他将裤腿提起来,解开鞋带,发现左脚的脚腕已经有了红肿的迹象,应该是刚才在慌乱中被砸到的。 方引小心地伸手去检查了一番,虽然还是痛,但万幸是没有伤到骨头。 虽然行动起来不太方便,不过也不至于完全走不了。 他抬手看看了表,现在才凌晨四点多,离天亮不太远了。 这次袭击太过突然,新闻明明说双方正处在和谈之中,所以当地的居民才返回家乡。 连防空警报都没有,不少人都猝不及防地受了伤,痛苦的叫声响成一片。 虽然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但没有人敢出去看看情况,生怕又遇到下一次袭击。 就这样一直煎熬地等到了快七点钟的时候,终于有人壮着胆子站了起来朝外走去,方引也在其中。 清晨的小镇不少地方还冒着黑烟和火光,澈蓝的天空都被熏得灰蒙蒙的。尽管危险还没有解除,但还是有人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大概是想去寻找自己的家人吧。 方引的目光由西向东扫过小镇,朝着远方延绵不断的戈壁滩看过去。 他和杨清的线人越好今晚在路边的一家加油站会面,到时候有了加兰斯的合法身份,便可以顺利入境,去见已经醒来的周知绪。 毕竟保持了一年多时间的植物人状态,刚刚苏醒可能会出现神思不清,四肢不听使唤等问题,自己总是陪在他身边会好一些。 想到此,方引的眼里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松快。 只是眼下还没有完全摆脱危险,他也不敢太松懈,又返回了防空洞中躲着。 不少居民在袭击的时候还在睡梦中,许多人都伤得挺重。 此刻条件恶劣,没有足够的药品,也没办法好好治疗,方引只能为骨折的人做一些紧急处理,避免他们伤势恶化。 就这样一瘸一拐地帮十几个人固定了伤处,结束的时候已经累得浑身是汗。 方引终于可以闭着眼靠在墙上休息,耳中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再也没有爆炸声传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大力敲响了防空洞的大门。 人们望着那扇门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来得到底是敌是友,直到外面的人介绍他们是联合国的维和部队,这才有人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 外面空地上停着几辆卡车,穿制服的军人正在分发食品,人们便连忙涌了上去排队。 在这个过程中,方引听着那些军人说话,也大概了解了现在的情况。 交火双方在谈判过程中闹得不愉快,其中一方为了报复,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袭击了居民区。 这种完全违背现代战争原则的事情一出,所有人都没想到。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上军事法庭是后面的事,现在最要紧的是对难民们进行人道主义救援。 方引一个人又去了镇长的房子里,只是通讯早已被炸断,电话现在完全联系不到外面了。 他想让那些军人给他一个打电话的机会,对方只说他们的设备是军用的,不能外借。但等到把小镇的人转移到安全的避难所之后,打电话就方便了。 方引问了一句避难所的位置,却发现跟自己要去的加兰斯边境是南辕北辙,是个反方向了。 而且在上车之前所有人都要录入身份信息,这东西方引此刻是完全没有的。 于是到了中午,等其他人收拾完东西开始登记的时候,方引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这种边境都是欠发达区域,路都仅仅是两车道,边上是焦黄色的茫茫戈壁滩,视线所及,只有单调的、一个叠一个的土丘,上面分布着稀疏且干枯的植被。 午后太阳大,虽然已经到了夏末,但是体感也有四十摄氏度左右,偶尔刮到脸上的风都是灼热的。 方引将外套脱下来搭在头上,只能勉强挡住一些直射的阳光,额发还是被汗水给浸湿了,嘴唇都有些干裂。 虽然包里还有两瓶水,但毕竟还要考虑到其他意外发生,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并不打算喝。 眩晕和高温甚至不是最大的问题,是方引脚上的伤极大地拖慢了他的步行速度。 每一步踩下去,路上松散的沙石都让脚踝承受着额外的冲击力,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不要慢下来。 这条路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行进过程甚至很像方引曾经在电影中看到的古代酷刑,不过一旦想到周知绪,他就会清醒一点过来,这个过程似乎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黄昏,终于看到了远处的黑点,那是说好用来接头的废弃加油站。 方引坐在了一棵枯死的树下方,一下子喝下去了半瓶水,等太阳彻底下去这才重新出发。 这次的脚步轻快了一些,大半个小时就走到了加油站附近,便看到有人在朝他招手。 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杨清的线人。 方引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终于放过了自己的脚踝,一瘸一拐地缓慢地移到了对方面前。 “我们都被空袭的消息吓死了,又联系不上你,你没事吧?” “只是脚扭了一下,没问题。” 年轻人点了点头,将方引领到加油站后面,那里停靠着一辆灰扑扑的吉普车,他从车的驾驶位上拿出了一叠证件和一把枪递过来。 第205章 “现在上头知道济索正有武装冲突,为了防止难民涌入,也为了方便本国人入境,所以开放了通道。” 说着,年轻人拍了拍车。 “这辆车和你手上的身份都是在系统中有备案的,车子开过去,证件交给对方,你就可以轻松过关。” 方引将证件拿在手里,又接过了车钥匙,才跟年轻人道别。 为了防止再有意外情况,他一上车便向着边境驶去。 国门面前的人工通道挤着不少人,不过大部分应该都不是加兰斯本国的,只是吵着闹着要入境。 方引将车开到车辆通行的那一侧,入境官员将他的证件验证了一下,见没有问题立刻放了行,异常顺利。 毕竟已经到了安全的环境里,方引开着车窗,只觉得太阳下去之后戈壁滩的风吹过来都凉爽了许多。 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涌上来,其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松。 方引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感受着皮革的纹理和引擎的微颤,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他终于“活”了。 车子畅快地开了十几公里之后在路边停了下来,方引喝了水,又吃了点东西,然后拨通了杨清的电话。 这次几乎没有等待,立刻就有人接了。 “方引?是你吗?现在怎么样?” “我顺利入境了,现在把车停在路边给你打电话。” “那就好,收到空袭警报的时候简直要吓死我了。” “我没事,只是稍微扭了一下而已。”方引顿了顿,“你把我母亲住的那个疗养院的地址给我,我按照导航过去。”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几秒,然后杨清才开口:“你这个样子会让人担心的,你先去那个村子安顿下来,然后有时间再过来吧。” “我是医生,我知道我没事,快把地址给我。” “那个……你不要这么着急,你先休息休息不是很好嘛,以后有的是时间。” 方引听着杨清这个遮遮掩掩的模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出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清短暂地沉默了两秒钟。 方引脸色顿时暗了下来,立刻追问:“是不是方敬岁找到他了?” “这个没有,你放心!” “难道是又昏睡过去了?还是癌细胞扩散了?还是出现了严重的后遗症或者并发症?” “都不是的,就别瞎猜了。” 方引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微微蹙眉,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分量:“那你给我一个准话,到底怎么了?不然,我明天就一定要见到他。” “其……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就是周知绪他,失忆了。” “失忆?”方引有些茫然地重复,“那他还记得多少?有问起我吗?” “也是今天才发现的。唉,周知绪以为自己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暂时想不起来你。” 失忆确实是个没想到意外的情况,因为手术并没有伤害到存储记忆的海马体。 方引沉默了一会:“知道了,不过我还是看看他吧。” “最好不要过去。” 杨清叹了一口气,只能说了实话。 “他闹着要见方敬年,说对方是他的男朋友,在雪山失踪了,一直问我们有没有找到对方。” 方引愣住了。 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蜷在了一起,然后滑到了膝盖上。 “不过医生说了这种情况是有机会恢复的,已经在研究了。这种失忆更多的是多大的精神刺激导致的,跟手术的关系不太大,现在已经邀请专家会诊了。只是评估下来觉得目前的周知绪还不能受新刺激,得慢慢来。” “这样啊。”方引下意识地回应道。 “所以现在,你先去那个小村落好好休息调整一下,让自己紧绷的状态缓过来,就当是紧绷一年多时间以后的度假了。” 说着,杨清干笑了一声,希望把话题变得轻松一些。 “这期间你无论需要什么,我都想办法给你送过去。等到时候周知绪恢复了,你再去见他,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 方引望着悬在戈壁滩上方的一轮弯月,干涩的唇动了动:“那确实还是不能把我的存在跟他说。” “只是暂时的,你先安顿下来再说。到时候也可以远程跟医生聊聊病情,看怎么解决比较好。” 方引正准备说“我是骨科医生,其实不擅长这块的内容”的时候,边上忽然驶出一辆巡逻车与他并排停着,还按了按车喇叭。 一个警察从副驾驶的车窗里转过头来:“这里还不太安全,不要停留。超前再开一个小时就有汽车旅馆。” 杨清大概也听到了,便说:“你先过去休息,有事我们明天联系。” 于是方引挂断了电话,在警察的目光中发动了车子,一路向前。 深蓝色的天鹅绒天幕从地平线一直铺展到头顶,碎钻般的星辰密密麻麻,将白天灼热的戈壁滩染上一层清冷的银霜。 方引开着车,行驶在这一条暗灰色的路上,心里却像是被麻木填满了,从他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他曾经设想过关于周知绪的很多后果,甚至想到了一辈子都醒不来,或者因为并发症猝死等等,但怎么都没想到命运会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周知绪竟全然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的存在。 我感觉自己被你系在了土地上,不用再风中飘来飘去,此生都没有落脚点——这是周知绪曾经亲口对方引说过的话。 方引觉得自己的脚踝剧痛传导到了心脏的位置,已经痛到难以忍耐了,不得不将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于是又停下了车。 没过多久,一辆机车从后面快速跟上来。 两个带着头盔的人拿着铁棍,一下子敲碎了吉普车的玻璃。 方引苍白的脸上都是汗,努力将自己的意识收拢起来,转头看了他们半晌,直到那两人都开始急了,他才听明白原来他们是抢劫的。 于是他走下车,任由两人将车里的一些现金翻了出来。 “就这么一点点?”其中一人很不满地将棍子抵在方引的肩膀上,“身上还有什么东西,都给我交出来!” 方引将上衣口袋里的硬币拿了出来,然后又摸了摸,将裤子口袋里的几张纸币递给了对方。 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珠慢慢地在副驾驶上转了转,这才发现那把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到座椅下面去了。 方引望着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其中一个小个子的抢劫犯很灵光地顺着方引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那把枪的存在,立刻扑上去抢到了手里,然后指向了方引。 “居然还有枪?这个车里还有什么,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晚上八点多,戈壁滩夜晚的气温已经降到了二十摄氏度左右,远处飘过来的风里似乎还有淡淡的海腥味。 方引像是没注意到黑洞洞的枪口,只是朝着风来的地方望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没休息好的头疼,隐隐作痛的心脏,红肿青紫的脚踝,以及身上不知道多少处的皮外伤…… 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车轮碾过。 尽管有微凉的晚风吹着,但那感觉与一刀刀凌迟无异。 他忍着痛,机械地抬起手指向旁边,转过头看着那两人:“附近是不是有海?” 劫匪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是有,你要干什么?” 于是方引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吉普车,踏上了崎岖不平的戈壁滩。 小个子劫匪望着方引一瘸一拐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喂,你要干什么?” 墨蓝色的天幕上,月色冷冷地落了下来,为方引披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淡淡光晕。 “我去看看海。” 另一个胖一些劫匪的嗓音有些憨憨的,指着钥匙都没拔下来的吉普车,愣愣地问:“那你车还要吗?” 夜晚风起,方引半长的头发被吹了起来,几乎挡住了他的脸,将一切神情都隐匿其中。 他转头,看着那两个呆愣在原地的劫匪,嗓音里竟然有一丝轻松的意味。 “不要了。” ----------------------- 作者有话说:来了[彩虹屁] 第154章 昏暗的车厢里,只有一点火光忽明忽暗。 一股灼热苦涩的焦油地钻入喉管深处,在肺里翻腾片刻再徐徐吐出。 随着缭绕的烟雾升起,手里的几张纸终于不再颤抖,细微的摩擦声消失了。 谢积玉以前并不抽烟,在他看来,一切令人上瘾的东西都是有害的。 无论是对某个物件,还是某个人,只要有了存心去追逐的想法,那就意味着意志不再独立,人格受到了外物操控,便有随时坍塌的风险。 从小到大,他是吃过教训的,便将这条铁律牢牢地刻在脑中。 可在过去的这年一多时间里,他第一次发现,烟这种有害的东西,竟然也能在某些时候让他坠入雾里,彻底放松下来。 第206章 谢积玉睁开眼,又看向手里那份鉴定报告,上面的白纸黑字地写着,确认两段dna样本来源于同一个人。 车窗被敲响了,外面站着几个气喘吁吁的人。 “老板,从早上到现在,车站也就几十个乘客,我们都一一验过了,没找到!” “城里的小旅馆已经搜了70%了,但目前还没有找到。” “地下城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守着,也没有人进去。” “……” 谢积玉的手指在那几张纸上摩挲了一会,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才冷静地强调:“继续找。如果看到了人,只需要告诉我就可以,不要追上去,记住了吗?” 外面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了谢积玉:“当然了老板,这个您早上就说过了。” 谢积玉早上那个样子,他们想忘记也没办法忘记。 当时好几波人都静静地埋伏在老民居附近的地方,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三楼跳下来。于是他们纷纷从屋里跑到街道上,准备迈步追的时候,头顶却传来了谢积玉惊恐、颤抖和慌乱的声音。 “不准追!都给我原地待着!不要追上去!!” 收钱办事嘛,只需要按照老板的要求来执行就可以,其实并不需要额外再做什么。 但是蹲守一夜不准追,又搜寻一上午无果之后,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偷偷发牢骚:“人都到眼前了,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抓住算了?” 领头的人指了指对方,示意他们闭嘴:“不想干可以不干,现在就拿钱走人!” 只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姓谢的老板带着他们全球跑了几个月,就让他们赚到了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于是发牢骚的人打着哈哈,将已经冷掉的食物几下就塞进了嘴里,继续去地毯式搜寻了。 谢积玉关上了车窗,车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只是脑中控制不住地又想起那个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阳台处的模样,一颗心再次猛地下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眼看着自己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谢积玉不得不将那检测报告放在一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几个月前的那场庭审,特勤局的人拿着证据势如破竹的模样最先引起了他的怀疑。 但那个时候,谢积玉只是怀疑方引是被他们不择手段地逼死的,整个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以往那种运筹帷幄的掌控感消失殆尽。 面对他后来对特勤局一系列的行为,媒体甚至用了“开战”这样的字眼,足可见火药味之浓烈。 后来,好像是在一个夜晚,他攥着方引留下来的那张写满字的纸,再次陷入了噩梦,看到了方引在悬崖上割喉的场景。 只是醒来之后,潜意识里却猛然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方引自己就是医生,这个职业在用刀这方面的能力超过任何人。 也就是说,如果他当时抱着必死的决心,造成的伤是绝对撑不到医院的。 就算那把刀并不锋利,方引的脚下就是悬崖,完全没有必要再被方敬岁抓进医院里,经受了十几天的折磨才想方设法地自杀。 不符合常理的事情,背后肯定藏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谢积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被噩梦惊醒的黎明时分,一直坐到了太阳再次西沉。 然后,他心里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或许方引还活着。 这个念头就像故事中被撒入土地的魔豆,藤蔓在一瞬间就疯狂地长了起来,将他那颗心都刺穿了。 谢积玉的眼珠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脑中开始梳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便发现,其中有一些的时间点实在是太过巧合。 比如,当时在悬崖上停车的契机是前方有车挡路;明明是方家严防死守着的消息,却先传到了互联网上;在实际伤害即将铸成的时候,那些警察恰好冲进了方家的医院,将方引抓了起来…… 通过这些点,谢积玉又想起来一件让他后悔良久的事情。 因为当时下意识地逃避了方引死亡这一事实,所以他既没有亲眼看见方引断气,也没有去细看他的尸体,便直接火化了。 如果真的要算起来的话,其实谢积玉并没有确认方引是不是真的死了。 方引弑母的动机虽然极端,但逻辑上是经过心理学家评估的,算是比较合理。 过程中唯一的矛盾之处,那就是如果方引早已决心赴死,便不可能在方敬岁手中拖延十几天之久。 这个时间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虽然理由谢积玉暂时没有想明白,但他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验证自己的想法。 方引的死亡档案里,纸面上的一切都合理合规,挑不出错来。 所以,他需要一个破绽。 于是谢积玉便开始用一些刻意又疯狂的言行,来攻击特勤局,让他们疲于应付自己抛出的难题。 方引如果还活着,便一定会留下痕迹。 趁此机会,他便能以寻找替代品的理由,开始全世界寻找人。 这段时间,他想尽办法,走了无数个国家和地区,可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当那个阶层的人知道谢积玉表面上的想法之后,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与方引相似的人被送到自己面前。 大多数只是打着关心的幌子,实际上不过是送人过来讨好谢积玉而已。 直到曾经有个想讨好谢家的官员,跑到这种灰色地带的边境小城来,回去特地到了谢积玉的面前,说他看到过一个跟方引相似的人。 这种钱色交易的场合让谢积玉顿觉不安,更怕方引现在被别人攥在手里那就危险了。 于是他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上早就派了人进入这个小城探查线索,并把可能的人选缩到了一个人身上。 昨天晚上,谢积玉在跟霍修然周旋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下属的消息。 在这个小城里采的那份dna样本,跟方引原来的身份对上了。 他当时强压下汹涌的情绪,在老民居的附近等了一夜,在黎明时分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轻车熟路地回到了那个房间。 谢积玉像是一个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的婴儿一般,他不知道等会要说什么,该如何面对方引,从前在商场上那种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姿态消失殆尽。 当方引出现的时候,他能做到的只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 谢积玉当然也设想过方引可能的各种反应,但万万没想到方引会一言不发地挣脱他,然后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 一想到那个如落叶一样轻飘飘下落的身影,那颗心就忍不住一同下坠。 他不能,也不敢再这样追这么紧了。 下午的时候,小城里几乎被搜了个遍,最后只在广场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方引早上穿过的衣服。 方引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只是正常出去的路线都有人守着,并没有看到人。 谢积玉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了很久,终于转了一个方向,内心的不安也在渐渐上升。 “去济索。” 他一边觉得,方引既然瞒过了这么多人,应该是想要好好活着的,不应该跑到那种战火纷飞的地方。 只是…… 方引为了逃离自己能从三楼跳下去,自然也能为了这个冒险去一个不太容易被人追踪到的地方。 这种想法让谢积玉的手又开始发抖,他吃了药,竭尽全力才控制住,上了去往济索的直升机。 济索陷于战火的阴影当中,谢积玉顺理成章地拒绝了官方的接待,只带着人去了附近的临时避难所。 他刻意换了装束,隐蔽了自己的模样,站在高处,在成千上万的难民中间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都没有找到方引的身影。 深夜,难民营终于安静了一些下来。 谢积玉走到营地门外,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眼中倒映着辽阔天幕上的疏朗星子。 直到,指尖一痛。 他低头去看,才发现是被燃尽的烟头灼到了。 谢积玉看向自己的手指,然后轻轻地摩擦了一下。 方引的皮肤冰凉,但谢积玉的指尖能却很清晰地触到他的脉搏。 那种生命的跃动感,似乎还残留在在指尖上。 只是,你到底又去哪里了? 难道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吗? 那种明明触碰到过,转眼又消失的感觉像是把一颗心高高捧起,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望着这浩渺的天地,眼看着那种茫然无措的无尽等待感又涌了上来,便用手指捻灭了烟头,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此刻难民营是最安全的,如果方引不在这里,那么他就有可能去了附近的哪个小镇。 那就意味着,随时都有危险。 谢积玉一刻都等不了了,正计划着带人去附近寻找,大地却在这个时候猛地震颤了一下。 第207章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地震,直到天边传来了烧红的火光。 很快,导弹空袭的消息传了过来。 因为有居民已经返回了小镇,所以预估伤亡惨重,但具体数字还有待确认。 谢积玉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他不顾一切地就要驱车前往。 只是交战双方没有协商好,此刻任何行动都有可能遭遇危险,而且济索政府也不能放任谢积玉在境内遇险,说什么都要拦下他。 alpha的眼睛血红,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只是残缺的信息素威压压制不了现场的人,倒是被强行打了镇定剂,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维和部队拉来了几十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许多幸存者边上哭得几近晕厥,谢积玉经过他们,缓缓地在那些尸体边上走了一圈,一具一具、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结束的时候面色惨白,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像是又死了几遍。 就在这时,早就投出去的鱼钩终于有了反应。 谢积玉收到了一串数字,是一辆车的车牌号。 “这辆车在两个小时前通过济索到加兰斯的边境,是特勤局的线人前几天找了一家二手车车商买的。并且,很快获得了合法的入境许可。” 天色渐晚,戈壁滩的风依旧灼热。 “老板,查到了,那车现在停在了几十公里外的汽车旅馆。” 谢积玉坐在车后排,望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却有一丝寒意拂过他的眼睛。 他闭上了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按照他的吩咐,一行人并不敢靠得太近,只在两公里之外的路边停了下来。 这里地处路的上坡段,既可以隐藏车队,又可以观察到对面的汽车旅馆。 那辆车果然停在了门口。 “老板,等夜深了人都睡了,我们就进去。” “不行。”谢积玉放下了望远镜,郑重地看向身边的人,“就算是明天他再出发,也只许远远地跟着,不靠近,只要保证安全即可。” 好不容易确认了方引安全,他不敢再冒任何险。 谢积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就算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也很好了。 头痛又后知后觉地泛了上来,谢积玉一个人待在车里,刚刚把药拿在手里,却被猛烈敲车窗的声音打断了。 他手一抖,药丸立刻掉在了地上。 “老板,不太对啊,确定没有找错吗?” 手下人拿着望远镜,指了指对面的汽车旅馆。 “刚才出来有个人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可远远看着并不像方先生!” 谢积玉一把将望远镜抢到了手里,朝远处望去。 车门开着,似乎是有人坐在了驾驶位上。 那人的侧影很高很胖,确实不是方引。 很快,汽车旅馆里又走出来一个男人,又瘦又小,神情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坐在了副驾驶上。 但车并没有发动的迹象,且车内忽然有火光一闪。 谢积玉凝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砰”的一声才传过来。 是枪响。 ----------------------- 作者有话说:明天不更,然后周二周三补上,双更[玫瑰] 第155章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车刚刚停稳,车门一打开,两个被严严实实地捆着的人就被丢了出来。 他们五官窘迫地肿着,脸上青紫和血痕交错,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了。 胖一点的劫匪在地面上蠕动着,可怎么也起不了身,看上去像是一只四肢朝天的乌龟。 另外一个小个子就机敏很多,立刻坐起来,看向面前黑洞洞的车厢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尽管他的门牙都断了一颗。 “没错,就是这,他就是从这里走的!” 谢积玉的脸缓缓从黑暗的车厢里探出来,面颊上有一道血痕划过眼尾,琥珀色的眼睛里结满了寒霜,令人不寒而栗。 他抬起手指向了月光下的茫茫戈壁:“确定是这个位置,这个方向?” 小个子连忙点头:“就是这,我记得很清楚!” 胖劫匪勉强缓过来了,也接话:“没错,我们兄弟经常在这里……哎哟!” 小个子收回了自己猛踹同伴的腿,又露出了谄媚的笑,断掉的门牙让他的声音像破了个洞:“这里我们很熟,地形都记着呢。” 谢积玉走下车,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在烈日下,这是一片被烤得焦黄的土地,而在这样的深夜,惨白的月光为大地镀上了一层寒冷的冰霜。 戈壁滩的白天和夜晚温差相差巨大,现在是午夜时分,气温仅仅只有10摄氏度不到了,并且还有渐渐走低的趋势。 谢积玉的眼睛里映着广袤无垠的戈壁滩,那片琥珀色也变成了毫无生机的死物。 “他离开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说是想去看看海,就什么都没带地走了——我们是看他不要才把车开走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个问题在一开始逮到两个劫匪的时候就问过了,两人也如上一般照实回答了。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alpha的样子,为了小命,那个精瘦的小个子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强调着:“我们只是想弄点钱而已,真的没有伤害他,更没有硬要把车都劫走,这一点我……” “闭嘴。” 谢积玉将方引的那只包拿在手里,然后吩咐留下几个人看着劫匪,其他人跟着他进戈壁滩找人。 “老板,戈壁滩的夜晚气温低,还可能有毒蛇毒虫出没,还是开着车更方便些。” “他脚受了伤,步行的话应该走不了太远。” 谢积玉说着,垂在身边的手却握紧了,手指都用力到发抖。 他抬头望向前面的戈壁滩,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而且车子的动静那么大,要是被方引察觉到,他会躲起来的,到时候就更找不到了。” 气温越来越低了,一开始天上的月亮还能让视野清晰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云环绕在了四周,整个戈壁滩都像被墨汁浸透了。 谢积玉打开手电筒,将亮度调到了最低那一档。 眼前一小块区域被照亮了,但此外的地方还是一片密不透风的墨色。 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全是看不清的石头坑和枯草,绊一下就可能摔个狠的。 按照推算,方引已经在这片戈壁滩里有四个多小时了。 他可能就在黑暗中冻得受不住,或者摔在哪个坑里出不来,也有可能被毒蛇毒虫攻击,而他脚上的伤会拖累着他没办法反抗,就算逃也跑不远…… 一想到这些,谢积玉的脚步就停不下来。 冷风刮在脸上生疼,心里更疼。 这么大一片黑暗中的戈壁,方引到底在哪儿?他现在怎么样?还能撑多久? 焦虑的念头被几十个小时前方引纵身一跃的背影催化着,明明已经在爆炸的边缘,却又拿石头压在胸口,死死地按住那些想象中的画面。 谢积玉也不敢大声呼叫方引的名字,生怕会把人吓到。 四下里死寂一片,就剩自己在这冰窖一样的荒滩上,朝着远处的大海走过去。 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遮住了月亮,星星也不见了,潮湿寒冷的空气里终于有了明显一些的海腥味。 谢积玉停下脚步,等待耳边自己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声退去。 直到,隐隐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不安的预感和希望的曙光同时出现,谢积玉迈开了步子,踏着嶙峋的戈壁滩,磕磕碰碰地朝着海边跑去。 他的步子太急,被石头狠狠地绊了一跤,手掌重重地撑在了地面上,一阵剧痛袭来。 一根坚硬的枯草茎直直地扎入了掌心,几乎要刺穿手掌。 鲜红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谢积玉痛得面色惨白,冷汗直流。 但也仅仅是在原地缓了一会的瞬间,便让他愈加担心起方引来。 在脚还受了伤的情况下,走路更加不方便,不知道有没有摔着,有没有受伤。 谢积玉强撑着往前又走了一段,大海终于映入眼帘了。 谢积玉找了一块相对高的地方站着,打开手电筒的远光在海岸线上细细地扫了一个来回。 海面融入黑暗,发出沉闷持续的咆哮。 浓重咸腥味的海风又湿又冷,比戈壁的干冷更扎人,像冰冷的湿布往脸上拍。铅黑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海天之间,翻滚堆积,像要塌下来。 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本来气温就已经降到了个位数,再加上这样潮湿的环境,就连谢积玉这样一路步行过来的alpha都觉得寒意彻骨,更不要提穿着单薄的方引了。 或许天这么冷,他并没有执着一定要走到这里; 或许因为脚伤,他也不能支撑自己走这么远了; 或许…… 第208章 在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影响下,手电筒的光束也变得焦躁起来,在潮湿的海岸边乱扫一通。 也就是这个瞬间,谢积玉的目光被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手电筒的灯光慢慢往回移,终于那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从高高的地方跑下来,半分钟就跑到了附近,低头仔细看去。 是一只鞋。 准确的说,是一只男式皮靴。 它孤零零地倒在微微潮湿的岸边,但表面上依旧有一层完整的浮灰,说明昨晚涨潮的时候,它还并不在这里。 谢积玉将靴子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正是方引的码数。 而内侧的皮面上,还沾着一缕暗红色的血迹。 谢积玉一颗心狂跳。 他抓着靴子站起来,看着眼前墨色的、波涛汹涌的大海,眼睛里是无尽的绝望感。 一开始审问那两个劫匪的时候,其实谢积玉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觉得一定是他们胁迫了方引才成功抢到了车子。 可他动手将人揍了一顿,两个劫匪依旧不改口,说他们只是想要点现金而已,并没有抢车的意思,还可以带着谢积玉去找人。 谢积玉联想不到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方引忽然拖着受伤的脚,穿过危险的戈壁滩,只是为了来看海? 他抬眼看向着寒冷无边的海域,恐惧的情绪在慢慢上升。 明明到了加兰斯的境内,明明已经安全了,为什么要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 难道,方引知道自己会追着他而来?所以躲着吗? 谢积玉的手又开始发抖,如果方引因此自己出了事,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 手电筒的光在海岸上颤动着,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他看到了另一个方向上倒着另一只靴子,边上还有一件皮质外套。 而这个位置,离一片大小错落的礁石滩很近了。 谢积玉捡起这些东西,然后站在一块相对高大的礁石上,手电筒的光在附近转了一圈,便在另一块礁石附近露出来的什么东西。 是一只肤色惨白的脚。 谢积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腥咸寒冷的海水几乎把他的衣服都浸透了。 走到那块礁石面前,他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才越过了遮挡,半跪在了海水中把人翻了过来。 一个穿着衬衣的人头靠在礁石上,微微侧着,乌黑的头发被海水打湿,遮住了脸,半个身体都浸在了水中。 左脚脚腕有一大片淤紫,伤口都被泡的发白,露出来的其他皮肤却已经接近青灰色。 谢积玉半跪在海水中,连忙将人抱了起来,拨开了挡在上半张脸的头发。 那张脸冰凉得几乎没有人气,眼睛紧紧地闭着,双唇都冻得青紫。 谢积玉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颤抖地叫他:“方引?” 可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他茫然地想,我来晚了吗? 谢积玉将人从冰冷的海水中抱了起来,快步朝着海岸上走去,将人放在了一块干燥的地上。 他脱掉了方引那件贴身的湿衬衣,换上背包里的干燥衣服。 然后又解开自己的外套,将人牢牢地抱在怀中,再用外套紧紧遮在方引的身上,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体温流失。 时隔一年多,这人竟然又瘦了这么多,抱在怀里都没有什么分量。 “醒醒,不要睡,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谢积玉抬手,让方引那张冰凉的脸靠在自己的颈侧,想最大程度地温暖他。 “一定会没事的……” 但是好几分钟过去了,方引的呼吸还是很浅很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 谢积玉低头,含住方引苍白的唇,刚刚渡了几口温热的氧气过去,就有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方引的苍白的脸上。 “求你……” 方引像是被烫到了,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了一道缝。 “你醒了?” 谢积玉见了,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除了冷,还有哪里不舒服?” 方引乌黑的眼珠藏在眼皮下面,半晌才嗓音沙哑道:“你是……”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谢积玉抓住他的手指搓了搓,哈了口热气,又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你是……谢积玉……” 方引的声音非常虚弱,但还是把这句话说完了。 时隔一年多,他再次听到了方引叫他的名字,这是之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与此同时,谢积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撕开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通红,喉头酸软。 只是他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只是抬手轻轻抚了抚方引的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是我。” 方引听完这话,身体却微微颤抖了起来,谢积玉还以为他冷了,便将他抱得更紧。 “你安全了,有我在,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方引便没有再动了。 “谢积玉……” 他又叫了一声。 谢积玉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但还是在温柔地应他:“哎,我在呢。” 方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头侧到了另一边,声音虚弱得不像话。 他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叹息。 “求你,放过我吧。” 第156章 戈壁滩下起了暴雨,好不容易暖回来的温度又急速降了下去。 方引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彻底晕了过去,呼吸和心跳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似乎都很难察觉出来。 谢积玉咬着牙,将人抱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先前已经联系过手下的人,他们开车过来应该用不了太久,只是这样的天气中,耽误一分一秒都有可能是致命的,谢积玉不敢让自己慢下来。 暴雨让手电筒的能见度变得很低,脚下踩着的凹凸不平的路也更加湿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倒。 谢积玉将方引打横紧紧地抱在怀里,用皮质的外套挡住他的上半身,尽量减少被雨淋的面积。 就这样一脚浅一脚深地走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了越野车的车灯。 谢积玉将方引打横放在后座,升上挡板之后脱掉了他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然后打开了空调,又用一条厚厚的毛毯将人裹住了,然后抱在了怀中。 方引一开始紧紧地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口中还喃喃着冷。 谢积玉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越发心疼,一边吩咐司机开快点,一边又在方引身上披了一条毯子。 只是车子刚刚越过泥泞的戈壁滩驶上了大路,方引便开始发烧了,体温窜得很快。 他的呼吸似乎都变得艰难起来,双唇一张一合,像是条缺水的鱼。 没过几分钟,方引的皮肤就烧得滚烫,脸色通红,开始下意识地要从谢积玉的怀里挣脱出来,想踢开那些毯子。 谢积玉自然不敢随他去,一边用酒精擦拭方引的脸,一边像是抱小孩一样耐心的安慰:“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再忍一忍……” 方引在那样充满寒冷海水的礁石滩处不知道躺了多久,高烧是肯定的。 谢积玉知道他难受,心里也痛得无以复加,但也只能催促司机开快点。 早在寻人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大概率会需要专业治疗,于是早早联系好了医院,车子刚在医院门口停稳,就有医生带着担架等着了。 谢积玉将烧得滚烫的方引抱下了车,放在了担架上,一路跟着医生上了楼,正准备陪着一起进抢救室的时候却被医生拉好的帘子给拒绝了。 他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感觉眼前骤然一黑,几乎就要栽倒下去。 旁边的人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谢总,怎么样?” 谢积玉被扶住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也只是穿着粗气,摆了摆手,半晌才说出了一句:“没事。” “一切有医生呢,您先休息一下吧。” 谢积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帘子,摇了摇头,嗓音沙哑:“我就在这等着。” 他确实怕了。 几个月前,从怀疑方引还活着的那一刻起,像是濒死的人终于得到了一口氧气,有了继续往前走的念头,像是在沙漠中近乎渴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中间,那个蓝汪汪的湖泊。 但走着走着,他也怕看到的东西是某种海市蜃楼。 于是,谢积玉就这样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被缓缓地煎熬着。 他通过自己的手段几乎在全球撒网,出现相似的人之后他就会亲自过去确认。 每次失望而归的时候,他又觉得一切会不会都是自己的臆想。 虽然经历了十几次挫败,但那天真的确定真的找到了方引之后,那种掩盖不住的、令人颤栗的狂喜才在心中快速萌发。 可几十个小时前,方引在阳台上纵身一跃的样子,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来。 第209章 而方引对他说的重逢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放过我吧”。 谢积玉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着,手掌被扎出来的伤口被不小心弄破了,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洁白的地砖上。 立刻有护士过来帮他处理伤口,只是刚刚消毒完成,那个帘子便打开了,医生走了过来。 谢积玉连忙站起来上前两步:“他怎么样了?” “烧已经退了,补充了电解质和营养剂,脚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只是接下来24小时很关键,如果生命体征平稳,并且恢复意识就没有大碍。” 谢积玉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面色还是凝重:“我能去看看他吗?” 医生点点头,然后将还昏睡着的方引送到了楼上的病房中。 谢积玉的精神和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但他只是坐在方引的病床边静静地看着,手下人根本劝不动。 方引的脸又变成了那种没有血色的模样,乌紫的双唇转为了苍白,那双眼睛紧紧地闭着,眉心似乎都在紧张地蹙着,没有一点放松的模样。 他原本就是很瘦削的身形,这一年多之后竟然又瘦了一些,胸口皮肤薄得都能看得清骨头凸起的形状。 在明晃晃的灯下,谢积玉终于看到了方引脖颈上那道细细的、浅色的疤痕,横贯跳动着的大动脉。 除此之外,方引的脚上也有伤,手臂上的伤也是一副刚刚愈合的样子,还能看见浅红的肉色。 怎么变成了这样?变成了这种连生命力都流失大半的模样? 谢积玉慢慢倾身,将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握在双手中。 在他的印象里,方引的手很修长白净,指甲总是修的整齐,散发着莹润的浅粉色。 但现在这只手的骨节都有些突出,指甲的边缘粗糙,手指上还能看到一些伤痕。 谢积玉垂着头,将方引的手指送到唇边,很轻地碰了一下,声音哽咽:“方引……” 他终于有了实感,方引真的还活着。 谢积玉没有离开病房一步,一直守着。 几个小时之后的黎明时分,方引的体温又一次窜了上来,烧得监测仪器都报警。 他的额头沁满冷汗,眉头紧拧,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一直醒不过来,双唇一张一合地说着听不清的话。 谢积玉只能站在病房的角落,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将方引围得水泄不通。 太冷了。 冷气就像是一点一点地沁入了骨头缝里,方引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冰冷的废弃工厂里,双手被牢牢地束缚着,只能抬头望去。 他看见周知绪还是年轻人的模样,腹部硕大而恐怖,被方敬岁在地上拖着走远了,留下了一行猩红的血迹; 他看见自己那个早就流产的孩子,浑身是血地爬过来,几乎要撕开他的肚子; 他看见谢积玉身边拥着另一个人,很开心的模样,踏着自己的血肉走远了…… 只有方引一个人无助地躺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血渐渐凝成了冰。 …… 方引觉得自己被魇住了,用尽了意志力都动不了,直到一口气呼了出去,他才猛地睁开眼睛。 目光慢慢聚焦之后,先是看到了刺眼的阳光,然后看到了惨白的颜色。 他感觉不到自己手的存在了,艰难地移动目光,只看见了谢积玉正闭着眼坐在床边,自己的手被他抓在手里。 方引以为自己猛地挣扎了一下,实际上也就是让手指动了动而已。 但这个动静足够让谢积玉清醒了过来。 他看向方引微微睁开的眼睛,连忙开口:“感觉怎么样?” 看着方引干裂的嘴唇,谢积玉立刻从边上拿起了水杯,将吸管放到了方引的唇边。 而方引只是撇过了头,并没有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先放开我,手疼。” 谢积玉倒也顺着他,将水杯放回了原位,将方引的手也放了下来,然后掖了掖被子。 “你夜里又烧了一次,不过医生处理得及时,已经没事了。我让人做了点饭,你先吃点补充体力。” 方引没有搭话,目光在这个病房中缓缓地扫了一圈:“这是哪里?” “加兰斯西部的一个医院。” 方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你把我还活着的事情告诉了多少人?” 谢积玉听了连忙摇头:“没有跟别人说,只有我和我带来的人知道。” 方引望着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说说吧,你要什么。”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谢积玉的目光垂了下来,有些语无伦次。 “我……很意外。” “方引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也不会去打扰你现在的生活,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这个意思。”谢积玉顿了顿,“你能好好活着,我很开心。”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没有必要虚与委蛇了。”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郑重到没有任何感情,“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有条件尽管提。因为我也有我的条件,我们双方需要达成一致。” 这样公事公办、只存在于生意场上的话,却第一次在方引口中听到。 “我想你跟我回去。” 方引皱眉:“然后呢?” “我们还没有离婚,所以,我们还在一起。” “在一起?”方引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继续过那种表面恩爱的夫妻生活?你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丈夫,我是那个做小伏低、时常要揣摩你脸色的妻子?只是这种角色扮演的生活我不感兴趣了,你另找别人吧。” 谢积玉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并没有发怒。 方引继续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身边为什么需要一个跟我长得像的人,但是以你的财力,就算是整容也能找到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需要不到我,到时候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绝对不会上门找你麻烦……咳咳……” 谢积玉看他咳嗽得脸色都白了,立刻上前轻抚他的后背。 “我找的一直都是你,不是什么跟你很像的人。以前是我做错了事,我完全理解你怪我。你不用怕方敬岁,他的案子我可以定死,到时候回国就不用再受他的控制。” 听到了方敬岁的名字,方引尽管咳得脸色发红,但还是警惕了起来。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是你的条件吗?” 谢积玉一时间没听懂:“什么?” 方引太清楚这个人爱反话正说的商业谈判逻辑,有些太难听的话是不能放在台面上来的,总要转一道。 “意思就是,只要我跟你回去,你就能让方敬岁再也出不来?” 反之,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谢积玉微微皱眉,这话听着有些怪异,好像逻辑哪里出了问题。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方引立刻又接上了话:“如果我跟你回去,需要我具体做什么?希望你可以说清楚。” “医生说你的身体状态不太好,需要好好疗养,我会找最好的团队来帮你的。” 方引被谢积玉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反应弄得有些不耐烦了:“我是问,你要我做什么?” 他把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你”上。 谢积玉在方引身边坐下来,又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像是过去的这个夜晚一样。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的都是方引。 “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157章 偌大的病房一时寂静。 谢积玉以一个向上的姿势握着方引的手,手心很热,似乎还有些薄汗。 他瞳孔放大,喉结滚动,胸膛先是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静止在那里不动了。 方引的身体和精神就像是被过度磨损的器物,在很多时候都会变得迟缓。他看着眼前这个alpha,过了漫长得好几秒钟才真的意识到对方的意思。 如果是一年多之前的他,这个时候怕是眼眶都要红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甚至一想到以前谢积玉对自己有好脸色自己两样放光的模样,实在是蠢得令人尴尬。 “在一起?”方引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哪种在一起?” “我明白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情,也并不奢求你即刻就能原谅我。”谢积玉顿了顿,眼神还是非常认真,“但我是真心的,以后,我们就像其他夫妻一样,一起生活,一起……” 方引没听完,突兀地笑了一声,打断了谢积玉的话。 他静了静,然后缓慢而又坚定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声音冷得像冰。 “晏珩又遇到了多大的困难,要你这么忍辱负重?” 在谢积玉的猜想当中,他早知道方引对他失望透顶,甚至怀着不少恨意。 只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心里那种悔恨的感觉像是浓稠的毒液,裹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第210章 谢积玉缓了几秒钟才道:“这次跟任何人无关,我只是想弥补对你的亏欠,然后当真正的夫妻。我一直后悔没有早点能发现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不然,你就不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是相信过你的,我曾经以为你会帮我,但到头来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还耽误了周知绪。 方引没把这样怨气满满的话说出来。 过去几年,他的自尊在谢积玉面前被消磨得没剩多少了。 每每想到谢积玉对自己的好都是因为别人,而自己还会因为这可怜巴巴的一点点好变得患得患失,方引只觉得无趣至极。 “我在你身边三年,对你也算是予取予求吧。不仅没得到什么,还充当了别人的挡箭牌,差点没活下来。” 方引将头撇到另一边,声音淡淡的,只是在平静地叙述这件事。 但谢积玉只是坐在一边,一颗心就急速下坠。 “所以,你发现在身边三年的人其实是个可怜虫,便同情得不得了,给出了以为我会感恩戴德的恩惠。” 方引很轻地笑了一声,病态到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点点涟漪。 “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你留给别人吧。” 谢积玉包着纱布的手用力到发白,他看着将目光移到一边的方引:“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我曾信过你,只是并没有换来什么好事。狗被打了都知道下次离远点,更何况我是个人。” 谢积玉眼眶陡然红了,哽咽到仅仅挤出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方引……” “不过我当时确实走得很突然,如果还有什么想问清楚的就尽管问吧。”方引又将头转了过来,望着谢积玉冷静地开口,“看在我们曾经是夫妻的份上,弄个明白也是应该的。” 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神态。 谢积玉一时间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都蒙上了水汽。 正好这个时候点滴打完了,方引轻车熟路地拔了针头,然后按住止血棉,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概是忽然的动作牵引到了原本处于麻木状态的痛感,方引的眉很明显地皱了一下,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谢积玉见了连忙伸手想扶住他,却被方引冷冷地避开了。 “我是有一个问题。”谢积玉将自己僵硬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定定地望着方引,“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一片礁石滩上?” 方引的身体一滞,并没有回看谢积玉询问的眼神:“想看海上的星空而已。” “你好不容易从新芽镇死里逃生,入境加兰斯,却扔掉了车,带着脚伤,一个人穿过夜晚温度只有几度的戈壁滩,只为了看星星?” “不行吗?”方引终于看向了谢积玉,双眉微蹙,下颌角紧绷,“就像你说的,我死里逃生,忽然兴致来了想看风景都不行?” “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躺在礁石滩里昏迷着,我再晚去半个小时你就会被涨潮淹死,你想过这一点吗?” 方引不在意地耸耸肩,轻描淡写道:“我只是觉得礁石上坐着看星星挺有意思的,而且这几天我确实也没怎么休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而已。” 谢积玉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丝毫没有想到你可能会被淹死吗?” 方引咬着牙,一只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白色的床单,乌黑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怒火。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啊,我需要向你证明我的想法吗?你是不是高高在上太久了,认为其他人都得向你俯首称臣?” “我们是夫妻。”谢积玉顿了顿,“我们还没有离婚。” “过去三年之间,你跟我说过多少次离婚?我早就同意了,签了离婚协议,你不签跟我没关系!” 方引满面阴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只是止痛药让他暂时忘了自己脚伤这回事,一个没站稳就要朝地上摔去。 谢积玉眼疾手快地大步跨过去,一只手捞住了方引的腰。 可下一秒,却被方引猝不及防地推开了。 身体重心失衡让方引的伤脚踩在了地上,忽如其来的钻心一样的疼让他面色惨白,脸狠狠地皱了一下,无力后退了两步撞上了床头柜,上面的水杯掉下来,在他赤着的脚边摔得粉碎。 “小心点!你先不要动!”谢积玉瞳孔紧缩,“你先冷静一点,我……” “冷静?”方引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笑话,“你把我追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就算我这个人是没死,但方引这个身份已经死透了!我们的夫妻关系早就结束了!” 谢积玉垂着眼睛,垂在身前的手微微发抖,像是难以控制一般。 只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专心地抬脚扫开方引脚边的碎玻璃,伸手就要去扶,却被怒火正盛的方引推开了。 方引正好触到了他受伤的那只手,尖锐的痛感瞬间传给了大脑,谢积玉面色微微发白。 但方引并没有发现。 “你用方敬岁的案子威胁我,还说什么在一起?你不觉得可笑吗?你觉得我还像以前那样傻吗?” 谢积玉陡然怔住了,不可思议地望向方引:“你怎么这么想?我从来没有威胁你的意思。” “那如果事情已经说明白了,你就不要再拦着我!” 方引没有去走谢积玉帮他清理好的那条路,而是换了一个方向绕了过去,带着怒气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却忽然被谢积玉从身后抱住了。 他高大的身体弯下来,额头抵在方引光洁的后颈上,嗓音哽咽:“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要我了吗?” “本来我们就是被强行拉到一起的,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谢积玉此时固执得像个小孩子:“可你也说过,当初你是想要跟我结婚的,不是吗?” “你不会又要说那一套我想怎样就怎样的说辞了吧?”方引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抬手挣开了谢积玉的拥抱,“不过你要怪就怪吧,我也不在乎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细小的声音,方引回头望去,只见谢积玉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纸张已经发黄了,上面似乎还有字。 谢积玉将那张纸平铺开来,展示在了方引面前。 方引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是自己的字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到底是什么。 瞬间,瞳孔紧缩。 “这是我在你的家里找到的。”谢积玉眼眶很红,“我当时以为你真的死了,我再也挽回不了了。我现在只是想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 没等话音落下,方引就伸手想抢那张纸。 这东西一直待在谢积玉身边,经过反复的折叠和摩挲,纸张已经变得很脆弱。 谢积玉下意识地抬高了手想要保护它,却没想到方引因为他的动作一个趔趄,就要脸朝下摔到地板上。 谢积玉眼疾手快地捞住了方引,可手里的纸却被方引成功地拿到了。 “你要做什么……不要!!” 那张纸在方引的手里,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就被撕成了雪片大小,然后方引打开了窗户,往外随手一扔。 等谢积玉跨到窗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些碎纸像雪片一样在空中悠悠荡荡散开了,落在了下面的水潭中,几乎消弭于无形。 谢积玉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扯碎了,一只手在风中无力地抓了两下,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的声音飘在空气里:“你连这一点点念想都不给我留吗” “当时我以为你会对我好,才傻乎乎地写出这种东西,还犹豫要不要给你看。” 方引笑了一声。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东西也都是假的,你就不要留着自欺欺人了。” 他也不顾谢积玉有没有再看他,只是径直将衣服都换好,拿着背包就往外走。 只是拉开了病房门之后,发现外面站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牢牢地拦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 方引耐心的地转过来望着谢积玉,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谢积玉像是醒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了方引的面前:“你不能走。”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谢积玉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轻微地犹疑了几下,似有千言万语,但说出来的话却很简单。 “加兰斯气候很好,也适合你休养,所以你不回去也可以,我陪着你。” 方引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是个成年人,我不需要你陪。” 他以为这话已经算说得很清楚了,但面前的黑衣人没有一丝挪动的迹象。 方引心里忽然浮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望着谢积玉:“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积玉冷静了下来,眼珠里的琥珀色有一种沉下来的美感。 第211章 “你可以不要我,可以不回国,可以不恢复原来的身份。” 谢积玉走到方引的面前,姿态体贴地像是迎接远行归来的妻子,从容不迫地将方引的背包从他的肩上拿了下来,放在了一边。 “加兰斯的南部气候很好,阳光和雨水充足,四季如春,植物茂密,很少会遭遇极端天气,是一个特别理想的休养圣地。” 谢积玉抬起双手,很温柔地扶住方引的肩膀。 “我在那里找了一处宅子,黄墙红瓦,背靠着加兰斯最大的内陆湖,周围都是树木,宅子前面种着果树、茶树,还有个蔬菜园。” 方引双唇慢慢地抿紧了,乌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谢积玉。 “当然了,还有一个很大的花房,也会有个很大的鱼缸,到时候会养上你在伊斯亚特岛买的那种鱼。” 那种不安的想法终于附上了水面,方引的唇色都白了。 谢积玉还是很温柔地描述着:“四周都没有什么邻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学会了烹饪,你想吃什么我都能……” “啪”的一声,谢积玉的脸偏了过去。 方引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氛围,给他了重重的一耳光,想让他清醒过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疯了吗?” “或许吧。” 谢积玉擦掉了自己嘴角的血迹,并不在意,依旧很认真地望着方引。 “从你死的那天就开始了。” ----------------------- 作者有话说:来喽~应该可以看出来最后小谢为什么要这么做吧,我希望我写明白了[熊猫头] 第158章 方引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暴躁的人。 愤怒这种情绪除了冲昏头脑之外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如果当下不能解决遇到的问题,他更习惯选择隐忍不发。 但是谢积玉的意思明明白白地摊在面前之后,方引的血管中都有怒火燃烧起来,难以自控地将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砸了个稀碎,整个病房变得一片狼藉,宛如飓风过境。 谢积玉并没有阻止他,只是在方引粗喘着气坐在地上的时候上前,揽着腰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方引还没有从激烈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挣扎着屈起手肘狠狠地砸向谢积玉的胸口,喘着粗气:“放开我!” 但他本来的身体就还虚着,刚才的发泄又耗费了太多力气,并没有对alpha造成什么伤害。 倒是在经过门的时候,挣扎的伤脚差点踢到门框,幸好谢积玉转得及时。 他一直牢牢地抱着方引,去到了隔壁一间一模一样的病房,将人放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他拿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放在温水里浸透又拧干,半蹲在方引身前,抬手要去擦他额头上的薄汗。 方引的气还没有顺,僵硬地撇过头去,只是他被困在了沙发背和扶手之间的角落里,也动不了多少。 谢积玉的手在空气中顿了一下,毛巾还是按在了方引的额头上,一点一点地将汗珠拭去。 紧接着,他又将方引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有条不紊地、一根一根地擦过那白皙的手指。 方引任由他抓住手,疲惫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谢积玉抬头望向方引,语气很认真:“先吃饭吧。” 很快外面就有人端着托盘送了进来,将几道菜放在了桌上。 炖到米粒开花的白粥,一盅黄澄澄的蒸蛋羹,还有一碗鸡汤。 谢积玉盛了一小碗汤放在方引的面前:“这里条件有限,等出院了,我再给你做吃的。” 鸡汤炖得清亮,撇去了上层的油脂,又加入了菜心、山药和鲜菇等食材熬煮到熟透,看上去营养又清淡,色香味都很不错。 方引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秒,抬手就将这一小碗汤扫下了桌。 碗摔得粉碎,鲜美的鸡汤一部分泼在了地上,还有一部分泼到了谢积玉的袖子上。 热汤流到他的手上,不仅皮肤瞬间红了一块,还浸透了手上包着的纱布。 谢积玉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几乎没什么反应。 他用纸巾简单擦了一下手,又盛了一碗放在方引的面前:“你先吃,我收拾一下。” 然后蹲下去将那些碗的碎片捡起来,朝门外走去。 方引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很容易惹谢积玉生气,有时候一个由头都找不到,对方就不会给他好脸色。 而现在的谢积玉变得好像什么脾气都没了,任由自己的拳头好像都打在了棉花上,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相同的是,他依旧不知道谢积玉到底在想什么。 方引坐在那里,闭眼五秒钟,让自己先静下来。 目前的情况很明显了,他暂时没办法脱离谢积玉的控制范围,并且处于信息不对称的那一端,不适合轻举妄动。 而且杨清如果联系不上自己的话,应该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自己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 方引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筷子。 晚餐照旧是适合病人的营养食物,这顿饭是两人面对面一起吃的,安静得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 晚上临睡前,谢积玉在方引的床边又加了一张床。 方引背对着他,整个人都陷在了床铺中,蝴蝶骨都清晰地从病服里凸起。 “外面都是你的人,我跑不了。” 谢积玉沉默了几秒,走到方引的床边,看着他被乌发挡着的白皙侧脸,只是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你伤没有好透,夜里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方引闭着眼,连应都没应。 无论谢积玉此举的目的是什么,这个结果已然无法撼动。 在药物的作用下,方引这一觉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刚刚洗漱完,就有医生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消毒工具、针头和采血管。 谢积玉解释:“今天做个全身检查,如果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方引没说话,任由医生卷起他的袖子,在晨光下,手臂上一片刚愈合没多久的皮肤很薄,呈现浅红色。 “这个创面挺特别,怎么伤的?”医生轻按压边上的皮肤找血管,“还没有完全好,日常生活还是要多注意。” “被弹片刮掉了一块肉,不是很严重。” 谢积玉站在方引的身后,扶在对方椅背上的手慢慢收紧。 话说到这个份上医生也不再说什么,找到血管后顺利地抽了血,又安排了其他几项全身检查。 检查结束后两人又面对面坐在了餐桌上,方引直到将饭菜吃得差不多,才发现谢积玉似乎有些怪怪的,吃饭的姿势有些别扭。 他看了几秒钟才发现,谢积玉拿勺子的手是左手,喝汤的时候慢吞吞的。 而右手放在了桌面下,看不清楚。 方引用筷子不自觉地搅着饭碗中的汤,想起来这人的右手一直是包着纱布的,便直接问:“你的手怎么了?” 他记得昨天自己将汤泼在了他的手上,应该浸到了纱布里,或许对伤口造成了一些感染。 谢积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望向方引,随后,眼中出现了少见的踌躇:“没什么。” 方引一时间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职业病犯了,本能驱使才多问了一句,不过这里本来就是医院,医生多的是,轮不到自己操心。 而且…… 方引看着他的模样,心里竟然生出一点怒气来。 软禁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何必在这种小事上犹犹豫豫、拉拉扯扯,搞得他才是受害人一样。 碗中的汤漂浮着一颗雪白的米粒,在筷子的搅动下飘来飘去,丝毫由不得自己。 于是方引将筷子拍在桌上,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径直离开了餐桌。 谢积玉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里出现了一丝失落。 第二天上午,谢积玉在医生的办公室里聊了许久才出来,将方引带出了医院。 这次出行,前后的安保车辆用的还是原来的大型suv,但谢积玉和方引要乘坐的却是一辆复古的橙色老爷车,看上去像极了外出旅行的老钱夫妻。 应该是幸福的、优雅的、和谐的,像一段优美的夏日序曲,而不是两人中间的距离宽得能再坐下一个人,车内的氛围死气沉沉。 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让方引心里有了一丝讽刺的感觉。 加兰斯的南部纬度较低,虽然是夏末秋初,但阳光照旧丰沛。 还没有完全凋谢的夏日花香和初熟的果香融合在一起,被阳光熏蒸得馥郁又酸甜,方引一路上都在昏昏欲睡。 他其实本来想着观察一路上景象,到时候如果能逃走的话心里也得有点数。 但实际上,方引困倦得止不住地点头,有几次都差点靠在了谢积玉的身上,但还在硬撑。 这段由北向南的路程有几百公里,还是有些远。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时分,方引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饿了。” 第212章 谢积玉道:“午餐在后备箱里,再开一刻钟,等到了前面的林地就可以用餐了。” 方引望着远处渐渐清晰起来的全球连锁快餐的大广告牌,像是没听见谢积玉的话,抬手指着:“我要吃那个。” “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能吃油炸快餐。”谢积玉耐心地劝着,“等好些了,我亲自给你做。” “你管得也太宽了。”方引依旧看着那个广告牌,冷淡的声音里带着些讽刺,“不过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什么用都没有了,连吃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积玉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犹豫了一下才道,“明天吧,明天我亲自给你做一点尝尝。” “我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无数次被方敬岁逼着吃鱼,吃一次吐一次,照样活到了现在。” 方引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平静无波,那些记忆虽然还在,但伴随而来的情绪已经消散了很多。 “既然我们都这样了,就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装得有多关心一样,很没意思。你要是真的在乎我在想什么,不如给我辆车,让我去想去的地方。” 谢积玉静了静,回避了他后面的话:“那就少吃一点吧,我让人买过来。” 方引继续道:“我要去店里吃。” “店里店外都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这种全球连锁的地方有着统一的管理标准,意味着就算是如此偏僻的地方,定然有全球联网的摄像头。 但谢积玉在这个时候异常执着,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完全不给方引下车的机会,只让手下的人去点餐。 他们的车停在树荫下,很快就有个少女提着一篮子花走了过来。 她礼貌地敲了敲车窗:“两位需要花吗?刚采下来的蝴蝶兰,很漂亮,适合旅行途中欣赏的。” 女孩是站在方引那一侧的车窗边,方引下意识地看过去,目光在那些还沾着水珠的蝴蝶兰上停留了一会。 谢积玉的目光则停留在了方引的脸上。 几秒钟后,方引礼貌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兰花,谢谢。” 买快餐的人只带了很少的分量回来,方引吃了之后再也没吃别的东西。 下午的路程太漫长了,也有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的原因,方引最终还是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司机将车开得很平稳,但毕竟路途遥远,不是每一段路都很好走的,路面总有一些石子和坑坑洼洼的。 谢积玉轻轻地挪动自己的身体,靠方引更近了一些,但尽量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然后伸出手,在方引被颠簸得头离开车窗的时候,顺势将手垫在了他与车窗之间。 等方引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西斜,路两边的树林越来越密,看不到什么建筑,车开一分钟和十分钟的景象是一样的,像是无穷无尽。 说好听点是风景优美、远离尘嚣,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偏远,人迹罕至,要是没有车和地图怎么也逃不出来。 傍晚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又是安安静静的一餐之后,方引被带上了二楼,看到了卧室的模样脸色才真的难看起来。 二楼的两个主卧中间只有一道连锁扣都没有的玻璃移门,虽然方引的房间更加宽敞,但是要出去只能穿过移门,通过谢积玉的卧室的门走出去。 方引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 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样的房间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这甚至是现在最不重要的问题了。 他晚上洗漱之后独自躺在了床上,外面万籁俱寂,只有庭院里有路灯幽幽地亮着,安静得吓人。 方引心中那股深不见底的情绪漩涡又出现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但他目前不能这样放任自己掉下去。 于是方引强迫自己闭着眼,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慢慢睡着。 夜里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感觉热了起来。 方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静了一会,这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耳边传来了沉沉的呼吸声,灼热的气息扫过他的后颈,一只滚烫的手正贴在他的小腹上。 方引僵硬了几秒之后动了一下,却没想到身后的人贴得更紧。 “方引……” 谢积玉沉沉的声音响起,带着胸腔传过来的共振。 方引定了定神,屈起手肘一下子击打在了身后人的身上,果不其然传来了一声闷哼,手上下意识松了劲。 于是方引趁着这个时候挣脱开了,站在地板上打开了床头灯,隐隐发怒:“你在做什么?” 谢积玉琥珀色的双眸像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带着浓浓水汽。 “方引?”他顿了顿,“我这是在做梦吗?你回来了?” 方引冷笑一声:“是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控制我的人身自由,你现在来问我?” 谢积玉很明显地愣了好几秒。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又上前拉着方引的手捏了捏,忽然笑了一下。 “太好了。”他把方引一下子拉到自己怀里抱着,又重复了一遍,“太好了。” 空气中浮起了淡淡的兰花香信息素。 “你要做吗?”方引看着窗外的夜色,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要的话就赶紧。” 谢积玉的手从方引的睡衣下摆探进去。 他的手指在皮肤上留下了很烫的触感,方引咬着牙,眼底一片冰凉。 但是谢积玉只是将手停在了他的腹部,掌心贴着皮肤,没有再做什么其他动作。 方引有些不耐烦了:“你……” “我梦到了你。” 谢积玉的额头抵在方引的后颈处,嗓音忽然变得迟缓起来。 “还有我们的孩子。” 第159章 雨中庭院里灯光幽暗,照不到的地方是一块块模糊混沌的影子,看得人神思恍惚。 方引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外面,身体则任由谢积玉抱着。 半晌,他听见自己说了一句:“我们哪来的孩子。” 是个很平静的陈述句。 谢积玉将额头抵在方引的后颈上,手上环抱的姿势用了些力,似乎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皮肤相接处的地方传来了一些麻木的感觉,几乎让人难以忍受。 “我看过你之前的病历,我们曾经有过孩子的。” 就在方引准备挣脱的时候,谢积玉才迟缓地开口,声音闷得像夜晚山中的雨声。 “是我弄丢了你们。” 方引心下一时有些刺痛,他强忍了几秒钟后才缓下去。 都过了好几年了,自己已经离“方引”这个身份也远了,原以为再提到的时候所有的感受都会淡化掉的,却想不到还是会难受。 厚厚的雪带来了浓重的寒气,从双膝一直蔓延到小腹,再到全身,像是将整个人往死里碾压了一遍。 但身上的这只手迟到了四年,再烫也是无用的。 方引用力挣脱了谢积玉的怀抱:“本来你也不会要,说什么丢不丢的没意思。” 谢积玉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眶通红:“如果当时我知道的话,肯定不会让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其实我后来也仔细想过这点。” 方引的脸处在床头夜灯的阴影范围内,看不清表情。 “男性beta自然受孕的概率是很低的,我在医院里见过不少为了要孩子来做腺体植入手术的人。如果当年,在你那么厌恶我的情况下,我半年就有了你的孩子你会怎么想?你真的会留下它,把这件事看成喜事吗?你不会。” 谢积玉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什么。 “你只会觉得我动机不纯,肯定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才怀上的,想借着孩子公开关系,为方家攫取利益。最后,拉着我强行流掉而已。” 黑暗中传来了方引冷冷的一声嗤笑,他微微倾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毕竟,我想出来的那个我们一同参加葬礼的借口,你都觉得我不怀好意。” 谢积玉面色灰败地摇头,急切地去拉方引的手:“不会的,我不会那样做的,那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可能……” 方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反正现在时过境迁,你想怎么说都行。” 无意中流掉的孩子确实是方引心里一块难以愈合的痛,但他也明白,这个孩子在得不到谢积玉100%的庇护之下,还是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比较好,不然还是会走上与自己相同的命运之路。 就像是当时在方家的医院里,方敬岁也想逼着他再生出一个和裴昭宁的孩子一样。 只是道理是这个道理,方引都明白,但其实很多事情经不起细细推敲,一细想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在谢积玉面前,他小心翼翼地当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予取予求的妻子,从来不要求什么,还会害怕迟早会来的一纸离婚协议; 在方敬岁面前,他明里暗里杜绝任何方敬岁想把主意打到谢积玉身上的行为,这几年更是没有断过避孕药,就怕被抓到软肋。 第213章 可到了最后,方引觉得自己就像夹板中的一块肉,两面熬煎了几年,最后换来的却是周知绪的重病难愈。 他们之前的最后一面,是在那个寒风猎猎的海岸上,周知绪脸上的惶恐、愧疚、伤痛交织的神情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心上。 现在想想,方引甚至觉得周知绪现在失去了记忆不算是一件坏事。 人人都要经历痛苦,只是爱人失踪的悲伤,怎么也比被迫生下仇人儿子的苦难好忍受一些吧。 谢积玉站起来,面对面地看着出神的方引,眼尾垂得像是有乌云压着:“是不是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再信我?” “我信过你多少次,就被你戏耍过多少次。” 方引的声音已经有些疲惫了,他的目光垂着,却没有聚焦到任何具体的物品上。 “你公开我们之间关系的时候没有跟我商量过一次,丝毫没有顾及到我当时面对其他人会有多难堪。我知道自己也有错,至少也要让我有个准备吧?然后我去找你,还以为你真的想就此跟我在一起,然后你告诉我,公开关系和谎称有个孩子是为了当别人的挡箭牌。我之前甚至还天真地以为你神通广大,是不是知道了我当年流产的事情,所以才……” 方引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到话头硬生生断了。 谢积玉的心被痛苦和愧疚绞成了碎片,他想去拉方引的手,却被方引避开了。 “我在医院工作了几年,就算休假都没有超过一个月的,一起共事的同事都知道我没有怀孕生子的时间。所以他们还流传着孩子是你跟别人生的,抱回来给我养——面对这样的流言,我只能陪着笑脸帮你打圆场,生怕泄露了晏珩和晏穗的秘密——我觉得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可最后我等来的是什么?!” 方引说着说着,眼前忽然就模糊了,昏暗的房间色彩都被糊在了一起。 他咬了咬牙,用尽全力才把涌上喉头的酸软克制住,把眼里的水汽又憋了回去。 这种没出息的样子他不想再有了。 谢积玉上前,把还发抖的人抱在了怀里,心痛得无以复加。 “那个生日宴上,我真以为过去的一切痛苦就要画上句号了。没想到一睁开眼,我差点死在那个废弃工厂里,因为绑架我的人觉得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人是我。而这一切的错觉,都是你亲手营造的。” 方引曾经将自己的对未来的希冀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谢积玉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看到过无数遍,怎么会不知道? 那张纸表面上是被方引亲手撕碎的,不过谢积玉明白,实际上早就撕碎它的人是自己。 “我当时才知道你一直瞒着我吃避孕药,觉得你根本就没想过跟我在一起,害怕你会离开我,所以才那样公开了。” 谢积玉抚着方引的脊背,解释的声音却有些弱了下去。 “晏珩晏穗也很重要,如果按照我以前的做法,我会有别的方法让他们脱离困境。只是我冲动地想公开我们的关系,所以才没有提前跟你商量。是我的错,我当时真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吃避孕药吗?”方引听了却没有什么触动,眼中一丝光都没有,任由他抱着,“方敬岁一直想让我用孩子来拿捏你,而我不想这么做。在我不能保证孩子能得到100%安全的条件下,我是不会要的。” 谢积玉的身体很明显一震。 其实他了解方家内部的扭曲关系和方敬岁的做派之后,他有想到过这一层,只是听到方引亲口说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绞痛的感觉几乎让谢积玉站不住,大脑更是热得昏昏沉沉。 他将方引抱得更紧,只能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为了晏珩,你跟绑架我的庄怀信也打了不少交道吧,也该知道他的为人。你把晏珩保护得很好,能让他一个公众人物都行踪不定。却想不到把我推到公众面前,表现得那么恩爱,我会成为那个靶子吗?” 方引将一直以来强压在心底的情绪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这个时候却累了,产生了一些后知后觉的难堪来,觉得自己都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是会有怨气。 其实无论出于是什么动机,结果早已铸成。 难道到了现在,他还要因为谢积玉的几句解释,再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吗? 方引涌上一股晦暗的心绪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谢积玉还在细碎地说着一些后悔和道歉的话。 方引疲惫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无力地后退了两步。 他微垂着头,白皙的面孔在这样昏暗的灯下竟然有了一丝冷寂的意味,双唇抿着,眼尾还有一抹很浅的红色,但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方引缓了几秒钟,声音恢复成了冷静。 “我大概也能推算出来,你为了找我费了不少功夫。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那句话,人做事总有目的,你可以提一点实际一些的条件,比如要陪你在这里多久你才满意,不然在这里耗一天和耗十天是一样的。” 见谢积玉不说话,方引便从他身边走过,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迈去。 谢积玉的目光一直描摹着方引的一举一动,日日夜夜想着的人就在眼前了。 叠加的愧疚如山海倾轧一般的力量压了过来,他想说爱,却又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说。 “我想请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弥补我曾经做过的一切伤害你的事情,请求你的原谅,无论这个时间有多长。” 去年元旦前夜差点丧命海中的时候,谢积玉就想好,如果下去能见到方引,他一定会把自己的心剖给他看。 万幸的是峰回路转,两人竟然可以活着相见。 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谢积玉却胆怯起来,把人伤害成那样,还有资格说爱吗? 谢积玉跟上去,看着方引的眼睛:“然后和你在一起,照顾你,保护你,成为真正的夫妻。” “我不要你的弥补,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谅。其实在一年多之前经历生死之后,我就觉得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你根本就没有必要找我。” 方引只以为他已经把话说完了,望向谢积玉的眼睛里很平静。 “至于你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如果放在一年多之前,在我心里这是一份很珍贵的东西,可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你或许看了我写的东西之后,觉得我应该很需要,所以拿来弥补我,其实大可不必。我说过了,我们结束了,我已经不需要这份关系了。” “我没有刻意拿这个来弥补你,我是真心的。” 方引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才慢慢转头看着谢积玉的眼睛,审视了一番之后,却觉得这人好像没有撒谎的意思。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谢积玉本质上是个好人,看到了自己那些往事,大约还是有忍不住的怜悯吧。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就算是小猫小狗也有感情了。 “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但我也不是在推三阻四,现在对我来说……” 谢积玉忽然拉住了方引的手,低头,快速在他的手指上吻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 谢积玉珍重地看向他。 “方引,我爱你。” ----------------------- 作者有话说:明天加一更~[熊猫头] 第160章 遥远的天边忽然有雷电闪过。 昏暗的房间霎时间亮了一下,翻涌的墨色林涛倒映了谢积玉的眼中。 震动大地的雷声之后,越来越大的雨声密密麻麻地响起,将这方天地以外的世界糊成了分崩离析的影子。 方引的手僵硬地任由谢积玉牵着,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温热触感,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听到的话并不是错觉。 在曾经无数次的设想当中,他与谢积玉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放下以往的隔阂,当一对虽然没什么感情,但也能互相尊重,必要时也能互相帮助的夫妻而已。 后来那些营造出来的恩爱场景给了方引错觉,让他觉得或许自己还有机会再争得一丝爱意。 抱着这样隐秘的心思之后,他听到谢积玉跟谢惊鸿的对话中曾说过的那句“不爱”,也在后来亲口问出之后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或许一开始抱着的希望就很渺茫,所以在事实面前,方引醒悟得倒也算快。 可现在到了这种时候,他穷举了谢积玉找自己的千种万种理由,也设想了分别要怎么应对这些理由。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失控的不安感让方引挣脱了谢积玉的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肩膀紧绷地戒备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以前做了太多的错事,很多时候都没有顾及到你的处境。但我这样说,并不是仅仅是为了弥补,我是真心的。” 谢积玉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声音也温柔和善。 第214章 他面前的方引,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像是一只暴风雨中被被打湿羽毛的鸟,惶恐又不知所措。 谢积玉想将他揽在自己的怀中,却又不敢动作幅度太大,唯恐吓到对方。 “我真心爱你,也想和你在一起,然后……” 谢积玉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面前的方引眼睛陡然红了起来,细白的手指在身侧颤抖地绞在一起。 谢积玉的心几乎也要被揪烂了,上前伸手就想抱他。 但方引这次没有收着力气,猛地推了他一把,谢积玉愣是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爱?对一个原本死了一年多的人来说太晚了吧!” 方引重重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通红眼睛,但刚刚被带走的泪水却又很快在眼眶中浮现出来。 “当初我们还没有分开的时候,活得非常割裂,几乎不能算是个正常人!在我母亲面前,我要表现得我们关系很好,好让他不要担心;在方敬岁面前,因为我没本事拴住你,甚至被要求去陪睡;在同事和朋友面前,我又变成了一个单身的人,还需要小心应对他们时不时的疑问……但以上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你抱怨过什么,更加明白这是我选的路,所以并不怪你!甚至还想着,毕竟后来结婚是你主动选择的我,我想我或许有机会……” 方引哽住了,声音带着怒气,发着抖,咬着牙,却挡不住总有眼泪落下来。 谢积玉心痛极了。 他要怎么开口呢? 告诉方引,自己当时只是因为不满谢惊鸿的安排,所以明明已经是合法的夫妻关系了,却要硬要不爽地加了一个对自己来说很简单,但对方引来说很为难的隐婚要求吗? 这种动动手指就让人的处境无比艰难的理由,他怎么解释都弥补不了。 “可你呢?我明明已经在尽力维持住一个安守本分、不给你添任何麻烦的模样,但你从始至终都不信任我,你还记得你怀疑过我多少次吗?总是把我的行为朝着最坏的方向去设想,甚至怀疑当初被变革军绑架都是我跟方敬岁合谋!” 谢积玉喉咙发紧,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但硬是挤出了这几个字:“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早点看见你的处境……” 方引说完这些之后几乎是力竭了,整个人像是陷在了沼泽当中,一点都动不了了。 “得了吧,你不是没看见,你只是不想看见。” 几秒钟后,方引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晏珩在片场受伤那次,你跑到医院帮前帮后,为他联系疗养院,还能注意到附近有花田,提醒晏珩花粉过敏,所以不要接近那块区域。而我当时被方敬岁抽了一耳光,脸肿得不能见人,只能戴着口罩,你只是教育我,让我学会反抗他。” 方引撇过头去,冷漠又悲哀地笑了一声。 “如果我当时有反抗他却能全身而退的本事,我早就做了,不需要等你来教我。” 谢积玉急忙就想解释:“我跟晏珩并不是那种关系,他……” “你别误会,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跟他作比较,只是觉得你该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方引累急了,觉得一颗心都被掏空了,只能抬手撑着墙面,好让自己保持站立状态。 他的神色和声音都已经平静下来了,但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印在白皙的侧脸上。 方引将自己的情绪又艰难地收了起来。 这种抱怨的姿态总是很难堪的,可这个夜晚他已经经历了两次。 “我当初对你予取予求的时候你不爱我,在方引这个身份死了一年多之后却觉得爱了,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方引的话像一根被烧得通红的细长钢针,深深地扎进了谢积玉的脑中。 那些日日夜夜的酿造的悔恨和痛苦在此刻倒灌进他的身体里,那种不确定的、宛如在梦中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望着眼前的人,甚至颤抖到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无望的幻觉。 谢积玉上前,急忙就把方引揽在自己怀中。 他的手紧紧地抱着方引的腰,双唇触到了方引侧脸冰凉的泪。 能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确实活着的,却又是痛苦的。 他在脑中想过千次万次,如果再见到方引到底应该从哪件事开始说起,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 谢积玉也很明白自己亏欠他太多,强烈的负罪感让他几乎将爱这个字说不出口,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看到对方经历了那么多伤痛之后,自己说一句“我爱你”就能磨平一切?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那么好的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没有去珍惜,人死后才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当发现方引可能还活着之后他便一直紧绷着,等真的把人弄到了身边才后知后觉,惩罚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他觉得痛苦,不过这种痛苦却让他甘之如饴。 “我做错了太多事情,也忽略了你的感受。直到我真的以为你离开这个世界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很多以前被我忽视的信号,这一点我不否认,也不敢奢求你理解和原谅。只是,我的心是真的。” 方引放任自己身体的重心落在了谢积玉的怀中,已经疲惫至极,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谢积玉轻抚方引的后背,却透过薄薄的睡衣摸到了脊椎上的那个疤痕,手指停顿了一下才道:“手术是罗伯特医生帮你做的吗?” 方引已经没有力气去问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术后恢复得顺利吗?” 方引缓了几秒才道:“顺利。” 谢积玉抬手又摸了摸方引的头,乌黑的发丝在他的指尖穿行:“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的,就是恢复得没有太好,还是要好好养几年。” “我的身体什么样我很清楚。” 谢积玉没有再去顶这句话。 毕竟是在脊椎上动的手术,成功了固然很幸运,但术后的疗养是非常重要的。 只是他想起方引在自己面前从阳台上跳了下去,又是误入轰炸区受了伤,还是令他心惊胆战。 明明是那样死里逃生过来的,却为什么又选择躺在涨潮的浅海礁石滩上呢? 谢积玉不敢多问,只是道:“我陪你好好养着,过个一两年就能完全好了,甚至都没有后遗症风险。” 方引闭了闭眼,这人自说自话的样子他现在也没办法争个高低。 他抬手轻推了一下谢积玉:“我累了。” 谢积玉识趣地放开了,看着方引转过身,走进了洗手间,拧开了浴缸上方的水龙头。 他也没有关门,只是开始解自己的睡衣衣扣,而谢积玉的目光一直定在他的身上。 “如果你刚才所说的什么爱里,包含了□□接触,我不介意现在就开始还给你。” 方引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自顾自地脱光了身上的衣服,踏入了浴缸中。 热水包裹着他,把情绪释放后的疲惫都渐渐泡散了,方引闭着眼,大脑晕乎乎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转头朝门口看去。 谢积玉离开了,卫生间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暴雨之后的晴天阳光很好,大落地窗的绿意绵延千里,方引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抬腿往外面走去。 等他路过谢积玉房间的时候,却发现人还在床上蒙着头睡着。 方引也没有多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这栋房子确实很大,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但方引昨天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其实不仅房子本身有完善的安保系统,外面还有不少保镖巡逻,只是没有进来而已。 早上九点,已经快到早餐的尾声时间了。 方引也有点饿了,只是等他绕到厨房里,发现冰箱里的食材倒是很多,但流理台上却连一把刀都找不到,根本就没办法处理。 他没办法,最后只从冰箱里拿了个番茄洗了吃了。 之后方引便在小院中逛了一圈,然后打开了大门,站在了别墅的门口。 边上两个保镖见了他,立刻神色紧张起来。 可方引也没有理他们,只是又多走了几步,在门口小花园的花架下坐了下来。 一夜过后,他的脑子还是很乱。 他闭着眼睛,在怡人的风中思考了一会,却也找不到什么头绪。 谢积玉不仅将他软禁在这里,更是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通讯机会,连电话和互联网都不能使用。 硬闯肯定是没有希望的,也不能光等着让杨清主动来找。 方引睁开了眼睛。 症结还是在谢积玉身上。 方引到眼前的果园里边散步边想,没走几步就看见果树上的摄像头。 但他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依旧把偌大的果园走了一圈。 末了,摘了一些已经成熟的石榴又返回了别墅。 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了,而谢积玉也依旧不见踪影。 第215章 难道还睡着? 他感觉有些奇怪,又回到了卧室,却看见谢积玉依旧蒙着头躺在床上。 方引皱着眉走过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却看见谢积玉双眼紧闭,满头大汗,脸色通红,额头更是烫得方引一激灵。 他已然是一副昏迷了的模样。 第161章 方引在原地僵了一秒之后,到底还是医生的职业本能苏醒了。 他伸手轻拍谢积玉滚烫的脸:“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方引的手很凉,床上的alpha被冻了一个激灵,竟然真的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落地窗外是高悬的日光,方引背光,脸藏在黑暗里,只能看到轮廓。 影影绰绰,若即若离,像是在梦中才能得见,却根本看不清脸的那个人。 谢积玉硬是将自己的神思从滚烫的蒙昧世界中扯出来,一下子拉住了方引的手,一只手把人牢牢地抱在了怀中。 方引被迫趴在了他的身上,姿势别扭得不行,手撑在床边想尽量远离他:“你清醒点……” 饶是发烧,alpha力气也还是很大,手跟铁钳一样。 一边紧紧地抱着他,还一边喃喃道:“方引,你别走……” 方引的额头被强按着,贴在谢积玉滚烫的颈侧。 他尝试了几次却没有挣扎开,也没有那个好好医生的态度了,心里那股原本就没有消下去的气又升了起来。 于是,方引朝着自己的腰后摸索,触到谢积玉的手之后抓住了对方的一根手指,朝手背的方向重重一掰。 谢积玉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十指连心,饶是烧得半昏迷的人也痛得清醒了过来,立刻脸色惨白地松开了手。 方引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疏离地站在床边:“现在清醒了吗?” 谢积玉下意识把被掰痛的手藏到了被子里,额头上冷汗涔涔,缓了好几秒才道:“对不起,我刚才好像又……总之对不起。” 方引望着他的可怜模样,只是道:“你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谢积玉注意到了外面的日光,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了:“你等我一会,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今天醒得太晚了。” “行。”方引的声音冷了一个度下来,“你最好把脑子烧坏了,这样我也能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或许是因为心情,或者是因为带病,谢积玉望向方引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委屈。 方引被这眼神看得烦躁。 明明是谢积玉强行把他带到这里,又说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自己这种冷硬的态度不是应当的吗? 难道那指望自己是以前那个温柔小意的妻子? 这个脑中的反问句让方引的心理陡然多了一丝叛逆的意思,于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身大步朝楼下走去,丝毫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谢积玉沉默了一会,将自己的手拿出了被子看了看。 被方引掰手指的手只是还有点痛,倒不是什么大事,而另一只手包着纱布,却发炎了,没被纱布覆盖的皮肤都明显地红肿了起来。 那天晚上在戈壁滩找人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伤,这两天没有及时换药和吃药,有些感染了,所以才发烧。 他昨晚就开始低烧了,有些迷迷糊糊的,这才跑到了方引的床上去。 谢积玉扶着头,微微叹了口气。 方引现在不喜欢他的触碰,所以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分清虚幻与现实,刚才差点又以为看到的是梦中的他,所以才会失态地抱住。 谢积玉起身,快速地换了药,又吃了消炎药和退烧药,这才往楼下走去。 方引一直坐在门外的花架下望着远处的天空,桌上放了个被剥了一小半的石榴。 大半个小时后,谢积玉坐到了他的面前:“再等一刻钟饭就好了。” 见方引不说话,他又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石榴,剥了几颗尝了一口,甜蜜微酸,恰到好处。 于是他回去又拿了一个彩绘的陶瓷小碗,很快就剥了一碗推到方引的面前:“尝尝。” 方引看了一眼那晶莹粉润的果实,又看了一眼谢积玉很明显重新包好了纱布的手,心里却有一口气堵着的感觉。 见对方并不动,谢积玉又道:“或者下午,我给你泡一壶石榴红茶吧,正好适合这个季节喝。” 方引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转换了话题:“你这样一直在这里,集团怎么办?” 谢积玉笑了笑:“集团有职业经理人照看,大的决策我也会线上参与,不耽误。” “谢女士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对谢惊鸿这样利益至上的人来说,以往自己在网上有些丑闻就恨不得让他们离婚,俨然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现在谢积玉在邻国干出这些事,谢惊鸿应该不会不知道,按道理来说不会放任的。 谢积玉的笑意淡了两分下去:“我现在要做什么,不需要她的首肯。” 难道她还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但也管不了? 难以想象谢积玉这次做了多少的事前准备,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弯着,里面却有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固执。 方引定定地望着他:“如果她知道你把一个活人软禁在这种地方,真的会不顾家族、集团和她的脸面,放任你吗?” 山林的午后忽然刮起了和煦的微风。 方引乌黑的头发被吹起,半挡住了脸,容貌似乎都看不太清楚了,但风送过来的属于他的气息却很鲜明。 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香气,不是果香,也不是花香,难以描述,但谢积玉知道,这就是方引。 他放在桌上的手抬了一下,在空中停滞了一秒却又放了回去。 “走吧,该吃饭了。” 方引坐在餐桌边,看着谢积玉盛好了饭,又将一个汤罐放在了桌面上。 打开盖子之后,清亮的汤中卧着一只完整的乳鸽,汤面漂浮着细长金黄的虫草花,无油无渣,炖得很有火候的模样。 边上还放着一碟清炒虾仁,一碟白灼芥兰。 “今天时间太赶了,所以就做得简单了些,你先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方引没有立刻拿起筷子,只是皱着眉道:“这都是你做的?” 谢积玉点了点头:“你还没尝过,先试试看。如果觉得哪里不好的告诉我,我再改。” 两人一起生活了三年多,方引从来没见谢积玉下过厨。 但看着眼前这些菜色,虽然算不是有多精致,也都是家常菜,但是卖相倒是挺不错的。 方引夹起一个虾仁,在谢积玉期待的目光中尝了尝。 味道竟然还不错。 方引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在脑中慢慢回忆他们之间的过往,谢积玉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他会做饭。 一个人的厨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 方引心里是有点惊讶的,但他及时刹住了车,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这第一顿饭,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那些保镖除了日常的安保工作之外,就是一箱一箱地朝冷库里送各种食材。 而餐桌上的菜色,也是一天一个花样,精致到让方引怀疑这个房子里是不是藏了什么顶级厨师。 有一次谢积玉蒸了几只螃蟹,于是方引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将蟹肉、蟹黄和蟹壳都很完美地分开,才真的对他厨艺有实感。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又权势滔天的alpha,做着这些日常琐碎的事情竟然也乐此不疲。 着实是难以想象。 并且除了正餐之外,方引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门外花架下的时候,面前的桌上也会被谢积玉送来的各种茶、水果和亲手做的点心填满。 久而久之,方引也习惯了。 他心里也明白谢积玉此举大概是想温水煮青蛙,也就随他去。 不过此外谢积玉也常常会邀请他一起看电影、运动或者打游戏等等,都被方引一一拒绝了。 他心里一直琢磨着谢积玉说的那些话,不想成为那只被活活煮死的青蛙。 几天后谢积玉又是一副没有被拒绝过的样子来邀请方引一起看电影,方引这次同意了,只是片子是他选的。 选的是晏珩出道拍的第一部担任男主角的电影。 方引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剧情,谢积玉在一边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剧情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方引看着正面大特写的晏珩,忽然按了暂停键,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一幕要是仔细看的话,确实像池青,怪不得你以前对他爱屋及乌。” 说完之后,方引也没有继续播放,只是转过脸来望着谢积玉。 “你们后来为什么没在一起?晏珩人呢?” 他的语气很认真,没有揶揄,没有不悦,却跟让谢积玉心里更难受。 “晏珩对我来说只是童年时候的一个伙伴,对我来说就像是亲哥哥。我对他从来没有过超出这个界限的意思,我喜欢过的人从来只有你。” 第216章 方引像是没听到他后半句话,依旧在问:“那他现在人在哪?” 这个问题却谢积玉的声音低下去好几度:“庄怀信已经知道他在联邦了,不安全。他带着晏穗去了南大陆,也换了新的身份。” “那你应该去南大陆找他,而不是在这为难我。” 谢积玉眼睛都红了:“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呢?你认为我在骗你吗?” 方引突兀地笑了一声:“难道不是吗?高中时代,晏珩出国所以你找了池青。现在他又出国了,所以你来找我——不知道在你眼里,我跟他哪里比较像?” 这样的话让谢积玉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方引解释,才能让他对自己有一点点信任。 过去酿成的苦果,在今日要一颗颗咽下去。 方引有些厌烦地站起身来:“我曾经也跟晏珩聊起过你,他的一句话我倒是认同。‘不要看你说什么,而是看你做什么’,而你过去几年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无限次地印证我的想法而已。” “你可以不信任我,也可以怀疑我。”谢积玉拉着方引的手,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语气很认真,“只是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向你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方引垂下了眼睛,在昏暗的观影室内看不清表情。 他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了。 方引把自己的手从谢积玉的手中抽了出来,转身向门口走去。 只是才走了几步,眼前的门忽然被猛地敲响了:“谢先生,有急事!” 谢积玉闻言眸光一凛,走上去环着方引的后背,低声说了一句“别担心”,然后才打开了门。 眼前的保镖气喘吁吁,用手朝上指了指:“有……有人来了,说要见您!” 谢积玉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危险的东西:“什么人?不是让你们找理由打发过去吗?” 他们一行人全程的保密措施都做得非常好,而且这个地方位置也隐秘,一般人找不过来。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明保镖没有拦住人,而且来人不好对付。 保镖连忙摆手,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位……是……是真的没办法打发过去!” ----------------------- 作者有话说:抱歉大家,今天下班太晚了!祝大家周末愉快~[彩虹屁] 第162章 谢积玉站在门口,朝着远处看去。 别墅前面的路是一道优美的弧形,一直蜿蜒地延伸进远处的山林里。 平常这条路上空无一人,而此时此刻却头尾相连地停了几辆豪车,边上还守着穿制服的安保人员。 车侧边有黄蓝相间的旗帜,那是加兰斯王室的标志。 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其中一辆车里走出去来,米色的阳伞挡住了脸,不过那长长的重工蕾丝裙摆还是非常惹眼。 谢积玉看着对方走进了,微微呼出一口气,然后绅士地点头:“公主殿下。” 洛莉公主将阳伞交给了侍从,优雅地将提着的裙摆放下。 桑蚕丝制成的缎面光泽随步伐流转,上面覆盖银线与珍珠刺绣的玫瑰藤蔓,银光温润如古月。 百年来,加兰斯王室的好几代公主都穿过这条裙子登上过头版头条,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历史价值,更意味着能穿着它的人,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王储人选了。 怪不得说来人不好打发,说到底,这里是加兰斯,是别人的地盘。 洛莉公主看着谢积玉,目光复杂。 alpha穿着简约的居家服,柔软垂顺的布料贴着身体,显示出瘦削的骨骼来。 以往那种磅礴又骇人的气势减少了许多,眉宇之间倒是多了一丝沉沉郁色,不过,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洛莉公主伸出手,缓缓道:“好久不见。” 谢积玉伸手与她轻轻地握了一下,嗓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洛莉公主没有立刻回答。 她提着裙摆,越过他,径直走到了门口花架下的桌椅边,将裙子理好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桌面上放着一个茶壶,里面还有半壶茶。 几片深褐的茶叶卧在壶底,茶水呈现久泡之后的琥珀色,香气也不再浓郁,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涩感,边上放着两个杯子。 洛莉公主移开目光,像是什么都没看到:“过段时间就要举行立储仪式了,我给你发了邀请函,你却说没时间参加。” 她花了两年时间,彻底把那个王子哥哥给拉下马,这才能穿着象征着王储的裙子,参加了几次代表王室的涉外活动。 立储这样的场合,会邀请全球各国的达官显贵参与。 而作为给了自己不少助力的谢积玉,不出现着实有些可惜。 谢积玉语气平静无波:“还是避嫌的好,毕竟把您兄长拉下马的证据还是我给的,到时候如果被挖出来,会惹人非议。” “就算外界知道是我们合谋又怎样?本来就是他自己做的事情,现在都板上钉钉了。” 洛莉公主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然后微微外头看着眼前的alpha,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这大半年以来,你极少在公众场合出现,这可和你之前的作风不太一样。” 谢积玉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是加兰斯,你带了那么多人入境,尽管低调,但还没到我查不出来的地步。” 洛莉公主失笑,又站起来看了看这个别墅的全貌。 “你明明就在加兰斯,离首都也就几个小时的车程,何必住在这种偏远的地方?你要是愿意,可以在市中心的皇家城堡里想住多久住多久,所有的衣食用度都跟王室一个标准。” 谢积玉很明显对这个提议没有任何兴趣:“不用了,我觉得这里很好,清净。” 洛莉公主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目光又投向茶壶边上的那两个杯子。 其中一个杯子里的茶水几乎见底,另一杯里的茶水却还剩下了一大半。 这位身着华服的公主语气微冷:“方引已经离开一年多了,看来,你已经找到能替代他的人了。” 她知道谢积玉这段时间以来全球各地飞,但却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在找与方引相似的人。 谢积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没有人能替代他。” 洛莉公主露出了一个突兀的笑意:“是么,那眼前的这栋别墅里藏着谁啊?” 谢积玉移开了目光:“没有什么人,只是觉得这里的风景好,所以在这里度假而已。” 这种回避的态度,再加上谢积玉还婉拒了她的邀约,让她更加确信了眼前的别墅里还有别人在。 意识到这一事实让洛莉公主的脸色冷了下来。 这些alpha都是一样的,永远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停留。 表面做得再深情也是立人设给外面看的,实际上早就新欢在侧了。 “是啊,反正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谁也没有资格管。只是,如果方引还活着,他知道的话会伤心吗?” 这话里有话的感觉让谢积玉微微皱眉:“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洛莉公主用目光示意跟在自己身边的侍从走过来,然后接过对方带过来的精致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这是一封邀请函,信封上的火漆上还按着加兰斯王室的徽章。 “我猜他应该不会伤心,毕竟你以前也是家里有他,外面也有别人,都是一样的。” 谢积玉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很明显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邀请函我送到了,至于去不去你决定吧。” 这句话说完之后她便迈步离开了,身边的侍从立刻撑起阳伞跟了上去。 “您今天累了一天了,其实没有必要再来这边的,邀请函让人送来就可以。” 洛莉公主很明显气不顺,等车子再次启动的时候才慢慢开口:“我只是想到了塔拉。她傻乎乎地被我那个哥哥骗了,结婚没多久就出了意外,仅仅两个月后丈夫就找了新人。现在竟然还想争储,变成名正言顺的国王和王妃。” “幸好,现在王储的位置已经是您的了。”侍从从小就跟着洛莉公主,很多事情都是她经手办的,“那您想做什么?” 洛莉公主吸了一口气:“方引现在怎么样?” 侍从道:“已经入境拿到合法身份了,现在应该已经在东部定居下来了。” 洛莉公主点了点头:“那让他好好生活吧,不要提任何跟谢积玉有关的事情。” “好的,您放心。” 车子已经驶出去几公里了,后面那个别墅已经变得很小,快要看不见了。 “但这样也太便宜他了。”洛莉公主还是觉得心里的那口气没有顺下去,“把立储仪式确定要来的宾客名单给我看一眼。” 侍从捧着平板电脑,任洛莉公主仔细地看翻看名单。 几秒钟后,她的手指落在了一个名字上,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217章 眼看着车队消失在了视野中,谢积玉望着天边残留的晚霞,转身回到了别墅,走到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口。 观影室的门口守着两个保镖,谢积玉轻声问:“他没出来过?” “没有,一直在里面。” 谢积玉闻言点头,让他们离开之后才又进入了观影室。 因为看电影,所以这里没有开灯,入眼是一片昏暗,只有面前的大屏幕上还亮着,上面依旧定格着晏珩的脸。 谢积玉脚步很轻地走到沙发边上,只看到上面有一条凌乱的毯子。 于是他关掉了影片,又打开了灯,环顾四周才发现安静得异常,却怎么也没有看到方引的身影。 alpha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缕不安的情绪来。 方引呢?难道又消失了吗?还是说,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处其实又是自己的幻觉? 就在这个时候,安静得室内忽然传来了一声模模糊糊的碎裂声。 谢积玉慢慢转头朝着那个方位看去,然后缓步靠近,看到了盆栽边上,有一扇几乎隐形的门。 是与观影室相连的酒窖。 他陡然松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酒窖只有壁灯散发着幽暗的光,温度也更低一些,空气中弥漫着酒香。 谢积玉走了两步,便看到了方引的身影。 他蜷缩地坐在在酒柜面前的地板上,头歪靠着酒柜,闭着眼,黑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双颊微红,唇色却有些发白。 方引的脚边有一滩深红近黑的液体,像是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一般。 这个场景让谢积玉心脏狂跳,他想象当中方引当年在跪在雪夜里流产的模样,就这么在眼前复现了。 他连忙大步跑到了方引的身边,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 不是血,只是葡萄酒。 几个碎裂的酒瓶躺在地上,酒液像血泊般漫开,浸透了散落的软木塞。还有尖利的碎玻璃碴刺在酒渍里,冷冷反着酒窖里的微光。 谢积玉缓缓地蹲下来,轻轻地抚上方引的脸,手指在他的脸上摩挲了几下,温柔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方引无意识地“哼”了一下,依旧闭着眼睛。 谢积玉仔细地将那些危险的玻璃碎片用脚拨到一遍,然后弯腰将方引从那些酒液中搀扶了起来,搂着他的腰,任由他以抱着的姿态倒在自己怀中。 这样大幅度的动作还是让酒醉的人有了一些意识,方引喃喃道:“放开我……” 谢积玉摸了摸他被酒液浸湿的衣服,极有耐心:“我带你上楼洗漱一下。” 方引忽然就在他的怀中挣扎起来,扶着谢积玉的双臂将上半身撑了起来。 他乌黑的眼睛裹着水汽,盯着谢积玉的脸看了半晌,很慢地开口:“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我帮你。” 方引的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一把刀,然后……” 说着,他就握起了拳头,朝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砸了两下。 谢积玉的心都被揪在了一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依旧维持温和有耐心的模样:“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方引抗拒地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谢积玉知道,怀里的人心里藏着很多事情,只是这段时间以来,面对自己的一直是那最坚硬的部分。 可是只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才能真正将人留住。 “你如果告诉我,我就帮你找刀,好不好?” 方引在他的怀中安静了几秒,忽然又撑起了身体,有些抗拒谢积玉的怀抱:“不行,说出来就死定了……” “不会的,我会帮你保密的,没有人会知道。” “保、密。”方引醉醺醺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问,“你是谁?” 谢积玉沉默了半晌:“我是杨清。” “杨清?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方引看着眼前人模糊不清的脸,“你说过,只有我跟我母亲分开,这才是最保险的方案……嗝……就算我在外面被找到,也没有人能顺着我找到他……” 谢积玉屏气凝神,耐心地追问:“所以,你不想周知绪被别人找到?” 方引很重地“嗯”了两声,生怕别人没听懂。 “那如果你被人找到了,你要怎么办呢?” 方引这下沉默了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头垂在谢积玉的肩上,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 浓烈酒气混着方引身上的气息,沉沉压在凝滞的空气中,却让谢积玉觉得喘不过气来。 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他忍住心中无边的酸楚,抱着方引上了二楼,脱下了脏了的衣服,用沾了温水的毛巾帮他细细地擦拭皮肤。 方引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瘦削的身体上布着不少伤痕,从脖颈到脊椎,从脊椎到双腿。 尽管在被酒精麻痹的睡梦中,在宽大的床上,方引还是蜷缩着身体,像一枚被粗暴撬开、丢弃在礁石上的牡蛎,柔软的肉身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被混合着锋利砂砾的潮水冲刷着。 谢积玉跪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摸方引的脸,低声道:“那谢积玉呢?你还记得他吗?” 方引不安地皱了皱眉,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谢积玉耐心地继续问:“如果他来找你,给你提供你需要的一切保护,你会原谅他吗?” 方引迷茫地睁开眼睛,背光让他看不清楚眼前人的脸,只记得他好像是杨清。 “他不会帮我的。”方引喃喃着,又闭上了眼睛,“他不会……” “你为什么这么想?”谢积玉的声音几乎颤抖了,“他其实一直在想你,知道你可能还活着的时候,也一直在找你。” “他讨厌我,嫌弃我……” 说着,睡梦中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竟流出了泪水。 谢积玉心都在绞痛,连忙帮方引擦拭:“不会的,他以前只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才……” “他逼迫我生孩子,还打过我,软禁我。” 说到这里,方引忽然抱着怀中的被子,头都埋了进去。 好几秒钟之后,那一声痛苦的哽咽才闷闷地传了出来。 “他变成了跟方敬岁一样的人。” 第163章 黎明时分,天空呈现一种静谧的蓝调。 厨房发出一声轻轻的“叮”声提示音,一直坐在廊下的谢积玉才回过神来。 他站在原地,静止了一分多钟后才缓解腿部的麻木感,然后走到厨房里,关掉了灶台上的火,又拿了一方干净的布隔热,打开了砂锅的盖子,鲜香扑鼻的鸡汤米粥算是熬好了。 他将粥放在一边放凉,做了一道水蒸蛋。在等待的间隙,又从冰箱中拿出一个椰青,利落地开了个口子,将清亮的椰子水倒入了杯中。 谢积玉伸手去握住那个杯子感受温度,冰凉的感觉让他微微皱了皱眉,于是他又用了一个大一点的碗,接了些热水,将那杯椰子水放在里面回温。 眼看着楼上卧室门口里的感应灯又亮了一下,谢积玉盛了一碗粥,又将椰子水和蛋羹放在餐盘上,慢慢地朝楼上卧室走去。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了小桌上,然后挪开那道移门,走到了方引的卧室里。 床上的被子凌乱,可上面却并没有人,谢积玉的目光在卧室里逡巡了一圈,终于看到了落地窗前面的人。 方引的棉质睡衣宽大,此刻并不整齐地挂在身上,领口有些歪了,几乎露出半个肩膀。 面前的窗户是打开的,凉风将他的头发都吹了起来,侧脸被浸成了冷白,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窗外广袤的蓝色世界。 似乎在看着什么,但又没有在看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谢积玉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提了一下。 他走过去将才窗户关上了,这才拉着方引的手,轻声问:“怎么站在这里,头痛不痛?胃里有没有不舒服?” 方引昨天傍晚时分醉酒之后就睡了,一直到这个点才醒。 宿醉醒来一般是要遭点罪,但方引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垂下了目光,什么都没说。 谢积玉这才注意到方引连拖鞋都没有穿,光着脚站着冰凉的地板上。 于是他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方引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和反抗的意思,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谢积玉走了几步,将方引放在床上,用手心碰了碰他脚背,皮肤凉得几乎没有了人的体温。 但方引对此好像无知无觉。 于是谢积玉在衣橱里找出一双袜子,蹲下来帮他仔细地穿上。 昏黄的灯光下,高大的alpha半跪在地板上,低着头,目光认真而郑重,倒不像只是在给别人穿袜子。 方引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谢积玉抬头看他,有些惊讶:“是不是冷了?” 方引的手撑在了床上,五指却不自觉地抓紧了,将床单都抓出了褶皱。 半晌,他沙哑的声音才响起:“还好。” 第218章 谢积玉将那双已经穿好袜子的脚塞进了被子里,又拿了一个小桌放在床上,这才出去将餐盘端了进来。 “你昨晚没用晚餐,先简单吃点。” 宿醉之后的人总是口干,谢积玉先将温热的椰子水递给方引,等他喝了两口放下来之后才用盛起一勺粥。 不过粥并没有直接送到方引的嘴边,谢积玉先用唇碰了碰,确认温度适宜才递过去。 方引定定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又垂下眼睛,看着面前那一勺炖得咸香的粥。 米粒炖得开花,上层油花都被撇得很干净,粥不算浓稠,半流质状态,大部分都是融合了鸡汤的米汤,对没吃完成又宿醉的人来说非常熨帖,不会伤胃。 方引紧抿的唇线松开了,将粥喝进了口中。 垂头的姿态让他乌黑的额发贴在脸上,只能看到白皙的下颌,看上去到有种乖顺的小孩子气。 谢积玉又盛了一勺递过去。 但这次,却被方引握住了勺柄:“我自己来。” 于是谢积玉就把勺子给了他:“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要勉强,吃完想睡会就再睡,剩下来的我来收拾。” 他说完就站起来准备离开,方引却忽然说了一句:“谢谢。” 谢积玉的脚步微微一滞。 方引昨天的话还言犹在耳,眼下这一句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这样平静的话语谢积玉许久没有听见过了,心里竟涌上一种微妙的涩意。 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过过了将近小半个月的时间,谢积玉才发现变化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方引忽然变得很安静,不爱说话,有时候一天下来连别墅的门都不会出,只是在房间里看那些外文原版书。 有时候谢积玉怕他闷着,偶尔也会拉着他在别墅周围走走,方引也不会太抗拒,基本由着他。 谢积玉从小到大见识的东西太多,就算是平淡的日常生活里,也能说出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来。 有时候他在厨房做饭,或者在庭院中打理花圃,方引就会坐在不远的地方。 谢积玉能察觉到方引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到他的身上,有时候一看就会看很久,但是等到自己回头的时候,方引便会将目光移开,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如果说一开始方引对他是抗拒,那现在就是沉默,但是又不像是那种故意为之的、沉默的对抗。 因为很多时候谢积玉抛出问题给方引后,方引的回答虽然简洁,但还是会应他。 有些不对劲。 谢积玉垂着眼,将一个青玉一般的新鲜蜜瓜洗净,一剖为二,先将中间的瓜瓤挖出来,又仔细地将皮削掉,最后切成了均匀的小块放在了陶瓷盘中。 在他抬手打开橱柜准备取出叉子的时候,柜门镜面正好反射到了方引的身影。 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却依旧转头朝谢积玉这边看过来。 谢积玉假装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但眼睛实际上一直看着方引。 他前几天还认为他仅仅在看自己而已,但是这两天却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谢积玉拖延了几秒钟之后将叉子拿到了手里,端起蜜瓜朝着方引走去,果不其然,方引的目光又移开了。 “很甜的,尝尝。” 方引接过叉子:“谢谢。” 又是这样礼貌的疏离感。 谢积玉在方引身边坐了下来,两人并排着将这盘蜜瓜吃了一半下去,他才慢慢地开口:“方引,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说?” 方引身体一震,第一反应是摇头:“没有的。”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或者有什么问题要问,你都可以跟我说。” 方引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的神色,半晌才迟疑地开口:“你当初,是怎么发现我可能还活着的?” 于是谢积玉就将自己把看到的一系列线索联想起来的事情,末了露出了一个苦笑:“其实我当时也不敢抱着太大的希望,就怕最后失望越大。不过还好,你真的还活着。” 方引“嗯”了一声,又问:“据你所知,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只有我,还有我一直带着的这些人,不过你别担心,他们不会说出去的,我的报酬足够高。” 威胁也足够大,不过这句话谢积玉没有说出来。 “那谢女士呢?她也不知道?” 谢积玉没有多说,只是道:“她现在不会管我做什么了。” 方引皱眉:“为什么?” “也没什么,也许是想开了吧。来,再吃一块。” 很难想象谢惊鸿那样位高权重,又控制欲很强的人居然会有“想开”的一天? 清甜的蜜瓜在方引的口中却味同嚼蜡,他很艰难地把它咽了下去,目光无神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广袤山林。 谢积玉心里那种无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已经告诫过自己要少跟方引产生肢体接触,免得他不舒服,却在这个时候不得不伸出手去握住方引的手,好像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一般。 “你在担心什么?”他温和地询问着,尽力掩盖了自己忧心的模样,“能解决的我都能帮你解决。” 方引那只被握着的手不自然地收紧了一下,复又放松,却没有挣脱的意思:“没什么。” 谢积玉想到醉酒的那个夜晚,于是问:“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的母亲?他的病怎么样了?我可以为他安排治疗。” “不用了!” 方引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脸色也有些难看,让谢积玉都被惊讶了。 “我没有任何恶意的。”谢积玉缓了几秒才开口,“如果你觉得不需要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不用怕。” 曾经的谢积玉觉得,只要方引还活着,无论他要怎样他都会承诺满足。 可确认方引还活着之后,惊喜没存在几天,就看到他躺在礁石滩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方引的死亡或许会变成确认无疑的事实。 他不知道方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却隐约察觉到或许是自己的行动引发他的应激反应。 这个猜测让他心惊。 谢积玉在商场上有很多手段,无数看上去不可能的艰巨项目都被他拿下了。 而眼下,他竟然不知道该怎样留住一个有自杀倾向的爱人,只能用看上去最不牢靠的言语来承诺。 “你和周知绪都会安全的,我不会让外界发现你们的存在。方敬岁的案子我也会摆平的,没有人再能威胁到你们。如果你什么时候觉得我可信了,就随时来寻求我的帮助,我会尽我所能的。” 方引犹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又环视了一遍这栋别墅,犹豫着开口:“你打算跟我在这里,住多久?” 住到你不再有自杀想法的那天。 但是这样的话谢积玉不敢说出口,这种负面暗示在这种时候只会起反作用。 恰好在这个时候有人匆忙地跑进来,低声在谢积玉耳边说了几句。 谢积玉的眼睛里有寒光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了,站起来微笑道:“我先去把晚餐要用的虾处理一下。” 他回避了那个问题。 方引看着他的背影,一双手在膝上握紧了。 晚餐的时候方引罕见地要了一瓶酒,本来谢积玉是不想拦着他喝的,但奈何方引灌得太猛,结束的时候四肢都不听使唤了。 谢积玉将人抱到浴室中,将浴缸里的水温调整到合适的程度,才开始解方引的衣服。 他出了汗,就这样睡觉肯定不舒服,就打算简单地帮他用温水清洗一下。 谢积玉完全就是照顾的心思,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可他刚刚脱掉方引的上衣,手臂光洁白皙的皮肤却很明显地汗毛竖起。 谢积玉轻轻揉搓他的手臂:“怎么了?觉得冷吗?” 可方引没有回应,只是顺势将谢积玉的手握住,放到了自己的脸上,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 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氤氲着薄薄的水汽,谢积玉的心像是被羽毛扫过,狠狠地抖了一下。 方引似乎是醉得太过了,他手臂环上谢积玉的脖颈,将人拉近了,带着酒气的呼吸都拂到了谢积玉的脸上,唇与唇之间几乎只有一线之隔。 这一年多以来,他想过方引很多次,自然也包括亲密接触。 只是这段时间过得太混杂,很多事情都藏在云里雾里,他忙于将方引带出某个未知的危险境地里。 尽管人就在眼前,却也没有别的想法。 而眼下…… 谢积玉的眼睛都红了:“方引,看清楚一点,是我,我是谢积玉。” “我当然知道……你不想要吗?” 他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味道,对谢积玉来说比世界上任何alpha诱发剂都来得有效。 谢积玉尽量保持着自己的理智,继续问:“你真的愿意?” 第219章 方引含糊地笑了一声,只是吻在他的唇角。 谢积玉下腹发紧,将人压在浴缸壁上,细密的吻立刻落到了方引的脖颈上。 他揽着方引的背,仿佛在抚摸失而复得的珍宝,手顺着优美的背脊线条就落到了腰上。 “我就知道……” 谢积玉的唇还贴着他的锁骨,气息不匀地问:“什么?” 方引声音闷闷的,笑得皮肉都在颤抖:“你们都是一样的……” 宛如一同冰水当头浇下,霎时间,什么滚烫的情和欲都被浇灭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谢积玉僵直着身体,跪坐在浴缸边。 方引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睛,望着谢积玉:“怎么……为什么不继续?不是还想让我生孩子吗?” 谢积玉喉咙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苦涩的味道从胃里一直蔓延到他的口中。 方引对此无知无觉,还继续笑着道:“你说过要给我植入一副omega腺体的,而且这里也没有避孕药能给我吃。等我生了孩子,就再也走不远了,你就可以永远把我关在这里……” “别说了。” 谢积玉将人抱在怀里,深深地垂着头,滚烫的液体顺着方引的蝴蝶骨源源不断地落了下去。 “我求你,别说了……” ----------------------- 作者有话说:小虐怡情,明天加更[亲亲] 第164章 大约是喝的太多了,昨天晚上在浴室的醉话像是一个字都不记得了,方引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 他依旧会时不时地将目光落在谢积玉的身上,但是这次,谢积玉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分量。 是三十年来的生活,积压在一起的、难以撼动的苦涩。 谢积玉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找到了以前跟方引有交集的不少人,除了方敬岁和方澄,已经现在已经废在监狱的裴昭宁,还有方家的佣人、司机和保镖等等。 通过这些人,他不仅清楚方引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也很清楚他父母之间的相处模式。 不过直到昨晚,他才不得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方引心中是这样的,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看似反常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 方引长时间地看着自己,是不是觉得通过自己,也想到了方敬岁以前对周知绪的所作所为? 而昨晚看似主动的动机,不过是催促靴子落地罢了。好像只要最坏的预期实现了,方引就不需要再提心吊胆地等待了。 这种做法让谢积玉既心疼又生气。 他知道自己以前的做法自大又幼稚,在方引面前用语言肆意地掩盖自己的目的,总是要方引主动去猜,去迎合他,好像那样就可以永远立于不败的高位上。 但也正是这样的习惯,现在的方引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再也不会因为他的一句好听的承诺而弯起眼睛。 这一年多以来,总是会将心脏包裹住的无能为力感再一次袭来,语言竟然变成了最苍白的东西。 “……谢总,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所以这次会议还是希望您能线下参与。” 谢积玉回国神来,看着屏幕上助理的郑重的神情,终究是点了点头:“帮我买5个小时后的机票,再买15个小时后回加兰斯的机票。” 在外的这段时间谢积玉推掉了许多会议,都用线上的形式参加。 但是这次会议规格很高,全球各地的分公司总裁都会参与,可以说关乎着领杉集团未来三年的发展战略,谢积玉不得不到场。 听了他的话,助理的神情很明显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这样时间会不会太赶?” 谢积玉趁着黎明搭乘航班,上午便能赶到集团会议现场,然后结束又飞回加兰斯,时间正好是加兰斯午夜之前。 行程上来说确实很赶,但是他也不敢让方引一个人过夜。 夜晚总是有种能将人侵蚀掉的魔力,谢积玉已经感受过无数次了,他不敢赌。 而且毕竟身处他国,私人飞机要申请航线,还是过分招摇了,容易引人注意。 在出发之前,他花了两个小时时间为方引准备好了白天的三餐,又嘱咐别墅的安保要时刻注意方引的情况这才出发去机场。 飞机起飞的时候刚刚是黎明时间,天色还暗着,谢积玉看了一眼别墅的实时监控,却发现方引房间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他心里默默地算了算,方引这一觉也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着实是太短了。 然后就看到方引穿着居家服,缓慢地下楼,坐在了庭院的椅子上,看着黎明时分的天。 谢积玉也这样看着他,直到空姐出声提醒飞机即将起飞。 到达联邦之后谢积玉一刻都不想耽搁,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会议。甚至短短一小时的午餐时间,他都用来跟几个重要的高管确认工作上的事情。 在他的安排下,会议上的问题得到了妥善的解决,甚至比原定的安排提前了半个小时结束。 谢积玉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立刻又去了机场。 可不知道哪里泄露了消息,一堆媒体围上来问东问西。 说来说去总是觉得谢积玉这么长时间不在国内,肯定在外面处理什么了不得的重大项目,于是便想从他口中探知点消息,想搞出一些大新闻来。 谢积玉不胜其烦,最后在起飞前匆匆看了监控一眼,发现方引站在冰箱面前,这才放下心来。 他行色匆匆地又赶回了处在加兰斯的别墅,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但是方引不在卧室里,一楼的庭院里也寂静无人,冰箱里他准备的菜基本没怎么动,好像只是少了两颗西红柿。 连轴转30多个小时之后,谢积玉疲惫至极,额头上似乎都有青筋在不安地跳动。 他查看了监控,发现方引晚上去往地下室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心中不安更甚。 他毕竟不能在别墅的边边角角都装上监控,那样被方引发现的话只会更加憎恶自己,但此刻却有点后悔。 地下室的范围很大,有泳池,健身房,观影室和酒窖,谢积玉挨个看了一遍,最后发现在观影室的沙发上,躺着一个满身酒气的人。 瘦削的人几乎都陷在了沙发里,闭着眼睛睡着了,双颊通红。 沙发边上的地毯上还放着几瓶开封的酒,有红酒,香槟,甚至还有烈性的龙舌兰。 谢积玉将他抱回了卧室,大约是喝得太多了,帮他清洗的过程中方引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吐了一次。 不过因为白天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他也没有吐出来什么,反而是脸色发白地昏睡着。 谢积玉不敢放任一个醉成这样的人独自睡觉,一直强撑着守在方引的床边。 他太疲累了,中间偶尔有闭眼睡着的时候,也会很快惊醒,确认方引在床上好好躺着的时候才放下心来。 方引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神色恹恹的,胃口也不太好,谢积玉做了不少菜,但方引却表现得兴趣缺缺,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天气渐渐入秋了,天色蔚蓝,微风拂面,是很舒服的季节。 午睡之后,谢积玉带着方引走出的别墅的门,说是一起采摘一些晚上要用的瓜果蔬菜。 夏天的浓绿已经开始褪色,渐渐成熟的果实呈现出丰富的色彩,随便一眼就像是一副漂亮的油画。 虽说是一起采摘,但篮子一直在谢积玉的手中,他边摘那些成熟的瓜果便说可以做成什么样的菜,方引只是一直跟在他身边而已。 在这个过程中,方引总会忍不住地出神,迷茫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积玉在心里无声地叹气 他们就这样在外面转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回到别墅,谢积玉说晚上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所以很多食材要提前处理。 他在厨房忙碌着,方引就像往常一样找个空间独处。 傍晚时分,晚餐就已经准备好了。 前菜是牛油果鲜虾塔塔,还有金黄色的南瓜芝士浓汤;主菜是煎到七分熟的牛排,边上还配着下午采摘的小番茄和芦笋,还有时蔬千层面;甜点是清新解腻的柠檬挞,还配了一杯鲜榨的石榴汁。 剥石榴籽不算是个轻松的事情,谢积玉感觉自己的手指都有点痛,不过好在已经完成了。 他依旧按照以往的习惯,在别墅里面找了一圈,想叫方引一起用餐。 不过最后找到人的时候,方引依旧是醉倒在了酒柜前面,整个人狼狈地蜷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谢积玉渐渐握紧了自己手,指关节都发白。 他没有发怒,只是像前几次一样,把人抱回楼上,重复清洗和换衣的过程,最后把人放在了床上。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准备好的晚餐早就凉透了。 谢积玉也没有胃口了,他站在庭院里站了许久,脚边也落下了好几个烟头。 方引像是喜欢上酗酒了,每天只是简单地吃一点,大部分时候都和酒为伴,整个人看上去浑浑噩噩的。 第220章 什么外文书、什么风景、什么电影他都没有了兴趣,长长的头发颓丧地挡住发红的面颊。 谢积玉不想让他这样喝下去,也会限制,但换来的是方引无声的对抗,整天卧在床上,什么都不吃。 有一次他喝得太猛,呕吐的时候都能看到明显的血丝,面色惨白。 明明已经是一副很痛的样子却还是想喝,谢积玉阴沉着脸夺下他的酒瓶,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方引只是醉醺醺地笑了笑:“因为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你要做什么,我都没意见……” 他在这种颓丧的日子里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有一天早上苏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剪短了,跟以前的方引一模一样。 而身上也穿着体面的礼服,人坐在车的后座上,外面的城市车水马龙。 街道上聚集着许多人,穿着加兰斯的节日礼服,手里拿着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方引许久没看到过这么多人,便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今天是洛莉公主的立储仪式。” 方引无声地看了一会:“你要带我去参加吗?” “今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场仪式上,所以想带你出来走走。”谢积玉笑了笑,“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 方引大脑迟缓,好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他默默地坐在谢积玉的身边,停车的时候才看到一个药店,便道:“我要去买点药。” “你哪里不舒服?需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买点药就行。” 谢积玉关心地望着他:“可是……” “或者你给我拿几瓶酒来。”方引冷冷地开口,话说得很重,“不然我看不下你这张脸。” 谢积玉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不敢再做阻拦,只是跟着他去了药店。 方引挑了一些常备的药,看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上车之后吃了两片护胃的药片。 他们一起登上了加兰斯标志性的天空之塔上,这座位于百米之上的云端餐厅被被布置得繁花似锦,芬芳缭绕,不过突兀的是除了几个侍者,只有他们二人是客人。 方引任由谢积玉带着他到空中花园坐下,看着这被无数死物堆积起来的地方只觉得可笑。 他眉心微蹙,嗓音带着一点厌烦:“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谢积玉认真道:“我只是想带你出来走走,让你开心点。” 方引只是沉默。 以前曾经憧憬过的东西,在此刻看来却那么多余又讽刺。 餐前方引去了一次洗手间,谢积玉就在座位上等着他,想着接下来要跟方引说的话。 方引这样的状态不是办法,放他走他可能会轻生,留下他也只是看着他慢慢地枯萎——解决心理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再过两天就会有心理医生上门,到时候就算是要逼着方引接受治疗被他憎恶,谢积玉也认了。 就在他想着这件事的时候,餐厅的门忽然被打开了,谢积玉笑着抬头望去,笑容却立刻凝固了。 因为进来的不是方引,而是满脸寒霜的沈涉。 谢积玉立刻站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沈涉缓缓地走近,看着餐桌上那张写着“生日快乐的卡片”,不禁笑了出来。 “真是巧啊,你的新欢跟方引是同一天生日。”整个餐厅安静得落针可闻,沈涉继续道,“还是说,连这个也是装的?只要能替代方引,改个生日也无所谓?” 谢积玉望着门外,厉声道:“来人!” 但外面却是一片寂静。 “我的人比你的人多,就别费力气了。”沈涉冷冷一笑,“你以为这样,方引的死你就能假装没责任了吗?” 谢积玉垂在身侧的手都握紧了,关节都在微微发白,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门口。 “人呢?”沈涉在一边站定,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叫出来看看吧,我也帮你把把关,看像不像。” 谢积玉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拉扯沈涉要赶人的时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不及了。 沈涉听到身后响起来的脚步声,便冷冷地转身去看。 来人穿着一身定制礼服,瘦削的身形,乌黑的头发和眼睛,白皙的面孔,双唇紧抿。 除了没有眼镜,其他地方都跟方引一模一样。 沈涉脸上的冷冷的怒意瞬间冻结,血色褪尽如纸。 他死死瞪着那张脸,身体像被什么重锤击中,猛地撞上椅子,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你……你……” 沈涉指尖抖得不成样子,却是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 忽如其来的人让方引惊讶地愣在原地,不确定地开口:“沈涉?” 但是这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面前,踉跄地朝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要离开。 声音也是方引的声音,沈涉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他抬腿就要上前,却被一旁愤怒的谢积玉拉住了,语气阴沉:“你给我滚远点,他和你没关系了!” 沈涉也怒了,抬手就一拳砸在谢积玉的脸上,一脚又踢在了对方的腹部。 眼见摆脱了对方,就争分夺秒地追了出去。 “方引!”沈涉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是方引吗?你还活着??!!” 方引在走廊上没跑几步就被沈涉堵在了面前,他此刻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挡着自己的脸,回避着沈涉的视线。 尽管他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挡不住的慌乱:“我不是!我不是方引!!” 沈涉强硬地拉开他的手,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几乎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你没死?居然还活着,那这一年……我……” 事情与他预想的完全相反,沈涉思维短路,几乎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他一颗心狂跳,紧紧地拉着方引的手腕,下意识地要把人抱住。 赶上来的谢积玉看到他的动作,热血直冲大脑,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上去就给了沈涉重重的一拳,将人打倒在地。 “我跟你说过了。” alpha骨子里的争斗本能被暴露无遗,像是一副领地遭到入侵的野兽,紧紧地将方引揽在怀里,眼睛血红。 “他是我的。” ----------------------- 作者有话说:这章字数写超了,所以晚了点[可怜] 第165章 方引的礼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白衬衫的衣角整齐地收在裤中,侧后方看上去,凸出的蝴蝶骨和那一截瘦削的腰格外显眼。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越过一束被撕扯到地上的鲜花,将餐盘放在了方引的面前。 “您好,您要的巴斯克蛋糕。” 方引微微颔首,神色很淡定:“谢谢。” 门外的走廊上,两个alpha的信息素如飓风过境,争吵声、打斗声响成一片。 “你居然敢把他绑在身边?这是囚禁!” “我做的事情不需要跟你说明缘由!沈涉,我警告过你的!” “警告?你自己做的事情你已经忘了吗?你有什么资格限制我?” “就凭我跟方引还是夫妻!” “他已经跟你提过离婚了!你别纠缠不休!” …… 服务生们是想装聋作哑,但这么大的声音捂住耳朵都听得见,只能站在一边面面相觑。 但方引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他坐在椅子上,双腿悠闲地交叠,用叉子将一口乳黄色的蛋糕送入口中。 细腻清甜,还带着淡淡的果香。 方引想起以前的自己,在联邦首都那个巷子中的甜品铺子里,买了一块佛手柑巴斯克蛋糕,说什么都想捧到谢积玉面前,请他尝尝才好。 带着一颗又想献宝又怕对方嫌弃的心,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等到深夜。 最后仅仅是谢积玉接到了一通电话,再也没有出书房的门,蛋糕在夏日很快融化得一塌糊涂,最终只能被丢进垃圾桶。 当时那种遗憾是如此真实,可眼下想起来却又是那样的傻。 方引慢慢地将蛋糕放进口中,又配上一杯红茶和眼前俯瞰的都市景观,如果忽略外面的声音,到真的像是一次什么事都不需要想的下午茶时光。 餐厅的门被气势汹汹地打开了,谢积玉大步走了进来,所有服务生都情不自禁地远离了他。 alpha穿着粗气,衣服的扣子都崩掉了几颗,面颊红肿,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但身上那种凌厉的气质更甚。 他看了看悠闲的方引,便立刻拉住他的手腕往外走,语气沉沉:“我们走。” 看来已经打出个胜负了。 方引也懒得多问,任由谢积玉牵着往外走,路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了半跪在地上的沈涉。 谢积玉到底是练过拳的,看来沈涉是比较吃亏的一方。 “方引……”沈涉嗓音嘶哑地抹掉了额头上流出来的血,艰难地站起身来,“你真的要跟他离开?” 第221章 方引站在原地,微微歪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堪称是轻快的:“他身边带着一群人,我能怎么办呢?又跑不掉。” 谢积玉不安地看着方引,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道也更大了些。 “只要你愿意!”沈涉脚步踉跄地靠近他们,“只要你一句话,我想尽办法都会带你离开!” 谢积玉面色阴沉地挡在方引的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沈涉,你注意你的身份!你是谁啊,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哦?”沈涉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就有资格了?” “至少比你有资格。” “如果当年事发之前方引跟我离开,那后面的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 谢积玉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一想到这几年来沈涉一直表现得很讨厌方引,但暗地里却一直觊觎方引的事情,心里就极其不舒服。 更何况,他竟然真的有过要将人带离自己身边的举动。 沈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更加阴沉:“当年方引出事的时候你在哪?是谁当初在我和关岭面前常说迟早是要摆脱方引,是要跟他离婚的,现在又在他面前装什么?” 谢积玉紧紧地咬牙,好像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住自己不被击溃:“跟你无关,不需要跟你解释。” “那方引呢?”沈涉走近了,“你跟他解释了吗?他答应就这样跟着你了吗?” 这句话很明显戳到了谢积玉的痛处。 他很清楚这段时间方引的状态,方引不仅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甚至还用酒精来自我麻痹,好像这样就可以短暂地逃离他。 谢积玉想过那些明明很美好的时光,方引的眼里心里都是他。 可是也被自己亲手葬送了。 “看来是没有。”望着谢积玉苍白难看的脸色,沈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又往前一步,“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你比我更有资格?” “我……” “好了。” 眼看着两个alpha又要开始剑拔弩张的模样,方引心里只剩下了一丝厌烦,直接开口打断了。 作为医生,他很清楚这又是alpha本能的领地意识在作祟,像是两头咬住了猎物就不松口的野兽,更加觉得这种争执毫无意义。 猎物并不觉得被谁吃掉会更好,猎物不想当猎物,只想过走自己的路。 “我想做的只有一个人离开这个地方,不需要你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的关心。” 方引掀起眼皮,看着眼前两个alpha脸上的表情。 只有惊慌和无措,倒是没有人真的应他的要求。 半晌之后,方引冷冷地笑了一声。 “如果做不到,就不用在我面前装得有多为我着想一样。”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径直朝着电梯口走去,几秒钟之后,垂在身边的手落入了一个灼热的掌心中。 是谢积玉。 那双手抖得很厉害,但方引已经不想再看。 他撇过头去,目光落在了观光电梯外,没有焦距地望着外面举行庆祝仪式的人群。 车队开回了别墅,一路上谢积玉沉默地坐着,方引只是望着车窗外快速流动的风景,车内的氛围安静到诡异。 直到车子停下的时候,谢积玉才拉住他的手臂,声音暗哑:“对不起。” 方引顿了顿,淡淡道:“哪方面?” 可以说是这个被搞砸的生日,也可以说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让沈涉找到了…… 不过谢积玉很清楚,这些都不是方引最在意的。 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谢积玉给不了,于是只能装作一副表面和平的模样来:“我亲自帮你做生日蛋糕,然后沈涉那边,我会解决好的。” 方引听了,一个字都没应,转身便下了车。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别墅中,谢积玉这才招来了安保的负责人,嗓音阴沉起来:“怎么搞的?” 好几个保镖脸上都挂了彩,狼狈地开口:“他们目标很明确,似乎我们上路不久就跟上来了,可能……可能已经盯我们很久了。” “似乎?可能??”谢积玉满面阴云,不过还是抑制住了发火的冲动,“多调点人过来,把他们清理干净。” 沈涉刚找上时候的模样不像是知道方引还活着,或许只是想来给自己添堵而已。 难道是上次回国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但这下既然被沈涉知道了,或许还会过来纠缠,那这个地方也不能再待。 谢积玉心里升起一股内疚和妒忌交织的情绪来。 他一边觉得是自己的疏漏,被外人顺藤摸瓜发现了方引的存在,带来了安全隐患。 另一边则回想起沈涉曾经的所作所为。 谢积玉蹉跎了三年的时光,任由那些表白的情话让方引先从沈涉的口中听到。 但他怪不了别人,便只能怪自己。 晚上的生日餐吃得过分沉默,方引下午又喝了酒,胃口也败了,没吃几口就说饱了,要去洗漱。 谢积玉觉得不能再等了,今天怎么样都要提一下做心理治疗的事情,不然拖下去结果只会越来越坏。 今天跟沈涉打架时稍微受了点伤,当时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此时越发的疼。 谢积玉脱掉了上衣,背对着镜子,别扭地朝后看去,后背上出现了一大片青紫,上面还有血点,此刻正隐隐作痛。 “你是傻的吗?” 方引的声音忽然响起,吸引住了谢积玉的视线。 他刚刚洗完澡的模样,穿着宽松的睡衣,手臂被热水熏蒸得几乎粉白,乌黑的头发还潮湿着,发尾落下的水顺着脖颈和锁骨,一直隐入到了衣服中去。 方引对谢积玉的视线无知无觉,只是走近了,看着他后背微微皱眉。 谢积玉下意识就想把衣服放下来,却被方引呵斥了一声:“转过身去,我看看。” “我没事的。” 方引加重了声音:“转过去。” 谢积玉只能听话地照做,下一秒,却感受到方引温热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伤处。 他只觉得那伤处的皮肤更加火辣辣地疼。 方引目光专注,手指在伤处轻轻按压:“这里疼吗?” “还好。”谢积玉喉咙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却又硬生生地转了个语气,“有点疼。” 方引不耐烦地开口:“到底疼不疼?” 气息拂过谢积玉后背的时候,让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半晌才开口:“疼的。” 方引柔软的手指顺着淤青附近的肋骨走向按压:“骨头疼还是肉疼?” 谢积玉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嗓音都哑了:“肉疼。” “抬一下胳膊……转转肩膀,感觉怎么样,有特别痛的地方吗?” 方引垂着眼,很认真地看着伤处。 睫毛如乌黑的鸦羽,衬得水汽朦胧的眼睛像冰透的宝石,漂亮得移不开目光。 谢积玉知道他只是在检查自己的状况,或许跟在医院的时候治疗其他病人的时候是一样的,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动。 方引疑惑地抬头看他,双唇轻启:“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谢积玉回过神来:“不是特别痛。” 方引点点头:“肌肉和软组织挫伤,皮下血管破了一片,所以青了还有血点,骨头应该没事。你稍等我一会。” 他说完之后就离开了,五分钟后,一只手里拿着毛巾和冰袋,另一只手端着托盘,上面是一杯水和白色的药片。 “先吃药,消炎止痛的,我再帮你冰敷一下。” 谢积玉接过水杯和药,心里有种温暖的情绪翻涌,声音也有点颤动:“谢谢。” 两人坐在沙发边,方引在谢积玉的身后,将冰块包在毛巾里,轻轻地敷在那伤处,声音冷淡:“不必,任何人伤了我都会这样做的。” 一直灼烧感很重的皮肤迎来了冰凉的感觉,谢积玉安静了好一会才开口:“就像你之前帮那些战区难民吗?” 方引也不意外他能调查到这些:“是。” “可你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怎么会想到要去做那么危险的地方?” 方引手臂上的那道仅仅愈合一个多月的伤口是被流弹的弹片弄出来,还能看出来当时有多么惊险,甚至再差一点这只手就有可能保不住了。 “我是医生,假身份不能帮我进入正规医院,只能去这种地方。” 这个解释看似是很合理的,只是职业方面的理想真的比生命还重要吗? 难道,他的这条命早就不想要了? 谢积玉不敢直接问,而是换了一个说法:“如果周知绪知道你在那种情况下出了意外,他会伤心的。” 方引下意识就回答:“他不会了。” 谢积玉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方引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将手里包着冰块的毛巾移动了一下位置:“你先把药吃了。” 第222章 谢积玉只能听他的话,将白色的药片放进口中,然后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其实我更不明白你。” 方引的声音微冷,中间不夹杂任何情绪,客观地像是在面试。 “这一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觉得你爱上了我。” 这个问题一直是谢积玉扎在谢积玉心里最痛的那根刺,他难以想象之前的自己眼瞎心盲到什么程度,却也不得不承认。 “你是看了我写的那一页纸,觉得自己丢失了一个其实挺不错的小宠物,所以后悔了。”见他沉默着,方引继续问,“还是说,你愧对那个流掉的孩子,只是想弥补到我身上?” “我做错的事情我都认。”谢积玉琥珀色的眼睛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悲伤,心中绞痛,“但我对你的爱里不掺杂任何东西。” 他们处在一个错位的时空里,以前的方引和现在的谢积玉,隔绝在得不到回应的两个世界里。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遗憾才是常态。命运使然,我和你之间就像两条直线,相交的点已经过去了,以后只会越来越远。” 每个人在每个人生阶段都有自己的课题,如果正好能跟喜欢的人互补那是最好的。 只不过看看大千世界,这是小概率事件。 方引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像是释然。 “不如就此别过,互相给点体面。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见,也能打个招呼。” 谢积玉的情绪忽然波动了起来,他转过身,拉住方引冰凉的手:“在二十多年前的红墙孤儿院里,我们已经有过交点了!” 方引诧异地抬头看他:“你知道了?” “所以我们之间根本就不是单纯的直线,注定还会有交集的!那个毛绒小狗,那颗纽扣,还有那枚戒指……” 谢积玉觉得自己的那颗心都烧了起来,他用力地将人抱在怀里,嗓音都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 “你明明把那枚被我扔掉的戒指捡了回来了……” 方引任他抱了一会,声音很冷静。 “捡回戒指,只是想给以前的自己一个交代。你知道当初我在离开之前,为什么要跟你说对不起吗?童年时期的执念,不应该带到多么多年后。我为此跟你道歉,现在,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谢积玉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变浓了,但他自己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方引想挣扎出他的怀抱,但alpha那双手变得越来越紧,嗓音都带上了哭腔:“不,你别离开我,我不想就这样跟你分开……” “还有一个原因。” 方引抬起手,轻抚谢积玉的后颈腺体,那里的皮肤温度很明显地升高了,皮肤滚烫。 “你是alpha,我是beta,我们本就不应该结合。” 谢积玉呼吸急促起来,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我这是……怎么了?” “alpha的易感期机制高度依赖于复杂的信息素系统,诱发剂的核心作用原理就是强行刺激这个系统。” 谢积玉的手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朝着方引的睡衣中探去,双唇贴在方引的颈侧,迷迷糊糊道:“易感期?” “今天买的那些药看似寻常,不过按比例混合使用可以改变信息素代谢速度,形成与易感期相似的关键激素通路,作用相当于比较初级的诱发剂。” 方引神色冷静地解释,然后大力地推开了谢积玉。 谢积玉倒在沙发上,双眉紧皱,皮肤灼烧一般红了起来,呼吸又快又急,一副即将喘不上气的模样。 他感觉自己的后颈就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钳烙了上去,疼得让他几近昏厥。 “你记住这种感觉。”方引垂着眼望着他,“今夜之后,你就会明白一个omega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抬手按向了桌侧边的警报器。 仅仅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一直在外面待命的几个保镖就冲了进来。 “他易感期到了,只要两个小时内找到个omega纾解就会没事。” 方引说完之后就离开了房间,径直走到了一楼庭院里,望着天上的星星。 以前自己是多么害怕被谢积玉嫌弃,打了那么多omega信息素剂,就为了不让他找别人。 谢积玉勉强要了他,他也勉强去迎合,其实两方都不舒服,真是没意思透了。 别墅门外响起了争吵声,方引走出去看,却发现十几个人互相对峙着,对方是沈涉白天带在身边的人。 但来者准备充足,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车开过来,看来谢积玉的这些人是挡不住了。 远处的沈涉见了他,连忙甩开了拦住了自己的人,大步跑到方引身边来。 “你白天说的话,我想清楚了。”沈涉气喘吁吁,“你跟我走,想去哪都行,谢积玉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 方引懒懒地掀起眼皮:“那你要什么?” 沈涉一时间没听懂:“什么?” “你如果要的东西跟谢积玉是一样的,那对我来说哪里都是囚笼,我不会跟你走。不过,今晚过去,谢积玉会明白的。” 话音刚落,别墅里有个保镖冲了出来,神色紧张,满头都是汗。 “情况不对,麻烦您跟我进去看看!” 方引冷淡地拒绝了:“我不是omega。” 保镖急得直摇头:“跟omega没关系!谢先生疼到休克了,已经完全丧失意识,怕是要出人命!!” 第166章 “确实形成了与诱发剂相似的通路,这个没问题。” 穿白大褂的医生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看向面前的人。 方引乌黑的额发被汗水浸湿,尽管一只手扶着墙,但是后背还是不由自主地弓着,随着不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只是检查结果表明,病人的腺体曾经遭受过严重的物理创伤,且基本没有做再生修复,导致功能丧失了80%。腺体为了响应诱发剂的强力刺激,会剧烈收缩膨胀、加速代谢,如同在未愈合的伤口上反复撕扯、挤压,直接引发剧痛,导致休克。” 方引的唇动了动,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的情绪,小声地重复:“严重的物理创伤?” “所以不能用常见的信息素阻滞剂,刺激太大会造成反作用。现在要进行血液灌流,将血液中的诱发剂成分代谢出去。” 医生说完现状之后就离开了,方引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垂在膝盖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惊魂未定,脑中还盘桓着谢积玉痛到休克的模样。 这个alpha在他的面前很少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而几个小时之前,他几乎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刻。 皮肤苍白湿冷,唇色呈现骇人的青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方引心里早就没有对alpha的本能抱有什么幻想,omega对他们有本能的吸引力。 原以为用了诱发剂,让谢积玉直面那些本就存在在身体内的本能,晓得了被易感期煎熬的痛苦,体验了omega的好处之后他就能明白自以为的一丝一毫好感,在本能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没想到他受了如此重的伤。 方引对此并没有印象,想来想去,谢积玉腺体受伤应该是在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 沈涉也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一瓶矿泉水放在了他跟方引中间的空座位上。 方引回过神来,他确实干渴,却也没有拿起那瓶水,只是问:“你是怎么找到今天那个餐厅的?” “我并不知道你还活着。” 沈涉说着,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居然还活着。” 方引并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只是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今天过来本来是参加洛莉公主的立储仪式,她告诉我谢积玉在这里养了个新欢。其实我原本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给他找点不痛快而已,他之前在国内大张旗鼓地找与你相似的人,这种行为本来就已经很……” 沈涉说不下去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 “直到见了你的那个瞬间,我才明白他这大半年来到底在做什么。” 方引安静了好一会:“他的腺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只听说是受了挺重的伤,但我也不清楚细节,这件事被按得很死。” 方引有些疑惑。 腺体受伤确实严重,但也并非不能做修复治疗。 他不明白谢积玉为什么不做修复,毕竟腺体功能对alpha来说是很重要的。 “我是没机会了吗?” 沈涉忽然开口打断了方引的思绪。 他没有看方引,但是放在膝上的手指抖了抖才蜷缩了起来。 “当年因为我家里的事情,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跟他结婚了。” 那个初冬的夜晚,沈涉得到消息后立刻开车去了方引所在的医院。 大约是他脸上的怒气太过明显,方引在往后退的过程中摔进了喷泉池中,眼睛里都是惊慌和无措。 第223章 而在几年后的今天,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奇迹般生还。 “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依旧是他先找到了你。” 听着沈涉略显苦涩的声音,方引撇过脸去,眼睫垂下来,那张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冷淡:“其实之前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其他想法,我们也不是一路人。” 沈涉静了一会,问道:“你其实还是很惦记谢积玉,对吗?” 几个小时前,谢积玉休克的时候,方引脸上的神情可并不仅仅是医生常见的严肃和专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毕竟他现在的样子是我导致的。” “可你之前并不知情。” “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得到的教训总会比其他人多一些。”方引转过脸来,乌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沈涉,“强行得到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像我过去这几年,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些东西,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今天这步。” 这句话一出来,方引却觉得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心里一直有很多执念,对待谢积玉的一言一行都患得患失。 执拗地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还妄想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所以。” 方引慢慢地开口,在告诉沈涉的同时也告诉自己。 “别再这样了,不值。” “其实我一直明白,我比谢积玉更没资格,只是有些不甘心。” 沈涉沉默了半晌,终于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不会有机会跟你道歉了,关于我以前对你的态度,我很抱歉。” 方引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接受。” 沈涉望着他,陡然笑了一声:“你真的这么轻易就原谅我?” 方引倒也不是在勉强,他确实觉得这些并不算什么,也从来没有因为沈涉而困扰自己,自然没道理揪住不放。 “都过去了,我没有放在心上。” 这句话让沈涉安静了好一会。 他微微皱眉,双手不自觉地在一起绞了好几秒之后才慢慢松开。 接着,郑重地抬头望着方引,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你或许还不知道,当初你去世的事情传出来之后的一段时间,谢积玉他……过得有些难。” 谢积玉这样的人能难到哪里去?不过方引心里也有了猜测。 “我听说,他一开始连我的尸体都不想领。”方引笑了笑,“是不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改变了态度?” 沈涉惊愕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我也是后来听关岭说的,他说谢积玉找人调查你之前的生活,发现你们早在小时候就相遇过。还说,当时他被晏珩带回家,其实多亏了有你?” 方引皱起了眉:“什么?” “这是晏珩出国之前说的。他当年能在孤儿院找到谢积玉,是因为有一个小孩领着他——他也是看到那个小狗玩具,才想起来那个小孩就是你。” 那年春天爆发了流感,全城都风声鹤唳。 方引被方敬岁接到的时候已经被感染了,因为救治及时才脱离了危险。 大约当时自己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了,根本不记得有这一回事。只知道自己康复之后的有一天看电视新闻,才知道那个小孩是谢家失踪的孩子。 不过这一旧事并没在方引心里激起多大的波澜,倒是让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谢积玉说到底并不是一个坏人,知道往事之后肯定是震惊的。 而面对一个死人,怎么都难以弥补,自然会觉得愧疚。 直到自己还活着之后,有这种过度补偿的行为也不奇怪。 方引想通之后心里那种阻塞的感觉也消失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沈涉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方引问:“现在几点了?” “快凌晨一点了。” 方引点点头:“我先等他出来。” 一个小时后,谢积玉做完了血液灌流,被推出来的时候还昏睡着。 方引陪着他去了病房,又过了一个小时,他才动了动,慢慢苏醒了过来。 谢积玉的目光一开始很慌张,但是看到方引还坐在身边之后立刻安静了下来,定定地望着他。 方引帮他掖了掖被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 谢积玉嗓音沙哑,但还是去紧紧地握着方引的手。 “你还在。” alpha的面色白得像纸,手上力气其实不大,不过这次,方引就任由他握着。 “今天是我的错,害你进医院。” 一个多月来,方引的脸上终于有了那种平和的神态,让谢积玉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 见他不说话,方引又问:“你的腺体怎么回事?” 谢积玉的目光下意识地游移了一下,像是触到了什么痛处。 “以一个医生的专业来说,腺体对alpha是非常重要的,好好做个修复吧。” “我不觉得它有多重要。”谢积玉慢慢地开口,“它不再产生那些能把脑子烧坏的信息素,我就可以不像一个动物一样。” 方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一个医生一样劝说:“腺体承担的功能不仅仅是催熟易感期的信息素,还维持着免疫系统和情绪系统,以及……” “以前我易感期的时候,对你很暴力。”谢积玉忽然出言打断了方引的话,“我不想要那个谢积玉。” 方引安静了下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们也不会再有以后,这种行为除了自我惩罚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方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静静地看了谢积玉一会,然后抬起手,叠在了谢积玉的手背上,安抚一样地拍了拍。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们在很多时候都没得选做。不要苛责过去的自己,朝前看。”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就松开手,准备站起来。 但方引的动作让谢积玉陡然不安起来,手慌忙地在空中抓了一下:“你别走!” “我不走。”方引笑了笑,望着他,然后按想了床头的呼叫铃,“我叫医生过来帮你再检查一下。” 在医生检查过程中,谢积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方引。 而方引也确实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几天好好休息就行。” 方引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你好好休息。早餐想吃什么,我来帮你准备。” 这句话让谢积玉眼眶微红,苍白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方引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轻声道:“你放心,我不走。” 药物的作用让谢积玉很快睡着了,方引走出了病房门。 空气微凉,东方的天色已然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方引一直走到了医院后门,一辆车已经停在了那里,沈涉站在一边。 “我活着这件事还需要你保密。” 沈涉应了下来,没有细问,将车钥匙递了过去:“一定要离开吗?” “有些事情还没办完。”方引接过车钥匙,“总之多谢你了。” 看着方引上了车,沈涉又道:“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方引笑了笑,撒下了今天的第二个谎言。 “会的。” 第167章 谢积玉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身上那种灼烧的剧痛已然消散,虽感觉体能还没有恢复,有些疲累,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转了转眼睛,看到了病床边的护士,立刻问起方引:“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在哪?” 护士想了想:“您是说那位年轻的先生?” 谢积玉点了点头。 “刚才还看见在走廊中的,稍等,我去帮您叫一下。” 护士刚刚出门没两分钟,走廊上就有脚步声传过来。 谢积玉下意识地用手臂撑着自己,靠着枕头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有了些笑意。 不过这个笑意很快卡住了。 “你好,谢先生。” 门外站着的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了,笑意吟吟的,手里提着公文包,一副很干练的模样。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孙,是联邦驻加兰斯大使馆的参赞。得知谢先生身体抱恙,大使特意派我前来看望。你的伤势如何,医生怎么说的?” 谢积玉双唇轻抿,但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和缓:“小事,怎么还惊动你们了?医生说好好休息几天就能出院了,劳你费心。” 孙参赞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昨天晚上进医院后没多久消息就传出来了,所以一早我就赶来处理了。” 谢积玉见此,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 孙参赞的表情殷切,目光诚恳:“听说是诱发剂导致的突发易感期。诱发剂这种东西是必须要在安全的环境中,且有医生在场的情况下使用的。所以我来也是想问,你是否遭遇了什么危险情况?是什么人导致的?” 第224章 连病因都知道了,肯定已经提前掌握了不少信息。 谢积玉的手指藏在被子里,下意识地握紧,无所谓地一笑:“不是什么诱发剂,误食了药物导致了差不多的症状,没有这么严重。” 孙参赞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笑意收敛。 “媒体已经报道了你近一个月来都在加兰斯逗留的消息,涉及一些非常严重的指控。目前的情况,对你自己,对你的母亲,以及对我们两国的关系都构成了巨大的风险。” 谢积玉微微皱眉:“指控?” “昨天洛莉公主成了王储,有媒体就流传出来一份你与她合作将原本的继任者拉下马,涉及干涉别国内政,这是其一。其二,现在流传着关于媒体提到的‘限制他人自由’的指控,加兰斯的警方或许会介入调查,到时候我们都会很麻烦。只有如实告诉我关于这些事情的真相,我才能帮你。” 孙参赞顿了顿。 他看着谢积玉的眼睛,语气中的压迫感却更强了一些。 “从我进来开始,你已经看了两次门外,是在找什么人吗?” 别的什么指控谢积玉都觉得无所谓,只是方引的存在是目前最大的秘密,他也确实有些忧虑,生怕人会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谢积玉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又恢复了冷静。 “那位王子的罪证已经是板上钉钉,昨天这种日子发难无非就是想给他的妹妹找点不痛快,要有证据他早就嚷嚷开了,没必要等到这个时候。之前洛莉公主去联邦访问,在游览过程中向我大力推荐加兰斯的景色。我只是出国散散心,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那限制他人自由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孙参赞紧紧地盯着他:“听说之前,你一直在找与你亡妻相似的人——你找到了吗?” 谢积玉直面他审视的眼睛:“人总有冲动的时候,不过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 “您暂居的那栋别墅,或许要接受调查。” 谢积玉目光冷淡了下来:“有证据吗?有搜查令吗?” “我不是你的敌人。”孙参赞也察觉到了他话中的回避,态度又和缓了不少,“我们此刻是同盟,都想解决问题。” 谢积玉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当然,所以我也在全力配合。” 他话音刚落,走廊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那个年轻护士的声音,似乎在与人交谈。 眼看着那动静越来越近,谢积玉面色微变。 孙参赞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也转头看去,却很快瞪大了眼睛。 “你找我啊。” 沈涉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嗓音冷淡,从容不迫地走到一旁的桌边,从里面拿出几个餐盒整齐地放在桌上。 “刚去买早餐了。” 孙参赞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来:“沈涉先生?怎么会过来这里?” 沈家是政治世家,家族的无数人都在过去和现在效命于联邦政府机构。沈涉的姑姑是外交部的发言人,也是副司长,孙参赞自然认识这位沈家接下来的掌权人。 沈涉面无表情地看着目光森寒的谢积玉,话却是对着孙参赞说的:“来加兰斯参加立储仪式,谢积玉正好在这里度假,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昨晚他吃错了药,诱发易感期,才送来了医院。” 一套说辞下来行云流水,像是早就想好的一样。 但是眼前两人脸上还没有消失的淤青预示着事情应该并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坊间近来一直传闻,谢家和沈家似乎有些不睦。而现在看起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微妙。 尽管维持着表面平和,但久经沙场的孙参赞还是从空气中嗅出了暗流汹涌的意思。 回避有回避的做法,于是他交代了几句谢积玉暂时不要接触媒体,必要的时候再配合使馆工作之类的话。 离开之前,沈涉特意送他到了门外,似乎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谢积玉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安保负责人,只是对面一阵忙音,没有接通。 就在这个时候,沈涉走进来,关上了门,静静地看着谢积玉:“不用打了,你的人现在在我的控制之下。” “你又想干什么?”谢积玉面色森然,“方引在哪?” “你昨晚倒下的时候我就在了,我要是真的做了什么,你没有问我的机会。” 沈涉坐在了餐桌边,望着餐盒:“吃早餐吧。” 谢积玉不想再跟他多说:“他人在哪?” 沈涉慢条斯理地把餐盒的盖子挨个打开:“这段时间以来,你难道一点都没注意,他根本不想和你在一起吗?” “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说!” 沈涉沉声道:“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所以方引已经走了。” 谢积玉的身体中似乎有一根弦被崩断了,大脑一片空白,失声道:“什么?” 其实他听清楚沈涉的话了,只是有些难以置信。 谢积玉满脑子都是“方引走了”这四个字,慌乱地掀起被子,拔掉枕头,洁白的床单上瞬间被撒了一串鲜艳的血珠。 他的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就这么被长长输液管给绊倒了。 “方引不能走……我得去找他,去找他……” 玻璃瓶装的药液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立刻引起了外面医护人员的警觉。 他们冲进来一边扶起谢积玉,也一边控制住他的身体,不让他离开这方病房。 谢积玉想着方引躺在礁石滩上的模样,四肢凉得不像话,连手背被玻璃碎片划了出了血都没注意。 “方引走之前给你买了早餐。” 沈涉望着他半晌,终于开口了。 “他还给你留言了,你不看看吗?”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一辆车开过去都能带起路面上好大一阵灰尘。 方引拿出纸巾,擦了擦冰杯表面凝结出来的水:“大概就是这样。” 杨清听完他的讲述,一时竟有些无语,只是推了推脸上的墨镜,憋了好半天才开口:“谢积玉藏得挺好的。” “是啊,要不然也不会一个多月你们都没有察觉。” 方引这句话其实并没有内涵的想法,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但杨清听来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尽管他们之间是没事就不联系的模式,但确实缺少预警机制,否则应该早就发现的。 “对了。”方引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冰块,终于问出了那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他……现在什么状况。” 杨清知道他指的是周知绪。 “半个月前还每天都要闹着去警局,说是要寻找方敬年,甚至还想出去发寻人启事。不过最近好像变了一些,安静了不少。” “是因为想起什么了吗?” 杨清摇摇头:“医生还没说出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只是在电视里重播当年搜救的新闻画面。他或许已经明白,这件事大概是没什么希望了。” 又经历了一次痛苦,方引想。 “既然他现在稳定下来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方引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望着玻璃窗外时常有汽车呼啸而过的远郊公路:“现在还不安全,跟你见面都是冒风险了的。” 杨清点点头,继续吃盘子里的塔可。 五分钟后,一个年轻男人路过他们的桌边,拿走了方引放在手边的车钥匙,径直离开了餐厅,走到了车边。 他戴着墨镜,穿着灰衬衣和黑色休闲裤,跟方引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上去就像是方引又离开了。 杨清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吃完了塔可后擦了擦手。 “如果谢积玉还不死心,就多溜他几圈吧。等把尾巴彻底甩掉了,你就可以去见你母亲——远远看一眼还是可以的。” 方引垂下眼睛:“再说吧。” “走吧。”杨清站起来,搂着方引的肩膀,“被店门口监控拍到的时候,我们得像一对。” 方引跟着他坐进了另一辆车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 谢积玉或许还会因为情绪缓冲的原因再找他一段时间,等发现都是假的,也该精疲力尽了。 ----------------------- 作者有话说:章节名太难想了,每次更新前都要耽误我,暂时先不用了[可怜] 第168章 方引过了一小段颠沛流离的日子,每天都会在不同的地方醒来。 有时候是高级酒店,有时候是破旧的旅馆,有时候是风景优美的民宿,有时候甚至只是在车里睡着而已。 不过这样的生活他并不觉得有多难受,因为一切路线都是按照杨清的计划去走的,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想。 大概是曾经行踪暴露的事情让杨清觉得自己的职业素养被挑战了,硬是拿出了特勤局上个世纪跟别国间谍周旋的招数来,说别想有人能再追踪到方引。 第225章 方引不知道他准备了多少个与自己身形类似的人来转移注意力,不过结果应该是很成功的。 因为杨清说谢积玉并没有放弃找他,不过对方的人在烟雾弹下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没有什么实质进展。 秋天的第一场雨之后,谢积玉参加了一个加兰斯官方组织的新能源高峰论坛,结束后在媒体的镜头□□面地回国了,也将这一段时间的逗留美化成了“项目考察”,甚至在那栋曾受到指控的别墅里面接受了媒体采访。 后来又等了一段时间,杨清评估之后认为方引已经安全了,才结束了他那四处漂泊的日子。 周知绪的记忆依旧没有回来。 方引用新身份去了加兰斯东部的那个小乡村,仅仅住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就感觉到这个山谷似乎连时间流速都跟外面不一样。 大约是太过宁静的原因,天还没亮就有鸟叫声,方引也最容易在这个时候醒来。 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便会打开门,坐在小屋的门口。 群山卧在晨曦中,轮廓被镀上一层淡金的薄边,雾气在墨绿的山谷间缓缓流淌,空气中带着松针、腐殖土和远处未化积雪的凛冽气息。 这个村子坐落在加兰斯东部群山间的山谷当中,景色客观来说是很美的。 方引以前在联邦首都工作的时候,休息日也会去紫屏山。 行走其中的时候,他会短暂地忘了自己是谁,“方引”这个身份会消失,与之相连的一切都会淡化,变成一个纯粹的人类而已,与山中的溪流、花木和动物是一样的。 但眼前的广袤山林,却让他很难有迈出步伐的冲动。 这一切鲜活、蓬勃的生命力,在方引眼中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看见了,听到了,甚至闻到了泥土和松脂的芬芳,但那些感官的信号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足以让他迈出脚步。 于是就这样,每天等着日出,又等着日落。 “不是给了你一辆老皮卡么。”杨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不要老是在家里坐着,开车出去逛逛。” 前车之鉴,方引需要每三天响应一次杨清打来的电话,这样就算再出问题也能及时发现。 这个山谷民居稀疏,安静祥和,一天都不一定能看到一个人。 有时候大半个月下来,方引唯一说得上话的人便只有杨清。 小屋的生活设施配得很齐全,要满足一个成年人的生活起居着实简单,他每半个月去小镇上买点物资就足够用了。 再加上他也觉得自己不该再去人多的地方,减少风险,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出门。 杨清听了他的话之后安静了半晌:“我记得你那屋子前后是有菜圃的,要不要自己种点,吃点新鲜的蔬菜。” 买种子,开垦土地,播种,育苗,浇水,施肥,除草,再等待成熟…… 想想都觉得疲累不堪。 “马上都到冬天了。”方引晃了晃手中那杯已经凉下来的热红茶,换了个合理的理由,“现在种活不了的。” 杨清笑了笑:“可以搭一个小小的温室,毕竟要过冬了,到时候下雪的话真要出不去了。” 方引自然地答道:“出不去也挺好。” 几乎仅仅是一秒钟后,他就发觉了自己话中的问题,便立刻补充:“这样我也安全。” 杨清舒了一口气:“对了,今天打电话来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许青蝶进精神病院了。” 方引皱眉:“她之前住精神病院是迫不得已,她精神没问题啊,怎么回事?” 最要紧的是,如果许青蝶真的出事,那她的供词就有可能被辩方给翻过来。 杨清自然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语气也严肃了起来:“方敬岁的辩护团队按住这一点穷追猛打,毕竟当年那药剂的研发都是许青蝶负责的。他们一边把责任都推给许青蝶,另一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她变成了这样,明明被保护得很好的……总之,详细情况现在还在调查。” 方引将手里的红茶杯子放在桌面上:“翻案的可能性有多大?” 杨清的声音凝重了不少:“我们会尽力的。” 不远处的树上一只狡黠又灵巧的松鼠,抱着一个松子,隐没在了墨绿色的松林间,瞬间消失于无形。 方引看得愣怔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语。 方敬岁法务团队的强大在意料之中,还有全球知名的辩护律师坐镇,难度可想而知。 现在就连许青蝶,这样精干坚强的女人都变真疯了…… 杨清疑惑地问:“方引,你还在听吗?” “……在听。”方引轻轻吸了一口气,“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杨清的声音透着无奈:“不要总是想最坏的情况,我们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保证你们安全的。” 方引低头望向红茶杯子,上面正荡漾开一圈细细的涟漪。 原来是扶着桌子的手在不自觉地发抖。 方引顿了好几秒才应答:“知道了。” 数日的秋雨之后,空气中饱含湿冷的寒意。 山间早晚浓雾弥漫,寒气几乎要渗入骨缝当中,只有晴天的中午会舒服一些。 又是一个雨夜,方引长久地待在点燃的壁炉边,裹着薄毯坐在旧藤椅里,面色却有些寒浸浸的。 边上的小桌上放着一碗用南瓜熬煮成的粥,色泽明亮温暖,但温度早就凉了下来。 变化是从一周前开始的。 那双已经痊愈的十几年的腿伤处,忽然就有了隐约的酸胀和麻木感,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方引一开始只以为那是山谷的湿度太高的原因,再加上那种感觉并不算强烈,基本不影响日常生活,他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后来的几天疼痛逐渐加剧,尤其在夜间或久坐后起身时,钝痛变为了更深的刺痛,需要缓和好几分钟才能如常行走。 方引那骨科医生的职业本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可他在脑中盘了许久,只觉得除了环境变化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刺激到这十几年前的旧伤。 他没办法,只能在一个晴天去镇上采购物资的时候,特意买了一些止疼药。 药物让身体好受不少,再加上大部分时间都被壁炉烘烤着,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某一天的午后,太阳很好,方引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被晒得睡着了,直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天边翻涌着浓重的墨色,鼻尖徘徊着湿冷的空气。 几乎就是下一秒,他感觉到被毯子盖着的双腿如同被冰冷的钢针从骨头缝里刺入,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试图撑起身体,左脚刚沾到冰冷的地面,一股无法抗拒的剧痛和从小腿直冲脑髓。 方引瞬间冷汗涔涔,脸色惨白,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电话铃声停了,几秒钟后又大声地响了起来。 好歹那电话离门口不远,方引勉强扶着墙挪到了那边,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杨清终于呼出了一口气:“你可算是接电话了,不然我又以为你失联了。” 方引竭力稳住自己的气息:“我没事。” 饶是如此,杨清还是听出来了不对劲:“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疼痛让方引不得不闭上眼才能忍受,他靠着桌腿坐了下来:“刚才在外面,听到铃声一路跑回来的。” “这样啊。对了,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一个连我们都撬不动的证人出现了,是当年负责研发药剂的首席研究员。都举家移民海外几十年了,之前找上门去拒不配合,现在忽然同意作证了。” 方引睁开被汗水打湿的眼睫:“是那个姓吴的专家?” “对,是他。现在一家人已经在特勤局的保护之下了,有了他的证词,半个月后的二审会顺利很多。” 这样的转机倒是让方引意外,还没等他想出什么来,电话那头的人又开口了:“最近周知绪的状态蛮稳定的,你可以过来看看他,毕竟你们都两年没见了。” 方引瘦削的手指按在刺痛的双腿上,沉默了几秒:“好。” 他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倒是让杨清有些意外,毕竟之前好几次见面的机会他都拒绝了。 于是杨清说了一些到时候会面要注意的细则,又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这才挂断了电话。 方引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贴身的衣服,他像一个在寒潮中快要冻死的人,吃了止疼药,在壁炉前烘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周知绪的记忆还没恢复,自然不能直接见面,更不能挑明以前的事情。 于是方引换上了一身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由杨清带着,去了那个加兰斯私密性极高的医院。 杨清拿着通行证一路无阻地走到了那个漂亮的花园中,方引跟在他的身后,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人,不禁停下了脚步。 第226章 周知绪穿着厚厚的病服,围着围巾,长期的病痛和忧思让他又瘦了一些,面色苍白。 坐在身边的护工弯着眼睛,不知道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良久,周知绪才露出一个浅笑,似乎是应了几句。 “他现在已经不会纠结方敬年的事情了,病情也稳定了下来,问过两次什么时候能出院。虽然他表现得情绪很稳定,但正常来说总有出院的那一天的,可能拖不了太久了。如果这次方敬岁正式入狱服刑,你打算跟他直接说吗?” 方引静了一会,只是问:“他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年纪?” 杨清点头:“没有怀疑过这点。” 他在周知绪眼里是负责方敬年失踪案的探员,方引跟在他后面走到周知绪的面前,转身背对着阳光,望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周知绪占领了这具躯体,方引看着,只觉得他的神态跟童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像极了那个,穿着蓝色衬衫,抱着他藏在腥臭的走私船中,打算逃往南大陆的年轻人。 方引双腿又在隐隐作痛,他暗暗闭眼缓了好几秒才等疼痛流过身体。 周知绪很礼貌地对杨清点了点头,眼睛转向站在一边的方引。 方引看着他陌生的目光,想好的寒暄竟然都卡在了喉咙里,一时间有些眩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他的脸被口罩和眼镜遮住,看不出什么对不对劲来。 还是杨清先打破了这个僵局,说送方引到这个医院来入职,顺便来看看周知绪等等寒暄的话。 于是,两年未见的二人,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点了个头。 这场短暂的寒暄结束,方引跟在杨清后面走到了医院门口,忽然道:“我想多陪陪他,你能帮我吗?” 杨清没说话,目光有些复杂,不过方引还是看懂了。 他的双腿又在刺痛,几乎快站不稳,但声音听上去还是平静。 “我不露脸,不暴露身份,也不会多说话,只想多看他几眼……以医生的身份,时不时能帮他打个点滴就行。” -----------------------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的篇幅大约还有十几万字左右,总篇幅应该在200章出头的样子,不会太长啦[求求你了] 第169章 周知绪所在的医院等级很高,外界甚至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所以在私密性和安全方面是很值得放心的。 在这个认知下,方引本来以为中间的流程会很复杂,但杨清的效率却是很高。 仅仅三天,不仅办好了新的身份手续,还帮他在医院中找到了一个套间作为住处,这样便不用常常里外来回跑,也更安全些。 第一天的早晨,他穿好了白大褂,戴上了口罩和眼镜,站在镜子前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确定跟特勤局联手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必须舍弃掉了,自然也包括医生这个身份。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曾经的职业竟也能发挥一些作用。 方引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的是周知绪每天都要用的药物,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刷开了病房的门禁。 入眼是柔和温暖的色调,米白色的墙壁,原木风格的家具。 阳光从宽大的窗子流淌进来,照亮了这方足足有两三百平的地方,满室宁静清朗,还有些许植物的芬芳。 看着不像是病房,倒像是高级住宅区的平层。 方引又朝里走了几步,看到一个花架,几盆绿萝和吊兰的枝叶垂落下来。 透过翠绿油亮的叶片,周知绪就坐在后方的藤椅上,腿上盖着薄毯,晒着太阳。 他大概已经习惯了每天都差不多的生活,听到脚步声之后连头都没回,将薄薄的衣袖卷起来,露出了手臂,搭在了藤椅的扶手上。 又白又薄的皮肤下可见明显的青蓝色血管,新旧针孔连成一片,下方还有一些青紫色斑。 方引一时间就看得有些失语,直到周知绪一直没感觉到他的动作,这才转过头来。 “嗯,你是?”周知绪见他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医生,有些疑惑地开口,还朝方引的身后看去,“徐医生呢?” “我是……”太久没说话让方引的声音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我来接替徐医生几天,他最近有些忙。” 前几天短暂会面的时候,自己也戴着口罩和眼镜,还背着光,周知绪并不记得他也算正常。 周知绪闻言点了点头,露出了一点笑,望着方引的胸牌:“周医生,你好。” 方引“嗯”了一声,坐在周知绪身边就帮他挂上了药瓶,又消毒,扎针,贴好医用胶带,动作行云流水,很是熟练。 但只有他心里才明白,这些都是肌肉记忆了,照着做就可以,不会因为紧张而出错。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周知绪却叫住了他。 方引声音有些紧绷:“还有什么事情吗?” “刚刚泡了茶,周医生要是没事的话,留下来喝点吧?” 方引看见了一边散发着袅袅热气的茶壶,这才透过口罩嗅到了淡淡的乌龙山茶香。 周知绪曾经长居的临湖庄园,后山种满了山茶花,但方引很少看到他仔细打理,只以为那是方敬岁一厢情愿种下的。 方引的嗓音微顿:“您,很喜欢这种,山茶花香?” “是啊。”周知绪笑笑,“从小就喜欢。” 看来尽管他失去了记忆,不过很多以前习惯还在。 周知绪一只手端起那茶壶,方引见了连忙跨过去把那装着热茶的容器接过来:“我来帮你。” 于是,桌面上的一个茶杯被倒满了,方引把它放在周知绪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见他没有别的动作了,周知绪便道:“周医生,你喝吧。” 方引下意识抬手压了压鼻梁上的口罩横条:“不了,工作时间。” 周知绪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很澄澈,方引一时间竟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脑中一根弦紧绷起来,以还有事情为名,大步走了出去。 他一路快走到了楼梯间,才感觉到双腿隐隐作痛。 方引心里忽然又有了一些后知后觉的慌张,觉得自己贸然出现在周知绪身边未免太过冲动。 假如他看到自己的脸,想起了什么,受到了刺激到时候要怎么收场。 想着这个,腿上的痛又加剧了,于是只能把拔针的事情安排给护士,自己径直回了住处。 接下来的几天,方引隔一天去一次。 每次去,周知绪都微笑着要跟他多聊几句,但都被方引以工作为名给挡去了。 方引自然是想跟他多说说话,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克制。 但是看着周知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那个略显落寞的背影,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方引想起周知绪曾经非常爱吃蝴蝶酥,这种甜点是他小时候就养起来的习惯,少吃一点应该没什么关系。 医院里营养餐自然是很足的,但这种跟养身体没有关系的东西自然是进不到周知绪的面前。 于是方引便寻了一个晚上,走出了这个医院。 时间已经快到十一月了,天气越来越冷,呼吸之间都显现出了薄薄的雾气。 方引按照在网上找的攻略跑了几家甜品店,但他到了店里才发现,晚上这个时候卖的比较好的门店都没货了。 有货的门店倒是积极邀请方引试吃,只是那味道都太一般了,像是流水线作物。 最后挑来拣去,也只买到了一份而已。 就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商场大屏幕忽然插播了一条新闻,上面显示着方敬岁那张阴狠的脸。 方引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问题药剂案即将开庭审理的新闻,时间就定在两天之后。 他的心跳莫名快了一些,没有在大屏幕下多待,快步绕到一个小巷子里准备回医院。 小巷子里的灯光年久失修,也没有什么监控,从这里走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这样更加安全些。 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绕,让回去的路程足足多了一倍。 但方引并不在意,手里提着装蝴蝶酥的礼袋,心情却好了不少。 死刑有些难,但有了那个姓吴的专家出庭作证,方敬岁有七成的概率会落得个无期徒刑的下场,直到在监狱里老死。 方引脚步轻快,一口气走了许久,直到看到了远处医院的灯光才停了下来。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像是有目光在窥视自己,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转身朝后看去。 小巷黢黑,灯光都因接触不良而闪烁,蒙昧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着。 但,又分明没有人影。 方引僵硬地转过身去,放慢了脚步,大脑纷乱复杂,却在原本要出去的小巷子前转了个方向。 身后那道目光存在感太强,尽管方引听不见脚步声,但不安的预感却愈演愈烈。 第227章 他不敢回医院,在小巷中七拐八绕了十几分钟,最后躲进了一个已经无人居住,砖墙洞开的民居里。 方引屏息靠在墙的内侧,一动不动,透过一个小孔悄悄观察外面。 接触不良,路灯发出滋滋的声音,一明一暗之间,方引觉得眼前似乎有一阵风过去,但定睛去看却什么都没有。 那种不安的感觉渐渐消散,但方引不敢出去,只能抱着那盒蝴蝶酥蜷缩在废墟里。 后半夜的气温越来越低,方引就这样睡着了,苏醒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蝴蝶酥早就沾了水汽不新鲜了,于是方引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绕回了医院,跟杨清通了电话,说了过去这个晚上的事情。 杨清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我才知道,那个姓吴的专家答应出庭,是谢家在背后做了一些事情。再加上现在二审在即,谢积玉想再找你也正常。” 谢积玉确实在之前说过要定死方敬岁的案子…… 方引垂下眼睛,便没有多说,只是说如果案子有什么新的消息,还请杨清及时告知。 他白天休息了一会,晚上继续去帮周知绪打点滴。 结束的时候,将药和水放在床边便要离开。 只是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 周知绪从床上摔在了地上,玻璃杯上的水也全部洒在了衣服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方引连忙跑过去跪坐在地上,焦急地把人扶起来:“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就是腿麻了……”周知绪摆摆手,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有些难为情地小声开口,“能麻烦你扶我去洗手间吗?” 方引自然应允。 他将周知绪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挪到洗手间门口,打开了门,将人扶到了里面的椅子上。 只是方引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周知绪忽然抬脚将洗手间的门踢上了,然后大力揽住方引的脖颈,将人一下子拉得很近。 然后,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这里没有监控。” 这声音不同于以往的和颜悦色,不仅非常小心谨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方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任由他拉着:“什么?” “这里很安全。”周知绪不稳的气息拂在方引的耳边,“你可以摘下口罩,没有人会看到你的。” 方引惊愕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周知绪面上的严肃和焦急不像是假的:“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为什么要隐藏自己?” “我……” 方引硬生生顿住了。 难道,周知绪竟然认出来了? 方引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您……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就算戴着口罩,我也认识你的眼睛。” 周知绪透过磨砂玻璃看着外面,像是生怕有人进来。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要提防方敬岁。他甚至弄假新闻来骗我,说你彻底失踪了。” 周知绪透过镜片,望着方引的眼睛,满是心疼。 “是不是他对你起了杀心,那场雪山事故就是证明——敬年,你现在这样,是为了躲避他的追杀吗?” 第170章 “由于手术前的巨大心理刺激,病人的大脑启动保护机制,将大约20年的创伤记忆‘隔离’了,他‘退回’到他认为安全的时间点。这不是他选择的,而是大脑在无法承受痛苦时的本能反应。” 方引额头上挂着细汗,无措的神色还没有完全消退,慌忙地翻看着周知绪的诊疗报告。 “而根据你刚才的描述,我倾向于病人的状态是‘卡普格拉综合征’的一种变体表现。” 听着对面医生的解释,方引才反应过来:“卡普格拉综合征?” 这种精神疾病他倒是知道,不过也仅限于在教科书中看到过而已。 “典型的卡普格拉综合征是患者认为亲人被冒名顶替者替换了,而他的情况是反向的。病人把一个陌生人,也就是你,完全当成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听起来荒谬,但在他目前的认知世界里,这是真实的。” 方引愕然:“为什么会这样?” “在解离性遗忘症的前提下,病人已经忘记了这三十年来发生的一切。但是面对自己的外貌,身体的细节,周围环境状态等等,潜意识或许已经明白30年前的男友其实早就不在了。但,自我保护的心理机制并不想承认这点。” 方引这才明白过来。 失去三十年光阴,重病缠身的身体,以及方敬年失踪三十年的现实……叠加起来的痛苦是大脑承受不了的。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恰好自己出现了,给了周知绪一个将一切都理顺的出口。 他这根救命稻草给了他巨大的、虚幻的安全感和慰藉,被无限放大后覆盖了所有矛盾。 方引抬头,望着玻璃窗上的倒影,与里面那双眼睛静静地对视着。 他曾经拿自己这双与方敬岁相似的眼睛来刺激周知绪,没想到当初的口不择言,在今天看来却是一语成谶。 方引抬起手,修长的五指紧紧地抓着头发,嗓音紧绷:“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面对周知绪刚才的样子,他紧紧地将口罩捂在脸上夺门而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这个时候,才有了后知后觉的恐惧感。 他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要刺激到周知绪,却没想到自己的行为起了反作用,倒是先让对方怀疑起来。 医生看着方引的模样,温和地开口:“其实,我倒觉得这件事不算坏。根据你的说法,其实病人对我们有很大的疑虑,也不相信我们所说的那些话,认为中间有巨大的阴谋和陷阱。现阶段,病人强行把你认成了别人,至少说明,他的潜意识中还是相信你的。” “可我不是那个人,摘下口罩就原形毕露。” 医生笑笑:“其实我觉得,病人心里是清楚的。毕竟是曾经的爱人,只是眼睛有点像就会认错吗?” 方引沉默了半晌:“我不明白。” “在病人看来,我们这些医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但你的出现让他产生了信任感,才会把漏洞百出的想法告诉你。你现在要做的很简单,摘下口罩他就能明白你不是那个人,但病人潜意识对你的好感则会让他对你抱有更加开放的心态,这对治疗很有好处。” 方引心里想着医生的话,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都没有睡着。 直到天边亮起了一丝鱼肚白,他才找到了可以起床的理由。 他走到洗手间,望着镜子中自己那张脸,用清水洗了又洗,又理好头发,这才出了门。 黎明时分的空气又冷又潮,草坪结满了白霜,走过去都会留下沙沙的声音。 方引曾经恐惧于自己的出现会吓到周知绪,可昨晚从医生的诊断来看,大脑的器质性损失叠加解离性遗忘症,反倒构筑出了一个病态但坚固的保护性堡垒。 也就是说,就算自己真的把一切都摊开,周知绪都不一定能想起来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周知绪有可能再也不会想起他了。 方引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他眼前徘徊了一秒之后便散去了。 不过,自己也该知足了。 如果他们获取自由的代价是被周知绪遗忘,那方引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这甚至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也好。 方引在医院的花园里走了很久,直到太阳升了起来,才去了周知绪的病房。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穿白大褂,也没有戴口罩。 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的不是医疗用品,而是早餐。 里面那个消瘦的人影还是坐在藤椅上,听到脚步声后转过头,然后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 周知绪的目光缓缓地从头到脚扫过方引,这才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昨天晚上……不好意思啊,认错人了。” 他果然没有认出来。 方引坐下来,将餐盘放到一边,把自己慢慢构筑成了方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跟方敬年关系要好。 他这次过来,也是知道了周知绪的状况,才好心照看他。 但周知绪果然像是医生说的那样没有去刨根问底,根本就没有细问他到底是哪门子亲戚,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了。 “我也是学医的,病房里的监控是为了随时查看情况的,你要是不喜欢,我让他们撤掉吧。” 现下自己有时间可以正大光明地多陪着他,倒也不需要监控这种东西。 周知绪“嗯”了一声,面上虽然有些笑意,但声音很明显地苦涩了起来:“他是不是真的……失踪了?就找不回来了吗?” 即便不说真的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在周知绪的时间认知离,也好几个月了。 在雪山那样的地方失踪,最后几乎是不可能生还的。 方引安静了一会,等那种绝望的窒息感满满流干净了才问:“你昨晚说方敬岁对他起了杀心是什么意思?如果真的是这样,好歹能让警察从这方面入手调查,也算给案子一个了解。” 第228章 周知绪面色很明显有些忧虑,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起了他们过去的事情。 方敬年和方敬岁是双胞胎,看脸是一模一样,只是两人的气质差别很大。 哥哥好相处,与人为善,而弟弟则阴郁得多,不爱跟人交流。 其实性格来说倒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只是方家的父母却不那么认为。 表面上看一视同仁,但在很多商业场合之中,都带着方敬年出席。于是在外人看来,方家比较看重的是哥哥。 或许是外界的评价催化了方敬岁本就阴郁的性格,让他变得更加不爱跟外面的人交流,只是一心扑在学业上。 后来周知绪在一次公益慈善艺术展上遇到了方敬年,两人志同道合,很快交流便多了起来。 在偶然的一次外出中,三人见了面。 双胞胎的两人虽然长得一样,但穿衣风格相距甚远,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同,所以周知绪并没有觉得很难分辨。 后来他和方敬年在一起了,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周知绪在展览馆忙到很晚,看到外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抱了上去,可等对方转过头来,眉眼之间的神态却很陌生。 那人不是方敬年,而是方敬岁。 只是,他穿的衣服跟方敬年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周知绪只是觉得自己认错了人了,有些尴尬,再加上方敬岁的解释也实在合理,便没有放在心上。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只是开始。 那个时候方敬年到了学业的关键期,两人见面次数少了很多,周知绪在工作生活中开始频繁遇见方敬岁。 但方敬岁没有行为不当,只是像一个不受父母和亲戚喜欢的孩子,竟有几分可怜。 方引听着这些话,想到方敬岁那阴狠的模样,心里有寒意慢慢升起。 方家父母意外去世之后,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方敬年的身上,但在得以喘息的间隙也曾告诉过周知绪,让他不要跟方敬岁多接触。 方敬年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有所警惕,但是也没有多说。 方引已经知道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一颗心都有些抖。 幸好,周知绪都已经忘了。 “本来,他去国外谈生意我应该陪着他的,只是我当时生病了。” 周知绪说着,面上竟然有些痛苦起来,方引连忙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也在这段回忆里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他为了你好,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所以,才让我来照看你。” 周知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紧紧回握方引的手:“你说,会不会我当时生病,就是方敬岁导致的?” “是不是不重要了。”方引被茶水放在他的手中,“你喉咙都哑了。” 他又想尽办法安抚,才让周知绪断了想找方敬岁当面对峙的想法,打算一切都等庭审过后再定夺。 元晖集团的案子二审在即,网上也是闹得风风雨雨,各种传言都有。 庭审开始之前,还是杨清主动给他打了电话,说一切尽在掌握,不会有事。 还说,谢积玉在其中也帮了很多,扫清了不少障碍。 因为是不公开审理,第二天一早,方引就守着新闻节目,手机也刷着媒体平台。 他的神经一直紧紧地绷着,直到刷出了一条快讯。 血红的标题是“制药集团董事长因问题药剂案获判无期徒刑”。 方引的手指定定地悬停在屏幕上方,直到颤抖,直到屏幕被一滴滴落下的液体打湿。 他拭去了眼泪,将那短短的两行通稿看了几遍,又看到了新闻节目中的快讯,才意识发生了什么。 成了。 方引跑出去的时候感觉双腿都有些飘,差点摔倒。 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周知绪,等到了病房门口,才发现人正好走出来,说要去做每周定期的心理治疗。 周知绪看着方引的模样有些意外:“怎么了?” 既然是心理治疗那还是先缓缓比较好,于是方引只是笑笑,说出门买点点心,晚上过来陪他聊天,问周知绪喜欢吃什么。 “点心我不挑的,都喜欢。不过,如果有蝴蝶酥的话,还希望能帮我带一点。” 方引这次出门很早,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所以顺利买到了蝴蝶酥。 除此之外,他还排队许久买了周知绪喜欢的一款广受欢迎山茶乌龙茶,等出商场的时候已经夜色降临,还下起了恼人的冬雨。 为了手里的几包东西不被淋湿,方引的伞倾斜着,头发都被雨打湿。 雨声也掩盖很多杂声,但是身后的脚步声也清晰了起来。 也是,现在方敬岁的案子完了,谢积玉也算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再次找过来也正常。 方引觉得上次分开的时候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心里便不耐烦起来。 他直接转过身去,望着那个黑暗中的影子,嗓音冷淡。 “我看见你了。” 第171章 联邦首都最高法院门口,是一段几十阶的台阶。 高大宽广,要抬头才能看得见法院门廊上的石刻,象征着法律的至高无上。 但此刻,台阶上人潮如沸,不同国家的媒体挤成一团,向着中间的法官发出连珠炮一般的疑问。 还有许多受害者家属抱着黑白遗像,悲恸的哭喊和愤恨的咒骂声连绵不绝。 有人觉得几十年了,加害者终于受到了惩罚; 也有人觉得,在监狱老死都显得太便宜了。 谢积玉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西装,站在法院侧门的门口,垂眸望着这一切,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卢明翊站在了谢积玉的身边,也望向台阶上汹涌的人潮:“至少结果还不错。” “可惜,晚了太多年。” 谢积玉很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眼前顿时白雾缭乱。 卢明翊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初这个alpha曾经给他制造过多少困难,后来就给过这个案子多大的助力,其中的缘由他自然明白,也无意再把过去的隔阂放在心上。 “现在,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谢积玉终于转头看向他,“他现在还好吗?” 卢明翊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换个地方吧。” 方引当时离开之后,谢积玉并没有立刻回国,还是继续寻找了他一段时间。 后来缓冲结束,理智回笼,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方敬岁的案子,于是便收敛了所有手段,回国跟特勤局暗中合作。 但谢积玉也有自己的条件。 他通过卢明翊的渠道,这才明白方引为什么走入戈壁滩,在那个礁石滩上奄奄一息。 所以他可以不再为难特勤局,甚至反过来帮助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保证方引的安全,格外留意他的自杀倾向。 两方的要做的事情是一致的,于是合作非常顺利。 在事情尘埃落定的这一天,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如数告知。 其实,在提出条件的那一天谢积玉就想好了,无论特勤局答不答应合作,方敬岁的案子他都是要按死的。 只不过这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卢明翊将当年一些事情的内情说了说,包括一开始是怎么计划的,后来实施过程中具体细节等等。 “所以,当初一直把你牵扯到中间来,只是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可信一些,毕竟你们是夫妻,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话到最后,卢明翊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说实话,你一开始连尸体都不想去领,我还担心这戏会露馅。后来……也多亏了你,没有人会怀疑。” 但谢积玉听了之后,面上并没有什么恼怒情绪,看上去很平静。 “方引现在怎么样?” “根据你的说法,我也提醒了杨清那边,定期主动确认他的状况。大概小半个月前,方引说想见周知绪,于是现在陪在母亲身边呢。” 谢积玉微微皱眉:“他的母亲记忆已经回来了?” “没有,方引现在是以医生的身份去见周知绪的。不过那个医院级别很高,他们在里面都会安全的。” “那他现在大概已经看到新闻了吧。” 卢明翊点点头:“是啊,肯定是第一时间关注。这样,他也就能安心了。” 谢积玉静默地垂着眼。 地下车库的角落阴冷潮湿,又过分安静,接触不良的昏暗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一时间连情绪都难以分辨。 还是卢明翊忍不住先开口:“你查到他具体位置了吗?要再去找他吗?” 谢积玉之前那个模样他也有所耳闻,更别提后来那一系列几乎让人招架不住的手段。 眼下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经历过痛失所爱之后大约也学会珍惜了,要是两人能说开的话,他也乐见。 “我没有再查他了,他也不不喜欢我再找他。”谢积玉顿了几秒,换个话题,“方引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如果事情结束,他要怎么办呢?” 第229章 卢明翊一愣:“你的意思是?” “方引这两个字伴随的身份信息在联邦已经完全失效了,与之关联的财产、学历和经历等也相当于不存在了。方引他,没有问过之后要怎么办吗?” 卢明想了想:“或许是当初情况太紧急了吧,他没问过这些……不过只要他愿意,程序上是可以恢复的。” 元晖集团的案子牵扯太广,两人又简单聊了一些相关的事情便分开了。 特勤局办了这样一个轰动全球的大案,庆功宴是早就定好了的,卢明翊紧赶慢赶地将扫尾工作完成,便跟同事一起离开了。 谢积玉则一个人开车,又回到了谢家那个宅子。 luca被房子的恒温暖风吹得昏昏欲睡,一见谢积玉忽然就来了精神,上去尾巴摇个不停。 管家也在这个时候上前,双眼都笑得弯起:“忙了这么久可算是有了结果,议长晚上有空,说回来一起用餐。” 谢积玉摸了摸小狗的头,将衣服递给身边的人,径直朝着通往地下室的门走去:“知道了。” luca坐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黑豆般的小眼睛里似乎也有些不解。 谢积玉一路走到了楼下的放映厅,蜷缩在沙发上。 巨大的屏幕依旧放着当年从方家的私人医院的被拿出来的监控视频副本,方引痛苦挣扎的声音经由立体音响播放出来,就像在眼前又发生了一遍。 他的手里拿着那只毛绒小狗,手指轻轻摩挲着它早已褪色的眼睛。 就这样定定的,一动不动好久。 直到,手里的毛绒小狗动了一下,才让他惊醒过来。 “该用晚餐了。”谢惊鸿见他的样子,又松开了自己捏着那个毛绒玩具的手,似乎是见怪不怪了,“所以来叫你。” 母子俩一前一后走到餐桌前坐下,沉默地池吃了好几分钟之后,还是谢惊鸿才开口:“许医生说你又推迟了两个疗程的时间,说因为忙。现在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吧,记得去。” 谢积玉将汤勺放了下来:“再说吧。” “我认为我做到了我的承诺。一年前你开车冲进海里,差一点就没命了,所以我不逼着你,你也可以在最大限度上做想做的事情。” 谢惊鸿抬眼,认真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但我也希望你是健康平安的,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很不放心。” “知道了,我会的。”谢积玉将碗中的食物吃完,便站了起来,“我只是有些问题还没有想好。” 这个宅子曾经是她和梁珉的家,后来梁珉走了,她不愿意多待,就变成了谢积玉的家。 而现在,谢积玉已经很少住在这里了。 谢惊鸿靠在椅背上,望着这个毫无人气的地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谢积玉开车回了最常住的地方,也就是附属医院附近,方引的那个小两居室。 他这一年多时间以来一直住在这里,就连公司里的助理都明白,送文件的第一选择是送到这个地址。 谢积玉将那个毛绒小狗从谢宅里带了出来,依旧放在床尾的五斗柜上。 在它的旁边,还放着方引小时候与周知绪的合照,以及那枚内嵌贝母的戒指。 谢积玉有些颓丧地坐在床尾的位置,望着它们。 一年前,他从沉入海中的车里死里逃生,刚出院谢惊鸿就要为他找心理医生。 谢积玉当时下意识拒绝,但来的人却是许文心——那个过去几年,一直在治疗方引的医生。 在心理疗愈过程中,医生承担的是引导作用,有什么难题还需要来访者自己去说。 但谢积玉的话题永远只有一个,方引。 许文心出于职业素养,并不跟他透露跟方引有关的治疗情况。 但谢积玉像一个刻舟求剑的人,一直在回想方引有关的各种细节,还要跟许文心反复确认……一次一次,简直就像凌迟。 在案子没定之前,他全身心地扑在上面,集团的事务都是职业经理人在处理。 但眼下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也收获了想要的结果,但谢积玉却有些迷茫的起来。 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想做的事情方引却并不需要了。 就像,维持动力的引擎陡然失灵了。 这一夜,谢积玉睡得并不沉,凌晨两点就醒了过来。 只是他刚刚打开手机看时间,几秒钟后就有一个电话拨了进来。 是他聘请的安保团队的负责人,这段时间为了那些证人出了不少力。 谢积玉立刻接起:“什么事?” “您让我跟着方家的那个律师,一直到庭审结束为止。但下面的人撤晚了,告诉我他去了首都东南角的那个海湾!” 东南角的海湾,曾经有造船公司在那,但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所有的一切都废弃了,连收地的都没有,倒是有不少违法犯罪交易会在那里进行。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十分钟前才收到消息,但我判断不准,又怕耽误了什么,只能来打扰您了!” 方家的律师为方家效命多年,无往不胜。 据谢积玉所知,调查过程中确实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能力,基本是踩着法律的边缘给他们制造麻烦,但是又很难抓到证据。 他们一直怀疑是那个律师出手,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把许青蝶给逼疯了,但一点证据没有。 还好后来姓吴的专家全家都捏在谢积玉的手中,证据确凿,今天开庭都是那个律师的弟子来参加的,一副他们已经尽力了,但没有挽回余地了的投降模样…… 但现在是冬夜的凌晨,跑到那个几乎已经老旧无人的地方做什么? 谢积玉顿感不安:“你们继续盯着,我马上过去!” 他快速起身穿衣下楼,车没开出去二十分钟,电话又过来了:“前面的人传来消息,说那帮人上了走私船!” “目的地是哪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犹豫了起来:“我们跟不上去,您放心,我们会想办法找人问清楚!” 谢积玉目光森然地望着黑洞洞的前路,下一个路口猛打方向盘,转到了另一条路上,第一次拨出了那个非紧急情况不启用的号码。 “是我。” 他将油门踩到了底,一辆车在冬雨绵绵的路上极速前进。 第172章 沉静无声的世界里,忽然“哗啦”一声,身体都一震。 方引的眼珠在眼皮下艰难地滚了滚。 意识其实已经苏醒了,但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黑色虚无,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着,手指都动不了一点。 他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在身体又一次经历猛地摇晃的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模模糊糊的昏黄光斑慢慢散去,视线便清晰了起来。 这是个空间非常低矮的地方,又狭窄,还堆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物品,用油布盖着,边上还有一些生锈的残破架子,上面放着一些杂物。 方引下意识动了动,却感觉到了手脚的束缚感。 他视线下移。 粗粝的绳子紧紧绑住了他的双脚,而手腕上也绑着扎带,几乎已经嵌入了皮肉中,手指都因血流不畅而发紫。 寒气冻得骨头缝里都发酸发麻,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味和发霉的腥味。 就在他张着眼睛无措的时候,这方空间又晃了晃,破铁架与地板摩擦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方引一刹那间有种失重的感觉。 结合耳边隐隐约约的水声,他确认这是在某个船舱里。 方引开始回忆之前的事情,好像刚才还在走路,撑着伞,提着周知绪喜欢吃的点心,然后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对了,他当时转身,对着谢积玉的人说话。 那人几步走到了面前,下一秒,电流闪过,尖锐的刺痛从脖颈处贯穿全身,意识就活生生被掐断了。 方引心里一惊,意识到那是□□。 而这样闭塞的环境和身上的束缚,很明显自己被绑架了。 而对方,恐怕不是谢积玉派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恐惧的感觉缓缓从心底蔓延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的小门传出了锁链的声音,方引下意识地蜷缩起了身体,想往油布后面躲。 但他被绑得太紧,挣扎于事无补。 小门打开了,卷进来一股冰冷湿润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海腥味。 进来的男人两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戴着帽子和口罩,蹲下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地板上的人。 方引警惕地望着他,嗓音嘶哑:“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忙了这些天,总算是抓到人了。” 接着,男人发出沉闷的一笑,然后抬手抓住了方引的头发,几乎要将人从地板上拎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 方引忍着痛:“我不懂你在说的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不语,松开了方引的头发,目光却移动到方引的手上,看着那发紫的皮肤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啧”声。 第230章 “手坏死了就不顶用了。来人,把东西拿进来。” 他话音刚落,就掏出一把刀,利落地割开了那绑着手腕的扎带。 方引的手还麻木着,进来的几个差不多装扮的人端着托盘,方引看着里面的装着的静脉采血针,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后退。 那人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衬衫的袖子高高卷起。 方引立刻挣扎起来,厉声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其他人像是都听不见他的话。 他们上前,默契地按住方引的身体,将人紧紧地压在地板上,只剩一只手臂露在外面。 方引被压着头,视线有限。 不过他能感觉到沾着冰冷酒精的棉球在肘窝处的皮肤上随意擦了两下,几秒钟后传来了刺痛,方引又想挣扎但手臂被人压得很紧,根本动不了。 “方少爷。”一开始进来的人又开口了,“配合我们一些,你就能少受点罪。” 方引一下子怔住,这个称呼让他内心的一角朝着最坏的地方塌陷。 他沉默地任由他们抽血,结束之后另一只手臂也被人抓住了。 手指被按进黑色的印泥盒中,然后又被被强硬地、反复地按压在白色卡片指定的方格内,直到十指方格都被填满,墨迹也覆盖了指纹纹路。 “你们是方家的人?” “拿钱办事而已。”为首的人呵呵一笑,又接过手下人递来的报纸,嗓音冷酷,“脱掉衣服。” 方引狼狈地坐在地板上,听着他的话,乌黑的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惧意:“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人活着,总会留下蛛丝马迹。”那人顿了顿,“医院里那位也是一样,你们会团聚的。” 方引心如死灰地呆坐在原地,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有人上来要脱他的衣服,他猛烈地挣扎起来,拳头在混乱中打在了一个人的脸上,顿时听到了一阵痛呼。 手臂上的止血棉被崩开了,暗红色的血液从针孔瞬间溢了出来。 为首的人不耐烦地抓住方引的脖颈,将他按在地板上:“我们得到的要求是把你活着带回去,没说不能对你动手。只是,你确定要受这个苦吗?” 方引双目发红第望着围着自己的这些人,呼吸急促,挣扎的力度小了下去。 有人开始解他的衬衫衣扣,然后背朝上露出了大片光洁的皮肤,那张写着昨天日期的报纸被放在方引的脸旁。 相机将方引的脸、后背上那个一指宽的伤疤以及报纸的日期拍到了一起,还前后换了好几个角度。 血液样本、指纹和照片,三个证据交叉在一起,足以证明他还存活着。 方引乌沉沉的眼睛垂着,手上拢好自己的衣服:“这是在哪?” 大概是看方引的态度还不错,也觉得他闹不出什么来,那人将相机递给身边的人之后便回答了:“公海,还有两天就能靠岸了。” 方引脑内想着联邦和加兰斯之间的宽广海域,问道:“之后呢?” “之后钱货两讫。” 看来他们也只是拿钱办事而已,这样就意味着还有谈判的空间。 于是方引便问:“方家给了你多少钱?你放了我,我也可以给你。” “你给不起的。” 对方忽然露出了一个怜悯的笑,将手边一条脏兮兮的毯子扔到方引身上。 “好好睡两天,不要想着耍花招。给钱的人只说让你活着,没说不能缺胳膊少腿,自己想清楚了。” 说罢,又拿了一个餐盘放在地上。 方引望着那干巴巴的面和上面的鱼块安静了几秒:“我不吃这个。” 那人明显有些不爽:“少爷,你以为这是你家吗?还要点菜?” “我吃不了鱼,到时候饿死你也没办法交代。”方引顿了顿,“给我拿些罐头过来,只要罐头。” 于是,几分钟后,大小不一的几个罐头都被扔到了他的脚边。 方引拿了其中一个牛肉罐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吃完,又将空罐子随意扔到了一边,任由双手被绑在身后。 几个小时之后又是同样的步骤,解开方引的手腕,让他吃东西,结束之后又绑上。 方引在自己被再次绑起来的时候问:“现在几点了?” 这个问题倒也没什么奇怪的,那人就答道:“你刚才吃的是晚餐。” 方引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 他大概是昨天夜里被绑架的,电晕之后或许也吸入了一些迷药,醒来的时候是今天中午左右,现在正好是晚上。 于是方引没有再多问,任由自己的双手再次被绑住。 他靠在舱壁上,还让人将那又臭又硬且还沾着鱼鳞的毯子盖在身上,闭上了眼,一副要入睡了的样子。 大约是大笔钱款即将到账着实愉悦,公海上又与世隔绝,于是就放松了警惕,酗酒的喧闹声也隐隐传入了方引的耳中。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的样子,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 小门被推开,来人走到方引身边掀开了毯子检视了一番,以为他依旧睡着,便又走了出去。 等小门再次被锁上,方引立刻睁开了眼睛。 船舱里亮着昏黄的光,他很轻松地看到了被自己随意扔在身边的食品罐头的易拉盖。 于是他艰难地一点点挪过去,几分钟后就将那盖子拿在了手中,开始割手上的绳子。 金属易拉盖是很锋利,但到底比不上刀。 再加上方引的双手又被绑在后面,半个小时后,他才将那粗绳割开了其中一股。 他累得满头大汗,别扭的姿势让他手臂痉挛,但也只能咬着牙继续。 方引闭着眼,但手上的动作不停,还因为心急好几次划到了手,鲜血将临近的绳子染红了。 就这样大概过去了两个小时左右,方引用力一挣脱,绳子终于散开了。 他活动着酸痛的手腕,并不在意双手的伤口和被磨出血的手腕,立刻解开了绑着脚的绳子。 方引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走到那小门附近,抬手将门拉开了一道缝。 外面一片漆黑,但隐约能听到震天响的呼噜声,从有限的视角看出去,附近也没人把守。 这道门的把手被一条铁链穿过,牢牢地扣住了舱壁,铁链的两端被一个锁锁住了。 倒也不是太复杂。 于是方引返回了狭窄的船舱,在破货架上翻找了一圈无果,又揭开了油布。 油布下面是几个木箱,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了,方引寻了损坏最严重的一处,用手准备将那钉子拔出来。 徒手确实困难,几分钟之后毫无进展,方引便拿起了刚才绑着自己的绳子,紧紧地绑住那个钉子,开始往后扯。 粗粝的绳子将他手心里那些细小的割伤再一次磨开,鲜红的血液不仅染红了绳,还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 但方引并不在意。 他也明白,为什么昨天庭审的时候,方敬岁那一方很轻易地就接受了那个结果,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联邦法律规定终审之后不可以上诉,除非有关键性的证据浮出水面。 方引如果还活着,就意味着跟特勤局暗中合作了。说得严重一点,特勤局的行为可以被定性为胁迫。 到时候再加上媒体造势,事情很有可能变成为了方家的千亿集团,被特勤局以董事长的妻儿为要挟,强行逼方敬岁认罪。 就算有那么多受害者在又如何,舆论倒逼司法容情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 血样、指纹和照片的真实性再高,也不会比他这个活人更高。 说到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方引将那钉子终于拔了出来,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板上,却又很快站起来,走到门边开始捅锁眼。 可这种方式他并没有什么技巧,只能硬生生地尝试,还要小心动静,免得惊扰到外面的人。 或许是半个小时,或许是一个小时,那锁一点打开的意思都没有。 方引双腿又开始痛起来,只能不得已地跪在地上,但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就在这个时候,船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猛地晃了一下,力道之大连方引都摔了。 随之,骂骂咧咧的人声响起。 方引立刻停止了动作,慌忙回到了原位,盖上毯子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一开始动静很大,像是那些人全部都活动了起来。 但是一声听不清的大喝声之后,却又陡然安静了。 方引心里数着时间,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却还是没有动静。 他只以为会不会是什么鲸鱼撞到了船,平息了之后那些人便又休息了。 于是方引小心地靠近门,缓缓拉开一道缝,却听见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方引躺回了原来的地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几秒后门上挂着的铁链声也响起,然后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且越来越近。 第231章 方引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像是真的睡着了。 然后,一道颤抖的声音响起:“方引?” 方引猝然睁开了眼睛,转身回望,却看到了正跪坐下来的谢积玉。 他愣怔地看着他额头上的红肿和通红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你怎么会……” 这方空间除了他们两人,另外的人都拿枪望着他们。 看来谢积玉跟自己一样,完全在下风。 又进来了一个穿着一身板正西装的人,四十多岁的模样,戴着黑框眼镜,正是方敬岁聘请的、几乎战无不胜律师,冯行。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快说。” 冯行向空中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掏出枪,缓缓地指向了谢积玉的头。 “谢总,我们交手那么多回,今天你居然落在了我的手上,不得不说也是缘分。” 方引瞬间瞳孔紧缩,都忘了自己要扮演被绑着的模样,下意识地将手从破毯子里抽了出来:“你要干什么?” 他手上的遍布伤口和干涸的血迹,却立刻吸引了谢积玉的注意。 冯行没有注意到谢积玉难看的脸色,望着方引只是笑:“方公子,我们终于见面了。” 谢积玉只是紧紧地盯着方引受伤的手。 空气安静了几秒。 所有人都没料到,面对几个黑洞洞的枪口,谢积玉居然毫不在意。 他站了起来,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冯行的脸上。 第173章 冯行捂着鼻子朝后退了两步,鲜血瞬间从他的指缝中溢了出来。 谢积玉的琥珀色眼珠很冷,里面清楚地映着朝向他的枪口。 见此,方引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可谢积玉却在此时退了两步,双手微微抬起,将他护在身后。 “好了。” 冯行倒是很沉着冷静的模样,擦了擦鼻血开口制止了身边持枪的人。 谢积玉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自然是不能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还有些厌烦地劝起了身边这几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打手。 “能安全上岸就行,不要节外生枝。” 说罢,他首先转头离开连货舱,其他几个人便也跟随,很快这方空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门锁上的一瞬间,谢积玉立刻转过身来,双手扶着方引的手臂,焦急道:“你怎么样?手怎么伤的?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方引乌黑的眼珠里有种冰透的质感,跟侧脸上沾到的血色极不相衬。 他细细观察着谢积玉的神情,好几秒后才开口:“这里可是公海,你怎么会出现?” “你别担心。”谢积玉将声音放得很低,几乎贴在了方引的耳边,“我会带你……” 还没等他说完,方引便后退了两步。 大约是海上起了风,船体有些不稳,连带着那个昏暗的小灯也挂在顶上左摇右晃。 摇晃的灯光在方引的脸上扫来扫去,声音却平得没有波动:“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个冯行开庭没出现,我的人一直跟着他,看着他上了走私船。我感觉不对劲,再加上杨清已经联系不上你了,我就猜到或许出事了,所以才跟上来。” 谢积玉说完,还是很心疼地捧起方引的手。 那手上大概有十几道细小的割伤,手腕也被粗粝的绳子给磨破了,有些指甲都残破渗血。 但方引却好像并不觉得疼,焦急地追问:“那我母亲怎么样了?他们说过要将他一起抓住,可我……” 话到最后,声音已经在发抖,说不下去了。 方引怀疑就是自己两次进出那家医院,所以才会被方敬岁找的人盯上。 布局了这么久的事情,一下子竟要成为泡影了。 后知后觉的恐惧终于慢慢从心底升了起来,在这么低的室温里,那双腿又在隐隐作痛,让方引忍不住瘫软了下去。 谢积玉连忙接住了他,安抚道:“你放心,杨清的人已经去将人保护起来了。那个地方安全级别高,没有那么容易被抓出来,别怕。” 方引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明白了过来。 腿上的伤明明过去十几年都没事,却偏偏在最近这段时间死灰复燃,痛不欲生,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警醒。 警醒他早该有个决断,而不是等到今天,放松了警惕,又要重回过去的地狱当中。 方引侧脸的脸色苍白,眼下发青,瘦削的身体落在怀里都没有多大的重量。 他闭着眼,刺骨的疼几乎让他动都动不了,额头上布着细密的冷汗。 谢积玉很快发现了方引不对劲,便用手贴上他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冷了?” 方引张开湿漉漉的眼睫,压着声音道:“冷。” 谢积玉将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敞开,将方引抱在怀里,再将大衣拢着,将人紧紧地藏在了怀中。 “你追过来是要做什么?” “我担心你的安全。” “没什么好担心的。”方引又闭上眼,慢慢地开口,“他们只是想带我回去翻案,抽了我的血,拍了照片,还采集了指纹。” 谢积玉一直在轻抚他的后背:“别怕,没那么容易翻案的。” “你手下的那些人呢?” “要是我带着人,他们不会让我有机会这样见到你,我是一个人开船来的。” 方引“嗯”了一声:“你应该不会有事的,冯行知道轻重。” 谢积玉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也不会有事的。” 这话之后,方引安静了好几分钟,像是睡着了一般。 “你来找我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闭着眼睛忽然开口,像是一种梦呓。 “反正现在也无处可去,想说什么都可以。” 两人静默地下寒冷腥臭的船舱里依偎着,昏黄的灯光摇晃着,像是风暴中的孱弱灯塔,随时都有熄灭的风险。 “那时候,我曾经去孤儿院找过你的,但是没找到。” 方引轻叹了一口气,将方敬岁为什么把他送进孤儿院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末了才道:“他自然不想让这种事被外界知道,大概做了身份保密处理的。” 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腥臭的船舱。 如果当年周知绪没有带着他而是选择一个人逃走的话,或许早就过上平安顺遂的日子了。 根本不用像这样,又生病,又失忆,还被一个无用的儿子连累着也有了风险。 这样想着,方引的身体微微缩了一下,下巴都藏进了黑色的大衣里面。 谢积玉一颗心像是被砂纸反复揉搓,一会丢进烈焰中,一会又丢进冰水里。 他一边愤恨于方敬岁的所作所为,一边望着方引的侧脸,想着自己以前说过的那些伤人心的话。 说起来,还是更恨自己的无知无觉。 怀中的人微微发抖,谢积玉以为他是冷了,遂将人裹得更紧,心疼道:“都过去了。” “后来呢?” 方引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中间停顿了好几秒之后,谢积玉才听到他后面的话。 “我是说,当初你既然选了我结婚,可为什么又那么讨厌我?” 谢积玉沉默了好一会。 这个问题曾在无数个失眠的晚上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最表层的情绪很简单,就是迁怒。 当时的他根本握不住自己的命运,只觉得让渡婚姻是一个开始,如果被温水煮青蛙煮习惯了,以后便会让渡出更多的东西。 但方引是他主动选的。 “其实长大后,在高中,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你,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们是同一个人,只是对你有些好奇。然后,我就找人去查了查你的身份,才知道你是方敬岁的儿子。亲生的,不是收养的,那时候就觉得你自然不会是我要找的人。” 话到此处,谢积玉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方引闭着眼,闷闷地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后来面临联姻这件事,我被人用药诱发了易感期,送去的正好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当我当时有看见过你。” “是啊……”方引缓缓地开口,气息有些不稳,“我当时,就在急诊帮忙的。” 谢积玉认真地望着他的脸,拨开挡在他眼前的额发:“我想,你一开始并没有拒绝。细想如果是你的话,我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我觉得你是处在安全区域的那种人,很沉静,并不仅仅因为你是beta。” 说到此处,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补上了一句话。 “那时候其实我心里想过,如果你或者方家不同意的话,我顶多会把筹码换成一块地,或者一个项目,还是会结婚的。只是如果这样,在外人眼里,我单纯是为了商业利益才造出‘隐婚’这个筹码来的。” 方引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一个陈述语气的词:“是嘛。” 谢积玉顿了几秒,下意识隔着衣服轻抚方引的脊背,声音也沉了起来:“后来,我母亲的干预让我不胜其烦,下意识地觉得,如果我顺从地接受了和你的关系,就像是完全接受了她的摆布,所以才那样对你。” 第232章 “这样啊。”方引道,“你要跟我说对不起吗?” “以前的所有事情,包括上次将你关在那个别墅中,都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谢积玉的声音认真而郑重,但很快又变得苦涩。 “但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更不想让你在这种情况下再次接受我。在我身边煎熬的日子你过了三年,反过来落到我身上,应该更久才对。” “在方敬岁的案子中,你帮了很大的忙,我都清楚。” 方引的声音轻飘飘了起来,与着摇晃着的灯光几乎形成了某种共振。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我有点累了。” “睡一会吧,我在呢。”谢积玉放低了声音,“我们很快就会安全的。” “我不想睡。”方引顿了顿,“我原来那些朋友同事的近况,你跟我说说吧。” 谢积玉轻轻拍他的后背,就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声音很温柔:“关岭谈了一个女朋友,听说本来两家是商业上的对手,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谈恋爱了,明年春天就要订婚了;池青办了一场更大规模的演奏会,应该是很成功,只是他足够讨厌我,更没有邀请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医院里的同事,那个姓梁的医生还是过着原来四平八稳的日子,没什么变化;倒是那个姓姜的医生,这两年在信息素这方面似乎取得了不错的成就……但是,我们都很想你。” 方引在他的大衣下动了动,唇色白了几分:“你抱紧点,我有些冷。” 谢积玉看着他的模样怕真的冻坏了,抱紧之后也顺手拿起那个脏毯子盖在自己的衣服外面,这样既保暖,又不会让脏东西碰到方引。 “这样好一些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方引的双腿动了动,换了个姿势:“我小腿疼。” 谢积玉立刻将目光转到他的腿上,小心翼翼地一只手卷起裤腿细细观察,只是除了磕出来的淡淡淤青,也看不出来重伤的迹象。 “是我以前留下的腿伤,现在冷了,所以骨头疼。” 方引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你帮我揉揉吧,揉揉就好了。” 谢积玉温热的手心贴在他的小腿上,想着方引很少喊痛的性格,边揉边道:“等回去,还是找医生看看。” “我就是骨科医生,没事的,我知道。” “你以前就是这样,总说自己没事。”谢积玉的目光小心地移到方引的脸上,“有事也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够了。” 方引这两个字说得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眼睛还微微弯着,谢积玉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很多事情是我自找的,我也只想要一个答案。所以,我想说。” 方引清了清喉咙,很认真地看着谢积玉。 “过去那些别放在心上了,我原谅你。” 谢积玉刚想说什么,却被方引打断了:“跟我说说你小时候和成人之后的事情吧,我想听。” 说完之后,他便闭上了眼睛,像是要睡了。 谢积玉就当是哄他睡觉,将声音放得很轻,从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挑选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开始慢慢讲。 方引一开始呼吸很沉,但后来却越来越轻。 他的苍白的脸上依旧浸着细密的冷汗,谢积玉抬手帮他擦了擦,但那冰凉的温度却让他有些吓到了。 于是谢积玉一只手托起方引的脸:“你是不是哪里生病了?” 但方引此时已经不说话了,紧紧地闭着眼,却不像是睡着了。 倒像是昏迷了。 谢积玉有些慌,连忙揭开了那个脏毯子,又敞开了自己的大衣。 下一秒,浓重的血腥味几乎扑到了他的脸上。 方引的脸和肩膀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但是双手却垂在了另一侧。 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破布包着手,被鲜血浸了个彻底,此刻已经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板上。 谢积玉解开那破布的瞬间,霎时手脚冰凉。 方引双手的手腕都被割开了,残破的伤处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 一个沾着血的东西从他的手心掉在了地上,发出了轻微的金属响声。 那是一个薄薄的,边缘已经被磨损得很厉害的,罐头易拉盖。 第174章 “乖,你站在这里,先不要说话。” 小方引穿着牛仔背带裤,将棕色的毛绒小狗紧紧地抱在胸前。 这是他十分钟之前得到的玩偶。 柔软的绒毛,亮晶晶的眼睛,皮质的带子环在腰间,上面还配着一把剑。 在小方引看的那本发黄的漫画里,它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剑士。 他喜欢了很久,终于等到父亲点头,同意周知绪出门带他来买。 但此刻,他还是有些紧张了起来。 因为周知绪一只脚踏上了卫生间的洗手台,手扒到了窗台上,顺利地推开了窗户,探出头去看外面。 外面的夕阳照进来,将这方狭小的卫生间都盛满了金色。 周知绪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随即抬脚踩上了窗台。 小方引直面夕阳,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也看不清那个背影了。 “妈妈。”他小心地走近了两步,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们还去吃棉花糖吗?” 周知绪的背影一顿,恰好此刻,卫生间的门被敲响了,一个粗犷的男声透了进来:“周先生,您差不多好了吗?” 小方引听闻,转身走到卫生间的门边。 周知绪转头望着他,神色紧张起来。 小方引看了一眼周知绪,又转向了门那一侧,用稚嫩的声音道:“妈妈还没好,请你们再等一会。” 外面的人安静了下来,门缝下的阴影显示对方退了几步,离开了门边。 周知绪轻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另一条腿也踩到了窗台上,接着,慢慢地转了个方向,面朝内侧,然后伸出手。 “来,我拉你上来。” 小方引走近了,站在那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洗手台边。 他看了看那个洗手台,又看了看周知绪手腕上露出来的一圈淤紫,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惧,声音很小:“我害怕。” 小孩子还不懂大人之间的事情,但潜意识的本能是有的。 如果父亲此刻忽然出现在这个商场的卫生间里,那接下来肯定有一场非常大的争吵,甚至于暴力。 “别怕,我在。” 周知绪另一只手抓紧窗框,好让身体能够下探到更接近孩子的距离。 “我带你去外面吃棉花糖。” 于是,小方引一只手紧紧地环抱着毛绒小狗,另一只手被周知绪拉住了,很轻松地就到了他的怀中。 窗台很高很高,让他都不敢朝下看,于是紧张地将头埋在周知绪的怀中。 周知绪带着他往下跳,呼呼的风在耳边刮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落到了草坪上。 只是他落在了他的怀中,没有任何痛感。 后来的时间变得很混乱,一会是刺眼的阳光,一会是暗色的夜晚。 小方引大部分时间被牵着手一路小跑,跑不动的时候周知绪会把他抱起来。 呼呼的风在耳边吹了许久,最终夜幕降临的深夜,才登上了开往异国的走私船。 矮小的船仓中,几十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杂乱的信息素气息和船舱中腥臭味混在一起,再加上空间低矮,上面还盖着用来掩人耳目的破木板,连呼吸都是折磨。 能走这样线路的人多半都是孤注一掷了,许多人外貌邋遢,神色可怖。 而周知绪穿着蓝色衬衫,内搭是白色的t恤,怀中还抱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 虽然窝在在角落里,但还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小方引被周知绪紧紧地抱在怀中,气味加上晕船让他吐了两次。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透过周知绪的怀抱朝外看,却看到有个男人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人瞪着一双发黄的眼睛,忽然咧开了一个大笑,歪七扭八的黄黑牙齿像是电影中怪物的化身,下一秒就要吃了自己。 他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忙移开了眼睛,直往母亲的怀中躲。 “我们要去哪里?”小方引的声音都有了哭腔,“我害怕。” 周知绪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让他的脸靠在自己的胸口,然后抬手抚摸那个毛绒小狗的腰间佩剑:“教过你的,上面这几个字母组在一起的意思,还记得吗?” 小方引泪眼朦胧地点点头:“我记得,是‘勇气’的意思。” 周知绪微笑地用手擦了擦孩子的小脸:“所以不用怕,它会一直保护你的,永远是你的剑士。我再给你把这个故事讲一遍,好不好?”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像是从深海传出来的歌谣。 暴风雨中,摇晃的船体变成了成了漂浮的梦,所有的嘈杂都消散了。 第233章 …… “方引……方引……” “听得到我说话吗……” “醒醒……我求你别走……” “只要你……只要你不走……” …… 双手被大力地攥住,铁钳一般的力道让他完全挣扎不开。 小方引惊慌失措地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悬空了,被人抓住衣领提了起来。 他回头望去,只见周知绪跌跌撞撞地想追上来,但却被一群看不见脸的人压在肮脏的地板上,怎么都动惮不得。 小方引害怕极了,他拼命挣扎却什么用都没有,喉咙中像是被塞了东西,竭尽全力也发不出来一丝声音。 下一秒,他就被扔到了甲板上。 海风温柔地吹着,阳光下的大海是澄澈的碧蓝。 远处的海岸上绿树成荫,热带的花果香远远地传了过来,长颈鹿、斑马在饮水,空中还飞着漂亮的鹦鹉。 简直是一片天堂般的乐土。 而他的背后,却开始塌陷。 巨大的船体成了被烧焦的黑色,影影绰绰的怪物从黑烟里升腾了起来,虽然看不清脸,但是站起来的时候几乎要将天空都遮蔽了。 它们越走越近,小方引把毛绒小狗紧紧地抱在怀里,却看到周知绪站在怪物们的身后,朝他招了招手。 “乖,到我这里来。” 小方引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乐土,又看了看周知绪:“妈妈,我害怕,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周知绪满身黑灰,形容狼狈,但还是很耐心:“那不是一个好的地方。” 就在这时,怪物们忽然开始不停地叫着“方引”“方引”,一声高过一声,层层叠叠地环绕着,几乎要将小小的他都包裹起来。 怀中的小狗侠士掉在了地上。 小方引抬手捂住了双耳。 “方引,过来。”周知绪的声音又响起,“那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远处传来了悦耳的歌谣,长颈鹿、斑马、鹦鹉等无数种漂亮的动物都静静地望着他。 小方引没有犹豫,转而就跳下了船舷,踩着如大理石一般坚硬的海面,朝着那一片乐土跑去。 …… “瞳孔……呼吸……脉搏……” “桡动脉搏动微弱……尺动脉也摸不到……” “没有自主呼吸……” …… 小方引将一切声音都撇在了身后,一路狂奔。 宽厚碧绿的树叶拂过了他的脸,长颈鹿温软的皮毛滑过他的指尖,漂亮的果子几乎都挂在了他的嘴边。 这才是他要的。 但是他也控制不住地流泪了。 周知绪没有跟上来,可能已经被怪物吃掉了。 他没有妈妈了。 这个认知忽然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顿时哭得难以自制。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忽然从他站着的土地下伸了出来,修长有力,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往泥土中拖去。 只剩下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 细微的光亮钻入眼帘,耳边的嗡鸣声也慢慢退去了。 方引缓缓地将眼睛张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却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色块。 一小部分白色,另一部分是深到近乎黑的蓝色。 深沉的麻木感包裹着他,四肢都被束缚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喉咙里塞着坚硬异物,迫使他只能张着嘴。 这是哪里? 手腕处传来钝痛愈发鲜明,是灼痛,像一团燃烧的火。 方引脑海中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 自己这是死了吗? 可是死了为什么痛感还是这么鲜明,而且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艰难地转了转眼睛,听到一个女声说“醒了”。 很快,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方引努力地定睛看了几秒。 这个人头发凌乱,眼下的乌青很重,眼白布满红血丝,青色的胡茬都冒了出来,狼狈得他几乎不认识了。 只是他还是认识,是谢积玉。 谢积玉顶着一张疲倦的脸,眉心蹙着,嗓音却冷静得听不出情绪:“你醒了。” 方引呼吸重了一些,薄薄的胸膛微微起伏,很明显是想说什么的模样。 但谢积玉只是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发:“缓缓再说。” 这句话之后他就准备走,方引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用小指碰到了他的手,乌黑的眼珠中挽留的意思很明显。 他努力了半天,只发出了一个扭曲沙哑的气声:“我……” 身边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将呼吸机给取了下来,方引这才可以说话:“这是……哪里?” 谢积玉凝视了他半晌,这才在病床边坐下:“公海。” 趁着这个空档,方引才发现刚才视觉中的一片墨蓝色是成片的海水和天空,看上去还在夜晚中。 而自己躺在病床上,这艘船配备着完整的医疗设备,很明显不是当时那个又破又旧的走私船了。 方引慢慢开口:“怎么回事?”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开口:“这是医疗船,集团去年才投资的一家企业做的,相当于一座海上移动医院,下了病危通知都能救回来。” 方引刚想回话,却猛地咳嗽了两声,脸色都白了。 谢积玉拿起放在边上的水杯,又拆开一根干净的吸管放进杯子里,递到方引口中。 水让干痒的喉咙瞬间舒服不少,方引然后才问:“那些人呢?还有我的那些……” “人都被控制住了,至于他们取得的指纹、血液还有照片都被我销毁后扔进了海里,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没有证据了,就算上岸也翻不了案。” “那我母亲……” “已经到了很安全的地方,身边有人保护,方家派去加兰斯的人也被抓住了。” 方引苍白的双唇紧抿,闷闷地咳嗽了两声,嗓音有些疑惑:“为什么?” 毕竟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他和谢积玉是处在绝对下风的,没有胜算的可能性。 “为什么?” 谢积玉琥珀色的眼珠沉着化不开的浓色,看不清眼底。 “你是问我为什么能控制他们,还是问我为什么要救你,还是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方引沉默了下来。 谢积玉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跟地板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情绪怎么也忍不了了,如火山爆发。 “我真想把你这身皮扒开,看你的血肉是不是黑的!” 他抬手指着方引,指尖微微发抖,咬牙切齿。 “但很可惜,你的血是红的,而且流得几乎止不住。” 虽说是医疗船,但空间还是无法跟岸上的医院比较。 眼前的alpha忍不住在这狭窄的缝隙中踱步,像一头暴怒之中的困兽。 “你在我的怀里,背着我自杀,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口口声声说冷,让我抱紧你,让我讲故事……你拖延时间,但你想过等我发现你断气,身体变凉,血液凝结,我会是什么生不如死的感受吗?” 谢积玉强迫症犯了一般,不停地抓自己的头发,望向方引的眼睛变得血红。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能想想我?就算你觉得绝望,觉得要以终结自己生命的方式解决这一切,你说一句想一起走,我都不会这么难过,可你偏偏让我做这个见证者……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么残酷的人?!” 方引沉默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积玉望着他的样子却忽然笑了,泪水难以抑制地从眼睛里滚落下来,又被他毫不在意地拭去。 “是啊,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了,怎么会想到我的感受?” 方引苍白的终于唇动了动,眉心蹙着:“我并不想你出事的。” 谢积玉冷笑一声撇过头去,抬起手擦了两下眼睛,胸口都在剧烈起伏:“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方引等他慢慢平复下来,才道:“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但这句话却像是戳到了谢积玉的痛处。 他忽然解开自己衬衣,露出了半个胸膛,猛地揭开了锁骨下方贴着一块白色的无菌敷贴。 顿时,一个两指宽的伤口露了出来,上面还缝着线,而且边缘很明显有红肿发炎的迹象。 之后谢积玉望向摆在床尾的医疗小推车,从上面拿出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方引顿时瞳孔紧缩,挣扎着要坐起来:“你要干什么?” 谢积玉将手术刀对准缝合线,咬着牙,一下子挑开了,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方引连忙开口:“你别……” 谢积玉疼得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来,但他换了一把镊子,将前端对准那残破的伤口探了进去。 镊子的搅动让伤口的出血量更大,谢积玉却紧紧地咬着牙,身体都痛得颤抖。 方引急了,立刻喊了医生,还在劝:“你不能这么……” 第234章 冲进来的两个人望着谢积玉的行为也惊呆了,但他并不给他们阻止的机会。 几秒钟后,镊子从伤口中夹出一个细小的片状物体,然后被扔到了方引雪白的被子上。 做完这一切后谢积玉疼到脱力,整个人狼狈地半跪在地上,胸口的伤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他拒绝了医生的搀扶,缓了一会后又站了起来,冷着布满汗水的脸离开了。 方引望向那个被单上的一点红,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指甲盖大小的片状物,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曾经在他脊椎里待了十几年的定位芯片。 ----------------------- 作者有话说:篇幅长了一些些,所以晚了点~[求求你了] 第175章 “右手状况还好,左手比较严重一些。” 方引的身体还非常虚弱,脸色和唇色呈现失血过多的苍白。 注射的药物让他又深睡了几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顶上的血袋见底了,护士帮他又换了一袋,继续道:“所以不要着急使用双手,有些无力也是很正常的。” 方引“嗯”了一声,将目光移到身上那床被子上。 被单雪白无瑕,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整洁得像新的一样。 通过窗户向外看去,东方的天空已经泛出了一缕白色,如太空一般的无尽墨色消失了,能看到近处的海面微澜。 方引在护士的帮助下,靠着枕头坐在了床上,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外面的风景。 天边的那一抹白缓慢地变成淡紫色,随即太阳便出来了。 太阳看起来更小,没有很浓重的金黄色,光线像是无数细碎的冰晶洒在海面上,虽然刺眼,但没什么温暖的感觉。 方引想起两年多之前在伊斯亚特岛被绑架的时候,也是在船上看的日出。 或许是因为当时是夏天,大海的水汽让光晕扩散得更开,朝霞像是一盘被打翻了水彩调色盘落在海面上,柔美又有生机。 他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垂在两边的双手。 皮肤干燥,指节嶙峋地凸起,指腹血色很少,手腕被厚厚的敷料加压包裹着。 作为医生方引很清楚,他现在手腕肌腱缝线处强度极低,修复后的神经也非常脆弱,轻微牵拉即可断裂。 即使已经做了很好的修复,短时间内也无法感知物体的温度、质地、压力,甚至无法感知自己是否在触碰东西。 方引闭了闭眼。 太阳渐渐升高,照进了船舱,在他的眼皮上灼烧成了一片红色。 方引眼皮被刺得发抖,却在这个时候却眼前一暗,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睁开了眼睛。 谢积玉的脸色没有比外面寒冷的海风暖多少,手里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着一个碗,还冒着热气。 他先将餐盘放在一边的小桌上,然后将小桌移动到病床边,再坐下来,将那个小碗端在手中,搅动了两下汤勺,对着方引硬邦邦地扔下两个字。 “早餐。” 这是一小碗被炖得清亮的鸡汤,连油花都被撇得很干净,看上去是用了功夫的。 谢积玉盛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方引的面前。 “等放凉一些,给我吸管,我自己喝。” 但谢积玉就像没听到一般,琥珀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勺子坚持地悬在方引的唇边,大有要天荒地老的架势。 方引无奈地张开了口。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主要靠静脉营养注射,也只能喝一点流质食物。 于是就这么一勺一勺地慢慢喂着,一小碗也很快见底了。 谢积玉站起来,将碗放到了一边,方引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我想……” 但他还没有说完,谢积玉便将一个浸过热水之后又拧干的毛巾按在他的脸上,将所有的话头都堵住了。 毛巾轻柔地依次擦过方引的额头,眼睛,脸颊和下巴,然后又落回了热水当中。 方引坚持开口:“那个芯片的事情……” 他话没说完,谢积玉就已经端着空碗离开了。 医生擦着他的肩膀走进来,笑容满面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方引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喉头有些水肿,应该是插管后刺激导致的。手腕是钝痛伴烧灼感,手指末端感觉麻木,桡神经区域明显,运动功能……” 他的话头在此刻顿住了,不过也很快释然。 “……应该需要比较长的恢复期。” 医生查看着边上监测仪器的参数:“不用着急,你也是医生,自然明白这得慢慢来。” 方引心里想着“医生”这两个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是啊。” “明天就能靠岸了,到时候再做更加精细化的修复,也对恢复有利的。” “给你们添麻烦了。”方引望着海面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其实我估算过失血量……本应该没有机会救回来的。” 医生的神情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确实很危险。”他顿了顿,认真地看向方引,“既然现在已经没事了,说明你命不该绝,向前看吧。” 方引看向医生:“过去的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两天前的晚上得到了待命的消息,跟很多同僚一起上了船。后来船停了,好像有隐隐约约的枪响。但当时我们都在很安全的地方,所以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得到消息说病人割腕自杀,让我们先去准备抢救。” 医生眼睛转了转,回忆着。 “很快,谢总就抱着你跑进了手术室……当时真的是太凶险了,还是在海上这种并不确定因素多的地方。” 方引又问:“他的伤还好吗?” 医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挺好的,伤口不严重,只是有些感染,吃药休息就可以了。” “那个芯片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完全是违规操作,但谢总的要求我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医生硬着头皮开口,“就切了个口子把芯片放了进去,几天之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当时谢总很着急,都没让我打麻醉,十几分钟就……” 方引忽然皱眉:“没打麻醉?” 医生面对同行,觉得自己职业道德的瑕疵又一次被掀开了,勉强地开口:“是谢总硬要求的……” 方引缓缓地深呼吸了几下:“知道了,谢谢。” 术后的第一天只能少食多餐,每次只能吃一点点,谢积玉隔两个小时就会端着小碗走进来。 有时候是米汤,有时候是牛肉汤,都做得非常精细,是适合病人的。 只是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不愿意跟方引多说话的模样。 而方引也不勉强了,两人在这后来的几次进食时间内一个字都没说过。 偶尔护士会进来换药,看见这样的情况眼神中也流露出一点不解。 终于到了晚上的最后一餐结束,夕阳只留下了一点点余晖,方引才觉得身上的力气回来了一些,大脑也没有那么眩晕了。 他让护士扶他下床,想去甲板上看一看。 护士的神情有些为难:“外面气温低,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能出去。” 方引看着她,总想起以前医院里的那些同事,也不想勉强她,便说算了。 晚上谢积玉拉好了船舱的帘子,解开方引的上衣,用毛巾沾着温水帮他仔细地擦洗。 两人在这个过程中都非常安静。 只是当他为方引换好上衣,将手放到病服裤子上的时候,方引皱着眉拒绝:“不用了。” 谢积玉不为所动,拇指已经勾住了裤腰。 方引下意识地抬手要按住自己的衣服,但这个动作一下子牵扯住了他的伤处。 他痛哼了一声,脸都白了,立刻缩起了身体。 谢积玉手一抖,立刻抬头看着他:“怎么样?没事吧?” 方引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都出了汗,只能感觉尖锐的疼痛从伤口处一圈圈地扩散。 谢积玉很明显地慌了起来,按响了呼叫铃,医生一分钟左右就冲了进来。 “没事,不小心,用到了手。”方引面色苍白地挤出了几个字,“缓缓就好了。” 话虽如此,但是医生还是帮他检查了一下,边观察伤口边问问题。 谢积玉无措地站在一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医生花了十几分钟发现的确没出问题,再次严厉叮嘱千万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这才出去了。 这时,谢积玉却忽然上前轻轻地抱住了他,声音哽咽:“对不起。” 方引的呼吸被平复了下来,却也感受到了身上这个人的肩膀都在微微发抖,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扶我坐起来。” 谢积玉小心地将枕头垫在他的身后,眼睛红红的。 “还生气吗?”方引侧着头望着他,瞥了一眼船舱顶部直勾勾对着自己的摄像头,“想发泄就发泄出来,反正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 第235章 “今天我的人去检查那艘走私船的时候,发现关着你的那个船舱门锁上有血迹。医生帮忙化验了,是你的血型,怪不得我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手上就有伤口,你是想撬锁逃出去吗?” 方引利落地回答:“是。” “可这是在公海上,你打算逃到哪里去?” 方引声音弱了一点下来:“当时没想那么多。” 谢积玉唇线紧绷,就这么盯着方引的眼睛,声音都压在喉咙里:“那帮人当时喝醉了,我要是来得晚一点,你就跳进海里了吧。” 方引沉默了下来。 当时情急之下他确实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要先采取行动。 只是冷静下来想想,船在公海上像个会移动的监狱。 如果他当时真的成功从那个破船舱里逃出来,或许跳海是唯一的去路。 “看来我说对了。”谢积玉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苦涩,“我要是去晚了,就得去海中捞你;可我去得及时好像也没什么用,你还是差一点就没了。” 就像一场骤雨降临,重重地将alpha的眉眼给下得垂了下来。 “我真的要被吓死了。你当时一点意识都没有,皮肤冰凉,呼吸都快没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就像要流干了一样……真怕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谢积玉忽然弯腰,紧紧地抱着方引,嗓音哽咽。 “后来终于送到了抢救室,医生说你不仅两个手腕都割伤了,还都伤在最致命的地方。但凡再晚个五分钟,就真的无力回天了……当时手术过程中你一度断了呼吸,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你要……” 泪水透过薄薄的病服沾在了方引的身上,让他产生了似乎被烫伤的错觉。 谢积玉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仿佛地震中即将倒塌的大厦。 “我没事了。” 很久很久之后,方引才呼出了一口气。 毕竟看着一个生命流逝,这样的打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曾经在医院的时候看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我当时没有想太多,也无意给你留下心理阴影,我很抱歉。” 谢积玉依旧抱着他,摇了摇头:“不会有阴影的,反正我……” 他没把话说完。 “你说什么?” 谢积玉安静了几秒:“没什么。” “你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我说。” 谢积玉坐回了床边的椅子上,认真地望着方引。 “反正我会跟你一起走。” 这话出来的一瞬间,方引下意识的态度就是质问。 但谢积玉的语气和神色都没有故意说气话或者情绪发泄的意思,倒是很认真,很郑重的样子。 像是一个承诺。 他没有在开玩笑,方引确认。 方引也回以很郑重的态度:“你不能这样想,你有你的人生。” “我没有想。” 谢积玉将这四个字的重音放在“想”上,还没等方引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便又开口了。 “你‘死’过一次了,我体验过那样的生活,很漫长,我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缺了一块。相信我,我真的试过很多很多方法,但没用,那个缺口无论如何都补不上了。这样的一个人,还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吗?会有自己的人生吗?活着跟行尸走肉没有差别。” 方引哑然。 “别这样看着我,像看一条可怜虫一样。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并不觉得痛苦。”谢积玉竟然勾起了一抹笑,“我只是觉得如果有另外一个世界,就又可以见到你了。” 方引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些关于眼前这个人的实感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就像是节奏不对的齿轮,永远不会在对的节点上卡在一起。 最后带给二人的唯有疲累。 谢积玉帮他掖了掖被子,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手不方便,生活起居我完全可以照顾你。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没有求你回报的意思。等你好了,有什么要求都行,只要我能办到。” 方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任由他动作:“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当时选择一个人开船先行,就是怕他们有防备不准我上船,到时候双方冲突,可能会更危险。”谢积玉像是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将解释也一并说了,“那芯片藏在身体里,他们想搜也搜不出来,更重要的是,它的信号够稳定,可以让后来的人找到我们。” 谢积玉将方引要吃的药依次放在托盘里,又接了一杯热水。 “那种东西在你的身体里待了十几年,在我身体里也只有几天而已,当然不会有事。” “当然不能这么比较了。” 谢积玉温柔地望着他:“嗯,我明白。” 方引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的意思,要吃的药就被送到眼前的。 之后他躺在被子中认真地说:“还是谢谢你为我和我母亲做的这些事情。” 谢积玉趴在他的床边,将挡眼睛的头发拨到一边,笑了笑:“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心里好受一些,就不要再说‘谢谢’这个词了。” 夜晚安静,只有船只破开水面的声音。 “你带我回联邦吗?” 谢积玉“嗯”了一声:“首都我已经找好了地方,是我能力覆盖的范畴内,很安全,到时候可以把周叔一起接过来住。不过我不勉强你,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也可以另选地方,只是总要有个稳定的栖身之所,这样更安全。” 方引也不得不承认,异国他乡的安全总是仰赖概率,事实也证明方敬岁的人早就盯上他了。 但如果换成谢积玉,以他的能力,就算方家的人现在知道了他还活着,也不能做什么了…… 药物让他的大脑昏昏沉沉,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睡吧。” 谢积玉按灭了灯光,温柔的声音长久地悬浮在这小小的船舱内。 “我会陪着你。” ----------------------- 作者有话说:比预想中的长了一些,所以晚了点[求求你了] 第176章 方引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过。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外面天色还很暗,船舱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谢积玉睡在他边上的一个单人床上,是临时支起来的,一米九的alpha躺上去非常局促。 他面朝方引侧身睡着,一只手还搭在方引的床边围栏上。 尽管在睡梦当中,他眉心还是有浅浅的纹路,一副紧绷着的模样。 方引屈起手臂,用手肘的位置借力,勉强坐了起来,然后用脚轻轻踢开了被子。 双手不好用力实在是麻烦,他将周边的环境打量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能利用的东西,于是只能小心地保持平衡,下床站在了地板上,然后用手肘贴着墙走。 卫生间的门倒是很容易被打开,只是方引犯了难,望着缠满纱布的手腕,不知道该怎么脱下自己的裤子。 好在左手伤得不太重,病服的裤子也比较宽松,他便只能一点一点地用蹭的方式,让指尖与那裤腰缠斗着。 室内的温度是宜人的二十五摄氏度,但这种小心翼翼的做法着实费力,仅仅过去了三分钟,他就觉得有些热了。 就在他思考能借助什么工具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沉闷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接着,谢积玉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到这方小空间来:“方引?” 方引还没来得及搭话,就听到一声重重的开门声,随后谢积玉的声音大了几个度,很明显地听出了惊慌的意思:“方引?你在哪??” “我在这里。” 方引朗声答了一句,但不知道谢积玉是不是走远了,对方并没有回答他。 几乎就是下一秒,整艘船连绵不绝地响起了警报的声音。 警报和着谢积玉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声,估计全船人都被都弄醒了。 方引没有办法,此刻只能将努力半天只褪下一小截的裤子又蹭了回去,用脚踢开了门,走到船舱门口。 船顶的大灯已经被打开了,白到刺眼的光柱在海面上扫来扫去,已经有背着救生圈的人出现在了甲板上。 谢积玉一只手抓着头发,一只手扶着围栏。 他单薄的衣服被寒冷的海风吹起,满脸焦躁不安,还从别人手中抢过来一个救生圈。 然后就这么一只手抓着救生圈,一只手扶着栏杆,大步沿着甲板的边缘走,半个身体几乎都要探了出去,目光焦急地扫过海面。 忽然,海面上有一阵水花响起,立刻吸引住了谢积玉的注意力。 他盯着那一处看了几秒,一只脚就越过了栏杆,身边的安保人员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拉住:“那只是海鱼!谢总您别急,救援人员会……” “放开我!” 谢积玉奋力挣扎着,但好几个人都围上来将他扯离围栏边缘,然后死死地按在甲板上。 第236章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大海和天空是一片融到一起的墨色,船顶的灯光像是沧海一粟,什么都照不透。 “方引!!!” 谢积玉叫着方引的名字,声音大到几乎要将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撕碎的意思。 但回答他只有猎猎寒风,还有…… “我在这。” 方引从船舱里走了几步出来,站在离谢积玉几步远的地方。 他穿着单薄的病服,苍白的脸色还没有被养好,乌发长到已经微微遮住了眼睛,瘦削地站在那里,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海风吹走了。 所有人都愣了两秒,看向他。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谢积玉。 他立刻甩开了旁人,两步跨到方引面前,两只手焦急地从方引的头发,摸到耳朵,摸到脸,顺着脖颈滑到手臂,然后小心地捧住了他那双缠着纱布的手。 确认没有不对劲地方的时候,谢积玉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问:“你去哪了?” 不仅是他,十几个人站在船的不同位置,有救援人员,有医生,都是一副刚刚被警报声音吵醒但还在强撑准备打捞救援的模样,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方引忽然一下有些卡壳。 把全船的工作人员在这样寒冷的夜晚被折腾起来,只说一句“其实我在卫生间”未免尴尬。 他穿得薄,只是吹了几分钟风身上就很凉了,谢积玉便不再让他就这样继续站下去,弯腰就要把他抱起来。 “不用了。”方引尴尬地退了一步,转身,“我腿又没受伤,能走。” 话虽如此,但是谢积玉在这剩下的几步路当中还是一直走在他的左侧面,尽量帮他挡点风。 等回到了船舱里,谢积玉立刻关好了门并反锁,在明亮的灯光下开始细细打量眼前人。 方引是光着脚站在地板上,脚背皮肤被冻得青白,都能看得清上面淡紫色的血管。 “先坐下。” 谢积玉扶着他坐在小沙发上,转身接了热水,将毛巾浸在里面又拧干,坐回了方引的身边,将那他的脚捞在怀里。 他的手心太热,方引的皮肤又太凉,一下竟然有种被烫着的错觉,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些。 但谢积玉牢牢地抓住他的脚腕,不容置喙地将热毛巾缓缓按在脚心上。 温热的感觉撞上了冰凉的皮肤,一瞬间只觉得又麻又痒,方引小腿都浮起起了鸡皮疙瘩。 自从长大,没有人这样抓过他的脚,实在是太…… “我刚才做了梦,梦到我出发晚了,等追到公海上的时候你已经跳下去了。” 谢积玉低着头,帮方引捂热了脚心,又仔细地擦去了脚底沾到的脏东西。 “等我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虚惊一场,第二眼却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谢积玉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干毛巾,擦干了方引脚上残留的水气,又弯腰将他抱回了床上,仔细地盖好了被子。 “你想走到哪里去?你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吗?” alpha像是一个固执的小孩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眼圈红红地盯着大人。 方引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了:“我只是……” “你的伤已经够重了,如果真的掉进了海里,那连扑腾的机会都没有。方引,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那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望着方引的眼睛。 “你人生最痛苦的上半场已经结束了,现在该好好活着。如果你暂时想不通也没关系,没办法清除掉轻生的念头也没关系。” 谢积玉说着就把自己原来睡的小折叠床给收了起来,面朝方引坐在了椅子上。 然后双手抱在胸前,就这样看着他,大有要将这个架势长久地保持下去的意思。 接着,闷闷地扔出来一句话:“无论你有多少次自杀的行为,我都会把你救……” “我刚才在卫生间。” 方引歪头,瞥了一眼另一侧的小空间,门半开着,里面还亮着灯。 “你叫我的时候我应了,当时关着门所以你没听见。” “你在卫生间……” 谢积玉自然地接过话,但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后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硬生生地刹住了。 他看了看方引,又看了看卫生间的门,半晌终于憋出后半句。 “……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着,也不想打扰你。” 谢积玉微微蹙眉:“这有什么打扰的,你要是摔了该怎么办?再说了,你手还没好,也不方便吧。” 方引听着,身体微微缩进被子里,下巴尖都藏了进去。 他目光不自觉地移开了,一双腿在被子里动了动。 谢积玉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绕到另一边,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先仔细地套上了袜子,又穿上了鞋。 然后扶住方引的手臂,将他带到卫生间里,站在了他的身后。 其实不说过去之前的三年两人的夫妻关系,坦诚相见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上次在加兰斯的别墅里也是,方引脱衣服洗澡都没有刻意回避他。 但此刻站在马桶前,他却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烧。 谢积玉却没有太多多余的动作,只双手环到方引身前,帮他解开了裤子,便退了一步关上了门。 “我就在门外,有需要叫我。” 一晚上的小小心理负担就这么过去了。 天亮之后不久,船就进入了加兰斯的公海海域。 午餐之后,谢积玉带方引去了顶层可以用来观光的船舱里。 中午时分,天气晴好,能见度高,已经能看到海港上那座高高的灯塔。 毕竟已经离开了两年,现在一看到联邦首都的标志性建筑,方引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你说,现在真的没事了?”他望着远方喃喃道,“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谢积玉坐在他身边道:“方家派出来的人一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发出来,二,他们也跟我保证过,方敬岁那边不会有问题。” 方引还是有些忧心:“可一开始他们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会不是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谢积玉轻拍他的肩膀:“许青蝶的出现是个很大的因素,估计方敬岁也觉得其中不简单,就找人调查。据那群去加兰斯的人说,他只是猜测你活着,所以广撒网地去找。冯行这趟回去,汇报的时候也只会说再一次扑空,不会有破绽的。” 方引沉默了一会,只是将背缓缓地弓了下来,自嘲地笑了一声。 “可能是怕了太多年了,又回来这个地方,就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谢积玉起身蹲在了方引的身边,轻轻将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不用这么着急坦然接受一切,回去继续住一个安全的地方。方敬岁现在在狱中,鞭长莫及。我会不知不觉中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没有人帮他翻案,他有再多想法都没用。” 方引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想到一下船,就要跟方敬岁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他也觉得莫名心慌。 “对了,下船之后,我要往哪里走?” 谢积玉笑了一下,忽然低声在方引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方引一开始不解其意:“我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 “上个世纪的事情了,联邦和德加共和国之间边境摩擦不断。不过联邦当时取得了先机,就是因为他在对方情报部门内部坐到了很高的位置。后来平安到了退休年纪,传闻他突发重疾去世,实际上是被保护起来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他曾经短暂过渡的地方,所以,很安全。” 方引一时间有些无措,也惊讶。 只是做这件事的人是谢积玉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了。 夜幕降临之后,船靠在一个隐秘的港口,很快就有一列车队开了出去。 他们几乎是沿着首都城市边缘走了大半圈,找到一个隐秘的口子进了山谷中。 谢积玉正在跟方引说着这地方的风景,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还没说两句,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了起来,然后看向了身边人。 方引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顿感不安:“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很安全,周叔现在也很安全,这一点你别担心。”说着,谢积玉将手机放到了方引的耳边,“但是这个消息你亲自听。杨清,说吧。” 杨清的语气听起来挺正常:“方引?你现在已经没事了?这一路上没受苦吧?” 方引不想叙旧,包着纱布的手都要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有什么事快说!” “我们把你母亲接到了另一个安全的地方,本来还在愁要怎么解释比较好。可他当天晚上做梦,说梦到一个小孩怎么都不听劝,一个劲地往烧红的岩浆里跳,吓醒之后一直头疼,我就请了医生过来看。” 杨清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第237章 “然后,他想起一切了。” 第177章 冬夜的山中气温很低,下车踩到草地的时候,都能听到白霜细碎的沙沙声。 方引愣怔地望着不远处亮着的灯光,肩头很快被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 谢积玉半拥着他走过一段青石板路,穿过别墅的庭院,将人带进恒温系统已经在运作的客厅之中。 几个随行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前过来打点好了一切,见了他们之后又低声跟谢积玉说了些相关事项便离开了。 方引坐在沙发上,室温很快将发丝上挂到的白霜消融,只是那双乌黑的眼珠还沉浸在刚才的寒意中。 “今天早点睡。”谢积玉将一杯温水和药递给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方引沙哑的声音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说到底,两年前策划那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周知绪全程都被蒙在鼓里。 不仅如此,在周知绪的记忆当中,自己也说了很难听的话,当时他灰败的脸色还映在方引的心里。 后来又是做脑瘤手术,术后又失忆…… 二十岁的周知绪面临的是爱人在雪山失踪,五十岁的周知绪面临的是儿子的欺瞒和伤害。 方引当然知道自己做这些事肯定会让他非常伤心,甚至于愤怒,于是也想了很多到底该怎么解释会比较好。 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惊慌失措的感觉却没有减少哪怕一点。 他垂下了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谢积玉蹲在他的身前,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臂:“周叔的记忆才找回来,还不是很稳定,那边的医生也建议先做治疗。在此过程中,杨清也会慢慢把当年的计划跟他说明,他会接受的。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周叔回来,你们见面再好好说。” 方引的双手焦虑地握紧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手腕的疼痛。 “可我不敢……” 他忽然抬头望着谢积玉,乌黑的眼睛里像是盛着一汪水,摇摇欲坠,求助一般地主动握住谢积玉的手。 “如果他真的伤心了,怪我,根本就不想听我解释该怎么办?我身体里流着一半方敬岁的血,我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让他觉得我跟方敬岁根本就是一样的?做事不择手段,极端,像疯子一样……” 谢积玉很少看到过他这么脆弱无依的样子,一颗心像是被砂纸给磨破,密密麻麻的血珠渗了出来。 三十年来的生活模式在方引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印刻。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艰难地在方敬岁的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又在外隐姓埋名了两年。 明明失血过多之后的身体还没有养回来,手上都没有什么力气,但已经开始害怕会不会被亲人所不理解。 谢积玉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样的父亲,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被逼疯了。”他轻轻将方引冰凉的手指回握在手心里,安抚着,“但你成功地把周叔救了出来,还让他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这两年时间内可以说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连我找到你也只是凭借一点推测而已。” 谢积玉另一只手抚上方引的脸,拇指轻柔地扫过脸颊。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再惩罚自己了。周叔跟你血脉相连,他肯定懂你的难处。” 方引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谢积玉认真地点头:“嗯。” 他又安抚了几句,哄着方引吃下了药。 很快,药物的副作用让人昏昏沉沉,方引被谢积玉扶到了卧室里,又盖好了被子。 他闭着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梦境当中。 “别担心。” 谢积玉俯身,双唇轻柔地落在方引的额头上。 “我会一直在。” 这栋别墅已经快有百年历史,外墙被风吹雨打,呈现出一种斑驳的栗子色。 院子是由青石板铺成的,右边种着一颗高大的广玉兰树,上面长着宽厚的叶片,粗壮的树干显示出了它的年龄。 正午的时候阳光穿过枝桠,透过花纹繁复的玻璃窗,落在了木质地板上。 方引坐在藤椅上,将手移到阳光下。 苍白的皮肤上伤痕累累,薄得都能看得见下面青紫色的毛细血管。 时间已经到了今年最后一个月,首都已经非常冷了,就算是在阳光明媚的晴天,气温也不会超过10摄氏度。 方引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出门,况且,他也不想出门。 上午医生过来帮他拆纱布换药,看着那伤口的情况不禁皱眉:“这恢复的速度有些慢。” 谢积玉在一边担忧地接话:“哪里出了问题?需不需要去医院再做个检查?还是说再多开一些药?” 医生看了看方引的脸:“主要是营养摄入不足。可以多吃一些富含蛋白质和维生素的食物,有助于伤口恢复。” 毕竟流了那么多血,补回来需要很长时间。 但方引的胃口确实太差了,谢积玉不得不变着法做一些既有营养又好入口的食物。 中午他刚刚把汤炖上开始处理虾肉的时候,就看见方引站在厨房的门口。 “这里油烟太大了。” 谢积玉连忙擦干净了自己的手,走到方引的面前。 “你稍微晒一会太阳,饭很快就好。” 流理台上还有好几碟刚刚备好的菜,灶台上的火发着蓝色的光。 谢积玉系着围裙,衣袖被高高卷起,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 “不用做这么多菜,够吃就行了。” “都是我刚学的,想让你帮我尝尝有什么改进的空间,你每样少吃一点就行。”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方引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柔和的笑意,看得谢积玉微微出神。 “但营养吸收率也要看个人体质的,我没有那么高的效率,这样也是浪费,慢慢恢复就可以。我也是医生,上午那位医生说的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谢积玉不置可否,只是推着他去廊下坐着:“知道了,再等我半小时。” 方引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午餐的时候,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饭菜。 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大,但看上去就知道是非常用心的,甚至连餐后水果都被切成了小兔子的模样。 但这并没有让方引的食欲增加多少。 谢积玉边吃边观察着,发现他只吃了两颗虾肉,四五片笋,两勺汤而已,小半碗米饭到了最后还剩了一点。 实在是太少了。 饭后方引午睡了一会,趁着这个时间谢积玉跟集团的人开了一个几分钟的短会,又花了半个小时时间跟营养师做线上沟通。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少食多餐,不一定勉强正餐的时候吃太多,上午和下午的时间都可以稍微加餐,做点既好吃又能补养身体的零食也不错。 结束的时候谢积玉想着拿什么做点甜品,却看到方引已经起来了。 他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抬头望着清冽的蓝天。 这种老式的别墅院墙建得很高,天空都变得四四方方。不站在高处的话,顶多只能看到远山的树梢。 谢积玉扶着楼梯的手慢慢收紧了。 其实他也知道,胃口差仅仅是一个方面而已,方引的情绪更加不好。 这次方引并没有赌气,像以前那样无节制地酗酒,也不会故意折腾自己的身体。 但是吃不下就是吃不下,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好几个夜晚,谢积玉上来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都能发现他只是闭着眼睛装睡,大约也是不想让人担心。 明明身体已经那么虚弱了,却还是怕给自己增加负担。 连只来过两次的医生都看出了端倪,私下让谢积玉注意病人的心情。 这样思虑过重,让原本就不太好的状态雪上加霜。 庭院中的广玉兰时不时有叶子落下来,藏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缓缓腐烂。 这样下去,怎么都不会好的。 “现在太阳正好,我们出去走走吧。”谢积玉站在方引的身边,“后山有不少树,我们去捡一点坚果。” 方引有些犹豫地缩起了身体:“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吧,毕竟还不怎么安全,假如有人看见就不好了。” “你放心,这里虽然地广,但是一般人是进不来的。当年局势混乱的时候,连敌国间谍都没找进来过。” 但方引还是摇了摇头,看向高高的广玉兰树顶:“算了吧,我不想出门。” 谢积玉转身进去了,三分钟后才出来,将一个新手机放在方引身边的小桌上。 方引瞥了一眼,又疑惑地看向他。 谢积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可以上网看看有意思的事情,也可以联系你以前的朋友,这里的ip地址是加密的。” “明明死了的人忽然出现,我怕把人吓着。” 方引的目光从那手机上移开了,没有任何兴趣的模样。 第238章 “不了吧。” 明明在加兰斯那栋别墅的时候,这个人说话总是带刺,想拼命联系外界。 但现在,像是什么欲望都没有了。 “那周知绪呢?”谢积玉顿了顿,等到方引将目光与他对视的时候才开口,“你也不想跟他联系了吗?” 方引张了张口,苍白的唇又抿上了。 “事实上,经过医生的评估,他的精神状态已经稳定了。所以,我擅自给你约了一个小时后的视频通话。” 方引微微瞪大了眼睛,那种无措的神情又浮了上来:“不,我还没……我还没准备好……而且,我的伤还没好,不能让他知道的。” “好了,冷静点,听我说。周叔很想你,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只要好好地出现,他就会开心的,这样也有助于他身体恢复。” 说着,谢积玉拿起一条围巾盖在方引的手上。 “而且只是视频通话而已。等真的见面的时候,无论是你还是周叔,都会痊愈的。” 谢积玉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似乎发着光,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就连那淡淡的兰花香信息素也有了一丝暖调。 方引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换了一件米色的毛衣,头发也好好地梳了梳。 然后面向阳光晒了一刻钟,面颊微红,泛出了一些看似健康的血色。 接着就端坐在桌前,等着眼前的屏幕亮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进,方引垂在膝盖上的手也紧张地蜷缩起来。 视频通话来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接起来。 那边的镜头晃动了几秒钟才固定,很快,两个相隔万里但血脉相连的人便对视上了。 跟上次见面相比,周知绪的神色很明显平静了许多,只是仔细地看着方引。 不过方引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一双手在桌下绞紧。 半晌,周知绪的一声叹息伴随着沙哑的电流声,从屏幕那一头传了过来。 方引背脊都紧绷了起来。 “我的孩子。” 周知绪抬起手扶住屏幕的边缘,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 “你受苦了。”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紧接着,宛如一场夏日的暴雨骤然倾盆而下,陡然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方引的眼眶中滑落下来。 他的单薄的肩膀抽动着,试图咬紧牙关忍住,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铁,却徒劳无功。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像是从肺腑最深处被撕裂出来的呜咽挣脱了他的控制,清晰地让镜头两边的人都听见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都过去了。” 但周知绪这样安抚一般的话却起到了反作用。 方引像是一个放学的孩子,在校门口等到了深夜才看到母亲的身影,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了。 滚烫的泪水依旧汹涌而下,他哭声也大了起来,几乎止不住了。 谢积玉默默地站了起来,退出了房间,将门掩上了。 那天,视频通话都结束很久了,方引还沉在那样的情绪里。 虽然已经不再哭了,但眼睛红得厉害,身体都是软的,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起头的力量都没有。 脸上那种紧张又灰败的神情消失了,一双眼睛茫然没有焦距。 情绪发泄之后非常困倦,方引晚饭都吃不下,便回卧室睡了。 晚上,谢积玉在厨房炖汤,想着方引睡眠浅,夜里还是会醒,到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喝一点。 他用文火细细地煨着放了火腿和母鸡的汤,又拿出了蔬菜和菌菇在水中仔细地洗着。 就在他认真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方引穿着宽大的睡衣,站在门边望着他,声音沙哑:“我饿了。”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 谢积玉脸上绽开一个笑,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快好了,过来看看吧。” 他将洗好的菜放到一边,又捞出了砂锅里的肉块,撇去了油花,让汤鲜美又不油腻。 然后指着那些新鲜的蔬菜:“都放一点好吗?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方引的肚子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叫了一声。 “再放点面条吧,一点点就行。” 谢积玉很惊喜于他有这样的变化,先让人出去等,但是放面条的时候还是手抖了。 方引坐在桌边,为难地看着一大碗面。 谢积玉也知道自己没控制好量,不过这也没关系:“我陪你吃,正好我也饿了。” 他在这个过程中仔细观察着方引。 虽然吃得慢,面条顶多一次挑起两根,但一小碗也很快吃完了。 方引放下筷子,忽然道:“如果过段时间,我们俩要一起出门的话,不去人多的地方能安全吗?” 谢积玉点点头:“能,怎么了,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方引“嗯”了一声,抬头认真地望着他。 “去给孩子下葬。” ----------------------- 作者有话说:感谢所有给我评论和营养液的宝们!更新动力upup! 第178章 这一夜谢积玉心里有些忐忑,一直浅眠。 凌晨三点多睁开眼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便轻手轻脚地上楼,走到方引的卧室里。 床头开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床上的人呼吸绵长,睡得很沉。 因为受伤的原因方引已经习惯了平躺着睡,包着纱布的双手搭在身体两侧。 病痛将人折磨得消瘦,胸口的骨头都凸起,乌黑的头发将脸色衬托得更加苍白。 方引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只是以前总是戴着眼镜看不太出来。 他的眼珠是种冰透的乌黑,没有光线的时候看着沉郁,但是在阳光下却熠熠生辉,像铺满碎金的海。 谢积玉轻轻地在床边坐下,抬起一只手,悬在方引的眉眼上方,隔着空气描摹那嶙峋的弧度。 怎么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他总是想起过去,想起方引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 但是这种思念的长线很快就会被一股愧疚给缠住,在心里来回拉锯,直到鲜血淋漓。 好好的人,竟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谢积玉隔着被子极轻地拍了一下方引。 快点好起来吧。 两年前,在方引出事的那个医院走廊里,谢积玉也曾经想过如果方引能平安出来,他们该给孩子一个什么样的葬礼。 后来的事态急转而下,但是当时收集的资料还放在电脑里存着。 一早,刚刚用完早餐,谢积玉就将电脑拿到了手上,坐在了方引的身边。 然后将屏幕转向方引:“葬礼的形式很多,你看看哪种比较好。” 方引很自然地将电脑接过来,认真翻了几页道:“不用这么复杂,看好墓地的选址就行了。” 谢积玉却有些着急,生怕方引不懂:“不同的仪式含义不一样的,或者改天请人上门跟我们好好说说再决定吧?” “只要父母在场就够了。” 方引的声音稳稳当当,将电脑又递回给了谢积玉。 “我的孩子不会在乎这些。” 他说完起身要走,却被谢积玉拉住了手臂。 alpha的头垂着,方引轻轻一瞥,却看到了他后颈腺体皮肤上隐隐露出来的疤痕。 狰狞,破碎,沉默着。 像眼前这个人一样。 方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回握谢积玉的手:“走,陪我看部电影吧。” 他先行去了影音室选片子,谢积玉晚了几分钟才进来,看上去情绪已经调整好了。 方引这两年的生活颠沛流离,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而联邦的影视娱乐业很发达,这期间有很多电影上了流媒体,方引都快挑花了眼睛。 不过最后,他选了一部评分勉强及格的喜剧。 剧情果然跟分数差不多,各种无厘头的搞笑,梗也有些老,甚至有些烂,给人一种强烈的短视频平台梗互相拼接的既视感。 但方引还是笑了很多次。 结束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谢积玉起身去准备午餐,方引却跟着他一起进了厨房:“我来帮你。” 这个反应让谢积玉很是惊奇,也有些开心。 只是方引还在养伤,评估之下觉得还是让他安心歇着比较好。 方引抬起自己的手臂,高高举起伸了一个懒腰:“复健也需要锻炼的,可以从简单一点的事情开始做起。” 谢积玉皱着眉还想拒绝:“可是……” 见此,方引拿出了自己在医院面对病人时候的杀手锏:“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谢积玉败下阵来:“好吧。” 他打开冰箱在里面看了好一会,最后拿出几根新鲜的茭白放在篮子里递给方引,让他帮忙剥掉外皮。 方引的动作缓慢却细致,谢积玉在备菜过程中时不时转头去看他,只能看见乌黑蓬松的发顶。 第239章 茭白这种水生蔬菜在12月的冬季非常难得,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处理方式,只需要对半切开,划上平行四边形的花刀,撒一点点盐和黑胡椒,再用炭烤的方式烤熟就可以上桌了。 鲜甜多汁,又带着炭烤的烟火气,在冬天吃起来别有滋味。 方引食欲大了一些,边吃边问:“以前可没见过你下厨,什么时候这么做饭了?” 谢积玉没有多说,只是问:“好吃么?” 方引点头。 谢积玉刚被炭火熏了好几分钟,额头上的细汗还在。 但他露出一个很放松的笑意,似乎是郁结在心中许久的那口气呼了出来。 “喜欢就好,再来点汤。” 方引拿勺子在汤里随意地搅了搅:“等吃完饭,我们出去走走吧。” 就从这一天开始,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进入了一个非常稳定的状态。 上午和下午的空闲时间,两人会坐在一起看电影,或者玩一些简单的游戏。 谢积玉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方引也会出现帮他打打下手,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天气晴好的时候,会一起出门,在山谷里边散步边捡坚果。 下雨刮风的天气,两人就泡一壶热茶,在屋子里烤那些捡回来的坚果打发时间。 10天之后医生再次上门检查,也惊讶于方引的恢复速度。 包扎伤口的东西也从纱布换成了无菌敷贴,再这样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正常生活了。 谢积玉瞥见那淡粉色的伤口,问医生道:“他也是医生,如果要回到以前的水准,还需要多长时间?” 医生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方引先说话了:“那得精细的定期修复加锻炼,也要好几年吧。总之,现在没必要考虑这个。” 他的语气听不出来有多少不开心的意思,谢积玉倒是觉得有些难受起来。 等医生走了之后才他进一步道:“还是早点治疗比较好,总得为以后考虑。” 方引将一颗烤的香甜绵软的栗子放在谢积玉面前的小碟子里:“没什么好着急的,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是很悠闲很好么,难道你不喜欢?” 眼前人的气质和煦了许多。 会对他笑,并不排斥跟他相处,那些消极的影子一扫而空。 谢积玉当然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恨不得永远就这样下去。 不过……方引说得也很有道理,毕竟累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停下来休息的意思是好事。 治疗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逼近新年的时候,方引手上的敷贴终于可以彻底拿下来了。 两人出发去墓地给孩子下葬那天天气很好,方引挑了一件袖子略长的毛衣,将那还泛着粉色的伤疤遮挡得很严实。 当年走的时候匆匆忙忙,装着孩子骨殖的那个小瓶子临时寄存在了殡仪馆内。 方引将它取出来之后,谢积玉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个瓶子。 在车上察觉到他的情绪之后,方引便把它递给了谢积玉。 alpha的喉咙很紧,将它紧紧地包在手心里,声音哑得不像话:“它……它一直在这个殡仪馆吗?” 方引摇了摇头:“我也不想让它呆在小盒子里,之前在紫屏山找了个小木屋,风景不错,它一直在那里。” “紫屏山?”谢积玉面色苍白地看着方引,“你之前总是去紫屏山是因为……” 他意识到了什么,说不下去了。 “嗯,主要想看看它。” “那……台风来的那一次进山,也是因为它吗?” “那次台风的预报说会比较严重,那个木屋在山谷里,靠近溪流,我要是不去拿,它可能会被洪水冲走的。” 谢积玉的手很明显地在发抖。 原来那一天,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方引还要拿回他的背包,是为了这个。 原来自己曾经离这个孩子这样近,却对它一无所知。 “本来应该一开始就跟你说的,只是当时时机对我们来说都不对,说了只会让孩子伤心。” 方引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当初的事情,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后来是我自己的原因,纠结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过还好,峰回路转,还是赶上了。” 谢积玉眼睛通红地看着他,双唇苍白地颤抖着。 方引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醉话,无论是作为他父亲的梁珉,还是以后也会当父亲的他,对孩子其实是非常有感情的。 现在陡然将早已失去的孩子的骨殖拿在手中,内心的震荡也需要时间去好好平复。 墓地选在了一处僻静但风景优美的小山丘上,边上长着一棵高大的橡树,不远处还有一条溪流。 虽然这个季节的橡树叶子早就落掉了,但来年春天依旧会枝繁叶茂。 方引希望另一个世界的孩子也会这样成长。 仪式非常简单,两人亲手将盛着小小骨殖的素色瓶子缓缓放入土中的瓷坛,然后撒上泥土埋好。 最终,立起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谢积玉在这个过程中的神情一直都很郑重,直到,看见了墓碑左下方并排写着的名字。 是他们二人的名字,是孩子的父母。 虽然说是之前就定好了要镌刻的字,但真看到的时候,他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地揪了起来。 方引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小小的坟茔,下巴陷入了高高的衣领里。 下午,山里的风大了一些,将他微长的头发都吹得飘起。 或许是站得久了,或许是在外面的时间太长,身上的体温被带走了很多,方引只觉得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走吧。”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被谢积玉紧紧地攥住了手臂。 方引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了?” 谢积玉忽然上前,把人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的相处不是爱人,更不是仇人,默契地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很少有这样的亲密的举动。 不过现在在孩子的坟前,情绪激动一些也难免,所以方引也任由他抱着。 “对不起,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他的肩膀都在发抖,声音像是从心脏里艰难地挤出来的。 “如果我当初就能发现的话,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都是我的错……” 谢积玉上一次说类似的话的时候,方引没有留任何情面地将他讽刺了一顿。 但是现在站在孩子的坟前,很多话也就没必要再重复了。 方引舒出一口气,抬手轻拍他的后背,当是安慰。 “如果孩子一直好好的,今年也有五岁了……当时是不是很痛?”谢积玉扶住他的肩膀,眼睛都是红的,“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方引喉头陡然一酸。 那个雪夜的记忆从来没有消散过,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源源不断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冰冷尖锐的疼几乎要把他捅了个对穿。 有时候在医院医治那些小朋友,他偶尔也会幻想着如果当时那个孩子还在,今天会是什么样的。 “是啊,不过,都过去了。” 在下山回程的路上,谢积玉一直沉默,还是方引先开口。 “其实后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beta自然受孕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或许是当年怀上我的时候,我母亲被用了太多的药,进而也影响了我的身体,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孩子来得意料之外,我们谁都不知道。” 方引将视线转向车窗外。 天上的云变多了,阳光也被遮蔽,万物寂静萧索。 “我听过一种说法,不知道是真是假。胚胎在母亲身体里的时候,能察觉到外界环境。我被方敬岁带回家在雪地里跪了几个小时,或许让孩子觉得危险已经超过了阈值,它评估之后也不愿意留下来吧。” “可之前我在车里跟你吵架,孩子会不会也……都怪我当时……” 方引叹了口气,不得不将目光转回来。 “胚胎是遵循适者生存的规律的,这个孩子跟我跟你都无缘,怎么都是留不住的。” 明明如此病弱消瘦,明明是他流了那么多血,明明孩子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离开了他的身体…… 可为什么还是用这样冷静客观的态度反而来开解自己? 方引就真真切切地坐在他的身边,可谢积玉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涌起某种可怕的预感,但一时间又找不到产生的源头,便只能说:“方引,现在我在你的身边。无论你有遇到什么样的难题都可以告诉我,我们都一切面对,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方引想了想才道:“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我想着,什么时候方便的话,把已经死亡的身份给恢复过来。” 谢积玉郑重地回答:“这个不难,你要愿意的话下周就能恢复。只是为了安全着想,短期内还是先不要公开这件事,也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我得到消息说方敬岁得了重病,或许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不需要过太久了。” 第240章 方引笑了:“当然,这个我明白。” 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谢积玉肉眼可见地对注定只有两个人参与的跨年仪式很是上心。 不仅采购了很多食材,还将这座临时落脚的老别墅打扫得很干净,庭院里也装上了柿子形状的小灯,说是“柿柿如意”,晚上看起来极美。 只是12月31日这天,对谢积玉来说实在不是个很好的日子。 他们的孩子在这天离世,方引也曾经在这天离开。 尽管他一整天都在忙着,可却总是出神,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追随着方引。 晚上两人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便坐在庭院里围着炭火等待新年。 坚果被烤得香甜,用来润燥的雪梨汤也开始冒出热气,一切都宁静得恰到好处。 方引慢吞吞地剥了一颗松子仁,目光不经意地扫过alpha的后颈:“你腺体的伤是怎么回事?” 谢积玉的身体一顿,声音闷闷的:“没事。” “可我都把我曾经的事情告诉你了,你对我坦白一点也不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积玉说着,声音还是低了下来,“是我自己弄伤的。” 方引微微蹙眉:“为什么?” “alpha的易感期会失去理智,动物性太强,我不想变成那样。而且当时,我母亲找了一个跟你长得有点像的omega送到我的房间。虽然我当时分辨出来了,但难保以后……不如一劳永逸。” 跟自己的生物本能对抗,实在是没必要。 “你应该明白,alpha的信息素系统支撑的不仅仅是用来繁殖的本能……” “我明白。”谢积玉打断了他的话,“可我一回想以前易感期自己的样子就觉得难以忍受。” 方引脑中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目光微沉。 良久之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时候在孤儿院,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后来尽管那三年的生活是难受,不过你帮我的事情我也铭记于心。要不是你,我现在也不会好好地在这里了——我们之间,也算是扯平了。” 谢积玉陡然不安起来,有一件一直被忽略的事情被摆到台面上来了。 他急切地转身靠近了方引,跳跃的火光印在他的眼中,几乎要跟心跳的频率共振:“方引,你可以不原谅我,只是能不能不要把我推那么远?” 方引眼中氤氲着很多情绪,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远处的天空忽然亮了。 是新年的绚丽烟火。 他站起来,大步走出去打开庭院的大门,望着远方流光溢彩的天空:“真好看。” 几秒钟后,一双手从后面追上来,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新年快乐。” 是个祝福,可又不仅仅是祝福。 “新年快乐,这可能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过得最开心的跨年夜了。” “一年一次的机会,要许愿吗?” “好啊。” 方引安静了几秒,转身从谢积玉的怀中走出来,朝另一侧跨了一步,两人中间拉开了大约一米的距离。 “只是我先问一句,你的承诺还奏效吗?” 谢积玉郑重地点头:“只要是我说过的,就算数。” “在船上被抢救的那天,我恍惚之间好像听见了你说的话。当时给了我一个承诺,有这件事吗?” 电光火石的刹那,远处的烟花还凝固在半空中,谢积玉便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脸色凝重地僵在原地。 “看来你还记得。” 方引道。 “你说只要我能活下来,你就会答应的。” 远处烟火一明一暗地笼罩着谢积玉,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夜晚又回来了。 …… “……只要你不走,只要你能活下去……” 绝望之中的人只能把自己仅存的小小筹码抛出,想博得神明的青睐。 “……我同意跟你离婚。” …… 他的愿望实现了。 千言万语将谢积玉的心口堵得剧痛,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方引很平静地回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过去那些我已经放下了,希望你也一样。”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你对我和颜悦色,我还以为……” 谢积玉惨然一笑,陡然停住了话头。 “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 “把一切都拨回正轨对我们都好。” 方引转身,路过了火热的炭炉,朝屋内走去。 “等我身份恢复的那天,就去离婚吧。” 第179章 新年的第一天,方引早上打开房门的时候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他在卧室门口站定了一会,一步一步朝下走的时候,却看到了正在餐厅里忙活的陌生人。 一个穿着围裙,看上去很和蔼的中年女人。 方引一只手扶着楼梯,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反而是对方见了他先点头打了个招呼。 “谢先生让我来照顾您几天,这期间的衣食起居都由我来负责。我姓赵,您叫我赵姨就可以。” “啊。”方引缓了几秒钟才开口,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来,“知道了,谢谢。” 昨晚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方引原以为还要几天才能彻底说开,这下算是省事了。 桌上的菜色依旧丰盛,都是他喜欢的。 赵姨做事很麻利,大概也习惯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工作了,不多看也不多问,方引在这里的生活陡然安静了不少。 冬天天晴的时候还好,一旦下起雨来山谷里水雾蒙蒙的,又湿又寒。 方引的小腿又开始酸痛,像有一把冰冻的凿子在骨头里面钻,几乎连门都不出不了。 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暖烘烘的卧室里,配着止疼药,倒也不是很难熬。 期间,他想办法联系到了卢明翊。 当年两人的最后一面就是在那座用来临时关押他的监狱见的,两人在狱警面前演了一通,卢明翊将里面那个可以打配合制造事故的人的身份暗示给他。 后来就离开了联邦,一直辗转在各个国家地区之间,与联邦特勤局的合作只通过杨清来进行。 算起来,这是两人时隔两年以来第一次直接联系。 卢明翊这两年来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工作上一开始总被谢积玉为难,不过后来案子板上钉钉之后也获得了局里的提拔,往上升了一级;生活里与自己的爱人订婚了,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但是想起过去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后怕地叹了一口气:“那段时间我焦头烂额,连家都没得回,我女朋友——现在是未婚妻了,差点气得要跟我分手!” 方引在电话这头笑了笑:“总之还是要祝贺你了。” “到时候我结婚会给你发邀请函的,记得过来参加啊。” 方引不置可否:“我今天主要是想问问,他的情况。” 虽然是加密通话,已经非常安全了,但方引依旧没有提名字,只是将重音放在了“他”字上。 卢明翊心领神会。 “剧烈腹痛,四肢极度无力,癫痫样抽搐,心跳过速,昨天都出现了神志不清的症状……但是监狱配备的医生没有检查出来到底是什么病,现在在保守治疗。只是按照常规流程来说,如果情况有再度恶化的迹象,是需要送到外面的医院治疗的。” 方引安静了好一会之后才道:“我最近也看了不少医学资料,大概推测是某种细菌感染,神经系统方面的疾病,或者是中毒。但又觉得都不太合理,现在也没有什么绪。” “我前两天去监狱看过一眼,他的样子是很吓人——难道,是得了什么罕见病?” 方引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抓紧,牵动了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伤处。 他将自己的手腕翻过来看,肉粉色伤疤传来了细微的痒意,那是原来的伤口正在恢复的征兆。 “还是麻烦你帮我多关注一下他接下来的情况。” “那是自然。”卢明翊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对了,谢积玉现在是不是陪着你呢?这个案子能钉死,他确实出了很大的力。你前段时间差点被抓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幸好没出事,方家那个律师闭嘴闭得很彻底,据说正在计划离开方家,再找东家了。” 方引“嗯”了一声:“我知道。” 卢明翊一时语塞:“那你之后打算……” 方引也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个“之后”包含了多少层意思,只是简单地回答:“打算让一切回到正轨。” “挺好挺好。”卢明翊顿了顿,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一切都会好的,就好好生活吧。” 方引很轻地笑了一下:“当然。” 接下来几天的天气基本都是多云和阴天,铅灰色的云层笼罩在眼前,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方引出房间的频次越来越低了,好几次用餐都是赵姨送到他卧室来的。 第241章 这天傍晚,刚刚结束晚餐,外面就下起了雪。 一开始只是像盐一般细细的雪粒,很快就转为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很急地从天上倒下来。 方引坐在卧室靠窗的藤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正出神地望着外面。 那些“柿柿如意”的小灯很快笼罩上了一层雪,暖红色的灯光也渐渐变得模糊,很快就暗淡了下去。 方引吃了止疼药后才床上却睡不着,腿是不怎么疼了,只是神志还很清醒。 安眠药这样的东西在这个地方是没有的,于是他只能吃了一粒褪黑素。 轻缓朦胧的梦境笼罩上来,方引隐隐约约看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对方的手很凉,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拂过,但那双眼睛似乎暖得多。 方引沉在睡梦里醒不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一片白茫茫。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起床,打开门之后照旧闻到了早餐的香气。 方引沿着楼梯走下去,朝餐厅看的时候一时间被外面的白雪晃到了眼睛,不过他看出来在桌边忙活的人并不是赵姨。 对方身形高大,但侧身看着却瘦了一些,垂首的时候后脖颈上的脊骨都有些突出。 是一周没见的谢积玉。 方引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餐桌前,谢积玉见了他便露出一个笑,嗓音有些哑:“早安。” 短短几天过去,这个alpha看上去又憔悴了不少,脸颊都微微凹陷,唇色发白。 方引回应:“早。” “虾饺快蒸好了,我去拿。”谢积玉从砂锅里盛了一小碗热热气腾腾的粥放在方引的面前,“你先吃,小心烫。” 两人这顿早餐吃得很安静。 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谢积玉不主动提,方引也没有问。 下午方引午睡起来,睡得时间久了让他有些昏沉,卧室温度也高,脸颊都是烫的。 他穿好了衣服便下楼坐在廊下,厚厚的白雪铺在庭院里,缓了好一会才让身上的热度褪去。 侧边的厨房里传来了碗碟碰撞的声音,方引转头,视线透过满满白雾的窗户,似乎有个身影在里面闪过。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廊下,站在厨房门口朝里看去。 谢积玉背对着他的视线,站在炭火炉子面前,上面放着一个小砂锅正冒着热气,似乎是在煮什么东西。 他穿着毛衣,左手的袖子高高卷起,右手一会翻搅砂锅里的东西,一会又抓挠左手的手臂。 小锅里煮的东西“咕嘟咕嘟”的,就连方引走近了谢积玉都没有察觉。 “你怎么了?” 谢积玉被方引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来望着他。 但方引的目光则放在了他的左手的小臂上。 那上面的皮肤暴起了一大片红色,还因为抓挠出现了好几道凸起的红肿,上面还浮现出了细长的残破血痕。 方引皱眉打量了几秒问:“这是怎么弄的?” 谢积玉把手臂朝着身后藏了藏:“没事的。这里烟大,你先出去吧。” 方引不容置喙地上前,将他的手臂拉到眼前仔细看,然后转头看向那个冒着热气的砂锅:“你在做什么菜?” “山药薏米粥。” “你这是过敏了。” 方引皱着眉将他扯到水龙头下面,放出温水对着那红肿的地方冲洗了一分钟。 接着,用干燥的厨房纸轻柔地吸干了上面的水分,将人又拉到炉火面前。 “山药含皂角素和草酸钙针晶,接触到皮肤后就会引起刺痒、红肿的过敏反应。” 方引抬着他的手臂,悬在距离炉火很近但又不至于烫伤的地方烘烤了一分钟。 “这俩种成分受热后就会分解的。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痒吗?” 谢积玉垂着眼,望着按在自己红肿皮肤上的手指,细白中泛着粉,带着一点点凉意。 他想起了不久前,走私船上的夜晚。 流血过多使得方引的手指惨白,发青发灰,远不是今天这样正常的肤色。 “没事了。”谢积玉低声道。 于是,方引拿开了自己的手,转身离开了。 晚餐,面前被放了一碗山药薏米粥:“健脾养胃的,流了那么多血需要好好食补。” 熬煮这种粥需要全程小火,还要不停搅拌防止糊底,至少要两个小时才能让米粒开花,山药完全融化在粥里,形成细腻的糊状。 总而言之,很费功夫。 粥的味道很香,方引却没有拿起勺子。 他抬眼望向谢积玉:“以后别再做了。” “不喜欢的话,我下次换别的……”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方引顿了顿,“之前也就算了,现在我们的关系在这里,你不需要再做这些。” 谢积玉坐在他对面,踌躇地移开了眼睛,底气不足地开口:“你身体还没好,需要养……” “你不会比营养师更专业,也不会比厨师更会做菜,不然也不会连山药皮过敏都不知道。” “我会知道的。”谢积玉抬头望着方引,语气有点倔的意思,“我慢慢就会知道的。” 明明早就没有可能了,事实上也都要离婚了,何必还要做这样的事情? 除了徒增烦恼还有什么用? “我不想吃你做的东西。”方引一张脸终于冷了下来,“我们之间已经很清楚了,互不相欠,你还要做这些是要干什么?” “我没有要让你还的意思。”谢积玉的音量越来越小,“我只是想照顾你而已,单方面的。” “你不在的这几天,赵姨把我照顾得很好。既然已经要离婚了,互相之间还是有些距离感比较好。” 谢积玉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餐桌上方温暖的灯光,低声道:“可我们现在还没有离婚。” 方引冷冷地笑了一声。 “是吗?”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坐着,双手抱在胸前,“你这几天做什么去了?又想像在加兰斯一样,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关起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积玉顿了顿,移开了目光,“我这几天……有点事情。” 方引终于耗尽了耐心:“所以什么时候可以离婚,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谢积玉没说话,避开了他的目光,右手只是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左臂。 方引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怒意:“谢积玉!” “明天。” 谢积玉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散发着无尽的苦味。 “明天就去办手续。” 第二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气温很低。 庭院中的积雪还没有融化,依旧很厚实,在阳光的照耀下反着莹润的光泽。 方引穿着一身黑色的羊绒大衣,双手随意地揣在口袋里,站在庭院中的广玉兰树下。 身材颀长,眉目沉静,像是寒风中独立的芦苇,清瘦却没有任何虚弱的感觉。 他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侧脸更加白皙,只是耳尖还是被冻得有些红。 谢积玉走到他的身边,将一条厚厚的围巾戴在他的脖颈上。 “可以走了吗?”方引问。 他只是在这里暂住,也没有属于他的东西,走的时候便很利落。 “走吧。” 谢积玉说完就想拉住方引的手臂,雪刚开始融化,地上还是有些滑。 但方引的很自然地避开了他的手,一个人朝着门外走去。 车缓慢地行驶在雪后的路上,两人坐在后排,中间距离宽到足以可以再容下一个人。 方引一直侧着脸望着车外。 其实不说别的地方,至少道路上的积雪都是清得很干净的,几乎不会影响开车的速度。 但这车还是开得很慢,压在最低限速上,方引都能看得清路边树的枝桠。 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路,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方引一时间有些辨不清方向,跟就跟着谢积玉上了电梯,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是一家茶馆。 方引停在门口不动了。 谢积玉低声解释:“大厅人太多了,等会手续会在一个私密的小办公室处理,只是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我们现在这里坐一会,休息一下,喝点茶。” 方引不知道是结婚离婚的人太多了所以这么晚,还是谢积玉刻意约得这么晚。 不过,既然是今天就能解决的事情,晚一点也不重要了,于是两人很快坐在了茶馆的一间包厢当中。 方引捧着茶杯望向窗外。 高大的梧桐树早就掉光了叶子,很萧索地立在秋风中,两个围着红色围巾的年轻人很亲密地站在树下自拍,手里拿着刚刚领到手的结婚证。 方引恍惚间觉得这个景象有些眼熟,望着一楼此刻无人的露天卡座,才想起来五年前领证的那天他也在那里坐了很久。 当时,他从上午一直坐到了下午,换了三壶茶,吃了两份茶点,才等到满脸不悦的谢积玉。 第242章 “这家茯苓糕挺不错的。”谢积玉把菜单递到他的面前,“或者你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方引抬眼看他。 当年结婚,谢积玉为了表达不满,几乎压在婚姻登记处下班的时间才出现。 如今要离婚了,拖延时间的人还是他。 方引陡然觉得胃里堵得慌,转过头去依旧看着窗外:“不用了,不想吃。” 谢积玉按在菜单上的手安静了好几秒,才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那你喝点姜茶,暖胃。” 方引的手垂在膝上,沉默地望着窗外。 谢积玉还是点了一些东西,只是服务员刚把东西送进来,外面就传来了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这个茶馆毕竟就靠着婚姻登记处,要结婚的或者要离婚的进来坐一坐倒也很合理,服务员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几句话之后,女声率先大了起来:“是我错了行吗?是我当年看走眼了,居然会爱上你这样的人渣!” 男人似乎猛拍了一下桌子:“我人渣?你真搞笑,要不是被你死缠烂打,你以为我会跟你这种平平无奇的beta结婚?” “现在觉得beta不好了?但结婚后我也积极备孕了吧,也去医院做腺体植入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那你怀上了吗?整整三年,还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女声安静了好几秒,一开口很明显更加愤怒:“我几个月前在医院治疗,你在陪那个小三过生日,你要脸吗?!” 忽然“啪”的一声,大约是耳光的声音。 外面忽然安静了,女人的呜咽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我警告你,那是我未婚妻,我孩子的妈妈,你再敢说三道四,我……” 或许男人又做了什么过激的动作,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也响起来,是在劝架。 方引听着,只是目光还落在窗外,心里浮起一声叹息。 爱到最后,简直什么都剩不下来。 谢积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坐在对面脸色难看得要命。 “走吧。”方引先站了起来,“我们去那边等。” 谢积玉这次没有阻止,只是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僵硬得不行,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他们穿过走廊的时候,却瞥见了刚才吵架的人。 男人似乎已经离开了,女人手里抓着离婚证还在低声哭着,边上有人安慰她说什么“幸好没有孩子”这样的话。 方引路过,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沉默地下了电梯,穿过地下停车场,走到另一边的电梯口,到了婚姻登记处的一楼。 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了小办公室,两人刚刚坐下来,对面的办事员照例询问了一些问题。 方引回答的时候很平静,谢积玉的声音则有些讷讷的,整个人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工作人员都对他的状态起了疑心,觉得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处理好。 不过好歹流程没出什么问题,工作人员将离婚协议书放在他们的面前。 方引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但谢积玉拿着的那只笔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得他抬不起手来。 他试图控制住手指的颤抖,第一个“谢”字被他写得歪歪扭扭,墨水几乎要洇透了纸。 准备写第二个字的时候,看到仅仅十公分之外的,方引俊秀的名字。 笔锋流畅顺滑,没有一丝犹豫。 谢积玉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如果自己签了字,那身边这个人就将与他再无瓜葛。 到最后了,拖不下去了。 方引见他不动了,有些疑惑地转过脸来。 而就这一眼,成了压垮谢积玉的最后一根稻草。 “等等……” 谢积玉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 他再也顾不得场合,顾不得体面,几乎是哀求出声。 “能不能,不离婚?” 后知后觉的惊慌从眼睛里汹涌而出,嘶哑着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去拉方引的手。 方引看了谢积玉几秒,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轻柔地按在他的脸上。 谢积玉以为这是心软的信号,连忙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就……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结婚那天我们坐在这里,工作人员还以为你是被胁迫的。” 方引这样说着,但神态却堪称和煦,没有一丝愤怒。 “现在结束了,彼此都留点体面吧。” 他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乌黑澄澈的眼睛里映着谢积玉的脸。 恍惚间似乎跟五年前的人重合上了,只是神情却是截然相反。 方引让自己的声音冷了一些下来:“你说过的,你承诺的事情是算数的。” 人总是贪心的。 当时方引命悬一线,谢积玉觉得他要是能活下来,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他将目光转到眼前人的身上。 虽然苍白瘦削,但皮肤是温热的,呼吸是正常的,谢积玉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自己的愿望实现了,为什么还是生出了满心怨气不得发泄? 他松开紧咬的牙关,尝到了口中的血腥气。 写到名字最后那个点的时候,笔尖刺破了纸张,墨水都渗到了桌面上。 工作人员如蒙大赦一般地松了口气,迅速地将文件收走。 很快,两个印着“离婚证”小本子被推到他们面前。 谢积玉盯着它,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炭,许久才拿了起来。 两人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城市亮起了璀璨的灯光。 “我挑了几个地方,你看看想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方引摇头:“不用。” 谢积玉苦涩地笑了一声:“你别担心。选择哪里都有人照顾你的,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留在那里。” “我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也不想再欠你的人情,不要再做任何超出泛泛之交这个范畴的事情了。” 方引说着,已经走到了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你自便,我有地方去。” 谢积玉下意识地就追问:“去哪里?” 方引坐进了车的后排,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没有回答。 “我没有想干涉你的意思。” 谢积玉察觉到了方引眼神中的防备,心里一揪。 “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不要总是一个人扛。” 方引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径直关上了车门,侧脸隐入了昏暗中。 出租车朝着夜晚的车流中驶去,红色的尾灯像一滴水落进了大海,很快就消失了。 -----------------------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太长了所以晚了点,多来点评论哇~[求求你了] 第180章 新年刚过去还不久,大都市的夜晚依旧灯火璀璨。 离开了这个城市两年,再次看到熟悉的街景之后,一瞬间有无数过去的记忆涌上来。 路上川流不息,街边也有不少亲密地挽着手的人们,有家人,有好友,也有情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 “年轻人,还没想好去哪吗?” 方引的注意力从快速流动的夜景收了回来,通过后视镜看向司机。 司机毕竟是从婚姻登记所门口接的客,两个人神色不虞地分开走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肯定是离婚的。 出租车司机这个行业平常见的最多的就是人,形形色色的人,便见怪不怪了。 于是透过后视镜朝着方引爽朗一笑:“都结束了就千万别多想,朝前看。你还年轻,一切都会好的!” 方引也回了个礼貌的笑容,却不由地垂下了眼睛:“我只是好没想好要去哪。” “以我十几年的开车经验告诉你,路是走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朝哪里走都是朝前走!” 方引摸到了口袋中的离婚证。 是啊,现在自己已经单身了,周知绪也在国外好好的,方敬岁在狱中说不定很快就要死了…… 前半生纠缠他的东西都没了,此刻他更像一个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站在了人生原点的人。 是有些茫然无措,但司机说得也对,他可以想去哪里都行。 出租车已经在市中心开了十几分钟,方引偶然瞥到了熟悉的街景,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建筑物上的几个发着蓝光的大字——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医院照旧是熟悉的灯火通明的模样,进进出出的人和车辆都很多,还是那一番忙碌的景象。 方引远远地看向那个自己待了几年的科室窗户,里面的灯还亮着。 他心里一动,但手指却触碰到了手腕上的伤疤。 方引借着窗外的路灯,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过分苍白瘦削的皮肤上布着大大小小不少伤痕,现在重物都提不了,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治疗才能拿起手术刀。 不过,他不后悔。 出租车很快就绕到了医院门口的那条路上,边上就是居民楼,其中一间是属于方引的。 第243章 只是他现在并不打算直接住在这里,人多眼杂,更怕吓到楼上楼下的邻居。 思索几秒之后,他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下车之后,方引在寒风中循着记忆走了几分钟,很快就进入了一个小区,敲响了门。 门打开了,卢明翊穿着围裙,额头上还有细汗,室内的空气传来了油烟味。 “你怎么来了?”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出什么事情吧?” 方引之前来过他家门口一次,当时也是冬天,看着瘦削又虚弱,带来了一包搜集到的关于方敬岁的相关证据。 现在看上去脸色似乎也不太好。 “没事,我想找个住处。我记得特勤局跟某些酒店也有私下合作的,需要帮我做个隐私屏蔽,稍微安全些。” 卢明翊安静了几秒,看向方引的背后却没发现什么人,便小心地低声问:“跟谢积玉吵架了?” 方引笑了笑:“离婚了。” “离……” 这个字在卢明翊喉咙里卡住了。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说到底这是别人之间的事情,也是别人的决定。 “老公!”屋内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声,“谁来了?” 于是方引道:“好了,我只是跟你说一声,麻烦你联系一下,我就先走了。” 卢明翊却往外跨了一步,拉住方引的手臂:“晚饭好了,一起吃吧,吃过再说。” 方引还是拒绝了,在卢明翊未婚妻走到门口之前就已经先行离开。 一个小时后,他坐在了酒店套房里面。 方引打电话给前台点餐,只是现在已经不早了,很多想吃的厨房都没法做,最后还是点了外卖送到了房间里。 尽管选的都是很清淡的菜色,但方引尝着似乎还是有些重口,多油多盐。 于是没吃多少便放下筷子,准备去洗澡。 他刚刚脱下羊绒大衣,暗红色的小本子便从口袋滑落出来,掉在了地毯上。 方引看了几秒,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他的手指抚过上面三个明晃晃的字,忽然有些脱力地坐在了床边。 曾经那么多时刻,方引以为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关系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抓着这个救命稻草,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待在谢积玉的身边。 他脑中闪过一幕幕自己那些胆战心惊的模样,生怕哪一步走错,这份仅存的关系也要玩完了。 从结婚那一天起,他就在给自己做“离婚是迟早的”这一事实的心理建设。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过了三年,每次谢积玉说到“离婚”两个字,方引脑中就有一根弦被猛地绷紧。 仿佛只要这件事发生了,就宛如大厦倾倒,他肯定是承受不了。 眼下真的把离婚证捏在了手里,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感慨,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迟缓地涌上来。 终于结束了,他想。 原来一段关系的终结,在法律上这么简单。 方引随手将那个小本子扔到了桌面上。 酒店顶层的套房空间大,隔音也做得好,除非叫客房服务上门,否则有时候一整天都听不到什么人声。 时间久了,这种寂静也显得有些骇人。 方引对影视娱乐提不起兴趣,所以客房的大屏上一整天都播放着新闻频道的节目,全当给这片过分安静的空间带来一些活气。 酒店的床品是为深度睡眠定制的,柔软舒适,但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方引却总是半梦半醒,怎么都睡不沉。 反而白天起床之后,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累得连门都懒得出。 套房的视野很好,能将整个首都的风景纳入眼中。 方引清醒的时候就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望着车水马龙的城市,实在昏沉便躺在床上睡觉,但一次也睡不了太久,总是在睡梦和清醒之间断断续续。 有时候觉得一天漫长无比,有时候觉得一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有一次睡了一下午,晚上醒来的时候,室内只有依旧播着新闻的电视屏幕在发光。 身体的每个关节都非常酸软无力,方引在被子里艰难地动了动,转头看到了夜晚的街景。 依旧是灯火璀璨,车水马龙。 他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似乎整个世界都跟他再也没关系了,巨大的虚无感笼罩了上来。 就在此时,一阵震动的声音忽然响起。 方引坐起身来,目光在黑暗的房间内逡巡了好几秒,终于看到了被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 来电的人是卢明翊。 方引接起来,嗓音满含刚睡醒的嘶哑声感:“是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话音刚落,套房的门被敲响了。 “还没吃晚饭吧?快开门,给你送吃的了!” 卢明翊笑容满面地站在房间门口,左右手各拎着一大包东西。 一包是烧烤和海鲜,另外一包里装着清炖牛肋条和鸡汤,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所以带了两道家常菜带给你。” 说着,卢明翊又将自己的手指向那刚刚打包好的、麻辣鲜香的烤串。 “这些,都是我的。” 方引看了几秒钟忽然笑了,语气轻快:“瞧不起谁呢?” 他洗了手便坐在餐桌前,拿起一串烤牛肉。 卢明翊语气郑重地提醒:“这可是加辣的,最好别瞎尝试。” 方引的胃口还是更偏国内,在外的这两年大部分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有时候一个罐头就解决了。 虽然眼前肉串的香料味很重,几乎裹了厚厚的一层,闻着就很重口味。 但这种纯纯享受型的进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方引忽然也有些怀念,还是毅然决然地把串送进了口中。 “咳……咳咳咳……” 只一口,方引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睛都被辣得流泪。 卢明翊连忙帮他拍了拍后背,又打开房间的小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 “说了辣,你不听。” 方引猛灌了小半瓶水才开口:“我也……我也没想到这么辣,以前明明能吃的……” 难道真是口味被驯化了? “你现在主要是身体还没好。”卢明翊说着,就把鸡汤推到了方引的面前,“喝这个吧?” 鸡汤炖得非常清亮,油花被撇得很干净,上面还飘着脆嫩的竹笙。 “这是你做的?” 卢明翊将勺子和小碗递给方引:“怎么,你觉得我没这个手艺?” 特勤局这种地方的工作说夸张一点是枪林弹雨,整天忙得焦头烂额,还这么会做饭着实有点意想不到。 不过那天上门去的时候,卢明翊穿着围裙,会做饭也不奇怪了。 方引这几天一直在吃酒店的餐,味道是可以的,但标准化出餐不一定符合每个人的口味。 或许身体虚弱的时候对味道特别敏感一些,看似清淡的鸡汤喝着觉得已经非常鲜美了。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边吃边聊天,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卢明翊在说,方引在听。 他提起了这两年以来办案相关的事情,里里外外的各方博弈非常复杂,能得到今天的成果确实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末了,卢明翊看着低头喝汤的方引,放下了手里的串:“你打算在酒店住到什么时候?” “方敬岁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初步诊断说是神经系统疾病,现在正出于人道主义接受治疗。” 方引抬起眼睛认真地看向卢明翊:“有没有说还能活多久?” “其实他的状态在两年前就已经很差了,再加上那个姓冯的律师也不再效命于他,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你觉得,他是真的得了病吗?” 卢明翊听着不禁皱眉:“你的意思是?” “他主持制药集团那么多年,那个药剂虽然出了很大的问题,但初代领先了市场很多年。” 方引说着不禁摇了摇头,面容冷肃。 “所以,我担心他的病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装出来的?”卢明翊的眼睛疑惑地转了转,“可是检查的结果确实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还是说,监狱里的设备检查得还不够细致?” 方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他了解方敬岁。 能做出把beta强行植入腺体变成omega要孩子,后来又在孩子身上植入定时炸弹一样的定位芯片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方家,或者说元晖集团,现在还有哪些人跟他还有联系,你清楚吗?” “方家现在只有方澄了,但是他知道方敬岁对他妈妈做的那些事情之后,对这个父亲只有仇恨。另外就是元晖集团,这两年来股市大幅震动,蒸发了上百亿还没回血,董事会力挽狂澜也只是勉强止住颓势而已,没有人再敢靠近这个罪魁祸首。” 第244章 方敬岁父辈的兄弟姐妹不少,本来就抢得够凶了,后来由方敬岁一人独大,没有不嫉恨的道理。 现在这种时候,撇清关系抢继承权都来不及,似乎无论如何也没有外力能协助方敬岁造假了。 “你别担心,这个案子虽然在程序上已经结了,但我会继续关注后续的,但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会积极采取措施。” 走之前,卢明翊许下了这样的承诺。 方引晚上睡不着,爬起来又上医学网站开始看资料。 他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心。 或许是方敬岁接受判决的时候太过顺从,总让方引觉得他还有后手;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了解方敬岁的为人,既然已经怀疑自己和周知绪都还活着,没有就这样接受死亡的道理。 方引心里带着这些疑问在酒店又废寝忘食地查了几天资料,想起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里有一位在国际上都非常出名的神经系统专家,便很想去问一问对方。 而那位专家跟方引住在同一小区,方引便盘算着戴着口罩假装病人偶遇,这样既不会吓到对方,又能问到有效信息。 再加上期间卢明翊隔一天就会送吃的过来,他也觉得总是这样接受别人好意不太好,在一天下午就退了房。 他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左右,才拿着钥匙,低调地跟在别的居民身后进了小区。 熟悉的楼栋,熟悉的楼梯,熟悉的门。 他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入目是一片黑暗,虽然空气冷寂,但却没有闻到空气中久无人居的灰尘和霉味。 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甚至略带湿润的空气,隐隐还有一丝极淡的香气。 方引整个人瞬间僵在门口,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从心底升起。 这不是一个废弃两年的空间该有的气味。 于是方引立刻开灯。 眼前家具和地板很明显地一尘不染,而且充满了生活痕迹。 沙发上有一件随意搭着毛衣,茶几上放着几本金融杂志,甚至餐桌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泛黄但却并没有完全枯死的百合花。 要不是家具、地板和家电的款式都是他熟悉的,方引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到了别人的家里。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卧室的门把手忽然被转动了。 里面居然还有人在?! 这个认知让方引瞬间慌了,下意识就要逃跑。 只是转头不小心被门槛跘了一跤,再爬起来的时候身后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他顾不得回头看,狼狈地爬起来跑到楼梯口,大步朝下跃去。 老小区楼梯间的感应灯不太灵敏,方引看不太清楚,刚跑了几步就脚下一滑。 那一瞬间的时间很长,他的手在冰冷的空气中抓了两下却没有抓到任何东西。 眼看着头脸就要磕在楼梯上,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不过预想中的疼痛没出现,方引只觉得身体忽然一轻,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捞了回来。 随后,闻到了淡淡的兰花香信息素。 “是我,别怕。” ----------------------- 作者有话说:明天会加更一章[彩虹屁] 第181章 方引靠在楼梯间转角的角落里,心跳还没平复下来。 眼前的人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兰花香信息素的气息随着急促呼吸溢出。 路灯的灯光透过楼梯间的小窗照进来,昏暗蒙昧地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一时间竟然很像某个早已过去的时刻。 方引抬手拨开了谢积玉的手,头转到黑暗的一侧,小半张侧脸呈现冷感的白。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子里?”他问。 谢积玉踌躇地后退了一步,摩挲了一下指尖,上面残留着的温度很快便散去了,声音很小:“之前你给过钥匙的。” 方引听着下颌线微微绷紧,擦着他的手臂上了楼梯,空气中多了一丝淡淡的冷意。 再次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有了细细打量的时间便能看到更多。 地板几乎是一尘不染,冷硬的木头椅子上面放着柔软的坐垫,桌面上曾经有一块明晃晃的、被锅底烫黑的痕迹被一小块蕾丝餐垫挡住了,厨房和卫生间两道门之间经常掉下来的踢脚线也被修好了。 向来冷清的厨房里各种各样的调料整齐地摆放在灶台边,厨具有很明显的使用痕迹,但干净得看不出油污。 卧室里,被子和床单还是方引之前用的,此刻看起来只是被洗得略微掉色了一些。 近在咫尺的小阳台上多了一个花架,上面摆着各种各样方引不认识的盆栽,不过叶片油亮,花苞紧紧地挨着,长得很不错。 方引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中转回来,看向站在灯下的谢积玉。 alpha穿着一身家居服,额发垂下来几乎要挡住了眼睛,眼下的青灰色很明显,脸颊都薄了下去。 还没过去半个月,似乎又瘦了一些。 谢积玉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垂着头,嗓音又低又哑:“对不起,没有经过你同意。” “你在想在这里做什么?”方引顿了顿,又瞥见了那些极具生活气息的角落,“你在这里有多久了?” 谢积玉终于抬头望向了方引,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认真算的话,前年我就住在你这里了。” 方引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口中的“住”字,一时间有些惊愕:“为什么?” 是谢家那几千平的宅子不够住吗?为什么要挤在这个仅仅几十平的二手小两居室里? 谢积玉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却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仿佛过去了好久。 他当时冒冒失失地闯进这个小地方,纯粹是alpha易感期不受控制,想找到一个能慰藉自己的地方而已。 本能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决定。 “你当时走得很干净,没在那个宅子里留下任何东西。我一开始没想太多,只是想离你留下的痕迹近一点。” 谢积玉撑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指甲都失去了血色。 “后来,等发现我很想你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住在这里的话,偶尔也能幻想你还在我身边……” 方引撇过头去不想再听,打断了谢积玉的话:“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是,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本来应该立刻搬走的。” 谢积玉说着,声音便泛起了无尽的苦味。 他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暗色,不由地垂首,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 “我只是想迟早我要走的,现在能多一天是一天……我知道我没资格,未经允许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总之,对不起。” 方引面色冷淡地靠在墙上,头转到另一侧,并没有看他。 谢积玉将口袋里的钥匙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嗓音哑得人不忍去听:“那这样的话,我立刻就离开。” 方引望着他微微佝偻下来的背影,忍不住道:“等等。” 谢积玉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还有希望似的。 “把你的东西都拿走。” 谢积玉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心里传来的涩涩的疼痛:“哦……好,应该的。” 他缓步回到卧室里,先穿上了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又打开了衣柜。 方引本来的衣服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挂在里面,另一侧则紧紧地挂着谢积玉的衣服。 他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地叠放整齐。 方引看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地蹙眉:“这些事你还是找人来做,我没时间陪你耗。” “好,我等会就打电话。” “现在就打。” 谢积玉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走到门外拨通了电话。 窗外寒风呼啸,方引隐隐地听到了他的的声音。 结束之后他又走了回来,指着小阳台上的那些花:“这些就留下吧,不是很难照顾的,平常心情也好些。另外,冰箱里那些蔬菜都是新鲜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你也需要用的,我就不拿走了。” 方引的神情凝固了一两秒。 “另外,我再留一辆车、一点现金和一张银行卡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一个人在外面还是需要用的。” 方引忽然轻笑了一下:“你说的这些是离婚补偿?之后可以再也不来往吗?” 谢积玉的脸色瞬间白了,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对你好点。” “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懂我的意思。” 方引之前一直倚在墙上,此刻终于站直了身体,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你的这套‘对我好’的流程,我之前已经体验过了。我也告诉过你我们之间两清了,你不欠我的,不要再做这样所谓为我好的事情。现在对我来说,你离我越远,我就越舒心,你如果真想让我好,就记住这点。” 谢积玉苍白的唇嗫喏了两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第245章 方引走到了谢积玉的面前,直直地盯着他,乌黑的眼珠里只有一种冷冷的漠然。 “我需要的时候,你已经缺席太久了。久到我现在看到这些,只觉得……”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 “……多余。” 方引说完之后便越过谢积玉朝着门口走去。 “我一个小时后回来,希望到时候,你和你的所有东西都能从这里消失,我不想闻到一丝你的信息素味。” 他没有再看那些物件,也没有去看谢积玉瞬间惨白的脸色。 外面的风声大了起来,紧紧地贴着窗户碾过,带来了恐怖的尖啸声。 谢积玉明明站在室内,却还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时候平静比怒火更让人难以承受。 夜晚下起了雨。 但冬天的雨不像夏天那样凶猛暴烈,像细细绵绵的针落下来,让人处在似乎可以忍受,又好像难以忍受的区间内。 方引的外套足够厚实,就算不打伞也没什么事情。 而且他此时心里憋着暗火,身上也热了起来,甚至觉得这场绵绵冬雨下得很是时候。 话够重了,这下总该走了。 老小区的夜晚,居民们早早地就闭门不出了,方引在小区里绕了几个大圈才稍微冷静了一点下来。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慢慢地朝回走。 直到在暗处看到一辆商务车开走了,方引才重新回了自己的房子。 里面没有人了,那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了。 方引细细地再次看厨房的台面、冰箱里的东西、衣柜里的衣服以及阳台上的东西,所有不属于他的都没了。 ……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利落。 这很好,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再藕断丝连怎么都不合适了。 方引慢慢在餐桌边坐下,瞥见了桌面上那一小块乌黑的烫痕。 两年多之前,就在这里,他猛地觉得这段婚姻已经毫无意义,第一次提出了离婚。 兜兜转转走到了今天,虽然中间发生了无数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总终于都结束了,也算是有始有终。 方引将自己微微潮湿的衣服脱下来,这才发现刚才落在头发上的雨此刻已经将他的发梢冻成了冰凌。 他久违地在这个房子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暖绒绒的旧睡衣躺在床上。 床品应该被换过了,上面是全新的晒洗后的味道是方引所熟悉的,几乎嗅不到信息素的气息了。 或许真的睡眠出了问题,尽管身体和大脑都极度疲累,但熟悉的床铺依旧没让方引很快陷入睡眠。 于是方引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在昏暗的环境中开始想要如何跟那位神经系统专家搭话比较好。 那是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专家了,之前方引就看到过他在小区里带孙辈玩耍,或许小区附近的小公园很合适呢。 方引这样想着,翻了个身。 但带着孩子的话多少不方便,小区里面有个老年人活动室,在那里守株待兔也挺不错的吧。 他一会想着那位老专家,一会想着自己要问的那些问题,大脑愈发混乱。 之前睡眠不怎么好的时候也买过安眠药和褪黑素…… 方引坐起来环视了一下这个熟悉的房间,将目光放到了床尾的柜子上,立刻要下床去找。 他打开柜子的最底层,果然,药箱还放在那里。 只是大部分药物的保质期都是三年,方引便把药箱拿在灯下仔细看生产日期。 毕竟过去了两年,大部分药应该都过期了。 最后方引才翻出来安眠药,算了算日期,离过期还有两个多月,倒也能吃。 他吃完了药,准备将药箱放回原位,却发现像是被什么东西阻碍了,放不进去。 方引伸手进去摸了摸,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他将那东西扯出来,却带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制品掉在了木地板上。 方引的目光先放在了手里的东西上,那模糊的轮廓让他心里一紧,立刻打开了灯。 果然,是那个毛绒小狗玩具。 方引来不及多看,低头,目光在地板上逡巡,发现床脚附近躺着一枚戒指,便捡起来仔细看。 素圈金属,内侧镶嵌着一圈贝母,正是曾经送给谢积玉、后来又被谢积玉扔掉的那一枚。 方引猛地攥紧拳头,戒圈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小时候的记忆在当年事发之前就决定封存了,戒指被捡回来之后就被他放在了此生都不会再去的临海庄园里。 而此刻这东西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因为谢积玉。 他是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所以愧疚?留着它当赎罪道具吗? 这个认知让方引的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瞬间将他拉回当年自己在寒冬中偷偷捡回它的、最狼狈不堪的时刻。 当时有多不舍,现在就有多愤怒。 于是,压抑了一晚上的暗火被瞬间点燃。 方引抓着戒指,两步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猛地掷进了寒冷刺骨的冬雨中。 ----------------------- 作者有话说:高空抛物是不对的,但小方家楼层很低,其次阳台下对着的是草坪,再次冬天下雨的晚上外面没人,最后,高空抛物是不对的[求求你了] 第182章 小区隔壁的公园里有给小朋友玩的游乐设施,现在正值寒假,天气晴好的时候就能看到许多人带着孩子出来放风。 那位神经系统的老专家早就有了孙辈,方引就打算先在这里碰碰运气。 小孩子们都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玩得脸蛋红扑扑的,中间一度把外套脱了,好几个家长都追着孩子喋喋不休,让他们重新穿好。 或许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养回来,方引坐在一边的木质长椅上,尽管对着太阳,但是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是刮得脸颊都痛,口罩都没能保存住太多温度,浑身都寒了起来。 他听着鲜活的嬉笑声,望着放在膝盖上的苍白手指,陡然觉得自己跟公园里一棵落了叶子的枯木没什么区别。 坐的时间久了,不得不站起来在附近走走才继续坐着,好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 方引就这样清晨很早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去,一连三天,都没看到那位老专家的身影。 而且,或许是因为他孤身一人坐在游乐设施边上,又戴着口罩,时常看着那些玩耍的小孩子,连公园里的保安都起疑了,抱着怀疑人贩子的心态上来跟他搭话。 方引虽然是应付过去了,但心里也盘算着得换一种思路才行。 晚上回去的时候刚进电梯,在门完全合上之前,有一阵重重地脚步声传过来,很快就有一个敦实的身影挤进了电梯。 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大姐,胖胖的身材,但却有种利落感。 手里拿着两大袋东西,新鲜的瓜果蔬菜都冒到了牛皮纸袋上面。 “您几楼?”方引问。 大姐看了看电梯按钮,立刻和善地大笑道:“我也是五楼!” 方引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他虽然曾经在这里住了两年多的时间,但也不是每天都会过来,而且医生的工作时常加班,几乎都碰不到邻居。 再加上又时隔两年再回来,不认识邻居实属正常。 大姐忽然开口:“这个天可真冷啊,听说这两天有寒潮,气温还得降呢。” 方引一怔。 他一向对不太擅长应付这种自来熟的人,不过还好电梯十几秒就到了五楼,方引硬着头皮回了一个“是啊”,然后电梯门打开,他便让那个大姐先走。 方引跟在她身后,陡然发现转向的时候也是同一个方向,两人竟然是门靠门的邻居。 大姐走到门口,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概是准备掏出钥匙。 可一不小心倾斜得太过,从牛皮纸袋里掉出来好几个西红柿,骨碌碌地四散滚开了,其中两个滚到了方引的脚边。 大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东西就开始捡。 方引也弯腰捡起了离自己比较近的西红柿,走过去准备放在袋子里,大姐却先行伸出手接住了。 “多谢你啊年轻人!”她把西红柿放回纸袋,却有些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不过你的手有点凉啊,降温可得注意加衣服。” 方引微笑地接受了好意:“知道了,谢谢。” 冷确实是冷,衣服的表面摸上去都寒浸浸的。 方引脱掉外套,打开了空调暖风,又坐在了书房的电脑面前开始看医学资料。 他做事比较专注,一投入进去就容易忘了时间,等感觉到脖颈僵硬的时候才想起来要稍微活动一下。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方引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客厅里的时候一时间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第246章 于是,他换个地方,坐在了沙发上,开始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刚才的事情上,想要不要换种方式去接近那个老教授。 按照以前的人脉来说,找对方聊一下病情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只是身份虽然已经恢复,那也仅仅意味着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他还活着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还是会引起一波震动的。 现在就像是马拉松比赛到了最后关头,方引不想提前泄气。 于是他又打电话给卢明翊,询问了一通发现监狱里也只是说方敬岁目前情况还算稳定,正常治疗,没有送出去到大医院检查的道理。 难道只是非常普通的疾病?难道方敬岁还能活很多年? 可,之前得到的症状描述和他最近查询资料的结果来看,并没有什么常见病能对得上啊。 方引抬手按着眉心,却不经意地瞥到了餐桌的角落。 一片枯黄的百合花花瓣掉在了桌角附近,因为一直有椅子挡着,所以几天过去了都没有发现。 他又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扔出窗外的戒指。 本来早就断绝,甚至都不应该开始关系终于结束了,为什么还这样拖泥带水地出现在生活中? 除了让人心情更不好什么用都没有。 方引果断站起来,准备拿工具将它给清理掉,可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 他心里一惊,僵在了原地。 现在这个城市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还活着的…… 刚跟卢明翊打过电话所以不会是他,而谢积玉也不会再出现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敲错门了。 方引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希望那个敲门声能自行消失。 但那敲门声异常执着,保持着敲三下停几秒的节奏,三分钟过去了都没停。 方引怕这样下去把邻居给吵到,先小心地透过猫眼往外看去。 外面站着一个很年轻的男生,穿着很正式,像是刚入职场不久的。 手里似乎抱着什么文件,满脸焦急的模样。 至少看上去没有危险。 方引将门打开了一掌宽的缝,只把小半张脸露出来朝外看去,声音放低了:“有事吗?” 那个男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满脸惊愕。 他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接着,又把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方引。 里面的人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头发垂在额前,虽然面色有种几近透明的冷白,不太健康的样子,但露出来的一只眼睛倒是乌黑莹透,看上去冷清又俊秀。 男生抱着资料的手紧了紧,小声地开口:“我是来给谢总送文件的。” 方引双眉微蹙。 男生立马反应了过来,硬着头皮把文件朝前递,声音更小了:“不好意思啊,我以为谢总还……还是一个人住呢。多……多有打扰了,麻烦您把这文件交给谢总。” 方引看到了文件封面的角落明晃晃地印着领杉集团的logo,又冷淡地移开了目光:“你找错地方了。” “不会啊,我已经送过好几次文件了,不会错的。” 见里面的人很明显脸色不太好看,男生此刻终于有了点后知后觉的意识。 他入职领杉集团不久,刚转正几个月而已,不过也听说过他们的谢总的妻子去世两年,谢总旧情难舍想找与亡妻相像的人的事情。 眼前这个人虽然只露出来了小半张脸,但确实是像得不能再像了。 他跑腿送文件几个月了,第一次发现谢总的身边有别人在,或许谢总真的找到符合自己要求的人了,便迫不及待地同居了,实属正常。 而且这人说话听起来也挺有脾气的,态度也冷淡,看来谢总对他很是满意。 不然对着谢积玉相关的事情能这么……恃宠生娇。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这人哄高兴了自己好交差,便道:“不枉谢总找了那么多年,您看上去真的像极了,以后肯定能长长久久的……那什么,文件是谢总点名要看的,还请帮忙……” “你说什么?”方引眉心的纹路越来越深,“什么像极了?” “就是您长得很像谢总以前的妻子,我们谢总对人可是很挑剔的,现在跟您住在一起,那必定对您很是满意的……时间也不早了,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休息了,这文件……” 方引满面阴云地打断了他的话:“谢积玉不可能在这里出现了,不要再来骚扰我!” 说罢,便猛地一把拍上了门,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但想起了替代品这一茬,方引心里那股气却没有散去。 当初卢明翊把这个动机分析为寻找方引的借口,后来又遇到那么多事情,于是这个借口就被忘得很彻底了。 现在手底下的一个员工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方引又想到谢积玉之前被媒体拍到的所谓跟新欢出游的照片,不禁冷笑了一声。 说不定找到自己才是偶然的事情,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一枚戒指,一个居所,就足够让谢积玉觉得好受多了。 方引想着,慢慢地走到餐桌前,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却抬腿把餐椅猛地踢到了一边。 与地板摩擦的刺耳声音刚刚平息下来,敲门声就又响了。 方引以为那人还没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说了他不在这里!听不懂吗?!” 敲门声静下去了,然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声响起:“我是隔壁的,年轻人,你没事吧?” 方引安静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声音好像是隔壁的那个大姐。 他深呼吸了几下,过去打开门:“抱歉,我搞错了。” “没事没事。” 隔壁大姐完全没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将手里端着的一个盖着盖子的碗递给方引。 “刚出锅的番茄牛腩,给你送点尝尝。你晚上帮我捡东西,多谢了。” 方引连忙摇头:“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这个我不能收。” “远亲不如近邻,我做得有点多,就当帮我分担了。”大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坚决地把碗塞到了方引手里,“趁热吃,我家里碗多得很,什么时候方便再送给我!” 她说完之后就立刻转身,两步回到了自己的家,方引连再次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收了下来,打开盖子之后,温暖的香气便扑到了脸上。 肚子适时地叫了一下,方引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这个碗不算大,但里面的牛腩肉堆得很厚实,炖得也软烂入味,很好吃。 方引这几天的三餐都靠外卖解决,眼下吃这种家里做出来的菜,胃口开了不少,半个小时就吃完了。 他将碗洗干净之后,敲响了邻居家的门:“是我,我来送碗的。” 但是方引等了半分钟,敲了两次也没有人开门。 难道是已经休息了? 吃了人家的东西,再多打扰也不合适了,他便把碗又拿回了家中,想着改天出去买点水果吧,送碗的时候一并送给那个大姐。 要不是老专家的门诊还开着,方引简直就要怀疑他是不是退休了。 于是他转换了思路,决定下午出门,在小区门口附近的地方守株待兔,等那老专家下班。 他还是想确认方敬岁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还没等一个小时,就看到很多车开到了医院门口,乌泱泱地下来了一大帮人往里冲,手里拿着话筒,肩上扛着摄像机。 方引定睛看了看媒体车上的logo,竟然既有国家级电视台的媒体,也有娱乐版块的媒体。 毕竟是自己工作了几年的医院,方引心里顿感不安,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以前也出国几次医闹的事件,他不想看到同事们受伤。 方引走到小区门口附近正对着医院大门的地方,有些紧张地朝里看。 但那些媒体很快就出来了,算起来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 方引上网搜索半天无果,不过大数据倒是跟他推了一条信息到了眼前,标题非常简单。 “领杉集团首席执行官谢积玉因病住院,集团运营目前不受影响。” 因病?什么病? 方引皱眉往下滑了一下,发现连配图都没有,都是些公关性的场面话。 一辆迈凯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面前,车窗放了下去。 里面的沈涉摘下墨镜,笑着抬手对方引打了个招呼。 “我们果然还有见面的一天。” -----------------------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亲亲][亲亲][亲亲]/小方小谢的甜甜只能等下个情人节了[彩虹屁] 第183章 “从你父亲被判刑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着你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安静的餐厅包厢里,沈涉倒了一杯热水推到方引的面前。 方引靠在椅背上,双手依旧放在膝盖上,热水的雾气在他眼前氤氲开。 沈涉望着他:“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回来。” 第247章 其实方引也没有想过要再回来,只是打算着跟周知绪团聚,在异国他乡隐姓埋名过好下半辈子而已。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被方家的人抓到走私船上想绑回来翻供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件事其实还没有完,他也不得不重新面对眼前的新局面。 不过他隐去了中间复杂的内情,只是道:“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 沈涉坐在对面,眼睛里陡然多了一些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什么样的事情?” 方引没有看他,目光垂到了另一侧:“很复杂,说不清。” 服务生正好在这个时候敲门进来上菜,两人顺势安静了下来。 热气腾腾的菜肴摆了一桌子,都是非常适合冬天吃的,鲜美却并不油腻重口。 “这家菜挺不错的,你尝尝。” 方引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夹了一片笋放进了口中,细嚼慢咽。 其实两人上次这样和颜悦色地处在同一空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这顿饭的气氛显现出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方引吃得很慢也很少,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一种礼节。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沈涉放下了筷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方引拿起一旁的热毛巾擦了擦手:“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回国的?” 沈涉声音低了一个度:“其实我没有一个明确知道的时间点,今天见到你只是巧合……你当时跟我说你活着的事情要保密,我都记得的。” 方引轻轻地“嗯”了一声:“谢谢。” 他低垂着眼睛,左手半搭在桌面上,右手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勺子,却没有再吃的意思。 沈涉忽然开口:“是为了谢积玉吗?” 方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说。”沈涉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你回国跟谢积玉有关吗?”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于是方引点头:“是。” 沈涉藏在桌面下的手慢慢握紧,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忽然听到他们二人的婚讯的那天。 “看来那么多事情……最后你还是决定原谅他。”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放在心上自寻烦恼。” 沈涉苦笑了一声:“他确实为你做了很多事情,你这样选也无可厚非……说到底,还是我太晚了。” 方引很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回避。 “抱歉。”沈涉开口,“先吃饭吧。” “我看网上说谢积玉病了。” 方引没有拿餐具,只是将热毛巾从左手倒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语气像是在随意聊起当前的天气。 “什么病啊?” 沈涉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吗?” “最近在忙别的事情。” 沈涉了然:“又感染了肺炎,这次状况好像更严重一些。我今天本来是想去医院……探望一下的。” 肺炎这种病可大可小,如果状况严重的话甚至无法自主呼吸,那可是会危及生命的。 而且,还用上“又”和“更”这样的字眼…… “他身体一向很好吧,之前还得过肺炎?” 沈涉点头:“大概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 方引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是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治疗吗?” “是,我以为你们……”沈涉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不由地皱起了眉,“你们最近都没联系吗?” 方引将一口清汤送入口中,声音静了下来:“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离婚?”沈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可你不是说你已经原谅他了?” 方引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淡淡地笑了一下:“既然是离婚,自然要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包括情绪。” 沈涉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萌发。 “今天谢谢你的晚餐。”方引放下了餐具,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等等。”沈涉忽然一步半拦到了方引的身前,看到他的目光之后又缩回了手,“外面下雨了,我送你吧。” 夜雨绵绵,两人在车上的时候一直沉默着,好在这段路也就一刻钟,很快就到了。 就在车子在小区门口停稳,方引解开安全带的时候,沈涉忽然道:“你今天同意和我吃饭,是为了问谢积玉的状况吗?” “不是。” 方引避开了沈涉的目光,静了两秒,又缓缓地垂下眼睛。 “无论他生什么病,都有最好的医疗团队照顾。我又有什么必要关心,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夜雨模糊了车窗,玻璃内侧起了淡淡的白雾。 外面影影绰绰的灯光照进来,方引的一边脸隐在黑暗中,从额头到鼻尖,从嘴唇到脖颈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沈涉心中一动。 但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副驾驶上的人便下了车。 沈涉连忙抓起手边的伞也下车,帮方引撑了起来:“小心着凉,不用还我。” “不用了,雨很小,我进去也没几步。” “晚上我看你吃得很少,脸色不太好看,也瘦了一些。如果这么冷的天气被淋湿的话,大概是要感冒发烧的。” 方引往侧边走了一步避开了:“真的不用。” “可这天气……” “小方?”忽然有个大大咧咧的女声打断了沈涉的话,“我正想找你呢!” 正兴冲冲走上来的胖女人正是方引的隔壁邻居,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包,似乎是从马路对面的医院走过来的。 她很亲热地走到方引身边,把那把宽大的黑伞也遮到了方引的头顶上。 沈涉皱眉:“这位是?” “我的隔壁的邻居。”方引有了一个拒绝的理由,“我这样跟她回去就行,再见。” 他们好几步走到了小区门口,沈涉还伫立在夜雨中,静静地看着。 “小方,你吃过晚饭了吗?我家里锅上炖着汤呢,等会一起喝点。” “吃过了,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嘛!”大姐顺手将包递给方引,然后收了伞,“跟刚才那个年轻人吃的吗?他是谁啊?” 方引笑笑:“一个以前的同学。小心地滑。” 两人走过潮湿的地砖,进了电梯,大姐还是很好奇的模样:“长得真周正啊,你们关系是不是很好?” 方引笑笑,不置可否:“对了,您在这个小区住多久了?” 大姐想了想:“一年多,其实也没多久呢。” 方引点头:“那之前住在我房子里的那个人,您见过他吗?” 大姐眼睛转了转:“好像就碰见过两三回,很高很帅的alpha,但是没有说过话,好像不爱理人。他是谁啊?” “我的……” 电梯正好在这个时候“叮”得一声打开了门。 方引顺势接上了话:“我的租客。” 大姐点头:“这样啊,你有什么事情要找他吗?” 一个一年都没见过几次的邻居能知道什么呢?方引有点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些。 况且现在谢积玉都在医院里了,就算是病重也不可能会有什么事情。 如果首都的医院都治不好他,那自己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以前在医院见过多少生死,其实早就看开了。 方引在心里这样冷硬地告诉自己。 可是……生命跟别的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再次想起那年夏天在海岛上被绑架,在那个灌满水的洞穴里,要不是谢积玉在骨折的情况下还抱着他,那他早就溺死在里面了吧。 方引站在门前,手里紧紧地捏着钥匙,却没有开门。 其实根本就没必要放在心上,他们现在已经离婚了,没关系了。 “小方啊。”胖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门回家,又从里面端出一个碗,里面放着一颗蒸好的梨子,“润燥的,给你尝尝。” 方引脑中猛然闪过那个跨年夜,谢积玉当时煮的雪梨茶。 他意识到之后摇了一下头,强行将脑中的画面甩开:“上次吃了您的牛肉我还没还呢,真的不用了,您自己吃吧。” 虽说是邻居,但方引还不太习惯这样接受别人的好意。 胖大姐却在这个时候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有事请你帮忙。要不,我们进去说?” 原来是她想给自己增加点收入,给小区里不会做饭或者没时间做饭的人以及对面医院的病人送餐,主打干净营养的家庭饭桌。 “我也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你一看就读书多,你觉得这样好吗?” 方引读书是多,只是对做生意也不灵光,只能道:“可以先小范围试一下,成本不要太高的那种,以十天半个月为期。看成本多少,利润多少,到时候再调整。” 第248章 胖大姐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看了看方引干净冷清的厨房,便问:“小方,我看你平常也不做饭,都吃外卖——要不考虑当我的第一批客户,我三餐都给你送。” 这大姐做饭的水平确实可以,很符合方引的口味。 现阶段他也知道该好好养身体,只是他对进入厨房也没什么兴趣。 而且花钱吃饭的话心里也不会过不去,方引觉得不用欠别人的人情是最好的,便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吃上了新鲜熬出来的粥。 吃完之后本来是要给钱的,但是胖大姐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定价,先记账再说。 或许真的是时来运转,方引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那个自己一直在找的老专家的身影,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 他按捺住自己的心绪,戴好口罩,像普通路人一样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跟到了小区隔壁的公园里。 方引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等他们玩得差不多回去的时候,在小区门口拦住搭话。 他将自己编造成一个小地方的罕见病患者的家属,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来首都这样的地方找专家问问,如果还有希望就送过来治疗。 方敬岁那些症状他已经在心里有了一些结论,便针对性地去问了几个问题。 老专家抱着孙子思考了一会不由地皱起了眉,低声道:“我从医这么多年,这样的病也没见过几次。” 方引心里一紧:“您的意思是?” “我怀疑是急性间歇性卟啉症。”老专家的态度很严肃,“你父亲现在人在哪?带到首都来我可以给他看看。” 方引脑中曾经也闪过卟啉症这几个字,但这病太罕见,属于肝脏酶缺陷引起的遗传性代谢性疾病,发病率不过是千万分之一,这也能遇上吗? 他一下子心跳极快,又跟老教授反复确认了几个问题,收到对方可能性很大的回答。 方引回到家之后第一反应是跟卢明翊打电话,想让他让人去照着这个方向去查。 但刚刚翻出卢明翊的号码,方引却又犹豫了。 这种病虽然罕见,但致死率并不算高,只要及时治疗不会有什么大事。 因为早期症状跟常见病很相似,便很容易去用常见病的治疗方式去应对,只要错过了黄金窗口期,那死亡率就会大大提升。 方引将手机紧紧握住了。 他没必要把这件事再告诉第三个人。 越拖延越好,最好拖到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损伤,让那个吃人的恶魔死在里面,那时候他和周知绪便都自由了。 方引抱着这样的想法,浑浑噩噩地在睡梦中醒不过来,看到了无数过去的事情。 在阴冷幽暗的夜晚跪几个小时,闻着陈腐的檀香,耳边时不时传来水滴声,像是暗处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了他; 也会再次回到那个腥臭的走私船里,无论离上岸有多近,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抓回去; 还有小腿被打折之后,只能认命地被拖到地下室里,剧痛无比。 …… 方引是被自己无意识的尖叫给吓醒的。 他猛地从书桌上抬起头,眼睫潮湿,昏暗的房间里似乎还回荡着刚才梦中尖叫的回音,窗外是嘈杂的雨声,连带着室内的空气都冰冷潮湿。 面前的电脑屏幕依旧发着悠悠蓝光,上面都是卟啉症相关的医学资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传来了隔壁大姐的声音:“小方,你没事吧?” 方引站起来还没走两步,便感到小腿像是被冰冷的钢针刺入,瞬间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带倒了椅子,把旁边书架上的花瓶震到了地上,碎裂声在夜晚特别清晰。 门外的声音安静了几秒又急促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开门啊小方!” “我没事……” 方引疼得站不起来,虚弱的声音也无法穿透一道门传出去。 他颤抖地去够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想打个电话让门外的人别担心。 但外面的人已经着急了起来,竟然开始撞门了。 老小区的二手房,门都用了很多年了,根本就不经撞,两下之后就有人冲了进来。 只有窗外昏暗的路灯灯光照进来,方引狼狈地用手撑起身体抬头看,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模糊的身影有些奇怪。 “啪”的一声灯亮了,方引看到了一个瘦长条的人冲到了自己身边,慌乱地跪坐在地板上。 谢积玉光着脚,家居服的衣带都没有系好,面色红得不正常,嘴唇却是干裂而苍白,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带着沉重而嘶哑的哮鸣音,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此刻正惊慌失措地扫视着方引的身体。 “你怎么样?哪里……咳咳……咳咳咳……” 谢积玉的声音嘶哑得不仔细听都听不见,还没说完便被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打断了。 他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肩膀耸动。 “别怕……咳咳……” 尽管每次呼吸都艰难无比,但谢积玉依旧仔细查看着方引的状况,从头到身体,从手臂到腿。 方引定定地望着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内剧烈咳嗽带来的震动。 顶级alpha的身体素质是非常强悍的,他从来没见过谢积玉有如此病弱的一面,好像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人给吹倒。 谢积玉艰难地忍住了咳嗽声,将方引从地板上抱了起来。 “别害怕,我在这里……” 方引视线摇晃地望着眼前人,一时间恍惚得厉害,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灌满海水的洞穴里。 明明已经这么虚弱了,明明当时根本不爱,明明现在都已经离婚了…… 方引沉默地在心中发出一句叹息。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啊。 ----------------------- 作者有话说:我的评论好像又抽了,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见[化了]~总之感谢所有给我评论、营养液和霸王票的宝贝们[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 第184章 “止疼药在隔壁房间抽屉里,吃了就没事。” 方引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身体里挤出来的。 谢积玉连忙将他放在沙发上,跌跌撞撞地跑进卧室里,翻出五斗柜底部的医药箱,将止疼药拿了出来。 隔壁大姐在这个时候端了一杯热水过来,谢积玉接过,和药一起喂给方引。 方引吃完药之后蜷缩在沙发上闭着眼等待止疼药起效,苍白的脸冷汗涔涔,双唇都在微微发抖。 谢积玉闷闷地咳嗽着,但依旧拿着一条干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方引的额头。 方引睁开湿透的眼睫,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颤抖的人影。 “感觉……咳咳……感觉好点了吗?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方引勉强撑起身体,靠在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不用。” 谢积玉呼吸的声音很重,喘气都很艰难的样子,但还是在耐心地劝:“光吃止疼药不行的。你之前就说过腿疼的,还是……咳咳,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需要去医院的是你。” 方引缓了过来,嗓音冷静了一个度,仔细地打量着谢积玉。 “你很明显呼吸困难,口唇因为血氧饱和度低呈现青紫色,还有高热。你不在医院好好治疗,出来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没事,我……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再次响起,谢积玉弓着背,面色都红得不像话,仿佛肺都要咳了出来。 方引不再跟他在口舌上多说,望着担心地站在一边的胖大姐:“立刻叫人过来送医院。” 谢积玉对手下的人有些抗拒,尽管断断续续的咳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一双通红眼睛紧紧地盯着方引。 局面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一回事,最终还是方引换了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手下的人行动迅速,几分钟后就将人送到对面附属医院的病房里。 熟悉的环境让方引有些紧绷,无数认识的医生护士从他身边匆匆经过,他只能裹紧衣服,低着头坐在走廊角落的椅子上。 两个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其中一个道:“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 “还连累我被护士长骂,说我没看好病人。”另外一个护士看上去年轻些,很明显是不高兴的样子,“自己身体什么样没数吗?还偷跑出医院,到底有什么大事啊?” “谁知道啊,比命还重要一样。” “真搞不明白……” 隔壁的大姐站在一边不停地朝病房里看,一副很焦虑的模样。 夜晚的走廊已经安静了下来,方引便招呼她坐在身边。 “你跟他是早就认识?” 大姐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谢先生托我照顾你的三餐,平常也多注意你的情况。他说你身体不好,没人做饭的话更养不好了。” 第249章 方引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所以,其实你也住在隔壁没多久吧。” “隔壁不是我的房子,是谢先生买下的。我只是做饭的时候在里面,平常有自己的住处的。” 方引微微皱眉,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吃她送的牛肉之后,半个小时后去敲门里面便没声音了。 现在想想她应该是离开了,而不是睡熟了。 谢宅的那些厨师很多都是在国际上拿过证书的,随便一道菜就是高级餐厅里的招牌。 而这位大姐看上去憨厚敦实,做饭的风格也是非常实在营养的家常菜,所以方引一开始根本没想到她会跟谢积玉扯上关系。 甚至还非常克制地不免费送上门,而是让自己花钱从她这里订餐,估计也是谢积玉的主意。 “今晚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方引问。 “我晚上给谢先生送了点吃的,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从别人车上下来。”大姐说到此处,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先生让我随时关注你的情况,我就把看到的告诉他了。然后谢先生说什么都要从医院里出来,我也没办法……” 方引跟她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人处世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他也不想为难对方便开口宽慰:“他花钱,你办事,正常的,不用放在心上。”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事情。”大姐小心翼翼地开口,便说边看方引的脸色,“但谢先生就算是病着,我做的那些菜的菜谱都要拿给他提前过目的。” 方引沉默地听着:“他的肺炎是怎么回事,你清楚吗?” 大姐摇了摇头:“谢先生找我的时候很紧急,那时候他已经病了。” “是什么时候找的你还记得吗?” “当时是一大早,我记得雨刚停……”大姐眼睛转了转,又翻手机看,最终给了一个明确的时间,“就一周之前。” 方引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在原地又坐了一会,等到医生都忙完离开才起身走到病房门口。 谢积玉躺在床上,脸上罩着氧气面罩,手背上还扎着点滴,一边的心电监护仪上心率和呼吸频率很明显高处常规数值。 有了高热和缺氧的消耗,又用了药,人在这个时候都应该处在昏睡中才对。 但谢积玉似乎察觉到了方引的动静,还是费力地转过头来望着他,目光中莫名有些急切。 方引关上了病房门,很慢地走到病床边坐下。 他裹得太严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帽檐又遮住了顶灯的光,那双乌黑的眼珠很像是结了冰的深潭,一点都望不见底。 谢积玉心里陡然涌现出一股浓烈的不安,边撑起了身体边嘶哑道:“方引,我……” “最好别说话。” 方引看了看一边的血氧检测仪,又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摆正,又翻起了一边的病历。 “在血氧饱和度恢复到95%之前,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见他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打算走,谢积玉便没有再强行开口,目光有些焦虑踌躇地追随着方引。 方引仔细地翻着他的病历,眉头越皱越紧,不过也没说什么,很快就放了下来。 他看了一会心电监护仪的数据,又观察起了谢积玉的呼吸状况,最后屈起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 谢积玉很明显因为他这个动作紧绷了起来,监护仪上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跳又开始上升。 方引的手一顿,缩了回来,声音冷静得像是谢积玉的主治医师:“皮肤开始回温了,不错。” “对不起。”谢积玉将在喉咙里卡了很长时间的话说了出来,低哑,倒是清晰,“我没有要故意打扰你的意思,只是敲门的时候你没回话,我就以为你……以为你……” 他说不下去了。 “以为我怎样?”方引重新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 “我这段时间老是做梦,梦见在走私船上的事情。你流了那么多血,但救援的医疗船一直没赶到,所以我担心你……”谢积玉顿了顿,目光移到方引的腿上,“我记得你当时就说过腿疼,怎么回事?” 方引的声音平静无波:“十几岁的时候小腿骨折,现在天气冷,湿度高,腿疼很正常。” 谢积玉小心翼翼地追问:“可以前你好像并没有这样。” “虽然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但毕竟受过伤,天气的变化会刺激神经末梢,引起疼痛也是正常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方引望着自己的小腿,此时那里只剩下了暗暗的钝痛,处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只要有止疼药也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你的肺炎是怎么弄的?”他把目光转向谢积玉,“病历单上说你在严重疲劳的状态下还淋雨受寒,才由高烧转成了肺炎。” 谢积玉回避了方引询问的眼神:“没什么的,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免疫力降低,稍微淋了点雨就这样了。” “稍微?我是医生,你当我傻吗?” 方引用一种冷静的目光静静地审视着床上虚弱的alpha,像是在看一个极其不遵医嘱的患者。 “肺炎这种病可大可小,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你还没康复就跑出医院,管床的医护人员是要负责的。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 “沈涉来找你了。”谢积玉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的一瞬间眼睛都红了,“你还跟他吃饭了。” 方引的下颌线紧绷,几秒钟后复又松开。 他几乎是被气笑了,都懒得再问这个人到底埋了多少眼线来盯着自己。 “我现在想跟什么人吃饭都行,似乎跟你没关系吧。” “可……可沈涉他对你……对你……” 仿佛下面几个字是什么召唤恶魔的咒语,但凡说出来就要大祸临头一样。 方引冷冷道:“我记得以前你也怀疑过我是不是跟别的alpha不清不楚的,不过那时我们毕竟是夫妻,你再出言不逊也有立场。” 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谢积玉听着方引的话,半晌过去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嗓音陡然沉了下来。 “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确实也……没有资格干涉你。” 方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硬地丢下一句:“你清楚就好。” 谢积玉急忙撑起身体阻止:“你先别走!” 方引厌烦地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情?” “你……”谢积玉这次顿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开口,“至少……让那个大姐继续照顾你吧,你就当花钱给自己雇了一个厨师。” “我可不记得厨师还有额外盯着我的任务。” 谢积玉的声音很小心,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我只是想确保你的安全……” 安全?到底还有哪里不安全的? 方引冷静了一晚上,情绪却在这个时候变成了一把枯草,被一个火星轻易点燃。 自己摆脱了这样一段婚姻恢复自由,方敬岁离死不远了,周知绪的身体和精神都在慢慢好转……一切都好起来了,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怎么?你觉得我会再想不开吗?还是说我会被他绑架?” 方引的声音忽然尖利而讥诮,肩膀紧绷,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起了应激反应,毛都炸起。 “方敬岁得了罕见的重病,他这次死定了!所以我现在很好,非常好!如果你不再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会更好,不要再自以为是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情!” 谢积玉望着他的反应心里有些不安,呼吸急促起来,连带着血氧监护仪也发出了警报声。 走廊里很快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引转身低头朝外走,开门的一瞬间差点撞到了一个人。 不过对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一下子冲到病房里。 还没等方引走远几步,里面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真是不要命了啊?上次肺炎那么凶险,你在医院住了多久都忘记了?现在又来?” 方引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站定了,他听出来是关岭的声音。 谢积玉低低咳嗽了两声:“你怎么会来?刚才出去的人……” “什么人?你担心担心自己好不好?当年方引出事之后你要死要活的把自己搞成肺炎我没说过你,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听你底下人说你又在下雨的晚上淋了一夜,你到底要干什么??非要把自己作死才算完是不是???” “你先听我说……” 关岭鲜少有这么暴躁的时候:“说什么?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把自己搞成这样!” 方引退了两步,离病房门更近了一些。 里面的说话声继续下去了。 “看会不会比方引忌日那天你开车冲进海里自杀的理由更合理!” 第185章 夜晚,病房外面的走廊空空如也,但里面却传来了一阵重重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路过的护士连忙走了过去,敲了敲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第250章 几秒之后有人打开了门,只是戴着帽子又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点白皙的下巴,声音低低的:“没事,谢谢。” 护士狐疑地朝里看了一眼,不过确实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又不好一直站在这,只能先走了。 门又关好了。 关岭苍白着一张脸,慢慢从地板上站起来,看到方引转过来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碰到了刚在倒在地上的医疗架子,差点又一个趔趄。 就在刚才他对着谢积玉大发雷霆的时候,门外的方引推门而入——尽管方引已经说了好一会话,但他还没有从一个本来早就死去的人其实还活着的事实中走出来。 方引没有靠他太近,也怕吓到对方:“大概情况就是这样的。” 关岭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扶住额头,但手指却插到了头发里。 他一时间不知能还能说什么,盯着方引的脸看了一会,转而去问躺在床上的谢积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积玉的声音很低:“半年前。” “半年前……” 关岭这样喃喃着,慢慢走到方引面前,盯着他细细地看。 然后忽然大步上前,把人紧紧地抱住了,似乎是要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方引的生命中能称得上朋友的的确不多,关岭算得上其中一个,便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谢积玉在病床上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关岭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松开了方引,转头看着谢积玉,眼睛微红:“半年了,你都没想过告诉我?” 方引解释:“是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要求的。”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你完全可以跟我们商量啊,何必一个人……”关岭说着,望着方引那双垂下来的眼睛,想说的无数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声音也弱了下来,“一个人也太辛苦了。” “能到今天这一步,什么都值得。” 方引顿了顿,语气郑重了几个度。 “我倒是想知道,你说的那句,‘开车冲进海里自杀’,是什么意思?” “这个……” 关岭还沉浸在刚才心疼的心绪里,被这么一问卡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当事人。 谢积玉目光下移,又轻咳了一声。 方引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先看向病人:“如果不舒服的话我找医生来。” 谢积玉顿住。 然后又看向关岭:“我们出去说。” 关岭也顿住。 “等等……”谢积玉终于开口了,缓了几秒钟后语气松快了一点,“其实就是一个意外。” 方引侧着头,下巴微收,一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波澜。 谢积玉曾经遇见过无数人,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人的眼神而产生犹豫甚至于退缩的情绪,只有他压制别人的份儿。 但方引的目光里几乎没有带什么情绪,却莫名让病房的氛围冷了好几个度。 关岭的眼力见终于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先迈步再开口:“那我先出去……” 方引眼睛一动不动,不过伸手拉住了关岭的手臂。 谢积玉强撑着声音,但还是禁不住地弱了下来:“真的只是……意外。” 病房的灯是毫无温度的白,将方引一身黑衣照得寒浸浸的,白皙的下半张脸显现出一种清冷的俊秀感,仿佛刚刚从一场暴雨中跋涉而来。 谢积玉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惊慌感。 他想起异国夜晚戈壁滩的尽头,那个躺在礁石滩里等待涨潮的人。 “我今天不该跟到医院来,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现在没关系了,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方引冷静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一下……咳咳……”谢积玉连忙撑起了身体,猛地咳嗽了几声,“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今晚到医院来,我……我挺开心的。” 方引顿时皱眉,冷冷道:“我再怎么说也是医生,你当时那个状态离重症也没多远了,没有别的意思。” “是,我明白的,我明白。”谢积玉苦涩地笑了一下,“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关岭退了出去,这方空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俩人。 “算起来是前年的12月31日,当时我去扫墓,正好碰见了许青蝶和方澄母子,我才知道你有一些东西留在了那个靠海的庄园里,就想着去拿回来,然后我看见了你小时候的照片,那个纽扣当眼睛的毛绒小狗,以及那枚戒指。” 谢积玉说着说着,声音就微微抖了起来。 他眼圈很快就红了,胸膛起伏得厉害。 “明明当时是被我扔掉了,我后来也找了很久,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把那个戒指捡回去……” 谢积玉咳得撕心裂肺,血氧监护仪上的数值又在缓慢增高。 “我才发现你那个时候有多痛,第二天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谢积玉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漫长且没有边界海岸线上,“那时候你已经‘死’了,我拿着它们,望着天上新年的烟花,才发现你再也不会出现了,而我要永远过没有你的生活,就觉得……难以忍受。” 谢积玉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完整地呼吸出来。 “我当时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就觉得如果我也死了的话是不是就能见到你……” “你是不是疯了?” 方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可置信地打断了他的话,却犹嫌不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什么另一个世界!你就为了这么一点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去死,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谢积玉咳嗽了两声,很平静地望着方引:“那你呢?” 方引还没有从怒火中反应过来:“我什么?” “你的命,又值多少钱?”谢积玉顿了顿,“你当初躺在礁石滩里不是为了看星星,后来更是在我面前割腕——方引,你的命你又要怎么衡量呢?” 方引摩挲着手腕上的伤,声音弱了一个度,回避了谢积玉质问的目光:“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命也有轻重吗?” “你不是不知道方家的情况,我好不容易走到那一步,被方敬岁发现的话就会功亏一篑,我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突破口。”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声音中竟有一种无奈的笑意。 “其实我母亲当年生下我的时候就想弄死我,后来却心软了。不过这样的心软并没有换来什么好事,只得到了后来失去自由的日子。所以严格来说,我已经用偷来的生命活了三十多年,也算是够了。” 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颀长的身体微微弯曲,像是旷野里一株高挑纤细的植物,随时会被风折断。 “而你的到来是被父母所欢迎的,尽管中间发生过那样的不幸,但是你的父母都很爱你,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你的人生还很长。” 谢积玉静静地听完了方引的话,伸手拿开了罩在脸上的氧气罩,又坐起身来摘掉了监测血氧的工具,拔掉了手背上的针,缓慢地走到方引的面前。 “一般人如果遇到你的情况,早就自暴自弃,但你不一样。你从深渊边缘走了出来,还长成了这么好、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 谢积玉抬手扶住他瘦削的肩膀,接住了他的目光。 方引从来没有想过,谢积玉的口中会说出这样一段话。 过去的人生太长,每一段都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也习惯了对外所有人隐瞒。 但时间久了,经历多了,他甚至偶尔会陷入一种麻木的状态里,也没有痛苦到绝望的感觉,似乎这样的人生也没惨烈到过不下去的什么地步。 也只有这样无数次暗暗告诉自己,才能获得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尽管已经在无边无际的荒漠里走了很久,变成了一个浑身脏污且疲惫的旅人,但还是怀着或许会有绿洲会从某个地方冒出来拯救自己的想法。 方引的眸子动了动,开始认真地看眼前这个人。 他感激于他小时候的帮助,也把真心倾注到他身上,也曾经以为走出荒漠的罗盘会在他的身上。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显示方引想错了,但是现在…… “你说得对,我跟你是不一样。我当时是因为失去的东西再也不会回来而绝望,而你最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谢积玉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而坚定,仿佛在陈述什么宇宙真理。 “这不是什么偷来的生命,这是你亲手抢回来的人生,你是胜利者。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对所有曾经想毁掉你的东西最有力的反击。” 谢积玉上前轻轻地拥住了他。 “你该享受接下来的人生,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这个拥抱跟以前无数次的拥抱都不一样。 没有害怕失去的不安,没有满含爱意的不舍,像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温暖共鸣。 第251章 平等的,干净的,不含任何杂质。 方引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脚下有些发软,只能任由谢积玉抱着。 他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谢积玉的话在脑中里轰鸣回荡,一遍又一遍。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自己的生命是一场无法赎清的亏欠,是周知绪痛苦的根源,也是被方敬岁操纵的棋子。 他活着是负罪,所以才做出用来救赎的极端行为; 他死去是赎罪完成,所以总是在寻找那个可以结束的时间点。 这套逻辑像呼吸一样自然,虽然支撑他活着,也将他的生命死死地压住了。 可就在刚才,谢积玉强硬却又无比温柔地彻底推翻了这个等式,说自己已经胜利了。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几乎膨胀到要将方引心脏撕裂的情绪翻涌上来,疯狂地挤入酸软的眼眶里。 他只能紧紧地闭着眼睛。 谢积玉能察觉到怀中的身体正在细细地颤抖,不过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心疼地轻拍方引的后背。 这间病房的时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你好,查房……先生,你怎么能起床呢?” 第三者的话让两人的情绪很快抽离了出来。 方引连忙从谢积玉的怀里退出,转过头擦了擦眼睛,低着头回避。 谢积玉转头看着对方,礼貌地开口:“请问能不能晚十分钟再过来?我还有点事。” 护士口罩下的嘴不爽地撇了撇,对着这个不听话的病人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语气:“只要今晚血氧稳定,以后的时间想怎么谈恋爱都行,不急在一时嘛。” 谢积玉:“……” 方引本来是低着头站在窗帘边上的,听到护士的话便走到一边的洗手间里。 不过他没有控制好关门的力道,安静的病房里瞬间传来巨响,连瓶子里的药液都震了震。 第186章 “我一个远房亲戚在特勤局内部职位挺高的,但那时候居然通过我爸来问我,让我探探特勤局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让你那么看不顺眼而整他们。” 关岭在病房里来来回回踱步,一边回忆一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你那个时候就怀疑方引还活着,逼着他们露出马脚是吧?” 谢积玉翻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转而去跟站在病床边的大姐说话:“他最近胃口怎么样?” “一般般,我昨天做的那一罐汤,他就喝了一小半,把里面的笋子挑了吃了。” 谢积玉在屏幕上指了指:“试试这些,有营养但不能太腻的,分量小些,花样多些,小点心换成能健脾开胃的。” “好的先生,我知道了。” “还有他吃不了鱼,千万不要做跟鱼有关的菜。” 大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记得呢,您一开始就跟我说过的,放心吧!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发消息给我!” 谢积玉笑笑,点了一下头。 关岭地耐心地等人走了才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你有听到我刚才的话吗?我这两天每天都在想这件事,这样一来你以前很多行为都解释得通了——还是难以置信我居然才知道!” 谢积玉放下平板,非常放松地靠在枕头上:“其实当初心里只是有个疑影而已,我也不能确信他是不是真的活着。正好当时在审方敬岁的案子,无论方引是死是活,我都要给他一个交代。他们其实隐藏得很好,我心里没有多大把握,最后找到方引……纯属运气。” 他又想起那个异国小镇昏暗的居民楼里,抓到方引手臂的那一刻,一颗心似乎被丢进了油锅里。 轻飘飘欲死,沉甸甸复生。 关岭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我当时真以为你就要从此疯下去了。” 谢积玉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或许你说得也没错,如果方引没有回来的话。” 关岭硬生生地顿了好几秒,他看着这个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好友。 现在的神态是理智而平静的,但过去这两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也是清楚的。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虽然回来了,但你们也离婚了啊。” 谢积玉垂着眼睛:“他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我相信方引能好好活着。”关岭顿了顿,“这就意味着他会有新的人生,或许会遇到别人,会爱上别人,跟对方一起组成家庭,生儿育女……这些你想过吗?” 谢积玉落在被子上的双手缓慢绞紧,关节都紧绷发白。 “这些我都明白。” “你明白,但你接受吗?” “他很好,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只是我以前对他不好,他要离婚很正常……” 谢积玉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苦涩得让人不忍去听。 “如果真的有一个很好的人出现,他也喜欢的话,我……会祝福他的。” 关岭静静地凝视着他:“真的吗?你忘记你这次和上次肺炎是怎么来的了?就为了他的一枚戒指你就这样了,等他跟别人牵手、接吻,甚至上床……你能接受?” 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忽然从身体里涌出。 谢积玉猛地侧过身,用手背挡在面前,咳得肩背都在颤抖,脸色也迅速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 关岭连忙上去帮他拍了拍。 “他喜欢就好,就算跟别人……” 说到这里,谢积玉顿住,仿佛说这几个字要耗尽了所有氧气。 他闭上眼,极度痛苦地、最终极其艰难地吐出后半句。 “只要他活着,怎么样都行……” 关岭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叫什么事啊。 其实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谁知道这两个人现在会错位成这样。 他看着谢积玉连呼吸都有些虚弱的模样,就像看着一个即将启程的苦行僧,以后不知道要怎么熬呢。 出院这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关岭来接的他。 两人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犹豫不知道该去哪里,正好看到大步走进医院的姜舟雨。 她剪短了头发,很利落地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穿着一身灰色的羊绒大衣。 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只是冷冰冰地瞥了一眼,没有停留,也没有说一个字。 “姜医生对你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啊。” 关岭低声说着,很快又转了个语气,很愉悦的模样。 “不过等她知道方引还活着肯定开心,也会对你有个好态度。她毕竟是治疗信息素疾病这方面比较权威的医生,你腺体坏成那样,信息素失衡的问题还是得解决的。” 谢积玉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 “你这个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就近吧,对面小区你不是刚买了房子吗?” 关岭拉着他朝着对面走去,谢积玉没有拒绝。 两人走到那栋楼下面,谢积玉顿住了步子,抬头看向眼前好多户人家的阳台。 冬日一个难得的晴天,家家户户都晒了被子和衣服,鲜艳得像是春天的花。 方引家阳台的外面倒是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挂。 “风大,别看了。” 谢积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垂下眼睛。 “那大姐不是说方引挺好的嘛,没什么好担心的……” “站在这里做什么?” 关岭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同时回头望去。 方引穿着厚厚的棉服,虽然脖子上戴着围巾,但露出来的耳尖和鼻头还是被冻得通红。 他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购物袋,满满当当地装了不少东西。 就在谢积玉愣神的时候,关岭倒是笑容满面地走过去朝袋子里望去:“买这么多菜?” 方引“嗯”了一声,认真地望着他:“你说今天中午过来吃午餐,我肯定要下厨做的。” 谢积玉意外地看着他,又看着关岭。 关岭像是没察觉到好友询问的眼神,饶有兴趣地问:“你还会做饭?” 方引很浅地笑了一下:“生活技能学起来也不是很难,跟做手术一样,按照流程操作就不会出很大的问题。走,上去吧。” 三人进了电梯,关岭很有兴趣地问东问西,方引也会回答,只剩谢积玉站在他们身后一直沉默。 谢积玉比方引高一些,这个角度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围巾内侧那一截白皙的脖颈。 beta后颈没有腺体,薄薄的白皙皮肤下能看到微微起伏的骨头弧度,清瘦又秀丽。 他曾经很喜欢舔吻这一块皮肤,每次牙齿用力的时候,这人全身都会颤抖起来。 看起来很脆弱的模样,仿佛不堪一折。 但实际上谢积玉很清楚,方引跟脆弱扯不上一点关系,逼到绝境的时候什么样决绝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的人生中不会有绝境了,会有新生活的。 第252章 谢积玉闭了闭眼。 一想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别人亲吻这一块的皮肤,他就觉得自己一下子身在缺氧的高空之中,又冷又喘不上气来。 方引已经打开门走了进去,关岭这才发现身后人的脸色有点不太对劲:“你没事吧?又不舒服了?” 谢积玉摇了摇头,声音微哑:“没有。” 方引放下手里的东西:“要进来就进来,这么开着门,空调的暖风都漏光了。” 谢积玉的神情明显有些踌躇,倒是关岭大大咧咧地拉着他走了进去。 方引将菜拿进了厨房,关岭热心地跟着他走到厨房里,聊起了中午要做的菜,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洗菜备菜的声音。 谢积玉独自坐在外面的沙发上。 卧室和书房的门都开着,阳光明朗地从外面照进了这方小小的客厅里。 陈设看上去跟自己在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变化,空气里飘着极少的、熟悉的淡香,是方引的气味。 谢积玉身体内的信息素现在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虽然痛苦的易感期已经不会再有了,但总是有些隐隐的痛感。 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处在这方空间内,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会陡然褪去。 关岭边择芹菜叶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他,微笑道:“你就不能进来帮帮忙吗?” 方引两步上前将芹菜拿到手里:“没有让客人和病人干活的道理,你也去坐着吧,这里我来就好。” 关岭见谢积玉还是坐在那里不动,不由得生出一股淡淡的不爽来。 明明就还在意,真是有机会都不中用。 两人在外面坐了好一会,最终谢积玉站起来了。 关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我添个菜,做个笋汤吧。” 方引头也不抬地切菜:“没有笋,没办法做。” “隔壁有常备的笋,我去做,做好了端过来。” 方引打开水龙头,将菜放进沥水篮中,流水的声音将他的语气覆盖了大半:“你肺炎才康复,厨房油烟大,不是病人该……啊!” 他猛地缩起了手,菜刀一下从流理台滑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谢积玉目光一凛,连忙走过去就要抓他的手,双眉紧皱,语气慌张:“划到哪里了我看看!” 方引抱着手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还是别做了,你手伤还没到完全复原的时候,最好别用力气。”谢积玉说着握住了他的手臂向外走,“我帮你消毒上药。” 方引低声道:“我没事的。” “你以前总是这么说。” “只是拿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刀背砸在了指甲上。” 方引停住脚步伸出五指,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白点,不过确实没有出血的迹象。 “我真的没事。” 谢积玉也顿住了,方引顺势跟他拉开了距离。 “好了好了,看来你俩都不适合下厨,不如让隔壁那大姐做吧。” 关岭笑嘻嘻地走进厨房里,把菜一股脑地装起来就往隔壁送去。 但送了之后也没见他再回来,这方小小的空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话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像是把接下来的话也撞成了稀碎。 沉默了好几秒之后,方引从一边的保温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往谢积玉那边推了推:“才出院,注意粉尘油烟,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太劳累。” 谢积玉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隐隐发颤:“好,谢谢你的关心,我知道了。” 方引在一边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淡定地喝了一口:“你知道你当时那个状态从医院跑出来多可怕吗?我工作的时候最怕遇到这样不听话病人,连累相关的医护人员都要受罚的,你就少给我们这行添堵了。” 谢积玉肩膀耷拉了下去:“我明白。” 温热的杯子手里转了两圈,方引拿着它往书房里走去:“你自便。” 随后门关上了,客厅里的阳光瞬间少了一半。 谢积玉一直坐在原位,直到那杯温水慢慢变凉。 大姐很麻利,仅仅两个小时左右,就做了丰盛的一大桌菜送到了方引这边。 三人吃饭的时候倒是不尴尬,主要是关岭在中间说话,两边都能说到一些。 而谢积玉和方引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什么无形的屏障,极少有交流的时候。 一开始关岭还想用一些话题让两人多聊些,但一直没什么用,最后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他自己身上。 “每年冬天她都要跟家人出门度假的。”关岭把手机递给方引,笑得很是开心,“刚发的朋友圈照片,好看吧?” 屏幕里的年轻女孩一身帅气的骑装,在马上的模样英姿飒爽,气质好得让人挪不开眼。 方引笑着点头:“真漂亮,听说你们要订婚了吧?” “是啊,就四月底,到时候一定要来哦!” “场地选在哪里定了吗?” “就是她太纠结了,一会想去海岛,一会想去雪山,所以还没确定下来。要我说啊,完全可以一个地方举行一次仪式算了……” 关岭嘴上在吐槽,不过全程眼睛一直弯着,看得出来很喜欢对方。 关家虽然也是大家族,但从来没有违背双方意愿的联姻婚姻在,一家人的伴侣都是自由恋爱。 “想想真是奇妙,我家和她家算是竞争对手。她早早就继承家业了,听说手腕很硬。” 关岭顿了顿,忽然又笑了起来。‘ “后来我哥想让我帮他谈业务,我一开始也不会,不仅单子被我女朋友撬了几个,她居然还敢嘲讽我……但没几次就觉得她挺特别的,被骂两句也没关系。就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就发现我喜欢她,于是紧赶慢赶地追了一年,可算是答应我了。” 方引微笑道:“说明你们有缘啊,怎么都得在一起。” “缘分这种东西我觉得就是……” 关岭顿了顿,看了一眼谢积玉,又看向方引。 “无论一开始有多糟糕,甚至两个当事人都觉得不可能,但最后还是会走到一起的。” 方引舀了一勺汤,不置可否地笑笑。 饭后,谢积玉接到了集团的电话,关岭接到了家人的电话,便先后离开去忙了。 方引收拾完碗筷,还没休息一会也接到了电话,是卢明翊打来了。 对面人说话有些气喘吁吁,听起来在奔跑的模样:“你父亲……他……他……” 方引的心猛地一跳:“怎么了?” “进医院了,我现在在去的路上……” 方引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是不是已经重症了?” “重症?可能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了一会,安静之后卢明翊才开口。 “他自述得了叫什么……哦,卟啉病,监狱的医生也觉得症状符合,而且有些危险了,就送医检查治疗。” -----------------------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哇[亲亲]~感谢所有给我评论、投雷、灌营养液的宝们![爱心眼] 第187章 不对劲。 方引在床上再次翻身,很清醒地睁开眼,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心里浮上了这三个字。 明明事情是朝着他推测的方向去发展的,但总觉得有种莫名的不安。 凌晨三点多,方引已经在床上躺了五个多小时,却还是半梦半醒,这下再清醒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他心里烦得很,起床穿好衣服便出了门。 下着小雪的夜晚特别安静,地上铺着薄薄一层白,无风,不是很冷。 方引将羽绒服的帽子戴起,双手揣在口袋中,出了小区门,沿着外面的马路慢慢走。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身后缩短,周而复始,在雪白的路上留下一串细长的脚印。 他也没有要去哪里,只是需要冰冷的空气和绝对的安静让乱成一团的大脑安静下来。 “卟啉病……” 自从从那个老专家口中听到这个推断之后,方引的心中是抱着这个期待的,最希望这种罕见病被当成常见病去做治疗,只要错过了黄金窗口期,那一切都会结束。 但他没想到方敬岁居然能从病症里推断出来自己得的是这个病。 据方引的了解,他的父亲并不处在研发一线,对药物以及相关疾病的了解是有限的,能自述得了这个病着实令人意外。 方引停住了脚步。 元晖集团确实有研究罕见病特效药的部门,但是正是因为疾病罕见,得病的人少,药物的研发成本根本无法通过盈利覆盖,所以这个部门的位置一直比较边缘化。 但方敬岁如果对此有些了解,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路灯将纷纷落下的雪花照亮,方引站在灯下,仿佛把周围的黑暗世界都屏蔽了。 第253章 会是自己推断的这样吗? 方敬岁那个人他太了解了,一生都在操控别人,想要所有的人和事都按照他的意志来发展。 现在陡然失去了一切,他会就这样认栽,还是在继续酝酿着什么? 过去三十年的生活在他的大脑中形成了强有力的应激反应回路,一种熟悉的、几乎成为本能的恐惧开始苏醒。 方引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想让自己强行心静下来。 或许中间没有自己想象得这么复杂,就是老天开眼了,无期徒刑都不够方敬岁报应的。 他是医生,应该要结合事实来分析情况,而不是被恐惧支配。 方引不知道走了多远,街道上的路灯陡然熄灭了。 等眼睛适应目前的光线之后,才发现下着雪的天空已经不是纯粹的墨色,而是变成了微明的灰蓝。 竟然已经是五点多了。 方引转身开始慢慢地往回走,天光渐亮,路上的车辆和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他有了一些自己处在人间的实感。 不会有事的,接下来只需要一步步收集信息确认情况就可以,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方引走到离家一公里多一点的地方,看到一家早餐店门口雾气缭绕。 这家早餐店开了很多年,一直很热门,无论是附近的居民,还是不少来首都旅游的人都会找机会尝试。 尽管冬天的早上小雪刚停,透过满是雾气的玻璃门朝里看去,已经有不少人在店里坐下了。 方引以前有空的时候也会光顾这里,只是眼下堂食还是不太方便,于是他打包了一些打算带回家吃。 居民楼一层的地板光亮,物业还没来得及铺好防滑地垫。 方引看了看自己鞋底踩到的雪,走到电梯面前还有一段距离,于是他决定还是扶着扶手走楼梯上去。 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灵敏地亮起,亮度似乎比以前高了很多。 方引盯着那雪亮的灯罩,心想大概是物业新换的。 他低头认真走路,这才注意到楼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新装了防滑条。 老小区的楼梯经过了几十年的磨损,水泥边缘早就变得光滑,上次他还差点不小心摔了下去。 有了这东西倒是挺不错。 他一步步地上到了五楼,还没来得及打开应急通道的门,就听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那声音低哑,听上去很是焦急:“找!继续找!他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你们是怎么看的人……” “夜里下雪,我们以为方先生他不会出来的,就疏忽了……” 方引垂着眼,伸手缓缓打开了门。 谢积玉的声音清晰因肺炎初愈而嘶哑,但其中的焦灼显而易见,他甚至没听到开门声。 方引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对面的下属立刻睁大了眼睛:“方先生?” 谢积玉猛地回头。 他脸上暴怒的痕迹还未褪去,但瞬间被茫然所覆盖,随后紧紧盯着方引,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那个下属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道:“方先生,您去哪里了?” 方引双唇紧抿,几秒钟后才抬起手里的袋子:“买早餐。” 他在两人的目光中走到已经被打开的门前,注意到那装好还没几天又坏了的门锁,一双乌黑的眼睛静静地对着谢积玉。 手下的人极有眼色地离开了。 方引没说话,只是走进屋里把保温袋里的早餐拿出来,然后一样一样地放在桌上。 “给你送早餐没人,敲门没人应。正好外面下雪,我怕你摔倒撞到了哪里,就……” 谢积玉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低了。 “然后开门发现你不在,我就怕你是不是又跟以前一样消失了……” 方引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头也不抬:“我消失是要跑到哪里去?再说了,大病初愈的是你不是我,你照过镜子吗?” 依旧牢牢站在门外的alpha穿着一身单薄的居家服,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泛着青白,面颊都瘦了一些,还残留了病气。 方引把其中一杯豆浆插上了吸管,推到自己对面:“难看死了。” 谢积玉长这么大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评价,脸上立刻露出了受到冲击的表情。 再加上说话的人还是方引。 他不由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产生了容貌焦虑,确实非常想拿镜子照一照,恨不得找个化妆师来好好捯饬一番。 “你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方引终于肯抬头看他了,“过来吃完早餐给我换个新的门锁。” 谢积玉意外了惊愕了几秒,立刻走进来把门关上了,坐在了方引的对面。 豆浆滚烫的温度透过谢积玉的手心传到了身体中,竟有一种让人脊背发麻的感觉。 “你是……特意给我买的吗?”他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大早上会撞我的门。”方引顿了顿,垂着眼睛没有看他,“老板看我买得多,送了一杯。” 桌上确实摆着不少东西,小笼包,肉饼,煎饼,还有一笼蒸饺。 方引的胃口并不大,谢积玉一时间也搞不明白了,吃东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以前在医院实习的时候经常吃这家的早餐,几年不吃还有点想,就多买了一些尝尝。” 方引看着对面人慢吞吞的动作,伸手把装着蒸饺的塑料饭盒往自己这边拉。 “小店的东西没有多干净,塑料饭盒遇热也会分泌有害物质,你不想吃也正常,别勉强。” 谢积玉连忙将那个塑料饭盒拿到自己面前,夹了一个蒸饺就往嘴里塞,含糊道:“我爱吃的……” 方引看着他的模样,陡然想起了两年前为他做蛋糕的事情。 当时还是在找了谢家的甜品师全程指导做的,出来的成品都没能让眼前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眼高于顶的alpha多吃一口。 眼前对着这一顿仅仅十几块钱早餐却是狼吞虎咽。 方引想起自己以前总是很小心的模样,陡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被谢积玉看在了眼里,他拿着筷子的手顿时踌躇了起来。 方引吃完了,偶然瞥到他摩挲手指的模样,便问:“是不是被筷子的毛刺戳到了?” 一次性筷子的质量着实勉强,方引也仅仅是就事论事而已,不含任何别的意思。 谢积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摇头,紧紧地把那双筷子抓在手里:“我很喜欢这些吃的,真的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 方引:“……” 方引:“行吧那你多吃点。” 饭后谢积玉自然要把被自己弄坏的门锁给换了,可门锁内部断裂错位,卡住打不开了。 在找人过来维修的途中,两人便坐在沙发上,方引先开口:“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谢积玉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方引现在对自己没有什么敌意,但也没有别的情绪了,就像对着一个稍微有点交情的熟人,能和颜悦色地一起吃一次早餐已经非常难得了,又有什么立场能通过更进一步? 但认识到这点是真的,抗拒这个认知也是真的。 方引也没有等他的下文,只是继续道:“这房子我打算卖了,这几天就会有中介上门来评估房产,然后挂出去看看行情。” 谢积玉惊愕地看着他:“卖房?为什么?” “方敬岁进医院了,乐观的话也没几天好活了。等他死了我就把我母亲接回国,选一个风景好的郊外买套新房,挤在这里不方便。” 谢积玉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双眉微蹙,愣了半晌还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好事啊。” 方引“嗯”了一声:“就当是给以前的生活画个圆满的句号。” “挺好的。”谢积玉声音低了不止一个度,赞许的话到了末尾也泛上了苦味,“是时候该为未来打算了。” “每个人都该这样做。” 谢积玉很慢地点了一下头:“最近天气不好,你早上出去受寒要腿疼,我帮你做个热敷好不好?” “不用,我不疼。”方引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就算疼我也会吃止疼药。” 谢积玉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来。 方引也没再说话。 很快有人过来修好了门,谢积玉也离开了。 下午天阴沉沉的,又下起了雪,只不过这次是鹅毛大雪,第二天的时候全世界都白森森的。 一早上方引就感觉腿隐隐发痛,但是又没有疼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便吃了药,一上午都窝在暖烘烘的上,抱着电脑看医学资料。 中午准时响起了送餐的敲门声。 方引没纠结在这一两顿饭上,毕竟这样的日子眼见着也不会太久了。 他打开门,却看见餐食之外还放着一个一米高的方盒子——是一台修复仪。 方引对这一类的东西很熟悉,骨科很多伤者都会用来缓解痊愈后阴雨天伤处疼痛的情况。只是目前的理疗仪大多只能暂时促进循环、缓解疼痛,无法从根本上修复神经性的问题。 第254章 但这一款是加兰斯近年才研发出来的修复仪,方引记得那文章里好像是说可以通过什么特定制造的能量场修复受伤的神经末梢之类的。 只是加兰斯这种医疗特别发达的国家对专利看得特别重,这样的东西近几年内是不会对外出售的,只供给国内精英的航天员、运动员还有特种兵等等。 也不知道谢积玉是怎么弄到手的。 方引吃完饭之后就围着这东西研究起来,边对着说明书使用,边看相关的期刊资料,然后在自己的身上试了试。 暖暖的酸胀从伤处升起,但并不难受。 半个小时的治疗结束之后他在地板上来回走了走,真的没什么痛感了。 虽然说明书上讲完全康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但至少现在看是有用的。 方引曾经见过很多病人饱受天气变化的困扰,手里这款东西造价很高,普通人负担不起。 但医院要是能采购过来给病人们使用就好了,这样不用花太多钱也能慢慢康复。 他脑海里滑过自己以前那些病人的脸,神情都微微兴奋了起来,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着这款修复仪的相关信息。 睡衣的袖子缓缓地滑了下去,手腕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方引的目光不经意地凝在了上面。 他的伤现在也只是不影响正常生活而已,还远没到能重回医院的时候,又谈什么能治疗病人伤痛的修复仪。 他的手缓缓地垂在了床面上,没几分钟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接起来后,卢明翊的声音有些犹豫:“医院出尿检结果了,高度怀疑就是卟啉病。” 方引想起自己看的那些医学资料:“但是这并不代表确认吧,还需要排除其他的病症。” “当然,总不能他说什么医生就按照这个方向来治疗,完成全套检查最快最快也要一个星期时间的。” 方引微微蹙起了眉:“那这段时间,方敬岁会被关进监狱吗?” “以他的状态来说很严重,还是需要在医院的。” 方引缓缓坐起来,一只手不由地握紧:“也就是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卢明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在医院的人总不会就这样简单死了。” 方引沉默地挂了电话,转而蜷缩在床上,只觉得腿上刚刚消失不久的痛感又卷土重来。 一颗心就这样又浑浑噩噩地在半空中吊了一天,却在临睡前看到了一条刚刚发出没多久的新闻。 头发花白、满脸病容、时隔两年没有见过的方敬岁,出现在了屏幕中,标题是“原元晖集团董事长因重病保外医疗”。 他半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就要死了,但还是说着监狱的管理者有多贴心,所以才让重病的他及时得到了救治。 方引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只有电视屏幕明明暗暗的光在他眼底闪烁。 大约是电视新闻节目都想着采访这些重犯的时候,总要表现出一丝悔悟的意思来警告不要有别人重蹈覆辙。 于是,那个冷血又控制欲强的恶魔艰难地喘息着,气若游丝,却也字字清晰。 “我做了太多错事,现在就算死也甘愿,只希望能尽快和我早已离开的妻儿团聚。” 然后他看向镜头之外的方引,竟然还露出了一个看似苦涩却满含后悔的笑。 “你们肯定很想我对不对?别担心,离我们团聚也不远了。” 人人都知道当年发生过的惨烈的事情,都觉得饶是方敬岁这样执掌龙头集团多年的人,也经不起妻儿前后死亡这样的打击,甚至节目最后的总结都是这个论调。 但方引的呼吸在听到“团聚”那一刻完全停止了,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心脏,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他像是被一个无形的东西牢牢罩住了,电视里后续的所有声音,都变成了一种来自遥远地方的嗡鸣。 “团聚……” 方引想着这两个字,捂着剧烈痉挛的胃,机械地关掉了电视,客厅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雪停了,月亮出来了。 清冷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将他小半张侧脸映得惨白,像一座被冰雪封存的雕像。 他身体冰冷麻木,定定地坐在那里,直到晨光熹微。 敲门声准时响起,方引机械地转着僵硬的脖颈,缓缓地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他知道外面的人是谢积玉,或许很早就起床了,在灶台前忙忙碌碌,又做了温热营养的一餐。 不知怎么的,方引忽然想起来谢积玉前段时间还因为山药过敏而把皮肤抓挠得通红出血的事情。 这个alpha人生的重心应该放在全球瞩目的大事情上,应该去获得无数成功的战果,而不是在这里绕着自己做这些没用的小事。 真的是……太笨了。 方引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在第二次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打开了门。 谢积玉的手还没收回来,望着方引的脸色不禁皱眉:“昨晚没睡好?” “研究你送的那修复仪,挺有意思的,就没怎么睡。” 方引伸手接过早餐,声音又低又哑,却露出一个浅笑来。 “一起吃吧,等会跟我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把这东西弄到手的。” ----------------------- 作者有话说:两天没见我来啦,感谢宝贝们的评论和营养液[爱心眼] 第188章 “其实本该早就送到的,只不过走的是官方医学交流的名义,一些流程总是要过的。” 方引靠坐在椅子上,裤腿卷起,原来的伤处正对着机器透出来的淡紫色的光。 谢积玉坐在他身边,仔细地看着那块皮肤:“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很舒服。” 谢积玉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意:“那就好,说是只要坚持用几个月就能完全好的,以后刮风下雨也不会痛了。” 方引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挡住了情绪,唇角原本的弧度缓缓地平缓下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要是能引进国内,很多患者就有救了。” “是啊,不过加兰斯的专利保护太严格了,就算能引进,价格也会很高。”谢积玉顿了顿,忽然侧头望着方引,“其实他们能做,我们也能做啊。现在老龄化趋势越来越严重,这种医疗健康产品是很有市场的。” 提到自己擅长的投资领域,这个alpha以前那种自信明确的状态又回来了。 方引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你有目标了吗?打算投哪家?” “其实看了很多企业的提案,但我都觉得不怎么好。现在是打算自己组个子公司,然后找专家去配一个团队出来。” 谢积玉太久没在方引脸上看到过这样外放的状态,更别提这个状态还是对着自己的。 他看着看着便心里一动,问:“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我只是个医生,这方面是不太懂的。”方引顿了顿,“不过我觉得只要你想做,肯定没有什么问题的。” 谢积玉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在商业这方面他一向行事果决,只要认定的事情便不会有任何犹豫和动摇,除非出现了什么全新的问题。 而且就算有新问题,想新解法就可以,从来不需要别人给予什么虚无的情绪价值。 但面对方引,他还是说出了这样一个下意识的、用来自我确认的问句。 方引点点头,下目线圆圆的:“当然,在投资这方面,你很少会看走眼吧?” 谢积玉看着他的脸,只觉得又回到了很多个过去的时刻。 那时候的方引总是这样笑眼弯弯地肯定他做的一切,但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总是很需要方引的——只是这种下意识的需求很容易被满足,像是无处不在的空气,受之而不觉。 等方引真的离开之后,谢积玉才体会到连呼吸都艰难时什么样的感受。 而今天,他觉得那个方引好像又回来了。 两人就这样聊着聊着,时间很快到了中午。 吃完午餐之后没多久,方引打了一个呵欠,揉了揉眼睛问正在收拾碗筷的谢积玉:“你这两天会一直在这吗?还是会出差什么的?” “公司年底年初最忙的一阵已经过去了,我暂时没什么事情,怎么了?” “没什么。”方引很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睡一会。” “好,去吧,我清洗完就走,不打扰你。” 方引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晚上想吃一点重口味的东西,比如火锅什么的。” 这段时间以来他吃的东西大多营养但是清淡的,偶尔想吃这些也很正常。 谢积玉思索了一会道:“只要不是太辛辣,你现在倒也能吃一些,而且现在天又冷……行,你好好睡,我会准备好的。” “你不用准备。”方引顿了顿,“等我睡醒,我们一起去附近超市,看到什么买什么。” 第255章 他沉沉地睡了两个小时才醒来,谢积玉已经站在门口等了。 头发梳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让那张原本俊美的面孔轮廓更加立体。 衬衫的领子一丝不苟,修身的大衣熨烫得很有型,短靴擦得锃亮。 就算是站在采光不怎么好的狭窄走廊里,看上去也像极了哪个大明星在为顶奢品牌拍摄开年广告。 方引看了他几秒没说话,一只手还没从门把手上放下来。 “我……” “你……做造型了?”方引问。 谢积玉把自己原本撑在门框上的手收了回来:“也没有,就是……洗了个头发。” “洗了个头发。” 方引慢慢地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踏出了家门。 谢积玉连忙跟在他的身后,追上去不确定地问:“看上去不好吗?” “我没说不好啊。” “那你刚才的眼神……” 方引陡然顿住了脚步,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来:“好看,所以多看几遍。”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好走到了室外。 阳光温暖和煦地照在方引的身上,连眼珠和发丝都看上去熠熠生辉。 谢积玉不由地愣住了,好几秒后才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马路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到了临近的商场超市中。 下午三点多的超市人不多,谢积玉一踏进去,就敏锐地察觉到好几个方向的路人都投来了目光。 谢积玉微微蹙眉,看着一旁正在认真看商品信息的方引,低声道:“你没带口罩,我怕……” “有几个人能把我当成一个早该死了的人呢。”方引很淡定地把一包零食放回了货架上,走向另一侧,“况且,我不觉得他们看的是我。” 谢积玉身高腿长地站在门口,像是刚从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但他不觉得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有多出挑,多与手里推着的购物车格格不入,只觉得方引低眉垂目选购商品的侧脸好看极了。 于是他大步跟在了方引的身后,暗暗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对方。 超市柔和的暖光漫过陈列整齐的原木货架,冷柜区有淡淡的雾气氤氲,里面的肉类看上去非常新鲜。 烘焙台飘出黄油香,一个工作人员看到他们两人走过来便递上试吃托盘:“新出炉的红豆肉松面包,是我们柜台主打的商品,二位尝尝吧。” 方引用小叉子送了一小块到口中,松软香甜,确实不错。 他吃完之后便继续往前走了,谢积玉注视着他的神情,随后拿了两袋包装好的面包放进了购物车。 两人在生鲜区挑挑拣拣,很快,各种食材就堆满了购物车。 方引喜欢吃笋,只是架子上的笋只剩了两个,而且看上去不太新鲜。 售货员说去仓库拿一批新货过来换上,于是方引便让谢积玉在原地等一会,他要去拿点别的东西。 他们慢悠悠地逛了很久,现在已经是五点了,超市里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谢积玉在原地站了十分钟也没有看见方引回来,心里不自觉地焦躁了起来。 恰好这个时候售货员带着一批新的笋子出现,这种食材在冬天是很受欢迎的,不少人也在等着选购。 这方空间一时间有些拥挤,人头攒动。 谢积玉手长脚长,很轻松地挑出几个看上去鲜嫩水灵的笋,退出了人群,在角落里等候。 下班的高峰期来临,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一眼过去人头攒动,谢积玉仔细地盯着各个方向看,却依旧没能看到对方。 一颗心还是紧绷了起来,手机在他的手心里颠来倒去。 方引站在不远处的货架边,琳琅满目的商品很好地挡住了他的身影。 他静静地盯着谢积玉的身影,乌黑的眼珠里看不出什么温度,直到对方一脸焦急地将手机放在耳边,才慢慢走了过去。 “买到笋了吗?” 谢积玉听到声音,差点将手机摔在地上,看到方引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买到了。”他顿了顿,看着方引手里的东西惊讶地抬了抬眉毛,“胶带?” “嗯,需要用。”方引把一卷透明胶带放进购物车里,然后拿起那些笋看了看,“确实新鲜。” 他放回去的时候,温热的指腹不经意地划过了谢积玉的手背。 只是方引无知无觉,走到一边开始挑选蘑菇。 他的白皙侧脸在超市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乌黑的额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衬得整个人文雅又俊秀。 玻璃一样澄澈的眼珠认真地望着摆放整齐蘑菇,看上去像极了某个寻常又平淡的幸福时刻。 谢积玉看着他的侧脸,又看了看购物车里两人一起挑选的东西,一种饱胀的、几乎让眼眶发热的情绪涌上来。 他声音低哑道:“真好。” 方引将一颗蘑菇放进袋子里,头也不抬地问:“什么?” 谢积玉迅速低下头,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购物车里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东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方引的动作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又将一个蘑菇放进袋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是啊,挺好的。” 两人越过人群结完账,拎着两大袋食材离开超市的时候,外面的夕阳正好。 云层浸在熔金似的霞光里,边缘却镶着一道隐约的浅紫色,迎面而来的风也寒了不少。 方引眯着眼看着西边的天空,一时间停住了脚步,喃喃道:“好冷啊。” 谢积玉接过他手里的袋子:“那我们快点回去,很快就能吃了。” 方引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你的那些人不会还守在小区进出口吧?” 谢积玉无奈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没有,知道你不喜欢,前两天就撤了。” 方引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吃火锅之前的准备工作很简单,母鸡和猪骨一起熬的汤底已经好了,方引在其中一侧放了一块麻辣的底料进去,很快就沸腾出了满屋的香气。 谢积玉望着那鲜红滚烫的一侧,不禁皱眉:“似乎有些太辛辣了。” 方引夹起一片牛肉在里面涮了涮:“所以你吃白汤,不要吃我这边。” 谢积玉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将肉片塞进口中,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挺能吃辣的。” “人压力大的时候总是想吃重口味的。”方引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筷子在滚烫的红汤里捞了一下,“以前在医学院念书的时候,以及后来在对面医院上班的时候,总会跟同僚去火锅店聚餐。” 外面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但是这一方小屋却被火锅的热气弄得暖烘烘的。 两人边吃边聊,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快了。 方引在最后喝了一罐冰啤酒,脸颊微红,眼睛被雾气氤氲得像是含了水,朦朦胧胧地看不清。 他靠在椅子上,长久地望着谢积玉,忽然来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谢积玉一愣,以为他是指的今天这顿饭,心里顿时有一阵比滚烫的汤底更热的暖流经过:“你要是喜欢,我们下次一起去店里,尝尝不一样的风味。” “不,我的意思是……” 方引顿了顿,忽然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像是被热气熏到了,然后露出一个笑,话锋一转。 “好啊。” 两人收拾完餐桌之后,方引又递了个游戏手柄给谢积玉,说是关岭前两天送给他解闷的,他也顺便锻炼一下手指的灵活度。 两人操纵的小人在鬼气森森的房子里探索,游戏本身是很有意思的,只是谢积玉还是有些晕3d。 不过这次他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竟然干嚼了几片柠檬,硬是撑到了晚上十点多。 方引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谢积玉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苍白着脸:“那你早点睡,明天要不要出门?你之前说丝带湖的日落很好看,我们去看看吧。” 方引坐在沙发上没动,转头看着他,忽然道:“我父亲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嗯,知道了。昨晚居然上了新闻,这些媒体为博眼球也是没底线了。你放心,接下来他不会有对外发声的机会。” 方引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只是短期内他死不掉了。” 谢积玉望着他落寞的眼睛,原本脸上微笑的神情忽然敛去了。 他一只手落在了方引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了一下,声音低沉:“你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担心。方敬岁的事情,我会处理得很干净。” alpha的重音落在了“处理”二字上。 方引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从容地站了起来:“送你出门。” 谢积玉背对着他走到门口,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表情忽然沉了下来。 第256章 “对不起啊。”方引轻声道。 还没等谢积玉转头追问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方引就一手搭在谢积玉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的肘部,然后极快地将手臂外旋,同时用固定肩部的手猛地向内推。 “咔哒”一声闷响,整个过程都不超过两秒,谢积玉的右手臂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只茫然了不到半秒,紧接着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肩关节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席卷全身。 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谢积玉看到自己的右臂以一个不自然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角度耷拉着,竟然是脱臼了。 “你这是要做什……唔唔……” 方引利落地用下午才从超市里买的胶带封住了他的嘴,谢积玉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这么多年来,我永远想着的都是如何逃离方家,如你所见,我也确实行动了。但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在原地打转,总是指望别人或者外力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方引慢慢地蹲在谢积玉的面前,用一个极有技巧的动作捏住他左手手腕,然后跟脱臼的右手臂一起用毛巾绑紧,接着在外侧利落地绑上两根细细的扎带,双手就这样被制住了。 谢积玉疼的脸色惨白,额发都被冷汗打得湿透,只能瞪大眼睛望着方引,不住地摇头。 方引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几乎是半强迫的方式把人带进了房间里,推倒在床上,用一根新的扎带圈住了他的脚腕。 “我十六岁那年就曾经拿一把刀扎进他的身体,可是当时对人体心脏的位置并不熟悉,我失败了,被打折了腿。” 谢积玉憋得满脸通红,死死地盯着方引,额上和脖颈都青筋暴起,残缺的腺体飘出了浓郁的信息素。 方引仿佛无知无觉,从床头柜上抽出两张纸巾,细细地擦去了他额头上的汗。 “我想我被他吓怕了,潜意识便开始逃避与方敬岁的正面冲突,直到演变成渴望外界拯救的心理。你还记得杜樟吗?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我想用我所有的钱,从他那里搞到专业杀手的联系方式,让对方帮我处理掉方敬岁——但这件事没有做成。” 方引说到此处,竟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含着一丝讽刺。 “在逃亡的这两年里,我总怕自己留下蛛丝马迹被他察觉,每天都精神紧绷。有时候挤在肮脏的火车里,有时候睡在公园长椅上,但脑中无时无刻不幻想假如方敬岁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该怎么逃走。” 谢积玉猛地挣扎起来,但手脚的束缚非常紧,脱臼的肩膀因这剧烈的动作产生二次挫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现在,我不想再逃了。” 方引很轻柔地抚过他的左肩以示安慰,似乎想让他平静下来。 “你不用觉得担心或者害怕,我想得很清楚,我不愿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逃跑下去,更不想指望被哪个外力来拯救。所以你不要哭,我很庆幸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血丝迅速爬满谢积玉的眼白,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都显得骇人起来,沉闷的呜咽像是困兽的挣扎。 但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泪珠争先恐后地落到枕头上,慢慢扩散成了一块明显的湿痕。 “这份因果从我被生下来那一刻就在了,整整三十多年的生活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因果最终还是需要我自己来承担的。这个道理我十六岁那年就懂,只是今天才被我找回来而已。” 方引起身拉好窗帘,将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又把松软的被子盖在谢积玉的身上。 “我知道脱臼很痛,我绑得不是非常紧,不会阻碍血液流通,但也动不了。不要尝试伤害自己,最迟到明天黎明就会有人来找你,到时候就没事了。” 谢积玉的汗水和泪水涔涔而下,却还在疯狂地摇头,喉咙深处发出模糊嘶哑的低嚎,目光从最初的惊惧变成了痛苦的哀求。 方引穿好衣服走到了门口,转头,瞳孔里映着谢积玉那双痛苦万分的眼睛。 他勾起一个淡淡的浅笑,抬手放在卧室顶灯的开关上,嗓音温柔得像是在说一个睡前故事。 “请不要再为我流泪。” 轻响之后,整个世界归于黑暗。 ----------------------- 作者有话说:写本章的心情就像本章的字数一样5555[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感谢所有宝贝的评论、投雷和营养液~[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第189章 医院高级病区的走廊在深夜显得格外寂静,顶灯的白光冷冷地打在水磨石地板上,只有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有一个人坐在门口守着。 走廊里的暖气充足,现在又是最为困倦的凌晨两点多钟,饶是穿着制服的监狱看守也有些精神不济了。 他闭着眼睛靠在门上,微微张着嘴,头上的帽子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但他的潜意识还紧绷着,感觉到眼前一暗的时候猛地惊醒,睁开眼睛抬头望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戴着口罩,手里抱着平板电脑,胸前的口袋里装着两支笔,正定定地看向他。 医生此时正好背光对着他,乌黑的眼珠里一点光都没有,眼周的皮肤更显惨白,看上去竟然有些骇人。 狱警连忙扶正了自己的帽子,站起来道:“你好,无事不要在此逗留!” 年轻人看向自己手里的平板电脑,又看向他:“这里是那个疑似卟啉病患者的病房吧?就是从监狱送出来治疗的那个?” “是,怎么了?” “我接到了紧急医学会诊的需求,从加兰斯过来,刚下飞机一会。” 这种罕见病的确诊流程很长,所有人都怕夜长梦多,狱警也听说过似乎要从别国找专家过来会诊的事情。 只是现在凌晨三点,未免有些太仓促了吧。 狱警迟疑道:“现在这个点……而且我也没接到通知。” 医生的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眼神中有一丝被打断思路时的那种轻微不耐:“时差关系,等天亮了我还有别的事情。病人在里面吧?之前收到的样本来看怀疑是某种罕见分型,不尽早处理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仿佛进入是理所当然的事。 医生的话很明显让狱警有些犹豫,但他还是道:“请您稍等,我跟上级确认一下流程……” “我理解程序,如果我很闲的话会乐意配合你。”医生很困地打了个呵欠,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跟跟一个姓卢的……叫什么来着的对接过,特勤局的,一直催着我赶紧飞过来确认。” 狱警皱了皱眉,小心地问道:“卢明翊?” “对,就是他,急得要死。估计还有半个小时他就会到这里了。” 监狱系统前两年经过一次大清洗,事情的导火索就算是他这个基层狱警都知道,那就是方敬岁的儿子,也是特勤局追查的大案的证人暴毙在了监狱里。 当时卢明翊为首的一帮人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揭露了一桩牵连甚广的监狱系统腐败大案,连轴转好几个月才完成了清洗,天天配合检查的日子简直要把人活活累死。 这次又是卢明翊,狱警确实也见过他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跟医生一聊就是好长时间。 虽说很多事情斗争都是来自于顶层,但作为基层狱警只是想混口饭吃,可不想得罪那些人,更不想成为又一次什么事情的导火索。 医生望着他犹豫不决的脸色:“楼下乱作一团,来了好几个病人,我的行李箱都提不进电梯,只能放在急诊室。我进去看病人的状况,你现在就可以去检查我的证件。” 这个提议既满足了核查要求,又优先考虑了病人,确实挑不出错来。 况且里面那个病人状况都很严重了,脚上还套着预警器,想来也不会逃走。 狱警最终还是答应了,侧身让开:“好的,医生,请您尽快。” 病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与声音。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病体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算有多难闻,当医生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但这次却让方引的胃部本能地一阵痉挛,几乎要吐了出来。 病房昏暗,厚重的窗帘严密地遮挡了外面所有光线,只有床边的各种医疗监测仪器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头发花白,形容枯槁。 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臂露在外面,正在接受静脉输液,手背上的针孔清晰可见,仿佛真的被重病掏空了身体。 尽管已经两年没见,模样变了很多,但方引还是认出来,那就是方敬岁。 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还是像察觉到了什么一般,颤巍巍地睁开眼。 浑浊的眼珠如死物一样盯着半空中,几秒之后猛地看了过来。 第257章 方引与他对视上了,浑身猛地紧绷起来。 “呵呵,你果然还活着……” 方敬岁的声音嘶哑又浑浊,却还是笑了一声,艰难地从床上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像是恐怖电影中某种类人怪物有了复活的迹象。 极其细微的战栗从方引脊椎深处蔓延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蜷缩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总要来见你最后一面。” 方敬岁听到这话,喉咙里又发出那种浑浊的笑意:“来见我最后一面,怎么没把你母亲带过来?” 方引听着他的话,一颗心忽然平静了下来,那种紧绷的感觉陡然褪去。 他缓缓走到方敬岁的病床前,手术刀从袖子里轻巧地滑落到了手中,一双眼睛冷冷的:“你不配再提他。” “可要不是他,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有本事的儿子?” 饶是方引早在两年多前就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但第一次直面这个始作俑者还是忍不住地愤怒。 “是你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才把人抢到手。你逼着他留在你身边三十年,又生了我,可他心里最爱的永远不是你。” 方敬岁长久地注视着方引的眼睛。 他讨厌这双眼睛,明明是自己的儿子,看上去却和方敬年那么相似。 无论是愤怒还是微笑,都像极了自己那个拥有一切的哥哥。 “我和你血脉相连,我就知道你会来。” 方引举起手中的手术刀,一撇寒光闪过:“你现在说什么都行。” 方敬岁望着那把利器,眼中却没有什么惧意,反而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低沉而瘆人,像是一条冰冷蛇缠住了方引的脖颈。然后故意地动了动那只输液的手,在半空中轻轻扬了扬。 “你身体里一半流着我的血,所以我们是很像的,你没发现吗?” 方引只觉得这话是无稽之谈,便抬手将手术刀抵住了方敬岁的脖颈:“所以看在这个份上,我等会会利落一些的,还有什么遗言说吧。” 方敬岁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我之所以接受那个采访,说那些话,就猜到你会出现。因为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做事极端,不择手段。” 方引脑中忽然“嗡”地一声,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和你这种人一样?”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会因为方澄的恶作剧让周知绪摔下楼梯,拿着那个蜂蜜罐子把他砸得头破血流;十六岁那年逃跑失败,你第一时间就要拿刀杀了我。而现在……” 方敬岁垂下浑浊眼睛,望着那柄手术刀。 “从医那么多年,你都没有被教化成一个正常人,现在拿着手术刀要杀你的亲生父亲。” 方引咬了咬牙,嗓音低沉:“你害了那么多人,早就该死了!你现在得到的只是报应而已,我跟你根本不一样!” 方敬岁看着他,目光竟然有种近乎慈爱的嘲讽:“你来当正义的使者还是为了你那点私心,你自己清楚。你现在满脸恨意地要杀人,因为你身体里永远流着我的血。方引,你是我的种,跟我没有区别,你的极端迟早会害死身边的所有人。” 方引的眼前忽然浮起了几个小时前谢积玉那张痛苦万分的脸,心脏猛地浮上一股刺痛。 方敬岁很轻易就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手,竟然将自己的脖颈朝着那刀锋迎了迎,血痕更深:“就算我死了,我的血脉也由你永远继承下去。只要你还好好活着,我就活着。” 方引的眼白都红了,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个疯子……” 但方敬岁的枯树皮一样的脸上没有恐惧,浑浊的眼睛里夹杂着扭曲的期待:“对,我们都是疯子。你不如割开我的动脉,看看我们的血是不是一样的——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么,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了。” 方敬岁的话让方引大脑嗡鸣,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住那股眩晕的恶心感:“你说什么都没用,今天都是要死的!” “所以你来杀我啊!” 方敬岁声音嘶哑地抬起下巴,将脖颈的位置暴露得更加明显。 “我死了没关系,只要你活着,我们一家人就永远在一起。你是我的孩子,你继承了我,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不……不是的……” 方引的手臂剧烈颤抖,抬起刀尖死死地对准了方敬岁那张扭曲疯狂的笑脸。 然后,寒光一闪。 “我和你不一样!” 就在刀尖要落下的时候,病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拿着托盘的人走了进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 护士手一松,手中的托盘朝着地上急急地坠去。 刺耳的声音顿时划破了黑夜。 谢积玉侧躺在地板上,脱臼的肩膀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仅仅缓了几秒便坐了起来,望着脚边刚刚被打碎的玻璃花瓶,将身体挪了过去。 手臂疼得没有办法使劲,毛巾又把手指裹得动不了,谢积玉只能把脚上的扎带挪到一块较大的碎片上,想把这东西磨断。 他力气用的大,好几次那碎片都扎进了脚腕处的皮肤,鲜红的血很快流到了地板上,不过谢积玉对此毫无知觉。 很快那扎带上就有了一个明显的痕迹,谢积玉双腿猛地一用力便开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忍住酸麻和疼痛,一脚踢掉了卧室的门锁,再一脚就踹开了摇摇欲坠门 只是这房子的大门门锁是刚换的,光靠人力是很难突破的,而且方引还将门从外面锁上了。 晚上吃火锅,谢积玉提前嘱咐大姐在隔壁熬制清火解腻的汤,此时应该还在。 于是他就开始不管不顾地用头撞门。 果然还没有一分钟,就听到了那大姐慌张的声音:“方先生,怎么了?” 谢积玉说不了话,只能更着急地撞。 大姐倒也灵光,大概是猜到不对劲的地方了,不到一分钟就拿钥匙打开了门。 谢积玉此时额头破了个口子,一道血痕流到了腮边,又被绑着,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遭受了极大的迫害。 “谢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大姐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连忙揭开他封住嘴的胶带,不等谢积玉说话,又很利落地拿起厨房的水果刀割开了扎带,这才发现眼前人的右臂脱臼了。 “出什么事了?我来报警,然后送您去医院!” “不要报警!” 谢积玉嗓音嘶哑,额头上的血有一点流进了眼珠里,看上去可怖如地狱修罗。 他忍着剧痛,踉跄地背靠墙壁坐下,屈起双膝,将脱臼的右臂穿过膝窝下方,用左手死死抓住右手腕。 似乎察觉他要做什么了,那大姐慌忙开口:“这样太危险了,还是去医院……” 谢积玉咬着牙,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身体猛地向后方的墙壁靠去,同时左手用尽全身力气,极有技巧地牵引、旋转。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响从肩关节深处传来,撕裂一切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谢积玉蜷缩着身体忍了好几秒钟,等剧痛稍减,便试探性地动了动右肩。 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关节已经回归了原位,能动了。 谢积玉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向那大姐,声音又低又哑:“你今天熬好茶汤就离开了,刚才的一切你都没看到。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 凌晨的寒冷街道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一辆车在飞驰。 谢积玉将油门踩到了底,双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眼睛血红地望着前方。 像是某种情绪把压抑到极致忽然弹了开来,一个急促的转弯之后,他忽然抬手猛地砸向方向盘,一声低哑的嘶吼被困在了这方小小的车厢内。 车子很快开到了那个医院的后门,只是里面看上去非常安静,近乎诡异。 谢积玉轻巧地避开人满为患的急诊大厅,大步从楼梯奔跑了上去,气喘吁吁地站在那个病房门前。 门没有关,留了一道缝,里面黑漆漆的,一阵带着血腥气的寒风吹了出来。 谢积玉心里一紧,抬手推开了门,然后打开了玄关灯。 尽管只是亮起了一小块空间,但他依旧看到不远的昏暗处的地板上,有一道暗色的痕迹缓缓地流过来。 他环顾了病房一周,却看到方引紧紧地蜷缩在窗帘边上。 苍白的脸上布着细密的冷汗,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不远处,瞳孔涣散,像是灵魂都被抽掉了。 他脚边有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此时正被暗红色的血浸着。 谢积玉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个仿佛一碰即碎的人。 “方引?你怎么样?” 但方引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直到谢积玉轻轻抚上了他正在细细颤抖的肩膀。 第258章 “他……他死了……” 方引声音颤巍巍的,仿佛被窗外吹进来的风给吹散了,然后伸手指向病床,又重复了一遍。 “他死了。” “好了,没事了。”谢积玉将瘫软人扶起来,声音很冷静,“记着,你今天一直在家,没有来过这里,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方引被他半推着走出了房门,一张苍白的脸惊魂未定:“方敬岁真的死了,他流了好多血……” 谢积玉的声音非常冷静:“是的,我早就憎恨他折磨你那么多年,所以终于在今天忍不了了,就杀了他。” 外面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对着谢积玉点了一下头就抓住了方引的手臂,要把人往外拖。 方引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过来,似乎意识到谢积玉刚才说了什么,于是连忙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但他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别人拖着走,喉咙里像卡住了一团棉花,眼睁睁地看着病房门被关上。 谢积玉打开了病房的大灯,朝着病床上看去。 洁白的枕头和附近的被单都被暗红色的血打湿了,但仿佛还有无穷无尽的血依旧顺着床单往下滴。 方敬岁眼珠惨白地望着他,脸上一丝血色都看不到。 绕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谢积玉,看清全貌之后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尸体从颈部被分开,头在床的左侧,身体却在床的右侧,两个断口之间流出来的血几乎汪在了病床中间。 仿佛是个暗色的腥臭沼泽。 -----------------------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贝们的评论投雷营养液!!![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老方安心地去啦!!! 第190章 方引从车中下来的时候,一只脚正好踩在了破损地砖的缝隙里,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不过几秒之后,他只是下意识地拍了拍手上的潮湿的脏污,整个人看上去像灵魂出窍般麻木。 随后下车的人急忙将他扶起来,然后朝着眼前破旧的小巷子里走:“我们快些,另一辆车已经准备好了。” 方引随他们扯着在黑暗的小巷子里七拐八绕,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另一个巷子口,那里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车。 三人才刚刚走到车边,还没来得及开车门,这片黑暗就被一道强光给照亮了,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方引缓了好几秒,抬手挡在眼前,这才注意到强光灯下有个身影走过来。 身边的两个人反应很明显比他更快,已经迟疑地僵在了原地。 来人身形高挑,面容冷肃,这方空间一时安静得只有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谢惊鸿穿着一身长及小腿的大衣,头发挽成了一个利落的发髻,在离方引一米多远的地方才站定。 那双与谢积玉相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看了方引好几秒才开口:“我本来并没有见你的必要,只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我不得不跟你聊两句。我得到消息,说我的儿子因为杀人被抓了,死者是你的父亲。” 刚才那麻木又空洞的感觉消退了一点点,方引张了张口,发紧的喉咙里只是艰难地传出来一个微微的气声。 “我知道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在我看来,替人顶罪这样的行为并不比杀人好多少。谢积玉这两年来做的事情,不过线的我就当不知道。但是现在,他的行为要亲手葬送自己,跟脑子坏了没什么区别。” 谢惊鸿冷静地审视着他,又朝前迈了一步。 “在他以为你真的死了的那年,大大小小生了无数的病,最后从海里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要不是方家的案子要开庭审理,他觉得他需要替你做一个见证,我都不知道我能留住他多久。” 话音刚落,杂乱的脚步声从小巷深处传来,又出来了好几个人,站在了方引的身后。 他们是谢积玉用了很多年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能把他的命令执行好。 ——就算面对着的人是谢积玉的母亲,是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谢惊鸿的目光没有一丝犹疑,还是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只是语气里却显然多了一丝属于母亲的那份痛心疾首。 “他这辈子所有的失控和不计后果都用在了你身上,现在还要为你赌上他的未来和人生,如果你对他还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就该去阻止他。” 方引垂在身边的手握紧,指甲无知无觉地嵌入了刚刚因为摔倒被磨破的掌心皮肤,顿时传来了濡湿的感觉。 他身后的人像是没听到刚才那些话,只是低声催促方引:“我们该走了,真的不能再拖了,谢总嘱咐我们一定要把您送到安全的地方。” 两方人都紧紧地盯着他,等他做最后的决断。 方引很艰难呼出了一口气,讷讷道:“对不起。” 谢惊鸿目光一凛,缓缓地咬紧了牙。 方引身后的人以为以为这段僵持要结束了,上手就要扯住他的手臂往车里拉,却被方引挣扎开了。 他看向谢惊鸿,嗓音低哑:“事情确实跟谢积玉无关。只是,我……” 方引顿了顿,却又垂下了眼,犹豫地停住了话头。 空气安静了一分钟后,谢惊鸿勾起了一个冰冷又怜悯的笑意:“看来我的儿子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方引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这一步?” 谢惊鸿打断了他的话,眼眶里竟然有了一层薄薄的泪。 不过她即刻就抬手拭去了。 “如果你要当成生意来谈也可以,要提什么条件都行。只要我能满足,我都会答应你。” 方引顿了几秒:“我确实有个条件。” 谢惊鸿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说。” “我可以把真相告知您。”方引顿了顿,“只是在此之前,我也想知道一些事情。” 月亮已经沉到了远山的边缘,只露出小半轮轮廓,光变得极淡,几乎要和西天的暮色融在一起。 与此同时,东方的天空露出了一点鱼肚白,像是灰蓝的天空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谢惊鸿先下车,方引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警局。 进去之后,谢惊鸿与早就等在原地的警察局长说起了话,而方引则站在她的侧后方。 虽然脸色依旧是不太好,但眼神却清明了一些。 局长跟谢惊鸿聊完之后便对他道:“那就请这位先生跟我进去,我们详细说明一下情况。” 方引点了一下头,便跟在对方后面朝另一个方向走。 就在这时,侧面一间临时羁押室的门开了,一名警员将一个人带了出来,恰好跟方引迎面碰到。 正是谢积玉。 认出方引的瞬间,谢积玉的身体微不可闻地猛地绷紧了,瞳孔急剧收缩。 虽然身边还有许多外人,他脸上的神情依旧维持得冷静,但线条很明显地变得异常僵硬。 他的视线在方引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缓缓移向谢惊鸿。 “母亲。” 谢积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裹着冰碴。 “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谢惊鸿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为什么带无关紧要的人过来?”他问。 谢惊鸿被他这样掩耳盗铃的话气笑了:“有没有关你心里有数。真正的凶手已经被抓了,不然,你觉得我会在这里这么冷静地跟你说话吗?” “方引。”谢积玉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却更加清晰有力,“记住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说。” 谢惊鸿看他的反应更加生气,满面阴云地要上前,却被警察局长拦住了。 “几位,嫌疑人就快到了,我们不如找一个地方好好聊聊。” 一行人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内,里面有一块巨大的单向玻璃,没几分钟,另一侧的空间就亮了起来。 两个警官的对面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只是软软地瘫在椅子上,眼睛很木很僵硬,问什么都不回答。 竟然是许青蝶。 谢积玉惊愕地看向她,又缓缓转过来看着站在身边的方引。 方引的侧脸依旧没什么血色,搭在桌面上的手紧紧地蜷缩着,一双眼睛无神地半垂在空气中。 “她的状态大家都看到了,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尽管结合医院的监控、那个被她打晕了的狱警的证词以及刚刚找到的凶器,事实已经比较确凿。但真的要确定下来,还是需要方先生这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方引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好。” 或许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让方引心里发寒,他的指关节也用力得发白。 “当时我正在跟死者说话,扮成护士的许青蝶忽然闯了进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便割断了死者的颈动脉……”方引闭了闭眼,很难受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就用医用骨锯,一点点地将死者的头砍了下来。” 第259章 谢积玉走到他身边,抬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后背。 局长紧紧地盯着方引的眼睛,生怕错过什么蛛丝马迹,追问道:“骨锯我们已经在楼下的草坪上找到了,确实是凶器。只是将人的颈骨锯断少说也要十分钟,在此期间,你在做什么?” “她精神不正常,你们也看到了,她那个样子我根本就不敢靠近。尽管作为医生我见过无数血腥,但以前都是救人,第一次看到杀人,我也被吓到了。” 方引这样说着,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她做完一切后拿刀就要杀了我,我骗她说我不会出去才逃过。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老练的警察立刻追问:“那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我……” “他当时被吓傻了,见了我之后才反应过来。”谢惊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眉间有些淡淡的不耐烦,“也就是晚了一点,不过结果还算好,还是把真相说明了,这也要追问吗?” “例行询问,您见谅。”局长语气和缓,但是依旧紧追不舍地盯着方引,“可是你大半夜潜入病房,怎么看都不正常啊。” 这次是谢积玉抢先开口:“想必你也知道当年元晖集团的案子,方引作为一个大众认知里已经死亡的人,想看一眼重病的父亲自然要掩人耳目。” 这对母子刚才在外面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眼下虽然肢体语言依旧显示互相抗拒,但说话的方向倒是趋同。 不过这个案子本身没什么疑点,凶手、动机、作案方式和凶器都完整,其余的信息也不用抓得那么紧。 方引作为目击证人单独去了另外的地方做了笔录,考虑到谢积玉的顶罪行为并未破坏案发现场,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两人在一个小时后便顺利地出了警局。 谢惊鸿步子很快地走在前面,高跟鞋的声音敲得比心跳还快。 眼看着就要离开了,谢积玉终于喊了她一声,然后低声道:“对不起。” 谢惊鸿将自己一缕散出来的发丝别到耳后,冷冷地看着身后并排站在一起二人,什么都没说,将车门关得震天响。 “其实我没说实话。”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车的后排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方引先开口。 “许青蝶并没有威胁要杀我,倒是请求我给她几个小时的时间——她是从精神病院里偷跑出来的,想回去跟方澄做个道别再投案。” 谢积玉听完倒也不是很惊讶:“她其实没疯,对吧。” “我也不知道,只是能确定的是她和我一样,都被当时方敬岁的采访刺激到了,所以才做出那样的行为。”方引顿了顿,“她也没想到我还活着,说什么都不让我沾手杀人这件事。” 虽说一切都是方敬岁主导的,但是当年用在周知绪身上的药剂是许青蝶一手研发的,也是亲自用在周知绪身上的。 谢积玉轻声道:“她曾经去过你的墓前,也自觉愧疚。” 方引望着外面川流不息的马路,默然良久道:“精神病杀人是可以脱罪的,对吗?” “核验那一关没有那么容易过。” “方敬岁当年为了把她关在国外的精神病院,做了一份专家来都看不出破绽的精神病诊断书。而许青蝶为了活下去,也扮演了很多年的精神病,应该对此很熟悉了。” 方敬岁这个人靠强迫,靠哄骗,让两个人生下了他的孩子,又在之后的养育中刻意让这两方互相残害,自己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控制他们。 他不是个多高明的恶人,做的事情也只是拿捏了这个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母子感情而已。 “他的结局真是……滑稽。” 方引忽然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捂着眼睛,声音却颤抖了起来。 “折磨了我们大半生,最后居然死在自己手里。” ----------------------- 作者有话说:非常抱歉来晚啦[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 第191章 小两居室被收拾得很干净,温暖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看上去平常至极,什么蛛丝马迹都看不到,仿佛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方引在客厅站着,垂着眼睛,看向了餐桌的桌腿。 这个老桌子甚至是前任房主留下来的,岁月的痕迹很明显,但棱角处损坏了一块,露出了里面浅浅的原木色,边上的木屑还支棱着,一看就是新弄坏的。 方引转头看向谢积玉。 眼前的alpha额头上贴着一块无菌敷贴,这一夜让胡茬都长了出来,看上去颇为狼狈。 “我帮你看看手臂。” 虽说脱臼的右臂被谢积玉强行给安了回去,但他的暴力方式还是让肩伤到了,脱衣服的时候都紧紧地皱着眉。 在阳光下,肩关节周围肿胀明显,皮肤因内出血而呈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瘀斑,并向着上臂和胸壁方向扩散。 方引定定地看着这伤处。 脱臼再复位算是骨科医生的基础课了,以前他在医院看过不少这样的病人。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地落在那红肿发烫的伤处。 或许是因为这是方引的手指,或许是因为这手指凉得像冰,谢积玉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身后人似乎有些迟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些语气轻松的话,方引就把手给收了回去。 “把衣服穿好。”方引后退了一步,离他距离远了一些,“梁轩治疗脱臼伤很专业,你去找他吧。” 谢积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你帮我揉揉就好了,只是有点疼而已。” “我累了。”方引脱下自己的外衣,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我想睡会。” 谢积玉眉心微蹙,有些担心地看向那个蜷缩在被子里的人。 毕竟方敬岁昨天是在方引眼前死的,死状还是那样惨烈,于是谢积玉在去医院治疗之前,吩咐隔壁的大姐好好照看方引才出了门。 梁轩对谢积玉的态度像对一个熟悉的病人,帮他固定好了伤处,又嘱咐了不少后续事项才算完。 在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又碰到了姜舟雨,她的目光在谢积玉吊在脖颈上的受伤右臂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谢积玉知道这个alpha曾经对方引的心思,出于alpha之间互相敌对的本能,他一点都不想让她能靠近方引。 只是眼下方敬岁已死,方引迟早要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当中,与以前的同事朋友见面也是理所应当的。 谢积玉这样想着,回去的时候看到方引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蜷缩在床上的模样,心里便更加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人总是社会性的动物,现在的方引在他看来就像一只只有一根线连接在地面上的风筝,在天上随时都有掉下来的风险。 下午方引睡醒的时候脸颊有些红,听到谢积玉的话之后嗓音迷蒙:“聚会?” 谢积玉点点头:“就当是欢迎你回来,你想邀请哪些朋友同事都可以。不过聚会之前我会先通知他们的,保证不会让他们被吓到。” 或许是因为才睡醒,方引反应有些慢,眼珠也很迟缓。 他看了一眼谢积玉被固定好的右臂,又闭着眼睛躺回了床上,将被子盖住了头,声音闷闷的:“再说吧。” 谢积玉看着他的模样像是被过去这一夜的事情给累狠了,便任由他睡,到晚饭时间才叫醒他。 外面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餐食,方引摇摇头:“我不饿,不想吃。” 谢积玉很耐心地问:“那你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再做。” “没有想吃的,我想睡觉。” 方引这一天差不多也睡了六七个小时,不算多,但饭还是要吃的。 “吃完再睡,不然夜里起来要饿的。” 方引坐在床上的样子没什么精神,一点都没有睡眠被补回来的模样,脸颊红得似乎有些过了。 谢积玉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烫得过分。 体温计量出来的数字是38.4c,不算严重但确实是发烧了,怪不得嗜睡。 方引几乎是被他哄着喝下了小半碗粥,吃了退烧药之后又睡了。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体温一度窜到了39c,汗水几乎湿透了方引的睡衣。他紧紧地闭着眼,但眉心不安地皱着,身体也在被子下时不时地颤抖,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谢积玉一只手艰难地帮他用湿毛巾物理降温,到了凌晨一点多体温才恢复了正常。 他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是第二天方引的状态依旧不太好,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大部分时间都半梦半醒地睡着。 到了傍晚,体温又升了上去,退烧药似乎一点用都没有,依旧是烧到夜里才降下去。 第三天傍晚再次发烧的时候,谢积玉这才真的发觉方引的状态似乎出了点问题。 他把谢惊鸿配给他但却很少使用的医疗团队叫了过来,一群人围着方引做了各种检查,却也什么结论都得不出来,最终建议谢积玉把人送到医院。 第260章 到医院花了不少时间检查,逐一排除了感染、炎症或者其它器质性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居然是不明原因发烧,让带回家好好休养,如果温度过高的话再送到医院来做退烧治疗。 这种间歇性的发烧看着似乎不怎么严重,但一天24个小时,方引一大半时间是半梦半醒,另外一部分时间则发烧昏睡,怎么都不能让谢积玉安心下来。 方引能感觉到自己陷在温热腥臭的沼泽里,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几乎要与那东西融为一体,外面的一切事物都变得遥远且模糊。 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算有多难受。 脑中崩紧了几十年的弦终于全部都松了下来,也把无数支撑着他的东西给抽掉了。 他太累了,躺在这片沼泽里昏睡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时间对他来说有时候很快,快到一眨眼就过去了一个白天,有时候又很慢,慢到沉睡了许久也看不到日出的迹象。 在他偶尔清醒的时候,谢积玉一直想拉着他出门走走,说不能长时间在房间里待着。 但仅仅是房间到客厅的几步路,方引都觉得像是软绵绵地踩在棉花上,累得没办法多走几步,根本出不了门。 在这样几乎是循环的日子当中,方敬岁的死亡案件总算是了解了,尸体可以择期火化,交给家属带回去安葬。 对监狱来说,这种事情就算是没有家属也会有一套相应的处理流程。 况且方引现在的状况这么差,所以谢积玉心里并不打算用这件事来打扰他。 只是刚刚挂掉监狱打来的电话,转过身却发现方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 他头发有些凌乱,扶着门框的手指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另一侧的肩膀几乎都要从宽大的睡衣里露出来。 “我想去看看。”他道。 火葬场的天空烟雾缭绕,在阴冷的冬天里,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的声音几乎跟四处传来的家属哭声融为一体。 方引走在谢积玉的身边,乌黑的眼睛都没有聚焦的光点,面颊一点血色都看不到,苍白的唇紧紧抿着。 “如果觉得不太舒服就不进去了吧。” “没关系。”方引摇了摇头,“火化结束了吗?” “快了。” 他们在一个阴冷的房间里没等一会,就有人将骨灰送了出来。 非常小的一盒东西,还有大块的骨头没有被烧成灰,依旧能看出来原本的形状,有颅骨,腿骨等等。 方引盯着这堆东西看了半晌,忽然喃喃道:“他真的死了,对吗?” 谢积玉安抚般地握了握他垂在身边的手:“是,他早就死了,只是今天火化而已。” 方引僵硬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天,我是亲眼看着他被割断了脖子。” 他说完之后依旧盯着那堆灰白的骨头看,直到被完好地收拢到骨灰盒里,带去了墓地。 方家的墓园久无人打理,显得清冷寂寥,枯黄的杂草重生。 说起来也不算葬礼,只是找人将骨灰盒埋了而已,连墓碑都没有立。 那个骨灰盒慢慢被冰冷潮湿的泥土填满,方引站在一边眼睛定定的:“我以前一直幻想着有这天。” 他说着,转过头来望着谢积玉,目光有些疑惑。 “可不知道为什么,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却开心不起来。” 眼前的人看起来比冬日萧索的景象还憔悴,站在长满荒草的野地里形销骨立,面色灰败得像蒙着一层暗淡的薄纱。 结束之后谢积玉帮他拢好了大衣,半拥着他回到了车上。 方引扭头看着窗外,目光还停留在方家墓园上。 这里葬着方家历代无数人,天空聚集着的阴云仿佛是从墓园里升腾起来的,遮天蔽日。 等车子发动起来了,方引忽然开口:“我以后不要埋在这里。” 谢积玉慢慢地将他冰冷的手指握在手心里,语气平和又沉稳。 “好,那就不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在外面吹了一会冷风,还在车上的时候方引就开始发烧,而且温度窜得很快,整个人都变得迷迷糊糊。 到家之后吃了退烧药昏睡着,夜里呼吸急促,眉头紧皱,双手死死地抓住被单,指关节都用力得发白。 他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下方快速转动。嘴唇有时会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偶尔还会发出微弱、含糊不清的呢喃,仿佛想要说什么却难以出声。 不是梦魇就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谢积玉轻轻地、小幅度地拍他的肩膀:“方引,醒醒。” 好几秒之后床上的人醒来,目光在空中涣散着,睫毛上沾着湿意。 谢积玉用干毛巾擦了擦他脸上的细汗,轻声问:“没事吧?” 方引乌黑的眼珠游移了两下,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五官,忽然起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谢积玉的双手诧异地悬在空中,一秒钟后便轻柔地回抱方引。 “有事。” 这两个字的话音还没有彻底落下,就有大颗的泪珠从方引的眼眶里滑下来,打湿了谢积玉的前襟。 “我有事……以前无数次我都觉得要撑不过去了,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骗自己说没事,这样才能活下去……” 仿佛积蓄了三十年的一切痛苦、悲伤和恐惧如洪水决堤,方引颤抖得厉害,喉咙间发出压抑又悲恸的呜咽,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谢积玉一只手温柔地顺着他的发丝轻抚,动作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其……其实我一点也不好,我只是……只是不敢说……” 方引嗓音颤巍巍的,直起身体,用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望着谢积玉。 “刚才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我被关进了地下室里,夜里会有老鼠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用冰凉的爪子踩在我的身上……但我的腿断了,根本爬不远……” 谢积玉的心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玻璃,疼的要命。 但面上不显,只是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想哭就哭出来,都过去了。” “只是我不明白。明明一切都过去了,我此刻应该狂喜,应该庆祝方敬岁的死亡。”方引胡乱地用衣袖擦掉了泪珠,“但我的脑子像是坏掉了,为什么都不觉得有多开心?” “因为你现在自由了,人在忽然充满选择的时候,就是容易迷茫的。” 谢积玉顿了顿,用湿纸巾擦了擦方引薄红的眼皮。 “你现在可以选择不再恨他,也可以选择继续恨。可以选择记住,也可以选择遗忘。可以选择往前走,也可以停一会儿。所有这些路,以前都被他堵死了,现在才刚刚在你脚下展开。面对接下来全新的生活,感到不知所措是很正常的。” 方引听完了他的话有些愣怔,半晌才低声地确认:“就像刚出生的小婴儿吗?” 谢积玉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微笑着点头,拨开挡在他额前的头发:“对啊,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总是哇哇大哭,但习惯了这个世界就没事了。” 方引抽泣的幅度减小了,他想了一会才小声道:“可我是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偶尔也需要大哭一场的,这很正常。想哭就继续,我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方引刚刚干涸下去的眼眶又蓄上了泪珠。 这个晚上他边说边哭,断断续续了几个小时才睡着,临睡前听到谢积玉似乎说了一句“改天接你母亲回国”这样的话。 方引已经处在模模糊糊睡梦中,含糊地回了一个“好”。 这一觉一直到早上八点才结束,他慢吞吞地起身穿好了衣服。 这段时间他总是昏睡,所以谢积玉看到他的时候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呢,等会就可以吃早餐了。” 方引望着他正在打鸡蛋的右手:“你的手臂,已经都好了吗?脱臼要好好休养的。” “你的同事说没事了我才取下用来固定的东西,已经康复了。” 方引踌躇地转过身,打开水龙头,流水声将他的语气盖住了大半:“那就好。” 他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今天是第一次主动洗漱吃早餐,而且胃口很明显比之前好了一些。 更让谢积玉觉得惊喜的是傍晚的时候方引也不再发烧了,甚至精神还不错。 果然像那个老医生说的一样,只要把心结解开,病人的身体就能恢复。 虽然不能让方引一下子完全好起来,但至少已经看到了曙光。 ----------------------- 作者有话说:正文大概还剩10章左右嗷[奶茶] 第192章 绵绵阴雨下了好几天,终于看到了一日晴。 国际机场很热闹,无数接机人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盯着电子屏上闪烁着的航班的信息。 “别着急,飞机晚点了,还有半小时才落地。” 第261章 方引把自己的目光从电子屏上撤回来,慢慢地点了点头,嗓音有些低:“嗯,我知道。” 谢积玉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冒着热气的雪梨茶递给他:“润润喉咙,你早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喝水。” 方引接过那个杯子,小口小口地喝完,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对面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模样。 他今早特意挑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穿着驼色的羊毛大衣,想让暖色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 只不过要是盯着脸细看,他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一副病气未消的模样。 皮肤苍白,两颊不饱满,唇色也浅得过分。 方引对着自己的倒影看了半晌,忽然用手背大力地揉搓自己的嘴唇。 谢积玉刚刚把保温杯收好,见他的动作立马上去轻轻攥住他的手腕:“怎么了?” 方引转过头来看着他问:“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洒进来,将大厅照得通亮,也有一部分落在了方引的身上。 他的皮肤还透着一些脆弱的寒意,仿佛残雪未消,但乌黑的眼珠在阳光下瞬间明亮了不少,像是一汪清澈的深水湖。 仅仅是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谢积玉都看到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方引现在一心想着飞机即将落地的周知绪,完全察觉不到路过的人对他的注视,甚至还耐心回答了两个假装问路的人。 谢积玉心里陡然有种酸酸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alpha那本能的领地意识作祟,他竟然生出一种非常想把人藏在家里的冲动。 但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法,以现在的立场,他连让方引不要跟别的什么不怀好意的alpha说话的身份都没有。 谢积玉哑着嗓子移开了目光,将眼睛垂了下来:“没有,挺好的。” 方引听着他的话,将毛衣的袖子往下拉了拉,直到将手腕遮得严严实实。 这个小动作让谢积玉心脏一滞。 他明白方引在担心什么,便出声安慰:“周叔看到你好好的就会开心的,你别多想。” 半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方引挤在第一排的位置看了许久,终于在下机的人群中看到了周知绪的身影。 他一瞬间喉头酸软,眼前也有些模糊,用力咬着唇才蓄起力气大力地挥手。 两人拥抱之后,周知绪抚着他的侧脸,心疼道:“瘦了。” 方引拉着他的手,乌黑的眼珠中透着薄泪,嗓音愉悦中也带着一丝哽咽:“那等你给我做好吃的。”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恍惚间,无数过去的痛苦就这样一下子湮灭。 周知绪笑着点头,又看向谢积玉,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们算是第一次见,感谢你对方引的照顾。” “应该的。”谢积玉再次压住心里那酸酸的感觉,“走吧,车已经备好了。” 其实母子两人在电话中早就说了很多话,一些该了解的事情互相都知道了。 但两人此时坐在车子的后排,还是有无数的话说。 等车子在路上开了有半个小时,望着车窗外的景象,周知绪才想起来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方引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谢积玉,又转向周知绪:“周家的老房子,已经修缮好了,一起去看看能不能住。” 周知绪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家人,没有人管,一个人走失被孤儿院的人捡到收养的。 长大后也曾想凭着记忆找到亲人的一些线索,但还没什么进展人生就跌入了谷底,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现在忽然听到这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周家的老房子,你找到了?” “准确来说是谢积玉找到了。” 谢积玉扭头浅笑道:“毕竟很多年没人住了,我简单修缮了一下,周叔您先看看合不合心意。” 车子一路下了高架桥,从公路转到一条小路上,在一条青砖做成的小路前停了下来。 谢积玉走在前面,周知绪紧紧拉着方引的手,边走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毕竟几十年时间了,他也不确定眼前这个地方是不是他曾经生活过的,还记不记得曾经的家。 三人一直走到其中一个房子面前才停下脚步,方引轻声问:“有想起来什么吗?” 周知绪摇了摇头:“感觉变化应该挺大的,一路上看过来,不少房子和路都似乎是近些年才建好的……” “没事,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就能想起来的。” 周知绪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眼前院落的门。 地上铺着整齐的青砖,左手边长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油绿的叶片已经能触到屋顶的瓦片,树下还放着一套石桌石椅。 周知绪慢慢地走过去摸了一下那椅子,转头才慢慢睁大了眼睛,指着左边还没有叶子的一架藤蔓,不可置信道:“这是葡萄吗?” “是,您有想起什么吗?” 毕竟几十年过去了,虽然画面很模糊,但是那种酸甜的味道还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 周知绪触摸葡萄架的手有些发抖,眼底都是感动,又回头问:“这个房子里,还留下照片或者老物件之类的吗?” 谢积玉摇了摇头:“过去时间太久了,也就是这些树和石头桌椅能留下来。我一开始找到这个房子里的时候损坏了不少,修缮了很多才有今天的样子。” 周知绪嗓音有些哽咽:“多谢你。” 方引心里也有些触动,不过这个时候留给周知绪慢慢感受就好了,他轻声提醒了一句谢积玉,两人走到了门外。 虽然是老房子,但翻新做得很好,既保留了原来的田园风格,也做了适应生活的现代化改造,着实是用心了的。 方引虽然前几天听谢积玉提了一下,但看到之后还是好奇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房子之前就找到了,但你之前说要卖掉那个两居室,找个郊外的住处,而方家的宅子你又不可能去。再加上周叔又要回来,我就想着要有一个给你们住的地方,这里是最好的了,就修缮了一下。” 方引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没想到他会把自己当时的话放在心上。 “这里风景很好,离市中心也不远。你和周叔在这里放松地生活一段时间,养养身体。” 他们停在青石砖路的边上,方引一抬头,偶然发现边上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冒出了小小的花苞。 方引一直沉浸在过去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见此不由地喃喃道:“这么快,都到春天了。” 谢积玉微笑着点头:“是啊,冬天已经过去了。” “我有种走了很久的感觉……”方引垂着眼,望着脚步已经冒出点点绿意的小草,“非常感谢你做的这一切,真心的。我知道好意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只是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个房子修缮花了多少钱?我会打给你。” 谢积玉声音低落了两个度:“你不需要对我这么见外。” 方引认真地看着他:“没有见外,我也不想欠你,不然这个房子我住着不会安心。”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也没有想拿这个事情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我只是希望你接下来的生活是平安顺利的。” “谢谢,会的。”方引顿了顿,还是坚持,“多少钱你发给我,我转账给你。” 冰箱里的新鲜果蔬装得满满当当,周知绪简单做了几个菜,两人聚在一起倒是吃得很尽兴。 饭后方引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在手机中仔细查询着银行卡里的钱。 周知绪好奇坐在他身边:“这是要干什么?” “现在就是我们俩独立生活的日子了,我总要看看还有多少钱……这个房子都是谢积玉修缮的,得把钱还给他。” “这个房子多少钱?” 方引轻笑着叹了一口气:“他说只花了十万。别的不提,就那台冰箱市价都有十万了,也真是会瞎扯。” “其实晚上总该留他下来吃顿饭。” 方引想起了两个小时前谢积玉的模样,听到自己一定要给钱之后非常低地应了一声,然后背对着夕阳,慢慢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们大概是到此为止了。 或者说,事情本来就该这样。 “我们有自己的生活,他也该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周知绪太了解这个儿子,看着温和柔软好说话,实际上认定了的事情谁来都无法改变。 “好了,您先洗漱睡吧,我心里有数。” 方引把自己的钱算了算,先给谢积玉转了50万过去。想等自己完全了解这个房子里还添置了什么,卖了那个两居室之后再给他补。 乡村的生活非常安静,没有大都市的喧嚣,早上把人叫醒的都是鸟鸣声。 清早的时候院中还有些寒凉,临近中午的时候就热了起来,方引被晒得出汗,起身刚刚把藤椅拿到廊下,就听到了外面大门被敲响了。 第262章 周知绪一早给方引留了字条和早餐,说要跟附近的村民聊聊,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买点菜种,也不知道顺不顺利。 方引大步跑过去开门,站在外面的人却是谢积玉。 他提起手里的一个藤编篮子,满面微笑道:“春笋,很鲜嫩,给你们送一点过来。我可以进去吗?” 于情于理方引都得让他进来,只是这人脸上挂着的笑容里一点都看不到昨天那个失落的样子。 还没等方引挪开步子请他进来,周知绪手里拿着个塑料袋大步走来,看着两个站在门口的人便道:“方引,怎么不请小谢进去坐坐?” 方引:“……” “来来来,快进来。” “周叔,我带了点春笋给你们尝尝。”谢积玉非常自然地跟在周知绪的身后进了院子,然后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村东边一个大姐给的菜种,我打算尝试弄个菜园。但是我也不怎么懂,可能要买本书学习一下。” 谢积玉把一篮子春笋放在廊下,然后拿起那些菜种看了看:“很简单的,不难。” 周知绪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还会这个?” 谢积玉点点头:“会一点。不过种菜之前得把土给松一松,这个时候得开始准备了……” 方引看了看那还沾着湿润泥土的笋,又看了看聊得来的两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中午周知绪盛情邀请谢积玉留下来吃饭,但他说有事情必须要走了,下次再说。 方引吃了两顿春笋,才知道这个下次也就是第二天。 又是一大早,谢积玉在院外的路对面找到了一个还荒着的土地,又是除草又是翻地,方引在周知绪的眼神命令下,不得不给他送了一杯温水过去。 不得不说穿着白衬衫带着草帽的人就是惹眼,再加上还是长相俊美的alpha,路边站着三四个村民边围观便搭话,而谢积玉也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方引不知道这个一向高冷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健谈了,更不知道一个锦衣玉食的顶级alpha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农业技巧。 村民看到端水的方引,低声交谈了几句就散开了,惹得他有些好奇:“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了一些……种菜的技巧。” 谢积玉擦了擦头上的汗,接过方引的水喝了下去,转头继续认真地锄地。 太阳高了,后背都晒得出汗,透过白衬衫隐隐可以看到流畅结实的背部线条。 “这些我来就行了,你真的不需要做这些。” “你的手腕还没好,不能做这些重体力活。” 方引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可是你来做算什么呢?赚我的工钱吗?” “根据全国农村居民收入的平均数据……”谢积玉直起腰,一只手搭在锄头上,“你给我包三餐就够了。” 方引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看见谢积玉摇了摇头。 “我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中午周知绪竭尽全力做了三菜一汤,硬是拉着谢积玉坐下一起吃。 而方引看到他辛苦一上午的样子,实在也没办法拒绝,不然也太不人道了。 吃完之后方引困倦得很,便午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最热的日头已经过去了。 走到院中,看到桂花树下的桌子上放着一壶百合雪梨汤,边上还贴着周知绪的字条:润肺生津,多喝一点。 方引将那梨汤倒出来喝了一口,就尝出来是谢积玉的手艺。 他慢慢地将那一小碗喝完,走到门口,看到谢积玉蹲在菜园边上正在把削好的竹子插在边缘做围栏。 可还没看一会,就看到谢积玉忽然扔掉手里的竹片,缩起了手。 方引大步走过去:“是不是被划伤了?” 谢积玉连忙放下手:“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你简直是……”方引忍住骂人的冲动,走上去狠狠攥着他的手臂,“跟我进来!” 手被锋利的竹片边缘弄伤了,虽然不深但也流了不少血。 方引帮他消毒上药又包扎好,终于开口道:“你不是做这些事情的人,别勉强了。” 谢积玉看着他:“你是嫌我笨吗?” “你是谢积玉,是领杉集团的总裁,是无数高科技企业的投资人……你应该去做这些你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翻地种菜。” 方引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些愤怒,可又不是全然的愤怒。 “这些事情跟你无关,你为什么要做?” “我只是觉得村里没有城市里方便,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菜园才好。” 方引冷笑一声,边收拾药箱边道:“那我还要吃猪肉、牛肉、鸡肉、鸭肉,你是不是要再开个养殖场啊?” 谢积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可以。” 方引被气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冷着脸将药箱收好:“我付不起那个钱,你自己留着吧。” “我不要你付钱。” “那你要什么可以直说。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再这样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如果你有需要不用藏着掖着。” “我这两天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们是离婚了,但与此同时,就意味着我们俩现在都是单身。” 谢积玉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看向方引。 “所以,我可以追你。” ----------------------- 作者有话说:明后天目前都有事,下周一不一定更哦,到时候确定更不了会挂假条~[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93章 临近傍晚,飞鸟归巢。 风中带着丝丝炊烟的气息,将方引的额发吹乱,挡住了他的眼睛。 谢积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安静地望着他:“当然,这是我单方面的决定,你不要有任何压力,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方引垂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地将药箱盖子扣好,慢慢道:“我又没得失忆症。” 谢积玉有些无奈:“我没有让你为难的意思,更不想说谎。所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诚实的表达,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并没有恶意。” 方引拿着药箱往屋里走,声音有些低:“我觉得过去几年已经证明了很多东西,那就是我们之间并不合适。开始和结束都挺难堪,没什么必要再去试一遍了。” 谢积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当时是我心盲才错过了你,没有注意到……” “说这话不是为了怪你,只是觉得面对现实比较好。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总不会仅仅是一方的问题。” 方引把药箱放回了柜子上,但他依旧没转身,脸沉在背光的昏暗中,声音慢慢地飘出来。 “我现在也不打算考虑这个问题,你没必要在我身上再浪费时间。”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米色毛衣,颈骨从薄薄的皮肤下凸起,显得不堪一折。 可事实却与看起来的完全相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改变方引真正的想法。 “我现在确实没办法来完美回答你这个问题。” 谢积玉轻轻呼出一口气,朝后退了一步,让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可供喘息的空间。 “你现在做自己想做的就可以,我靠近是我的事……就像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有给过你回应那样。” “……随你便。” 半晌,方引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路过他。 “反正我现在也没资格管你。” 谢积玉看着院中人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我想被你管,只是你不愿意罢了。 几天过去,院子门口的菜园搭建得有模有样。 一场春雨过后的晴天早晨,方引陪着周知绪出门散步,看到里面已经冒出了细嫩的小绿芽。 这是方引第一次体验乡村生活,很多东西都没见过便觉得新鲜,只是他也认不出那些菜苗到底是哪些菜。 周知绪兴致勃勃地拔掉寥寥几根小草,这才舍得跟方引一起沿着村里的青石板路闲逛。 阳光暖融融的,远山已经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路边各种桃花、杏花、梨花开得很好,春风中萦绕着淡淡的香气。 乡村景观跟城市最大的区别是随着季节的变化,隔几天就会有一些新的体验。 一种花落了,会有另一种花开。 周知绪的病还是需要定期复查,只是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状态很明显好了不少,这也让方引放心了很多。 两人现在时间多得很,只要想就可以出门散步。 有时候仅仅是一起慢慢地走在路上,方引听着他说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心底就会有种温暖的感觉慢慢生长出来。 那股将二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血缘纽带终于不再冰冷而扭曲,用它该有的温和触感包裹着他们。 上午十点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些高了,两人从村尾的池塘边往回走。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远远地看到门口堆着两盒东西,还有个人影站在菜园里。 第263章 谢积玉拍了拍手掌上沾到的泥土,直起腰来笑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方引跟在周知绪身边慢慢地走近,这才发现小小的菜圃里立起了几个小木牌,上面是流畅飘逸的手写字。 番茄、青椒、生姜、胡萝卜、茄子……每块原本不认识的小菜苗都有了名字。 “如果遇到什么种植问题,对应着也能找到解决方案。” 见方引转到一边看刚刚抽芽的柳树枝,谢积玉又把目光移到周知绪身上。 “周叔,这些菜还需要您辛苦照顾。” “不辛苦,这个小菜园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天热了,进去喝点水吧,我来做饭。” 谢积玉将放在门口的一箱生鲜放进了厨房,又将另一个盒子拿出来,特意递到方引手中。 方引打开看了看:“相机?” 谢积玉轻声道:“嗯,三十多年前的老款了,我在周叔的摄影图集里看到过,这款他用得比较多一些。” “你的意思是?” “这款相机早就停产了,我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这样一款二手的,周叔应该会喜欢的。” 方引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几年前他曾经给周知绪送过一套相机,却成为了方引在雪地罚跪流产的引线。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还是会有些触景生情。 “我母亲很喜欢相机,以前还是个摄影师,只是……”方引忽然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得太直白,“我早该想到的,这个礼物也应该我来送,没想到还是你先想到的。” 谢积玉很认真地看着他:“不要怪自己,你五年前就想到了。” 当年被罚跪的时候周知绪没有能力阻拦,就算他主动把方引送来的相机给摔了,也依旧没能让方敬岁放过他们的儿子。 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小小说的物件,成了横亘在母子间的、无形的一道墙。 就算是安全的现在,周知绪再也没有主动提过想要相机,而方引在潜意识中似乎也忘记了。 方引也不奇怪谢积玉打听到了当年的事情,只是对这样一件礼物还是觉得触动。 眼下让一切回到正轨是最好的了。 他抬起眼睛郑重地看向谢积玉,没有多说,只是声音微沉:“谢谢。” 方引把那个装着相机的盒子放进了自己房间的柜子里,之后,三人面色如常地聚在一起吃了午餐。 饭后谢积玉有事便离开了,方引午睡起床,看到周知绪一个人坐在院中的藤椅上。 他双手的拇指和食指交叉触碰,在空中形成了一个矩形,然后目光透过这个矩形朝上看。 方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一只羽毛蓬松的小鸟,衔着一个粉色的花瓣站在桂花树的枝头,背景是澄澈的蓝天,一副很神气的模样。 方引转身回屋,把那个装着相机的盒子拿在了手里,轻手轻脚地走到周知绪的身后。 “看看这是什么?” 周知绪被忽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尔后才接过盒子,惊讶道:“相机?哪来的?” “先看看东西怎么样。” 虽然已经几十年没用过这东西了,但毕竟曾经朝夕相伴,周知绪上手到也很快。 “这个款我还以为早就停产了……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方引笑了笑,也实话实话:“是停产的,谢积玉送过来的,想给你解解闷。” “小谢……”周知绪立刻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小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方引,你和他现在……” “当年那个孩子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前段时间我们把孩子的骨殖下葬了。”方引慢慢把自己的手覆盖在母亲的手上,“所以一切都过去了,总不能还活在当年。” 周知绪心情有些复杂地回握儿子的手,终是一声叹息:“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但你现在也不过刚刚进入人生的下半场而已。”方引语气轻快地笑着,“要不要考虑重操旧业?” 周知绪看了他半晌,忽然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关于你接下来的生活,以及小谢这个人。” “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方引坐在了旁边的藤椅上,望着被毛衣遮住的手腕,“别的什么都不想。” “我能看出来小谢现在对你是用心的,只是要不要再跟他走在一起,你得考虑清楚。”周知绪顿了顿,还是提起了他最担心的事情,“你当年跟我说他逼着你要孩子,真是要吓死我了,真怕他跟方敬岁一样。” “这里确实有些误会,他……不是个坏人。”方引沉默了一会,“只是我也不觉得我们还能走到一起。”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俩真的适合,命运不会如此艰难。”方引转头看向周知绪,眼里闪过一丝苦涩,“或许上天早就在提示,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想再重蹈覆辙。” 周知绪拍了拍方引的手,还是劝道:“我不干涉你的选择。只是你既然知道他的心意,就得早做决断。毕竟你也清楚,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到底是什么感觉,最后会把人消耗殆尽的。” 方引沉默良久才呼出一口气:“我明白。” 气温越来越高,春天最热闹的时候到了。 在这种舒适的气温当中,他也决定把自己还活着的事情告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和同事。 排在第一的自然是池青。 一开始他主动打电话过去,还没说两句就被池青当不要脸的诈骗犯给骂了。 方引也不想忽然出现吓到他,于是录了一段几分钟的视频,不仅说了不少他们过去的事情,也把当年假死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末了,还说了一下现在的住址。 他是清早把视频发给了对方,没想到仅仅两个小时后,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方引走到门边,还没来得及将门完全打开,就听到了外面低沉的、咬牙切齿的说话声。 “要是敢骗我,看我不给你……” 方引拉开门,眼睛弯弯:“给我什么?” 池青彻底愣住了。 他上上下下地将方引看了一遍,声音都虚浮了起来:“方引?” 方引在原地转了个圈,好让他看得更清楚:“是我,两年多没见,不认识了?” 池青紧紧地咬着牙,眼睛里忽然浮现了泪光,一下子把人紧紧抱在怀中,声音哽咽:“你居然还活着!骗了我整整两年!” 方引也无奈地抱着他,拍了拍后背:“对不起,我是骗了你,所以你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吗?” “你知不知道,我前两个月还去给你扫墓了。”池青抽泣着松开了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笑了,“你居然还活着,真的……很好……” 好友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地球上也没几个人经历过,虽然方引已经给他概括过来龙去脉,但池青还是对很多细节好奇。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到天黑,周知绪见状干脆留池青住下来。 而方引也欣然应允,毕竟家里现在的空房也不少。 晚上周知绪睡得早,他们二人聊到深夜才各自休息。 第二天起得晚,池青刚刚洗漱完路过院子,发现院中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人。 谢积玉穿着笔挺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侧脸俊美得无可指摘,仿佛刚从什么高管会议上下来的精英。 ……要不是他手里拿着一个装满野菜的藤编篮子的话。 谢积玉也察觉到了池青的存在,目光很快落在对方的衣服上,随即阴沉了几分。 他特地给方引买的睡衣,现在却穿在了池青身上。 ----------------------- 作者有话说:两天没见啦~感谢所有给我评论和营养液的宝贝们~[亲亲][亲亲][亲亲] 第194章 大约是昨天晚上睡得太迟,再加上睡眠质量还没有完全调回来,方引起床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眩晕。 他慢吞吞地穿好拖鞋,揉了揉眼睛刚走出房间门,就听到了两道低低的人声。 “你来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方引昨天主动联系我,还留我小住。怎么,你都跟他离婚了,什么时候比我有资格了?” “我……” 方引打了个呵欠,迈步走到院中,声音还有些哑:“你们在聊什么?” 谢积玉和池青的目光同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因为右手还挡在面前,柔软的睡衣领子朝着左侧滑去,几乎要露出小半个肩膀。 清晨柔和的阳光穿透薄雾充盈的小院,在他光洁的皮肤上笼罩着一层浅淡的光晕,像是触手生温的羊脂玉。 池青有先一步的动作,走过去大大咧咧地搂住方引的肩膀,满脸严肃:“有人私闯民宅,要不要报警?” 见方引的目光看过来,谢积玉便微笑着抬起手里的篮子:“早上挖了一些新鲜的野菜,送给你尝尝。” 第264章 池青见状冷冷地笑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方引:“……” 周知绪毕竟刚得到相机,恰好现在又是生机勃勃的春天,一大早就带着吃的和水出去拍照了。 于是,这顿只有三个人的早餐氛围便诡异了起来。 清晨的乡村小院,本应该空气清新,安静祥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火药味。 谢积玉和池青分别坐在方引的左边和右边,目光有时候在半空中碰到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不约而同地纷纷移开眼睛。 “现炒的野菜,尝个鲜。”谢积玉把一碟野葱炒蛋往方引面前推了推。 “谁知道野生的有没有毒。”池青放下筷子,把一叠油焖笋也推到了方引的面前,“还是吃这个吧。” 方引的筷子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最后还是落回了自己的白粥碗里:“你们随意,不用管我。” 池青亲昵地凑到方引的身边,意有所指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可不敢随便吃某些人给的东西。”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谢积玉冷冷地看着池青,“粥是我熬的,笋也是我带来的,不想吃没人逼你。” “搞笑,这又不是你家,你说了算吗?” “你……” “好了好了,吵得我头疼。”方引不得不抬起手紧急制止,“食不言寝不语,就好好吃早餐吧。” 池青赞许地点头,想到这两人之间很明显就是方引在回避对方,便道:“就是就是,alpha喉咙就是大。都离婚了还反复骚扰别人,让人厌烦。” 方引安静地垂着眼睛喝粥,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谢积玉张了张口,却是什么理由都说不出来。 尽管非常不舒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池青说得是对的。 好不容易让这顿煎熬的早餐结束,池青刚好接了个电话走了出去,小院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我想了想。”方引沉默地收着碗筷,“你还是别再来了。” “就因为池青?以前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解释得不清楚,我可以再……” “跟以前的事情无关。且不说池青还要在这住几天,我们本来就离婚了,再这样拉拉扯扯不合适,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断干净点。” 前几天方引还有些云里雾里,或许是因为谢积玉确实帮了他很多,潜意识里觉得欠了人情,说话也软了几分。 所以面对那一番什么要追求自己的话,他竟然没有严词拒绝,而是留下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现在想想,不主动也不拒绝,简直像把曾经两人的关系颠倒过来了——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大的失望,方引曾经对这种滋味再熟悉不过了。 池青的出现倒是提供了一个契机,早点拔出刺,才能早点愈合。 “对我们来说不要再见面是最好的,不要再说什么追不追的话,我不可能再接受。” 方引低着头,没有去看谢积玉那双仿佛要下起雨的眼睛,咬了咬牙,让自己的声音冷硬了几分。 “如果你再过来,这个地方我就不会再待下去。” “你别……”谢积玉的声音像是过山车,冲上高点又陡然弱了下去,“这里挺好的,你住着吧,我……不再过来就是了。” 方引转身走进了厨房,将碗筷放进了水槽当中。 谢积玉略带苦味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叔需要定期复查,到时候我就让医生直接联系你,你记得。还有你手腕复健,我也……” “我自己就是医生,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做,不需要麻烦你。” 方引转头走到他面前,郑重地看向他,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直插面门的刀。 “到此为止的意思是不仅仅是不再见面,所有事情你也不要再做了。” “我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是吗?” “我们一开始就是个错,你每次出现我就想到自己以前犯错的蠢样,所以就这样断干净吧。” “对不起。”谢积玉迟钝了好久,才很慢地点了一下头,“那我就,走了。” alpha转过身离开,一向高大的挺拔的背影竟然佝偻了几分。 本来就该这样,早在离婚那天就该这样了,只是后来被现实拉拉扯扯了许久,竟然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还有什么好喜欢的,还有什么好爱的,差点把半条命赔进去,还不知道轻重吗?三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连这个都不清楚了? 终于,一切要回到该有的正轨了。 方引暗自握紧了手,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直到濡湿的触感出现。 他低头去看,发现掌心破了一块皮,血丝把无名指的指甲缝都染红了。 “那人呢?”池青从外面走进来,这样问道。 方引收起自己的手,露出一个浅笑来:“刚刚走了。” “那就好。”池青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一边,笑眯眯地搂住方引,“我看风景不错,等会出去走走吧?” 池青说他最近没什么演出,就当出来是度假的了,想多住几天,而周知绪和方引也欣然应允。 方引不必说,十几年的朋友了。 周知绪的理由却不仅仅是因为池青和儿子的关系,还有一点就是他们俩一个搞摄影,一个搞音乐,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从事艺术行业的,一拍即合。 无论是音乐还是摄影,其实都需要某种对灵感敏锐的捕捉力,以及对美的感知。 方引有时候看着这对忘年交聚在一起聊天,尽管很多名词都听不懂,但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我都计划好了。”池青笑眯眯地看向身边的方引,“我下次的演奏会海报,就让周叔叔帮我拍!” 方引知道周知绪以前是拍人像的,但毕竟几十年没碰了,也有些担心:“能行吗?” “怎么不行?对了,到时候你也一起过来看我演出啊。” 方引欣然点头:“一言为定。” 天气越来越暖,各种果树的花都开得很好看,两人就这样慢慢散步,竟然有种回到高中时期的感觉。 池青走着走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了脚步。 “有件事……其实我一直都很自责,能有机会亲口跟你说,我还挺开心的。” 方引也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什么?” 池青深深叹了一口气:“就是当年我跟你坦白谢积玉当年的事情,我后来一直很后悔跟你说那些,毕竟当时很快你就……唉。” “真的跟你没关系,当个傻子当了几年,我当年宁愿早些知道。”方引静了两秒,还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当年算我先瞒着你结婚的事情,你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池青很少有这样心事重重的低落模样,方引一猜就知道,这件事应该哽在他心里几年了。 “我后来梦到过你很多次。”池青眼尾都难过地耷拉着,“当初才知道你们关系的时候我就该说清楚,不应该……不应该沉默那么久……” “当初促使我做出那样选择的核心原因还是方家,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不然怎么会第一个告诉你我还活着呢?”方引双手搭着他的肩膀,打断了他低落的情绪,“事情都过去啦,我现在活得很好,你应该高兴才对。” 池青深呼吸了一下,抬起头笑了笑:“你说得对。” 方引点点头,对着春日的明媚阳光闭着眼伸了个懒腰:“现在就是最好的。” 池青看着他,犹豫了几秒忽然道:“你跟谢积玉现在……呃,我看他一直没有再出现了。” “我们两清了。” 池青小心地低声问:“可是当年,你说过是喜欢他的,现在……?” 方引沉默了一会没说话,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或者,我是什么样的人?” 池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眼睛转了转:“很好啊,温和细心,待在你身边就算不说话,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我十六岁那年就想杀了我父亲,不过失败了;我也曾经想找杀手杀了他,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后来,要不是一些……突发因素,我现在应该在牢里,罪名是弑父。” 方引忽然笑了一下,转头望着池青。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个很好的人吗?” 池青很明显对这样的话题没有任何准备,更不知道方引的过去居然有这样的隐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看吧,就连你也顿住了。” 春风温和地拂过方引的眉眼,他依旧带着浅笑,像以前一样。 “我只是意识到我这样的人自己活着就够了,什么情啊爱的都是漩涡,最后还是会两败俱伤。” 池青看着他温柔和煦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那东西转瞬即逝,一点都抓不住便消失了。 后来的几天,方引也把自己活着的事情告诉了以前的同事。 姜舟雨和梁轩上门的时候也是狠狠地激动了一番,基本跟池青是差不多的反应,先震惊,再泪眼汪汪,最后破涕而笑。 第265章 虽然不是大肆宣传公开,但方引也不再要求他们瞒着这个消息,于是这个小院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很是热闹,总是有人上门。 周知绪很明显喜欢这样人气很足的地方,每来一个人,他都要帮他们拍一些照片当是纪念。 过了几天照片洗出来寄到了这里,周知绪还特地做了一个照片墙挂了起来。 方引站在那照片面前看了许久,心里一个个地念出他们的名字。 池青,姜舟雨,梁轩,科室里早就转正了的年轻人汤鸿,医科大学的恩师苏达教授,回国短暂述职的杨清,即将当父亲的卢明翊……甚至还有恰好在国内开座谈会的罗伯特教授,特地问了方引当年芯片取出后的恢复情况,得到一切都好的回答才满意。 这才是他的人生中该出现的人,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方引带周知绪去医院复查,结果也非常好,两人找了个餐厅好好庆祝了一下。 首都政府官方发起了一个以人文为主题的摄影展,回去的时候周知绪在那个宣传板面前停了下来,很明显是心动的。 方引干脆包里一个酒店套房,陪着周知绪在首都好好转转,也拍一拍照片。 连续几天跑在外面,他也有些精神不济,每天晚上都睡得很熟。 一天夜里,迷迷糊糊之间,枕头边的手机忽然疯狂震动。 他艰难地摸索着接了起来:“谁?” “方引。” 谢惊鸿低沉而严肃的女声让他一下子清醒了。 但还没等他追问什么,电话那头又出现了混乱的杂音。 似乎是手机被拿远了,还有争吵的人声,仅仅两三秒,方引还没听出来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低头看向屏幕,这才发现来电号码是谢积玉的。 ----------------------- 作者有话说:差了几分钟没卡上点,疯狂鞠躬![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 第195章 方引和周知绪每天早出晚归好几天,在整理好作品提交的时候,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来了。 方澄看上去瘦了一些,脸颊没有以前那圆了,似乎是成熟了不少。 以前面对方引的时候他总像是一个浑身戒备的刺猬,总要刺对方两下才算完,虽然大部分时候他连口头上的好处都讨不到,但这种行为模式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似乎形成了某种行为定式。 现在两年多没见,那种剑拔弩张的对抗氛围才消失得差不多了。 虽说是方澄主动找上门的,但是两人在酒店咖啡厅里面对面坐了快十分钟都没有说话,只是把热拿铁在掌心相对的双手里转来转去。 直到拿铁从杯子的边缘洒了几滴在桌面上,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忽然开始慌乱地找纸巾,方引终于皱起了眉。 “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喝咖啡吧。”方引抽出两张纸巾丢到方澄的面前,声音很淡定,“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啊,还……还可以,现在在接受精神治疗。”方澄擦着桌面上的咖啡液,嗓音有些苦涩,“只是医生说在好好治疗的情况下,也得好几年才能稳定下来。” 方引很清楚,许青蝶的精神状态或许是有些问题的,但远没有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件事情连方澄都不知道。 对他来说是亲生母亲杀了亲生父亲,就算已经得知方敬岁的所作所为,也不代表这件事的打击不大。 精神病诊断首先是免除牢狱之灾,其次大约也是为了护着方澄——因病杀人总要比仇杀让人好接受一些。 方引面上不显,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能治好就行。” 午后的太阳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来,给他蒙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整个人看上去沉静如水。 方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很难把眼前的人跟过去了解到的那个方引联系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才知道你还活着……要不是警察告诉我的话。” 方引掀起眼皮看着他,眼底没什么情绪。 方澄连忙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我妈妈她现在精神状态很差,根本没办法跟我正常沟通……我也才知道你当时也在现场,可不可以告诉我,当时她是什么样的?” 方引回想起那个血腥的夜晚,又想起许青蝶当时的话:“她自首之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没有……她只是给我做了一顿早餐,然后就被抓了。” “她当时倒是有过短暂清醒的时候。”方引面不改色地看向方澄,“说最记挂的人就是你,让你照顾好自己。别的,也没什么了。” 方澄圆圆的眼睛里光彩又消失了一点:“这样啊。” “如果你只是问这个问题的话,我说完了。”方引将面前的咖啡往远处推了推,“我就先走了。” “等等!其实我也想问,周叔他……现在还好吗?我能见见他吗?” “挺好,不过下午出门找老朋友去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来转达。” 方澄神情踌躇地把桌布攥得满是褶皱:“周叔当年受到的那些伤害,我妈妈一直觉得很抱歉,本来以为没有机会再道歉的……总之,非常对不起。” 方引轻轻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说着他就准备离开,可方澄也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拦住了他,嗫喏着:“以前的事情……我是说小时候以及长大后的一些事情,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其实后来的方引也很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跟他们本人的关系不大。 五岁那年被送往孤儿院当做惩罚的时候,一年后回家方澄已经出生了——方敬岁早就想好用方澄的存在来提醒周知绪,也想给方引制造一些麻烦,所以不和的种子早在很多年前就种下了。 方引还很小的时候,面对这样一个总是抢东西的弟弟还有些难过。后来长大了,看着方澄就像看着一个幼稚的小孩在他有限的认知内释放恶意,除了厌烦之外不会有太多别的情绪。 说到底二人的命运大差不差,他不想再记着小时候的事情,却也不觉得有再进一步打好关系的必要。 “知道了。”方引转身离开的时候抛下了几个字,“照顾好许阿姨,再见。” “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我妈妈被关在国外的精神病院里。道歉之外,我也要跟你道谢。” 方澄鼓起勇气往前跟了一步,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方引。 “哥,下次见。” 以前方澄都只叫他的名字,鲜少称呼“哥哥”的时候也用作讽刺。 ……这么真心实意的称呼倒是头一回。 方引的背影微微僵了一瞬,什么都没说,大步离开了。 周知绪最近情绪很高,总是早出晚归。 他把作品提交上去的时候才知道其中一个评委是当年一起玩摄影的朋友,关系还挺好,这么多年没见有聊不完的天。 当年周知绪在摄影圈子也是有点名气的,这样一来,越来越多以前的朋友都找到了他,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方引看着这样的变化自然是开心,只是他自己就觉得日子有些无聊起来了。 正好这天接到了房产中介的电话,说有人想看房谈价,让方引过去一趟。 最近首都的房市低迷,实地来看的人都没几个,这是第一个上门的,方引就想着早点过去收拾一下。 只是等他到了才发现,整个房子干净到显得空空荡荡,衣柜里的衣服都少了大半。 当初搬到村里去住的时候也带了一些简单的衣物,但是大部分都是新买的,这里的衣物应该没有都带走才对啊。 方引面对敞开的衣柜,坐在了床边。 但当他手指触碰到床单的时候,才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常理来说长期水洗的布料表面已经微微起毛,摸上去也应该是柔软舒服的……而手下这个床单看着跟自己原来使用的是一样的,但摸上去却硬挺了一些,像是刚刚浆洗好,从工厂里拿出来似的。 容不得他多想,中介已经敲响了门。 意向买家是一对年轻的男女,说话很客气,说打算买婚房。 而中介也十分专业,方引站在门口的位置没有多打扰,任由这两方谈。 他余光瞥到了隔壁的房子。 方引转过去,盯着那门看了一会,然后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门把手上。 原本光滑到能反光的金属把手显得暗沉沉的,上面落了一层浮灰,看来是很久都没有再来过了。 “……先生,方先生?那我们今天就先这样?” 三个人好奇地看着这个走神的房主,方引这才反应过来:“好……觉得房子怎么样?” 小情侣似乎对眼前这个漫不经心的房主颇有微词,还是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挺好的,只是我们想多看几家。” 方引也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将人送到了电梯口。 第266章 但还没两分钟,电梯声到达声响起,方引还以为是他们去而复返,但过来的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此刻满脸的着急,见了方引之后又转为了惊慌。 半个小时后。 “……这件事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是我们的不对,只是确实没办法了。”管家都焦急得额头冒汗,“现在只是需要一些您的衣物,别的按照谢先生的命令,是绝对不会打扰您日常生活的……” “赵叔,我是小辈,而且现在已经跟谢积玉离婚了,实在不要用这样的敬称。”方引望着他,神情很定,“先带我过去看看吧。” 管家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来。 时隔两年多的时间再回到谢宅,但看上去几乎跟以前没有变化。 方引被领着一路走到了地下室的门口,管家谨慎地带上了信息素隔离口罩,然后推开了门。 地下室一片昏暗,但迎面扑上来的兰花香信息素倒是非常浓郁,方引不禁皱起了眉。 腺体残损之后,信息素浓度会大幅降低,但目前的空气中的浓度却显示谢积玉在这里应该待了很长时间了。 方引循着昏暗的巨幕屏灯光,小心地走到那个宽大的沙发面前。 乍一看,这个沙发上各种布料几乎要堆成了一个小山,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像有活物的样子。 方引站在一边看了好几秒,那衣物却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手伸出了那衣服堆,攀上了沙发背,一个瘦削的人影借力坐了起来。 “滚出去。”谢积玉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要是你不想死的话。” 方引愣了一秒,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 他从昏暗中走出来,声音很淡定:“是么。” 谢积玉很明显地一愣,声音陡然变得小心翼翼:“方引?你是……方引?” 还没等来回答,他便从那堆衣服里爬起来,还跌跌撞撞好几下才站了起来,有些无措的样子。 方引打开了灯,这个昏暗的空间一下子亮了起来。 站着的alpha佝偻着身体,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凌乱,呼吸粗重。 忽然明亮起来的灯光让他双眼不适,但还是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方引。 “你拿我这么多衣服是要做什么?” 不问自取的行为当然是不好的,面对这样的质问谢积玉垂着头:“对不起。” 这是alpha典型的易感期筑巢行为,沙发上衣服堆叠着的样子简直是教科书般的精准——管家那一番解释竟然是真的。 “我是beta,我没有信息素。你这样的行为不会有用,不如趁早找个omega。” “有用的。”谢积玉小声解释。 方引皱着眉,仿佛面对一个违背医学常识的顽固病人,声音冷冷的:“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没有omega信息素,我的衣服跟商场里卖的衣服一模一样,你不如去包个商场。” “反正对我有用。”谢积玉声音又小了一度下去,但却很坚定。 方引不悦地抿唇,这时候门响了,谢积玉看过去,眼神很明显慌乱了一瞬。 “谢先生,您……” 进来了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手里端着餐食,目光跟方引对上的时候很明显愣了一下。 方引也是一样,只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眼睛跟自己实在是相似。 他忽然想起来当时自己还在边陲小镇东躲西藏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所谓谢积玉找到新欢的报道,看来正是眼前这个人了。 等到对方走进,方引看到了他后颈上贴着信息素贴,也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omega信息素气息,是玫瑰香。 谢积玉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是我母亲找来的!”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需要跟我解释。”方引的态度倒是淡定得多,指着自己那堆成巢的衣服,“既然有omega在,你还搞这些做什么?” 谢积玉头都垂了下来:“我解释过了,我需要的不是omega……是你。” 方引身体僵了一下。 他不想跟他就这一个显而易见的医学道理来回扯皮,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是我,姜医生……嗯,最近挺好的,你现在在院里吗……不是不是,我和我母亲都挺好的,我等会送个病人去你那里方便吗?你帮忙看看……好,谢谢,大概一个小时后到。” 方引挂了电话,对谢积玉道:“现在出门,我让信息素科的医生跟你说。” 谢积玉眼睛看上去更红了:“是姜舟雨吗?你跟她……现在联系上了?” “她虽然年轻,业务能力在首都业内都是有名的。她会告诉你,一个beta对你的易感期毫无用处。” “我不去。”谢积玉陡然倔了起来,退了两步,“姜舟雨不会说出什么有利于我的话的,但我觉得就是有用。” 方引皱着眉看着他,语气冷硬了两分:“事实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而姜医生说的就是事实。” 谢积玉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所以你信她,不信我。” 方引冷冷一笑:“是,所以呢?” 谢积玉的态度陡然弱了好多下去,低声道:“我现在腺体残缺,易感期不会失控了……让我一个人待几天就会好的,你就当不知道吧。” “你身边堆的都是我的衣服,我怎么当不知道?”方引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扯了,看着放在不远处桌子上的镇定剂,“你要是不愿意,我有的是别的办法。第一点就是,我不准你再碰我的任何衣服,这些我都拿去烧干净。” alpha咬着牙,眼睛红得不像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引叫来了管家,带了两个安保过来把人带走了。 一直站在一边的omega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只是语气有些弱:“那个,我觉得谢先生说的可能是对的。” 方引回过头:“怎么说?” “当时我被谢先生的母亲找来,说是我跟你比较像,让我安抚他……”omega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当时闻到我的信息素,表现得特别讨厌。” “信息素也有喜好问题的,正常。” “不是这个意思。”omega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苦笑,“是本能的生理抗拒……他当时就吐了。” 方引愕然。 这个距离,他很轻易就能闻到他身上馥郁的玫瑰花香,很是迷人。 一个易感期的alpha面对一个omega的信息素居然会呕吐,跟一个饥饿的人面对大餐会恶心是一样的,着实是难以置信。 方引追问:“难道谢女士没有尝试再找别的omega试一试?” omega摇了摇头:“当时谢先生吐完之后,似乎是出现了什么幻觉,对着空气说了一些类似忏悔的话,然后就用花瓶碎片割破了自己的腺体……所以,也没有什么必要再找omega来尝试了。谢女士前几天让我来这里,不是因为我是omega,而是因为,我跟你还有几分像。” 方引安静地坐在车的后排,白皙的手指轻点膝盖。 他想起了前几天的那个晚上,谢惊鸿用谢积玉的手机打来的那个急匆匆的、语焉不详的电话。 看来就是这个原因。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姜舟雨看到谢积玉的时候也有些意外,不过表现得倒是相当专业。 方引简单把谢积玉的谬论说了一下,姜舟雨就带着人去了检查室。 一开始方引以为只要说清楚ao之间的信息素和易感期之类的理论就够了,顶多再给谢积玉做一个omega信息素缓释治疗,让他明显体会到前后差别更好。 在此期间,方引去了楼上的骨科诊室,正好同事们都还闲着,便聊了会天。 眼看着楼下时间越来越长,却也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他有些道不明的不安情绪出来。 “脸色不太好,没事吧?”汤鸿走到他身边,“要不等会下班,我们一起出去吃火锅?就像以前一样。” “好啊好啊!”梁轩放下了杯子,“好久没有一起聚聚了。” 方引点点头:“也好,你们想吃什么?我现在是外人,就我来请客吧。” “这么好?隔壁新开了一点海鲜火锅,要不是常识下?” “我听说……” 还没等几人讨论出晚上要吃哪家,姜舟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两人约在僻静的楼梯拐角见面,方引轻声问:“怎么样?” 姜舟雨深吸了一口气:“情况有点复杂,我暂时还下不了判断。” 这能是什么复杂情况? 方引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立刻追问:“他不会得了什么信息素方面的罕见病吧?” “在五年前,他这个样子确实算是病。只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联系了国外的专门的科研组,或许过几天才会有结论。” 方引紧绷的感觉没有松下来一点:“到底是哪方面的问题?” “具体结果现在不好说,我等会给你发一份资料,你大概就能理解的。” 第267章 姜舟雨忽然无奈地摇了摇头。 “以为你死的那两年,谢积玉那个样子我从同行那里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我只以为是他想自我感动,或者严重的赎罪情节干扰了生理状况,才做出那样极端的自残行为来,现在看来倒是一种正常的发展。” 方引想不到什么样的原因,会让“自残”跟“正常”两个字扯上关系。 姜舟雨苦笑了一下:“所以,谢积玉的话确实不是谬论。” ----------------------- 作者有话说:尽量写得长一些,在加速完结辣~[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96章 “alpha的腺体原本有两大功能,一是分泌强大的alpha信息素,对外宣告其存在与等级;二是扫描并处理环境中omega发出的高强度信息素信号。而现在,病人的腺体受损严重,这两大功能急剧下降。” 明亮的会议室中,投影大屏上的画面从腺体切面换成了大脑的神经系统图。 “但人体是一个精妙的系统,当主通路被切断,大脑会尝试开辟新的路径来理解世界,嗅觉、触觉等基础感官的神经区域开始被激活和强化,变得异常敏锐——这是一种典型的感官代偿。” 年轻的专家将目光从大屏转到方引的脸上,笑容标准且专业。 “在失去了所有强烈的外部信息素指引后,他的神经系统会本能地寻找一个新的、稳定的锚点,来重新建立与世界的安全联结。” 方引陷在椅子中,想起他昨天见到的那个谢积玉。 孤立无援地躺在自己的衣服堆里,虚弱,痛苦,这些跟“安全”两个字可扯不上任何关系。 “为什么是我?”他轻声问。 那个年轻的专家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姜舟雨,又看向了方引。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我们目前的研究重点,但是也没有一个明确答案。不过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件事并不是alpha腺体损坏之后才发生的,而是早有征兆的。你可以回想一下,有没有类似的时刻?” 早有征兆…… 方引安静了一两秒之后道:“没有。” “好吧,那我先换一个方式。” 飞机刚落地就急匆匆奔过来的专家放下了幻灯片遥控手柄,转而坐在方引对面的椅子上。 “病人是alpha,而你是beta,按照一般情况来说,他的易感期你们会怎么度过?”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专业,方引也没有多犹豫地照实回答:“我用omega信息素针剂。” “为了让他舒服一些?” “是。” “那他是对你身上omega气息的需求是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 方引陡然皱起了眉。 一开始谢积玉确实是有兴趣的,但渐渐地,他就不再那么有兴趣了。 当时的方引还以为是那些味道谢积玉不喜欢,才想着跟一个做实验的学生一般,用了很多不同类型的针剂好找到那个最让他喜欢的,但努力了那么多次,也是收效甚微。 甚至到了最后,谢积玉对他身上omega的味道会感到厌烦。 见方引沉默着,姜舟雨轻声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问了我关于alpha一般会喜欢什么样的信息素的问题。” “是,我有印象……”方引的声音罕见地犹豫了起来,又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人,“他后来确实对这种行为不太喜欢,可是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虽然心理上还没有意识到,但生理上已经诚实地做出了选择——你身上有一些东西被那些人工造出来的信息素给掩盖了,每次迎接alpha的都是不同的陌生感觉,在他眼里那就不是你,自然不会喜欢。” 方引摇了摇头,又抬起手摆了摆:“因为他当时不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他都讨厌。没有质疑你专业度的意思,只是在我看来,这个解释对我来说是无稽之谈。” 那个专家忽然笑了一下,一边的姜舟雨也垂下了头,似乎也露出了一个夹杂着无奈的笑意。 “好,那我们就先不谈当时,谈谈现在吧。这是病人两个阶段的显示的脑部影像和动态数据图,注意杏仁核和前额叶部分。” 方引对这些数据的理论知识还在,不需要专家解释就能很轻易地看到其中的差别。 “尽管你衣服上残留的生物信息很少,但这东西在身边,他的前额叶皮层活动趋于稳定,负责恐惧与焦虑的杏仁核活动明显降低。” 方引盯着那数据看了半晌,忽然问:“所以,我身上吸引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想把它称之为‘纽带’,作为链接两个人之间的物质。那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东西,初步认为是由基因、饮食、细菌群落……甚至是日常使用的洗衣液、洗发水和衣服布料的气息等各种因素组成的,复杂到我也没办法给你一个明确答案。” 谈到目前自己的研究领域,年轻的专家露出一个非常自信的笑。 “这种味道非常微弱,对曾经是s级alpha的病人来说难以识别,因为他们的生理设置就决定他们对omega更加敏锐。现在病人的腺体坏了,原本模糊微弱的东西就明晰了起来,就像……一台只能接收特定频率的收音机。” 专家是姜舟雨留学时候的同学,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算是国际上比较前沿的,听到首都有类似的病例马不停蹄地就过来。 短暂的会诊结束之后,姜舟雨特地将人送了出去。 “以前,人人都觉得ao之间的信息素吸引力才是目前维系一份忠诚关系最突出的标志。有人觉得冲动而原始,有人觉得只是在遵循自然法则。我的课题组常年跟踪调查一些信息素匹配度很低的ao夫妻,发现他们对彼此的依赖有增无减,我就设想或许除了信息素匹配度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在影响他们的关系。现在作为beta的你也有这方面能吸引到alpha的东西,不得不说又让我的研究前进了一步,至少说明这东西已经能够超越性别。” 临走之前,专家看着心事重重的方引,又留下了一段话。 “其实你们之间并没有产生什么新的东西,只是通往特定感知区域的路被打通了,其实可以将这种通路简单理解为爱——正是因为这个,他的大脑才会将你的气味与极度的安全感、愉悦感和奖赏联系起来,这种依赖是心理和生理共同作用的结果。” 方引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很久才起身,朝着谢积玉的病房走去。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朝里看,谢积玉还躺在病床上,镇静剂让他睡得很沉,但身体却蜷缩着,手里依旧攥着方引那件旧衬衫。 方引的大脑慢慢松懈下来,很多细小的回忆涌了上来。 至少刚结婚的前半年,alpha对他身上的omega信息素是有点兴趣的。 后来,也不是某一个明确的时间点,谢积玉好像忽然开始厌烦他身上的气味了,总是说他装omega。 方引听出来那语气是讽刺,只以为是提醒自己不能跟omega相比较。 那时候的他是有些惧怕离婚这件事的,总觉得要是更好闻、等级更高的信息素就能让谢积玉喜欢,于是便在这方面下功夫。 却没想到,变化早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发生了。 方引抬起手,轻轻地按在玻璃上,食指动了动,远远地挡住了谢积玉瘦削的侧脸。 姜舟雨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方引走进了病房,她才走了过去,朝里看去。 病床上的alpha动了动,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目光追随着眼前人看了一会,声音沙哑:“我的状况……怎么样?” “没有生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休息休息就行。”方引将一根吸管放进杯子,然后放在谢积玉的身边,“你现在感觉如何?” 谢积玉笑了笑:“挺好的,没有什么不适。” 方引将喝得只剩一半的水杯放回了边上的桌面上,嗓音淡淡的:“那就好。” 他坐在病床边低着头看平板电脑上的医学资料,谢积玉的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 过了很长时间,方引没有走出来,病房里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因为谢积玉的事情,方引和骨科诊室前同事们的聚餐被推迟了足足三天才找到时间进行。 一行人去了医院隔壁常去的那家火锅店,还是熟悉的装修和味道,方引吃着也有些怀念了起来。 一开始大家还是把话题的中心放在方引的身上,大多数是在好奇以前事情的一些细节,后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现在的工作。 “上次术前谈话直接给患者看3d重建模型,沟通效率不知道高了多少,终于不用反复解释了。” …… “院里刚换了新系统,挂号、病历、开药、手术申请全在里面,刚开始用真是手忙脚乱。” …… “现在医院里分本土派和海归派,在设备采购和手术方案上没少较劲,要我说就是闲的。” 第268章 ……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李主任被走了,现是空降的王主任当家,我听说他跟院长的姐夫,好像有什么亲戚关系。” …… 方引听着他们的聊天,不知不觉也安静了下来。 他才意识到在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曾经熟悉的工作场所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连聊天也融不进去了。 虽然还笑着听他们说话,但心里涌上了复杂的感觉。 原本医生这个职业的初心是为了周知绪,他以为自己应该没什么职业情感的,只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心中还是奇异地出现了不舍的情绪。 “对了方医生,打算什么时候回医院啊,跟我们一起面对这恶劣的工作环境?” 末了,汤鸿笑眯眯地看着方引,其他人也是都看着他。 方引摩挲着手腕上那凸起的伤痕,面上却表现得很自然:“在医院坐牢那么多年,我还没休息够了,再说吧。” 此话一出,其他人纷纷发出了羡慕的哀嚎声。 一群人吃得很尽兴,直到晚上10点才散场。 有的人打车,有的人开车,很快商场门口的空地上只剩下了方引。 他站在灯下,被绵绵雨帘笼罩着,看不清表情,可看上去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春雨的微凉,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植物芬芳。 他抬脚准备迈入雨中,头顶却陡然一暗。 “知道你没带伞,所以来接你的。” 谢积玉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他面前,眼里噙着很浅的笑意。 雨势渐大,星星点点地落在已经有积水的地面上,在路灯的照射下,仿佛是烟花倒映下来的异世界。 而现在,这个异世界里多了一个人。 “你不是应该在病房好好歇着么。” “我前几天体力不支,现在已经好了,只是留在医院里暂时配合他们的研究项目而已,基本的人身自由还是有的。” 方引先朝着雨中迈出了一步,谢积玉随后跟了上去。 “能治好自然是最好的。” 谢积玉无奈地笑了一下:“医生说了,那不是病。” “现在还在研究阶段,保不准几年后这东西就是病了。” 方引慢慢地走着,看着脚尖,头也不抬。 “但在我看来这可比一般的信息素依赖症严重多了,那个至少可以通过取出腺体的方式隔绝上瘾的来源。这个都没办法治,不是病是什么——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不是很可怕么。” 谢积玉却垂着眼睛望着他,并不在意。 “我倒觉得这是好事,至少说明我没有对你说谎。一直以来,你都不相信我说得那些话,总觉得我别有目的,或者是一时愧疚,或者说是自我感动……就算是病,我也不想治。” 方引将头瞥向另一边,视线避免跟谢积玉有任何接触:“等哪天我不怀好意,用那所谓的‘纽带’要挟你给钱给股份,甚至让你干一些坏事,我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谢积玉忽然一笑,温热的气息拂过方引的耳廓,声音低低的:“我盼着呢。” 这让方引猝不及防,脚下一滑差点摔到台阶下面去,幸好谢积玉眼疾手快揽住了他的腰,将人搂进了怀中。 两人一时间离得很近,几乎是呼吸可闻,都很明显地愣住了。 几秒钟后才略显无措地分开,就这么沉默地并排走着,一直走到了医院门口。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几个大字发着幽幽的蓝光,在黑暗中很是显眼。 方引驻足看了一会,忽然开口:“再过段时间,我想把手腕治好。” 谢积玉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好。” 后来的几天,他显然把医院当成家了似的,除了配合国外来的科研组做检查,大部分时间都很闲地出现在各个地方。 有时候去骨科诊室给方引的前同事们送一点自制的下午茶,有时候又在湖边拉着方引晒太阳说补充维生素d,有时候也会见一见医院的领导,聆听对方的求注资的方案…… 总之,医院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了这个人。 池青从理疗室里走了出来,尝试活动自己的肩颈,满意地点头:“你推荐的医生确实不错,真的舒服好多。” “拉小提琴劳损得厉害,除了定期理疗,日常多活动更重要。”方引从后面跟上来,将附赠的小册子递给池青,“里面都写得很清楚了,你照着做就行。” 池青笑眯眯地接过:“谢啦,我回去试试看。” 两人站在医院中庭上方的走廊,靠在围栏上聊天,池青不经意间瞥到了下方室内花园的景象。 谢积玉坐在花坛边上,穿着病号服跟一个脚上打着石膏的小男孩聊天,看上去还挺投入。 “他还没好啊?”池青问。 方引轻车熟路解释:“他现在倒是没什么病,只是要配合的研究还没结束,所以要暂住。” 池青的目光缓缓地移到方引脸上,深深地看了他好几秒。 “其实那年在海岛上被绑架,他救过我的命的。”方引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现在他身体出了新状况,又在这个医院治疗,我还是得稍微关注一下……” “好啦我知道。”池青笑了笑,“我等会就走,你先忙去吧。” 方引点头:“对了,那个肩颈的锻炼记得做啊,一定要长期坚持才有效果的。” “放心。” 两人告别之后池青没有立刻离开,站在走廊边看着方引走到了谢积玉的身边。 虽然不知道方引说了什么,但这个角度能看见谢积玉抬起来的脸上是带着浅笑的。 “池老师,躲我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他啊?” 一道年轻又桀骜的声音打断了池青的动作,一只手随即搂在了池青的肩上。 来人穿着高中校服,还背着书包,看着年纪不大,但个子已经比池青高了。 池青厌烦地甩开他的手:“我有自己的事情,不需要跟你汇报。” “但你是我的小提琴老师,我爸都问你近期怎么不到家里去教,非要在外面。” “外面的教室有监控,对你有好处。” 高中生弯下腰,笑得非常得意,目光随即又垂了下去。 谢积玉离开了,方引接替了他的位置,跟那个打石膏的小男孩说话,笑眼温柔。 “原来你喜欢这个类型的?看着……就是个老好人,有什么意思?” 池青声音淡淡的:“我跟他在一个房间睡了两年,有没有意思我知道。” 高中生的脸色理科晴转阴:“池老师,你一定要惹我生气么?再说了,他一看就跟刚才那个alpha是一对,你要是喜欢怎么不早点追?还是根本就失败了?” “他很好,想让人喜欢上他简直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只不过他都没意识到这点。” 高中生讽刺一笑,阴阳怪气:“原来池老师是暗恋人家啊。” 池青看着楼下的方引,忽然屈起手臂,一肘狠狠撞在了那高中生的胸口。 高中生有些吃痛地弯下了腰,面上不悦:“你干什么?” “他是个很好的人,值得很好的人,我也希望他就此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池青嗓音淡淡的,“不要用你那狭发育不完全的大脑来揣测我的想法。” “这个我当然懂。” 高中生又笑了,忽然搂住池青的肩膀,将人拉得离他很近,神情阴恻恻的。 “因为我们才是一类人,所以才能走到一起。” 池青眯着眼睛看了他几秒,忽然讽刺地一笑:“你中二病又犯了是吧?看来你爸给你的银行卡额度还是太高了。” 高中生声音低沉地威胁:“你敢说一个字试试。” 话音刚刚落下,楼下的谢积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三个冰淇淋。 池青看过去,只见方引和小男孩一人一个接过来,三人一起吃着,看上去都挺开心的。 “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他还是为别人着想,居然觉得自己极端得不像个正常人,一开始还不想迈出新一步。” 楼下的谢积玉抽出一张纸巾按在方引的嘴角,方引头也不抬地自然顺手接过。 池青无奈地一笑。 “还好,总算有个应该明白的人明白他了。要是还抓不住,那得多蠢啊。” ----------------------- 作者有话说:我来啦[亲亲]祝宝们国庆假期快乐呀,我争取假期结束前完结哦(如果实在多出两三章的话不要骂我[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 第197章 “我们先做肌腱滑动训练,可能会有些不适,您需要忍耐一下。” 治疗室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药膏的味道,方引坐在椅子上,对着面前的治疗师点了点头。 对方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掌,另一只手则将他的手指弯曲,使指尖慢慢触及手掌底部的掌横纹。 第269章 很快,一种深层的、被拉扯的酸胀感从腕部深处传来,好像有一条线在里面拽着,到一定角度之后就有些勉强了。 方引盯着手腕上那交错又丑陋的疤痕,知道这感觉是疤痕之下的肌腱粘连造成的。 要是恢复不了,这辈子都上不了手术台了。 以前他也知道手伤严重,或许是因为逃避,也没有正式地去做一个评估。 影像学检查之后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了解,正式开始复健才真的触到最艰难的部分。 方引盯着自己还没有弯到极限但已经开始发抖的手指,不由地用上了一点力,想试试极限在哪里。 但几乎就是下一秒,尖锐的刺痛感从手腕处传了过来,方引不由地闷哼了一声。 一直坐在边上的谢积玉立刻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方先生,不要勉强用力。” 治疗师立刻将方引的手放平,然后轻柔地握住手腕,缓慢地做屈伸动作。 “难以忍受的疼痛意味着训练力度过量,有再次损伤肌腱的风险,需要保持在有点不舒服但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方引缓过来了,点点头:“知道了,我们继续。” 眼看着又没什么问题了,谢积玉才重新坐了下来看着他们继续做复健。 方引的肤色本来就白,在衣服里捂了一个冬天,现在被春天的阳光照着,从手指到手背的优美线条上蒙着一层莹润的光,像白玉一样。 谢积玉看着看着,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 治疗师是个跟他们同龄的男性alpha,资质被反复审核过,履历漂亮得挑不出一丝错来,这才被谢积玉选中。 他也知道眼下是在做最正常不过的复健训练,对面两人的神情都是认真而专注的。 但是看着方引的双手被对方反复地、用不同的方式握着,还握得挺紧,他的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一股不爽的情绪来。 没办法,只能忍。 “好了,今天就先这样。” 治疗师接过助手递过来的冰敷包,用毛巾裹着捧在手心,让方引的手腕压上去。 在此过程中,方引的手指自然地碰到了对方的手臂。 谢积玉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没注意到自己的眉毛微微压着眼睛。 虽然腺体残缺了,alpha骨子里的气场还在,压迫感让治疗师都忍不住转头看过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心地询问:“谢先生,您看还有什么问题吗?” 方引也自然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没什么。”谢积玉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你们继续。” 方引微笑着看向治疗师:“我们尊重医学,也相信你的专业,没什么问题的。” 治疗师愣了一秒,点了两下头:“好,明白。” 复健的地方方引没有选择自己的老东家,而是去了这家私密性更好的私立医院。 他是有重新返回工作岗位的计划,可却没打算将过去所有的事情都让自己的同事们知道,手腕上的伤也一样。 治疗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上午十一点。 谢积玉开车开了十分钟,在一家餐厅门口停了下来。 这里是首都的东南角,坐在靠落地窗的位置上,能看到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的海面,像是洒下了碎金。 方引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望着这景象,很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不由地笑了,乌黑的眼睛莹莹有光。 谢积玉刚刚点餐结束,把菜单送给服务生:“怎么了?” 方引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上面是两个人的合照。 左边是妆发做得很精致的池青,右边则是拿着相机的周知绪,两人摆出了一个对称的剪刀手,都笑着。 看背景有白色的布景,地上散落着电线,还能看到两个大灯,看上去似乎是在摄影棚里。 谢积玉有些不解:“周叔和池青怎么会……” “池青要开专场演奏会了,就请我母亲帮他拍照做物料。”方引喝了一口面前的温水,笑眼弯弯,“我母亲现在忙得很,不仅要见以前的那些朋友,还要参加各种摄影活动,过段时间还要去北部拍少数民族过大节。” 谢积玉思索了一会:“毕竟很多年没在外面活动了,我找人随行跟着周叔吧,就当助理。” “这点我也想过,但他以前的朋友多得很,现在也都联系上了,一路上都有人,不会孤独的。”方引笑了笑,“而且这么多年过来了,被人跟着的日子他也算是过够了,想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谢积玉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搭在方引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餐上来之后,还没吃几分钟,他就发现方引有些手抖,勺子里的汤都荡起了浅浅的涟漪。 谢积玉看了几秒便反应了过来:“是不是手很累?” “还好。”方引放下了勺子,“肌肉长时间未正常使用,突然承受负荷导致发抖是很正常的。” 谢积玉无奈地笑了:“我也不是让你跟我解释,我明白的,怪不得刀叉你都没动。” 话音刚刚落下,他便将方引的那份羊排拿到自己面前,用刀叉将肉仔细地剔下来,再切成小块递到方引的唇边。 此时餐厅里的人不多,但因为他们的位置较好,时不时就有人会透过他们身边的落地窗看海。 谢积玉神情自如,方引面对这些目光还是有些不习惯,便道:“放我碗里就可以了。” 于是他也不勉强,把肉放到了方引的碗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烤好的茭白、大块的龙虾肉以及牛肉,都被谢积玉用刀叉分割得很细致,最后方引的碗中都放不下了,又要了一个餐碟才算完。 还没吃一会,方引便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梁轩打来的。 “好,我看到x光片了……对,这个病人是三年前我接诊过的,怎么又把自己搞伤了……原来是这样,治疗方案你怎么想……嗯,嗯,对的,我也赞成,这样是一个比较保险的方案……” 方引面对同事的电话非认真,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布上画圈。 谢积玉看了他一会,在他听对方说话的时候,用叉子叉起一小块彩椒递到了他的唇边。 果然,人在接电话的时候别人给什么就会接住什么,方引没有任何排斥,张口就吃了下去。 谢积玉盯着他一小截一闪而过的嫣红舌尖看了一会,又将一块切得很小的食物送到方引的唇边。 他没有直接塞到方引的口中,反而和嘴唇保持了两三厘米的距离。 方引认真地听着电话,下意识地身体前倾,舌尖从雪白的齿列后探出来,将食物卷入口中。 于是,谢积玉就这样一口一口喂他吃饭,期间还用餐巾擦了擦他唇角的酱汁。 边上不少人投来了目光,但他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等电话终于结束,方引才后知后觉有些饱了,也才发现谢积玉的嘴角一直噙着浅浅的笑意。 他不禁开口:“怎么了吗?” 谢积玉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着,话锋却一转:“关岭订婚日半个月后就到了,等吃完饭我们出去逛逛商场吧,把礼物选好。” 方引自然应允:“好。” 订婚这样的场合基本请的都是双方亲友,没有那么多流程和规矩,主要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好好玩一玩。 于是关岭就选了自家的游轮出海,中间再停靠几个国家,全程大概一周左右。 春末的日子,海风都是温暖和煦的。 方引趴在游轮的围栏上,惬意地望着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白衬衫的领子敞开了两颗扣子,被海风吹得贴在身上。 后背的蝴蝶骨凸显了出来,配上一截瘦削的腰和修长的腿,俊秀却没有一丝柔弱的气息,简直令人移不开眼。 “你好,打扰一下。”一个年轻的男生走到了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他,“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眼前人看着年纪还很小,应该只有二十多岁出头,面颊还有些红,是个omega。 方引笑了笑,礼貌地拒绝:“我在养病,不能喝酒。” 男生一看就没有什么搭讪经验,但倒是不怯:“中午楼下餐厅有主厨特餐,靠窗的位置视野特别好,要不要一起吃?” 方引自然能看出对方的心思。 他没有说太直白的重话,倒不是享受被人搭讪的乐趣,只是欣赏年轻男孩大胆的少年意气,这是曾经的他所没有的。 男孩以为方引在犹豫,便又上前一步:“特餐很难得的,等吃完之后还有……” “还有什么?” 谢积玉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但语气和脸上的笑意都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来。 他将一杯苹果热橙茶递到方引手中,转而看向那个男孩。 第270章 “也说给我听听吧。” 男孩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了一会,迟疑地跟谢积玉对视:“请问你是?” 这下换谢积玉嘴角僵硬了。 “朋友。”方引自然地答道。 男孩听完,脸上笑意更甚:“我还有一个朋友也是omega,不介意的话我们四个人一起吃?” 谢积玉不置可否:“你应该是崔小姐那边的亲戚吧?” 崔小姐指的就是关岭的未婚妻崔映雪,男孩点点头:“我是她的表弟。” 谢积玉面不改色地扯谎:“你表姐和表姐夫在楼上,一直在找你呢,很急的样子,你有时间过去看看吧。” “找我?”男孩有些疑惑地皱眉,不过还是把酒放在了一边,对方引笑盈盈地留下一句话,“那我先过去,我们餐厅见哦。” 眼看着人走远了,谢积玉脸上的笑终于真情实感起来:“尝尝这茶,我亲自煮的。” 中午的主厨特餐是上船的第一餐,客人基本到齐了。 谢积玉跟方引刚刚坐下,那个男孩就找了过来,身边还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看样子就是他说得omega朋友了。 “刚才在甲板上没看到你们,原来都已经坐下了啊。” 谢积玉微微皱眉,双唇抿起了一个不爽的弧度,转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关岭。 饶是在亲友聊天的关岭也感觉到了,也一下就get到了好友在不爽什么。 他笑眯眯地走到男孩身边:“表弟啊,我们两家人一起坐吧,认识一下。” “不用的姐夫,我们坐在这里就行,已经跟这两位先生说好了。” 关岭望着谢积玉和方引脸上紧绷但体面的笑,心想这小孩真是没眼色,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弄走了。 坐着的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对视的时候同时笑了出来。 正式的订婚宴是在晚上,流程很简单,半个小时就完成了,众人都是玩到了深夜才休息。 第二天轮船到了行程的第一个停靠地点,方引望着不远处略感熟悉的小岛,听到船长广播才发现这居然是伊斯亚特岛。 依旧是当地特色的粉黄房屋,海水碧蓝,但此时又只是春末夏初,阳光宜人,空气中暖暖的植物芳香和大海的气息融合得很好。 众人上岛之后就各自散开去游览了,方引和谢积玉也是一样。 只是故地重游让他心情有些复杂。 当年他来到这个地方是抱着求生的目的,中间先是被拒绝,后来又被新闻吓到,再后来还被绑架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方引就算回忆起这个小岛,都感觉蒙上了一层灰暗。 伊斯亚特岛的心之崖依旧是无数情侣们必来的观光打卡点,关岭和崔映雪也不例外,把两人的名字刻在锁上,又把钥匙扔进大海,接着又是拥抱又是接吻,拍了好多照片才算完。 宾客里也有不少携伴而来的,也纷纷重复了上述仪式。 方引在边上看了一会,转头对谢积玉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餐吧。” 他还是选了当年吃过的那家餐厅,又点了那些招牌菜。 谢积玉也跟当年一样,吃饭过程中话很少,只是心境已经跟当年完全相反了。 等两人结完账走出来,沿着微风习习的海滨散步,方引走着走着忽然开口:“怎么,心情不好?” 谢积玉一怔:“没有。” 方引不置可否,嗓音倒是很平静:“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散步的时候,你也是这个样子,不跟我说话——只是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你当时到底在气什么,为什么不理我。” 谢积玉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沉默了。 方引停下了脚步。 谢积玉转过身来看着他乌黑的眼珠,就知道自己必须得好好解释了。 “当时还有个你的大学同学在场,我还记得他的名字是贺明朗。”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由地弱了几分下去,“你在他面前说我们之间是雇佣关系,藏着掖着的……” 方引的脸上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然后哑然失笑:“我们当时是隐婚哎,还是你要求的,我只能这么说啊。” “我知道,所以我就是……就是知道这样,所以没办法怪任何人。” 谢积玉的语气弱到了尘埃里,几乎要被海浪的声音压没了。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你在心之崖上说……不喜欢我。” 方引有些迷惑,下意识就回:“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当时本来就……” 就在这个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滑过他的大脑,然后将后面的话狠狠地砸了回去。 谢积玉终于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方引。 海风大了一些,将他们身边的植物叶片吹得哗哗作响,仿佛无数语句在空气中碰撞得七零八落,散在了他们的身边。 “是,你想得没错,我当时确实因为这个回答下意识生气,但我竟然没有去细想到底是为什么……直到,很久之后。” 明明是自己要求的隐婚,明明是自己以为对方引没有一点在乎……但真的听到了方引的话,心中那些不爽的情绪就像海啸一样涌上来,将理智通通冲垮,连多想一步的脑子都没有。 方引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去,继续沿着海滨的路走。 他走了差不多五分多钟忽然停下脚步,问:“那你当时老是我让我提离婚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你不会提的,所以我才那样说。” 方引:“……” 还真是被拿捏住了。 方引继续沉默地走着,直到身边安静得过分,他才发现身边人没跟上来。 他转头望去。 谢积玉垂着头,肩膀都塌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蔫在了万物生长的春风里。 方引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是回头朝他走去。 “怎么了?” “没事……”谢积玉的声音很低,失落的情绪倾泻而出,“我只是觉得,明明有那么多时刻,可我都错过了。” alpha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挡住了眼睛,浅淡的信息素香也泛着莫名的苦味。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远处海滨夜市灯光亮起,三三两两的人慢慢涌入,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说起来,上次过来都没有好好逛过海岛的夜景。” 方引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握住了谢积玉垂在身边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现在,我们补上吧。” -----------------------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贝们的评论、投雷和营养液~假期吃好喝好睡好[哈哈大笑] 第198章 方引站在一个小摊面前站了好几秒,忙碌的摊主将上一位客人送走才跟他搭话:“先生,这可是我们伊斯亚特岛的特色,别的地方都吃不到的,试试吧!” 在方引前几十年的认知中,芒果或者说水果,只能做成甜口的食物。 眼前青色的芒果块上裹着一层厚厚的辣椒粉,海风吹过,空气中都能闻到呛人的辣味……着实是之前没见过的东西。 他转头准备问问身边人的意见,却看到谢积玉出神一般地盯着自己看,都没感觉到与自己目光相撞,丢了魂似的。 “来一份吧。”方引又把头转了过去,叮嘱摊主,“帮我多放点辣。” “好咧您稍等!” 摊主利落地现切芒果,又撒入辣椒粉拌匀,半分钟之后就交到了方引的手里。 “我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谢积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说着说着就嗓音就开始发紧。 “方引,你……” “来。” 方引冷静地用叉子挑起一块裹满辣椒粉的芒果块,送到谢积玉的面前。 “尝尝。” 夜市的灯光大片映在谢积玉的眼睛里,像是斑斓的星河。 他看着方引送到面前的通红的青芒果块,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没有感觉到丝毫危险地张开了嘴。 “方引,我……咳咳,咳咳咳咳……” “吃辣的时候不要说话。” 谢积玉被呛得咳嗽,很快就满脸通红。 方引拍了拍他的后背,冷静地把芒果塞到他的手中,然后转身走进夜市人群中。 “我去帮你买点喝的。” 但还没走几步,方引的脸上就露出一种后悔的情绪。 或许是那人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眼角眉梢都耷拉着,于是心里生出一种想安慰的冲动。 他其实当时没有想太多,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觉得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后悔没用,不如关注当下。 方引低头看着自己右手,面无表情地抬起左手打了它一下。 ……你当时到底在冲动什么。 他在狭窄的夜市里走了五分钟才意识到自己是要买东西的,抬头便看中了一家卖新鲜冰镇椰子的小摊,便买了一个。 还没走两步,方引又想起来甜的东西更能中和辣味,又买了一份甜汤。 第271章 只是……方引看着前面卖炒酸奶的小摊。 蛋白脂肪可以包裹辣椒素,这个解辣应该更有效率才对。 十分钟后。 因为一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撞进来这个四通八达的地方,方引左右手拎着各种各样的食物站在人群中,却忘了一开始到底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 就在他茫然地左看右看的时候,忽然被人拍了拍肩。 方引立刻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头发半白的罗伯特教授穿着一身运动服,两只手里都拿着吃的,正惊讶地望着他:“方引,真的是你?” 方引忙不迭地腾出一只手来,笑着握手打招呼:“这么巧,您怎么在这?” 曾经为了找到他给自己做手术,方引对这位老教授的日常习惯都摸得透透的,知道他每年盛夏会来伊斯亚特岛度假。 但现在还没到时候,不然上岛肯定是要登门问候一下的。 “年纪大啦,这两年总是觉得比不上以前了,所以今年就想着早点享受生活。”老教授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对了,你来这里是度假还是旅游?” “一个朋友订婚,顺便过来玩一下,明天就要走了。” 老教授点点头,又看到了他手里那么多吃的,不禁笑道:“你现在也很惬意啊,我本来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岛呢。” “您怎么这么说?” “毕竟当年你在这片海域被绑架,而且我们在这里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有点误会,我话也说重了。” 当时方引还是有些急躁,嘴也笨,几句话就把自己原本的求助变成了利诱,老教授自然不待见他。 想起往事,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这些都是小事,而且最终结果是好的,我没什么芥蒂。” 老教授望着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大海,忽然想起了什么:“当时没过多久,好像也是差不多傍晚的时候,你那个前夫找上门来,说什么都要问我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要不是后来请我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哦不对,是生日宴会的时候态度还算真诚,我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那么难搞。” 方引皱起眉疑惑道:“您说的是谢积玉吗?他,当时找了您?” 老教授肯定地点头:“说你回去之后满脸丧气,所以他一定要从我这里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期间还打电话说要弄艘游艇让你高兴。我当时就想,这样的人哄老婆开心的方法多了去了,连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来,干什么为难我一个老头子……” 方引抬手扶住额头,懵了好几秒。 他想起被绑架的那天晚上谢积玉穿得非常好看,还说让自己陪着他上游艇看日出。 原来,中间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可是后来谢积玉对此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又遇到了那场生死攸关的绑架……方引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考虑过。 或者说,但凡正常人都想不到吧? “可是我……” 还没等他表达出自己不可置信的情绪,不远处的沙滩上就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呼救声。 “救命!有人溺水了!快来人啊!” 老教授一听就起身大步跑了过去,方引的医生本能也反应了过来,丢下一切紧随其后。 夜晚闲适的海滩顿时躁动起来,像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炸开了锅。近处的游客们纷纷从沙滩椅、遮阳伞下惊起,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视线所及,是一片混乱奔跑的人群,以及他们惊惶交错的呼喊。 “在哪儿?谁看见了?” “快!快叫救生员!” “那边!水里面!” “那人看上去危险了,快快……” 各种声音碎片混杂着海浪的轰鸣,一股脑地灌入耳中。 不远处的海面上是有一个人在浪中挣扎,也有人拿着救生圈往海上抛,也有人在紧张地穿救生衣。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身影极快地钻入人群,一下子就跳进了海中,朝着溺水的人游过去。 方引透过拥挤的人群看过去,只见溺水的人很快被拖着上了岸,虽然有些呛水咳嗽,但人还是清醒的。 溺水者的亲友很快围了上去确认他的情况,又对救人的人说着什么。 方引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就在他以为这场意外即将落幕时,人群中心那个刚刚完成救人之举的身影,却清晰地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的人,竟然是谢积玉。 方引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夜晚涨潮是非常危险的,见义勇为当然是对的,可首要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穿救生衣就跳海救人,未免太鲁莽了。 然而,更让方引感到困惑的是谢积玉此刻的状态。 他下意识地擦了擦脸上的水,脸上丝毫没有救人之后的欣慰或放松,反而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 甚至,他没有低头看一眼那个被救起的人,麻木的目光急促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方引紧紧地盯着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陡然相碰。 天边最后一丝紫红色的霞光消失了。 夜彻底凉了下来,海风掠过穿过稀疏错落的椰林,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全世界仿佛和潮水一同褪去,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 谢积玉大步跑到他的身边,腥咸的海水泡红了他的眼睛,弄哑了他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掉进海里了……” 方引望着他,还没说话,一阵铃声忽然响起。 谢积玉愣了几秒,从湿漉漉的衣服口袋里拿出那个还能使用的手机接了起来:“关岭,怎么了……好,我们马上就去船上……” “喂,是我。” 方引抢过电话,对面的关岭也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硬邦邦的声音。 “我们今晚先留在岛上,你按照你的既定计划,不用管我们。” 他挂了电话之后便按了关机键,并随手扔到了沙滩上。 谢积玉以为他不高兴,便有些着急:“你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 “以为是我,所以就能连基本的安全意识没有吗?我还记得我当时在你家泳池溺水的时候,你可是说得头头是道。” 想起那次往事,谢积玉知道自己当时的态度一点都不好,方引最后还被他说哭了。 “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看着眼前人又是一副蔫下去的模样,方引陡然生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晚略带腥咸的海风,眼神忽然变得清明且冷静。 “其实方敬岁死前跟我说过一些话,我才意识到我再怎么厌恶他,也改变不了他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这一点。这就意味着我继承了他的基因,骨子里有些东西是很相似的,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极端的选择。” 谢积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但态度倒是很认真:“血缘关系并不代表你跟他是一样的。” 方引安静了一会,忽然目光下垂,落在了对方曾经被自己扭脱臼的手臂上。 “虽然最后没成,但那天晚上我确实决定要杀了方敬岁,这是事实;后来把你弄伤困住,这也是事实。难道,你能忘了吗?” 谢积玉双眉微蹙,额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但方引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重量。 “其实在很多你不知道的时候,我都有过这样的行为。” 方引顿了顿,声音忽然森冷了一个度。 “再加上现在你受我的影响,保不准我会在什么时候拿‘纽带’来要挟你。甚至这个行为都不一定受我自己控制,说不定我会变成一个不正常的人。留一个随时会发疯的人在身边,怎么看都挺傻的。” “其实那天晚上,我确实害怕你做出万劫不复的事情,为了一个仅仅只有血缘关系的人付出下半生的代价。但在事情结束之后,我才意识到,其实你并不是完全地不不在我。” 方引一怔,随即自嘲地笑了一声:“是么,说来听听。” “十六岁那年你差点杀了方敬岁是为了周知绪,几个月前也是这样。其实你知道的,只要你提要求,说让我想办法做了方敬岁,我肯定不会拒绝——毕竟我亏欠你那样多,你也对我再无好感,没道理不利用一下——但你把我留了下来。” 方引嘴角的弧度僵住了。 “就像两年多以前,你在悬崖上对周叔说出那么绝情的话,只是为了保护他而已。” 方引移开了眼睛,声音变得有些闷:“你这么说,也不怕是自作多情。” “就算是自作多情也好。就像你当年跟我结婚的时候,也在心里思考过我是这个什么样的人吧,后来相处过程中你也清楚当时的我对你并不好,可你还是留在了我身边。” 第272章 谢积玉望着他,眉眼中都缱绻着化不开的情绪。 “在你离开的那两年时间,我才意识到当你临行前那些坏模样并不是对我的攻击,而是求救信号。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所以才走开了。但现在,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的。” 方引垂着眼睛,垂在身边的手攥紧了,半晌才慢慢道:“听上去好傻。” 谢积玉无奈地露出了一个笑:“或许吧,但我这些话都是真的。” 见方引不说话,他还以为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便主动换了个话题,转身准备往回走。 “我先订酒店换衣服,等会一起出去吃晚餐……” 但还没走出去一步,谢积玉的手臂就被方引牢牢地抓在了手中。 他不明所以地往回看,只看到方引垂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声音很轻。 “我们试试。” “试试?”谢积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就是……” 方引的话顿住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一只手抓住了谢积玉的衣襟,抬头,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对方的唇角。 “就是这个意思。” 海风和谢积玉的呼吸同时骤然停滞。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但眼前人乌黑的发顶近在咫尺,带着在他心中萦绕了上千个日夜的淡香。 温软的唇在他皮肤上一碰就分开了,但对谢积玉来说跟被打入了诱发剂的感觉无异,浑身的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 方引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就想后退一步,耳尖有些红,本来要说些话来为这个时刻打个补丁。 但谢积玉没给他这个机会,眼珠陡然亮得出奇:“我想亲你。” 方引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积玉就已经将他拉到了怀中。 他一只手揽住方引的腰,一只手扶着方引的后背,两人额头和鼻尖相碰,近到呼吸可闻。 “我要亲你了。” 方引双手撑在了他的胸前,微微撇开了脸,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谢积玉盯着他紧绷的唇,随即吻了上去。 一开始,他只是轻柔地吮住了方引的下唇,像品尝某种珍馐,动作小心又仔细。 等到怀里身体有了松下来的迹象,他便用舌尖沿着唇缝温柔地舔舐,很快方引的牙关也松了。 坚冰融化之后,里面酝酿已久的香甜花蜜流了出来。 谢积玉像是一个焦渴已久的旅人,勾着方引的舌头,汲取的力气越来越大。 方引一开始还能勉强受着,后来竟然产生了一些窒息的错觉,喉咙里都挤出了无助的闷哼,只能抬手拍打对方。 谢积玉地不得不从他口中退出来,却依旧像是个凶狠的猎人,紧紧地盯着方引,眼底的色彩浓得化不开。 方引被亲得腰腿发软,不仅脸颊发红,睫毛也抖个不停。 他大口地呼吸着,垂着眼睛,终于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语气却七零八落、颤颤巍巍:“我……我只是说,先试试……” 谢积玉无辜地望着他,一只手却缓缓地沿着方引的腰线摩挲。 “就是在试啊。”alpha声音轻缓却低沉,仿佛是蛊惑人心的海妖,“两年多了,没有退步吧?” 退步? 刚才那个动作,方引还以为自己就被吃掉了,哪里有什么退步? 反而谢积玉有种饿狠了,已经不受控制了的错觉。 方引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忽然意识到那不是什么错觉。 “再亲一口好不好?” 谢积玉依旧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嘴上很乖地在征求意见,眼睛里却蓄上了薄薄的泪,倒映着粼粼波光。 “这次我会很温柔的。” ----------------------- 作者有话说:今晚晚了一个多小时纯纯是小谢的锅,本来打算小方主动就停的,他非要多亲两口,我控制不了一点[化了]太会给自己谋福利了[化了][化了][化了]大概还有两三章啦[彩虹屁] 第199章 外面天色刚明,方引就醒了过来。 他起身推开窗户,海岛清冽通透的空气就迎面扑来,带着一点微咸的湿气。 太阳还没出来,远处的大海呈现一种铅灰色,岸边的海浪也变得轻缓,只发出沙沙的叹息声。 这个小院跟三年前比变化不大,只是在海岛雨水阳光的浇灌下,院墙上的茑萝比三年前长得更加茂盛了,几乎要落到了小院的青砖地面上。 方引的睡意被清晨的海风一点一点吹干净了,他原本只是随意地打量着这个小院的一切,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谢积玉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仰头笑着看向他。 “早餐就快好了。” 多种水果拌在一起的虾仁沙拉,配菜丰盛的椰浆饭,还有清甜的椰子水……并且摆盘都特别考究,简直跟店里做的米其林招牌菜差不多了。 “昨天在餐厅,看你对椰浆饭还挺感兴趣的,就尝试着做了一下,你尝尝。” 谢积玉解开自己的围裙,上身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 大约是早上这一顿饭做下来也是够累人的,汗水都把衣服浸成了半透明的模样,流畅又坚实的胸肌线条凸显,还隐隐可见一点肉色。 alpha的下唇还有一小块血痂,这是昨晚被方引下意识咬伤的。 昨天晚上他松口之后,谢积玉像是被打开了某种奇怪的开关一般,宛如一条过分热情的大狗。 两人沿着海滨往这处小院走,路上就发现这人走着走着就会紧紧地贴到自己身边来,方引不得不越走越斜,好几次都被挤到了路的边缘。 外面还顾忌着有路人在,到了院中温和却又强势地把方引逼到墙角,缠着又亲吻了好一会。 到最后,他觉得自己舌尖都麻木了,再下去都要出血了,这才咬了谢积玉一口。 想到昨天晚上那一幕幕,方引的勺子在椰浆饭的碟子里不小心劈了个叉,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谢积玉诧异地看向他:“没事吧?” “你又不是厨师。”方引喝了一口椰子水,垂着眼睛转移话题,“这么早起床做饭干什么。” 谢积玉放下筷子,笑盈盈地望着他:“谢谢关心,不辛苦的。我现在对做饭非常感兴趣的,特别是给你做。” 方引一怔,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多嘴。 “行,你爱做就多做。” “好。”谢积玉将一颗饱满的虾肉放在方引的碗中,很认真地搭话,“中午打算做冬阴功汤粉,烤鸡肉,饮品是香茅柠檬水,你还有别的想吃吗?” “……” 两人上次来这个地方的行程算是被迫结束的,眼下有了时间,两人早餐后就出门去看风景。 太阳已经出来了,天空的色彩开始变得温暖而微妙,带着淡淡的薰衣草紫与玫瑰粉,将笼罩在小岛上的薄薄雾气蒸发掉了。 海水清澈碧蓝,浅水处可以看到细软的沙子。 方引光着脚沿在浅浅的海水中行走,水温恰到好处,波浪轻柔地拍在他的小腿上。 他刚刚准备往深一些的地方走一步,胳膊就被一直跟在身边的谢积玉拉住了。 “小心点。”谢积玉看到方引疑惑的目光,嘴角还是弯了一下,“或者我去拿救生衣给你穿上,到可以尝试往更深的地方走一走。”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而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在海水中玩耍,发出了开心的嬉戏声。 “我记得上次来,你说过要教我游泳。” 方引顿了顿,语气和神态都颇为平静。 “现在还算数吗?” 方引的身体协调感不错,经过两天的基础练习,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已经能很轻松地游个十几米了。 人在刚学会某种运动技能的时候总是特别兴奋,太阳都已经西斜了,方引还乐不可支地在海水里游来游去。 虽然如此,但谢积玉还是有些不放心,依旧在不近不远地跟在他的身边。 方引四肢修长,皮肤很白,头发被海水浸泡之后更黑,在碧蓝海水的衬托下格外惹眼,周围时不时就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而此时谢积玉也没有什么理由跟他有进一步的肢体接触,只能用眼神将那些人逼退。 不过方引对此无知无觉,依旧沉浸在刚刚学会游泳的快乐里。 偶尔浮出水面的时候,身上的水珠在夕阳的照射下,周身似乎都镀上了一层晶莹的光晕。 直到夕阳完全落了下去,天边只剩下一丝紫色的朝霞,他才恋恋不舍地上了岸。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随意地坐在沙滩上,接过谢积玉送来的干毛巾和椰子水。 “今夜关岭的游轮回程,明天上午会停在港口等我们。” 方引呼吸才稳下来,喝了一口椰子水:“嗯。” “等会我们去岛中心广场吧,我订好了餐厅。吃完,我们去心之崖上走走,好吗?” 第273章 方引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他的意思。 “其实那天晚上我说的那个‘试试’,还有个该补充的话没讲。现在我们只是在尝试磨合,看有没有可能走下去。所以在此之前,考虑对我们两个的影响,也考虑对身边人的影响,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他脸上的表情很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谢积玉不知道他是在意还是不在意“试试”的结果,心里便有些患得患失:“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没必要在乎别人怎么看。” “一对离婚不到半年的夫妻又走到一起,很容易被认为是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不过我的重点倒不是在乎外人怎么想。” 方引顿了顿,转头,目光变得郑重其事。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外界裹挟的人,死缠烂打对他是无效的。 做出可以试试的这个决定,只是因为他对自己诚实了一些——面对谢积玉的时候,心跳偶然还是会漏一拍。 经历了那么多事,知道人能好好活着,需要最大程度上诚实面对自己的本心,所以便这么做了。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结果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他只是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还是不行,那他便会彻底放下。 在结果出来之前,很多形式上的东西都没什么必要——以前他们是有合法的结婚证,但最后结果不是依旧那样难堪吗? “我们磨合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如果这期间,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觉得这段关系继续不下去了,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体面地分开,以后再见面还是朋友。” 这番话足够冷静,也足够理智,简直挑不出一丝错。 谢积玉忍着心里的钝痛,忽然抓住了方引的手。 方引以为他还要再争论一番,却发现谢积玉只是将自己的手贴在他的面颊上,轻轻蹭了一下,声音闷闷的:“好。” 这人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怜,再加上浑身都湿漉漉的,看上去就像一条可怜的大狗。 后来谁也搞不清事情是怎么发展的,方引就这么半推半就被他压在沙滩上亲了许久,薄薄的泳衣边缘都被掀了起来。 最后还是有散步的人靠近才让方引反应过来。 他又咬了一口正在揉捏自己腰部的谢积玉,爬起来用毛巾挡住发烧的脸,大步离开了。 第二天上船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满脸神秘微笑的关岭。 但他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看得方引心里发毛,只能找借口离开了。 “你昨天晚上说的话我记住了,但是还有件事我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下午甲板上的阳光很舒服,谢积玉在方引身边坐下来,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什么?” “我知道我们只是在尝试阶段,但现在,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我是谁。” 方引想了想:“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我们接下来或许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少,假如有什么问题需要别人联系你或者联系我,我们该怎么称呼对方呢?同学好像太生疏了,朋友又太普通。男朋友的话……我好像还不配。” 谢积玉说着说着,眉梢就耷拉了下来,眼神中可怜兮兮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像我集团的那些员工一样,处在试用期除了没有转正,其他该有的权限和福利都是有的。所以,我也希望能有个称呼,什么都好。” 方引鲜少看他如此卑微的样子,一瞬间鸡皮疙瘩起来了。 但他又强行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觉得对谢积玉不怎么尊重,就尝试性地开口:“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呢?” “我不会大肆宣扬,但如果有事情的话,就称为男朋友好不好?当然,只要别人不问,我肯定不会主动说的。” 他的嘴唇上还带着昨晚刚被自己咬出来的鲜红血痂,而自己的腰侧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指痕……虽然名义上还什么都没发生,但做的事情跟情侣也没什么区别。 谢积玉好像说得也有道理,我又不是渣男,不公开归不公开,但也没必要如此藏着掖着吧? 方引这样想着,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在阳光下晒了一会,方引正好接到了周知绪的视频通话,便先离开了。 看着人消失在了视线里,谢积玉终于站起身走下楼梯,闲庭信步地走到那两个已经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的omega。 其中一个男生就是关岭未婚妻的表弟,刚上船的时候就跟方引搭讪来着。 两个omega正在聊天,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便抬头望去。 男孩看着杵在自己面前的alpha:“有事?” “你知道我跟方引的关系吧,关岭跟你说了吗?” “说了。”男孩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你们小半年前才离婚。” 边上的女孩很明显对情绪的反应更敏锐一些,皮笑肉不笑地帮自己的表弟顶回去,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你是他的前夫啊。” “之前是前夫。” 谢积玉笑了笑,忽然微微俯身,指着自己唇上那个还泛着血色的破口。 “但现在是男朋友了。” 他把这句话撂下就离开了,背影看上去仿佛是打了什么胜仗一样。 女孩无语了半晌,不可思议地看向男孩:“谁问他了?” “就是。” 男孩也反应过来谢积玉是过来宣誓主权的,像看到什么奇葩一样咬牙切齿。 “谁问他了到底??” 周知绪打来电话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跟问问方引在外面玩得怎么样。 两人快有一个月没见了,于是回去之后继续一起住在了村里。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夏天,虽然是初夏,但不少果蔬都成熟了,怎么都吃不完。 谢积玉又重新出现在了这个小院子里,有时候会拉着方引一起出门摘点新鲜的枇杷或者青梅,吃不完的就做成酒到处送人。 方引以前只在短视频平台上看到过酿酒的过程,自己动手做不仅挺有意思,也能锻炼手部肌腱的灵活度。 将青梅洗干净并彻底晾干,用牙签在果肉上扎些小孔,接着青梅和冰糖交替放入玻璃罐中,最后将基酒没过所有青梅和冰糖就可以。 “三个月后就能品尝了。” 方引拍了拍那罐子,一脸期待。 周知绪笑着点头:“好啊,那三个月后我回来喝,到时候差不多秋天了。” 方引这才后知后觉他话中的意思:“您要去哪?” “敬年失踪的那个雪山附近,现在正是最舒适的时候,我想过去小住一段时间。” 方引愣了一会,委婉地开口:“可是,应该很难找到人了。” 在那样的环境下,又曾经花过大代价搜索,连尸骨都没找到。 万分之一的可能方敬年还活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至今没出来相认,都不值得再主动了。 “就算要去,我跟你一起去。”方引又郑重地补上了一句。 “我这次去想看看他最后看过的风景,没想过要得到任何结果。”周知绪抬手摸了摸方引的脸,“不过这次找两个能照顾起居和医疗的人我带着,不会出任何问题的,你在家好好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方引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了。 虽然情绪还是低落,但没在周知绪面前表现出来。 谢积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将半颗黄澄澄的枇杷送到方引的口中。 “甜吗?” 方引缓缓地点了一下头:“甜。” “我会找很靠谱的人跟着周叔的,你放心。” “谢谢。” 谢积玉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尝到了溢出来的枇杷汁,轻笑道:“果然甜。” 方澄第一次站在这个小院门口的时候颇为紧张。 周知绪挺热心地把他迎了进来,聊了一会天之后还让他留下来吃午餐。 方引坐在一边剥莲子,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才发现当年方引还在孤儿院里艰难度日的时候,方敬岁就把还是小婴儿的方澄带到周知绪面前。 本来的目的应该是引起周知绪的危机感,但周知绪当时对还是一个小团子的方澄哪来的恶意,还曾抱着他玩过几天。 方澄这才知道这些往事,头低得不能再低,耳朵都红了。 “不要再剥了,手指会疼的,我下午会处理。” 谢积玉将莲子从方引拿出来,拉着他去菜圃里弄一些蔬菜回来,将这方空间留给了方澄和周知绪。 中午四人坐在一起吃饭,饭后周知绪照旧午睡,谢积玉在厨房里忙碌,方澄便和方引说起了话。 “我妈妈状态好了很多,每天吃药就能控制了,我刚去看过。” 方引点点头:“下次有时间的话,我也去看看她。” 方澄自然是应允,但语气很快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其实这段时间,裴昭宁的父母一直在找我。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说想跟你见一面。” 第274章 虽然这个名字几年不曾听过,但裴昭宁所做的一切都让方引厌恶。 他皱着眉,语气也重了几分:“之前就算了,后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吧?方澄,你再喜欢也是没用的,他是个人渣。”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澄立刻解释,“当时他是怎么对你的我都知道,不会犯傻的。而且后来我想了想,其实小时候他总是说我是弟弟,以后方家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做出一副只有他会关心我的模样……我也反应过来他其实对我也没什么好意。” 方引“嗯”了一声:“那你现在的意思是?” “二老看上去实在是可怜,但我只是传话的,你决定就好。”方澄顿了顿,“裴昭宁现在在监狱里似乎挺惨的,跟一些变态犯人关在一起,听说身上伤不断。” 方引厌烦道:“那去找监狱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澄迟疑了几秒,瞥了一眼在厨房里低头认真剥莲子的谢积玉,放低了声音,欲言又止:“这些都是谢总授意的,所以……” 方引一愣,倒是没想到这点。 他转头看向谢积玉的时候,对方也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还笑着举起一个小小的炖盅:“放一勺蜂蜜甜度可以吗?” 方引点了一下头,又看向方澄:“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下午几个人聚在一起喝了一顿很降火的莲子汤,临走的时候方引送方澄到门口。 “其实还有一件事。” 方澄踌躇了好一会,还是开口了。 “哥,你要不要回来跟我一起争元晖集团的继承权?有几个我妈妈带出来的高管还挺支持我的,但我一个人还是吃力。” “我不是那块料。”方引宽慰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多加油。” 看着人带着遗憾走了,谢积玉这才从院子里走出来,跟方引边走边聊:“元晖集团现在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派系林立,要收服人心的难度是很高的。” “所以谁爱去谁去吧,方澄既然要这份家产,也应该知道要付出这份努力。” 谢积玉拂开挡在方引必经之路上垂下来的柳枝:“这种东西如果没有过强的主观意愿,确实勉强不来。” 两人边聊边逛,一直走到了村子西边的水塘里。 水塘边上长着茂盛的茭白,谢积玉抓着方引的手臂,方引则探出身体去摘。 两人配合得还算默契,很快就摘到了好几个,够吃一顿了。 初夏的雨又快又急,一阵风之后就下了下来。 两人望着另外一边还挂着的太阳苦笑不得,便抱着头狼狈地往回赶。 没想到雨越下越大,只能站在一棵树下暂避。 谢积玉冒雨摘了荷叶扣在方引和自己的头上,两人不经意间对上眼,顿时都笑了出来。 两人在树下,湿透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方引很自然地靠在谢积玉的胸前,听着他心跳,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他:“等雨停,我们回去把储物间的炭火炉拿出来,一直都没怎么用过。” “好啊。”谢积玉笑着拨开他被雨水打得挡眼睛的乌黑额发,“想做什么好吃的?” “雨后空气会很好的,到时候在院子里把这些茭白烤了。” “到时候多做一些不同口味的蘸料,再来点牛肉配着好不好?” “牛肉可以,再加点虾,忽然有点想吃。” “想吃虾简单啊,等雨停了,我们去门口的小溪抓。” “能抓到?” “试试,网我都准备好了……” 远处的山林被暴雨洗练得更加翠绿,边缘则像水彩画一般自然地氤氲开,与淡淡的天空蓝色交融着。 雨滴砸在大地上,湿润的泥土、青草的汁液和果实的香气在空气中勃发,草叶上的水滴都在阳光下变得晶莹闪亮。 这个夏天,真的已经开始了。 ----------------------- 作者有话说:感谢所有给我评论、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小宝们[亲亲]也祝所有读者中秋节快乐~[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第200章 周知绪在半个月后打点好了一切,坐上了前往异国的飞机。 从机场出来之后,方引靠在路边的车上望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看了许久,直到飞机起飞,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其实还挺好的。”方引坐在副驾驶上,脸上总算有了一些欣慰的神情,“找到他想做的事情。” 谢积玉笑着握了握他的手:“你也有啊,下午该去做理疗了。” 方引点了点头:“晚上池青专场演奏会,做完理疗要去挑一束鲜花。” 谢积玉伸手帮他系好安全带:“好,我记住了。” 周知绪离开之后,偌大的乡村小院便只剩下了方引一个常住人口。 他一向是比较安静的那种人,倒是不觉得孤独,再加上谢积玉几乎天天都过来,那些朋友同事们也会挑周末上门做客,小院还是非常热闹。 六月下旬的时候,气温陡然高了起来,还时不时有暴风雨突袭。 一天夜里方引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外面的雷声炸醒来。 卧室灯不亮,空调也停止了运作,看来是被刚才的雷劈到停电了。 现在时间不过是凌晨三点多,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方引便想静下心来继续睡。 只是狂风暴雨不停,桂花树枝桠的影子被闪电照在窗户上,虽然隔着窗帘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看着还是有些可怖。 方引强迫自己闭着眼睛,但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紧张得微微冒汗,一点都睡不着。 按照以往,他通常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吃一粒安眠药。 但他的身体状态已经好转了不少,可以不借助外力正常作息了,夜里也很少会醒,上一瓶安眠药三个月前就吃完了,便一直没买。 睡不着,就索性不睡了吧。 方引起身拉开窗帘,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望着院子中被暴风雨摧折的各种花木。 五点多的时候风雨将歇,天色也明了,院中落了一地的桂花枝叶,刚结果没多久葡萄也被打了几串下来,又小又青又酸涩。 方引将这些它们收敛好,打开门扔了出去,转身的时候却在不甚明亮的晨光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远远看去有些狼狈,浑身都湿透了,还赤着脚走路,裤脚卷到了小腿上。 方引瞪大了眼睛:“你这是怎么了?” 谢积玉苦笑地摘下了头上的草叶:“我车开进了南边一条水沟中,下车走的时候鞋子又陷入了泥里,只能这样走过来了。” “是有什么急事吗?” “也没什么……夜里下这么大的雨,还停电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不要命了?夜里暴雨早上水塘沟渠都会涨水的,现在还早,栽进去连个救的人都没有!”方引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语气都变重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吧,我承认。” 谢积玉忽然伸手揽住方引的腰,将人抱住了。 说出来的话似乎是在道歉,语气却带着一种奇迹般的安心。 “其实害怕的是我。” 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人仿佛处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自己之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他知道这种担心只是生物本能作祟,但依旧恐惧方引又像以前一样,在这种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再次消失。 “脏死了。” 方引安静了一会,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语气僵硬地将人往卫生间推。 “洗干净去。” 谢积玉比方引高了好几公分,方引挑了自己衣柜里最大的居家服,穿在alpha的身上还是显得局促,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 “只是一些细微的小伤口,应该是被石子或者树枝划的。没什么事,先把药喝了,小心着凉。” 方引将药箱收了起来,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谢积玉。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积玉头发垂在额前,双手捧着热水,看起来还是挺乖顺的,似乎年轻了许多。 他抬起一只手臂靠近鼻端,凑近居家服的袖子闻了闻。 “好香。” 方引莫名想起这个alpha躺在自己衣服堆里浑身是汗的模样,心跳诡异地漏了一拍。 “你把那家洗衣液品牌给收购了。”他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去,将空调调整到了一个舒适的温度,“就可以天天闻了。” 谢积玉无奈地一笑,没在这个问题上逞口舌之快,吃完药之后走到方引身后,轻轻环着他的腰。 “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互相有个照应,现在周叔不在,我陪你住一段时间吧。” 方引声音闷闷的:“随你。” 中午左右,谢积玉那辆掉在沟里的库里南便被捞了出来。 下午管家上门的时候开了一辆越野车,也将谢积玉的日常生活用品带了过来,妥善地安置在了客房里。 第275章 关岭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打着“避暑”的名义上门做客。 他和方引坐在廊下闲聊,系着围裙的谢积玉拿一个干净的盘子将已经装满葡萄皮的盘子交换了一下,听到关岭说起自家的海外产业不禁皱眉:“我记得年前还高歌猛进的,扩张势头不错,怎么一下停止增长了?” 关岭叹了口气:“增量空间快到顶了,本土化也难做。” 方引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放进口中,谢积玉看都不看地将干净的盘子递到他的面前,嘴上还继续跟关岭聊天:“跟这个国家打交道不容易,它跟我们以往接触过的都不一样,过几天我介绍一个这方面的专家给你,或许能帮上忙。”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方引垂着眼看手机,却特别自然地将葡萄籽吐进了盘子中。 关岭顿时咧开了一个笑:“那就谢啦。” 等谢积玉进了厨房,他才挂着神秘微笑盯着方引,低声道:“你们俩现在跟老夫老妻有什么区别?” 方引一怔:“没有吧……”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母亲出国旅居去了,所以他过来住而已……”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厨房里的谢积玉忽然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一个黄澄澄的彩椒:“只有这个了,行吗?” 关岭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方引就自然地回答道:“那再切几个荷兰豆放进去。” 谢积玉顿时笑了出来:“这个行。” “对了,记得戴手套,别跟上次一样过敏。” “知道。” 十五分钟后,一碟脆嫩鲜甜的小炒就放在了餐桌上,里面是雪白的山药片、碧绿的荷兰豆和明黄色的彩椒。 像极了这个色彩明快的夏天。 晚上,谢积玉仰靠在老藤椅上,目光穿过头顶繁密的葡萄架。 皎洁的月光被叶子的筛得七零八落,在青砖上印下细碎而晃动的光斑。 已经熟透的葡萄在月光下泛着紫莹莹的光,夜风过处,便送来了一阵阵沉甸甸的、蜜一般的甜香。 此时方引就坐在他身边,很安静地闭着眼睛乘凉,任由晚风和月光披在身上。 谢积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清甜凉爽的空气盈满胸腔,之后却有一种近乎疼痛的满足感从心底漫上来。 方引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谢积玉一怔,没想到被他察觉到了,轻声道:“我记得海岛那个小院里也种着葡萄,当时也是这个季节。” 方引依旧看着他,乌黑的眼珠里倒映着冷冷的月光。 “我只是有些后悔。” 谢积玉很落寞地垂着眼睛,想起了当年小院中若即若离的一吻,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明明我要的东西早就有了,却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引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 谢积玉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可眼前人此时背对着月光,一点都看不清神情。 方引弯腰,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下。 “如果现在回到那个时候呢?” 谢积玉猝不及防,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眸色深了几分。 他揽着方引的腰将人拉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另一只手则按住了他的脖颈下压,重重地亲了上去。 这次没有循序渐进的温柔,方引的脖颈和腰线被大力地揉捏着,舌尖被亲得发疼。 谢积玉一只手依旧牢牢地按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侧顺着腰线下滑,从薄薄的睡衣下摆探进去,从紧窄的腰际一直摸到了小腹,又顺着向上抚到了胸口的位置上。 多重刺激之下,方引瞬间有了被吃拆入腹的感觉,喉咙中都被逼出可怜的闷哼,不得不按住那只在作乱的手。 谢积玉意犹未尽地放开了他,方引腰软得差点从他身上滑下去,乌黑的眼珠里盈着水光,比披着月光的葡萄还漂亮。 两人对视了一秒,谢积玉又慢慢地吻了上去,双唇相贴之际慢慢道:“回房间。” 这段时间虽然时不时会有些亲近的行为,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或许是那个合适的契机还没到,在进一步这方面两人谁都没有主动说出来过。 方引气喘吁吁地说不出来话,谢积玉嗅着他身上的淡香立刻就受到了蛊惑,起身将人抱了回去。 只觉得天花板在眼前一晃,方引就被谢积玉压在床上,很凶地又亲了一会,等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柔软的上衣都被脱了。 他的皮肤在灯光下细白生光,锁骨的阴影处似乎都盈满了那足够让alpha溺死的气息。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克制自己还是在安慰方引:“我轻轻的。” 他俯身,一边亲吻,一边顺着瘦削的腰缓缓朝下摸。 方引被刺激得厉害,猛地挺起腰,死死地咬着牙,可怜地侧过头去,抓住了枕头的一角。 “没有东西。” 方引的感官像是被蒙在了一层轻软的水膜里,双腿无意识地蹭着床单,半晌才愣愣地“嗯?”了一声。 他仿佛什么都不懂,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莫名让谢积玉想起来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谢积玉咬着牙,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很怜惜地吻了一下方引已经微微潮湿的头发。 “没关系。” 这个晚上,谢积玉花了很长时间,用手,用唇,在方引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 虽然并没有到最后,但方引却觉得比以前更加刺激,几次都觉得自己都要死过去。 他最后浑身是汗地侧躺着喘息,眼皮红得发抖。 喜欢的人此刻任由采撷,没有人会无动于衷,谢积玉也是一样。 但他只是抓住方引的手放在唇边很轻地吻了一下,又躺下来将人很轻地搂在怀里,脑袋埋进早就累睡着了的方引的颈窝里。 像极了无数个被自己错失了的夜晚。 方引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虽然没什么不适但累得很,露出来的脖颈、胸口和手臂都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这怎么见人。”他慢慢道,“怎么能留这么多。” 昨晚或许是氛围上来了,只觉得顺其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但现在在明媚的阳光下就显得无比色气,明晃晃地昭示了两人昨晚做了什么。 谢积玉温柔地帮他按摩:“反正接下来这段时间不见别人。” 话音刚落,周知绪的视频通话请求就打了过来。 方引站起来,把手机递给他,嗓音微哑:“你应付。” 谢积玉笑着答应了。 几天后,谢积玉出国处理了一项非他不可的工作,间隙天天都会跟方引聊很久,衣食住行无一不细问,生怕自己不在身边方引就照顾不好自己。 当年方引在伊斯亚特岛买的漂亮斗鱼,在那个冬天因为鱼缸损坏都冻死了,清理之后那鱼缸也被放在了仓库的角落里。 谢积玉回程的时候又飞了一次伊斯亚特岛,一直到找到当年那个卖鱼的老人买到了鱼、又修好了鱼缸,才把方引接过谢宅来看。 “要不是这个鱼缸太大,而村里的路又太狭窄,真想直接开着卡车送过去。” 鱼缸里面的布置简直跟自己当年做的一模一样,方引恍惚间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很好看。” 谢积玉低着头讨赏:“亲一下行吗?” 方引笑弯了眼睛:“你确定就一下?” “两下最好了。” 方引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余光却瞥到了一双好奇的、如黑豆般的小眼睛。 是luca。 谢积玉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爱犬,却没有丝毫的在意,搂着方引亲了几秒才对它挑了挑眉:“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单身狗?” 边牧眼睛斜过来看着自己的主人,露出一圈月牙状的眼白,嘴角扯了一下,摇着尾巴走了。 “它嘲讽我。”谢积玉不爽道。 “不是你先说它是单身狗么。” “它当然是。”谢积玉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那我现在呢?” 方引安静了几秒,呼出一口气之后表情忽然郑重了一些:“我有事要问你。” 谢积玉心里猛地一慌。 以前做的错事太多,方引拉着他朝楼下走的过程中,他心里想象了无数种结果,生怕有什么事情是方引至今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会惹他生气的。 再加上方引神态看不出什么,更让他心里没底。 两人一直走到了地下室,方引让谢积玉坐在沙发上,他则从大屏幕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硬盘丢到谢积玉面前。 “之前你的车被拖走的时候留的是我的号码,对方打过来说车里有几个移动硬盘。我当时以为那是你的重要商业机密,恰好你又因为时差联系不到,我也不能擅自送去维修,辗转联系到了melissa,本来想看还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第276章 方引顿了顿,站在了谢积玉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没想到的是,里面都是我当年在方家医院被人虐待的视频,足足有几百个g,还被你拷贝成了无数备份,放在这里,卧室里,还有车中——你要干什么?” 谢积玉有些慌:“是……是我做的,但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意,也很久没有看了……” “两三个月也叫很久?”方引看着他的样子,一颗心像是被砂纸磨过,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珠,“就因为当时我说我们离婚了,应该划清界限,你就顶着易感期用这些东西来折磨自己?要不是那个玫瑰香的omega告诉我实情,我还以为你对这种虐待视频有什么隐秘的癖好。” 谢积玉连忙将那些硬盘丢到一边:“不是的,我一开始只是想了解你当时发生了什么。后来,我怕我自己会变得麻木,就想留着它们,想多看你几眼的。方引,你不要怪我……不,你可以怪我,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不会怪你。” 方引把这几个字的重音放在了“怪”上。 他知道的时候确实生气,准备将一番大道理好好说给谢积玉听。 但看着眼前人的眼睛,他便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捧起了谢积玉的脸。 “裴昭宁现在在狱中很惨,我听说是你的意思。” “这是他应得的,死都太便宜他了。” 提起这个名字,谢积玉脑海中的记忆又密密麻麻地翻上来,伸手搂住方引的腰。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给了他伤害你的机会。” 方引顿了一会,抬手轻抚谢积玉的头发:“销毁这些视频,也把你的命令撤掉吧。” “方引,你不能同情这种人渣!” “一切都过去了,你一直说让我好好生活,让我朝前看。所以我也这样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的情绪有一丝一毫地放在裴昭宁这种人身上。他就是我们这条路上的毒蛇,我们被咬了,也被治好了。但如果永远记着他,那我们也会永远沉湎于当时的疼痛里。” 方引蹲下来,非常认真地和谢积玉对视。 “所以我没有同情他,我只是希望你也能丢掉这个包袱。以后他是生是死,我们都不需要多看一眼。”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静几秒才道:“你说得对,我会的。” “但嘴上说还不够。”方引缓缓站起来,一只手搭在谢积玉的肩上,“要去许文心医生那里,我要明确你现在还有哪些问题。” “这个你也知道?” “melissa告诉我的,不过我向她保证了,明年升集团行政总裁的时候你不可以拿这一点去卡她。” 谢积玉像个被家长训的小孩子,低声道:“我不会的。” 方引这才点点头:“现在我们可以谈你说的那个问题了。” 这一通对话下来,谢积玉几乎已经忘了之前两人在说什么话题来着。 直到方引一条腿屈起,跪在沙发上,然后抓着alpha的衣襟,将人拉到面前。 “之前你在这张沙发上看我的视频,留下的记忆不算好吧。” 谢积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谨慎地点了一下头。 “不如我们做点别的。”方引细白的手指摩挲着谢积玉的唇,“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全部覆盖掉。” 谢积玉回忆起了不久前的夜晚,呼吸声粗重了几分:“你稍等一会。” 方引:“?” 箭在弦上了,还要等什么? “我买了东西,我去拿,马上回来!” 方引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时候买的?” “就是那天晚上之后的第一个白天,你的住处,我的住处,还有车里,我都备好了。” 方引:“……” 谢积玉不欲再等,准备撑着身体站起来却被方引牢牢地压住了。 “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给你转正了。” 方引双唇轻启,露出一截嫣红的舌尖。 谢积玉想亲他,却被他坐在了腰上,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那东西,就下次再说。”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正文完结啦[抱抱] 第201章 上午,太阳已经很高了,谢积玉披着薄薄的浴袍,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乐曲,端着餐盘打开了卧室门。 窗帘拉得很紧,光线也昏暗,空气中兰花香信息素与某种暧昧的气息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床上的被子下有一团隆起,看上去线条还颇为圆润。 谢积玉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浅笑,放下餐盘后走过去坐在床边,将被子的一角掀起来一点。 方引闭着眼睛,脸颊因为埋在被子里有些泛红,眼皮被光线刺激得颤抖,艰难地张开了一条缝隙。 谢积玉心里一动,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马上就中午了,先起来吃点。” 方引乌黑的眼珠慢慢聚焦,被子下蜷缩着的身体才动了一下就卡住了,发出了吃痛的“嘶”声。 谢积玉一愣,勾起了嘴角:“我扶你起来,等吃完饭帮你按一下。” “你还笑。”方引声音又低又哑,听上去非常可怜,“要不是你早上又弄了一个小时,我怎么会这样……” 昨天在地下室的那张宽大的沙发上,方引几度觉得自己要撑不过去了。 后来迷迷糊糊地被抱去了浴室清洗,温暖的热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虽然累但还没有到一点意识都没有的地步。 所以回到床上,谢积玉再次靠过来吻他的时候,方引以为那是一个晚安吻,便迎合了一下。 可氛围很快就变了,他们的气息又在卧室里弥漫开来。 毕竟时隔多年,方引也是想的,一开始还有力气迎合。 但越到后面,仿佛这个过程没有尽头,看似和风细雨的动作却最能让人的意志力被一点点消磨。 方引觉得自己几度都要死了,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四肢都微微痉挛。 最终,谢积玉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只是双唇在方引的后颈上恋恋不舍。 没想到清早刚醒,方引一个字都没说就被迫沉沦了。 “毕竟隔了两年,你就在身边我很难忍住,饿。” 方引捂着自己的小腹,心有余悸,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来一只乌黑的眼睛望着他:“那也不能一下吃这样多,我都要被撑死了。” 他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不对。 但谢积玉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昨晚的什么细节,忽然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里,捞住了他的腰。 方引立刻挣扎着往床的另一侧缩了缩,警告道:“你真想弄死我啊?” 谢积玉微笑着:“抱你起来吃早餐。” “不用!” 方引龇牙咧嘴地从床的另一侧下来,硬撑着才没摔在地毯上。 他头发凌乱,半个肩膀都从满是褶皱的宽大睡衣里露出来,上面印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我自己能行。” 餐后,方引趴在沙发上,任由谢积玉帮他按揉酸痛的腰腿。 谢积玉的手艺实在是不错,方引被他按得舒服到昏昏欲睡的时候,迷糊之间感觉到那只手慢慢从小腿往上滑,在他大腿内侧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方引艰难地喃喃道:“我要回家……” “夏天雨多,村里路泥泞,我找人正在修,现在回去不怎么方便。” 谢积玉说着,忽然俯身靠近方引的耳朵,也放低了声音,像是蛊惑。 “其实我还挺想去那里住的,不像这里,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关起门来,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他的重音放在了两个“做”字上。 方引扶着酸痛的腰缓慢地坐了起来,与谢积玉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累了,要去我原来的那个房间睡。” 谢积玉屈起手臂撑着脸颊,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那里没有我这里舒服,你就安心睡。” 在这种眼神下谁能安心? 方引坚决地捍卫自己的想法,最终在晚餐之后,那个已经许久没有人住的小房间再次被布置好了。 谢积玉晚上跟跨国分公司开了个会,结束的时候方引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他轻轻地打开门,站在门口望着那侧脸,忽然想起了这人来到这个家的第一晚。 那时的方引还很青涩,只知道僵硬地迎合他,结束之后沉默地回到这个小房间里。下半夜的时候,谢积玉站在他的床前,看着睡梦中还不安地皱眉的模样,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后来他们被命运的漩涡撕扯得鲜血淋漓,有无数次绝望的时候。 尽管已经走到了今天,谢积玉依旧忘不了那个听到死讯的跨年夜,于是总在方引睡着的时候望着他,确认这个人活生生地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他承认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在乎——每次设想如果世界上再也没有方引这个人,他就害怕得难以自制,一颗心朝着万丈深渊坠落。 第277章 谢积玉掀开被子上床,很轻地侧躺在睡熟中的方引身边,感受到了他安稳的心跳。 还好。 谢积玉环抱着方引,将脸贴在他的颈窝处,闭上了眼睛。 你还在我身边。 经过了一个夏天的理疗,疗程结束的时候做检查,方引双手肌腱的恢复得非常好。 接下来就要做高级力量和耐力训练,以及外科医生必备的精细运动和协调性训练,比如用手指捡拾豆子。 这种训练需要耐心和精准利落的动作,用拇指和食指捏取豆子,在空中悬停一到两秒再放入碗中。 一开始是方引一个人做,后来谢积玉也加入了进来,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竞技游戏。 将大小相仿的红豆绿豆放在一个碗里,一人选一个颜色,谁先挑完谁赢。 方引对此没有什么胜负心,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答应了。 直到奖品变成了赢家可以决定晚上两人要不要在一张床上睡觉,他就不得不严阵以待。 竞技体育中的心态是很重要的,可方引还没充分理解这点。 越在意结果他就越紧张,连输好几天之后累得床都爬不起来,最后咬咬牙在浴缸里配合谢积玉胡闹了大半夜,才把这个游戏取消了。 入秋之后,周知绪回国了,将雪山附近拍到的风景人文照片也带了回来,在一个百年历史、原本是私宅的地方办了一个小型的影展。 方引忙前忙后地招待看展的人,傍晚的时候终于得闲,坐在中庭休息。 全身被夕阳笼罩着,乌黑的头发几乎都在熠熠生辉,嘴唇和脸颊也泛着健康的血色。 余光看到周知绪的时候立刻笑着抬起了手,漂亮的眼睛弯起,像盛着一湖波光粼粼的碎金。 晚上一起筹办展览的几个人一起吃饭,其中大部分都是周知绪的朋友,方引也陪着出席了。 餐后两人在舒适的晚风中散步,聊着聊着周知绪忽然道:“今天坐在我另一边的人是我的老朋友,他儿子是个alpha,创业开了家公司,跟你年龄差不多,就问看能不能让你们交个朋友。” 方引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轻声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话音刚落,谢积玉的车就远远地开了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今天开会开得有些晚,抱歉。周叔,方引,我送你们回去。” “是那个修复仪的事情吗?”方引边问边跟身边的周知绪解释,“专门针对伤后关节疼痛的产品,我试过,挺有用的。” “对,专利谈下来挺不容易的,已经签了意向约,预计明年年内就能上国内一线医院了。” “比我想象中可快多了,挺不错的。” 谢积玉边开车边笑道:“也就是因为你,洛莉公主才勉强肯帮我在中间斡旋一下。” 方引若有所思地点头:“说起来,我还没有正面好好感谢过公主。” “她最近跟她的哥哥又斗上了,忙得很。明年春天网球公开赛应该会过来观赛的,到时候会有时间的。” “我生日那次她送了我一颗绿钻,这个礼还没回呢。” 谢积玉在红绿灯前停下了车,透过后视镜望着方引笑道:“慢慢想,总有合适的。” 送到之后谢积玉就离开了,车子平稳地开过村里刚修好没多久的路上,红色的尾灯慢慢远了。 周知绪车上全程只简单地搭了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们说说话,这个时候才忽然开口道:“最近我大概不会经常在这住了。” 方引一怔:“才回来不久,又要走吗?” “这次不走远,首都的摄影展很多,奖金也丰厚,所以到处跑的话大概率得多住酒店。” 周知绪笑了一下,理了理方引的头发。 “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害怕也不要犹豫。如果有一天发现不好就放心地回来,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呢。我会好好赚钱,帮你兜底。” 这晚过后,周知绪便再也没有提过让方引相亲的事情。 方引从来不觉得周知绪是软弱的人,但五岁那年之后,他自觉地转变成了保护者的角色,把所有东西都担在身上,一直延续到今天。 可是此刻却变了。 他抬手拥抱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周知绪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就像三十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不久后的一天早上,洗漱之后谢积玉缠着方引黏黏糊糊地亲了好一会才舍得下楼,两人正好碰到在餐桌上优雅用餐的谢惊鸿。 现在周知绪不常在村里,而方引又需要经常去做外科手术模拟,就时常在谢宅住下了。 这算是第一次碰到谢惊鸿。 方引想松开被谢积玉拉着的手,却怎么都挣扎不了。 谢惊鸿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还是那副优雅高傲的模样,面对二人略带尴尬的问好只简约地“嗯”了一声。 一顿安静的早餐之后,不少特勤搬着箱子进来,又被管家接收。 谢积玉望着那些东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问她:“您要回来住吗?” 谢惊鸿优雅地从国际新闻上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伸出手开始指目之所及的家具。 “那边那个花架,是你父亲亲手给我打的;这个古董瓷瓶,是你父亲花了大价钱拍回来的;还有这张沙发,当年国内还不销售,你父亲看我喜欢就开飞机从国外运回来的……” “停停,您到底想说什么?”谢积玉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最近高层变动想必你也知道,这次换届对我不利。所以我打算重整旗鼓,下一个四年再战,自然就从议长的住所搬出来了。” 谢惊鸿优雅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看向自己略微不耐烦的儿子,露出一个可以上电视新闻但现实里因为太标准而看着有一些奇怪的笑容。 “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我和我丈夫亲手置办的,才能在各个层面上称得上一个完全属于夫妻两人的家。”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宣誓地盘的意思,难道要把谢积玉赶出去住么……方引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谢积玉倒是气定神闲:“谢谢,不过我或许比您想到的更早,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 谢惊鸿皱眉,下意识跟他较劲起来,冷哼一声:“我不信你比我想到的更早——你是什么时候?” “不需要跟您证明。”谢积玉拉着方引的手就往外走,“不过放心,逢年过节我会回来看您的。” “哼,你以为我需要?” “那每次回来之前我给您发消息,如果不需要请明确回复不需要,否则我就默认你需要,不接受忘记回复或者没看到消息这样的回答。” “……” 在方引被扯着离开客厅之前,第一次看到谢惊鸿被气到的神情,便有些担心:“这样不太好吧,她毕竟是你的妈妈。” “放心,她想要得很,只是嘴硬。” 谢积玉上车,淡定地帮方引系上了安全带,又在他的脸颊上笑着亲了一下。 “面对这样的人必须要打直球才能治好,要是偷偷揣摩心意还揣测对了,那才是正中下怀,下次就愈演愈烈。” 车开出去十几分钟方引才反应过来,或许谢积玉以前那么嘴硬,大概也有一部分遗传了谢惊鸿的基因的。 看来把自己治好之挺有心得的,又开始治疗自己的亲妈了。 车子经过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又开了十分钟,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碧绿的草地之后是开阔的湖面,中间有一个葱茏苍绿的小岛。 但是等车子从桥开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湖心岛其实还挺大,高大树木的掩映着好几座风格迥异的别墅。 “我选了很久,最终还是觉得这个地方合适。日常生活自然安静,但又离医院很近,等你再次工作的时候就会很方便的。” 谢积玉拉着方引在房子里走了一圈,简单看了下结构布局。 “因为东西少显得空,等有时间我们出去逛逛家居商场,多填点东西。” 嘴上是这样说,但实际上这天的第一晚谢积玉就已经身体力行地开始“填”了。 方引被他从花园弄到厨房,又从浴室弄到卧室里那躺上去看不到边的大床,流汗流泪到几乎脱水。 结束的时候床单都要湿透,方引累到手指都动不了,被抱到浴缸里,躺在谢积玉的身上才像忽然反应过来了。 无论是谢积玉住在村里,还是自己住在谢宅,都有正当合理的理由,眼下怎么忽然变了。 “好像不太对吧……”他闭着眼喃喃着,“其实我们还没在一起呢,这就同居算怎么回事……” 谢积玉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亲了一下:“那我的转正申请你考虑好了么?” 方引被热水泡着,被谢积玉按揉着腰,几乎几秒之后就睡过去了,失去了意识。 谢积玉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薄薄的双唇顺着方引的头发一直移到了耳朵、颈侧和锁骨,最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第278章 方引忽然抖了一下,艰难地撑着头:“我没睡着,只是在思考,在思考……” “思考不出来也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积玉一只手顺着方引的腰线滑到水下,不知道做了什么,让方引发出一声闷哼,挺起了腰。 “白天我照顾你衣食起居,晚上陪你睡觉,有什么不好的……” 方引下意识觉得不太对,但听着低沉又蛊惑的声音,脑子已经变成浆糊了,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占这么大便宜的话没道理拒绝吧。 最后,只能任由身后的人动作。 秋意将树梢染得金黄的时候,谢积玉的生日到了。 这次没有举行什么宴会,而是和方引去了一直由领杉集团管理的红墙福利院,陪一群大小孩子们玩了一天,送了不少礼物,每个孩子都欢欢喜喜的。 时隔几十年,当年的小破地方已经被改建得很漂亮,方引在里面走了走,却觉得很难与记忆中的福利院联系在一起。 “就是这栋楼的位置,当时你站在这里,我站在差不多三层楼的地方。”谢积玉有些怀念地看着眼前的建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 方引站在两人命运线的第一个交汇点,忽然有些感慨:“我们走到了今天,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定好了。” 回望已经过去的前半生,他们若即若离地交错着并行了许久,最终还能回到这个起点,怎么想都是一种难以相信的事情,但就是发生了。 “生日快乐。”方引转向他,“回去吧,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谢积玉没动,笑着道:“把你送给我?” 一个月前是方引的生日,当时谢积玉把自己当礼物送给了他,当时那副穿着也着实让方引色令智昏,竟然任由他吃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绝不重蹈覆辙。 “当然不是,回去再说。” “我真的有一个想要的礼物,只有你送合适。” 方引准备走的时候谢积玉却忽然拉住了他,然后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东西。 “就是它。” 小小的素圈戒指躺在了谢积玉的掌心里,内侧的贝母在夕阳下散发真温润细腻的光。 方引愕然:“它……我记得那天晚上我把它给扔了,你怎么……” “我捡回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方引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是那次肺炎……” “这些都不重要。” 谢积玉忽然拉住他的手,将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方引手中。 “那年生日,我亲自摘下它让你那么伤心,也应该是我捡回来才对,现在它又回到了你的手中。你能再次送给我吗?” 方引眼圈微红:“为一个戒指得肺炎不值的,你知道你当时多危险吗?” “这是我们一开始的象征,是除了你之外最重要的东西。” 谢积玉抬手摸了摸方引的脸颊,轻声地解释着。 “但我只是想把我这个人为你所支配,单方面的,不是要你一个永恒的承诺。所以,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够了。” 方引咬着牙,眼前有些模糊:“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 “我是很笨,不然也不会迟了二十多年。”谢积玉温柔地上前吻掉他的泪珠,“好甜。” 方引被他逗得笑了一下,但因为眼泪还没干,又别扭地转过头去,双唇紧紧地抿着。 “手伸过来啊。” 谢积玉将无名指怼到离戒指最近的地方,方引无奈地看着他:“你要单方面已婚吗?” “嗯,我希望人人都知道我是你的。” 方引拗不过他,慢慢地将戒指套在那修长的手指上之后,眼睛红了的人换成了谢积玉。 “好啦,今天是你的生日,难道我们俩都要在这哭吗?” 谢积玉一时说不出话,方引无奈地抓住他的衣襟,在唇上印了一个温柔的吻。 “回吧。” 谢积玉追逐着那温软的唇亲了一会,然后牵上了方引的手。 “好,我们回家。” 他们再次从人生相遇的起点出发,走向还有很长的未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上半身越靠越近,最终交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仿佛这一生,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对方。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以下是本文超长后记,关于之后的计划可以直接拉到最后看~ 【关于开始】 这个故事的脑洞始于2022年的夏天,在后来的两年里,主角人设不变的情况下我写了很多版本的稿子,不同背景、不同身份等等,大概加起来有小几十万字。 去年10月份开始申签晋江的时候发生过一件奇妙的事情,当时的故事大概敲定了,就是大家目前看到的样子。被拒两次之后我也有点怀疑是不是亮点不够,第三次申请提交之后迟迟没有结果,我就想着如果再被拒,我就给故事加点更易于扩展情节的东西,初步想的是要不要把方引的职业换成演员之类的娱乐圈角色。 但这个想法刚刚浮现没多久,就遇到了跟以前不一样的抵抗感——以前更多是出于一改职业,很多连带的情节以及人设都得改,麻烦,耗费时间——但这次,我能感觉到这种抵抗是来自于“方引”这个人本身的,他“觉得”要是改了那就不再是他,就是一个新的人了,跟他没关系了。虽然听起来好像有些抽象,但确实是我第一次在改文中遇到这种情况。 不过我很幸运,第二天就过了,我可以安心地创作这个故事。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定好了吧。 对吗,方引? 【关于过程】 第一次写长篇没有什么经验,摸不准这样的故事脉络成文大概要多少字,于是预估得越来越长。不过大概脉络并没有偏离我一开始的控制,想写的基本都写了,也很满足。 这本书从去年10月写到今年10月,如果去年告诉我要写整整一年、八十多万字的话,我应该被被吓到。结束之后回过头来看,简直是一场冒险。 在此,非常感谢大家的溺爱!评论我都看到啦,下一本会注意这个问题的~ 创造这个故事的过程是很开心的,更要感谢的是很多一直愿意看下去的读者宝贝们,愿意给我评论、营养液还有投雷,还有n多段评,真的特别喜欢看!很多评论对于内耗焦虑型的我来说不知道回什么才是最好的,所以都没有回复,但我心里是真的非常开心有这些评论。 有些读者一开始在,后来就没出现过;有些读者后半程来的,一直陪我到现在;也有从始至终一直在的……我感谢每一个阶段出现的每一个读者,你们给了我很大的力量,我才能一章一章地写到今天。 我有过卡文内耗的时候,但没有一次想过断更,与每一个和这本文有交集的读者息息相关,再次感谢! 【关于后续】 写到后期的时候觉得小方小谢的幸福瞬间不是太多,有点心疼了,自然要在番外好好补上。不过发的时间暂时还不能确定,到时候我提前在评论or公告说的。 目前有几个想法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评论区告诉我哦~ 接下来几个新文脑洞,我自己比较喜欢的、也构思得相对较全面的是主页死对头这本,简单来说就是两个虚与委蛇的alpha互相使绊子却不小心绊到了床上(不是)又不小心睡了(不是)的故事。 大概率会先开这个,不过简介和文名都会再改,喜欢的话求个收藏呀~ - 最后。 能把自己喜欢的故事写出来,并且能吸引一群同频的读者对我来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感谢每个看到这里的人。 下本书我们再见。 ——2025年10月1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