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 矿场家属院》 第1章 [现代情感] 《1992 矿场家属院》作者:陶南烛【完结】 简介: 1992矿场大院,陶家生了一对儿双胞胎: 姐:沉默的犟种(白皮冷静学霸姐) 妹:好哄的炮仗(黑皮捣蛋体育生) 消息传来时 孩儿她爹买的彩票立马开奖中了六十万! 孩儿她娘坐着月子,直夸俩宝是自己带着口粮来的! 被学生气到住院的教授爷爷,一个鲤鱼打挺,当天便出了院。 将成为画家的奶奶喝着可乐、吃着炸鸡,夸他身体倍儿棒! 终日空军的钓鱼佬叔叔,一下子钓上了两尾活蹦乱跳的小鱼。 馋得隔壁道士姐姐养的猫围着他直绕圈。 喜欢听戏的小姑拜入了大青衣门下。 让梅派传人一见倾心,立志非此女不娶。 【小剧场】 时间:凌晨 地点:小河边 事件:钓鱼 ———————————— 妹:姐,我怕 叔:怕什么,你还是不是顶天立地的大女孩了? 妹:我是!(握拳) 姐:……叔,你看那是什么…… 叔:(惊恐脸)(尖叫) 妹:叔,别怕,我们是顶天立地的大女人! 姐:叫什么叫,打110 【食用指南】 1、群像文 2、矿场大院温馨日常 3、时间线很长,九十年代 - 二十一世纪 4、事业线存在私设,不可考究 内容标签: 甜文年代文 轻松 治愈 群像 主角视角陶乐迎宋远舟 一句话简介:全家都是万人迷 立意:向往高山、奔赴高山、成为高山 第1章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光斑。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些油香,倒也不算难闻。 “咔哧……咔哧……” 五十多岁、红光满面的陈逸凝靠在窗边,手里捏着片刚炸好的焦叶子,眯着眼,晒着太阳,吃得津津有味。 陶冠泽盖着印有蓝条纹的薄被,半躺在病床上。 他的目光从报纸上移开,落在陈逸凝手里那片油汪汪的焦叶子上,眉头拧成个川字:“老伴儿,别吃了,油炸的不健康,血脂该吃高了。” 陈逸凝秉承着“不与病人论短长”的想法,爽快地应道:“行,听你的,不吃了。” 说着,她利索地把手里最后一小块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完,又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指尖的油渍,然后转身端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桶,拧开了盖子。 一股难以形容、混合着米香与某种根茎气息的奇怪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陈逸凝从保温桶里舀出满满一碗浓稠的绿色糊状物,再从碗里舀起一小勺,递到陶冠泽嘴边:“来,尝尝这个,我特意给你做的。” 陶冠泽狐疑地张开嘴,舌尖刚碰到那东西,眉头就拧成了个疙瘩,整张脸皱得像根苦瓜:“恶……别给我这个,这个…… 恶…… 什么味儿……” 他急忙偏过头,用手背使劲抹了抹嘴,强忍下呕吐感,眼底满是抗拒。 陈逸凝又舀起一勺,递得更近了些,语带坚持:“这个健康!纯天然绿色食品!你不是最喜欢健康的嘛!” 陶冠泽看着自家老伴儿期待的眼神,再想想自己平时挂在嘴边的养生信条,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最终还是眼睛一闭,脖子一梗,把那勺“糊糊”囫囵吞了下去。 在他看来,只要是对身体有益的,再难吃也得捏着鼻子咽下去。 正当他吃得生无可恋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宋尚德拎着一个雪白的食盒走了进来:“老伙计,好些没?我来看看你。” 他走到病床边,目光敏锐地扫过床头柜上那只已经见底,只在碗壁残留了一层绿色可疑物体的瓷碗,道:“我紧赶慢赶,结果还是来晚了,你这都吃完了?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什么时候能出院?” 陶冠泽刚咽下最后一口“糊糊”,那股子怪味还在嗓子眼盘旋,一张嘴就忍不住犯恶心:“下午……恶……还有最后一个检查……恶……” 说起陶冠泽住院的缘由,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身为矿大的老师,他前几天抱着一摞学生作业回办公室批改,翻开第一篇就被那逻辑混乱、错漏百出的内容气得七窍生烟。 陶冠泽在办公室里抓耳挠腮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 “狗屁不通!简直是对学术的亵渎!” 结果他越说越气,一口气没顺上来,眼前一黑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同事们七手八脚地把他送到医院,又叫来了家里人,一通检查下来,医生的诊断结果是:空腹批改论文,情绪激动导致低血糖晕厥。 没什么大病,本来当天就可以回家自个儿休息的,但陶冠泽自己心里犯嘀咕,非要做个全身体检才肯罢休。 正说着,病房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来的,是同他们住在一个胡同里的舒美英。 她穿着件半新的碎花小袄,里头是自己织的厚实毛衣,袖口和领口处都精心镶着素雅的蕾丝边。 舒美英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进门就对陈逸凝细声细气地说道:“你上回不是夸我给毛蛋儿织的那件小毛衣料子好么?这次我特意买了些新毛线,比之前的更软和,颜色也正,想着给你送过来。” 她顺手把布袋往病床尾的空处一放,随即转头询问起陶冠泽的身体状况。 宋尚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那布袋子看着半新不旧的,边缘毛毛躁躁地支棱着细小的线头和绒毛,也不知道之前装过什么,沾没沾灰……怎么能直接往床上放!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趁着舒美英和陈逸凝说话的间隙,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布袋子的提手,迅速将它转移到旁边的床头柜上。 放好后,他还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仿佛要掸掉什么看不见的尘埃。 舒美英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这动作,话头立刻顿住了。 她转过头,看向宋尚德,嘴唇微微抿了抿,最终还是带着点委屈和不解,弱弱地问出了声:“宋同志……你……你是不是嫌我这袋子……脏啊?” 宋尚德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被戳破的尴尬,连忙摆手:“你这话说的!哪儿能啊!我、我是想坐这儿,怕压着你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为了证明似的,用力拍了拍刚才放袋子的床尾位置,硬邦邦地坐了下去,随即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听说姜禾快生了?要是生了闺女,咱们两家定个娃娃亲怎么样?” 今年五月份里,宋玉的老婆,也就是宋尚德的儿媳妇,单言,生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起名宋远舟。 向来沉默寡言的宋玉,那段时间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是我先给我家毛蛋儿问的……”舒美英口中的毛蛋儿,比宋远舟小一个月,是个遗腹子。 毛蛋儿的妈妈秦思怀孕时遭遇丧夫之痛,伤心过度,导致孩子早产体弱,出生后在保温箱里住了一个月才勉强活下来。 老人们都说贱名好养活,舒美英便给这来之不易的孙子起了这么个小名。 陈逸凝见状连忙打圆场,点头附和:“对对,美英确实早先提过这事儿。只是我们家小禾这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咳!” 靠在床头的陶冠泽清了清嗓子,发表了他的看法,“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个?孩子们将来的事,得他们自己乐意才行。要我说啊,甭管是男是女,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比啥都强。要想健康,这饮食起居……” 眼看老伴儿又要开启他那套长篇大论的养生经,陈逸凝眼疾手快,拿起旁边削好的苹果,精准地塞了一小块进他嘴里,成功堵住了源头。 坐在床尾的宋尚德,此刻心思压根儿没在什么娃娃亲上,只觉得屁股底下的床单像被撒了一把钢针,怎么挪都硌得慌。 他往床沿蹭了又蹭,恨不得把半个身子悬在半空,就为避开刚才放袋子的那块地方。 天知道那袋子沾过什么,光是想想,后颈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宋尚德挪了又挪,挪了又挪,还是不舒服! 他猛地弹起来:“那什么……你们聊,我单位还有点事儿,先回了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窜到了门口,直到到了走廊,他才猛地顿住脚步,飞快地扭头瞄了眼身后,确认没人,这才伸手,在屁股后面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掸了起来。 就在他全神贯注、身体拧成麻花状掸灰时,病房门突然开了。刚告辞出来的舒美英,正正好好撞见了他这副模样。 宋尚德那只还在空中挥舞掸灰的手,瞬间僵住了 …… 舒美英的眼神在他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和他略显凌乱的后裤线上扫了一圈,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明显的弧度,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哼”,然后目不斜视,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第2章 宋尚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讪讪地收回手,干咳了两声,整了整衣襟,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地离开了医院。 病房里,陈逸凝正跟陶冠泽念叨着要给姜禾肚子里的宝宝织件什么样的小毛衣。 陶忠 “砰” 得一声推开门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爸、妈!” 陈逸凝被他吓了一跳,抬头就瞪他:“稳重点!多大的人了!你看你那头发,发蜡抹得苍蝇站上去都打滑!” “哎呀!妈!这不是重点!” 陶忠急得直摆手,嗓门又拔高了几分:“嫂子生了!” 他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无比灿烂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宣布:“是双胞胎!俩闺女!母女平安!” 好家伙! 陶冠泽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个刚“病”过的人。 三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妇产科病房。 陶振正像个傻小子似的,一会儿弯腰看看婴儿床上并排放着的两个粉色小襁褓,一会儿又扭头看看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却带着温柔笑意的姜禾,嘴角咧得快要到耳根了,只会傻呵呵地重复:“老婆,我当爸爸了!两个闺女的爸爸!” 姜禾看着他那傻样儿,忍不住笑弯了眼。 陈逸凝第一个挤到姜禾床边,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小禾,累坏了吧?伤口疼不疼?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妈,您放心,医生说一切都好。” 姜禾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了初为人母的满足和喜悦。 婴儿床上的两个小家伙像是知道有人来看她们了,其中一个忽然动了动,小嘴巴撅着吐了个泡泡。 陶冠泽和陶忠立刻像被磁石吸引一样凑到婴儿床边,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小小的生命:“快看快看!左边这丫头醒了!” “哎哟,这小模样,真俊!你看这骨相,像小禾,将来肯定是个美人胚子。”陶冠泽轻声细语地夸赞。 听到夸奖,小丫头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安静地打量着围过来的几张陌生又亲切的大人脸庞,小眉头偶尔微微蹙起,透着一股远超初生婴儿的沉静,仿佛在冷静地审视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陶忠用手指轻轻戳戳右边小丫头的脸蛋儿:“嘿嘿,这丫头皮肤随了我哥,稍微黑了点,不过你看这睫毛,又长又密,跟小扇子似的,随了嫂子,也算是好看。” 右边这个皱皱巴巴的小丫头才不管别人什么评价呢,兀自闭着眼,睡得无比香甜,小胸脯一起一伏,时不时还吧唧吧唧小嘴巴,似乎在梦中品尝着什么美味佳肴。 第2章 几个人围着小小的婴儿床,看得心都化了。 “好了好了,看够了吧?” 陶振看着老婆脸上的倦色,心疼地开始履行“护妻护崽”的职责,温和地赶人:“你们先回去吧,让她们娘仨都好好歇会儿。” “哎,我还没看十分钟呢!”陶忠不满地嘟囔道。 “想看?那容易啊!” 陶振一边笑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揽住陶忠的肩膀,半推半搡地把他往门口带:“赶紧的,找个好姑娘,结婚生一个,天天让你看个够!” 他又转向还在依依不舍盯着孙女看的父母:“爸、妈,你们也先回去吧。回去正好想想,给我这俩宝贝闺女起个什么好名字。”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了一句:“咱可说好了啊,绝对不能给咱们家香香软软的小宝贝起什么‘毛蛋儿’‘狗剩儿’之类的小名!” 他可不信什么“贱名好养活”,自己的女儿们配得上最好听的名字! 好说歹说,连哄带劝,陶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一步三回头的三人“赶”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陶振坐回姜禾床边,搓了搓手,待手掌温热后,才伸进被子里,轻轻揉捏着姜禾有些浮肿的小腿和脚踝:“老婆辛苦了,我给你按按。”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姜禾的表情,生怕弄疼了她。 姜禾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丈夫手指的温暖和力道,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微微弯起。 回到自己病房的陶冠泽很快被护士叫走去做最后一项检查。 陈逸凝安顿好老伴儿,赶紧在医院里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女儿陶华宿舍里的座机号码。 陶华自从知道姜禾怀了孕,每次打电话回家都要嘱咐一句:“嫂子生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那语气,仿佛生怕错过家里这桩头等大事的最新资讯。 陈逸凝当时还笑她:“知道啦知道啦,瞧你急的,好像你是孩子亲爹似的!”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被接起:“喂?” “小华!” 陈逸凝语气里的兴奋像要从听筒里溢出来:“你嫂子生了!俩小棉袄!”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又被迅速捂住,接着是陶华激动到变调的声音:“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名字取好了吗?” “还没呢,你爸一会儿说‘知微’好,文雅;一会儿又嫌太文绉绉,怕孩子大了不喜欢;刚还念叨‘清禾’,跟你嫂子名字呼应,转头又说听着像野菜名……” “刚刚去做检查前,正嚷嚷着下午就要出院,回家翻他那本快散架的康熙字典,非要在今天之内琢磨出两个最满意的名字不可!把他折腾坏了!” “噗 ——” 电话那头的陶华忍不住笑出了声:“让他别折腾了,我看就叫‘欢欢迎迎’挺好!欢迎她们来到咱们家。” 陈逸凝正想说这名字会不会太随意了,忽然听见电话那头隐隐约约飘来一阵咿咿呀呀的调子。 “小华,你那边啥声儿啊?” 她纳闷地问。 “没、没什么!” 陶华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带着点慌乱:“哎呀,妈,我这儿快上课了,先不说了啊!替我跟嫂子道声辛苦,等放假了,我立马回去看她们!挂了挂了!” 话音未落,电话就 “咔哒” 一声挂断了。 陈逸凝举着话筒愣了愣,总觉得刚才那声音耳熟得很,倒像是…… 算了算了,她得赶紧回去,先给老头子办出院,小婴儿的东西也得清点清点,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还要找人来看看家里的煤炉和铁皮烟管是不是接好了,等姜禾她们娘仨回家后,得日夜烧着取暖。 七天后,姜禾和双胞胎出院了。 十二月的天气太冷了,陶振生怕妻女受一点风寒,特意托关系借来了一辆带篷的旧吉普车,又在车座上铺了厚厚的棉被,这才接了老婆和孩子回家。 陶家在矿场家属院的东区,总共四户人家,一墙之隔的是舒美英家,家里除了儿媳妇秦思以及孙儿毛蛋,还有个小女儿姚安,同样也在矿区工作。 陶家对门的是宋家,住着洁癖老头宋尚德和他儿子一家三口,总共四个人。 宋家旁边住着楼诚和他媳妇王兰,他俩也刚得了一个小娃娃,才两个月大,起了个笔画繁复的名字叫楼璟煜,王兰总念叨孩子以后考试写名字要吃亏。 自从姜禾和双胞胎进了家门,陶家人就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手忙脚乱地围着两个小家伙转。 陶振眼下泛着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抱着哭得脸红脖子粗的妹妹在屋里打转,嘴里 “哦哦” 地哄着,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姜禾更是难受,身子像被拆开重组过一般,每一寸都透着钝痛。 腹部的伤口像条执拗的蛇,无论躺着还是稍微动一下,都有尖锐的牵拉感顺着皮肉往骨头缝里钻。 奶涨起来的时候更难受,胸口硬得像两块石头,碰一下都疼,两个小家伙吸奶时牵扯的力道又会扯着腹部的伤口,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怕陶振听见又要担心。 “哇 —— 哇 ——” 黑胖胖的妹妹刚止哭,白嫩嫩的姐姐就扯开了嗓子,像是约好了似的展开 “拉锯战”。 陶振赶紧把怀里好不容易安静点的妹妹小心放回小床,又手忙脚乱地抱起哭得撕心裂肺的姐姐,急得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爸,妈,帮我搭把手,该换尿布了。” 他冲客厅方向喊着,小心翼翼地把姐姐放在床上,解开尿布。 早早下了班回家看小孙女的陶冠泽赶紧端来水给宝宝洗屁股。 正在厨房忙活晚饭的陈逸凝闻声探出头,眼疾手快地拦住老伴儿,伸手试了试水温:“哎呀,太烫了!小孩子皮肤嫩得像豆腐,再去加点凉水!” 折腾半天,水温好不容易调合适了,陶振接过水盆,刚把姐姐的小屁股放进水里,小家伙的脚丫子一扑腾,溅了他满脸的水。 刚下班进门的陶忠岁月静好地在妹妹的小床旁边杵着,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胖嘟嘟的脸蛋儿,小家伙立刻“咯咯” 地笑起来,嘴巴张成个可爱的 o 形,连打哈欠都带着甜甜的奶香气。 第3章 “哎呀,真可爱。”陶忠一边感叹,一边“变本加厉”地捏了捏妹妹的小脸蛋儿。 小姑娘一看这人怎么这么得寸进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小嘴一瘪,酝酿了两秒,然后“哇——”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再次爆发! 得!刚哄好的,又哭了! 陶忠脸上的笑容僵住,心虚地缩回手。成功收获来自父母、哥嫂四道齐刷刷的“死亡凝视”。 “你别在这儿添乱了。” 陶振瞪他一眼,将怀里的姐姐放回小床上:“去去去,拿着鱼竿钓鱼去!给你嫂子炖鱼汤补补,别在这瞎晃悠!” “哥!这是冬天!”陶忠强自压下嘴角的笑意,指了指窗户外头。 “冬天咋了,冬天也有鱼啊,那个……叫什么来着……对,鲫鱼,最耐寒了,你之前不是说它们五度都还出来觅食么?正好显显你的本事!”陶振头也不抬,抱起正哭到兴头上的妹妹轻声哄着。 “妈,你看他!这不是难为人嘛!”陶忠扭头找人告状。 “叫你妈干什么?你不是特喜欢钓鱼么,往常让你不要去,你偏要去,现在让你去了,你又不想去了?”陶冠泽心疼小孙女,丝毫没注意到二儿子的嘴角快翘到天上了:“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把她俩弄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快去吧,早去早回。”陈逸凝贴心地从门后挂钩上拿下一件厚袄,往陶忠怀里一塞,又把一条长长的灰色毛线围巾挂在他脖子上:“河边风大,把围巾裹严实点,别冻着了。” “天太冷,别让小忠去了吧。”姜禾出言劝道。 陶镇放下哄好了的小女儿,走到妻子床边,低声笑道:“你忘了?他去年冬天,大晚上的非要去夜钓,说什么‘冬钓有奇鱼’,结果半条鱼都没钓到,还把高价买的新鱼竿给弄折了,被爸拿着笤帚追了半条街。” “现在能有这么正当的理由去钓鱼,他心里指不定多乐呢。现在也就是装装样子,怕钓不到丢人,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哥!你别瞎说!”陶忠立刻反驳,但脸上那点被戳破心思的窘迫藏不住,“开玩笑!我肯定能钓到!不就是鲫鱼汤嘛!等着!” 眼看陶冠泽似乎要回过味儿来改变主意,陶忠立刻套上厚棉袄,胡乱把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抓起墙根立着的宝贝鱼竿和一个小塑料桶,像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背影都透着一股“得令出征”的兴奋。 河边的风果然比巷子里大得多,陶忠缩着脖子蹲在河埂上,守了快俩小时,手脚冻得发麻,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时不时用袖子胡乱擦一下。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浮漂猛地往下一沉!陶忠一个激灵,屏住呼吸,手腕用力一抖竿!嘿!有货! 一条巴掌大小、鳞片闪着银光的鲫鱼被他提溜了上来!虽然不大,但足够熬一碗汤了! 他得意地收线、取鱼,小心翼翼地把这条珍贵的战利品放进旁边的小塑料桶里,桶底浅浅铺了点河水。 他搓了搓冻僵的手,重新在鱼钩上装好鱼饵,用力将鱼线甩回河心,满怀希望地期待着第二条。 一只皮毛油亮的黑猫悄咪咪地溜过来,它爪子一伸,飞快捞走了桶里的鱼,用嘴叼着转身就跑。 第3章 “嘿!贼猫!给我放下!”陶忠气得跳起来就追。 那猫跑得飞快,眼看就要消失在枯草丛里,斜刺里忽然冲出个穿着深蓝色旧道袍的身影,一把将叼着鱼的黑猫抱进了怀里,还顺手顺了顺猫毛,动作熟练得很。 “等一下!”陶忠气喘吁吁地追到跟前,看清抱猫的人 :“姚安,是你啊,我就说这只猫眼熟。” 姚安与他同在矿区工作,最近痴迷上了道士术法,下班后整天穿着个道袍四处闲逛,头发也用木簪挽了起来。 陶忠指着猫嘴里的鱼:“这鱼是我钓的!你得赔我鱼钱!” “想讹我啊?”姚安停下脚步,挑眉看他:“你怎么证明这鱼是你的?它身上写你名字了?”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大冬天的,如果不是我钓上来的,这么一只小猫,上哪弄新鲜的活鱼?”陶忠也挑眉看着姚安。 姚安摸了摸黑猫的猫头,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它会自己抓鱼。” 说完也不等陶忠反应,姚安抱着猫,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陶忠在原地气鼓鼓地攥紧了拳头。 第二天,吃了大亏的陶忠憋着一股劲,又全副武装地来到河边。 这次他学精了,把小塑料桶紧紧抱在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四周,丝毫不敢走神。 可是高强度的精神紧张后,他逐渐发了困,眼皮越来越沉,头也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就靠着树根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中听见 “哗啦” 一声水响,陶忠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只见本该沉在水中的鱼钩被拉了上来,鱼钩上的鱼饵荡然无存,而那只黑猫,正叼着一条比昨天那条明显大不少的鲫鱼,蹲在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琥珀色的眼睛冲他轻蔑地瞥了一眼,然后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 “我呸!你个成精的贼猫!” 陶忠气得跺脚,对着猫消失的方向骂骂咧咧了半天,最后只能拎着空桶,垂头丧气地往家走。 憋了一肚子气的陶忠刚到家门口,一转头,正巧看见了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的姚安,立刻扬声道:“你的猫又偷我的鱼!” 可人家根本不理他,脚步不停,从他身边越过,只丢下一句:“有证据吗?没证据别瞎嚷嚷。” 刚踏出门的单言立刻拽了拽宋玉的胳膊,小声道:“哎,咱们走慢点儿,听听小忠跟姚家丫头吵啥呢?” 宋玉点点头,虽没吭声,脚步却依言慢了下来。 那边陶忠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像蚯蚓似的突突直跳:“我要是说瞎话,就让我掉河里捞不上来!” 正要踏进家门的姚安这次倒是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清冷的眸子看向他,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掉河里捞不上来?这话可别乱说。晦气。” 单言继续伸长脖子吃瓜:“老公,我咋觉得小陶不像撒谎呢?前儿我还见姚家那猫蹲河边瞅着钓鱼的呢,眼神精得跟人似的!” “老公?” 单言又喊,见他没反应,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你倒是说句话啊!木头桩子似的!” 宋玉这才回神,憨憨地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吵两句就完了。咱们赶紧去给孩子买棉鞋,晚了店该关门了。” 陶忠连着两天没钓到鱼,不仅没吵过姚安,回家还被陶冠泽数落:“钓不上来就说钓不上来,还编瞎话说是猫抢了,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呢?” 陶忠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天发誓:“我要是撒谎,就让我这辈子钓不上鱼!那猫真抢我鱼了!” 又过了一天,憋着一股邪火和证明自己的强烈欲望,陶忠揣着鱼竿就往公司跑,下班铃一响就往外冲,结果在楼道里撞到了技术科科长,手里的鱼竿毫不客气地打在了他锃光瓦亮的脑门上。 “哎哟!”王科长捂着脑门,疼得龇牙咧嘴。 陶忠赶紧道歉:“王、王科长!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看见您!” 王科长揉着脑门,倒没怎么发脾气,只是哭笑不得地问:“小陶啊,这么着急忙慌的,扛着鱼竿去哪儿啊?准备在咱矿洞里钓鱼?” 旁边路过的同事发出低低的哄笑。 “去……去河边钓鱼。” 陶忠赶紧找补,“我、我想早点去,钓上来新鲜的鱼能给我嫂子炖汤补身体!她刚生了双胞胎……王科长,真对不起!我一着急就……”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王科长摆摆手,宽容地笑了笑:“给产妇补身体是正经事,是好事。不过这天寒地冻的,注意安全,别冻坏了。” 他摸了摸还有点疼的脑门,“去吧去吧,下次走路看着点。” 陶忠如蒙大赦,连连鞠躬道谢,一溜烟跑了。 到了楼下,刚把鱼竿扛上肩,一抬头,又冤家路窄地遇见了刚从办公楼侧面转出来的姚安。 她看着手里的罗盘,嘴里念念有词:“坎位有水,离位见火……” 姚安抬头看见扛着鱼竿、一脸晦气的陶忠,面无表情,眼神都没多给一个,仿佛他是块碍眼的路边石头,直接绕道而过。 陶忠对着她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声,故意把脚步踩得 “咚咚” 响,扛着鱼竿像扛着红缨枪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像是在无声地示威。 真是冤家路窄! 陶忠憋着一股劲,再次蹲守老位置。寒风像鞭子似的抽着他的脸,冻得他直吸溜鼻子,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水面浮漂和四周的动静。 那只神出鬼没的黑猫,果然又来了! 它就蹲在离他不远的、昨天那块大石头上,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琥珀色的猫眼带着点审视和……嘲弄?看着陶忠。 第4章 “我告诉你!”陶忠指着它,梗着脖子低吼,“今天我瞪大眼睛盯着你呢!我看你怎么抢!有本事你……”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那黑猫像是听懂了挑衅,“嗖”得一下从石头上轻盈跃起,悄无声息地蹿到水边。 突然!它前爪快如闪电般探入水中,猛地向下一按,再迅速抬起,一条拼命挣扎、银光闪闪的大鲫鱼便被扒拉到了岸上! 那鱼比陶忠之前钓到的任何一条都大! 黑猫转身,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陶忠,极其人性化地、嫌弃地皱了皱黑鼻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嗤笑的“喵呜”,仿佛在说:“看到了么?废物,这才叫抓鱼!” 然后,它晃晃那条长长的黑尾巴,叼着战利品,迈着从容优雅的猫步,慢悠悠地、大摇大摆地走了。 陶忠张着嘴,半天没合拢:这猫……真会抓鱼啊! 一丝挫败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但随即又被一种奇特的“服气”取代。 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重新坐回小马扎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态放平了,又钓了不到半小时,浮漂猛地往下一沉! 陶忠这次心不慌了,手不抖了,眼疾手快地提竿,肥美的鲫鱼被提出了水面! 他赶紧取下鱼放进桶里,美滋滋地拎着往家走,路过巷口时又撞见了姚安以及她的黑猫。 那只黑猫正心满意足在窝在姚安怀里舔着嘴巴,显然刚享用完大餐。 “你这猫……” 陶忠指着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姚安抱着猫,挑眉看他:“又怎么了?” “没什么……” 陶忠悻悻地别过脸,摆摆手,语气复杂,“……挺厉害的。”最后三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等那一人一猫进了家门,他才对着紧闭的院门,小声嘀咕了一句:“跟成精了似的……服了。” 回到自己家,陶忠把装着鱼的小桶往厨房地上一放,挺直腰板,扬眉吐气地喊:“看!” 陶振凑过来看了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还真钓到了?” “那可不!” 陶忠拍着胸脯,冻得发红的脸上满是得意。 “我说过能钓到吧!怎么样,没骗你们吧!我可是在河边蹲守了好几天,跟寒风斗,跟……咳,总之,不容易!”他差点把“跟猫斗”说出来,赶紧刹住。 陶振笑着又夸了他两句:“厉害厉害,我家小忠还是有本事的,关键时候靠得住!” 说着,他挽起袖子,手脚麻利地刮鳞、开膛,炖了个奶白鱼汤。 这几天姜禾情绪不太对,胃口也不好。陶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得好好做点好吃的让她开心开心。 陶振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走进卧室。 碗里奶白色的鱼汤上浮着嫩黄葱花,鲜香四溢。 姜禾正靠在床头,一本摊开的育儿书搁在腿上,眼神却有些放空。 “趁热喝点汤。”陶振的声音放得很轻,把碗递过去。 姜禾眼睛亮了亮,接过来,汤的热气扑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今天这汤熬得真浓,闻着就香。” 她小口啜饮着,嘴角沾了点汤渍也没察觉。 “熬足了火候的。”陶振在床边坐下,自然地伸手,用指腹替她擦掉嘴角的鱼汤,“看你最近累得慌,多喝点补补身子。” 姜禾笑了笑,连喝了好几口,真心实意地夸道:“真鲜,比万洋饭店的还好喝,你这手艺快赶上大厨了。”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 她把空碗递给陶振,脸上的笑意突然褪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奶水不够,才熬这些汤汤水水?” 陶振一愣,是真没想到这个转折,连忙摆手,语气急切:“没有的事!绝对没有!你看咱俩闺女,哪回吃完不是睡得香香甜甜,一觉三四个小时?这能叫不够吗?”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握住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就是看这几天冷得邪乎,想让你喝点热乎的,暖和暖和身子。” 姜禾却低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我现在……肚子松垮垮的,爬满了纹路,还有这道疤……” 她下意识地用手隔着被子按了按小腹:“你会不会……嫌我胖了?嫌我……不好看了?” 陶振的心猛地一揪。 他记得从前那个爱穿掐腰连衣裙、身段玲珑的姜禾。 现在的变化,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冲击。 第4章 “瞎琢磨什么呢!”他赶紧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进她泛红的眼底。 “在我眼里,你跟咱俩头回见面时一模一样,一直都好看!”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 姜禾却猛地别过脸去,挣脱他的手,肩膀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蓝底白花的被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可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晚上刚合眼,就被哭声惊醒,挨个儿喂完,刚躺下……又尿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个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除了喂奶换尿布,什么也做不了……像个废人……” 陶振看着她无声的哭泣,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厉害。 这段时间他虽忙,但夜里惊醒时,总能看到她歪在婴儿床边,闭着眼,手还下意识地搭在孩子的襁褓上,那份疲惫深入骨髓。 真正在熬的,是她。 陶振用力地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头,声音带着决心:“那咱不喂母乳了!” 姜禾在他怀里猛地一僵,抬起泪眼模糊的脸,难以置信:“那怎么行?都说母乳最好……” “奶粉一样能把孩子养得壮实!”陶振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从今晚起,你锁上门,踏踏实实睡你的觉。孩子哭了,我来抱!喂奶换尿布,全归我!我明天就去多买几罐好奶粉……” 他顿了顿,想起她刚才的委屈,补充道,“还有祛疤膏,咱也买,你天天涂,管它有用没用,试试看!” 姜禾的眼泪暂时止住了,只是眼神依旧黯淡,语气低落:“母乳哪能说断就断……还是等孩子们十个月再说吧……” 这是她作为母亲根深蒂固的责任感。 暂时安顿好妻女,陶振披上厚棉袄出了门。 他想起家属院里刚经历过或正在经历这个阶段的邻居们——秦思、王兰、单言。 她们或许能懂姜禾的心结,能说上几句贴心话。 矿厂家属院的邻里情谊向来深厚。第二天一早,单言和王兰就把各自的孩子安顿好,裹着厚厚的围巾,顶着寒气来到了姜禾家。 陶振见她们来了,轻手轻脚地把姜禾滑落的被角掖严实,低声说:“你们姐几个好好说说话,我和妈带孩子在隔壁屋,有事喊一声就行。” 说完,他和陈逸宁一人抱着一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女人们围坐在姜禾床边。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光柱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舞动,炭火盆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屋里暖意融融。 单言从带来的网兜里掏出几个饱满的橘子,挑了个最金黄圆润的,利落地剥开,露出晶莹的果肉,塞到姜禾手里:“快尝尝,昨儿集上买的,甜着呢!” 她又递了一个给王兰:“你也吃,润润嗓子,这屋里烧炭,容易燥。” 单言给自己也剥开了一个,掰下一瓣放进嘴里,汁水丰盈。 她看着姜禾没什么血色的脸,开门见山:“听陶振那小子吞吞吐吐的,说你心里不痛快?” 姜禾捏着橘子,点点头,鼻头一酸,眼圈又红了。 单言了然,把橘子皮扔进炭盆边的小铁桶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嗐,刚生远舟那会儿,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凑近些,声音带着过来人的感慨:“对着镜子,看那松松垮垮的肚皮,蜡黄的脸,自己都嫌弃自己。半夜偷偷蒙着被子哭,都不知道哭湿几回枕头了!” 单言捏着橘瓣的手指微微用力:“可后来我想通了,老娘我可是生了个大活人!这些纹路,这松垮,那都是我的‘军功章’!是咱当妈的印记!” 她说着,朝隔间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我家那位,木头疙瘩似的!我哭肿了眼他都瞧不见,问句话跟挤牙膏似的半天蹦不出一个响屁!哪像你家陶振,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多上心!” 王兰正小口吃着橘子,闻言噗嗤一笑,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单言:“得了吧你!当年是谁迷宋玉那股子‘娴静’劲儿,迷得五迷三道的?还跟我夸他说话少,斯斯文文的,是个文化人儿!” 单言和王兰俩人从小就是邻居,后来又嫁到同一个家属院,几十年的交情了,知根知底。 单言被臊得脸一红,作势要打王兰:“你这张嘴!这点橘子看来是堵不上了!” 第5章 王兰笑着躲开,顺势往姜禾身边挪了挪凳子,语气带着无奈又好笑:“我家那个才真叫气人!嘴皮子叭叭的,能吹破天,正事一件不干!天天喊上班累成狗,回了家就跟大爷似的瘫着。孩子哭得震天响,他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跟你家陶振比?那真是云泥之别!” 单言也笑:“得了吧,楼诚那点工资和家底儿不都老老实实交你手里了?他自己兜里比脸还干净,想跑偏都没门路!” “好了好了,”王兰摆摆手,正色看向姜禾:“咱各家的男人啊,毛病都不少,可也都有那么点好。日子嘛,就这么过,咱们自己得想开点,开开心心的最重要。” “可是,兰姐,言姐……”姜禾的声音带着迷茫和沮丧,“我难受的是,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了。” “以前在单位里,多急多难的任务我都能扛下来办得漂亮。现在呢?整天就是喂奶、换尿布、哄睡……对着镜子,看到自己这副邋遢样子,我心里就堵得慌……” 她顿了顿,眼圈更红了,声音低下去,带着自我怀疑:“我……不想一辈子就围着老公孩子灶台转。可又觉得我这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我……” 单言没等姜禾说完,就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带着安抚和肯定:“傻妹子!你这想法有啥不对?太对了!生了孩子不意味着咱们就一定要全身心放在家庭里的。” “听姐的,先把身子骨养得棒棒的!等出了月子,想减肥咱就减,想打扮咱就打扮!等产假休完了,想回去上班,那就去!” 第5章 单言朝门口方向扬了扬下巴:“我看陶振稀罕孩子稀罕得紧,家里也有老人搭把手,该放手就放手,别把担子全压自己身上。” 王兰也深有同感地点头:“虽说我俩现在都是家庭主妇,可我也觉得你这想法没错!咱们是生了孩子,可咱们还是咱们自己啊!该干啥干啥,想做啥就做啥!别老胡思乱想。我要是有你家这条件,老人能帮衬,我也想去外头找个活儿干,透透气也好!”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思一边解着厚厚的毛线围巾,一边跺着脚上的雪走进来,脸颊冻得通红。 她手里提着个旧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香、热乎乎的红薯,甜腻的香气瞬间压过了橘子的清甜,弥漫了整个房间。 “路上看见有卖的,热乎着呢,快尝尝!”秦思的声音带着冷风刮过的微哑,却充满活力。 单言和王兰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在姜禾床边给秦思腾出位置。 秦思把红薯放在床头柜上,搓了搓冻僵的手,才掰开一根黄澄澄、软糯糯的红薯,一半递给单言,一半塞到姜禾手里:“小心烫。” 她自己则和王兰分食了另一根。 三人见秦思进来,心照不宣地暂停了关于“老公”的话题。 单言咬了口香甜的红薯,自然地转换了话头:“思思,你今天出去,找工作找得咋样了?有苗头了没有?” 秦思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儿,闪着亮晶晶的光:“成了!就在街口新开的那家小卖部,我给人看店!” 她语气轻快,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兴奋地转向姜禾:“对了!小卖部旁边新开了个理发店!听说师傅是从海城那个大地方回来的,烫头发的手艺可时髦了!等你出了月子,身子养好了,咱俩一起去!姐请你烫个头,换个新气象!” “还等啥出月子!”王兰咽下嘴里的红薯,用手背抹了下嘴角,兴致勃勃地挪到姜禾身后。 “我刚学了个新编法,睡觉前编上,第二天拆开就是大波浪!保管好看!来,小禾,姐给你试试!” 说着她就伸手去拢姜禾散在肩后的头发。 姜禾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脑袋,有些难为情:“兰姐,别麻烦了……天冷,我……我出了院就没正经洗过头,油乎乎的,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脏啥呀?坐月子都这样!我那会儿四十多天没洗呢,头发都能擀毡了!”王兰毫不在意地拨开她的手,指尖已经灵巧地挑起一缕发丝。 “别动别动,很快就好。” 她的手指在姜禾发间穿梭,动作轻柔而熟练。 姜禾拗不过,只得由着她摆弄,感受着发丝被轻轻梳理、缠绕。 她看着眼前关心她的姐妹们,忍不住问出心底的困惑:“你们说……女人怎么一生完孩子,这心就变得这么……这么脆弱?一点小事就想掉眼泪,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对劲。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们也有过这段时间,我听说我家那位提过一嘴,这是那个什么,激……”单言冥思苦想了片刻,一拍手:“对,叫激素,这东西的变化导致的。” 姜禾问道:“那你们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正在布包里摸索东西的秦思,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时,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声音也轻缓了许多:“咬着牙,一天天活,就这么熬过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有些悠远:“你们都知道的……我那会儿怀着孕,孩子他爸……出了事,人就突然没了。那时候,天都塌了似的。我整天就知道躺床上哭,眼泪都快流干了……” “要不是我婆婆,天天守着我,变着花样给我熬汤煮粥,小姑子也天天来逗我说话,讲笑话给我听……我可能……”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生离死别。 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嗨,瞧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嘛。” 秦思猛地吸了下鼻子,甩甩头,像是要把那沉重的情绪甩开。 她迅速从布包里摸出一个小东西——一支外壳是温柔豆沙色的口红。 秦思献宝一样把口红递到姜禾眼前,脸上重新挤出笑容,声音也扬了起来:“给!试试这个!我小姑子非塞给我的,说是海城的新颜色,涂上显气色!你皮肤白,涂上肯定比我好看多了!” 姜禾接过那支小小的口红,塑料外壳光滑微凉,沉甸甸地躺在掌心。 窗外的阳光正好移动了位置,一道暖金色的光斑落在她的手背上,也照亮了那支朴素的豆沙色口红。 “好啦!” 王兰在姜禾脑后打了个小巧的结,用一根红头绳系住麻花辫的尾端,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大功告成!今晚就这么睡,明早拆开,保准给你个大惊喜!” 姜禾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三张面孔:单言的爽利直率,王兰的泼辣热心,秦思那藏在笑容下的坚韧与温柔。 她们有的经历过至亲离世的锥心之痛,有的熬过独自拉扯孩子的艰辛岁月,生活的风霜在她们身上刻下印记,却未能磨灭那份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生命力。 女人的韧劲啊,就像山野间的那些不知名的小花,看着纤细柔弱,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可那根系,却扎在深深的泥土里,再大的风雨也折不断。 心底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被这屋里的暖意和姐妹们的笑声悄然融化了。 姜禾握着那支口红,感受着脑后松松的辫子,看着眼前鲜活热忱的她们,一种久违的、对未来的期待,如同那窗棂上透进来的阳光,丝丝缕缕地照进了心田。 而她的预感没有错,属于她们这个小家的、翻天覆地的好运,正乘着冬日的寒风,悄然叩响了她的家门。 第6章 陶振说话算话,第二天下班后,他蹬着自行车,特意绕道去街上卖奶粉的国营副食店,仔细挑了几罐口碑不错的奶粉,又去药店柜台,对着售货员描述了半天,买了三管不同品牌、据说效果还行的祛疤膏。 陶振推着车刚走出副食店没几步,一阵初冬的冷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侧头避风,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简陋的摊子吸引住了。 就在副食店旁边的人行道空地上,支棱着一个“传统型大奖组”彩票流动摊。 一张褪色的折叠桌,一块糊着红纸、用毛笔写着“社会福利有奖募捐”的硬纸板招牌,旁边用两根细竹竿高高拉起一条长长的、鲜红的横幅。 横幅在寒风里猎猎作响,上面几个醒目的白色大字几乎要挣脱布面跳出来:“传统型大奖组!一月十八号开奖!” 摊子前冷冷清清,只有摊主裹着件臃肿的军绿色棉大衣,缩着脖子揣着手,百无聊赖地跺着脚取暖。 鬼使神差地,陶振捏着刚买完奶粉和药膏后找零的几张皱巴巴毛票,推着车走了过去。 “同志,来一张这个……传统型福利彩票。”陶振指着横幅上的几个大字。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见来了生意,立刻精神了些,他收了钱,从桌上一个硬纸盒里麻利地撕下一张印着铅字号码的小方纸片,递给陶振:“喏,拿好咯!号码在这儿。开奖那天,报纸上、银行门口、还有我这摊儿上都会贴结果。” 第6章 陶振接过那张薄薄的、带着油墨味的彩票,匆匆扫了一眼上面那串毫无规律的铅印数字,顺手把它对折了一下,随后便拉开提包的拉链,把彩票和刚买的奶粉罐、祛疤膏胡乱塞在一起,拉上拉链,蹬上车匆匆往家赶。 回到家,刚进门,一股浓郁鲜香的鸡汤味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陈逸凝正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从厨房出来,小心地放在客厅的小方桌中央,锅里是炖得骨酥肉烂的老母鸡,金黄的油花在奶白色的浓汤上轻轻荡漾,几颗饱满的红枣和枸杞点缀其间。 陶忠左手端着一盘翠绿的蒜蓉小白菜,右手一盘油亮的红烧茄子,跟在陈逸凝后头,嘴里还叼着半根生的白萝卜。 姜禾坐在餐桌靠里的位置,脸色比昨天明显红润了些,她一只手拿着小摇铃,轻轻逗弄着身旁木制摇篮里的妹妹。 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回应着,时不时兴奋地蹬一下裹在棉裤里的小腿。 陶冠泽坐在主位,也伸着一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另一个摇篮的边沿。 摇篮里的姐姐不像妹妹那样活泼,只是安静地睁着乌溜溜、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大人们忙碌的身影。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陈逸凝招呼着刚进门的陶振,又转头对姜禾说道:“小禾,你快趁热喝点汤,等下凉了腥气,孩子我看着点就行。” 陶振应了一声,走过餐桌,把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提包顺手放在桌脚旁边的地上。 许是动作幅度大了点,加上提包的拉链没拉严实,那张折好的彩票,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悄无声息地从提包开口的缝隙里滑落出来,掉在了餐桌盘腿旁的地面上。 这点儿小动静,陶振毫无察觉。 他洗了手,快步走回桌边,在姜禾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陶振探头看了看两个摇篮里的女儿,见她们暂时都还安生,这才拿起筷子,侧头对姜禾小声说:“奶粉买回来了,还有祛疤膏,回头你看看哪个牌子合适。” 姜禾笑眯眯地点点头,给他碗里夹了块鸡肉:“嗯,快吃吧,就等你了。” 陶振没先吃,而是动筷将砂锅里的鸡腿撕下了一只,放在了姜禾碗里。 陈逸的位置离五斗柜近,坐下前,她顺手拧开了橱柜上的收音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里,播音员那字正腔圆、充满力量的声音成了晚饭的背景音。 陶忠已经坐下,正伸长了胳膊去夹砂锅里一只肥美的鸡翅膀。 他坐的位置正好在餐桌外侧,离地上那张彩票很近。 夹完菜,他心满意足地把鸡翅放进碗里,余光往脚边地上一瞥,发现旁边地上似乎有张不起眼的小纸片,半掩在桌腿的阴影里。 “地上掉了啥?”陶忠嘟囔了一句,以为是包奶粉的锡纸或者什么废纸片,就没太在意,低头准备啃鸡翅。 “既然看到了,你就捡起来,别一会儿踩脏了地。”陶冠泽端着碗,眼皮都没抬,习惯性地发话道,带着点家长式的威严。 陶忠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鸡翅,弯腰把那张小纸片捡了起来。 入手是张崭新的、有点硬挺的小方纸片,不像是废纸。 他好奇地展开,上面印着铅字和几行数字:“这啥玩意儿?奖券?” 陶振正低头喝汤,闻声抬头,看清陶忠手里的东西,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哦…那个…给我吧,我的。” “哥,你的?”陶忠看清纸片是什么后,立马来了精神。 三兄妹里就他挨骂最多,如今可算逮到大哥的“小辫子”了! 他立刻将纸片拿得远了一点,躲开陶振的手,故意提高嗓门,将彩票上的关键信息大声念了出来:“社会福利奖券……传统型……嚯!哥,你买彩票了?!” 陶冠泽端着碗,正夹了一筷子茄子,闻言动作猛地顿住。 他皱起了眉头,锐利的目光扫向陶忠手里的纸片,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陶振的脸腾地一下热了,在父亲那明显不赞同、甚至带着审视的目光和全家人的注视下,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嗯……就一张。回来路上……想着……想着万一……就五毛钱……” 他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钱多得烧得你!”陶冠泽果然如预料般爆发了,他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下。 第7章 “买这玩意儿干啥?有钱不往正道上花!不如给孩子多买两罐奶粉实在!这玩意儿能当饭吃?”他语气严厉,带着老一辈对“投机”的本能反感。 这五毛钱花得毫无价值,简直是败家! 摇篮里的妹妹被这突然的声响惊到,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姐姐也蹙起了小眉头,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陈逸凝和姜禾忙轻轻晃了晃摇篮安抚。 “爸,就五毛钱的事。”陶振赶紧解释,试图平息父亲的怒火:“真的就这一张!我就…就想试试手气嘛,没下次了。” “五毛钱不是钱?”陶冠泽怒气未消,他哼了一声,显然没被这轻飘飘的解释说服。 陈逸凝听着父子俩的对话,一边又给姜禾碗里夹了个鸡腿,一边跟着数落陶振:“就是,五毛钱也是钱。这钱够买好几两肉给小禾补身子了。有这钱干点啥不好?” 姜禾轻轻拉了拉陶振的袖子,小声劝道:“这次买了就买了,下次别买了。快跟爸妈认个错,吃饭吧。” 见老伴和儿媳都站在自己这边,陶冠泽这才重新拿起筷子,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陶振连忙借坡下驴,点头如捣蒜:“哎,知道知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吃饭吃饭!” 眼见这场小小的风波似乎就要被“下不为例”轻轻揭过,一直捏着彩票看热闹的陶忠把彩票摊在桌上,凑得更近了些,仔细研究着上面的小字。 他嘴里嚼着刚才那块鸡翅,含糊不清又充满求知欲地问道:“哥,这彩票……跟咱们以前在广场上刮的那种不一样啊?那种刮开涂层就能知道中没中。这个……传统型?啥意思?还得等开奖?” 陶振心里暗骂弟弟多事,只得硬着头皮把摊主的话复述一遍:“这是正规的福利彩票。一月十八号开奖,结果会登在报纸上,银行的公告栏里和他们摊位上也会贴。” 陶忠瞟了一眼陶冠泽,继续问道:“还得等段时间才开奖?我还没听说过隔段时间才开奖的彩票呢。哥,你确定那人不是骗子?” “应该,不会吧……五毛钱,骗也骗不了啥……”陶振心虚地辩解着。 眼见陶冠泽的脸色又变得越来越黑,陶振赶紧伸手把那张惹事的彩票从桌上抢回来,胡乱塞进自己裤兜里,没好气地对陶忠说:“行了,你赶紧吃你的饭,就你话多。” 一顿饭吃得陶振感觉胃病都要犯了。 自从买了那张彩票,陶振每天都被陶冠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是嫌他回家晚了,就是说他给孩子冲奶粉水温不对,要么就批评他走路带风吵着孩子睡觉了,总之就是看哪里都不顺眼,把陶振憋屈得不行。 好不容易熬到开奖当天,陶振下班后特意绕到了彩票摊上。 还好,那个流动彩票摊还在,而且比那天热闹多了,不少人围着在摊前,都伸长了脖子,盯着摊主刚刚贴在硬纸板招牌旁边的那张崭新的大红纸。 红纸上用粗毛笔工工整整地写着一排醒目的数字,正是刚刚开出的本期传统型大奖的中奖号码! 陶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支好自行车,挤进人群。 昨晚临睡前,陶振还特意把那张彩票拿出来,借着灯光看了好几遍,努力记住那串数字。 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红纸上的那串中奖号码,心里默念着自己彩票上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比对过去: 第一个数字…… 第二个数字…… 第三个数字…… …… 他的手心瞬间变得汗津津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周围人群的嘈杂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那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的红字号码。 七个数字!竟然全部对上了! 陶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往前走了两步,挤到最前面,几乎是把脸贴在了那张红纸上。 他颤抖着手指从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彩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无比细致地再次核对了一遍:“中了……真中了?”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爷看他魔怔的样子,好奇地凑过来瞧了瞧他手里攥着的彩票,立刻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一拍大腿,扯着洪亮的嗓门喊道:“哎哟!小伙子!头奖!你是头奖啊!” 这声惊雷般的呼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数道羡慕、嫉妒、灼热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陶振和他手里那张小小的彩票上。 第7章 陶振赶紧收起彩票,用尽力气挤出沸腾的人群。 他踉踉跄跄地冲到最近的报摊,给了钱,抓起一份印有彩票开奖信息的报纸,双腿发软地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陶振“哐当”一声撞开门,把正在堂屋逗弄双胞胎姐妹的姜禾和陈逸凝吓了一跳。 坐在桌边看报的陶冠泽“啪”地合上报纸,瞪着门口面红耳赤、气喘如牛、眼神发直的大儿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你撞鬼了?!进门不知道轻点?怎么跟你弟越来越像了,整天慌里慌张,没个稳重样儿!” 正巧从里屋探出头来,一脸茫然无辜的陶忠:“……” 陶振根本顾不上父亲的斥责,他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颤巍巍地掏出那张彩票和皱巴巴的、登着同样号码的报纸,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你…你咋了?脸这么红?”陈逸凝站起身,担忧地看着儿子不对劲的样子:“跟人吵架了?不对啊,一般跟人吵架的是你弟啊。”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陶忠。 再次无辜躺枪的陶忠:“……” “中……中了!”陶振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中啥了?!”姜禾问,看着丈夫这副样子,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彩票!我买的彩票!头奖!中了头奖!”陶振的声音高到劈了叉。 “真的?” 四道声音齐齐问了出来:“中了多少?” 陶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哆嗦着用手比了个六。 “六……六千?”姜禾试探地问。 陶振摇摇头。 “六万?”陶忠的声音变了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陶振继续摇摇头。 众人对看了一眼,不敢往上猜。 “六、六……六十万!” 陶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把彩票和报纸一起拍在桌上,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串改变命运的数字:“一等奖是六十万!” 第8章 死寂…… 屋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这小小的空间,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每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被这从天而降的、足以砸晕人的巨款震得灵魂出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极度安静又极度喧嚣的真空时刻,摇篮里的双胞胎姐妹,同时爆发出嘹亮至极、穿透力极强的哭声。瞬间撕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将震惊得几乎石化的陶家人猛得拉回了现实。 姜禾本能地将摇篮里离她最近的姐姐抱起来,轻拍安抚。 陈逸凝也下意识地抱起摇篮里的妹妹,转头看向身边呆若木鸡的丈夫。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陶冠泽的脸上。 陈逸凝这一下用足了力气,完全是条件反射般的求证动作。 陶冠泽“嗷!”地痛呼一声。 他捂着脸,愕然地看向妻子:“你!你打我干啥?!” 陈逸凝盯着陶冠泽脸上那清晰的痛楚表情,又低头看看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这才确信:嗯,不是梦! 陶忠缓过来后,立刻冲上前,翻来覆去地看着报纸上的信息,嘴里神经质地念念有词:“六十万……一等奖……二、一、二、三、三、五……对!对上了!哥!哥!是真的!全对上了!报纸上真登了!六十万!真的是六十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陶振,又看看彩票,不可置信和极度狂喜的表情在他脸上反反复复地出现。 除了姐妹俩,一家人这一晚上都像烙饼似的在床上翻腾。 陶振更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脑子里盘算着无数花钱的念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陶振就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爬了起来。 他特意向矿里请了假,换上了一件最不起眼、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带上帽子,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又用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揣着那张彩票了出门。 等陶振回来时,已经是正午。 他没空着手,而是吭哧吭哧地扛回来一个硕大的硬纸箱子,重重地放在堂屋地上,里面全是些瓶瓶罐罐。 把闻声出来的陈逸凝和姜禾都看傻了眼。 陶振得意地扒拉着箱子里的东西:“妈,这套是给你的,店员说是进口的,抗皱紧肤!” “老婆,这套是你的,美白保湿!还有这个是眼霜、这个是精华……”他一股脑儿地把瓶瓶罐罐往母亲和妻子怀里塞。 陈逸凝捏起一个黄底蓝字、上面都是英文字母的小圆罐。 她拧开上头的铝盖,一股玫瑰香味儿扑鼻而来:“这……这一罐得多少钱啊?” “不贵不贵!”陶振大手一挥,语气轻快得像在说买了几棵白菜。 “您和姜禾辛苦,该用好点的!我还跟街上那家新开的美容院说好了,等你们空闲了,跟她们说一声,马上就能派人上门来,给你们好好做个全套护理!从头到脚都捯饬捯饬!”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老子有钱了”的豪横光芒。 陈逸凝和姜禾对视一眼,看着怀里那些昂贵又陌生的瓶瓶罐罐,又看看兴奋过度的陶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疼钱。 吃完了饭,到了半下午,陶振又出去了。 等陶冠泽和陶忠都下班回到家的时候,陶振才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兴冲冲地回来了:“爸!小忠!看我给你们买了什么好东西!” 拆开袋子,是三套崭新的西装。一套是沉稳的藏青色,羊毛混纺的料子厚实细腻。 一套是低调的深灰色。还有一套竟然是颇为扎眼的枣红色。 陶振拿起那套藏青色的,不由分说就往陶冠泽身上比划:“爸!您瞅瞅!专门给您挑的!这颜色,这料子,多衬您的气质!” “下回去区里开教师大会,您穿上这个,那叫一个精神!保管把那些老家伙都比下去!”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服往父亲僵硬的肩膀上搭。 陶冠泽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本能地想躲开:“胡闹!我穿这个去开会?像什么样子!还不如我那件穿了几十年的中山装……” “哎呀,爸!时代不同了!要解放思想嘛!”陶振不容分说地把西装塞进父亲怀里。 他又拿起那套亮眼的枣红色,丢给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陶忠:“小忠,这套给你!年轻小伙子,穿鲜亮点!我跟你说,你找对象相亲的时候穿上这个,保管人家姑娘一眼就相中你!” 陶忠一把接住那套枣红色的西装,手指摩挲着那光滑细腻、带着暗纹的面料。 嗯,确实触感高级,跟他平时穿的“的确良”、“劳动布”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他兴奋得脸都红了,迫不及待地就往身上套,嘴里却忍不住问:“哥……这……这料子也太好了吧?一套得……得多少钱啊?” 陶振正喜滋滋地抖开自己那套深灰色的,闻言头也没抬,用一种仿佛在讨论今天菜价的、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随口说道:“哦,这个啊,还行。一套也就六百块,不算贵。” 陶振说得轻描淡写,一旁的陶冠泽听得却是眼皮狂跳,嘴角抽搐,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明天给我正常上班去!再这么胡乱买东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陶振很是听话,第二天果真老老实实得去矿里点卯了。 可下班铃一响,他又成了脱缰的野马。到家时,手里多了几个沉甸甸、印着金字的丝绒首饰盒。 “妈,姜禾,看看!”他献宝似的打开盒子,里头金光灿灿的,几乎晃花了人眼。 给姜禾的盒子里是一条配着小巧鸡心吊的坠金项链、一对精巧的金耳钉和一只素金镯子。 给陈逸凝的则是配着玫瑰花吊坠的金项链和金耳环,还有一个工艺复杂的雕花金手镯。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金子,陈逸凝和姜禾两人虽担心钱花得太多,但还是喜得合不拢嘴。 陶冠泽和陶忠也没被落下,一人一块锃亮的进口手表。 “爸,这表准得很,瑞士机芯!您上课看时间方便。”陶振不由分说拉过父亲的手腕,要给他戴上。 冰凉的金属表带贴上皮肤,陶冠泽感觉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想摘下来,却被儿子按住了。 第9章 陶振像变魔术似的,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瓶摩丝,塞进陶忠怀里:“喏,你要的发胶,最新款。” 陶忠乐得见牙不见眼:“哥!你真是我亲哥!太够意思了!这牌子我眼馋好久了” “这算啥,小意思!”陶振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想要啥吱声,不够咱再去买,买一打儿!” 陶冠泽看着这满屋子的金光闪闪,气得胡子直翘:“你怎么又买了这么多东西!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话音未落,四人齐齐望向陶冠泽,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以前不是,但眼前这堆东西,可不就是“大风”刮来的嘛…… 第8章 陶冠泽被这无声的共识噎得胸口发闷:…… · 中奖后的第四天傍晚,在邻居们惊愕的目光和嗡嗡的议论声中,陶振雇来的三轮车吭哧吭哧地停在了陶家小院门口。 几个硕大无比的硬纸箱被工人们小心翼翼地卸下来。 陶振指挥着,把箱子挪进屋:“小心点儿!轻拿轻放!对对,就放堂屋中间!” “爸,妈,老婆,小忠!快来看!好东西到了!”陶振的声音因兴奋而拔高。 首先被请出来的“贵客”,是一台足有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它取代了八仙桌上那台可怜巴巴、屏幕只有巴掌大的十四寸黑白电视,雄踞中央。 电视机的屏幕黑亮深邃得像一块墨玉,巨大的体型瞬间让原本还算宽敞的堂屋显得有些逼仄,,充满了压倒性的“豪横”感。 紧接着,一套家庭卡拉ok机被安放在了客厅墙角。 巨大的主音箱像两个沉默的黑塔,亮闪闪的唱机面板上布满了复杂的旋钮和闪烁的指示灯,散发着一种工业时代特有的、冰冷的科技感。 闻声而来的单言第一个挤进堂屋,当看到那台巨无霸彩电和闪着金属冷光的音响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爷,陶家这是……这是真挖到金矿了。这么大的彩电!这……这大音响!天哪!这得多少钱啊?” 她身后的宋玉抱着儿子,嘴巴微张,只剩下点头的份儿。 陶忠好奇地抓起连着蛇形弹簧线的麦克风,手指在按钮上胡乱按了一通,不小心把“麦克风音量”旋钮拧到了头。 “嗡——!!”一声低沉浑厚的电流嗡鸣瞬间炸响,吓得正探头张望的陈逸凝“哎哟”一声,捂着心口连退几步,脸都白了。 陶忠手忙脚乱地把音量拧回来,回头对着脸色铁青的陶冠泽和陈逸凝讨好地笑。 陶冠泽看着工人像处理破烂一样,七手八脚地把他那台陪伴了多年的旧收音机和小黑白电视拆下来,随手放在了墙角。 他一下就感觉气血上头,浑身发抖,冲着陶振发火道:“混账!败家子!这些还能看能听得,好好的东西就这么换了?!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陶振嬉皮笑脸地辩解:“爸,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旧电视和收音机我给您拾掇干净,放您床头。晚上您躺床上看,多舒坦,您说是吧?” 陶冠泽哼了一声,这才缓了脸色。 楼诚趿拉着布鞋,带着一身隔夜的酒气,打着哈欠晃悠出来,一看陶家的阵仗,半截哈欠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跟着踏进堂屋,小眼睛瞬间瞪圆,蒲扇般的大手拍在陶振肩上,声如洪钟:“嗬!陶振你真行啊你,出息大发了。老子早就说你小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带财的相,看看这派头,够意思!真他娘的够意思!” 那得意的劲儿,仿佛这排场是他自己置办的一般。 王兰抱着自家儿子,挨在姜禾旁边,看得啧啧称奇,眼里全是艳羡。 “还有呢。”陶振又变戏法似的从西装的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摩托罗拉大哥大,炫耀似的“啪嗒”一声别在自己锃亮的皮带上,把原先的那台bb机挤到了一边。 “以后有事,打这个,随时随地能找到我。”他得意地拍了拍那块“砖头”。 陶忠立马凑上来,眼睛放光:“哥,既然你有了大哥大,就把你那个bb机送我呗。” 陶振向来不是小气人,麻利地从腰带上解下bb机丢给弟弟:“拿去!” 陶忠接住后,乐得满屋子乱转。 宋尚德好奇地戳了戳桌上另一个大家伙:“振子,这又是个啥新鲜物?” “这是摄像机。”陶振说着,熟练地打开镜头盖,按下开关,机器发出轻微的运转声。 他先对准最近的宋尚德,镜头又缓缓移向旁边一边织毛衣一边好奇张望的舒美英:“喏,瞧好了,对着这镜头,咱干啥它都能记下来!” 镜头在屋里扫了一圈,最终稳稳地对焦在姜禾身上,陶振的声音带着笑意:“重点是要把我老婆的美貌都存下来。” 姜禾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垂眸看向手边的两个小摇篮,目光温柔。 镜头随着姜禾的视线下移,摇篮里,两个小家伙正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拳头。 陶振的声音更欢快了:“也要把咱家这对宝贝疙瘩一天天长大的样子,全都拍下来存好喽!” 他举着摄像机,又在室内晃荡了一圈儿,深红棕色的木制沙发框架搭配着布艺坐垫,一张同样颜色的八仙桌,几把椅子,墙上崭新的挂历。 意犹未尽的陶振又给每个人都来了个特写,这次镜头直接怼到了陶冠泽气得发紫的脸上。 “拍!拍!拍!拍什么拍!给我关了!”陶冠泽扬起手作势要打:“再敢乱买这些劳什子乱花钱,看我不真打断你的腿!听见没有?” 陶振脖子一缩,手忙脚乱地按下了停止键,忙不迭点头:“听见了听见了,爸您消消气,您看,关了,真关了。” · 消停了一天后,时间来到了中奖的第六天,是个阳光和煦的周日。 陶振被陈逸凝打发去买酱油。回来时,酱油瓶是拎在手里了,可胳肢窝底下还紧紧夹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纸板箱,鬼鬼祟祟就想往门里溜。 陶管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闪出,精准地拦在儿子面前,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箱子:“站住!你胳肢窝底下夹的什么玩意儿?” 第10章 陶振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试图蒙混过关:“爸,没……没啥,就……就顺路带回来点小玩意儿……” “少废话,拿出来,别跟我打马虎眼。”陶冠泽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 陶振无奈,只得先把酱油瓶小心放在旁边的矮柜上,然后磨磨蹭蹭地把那个大纸箱放到客厅的八仙桌上。 他掀开箱盖,里面露出几本包装极其精美的厚册子——深蓝色的丝绒封面,烫着金色的“珍邮集萃”字样,边角还包着亮闪闪的铜角,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陶冠泽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当陶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兴奋,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摊开其中一本集邮册,翻到某一页,指着里面用透明护邮袋精心装裱的几枚邮票时,陶冠泽的血压瞬间飙到了顶点。 陶振赶紧出声补救:“爸,您先别急,听我说。” 他指着其中一枚底色鲜红、图案是只翘首端坐小猴的邮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您看这张,一九八零年发行的‘庚申猴票’,还有这张……” 陶振的手指又移到旁边一枚:“一九六二年梅兰芳小型张,以梅兰芳先生的拿手好戏‘贵妃醉酒‘为主图,存世量更是稀少。” “以后的价值,翻几百倍几千倍都是少的!比把钱存银行吃那点利息强一万倍!这叫投资!” “投个屁的资?!我看你是被那六十万烧得彻底昏了头!”陶冠泽积攒了六天的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说,你这些花花绿绿的纸片子,花了多少钱?!” 陶振被父亲的暴怒吓得一哆嗦,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声音也低了下去:“……两千五……” 陶冠泽倒抽一口冷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些玩意儿值两千五?我看是你二百五!你知不知道两千五够你两个闺女吃多少罐奶粉?!够买多少斤肉?!” 说到兴头上,陶冠泽开始翻旧账了:“前几天的金子、手表、大彩电、录像机、洗衣机还不够你造的?!加起来怕不得两三万了吧?!这才几天?!啊?!又是两千五!两千五啊!就这么往水里扔!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陶振!你再这么由着性子胡作非为,这些钱用不了几个月就得让你败个精光!你看看你还有没有点过日子的样子?!”老爷子气得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陶振的手指都在颤抖。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逸凝听到他们越吵越凶,也顾不了得手上还沾着面粉了,立刻冲了出来,给气得摇摇欲坠的陶冠泽顺背。 姜禾抱着被惊醒,开始哼哼唧唧的妹妹从卧室探出头来,脸上满是担忧和不安。 陶忠更是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陶振看着父亲盛怒到几乎扭曲的脸,终于从暴富的狂热中清醒了几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连忙“啪”地合上那本惹祸的集邮册,像烫手山芋一样推到一边,双手高举过头顶,做出标准的投降姿势,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爸,爸,您消消气,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花一分钱都跟您商量!真的!我对天发誓!” 陶冠泽重重地喘着粗气,眼神锐利如刀,盯着儿子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第9章 陶家这才恢复了宁静。 可陶振的忏悔和誓言,在金钱的魔力面前,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仅仅又消停了一天,在中奖后的第八天傍晚,他的承诺就被自己抛到了九霄云外。 夕阳的余晖中,一辆满载的人力三轮车,伴随着车轴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缓缓停在了陶家小院的门口。 车上,翠绿新鲜的大白菜,垒得严严实实,堆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小山”,几乎要把蹬车的老汉完全淹没。 陶振骑着自行车走在车前,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了“做了好事”的得意和“即将挨骂”的心虚表情。 陶冠泽踱步出来,看到门口这座巍峨的“白菜山”,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指着那堆白花花、绿油油的“罪证”,手指哆嗦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你…你又弄回来什么玩意儿?这…这么多白菜?!陶振!你是要开菜市场还是要腌酸菜厂啊?!” “爸!爸!您听我解释!”陶振赶紧小跑上前,试图安抚暴怒边缘的父亲。 他看了眼忐忑不安的卖菜老汉,靠在父亲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我下班路上,看见了这个老爷爷,你看他头发都全白了,那么大的年纪,大冷天的缩在风口里卖白菜,被冻得直打哆嗦,手上还全是冻裂的血口子……” 做了一番背景介绍,陶振转入正题:“我…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就想着让她能早点回家暖和暖和,就把他剩下的这点菜……全包圆了……” “包圆了?!你管这叫‘这点菜’?!你包回来一座山啊!!”陶冠泽也跟他一样压低了声音,只是怒意却漏了出来。 “同志……这车菜……您还要么?”老汉看两人嘀嘀咕咕半天,脸色似乎不太好,便用因寒冷而有些发颤的浓重乡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他佝偻着腰,浑浊的眼睛里混杂着疲惫和一丝终于卖完菜的如释重负,又带了些面对陶家父子可能的争执而产生的巨大不安。 那双布满冻疮和老茧、裂着血口子的手,下意识地在同样破旧、沾满泥土和菜叶的棉袄上用力蹭了蹭,这是极度紧张下的无措动作。 陶冠泽缓了下脸色。 他胡乱指了个墙角,语气依然生硬,但说出的话却已经是明确的妥协:“要!都卸下来……就堆……堆那边屋檐下!” 等老汉收了钱,把所有的白菜卸下车,骑着三轮车慢慢悠悠走了后,陶冠泽所有的理智和修养瞬间灰飞烟灭。 第11章 他怒吼一声,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顺手抄起陶忠放在墙角的钓鱼竿,劈头盖脸就朝陶振打去:“我让你包圆!你这个败家玩意儿!家里是挖了地窖还是修了冷库?!钱是让你这么糟践的吗?!看我不打醒你个混账东西!” “哎哟!爸!爸!轻点!疼!真疼!”陶振被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在白菜山周围绕圈跑,崭新的灰色西装蹭上了泥土和菜叶,精心打理的发型也乱了套:“您……您刚才不是也点头让卸车了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白菜山”最顶上那颗白菜被冷风一吹,骨碌碌滚下来,差点把他绊个狗吃屎。 陈逸凝闻声从厨房探出头,看到院子里凭空多出的“绿色长城”,也傻了眼:“我的老天爷!小振啊,你这是要把白菜当饭吃还是当床睡啊?这吃到开春也吃不完呐!” “妈,分……分给街坊邻居!”陶振一边狼狈地躲闪着父亲疾风骤雨般的“殴打”,一边扯着嗓子喊:“小忠!死小子别躲了,快来帮忙!跟我给邻居们送去!” 陶忠躲在门后,看着西装革履的哥哥被老爸的鱼竿追得满院子“跳芭蕾”,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不容易笑够了,在父亲怒视和母亲催促的目光下,他才抹着眼角笑出的眼泪,一步三晃地走出来。 兄弟俩开始一趟趟地往各家搬白菜。 陶振最先去的是宋家,单言热情地开了门,眉开眼笑道:“这白菜真水灵,一看就是好地头出来的,芯子肯定脆甜。” 她把白菜抱进屋,还不忘调侃一句:“你这发型……挺别致啊?” 陶振尴尬地捋了捋头上倔强的“杂草”。刚刚那幕一定被街坊邻居看完了,他的光辉形象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陶忠去的楼家,王兰系着围裙迎出来,热情地招呼着:“哎哟,这么多!快进来喝口热水暖暖不?” 隐隐飘来的饭菜香,让陶忠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但还有一堆白菜等着送呢,他最终还是摆摆手,婉拒了。 眼看着各家院子里都堆上了“爱心白菜”,兄弟俩喘着粗气在自家院门口汇合。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投射在剩余的白菜山上,显得那“山”更加巍峨壮观。 陶振抹了把汗,叉着腰清点:“宋叔家送了,张姨家送了,李伯家……嗯,都送了。喏,就剩舒婶儿那儿了。” “小忠,你赶紧送去。”他累得够呛,开始指使起陶忠,自己则顺势靠在了门框上,一副随时要瘫倒的架势。 陶忠委婉拒绝:“哥,你还是你去吧……” 陶振眼睛一眯,露出资本家的獠牙:“你去不去?不去的话,之前送你的那些东西都给我还回来。” “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哥,你可真是我亲哥!”陶忠选了几颗品相不错的好白菜,不情不愿地走到舒美英家院门口。 小院的门虚掩着。 姚安正蹲在自家院子正中,面前摆着她的老罗盘,似乎在研究什么方位,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给她脚边那只半眯着眼的黑猫染上了暖色。 陶忠抱着白菜推门进去:“这些……送你们的。” 姚安抬眼淡淡地看了看他,吐出两个字:“多谢。” 她脚边的黑猫原本只是“喵”了一声,慵懒地甩着尾巴。 也不知怎的,在陶忠递过去白菜的一瞬间,那黑猫像一道黑色闪电般窜起,精准无比地一口叼住了其中一颗白菜最中心、最嫩的那一小撮菜心,然后得意洋洋地窜回姚安脚边,挑衅似的看着陶忠,咀嚼起来。 陶忠看着瞬间“秃顶”、露出一个滑稽小圆坑的白菜,目瞪口呆:“……我送的可都是好的啊,这颗白菜的‘地中海发型’可和我没关系……” 姚安点点头,嘴角似乎极其短暂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街坊邻居都送完了,院子里还剩大半车的白菜,一颗一颗地堆在那里,像一座无声的纪念碑,纪念着陶振又一次破产的誓言和冲动的“善举”。 接下来的一个月,陶家餐桌上变着花样地出现白菜有关的各式菜肴:醋溜白菜、白菜炖豆腐、白菜猪肉粉条、凉拌白菜心、腌白菜…… 吃得陶振和陶忠看见白菜就想吐。 陈逸凝变着法儿也拯救不了全家对白菜的恐惧。 陶冠泽更是每顿饭都板着脸,筷子戳着碗里的白菜帮子,仿佛在戳不肖儿子的脑门。 许是气得多了,陶冠泽觉得胸口那块地方像压了块磨盘似的,堵得发疼,喘气都不大利索,吵着闹着要去医院看看。 医院的王大夫是熟人了,他看着陶冠泽捂着胸口、眉头拧成疙瘩、一副“我命不久矣”的悲壮表情走进来,心里先乐了三分。 这老爷子,气色红润,嗓门洪亮,怎么看也不像有急病的。 “老陶叔,您这是又跟谁置气了?”王大夫笑眯眯地让他坐下,拿出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贴上陶冠泽的胸膛。 陶冠泽被冰得一哆嗦,随即更加悲愤:“还能有谁?!家里的败家玩意儿。王大夫,您快给听听,我这里头不对劲,闷得很,喘气都费劲!哎哟……” 他配合地做出痛苦的表情。 王大夫拿着听诊器在他胸口来回划拉,神情专注。 听诊器里传来的声音,很有节奏又铿锵有力。他又按了按陶冠泽指的几个位置,触感坚实,没啥异常。 最后,王大夫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放,摘下眼镜擦了擦,语气轻松:“老爷子,您这身子骨比小伙子都结实,回去该吃吃该睡睡。” 陶冠泽捂着胸口直皱眉,身子往前倾着,一脸的不信:“不对不对,王大夫,您再给听听。” 他生怕医生没找对地方,伸着拇指往自己左边胸口、靠近心窝的地方使劲按下去,疼得“嘶”了一声:“就这根骨头!您摸摸,就这儿,按一下钻心疼!我寻思是不是气淤住了,难道是心脏病?我揉了一天了,越揉疼得越厉害!” 第12章 王大夫看着他那块被按得发红的皮肉,哭笑不得:“哎哟我的老陶叔,您可快别按了!您瞅瞅这红印子,这哪是骨头疼啊?是您自个儿下手太狠,把肉按伤啦! 再这么使劲按下去,明天都要紫了。” “就……就只是我自己按的?”陶冠泽半信半疑地缩回手,又忍不住摸了摸那块疼处: “骨头筋脉啥的……真没什么毛病?” 第10章 “您放一百二十个心,”王大夫拍着胸脯:“真没什么毛病。” 陶冠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他眼珠子一转,又凑过去:“那……王大夫,股骨头在哪啊?我听隔壁老李说那玩意儿金贵得很,要是坏死了,咔嚓一下,就得瘫床上了……” 王大夫这回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连连摆手,道:“哎哟喂,老陶叔!这可不能告诉您。今儿告诉您位置,明儿您准保就得说股骨头疼了!” 陶冠泽被笑得有点挂不住脸,讪讪地嘟囔着:“我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嘛……这样,你给我开点儿补身体的中药啥的,强筋健骨的那种,我养养骨头总行吧?” “您不需要吃药,身子骨硬朗着呢。”王大夫耐心解释。 陶冠泽脖子一梗,执拗劲儿上来了:“不开药咋行啊,不行不行,得开点药。” 看这架式,不开点药回去,他心里就不踏实,说不定连觉都睡不好。 王大夫深知拗不过,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在处方笺上划拉了几笔:“成成成,给您开点安神助眠、调理脾胃的,最平和不过了。” 他特意选了最便宜常见的几味药,按照陶冠泽的体质,搭配成了养生茶,先用牛皮纸包好、再用细麻绳扎成了个中药包。 陶冠泽这才满意。 他拎着那个轻飘飘、只装了一份小药包的塑料袋,仿佛得了什么灵丹妙药,心里踏实了不少。 刚走到家门口那条熟悉的巷子,就撞见了背着手、叼着烟袋锅出来遛弯儿的宋尚德。 宋尚德眼尖,一眼就瞅见了陶冠泽手里那个印着“矿务局医院”字样的塑料袋。 他立刻扯开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笑腔:“哟嗬!老陶头!又上王大夫那儿‘报到’去啦? ” “啧啧啧,你这身子骨金贵啊,三天两头往医院跑。这回是心口疼还是骨头疼啊?” 陶冠泽被这大嗓门臊得脸腾地一红,赶紧把手里的药袋子往身后藏。 宋尚德还在没眼力见儿地叨叨:“ 我说老伙计,你这么怕死啊?” 陶冠泽努力想显得理直气壮,声音却不自觉地有点发虚: “胡……胡咧咧啥!谁、谁怕死了?!我……我就是顺路!顺路进去让王大夫给量个血压!例行检查懂不懂?” 说完,他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家院门,留下宋尚德在原地“嘿嘿”直乐。 一进院儿,陶冠泽径直走到厨房墙角的小煤炉旁,把药包往旁边小桌上一放,找出自己用了很久的搪瓷药锅。 他小心翼翼拆开药袋的麻绳,把那些根茎叶混杂的药材倒进去,添上水,放在炉子上。 不一会儿,药锅就在通红的炉火上“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褐色的药汁翻滚着。 一股浓烈到呛人的苦气,霸道地弥漫开来,顺着门缝窗缝钻出去,熏得满院子都是挥之不去的药味儿。 晚饭后,陶冠泽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视死如归地端起那碗熬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闭上眼,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下去。 药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陶冠泽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个死疙瘩,苦得他直咂嘴。 难以下咽,实在是难以下咽。 可转念想到王大夫说这药能“疏肝理气、强身健骨”,陶冠泽又赶紧强忍着恶心,端起碗,仔仔细细地把碗底最后一点药汁也舔干净了,一丝“药力”都不肯浪费。 或许是那碗“强身健骨”的药,起了心理暗示的作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响起了陶冠泽中气十足的“嘿哈”声。 他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蓝布褂子,精神抖擞地在清冷的晨光中拉开架势。 一会儿像模像样地抬手画圆,打着舒缓的“八段锦”,一会儿又沉腰坐马,弓步推掌,演练起他新学的“简化二十四式太极”。 陶冠泽的动作虽然谈不上标准,但那份认真劲儿,仿佛真在修炼什么绝世武功。 只是“嘿嘿”“哈哈”的运气声吵得人心烦。 果然,对着院子的窗户 “唰” 地一下被拉开条缝,一个半旧的碎花荞麦皮枕头带着风声,“嗖”地飞了出来,不偏不倚,正砸在陶冠泽的后脑勺上。 紧接着是陈逸凝带着浓浓睡意和怒气的吼声从窗缝里挤出来:“老头子!大清早的鬼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要是吵醒了娃娃们,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陶冠泽被砸得一趔趄,回头捡起枕头,拍了拍灰,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凑到窗根底下,顺着窗缝儿把枕头递进去:“老婆子,你醒啦?早上空气好,你也起来练练?活络筋骨,延年益寿的。” 窗帘后的人影拽走枕头,烦躁地晃动了一下,接着便是陈逸凝的骂声:“延年益寿个屁!我看你是嫌命长!大清早喝冷风,也不怕灌一肚子凉气窜稀!我才不跟你发疯!” 话音刚落,窗户“砰”地一声就被用力关上了,震得窗框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陶冠泽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乐滋滋地继续他的晨练,虽不再“嘿嘿哈哈”了,可踢腿、推掌,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额角也因为运动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被冷风一吹,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挂在眉毛和鬓角上。 他抬手想擦擦汗,指尖刚碰到右脸颊,心里“咯噔”一下——那半边脸像块冻僵的木头,冰凉、僵硬,半点知觉都没有!再试着咧咧嘴,右嘴角完全不听使唤! “坏了!” 陶冠泽心里一沉,腿肚子都吓软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再顾不上什么太极和八段锦,扯着变了调的嗓子就朝屋里喊,声音都劈叉了:“老婆子!我怕是得了脑梗,要瘫了!” 第13章 陈逸凝胡乱披着件外衣就拉开门冲了出来,头发还乱糟糟的。 她定睛一看,只见陶冠泽正惊恐地用手使劲揉搓着右半边脸,那半边脸肌肉僵硬,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耷拉着,确实歪得能挂油瓶儿了。 陈逸凝又急又气,没好气地数落道:“作!让你作!大清早起来喝冷风!这下好了吧?” 陶冠泽更是急得直跺脚,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闻声出来的陶振和陶忠火急火燎地各骑上一辆自行车,载着陶冠泽和陈逸凝直奔向医院。 王大夫拿着小电筒仔细照了照陶冠泽的眼睛,嗯,瞳孔反应正常。 又让他使劲鼓腮帮子,哎呦,右嘴角漏气。 再抬眉毛,坏了,右眉纹丝不动。 最后他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行诊断:右侧面神经麻痹,俗称:面瘫。 “问题不大,”王大夫推了推眼镜,语气轻松:“给你开点营养神经的药,再配合扎几天针灸,热敷一下,慢慢就能恢复。记住啊,别再瞎琢磨,越紧张焦虑,神经恢复越慢。” 陈逸凝、陶振、陶忠这才放下心来。 松了口气后,陈逸凝站在旁边,看着陶冠泽那副歪着嘴、说话漏风的滑稽样子,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赶紧用手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陶冠泽想瞪她一眼表示抗议,结果右脸使不上劲,反而挤出一个怪异表情,连他自己对着候诊室的镜子一看,都忍不住“嘿嘿”地傻笑起来。 回家的路上,再次路过巷口,宋尚德果然又在老地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他一眼瞧见陶冠泽用手捂着脸、走路还有点别扭的样子,笑得烟袋锅都要掉了。 宋尚德调侃道:“哎哟老陶头!这才消停几天啊?又怕死了?这次是牙疼还是让人揍了?” 陶冠泽歪着嘴,含糊不清地“呜呜”了几声,想骂回去却口齿不清。 一直沉默地扶着父亲的陶振,此刻眉头微皱,替他开了口:“宋叔,我爸这回是真病了,面瘫。” 宋尚德脸上的戏谑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次不是“作妖”,看着陶冠泽那确实歪斜的嘴角和陶振严肃的表情,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两声:“哦……面瘫啊……那、那得好好养着……” 陶冠泽这场“面瘫风波”似乎让陶振受到了不小的触动,他不再隔三差五往家搬些花里胡哨却不太实用的新奇玩意儿了。 这天晚上,陶振抱着刚吃完奶的姐姐,动作轻柔地给她拍奶嗝。 姜禾则坐在床边,给妹妹喂奶。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孩子细微的吞咽声和窗外偶尔的风声。 就在这时,姜禾听见陶振忽然低低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抬眼看他,问:“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陶振抬起头,看着妻子疲惫却温柔的脸,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儿,说道:“咱……得开始存钱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忧虑。 姜禾微微一愣:“存钱?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是爸看病花多了?” 第11章 陶振摇摇头,刚要开口解释,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砰砰砰”的敲门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心慌,伴随着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呼喊:“陶叔!开开门啊!救命!救救孩子!” 陶振的心猛地一沉,立马将怀里的姐姐轻轻放进旁边的摇篮,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军绿色旧棉大衣披上,趿拉着鞋就冲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隔壁屋的陶忠也听到了动静,“哐当”一声拉开门冲了出来。 两人在狭窄昏暗的堂屋门口撞了个满怀。 陶忠被撞得“哎哟”一声,捂着肩膀龇牙咧嘴,却顾不上喊疼,嘴里急吼吼地问:“哥!咋了?谁在喊?” “快去开门!”陶振被撞倒再地,低呼一声,两人手忙脚乱地扑向院门,着急忙慌地打开。 门外,秦思满脸泪痕,怀里紧紧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脸的孩子——正是毛蛋儿。 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而粗重,发出“呼哧呼哧”像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自行车……” 秦思看见陶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孩子……烧……烧到快四十度了!想……想借你家的自行车,送去医院!” 她身后,站着同样脸色惨白的姚安和急得直搓手的舒美英。 没等陶振、陶忠应声,东屋的窗户“哐当”一声被大力推开。 陶冠泽探出半个身子,他的歪嘴还没完全好利索,说话有点漏风,但语气焦急万分,思路异常清晰:“老大、老二你俩都去,带上姚安,医院里挂号、缴费、抱孩子、跑前跑后,多个人多个帮手。” 他果断地指挥:“他舒姨你就别跟着跑了,在家守着炉子烧点热水备着,等消息。” 慌乱的众人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 陶振二话不说,冲到墙角推出那辆二八大杠,让秦思抱着孩子小心地斜坐在后座。 陶忠也飞快推出自己的自行车,拍了拍后座。 姚安抿了抿冻得发白的嘴唇,利落地跳上坐好。 “抓紧了!” 陶忠和陶振一起,顶着寒风,把自行车蹬得如同离弦之箭,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车轮在寂静的凌晨矿区街道上留下急促的车辙印。 秦思紧紧抱着烧得滚烫、意识模糊的孩子,脸埋在孩子的襁褓里,压抑的呜咽被呼啸的风声撕碎。 姚安坐在陶忠身后,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车座支架,身体随着颠簸摇晃,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被迫尽力低下头,把脸埋在陶忠宽厚的脊背后。 冲进医院急诊室,值班医生看了看初步的检查结果:“病毒性感冒引起的高热惊厥,肺部有点啰音,得赶紧退烧消炎,再烧下去怕是要转肺炎了。” 他快速开了单子:“先去缴费,然后赶紧打退烧针、输液。” 第14章 姚安立刻道:“我去交钱。” 她没等秦思回应,就转身快步走向缴费窗口。 秦思看着姚安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涩。 她刚找到工作,还没到发薪水的时间,一家四口就靠姚安在厂里那点微薄的工资精打细算过日子,本就捉襟见肘,毛蛋儿这一病,更是雪上加霜。 等姚安交完费回来,秦思抱歉道:“又花你的钱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愧疚:“等我发了薪资,一定……” 姚安打断秦思的话:“嫂子,咱们是一家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毛蛋儿不是我侄子?” 接下来的时间像打仗。 陶振、陶忠力气大,负责抱着不断哭闹扭动的毛蛋儿,方便护士操作。 姚安则紧紧搀扶着几乎瘫软的秦思,不断低声安慰:“嫂子,医生说了,退烧就没事了……孩子会好的……” 看着护士熟练地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将冰冷的针头扎进他细小的手背血管,再看着透明的药液一滴滴流进输液管,直到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似乎安稳了一点,呼吸的“呼哧”声也稍缓了些,秦思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动。 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绿色塑料长椅上,压抑了许久的痛哭终于爆发出来。 秦思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无助都哭出来。 姚安默默坐到她身边,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却无比轻柔地、一下下拍着秦思的背,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陪着。 医院的走廊没有暖气,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寒意从脚底板直往上钻。 陶忠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又跺了跺脚:“那个……我去弄点热水来。” 他主要是对着陶振和姚安说的,毕竟秦思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 姚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冻得发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陶忠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个烧开水的锅炉房,门口放着一个掉了不少瓷的大号搪瓷盆,里面泡着几个公用的搪瓷缸子。 他拿起两个相对干净的,走到锅炉房窗口,里面值班的老头正靠着炉子打盹。 “大爷,打两杯热水。” 陶忠喊了一声。 老头迷迷糊糊睁开眼,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暖水瓶:“自己倒,一毛钱一杯,钱放盒子里。” 陶忠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一个旧饼干盒,里面有些零碎的毛票。 他一摸口袋,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出来得太急,根本没带钱! 陶忠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有点窘迫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时,一只冻得通红的手伸了过来,在饼干盒里放下四毛钱硬币。 是姚安。 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默默地拿起暖水瓶,往两个搪瓷缸子里倒满了热水。 “给。” 姚安把两杯都递给陶忠,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里似乎少了点平日的冷淡。 “谢…谢谢。” 陶忠有点结巴地接过滚烫的缸子,热度瞬间从掌心传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姚安又去拿了两个杯子,接好热水,端着走回长椅,将其中一杯细心地吹凉,然后递给秦思,低声说着什么。 陶忠将其中一杯递给陶振,然后靠在冰冷的墙上,捧着热水,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穿着旧道袍、说话带刺、有点神神叨叨的姑娘,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甚至,还挺靠谱的。 天边泛起灰蒙蒙的鱼肚白时,药水终于滴完了。 毛蛋儿的呼吸平稳了许多,小脸也不是那么吓人的通红了。 陶振找到值班医生再次确认了情况。 “烧退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医生检查一番后,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守在病床边、整夜都没有合眼的秦思和姚安,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带着满身的寒气与疲惫,回到了矿厂家属院。 “谢谢两位兄弟了。” 从自行车上下来,秦思深感激地道谢。 “要不是你们……要不是……” 才开口,她便又想起了昨夜的惊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紧紧抱住了现在在她怀里安稳沉睡的毛蛋儿。 姚安也从陶忠的自行车后座下来,站在秦思身后半步的位置,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感谢的话,但眼神不好意思地瞥向一边,手指下意识地捻着道袍的袖口。 最终,她只是对着陶振和陶忠的方向,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别别扭扭的诚恳:“……麻烦了。”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直接表达了。 陶振累得眼皮打架,但还是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摆摆手:“邻里街坊的,咋还这么客气呢?孩子没事儿就好!天冷,赶紧进屋吧,别让孩子再着凉了。” 陶忠更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胡乱对陶振摆摆手,几乎是闭着眼,凭着肌肉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了自己屋。 陶振怕吵醒老婆孩子,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姜禾披了件军绿色棉袄靠在床头,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显然是在等他。 清冷的晨光勾勒着她疲惫的侧影,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看来这一晚她也是心神不宁,没有睡好。 门轴的声响还是惊动了姜禾,她猛得惊醒。 一看到陶振,姜禾原本因困倦而有些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她急切地小声问道:“咋样了?毛蛋儿……还好吧?” 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担忧。 “没事了。” 陶振赶紧轻声安抚,反手轻轻关好门。 他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走到墙角接了铁皮出风管道的小煤炉边,用火钩子拨了拨炉膛里微弱的火种,添了两块煤。 第12章 陶振伸出手,在炉子上方烤着。 “输上液就退烧了,医生说是感冒,有点肺炎前兆,好在送得及时,回家观察两天就行。” 他简单说了情况。 烤完手,陶振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床边,借着熹微的晨光,看着两个在睡梦中女儿。 大的攥着小拳头,睡相安稳。小的嘴角还挂着奶沫,偶尔咂咂嘴。 陶振坐在床沿,搓了搓被夜风吹得发木的脸,声音沙哑而低沉:“今儿看着毛蛋儿烧成那样,小脸通红喘不上气,秦嫂子急得差点晕过去……” 第15章 他顿了顿,又想起父亲这段时间的折腾:“你看爸,虽说这次是虚惊,可岁数摆在那儿。咱家这俩宝贝疙瘩,这么小,以后头疼脑热、磕磕碰碰的,肯定少不了。手里要是没点积蓄,真遇上点儿急事、大病,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干瞪眼抓瞎啊。” 姜禾挪过去,靠着他坐下,轻轻把头倚在他肩上:“对,是不能再乱花钱了。” 她犹豫了一下:“下个月就是俩孩子的满月酒了,咱们可不能在这上面省。亲戚朋友都看着呢,总得请人家吃顿像样的饭吧?不然显得咱家多小气,委屈了孩子似的。再说了,这也是给娃们讨个好彩头。” 陶振侧过脸,伸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听你的,满月酒是喜事,该办,还得办得风光,该花的咱得花。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心里得有本账,该省的地方得省,一分一分地攒起来。” 这日子啊,长着呢,得为以后多想想。 姜禾笑昵他一眼:“现在知道了?之前是谁大手大脚的?” 陶振被看得耳热:“反省,我反省,是我被大奖冲昏了头脑。你放心,我以后一定管住自己。” 两人交谈间,窗外的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 · 为了双胞胎姐妹的满月酒,陶振和姜禾商量后,决定包下矿务局食堂的大厅。 这选择很实际:一来地方够大,能摆下十几桌。 二来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省去了在家张罗借桌椅、搭棚子的麻烦。 三来食堂大师傅手艺不错,价格也比外面饭店实惠。 办酒前几天,陶振就忙活开了。 他拎着沉甸甸的篮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用红纸仔细包裹好的红糖块和煮鸡蛋。 陶振挨家挨户地去矿区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家“报喜”:“到时候一定来喝杯满月酒啊,就在咱们矿食堂。” 很快就到了满月酒当天。 大厅里早已布置起来,水泥柱子上缠着崭新的红布条,几张拼接的长条桌上铺着大红塑料布,角落里堆着几个打气筒,几个色彩鲜艳但形状略显怪异的气球粘在墙上,透着股喜庆又朴实的劲儿。 最显眼的是食堂最里头的正中央,几张桌子临时拼搭起来的一个简易“舞台”,上面铺了块红地毯,上面立着两个租来的大功率音箱和一个麦克风架。 这是陶振特意安排的,他请了矿文工团的两个年轻歌手来助兴。 后厨里的食堂师傅们系着白围裙,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客人们陆陆续续落座。 宋尚德在入座前,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开始了他雷打不动的“清洁仪式”。 他仔仔细细、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塑料凳面和桌上的塑料布,连桌沿边边都不放过。 这还还不算完,宋尚德又从随身带的、印着“安全生产”字样的旧帆布包里,拿出一个边缘有几处磕碰凹痕的铝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赫然是一双木筷子。 他拿起食堂提供的勺子,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越看眉头越是皱得能夹死苍蝇。 宋尚德转头对旁边帮忙倒水的食堂阿姨说:“劳驾,大姐,麻烦给点开水,我烫烫这个。” 食堂张大姐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识他这做派,撇撇嘴,还是拎来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铁皮暖壶:“喏,老宋,省着点用,水房刚烧开一锅。” 同桌的是老邻居李大爷,一个退休的老钳工。 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打趣道:“老宋啊,你这是毛病你知道吧?幸亏是坐办公室搞核算的,要让你下井挖煤,那黑煤面子沾一身,还不得要了你的老命?怕不是得天天泡澡堂子搓掉三层皮!” 旁边另一个还没开席就喝得满面红光的老矿工赵师傅,呷了口散装白酒,带着酒意插话道:“老宋你就是太讲究了,真该下井去看看。” 宋尚德带着点矜持的优越感,慢悠悠地回道:“我才不会下井呢,又累又脏的,坐办公室多好。” 赵师傅不服气:“你这话说的,下井有啥不好的。坐办公室是干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可咱下井的也有下井的好哇,咱是特殊工种!五十五就能退休享清福喽!比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老秀才’能早歇五年呐!早拿五年退休金,多美!” 宋尚德用开水仔细烫完勺子,又用自带的干净布小心地擦着水珠:“急什么?还有三年多我也该退了……” 语气里似乎对“早退休”并不十分羡慕。 另一边,陶忠正跟几个年轻工友围在一起,唾沫横飞地吹嘘昨天在河边如何神勇地钓到一条“少说也有五六斤”的大鱼,引得工友们一阵惊叹。 穿着道袍的姚安端着杯橘子味儿汽水路过,闻言挑眉,凉凉地插了一句:“陶忠同志,你那鱼该不会是梦里钓上来的吧?昨儿在河边,我可瞧见你坐了一下午,结果鱼篓子比脸还干净。” 工友们哄笑起来。 陶忠好不容易对姚安积攒起来的好感,立刻灰飞烟灭,他反驳道:“那……那是你眼睛不好使,没看到。我收竿那会儿才钓上来的,看它长这么大也不容易,就又给放生了,这就叫君子有好生之德。” 陶忠不依不饶,对着她连喊了好几遍:“真的,我真的钓上来了。” 直到姚安认真地、正式地开口承认了他把鱼钓上来的事实,陶忠才肯罢休。 看这情况,有好事者开口调侃姚安:“你看陶忠钓鱼看了一下午?小安,你该不会是……喜欢陶忠吧?” 姚安的耳朵立刻红了,没再理他们,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安静地喝着汽水。 陶忠很是尴尬:“你们别瞎说。” 这边吵吵嚷嚷,那边放了寒假,昨天坐了一夜硬座火车,从北城赶回来的陶华一出现在食堂里,立刻就成了焦点。 “陶华回来啦!” “快过来让婶儿看看!哎哟,大城市就是养人,更俊了!” 第16章 看着陶华长大的叔叔阿姨们,纷纷热情地招呼她。 陶华爽朗地笑着,声音清脆地一一回应长辈们的问候。 她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棉衣,配卡其色工装裤,脚上一双刷得干干净净的棉鞋,因为昨天连夜赶路,眼下虽有些青影,却难掩青春朝气。 打完招呼,陶华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推着婴儿车的姜禾旁边,弯下腰,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车里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姐妹俩似乎也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姑好奇不已,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不哭也不闹。 陶华的心瞬间被萌化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最柔软的地方碰了碰姐妹俩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声音不自觉得夹了起来:“哎呀,我的小宝贝儿们,让姑姑好好看看,怎么长得这么可爱呀!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 交谈间,人也来得差不多了,作为满月酒的重头戏之一,剃胎发仪式正式开始。 陈逸凝和姜禾各自抱着一个宝宝,坐在舞台前临时搬来的两把椅子上。 矿厂理发店的老张师傅,笑呵呵地登场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深蓝色布包着的小包裹,打开,里面是擦得锃亮的推子和剪刀。 “老张头,手艺可别生疏喽!” 有人打趣道。 “放心!给小娃娃剃头,比给你们这些大老粗剃头仔细!” 张师傅笑着回嘴,引得一片笑声。 他动作轻柔又无比麻利地开始为两个宝宝剃去胎发,口中还念念有词,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剃金头,穿金衣,宝贝一生富贵又吉利!” “剃一剃,聪明伶俐好出息!” “再剃剃,无病无灾好福气!” 姐姐似乎很享受,老老实实地窝在陈逸凝怀里,大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 妹妹却是个好动的,小脑袋时不时就晃一晃,扭一扭,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害得张师傅不得不停下来,耐心地哄着:“哎哟小祖宗,别动别动,马上就好喽!” 逗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剃下的胎发一丝不落,被姜禾用事先准备好的两块崭新的红绒布仔细包好,收进了绣着“福”字和“长命百岁”的小荷包里。 第13章 这是矿区的老习俗,留着胎发,是给娃们留住福气和根基。 轮到长辈赠礼环节。 陈逸凝从兜里拿出两个沉甸甸、闪着温润银光的长命锁。 锁片比一般婴儿戴的要厚实些,边缘圆润光滑,一看就是老手艺。 上面清晰地錾刻着“长命百岁”四个端庄的楷体字,下面还缀着三个小巧玲珑的银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细微清脆的“叮铃”声。 她将红丝绳穿过锁环,在亲友们“长命百岁!”、“福气满满!”的祝福声中,分别将银锁戴在了两个小孙女的胸前。 亮闪闪的银锁垂在宝宝们小小的胸前,衬着那身花花绿绿的“百家衣”,格外醒目喜庆。 这件宝宝们身上穿的“百家衣”,更是一大亮点,也是陈逸凝这一个月来最重要的“工作”。 她早早就跟矿区里关系好的各家打了招呼,把他们家里不要的结实碎布头攒在一起,给俩个小娃娃凑了两件百家衣。 深蓝劳动布,是前院赵大哥给的;卡其色的,是隔壁李嫂子家拿的。 红碎花布是王兰特意找的;绛紫色的是单言给的;明黄的是秦思拿来的。 军绿的是门房刘大爷年轻时当兵的旧军装拆的;深灰呢子,是矿办孙主任压箱底的料子…… 陈逸凝把这些布头用肥皂仔细搓洗、又用开水烫过消毒、再用熨斗一遍遍熨平,最后在灯下一针一线地拼缝起来。 这可是实实在在地集了矿区百家的福气,穿上它,娃娃们肯定能邪祟不侵,健康长大。 姐妹俩穿着花花绿绿的“百家衣”,戴着亮闪闪的长命锁,被一大群人围着逗弄。 陶振红光满面地站起来,用力敲了敲手中的搪瓷杯:“各位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亲朋好友们!静一静!静一静!”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骄傲,声音洪亮地宣布道:“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喝我这对宝贝闺女的满月酒!今天,也借这个大喜的日子,正式跟大家说说我们这对宝贝闺女的大名!”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姐姐,叫陶欣迎!妹妹,叫陶乐迎!” 他解释道:“‘欣’是欣喜,‘乐’是快乐,‘迎’是欢迎!取欣喜快乐,热烈欢迎她们来到这世上的意思!希望她们姐妹俩,一生平安喜乐,相互扶持,快乐成长!” 话音刚落,叫好声和掌声立刻响成一片: “欣迎、乐迎!好!好听!寓意也好!” “朗朗上口,喜庆!” “欣迎乐迎,姐妹花,好啊!” 陶振笑得见牙不见眼,接着道:“下面,请咱们矿文工团的小刘和小王,给大家唱两首,助助兴!大家吃好喝好!” 两位年轻歌手落落大方地上台,先唱了一首红遍大江南北的《对你爱不完》,又唱了一首《难忘今宵》。 歌声悦耳动听,气氛更加融洽。 唱完后,两人在掌声中下台入席。 舞台一下子空了出来。 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更加高涨。 几个平时就爱在澡堂子里吼两嗓子的矿工邻居被酒精和气氛一激,按捺不住了。 “老李,来一个!平时澡堂子就属你嗓门大!” “张麻子,你也别怂,上!” 几个人你推我搡,嬉笑着就涌上了台。 其中一个抢过麦克风,也不管合不合适,用跑调的嗓子就吼起了雄壮的《少年壮志不言愁》:“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待那人一曲终了,就接过话筒,吼起了《敢问路在何方》:“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那股子粗犷豪迈、发自肺腑的热情劲儿感染了全场,引来阵阵掌声和叫好声。 “好!够劲儿!” “再来一个!” 宴会场里的气氛被彻底点燃。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姜禾身边,微笑着看热闹的陶华,忽然站了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款款走上了台。 第17章 陶华摆了一个丁字步,一手虚按腹前,一手微抬。 她深吸一口气,朱唇轻启,竟字正腔圆地唱起了一段京剧。 单言平日里爱听戏,一下就听出来陶华唱的是梅派经典《贵妃醉酒》里的四平调片段。 一曲终了,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几秒钟后,才爆发出比刚才热烈十倍不止的掌声和惊叹。 “好!唱得太好了!” 王兰激动地竖起大拇指。 舒美英也道:“我的老天爷,华丫头还有这一手?!深藏不露啊!” “不愧是大学生,这唱戏都跟电视里的一样好听,有板有眼的。”秦思跟着称赞。 “华丫头真是才女啊!学习好,模样俊,嗓子也亮!” 单言拍着大腿感叹:“啧啧啧!了不得!了不得!老陶家这闺女,真是文曲星下凡,顺道还带了副金嗓子啊!这调门,这韵味,绝了!” 赞叹声不绝于耳,陶冠泽的背脊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笑得心花怒放。 他努力想保持矜持,但那份骄傲根本掩饰不住。 宋尚德开口问道:“老陶,华丫头这可不是一日之功啊,什么时候拜的师?这味道正得很呐!” 陶冠泽端着酒杯,开始了他的“凡尔赛”式回应:“哈哈,过奖过奖。我这闺女啊,从小就这个样儿,灵性!干什么像什么!” “学习上,那真是一点没让我和她妈操过心,全凭她自己个儿那股子钻劲儿,点灯熬油地学,这不,硬生生就考上了北城大的法律系!那可是顶尖的学府!” 陶冠泽特意顿了顿,享受着众人羡慕惊叹的目光,才接着说唱戏的事:“至于这唱戏嘛… …”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却又掩饰不住得意的样子:“估计也就是她自个儿瞎琢磨,跟着收音机里随便哼哼,图个乐呵。小孩子玩意儿,让大家见笑了!见笑了啊!” 虽如此,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和微微扬起的下巴,分明在说:看!我闺女就是天才! 旁边人自然又是一番奉承:“老陶,你有福气啊!” “随便哼哼都这样?那要是正经学了,那还不得成角儿啊?” “北城大可是顶尖的学校!将来陶华准是个大律师、大法官!” 陶冠泽得意地抿了一大口酒,只觉得这普通的散装白酒此刻比琼浆玉液还要醇香。 他目光扫过正和姜禾低声说笑、逗弄着女儿的大儿子陶振,脸上露出还算满意的神色:老大也不错,踏实肯干,成了家,立了业,现在又添了这对宝贝疙瘩,也算圆满了。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正在大厅角落,跟几个同样爱钓鱼的年轻工友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讨论着哪种鱼饵钓鱼最灵,哪种线组能抗大鱼的陶忠身上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陶冠泽的眉头习惯性地深深地锁成了一个“川”字,脸色晴转多云,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他恨铁不成钢地对着身边的老伙计抱怨:“哼!就是老二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们看看,看看他那副德行!” “下了班就知道扛着他那根破鱼竿子往河边跑!风吹日晒得都像个野人了。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对象也不谈,家也不成,对着他那鱼竿子比对着亲爹还亲!你们说说,这像话吗?!” 他越说越气,手里的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角落里的陶忠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灼人的视线,他缩了缩脖子,讨论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老陶,消消气,消消气,孩子还小嘛。” 宋尚德赶紧打圆场,给陶冠泽续了点酒。 “陶忠那孩子挺好的,心眼实诚,又热心肠,上次我家搬煤球还多亏了他呢!” 舒美英也连忙帮腔。 “年轻人嘛,总得有点爱好,钓鱼总比出去瞎混强,是不是?” 李大爷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开解。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平息了陶冠泽的怒气。 随着不断有人上台演唱,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等喧闹的宴席散了,送走了最后一位打着饱嗝、说着吉祥话的客人,陶家人抱着早已沉沉睡去的陶欣迎和陶乐迎,踏着月色回家。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身上的酒气和食堂的烟火气,也吹散了满耳的喧嚣。 陈逸凝和陶冠泽年纪大了,又高兴又累,到家简单洗漱后就回自个儿的屋歇下了。 姜禾和陶华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宝宝安置在铺着柔软小褥子的婴儿床里,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好一会儿她们恬静的睡颜,两人才蹑手蹑脚地退出来,轻轻掩上卧室的门。 客厅的八仙桌上堆着没发完的喜糖和用红纸包好的红鸡蛋,以及一些零散的瓜子、花生,陶振正弯着腰,动作有些迟缓地收拾着。 陶华同哥嫂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第14章 姜禾走到陶振身边,轻声说:“今天都累坏了,先歇歇吧,这些明天再收拾也不迟。” 陶振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有些昏暗。 他转过身,没说话,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将姜禾揽进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 “累是累了点。”陶振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低沉而温柔,“可看着那么多人来给咱闺女道喜,看着她们戴着长命锁,穿着妈一针一线缝的百家衣,被大家伙儿夸得像花儿一样……我这心里头,就跟揣了个小火炉似的,热乎乎的,再累也值了。” 他顿了顿,低下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姜禾的眼睛,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充满了疼惜:“这段日子,最辛苦的是你。没日没夜地照顾她俩,喂奶、换尿布、哄睡……人都累瘦了一圈。” “媳妇儿,跟你在一块儿,又有了俩宝贝闺女,这日子,才真叫日子,就是我陶振这辈子,顶顶幸福的日子了。” 陶振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但更多的是让姜禾无比安心的气息。 她把脸更深地埋进陶振的胸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手臂也环住他精壮的腰身,轻声呢喃:“嗯,我也是。跟你们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幸福的。”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仿佛都找到了归宿,化作了无声的依赖。 昏暗的灯光下,两颗头越靠越近…… 唇齿交缠…… 两人浓情蜜意间,陶忠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他有临睡前去趟厕所的习惯。 客厅里紧紧相拥的兄嫂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第18章 陶忠半张着嘴僵在原地,打了一半的哈欠卡在喉咙里,剩下的一半睡意被眼前这幕“刺激”得烟消云散。 他像根被钉在地上的木桩,去厕所也不是,缩回房间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觉得一股热气“噌”地从脖子根窜到耳朵尖,真是烧得慌。 听到动静的姜禾迅速和陶振分开,下意识地躲到了陶振身后,整理了下衣襟。 “你…出去啊?” 陶振清了清嗓子,声音干巴巴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抓包的尴尬和红晕。 陶忠移开视线,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面:“啊,对……上厕所……” “哦,行……去吧。” 陶忠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以最快的速度溜过客厅,一头扎进了卫生间,把门带上了。 “不是,他俩咋不知道避开人呢!”陶忠一边腹诽,一边搓了搓胳膊,上面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胡乱地洗了把冷水脸,试图降温。 只是,在尴尬和肉麻的下面,似乎还潜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极其微弱的涟漪。 看着大哥亲密地抱着嫂子,嫂子依赖地埋在大哥怀里,那种安稳、被需要的感觉……好像……也不完全是坏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他甩甩头驱逐出去:“呸!想什么呢,麻烦……” 他还是想想明天去哪段河湾冰钓吧。 · 陶华在家里度过了几天“不务正业”的日子。 当然她最常做的,是逗弄两个可爱的小侄女。 陶华会用夸张的腔调逗她们:“呀~小欣迎,给姑姑笑一个~” 或者抱着陶乐迎,在屋里转圈,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家里原本淘汰了的那台收音机成了陶华的专属播放器,整天咿咿呀呀地放着京剧,不是《贵妃醉酒》,就是《霸王别姬》,或者是《凤还巢》。 厨房里、堂屋中、或者是卫生间的镜子前,都能看到她对着空气比划身段、练习眼神的身影。 这还不算,陶华简直是“戏精”上身,跟着收音机一唱就是大半天。 那清亮的嗓音穿透力极强,常常盖过了家里的其他声音。 陶华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副练功用的水袖,虽然质地普通,但足以让她练习甩袖、翻袖等基本动作。 水袖翻飞间,她仿佛真的置身于舞台之上。 起初,家人都觉得新鲜有趣,尤其是陈逸凝,觉得女儿有才艺是好事。 但时间一长,特别是当陶华沉浸在唱念做打中,连吃饭睡觉都要三催四请时,就有些扰民了。 最受不了的自然是陶冠泽。 他是个严肃务实的人,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女儿考上顶尖学府的法律系,是他最大的骄傲和期许。 在他看来,唱戏那是“下九流”,是“不务正业”,是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 这天下午,陶华又在堂屋里对着收音机练习《宇宙锋》里赵艳容装疯的唱段。 她甩着水袖,眼神时而凌厉时而迷茫,完全沉浸其中。 陶冠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报纸,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和女儿晃动的身影,像小锤子一样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忍了又忍,眉头越锁越紧,报纸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 终于,在陶华一个高亢的拖腔后,陶冠泽“啪”地一声将报纸重重拍在桌上!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陶华的唱腔,她吓了一跳,甩出的水袖都忘了收,软塌塌地垂落下来。 陶华愣愣地看向父亲。 陶冠泽脸色阴沉,目光锐利地盯着女儿,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性和明显的不满:“陶华……” 陶华心里“咯噔”一下,叫了她的全名,看来“暴风雨”要来了……她下意识地把水袖往身后藏了藏。 陶冠泽没理会她的小动作,直接抛出了酝酿已久的问题,语气严肃:“你大三了吧?法律条文都吃透了?案例都研究明白了?整天抱着个收音机哼哼唧唧,还甩着块布条子,这能当饭吃?”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向陶华。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逸凝闻声从厨房探出头,嘴唇动了动想劝,但看到丈夫那铁青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恰在这时,陶振、陶忠兄弟俩下班回来了。 陶忠正嚷嚷着:“哥,明天休班,你跟我去柳树湾钓鱼不?我新配的饵料保准……” 里屋里哄孩子的姜禾探出头,给他俩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山雨欲来的陶冠泽和委委屈屈的陶华。 陶冠泽同陶华发脾气,这事儿可不常见。 陶振反应快,一把拉住还懵着的陶忠,两人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尖,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溜进了里屋,同姜禾一起,扒在门缝上观察外面的情况。 客厅里,只剩下对峙的父女二人。 陶华辩解道: “爸!这不是‘哼哼唧唧’,也不是‘布条子’!这是戏曲,是国粹!我…我就是喜欢唱戏,学累了放松一下也不行吗?我保证没耽误学习!” 陶冠泽很不同意:“你这是玩物丧志。‘喜欢’能让你将来有口饭吃,受人尊敬?我看你是本末倒置。读书才是你的‘正途’,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些咿咿呀呀的东西,不过是闲人的消遣,上不得台面!” 陶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捏着水袖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古板的父亲,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热爱的戏曲,在父亲心中,与她被寄予厚望的“正途”之间,隔着怎样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委屈、不甘、还有对未来的迷茫,瞬间涌上心头。 陶华默默地收起水袖,关上收音机,回了自己房间。 很快,假期过半,清晨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陶华已经收拾好了行囊,依旧是那个半旧的帆布书包,里面除了书本,还小心翼翼地藏着个戏曲笔记本和叠得整整齐齐的水袖。 灶台边,陈逸凝正守着咕嘟咕嘟冒泡的小米粥锅,氤氲的热气带着米香弥漫开来。 一回头看见女儿背着包站在堂屋,她立刻放下长柄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脸上写满了不舍:“小华,这就走啊?天还早着呢,在家吃了早饭再走也不迟啊?你看这粥马上就好了,而且你爸他还没起呢……” 第19章 陈逸凝拉着陶华的一只手:“再多呆会儿,陪妈说说话,你看你这一走,又得好长时间见不着……” 说着,她的眼圈儿有些泛红。 陶华心里一紧,面上却努力维持着轻松的笑容,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反握住母亲的手:“妈,我也想多陪陪您呢。可是……学校里有特别重要的小组作业,要赶着回去做发表,约好了明天下午就得碰头讨论呢。火车票时间卡得紧,再晚我怕赶不上车了。” 她语速比平时稍快,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母亲探究的目光,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包带子,书包里那“烫手”的秘密,让她既愧疚又坚定。 第15章 陶冠泽听到了动静,披着外套从屋里出来了。 他脸上还带着刚离开被窝的倦意,看向女儿的眼神里,严肃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学业要紧,正事不能耽误。” 陶冠泽表达了对女儿返校决定的支持:“早点也好动身,路上注意安全。” “让老大骑车送你去车站。” 他提高嗓门,喊了一声:“老大!别磨蹭了,送你妹去火车站!” “哎!这就好!” 陶振在里屋一边快速穿上裤子,一边应声。 陶冠泽又看向陶华,目光里充满了期许:“回去就收收心。法律是门大学问,博大精深,容不得半点马虎。要下苦功夫钻研,把基础打牢。 他顿了顿,又道:“家里一切都好,有你两个哥哥呢,不用你惦记。把自己照顾好,吃好穿暖,别生病。” “知道了,爸,妈,你们也多保重。” 陶华心里五味杂陈,既为能暂时逃离压抑的氛围松了口气,又被浓浓的离愁和愧疚包裹。 陶振一边穿着大袄,一边从里屋走了出来:“我好了,咱们走吧。” 陶华用力抱了抱母亲,又对父亲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向院子,坐上了陶振的自行车后座。 陈逸凝追到门口,倚着门框,在料峭的晨风中一直望着。 直到自行车载着女儿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彻底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她才怅然地长长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转身回屋,继续搅动着那锅似乎失去了些滋味的小米粥。 陶冠泽则背着手,在堂屋里踱了两步,最终坐到桌前,摊开了报纸,但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那些字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如细沙般从指缝间溜走,转眼到了四月中旬。 春风彻底驱散了寒意,窗外的杨树抽出了嫩绿的新叶。 姜禾的产假结束了,今天是她重返工作岗位的第一天。 她在矿里做会计,主要做些工资核算、成本报表编制、现金收支管理之类的工作。 因此白天照顾双胞胎姐妹的重任,就更多地落在了陈逸凝身上。 而两个小家伙儿,也迎来了新的成长阶段——添加辅食。 阳光明媚的上午,厨房里暖洋洋的。 陈逸凝系着那件熟悉的旧围裙,正小心翼翼地用小勺刮着蒸得黄澄澄的南瓜泥,准备喂给两个宝贝孙女。 她先用小木勺舀起一点点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南瓜泥,吹温后,递到陶欣迎嘴边,柔声哄着:“欣迎来,张嘴,啊——吃好吃的南瓜泥喽!” 陶欣迎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审视着那勺递到眼前的,从未见过的橘黄色“不明物体”。 小鼻子还嗅了嗅,似乎对那香甜的气味有点兴趣。 但当勺子真正碰到她粉嫩的嘴唇时,小家伙瞬间警惕性拉满! 她像只受惊的小蚌壳,紧紧闭上了嘴巴,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不仅如此,小脑袋还使劲地往后仰,小眉头紧紧蹙起,全身都散发着“这是什么怪东西?休想骗我吃进去!”的强烈抗拒信号。 任凭陈逸凝怎么“啊——啊——”地示范,小勺子怎么在她的唇边温柔地轻点,陶欣迎就是牙关紧锁,坚决不肯松口! 偶尔还从喉咙里发出“嗯嗯…唔…”的不乐意抗议声,小脚丫也不耐烦地蹬了蹬。 而另一边,同样坐在婴儿餐椅里的妹妹陶乐迎,早已被那甜甜的香气勾得坐不住了! 她看到奶奶只“对付”姐姐,急得小身子在椅子里一挺一挺的,小嘴巴急不可耐地“啊!啊!啊!”地叫唤起来。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奋力地指向盛着南瓜泥的碗,另一只小手焦急地拍打着餐椅,仿佛在呐喊:“她不吃,给我吧!快给我!” 陈逸凝同陶欣迎“斗争失败”,无奈地叹了口气,暂时放下倔强的姐姐,转过来准备喂陶乐迎时,胖嘟嘟的小家伙早早就张大了小嘴巴,像只等待投喂的小雏鸟。 不仅如此,她还还使出吃奶的劲儿,努力向前探着圆滚滚的小身子,小脑袋拼命地往前伸,恨不得自己把嘴巴直接拱到勺子上去。 那急切又可爱的模样,活脱脱在说:“香香!我等不及啦!” 每次勺子里的南瓜泥一进嘴,陶乐迎就满足地眯起眼睛,弯成幸福的月牙儿,小嘴吧唧吧唧,咂巴得津津有味,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吃完一口,立刻又“啊!啊!啊!”地叫着,小手拍得更急,催促着下一口的到来。 姐妹俩鲜明的对比常常让陈逸凝看得啼笑皆非。 “哎哟,我的小祖宗欣迎哟……”陈逸凝拿着勺子,对着依旧紧闭嘴巴、一脸“宁死不屈”表情的陶欣迎,真是无计可施,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又宠溺的抱怨,“你倒是张张嘴呀!就尝一小口嘛!你看妹妹吃得多香多开心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得赶紧给旁边等得快要“暴走”的陶乐迎喂上一大口。 但陶欣迎的小脸依旧固执地扭向一边,用后脑勺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这对小姐妹截然不同的性格,在这人生的第一口“饭”上,就已初露端倪。 · 六月,暑气渐起,恼人的蚊子也开始嗡嗡作响。 被陶振抱着,在院子里玩了一圈儿的陶欣迎,不幸被一只大花蚊子在小腿肚上叮了个又红又肿的大包。 在爸爸把她抱进屋里,放在床上坐着后,小家伙用胖乎乎的小手指使劲掐了掐那个包,可力气太小,掐约等于轻轻拍拍,根本不管用! 她急得小脸皱成一团。 看到妈妈姜禾走过来,陶欣迎像看到了救星,一把拉住姜禾的手,不由分说地就把妈妈的大手按在自己被咬了个大红疙瘩的小腿上。 还用小巴掌“啪啪”拍了两下那个位置,大眼睛急切地望着妈妈,意思很明显:痒!快帮我! 第20章 姜禾看着女儿着急的样子,忍俊不禁,顺着她的意思,用手指在那个蚊子包上轻轻挠了挠:“哦哦,宝宝被蚊子咬了呀?妈妈挠挠。” 陶欣迎皱着眉,感觉妈妈挠得不得劲儿。 她再次用力地拍了拍小腿,把她的手指重新精准地按在那个又红又肿的大包正中心,嘴里发出更急切的“啊啊”声。 姜禾又配合着在那位置多挠了几下:“好了好了,挠了挠了,不痒了啊。” 陶欣迎简直要气炸了! 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松开妈妈的手,自己尝试用小手抓住腿肉上那个痒死人的包,又掐又揪,小眉头拧成了疙瘩,恨不得把那块肉给扔掉! 可无奈人太小,手指头又短又肉,对手指精细动作的控制根本不行。 她那努力想掐,可一按下去就是整个小肉巴掌糊在腿上,根本没法用指尖精准地按出个十字形来。 试了几次都失败,反而把红肿的蚊子包按得更痒了。 陶欣迎的小脑袋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突然,她眼睛一亮! 陶欣迎抬起头,盯着妈妈的脸,小手激动地指向墙上挂着的挂历。 那张挂历是陶冠泽前些日子去医院时,老熟人王大夫硬塞给他的。 样式普普通通,白底黑字印着月份日子。 唯一特别的是,在挂历纸页的最上方,端端正正印着一个醒目的红色“十”字,那是医院的标志,像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那里。 小家伙的异常举动让姜禾完全摸不着头脑。 然后陶欣迎又迅速指向自己腿上的蚊子包,嘴里咿咿呀呀,同时手舞足蹈地在空中使劲地比划着。 不是乱划,而是努力地想画一个“十”字。 姜禾看着女儿指指墙上,又指指腿上的包,再看着她在空中费力地画着十字,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我们欣迎是要妈妈给画个‘十字’止痒啊?” 她前几日确实用过这土方法,给陶乐迎止痒,没想到欣迎这小家伙在旁边看了一次就记住了。 陶欣迎看到妈妈终于明白了,松了一大口气。 “来来来,妈妈帮你画,画个大十字,痒痒虫就跑光光!” 姜禾伸出食指,用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在女儿腿上那个又红又肿的大包正中心,先是稳稳地横向一压,再是竖直地一划,一个清晰、微凹的鲜红“十”字印记,立刻留在了娇嫩的皮肤上。 说来也怪,或许是心理作用,也或许是掐压暂时阻断了恼人的痒感信号,陶欣迎只觉得那股钻心蚀骨的奇痒,竟真像被那十字封印住了似的,瞬间消退了大半。 她惊奇地低下头,看看腿上那个新鲜出炉的红十字,又抬起小脸,看看妈妈温柔带笑的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探究和思索,小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认真琢磨:这小小的十字,怎么就打败了那么厉害的“痒痒虫”呢? 姜禾可不知道这些,她又习惯性地又凑近女儿的腿,吹了吹:“呼——呼——不痒了,不痒了,坏虫子飞走啦!” 第16章 没想到,陶欣迎却伸出小胖手,一把按住了妈妈撅起的嘴,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意思分明是:别吹了,还是十字管用。 姜禾看着女儿这聪明的小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觉得好玩极了。 这小丫头,聪明,脾气倔,主意又正,以后绝对是个有性格的主儿! 第二天的夜晚,闷热得没有一丝风。 窗外的蝉鸣声一阵紧似一阵,聒噪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更添了几分燥意。 陶振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陶欣迎那件印着小雏菊的棉布睡衣。 刚洗完澡的大女儿像一颗剥了壳的水煮蛋,浑身还蒸腾着温热的水汽,粉嫩的皮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给陶欣迎穿上睡衣,仔细地一颗一颗系着睡衣上那些小小的、圆润的纽扣,动作轻柔。 另一边,姜禾正用一条吸水性极好的大浴巾,将刚出浴的小女儿陶乐迎整个儿包裹起来。 小家伙像只圆滚滚的团子,裹在柔软的白色“茧”里,只露出一张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小胖脸。 姜禾把她抱进卧室,手臂轻轻摇晃着,掌心隔着浴巾,在她肉乎乎的小背脊上有节奏地拍抚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轻柔小曲,试图安抚这小祖宗睡前惯例的哼唧。 “啊…咿…哦…” 陶乐迎挥舞着小拳头,在妈妈怀里不安分地扭动,小嘴咂巴着,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陶振把大女儿收拾停当,让她在床上躺好,这才回头:“这小祖宗咋了?不愿意换睡衣?” 姜禾笑着用鼻尖蹭了蹭小女儿的脸蛋:“她跟我撒娇呢。” 话音未落,怀里的陶乐迎突然停止了无作用的哼唧,小脸皱成一团,像是憋足了劲儿,然后清晰地、带着点委屈地吐出了三个字:“好饿啊!”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陶振给大女儿扇扇子的手停在半空,姜禾拍抚的动作也僵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荒谬。 “刚……刚才是乐迎说的?”陶振问道。 “是……是‘好饿啊’?”姜禾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女儿。 陶乐迎似乎对自己的“壮举”毫无所觉,只嘟着小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妈妈,小手揪着妈妈的衣襟,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好饿啊!” “噗嗤!”陶振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怕笑声太大,吵着里刚有睡意的陶欣迎。 “我的天!咱闺女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好饿啊’?”他的语气里满是调侃和宠溺,“看把我们孩子饿成啥样了,都会用语言抗议了!” 姜禾也笑了起来,赶紧解开衣襟:“哎哟喂,妈妈的错,妈妈的错,委屈咱家小乐迎了,来来来,快吃快吃。” 小家伙立刻像找到水源的小鱼,急切地凑上去吮吸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哝声,小拳头也放松地搭在妈妈胸前。 陶振凑过来,看着小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又看看旁边已经睡熟的大女儿,脸上是化不开的温柔。 这边屋内天伦之乐,其乐融融,那边的陶家院外,陶忠正扛着空荡荡的鱼篓,垂头丧气地踏着月光回来。 刚走到家门口的石阶下,就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幽幽的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陶忠只觉得头皮“嗡”地一紧,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第21章 他几乎是本能地怪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后弹跳了一大步。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后背也渗出了一层冷汗,陶忠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两点诡异的幽光,连呼吸都屏住了。 对视了好半天,陶忠颤着声试探地喊道:“谁……谁在那里?” 回答他的是一声:“喵~” 陶忠这才稍稍放松,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哪里是什么妖魔鬼怪,分明是姚安养的那只黑猫! 它正端坐在石阶的最高处,尾巴尖优雅地圈住前爪,那双在暗处发光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手里那个散发着微弱鱼腥味但极其诱人的空鱼篓。 看清是猫,陶忠紧绷的神经彻底松了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随即一股因惊吓而起的无名火和被猫“看笑话”的尴尬涌了上来。 他没好气地对着黑猫说道:“老伙计,大半夜的不睡觉,搁这儿装神弄鬼吓唬谁呢?还是说……你不会是在等我吧?又想抢我的鱼?” 陶忠走近两步,注意到黑猫的视线焦点始终不离他的鱼篓,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弧度。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陶忠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神秘兮兮地把空鱼篓举到黑猫面前,手腕还轻轻晃了晃,让那若有似无的鱼腥味更清晰地飘散出来,压低了声音,带着诱哄:“喏,闻闻?香吧?想吃吧?可都是好东西……” 黑猫的鼻翼明显翕动了两下,琥珀色的猫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透露出渴望。 很明显,它被陶忠的表演和鱼腥味迷惑了,以为里面真有收获。 只见它后腿微微蓄力,“嗖”地一下,轻盈而精准地跳进了敞口的鱼篓里! 陶忠的恶作剧得逞了,他将鱼篓提到自己眼前,看着里面空空如也的底部,和那只因为惯性而有些懵圈、正茫然抬头看他的黑猫,爆发出得意忘形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空的!傻猫!一根鱼都没有!哈哈哈哈!今天你想打牙祭?没门儿!略略略~” 他笑得前仰后合,憋了一天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甚至孩子气地对着鱼篓里满脸茫然的黑猫做了个极其夸张的鬼脸。 鱼篓里的黑猫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篓底,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它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死死盯着陶忠得意忘形的脸,胡须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充满鄙夷的“哈”气声。 声音里夹杂着被戏耍后的恼怒:“愚蠢!无聊!低劣的人类把戏!” 它“哈”够了,便不再看陶忠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而是极其优雅地、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从容,从鱼篓里轻盈地跳了出来,稳稳落在石阶上。 黑猫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被弄乱的爪子,然后才将尾巴高高竖起,尾尖带着十足的轻蔑弧度,在空中傲慢地一甩,迈着无比矜贵的猫步,头也不回地跳上旁边的院墙,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哈哈哈!被小爷我气跑了吧!略略略~” 陶忠叉着腰,冲着黑猫消失的方向继续大笑,心情莫名畅快起来。 笑声未落,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幼稚。 笑声戛然而止,陶忠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命门,极其缓慢又僵硬地一点点转动脖子,向后看去。 只见姚安不知何时站在几步开外的阴影里,穿着她那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道袍,身姿挺拔,手里似乎还拿着个小布包,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陶忠的脸“腾”地红了,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当场刨个三室一厅把自己埋了:“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姚安樱唇轻启,吐字清晰,带着核弹般的杀伤力:“从你对着我的猫做鬼脸,还骗它跳进你那个空鱼篓开始。” 陶忠僵在原地:…… 姚安没理会他的窘迫,绕了过去,径直进了陶家院门,朝亮着灯的堂屋走去:“凝姨,我来借盘蚊香,家里的用完了……” 陶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浓重的夜色里杵了半响,然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嗷”得一声捂住滚烫的脸颊,以一种近乎抱头鼠窜的速度,“嗖”地蹿回了自己那间屋,重重关上了门,仿佛要将全世界的目光都挡在外面。 自此,陶忠开启了“姚安雷达”全功率运行模式。 但凡远远瞧见那抹熟悉的靛蓝色身影,无论是出现在巷子口还是矿场办公室,陶忠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要么一个急转弯拐进岔路,要么火速蹲下假装系鞋带,要么干脆原地掉头,宁可绕上一圈儿也绝不踏入“危险区”方圆十米之内。 可天不遂人愿,这天下午,阳光炽烈,柳树湾水面波光粼粼,偶尔有鱼跃出,荡起一圈涟漪,岸边树影婆娑,蝉鸣聒噪。 陶忠在岸边的树荫下蹲了许久,还是感觉自己快被蒸成咸鱼干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鱼漂猛地一沉! “上货了!”他精神一振,迅速提竿。 一条巴掌大的鲫鱼破水而出,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哈哈!小是小点,总算开张……呃?!” 陶忠的笑容僵在脸上。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草丛里窜出,一只漆黑的爪子“啪”地一下,稳稳地将那条可怜的鱼摁在了泥地上,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捕猎者天生的的优雅和……理所当然? 陶忠扯了扯鱼线:……(你这是报复我?) 第17章 黑猫琥珀色猫眼平静地看着陶忠,爪下丝毫不松劲:……(是的,是报复你。) 鱼绝望地扑腾:……(你们俩结的梁子,干我啥事儿啊?) 陶忠绷紧了鱼线,鱼钩挂着鱼嘴,猫爪按着鱼身。 一人一猫,隔着一条费劲扑腾的鱼,大眼瞪小眼,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陶忠不敢硬拉,怕扯坏鱼线或者激怒这祖宗。 黑猫毫不退让,爪下的“战利品”仿佛已是囊中之物。 阳光越来越炙热,透过树叶,烤着他们,蝉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场面尴尬又滑稽。 “喂!你这猫还讲不讲道理?这是我钓的!”陶忠主动打破僵局,试图跟它“讲理”。 黑猫的耳朵动了动,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先到先得,谁管是不是你钓的?” 就在陶忠琢磨着是拼着被挠的风险抢鱼,还是认栽喂猫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白云?” 第22章 姚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小路上,靛蓝色道袍的下摆沾着几根草叶,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放着些艾草,似乎是刚摘下来的。 黑猫爪下的力道不减反增,把那条可怜的鲫鱼又往泥里按深了几分。 它琥珀色的眼睛朝着姚安眨巴眨巴,流露出几分委屈,仿佛在跟主人告状:"他抢我猎物!" "这是……"姚安目光在鱼竿、猫爪和陶忠带着三分憋屈三分尴尬,还有四分莫名的期待的脸上转了个来回,突然想起昨晚空鱼篓的事,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 她蹲下身,食指轻轻点在黑猫的眉心:"白云,松爪。" 白云看看鱼,看看陶忠,又看看姚安,爪子就跟黏在鱼身上似的。 姚安眯起眼睛,指尖下滑到它的颈后,轻轻一捏,把白云提溜了起来。 获得自由的鲫鱼立刻疯狂地扭动起来。 陶忠赶紧收线,看着鱼身上清晰的猫爪印,哭笑不得。 姚安抱着白云,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脊背,然后抬头看向陶忠:“它……是不是真偷过你的鱼?” 白云一听这话,耳朵瞬间向后一撇,脑袋也微微扭开,避开了姚安审视的目光,假装专注地舔起自己的一只爪子。 这副心虚回避的样子,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用陶忠回答,姚安就已经明白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指尖在白云头顶轻轻敲了一下,算是小小的惩戒。 而后姚安轻咳一声,对陶忠道:"对不住,它最近……"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确实有些恃宠而骄。" 阳光穿过树枝,在姚安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陶忠发现她的睫毛在光线下呈现出罕见的浅棕色,像秋日芦苇的穗子,挠得人心痒痒得。 这个认知让他准备好的挖苦话,卡在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要不……”姚安指了指陶忠手里的鱼,“我帮你烤了它?就当赔罪。” 见陶忠瞪大眼睛,她补充道:“我烤鱼手艺很好的。” 陶忠正要答应,鱼钩上的鲫鱼突然垂死挣扎,尾巴"啪"地甩在他的鼻梁上,趁机脱钩跃入水中,摆尾消失前还溅了他满脸的水花。 两人一猫同时愣住。 白云最先反应过来,幸灾乐祸地“喵呜”一声,又被姚安惩戒性地敲了敲脑壳。 “看来……”她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要改天了……” 陶忠抹了把脸,看着姚安抱着猫离开的背影 ,嘴角莫名地向上弯了弯:好像……也不是全无收获? 自此,陶忠只要有时间就往柳树湾去。 这天,他顶着把人烤化的烈日,在柳树湾边枯坐了整整八个小时。 可鱼漂像是被焊死在了水面一样,纹丝不动。 陶忠实在是又累又热,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收工。” 他懒洋洋地开始收线,准备迎接又一次的空军。 就在这时,鱼线突然绷紧,巨大的拉力让毫无防备的陶忠一个趔趄,整个人被拖得向前猛扑,差一点儿就要一头栽进水里。 “我靠!!!”陶忠魂飞魄散,肾上腺素瞬间飙到顶点。 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抓住鱼竿,身体拼命后仰,双脚蹬住岸边的泥地,鞋底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这绝对是个大鱼!” 陶忠心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惊惧之后是狂喜。 陶忠使出吃奶的劲儿,全身肌肉绷紧,和水底的“巨怪”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拔河,即便满脸汗水也不松手,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稳住!别急……慢慢来……快到叔叔碗里来……”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近十分钟。 陶忠爆喝一声,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将鱼竿向身后狠狠一扬。 哗啦—— 一个沾满恶臭淤泥和水草的黑色物体,被这股蛮力硬生生拽出了水面。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噗通”一声,重重砸在了陶忠脚边的泥地上,溅了他一身腥臭的黑泥点子。 陶忠喘着粗气,满怀期待地定睛一看,顿时失望至极。 那黑色物体是一个鼓鼓囊囊、破破烂烂的垃圾袋!里面隐约可见一些生活垃圾的轮廓,绝对和“鱼”没有半毛钱关系。 失望之后是足以焚毁理智的愤怒。 “我——靠——!!!” 陶忠咆哮道,震得岸边的柳树叶都簌簌发抖。 陶忠气得浑身哆嗦,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那个散发着嘲讽气息的垃圾袋上。 这样还不解气,陶忠重整旗鼓,带着一股子“老子今天跟这破地儿拼了”的狠劲儿,他抓起鱼竿,也不看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将挂着鱼钩的鱼线朝着身后猛地一抡。 他要重新下竿!把这里的鱼全钓上来! 然而,“噗嗤”一声闷响后,一阵令人头皮发嘛的“嗡嗡嗡嗡嗡”声,如同地狱的号角,骤然在陶忠头顶上方爆发。 他僵硬地抬起头,只见鱼钩不偏不倚,正钩中了岸边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那个硕大无比的马蜂窝! “糟了!”陶忠立刻脸色煞白,他丢下鱼竿,转身拔腿就跑。 黑压压的马蜂群带着死亡的嗡鸣,铺天盖地地向他追来。 没跑出多远,陶忠就看到前方小路上,姚安正挎着个篮子,似乎是又在采艾草。 “姚安!跑!快跑啊!马蜂!!”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都变了调。 姚安闻声回头,看到陶忠身后那团恐怖的“黑云”和他惊恐万状的脸,饶是她一贯冷静,此刻也花容失色,转身就跑。 可姚安平时疏于运动,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眼看蜂群逼近,刺耳的嗡鸣声仿佛就在脑后。 陶忠一咬牙,冲到姚安身边,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拉着她往前狂奔。 姚安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儿绊倒。 蜂群紧追不舍,嗡嗡声如同催命符。 “不行!跑不过它们!”陶忠急中生智,猛地停下脚步,在姚安惊愕的目光中,飞快地脱下了自己汗湿的衬衫。 他大吼一声:“低头!靠紧我!” 还没等姚安反应过来,陶忠不由分说地将宽大的衣服罩在两人头上,尽可能地将两人头部和上半身包裹起来,又接过姚安手中的篮子,也套在了两人头上,同时双臂用力将姚安紧紧揽进怀里,压在身下。 第23章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闷热。 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放大,分不清是谁的。 汗水、泥土、青草和姚安身上淡淡的艾草香混合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气息。 陶忠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姚安,掌心下是她纤细却紧绷的肩胛骨,隔着薄薄的夏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起伏的胸膛和剧烈的心跳。 一种奇异的、超越恐惧的悸动,如同电流般在陶忠紧绷的神经里窜过。 最初的几秒,姚安因极度的恐惧,头下意识地深深埋在了陶忠的颈窝。 然而,当惊恐稍稍退去,身体紧贴的触感、混合的气息、以及那无法忽视的男性力量和体温……瞬间让她意识到这姿势实在有些过分亲密。 姚安身体一僵,几乎是立刻就想拉开距离。 这时,一阵急促的喷洒声后,一股极其浓烈、辛辣又带着奇异草香的雾气,穿透了衣服的纤维,弥漫在他们周围的空气中。 外面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瞬间变得混乱、焦躁,然后不可思议地减弱、升高、并迅速远去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蜂散了,快分开吧。”一个带着明显促狭笑意的女声响起。 正是单言。 她恰好也来采艾草,远远看到两人被蜂群围攻的险状,立刻飞奔过来。 单言先是占据上风位置,用随身携带的“驱蚊水”对着蜂群最密集的上方和外围一阵猛喷。 第18章 这“驱蚊水”可不只是单纯的“驱蚊水”,是单言用高度白酒浸泡了大量捣碎的薄荷叶、香茅草、野菊花和几瓣大蒜制成的。 法子是她姥爷教的,单言的姥爷是养蜂人,曾跟她说过,“驱蚊水”不仅可以防蚊虫,对驱散受惊马蜂也有效,今天操作下来,果然有效。 衣服里的两人听到此话,猛地弹开。 陶忠手忙脚乱地扯下头上的衬衫,露出被闷得通红、满头大汗的脸,他眼神躲闪,不敢看姚安。 姚安也迅速退开一步,低头整理着被弄乱的道袍和发髻,脸颊绯红,睫毛微颤。 单言看着两人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几天后的傍晚,在姜禾家小院的葡萄架下,姜禾、秦思、王兰、单言围坐在小桌旁,一边剥着毛豆,一边闲聊。 晚风习习,葡萄叶沙沙作响。 单言端起搪瓷杯,抿了口茶,眼睛亮晶晶的,她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哎,跟你们说个有趣的事儿……” 她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用气声说道:“我看陶忠这小子,红鸾星怕是要动咯!” “谁?陶忠?”姜禾惊讶地抬起头,“他跟谁啊?” 秦思和王兰也好奇地凑近。 “嘿嘿,猜猜看?”单言卖了个关子。 “猜不着,快说。”王兰催促道。 单言绘声绘色地把陶忠“衣服罩头护姚安”的事件讲了一遍,重点描述了两人裹在衣服里的亲密姿态和事后那尴尬又微妙的气氛。 “你们是没看见,陶忠那小子,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眼睛都不敢看人家姚安!这要是没点小心思,我把这碟毛豆生吃了。” 秦思听完,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又皱起眉头,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单言姐,你这回可看走眼喽,绝对没戏。” “为什么?”单言和姜禾都好奇地问。 “姚安是全真派的坤道。”秦思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屋里正竖着耳朵的陶忠听得一清二楚。 王兰接话道:“这我知道,全真派讲究清修,是绝对禁止婚嫁的,怎么可能跟陶忠谈对象嘛,虽说她还没正式入道籍,但你们这八卦可别乱传,对姚安师父不好。” 屋里的陶忠僵住了。 他心头那点隐秘的、悄然滋生的、连自己都没太敢深究的悸动和期待,瞬间被这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陶忠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葡萄架下,单言眼睁睁看着一段才子佳人的好戏刚开了头,就被硬生生掐断了,不禁长叹了口气:“哎呀,可惜了……” 恰在这时,堂屋里的座机“叮铃铃——”地急促响起,打破了这有些凝滞的气氛。 姜禾赶紧把手里剥了一半的毛豆扔回盆里,擦了擦手,起身去接电话。 片刻后,她回到葡萄架下,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却又掩不住骄傲的笑意,对着众人说道:“是小华打来的。这丫头说暑假不回来了,要跟导师去搞什么项目,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磨破了嘴皮子才争取到的。” 王兰笑着接口道:“瞧瞧,小华这劲头。我看啊,这孩子以后准是个干大事的大人物!” 语气里满是笃定和与有荣焉。 时光流转,转眼便是金秋十月。 午后,秋阳透过明净的窗棂,在陶家堂屋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地上铺着柔软的绒毯,散落着色彩鲜艳的玩具,都是陈逸凝为了会爬的两个小家伙特意做的。 八仙桌上的花瓶里插了几枝桂花,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桂花甜香。 大人们正围坐在一起聊天。 陶振说着厂里的事,姜禾偶尔插科打诨,陈逸凝笑着倾听,连一向严肃的陶冠泽,眉宇间也带着难得的松弛,偶尔点头附和。 双胞胎姐妹陶欣迎和陶乐迎坐在绒毯上,各自摆弄着小熊和布球。 忽然,陈逸凝顿住了,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黏住,直直地投向绒毯。 其他三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陶欣迎不知何时松开了手里的小熊,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撑着地面,晃晃悠悠地,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她的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先是试探性地挪动了一只穿着软底小袜的脚,接着是另一只…… 虽然摇摇晃晃,像只刚上岸的小企鹅,但她真的迈出了第一步。 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四个大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陶欣迎咧开小嘴,露出几颗小米牙,发出含混的“啊……啊……”声,目标明确地朝着姜禾的方向,摇摇晃晃地扑了过去。 第24章 小小的身体一头扎进了妈妈温暖的怀抱。 “哇——!”陶欣迎发出满足又带着点小惊吓的奶音。 陶振激动得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和旁边的陶冠泽几乎同时竖起了大拇指。 两人脸上洋溢着骄傲,仿佛陶欣迎不是走了几步,而是完成了什么惊天伟业。 陈逸凝拍着手:“欣迎太棒了!我们的大宝贝儿真了不起!会走路啦!” 被众人短暂遗忘的妹妹陶乐迎,原本正专心致志地把一个软软的布球往嘴里塞,啃得津津有味。 听到这话,她抬起沾着口水的小脸,看着姐姐被妈妈紧紧抱住,看着爸爸和爷爷竖起的大拇指,听着奶奶兴奋的夸赞和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这些关注和爱意,也应该有她一份! “啊——!” 陶乐迎小嘴一瘪,将手里的布球松开,爆发出又高又急的哭声。 她的小胖手指着姐姐和妈妈的方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小脸涨得通红,一边哭一边焦急地“啊!啊!啊!”直叫唤。 像只被夺走了心爱之物的小兽,拼命地蹬着小腿,想吸引回大人们的注意力。 姜禾搂着怀里的大女儿,又心疼地看向地垫上哭得伤心的小女儿。 两个女儿全都是不服输的性子。 想起了那天晚上陶乐迎饿急了蹦出过几个字的偶然事件,陶振脑中念头一闪。 他迅速从桌子上的婴儿零食盒里拿起一块小宝宝能吃的米饼,在陶乐迎眼前晃了晃,然后退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蹲下来。 “乐迎乖,不哭不哭!看爸爸这里!香香的米饼哦!想不想吃?来,乐迎最棒了,像姐姐一样,站起来,走过来,走到爸爸这里来,米饼就是你的啦!” 陶乐迎的哭声果然像被按了暂停键,变成了委屈的抽噎,大眼睛里虽然还噙着泪花,但视线已经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粘在了陶振手里那块金黄的米饼上。 她看看米饼,又看看爸爸,再看看还独占着妈妈怀抱的姐姐,一股热血“噌”地冲上了小脑瓜。 “嗯!嗯!”陶乐迎吭哧吭哧地爬到椅子旁边,小手紧紧扒着椅子边缘,小屁股努力往上撅,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然真的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站是站起来了,可下一步怎么办? 陶乐迎低头看看自己光溜溜、肉乎乎的小脚丫,又看看几步之外的爸爸和他手里晃动的米饼。 她尝试着松开一只抓着椅子的小手,身体立刻像小企鹅一样左右摇摆,眼看就要坐个屁股墩儿。 “啊!”就在这摇摆的瞬间,她的小脚丫似乎本能地往前挪蹭了一小步,重心猛地前倾! “小心!”陶振惊呼,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即将向前扑倒的小女儿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陶乐迎完全没觉得自己刚刚有多危险,转着脑袋找那块香喷喷的米饼,直到尝到了才肯罢休。 等吃完了那块米饼,陶乐迎拍拍手,视线望向桌上的婴儿零食盒,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她爱吃的。 还想吃…… 一回生二回熟,陶乐迎撑起身子,迈开小腿,哒哒哒地冲到了离零食盒最近的位置。 可无奈身量不够高,她伸长了手也够不到。 只能“啊啊啊”地请大人们帮忙拿,那可爱的小模样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自从迈出了人生第一步,陶乐迎就像个小小探险家,热情彻底点燃。 她不再满足于爬行,整天指挥着大人扶着她的小手,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在家里进行“大巡游”。 一会儿在内室视察她的小床有没有铺好,一会儿蹭到厨房门口好奇地张望,停下来的时间少得可怜,旺盛的精力让大人们直呼“充电五分钟,续航一整天”。 相比之下,姐姐陶欣迎则显得谨慎许多。 虽然是她先迈出了第一步,可更多时候她更喜欢安静地坐在地垫上,专注地研究手里的玩具,或者把陶乐迎乱扔的玩具一个个塞回桶里。 有一点两姐妹倒是非常相似。 第19章 当妈妈姜禾坐在床上看书休息时,姐姐陶欣迎会一点点挪过去,然后很认真地把自己的小短腿努力抬起来,搭在妈妈垂下来的小腿上,占据一个“专属位置”。 这时,刚“巡逻”完客厅的陶乐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重要情报”。 她立刻目标明确地朝着妈妈和姐姐冲过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毫不犹豫地就去扒拉姐姐那条已经“占领高地”的腿,若是扒拉不下来,就把自己的小胖腿抬上去,压在姐姐的腿上面。 陶欣迎虽然安静,但对“地盘”有着本能的守护意识。 她皱起小眉头,把自己的腿抽出来,再次搭在最上面。 陶乐迎自然不愿意,马上把自己的腿又挪到了陶欣迎的腿上。 两个小家伙谁也不让谁,就这么较起劲儿来。 姜禾都被她们逗乐了。 等姐妹俩快一岁的时候,陈逸凝便经常在天气好的日子里,推着婴儿车,把两姐妹带到胡同口的老杨树下,这里是附近邻居们带娃遛弯的“社交中心”。 舒美英看着圆嘟嘟的毛蛋儿,单言拉着胖乎乎的宋远舟,王兰搂着瘦瘦弱弱的楼璟煜,早已在树下闲聊。 “哎呀,咱们的小公主们来啦!”舒美英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凑近婴儿车。 车里的陶欣迎和陶乐迎穿着同款同色的小衣服,像两个精致的洋娃娃。 姐妹俩被逗弄了好一会儿。 可不知是谁的小手先碰到了谁的玩具,或者仅仅是因为空间太近互相挡了视线,陶欣迎和陶乐迎之间的“战争”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啊——!”陶乐迎率先发难,小胖手精准地揪住了姐姐陶欣迎帽子上的小绒球,使劲往下拽。 “呜哇!”陶欣迎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击,一把拍向了妹妹肉乎乎的脸颊,嘴里发出抗议的尖叫。 两人在狭小的婴儿车里扭成了麻花,四只小短腿乱蹬,小脑袋顶着对方,嘴里“哇哇哇”、“啊啊啊”地叫着。 别看人长得不大,气势倒都很惊人,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 第25章 宋远舟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咧着冒出十六颗小米牙的嘴巴,口水顺着圆鼓鼓的下巴滴到围嘴上,亮晶晶地挂成了一条线。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黑葡萄,小拳头无意识地跟着陶欣迎、陶乐迎姐妹俩的“战况”挥舞,小脚丫还一蹬一蹬的,似乎在无声地呐喊:“加油!打!使劲儿!” 宋远舟完全沉浸在这部“现场动作大片”里,看到精彩处,甚至还“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毛蛋儿看着车里两个妹妹打得“不可开交”,小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担忧。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婴儿车,对着奶奶“嗯…不…”地急切叫着,小身体用力地往前倾,小脚蹬着,似乎想去劝架。 舒美英笑着安抚他:“没事儿,妹妹们闹着玩呢。” 毛蛋儿不太信,忧心忡忡地看着,小嘴微微撅起,那表情仿佛在说:“这样打是不对的呀!” 楼璟煜则是吓傻了眼,小脸一白,猛地转身把脸死死埋进王兰的怀里,小手紧紧抓住妈妈的衣服,只留下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和瑟瑟发抖的小后背。 陈逸凝对姐妹俩的“战争”习以为常,只要不真下狠手,她便不怎么参与,只是笑着摇头:“这俩活祖宗,又开始了。” 就在这场“世纪大战”如火如荼之际,胡同深处袅袅婷婷地走出两位年轻女子。 她们穿着时兴的碎花连衣裙,梳着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皮肤白皙,笑语嫣然,像两朵迎着寒风也娇艳绽放的鲜花。 婴儿车里,前一秒还化身“小斗士”,揪着姐姐的耳朵、小脸涨得通红的陶乐迎,动作猛地顿住,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被点亮,直勾勾地盯着走来的漂亮姐姐。 陶欣迎抓着陶乐迎的胳膊,同样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小嘴微张,刚才的委屈和愤怒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好奇。 姐妹俩保持着滑稽的姿势,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只有四只大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追随着那两道美丽的倩影,小脑袋同步缓缓转动,直到她们消失在胡同拐角,还不舍得收回视线,抽了抽鼻子,闻着空气中还残留着的淡淡雪花膏香气。 “噗!”陈逸凝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舒美英和单言、王兰也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哎哟喂!这俩小丫头片子!”舒美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刚才还你薅我头发我揪你耳朵,打得跟乌眼鸡似的,这漂亮姐姐一过,直接看傻了,魂儿都跟着飞喽!” 美女一走,婴儿车里的“硝烟”又弥漫开来。 陶乐迎大概觉得刚才丢了面子,小嘴一瘪,又要去抓姐姐的头发。 陶欣迎也立刻进入防御状态,小胳膊挥舞着。 眼看战火就要重燃,“叮铃铃”——胡同另一头,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车铃声。 一个穿着笔挺的白衬衫,外罩藏青色毛背心的年轻小伙,骑着辆擦得锃亮的二八杠自行车,不疾不徐地驶来。 他身材挺拔,面容清俊,头发梳得整齐,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轮廓,像一幅会动的青春画卷。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 婴儿车里,陶欣迎和陶乐迎的动作再次同步定格。 陶乐迎那伸向姐姐的“魔爪”僵在半空。 陶欣迎那准备防御的小胳膊也停在了胸前。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小手紧紧抓住婴儿车边缘,努力把小脑袋探出去,随着小伙的走动而转动,四只大眼睛再次迸发出惊人的光芒,牢牢锁定在那个帅气的哥哥身上。 小脸上写满了专注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欣赏,连口水流下来了都没察觉。 这副花痴的小模样,简直和刚才看美女姐姐时如出一辙。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单言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这俩小东西……哈哈哈……小小年纪……还是个‘颜控’。看见好看的就挪不动眼,架也不打了,哈哈哈……” 陈逸宁和王兰也笑得东倒西歪,眼泪汪汪。 舒美英一边笑,一边低头看着怀里还是懵懵懂懂,只顾着啃自己拳头的毛蛋儿,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孙儿啊,看见没?隔壁陶家那对儿小仙女,眼光可高着呢!以后想讨媳妇儿,光会傻乐可不行喽。” 她捏捏毛蛋儿的脸蛋:“你得好好长,往高了长,往俊了长,知道不?不然啊,这么好看的媳妇儿,可轮不到你喽!” 毛蛋儿完全听不懂,只觉得奶奶笑得一脸褶子,也咧开嘴,跟着傻乐,口水糊了一手。 单言也打趣:“我看欣迎、乐迎以后挑对象的眼光,绝对差不了!审美从小就好。” 当晚,陶家餐厅,灯火通明,饭菜飘香。 把吃饱喝足的姐妹俩安置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玩耍后,陶振、姜禾、陶冠泽、陈逸凝和陶忠围坐在饭桌旁。 陈逸凝扒拉了两口饭,想起下午的趣事,实在憋不住,放下筷子,眉飞色舞地开始“播报”:“我跟你们说,今天下午在胡同口,可把我笑死了。咱们家这俩宝贝闺女,绝了!”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姐妹俩如何在婴儿车里打得“天昏地暗”,如何一见到漂亮小姐姐、小哥哥就瞬间“熄火”变成呆头鹅的全过程。 讲到精彩处,她还模仿姐妹俩当时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一脸痴迷的傻样,引得饭桌上笑声不断。 “哎哟,这么小就知道看好看的了?”姜禾笑得筷子都拿不稳了,看向在绒毯上玩耍的姐妹俩,眼里充满了宠溺。 陶振也乐得不行,得意地用筷子虚虚点了点女儿们的方向:“嘿!这俩小丫头,人儿不大,眼光倒是毒辣得很!随我!绝对随我!我年轻时候那也是眼光好,一眼就相中了小禾。” 语气里满是自豪。 陶冠泽的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向上弯了弯:“看来以后找孙女婿,这‘仪表堂堂’、‘相貌周正’,乃首要之务。” “爸说得对。”陶忠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插嘴道:“这样好啊,从小就知道看帅哥美女,审美在线。以后找对象,那模样肯定也差不了。” 他顿了顿,促狭地补充道,“就是不知道将来哪两个小伙子能有这福分,能过得了咱家这俩‘小颜控’的火眼金睛喽!” 第26章 陈逸凝笑着总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以后找的对象好看,带出去也有面子。” 吃饱喝足也玩累了的陶欣迎和陶乐迎,在柔软的绒毯上依偎着,已然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一个小手里抓着布娃娃,一个小嘴无意识地咂巴着,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美味,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全家调侃的“小色鬼”主角。 第20章 很快便到了腊月,陶家堂屋内的蜂窝煤炉子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烘得人脸颊发烫,连窗棂上凝结的薄霜都悄悄化成了水珠。 一张崭新的大红绒布被特意铺到了堂屋中央,成了今天当之无愧的焦点。 这是特意为姐妹俩的抓周准备的。 “宝贝儿们,看这边,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 奶奶陈逸凝拍着手,声音里满是期待和兴奋。 姜禾将精心准备的抓周物件一件件摆放在红布上,围城一个圈儿。 一支小巧的狼毫毛笔,一本包着红纸的厚实书籍。 一把袖珍的黄铜小算盘,一柄精巧的小木锤。 还有爷爷陶冠泽从王大夫那里借来的旧听诊器以及他珍藏的印章。 小姑陶华寄来的一盒十二色彩笔和几管未开封的颜料。 爸爸陶振把家里卡拉ok机上的话筒也拆了下来。 姜禾又把自己之前吃饭的家伙——一把油光水滑的老算盘也拿了出来。 奶奶陈逸凝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枚黄澄澄的乾隆通宝和一个小巧玲珑的金色元宝模型。 小叔陶忠放上去了一个色彩鲜艳的小皮球。 然而,重头戏还是奶奶陈逸凝端上来的一盘冒着腾腾热气、白胖胖的大肉包子。 刚出锅的麦香和肉香瞬间霸占了整个空间,成了全场最“鲜活”的存在。 “好啦好啦,小主角们登场吧。”姜禾拍拍手,先把小炮弹似的陶乐迎放在了红布最中央。 小乐迎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迅速扫描全场。 毛笔?课本?—— 无视! 听诊器?木锤?—— 闪开! 画笔?麦克风?—— 过眼云烟! 算盘?铜钱?金元宝?—— 统统不入法眼! 她的小鼻子像小狗似得翕动着,坚定的小眼神如同自带导航,精准地锁定了全场唯一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目标——那个香喷喷、白胖胖的大肉包子! “哎哟喂!” “她盯着包子呢!” 在众人的惊呼和笑声中,小乐迎已经“咿咿呀呀”地驱动起小短腿,化身一往无前的“美食坦克”。 她目标明确、路线笔直,毫不犹豫地绕过了所有“前程似锦”的象征物,整个小身子都扑向那盘中之物,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牢牢抓住了那个比她小手还大的肉包子! 动作之迅猛,姿态之决绝,引得满堂哄笑。 “这丫头!” 陶振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好,民以食为天,咱闺女这志向,实在得很,以后绝对饿不着,肯定能吃香的喝辣的!” 姜禾也忍俊不禁,看着小女儿把包子当绝世珍宝似得紧紧搂在怀里,甚至迫不及待地用刚冒出的小米牙去啃那暄软的外皮。 当然,包子外皮毫发无伤,只被压出了几个湿漉漉的小牙印。 姜禾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扶额叹道:“吃货本性今天是藏不住了,暴露得彻彻底底。” 陶忠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小侄女:“乐迎,好样的,小叔支持你!以后开个包子铺,小叔天天去捧场!” 小乐迎才不管大人们的调侃,兀自抱着她的“战利品”,啃得无比投入,口水混合着包子香,成了她此刻最幸福的源泉。 轮到姐姐陶欣迎了。 她被放在红布上,像一尊入定的小佛爷,稳稳当当地坐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平静地扫视着周围花花绿绿的物件,又瞥了眼那边抱着包子啃得忘乎所以的妹妹,小脸上波澜不惊,完全没有要起身“挑选”的意思。 “欣迎,乖宝贝儿,去呀,挑一个你喜欢的。” 陶振蹲在旁边,有点着急。 他拿起哗啦作响的算盘在大女儿眼前晃:“看这个,多好玩,以后跟妈妈一样管钱咋样?” 陶振又举起麦克风:“要不就这个,你对着喊一声。” 陶欣迎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手舞足蹈的爸爸,屁股像粘在了红布上,纹丝不动。 爷爷陶冠泽看大孙女这“消极怠工”的态度,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觉得她不够“积极向上”。 他拿起那枚木头印章,直接塞进陶欣迎的小手里,语气带着点命令:“拿这个,这个好,掌印!” 陶欣迎低头看了看手里冷硬的木头块,小眉头都没皱一下,手腕一松,“啪嗒”,印章掉在了红布上。 “哎哟,这孩子,怎么扔了呢!” 奶奶陈逸凝赶紧捡起来放回原位,转头拿起那个金灿灿的元宝模型,笑容满面地递过去:“乖宝,拿这个,金元宝,多富贵,以后挣大钱。” 陶欣迎同样面无表情,小手一扬,小元宝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姜禾哭笑不得,把元宝拿回来重新放好。 来回折腾了几次,陶欣迎明白了:不抓个东西,这关是过不去了。 于是,在全家期待的目光中,她慢悠悠地、带着点“完成任务”的敷衍感,伸出小胖手,就近随意地抓起了那个彩色小皮球。 “这个好呀。” 姜禾立刻抓住机会,充满激情地解读,“拿球了,咱们欣迎以后当运动员,为国争光!” 然而,姜禾慷慨激昂的解说词尾音还没落地,陶欣迎就已经像完成了任务一样,小手极其自然地一松,小皮球“咕噜噜”欢快地滚了出去,正好滚到了妹妹陶乐迎的脚边。 陶乐迎立马就被小球吸引了注意力。 她暂时放下啃了一半的包子,好奇地去够小球。 陶欣迎的小手又伸向了那把油光水滑的算盘,小手指好奇地拨弄了几下上面的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对对对,算盘好。” 陶振立刻眉开眼笑,“跟你妈妈一样,精打细算管大账!” 但是陶欣迎对爸爸描绘的“管钱”蓝图同样毫无兴趣。 她随意拨弄了两下,觉得那声音也就那样,小手一松,算盘也放回了原位。 然后,这位淡定的小祖宗开始了她的“巡视之旅”。 第27章 陶欣迎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柔软的狼毫笔尖,歪着头感受了一下触感。 她碰了碰听诊器上冰凉的金属听头,再好奇地戳了戳胶管。 转头用肉乎乎的手指头戳了戳话筒,似乎想听听有没有声音。 再捏捏光滑的笔杆,玩玩花花绿绿的笔帽。 整个过程,陶欣迎不疾不徐,气定神闲,对每样东西都给予了“雨露均沾”的公平考察,没有明显的偏好和占有欲,更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在进行“材质与触感”的抽样调研。 围观的家人被她这“端水大师”的行为弄得是又好笑又无奈,抓周的紧张和期待感都快被她磨没了。 就在大家以为这场仪式要以“无欲无求”、“万般皆空”的哲学境界收场时,陶欣迎的目光,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稳稳地落在了那本包着喜庆红纸的厚书上。 她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带着点郑重其事,有些费力地将那本分量不轻的《工农兵识字课本》抱了起来,搂在怀里。 这个动作让大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更让人惊讶的是,陶欣迎抱着书,低下头,用肉乎乎的小手指,笨拙却极其认真地扒拉着那硬挺的书页边缘。 她的小眉头微微蹙起,粉嫩的小嘴抿成一条线,全神贯注地与那顽固的书页“角力”,小脸上写满了超越年龄的专注和一种对“里面藏着什么”的强烈探究欲。 陈逸凝最先反应过来,惊喜道:“她还知道翻书呢。这孩子,以后是块读书的料,准能成个大学生。” 陶冠泽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微微颔首:“嗯……心静,能定下来看书,是好事。” 陶振看着大女儿那副认真“钻研”书本的小模样,再瞅瞅小女儿抱着包子啃得满脸油光还想去够球的憨态,不由得咧嘴大笑,一把揽住姜禾:“哈哈哈!咱家文武双全,吃喝不愁,未来可期啊!” 炉火噼啪作响,映着陶家人的笑脸,冬日的严寒被这满屋的暖意和希望驱散得无影无踪。 双胞胎姐妹俩的抓周仪式,完美收官。 时间一晃,来到了一九九四年初夏。 一个慵懒的周六午后,暑气初显,蝉鸣如织,阳光透过陶家客厅的老式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吊扇在头顶嗡嗡地转着,搅动着略显闷热的空气。 客厅成了临时托儿所。 陶振和姜禾并肩坐在一起,怀里抱着刚满一岁半的双胞胎女儿。 陶欣迎穿着浅蓝色小碎花裙,安静地依偎在爸爸怀里。 陶乐迎也穿着同款同色的小裙子,在妈妈怀里扭来扭去,不安分地想去够茶几上的西瓜。 宋玉独自坐在靠墙的位置。 他那两岁出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儿子宋远舟,正一丝不苟地在地上搭建着他的积木城堡,神情专注。 第21章 单言斜倚在另一张椅子上,嗑着瓜子,眼睛不时在电视屏幕和几个孩子身上来回扫视。 大大咧咧的楼诚盘腿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对付自家儿子。 楼璟煜小脸上糊满了红红的西瓜汁,像只小花猫。 王兰和秦思坐在靠近门口的小板凳上,拉着家常。 秦思怀里抱着她儿子毛蛋儿,小家伙儿对聊天没兴趣,怀里抱着个彩色皮球,不时用手象征性地拍一拍。 电视里正放着足球赛,解说员的声音突然开始变得激昂起来,成功把大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机会!单刀!打门——!!!” “球进了——!!!” 伴随着解说员的嘶吼和电视里山呼海啸般的观众高呼声,客厅里炸响了一声嘹亮又委屈的嚎哭。 “哇——!” 楼璟煜小脸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 罪魁祸首正是他爸楼诚。 因为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用他那双粗糙得像砂纸的大手,捏着一块半湿的毛巾,像给土豆去皮一样,用力地给儿子擦脸。 动作又重又糙,把小家伙娇嫩的脸蛋搓得通红一片。 看得出来,他在家不常管孩子,连擦个脸都能闹出事端来。 “你哭啥嘛!不就擦个脸!”楼诚被儿子的哭声吓了一跳,更加手忙脚乱,胡乱地用毛巾在孩子脸上抹着,结果反而把鼻涕眼泪糊得更匀乎了。 “楼诚,你那是给孩子擦脸还是蜕皮呢?”单言看不下去了,“轻点儿,孩子脸嫩着呢,经不起你这么搓。” 楼诚梗着脖子嚷嚷:“还不是你们,天天念叨我在家啥也不干!今天非要我给孩子擦脸!我就说我不行嘛!” 他一脸委屈加烦躁。 单言脾气爆,他一把抓过遥控器,马上就把喧嚣的球赛换成了科学育儿的频道,屏幕上一位温声细语的育儿专家正示范如何照顾宝宝。 “不会你就好好学学,用点儿心,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照顾孩子的。”单言把遥控器往茶几上一拍,没好气地对着楼诚数落。 “哎——球赛还没看完呢。”陶振抱怨道。 “看啥球赛,先看孩子!” 就在这时,一个胖嘟嘟的小身影,挪到了哭得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的楼璟煜面前。 是陶乐迎。 小丫头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哥哥,小眉头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微微蹙起。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却极其认真地往楼璟煜脸上抹去,试图擦掉那碍眼的泪水。 抹完,还学着姜禾哄她的样子,用小巴掌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楼璟煜的后背,奶声奶气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安抚:“哦……哦……不哭……” 那副小大人般认真的模样,瞬间萌化了大人们的心。 “哎哟,我们乐迎真懂事。”单言忍不住笑了。 然而,这和谐友爱的画面刚维持了不到两分钟。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宋远舟小朋友,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积木。 他板着一张精致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径直走了过来。 也不说话,就停在还在抽噎的楼璟煜面前,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平静地、直勾勾地盯着楼璟煜。 说来也怪,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楼璟煜,在对上宋远舟的目光后,竟然像被按了暂停键,哭声猛地噎在了喉咙里。 只剩下几滴未干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小嘴委屈地瘪着,却硬是没敢再发出一点声音,怯生生地缩了缩脖子。 陶乐迎感觉到楼璟煜的害怕,小小的身子立刻挺了挺,像只护崽的小母鸡,挡在楼璟煜前面,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宋远舟,小嘴微微嘟起。 第28章 宋远舟伸出小手,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越过陶乐迎,径直指向楼璟煜身后地上遗落的一块红色三角形物体。 他口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积木。”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滑稽。 楼璟煜还懵着,眨巴着泪眼看看宋远舟的手指,又顺着方向低头看看自己屁股后面那块小小的积木,完全没搞懂他想干嘛。 陶乐迎也愣住了,她也顺着宋远舟手指的方向回头看了看,嗯,是有块积木。 又转回头看看宋远舟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不再“吓人”的脸,小脑袋瓜这才明白自己刚才会错意了,那点“气势”立刻泄了大半。 宋远舟见两个“障碍物”既没有让开的意思,也没有主动把积木给他的打算,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沟通效率太低。 他不再废话,直接迈开腿,绕开陶乐迎和楼璟煜,目标明确地走到楼璟煜屁股后头,把积木捡起来。 之后,宋远舟径直走向他之前搭建的那个已经颇具规模的积木“高塔”旁边,小心翼翼地将这块红积木放在了“高塔”上,那个他认为最合适、也是最高点的一个空缺位置上,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陶乐迎的注意力立刻被这座“高塔”成功吸引了过去。 刚才她忙着安慰楼璟煜,没太注意宋远舟搭的东西。 现在这座漂亮的塔就在眼前,陶乐迎觉得这简直太有趣了!她也想参与! 她立刻忘了刚才的小插曲,兴致勃勃地挪到高塔旁边,学着宋远舟的样子,也拿起一块积木就要往塔上放。 “啊!” 一声带着明显不满和警告意味的童音响起。 宋远舟又快又准地挡住了陶乐迎的手腕:“我的!塔!” 这座塔是他精心挑选了每一块积木后搭成的,他不许任何人碰。 这下陶乐迎可不乐意了!积木本来就是她和姐姐的玩具,怎么能说是他的呢? 陶乐迎立刻挺起小胸脯,大声反驳:“我的!” 宋远舟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固执地重复,声音更加清晰:“我的!” 陶乐迎毫不退缩,声音也拔高了,像只炸毛的小猫:“我的!” “我的!” “我的!” 两个小人儿你一句我一句,像两只斗气的小公鸡,对着无辜的积木展开了激烈的“主权”辩论,清脆的童音在客厅里此起彼伏。 单言哭笑不得,赶紧起身,几步跨过去,一手一个,把梗着脖子的陶乐迎和板着脸的宋远舟轻轻拉开:“积木是妹妹的,你凭什么不让人家玩。” 姜禾也连忙过来,蹲下身搂住女儿安抚,同两个小娃娃商量着,不动宋远舟搭的这个,再用其他积木重新搭个别的。 这边的小风波还没平息,那边更大的“战场”已经开辟。 毛蛋儿早就被茶几上那个黑乎乎、带按钮的“神奇方块”,也就是遥控器,勾得心痒难耐。 他手脚并用地从妈妈秦思怀里挣脱出来,飞快地走过去,扒着茶几,一把就将遥控器牢牢抓在了手里。 毛蛋儿兴奋得小脸放光,两只小肉手像拍皮球一样,对着遥控器噼里啪啦一通乱拍,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也跟着疯狂闪烁跳跃。 陶欣迎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爸爸怀里,立刻被这闪烁的画面吸引了。 她轻轻从陶振腿上滑下来,迈着还有些不稳的小步子,好奇地凑到毛蛋儿身边。 她见过大人用这个变换画面,可没见过变这么快的。 陶欣迎伸出小手,想去摸摸遥控器,看看它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我的!” 毛蛋儿立刻警觉,像守护宝藏的小龙,把遥控器紧紧抱在怀里,还扭过小身子,用圆滚滚的屁股对着陶欣迎,坚决不给。 陶欣迎小脸绷紧,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执拗的光。 她毫不退让地去够毛蛋儿怀里露出的遥控器一角。 两个小娃娃谁也不肯放弃,四只肉乎乎的小手在小小的遥控器上你争我夺,推来搡去,小指头在密密麻麻的按钮上胡乱地、用力地按着、戳着。 “诶!毛蛋儿!欣迎!别抢!” 秦思和陶振几乎同时站起身,快步向孩子走去。 就在这混乱的争夺中,不知是谁戳中了遥控器上的换台键和音量键。 “咿——呀——!!!” 一声高亢入云、婉转曲折的戏曲唱腔,如同平地惊雷,毫无预兆地从电视机里猛地炸响!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密集如雨的锣鼓铙钹声,瞬间盖过了客厅里所有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 声音之突然,分贝之高亢,惊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 “哎哟妈呀!吓死我了!”单言捂着心口。 “这动静……耳朵要聋!”楼诚夸张得掏了掏耳朵,嚷嚷道。 陶振也被这巨响震得一哆嗦,他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从两个被自己闯得祸吓哭了的孩子手中夺过遥控器,对着音量键就是一顿狂按。 “滴滴滴” 音量数字飞速下降。 那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戏曲声终于被强行按回了正常范围。 第22章 而后他同其他人一起,手忙脚乱地安抚着被吓哭的孩子们。 等孩子们都冷静下来后,陶振将视线重新投向电视屏幕,准备换回体育频道。 “刚才的比赛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换回去看看谁赢了……”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卡了壳,如同被雷击中,身体瞬间僵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电视屏幕。 上一段戏已经唱完了,此刻是一个身段窈窕玲珑、妆容精致、水袖轻扬如流云般的青衣,正踩着密集的锣鼓点,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顾盼生辉。 姜禾顺着望过去,在看清屏幕的瞬间,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陶振的胳膊,指尖掐得他生疼。 “那……那……那个人是……”姜禾的声音都变了调。 “陶、陶华?!”陶振艰难地吐出妹妹的名字,声音干涩。 虽然浓墨重彩的戏妆覆盖了大半张脸,但那熟悉的眉眼轮廓,那顾盼间的神韵,尤其是那开腔时独特清亮的嗓音……不是陶华还能是谁?! 客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孩子们疑惑地望向大人,不懂他们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电视机里那穿透力极强的唱腔,此刻像针一样扎在陶振和姜禾的神经上。 所有人都懵了。 陶华?她不是找了份工作,留在了北城当起了律师么? 怎么……怎么一转眼,跑到《梨园春》的舞台上唱戏去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面无人色的陶振和姜禾身上。 陶振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凉气从脚底板“嗖”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头皮阵阵发麻,大夏天的,后背却被冷汗浸透了。 他和姜禾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恐惧:绝对!绝对不能让爸妈知道! 第29章 陶冠泽老爷子是出了名的老派,对子女的期望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对“戏子”行当有着根深蒂固的轻视。 陈逸凝虽然开明些,但也一直为女儿能当律师而倍感欣慰和骄傲,逢人便夸女儿有出息。 这要是让他们知道引以为傲的小女儿“不务正业”地跑去唱戏,还上了电视……那后果,陶振简直不敢想…… 王兰问:“陶叔和陈姨呢?” 堪称“包打听”的单言时刻掌握着胡同里所有人的动向,她言简意赅:“陈姨在院子里跟舒姨学钩针呢,我爸和陶叔去社区活动室下棋了,没个把小时回不来。” “还好还好,他们目前应该还不知道……”众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些。 陶振狠狠按下电源键,关掉电视,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看着同样脸色发白的姜禾,又环视了一圈同样很是担忧的邻居们,恳求道:“各位,帮帮忙,这事儿千万千万捂住了。” 众人纷纷点头:“绝对守口如瓶。” 这个原本悠闲的午后,因为一个意外的频道和一张熟悉的脸,骤然变得紧张刺激起来。 陶华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和陶家二老的平静生活,悬于一线。 当天晚饭后,碗碟刚刚撤下,空气中还残留着红烧肉的香气。 陶冠泽习惯性地起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向堂屋那台陶振中奖后买来的新彩电。 他有每日看新闻联播的习惯,这个点儿正正好,快要开始了。 “爸!”陶振一个箭步上前,身体微妙地挡在电视机前,脸上堆起略显僵硬的笑,“那个……今儿别看了吧?您看看欣迎和乐迎。” 他指了指在绒毯上的双胞胎:“她俩困了,开电视影响她们睡觉。” 陈逸凝狐疑地看了看两个小孙女:陶乐迎正“啊啊”叫着,试图把布娃娃塞姐姐嘴里,陶欣迎则皱着眉,努力推开妹妹的手——哪有一丁点儿困意? 姜禾干咳了一声,解释道:“姐妹俩今天精神头太好了,电视一开,该更兴奋了,一会儿哄睡怕是难……” 陶冠泽挑眉:“你把她们抱回你们屋睡去吧,我声音就开一格。” “不行不行。”陶振头摇得像拨浪鼓,“她们精着呢!知道爷爷奶奶在外头,肯定闹着要出来,哄都哄不住。” 陶冠泽皱了皱眉,觉得儿子今天格外啰嗦:“那我回屋看。” 屋里那台是之前的旧电视,陶冠泽不舍得扔,这不,就派上了用场了。 他说着就要往自己卧室走。 “别!”陶振的声音都急得拔高了半度,引得姜禾紧张地捏了捏他的胳膊。 “那……那台旧电视显像管老化了,画面闪得厉害,特别伤眼睛,您二老这岁数,视力多金贵啊,可不能看。”他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很能体现他的“孝心”。 陶冠泽和陈逸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大大的问号。 陈逸凝道:“我们又不是一次两次看了,没感觉画面闪啊。” 陶振回:“你们那是看习惯了,所以才没感觉。” 姜禾急中生智,一把抱起离她最近的陶欣迎,小家伙不满地“嗯”了一声。 “她们俩……”姜禾将怀里的大女儿放到陈逸凝怀里,又看看地上爬向爷爷的乐迎,“她们俩今天特别黏人,就想跟爷爷奶奶一起睡。” 她捏捏大女儿的小脸,陶欣迎一脸茫然地看着妈妈。 陶冠泽和陈逸凝被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弄得哭笑不得。 看着媳妇怀里一脸懵懂的大孙女,再看看地上已经抱住自己腿的小孙女,陶冠泽心一软:“行吧行吧,今晚不看就不看,陪孙女们玩会儿。” 陶振和姜禾悄悄松了口气,第一晚,惊险过关。 第二天是周日,阳光大好。 陶振起了个大早,比上班还积极,他看着准备要打开电视的陶冠泽,怂恿道:“爸,今儿天气好,您那些老棋友,就是张叔他们,肯定都在社区活动室里‘杀’得昏天黑地呢,您不去指导指导?” 说着,他给陶冠泽递上那副磨得发亮的象棋。 陶冠泽被说得有点心动,接过棋盘:“嗯,我去跟他们切磋切磋。” “妈。”陶振又转向陈逸凝,“您昨天不是说舒姨新学了个‘孔雀开屏’的毛线花样,漂亮得不得了?您接着去学学?我和姜禾在家看娃,您放心去。” 姜禾请秦思偷偷跟舒美英透过气了,只要是陈逸凝去,绝对不能开电视。 陈逸凝也惦记着昨天学了一半的新花样:“那行,我去美英那儿坐坐。” 等二老一出门,陶振立刻招呼陶忠:“快快快,搭把手。” 两人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把客厅那台大彩电和卧室那台小电视,一个个抬起来,吭哧吭哧搬进了狭窄阴暗的储藏间,还特意找了个旧床单,盖了个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两人已是满头大汗,相视苦笑。 陶冠泽和陈逸凝回来后,一眼便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咦?家里的电视呢?”陈逸凝问。 陶振一脸沉痛:“别提了……电视下午突然就没影儿了,刺啦刺啦地响,还冒了股白烟!吓死人了……” “我赶紧叫了维修的人拉走修了,师傅说,这毛病大,得修好些日子呢。” 他编得煞有介事。 陶冠泽站在自己卧室门口,看着那空荡荡的桌子,半信半疑:“两台都坏了?这么巧?” “可不是嘛,流年不利。”陶振一脸懊恼,“我当时看客厅的坏了,就想着把你们俩屋里的电视搬出来,即便屏幕不好,但也能偶尔看看,谁知道死活打不开。” 姜禾接话:“您二老这几天就委屈委屈,看看书,写写字,养养精神。” 陈逸凝撇撇嘴,嘟囔着:“没电视看,总觉得少了点啥……” 她习惯了电视里不管演点啥都当个背景音,这下突然没了,心里头就像缺了一块,空得慌。 但电视修不好也没辙,抱怨归抱怨,想看也还是看不了的。 周一清晨,家里又恢复了工作日的节奏。 陶振、姜禾、陶忠各自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上班。 陶冠泽也拎起他的旧公文包,要去学校。 家里只剩下陈逸凝和两个小孙女。 陶振临出门前,状似随意地问:“妈,今天天气不错,您就在家带着欣迎、乐迎玩吧?院子里晒晒太阳挺好。” 陈逸凝正麻利地给两个小丫头放在婴儿车里,头也没抬,声音干脆:“在家待着多闷得慌,我推她们出去透透气,顺道去美英家串串门,跟她唠唠嗑。” 她说着,利索地拿起挂在门后的草帽给自己戴上。 陶振:“哦,行,出去转转好……那……您那钩针的活计儿不带着织会儿?” 陈逸凝闻言,停下动作,抬起右手,对着门口透进来的晨光展示了一下微微发红的指尖:“连着打了两天,手指头都快磨出茧子了,今天可得歇歇。” 陶振干巴巴地点点头:“……哦,也是,那您好好歇歇。” 第23章 他有些担心,不打毛线可以,舒姨可千万得扛住了,不能开电视啊…… 他强作镇定地出门,和姜禾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傍晚,两人一刻也不敢耽误,飞速回家。 推开门,只见陈逸凝正坐在小凳子上,耐心地用小勺给并排坐着的欣迎和乐迎喂苹果泥,两个小家伙吃得满脸都是,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 陶冠泽则安然地坐在在椅子上看报纸,一切如常。 陶振努力稳住呼吸,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一边逗弄女儿,一边试探地问:“妈,今天在舒姨家玩得挺好吧?” 陈逸凝头也没抬,专注地刮着碗里最后一点果泥:“嗯,挺好。在她那小院里坐了坐,喝喝茶,聊聊天,看看她新养的那几盆月季花,开得是挺水灵。” 她顺手给乐迎擦了擦嘴角的果渍。 陶振点点头,又问陶冠泽:“爸今天在学校,也没什么事吧?” “什么事?”陶冠泽觉得儿子今天怪怪的,反问道。 陶振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事就好……” 陶振和姜禾偷偷对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警报暂时解除。 周二晚饭后,又到了看新闻联播的时间,陶冠泽放下筷子,问陶振:“那电视……还没信儿?” 陶振正给欣迎擦嘴,闻言立刻摇头:“没呢……我今儿下班特意去问了……师傅说零件不好找,还得等,急不来……” 陶冠泽“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拿起当天的报纸坐到了灯下。 有陶振和姜禾看孩子,陈逸凝收拾完餐桌和厨房,一时竟不知该干点什么好,空落落地在桌边凳子上坐下。 陶忠看出来她有些无聊,便进屋把陶华之前寄来的那盒彩笔和一叠白纸拿出来了。 “没电视看,怪没意思的。” 陶忠把纸笔放在母亲面前,自己也拉开凳子坐下。 “正好我们矿工会搞了个‘安全生产’主题的绘画比赛,奖品还挺实惠。咱在家也画着玩玩?权当解闷儿,万一画好了送去,说不定真能得个暖水瓶啥的奖品呢!” 他笑着提议。 陶忠知道母亲年轻时曾给村里画过黑板报,心里一直藏着点儿对“画”的念想。 陈逸凝看着簇新的纸笔,眼睛亮了一下。 反正闲来无事,她便没拒绝,拿起画笔,开始构思。 陶忠性子急,已经埋头画开了。 既然是“安全生产”主题,他便想画一个戴着安全帽和矿灯的矿工头像,旁边最好再配上“安全第一”四个大字。 可惜手上功夫实在有限,安全帽画得像个歪瓜,矿灯位置也不对,矿工的脸更是比例失调,线条歪歪扭扭。 陶忠有点儿懊恼,干脆把“安全第一”四个字写得又大又醒目,还认认真真用鲜红的彩笔把字涂得满满当当,透着一股子朴拙却不容忽视的警示意味。 “奶奶画!” 小欣迎不知何时被姜禾抱着凑了过来,小手指着陈逸凝的纸。 姜禾看着婆婆的笔下,眼睛一亮:“妈,您画得真好!这线条,这构图……真好看!” 陈逸凝画的是几个矿工,他们戴着安全帽,穿着沾满煤灰的工装,身后是深邃黝黑的矿洞入口。 每个人的姿态都不一样,有的扛着工具,有的正回头说着什么,虽然只是草稿,但人物的轮廓和神态已然有了几分神韵。 陶振也抱着陶乐迎凑过来看,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妈,您这艺术天赋藏得可够深的啊,瞧瞧这矿工的神态,比我们矿宣传栏上贴的那些都精神!” 陈逸凝被儿子媳妇一左一右夸得脸上发热,耳根子都泛红了。 她抿着嘴想压住笑意,可那嘴角却像不受控制似的,一点点地向上弯起,最终绽开了一个带着点羞涩的笑容。 陶冠泽从报纸上方抬眼望过来,看着老伴儿舒展的笑颜和孩子们围拢的热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周三晚上,电视当然依然是没有“修好”。 陶冠泽在桌前铺开宣纸,研墨执笔,凝神静气地写毛笔字。 陈逸凝则继续她的“大作”。 “嗯,这‘宁静致远’四个字,笔锋遒劲,结构稳当,爸,您这字是越写越好了!” 陶振凑过去真心实意地夸赞。 陶冠泽捋着不存在的胡须,颇为自得。 陈逸凝也凑过去瞧了眼,提了个要求:“一会儿你帮我在画上写几个字吧。” 媳妇儿开口了,陶冠泽自然不会拒绝。 老两口一个写字一个画画,倒也打发了不少时间。 陶振和姜禾看着这“岁月静好”的画面,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时间一晃到了周末。 过了几天没有电视的生活,似乎也习惯了。 吃完饭,陶冠泽准备去遛弯儿,活动活动筋骨,还非要拉着陈逸凝一起:“你也跟我一块儿去吧,你都连着好几天画那画儿了,今天就别画了。” 陈逸凝捏捏自己的肩膀,几天的伏案,身体确实有点不得劲儿了,跟着去溜达溜达也好。 两人路过胡同口的小卖部,那边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和人群的笑闹声。 小卖部门口支着个小桌,几个街坊正围在一起,看桌上店主人老李头的那台小彩电。 陈逸凝脚步一顿,鼻子嗅了嗅:“老李头又在煮五香毛豆?味儿真香啊……” 她说着就往小卖部走。 “哎!” 陶冠泽一把拉住她,习惯性地唠叨,“刚吃完饭没多久?又嘴馋?大晚上的,吃这些零嘴儿积食,对胃不好,走走走,回家。” 陈逸凝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我就进去看看,闻闻味儿解解馋还不行?你就当……就当陪我进去看电视了,我听着那节目还挺热闹的。” 她不顾老伴儿的阻拦,径直走了过去。 “哎!你……” 陶冠泽无奈,只好跟过去。 老李头热情地招呼:“你们遛弯儿呢?来坐坐不?这电视可好看呢。” “我们老远就瞧见你这里人多……”陈逸凝找了个小马扎坐下,眼睛不断看向小卖部门口那个煤球炉,上面的小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儿。 陶冠泽皱着眉站在她身后,本想继续唠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电视吸引。 刚巧,电视节目偏偏正是《梨园春》。 老李头是个话痨,边看电视边点评:“哎哟,瞧这扮相,这身段!啧啧……诶?老陶……” 他突然指着屏幕,凑近了些:“您二位快看看,台上这位……这位……看着咋那么眼熟呢?这眉眼、身段,怎么越看越像您家陶华啊? “上次您家双胞胎满月宴,她不是还唱了一段助兴吗?那嗓子,亮堂,跟这个味儿还挺像的。” 陶冠泽本来只是随意看着,听老李头这么一说,心头猛地一跳。 他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浓墨重彩的身影。 那眉眼轮廓……那偶尔一瞥的神韵……虽然隔着油彩,但那熟悉感像冰冷的蛇一样缠绕上来,越缠越紧。 陶冠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老张就坐在旁边,注意到了陶冠泽脸色不好,便道:“哎呀,人家陶华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已经成为大律师了,哪会出现在电视节目上啊……” “不是,我就是看着像嘛……”老李头还在自顾自地说着,突然感觉气氛不对。 一扭头,只见陶冠泽脸色铁青,眼神像刀子一样盯着电视屏幕,陈逸凝也一脸震惊,张着嘴说不出话。 老李头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讪讪地住了嘴,尴尬地搓着手:“呃……那个……我……我看错了,是瞎说的……” 电视里,那位酷似陶华的花旦正唱到高亢处,声音清亮,身段灵活。 陶冠泽和陈逸凝却像两尊石像。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 而后,陶冠泽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小卖部。 陈逸凝也起身,对邻居们点点头,追了出去。 陶冠泽和陈逸凝如同两座移动的冰山,回到家中,低气压瞬间冻结了空气。 厅堂里,正在逗弄双胞胎的陶忠、陶振和姜禾,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出什么事了吗?”陶振问道。 陶冠泽没理他,径直走到堂屋角落那部拨盘电话旁,用力拨动着沉重的号码盘。 陶华留在北城后,与朋友一起合租了个房子,把那里的座机号跟家里说过。 在等待的这个空挡里,陈逸凝低声跟三个孩子解释:“你妹妹她……” 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接通了:“喂?哪位?” “你在哪呢?” 陶冠泽的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爸?” 陶华明显愣了一下,她能听出来父亲语气不好,“我在住的地方啊,还能在哪?最近工作太忙,累死了。” 第24章 “真的?” 陶冠泽的声音更沉,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当然真的。爸,您怎么了?没事儿我挂了啊……” 陶华语速加快,试图结束对话。 就在陶冠泽紧绷的神经因这“合理”解释而松弛下来的瞬间,电话那头,一个清晰响亮的女声,毫无遮挡地穿透听筒,炸响在死寂的客厅:“陶华,你后天是唱《贵妃醉酒》吗?” 轰——! 陶冠泽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陶!华!!” 他对着话筒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之大震得电话机都嗡嗡作响。 “你给我立刻!马上!滚回来!!现在!立刻滚回来!!” 愤怒和失望像火山一样喷发,旁边的陈逸凝被这声怒吼惊得后退一步,捂住了心口。 电话那头死寂了两秒,传来陶华一声认命的嘀咕:“得,没瞒住……” “我过几天再回去。”撂下这句话,陶华吧嗒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嘟……嘟……嘟……” 回应陶冠泽滔天怒火的,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他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将话筒砸回机座。 陶冠泽那声震屋瓦的咆哮,连隔壁的宋玉和单言都听得真真切切。 单言正轻轻拍着熟睡的宋远舟,和看报纸的宋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完了。”单言用气声说,“听这动静,陶华今晚怕是暴露了。” 宋玉点点头,放下报纸,眉头紧锁。 接下来的几天,陶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 陶冠泽几乎不说话,脸色阴沉得很,看谁都不顺眼。 陶振硬着头皮地给陶华打电话,试图劝和:“妹啊……爸气坏了,你看要不……先回来一趟?” 电话那头,陶华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哥,我这边就还有最后几场,我不想半途而废。这样,等我搞完了,我立刻回!你帮我再稳住爸几天,求你了啊,哥!” 陶振顶不住妹妹的撒娇,只能暂时应下。 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看着客厅里父亲山雨欲来的背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无辜躺枪的还有陶忠。 这天他兴致勃勃地拎着心爱的钓竿、鱼篓和帆布马扎,哼着小曲儿正准备出门钓鱼,享受难得的周末。 刚走到门口,就被坐在客厅看报纸,其实一个字没看进去的陶冠泽一声怒喝截住了:“站住!一天到晚就知道钓鱼钓鱼!游手好闲的像什么样子!” 陶忠被吼得莫名其妙,一脸委屈:“爸,我……我就钓个鱼放松下,招谁惹谁了?” “招我惹我了!看着你就烦!滚回去!” 陶冠泽正在气头上,看什么都不顺眼。 陶忠悻悻地低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放下家伙什儿,回了自己屋。 关上门他才敢小声嘀咕:“这都什么事儿啊……我招谁惹谁了……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越想越憋屈,他要给陶华打电话! 想到这儿,陶忠立刻起身跑去找陶振。 没办法,父亲在堂屋,他不敢用堂屋的座机,只能用陶振的大哥大给陶华拨电话。 等电话接通,陶忠语带哀怨:“我的姑奶奶,你赶紧回来。爸现在就是个人形炸药包,我今儿就是想去钓个鱼,就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我不务正业。我这可是替你挨枪子儿啊!” 电话那头的陶华很是歉疚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唱完最后一场。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去,保管你还能去钓鱼。” 陶华说话算话,赶了最早发车的一班火车,回了陶家。 没有预想中的怯懦,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主动要求召开家庭会议。 气氛凝重,双胞胎被姜禾抱进里屋,关上了门。 陶华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家人,清晰而坚定地说:“爸、妈、大哥、二哥,我这段时间去参加节目了,而且,反响还不错。” “我喜欢唱戏,也考虑了很久,我想……转行学这个。” “那你工作那边咋办?”陈逸凝问。 陶华据实以告:“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和戏曲相关的。” 她之前撒谎了,不过现在反正都被发现了,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你!!!” 陶冠泽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因巨大的力道“刺啦”一声被带倒。 他浑身哆嗦,脸色由红转白,指着陶华的手抖个不停:“我供你读大学,现在跟我说你要去当戏子?!你还学会骗家里了?你……你简直不知所谓!鬼迷心窍!” 他气得眼前发黑,顺手抄起茶几上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就朝陶华打过去。 “爸!!” “别动手!” 陶振和陶忠同时扑上去。 陶忠死死抱住父亲的后腰,陶振则冒险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合力才将鸡毛掸子夺了下来。 “打!你让他打!” 陶华倔强地昂着头,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打死我我也要说!我就是喜欢唱戏!我站在台上才觉得我是活着的!” 陈逸凝把情绪激动的陶华往后拽,试图拉开父女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心疼地看着女儿,又气又急:“都给我坐下,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要是想不明白,就别想出这个门!”盛怒之下,陶冠泽采取了最极端的手段。 他把陶华反锁进了她自己的房间,然后搬了家里那把最沉实的榆木椅子,像个门神一样坐在房门口,寸步不离。 甚至自己破天荒地给学校打电话请了假,说是这几天都不能去上班了,势必要和陶华斗争到底。 如此,僵持了一整天,两个人午饭、晚饭都没吃。 陈逸凝心疼老公和女儿,端了两碗热汤面过来:“老陶,你多少吃点儿,也把门打开,让孩子也吃点热乎的,这都一天了,总不能饿着吧。” 陶冠泽梗着脖子,双手抱胸:“她不是有本事吗?不是要靠唱戏吃饭吗?那就饿着!饿她几顿,看她还唱不唱得出来!我看她就是吃饱了撑的,才想这些歪门邪道!” 陈逸凝更气了,她把一碗面放在餐桌上,一碗自己端着,走过去抬脚踢了踢陶冠泽坐着的椅子:“你给我起来,你不吃可以,我不能让我闺女饿着!听见没?” 妻子是真发火还是跟他闹着玩,陶冠泽还是能分清的,毕竟两人一起过了半辈子了。 他看了看陈逸凝通红的眼眶,又听着门内死一般的寂静,终究还是心软地挪开了椅子。 陈逸凝赶紧端着面,开门进去。 房间里,陶华抱膝坐在床沿,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倔强如初。 陈逸凝把面碗塞到她手里,劝道:“听话,先吃点东西。你爸是气糊涂了,才把你关起来,可他也是为你好啊。你想想,你从小成绩就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多少人羡慕?这眼看毕业了,能找个体面稳定的工作,却要中途转去唱戏……” “唱戏能有什么前途?那是旧社会的玩意儿,能当饭吃吗?爸妈是怕你走错路,将来后悔啊!”她语速又快又急,像要把所有的担忧和期望都倒出来。 陶华捧着碗,氤氲的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 她是固执地摇摇头:“妈,我知道你们的苦心。可我好不容易找到我自己喜欢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在台上唱的时候,心里是亮的,是热的。我喜欢那个感觉。” 陈逸凝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光,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神采,一时语塞,只能重重叹口气:“唉……先……先不说了,吃饭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陶冠泽阴阳怪气的声音:“有骨气就别吃家里的一粒米,自己靠唱戏挣去!” 陶华的火“噌”得又蹿了上来,她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放,对着门外大喊:“不吃就不吃!饿不死我!” 她转身扑回床上,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像个密不透风的茧。 棉被隔绝了光线,黑暗中,委屈、愤怒和不被理解的孤勇交织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陶冠泽这一嗓子,瞬间将陈逸凝所有的努力都炸得粉碎。 “你!你……” 陈逸凝心口一阵阵发紧,话都说不利索了,只狠狠剜了陶冠泽一眼。 她轻轻拍着那隆起的被子:“听妈的话,别理你爸那混账东西。起来,把面吃了,啊?身体是自己的……”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妈,你走吧。我不吃” “这孩子……” 陈逸凝知道现在说什么陶华都听不进去了。 她叹了口气,将那碗面轻轻往床头柜里面推了推,尽量让它离女儿近一点。 “面就给你放这儿了。你想通了,就吃一口,趁热吃,啊。” 陈逸凝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掩上了房门。 第25章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陶华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被子里闷热得实在受不了,陶华才掀开被子,大口喘着气,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陶华坐起身,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碗已经有些坨了的面条。 她赤着脚,跳下床,端起那碗已经发冷了的面条,几步走到房门口,猛地打开门。 门口,陶冠泽眉头紧锁,显然也在生闷气。 听到开门声,他下意识地抬头。 陶华将那碗面直接塞进父亲怀里,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您的饭,还您!” 陶华的声音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冰冷,带着划清界限的意味。 说完,她根本不给父亲任何反应的时间,“砰!”地一声摔上门。 那关门声,重重砸在陶冠泽的心上。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碗冷面,有些错愕,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回了屋里的陶华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反抗”。 她把自个屋里的收音机调到戏曲频道,音量开到最大,咿咿呀呀的唱腔和铿锵的锣鼓点很快穿透门板,在寂静的客厅里肆意回荡。 陶冠泽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听得心烦意乱,原本那点儿担心,立刻被愤怒取代。 他转身拍了拍门板:“关了,把这鬼哭狼嚎的东西给我关了!” 这次陶华倒是听话了,戏曲声戛然而止。 陶冠泽刚松口气,以为女儿服软了,下一秒,一段截然不同、充满时代气息的豪迈旋律猛地从门缝里冲了出来。 伴随着一个男人豪迈粗犷的歌声,响彻整个屋子: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 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 梦想刻在远方一路走一路想…… 远方啊 山高水远 挡不住我的脚步 远方啊 路远心近走不完我的向往! 陶冠泽气得猛拍房门,对着闻声出来的陈逸凝怒吼:“你听听!你听听!她这是在干什么?!” 陶华看达到了效果,为避免深夜扰民,便把收音机关了。 夜色如墨,陶冠泽像一尊沉默的石狮,固执地守在紧闭的房门外,枯坐了一整夜。 陈逸凝在里屋的床上也是辗转反侧,几乎没合眼。 天边刚泛起一丝灰白的鱼肚白,她就再也躺不住了,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外衣,再次走到陶华卧室门口,看着丈夫疲惫的样子,又是气又是心疼:“你真要把孩子关出个好歹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陶冠泽昨天憋了一晚上,没好气道:“收场?我不用收场!有本事她就硬气到底!看谁耗得过谁!” 在这空档里,姜禾也起来了,她越过对峙的公公婆婆,走到院子里,悄悄溜到了陶华房间的窗户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才伸手敲了敲玻璃。 窗户内侧的窗帘动了一下,紧接着被拉开一条缝。 陶华苍白憔悴的脸出现在后面,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也是熬了一夜。 “嫂子?” 陶华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疑惑。 姜禾二话不说,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蓝印花布仔细包好的小包裹,从窗户缝隙里塞了进去。 “快拿着!” 她压低声音催促。 陶华下意识接住,入手感觉沉甸甸的。 她解开布包一角,看到里面是几块黄澄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鸡蛋糕,几块酥脆的桃酥,还有两个裹着布套保温的军用水壶。 “嫂子,这……” 她心头一酸,眼圈瞬间红了,下意识地想推回去,“我不能……” “嘘——!” 姜禾立刻打断她,声音压得更低,“别犯傻!这是我跟你哥昨儿晚上特意去外面买的,用的是我们自己的工钱,跟爸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你安心吃!” 她们本想昨天晚上就送过来的,可看陶华闹得实在僵,便等了一夜。 “算嫂子求你,给嫂子个面子,行不行?” 她快速说完,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堂屋方向,“快收好!我走了!” 不等陶华再说什么,姜禾迅速猫下腰,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敏捷地溜了回去。 陈逸凝正和陶冠泽僵持着,看到姜禾一闪而过的身影和她递过来的那个微不可察的眼神。 陈逸凝知道她有话要跟自己说,便不再理会陶冠泽,转身跟在姜禾身后,走进了里屋,关上门。 陶振在姜禾出去时,就醒了,见她俩进来,忙问:“送进去了么?” 姜禾点点头,压低声音:“你们都别担心了,东西都送进去了,水和点心都有。” “好……好孩子……”陈逸凝紧紧握住姜禾的手,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放下一点。 禁闭进入第三天。 陶华蜷坐在床角,脸色比前两天更显憔悴,眼睛里也有些红血丝。 窗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窸窣声,随即是两下轻叩:“笃、笃。” 陶华打开窗,外面是二哥陶忠那张带着点不耐烦、又藏着担忧的脸。 “喏!” 陶忠迅速把一个军绿色水壶和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从缝隙里塞了进来,动作有点粗鲁又急切,差点砸到陶华的手。 第30章 “赶紧拿着,油纸包里是我刚去外面买的猪头肉,都切好了,还热乎着,快吃吧。”他下班的时候特意拐了个大弯儿,去陶华最喜欢的那家卤肉铺子买的。 陶华接过那沉甸甸的水壶和散发着诱人肉香的油纸包,又是一阵想哭。 她眨了眨眼,把泪意逼退,故作轻松地和陶忠插科打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二哥竟然舍得把肉分我?” 陶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嘴巴像机关枪似的开火:“少废话,快吃你的吧。因为你,我这好些天都没法去河边钓鱼了。爸现在看我拿鱼竿就跟点了炮仗似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全是你害的。” “我招谁惹谁了?”他叹了口气,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又赶紧警觉地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就这样,我还能给你送吃的过来,我可真是菩萨心肠哦!你赶紧给我感恩戴德地吃完。” 陶华依言打开油纸,拿起一片油亮喷香的卤肉塞进嘴里,一边满足地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我都被关着了,你还好意思赖我?我可还记得你因为钓鱼,把高价买的新鱼竿给弄折了,被爸拿着笤帚追了半条街的事。” 她大发善心地给陶忠出主意:“二哥,不是我说你,这点事儿你都搞不定?” 陶忠一愣:“啥意思?” 陶华咽下肉,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传授“秘籍”:“你把鱼竿放办公室啊。再跟家里说加班,下了班直接从办公室去河边,神不知鬼不觉。” “钓完再回去,鱼获往办公室一藏,第二天直接送给同事,你再跟他们好好说说,让他们替你保密,拿人手短,他们肯定同意的,一举两得。” 陶忠听得眼睛一亮,但随即想到什么,脸又垮了下来,瓮声瓮气地说:“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这要是万一被抓到,像某人一样被关禁闭,饿得眼冒金星,还得靠你哥我偷偷送水送肉地接济?” 他故意用下巴点了点陶华的小屋。 陶华被他气笑了,差点儿呛到,好不容易顺过气,扬起下巴,一脸骄傲地反驳:“切,我跟你可不一样。我这是‘主动自投罗网’,是为了真正的理想和自由!你懂不懂啊?当然,也可以叫战略性撤退,哪像你,你被抓的话,纯粹是‘技术性失误’。” 陶忠被她这歪理气得直瞪眼,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恨恨地虚点她几下:“你就嘴硬吧!饿死你算了!” 说完,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我走了,你自己机灵点,别真把自己关出毛病了。” 陶华点点头,看着二哥消失的方向,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肉和水,心头暖暖的。 夕阳把胡同染成一片暖金色,刚下班的宋玉和楼诚,正巧碰上了刚从自行车上下来,一脸疲惫的陶振。 “下班了?” 楼诚嗓门洪亮,招呼着陶振,“你们家里头……那事儿咋样了?华妹子还拧着呢?” 陶华的事闹得挺大,可以说是整个胡同都知道了。 陶振停下脚步,重重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把上磨得锃亮的胶皮:“唉,别提了,家里头跟冰窖似的,正打冷战呢。两人一个比一个犟,都闹上绝食了……”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被家里的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 楼诚理解地点点头,掏出皱巴巴的“大前门”点上一支:“能理解,能理解,搁谁家都够呛。老陶叔的心思,咱也明白。” 他咂咂嘴,吐出一口烟圈:“就华丫头那学历,说出去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却要转头去唱戏……” 楼诚摇摇头,反正他是觉得不对,唱戏的能比坐办公室有面子? 第26章 一旁的宋玉推了推眼镜,他话不多,但看得更透:“华妹子这时候放弃法律专业换行,确实可惜。” 他话锋一转:“不过,职业不分贵贱,不能光用钱和面子来衡量。” 陶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爸是老观念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改不了,我妹子性子又倔,认准的事,那肯定要一条路走到黑的。要想他俩低头,难啊……” “选哪条路都好,只要家里能消停,我就烧高香了……” 陶振道。 宋玉和楼诚,挨个儿拍了拍陶振的肩膀以作鼓励,同时叹了口气,各自回家了:难啊…… 第二天,陶忠听取了陶华的意见,特意起了个大早。 天刚蒙蒙亮,胡同里还静悄悄的。 他怀里抱着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件,正是他那心爱的鱼竿,鬼鬼祟祟地出了家门,溜进了矿区的办公楼。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 陶忠轻手轻脚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刚要闪身进去,把宝贝鱼竿往文件柜最深处塞…… “吱呀——” 旁边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拉开。 “啊——!” 陶忠被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报纸包裹的鱼竿差点脱手掉地上。 开门那人怀里抱着一大摞资料,显然来得极早。 因着陶忠的尖叫,那人抬头看过来,陶忠这才看清,这人是姚安。 “吓着你了?” 姚安问。 陶忠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大老爷们儿跟做贼似的,还被女同事撞见吓成这样,太丢份儿了! 他赶紧把鱼竿往身后藏,干咳两声,声音硬邦邦地找补:“咳!没……没有……我就是清、清个嗓子,对,早上没喝水,嗓子太痒了……” 姚安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抿嘴笑了笑,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抱着那摞资料,走了。 看着姚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陶忠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赶紧把鱼竿塞好。 可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生怕姚安把这事儿当笑话传出去,万一要是传到陶冠泽耳朵里,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陶忠没急着走,特意守在矿区大门口一个显眼的位置。 远远看到姚安走出来,他赶紧迎上去,搓着手,脸上堆起不太自然的笑:“下班啦?” 姚安停下,看着他。 陶忠憋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早……早上办公室那事儿……就……就我那鱼竿……你……你别跟我家里人说啊……” 他的眼神里满是恳求:“你放心,我要是钓上鱼,肯定给你送一条去。” 姚安了然,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干脆地点头:“嗯,不说。” “哎!好!好!谢谢啊!” 陶忠如蒙大赦,瞬间眉开眼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欢快地转身跑回办公室,拿出藏好的鱼竿,脚步轻快地奔向他的河边,把家里的烦心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陶忠不知道,就在他安心享受垂钓时光时,陶家的小院里,正酝酿着一场决定他妹妹命运的风暴。 一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了胡同口,引来几个邻居好奇的张望。 车上下来两个人。 一位是穿着整洁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沉稳的中年人,正是北城京剧院学员班的刘团长。 另一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匠气,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卡其裤,正是刘团长的得意弟子,宫程。 宫程手里还拎着一网兜时令水果,他上前敲开了陶家的门。 陈逸凝有些意外地迎了出来。 “您好,打扰了,请问这是陶华家吧?我是北城京剧院的刘明生。” 刘团长自报家门,态度谦和又不失气度,“今天冒昧登门,是想和你们商量点关于陶华同志的事儿。” 陶冠泽闻声从里屋出来,看到刘团长和他身后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眉头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客气地把人让进了堂屋。 下班回了家的陶振和姜禾也被这阵仗惊动,从自个儿卧室里出来,站在一旁。 寒暄落座后,刘团长开门见山,语气诚恳:“我这次来,是代表我们京剧院学员班,正式邀请陶华同志加入我们。” 他看了一眼被“特赦”出门,坐在角落,眼睛瞬间亮起来的陶华,继续说道:“陶华同志之前在我们那儿试了几场戏,台风稳,嗓子亮,特别是那份对角色的理解和投入,很有张力!我们院里现在,就缺这样有灵气、有潜力的好苗子!” 陶冠泽沉着脸,没吭声,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 刘团长从宫程那里了解了一些陶家的状况,陶华这事儿能不能成功,关键在陶父。 他详细地说明院里的安排:“我们的想法是,让陶华同志作为‘代培学员’进来。一边在学员班系统学习基本功,比如唱腔、身段这些,一边可以随团参加一些演出实践,跑跑龙套、演演小角色,提前感受舞台氛围。” “院里提供集体宿舍,吃饭有食堂,每个月还能发点儿生活津贴,大概五十到一百块,保障基本生活肯定没问题。”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个平台很不错的,只要她肯下苦功,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收入也绝不会比在机关单位坐办公室差!就像我这个徒弟……” 他指了指身边的宫程:“他现在每月的演出补贴还有奖金加起来,可能比你们矿上的技术员挣得都多!” 陶冠泽听到这里,眼神微动,但想到女儿的学历,那股惋惜和固执又涌了上来。 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无奈和不甘:“刘团长,您的心意我明白。可这孩子……她当年读书多争气,从北城的法律系毕业,正经的大学生,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去……”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大家也意会得到。 陶冠泽摇了摇头:“我是觉得太可惜了!这书不是白读了吗?国家培养个大学生多不容易!” “爸!” 陶华忍不住想反驳,被刘团长一个眼神制止了。 刘团长的声音更加恳切:“您说可惜,我理解。可换个角度看,陶华同志这份唱戏的天赋和热爱,若是埋没了,不也是可惜吗?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我刘明生今天把话放这儿,只要您同意,这孩子,我亲自来带!收她做我的关门弟子,我肯定把我这点儿本事,倾囊相授!” 这话的分量极重,在戏曲界,能得名家收为关门弟子,是莫大的机缘和认可。 客厅里一片寂静,气氛凝重。 陶冠泽眉头紧锁,内心剧烈挣扎。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刘团长身后的宫程,似乎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激荡。 他猛地向前一步,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和急切涨得通红,声音清亮有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份赤诚:“陶叔叔,您千万别觉得唱戏就是‘不务正业’、‘浪费了’。” “华姐这嗓子,这身段,这悟性,那是祖师爷赏饭吃。还有,咱们唱的不是普通的戏,唱的是国粹!是老祖宗几百年传下来的宝贝!”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国家这几年多重视咱们民族艺术啊,您看前几年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的活动,多隆重。为什么?就是要振兴国粹!这可不是小事儿,这是建设精神文明,是弘扬咱们的民族精神!多少外国人都竖大拇指,求着学咱们的京剧呢!” “宫程,多嘴!” 刘团长佯作严厉地喝止,但语气里那丝无奈和宠溺很是明显了,他转头对陶冠泽道,“您别见怪,这孩子就是轴,好讲大道理……” 然而,宫程这番情真意切的“大道理”,尤其是那“振兴国粹”、“建设精神文明”、“弘扬民族精神”几个沉甸甸的词,就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陶冠泽心中那道最顽固的锁。 这些词汇,对于经历过特定年代、骨子里刻着家国情怀与集体荣誉感的陶冠泽来说,具有难以言喻的分量和感召力。 陶冠泽紧锁的眉头豁然舒展,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长久困惑被点亮的通透,是某种深埋的价值认同被唤醒的激动。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看向宫程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赞赏和认同,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好,好小子!说得好啊!是正理儿,比我这老脑筋有觉悟,有见识!” 他重重地拍了下大腿:“响应国家的号召,把老祖宗的好东西传下去,这事业,也确实光荣! ” 他斩钉截铁地对刘团长说:“刘团长,孩子有志气,国家有需要,我这老思想,得改!我同意了!就让陶华跟着您学戏!” “爸?!” 第27章 “真的?!” “老头子?!” 陶振、陈逸凝、姜禾三人几乎同时出声,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转变也太快、太突然了…… “谢谢爸!谢谢刘团长!” 陶华瞬间从椅子上蹦起来,欢呼雀跃,眼泪都激动得涌了出来。 宫程站在刘团长身侧,目光从陶冠泽宣布同意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在了陶华身上。 看着她像只重获自由的小鸟般雀跃,看着她喜极而泣的泪水,宫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那笑容纯粹、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烈和真挚,仿佛陶华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她的梦想实现比他自己达成目标还要令人激动。 宫程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倾慕,他甚至下意识地朝陶华的方向微微前倾了身体,仿佛想更近地分享她的喜悦。 陶冠泽看着女儿那双亮得惊人的、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涌了上来。 然而,作为父亲的责任感几乎是立刻又盖过了这短暂的轻松。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的欣慰迅速收敛,重新板起了脸,目光变得严肃而锐利。 陶冠泽环视了一圈众人,最后定格在陶华身上,沉声道:“但是,去可以,我有个条件……” 众人屏息。 “我只给你五年时间。” 陶冠泽的目光锐利地看向陶华,“五年,要是你在京剧院干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堂,那就证明,这条路你走不通、走不好……” 他顿了顿,从桌上拿起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指着上面一则关于人事制度的新闻:“到时候,你就给我把心收了,回来好好复习,参加这个国家公务员考试。” 陶冠泽讲的这个,是国家今年六月份刚颁布的新规定,国家公务员录用暂行规定‘凡进必考’,要求凭真本事考进去,当上公务员,端上铁饭碗,今年八月将会开始首次招考。 显然这是他早已留意了的,并认为这是最好不过的一条体面又稳妥的路。 陶华看着父亲手中的报纸,又看看父亲不容商量的眼神,知道这已是父亲最大的让步和底线。 她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爸,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五年,我一定唱出个样子来!” 作为师傅的刘团长,对爱徒这股冲劲儿很是欣赏,满意地点了点头。 宫程也松了口气,暗自窃喜:嘿嘿嘿,他至少能和姐姐一起相处五年了。 送走了刘团长和宫程后的夜晚,闷热而漫长。 月光透过老式纱窗,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吊扇在头顶徒劳地嗡嗡旋转,根本带不来多少凉意。 可能,也或许是,陶冠泽心不静吧……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下的竹席被磨得吱呀作响。 陶冠泽重重地叹了口气,辗转难安。 “怎么了?” 身边的陈逸凝也被搅醒了,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丝担忧。 她摸索着拧亮了床头那盏昏黄的小台灯。 柔和的光线下,陶冠泽眉头紧锁,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全无白天的决断和昂扬。 “唉……” 陶冠泽又叹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和难以言说的沉重。 “心里头堵得慌,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抬手,无意识地按了按心口的位置,同陈逸凝撒娇。 陈逸凝侧过身,手轻轻覆在他按着心口的手背上,凭着几十年的相处,她很快猜到了原因:“还想着小华的事儿?” “嗯。” 陶冠泽闭上眼,女儿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我……虽然我白天答应了,可这心里头……还是……”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父亲的不忍和忧虑:“唱戏这条路,哪有那么好走的?”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那得吃多少苦?挨多少打?练功房里流多少汗、掉多少泪?嗓子倒了怎么办?伤了筋骨怎么办?熬不出头怎么办?” “就算熬出来了,也是吃青春饭,老了呢?老了可怎么办?咱们家又没人了解这行当,一起都要靠她自己闯出来……” 他越说越激动,白天被宫程那番话语激起的豪情退去,剩下的是最朴素的、对女儿未来艰辛的预感和揪心的疼。 “让她去受这份罪……我心疼啊……” 昏黄的灯光下,陈逸凝看着丈夫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听着他沉重的话语,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但她比丈夫更早地接受了女儿的选择,也更能体会那份不顾一切的热爱。 她握紧丈夫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像夏夜里一丝清凉的风:“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条路,是小华自己选的,是她心里头真正想走的路。咱们做父母的,拦也拦了,劝也劝了,还能怎么样呢?难道真把她锁在家里,锁一辈子?” 陈逸凝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憧憬和鼓励:“她才二十多岁,正是闯荡的年纪。再说,咱们女儿,从小就聪明,有主见,又有股子韧劲儿,只要是她认准了、喜欢的事,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好。” “你得对她有点信心。让她去试试吧,不试试,她永远不甘心,咱们也永远不知道她到底能飞多高。也许……也许这条路,真能被她闯出来呢?” 陶冠泽听着妻子温婉却有力的话语,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紧绷的心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反握住妻子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黑暗中,忧虑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心疼”,似乎被妻子分担了一些。 隔壁房间里,同样闷热难眠。 第31章 陶振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梁。 白天的戏剧性转折,让他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 “还没睡?” 姜禾的声音轻轻响起,她也醒着。 “嗯,睡不着。” 陶振翻了个身,面朝妻子,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声音里的忧虑清晰可闻,“你说,小华这事儿,靠谱么?我、我这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唱戏……毕竟不是个安稳路子。爸说的那公务员考试,倒是条后路,可五年啊,谁知道五年后是什么样?” 姜禾侧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丈夫的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通透的平静:“我倒是觉得,小华能这么坚定地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是件特别棒的事情。多少人活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热爱什么,只是随波逐流。她有这份勇气和决心,很了不起。” 陶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妻子的话。 姜禾接着说,语气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我有时候就在想,等咱们欣迎和乐迎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希望她们也能像她小姑这样,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有梦想,有方向,那该多好。” 提到两个宝贝女儿,陶振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语气也轻快起来:“那肯定!咱们闺女,一看就聪明!学东西快着呢!干哪行肯定都行。” 他补充道:“当然还是考大学,进国有企业或者考公务员好,稳定,有保障。” 姜禾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人一个观念。 她温柔地提醒,也像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孩子有出息当然好。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咱们欣迎或者乐迎,她们不是那么喜欢读书,或者不是读书那块料呢?或者像小华,虽然她法律系毕业了,但是还是转了行……” 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做父母的,没办法完全定义孩子的成长道路。 “不可能!” 陶振立刻打断,语气斩钉截铁。 “咱们闺女怎么可能不是读书的料?都这么聪明伶俐!你看欣迎,才两岁就像个小大人,乐迎虽然皮点,但机灵,以后肯定学东西也快的。” 他对女儿的学业前途充满了绝对的信心,不容许任何“万一”。 姜禾知道丈夫的固执,也知道此刻争论无益,她没再反驳,只是更紧地握了握陶振的手。 在陶家父子如出一辙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坚定信念里,姜禾心里悄悄萌生了另一个想法。 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轻声说:“嗯,你说得对,她们是聪明。不过啊,我想着,除了读书,她们的兴趣爱好也得从小留意着点。赶明儿我看看街道少年宫有没有合适的班儿,跳舞啊,画画啊,或者学个乐器什么的,就当培养个爱好,也多条路子,你说是不是?” 陶振对爱好不太在意,但听妻子说是多条路子,又想着是街道少年宫这种正经地方,便也没反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你看着办吧。” 黑暗中,姜禾脸上露出了笑,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培养女儿们的爱好特长,让她们在成长中多接触不同的可能性,发现真正的热爱。 第28章 这件事,正式提上日程了。 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们,未来能有更广阔的天空。 · 刘团长是受邀参加活动,顺道儿来解决陶华的问题,因此只能停留两天。 时间一到,他便再次来到了陶家,接上陶华一起返回北城。 她入行太晚,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必须抓紧时间跟在师傅身边苦练。 临行前的那个清晨,陶华匆匆收拾着几件简单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陈逸凝悄悄把女儿拉到一边,将两盒包装精美的上等茶叶塞进她手里:“这个。是给你师傅的拜师礼。记着,下车就送过去,礼数不能缺。” 她顿了顿,凑得更近些,压低声音:“其实啊,是你爸昨儿特意去街上买的……他嘴上不说,心里可看重这事儿了。” 陶华握着那茶叶盒,看向堂屋坐着假装看报纸,实际偷偷往她屋里瞄的陶冠泽,心头一暖。 送走了载着陶华和刘团长的车子,陶家人便分头忙碌了起来。 姜禾忙着打听少年宫的具体情况,与此同时,家里的“艺术启蒙”工程,在奶奶陈逸凝的带领下,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陈逸凝在院子里铺上了一大块塑料布,又找出几张大白纸,铺在了塑料布上,再把颜料的盖子都打开,笔也拿了出来,放在上面,给两个小孙女开辟了间临时画室。 “来,欣迎,乐迎,画画喽!” 陈逸凝乐呵呵地招呼着。 陶欣迎和陶乐迎立刻被这新鲜玩法儿吸引了,甩开小短腿就扑了过来。 尤其是陶乐迎,她才不管什么构图章法,在奶奶还在调颜色的空档儿,小手就直接伸向了那些鲜艳的管子。 陶乐迎一把抓过最亮眼的大红颜料,小手用力一挤,一大坨黏糊糊的红色就糊在了纸上。 她立刻兴奋地用整个手掌在上面拍打、涂抹,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很快小手上、胳膊上甚至脸蛋上都沾满了红颜料,纸上更是一片狼藉。 欣迎则被稀释的蓝色吸引,她学着奶奶的样子,用小手笨拙地抓起一支旧毛笔,蘸了点蓝色,在纸的另一端使劲戳点,留下一些深浅不一的蓝色斑点和小段杂乱的线条。 她对这个动作本身感到新奇,小脸绷着,专注地戳了几十秒,然后又被妹妹那边的“红海”吸引,好奇地张望。 姜禾下班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色彩探索”现场。 她看着满地狼藉的“画布”和女儿们沾满颜料、像小花猫似的小脸,亲妈滤镜瞬间启动,眼睛都笑弯了:“哎哟!妈,你想的这玩法真不错,乐迎这红色涂得热闹,欣迎这小小年纪就能握住笔了,太棒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女儿们未来成为画家,挥洒色彩的样子,尽管现在姐妹俩只是纯粹在瞎玩。 陈逸凝也笑呵呵地附和:“可不是嘛,小爪子还挺有劲儿。” 然而,和谐且混乱的探索氛围很快就被一声尖叫打破了。 “我的!红红!” 陶乐迎突然发现姐姐手里正抓着她刚刚玩过的那管大红颜料,小脸一垮,像只被抢了食的小老虎,扑上去就要夺回来。 陶欣迎被妹妹一撞,本能地抓紧了手里的东西,小嘴一瘪,也急了。 两个人从争抢,便成了“斗殴”。 “哇——!” “呜哇——!” 刚才还沉浸在色彩世界的小家伙,瞬间变成了嚎啕大哭的泪人儿。 你拉我扯,手上的红颜料蹭得彼此脸上、衣服上全都是,场面一片混乱。 姜禾和陈逸凝赶紧上前拉架,一个哄一个劝,手忙脚乱。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陶忠哼着歌从他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他那个宝贝录音机。 刘德华那深情又带着点都市疲惫感的歌声流淌出来,正是红透半边天的《忘情水》: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奇迹发生了。 上一秒还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一脸的陶欣迎和陶乐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哭声戛然而止。 两双还含着泪泡的大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紧接着,在陈逸凝和姜禾惊愕的目光中,两个小家伙挂着泪珠的小脸上,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小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笨拙地、一左一右地晃动起来。 乐迎挥舞着小手,嘴里发出含糊的“啊~啊~”声,欣迎则微微摇晃着小脑袋,小脚丫也跟着轻轻点地。 姜禾看得又惊又喜,亲妈滤镜又“占领了高地”,说道:“这俩小祖宗一听歌就不哭了,还知道跟着晃呢,小屁股扭得真有意思,看来也很有音乐天赋。” 双胞胎姐妹俩的天赋目前看起来虽然是纸上谈兵,但陈逸凝的天赋,却是真真实实地显露了出来。 这不,第二天下班后,陶振和姜禾刚进家门,就见陶忠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红彤彤的纸,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妈!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陶忠嗓门洪亮,把两个小侄女吓了一跳。 “别咋咋乎乎的,直接说,什么好消息?” 陈逸凝嗔怪道。 陶忠把那张红纸郑重地递到母亲手里,激动地说:“你那幅画啊,就是画咱们矿工的那幅,我送去参加矿上工会办的‘安全生产’主题绘画比赛的那张,结果出来了!您猜怎么着?一等奖!是一等奖啊,妈!” 全家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惊喜的欢呼! “真的?!” 陈逸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接过那张奖状,手都有点抖。 红纸上印着金色的字,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和“一等奖”字样。 陈逸凝的脸激动得泛红,拿着奖状看了又看,眼里闪着光,这突如其来的认可让她心潮澎湃。 “妈,你太厉害了!” 姜禾立刻上前给了陈逸凝一个大大的拥抱。 陶振也咧着嘴笑:“没想到咱妈深藏不露啊!” 随即他想起什么,探着头问陶忠:“光有奖状?奖品呢?一等奖总得有点啥吧?” 陶忠一拍脑门,光顾着激动奖状了:“有有有!瞧我这脑子!我给忘了。” “我这就回去拿,马上!” 陶忠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颗出膛的炮弹,转身朝门口冲了过去。 他一把拉开大门,看也没看就往外冲。 就在这一瞬间。 门外,刚下班回来的陶冠泽,正抬手准备推门进屋。 “砰!!!” 第32章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 人高马大的陶忠撞在了毫无防备的陶冠泽身上。 确切地说,是陶忠那硬邦邦的脑门,精准地磕在了陶冠泽的额角上。 “哎哟!!!” 两声痛呼几乎同时响起。 陶冠泽被这突如其来的“当头一撞”撞得眼前金星乱冒,脚下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捂着瞬间红了一片的额角,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陶忠捂着同样生疼的脑门,整个人都懵了,待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谁后,他魂儿都差点吓飞了:“爸……爸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急着去拿给妈的奖品。” 他吓得舌头都打结了,缩着脖子,刚才那股冲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陶冠泽疼得龇牙咧嘴,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二儿子,怒火在胸膛里翻腾了一下,最终却化作一声极度无奈的重哼:“慌什么慌?赶着去投胎啊?我看你是想把老子撞傻了,好没人管你是不是?” 他语气严厉,但比起真正的暴怒,更多是气急败坏和哭笑不得,说完,陶冠泽才反应过来陶忠的最后一句是什么:“你妈得奖了?什么奖?” 陶忠回道:“就上次那个安全生产宣传画比赛,全矿区职工和家属都能参加的那个,妈得了一等奖嘞!” “那还不快去拿!” 陶冠泽没好气地低吼一声,揉着生疼的额角,侧身让开了门口,脸色黑得像锅底,“再毛毛躁躁的,仔细你的皮!” “哎!哎!马上去!” 陶忠如蒙大赦,几乎是贴着门框、缩着脖子、一步一挪地“溜”了出去,生怕动作大了再惹老爹不快。 陶冠泽走进喧闹的堂屋,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大儿子陶振和儿媳姜禾簇拥着、手里紧攥着那张醒目红奖状的陈逸凝。 她脸颊泛着激动的红晕,眼里闪着难得的光彩,嘴角想压又压不住地上翘。 陶冠泽心头的火气和额角的疼,似乎又被这光冲淡了些。 陶冠泽凑上去,仔细端详着那张奖状,目光在“陈逸凝”三个字和那金灿灿的“一等奖”上来回逡巡。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老伴手里接过来这张轻飘飘的纸,走到堂屋那面最干净、最显眼的白墙前,眯着眼,用手指比划着高低水平。 陶振还在旁边解释:“爸,这就是矿上搞的那个安全宣传……” 第29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陶冠泽转过身吩咐:“老大,别杵着了,去找个框子,把这奖状给我表起来,就挂这儿,正中间!” 那语气,那神情,比自己当年捧回优秀教师奖状时还要高兴。 陈逸凝被这阵仗弄得脸更红了,拽了拽老伴的衣角,低声嗔怪:“哎呀,老头子!就一个小奖,画着玩儿的,哪值得这么兴师动众挂墙上?怪臊得慌的……让人笑话……” “什么小奖?!” 陶冠泽立刻反驳,眉毛一扬,“全矿区的比赛,还是一等奖!这是本事,是荣誉!必须挂!” 姜禾连连点头,很是同意这个说法。 陶振想起来上次把电视藏起来时,在储藏室里好像瞥见角落里塞着个旧画框,大小看着跟这奖状差不多,应该能用。 说到电视,那两台在陶华暴露的第二天就被搬了出来,当然少不了陶冠泽的一顿数落,训斥得陶振现在进这个小储藏室时,都有点儿心理阴影了。 他甩甩头,像是要把那糟糕的记忆和不适感甩掉,很快便在储藏室里翻出了那个画框。 陶振把上面的灰尘擦掉,在陶冠泽的监督下,将那张奖状装裱起来,挂在了陶家堂屋最醒目的位置。 刚挂好,气喘吁吁的陶忠也捧着奖品回来了,是一大盒崭新的马利牌水彩颜料、几支狼毫画笔,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是六百块奖金。 晚上躺在床上,陈逸凝摸着枕头底下那沓钱,梦里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嘴角一直弯弯地翘着。 然而,枕边的陶冠泽却没那么舒坦。 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就觉得被陶忠撞过的额角不仅没好转,反而更不对劲了。 那种隐隐的闷痛感挥之不去,还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发胀感。 陶冠泽忍不住用手按了按,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该不会是撞出脑震荡了吧?听说脑震荡可大可小,头晕、恶心、记性变差……各种可怕的后果在他脑子里转悠。 他越想越心慌,早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刚吃完早饭,便熟门熟路地自个儿去了趟矿医院。 王大夫检查后笑着说:“陶叔,没事儿,就是有点皮下淤血,过几天自己就散了。连药都不用吃,回去拿热毛巾敷敷就好。” 陶冠泽却不放心,皱着眉:“真没事?不用开点活血化瘀的药?我这头还一阵阵发紧呢。” 他总觉得医生看得太潦草。 王大夫无奈,只好象征性地开了几贴活血膏药,叮嘱道:“主要还是休息,放宽心,陶叔,您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这点磕碰不算啥。” 陶冠泽这才勉强满意,拿着那几贴药走出了医院。 刚走到巷子口,就碰见了哼着小曲,拎着个奇怪球拍的宋尚德。 “哟,老陶!又去医院‘报到’了啊?” 宋尚德打趣道。 陶冠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药袋:“让家里那愣头青二小子给撞了一下。你这又是去哪儿折腾?” 他打量着宋尚德手里的怪拍子。 “嘿嘿,不懂了吧?” 宋尚德得意地挥舞了一下拍子,“去打匹克球,我不是有个表侄在远舟满月的时候从国外回来过嘛,他就是玩这个的,说在国外火着呢,我跟他学了点门道。” 他兴致勃勃:“我说老陶,你也别整天不是去医院就是在家打你那慢悠悠的太极了,跟我去试试这个?就在咱们活动室外边的空地上打两局,保准你活动开了筋骨,什么头疼脑热都没了,比吃药强。” 陶冠泽一听这洋名字就皱紧了眉头,再看他那拍子,寒碜又古怪,连连摇头。 “匹克球?没听过。我每天早上打打八段锦、练练太极就挺好,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养身养心。你这洋玩意儿,别再把我这老骨头折腾散架喽!” 说完,也不等宋尚德再劝,拎着他的药袋,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陶振突然想起姜禾之前提过给姐妹俩报少年宫的事,便问:“对了,你上回说打听少年宫学画画跳舞那事儿,有信儿没?” 姜禾正小心地把吹凉的软烂饭菜喂进陶乐迎嘴里,闻言回道:“嗯,去少年宫问过了。人家老师挺实在的。她说,像欣迎、乐迎这样才两岁多点的娃娃,确实太小了。” “画画班和那种听听声音、拍拍鼓的音乐启蒙班,老师建议至少等到三岁半以后。现在去,主要也就是玩,玩玩颜料,听听响儿,跟咱在家带她们玩差不多,算不上正经学东西。” “跳舞班就更别提了。” 姜禾摇摇头,“人家明确说了,起码得四岁半、五岁左右的孩子。骨头长开点,能听懂老师的话,手脚能协调动作才行。现在送去,纯粹是难为孩子,也难为老师,白花钱。” “不过,” 姜禾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兴奋,“老师虽然说不建议现在报班,但给了不少实在的好点子呢!” “她说,在家多给孩子放放歌,儿歌啊,节奏欢快的曲子都行。” 姜禾眼睛亮亮的,“带着她们跟着音乐拍拍手、跺跺小脚丫、扭扭小屁股,这就是顶好的音乐启蒙了!孩子高兴,自然就喜欢。” 接着,她看向婆陈逸凝:“妈,画画这块儿可就真得靠你了。上次你带她们玩颜料,俩丫头可高兴了。老师也说了,这年纪的孩子,就让他们随便涂,随便抹,用手印、脚印都行。关键是让她们玩得开心,千万别管她们画得像不像、好不好。您有空就多带她们玩玩。” 陈逸凝听得连连点头:“成!她们爱怎么涂就怎么涂,我陪着,保证不拦着。正好我这新颜料多着呢!” 得了专业老师的肯定,又有了新工具,老太太感觉腰杆都硬了。 日子就在孩子们的咿咿呀呀和满屋子的笑闹声中滑过。 陈逸凝得了空就铺开纸创作,新颜料用得顺手,心里那个开画展的小火苗时不时窜一下,又被孙女们的呼唤按下去。 转眼到了九五年初秋,被全家“放养”了两年的陶欣迎和陶乐迎,精力旺盛得像上了发条的小马达,翻箱倒柜、追逐打闹,常常闹得陈逸凝刚拿起画笔就得放下,对着画了一半的作品叹气。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在陶乐迎身上。 陶欣迎性子沉稳,是能安安静静地自个儿玩的,但耐不住陶乐迎是个闲不住又爱招惹人的主儿,很是知道如何挑战姐姐的忍耐极限。 陶振和姜禾下班回来也常常累得够呛。 眼瞅着家里快招架不住这两颗“小炸弹”,两口子一合计,又特意去问了问矿务局幼儿园小班的赵老师。 赵老师见过几次这对机灵的双胞胎,说孩子口齿清楚,能听懂指令,虽然是九二年下半年生的,按理到九六那届才符合正规年龄,但可以提前送来试试看。 就这样,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初秋清晨,还没到规定入园年龄的陶家姐妹,被“战略性”地送进了矿务局幼儿园小班。 同样被送去的还有宋远舟、楼璟煜和毛蛋儿三个小朋友。 第33章 入园第一天,陶家的阵仗可不小。 陶冠泽、陶振、姜禾、陶忠都请了会儿假,特意和陈逸凝一起,浩浩荡荡地送双胞胎去上学。 红砖墙围着的幼儿园门口,上演着各种版本的“生离死别”。 小小的陶欣迎、陶乐迎被赵老师牵着手,走到教室里,安置在一把小木椅上。 椅子对她们俩来说有点高,穿着花布鞋的小脚丫悬空晃悠着。 陶乐迎的小嘴瘪成了倔强的直线,眼圈发红,里面蓄满了随时要决堤的泪水。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那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小叔叔扬手跟她们俩打了个招呼后,就扭转了身体往回走,身影慢慢变小、变模糊,最终一个接一个消失在拐角。 当最后一个人的身影彻底不见,陶乐迎心里紧绷的弦骤然崩断。 “哇——————!!!” 酝酿已久的巨大悲伤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故作坚强。 陶乐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眼泪和鼻涕汹涌而出,糊满了她的小脸蛋。 她的小手徒劳地伸向早已空无一人的门口方向,像是想要把离开的亲人们抓回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充满了被遗弃的恐慌和无助。 赵老师经验丰富,立刻蹲下身,将这个哭成泪人儿的小可怜轻轻搂进怀里,温暖的手掌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背,声音轻柔:“乖,乐迎不哭,不哭哦。爸爸妈妈他们只是去上班了,太阳公公下山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准时来接你的!你看,这里有好多可爱的小朋友,还有好多你没玩过的玩具呢……” 然而,赵老师的安抚,在陶乐迎此刻山崩地裂般的悲伤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她在赵老师的怀里哭得更加变本加厉,小身子扭动着,像一条试图挣脱鱼网的小鱼。 陶欣迎的状态与妹妹的崩溃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30章 她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一丝对新环境的审视。 她看向哭得撕心裂肺的妹妹。 虽然两人平时在家没少为抢玩具、争零食而掐架,但此刻看着陶乐迎那张哭花的小脸,陶欣迎早熟的小小心灵里,涨满了责任感。 她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妹妹脸上的眼泪鼻涕混合物,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鲁,但眼神却很认真。 “别哭。” 她奶声奶气地命令道。 陶乐迎才不理,继续闭着眼睛嚎啕,小拳头还胡乱挥了一下。 陶欣迎叹了口气,小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了老师放在矮柜上的小点心盒。 陶欣迎从椅子上下来,“蹬蹬蹬”跑过去,踮着脚够下来一小包印着小猫图案的饼干。 又“蹬蹬蹬”地跑回来,用她那不太灵活的小手指,费劲地撕扯着包装袋的边缘,小脸都憋红了,终于“刺啦”一声撕开一个口子。 陶欣迎掏出一块小猫饼干,直接塞进了陶乐迎还在嚎哭的嘴里。 哭声戛然而止。 陶乐迎下意识地吧唧了一下嘴,尝到了香甜的味道。 她睁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看姐姐。 哎,有用。 陶欣迎立刻把一袋饼干都塞进了陶乐迎手里。 大哭声变成了抽抽搭搭的哽咽,陶乐迎捏着饼干,小口小口地啃起来,虽然眼泪还在吧嗒吧嗒掉,但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她啃两口,想起伤心事,“呜……”一声又哭一下,再啃两口……如此循环。 陶欣迎就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妹妹这副“边吃边哭”的滑稽模样,一副“带不动,真的带不动”的生无可恋表情。 陶乐迎另一边坐着的是邻居楼家的小男孩楼璟煜。 他原本瘪着小嘴,拼劲全力强忍着没哭。 但在看到陶乐迎哭得那么惨烈时,仿佛被她悲伤的情绪传染,楼璟煜鼻子一酸,小嘴一咧,“哇——”的一声,也加入了“哭嚎二重奏”。 楼璟煜旁边,坐着的是宋远舟。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小衬衫,背挺得笔直,坐在小椅子上。 看着旁边两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伙伴,他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楼璟煜的肩膀,冷静道:“别哭了,哭什么哭?放学爸爸妈妈就来接了。” 这话说得很对,赵老师连连点头。 然而,角落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小声音弱弱地反驳道:“不是……是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才把我们丢在这里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哇——!!!” “妈妈!我要妈妈!” “爸爸!呜呜呜……” “不要丢下我……” …… 好家伙,刚才还只是局部“暴雨”,这下直接升级为全班的“特大暴风雨”了。 小小的教室瞬间被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哭声淹没。 几个老师顿时手忙脚乱,焦头烂额,抱起这个,哄着那个,递纸巾、擦眼泪,忙得像旋转的陀螺,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际,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是毛蛋儿,哦不,现在上幼儿园了,得叫他姚晟楠了。 他迈着小方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教室中央那块空地上,清了清嗓子,喊道:“大家别哭了,我给你们跳舞看吧,我跳得可好了。” 不等老师反应过来阻止,姚晟楠已经开始了他的个人秀。 他自创了“狂野派”舞蹈,一会儿疯狂跺脚、一会儿手臂像风车一样抡圆了甩、一会儿把自己转得晕乎乎差点摔倒,一会儿扭扭小屁股。 姚晟楠跳得极其投入,表情沉醉,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额前的小卷毛,还差点撞到了旁边的小桌子。 年轻的刘老师怕他受伤,数次想上前阻止这过于“热情奔放”的表演,但姚晟楠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对她的示意视若无睹。 刘老师哭笑不得,试图引导其他小朋友:“看,姚晟楠跳得多……呃……多带劲儿啊!大家给他鼓鼓掌?” 终于,姚晟楠以一个自认为极其帅气的姿势结束了这场表演。 他单膝跪地,一手叉腰,一手高高指向天花板,小脑袋高昂着,眼睛亮晶晶地扫视全场,定格在那里,像一座雕塑。 教室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小朋友们全都忘了哭,挂着鼻涕泡泡呆呆地看着他。 姚晟楠保持着那个姿势,纹丝不动,小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仿佛在说:“掌声呢?欢呼呢?” 刘老师会意后,赶紧带头用力鼓掌:“好!跳得真好!姚晟楠真棒!” 其他几个老师也被他可爱的小模样逗笑了,跟着鼓起掌来。 小朋友们也懵懵懂懂地跟着拍起了小巴掌。 听到掌声,姚晟楠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煞有介事地对着“观众”的方向鞠了一躬。 他这一番“激情献艺”,成功转移了大部分小朋友的注意力,教室里的“暴风雨”总算降级为“小雨”,又渐渐由阴转晴,一片向好起来。 很快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经历了上午的情绪风暴,小家伙们大都饿了,乖乖地围坐在一起,等待老师们给他们分饭。 陶乐迎已经完全忘记了早上的“生离死别”,吃货本色暴露无遗。 她系着印有小猫咪图案的小围兜,小脑袋几乎要埋进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餐盘里。 青菜、肉末、米饭,被她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小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贪吃的小仓鼠,吃得那叫一个香,还不时发出满足的“嗯嗯”声。 风卷残云般扫光了自己盘子里最后一点饭菜,陶乐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勺子,小肚子似乎还没填饱。 坐在她正对面的,是宋远舟。 他吃饭的样子和陶乐迎截然不同。 宋远舟坐姿端正,一手扶着餐盘边缘,一手握着勺子,慢条斯理,细嚼慢咽。 他把不喜欢吃的胡萝卜扒拉到一边,吃到八分饱,就放下了勺子,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正盯着他,嘴角油润润,还沾了两粒米饭的陶乐迎。 陶乐迎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伸出油乎乎的小手指了指宋远舟的盘子,声音里带着渴望和一丝试探:“你不吃了吗?我……我能吃你的吗?” 宋远舟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盘子,没有犹豫,直接把自己的餐盘轻轻推到了陶乐迎面前。 “谢谢!”陶乐迎惊喜地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就要塞进嘴里。 “不行!” 坐在陶乐迎旁边的陶欣迎,一直默默关注着妹妹。 她果断地把陶乐迎刚拿起的勺子夺了下来,并将宋远舟推过来的餐盘又推了回去。 陶欣迎板着小脸,表情严肃得像个小管家婆:“不准吃别人的东西!” 她记得妈妈和奶奶的叮嘱。 到嘴的美食飞了,陶乐迎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看着姐姐,声音带着哭腔:“可是,饭饭好香,好好吃,我还饿嘛……” 她揉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想要证明它确实还没饱。 陶欣迎看着妹妹那可怜兮兮、眼巴巴瞅着别人盘子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还剩下一大半的饭菜。 她的小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陶欣迎叹了口气,带着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把自己那份稳稳地推到了陶乐迎面前:“吃我的。” 虽然她也没吃饱,但还是妹妹更重要。 她默默地拿起旁边的小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这一幕被正在巡视孩子们吃饭情况的赵老师看在眼里。 经验丰富的赵老师立刻明白了状况:一个没吃饱眼馋别人的,一个饭量小加挑食吃不完,还有一个宁可自己饿着也要护着妹妹的。 她快步走了过来,蹲在三个小家伙的桌边,声音轻柔地问道:“乐迎小朋友,是不是没吃饱呀?还想添点饭菜吗?” 正对着姐姐推过来的盘子想要下口的陶乐迎,一听这话,眼睛“唰”得一下亮得惊人,小鸡啄米似得用力点头:“嗯嗯!老师,我还想吃!幼儿园的饭饭好香!” 那小模样,仿佛饿了三顿。 赵老师被逗笑了,她把餐盘还给了陶欣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欣迎好棒,都会照顾妹妹了。” 陶欣迎被夸得小脸微红。 “还有远舟。”赵老师转向安静坐着的宋远舟,“老师看你今天好像胃口不太好?不喜欢吃这些?还是身体不舒服?” 宋远舟摇摇头,清晰地回答:“老师,我饱了。”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挑食呢。 “好,那老师知道了。”赵老师站起身,动作麻利地端起陶乐迎的空餐盘,给她又添了一份,“来,乐迎,这是你的。慢慢吃,不够再跟老师说。” 第31章 “谢谢老师!” 陶乐迎接过盘子,立刻又投入了“战斗”,小脸上全是满足的幸福。 宋远舟看着吃得香香的陶乐迎,似乎又有了一丝食欲,又连吃了好几口。 陶欣迎也放下心,拿起勺子继续吃起来。 午饭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小朋友们有的搭积木,有的翻画册,只有楼璟煜蹲在角落,背对着大家,脑袋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眼尖的陶乐迎发现了,她好奇地凑过去,看到楼璟煜的小鼻头红红的,鼻尖上还挂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晶莹泪珠,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这副样子,像只漏气小气球,蔫蔫地缩成一团。 陶乐迎学着大人的样子,蹲下来,努力和楼璟煜保持平视,歪着小脑袋,关切地问:“你怎么啦?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鼻子呀?” 楼璟煜听到声音,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到是陶乐迎,嘴巴一瘪,委屈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抽抽噎噎地说:“呜……大班、大班的哥哥,他、他抢走了我的果丹皮!那是我妈妈早上给我带的……呜哇……” 他越说越伤心,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了。 原来,刚才大班一个长得壮实、小名叫“胖虎”的男孩,仗着自己个头大,跑到小班“巡视”,一眼就看中了楼璟煜手里那包红彤彤的果丹皮,二话不说就“拿”走了。 楼璟煜胆子小,力气也小,不敢抢,也抢不回来,就只好哭了。 “什么?他抢你东西?!” 陶乐迎一听,小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小拳头紧紧攥着,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她“噌”得一下站起来,小胸脯一挺:“太过分了!走,我们找他去,让他还给你。” 说着就要拉着楼璟煜往外冲。 一只小手及时拉住了陶乐迎的衣角,是陶欣迎,她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听着。 “不能去。” 她拉住冲动的妹妹,声音平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理智,“我们打不过他。” 她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又示意妹妹看看楼璟煜瘦弱的小身板,给出了原因和解决方案:“他比我们大,比我们壮。去找老师。” 陶乐迎被姐姐拉住,那股冲劲儿泄了一半,她歪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姐姐说得对。 陶乐迎不甘心地跺了跺小脚丫:“好!找老师!老师最厉害!” 她跑到正在整理玩具的赵老师身边,扯着老师的衣角,叽叽喳喳地把被抢的事情告了状。 赵老师听完,眉头微蹙,摸了摸陶乐迎的小脸蛋:“老师知道了,乐迎做得对,有事要告诉老师。老师会去问清楚,让他把东西还给楼璟煜小朋友的。你们先去玩吧。” 赵老师转头又去安抚了下楼璟煜。 得到帮助的楼璟煜,情绪明显好多了,他像只找到主心骨的小尾巴,蹭啊蹭,就蹭到了跑去搭积木的陶乐迎身边。 也不说话,就是挨着她坐下,拿起一块积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陶乐迎,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那意思很明显:你帮了我,你是我的“小靠山”! 自此,陶乐迎成功收获了一个小跟班。 金色的夕阳给矿务局幼儿园的房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边。 放学铃声响起,幼儿园门口瞬间热闹起来,翘首以盼的家长们伸长了脖子,仔细搜寻着自己家的小娃娃。 今天,陶家的接娃阵容也是格外庞大,五个人齐刷刷地站在了最前排。 他们都特意请了几个小时的假,就是为了迎接双胞胎入园第一天的“凯旋”,生怕两个小家伙受了委屈。 引得同样在门口等着的单言、王兰和舒美英连连打趣: “这要是以后等欣迎乐迎长大,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或者是去外地工作了,一年半载见不着一面的时候,你们可怎么办哟?” 正说着,小班的队伍在老师的带领下,像一群刚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向门口。 陶欣迎和陶乐迎排着队,正眉飞色舞地跟旁边的小朋友说着什么。 陶乐迎眼尖,一下子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陈逸凝那熟悉的花布衫。 “奶奶!!!” 陶乐迎惊喜地叫着,迈着小短腿就朝家人的方向飞奔而来,“爷爷!爸爸!妈妈!小叔叔!” 她倒是雨露均沾,嘴甜地挨个儿叫着,一个都没落下。 陶欣迎也看到了家长们,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 陈逸凝心都化了,赶紧蹲下身,张开双臂,一把将扑进怀里的小肉团紧紧搂住:“告诉奶奶,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哭鼻子了没有啊?” 不问还好,这一问,陶乐迎原本灿烂的笑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小嘴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但眼睛里却迅速蓄满了泪水。 早上那种被“丢下”的恐慌和委屈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哇——!!!” 陶乐迎死死搂住奶奶的脖子,把小脸深深埋进去,哭得浑身颤抖,边哭边含糊不清地控诉:“奶奶……呜呜……我以为、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哇啊……” 旁边的陶欣迎也不像早上那般冷静了,默默红了眼眶,小拳头紧紧攥着。 再怎么说,她也才是个三岁的小娃娃呀。 姜禾看着心疼,赶紧蹲下来,把陶欣迎搂进自己怀里。 那边单言也接到了宋远舟,她低头看着儿子异常平静的小脸,问:“远舟,有想家么?有好好吃饭吗?” 宋远舟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想家,有好好吃饭。” 他的目光飘向不远处被抱在怀里哄着的陶乐迎。 多亏了这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小花猫”,他才能在午饭时多吃两口,哦,对了,她午睡时居然还迷迷糊糊一脚把自己的软布小猫玩偶精准地踹到了他的小床上。 宋远舟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王兰牵着楼璟煜:“璟煜今天在幼儿园和谁玩得最好啊?” “乐迎妹妹,她今天还帮我告老师了呢!” 楼璟煜奶声奶气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妈妈听,害羞地把脸埋在了妈妈的手背上蹭了蹭:“我喜欢和乐迎妹妹玩。” 跟着出来的姚晟楠冲到舒美英前面,夸耀道:“奶奶,我今天在幼儿园表演跳舞了,大家都给我鼓掌呢!” 舒美英笑着摸摸他的头,连胜称赞。 五个性格迥异的小朋友,都很好地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 · 这个周末,午后的秋阳暖融融地透过窗户,在陶家堂屋的地上投下斜斜的光影。 陶家人刚收拾完碗筷,空气里还飘着葱花炒蛋的余香。 陶乐迎精力旺盛,完全没被“秋乏”沾染,她目标明确地冲向正在翻小人书的姐姐陶欣迎。 “姐姐,姐姐,陪我玩拍画片嘛!” 陶乐抱住陶欣迎的胳膊使劲摇晃。 最近幼儿园里最流行的就是拍画片。 是用烟盒纸或者旧挂历裁成小方块,对折压实,做成硬邦邦的小画片。 两个人都把画片放地上,轮流用自己的画片去拍对方的,谁把对方的拍翻了面儿,那画片就归谁啦。 陶乐迎迷得不行。 陶欣迎被她晃得书都拿不稳,皱着小眉头,干脆利落地把手抽回来:“不要,你自己玩。” 说完,扭过小身子,把后背留给妹妹,一副“勿扰”的架势。 陶乐迎的小嘴立刻瘪成了倒扣的小船,她环顾四周,目光精准锁定了正在喝水的陶振。 “爸爸!” 她炮弹似的冲过去,一把抱住陶振的腿,小脸仰着,拖长了音调:“爸爸——陪我玩拍画片——姐姐不玩——” 陶振放下搪瓷缸子,哈哈一笑,来了兴致:“行,爸爸陪你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高手!” 第34章 他翻箱倒柜,找出几张硬挺的旧挂历纸,动作麻利地裁出大小一致的方块,然后仔细对齐,用力压实折痕。 陶振小时候可是靠着这个手艺,把全班人都赢了一遍。 陶乐迎没在怕的,她信心十足地从自己的宝贝小铁盒里拿出几个边缘有些毛糙的小画片。 一大一小,撅着屁股,面对面趴在了地上。 游戏开始! 第一局,陶振故意放水。 他拿着画片,装模作样地瞄了瞄,然后在离陶乐迎小画片老远的地方,手腕轻轻一抖,把画片拍在地上,带起的风连灰尘都没吹动多少。 “哎呀,没拍着!” 陶振故作懊恼。 轮到陶乐迎,她是使了全力的,可无奈人小力气也小,爸爸的画片稳如泰山。 如此装模作样地来回了几次,陶振觉得差不多了。 “我要发力了。” 陶振嘿嘿一笑,手腕下沉,只用了不到一成力,看似随意地一拍,陶乐迎那薄薄的小画片便应声而翻。 “耶!爸爸赢啦!” 陶振故意夸张地欢呼。 陶乐迎小嘴一撇,飞快地又放下一张:“再来!” 第32章 第二局,陶乐迎先拍。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想震翻爸爸的,结果自己的小画片飞了,爸爸的纹丝不动。 轮到陶振,又是轻松一拍,陶乐迎的第二张小画片也“阵亡”了。 陶乐迎咬紧牙关:“再来!” 两人来来回回,陶振趴得腰都酸了,换了好几个姿势,陶乐迎却还叫嚷着:“再来!” 陈逸凝和陶冠泽,早就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看小孙女输急了要哭,老两□□换了个眼神。 陈逸凝温声劝道:“乐迎啊,输赢常有的事儿,玩得开心就好。” 陶冠泽放下报纸,决定和老伴儿一起,以身作则,给孙女示范一下,什么叫“平常心”。 两人各做了几个。 前两轮还算平和,陈逸凝手法巧,赢了一次。 陶冠泽动作慢悠悠,但力气大,也赢了一次。 但很快,问题来了。 陈逸凝发现自己的画片儿被陶冠泽赢得只剩了一张后,心里那点好胜的小火苗蹭地就起来了。 她不信邪,换了个角度,手腕下沉,铆足了劲狠狠一拍。 “啪!” 陶冠泽的画片依旧岿然不动。 陶冠泽还晃悠着腿,乐呵呵地点评:“老婆子,别光使蛮劲儿,你这纸片子太薄,不经拍,得……”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陈逸凝猛地抬起头,眼神满是“屡战屡败”的憋屈和对老头子那副“悠闲得意”样的不爽。 尤其听到他还要“指点江山”,简直是火上浇油! 陈逸凝想也没想,顺手就把最后一张画片儿扔了过去:“让你得意!显摆你厉害是吧?欺负人!” 陶冠泽被砸了个正着:“老婆子!你这是干什么?!” 他又惊又冤:“玩个游戏,怎么还带打人的?!” “不玩了!”陈逸凝气呼呼地站起来,“没劲!” 陶冠泽一见这架势,立刻举手做投降状:“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你们玩,你们玩。”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陶冠泽揉着被砸疼的胸口,往门口走:“我去活动室下棋去!那玩意儿……安全!” 最后两个字,他特意咬得又重又慢。 一旁的陶振赶紧低下头,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动,一张脸憋得通红。 陶乐迎眨巴着大眼睛,视线追随着爷爷匆匆溜走的背影,又转回来,落在气鼓鼓的奶奶身上。 她的小脑袋瓜彻底迷糊了:爷爷奶奶不是来教她“平常心”的吗?怎么自己倒先打起来了? 陶乐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平常心”,可太难懂了。 社区活动室里,几张磨得油光水滑的小方桌,就是家属院的这些老伙计们厮杀的“战场”。 陶冠泽一进门,就锁定了自己的老对手,退休矿工赵师傅。 老赵人长得精瘦,棋风极其刁钻,是这院子里屈指可数能跟陶冠泽杀得难解难分的主儿。 很快,老赵对面的那位就被杀得片甲不留,苦笑着摇头认输。 陶冠泽立刻踱过去,一屁股坐在还带着余温的板凳上:“来,咱俩杀一局。” 老赵乐呵呵地呷了口茶,点了点头。 可陶冠泽今天的运气已经在刚刚拍画片儿的时候用完了,到了棋盘这边,手风出奇的不顺,开局就失了先机,很快就败下阵来。 “嘿,老陶,今天这棋路可不像你啊。” 老赵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今天他一盘都没输,心里那叫一个熨帖。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得嘞,时候不早了,得回去给我那小孙子蒸蛋羹喽 。” “哎,厨房里的活让女人们去做就是了,别走别走,再来一局。” 陶冠泽一个箭步上前,堵在了老赵面前。 老赵拗不过,只得无奈坐下。 第二盘,依旧是老赵稳操胜券。 这局结束,老赵是真要走了。 可陶冠泽自觉已然摸清了老赵的路数,眼看就能扳回一城,哪肯放人? 他连拉带拽,好话说尽,硬是把老赵又按回了棋盘边,开始了第三盘。 棋局刚至中盘,两人杀得难解难分之际,老赵的儿子就来喊人了:“爸,饭都好了,该回家了。” 老赵一边应着,一边起身,同陶冠泽道:“得,我真得回去了。” 陶冠泽不愿意了,他一把拉住老赵的胳膊:“这盘正是关键时候,你这叫临阵脱逃,不行不行,必须下完,下完再走!” 老赵被拽得一个趔趄,急了,他脸一沉:“嘿!老陶你这人真是的,咱们封盘,明儿再来不一样么?” 陶冠泽不依不饶:“不行,你都赢两盘了,这盘眼瞅着就是我的胜局,你下完再走。” 老赵气极反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是不是输不起啊?” “谁输不起了?这盘我肯定赢你!就一盘,下完这一盘,咱们就散了。” 陶冠泽嗓门也提了起来。 这一闹,整个活动室都静了下来。 下棋的忘了落子,看报的抬起了头,喝茶的端着杯子忘了喝,议论声嗡嗡响起。 有劝架的:“老陶,算了算了,明天再下!” 也有看热闹的:“赵师傅,这盘下完了呗,也不差这点儿了。” 老赵是真恼了,甩了甩胳膊:“撒开!再不放我喊人了啊!真没见过你这么犟的!” 两人一拉扯,棋盘猛地一晃,棋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活动室的管理员小刘闻声火急火燎地冲过来:“哎哟喂,这是干嘛呢!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陶冠泽和赵师傅,一个死拉着不放,一个拼命想走,任凭小刘说到口感舌燥了,都还掰扯不开。 小刘清楚陶冠泽那股子犟脾气,赶紧推了推旁边一个小伙子:“快快,去小卖部给陶振打电话,就说他爸在活动室跟人干上了,让他赶紧来领人!” 陶振听完原委,撂下电话,来不及跟家里人说,立马回屋抄起备在抽屉里的那盒“红塔山”,一路小跑冲进活动室,挡在两人中间,一边用巧劲掰开父亲的手,一边跟赵师傅道歉:“赵叔,您消消气,真是对不住了。” 他掏出准备好的香烟,抽出一根,双手递过去,还把火柴划亮,稳稳地凑到老赵嘴边,给他点上。 陶振凑到老赵耳边,压低声音:“我爸这人,您还不知道吗?一辈子就这点爱好,棋瘾上来了,那是六亲不认,轴得很!” 之后,他话锋一转,音量提高,竖起大拇指,对着老赵就是一通发自肺腑的吹捧:“他回家可没少跟我念叨,说咱这矿上,论棋艺精深,论思路精巧,就数您赵师傅是这个!” “说您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布局特别精巧,他得向您学习!今天肯定是跟您下得太投入,把您当‘棋圣’聂卫平了,舍不得放您走,这才耽误您回家吃饭了,真对不住啊。改天,改天我请您喝两盅,作为赔罪!” 这一番话,句句挠在老赵的痒处,让他的怒气散了大半,人也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老赵吸了一口烟,摆摆手:“行啦行啦,我也不是那么较真儿的人。” “有这么个爸,你也不容易。”他拍了拍陶振的肩膀,瞪了一眼还气鼓鼓的陶冠泽,转身走了。 一场风波,在陶振的“糖衣炮弹”和超高情商下,烟消云散。 毕竟,陶冠泽那暴脾气,一点就炸,人还特犟,四处得罪人,导致陶振处理这种事儿也算是熟能生巧了。 回家的路上,陶冠泽像只斗败的公鸡,闷着头,脚步拖沓,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透着浓浓的不甘心。 进了家门,陶忠正瘫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听收音机里的单田芳评书。 看见老爹这副霜打茄子蔫了吧唧的模样,再看看旁边一脸无奈的陶振,陶忠顿时像闻到腥味的猫,“噌”地坐直了身子,麻利地把收音机音量拧小,一脸八卦地问:“爸,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对啊……” 陶振看看陶冠泽,又好气又好笑,替老爷子回答道:“嗐,还能是什么事儿?让赵叔给干败了呗,连输两盘,第三盘眼瞅着要翻盘,结果人家要走,老爷子输红了眼,愣是拽着人家胳膊不让走。” 陶冠泽越过两个儿子,气鼓鼓地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 他抱起胳膊,脸扭向一边,胸口一起一伏,活脱脱像刚才输了不服气的陶乐迎。 陶忠一看老爹这憋屈样,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立马凑上去,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贱兮兮笑容,故意拱火:“爸,您说这赵叔也太不懂事了吧?赢了棋还不陪您老玩尽兴?” 陶冠泽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发,一听这话,简直像找到了知音,立马顺着竿子往上爬,气哼哼地附和:“就是,他一点棋品都没有,赢了就想脚底抹油地开溜,忒不讲究了!” “噗嗤……” 正在旁边给双胞胎倒水喝的姜禾,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33章 电光火石间,姜禾福至心灵。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陶振,指了指椅子上气成河豚的老爷子,又指了指正缠着陈逸凝拍画片,一定要赢一次的陶乐迎,用口型无声地说:“根儿在这儿呢,妥妥的遗传!” · 深秋,北城剧院的集训暂时告一段落了,陶华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简单的行李,归心似箭。 想到家里那两个团子似的小侄女,她的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她一边叠着练功服,一边问同宿舍的姐妹:“北城有什么适合给小娃娃带的东西没?” 一个姐妹歪着头想了想:“要么就是点心,比如芸豆卷?甑儿糕这些?不过路上怕颠簸碎了。” “要么就是买两件漂亮的小裙子?王府井百货大楼里的款式挺新的,小地方买不到,或者东四那边有些老字号布店,里面的童装料子料子摸上去那叫一个舒服,而且还是老师傅的手艺,小姑娘穿上准保水灵!” 话音刚落,传来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华姐。” 陶华闻声抬头,只见宫程拎着一件熨烫平整的戏服站在门边:“你的戏服,我给你补好了。” 陶华立刻起身,将衣服接过来,看了看平整如新的袖口,道:“多谢。你补的真好,完全看不出来痕迹。” 宫程不仅是团里的台柱子,而且针线活还精细,人又好说话,剧团里不管谁的衣服破了,总爱找他。 陶华的这件戏服袖口有些开线,她便也请宫程帮了个忙。 宫程笑了笑,他扫了眼陶华身后摊开的行李箱,话题转得极其自然:“你想买童装?王府井和东四那片儿我常跑,各家铺子的布料门道也略知一二,好坏能瞧个八九不离十。” “我陪你去转转吧,也省得你不熟路,被那些能说会道的店家绕晕了。” 陶华暗自庆幸有他这位“行家”主动带路,但想到又要占用他的时间,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那太麻烦你了吧?” “不麻烦。” 宫程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举手之劳,“我刚好要去那边配点丝线,顺路的事。” 既然是这样,陶华也就不再客气了。 第二天下午,宫程带着陶华七拐八绕,在一家挂着“瑞蚨祥绸布店分号”牌匾的老式门店前停下。 店铺内部挑高,如同小山般的各色布匹卷轴,按材质和花色分列在深褐色的高大木质货架上。 穿着藏蓝色统一制服的女售货员们,胸前别着小小的胸牌,站在柜台后面,或整理货品,或招呼着顾客。 第35章 宫程显然对这里熟稨得很,他轻车熟路地带着陶华绕过一排排高高的布料架,径直走向靠里侧的童装区。 这儿的柜台和挂架上琳琅满目,满是专为孩子们准备的冬装。 有带着虎头或兔子耳朵帽子的棉袄,有织着彩色条纹或卡通图案的厚毛衣、毛裤,有灯芯绒面的背带裤,还有各种花布罩衫。 陶华的目光在色彩缤纷的衣物间流连,忽然,她眼睛一亮,指给宫程看:“你觉得这两件怎么样?” 那是两条挂在一起的连衣裙,一条粉的,一条大红的,缎子上有一层层蓬蓬的网纱,裙身上缀满了反光的亮片和圆润的白色小珍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款式确实十分洋气。 宫程仔细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样子倒是挺打眼,上台表演行。” 他侧过头,靠近陶华耳侧,说话的气息吹得她耳朵尖儿有些发痒:“但日常穿,这种硬纱和化纤缎面,手感粗,不透气,孩子皮肤娇嫩,蹭着可能会红,甚至发痒。而且你看,” 他伸出手指虚点那些装饰:“这些亮片和珍珠,都是用最普通的单线钉上去的,一点儿不牢靠,小孩子好奇,抠几下就掉,容易误吞,不安全。洗一两次,恐怕就没型了。” 陶华觉得他说得在理,点点头:“你说得对,光好看了,不实用。” 她的目光又落在另外两件上,不太确定地开口问道:“那这两件呢?” 一件是温暖柔软的鹅黄色灯芯绒连衣裙,领口和袖口镶着细腻的白色蕾丝花边,显得乖巧。 另一条是天蓝色的粗呢背心裙,款式简单,但胸前用彩线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棕色小熊,童趣盎然。 宫程目光扫过,点点头:“嗯,这两件倒是不错。” 他朝柜台后一位戴着套袖的售货员笑了笑:“同志,麻烦您,能把这两条裙子,拿出来我们仔细看看吗?” 售货员把两条裙子拿出来,摊在柜台上。 宫程用指腹轻轻捻了捻布料,又仔细地翻过来查看内衬的针脚和接缝处。 料子是加厚的棉绒,柔软,吸汗,贴身穿也舒服。 走线也都压得密实均匀,还是双线缝纫,耐穿,洗多次也不容易开线变形。 他又轻轻拉了拉裙摆,布料回弹性也很好。 裙子“质检”这关是过了,宫程抬起头问售货员:“同志,这两条怎么卖?” 售货员报了价:“鹅黄灯芯绒的,四十八。天蓝呢子背心裙,四十五。” 这价钱确实不便宜。 可陶华对自家可爱的小侄女那是很舍得的,她正要掏钱,宫程却不着痕迹地轻轻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递过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只见他再次拿起那条鹅黄色的裙子,翻到领口内侧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位置,指着那里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稍微有点凸起的小点:“同志,您看这里,好像有点问题,线头没处理好,恐怕以后会开线。” 售货员凑过来,眯眼看了半天,嘀咕道:“哎哟,就这么一丁点,剪掉就行了嘛,不影响穿的。” 宫程顺着她的话接道:“是是是,剪掉是不影响。这料子和做工我们是真喜欢,一眼就看上了。” “就是这点小地方稍微有点可惜了,不然真是完美。我们诚心要,一次买两条。您看,能不能向领导申请一下,给个实诚价?两条一起,抹个零头?以后我们剧团里同事给小孩买衣服,我都介绍到您这儿来。” 他又补充道:“我还会再配点丝线,肯定不会让您亏了的。” 售货员犹豫了一下,挥挥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行吧行吧,看你们诚心要,也是实在人,两条一起,算你们八十五块五!这可真是最低价了,再不能少了!” 陶华心中一喜,省了七块五,真不错。 她正要付钱,却见宫程已经动作利落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钱包,抽出钞票递给售货员:“开票吧,麻烦您给用好看点的袋子装一下,送人的。” “哎,这怎么行!”陶华连忙按住他的手腕,“不能让你付钱。” 宫程侧过头看她,提议道:“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下次排练完,请我吃碗隔壁胡同的卤煮火烧就行。听说那家味道特地道,我一直想去尝尝,一个人去又没意思。” 看着他那被灯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的眉眼和那带着点试探的笑容,陶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行,那说好了。” 但她还是坚持从自己钱包里拿出钱,塞到他手里:“一码归一码,这次必须我来。” 宫程看着她微红的脸颊,笑了笑,没再推辞,接过售货员包好的衣服拎在手里。 走出商场时,冬日的夕阳已经西斜。 宫程拎着购物袋,刻意放慢脚步配合着陶华的步伐。 一阵寒风吹来,陶华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手臂。 “冷吗?”宫程立刻询问,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帮她挡了一下风。 陶华抬头,恰巧看到冷风把他平日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吹乱了几分,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额前,瞬间打破了他略显严肃的老学究气质,透出几分难得的少年意气与不羁来。 · 第二日,陶华就风尘仆仆地从北城回了矿区。 同家里人打过招呼,她就立马打开行李,把那两件连衣裙拿了出来。 “哇!” 陶欣迎和陶乐迎同时爆发出惊喜的尖叫,围着陶华高兴得直转圈。 然而,她们不约而同地都看上了那条鹅黄色灯芯绒的! “我的!” 陶乐迎两只小胖手死死攥住了裙子的裙摆。 几乎同时,陶欣迎的手也精准地抓住了裙子的肩带:“我要这个!” “我先看到的!” “不是,我先选这个得!” 姐妹俩一人抓着裙子的一部分,互不相让。 姜禾赶紧上前打圆场:“别抢,别抢,两条裙子都好看的,你们要是都想要这条,那就轮流穿,一人穿一次的。” “那我。” “我先!” 劝说无效,两人反而因为母亲的介入抢得更凶了。 就在这一拉一扯中,悲剧发生了,陶乐迎使出吃奶的劲儿猛地一拽,手肘随着用力的动作向后扫过桌沿。 “哐当!”桌上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旧搪瓷杯应声而倒。 第34章 杯子里陶冠泽刚泡好,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像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精准无比地浇在了他刚摊开的报纸上,茶水迅速洇开,字迹瞬间模糊一片。 刚从里屋出来的陶振,恰好将这场混乱和最后的“惨案”尽收眼底。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像拎小鸡崽似的把还在互相撕扯的两个女儿强行分开。 “反了天了!”陶振气得声音都在抖。 他指着堂屋的一面墙,厉声道:“手牵手,靠墙站着去。” 姐妹俩不情不愿地伸出小手勾在一起,慢吞吞地挪到墙根下。 陶振搬来一个小马扎,铁青着脸坐在姐妹俩对面,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们。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陶乐迎又害怕又委屈,先扛不住了,“哇!” 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小的身体抖得像寒风中无所依凭的小树叶,看着可怜极了。 旁边的陶欣迎则死死咬着下嘴唇,倔强地把脸扭向一边,死死盯着墙角,就是不肯看爸爸。 陈逸凝、陶华和姜禾好几次想过去劝,都被陶冠泽制止了。 教育孩子的时候,全家人一定要统一“战线”才行。 过了好一会儿,陶振才沉声开口:“知道错了吗?” 陶乐迎抽抽噎噎,连忙点头,道:“知……知道了……呜呜……” 陶欣迎却依旧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陶振的火气“噌”得一下,蹿得更高了。 他猛地站起来,几步走到陶欣迎面前,扬起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了陶欣迎的小屁股上。 “哇啊——!” 陶欣迎再也忍不住,剧痛和委屈让她也放声大哭起来,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陶乐迎看到姐姐挨了打,哭声骤然拔高了一个八度,撕心裂肺地喊叫:“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呜呜呜……别打!” 她扑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在姐姐前面,两只小手死死抱住陶振的大腿,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哭喊着哀求:“裙子给姐姐,我不要了,别打姐姐,呜呜呜……” 打归打,闹归闹,关键时刻,还是姐妹俩感情深啊。 陶乐迎哭得直打嗝,还不忘抽抽搭搭地追问一句:“呜……为、为什么打姐姐……不、不打我……呜……” 被打还能是什么好事么?这句天真的问话,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姜禾赶紧上前把哭成一团的两个女儿都搂进怀里安抚。 陶振也是心疼,他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小马扎上,声音缓和了许多:“好了,别哭了。都听着!” 姐妹俩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四只泪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爸爸。 “裙子虽然样式不同,但都一样好。”陶振指着那条被“冷落”的蓝色呢子裙,“你们俩剪刀石头布,赢的人,先穿一周鹅黄的。输的人,穿蓝色裙子。下次就换过来,听明白没有?” 陶欣迎和陶乐迎含着泪花,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爸爸,乖乖地点了点头。 小孩子不记仇,没过多久,双胞胎又亲亲热热地头挨着头,蹲在门口玩起了石子儿,好像刚才抢裙子抢到天翻地覆的不是她俩。 陶华看着俩人,真是哭笑不得。 她问坐在旁边的陈逸凝和陶冠泽:“她们一直这样抢吗?” 第36章 陈逸凝叹气:“可不是嘛,简直是一对儿小祖宗,什么都要一样的。” “就上个礼拜,我蒸了一锅肉包子,给她们一人一个。结果一个包子皮不小心被我捏破了个小口,另一个是好的。好家伙,就为这点破皮,吵得房顶都快掀了。最后没办法,我把那个好包子的皮也戳了个洞才消停。” 陶冠泽也加入了“诉苦”行列:“唉,别提了,上次宋尚德给他家孙子买了罐海市水果糖,说宋远舟特别爱吃。我寻思也给孙女们甜甜嘴,买了一小罐。回家一人分一半,倒在桌上数着分。” “数到最后,嘿,单数,多出来了一颗。我想着也别争了,就把多的那颗塞自己嘴里吃了。你猜怎么着?又炸锅了!姐姐说妹妹刚才分到的那颗糖比她的大,妹妹说姐姐那颗颜色更好看,为了一颗糖的大小和颜色,吵得我脑仁疼!早知道全吃了省心!” 陶振黑着脸补充:“分苹果也是,我图省事,用手掰开一人一半。结果掰得不够均匀,一边看着大一点。好嘛,又吵起来了,最后我急了,把苹果切成小块,一块块称重,保证两边分毫不差,这才算完。” 姜禾最后幽幽地来了一句:“不止分东西要平均,我现在睡觉都不敢翻身,只能直挺挺躺着。稍微朝欣迎那边歪一点,乐迎就哭‘妈妈抱姐姐不抱我!’,朝乐迎那边歪一点,欣迎就撅嘴。我太难了……” 陶华灵光一闪:“我倒有个办法可以治她们。” 她拿来一颗苹果,把门口玩的陶欣迎和陶乐迎叫了进来:“你们想吃苹果吗?” 姐妹俩连连点头。 陶华拿起小刀,把苹果一分为二,只是特意地分成了一大一小。 “喏,欣迎,这一半给你。” 她把那个看起来稍大的果子递给了陶欣迎。 “乐迎,这个是你的。” 她把那个稍小的一半递给了陶乐迎。 陶欣迎拿到自己的苹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身边的陶乐迎小嘴一瘪,带着哭腔指着姐姐手里的:“姑姑,姐姐那个更大,我的小,不公平!” 陶华煞有介事地拿过来陶欣迎手里的那半,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然后在陶欣迎惊愕的目光中,张开嘴,狠狠咬了一口,直接啃掉了将近三分之一。 “好了。” 陶华把那个残缺不全的果子塞回目瞪口呆陶欣迎手里,口齿不清地道:“现在一样大了。” 这下换陶欣迎不乐意了,她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丑陋不堪的果子,指着妹妹的那个完整的,反驳道:“才不一样呢,妹妹那个更大,我的小了!” 陶华一脸“惊讶”地转向陶乐迎:“让我看看……” 她不由分说,一把拿过陶乐迎手里那个。 在陶乐迎惊恐万分的注视下,陶华再次张开“血盆大口”,也把她的啃掉了近三分之一。 “喏,给你。” 陶华把同样变得残缺丑陋的果子塞回陶乐迎手里:“现在,一样了吧?” 如此反复,陶华三口并作两口,很快风卷残云地把陶乐迎和陶欣迎手里剩下的果子啃得干干净净。 最后她把光秃秃的果核塞回彻底懵圈的姐妹俩手里,拍了拍手,抹了抹嘴边的果汁,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声音轻快地问:“现在,都没意见了吧?” 自此,陶乐迎和陶欣迎再也没有因为分东西而吵过架,而是先默默拿了,再商量着分。 等陶华休假结束,回了北城,陶家又变回了忙忙碌碌的日常模式。 很快,两个娃娃放了寒假,陈逸凝又没时间画画了,便常常在大家都睡后再开始,这一画,便常常忘了时辰。 陶冠泽起夜的时候,下意识往身旁一摸,还是空荡荡的。 客厅方向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趿拉着旧布鞋,悄没声地踱过去。 只见陈逸凝侧身对着他,坐在餐桌旁。 餐桌上铺着旧报纸,报纸上是摊开了的颜料和画笔。 许是怕灯光太亮打扰到家里人休息,陈逸凝只开了一盏台灯,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颜。 桌角,已经摞起了好些练笔的作品,有家里的院子,有厨房的灶台,有孙女的虎头鞋。 陶冠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看着。 看着看着,心里蓦地一酸。 他悄悄退回了卧室,那一晚再没睡着。 隔天,陶忠从矿上回来,带回几本新印的安全手册,封面赫然印着陈逸凝获奖的那幅画。 他还带来了矿上的夸奖:“妈,工会的吕干事送的,说要我给你留着做纪念,他还夸呢,说这水平,要是能攒个系列,稍微推一推,在专业画廊里摆着也够格。” “你别说,我还真想开个画展呢,就是没有门道。”陈逸凝半开玩笑地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陶冠泽站在一旁,心里翻江倒海。 第二天,学校里没课的时候,他就翻开通讯录,开始打电话。 电话接通,寒暄过后,陶冠泽切入正题:“老书记,是我,冠泽。冒昧打扰您啊……就是想问问……对,我老伴……她画得真好……就想问问,有没有那个门路,让专业的人给看看?” 电话那头传来老书记爽朗却爱莫能助的笑声:“画廊?哎哟,冠泽啊,你这可难住我了。我认识的最风雅的就是画黑板报的小刘了。你这事儿,我怕是使不上劲喽!” 挂了电话,陶冠泽又打给下一位。 “画廊?”对方嗓门很大,“老陶,你想买画啊?早说啊!我认识个哥们,批发新年挂历的,那大美人画得,啧,带闪光的!便宜!你要多少?” 第35章 陶冠泽哭笑不得,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是正经的艺术画廊,办展览的那种。” “哦,那不懂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回应多是“不认识”、“没接触过”、“帮不上忙啊老陶”。 直到电话簿快翻到底了,事情才终于有点儿眉目,但他也怕事情没影儿让老伴空欢喜,就没跟家里人说。 几天后,终于有了进展。 陶冠泽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腰板就不自觉地挺直了,连声应着:“好,好,没问题。明天下午是吧?恭候大驾,一定一定。” 挂上电话,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回家就把这件事给家里人说了,喜得陈逸凝一夜没睡着觉。 第二天,画廊那位负责人准时登门。 略作寒暄,他便切入正题:“陶老师,陈老师,方便让我先看看作品吗?” 陈逸凝深吸一口气,有些忐忑地从里屋拿出两幅她最满意的画作。 一幅是秋日矿山的写意,色彩浓烈奔放。 另一幅是窗台上的午睡的狸花猫,笔触细腻温柔。 画廊负责人凑近了,仔细端详了很久,眼中赞赏的神色越来越浓:“非常好!” 他直起身,语气热切:“陈老师的笔触兼具力量与柔情,色彩表现力极具个人风格!我们画廊很有兴趣为您筹备一个个人画展。” 他环顾了一下客厅,问道:“这样的作品,您这里还有多少?我们需要至少十五到二十幅,最好是能组成一个系列的,比如全是矿场相关的,或者全是动物相关的。” 陈逸凝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摇摇头:“其他都是练笔,也没成系列。” 眼看负责人露出失望的神色,陈逸凝找补道:“给我点儿时间,我很快就能画出来。” 送走了客人,陈逸凝立刻把家里那间堆放杂物的储藏室收拾出来,支起画架,摊开颜料,整个人如同着了魔一般一头扎了进去。 家里的天,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变了。 孩子陈逸凝也不管了,饭菜也不做了,地上都是垃圾她也能视而不见地踩过去。 最不适应的就是陶冠泽。 习惯了老伴儿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连吃口热乎饭都得自己动手。 他把目光投向了小儿子:“陶忠,你妈现在有正事要忙,这家务活儿,你多担待点。” 陶忠正瘫在椅子上听着单田芳的《三侠五义》,闻言差点跳起来:“凭什么就指使我一个啊?大哥大嫂呢?他们咋就能当甩手掌柜?” 他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地里的小白菜,可怜没人爱。 陶冠泽眼睛一瞪:“你大哥大嫂白天上班不轻松,下班还得照看欣迎和乐迎,就你下班回来没事干,做个家务怎么了?” 一旁照看孩子的姜禾听着父子俩的争执,插了句嘴:“爸,要不……咱家请个保姆吧?妈能开画展是大事,家里乱了套也不行,请个人帮忙打扫做饭,大家都轻松。” 陶振也在一旁帮腔:“对,爸,我觉得小禾说的对。” “胡闹!” 陶冠泽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咱们家里又不是旧社会地主老财,还请佣人?像什么话,会平白让人笑话的。” “行了,都别说了,老大你们俩照顾孩子,我去做饭,老二打扫卫生,就这么定了。” 陶忠拗不过父亲,满腹怨气地拿起了扫把和抹布。 他哪里是干活的料,毛手毛脚,心不在焉地一通乱干。 结果,在踩着椅子去擦拭柜子上的积灰时,椅子腿一滑,他整个人重重摔了下来。 伴随着陶忠一声凄厉的惨叫,全家人都冲了出来。 一阵鸡飞狗跳。 陶振小心背起龇牙咧嘴的陶忠,把他安放在自行车后座,陶冠泽在一旁扶着,留下姜禾和陈逸凝在家里看着双胞胎,三个人急匆匆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急诊室,医生一边听着家人七嘴八舌的描述,一边上手检查:“这里疼不疼?这里呢?” 陶忠疼得“嘶嘶”直叫。 第37章 按照医生的要求,陶振背着陶忠去拍了个片子。 片子出来后,医生对着灯光仔细看了半晌,眉头微微蹙起又松开。 “嗯。”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缓,“骨头没断。” 围在旁边的陶振和陶冠泽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医生用笔尖点了点片子上模糊的一处:“踝关节严重扭伤,韧带拉伤得很厉害。” 他放下片子,看向陶忠:“得打上石膏固定,起码静养个三四周,还有这条腿绝对不能用力。” “啊?要那么久?还得打石膏?”陶忠脸上血色褪尽,声音里满是绝望,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然好不利索,以后容易成习惯性扭伤。年纪轻轻的,想留个病根啊?”医生干脆利落地开了单子,“去缴费拿药吧。” 这下好了,陶忠直接向单位请了长假,被打上厚厚的石膏,大多数时间都要躺在家里的床上休养,出行全靠一副木质拐杖。 陶振看着客厅乱七八糟的样子,叹了口气,再次提出建议:“爸,小忠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咱们还是花点儿钱请个人吧,也就一段时间的事,省心又省力,大家都轻松,妈也能安心画画。” 姜禾顺着丈夫的话劝道:“对啊,爸,请个人的钱咱们还是有的。” 咱家可是中了大奖的人家! “不行。”陶冠泽依旧是两个字,仿佛毫无转圜的余地。 “外人哪有咱自家人尽心?再说,花那冤枉钱干什么,我还没老到动不了,我来。” 他宁可自己累死,也舍不得那笔在他看来完全不必要的开销,更信不过外人来插手家事。 可这份豪情壮志,到底没能熬过二十四小时。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陶冠泽就钻进厨房,决心为全家操持一顿像样的早餐。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并不熟练的“交响乐”。 陶冠泽摸摸碗筷,又拿着锅铲在铁锅上磕碰半天,再往锅里倒上油,看着油面渐渐泛起波纹,他才突然想起葱姜还没备好,急忙转身去翻找。 就在他背过身的那几秒,锅里的油已然过热,“轰”得一声,锅里窜起半尺高的火苗,黑烟滚滚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灶台。 陈逸凝是被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呛醒的。 她披上外套冲进厨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陶冠泽正手忙脚乱地举着锅盖当盾牌,试图挡住那锅愈演愈烈的“邪火”,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慌。 陈逸凝赶忙冲过去好一番折腾,火才终于被扑灭,只剩下烧焦的锅底和一屋子狼藉。 她望着灶台上溅得到处都是的油渍和熏黑的墙壁以及那口报废的炒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逸凝默默地拿起抹布,浸湿后开始擦拭台面。 陶冠泽脸上挂不住,却还强撑着面子:“意外,纯属意外……这点小事而已……你、你快回画室去,这儿我能收拾。” “我还能画得进去?”陈逸凝头也没抬,“我再画下去,下次你是不是要把房顶都掀了?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陶冠泽还想争辩,老脸涨得通红。 正吵着,舒美英、单言和王兰,如同约好了一般,领着自家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浩浩荡荡地涌进了陶家院子。 “咦?什么味儿啊?” 走在前面的单言最先吸了吸鼻子,疑惑地停下脚步。 紧跟着的宋远舟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嗅着空气,言简意赅:“火。” 舒美英眉头一皱,肯定地道:“就是糊锅的焦味儿。” 三个大人带着小孩寻着争吵声,到了厨房,看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当即就明白了八九分。 舒美英二话不说就从厨房门后取下一条半旧的围裙系上,利落地卷起袖子:“这种事儿我们三个来,你就安心画你的画去。” 单言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孩子我们也一并看了。” 王兰接过陈逸凝手上的抹布,笑着轻轻把她往画室方向推:“今天这儿归我们收拾,你快去忙。” 三人从早到晚,带着孩子在陶家呆了一天。 晚上陶冠泽下班回来,舒美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剁白菜猪肉馅儿,准备包饺子。 王兰已经把里里外外的桌椅擦了一遍,正要去扫地。 单言则看着满屋乱跑的姚晟楠和陶乐迎,头疼得很。 见陶冠泽进门,单言立刻道:“陶叔,你看着孩子们,我去给舒姨搭把手。” 舒美英三人在陶家帮忙,自然也就顾不上回自己家做饭,几人一商量,决定三家人都来陶家一起吃饭。 舒美英一人要做十三个大人,五个小孩的饭,工作量着实不小。 第36章 还没等陶冠泽答应,单言就走进了厨房。 三岁半的姚晟楠很快就发现了新的目标。 他身上披着一条从床上拖下来的绛红色缎面被单,腰间用一根塑料晾衣绳胡乱系着,一路拖曳而来。 姚晟楠学着最近热播古装剧里皇帝的样子,将两条小眉毛高高挑起,做出威严的表情,挥舞着短短的手臂道:“赐座!” 接着,他转身指着刚坐下的陶冠泽,奶声奶气地命令:“陶爷爷,你说‘谢皇上’!” 陶冠泽被这阵势逗得哭笑不得。 陶乐迎看得兴奋极了,立刻有样学样,爬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指着陶冠泽:“见了朕还不跪下!” 楼璟煜永远是陶乐迎的小跟班,他立刻举起鸡毛掸子,当作尚方宝剑,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大有陶爷爷不跪下,他就给一棍子的架势。 陶冠泽根本来不及歇歇乏,立刻开始哄孩子。 也得亏宋远舟和陶欣迎两个人坐在一旁自个玩自个的,要不然陶冠泽还真管不过来这几个小娃娃。 三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围住了陶冠泽。 陶乐迎从梳妆台摸出了姜禾的一支口红,使劲旋出一大截,爬到爷爷身上,认真地在他两边脸颊上各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红圈当“腮红”。 楼璟煜手里被塞进几根彩色皮筋,在陶乐迎的指挥下,给陶爷爷扎小辫。 不一会儿,陶冠泽花白的头发就被揪出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 陶冠泽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笑着,任由他们胡闹。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举高了装模作样地看,眼角悄悄出现了细密的笑纹。 宋尚德和宋玉下班后推门进来,一抬眼就看见来陶冠泽的“新造型”。 宋尚德指着老友的脸,大笑道:“哎哟我说老陶,你这是要登台唱戏啊?哪个角儿?媒婆吗?哈哈哈,还是说你要参加选美比赛?咱这年纪可超纲了啊。” 陶冠泽老脸一热,把报纸卷成一个棍子,作势要打他,实际屁股根本没离开椅子。 没多久,楼诚也到了,看见陶冠泽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也是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叔,哈哈哈,您这发型太、哈哈哈哈哈、太时髦了,走在街上回头率绝对百分之百!” 秦思和姚安进来时,手里拎着几瓶桔子汽水。 最后回来的是陶振和姜禾小两口。 姜禾吸了吸鼻子,笑着夸道:“这味儿,闻着就是舒姨的手艺,太香了,勾得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舒美英笑了笑,招呼着他们:“你们俩回来的时间刚好,快去洗洗手吃饭。” 说完,她就转身去画室叫陈逸凝了。 单言和王兰正忙着往大圆桌上端菜。 有油亮亮的红烧肉,胖乎乎的白菜饺子,香香辣辣的辣炒鸡丁,还有清爽的小菜,足足有十六个盘子,摆满了一大桌。 单言拿出一个大号的搪瓷碗夹了些菜,另盛了满满一碗饺子,又配了一小碟香醋和一小碟捣得烂烂的蒜泥,跟大家说:“你们先坐,我去给陶忠送去,他脚不方便,就让他在屋里吃吧。” 姚安正好从厨房洗完手出来,自然地接过托盘:“我去吧,你们忙了一天了,歇会儿。” 她端着饭菜,轻轻敲了敲陶忠的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陶忠口齿不清的声音。 姚安推开门。 陶忠正半靠在床上,一条伤腿搭在被子上,一条好腿放在被子下,面前放了两个袋子,一袋是瓜子,一袋是磕完的瓜子皮。 他倒是还挺会享受的。 陶忠显然没料到是姚安送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把手里没磕完的瓜子扔了回去:“我、我房间有点乱,没来得及收拾……” 姚安目光快速扫过有些凌乱的床头柜,上面散落着药瓶、报纸、瓜子壳和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 姚安将托盘又端了回去,回来后利落地先将药瓶归拢到一角,报纸叠好,瓜子壳和苹果核扫进垃圾桶,很快清出一块干净的空地。 这才回身又把托盘端过来,放在收拾好的桌面上。 她侧过头,轻声问:“我扶你坐过来吃吧?” 陶忠只觉得耳根有点发热,低低“嗯”了一声。 他扶着姚安伸过来的手臂,借力挪到床沿。 她的手臂看着纤细,却很有力,稳稳地支撑着他。 陶忠哑声道:“谢……谢谢啊。” 姚安将陶忠背后有些歪斜的枕头拍松摆正,又把滑落的被子拉好:“你慢慢吃,有事就叫我们。” 说完,她便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留下陶忠对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心思又动了起来。 外间的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四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孩子们则挤在旁边支起的小桌边,一个个吃得满嘴油光。 饺子的热气和饭菜的香气氤氲在温暖的空气里,渐渐融化了窗户上的冰霜花。 楼诚嗓门最大,举着酒杯起哄:“凝姨,你要是办了画展,我们组团去给你捧场。” 第38章 大家纷纷笑着举杯,七嘴八舌地附和。 陈逸凝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红。 就在陶忠拆完石膏去上班的那天,陈逸凝终于为她的矿工系列画上了最后一笔。 她立刻给画廊负责人打去电话。 舒美英、王兰、单言围在她身边,屏息等待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墙上那架老挂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 “电话通了吗?”姚晟楠踮着脚尖,好奇地想往里挤。 王兰立刻回头,对着几个吵吵嚷嚷的孩子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发出轻轻的“嘘”声。 孩子们立刻被这气氛感染,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胖乎乎的手指贴在嘟起的小嘴上,连最活泼的陶乐迎都乖乖闭紧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 终于,电话被接起。 “喂?哪位?”是画廊负责人的声音,只是比记忆中沙哑了许多,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搬动箱子的摩擦声。 “是我,陈逸凝。我上次……” “陈女士啊,哎……”没等她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负责人停顿了一下,道,“正想怎么跟您说呢。” 陈逸凝的心咯噔一下。 “画廊,办不下去了。”男人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我最近手头经济比较紧张,准备把这个画廊卖了。” 也是他手欠,去赌场玩了一圈儿,就被人下了套,给套进去了,半生的心血都打了水漂。 陈逸凝的心猛地向下坠去,她握紧了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画展……” “哎哟,我的陈老师。”男人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画廊都没了,还谈什么画展啊?对不住了啊,您的画挺好的,但……唉……” 后面的话,陈逸凝一个字也没听清了。 她耳朵里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嗡嗡鸣响,混杂着那句“画廊都没了,还谈什么画展啊?”在脑颅内反复回荡、撞击,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忘了对画廊负责人表示安慰,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机械地挂上了电话。 陈逸凝愣愣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 世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 这么多天来的心血,无数个日夜的坚持,对未来的憧憬,都在这一刻被那通电话击得粉碎。 细心的舒美英最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走上前,轻轻揽住陈逸凝肩膀:“怎么了?那边怎么说的?” 陈逸凝猛地扑进舒美英怀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复述出那个残酷的消息。 王兰、单言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 然而,这些话,陈逸凝一句也听不进去。 舒美英看着姐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既是心疼又是着急。 她冲王兰和单言使了个眼色,很快,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关系紧密的几家。 傍晚时分,各家能拿主意的代表,舒美英、王兰、单言、宋尚德、还有刚下班回来的陶冠泽、陶振、陶忠和姜禾,都聚到了舒美英家不算宽敞的客厅里。 气氛有些沉闷,话题中心自然是陈逸凝和她那场夭折的画展。 “画展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舒美英首先打破沉默,“逸凝为这批画付出了多少,掉了多少肉,熬了多少夜,咱们左邻右舍都看得真真儿的。” “可画廊都没了,还能咋办?”王兰叹了口气。 一直沉默的单言忽然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画廊没了,咱们自己不能给办一个吗?” “自己办?”众人都是一愣。 “对!自己办!”单言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也快了起来,“咱们找地方,自己布置,自己宣传,就请咱们街坊邻居、矿上的工友、家属们都来看看。我就不信了,咱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这么多双手,还撑不起一个画展了。” 第37章 这个大胆的提议,像一颗炽热的火种,瞬间丢进了干燥的柴堆,腾地点燃了大家心中的激情与斗志。 “对啊!这主意绝了!我怎么没想到!” “那场地呢?” “咱们矿区的工人文化宫,或者街道那个活动室,能不能借来用用?” “我去问问文化宫管理科的老钱,以前跟我一个班组喝过酒的,多少有点交情,我今天就去探探口风。”宋尚德拍着胸脯。 “街道那边,我去和陶叔去问。”楼诚也摩拳擦掌地附和道,眼神里充满了干劲。 然而,宋尚德那边很快碰了壁,文化宫场地紧张,年底各种汇演、会议排得满满当当,而且对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民间自发行为”完全不感兴趣,客气地婉拒了。 找场地的压力和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陶冠泽和楼诚肩上。 陶冠泽熬夜斟字酌句地写了介绍信,楼诚拿着去居委会求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盖到了红章。 然后两人拿着介绍信,去找了街道办公室那位姓刘的主任,反反复复地说举办这个画展是“丰富矿区职工家属文化生活”、“弘扬咱们工人阶级无私奉献精神”、“积极响应上级精神文明建设号召”的大好事。 刘主任也很为难。 活动室那都是有正常场地安排的,借了他们其他人也会有意见,再说也没有这种先例。 还有经费问题,水电费谁出? 更重要的是安全问题谁负责?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主任拒绝了。 陶冠泽这次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执着。 他几乎天天准点去街道办“报到”,也不多吵吵,就默默地坐站在走廊上,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的架势。 偶尔遇到刘主任出来上厕所或者打水,他就立刻靠上去,重复那几句几乎能背下来的请求。 刘主任被他烦得,本来就没几根的头发都要掉没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一周后,刘主任终于极其勉强地松了口,捏着鼻子同意将街道活动室旁边一个长期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借给他们使用三天,还附加了一堆条款:不得损坏墙壁、自负安全、结束后恢复原样、水电费自理等等。 陶冠泽几乎是雀跃着跑去看了场地,然后,心凉了半截。 那房间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扇糊着厚厚灰尘的小窗透进微弱的光线,墙壁斑驳发黄,残留着不知哪年的标语痕迹和霉点,角落里堆着些缺胳膊断腿的破旧桌椅、废弃的宣传栏板和标语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混合物的味道。 家属院的伙伴们哪会就此放弃,不过一晚上就大致清理出来了。 陶振又去街上买来了好几大匹浅蓝色劳动布,与楼诚和宋玉一起,登高爬低,用图钉把这些布绷在了斑驳不堪的墙壁上。 破旧的房间像被施了魔法,那些碍眼的瑕疵被完全遮盖,蓝色的背景墙赋予了整个空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庄重感,竟然真的有了几分“艺术展厅”的雏形和气质。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环节,挂画。 陶家人趁陈逸凝神思恍惚的这段时间,偷偷摸摸地把画运了出来,陶振和宋玉负责悬挂,姜禾和宋尚德则往后站些,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画框的水平度、间距和高低位置,大声指挥着。 “左边再高一点!哎哎,过了过了,稍微低一点点,好,稳住。” “右边那幅往你那边挪一厘米,对,就那样。” “好了好了,正了,非常正,完美。” 怕室内自然光线不足影响观感,各家各户都把家里的台灯和落地灯贡献了出来。 邻居们精心调整着每一盏灯的角度和远近。 画作的名称和简介标签,由公认字写得最漂亮、最工整的陶冠泽负责。 他找来了红纸,用尺子比着,小心翼翼裁剪成大小完全一致的整齐纸条,然后凝神静气,用一支小楷毛笔,蘸饱了墨,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每一幅画的名字和简短的创作说明,甚至还包括了他所了解到的创作灵感和小故事。 宣传方面,邻居们更是各显神通,发动了一切可以发动力量,自发地成了“义务宣传员”,见到熟人、同事、朋友就不遗余力地推荐。 秦思的工作是在小卖部看店,只要有人来买东西,不管熟不熟,她都会热情地跟人念叨:“大兄弟,这周六,在活动室旁边那个小厅有画展嘞,画咱们矿工的,画得可好了!” “大妹子,凝姨你知道的吧?她要办画展了,你一定得去看看啊,不要票的。” 陶冠泽则是写了好几张字迹醒目的大海报,让陶忠用老式的面糊浆子,贴在了居委会公告栏上。 当然,煤矿大门旁的宣传栏上他们也没放过,只要是显眼能贴的地方,都贴上了。 红纸黑字,引来不少上下班的工人驻足观看。 而这一切的筹备工作,处于情绪低谷,整日神思恍惚的陈逸凝几乎全然不知。 舒美英、王兰和单言还特意编了些理由,比如: “我要出去办点事。” “孩子闹着来找欣迎、乐迎玩。” 硬是把家里的娃娃轮番塞给她照看。 一个人带五个孩子,陈逸凝被折腾得更加头晕脑胀,根本无暇他顾。 她只是觉得,大家最近似乎都特别忙,全都早出晚归的。 终于到了画展开幕这天。 舒美英来到陶家,看着依旧有些萎靡的陈逸凝,神秘兮兮地说:“别老闷在家里了,走,跟我出去透透气,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第39章 陈逸凝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脸上写满了疲惫,本能地摇头推拒:“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俩孩子要看着呢,实在走不开。” 一旁的姜禾立刻接过话头:“妈,您就放心去吧,孩子有我呢。您这几天太累了,正好跟舒姨出去透透气。” 说着,她轻轻将婆婆往门外推了推。 舒美英根本不给陈逸凝再次拒绝的机会,热络地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将她半推半拽地带出了院门。 陈逸凝拗不过她,只得无奈地跟着,脚步还有些迟疑。 走到活动室附近,陈逸凝才慢半拍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平日里饭后才热闹起来的小广场,此刻竟三三两两地聚着人,而且似乎都在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咦?”她心生疑惑,忍不住问道,“今天这是有什么集体活动吗?我怎么没听说?” 舒美英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神秘地笑了笑,手下又加了把劲拉着陈逸凝往前走:“对啊,有大活动。专程为你办的,去了准保吓你一跳!” “为我?”陈逸凝更糊涂了,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越靠近活动室,人似乎越多。 等到了那个小杂物间门口,舒美英终于松开了手,轻轻将还在发愣的陈逸凝往前推了一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喏,到了,快进去吧。” 陈逸凝踉跄半步,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一眼,她就惊住了。 柔和的灯光下,她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作,此刻正一幅幅地挂在墙上,静静地接受着人们的注目。 蓝色的衬布将她笔下那些矿工兄弟黝黑的面庞、刚毅的线条、还有眼底深处那簇不灭的光,衬托得如此鲜明而生动,好像下一秒他们就要从画布上走下来。 每一幅画下面都贴着工整的红色标签,上面的字体,她很熟悉,是她老伴儿陶冠泽写的。 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有不少她熟悉的街坊邻居,也有一些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人们低声交谈着,指点着,目光在一幅幅画作上流连忘返。 她看到有人在一幅画前驻足良久,抬手悄悄抹了下眼角。 看到两个老工友站在另一幅画前,激动地比划着,仿佛在回忆画中的场景。 她看到了刚拆了石膏的陶忠和陶振正同几位穿着旧工装的朋友说话。 看到陶冠泽口沫横飞地讲解:“这幅啊,画的是井下刚交接班的时候……我老伴为了画这个光影效果,琢磨了好几个晚上……” 她看到了穿梭在人群里,轻声提醒着追逐打闹的孩子们“小声点,好好看画”的单言和王兰。 她看到了宋尚德、宋玉、楼诚、姚安…… 她还看到了理发店的老张师傅,喜欢下棋的老赵,小卖部的老李头、居委会的杨大姐…… 陈逸凝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眶瞬间就红了,视线也变得模糊,她好像置身于一场不敢奢望的梦中。 舒美英把陈逸凝拉进展厅中央,交谈声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耳朵。 这些绝大多数一辈子都没进过真正的美术馆,不懂什么印象派、抽象派,更说不出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这些名词的人们,此刻正真诚地围在陈逸凝的画作前,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达着最真实的感受。 第38章 “你看这矿灯照出来的光,这汗珠子从脸上淌下来的样子,就跟真的一样,好像都能感觉到井下的热气。”一个老矿工指着画中的细节,对身旁的人说。 “凝姨真是神了!把咱矿工的那个劲儿,那个魂儿都给画出来了!”一个年轻些的矿工忍不住赞叹。 “看着这些画,心里头咋又酸又暖和的呢……” “这画的是井口罐笼吧?让我想起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了……” 在这些真诚的赞美声中,一位穿着整洁的灰色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显得格外不同。 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出奇的专注和投入,几乎在每一幅画前都停留很长时间,时而凑得很近,细看笔触和色彩的运用,时而退后几步,远观整体的构图和气韵,不时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最后,他目光扫视一圈,等人群稍稍散去一些后,他径直走到被几个老邻居围着的陈逸凝面前,礼貌地开口问道:“您好,冒昧打扰。请问,您就是这些画作的作者,陈逸凝老师吗?” 陈逸凝看着这个陌生人,点了点头。 男子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简洁的名片,双手递了过来:“您好,陈老师。敝姓林,林志成。我是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下属《群众艺术》杂志社的美术编辑。” “这次正好到咱们矿区来采风,收集一些工人阶级题材的创作素材,很偶然地在宣传栏看到了海报,就冒昧前来参观学习。您的这些作品,水平非常高,让我非常感动和震撼!” 林编辑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您的这些画作,不仅技法扎实深厚,造型准确,更难得的是,它们充满了极其深厚的生活气息和真挚灼热的情感力量。” 他顿了顿,终于说到了重点:“我们杂志社目前正在积极筹备一期重点专题,就是反映改革开放新时代下工人阶级精神风貌和奉献精神的。不知您是否愿意选择其中的两到三幅作品授权给我们,在我们下一期的《群众艺术》杂志上发表?我们会支付您相应的稿酬。” 这番话让众人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但林编辑的话还没完,他稍稍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省文联呢,偶尔也会协助一些像您这样有显著潜力并且扎根基层的优秀作者。我们可以给您在省城联系一些正规且条件更好的小型展览空间,帮您做一些推介活动。如果您本人有兴趣,或许……我们可以进一步详细谈谈?”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陈逸凝,脸上写满了喜悦和激动。 梦想或许会暂时被冰冷的现实搁浅,但真诚的努力和温暖的人心,总会汇聚成光,为它重新照亮前进的方向,甚至开启一扇意想不到的、通向更加广阔世界的窗户。 这么个好机会,陈逸凝自然不会错过。 就在陈逸凝的艺术生涯迎来意想不到的转机之后,老邻居宋尚德的人生却要走到了一个转折点:他到了年龄,马上要退休了。 一九九六年六月,矿区迎来了又一个夏天。 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在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万物生长的季节,宋尚德却感觉自己正在枯萎。 周五下午,矿上为他举办了退休欢送会。 会议室里挂起了红色横幅,桌上摆着瓜子和水果糖,领导们挨个儿讲着冠冕堂皇的感谢词,同事们鼓掌微笑。 一切按部就班,恰到好处。 宋尚德坐在主位上,穿着那件只有重要场合才穿的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 他勉强笑着,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老宋啊,以后你可就轻松啦,要开始享清福了。” “宋科长,以后早上再也听不见你吆喝着点名了,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以后就是享受生活的时候了,下下棋、养养花、带带孙子,好好歇歇,多让人羡慕。” 这些话语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夏日的蚊虫,驱之不散。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喉咙发紧。 三十八年了。 他从一个被叫小宋的毛头小子变成了现在的老宋,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座矿山。 现在,一个欢送会把他三十八年的岁月打包送走了。 欢送会结束后,他独自一人清理着办公桌。 抽屉里堆满了历年来的工作笔记、报表、奖状。 他用麻绳仔细捆好那些笔记,手指抚过封面上年份的标记,像是抚摸自己逝去的年华。 最后离开办公楼时,夕阳正好。 他站在大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熟悉的建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明天,这里的一切就都与他无关了。 回家的路忽然变得很长。 明明走了几十年,今天却觉得陌生。 巷子里的孩子们追逐打闹,看到他,礼貌地喊一声“宋爷爷”,就又跑开了。 他不再是“宋科长”,只是“宋爷爷”了啊……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宋尚德就醒了。 三十八年养成的生物钟顽固地运作着,不管他是否还需要早起。 他习惯性地坐起身,穿上衣服,坐在堂屋,一时不知道今天能干什么。 儿媳单言在厨房准备早饭,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爸醒了?再睡会儿吧,又不用上班。”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宋尚德闷声道:“睡不着了。” 洗漱完毕,他坐在餐桌前,看着熟悉的饭菜,忽然没了胃口。 宋尚德扒拉着碗里的稀饭,米粒一颗颗数得清楚。 饭后,宋尚德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儿,还是不知道干什么。 “我出去走走。”他喊了一声,没等回应就出了门。 清晨的矿区活动室外,有不少人在打太极,室内看起来也有两桌下棋的。 几个相识的退休老同事看见他,招手让他过去。 “老宋,你也终于解放啦!”前运输科长老孙拍拍他身边的凳子,“来,这儿坐。” 宋尚德勉强笑笑,坐下看他们下棋。 “以后天天都能来了。”老孙说,“我们这儿正缺个高手呢。” 宋尚德心不在焉地看着棋盘,心思却飘远了。 第40章 他看见门口闪过几个年轻的身影,那是上早班的人。 曾经,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宋尚德忽然站起身:“我出去转转。” 他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为神思恍惚,突然撞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烦躁地“啧”了一声:“老头,看着点路啊,这么一把年纪了,再给你撞散架了我可担待不起。” 宋尚德被说得过去有些懵,等年轻人已经走远了,他才缓过来,拍了拍肩膀,吐出一句:“你怎么说话呢!” 他回到家,“砰”地一声关上门,把单言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单言问。 宋尚德不说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 那个年轻人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这么一把年纪了……这么一把年纪了……” 单言走过来,小心地问:“爸?出去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宋尚德猛地站起身,走进自个儿的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敲在他的心上,脑袋里很是混乱: 我老了? 真的不中用了? 已经成了碍手碍脚、惹人厌烦的老废物了?! 直到晚饭时分,宋尚德还是没缓过来。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气氛有些沉闷。 “爸,退休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很少主动挑起话题的宋玉都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试图打破僵局。 可这话恰恰戳中了宋尚德的痛处。 宋尚德哼了一声:“能怎么样?等死呗。” 一句话噎得宋玉不知道怎么接了。 单言连忙打圆场:“爸是闲不住,一下子还不适应清闲日子。这样,明天周末,让宋玉陪您出去下下棋?或者去河边钓鱼散散心也好?” “不去。”宋尚德扒拉着碗里的饭,“没意思。” 饭后,宋尚德又回到自个儿房里,关上了门。 他坐在桌前,目光扫过房间,忽然,他站起身,开始翻箱倒柜,从抽屉底层找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是去年单位发的,一直没用。 第二天一早,宋家人被一阵敲打声吵醒。 宋玉揉着眼睛走出卧室,看见父亲正在客厅里忙活,问道:“爸,这一大早的干什么呢?” 宋尚德头也没抬,手里拿着一把老旧的木工卷尺,眯着一只眼,对着墙壁反复比量,然后在小本子上记下一串数字:“我在进行家庭资源优化整合。” 第39章 “优化?整合?”宋玉感觉自己还没睡醒,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 这时,单言也披着衣服出来了,看着狼藉的堂屋一脸茫然。 “还有这个。”宋尚德拿出两个稍小一号的本子,“这是给你们俩的。从今天起,所有家庭开支,大到买家电,小到买根针,都必须严格记录。每日清,每月结。如果是有票据的,要贴附在背面备查。” “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以前我忙工作,没空精细化管理。现在好了,我有的是时间,我们必须建立严格的制度,杜绝浪费,优化支出结构。” 宋玉和单面相觑,哭笑不得:这是把单位那套搬回家了。 早饭过后,宋尚德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更旺了。 他背着手,开始了首次“家庭卫生大巡查”。 宋尚德踩在椅子上,用手指抹过柜子的顶部,看到指尖那一点灰尘,立刻皱起眉头:“单言啊,你看这里,灰尘积聚,影响空气质量,也容易滋生细菌。打扫卫生要讲究全面、彻底,不能只做表面文章的。” 单言拿着抹布站在下头,哭笑不得:“爸,这柜子顶上一米八,我平时哪够得着啊。” “办法总比困难多!”宋尚德打断她,弯腰接过单言手里的抹布,亲自示范,“你像我这样,垫个凳子不就解决了?要有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接着,他溜达到厨房,打开冰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冰箱内部收纳太混乱了。生熟食没有分区,塑料袋堆叠,既串味又降低制冷效率。” 他一边抱怨,一边开始动手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掏出来:“我给你们规划一下,这一层,专放剩菜,这一层,放新鲜蔬菜水果。还有鸡蛋必须放回蛋托,按日期先后摆放,先进先出。” 看着宋尚德拿着尺子比划冰箱隔层的高度,又找来几张纸准备做标签,单言彻底陷入了沉默。 整个家一夜之间变成了宋尚德退休后的新工作地点,而他,还是那个一丝不苟、严格把关的“总工程师”。 一周后,单言再也受不了了。 她拉着宋远舟,悄悄溜出家门,直奔陶家,长舒一口气,道:“凝姨,让我们躲躲,我再在家待下去要疯了。” 陈逸凝笑了:“怎么了这是?” 单言瘫坐在椅子上:“我爸现在把家当单位管,我们就是他的下属员工。我快窒息了。” 等姜禾下班回家,单言正跟陈逸凝嘟囔道:“帮我出出主意,再这么下去,我不是疯就是得离家出走。” 陈逸凝回:“你爸这是退休综合征。突然闲下来,找不到存在感了,就想找点事来证明自己还有用。” “那也不能可着我们折磨啊!”单言哀嚎。 姜禾了解了情况后,出了个主意:“得给宋叔找个正经事做,让他把精力发泄出去。他不是爱打那个啥球么?好像叫匹克球?你让他教孩子们打球去呗。有事干了,就不会整天盯着你们了。” 正说着,宋玉来了。 他早上出门时,单言就跟他打过招呼,说要带儿子去陶家“避避风头”,让他下班直接去接。 单言迎上去,飞快地把姜禾出的主意重复了一遍。 宋玉一听,眉头微微皱起:“让我爸教孩子打球?这能行吗?他那个脾气,在矿上训徒弟都训哭过好几个大小伙子。这群小豆丁,别还没学会打球,先被他吓出个好歹来。” 单言叹了口气:“那你说咋办?总比他现在这样,把家当单位管强吧?” 时间不早了,一家三口告辞,回到了自己家。 刚进院子,就看到宋尚德背着手,站在一丛长得张牙舞爪的绿植前,面色冷沉。 看见儿子进来,他立刻指着那些半死不活的植物,开始数落:“宋玉,你看看你弄回来的这些东西,啊?叶子黄不拉几,风一吹就落一地,增加多少清扫的工作量?” 宋玉看着父亲严肃的表情,再看看只是掉了两片老叶子的植物,这一瞬间,他觉得姜禾的主意绝对值得认真考虑!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宋玉就带着妻儿“逃”到了陶家,美其名曰“串门”。 大人们聊天时,外面下起了雨。 陶乐迎看着窗外,眼睛一亮。 她拉拉姐姐陶欣迎的衣角,又对宋远舟招招手。 三个孩子趁家长们聊天没注意他们,悄悄溜到门口,看着院子外面形成的小水坑,跃跃欲试。 陶乐迎第一个冲出去,小脚丫啪嗒一声踩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她咯咯笑起来,又跳了一下。 陶欣迎和宋远舟见状,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他们却毫不在意,在水坑里跳来跳去,笑声清脆。 姚晟楠听见动静,二话不说,直接冲进雨里,加入战局。 楼璟煜从自家门口探出头来看,站在房檐下犹犹豫豫。 陶乐迎跑过去,伸出湿漉漉的小手把他拉进了雨里:“来玩!” 孩子们的笑声惊动了屋里的宋尚德。 他推开窗户,看见几个孩子在水坑里玩得正欢,浑身湿透,还沾了不少泥点,顿时皱起眉头。 “回来!都回来!雨水多脏啊!感冒了怎么办!”他喊道。 楼璟煜听话地跑回了家门口的房檐下。 其他几个孩子正玩得高兴,哪肯听他的。 姚晟楠甚至冲他做了个鬼脸,跳得更欢了。 宋尚德急了,撑起伞就冲出院子:“远舟,回家!” 他一把拉住孙子的手,往家里拽。 宋远舟不情愿地跟着,一步三回头。 把孙子拽回家后,宋尚德又返回雨中,这次的目标是陶乐迎和陶欣迎。 “回家去。”宋尚德边说边把两个小姑娘拉回了家,然后出来拉姚晟楠。 姚晟楠机灵地躲闪着,但还是被抓住拽回了家。 这时,陶乐迎趁宋爷爷不注意,又溜了出来,继续踩水坑。 等宋尚德从姚家出来时,发现刚才被拽回去的宋远舟又被陶乐迎拉出来了。 而姚晟楠也再次溜了出来。 就这样,宋尚德拽回这个,那个跑出来;抓住那个,这个又溜了。 雨越下越大,他在雨中来回奔波,累得气喘吁吁,样子十分狼狈。 姜禾等人听见动静出来,正看到这滑稽的一幕。 几人立刻上前,各家领了各家的孩子,回去又是擦干,又是换衣服。 分开前,姜禾碰碰单言的手肘,低声道:“看吧,我出的主意对吧。让他管孩子,他就没力气管你们了。” 单言看着公公狼狈的样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等雨停了,消停了没多久的孩子们又迅速聚在了一起。 这次,他们的目光投向了被雨水浸透的松软泥地。 孩子们把泥巴堆成城堡、捏成小人,弄得满身满脸都脏兮兮的,头发上都沾上了黏糊糊的泥浆。 宋尚德看见这一幕,差点晕过去:“这……这……” 单言立刻抓住时机,走上前道:“爸,您看,孩子们这精力不发泄出来,就得变着法地捣蛋。光拦是拦不住的。您不是最会打匹克球吗?那可是正经运动。要不……您辛苦辛苦,教教他们?既消耗了他们这过剩的精力,又能让他们学点真本事。” 第41章 周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矿区活动室前的空地上。 宋尚德早早地就来到了这里,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运动包,神情严肃得像是要完成一项重大工程。 他把包放在地上,又从活动室里吭哧吭哧地搬出几把高低不一的凳子,整整齐齐地摆在边上作为“休息区”。 做完这些,他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布置。 不一会儿,孩子们陆续到了。 姜禾一边一个牵着陶欣迎和陶乐迎的手,慢吞吞地走过来。 宋远舟是被妈妈单言带来的,他一边走还一边揉着眼睛,一副午睡后没睡醒的样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楼璟煜安静地跟在王兰旁边,一手牵着妈妈的手,一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裤子,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和紧张。 姚晟楠被舒美英带过来时,更像只放出笼子的小猴子,一到空地就兴奋地绕着场地跑来跑去,嘴里还发出“呜哇呜哇”的怪叫声。 “好了,大家都到齐了。”宋尚德拍拍手,试图吸引这群小不点的注意力,“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匹克球教练。” 他停顿了一下,像自己当年在矿上给新工人训话一样,继续说道:“在我的课堂上,有三个要求:第一,认真听讲;第二,努力练习;第三,服从指挥。明白了吗?” “明——白——了——”孩子们参差不齐地回应着,声音拖得老长。 姚晟楠喊得最大声,但眼睛却盯着地上爬过的一只蚂蚁,很明显,他已经开始跑神了。 第40章 宋尚德从运动包里取出几个颜色鲜艳的匹克球拍和几个塑料球。 球拍比成人用的小巧许多,手柄上还印着卡通图案,是他跑了好多地儿才买到的。 这运动在国内还不流行,器具着实不好买。 “哇!”孩子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了,连昏昏欲睡的宋远舟也睁大了眼睛,他没想道,爷爷还藏着这好东西呢。 “今天我们先从最基本的颠球练习开始。”宋尚德示范了一下动作,努力让自己的姿势看起来标准,“手持球拍,将球轻轻向上颠起,注意手腕要放松,眼睛要盯着球。” 他本以为孩子们会觉得枯燥,没想到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好,现在大家分散开来,开始练习。”宋尚德下令道。 空地上立刻响起了球拍击球的声音和孩子们的欢笑声。 楼璟煜完全找不到感觉,球不是飞得太高就是根本颠不起来,有几次球拍甚至脱手飞了出去。 他着急地跺着脚,小脸涨得通红,看向王兰,想让妈妈过来帮忙。 王兰刚想上去,就被姜禾按住了:“先让他自己试试,这东西你帮了他反而学不会。” 楼璟煜旁边的姚晟楠则是另一种风格。 他根本不在意动作标不标准,胡乱地挥舞着球拍,球飞到哪他就追到哪,玩得不亦乐乎,仿佛这不是训练,而是一场追逐游戏。 宋远舟的表现出乎意料的稳定。 他虽然动作有些僵硬,但球基本上能控制在拍面上起落,只是每次球落下时他都会不自觉地缩一下脖子。 一旁的陶欣迎却遇到了困难,球总是偏离方向,不是飞得太远就是砸到自己的头。 每次,她都默默地捡回球,嘴唇紧抿,倔强地继续尝试。 而陶乐迎是几个小孩子里面的佼佼者。 她的小手稳稳地握着球拍,手腕灵活地抖动,球在她拍上有节奏地起落,虽然高度不太均匀,但对于一个三岁半的孩子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 “很好!乐迎做得非常标准!”宋尚德忍不住称赞道。 他在孩子们中间来回巡视,不时地停下来指导。 “欣迎,手腕不要太僵硬,放松一点。” “远舟,眼睛要一直盯着自己的球,你瞅乐迎的有什么用?” “璟煜,握拍要用点力,对,就是这样。” “晟楠!认真点!不是让你追着球跑!” 一轮练习下来,孩子们的表现已经明显分出了高下。 陶乐迎已经能连续颠球五六次不掉,宋远舟能颠三四次,姚晟楠能颠一两次但动作完全不标准,而陶欣迎和楼璟煜最多只能颠一次。 休息时间,陶乐迎开心地跑到宋尚德身边,寻求夸奖:“宋爷爷,我打得好吧?” “非常好!”宋尚德摸摸她的头,“你很有天赋。” 听到这话,一旁的宋远舟捏紧了球拍,眼神复杂地看了陶乐迎一眼。 休息结束,接下来的训练是发球。宋尚德先示范了标准的发球动作,然后让孩子们轮流尝试。 第一个上场的是姚晟楠,他用力一挥拍,球直接飞去了远方,他自个儿也追着球跑去,然后一边儿玩去了。 楼璟煜小心翼翼地一挥,球拍擦着球的边缘飞过,球无力地滚落在地。 得,根本没打到。 陶欣迎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挥拍,但球同样从她身边落下。 也没打到。 宋远舟调整了好一会儿姿势,终于成功将球发了出去,虽然方向有些偏,距离也有点短,但好歹是成功了。 最后是陶乐迎。 她学着陶冠泽的样子,将球抛起,手腕轻轻一抖,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对方场区内。 “好!”宋尚德忍不住喝彩,“动作很标准!” 天才,他发现了个天才! 楼璟煜看着陶乐迎,眼中流露出钦佩,而宋远舟却捏紧了拳头,僵在原地。 爷爷从没这样夸过自己。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既羡慕又不甘心。 陶欣迎很不服气,怎么她就打不到呢,她重新拾起球,站好,摆出发球的姿势。 可是无论她怎么尝试,不是打不到球就是打的太近。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她急得浑身发抖。 “好了,欣迎,休息一下吧。”宋尚德劝道。 “不要!”陶欣迎倔强地继续尝试,结果用力过猛,球拍脱手飞出,差点打到了姚晟楠。 姚晟楠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现场编了首歌:“欣迎欣迎,打球不行~乐迎乐迎,一定能赢~” 这话彻底惹恼了陶欣迎,她立刻追着姚晟楠打。 宋尚德不得不提高音量,反复强调纪律。一个下午下来,宋尚德嗓子都快喊哑了,孩子们也累得东倒西歪。 姚晟楠直接躺在了地上,四仰八叉地看着天空,楼璟煜挨着王兰坐在小凳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宋远舟和陶欣迎还在一遍一遍地练习发球,陶乐迎则帮着宋尚德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塑料球。 累坏了的宋尚德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家庭资源优化整合”、“卫生搜查”等项目也就被搁置了,单言和宋玉收获了这几天难得的宁静。 隔壁,训练结束后回家的陶乐迎累得小脸通红,却仍然兴奋不已,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陶欣迎则沉默地跟在后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回到家,陶乐迎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饭,陶欣迎却只扒拉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饱了。” 姜禾看着大女儿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她把陶欣迎拉到小房间里,轻声问:“怎么了?跟妈妈说说?”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陶欣迎“哇”得一下哭出声:“我也想当第一……为什么妹妹能学会,我就不行……” 姜禾心疼地把女儿搂进怀里:“傻孩子,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你也有你的强项啊。”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陶乐迎抱着一个被弄坏了的复杂立体拼图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能帮我拼这个吗?我拼不起来了……姐姐手最巧了,上次就是你帮我装好的。” 陶欣迎抹了把眼泪,接过拼图,手指灵活地摆弄着零件。 “这里应该这样……然后这个插在这里……”她一边拼一边讲解,很快就将混乱的零件组装成了一个漂亮的城堡。 陶乐迎睁大眼睛,由衷地赞叹:“姐姐好棒!” 姜禾摸了摸陶欣迎的脑袋,跟着夸奖:“我们欣迎真厉害!” 陶欣迎终于破涕为笑,忘记了匹克球带来的不快。 第二天午后的幼儿园,孩子们刚从小睡中醒来,一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乖巧地坐在小椅子上,等待着老师分发下午的点心。 宋远舟盯着前排的陶乐迎,心里还在为昨天爷爷夸她打得好的事而闷闷不乐。 他从图画本上撕下一小截条纸,蘸了点手工课用的胶水,猫着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陶乐迎身后。 小女孩正专注地看着老师分苹果,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宋远舟迅速将纸条贴在陶乐迎的连衣裙上,然后飞快跑回座位,指着她身后大声喊道:“快看啊,陶乐迎长尾巴啦!” 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陶乐迎,教室里顿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陶乐迎先是一愣,反手往后一摸,果真摸到了一条“尾巴”。 她眼睛一亮,开心地笑起来,还兴奋地扭动身子,让那条“尾巴”随着她的动作摇摆,好似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哇,我真的长尾巴啦!” 宋远舟愣住了,这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她会生气,或者哭鼻子,又或者害羞地躲起来。 宋远舟撇撇嘴,小声嘀咕:“真傻。” 然后他走上前去,有些粗鲁地将那条纸尾巴从她背上扯了下来。 “为什么拿走呀?”陶乐迎转过头来,眼睛里写着明显的失望。 “不好玩。”宋远舟闷闷地说,他攥着那条已经皱巴巴的纸尾巴回到座位,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比之前更加不是滋味了。 第42章 接下来的几天,宋远舟练球时总憋着一股劲儿。 夏天的日头毒得很,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小小的身影一次次挥着球拍。 可他越是急着想打出个漂亮球给爷爷看,手脚就越不听使唤。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宋远舟太想打个厉害的球了,他小脸绷得紧紧的,铆足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挥,球拍擦着球边,脱手飞了出去,他自己更是因为使力过猛,重心一歪,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场上一瞬间安静得只剩知了声,随即,孩子们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哄笑。 宋远舟又羞又恼。 第41章 陶乐迎噔噔噔地跑过来,蹲在宋远舟面前,晒得黑红的小脸皱成一团,担心地问:“痛不痛?” 她伸出小手,努力地想拉他起来。 宋远舟想也没想,胳膊猛地一甩,推开了陶乐迎:“不要你管!” 陶乐迎没防备,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愣愣地看着他。 一直看着的宋尚德眉头立刻皱紧了。 他大步走过来,先伸手把懵住的陶乐迎扶起来,拍去她裤子上的灰,才沉声问自己孙子:“远舟,为什么推妹妹?” 宋远舟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委屈和嫉妒拧成一股绳捆住了他的嘴,他看了陶乐迎一眼,然后一扭头,梗着脖子,就是不吭声。 宋尚德生气了:“给乐迎道歉。” 宋远舟还是不吭声。 宋尚德看着孙子憋得通红的脸,又看看旁边带着委屈扑进姜禾怀里的陶乐迎,再想想这几天宋远舟别别扭扭、拼命想表现又屡屡失手的样儿,忽然就琢磨出了点儿什么。 他叹了口气,弯腰把宋远舟抱了起来,拍掉他屁股后头的灰,用只有爷孙俩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因为爷爷总夸乐迎,心里不高兴了?” 心事被爷爷看穿,宋远舟的倔强瞬间垮了,他把脸埋进宋尚德怀里,小肩膀一抽一抽的,默认了。 宋尚德抱着他轻轻晃了晃:“我们远舟是小小男子汉,要心胸宽广。乐迎比咱厉害,咱就慢慢练,追上她。” 被在场外观看的姜禾安慰了几句的陶乐迎轻易地就原谅了宋远舟,她看见那球拍还躺在远处,便跑过去,将拍子拾起来,递给宋远舟:“哥哥,拍子。” 宋远舟从宋尚德怀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推开却还给自己捡拍子的小不点,心里那股酸溜溜的别扭劲儿,忽然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下泄没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拍子,手指抠着拍面,声音小的像蚊子叫:“……谢谢。” 陶乐迎立刻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白的小牙。 两人的关系,就在这个闷热的午后,莫名地缓和了许多。 自从开始跟着宋尚德训练匹克球,陶乐迎的运动量大大增加,胃口也打开了。 本就爱吃的小姑娘,现在更是吃什么都香喷喷的,饭量肉眼可见地增长起来。 七月的天气越来越热,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树叶子都晒得打了卷。 这时节,西瓜开始大量上市,成了家家户户消暑的宝贝。 陶家几乎每天都会买上一个翠皮黑纹的大西瓜,放在红色的塑料水桶里,再用绳子把水桶吊进院子的水井中,进行最原始的“冰镇”。 “吃西瓜喽——”每当陈逸凝这么拖着长音一喊,陶乐迎保准是第一个飞奔过来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奶奶手起刀落,“咔嚓”一声把西瓜杀成两半,再劈成好多片,清甜的汁水立刻淌了一案板。 陶乐迎迫不及待地拿起一片红瓤黑籽的西瓜,根本等不及坐下,站在原地就“啊呜”一大口,精准地咬在最中间那块没籽又最甜的尖尖上,满足地眯起眼睛,就连汁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也顾不上擦。 “慢点吃,哎哟,瞧这吃的。”陈逸凝看着孙女狼吞虎咽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可陶乐迎根本听不见,三两口下去,一片西瓜就只剩下了薄薄的绿皮。 她吃得实在太急,好几次黑色的西瓜籽都跟着瓜瓤一起囫囵吞了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 吃完西瓜没多久,陶乐迎就开始一趟趟地往厕所跑。 “妈妈,我又要尿尿了!”这是她半小时内第五次报告了,小脸上写满了急迫。 姜禾哭笑不得:“还不快去。” 陶乐迎上完厕所,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吞下了好多西瓜籽,立刻忧心忡忡地拉住姜禾的衣角:“妈妈,妈妈,我不小心把西瓜籽吃到肚子里了,它会不会在我肚子里长出大西瓜呀?” 那自己的小肚子岂不是要撑破了?想想就可怕。 姜禾本想直接告诉她不会,但转念一想,这是个让女儿节制饮食的好机会,于是故意严肃地说:“当然会啊!吃太多西瓜,籽又在肚子里,说不定真会长出西瓜来。” 陶乐迎吓坏了,小脸瞬间煞白,连连摇头:“不长,不长!我不让它长!” 姜禾忍俊不禁,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那以后吃西瓜要慢慢吃,记得把籽吐出来,一次也不能吃太多,知道吗?” 陶乐迎听话地点点头。 西瓜是不敢多吃了,可陶冠泽和陈逸凝心疼孙女训练辛苦,给姐妹俩买了不少小饼干,放在了透明的玻璃罐子里,嘱咐她们饿的时候可以吃点垫一垫。 陶欣迎对零食没什么兴趣,因此这些饼干便几乎都成了陶乐迎的个人专属。 这天下午,陶乐迎抱着宝贝饼干罐子,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一块接一块吃得正香。 刚下班回来的陶忠,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进门就闻到饼干的奶香味,再看到小侄女这副享受的模样,顿时馋虫大动。 他凑过去,蹲在陶乐迎面前,笑嘻嘻地商量:“乐迎,小饼干分叔叔一点呗?叔叔快饿扁了。” 陶乐迎立刻把罐子紧紧抱在怀里,身子一扭,用后背对着他,护食护得毫不客气:“不行!这是爷爷奶奶买给我和姐姐吃的!” 陶忠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那我们比赛怎么样?就比看谁吃得快,你赢了,叔叔就不吃了;要是叔叔赢了,你就分我一半,公平吧?” 陶乐迎最喜欢比赛了,尤其是吃的东西的比赛。 她用力点头:“比就比!” 于是,一场吃饼干大赛在门槛上激烈展开。 陶忠为了“赢”饼干,陶乐迎为了“护”饼干,两人都拼命往嘴里塞,咀嚼声咔嚓咔嚓响成一片。 吃得正欢时,陶乐迎突然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用手扒拉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呃……呃……”的呜咽声,身体也因为难受而不断扭动。 陶忠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扔下手里的饼干,手忙脚乱地拍她的背:“吐出来!快吐出来!” 听到动静的陶冠泽和陈逸凝从屋里冲出来,看到小孙女这副模样,魂都快吓飞了。 陈逸凝急忙去厨房倒了杯水。 陶冠泽一边把孙女抱起来顺气,一边着急地问:“怎么回事?噎着了?” 陶忠自知闯了大祸,低着头支支吾吾地。 好在几口水灌下去,陶乐迎总算把堵着的那口饼干咽了下去。 她被吓得好一顿咳,眼泪汪汪地扑进陶冠泽怀里,小身子还一抽一抽的。 经过这次事件,陶乐迎对饼干也有了点心理阴影,不敢再猛吃了。 但她着实是个天生的“觅食”小能手,总能在家里发现各种好吃的。 这天下午,大人们都在午休,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电风扇在不知疲倦地摇头晃脑,发出规律的嗡嗡声。 陶乐迎爬起来,她感觉有点儿饿,就跑去厨房,摸索了半天,不知怎地就从橱柜深处摸出了一小袋花生米。 她喜滋滋地溜到堂屋的凉席上,自个儿跟自个儿玩起了“空中接豆”。 陶乐迎把花生米高高抛起,然后仰起脑袋,张开小嘴去接,接住了就开心地蹦蹦跳跳。 一开始非常顺利,她得意洋洋得越抛越高,开始挑战“高难度”。 再次仰头接住的瞬间,一粒圆滚滚的花生米精准地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呃!”陶乐迎猛地一哽,她下意识地直起身,小手惊恐地抓挠自己的脖颈,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管被剧烈挤压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 陶乐迎惊恐地睁圆了眼,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脸也因为极度缺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变紫。 里屋小床上的陶欣迎突然身体一抖,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寻找妹妹的身影,见屋里没有,便鬼使神差地下床来到了堂屋。 在看到陶乐迎痛苦扭曲的模样和发紫的嘴唇时,陶欣迎立刻开始大喊。 最先被惊醒的是本就睡得不沉的陈逸凝和陶冠泽。 两人心里一咯噔,几乎是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好,跌跌撞撞地就冲出了房门。 紧接着,姜禾也被女儿的尖叫声吓醒,冲了出来,她身后是同样惊慌的陶振。 几乎在同一时间,陶忠光着膀子、踩着拖鞋就冲了出来,一脸的紧张,连声问道:“咋了咋了?出啥事了?!” 所有人循着陶欣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陶乐迎小小的身子已经软软地歪倒在地上,脸色是骇人的青紫,抓挠脖颈的手已经没了力气,嘴角甚至冒出了点点白沫。 “乐迎!我的娃啊!你这是咋了?!天老爷啊!!”陈逸凝一看孙女的惨状,脸“唰”得一下惨白如纸,魂飞魄散地惊叫一声,腿一软就要往地上瘫,被旁边的陶冠泽一把扶住。 第42章 姜禾看到女儿的模样,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第43章 “是卡住了!东西卡住气管了!”还是陶忠反应最快,他看到陶乐迎的样子和散落在地的花生米,立刻判断出来。 上次小侄女饼干噎住的事他还心有余悸,之后特意找医生请教过紧急处理办法。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毫不犹豫地一把捞起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小侄女,从背后抱着,一只手握拳,顶住陶乐迎的上腹部,另一只手包住拳头,用力猛地向上、向内挤压! 一下!陶忠用尽全身力气。 两下!陶乐迎的小身体随着他的力道剧烈地晃动,却依然没有反应。 三口!陶忠眼睛都红了。 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咳——呕——!” 终于,伴随着一声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一颗沾着黏液的、完整的花生米从陶乐迎嘴里喷射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大量空气涌入肺部,陶乐迎终于爆发出了响亮而痛苦的哭嚎,青紫色的小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转红润。 全家人都像虚脱了一样,陶忠更是腿一软,抱着小侄女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大夏天的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逸凝回过神来后,立刻冲上去,一把将哭得撕心裂肺的孙女紧紧搂在怀里,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吓死奶奶了……我的心肝……吓死奶奶了……” 当晚,陶家召开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严肃家庭会议,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和后怕。 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全票通过,严格限制陶乐迎的一切零食,尤其是花生、豆子、果冻这类易导致窒息的食物,所有零食锁进橱柜,由陶振统一管理,每日定时定量发放,绝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陶乐迎自己也吓坏了,乖顺地接受了这个“制裁”。 虽然偶尔看到别的小朋友吃小零嘴,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咽咽口水,眼巴巴地看上一会儿,但很快就会回想起那天的窒息感和恐惧,便抬起小手摸摸自己的脖子,然后用力摇摇头,强迫自己走开。 八月的矿区,天气更加炎热,白天的太阳把水泥路烤得发烫,到了晚上,热气依然滞留在小巷里,不肯散去,家家户户门窗大开,期盼着能有一丝凉风闯入。 陶乐迎和陶欣迎穿着小背心和短裤,躺在堂屋的竹席上,头顶的吊扇一刻不停地转着,陈逸凝坐在一旁,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们扇风,可两个孩子的额头上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奶奶,我好热啊。”陶乐迎翻来覆去,怎么躺都不舒服。 陶欣迎虽然没说话,但也是小脸通红,不停地用手背擦汗。 陈逸凝扇风的动作加快了些:“心静自然凉。” 这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陶乐迎嘟着嘴,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陶振和姜禾下班回来了。 陶振手里拎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随着他的走动,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若隐若现。 见两个孩子望过来,他一反常态地把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偷偷塞给了姜禾。 “妈,咱们先去厨房准备晚饭吧,大家都饿了。”姜禾接过,一边说一边朝陈逸凝挤眉弄眼。 陈逸凝一脸疑惑地跟着她进了厨房,姜禾立刻打开塑料袋,五根冒着白气的冰棍躺在里面,有绿豆的,有双色的,有巧克力的,各种口味,看着就解暑。 “这么热的天,要不……让孩子们也吃一支吧。”陈逸凝还是有点儿心软,小声提议。 姜禾摇摇头,压低声音:“妈,医生上次特意交代了,乐迎最近不能吃太多凉的,对肠胃不好。欣迎的咳嗽刚好利索没两天,嗓子还哑着呢,这冰东西一激,再咳起来可怎么好?” 这时,陶冠泽和陶忠也下班回来了,两人都是一身的暑气。 陶振赶紧迎上去,一边使着眼色,一边朝厨房努努嘴:“有点事要你们帮忙,在厨房呢,快去快去。” 见几人都进了厨房,陶振装模作样地拿起桌上的水壶晃了晃,然后故意提高音量:“好像没水了,我去灌点儿。” 说完他走向厨房,还不忘叮嘱两个小家伙:“你们乖乖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大人们这番鬼鬼祟祟的举动,彻底勾起了陶乐迎的好奇心。 她像只小猫咪一样,蹑手蹑脚地蹭到厨房的窗边,努力踮起小脚。 可惜她个子实在不高,只能勉强看到一点儿,但她灵敏的小耳朵捕捉到了细微的声响,像是撕开纸张的“刺啦”声。 陶欣迎也学着她的样子,踮着脚走过来,小声问:“你在看什么呀?” “嘘——”陶乐迎把肉乎乎的手指竖在唇前,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他们在干坏事!” 两个小女孩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蹲下小小的身子,撅起屁股,把小脑袋凑近了门板底下那道细细的缝隙。 这一看可不得了。 只见五个大人围在一起,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支看起来就很好吃的雪糕,有绿豆的,有双色的,有带巧克力的,还有夹心的。 他们吃得小心翼翼,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憋着笑,像是在进行一项秘密行动。 陶乐迎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她拉拉姐姐的衣角,气鼓鼓地小声说:“他们偷吃冰棍儿!” 陶欣迎也看清了屋内的“盛况”,附和道:“这样不好。” 陶乐迎越想越委屈,小胸膛气得一鼓一鼓,正要站起来推门进去“抓个现行”,却被陶欣迎拉住了。 “算了,他们躲着就是不想给我们吃。”陶欣迎摇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点小失落,“大人们总是这样的……我们回去玩吧。” 那天晚上,两个小女孩心里埋下了一颗“大人真狡猾”的小种子。 而屋里的大人们,还沉浸在成功守护了孩子健康,并且偷偷享受了美味的默契与庆幸中,丝毫不知他们的“秘密行动”早已被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尽收眼底。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天气更加闷热,一丝风都没有。 陶乐迎和陶欣迎在陈逸凝的催促下,不情愿地被按在床上午睡。 纱窗外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头更添了几分燥热。 两个孩子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浑身黏腻腻的,根本睡不着。 忽然,她们听见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爷爷奶奶压得极低的说话声。 “睡着了吗?”爷爷陶冠泽是的声音。 “我看看啊……”奶奶陈逸凝的声音也轻得像耳语。 卧室门口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一条缝。 陶乐迎心里一激灵,赶紧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假装睡得很熟。 透过眯着的眼缝,她看见奶奶的脑袋探进来看了看,然后对身后的爷爷点了点头:“睡着了,睡得香着呢,” 陶冠泽点点头。 “快打开。” 陈逸凝指向桌子上的汽水,那是昨天单言送来的一大瓶橙味汽水。 他们平常喝的都是袋装或者玻璃瓶的,那么大一瓶塑料装汽水可是稀罕货。 孩子们眼馋了好久,但被严格控制着每天只能喝一小杯,连带着陈逸凝也被限制住了。 趁着现在孩子们睡着了,她想多喝两杯。 陶冠泽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拿起汽水瓶。他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由于手心出汗,陶冠泽没拿住,沉甸甸的饮料瓶猛地一滑,陶冠泽慌忙伸手去捞,手忙脚乱中却一下子碰到了半开的瓶口。 只听“嗤——嘭!” 瓶内的汽水瞬间失去了禁锢,带着巨大的压力喷涌而出,橙色的泡沫像喷泉一样猛地炸开,溅得到处都是! “哎呀!!”离得最近的陈逸凝低呼一声,首当其冲,被喷了一脸一身。 陶冠泽也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要堵住喷涌的瓶口,结果越是慌乱,瓶子摇晃得越厉害,汽水喷溅得更加疯狂。 桌子上、地上、墙上……到处都溅上了黏糊糊的橙黄色点子,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甜腻腻的橙子香气。 这阵动静实在太大了,陶乐迎和陶欣迎再也装不下去,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跑去堂屋。 眼前的景象让她们目瞪口呆:爷爷奶奶浑身湿漉漉的,地上淌着一摊橙色的液体。 四目相对,一时间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陶乐迎先反应过来,她指着狼狈不堪的爷爷奶奶,大声道:“你们偷喝汽水!还弄得到处都是!!” 陈逸凝一边擦着脸上的汽水,一边支支吾吾地试图解释:“只是……一小口……” 第43章 陶冠泽老脸通红,尴尬地举着瓶子,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试图撒谎:“本来想等你们醒了再喝的,就是、就是没拿稳……” 闻声赶来的姜禾和陶振站在门口,看着屋里这片狼藉和两个湿漉漉、一脸窘迫的人,先是愣住,随即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仿佛有传染性,很快,陶忠也闻声跑来,加入大笑的行列。 尴尬的气氛被笑声驱散,连告状的两个小家伙看着爷爷奶奶的滑稽样子,也跟着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最后,陶振一边笑着一边找来拖布:“好了好了,既然‘罪证’确凿,而且‘赃物’也浪费了大半,剩下的就大家一起分了吧!说好了,一人最多一小杯!” 经过这次“汽水爆炸事件”,小小的陶乐迎似乎“悟”到了一个道理:好东西要偷偷地吃,而且,像水一样的饮料,是不会像花生米那样卡住喉咙的,安全多了! 因此,第二天下午,在她的小馋虫又开始蠢蠢欲动时,她先是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确定大人们都在午休,然后悄无声息地溜下床,蹑手蹑脚地打开厨房的柜门。 她记得昨天看到妈妈把好多袋装饮料藏在了最里面。 陶乐迎踮起小脚,伸着胳膊努力摸索,终于,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 她心里一阵窃喜,小心翼翼地掏出一袋橙色的饮料,像揣着绝世宝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赤着脚丫飞快地躲到了厨房的一角。 她用小米牙在包装袋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小口,然后用手使劲一捏。 甜甜的、带着浓郁橙子香的果汁立刻滋进她的小嘴里。 真好喝!她满足地眯起眼睛,享受着这独属于她的秘密美味,完全没注意到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第44章 定睛一看,原来是姐姐陶欣迎。 陶乐迎立刻松了口气,小手拍着胸口,随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着姐姐招手,眼睛亮晶晶得像盛满了星星:“姐姐,快过来!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陶欣迎好奇地凑过来。 “甜甜水!”陶乐迎兴奋地小声说,迫不及待地示范,“你看,这样,用牙咬个小洞,然后一捏,水就出来啦!” 说着,她用力一捏,结果力度没控制好,橙色的果汁“嗤”地一下,划出一道小弧线,不偏不倚地滋到了凑过来的陶欣迎的鼻尖和脸颊上! 陶欣迎反射性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都挂上了小果汁。 姐妹俩同时愣住了,空气安静了一秒。 陶乐迎看着姐姐成了“小花猫”,先是有点内疚,随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陶欣迎抬手抹了一把脸,看到妹妹那又想笑又心虚的古怪表情,也绷不住了,跟着压低声音咯咯地笑起来。 最后,那袋甜滋滋的饮料就在你一口、我一口,偶尔还不小心滋到对方脸上、手上的嬉笑中分享完了。 姐妹俩还伸出黏糊糊的小指头,煞有介事地拉了钩,约定保守偷喝的秘密,结成了坚不可摧的同盟。 这天匹克球训练休息时,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上,陶乐迎坐在场边的树荫下,小口喝着水壶里的白开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旁边姚晟楠手里的零食吸引。 他“咔嚓咔嚓”地嚼着香喷喷的饼干,看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陶乐迎又喝了口白开水,觉得自己嘴巴里实在是淡淡的没味道。 这一幕,被她旁边的宋远舟注意到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家人潜移默化的引导,宋远舟对陶乐迎的态度悄悄发生了变化。 训练时他依旧会暗暗较劲,想比陶乐迎打得更好,但不再是那种带着嫉妒的针锋相对。 此刻,看到陶乐迎那副眼巴巴,馋得快流口水的小模样,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果糖:“给你吃吧。” 陶乐迎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下去,摇摇头,小声说:“谢谢远舟哥哥……可是,妈妈说不让吃零食。” 宋远舟把水果糖往她面前又递了递,模仿着大人的口气:“就一块,没关系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说完,还左右看了看,确保没有大人注意到他们。 陶乐迎也学着宋远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 今天家里大人都忙,她和姐姐是跟着邻居单言阿姨来的,单言阿姨正和王兰阿姨聊天,没空时刻盯着她们。 她这才伸出小手,接过那块糖果,飞快地拨开透明的糖纸,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小声说:“谢谢远舟哥哥。” 从那以后,宋远舟就多了一个秘密任务。 他经常会从自己的零食里省下一些,偷偷带给陶乐迎。 这天,宋远舟带来了一样新奇的宝贝,一小包果冻。 这是最近才刚开始流行的零食,五颜六色的,被装在透明的小杯子里。 “这个可好吃了。”宋远舟神秘地把她拉到一边,献宝似的拿出来,“我妈妈昨天带我去百货大楼买的,我留了一个最漂亮的给你。” 橙黄色的果冻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一块漂亮的水晶,里面还嵌着小小的橘子果肉,看起来十分诱人。 陶乐迎小心翼翼地撕开上面的封盖,用小勺挖了一点点放进嘴里。 果冻q弹爽滑,甜滋滋的橘子味瞬间弥漫开来,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妙滋味。 “好吃吗?”宋远舟期待地问,眼睛亮亮的。 陶乐迎用力点头,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超级好吃!” 与此同时,夏末的微风拂过矿区的池塘,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带来一丝难得的凉爽。 陶忠重新拿起那根熟悉的钓竿,坐在岸边树下的老位置上,享受着久违的垂钓时光,觉得心情就像这水面一样,渐渐开阔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黑猫白云成了他钓鱼时沉默而忠实的伙伴。 每次陶忠来到池塘边时,白云已经蹲在那里,像一尊小小的守护神,安静地望着水面。 最让陶忠感到惊异又温暖的是,当他长时间钓不到鱼时,白云会站起身,迈着优雅而危险的猫步走到水边,以惊人的速度伸出爪子,捞起一尾小鱼,然后叼到陶忠脚边,放下,“喵”一声,好像在说“这个给你”,然后便转身回到它原来的位置,继续安静地蹲坐。 陶忠心下感动,若是钓上来了鱼,便也会分给白云。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晨光暮色中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然而,连着好几天,白云却没有出现。 陶忠坐在池塘边,心不在焉地盯着浮漂,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第五天,他实在放心不下,钓了几条肥美的鲫鱼,用草绳串好,决定去姚安家探个究竟。 他仔细整理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又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姚安家的门。 门开了,姚安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道袍,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在脑后,只余几缕发丝垂在颈边。 陶忠举起手中的鱼。 姚安一愣,她并不知道一猫一人的关系已经转变,还以为是白云老毛病又犯了,立刻道:“白云是不是又偷你鱼了?真不好意思,我赔你钱吧。” 说着就要转身去拿钱。 “不是不是,”陶忠连忙摆手,“它没偷我鱼,还帮我抓鱼呢。就是这几天没见着,怕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姚安松了口气,侧身让陶忠进门:“原来是这样。白云没事,就是前几天下雨贪玩,淋湿了,有点打喷嚏,我让它在家好好休息几天,没让它出门,现在它在东屋呢。” 陶忠随着姚安走进东屋,白云正蔫蔫地趴在一只蒲团上,看见陶忠进来,甩了甩尾巴,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 陶忠把鱼放在白云面前,摸了摸它的下巴,这才打量起屋内的布置。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正中央的条案上设着一个简单的神龛,一盏长明灯,三炷细香正燃着,青烟袅袅,散发出宁心静气的檀香味,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肃穆安宁。 见陶忠的目光落在神龛上,姚安轻声解释道:“可能有些香火气,我刚给祖师爷上完香。” “祖师爷?”陶忠好奇地问。 “嗯,敬的是三清祖师。”姚安用白瓷杯给陶忠倒了一杯清茶。 陶忠接过茶杯,忽然想起什么,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又问:“哎,姚安,我听说道教好像分全真和正一两大派,你是属于哪一派的啊?” 问完这话,他觉得自己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一些,赶紧低头吹了吹茶杯里根本不存在的浮沫。 “是正一法脉。” “正一派?”陶忠的眼睛顿时亮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就是可以……” 他及时刹住车,把“结婚生子”四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但脸上的喜悦却像水纹一样荡漾开来,藏也藏不住,只能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 第44章 从这天起,陶忠钓鱼的热情空前高涨。 每次出门之前,他都会换上洗得最干净平整的衬衫,特意对着家里的镜子整理一番,头发也抹上发胶,梳得一丝不苟。 陈逸凝看到陶忠又对着镜子梳那颗蚊子站上去都能打滑的头,忍不住打趣道:“哟,我儿子这是要去相亲啊?打扮得跟新姑爷似的?” 陶忠脸一热,强作镇定:“妈,您说什么呢!就是……就是钓鱼也得有个精神头儿不是?” 说罢他逃也似得拿上墙角的钓具和水桶,匆匆出门,却在院门口差点撞到了买菜回来的陶振。 “你穿成这样钓鱼啊?”陶振看着弟弟这身过于齐整的行头,有些纳闷。 “啊,是啊……”陶忠支支吾吾地回答,眼神飘忽,快步走开了,留下陶振在原地疑惑地摇了摇头。 而陶忠钓到的鱼,十有八九都送到了姚家。 每次,他都会先把鱼递过去,然后重复同一句话:“这是给白云的,让它多吃点,好得快。” 已经完全好了的白云则慵懒地趴在蒲团上,偶尔瞥一眼进屋的陶忠,那双猫眼里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狡黠:“哼,全是两脚兽借口。” 陶忠也总会找各种问题询问,以便能和姚安多待一会儿:“你这道符画得真好看,跟画儿似的。” 姚安笑了笑,取下一道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咒递给他:“送你了,这是清净平安符,随身带着就好,别沾水。” 陶忠收下,又问:“你们做过法事吗,都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啊?是不是特别复杂?” 姚安耐心地解释:“需要准备香烛、茶酒、五供、表文,有时还需要一些特定的法器,不同的法事,准备的东西和规矩也不太一样。” 陶忠点点头,憋了半天,实在是憋不出其他问题了,只得告辞。 他刚从姚安家出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就在门口撞见了单言。 “哟,陶忠,又来给白云送鱼啊?”单言挎着菜篮子,笑着打趣他,“我看再这么送下去,白云马上就能成咱们矿区最富态的猫了。” 陶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咳,白云前阵子不是病了嘛,身子虚,得多补补……” 单言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是啊——补身子,补身子——是该好好补补——” 第45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陶忠耳根发热,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匆匆道别离去。 第二日,午后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却吹不散陶家院子里热闹的气氛。 陶乐迎和陶欣迎姐妹俩跑来跑去地玩捉迷藏,陈逸凝、姜禾、单言和王兰正坐在石桌边的小凳上一边摘着韭菜,一边聊着家常。 单言八卦道:“哎,我昨天又看见你们家陶忠从姚安家出来了,头发还梳得溜光水滑的,一看就是有情况。” 姜禾抿嘴笑着点头,她也发现了陶忠这段时间的异状,回道:“我看这两人是挺般配的,要是真能成,可就太好了。” 陈逸凝听到这里,眼睛一下子亮了,摘韭菜的动作停了下来,问道:“真的啊?我说这小子最近怎么这么讲究,出门钓鱼比上班还积极。” 她脸上浮现出欣慰又期待的笑容。 正说着,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姜禾起身开门,看到姚安站在门外。 她今天穿了件素雅的淡青色长裙,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盘,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个月饼,月饼金黄饱满,上面还印着精美的花纹。 “姚安?快进来坐!”姜禾连忙侧身让她进来。 姚安点点头,走进去将盘子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中秋快到了,我自己做了些月饼,送来给你们尝尝,多谢……多谢平日里送的鱼……” 她的话语末尾几乎微不可闻,眼神有些羞涩地飘向一旁。 “这月饼做得真漂亮!”陈逸凝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姚安笑笑:“那我先走了。” 几个女人哪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单言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走这么急干嘛?坐下歇歇,聊聊天嘛。” 她顺势将姚安按坐在旁边的小凳上。 单言是个直性子,看着姚安微红的脸颊,忍不住问道:“姚安啊,跟姐说说,心里有没有喜欢的小伙子呀?” 姚安被她问得一愣,脸颊瞬间飞上两朵更明显的红云,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 单言一看她这害羞的模样,更来劲了:“真没有?” 姚安摇摇头。 单言心生一计:“没有正好,咱们街道下周末要办个联谊舞会,就是让年轻人们多认识认识,你也一起去凑凑热闹吧?” 姚安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那种场合我不习惯。” “去嘛去嘛。”王兰不愧是从小和单言一起长大,立马知道了单言的用意,跟着劝道,“就是去玩玩,见见人,跳跳舞,没什么的。” 陈逸凝和姜禾互看一眼,一脸疑惑。刚刚不还说要撮合陶忠和姚安么,怎么这就劝着姚安去参加联谊了? 单言继续劝道:“去吧去吧,说不定就能一见钟情呢?” 姚安继续摇头:“我命里没有一见钟情的。” 别说一见钟情了,她给自己算过,连对象都没有。 王兰又道:“哎,虽然没有一见钟情,但是你怎么知道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遇到遇到投缘的人呢,咱就得多出去见见人才能提高概率。” 单言更是直接拍板,带着大姐大的爽利劲儿:“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去街道直接帮你把名报上。” “我……”姚安还想说什么,就听隔壁秦思在叫她回去帮忙照看姚晟楠,她要去小卖部上班了。 “快回去吧。”单言摆摆手,她根本没给姚安再次拒绝的机会。 等姚安走了,姜禾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单言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我这是投石问路,你们找机会让陶忠知道,姚安要去参加联谊。” 看陈逸凝和姜禾还是一脸茫然,单言接着道:“要是他没什么表示,那就是他俩没什么,要是陶忠急了,去劝姚安不要去,或者自己跟着姚安去,那就是有戏,正好让他紧张起来,加快攻势。” 而此刻的陶忠,对家里发生的这场“密谋”一无所知。 他正坐在池塘边,捏着鱼竿,心思却早已不在那水面的浮漂上,而是飘向了那个总弥漫着淡淡檀香味的静谧小屋。 白云安静地蹲在他身边,偶尔甩甩尾巴,瞥他一眼,像是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似乎在说:“傻大个,光在这儿发呆有什么用,直接约人家出去走走不行吗?” 夕阳西下,陶忠等白云吃完鱼,就收拾好渔具,拎着空荡荡的鱼篓回家。 刚进院门,陈逸凝就看似随意地和姜禾提起:“哎,街道工会下周六搞了个联谊舞会,听说好多年轻人都去。” 姜禾在一旁状似无意地接话:“是呀,我听单言说,胡同里好些不错的男男女女都报名了呢。对了,咱们隔壁的姚安也参加。” 她朝陈逸凝使了个眼色。 陈逸立刻心领神会,用力点头:“可不是嘛!连姚安都答应去了呢。单言那丫头厉害,直接帮人家把名都报上了,说她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多出去见见人,考虑考虑个人事情了。” “谁也去?”陶忠正准备迈进自己屋里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倏地转过身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姚安啊!”陈逸凝和姜禾异口同声,然后默契地交换了一个“鱼儿上钩了”的眼神。 陶忠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干咳了一声,眼神飘向别处:“那个……联谊会……具体是什么时间?在哪儿办的啊?” 陈逸凝强忍着笑意:“怎么?你也想去看看了?” 陶忠耳根微微发红,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嗯,去看看也行,反正……反正也没什么事。” 陈逸凝强忍笑意:“周六下午两点到四点,就在活动室那里,你要想去赶紧去街道报名呢。” 陶忠点点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逃也似得转身钻进了自己屋里。 联谊会这天,陶忠早早就在屋里折腾开了。 他翻出了那件只有在最重要场合才穿的浅蓝色的确良衬衫,仔仔细细地熨烫得平平整整,连一条褶皱都没有。 头发更是用了不少发胶,梳得一丝不苟。 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 而另一边,姜禾、单言还有王兰早早吃完午饭就兴冲冲地涌进了姚家。 秦思打开门的时候,姚安正坐在窗边看书,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来来来,快别看了。”单言性子最急,还没等姚安打招呼,就一把拉起姚安,将她按在梳妆台前,“今天联谊会可是大事,我们得来给你好好捯饬捯饬。” 第45章 姚安看着镜子里围在自己身后的四张热情洋溢的脸,有些手足无措,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推拒:“不,不用了吧,我就是去坐坐,看看就好,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哎哟,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就安安稳稳坐着,今天听我们的。”单言大手一挥,直接打开了姚安那口老式的木衣柜开始翻找。 可她翻来找去,里面多是素色的道袍、棉麻衬衫和长裤,唯一一件稍显正式的碎花裙子也显得有些旧了。 单言叉着腰,有点发愁。 秦思笑了笑:“等我一下。” 说完她回了自己屋,拿出一条半新的淡紫色连衣裙,裙摆点缀着细小的白色碎花,领口系带的设计显得十分雅致:“试试这件。” 单言眼睛一亮,接过裙子在姚安身上比划:“这件好,这颜色正,快,姚安,换上试试。” 说着几人就退出了屋,关门前还不忘加上一句:“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你要是还穿不好,我们直接进来给你穿了哦。” 姚安终究还是拗不过她们的热情,当她换好裙子有些局促地走出来时,四个女人同时发出了赞叹声。 秦思满意地点头。 王兰赶紧把姚安拉回椅子上坐下,拿出摩丝和发卷,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道:“我给你做个大卷的披肩发,额前再留这么几缕,准保好看。” 这边做着头发,那边的姜禾已经打开了她的化妆盒。 是最时髦的“紫罗兰”牌系列,她用粉扑给姚安轻轻扑了点粉,又用小小的刷子蘸了点淡淡的粉色眼影。 姚安根据指示,乖乖闭上眼 。 画好了眼睛,姜禾拿起一管口红,仔细地涂抹。 单言在旁边兴奋地指挥:“好看好看,哎对对对。眉毛再描一下,她眉毛生得好,稍微带一带就行。” 姚安望向镜中,那女子眉眼如画,经过淡妆的修饰,原本的清丽更添了几分明媚。 淡紫色的裙子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衬得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肌肤白皙如玉。 几缕微卷的发丝垂落颊边,平添了几分生动与明艳。 姚安动了动嘴角,镜中的人也跟着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 她身后的四人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连推带拽地让她早点去活动室。 活动室的四壁拉起了彩色的拉花,旋转彩球灯投下斑驳的光点,音响里播放着时下流行的《甜蜜蜜》和《小芳》。 陶忠一到门口,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当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那个穿着淡紫色裙子的身影时,整个人瞬间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一下,砰砰直跳。 姚安安静地坐在角落,微微低着头,双手有些不自在地交叠在膝上,那盏旋转的彩球灯将斑斓的光点投在她淡紫色的裙摆和光洁的脖颈上,像一群追逐着她的流萤。 很快,一个穿着时髦牛仔外套的小伙子,在同伴的怂恿下,鼓起勇气第一个走上前去。 他略显夸张地鞠了个躬,伸出手:“这位女同志,能请你跳支舞吗?” 正要过来的陶忠猛地停下脚步,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攥紧了拳头,手心都冒了汗,心里暗骂:“这小子哪儿冒出来的?” 第46章 姚安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下意识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实在不好意思……我,我不太会跳,真的抱歉。” 远远盯着的陶忠,几乎是瞬间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一丝难以抑制的窃喜偷偷爬上嘴角,心里暗想:“对,就这么拒绝他们!”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又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是文质彬彬的男青年,端着两杯汽水,风度翩翩地走了过去。 陶忠的眉头立刻又死死地锁在了一起,心里咯噔一下:“这号的更难缠!” 他眼睁睁看着那男青年笑着与姚安攀谈了几句,又将手中的汽水递过去。 陶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幸好,姚安依旧是礼貌地摇了摇头,汽水也没有接。 那男青年略显遗憾地笑了笑,最终离开了。 一个,两个,三个……尽管姚安让多个“进攻者”接连铩羽而归,但她周围那片区域的气氛却愈发微妙。 那些被拒绝的年轻人非但没有散去,反而三三两两地聚在不远处,嬉笑着、议论着,目光不时瞟向那个紫色身影。 姚安的难以接近非但没有让人退却,反而激起了更多的好奇和爱慕。 陶忠心里像被猫抓一样烦躁不安,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拨开身前闲聊嬉笑的人群,朝着姚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姚、姚安同志。”陶忠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线听起来平稳些:“你也来了啊。” 这话问得笨拙又多余,却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开场白。 姚安闻声抬起头,看到是陶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一直微微紧绷的肩膀似乎也放松了些许。 她点点头:“嗯,单言姐她们要我来看看。” 有熟悉可靠的陶忠在,她独自应对陌生环境的尴尬和无措顿时减轻了不少。 姚安倒是安心了,可陶忠却异常紧张,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急需找个话题不让气氛冷下来,忽然他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那个……你做的月饼特别好吃,又香又不腻。是怎么做的啊?我想学着做一下。” 姚安眉眼弯了弯:“其实不难的。馅料是自己炒的红豆沙,糖油比例要掌握好,皮子是油酥皮,起酥的关键是多揉几次,醒发要到位……” 她每次谈起自己擅长的事情,话便会稍稍多一些。 陶忠根本听不清具体步骤,只觉得她说话的声音像泉水叮咚一样好听,他只管一个劲儿地点头:“哦哦,原来是这样,真厉害……” 两个人就这么在相亲会上聊起了月饼。 待话题自然而然地告一段落,一阵短暂的沉默降临,陶忠侧过身,看着姚安垂下的眼帘和轻轻抿着的嘴唇,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做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邀请手势,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再次变得干巴巴的:“那……那什么……能、能请你跳支舞吗?” 姚安重复了那句拒绝了许多人的话:“我真的不会跳。” 反正话都问出来了,陶忠继续红着脸道:“我也不会的,咱俩半斤八两,正好可以一起学,总比一直在这儿干站着强,是吧?” 姚安看着他那双有些紧张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终于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陶忠微微颤抖的掌心里,笑道:“说的也是。” 陶忠抑制住狂喜的情绪,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牵引着姚安,一步一步地踏入灯光流转的舞池。 音响里正播放着一支舒缓的慢三步舞曲《月亮代表我的心》,旋律悠扬婉转。 陶忠的手虚虚地扶在姚安腰间,另一只手与她交握,动作僵硬得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每一步都动得极其小心,生怕踩到她的脚。 陶忠能清晰地闻到姚安身上淡淡的檀香,这味道本是安神的,现在却让他心跳如鼓。 两人跳得并不娴熟,甚至偶尔还会笨拙地踩到对方的脚尖,然后同时红着脸小声道歉。 他们不像周围几对那样谈笑风生,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随着音乐移动,偶尔目光不小心相接,便像触电般迅速分开,各自脸上都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一曲终了,灯光稍亮,陶忠竟有些舍不得松开手。 姚安微微颔首,率先抽身,准备退回座位。 就在这时,音乐骤然切换成了节奏强劲欢快的迪斯科舞曲。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许多年轻人欢呼着涌向舞池中央,几个玩疯了的小伙子互相推搡着跑过,不小心重重撞了姚安一下。 姚安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向前踉跄扑去。 “小心!”陶忠反应极快,下意识伸手一把将人拉回来,牢牢揽住了她的肩膀,护在了自己身前。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姚安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传来的惊人热度和有力急促的心跳声。 她的脸“轰”得一下红透了,大脑也一片空白。 陶忠揽着她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只觉得接触的那一小片肌肤滚烫得吓人,就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了。 拥挤的人潮很快嬉笑着散开。 陶忠这才松开手,结结巴巴地解释:“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那是……是……” 姚安也慌忙后退一步,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陶忠,声如蚊蚋,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来:“没……没关系,呃,谢谢你。”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气氛,丝丝缕缕地将两人缠绕。 “那边好像有卖汽水的,我去买两瓶。”陶忠快速说完,逃也似得去了舞池边。 第46章 姚安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刚才被他紧紧揽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 酥麻异样的情愫,像初春的藤蔓,悄悄绕上了她的心尖。 她好像……心动了。 姚安怔怔地想,脸颊上的热度久久不退。 可是……她明明早就给自己起卦推算过多次,卦象都显示她这一生清修独行,并无姻缘牵绊。 难道是自己学艺不精,算错了? 躲在人群里偷偷观察了全过程的单言,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姜禾,兴奋道:“嘿!瞧见没?刚刚搂上了!我就说这两人可以吧!有门儿!绝对有门儿!” 姜禾也看得一脸欣慰,低声道:“我看也是,俩人脸都红得跟什么似的。成了,这下回家可有得聊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陈逸凝听到这个“重大进展”时眉开眼笑的样子了。 不知何时悄悄蹲在了活动室窗台上的白云,优雅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摆动,圆圆的猫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这边“情报小组”正热烈讨论着,那边听说自家弟弟居然破天荒来参加联谊会,还似乎有“重大行动”的陶振,也忍不住好奇,从家里溜达了过来看热闹。 他个头高,很快就在人群外围找到了正和单言说得起劲的妻子。 陶振笑着挤过去,很自然地伸出手搭在姜禾肩上。 姜禾被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到看到是陶振,嗔怪地轻轻打了他一下:“你怎么来了?在外面呢,别动手动脚的。” 陶振笑笑:“咱俩是正经夫妻,怕什么?” 他探头望了望舞池里显得有点手忙脚乱但脸上带着傻笑的弟弟,忍不住咧嘴一乐:“我来看看老二,没想到他还真开窍了?看来咱爸妈不用愁了。” 活动室里灯光流转,音乐悠扬,身边都是成双成对的身影,陶振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了和姜禾约会的日子。 他清了清嗓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并没什么可整理的衣服,然后面向姜禾,做出了一个略显夸张却十分标准的邀请姿势:“这位漂亮的女同志,不知可否赏个光,陪我跳一支舞?” 姜禾被他这突如其来带着点浪漫的邀请弄得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飞起一抹红晕,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老不正经!孩子们都多大了……” 陶振哈哈一笑,趁机握住了妻子的手:“孩子多大了,你也是我媳妇儿!走!” 陶振边说边把姜禾往舞池里扯,姜禾赶紧用力拉他停下来:“哎,言姐还在这儿呢。” 单言赶紧推了姜禾一把:“别管我了,你们俩玩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谢谢言姐。”陶振朝单言摆摆手,拉着姜禾就进了舞池。 陶振的舞步显然比陶忠的熟练稳重得多,他自然地揽着姜禾的腰,带着她随着音乐轻轻摇摆。 “好久没这么跟你跳舞了。”陶振的声音在妻子耳边响起,感慨道:“上次跳,还是咱俩刚谈对象的时候,在厂里的新年联欢会上,记得不?你那会儿脸可红了。” 姜禾靠在他怀里,笑着点点头:“怎么不记得,你那会儿笨得老是踩我脚,跳完回家我脚都肿了。” “嘿!揭我短是吧?”陶振故作不满,手上却将妻子揽得更紧了些,“我后来可是勤加练习,你看我现在跳得,还不错吧?” 姜禾喜欢跳舞,为了抱得美人归,他自然也得投其所好,多学着点儿。 “现在确实跳得不错。” “那可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啊……” “呸,夸你一句就上天……”姜禾笑骂。 夫妻俩一边跳着舞,一边说着家常话,时而看看舞池里依旧有些羞涩的陶忠和姚安,时而相视一笑。 边上的单言看着这一幕,心里任不住泛起一丝酸溜溜的羡慕。 再想想自家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下班就知道看报纸听收音机,半点浪漫情调都不懂的宋玉,对比之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便歇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回了家。 家里的情形果然和她预料的分毫不差。 宋尚德正在院子里给宋远舟开小灶,练习挥拍,而宋玉正坐在堂屋那把磨得发亮的旧藤椅里,专注地看着当天的《矿工报》,时不时拿起手边的搪瓷缸,抿上一口茶水。 单言坐下来,“砰”得拍了一下桌子。 宋玉这才从报纸里抬起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回来了?” “回来了。”单言答。 宋玉点点头,又看起了报纸。 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宋玉第二句话,单言没好气地问道:“这就没了?” 第47章 宋玉被她这没来由的火气弄得有点懵,他放下手里那张看了大半的报纸,疑惑地看向单言,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了?” 单言瞪他:“怎么了?你就不会多说些话?一天到晚就跟和那藤椅长在一起了似的!” 宋玉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搞得更加困惑,他推了推眼镜,思考了片刻,试图找出妻子发火的根源。 他这不温不火的反应更是火上浇油,单言提高了声音,气都不喘地说了一长串儿:“我怎么了?我好得很!你看看人家对门的陶振,今天联谊会上还知道拉着媳妇儿跳支舞浪漫一下呢,再看看你,就会坐在这破藤椅上看你那永远看不完的报纸,我跟你过了这么久,连交谊舞是圆是扁都没一起比划过,我当初真是……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宋玉仔细地折好手中的报纸,放在藤椅边的小几上,接着缓缓站起身,径直走到单言面前。 单正骂在兴头上,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后面数落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气势不自觉矮了半截,下意识地问:“你干嘛?” 宋玉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没什么波澜的表情,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声音依旧平平板板,听不出情绪:“起来。” “啊?”单言愣住了,完全没明白丈夫这唱的是哪一出。 宋玉的手又往前递了递:“你不是想跳舞吗?咱们家地方小了点,但也能将就。我们现在就跳。” 单言看着他伸出的那只略显纤细的手,又抬眼看看丈夫那张文质彬彬的帅脸,一肚子的火气和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瞬间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全漏光了。 她扭捏了一下,然后把手轻轻放在宋玉温热的掌心,嘴还硬着:“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待会儿要是闪着了腰……我可不管你……” 宋玉笑笑,他这对象,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不会跳什么标准的交谊舞,只是凭着多年前在矿上集体联欢活动时见过的模糊样子,极其缓慢地带着妻子在并不宽敞的堂屋里,一步一步地挪动起来。 没有音乐,只有墙上那座老式挂钟规律而沉重的“滴答”声,以及他们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宋玉高度专注地看着脚下,神情严肃得像是在进行一项精密实验,生怕踩到了单言的脚。 单言由着他笨拙地带着自己慢慢地转着圈。 她低下头,把额头轻轻抵在宋玉那并不算宽厚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油墨和肥皂混合的味道,小声嘟囔了一句:“死小子……就会来这套……” 这书呆子,虽然沉闷了些,但胜在听话,人也老实,没什么花花肠子,很是知道如何能让她心安。 宋玉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沉默地带着她又挪了半步,闷闷地开口:“以后你想做什么,直接跟我说。别发脾气,我猜不透。” 单言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盯着脚下,那股别扭劲儿终于彻底消散了,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我知道了。” 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宋远舟的匹克球训练告一段落,小家伙额头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小脸也热得红扑扑的。 他把球拍往腋下一夹,迈开小短腿就朝堂屋门口冲走去。 宋尚德笑呵呵地跟在后面,目光随意地往半敞的堂屋门里一瞥。 这一瞥可不得了! 宋尚德一个箭步上前,大手一捞,精准地揪住了宋远舟的后衣领。 “哎——等等、等等!乖孙,你刚才那个反手扣杀练得还不到家,走,咱们再练十分钟,巩固巩固。” 宋远舟被拽得原地晃荡了一下,他扭过头,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指着屋里:“不要练了,我嗓子都冒烟了,我要进去喝水。” “嗨!喝白水有什么劲儿。”宋尚德脑子飞转,赶紧抛出糖衣炮弹,“爷爷带你去小卖部,买冰镇的甜桔子汽水吧,玻璃瓶的。” 宋远舟很有原则,他摇了摇头:“刚出完汗不能喝甜甜水,不解渴。我就喝凉白开。” 说完又要往屋里去。 宋尚德放弃劝说,索性抱起宋远舟,强行带他离开:“走吧走吧,小卖部也有白开水,爷爷想喝汽水了,你陪爷爷去买。” 第47章 宋远舟终究拗不过爷爷,被抱着出了门。 爷孙俩刚离开没多久,陶振和姜禾就手牵着手出现在了巷子口。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陶忠和姚安并肩而来,两人之间虽然保持着半臂的礼貌距离,但看起来却极其暧昧。 很快,到家了,姚安停下脚步:“那个……我到了,先回了。” 陶忠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声音因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我……我有话对你说。”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将眼睛一闭:“我喜欢你。”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姚安的回答,陶忠忍不住睁开眼睛,偷看她的反应。 姚安脸颊烧得滚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陶忠结结巴巴地补充道:“就是……就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想跟你处对象的那种喜欢……你……你觉得我行吗?” 姚安的声音细若蚊蚋:“这……太突然了,你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好,好,你考虑,慢慢考虑,我不急。”陶忠忙不迭地点头,说考虑就是有希望,他可以等。 这一晚,姚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乱乱的。 陶忠表白的场景不断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可是…… “难道是我学艺不精,算错了?”姚安喃喃自语,“还是说,人心,能改变天命?” 她抬手轻轻按在狂跳不止的心口,那份悸动远比卦象更加强烈地冲击着她。 姚安倏地坐起身,打开灯,走到桌前,想再算一卦,可手刚触及那三枚磨得光滑的铜钱,就缩了回去。 她害怕。 害怕算出的结果依旧是那孤寂的命途,那她又该怎么做? 最终,姚安叹了口气,关上灯,重新躺回黑暗里。 她的心其实已经有了清晰的偏向。 周一的黄昏比往常似乎来得更慢一些。 下班后,陶忠骑着自行车,随着人流刚拐进巷子口,一眼就看见了角落的那个身影。 姚安穿着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浅绿色衬衫,斜挎着一个布包,安静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是刚下班就等在这儿了。 看见陶忠出现,她的目光与他短暂相接,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朝着右边通往矿区后山的小路指了指,然后便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先行了一步。 陶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立刻明白了姚安的意思,一股巨大的期待和紧张瞬间攫住了他。 陶忠手忙脚乱地跳下自行车,推着车把,快走几步,默默跟在姚安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前面那个纤细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黏腻地贴在车把上。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一路上只有自行车轮偶尔碾过碎石发出的轻微“咯吱”声,和着远处家属区偶尔传来的几声笑语。 俩人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慢走上矿区后面那片小山坡。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到大半个矿区密密麻麻的屋顶和远处依旧在轰鸣的井架,但因为偏远,很少有人会特意上来。 走到一处平坦的草甸,四周有半人高的灌木丛可以略微遮挡住别人的视线,姚安停住脚步,转过了身。 陶忠也立刻刹住车,支好自行车,整个人站得笔直,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晚风吹过,拂动姚安额前的碎发,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想好了,我……” “等会儿!你等下!”陶忠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一样,出声打断姚安。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外,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另一只手抚着胸口,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让我做个心理准备。” 说完,陶忠转过身去,背对着姚安,开始夸张地做起了深呼吸。 姚安原本也揣着满满的紧张,此刻看到陶忠这副比自己还要慌乱十倍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紧绷的心弦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调侃道:“好啦,你打算准备到什么时候去?” 陶忠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姚安迎着他那忐忑的目光,不再犹豫,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我愿意,我愿意跟你处对象。” 刹那间,陶忠脸上的紧张和不安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狂喜。 “真、真的?!”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激动地道,“你再说一遍!” 姚安看着陶忠这副傻乎乎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用力点了点头:“真的,比真金还真。” “但是。”姚安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我必须告诉你,我早年给自己算过,卦象显示我命里并无姻缘。我怕我们只是一段露水情分,终究走不到最后。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恳求道:“能不能先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就偷偷的,行吗?” 她害怕万一应了卦象,此刻的甜蜜会变成日后彼此难堪的利刃。 陶忠那颗恨不得立刻广播给全世界的心,在对上姚安眼中深藏的脆弱与不安时,瞬间软化了下来。 他点点头:“行,都听你的。我谁也不告诉。” 为了方便联系,第二天陶忠就兴冲冲地跑到邮电局,几乎花掉了快半年的工资,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汉显bb机,送给了姚安:“以后你想找我,就呼我,这是我的号码。记住了啊,一定要给我发信息哦。” 他反复跟姚安演示着如何操作,毕竟俩人要开展“地下工作”,联络方式一定要有保障。 俩人分开后,陶忠立刻冲到了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传呼台的号码,留下了自己的号码和四个数字。 同一时间姚安的bb机“滴滴滴”地振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信息令人费解:“8013”。 她把bb机塞回口袋,准备想明白了再回。 那边陶忠时不时就要拿出自己的看看,吃饭的时候在看,洗漱的时候在看,躺在床上还看,都快要把bb机盯出一个洞了:“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我?” “她在忙什么呢?是不是没记住号码?还是机器坏了?我要不要再留个信息?” “不行不行,太晚了,她会不会休息了?万一她嫌我烦怎么办?” 陶忠就这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深夜万籁俱寂,最后他紧抓着那个冰冷的bb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全是“滴滴滴”的急促鸣响。 直到第二天下班,陶忠腰间的bb机依旧沉默。 陶忠心烦意乱地骑上自行车回家,走到半路,腰间的bb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立刻停下车查看,屏幕上那行汉字瞬间让他开心了起来:“晚八点,小山坡见。” 还没到时间,陶忠就等在了约定地点,喜滋滋地看着姚安快速走上山坡。 姚安气息微喘,站定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bb机:“‘8013’是什么意思?我没看懂。” 陶忠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手脚都像是借来的,无处安放。 他挠了挠后脑勺,眼神飘忽地望向树梢,声音小得几乎融进夜风里:“就……就是……‘伴你一生’的意思……” 姚安先是一怔,凝神思索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 她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无声的甜蜜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连风都变得格外缠绵。 陶忠和姚安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进行着秘密约会,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一九九七年三月。 一个周末的午后,陶振坐在写字台前,整理着他的集邮册。 桌上还摊开着最新一期的《集邮》杂志。 他翻看着杂志中间的价格行情表,手指跟随着视线,一行行往下滑。 突然,他死死盯住表格中的某一行,不敢置信地把杂志拿起来,凑到眼前,几乎要贴上去,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确认着那串数字。 “我的老天爷……”陶振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 第48章 “怎么了?”正在旁边对着小圆镜涂抹雪花膏的姜禾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丈夫。 陶振激动地指着杂志上的价格表,话都说不利索了:“涨了!全都涨了!尤其是猴票和梅兰芳的小型张!都涨飞了!” 姜禾心中一喜,问:“涨了多少?” “你猜猜。”陶振伸出两根手指,又觉得不对,再加一根。 “涨了三千多?” “哪儿啊,只是这张梅兰芳小型张现在就能卖到快三万!” “真的假的?你可别是眼花看错了。”姜禾不敢置信,整整翻了十倍! 她放下手里的雪花膏罐子,站起身走过来,想要亲眼确认。 “千真万确,白纸黑字印着呢,这还能有假?”陶振把手里的杂志交给姜禾,自己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第48章 “得快点儿趁行情好出手,明天……不行,就今天,我现在就去邮市。” 他立刻收拾了下,把集邮册放进包最内侧的夹层里,拍了拍。 市里最大的集邮市场人声鼎沸,汗味、烟味、旧纸张的味道混合在空气里。 巨大的报价牌前挤满了人,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兴奋的惊呼和懊恼的叹息声嗡嗡作响,汇成一股躁动的热流。 陶振挤在人群里,抱着包,心脏怦怦直跳,他既兴奋又紧张,大冷天的,额头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找了个相对人少些的角落,极其小心地从包里取出集邮册,翻到猴票那页。 品相极好的邮票瞬间吸引了周围好几个眼尖的邮商的注意。 “哟,庚申猴,哥们儿出货吗?”一个留着平头,看起来很是精明的中年男人最先凑过来,眼神锐利地扫过陶振手上的邮票。 “品相不错啊,原胶没黄也没揭薄。哥们儿,什么价儿?”另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也围了上来。 陶振道:“您几位看着给,行情大家都清楚,合适就出。” 精明男人从兜里掏出个放大镜仔细看了半晌,沉吟了一下,报了个数:“单张猴票一千。” 旁边的“皮夹克”立刻摇了摇头,这老汪价杀价杀得也太狠了。 陶振也不是新手,直言道:“这点儿钱出不了。” 老汪推了推眼镜,不急不慢:“我这价儿公道的,现在是有价无市。” 陶振还是摇摇头。 “那你要多少?” “三千。” “三千太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价还价起来。 又围过来两三个人打听的,原本人少的角落,竟以陶振为中心,围了个小圈。 最终陶振以单张两千五的价格将猴票卖出。 他又把集邮册翻到了梅兰芳小型张那页。 “呦吼,哥们还有这个呢。”“皮夹克”眼睛一亮。“这个你想多少出?” “三万八。”陶振回答道。 “皮夹克”摇摇头:“哥们,你这报价真的贵了,卖不到这么高的。” 为了提价,陶振撒了个小谎:“您也是专业的,这个只发行了两万枚,它肯定还会涨,要不是急用钱,我就自个儿留着了。” “皮夹克”道:“哎,涨不涨的那是以后的事,你现在想卖三万八真太贵了。两万,两万我立马就买。” 两人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两万六成交。 陶振又把其他邮票出了个七七八八,满意地掂了掂鼓鼓囊囊的提包,然后脚下生风地回了家。 “今晚不做饭了。”陶振豪气的说道,“走,咱们下馆子去!” 他一把抱起正安安静静玩积木的大女儿陶欣迎,高高举过头顶,兴奋地带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儿。 陶乐迎在陶振身边伸着两个胳膊:“我也要,我也要。” 陶振笑眯眯地把陶欣迎放下,抱着陶乐迎也转了好几圈儿。 很快,陶冠泽、陶振、陶忠,还有陶欣迎和陶乐迎,都穿戴整齐地聚集在了院门口。 等了半天也不见陈逸凝和姜禾出来,陶忠有些着急地朝着屋里喊了一嗓子:“妈,嫂子,快点儿。” 他吃完饭还得去约会呢。 屋里,陈逸凝和姜禾正对着衣柜门上的镜子做最后的检查。 陈逸凝换上了一件平时舍不得穿的深紫色暗纹外套,耳朵上佩戴着之前陶振给她买的金耳环。 姜禾则穿了一件红色毛衣,脖子上挂上了金项链。 她给陈逸凝涂上口红后,又给自己也补了补。 “这样行吗?是不是太红了点?”陈逸凝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 “不红不红,好看,显得气色好。”姜禾笑着打量婆婆,“今儿个高兴,就得打扮得精神点儿。” 终于两人收拾妥帖,在一阵阵“快点、快点”的催促声中,光彩照人地走出了院门。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走进矿区最贵的餐厅,要了个包间。 服务员递上菜单,陶振看也不看就大手一挥:“把你们这儿的招牌硬菜都上一份。” 陶冠泽听到后,在桌子底下踢了儿子一脚,教训道:“点那么多吃不完浪费,点点儿孩子们爱吃的就行。” 陶振这才收敛,嘿嘿笑着看了看菜单。 陶乐迎小手指着墙上广告图上色彩鲜艳的松鼠桂鱼:“要这个花花鱼。” 陶欣迎也补充道:“我要玉米烙。” 转眼间,铺着白色桌布的大圆桌就被盘子挤得满满当当。 油光锃亮的红烧肘子,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香酥鸭,撒着白糖的玉米烙、炸得金黄酥脆的松鼠桂鱼,还有肉末粉条、爆炒肥肠、卤鸡爪、粉蒸排骨、水煮肉片、西红柿炒蛋…… 香气混合着热气蒸腾而上,充满了整个包间。 姜禾拿着开瓶器,将开瓶器的齿轮卡在啤酒瓶的瓶盖上,用力撬了几下,瓶盖却纹丝不动。 她不由得微微蹙眉,小声嘀咕:“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紧……” 正对着满桌菜肴笑眯眯打量,琢磨着先从哪道下筷的陈逸凝闻声转过头,看她开得费劲,便接了过去。 她随意地在桌沿上“铛铛”敲了两下,然后找准位置,用大拇指抵住瓶盖边缘,看似没怎么用力地向上一弹。 “啪——”铁皮瓶盖利落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个小弧线,“吧嗒”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陈逸凝甚至都没看一眼那飞走的瓶盖,顺手就把开了的啤酒递还给目瞪口呆的姜禾,自己又淡定地拿起另一瓶,如法炮制,然后极其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喝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轻叹:“嗬,痛快!” 一直默默坐着的陶冠泽眉头越皱越深:“哎,我说老婆子,少喝点那玩意儿,伤胃。你又不是小年轻了,像什么样子嘛。” 陈逸凝正享受着呢,被老伴儿当着小辈的面数落,脸上有点挂不住。 她放下杯子,瞪了陶冠泽一眼:“就你话多。今天高兴,我喝一口怎么了?絮絮叨叨的,吃饭也吃不清净。” 眼看老爷子还要开口,陶振赶紧站起来打圆场:“来,大家都满上。” 他高高举起自己那杯冒着泡的啤酒:“为了今天的好日子,干一个!” “干!” 陶忠积极地响应,探过身去跟陶振碰杯,杯里的啤酒泡沫剧烈晃动,差点儿溢了出来。 陶乐迎最是兴奋,拿着自己的小杯子非要跟姐姐碰,结果力道没控制好,小半杯橙汁都洒在了桌子上。 “哎呀。”姜禾赶紧放下杯子,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拭。 陶振看到后,把纸巾接了过去:“我来擦,你先吃。” 酒足饭饱,一家人心满意足地踱步回家。 两个小家伙陶欣迎和陶乐迎早已困得东倒西歪,被陶振和陶忠分别背在背上,眼睛倒是闭上了,可嘴巴还无意识地咂摸着,像在回味之前的美味。 回到家,安置好孩子,几个人洗漱完带着饱足的倦意歇下。 陶忠偷偷溜了出去,隔了大约一个钟头后,又美滋滋地溜了回来。 深夜时分,一阵压抑的呻吟从陶冠泽和陈逸凝的房间传了出来。 “怎么了?老婆子?”陶冠泽睡觉浅,很快就被惊醒了。 他打开床头灯,看到陈逸凝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床上,额头沁出冷汗,双手死死按着胃部,瞬间睡意全无,心一下子揪紧了。 “没……没事……”陈逸凝还想强撑,但一阵剧烈的绞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就是……胃里有点烧得慌……还胀得疼……” 陶冠泽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肯定是晚上那顿大餐油水太足,她一时高兴又没节制,肠胃受不了了。 他二话没说,猛地掀开被子,披上衣服就冲出房间,敲响了陶忠的房门:“快起来了,你妈不舒服,得去医院。” 陶忠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一个激灵滚下床,胡乱套上衣服就开了门,头发乱糟糟的:“爸?咋了?妈咋了?” “吃坏东西了,肚子疼得不行,你快去推自行车,咱们送她去医院看看。”陶冠泽说得又快又急。 陶忠一听,睡意瞬间吓飞了,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哎。”了一声,转身胡乱套上衣裤,趿拉着鞋就奔到院子里。 陶冠泽则立刻返回屋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疼得直不起腰的陈逸凝,一步步往外挪。 尽管父子俩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这深夜里的异常动静还是惊醒了隔壁屋的陶振和姜禾。 夫妻俩迷迷糊糊中听到院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低促的说话声,心里一咯噔,第一反应是:遭贼了? 陶振下意识地摸了个门边的苕帚,姜禾也紧张地抓起了本巨厚的书,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压低声音喝道:“谁?干什么的!” 第49章 第49章 然而,月光下看到的却不是贼影,而是父亲搀扶着面色痛苦的母亲,和推着自行车一脸焦急的弟弟。 陶振心里猛地一沉,手里的苕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出啥事了?!” 陶冠泽:“送你妈去医院。” “我也去。”陶振立刻转身回屋拿外套。 “你别去了。”陶冠泽出声拦住他,“你陪小禾和两个孩子在家,医院那边有我跟老二两个人足够了,人去多了也挤在那儿,帮不上忙,反而乱。” 很快,三人便到了矿区急诊室。 里面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值班的是个戴着眼镜,面带疲态的中年男医生。 他按压着陈逸凝的胃部检查。 陈逸凝疼得直抽气。 “晚上吃什么了?”医生推了推眼镜问。 陶冠泽在一旁抢着回答:“红烧肘子、香酥鸭、狮子头……哦,还喝了瓶啤酒。” 医生听完,摇了摇头:“老人家,您这年纪了,饮食得节制。这么吃肠胃肯定受不了。这是暴饮暴食引起的急性肠胃炎,以后可千万别这么吃了。” 陈逸凝疼得快昏过去了,忙不迭地点点头。 最终,她被安排靠在急诊室的观察椅上挂点滴。 冰凉的药液顺着血管流入,疼痛渐渐缓解,疲倦袭来,陈逸凝闭着眼睛假寐,假装没看见老伴儿那“我早就说过”的眼神。 陶冠泽坐在旁边的硬塑料椅上,看着陈逸凝憔悴的样子,数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把挂水的塑料管子的一小段握在手里,用体温暖着:“唉……睡会儿吧,我看着。” 估摸着还得挂一段时间,陶冠泽便又让陶忠回家拿几件厚衣服来,给陈逸凝盖上。 · 一九九七年六月。 盛夏的热浪与举国欢庆的热潮一同席卷了矿区的每个角落。 陶家堂屋里的那台彩电与邻居家的一样,都在播放着香港回归的盛况。 欢腾的人群一手拿着五星红旗,一手拿着紫荆花区旗。 绚丽的烟花照亮了维多利亚港的夜空。 陈逸凝看得入了神。 当那首深情婉转的《东方之珠》响起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激情在胸中翻涌,仿佛有一股力量催促着她。 陈逸凝立刻起身回了画室,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画了两天,一幅名为《紫荆花开别样红》的工笔画终于完成。 画作巧妙融合了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环绕的群山、绚烂绽放的紫荆花,以及天安门、故宫和蜿蜒曲折的长城等标志性建筑。 完成的当天,陈逸凝就将画卷好,寄给了《群众艺术》杂志社的林编辑。 仅仅过了几天,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陶振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就惊喜地捂住话筒,朝屋里喊:“妈,是林编辑。” 陈逸凝小跑着过来,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林编辑激动不已的声音:“陈老师,您的画作我们收到了。编辑部的同仁们传阅后都觉得您画的真的是太好了。意境、笔法、情感,都是一流的。” 他停了下,说道:“所以我们决定用它做下一期的封面。” 又过了些时日,杂志出版了。 林编辑再次打来电话,声音比上次更加兴奋:“陈老师,大喜事啊。您的画引起轰动啦,我们编辑部收到了好多读者来信,我都给您收集好寄过去了。还有,省电视台文艺部的同志看到杂志后,非常感兴趣,打算专程派一个采访小组到矿区来采访您。” 几天后,林编辑果然亲自带着省电视台的采访小组来到了陶家。 小小的堂屋顿时显得拥挤起来,摄像机、灯光、话筒,这些平日里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家伙什,让陈逸凝紧张得手足无措,手心不断冒汗。 “陈老师,别紧张,就像咱们平时聊天一样。”林编辑安慰她,“我们问,您回答就行。” 陈逸凝点点头。 记者问:“陈老师,看到香港回归的新闻,您当时是什么心情?” 陈逸凝面对着黑洞洞的镜头,声音有些磕巴:“就……就很激动……高兴……” 记者又问:“那创作过程中,遇到什么困难吗?” “困难……就是……怕画不好,辜负了这好题材……”她的话语简短而朴实。 当记者问到:“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创作这幅《紫荆花开别样红》时最初的想法和感受吗?” 陈逸凝拽了拽衣服:“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看电视的时候,心里头热乎乎的,咱们国家等了这么久,终于把这孩子接回家了,这是天大的喜事。” “我就想啊,得把这高兴劲儿画出来。” 朴实的话语让众人都笑了。 采访结束后,林编辑说了另一个好消息:“陈老师,下个月在北城有个全国性的民间艺术交流展,我们杂志社是协办单位之一。” “我极力推荐了您的这幅《紫荆花开别样红》,组委会考虑后,决定将它作为重点作品展出。” “虽然展览的稿酬不算高,但场地费、作品运输费和装裱费都由举办方承担。 “也想邀请您一起去北城,住宿和往返火车票,举办方也负责。” 去北城?陈逸凝有些犹豫,她从未出过远门。 “去,必须去。”姜禾立刻道。 “是啊,妈,这是很好的机会。”陶振也在一旁附和。 陈逸凝还是有些怕。 陶冠泽将老伴的激动与不安都看在眼里,道:“我陪你去。” 林编辑摸了摸脑袋:“真不好意思,我们资金有限,同行人的费用怕是……” 陶冠泽大手一挥:“林编辑,我的住宿和路费都自己出。” 林编辑笑着点头:“那可以,陈老师路上也有个照应。” 定好了行程后,陈逸凝便给在北城的陶华打了个电话。 陶华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太好了妈,你和爸就放心来吧,到时候我去火车站接你们。” 为了方便联络,陶振还把自己的“大哥大”手机塞给了父亲,反复叮嘱:“爸,妈,有事千万别怕麻烦,一定立刻给我们或者陶华打电话。” 出发前一周,陈逸凝就开始翻箱倒柜,为带什么衣服而发愁。 这件太旧,那件太花,最后还是姜禾带着她去街上买了些新衣服带着。 又怕路上遇上小偷,陈逸凝特意在衣服内侧缝上了个小口袋,把钱和证件藏在了里面。 毕竟要出远门,她又煮了十几个鸡蛋,做了好些烙饼,买了几桶泡面和一把火腿肠,一股脑儿地全塞在了包里。 老两口带着大包小裹踏上了开往北城的绿皮火车。 漫长的旅途充满了新鲜与疲惫。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烟草的味道。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北方平原景象,陈逸凝既兴奋又不安。 终于,火车鸣着长笛,缓缓驶入了北城西站。 巨大的站房和熙熙攘攘的人流瞬间让老两口晕了头。 他们跟着人群懵懂地走着,然后再错综复杂的路口迷失了方向。 “出站口在哪边来着?”陈逸凝紧紧抓着陶冠泽的胳膊,声音有些发慌。 “应该是那边……没事儿,你跟我走……”陶冠泽强作镇定。 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悠了十几分钟,内心的焦虑越来越甚。 陈逸凝提议道:“给小华打个电话吧?” 陶冠泽摆摆手:“现在估计小华已经在站外了,咱们打了她也接不到。”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大叔,阿姨,看你们在这转了好几圈了,是找不到出站口了吧?” 两人回头,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背着双肩包的青年男子正关切地看着他们。 陈逸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对,同志,我们要去东出站口,你知道路吗?” “东出站口啊,有点绕,我正好也往那边走,带你们过去吧。”年轻人很自然地说道,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边走,得先上一个楼梯。”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指着路上的标志:“看这个蓝色牌子,就跟着‘东广场’箭头走就行……这边拐……对,就这个口上去就是。” 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刚才还如同迷宫般的路径在年轻人的带领下变得清晰简单。 当“东出站口”几个大字和外面开阔的广场映入眼帘时,老两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陈逸凝连声道谢:“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了同志,要不然我俩还不知道要转到什么时候去。” 年轻人回道:“不用客气,举手之劳。我爸妈和您二位年纪差不多,我就是希望他们以后出门在外,万一遇到不方便的时候,也能有年轻人像我一样,顺手帮一把。” 第50章 同好心人道了别,陶冠泽和陈逸凝刚一走出验票口,就听到了陶华清脆的喊声:“爸!妈!这边!” 陶华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她旁边的宫程立刻上前,自然地接过了陶冠泽手中的行李:“叔叔阿姨一路辛苦了。” 宫程领着他们穿过广场,来到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前。 陈逸凝看着这辆小轿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车是?” 陶华笑着挽住母亲的胳膊,解释道:“妈,是宫程特意跟朋友借的,说你们带的东西多,坐公交车不方便,有车接送方便一些。” 陈逸凝闻言,连连向宫程道谢,心里觉得这年轻人真是周到体贴。 这是老两口人生中第一次坐小轿车。 陈逸凝小心翼翼地坐进柔软的后座,好奇地摸着光滑的座椅,还在陶华的指导下,尝试着摇了下车窗摇把。 陶冠泽则挺直了腰板坐在副驾驶,表情严肃,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脸色似乎有些发白。 第50章 车刚停稳在酒店门口,陶冠泽立刻推门下车,快步走到路边花坛,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 漫长的火车旅程加上小轿车不太习惯的颠簸和汽油味,让他这个习惯了脚踏实地的人晕车了。 “爸,您没事吧?”陶华见状,赶紧推门下车,小跑过去拍着父亲的背。 陶冠泽吐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住恶心,虚弱地摆摆手,:“没……没事……” 宫程赶紧去一旁的小商店买了一瓶水,拧开瓶盖,递了过去:“叔,漱漱口会舒服些。” 这一行为,让陶冠泽对这个小伙子的印象直线攀升,更上一层楼。 展览当天,宽敞的展厅里人流如织。 陈逸凝的那幅《紫荆花开别样红》被悬挂在一面主墙上,柔和的光线精准地打在画作上,使得那绚丽的色彩和细腻的笔触愈发夺目。 正如林编辑所预料和期望的那样,画前始终围聚着驻足欣赏的观众。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细细品味,有年轻的学生拿着本子临摹,还有不少看上去就像专家模样的人低声交谈,不时点头称许。 陈逸凝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心血之作受到如此关注,手心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出汗。 更让她惊喜得几乎不知所措的是,一位来自南方某著名画廊的负责人,在仔细观看了许久后,竟然当场找到她。 出了八万块的高价,想要买下来,收藏这幅画。 八万块啊! 普通人一年能挣个八千就算是达到了平均水平了,她一幅画居然能卖到别人十年的工资。 艺术家也要生活,陈逸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这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边陶振和姜禾却愁得很。 很不幸的,两人一个被安排出差,一个被安排去学习。 这样一来,照看陶欣迎和陶乐迎的任务,就落到了留守在家的小叔叔陶忠身上。 陶忠为了打发时间,也怕两个孩子在家闹腾,便扛着鱼竿,拎着小桶,带着姐妹和白云,去了矿区附近那条蜿蜒的小河下游钓鱼。 夕阳的余晖把河面染成金色,没过多久,陶乐迎就感觉到鱼竿猛地一沉。 她“呀”地叫了一声,手臂一抬,竟然拖上来一条巴掌大的鲫鱼。 一旁的陶忠缓缓低下头,看看自己手里那根高价买来的、闪着金属光泽、带着精巧滑轮和握把的高价碳素鱼竿,再看看小侄女那根寒酸得不能再寒酸的小树枝“鱼竿”,哭笑不得。 他守了半天,鱼漂纹丝不动,而这小丫头用个“烧火棍”似的玩意儿,居然就这么轻松地把鱼给钓上来了?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深蓝色的暮霭笼罩了河面,远处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陶乐迎朝黝黑的河面望了望,不自觉地靠近了陶忠,小手抓住他的衣角,声音有点发颤:“小叔叔,天黑了……我有点害怕……” 陶忠仍是空军,还不太想回去,便鼓励道:“不怕,黑有什么好怕的,咱们陶家的女孩子胆子最大了,你是不是顶天立地的大女孩了?” 陶乐迎被他一激,立刻松开叔叔的衣角,努力挺起小胸膛,握紧小拳头,大声说:“是!” 一直安静蹲坐在一旁梳理毛发的白云突然抬起头,背脊高高弓起,全身的黑毛炸开,喉咙里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呜——”的一声,猫眼死死盯住不远处的河面。 “怎么了白云?”陶欣迎最先察觉到猫咪的异常,她顺着白云的视线望去。 暮色中,河面中央似乎漂浮着一个不明物,随着水流缓慢起伏。 陶欣迎深吸了一口气,拉了拉陶忠的衣角:“小叔叔,你看那边河里,好像有个东西?” 陶忠抬头望去,眯着眼辨认了几秒。 那个物体的轮廓逐渐清晰,分明是一个人的形状! 陶忠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就凝固了。 “啊——!!!”一声变了调的尖叫从陶忠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指颤抖地指着河面,语无伦次:“那那那……人!死人!!” 陶乐迎虽还没看清,却被陶忠这声凄厉的尖叫吓得一哆嗦。 但她还记得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虽然小脸发白,还是强撑着“安慰”陶忠:“小、小叔叔,别、别叫,我们是顶天立地的大女人,不怕!” 还是陶欣迎最为镇定,她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一把拉住妹妹的手,将她往后拖离河岸,对瘫软在地的陶忠说:“叔,走,我们去叫警察。” 很快,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矿区夜晚的宁静。 河边拉起了警戒线,手电筒的光柱来回晃动。 配合警员做完调查后,陶忠心神不宁地带着两个孩子和一只猫回了家。 陶冠泽、陈逸凝、陶振和姜禾回来得知此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一家人围着受到惊吓的姐妹俩,心疼不已,更是对陶忠这个“不靠谱”的小叔叔进行了轮番的责备。 陶忠自知理亏,垂着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 但其实,陶欣迎和陶乐迎第二天就乐呵呵地调整好了心态,倒是陶忠被吓得更厉害,接连好几个晚上都从噩梦中惊醒,眼前总是浮现出河面上那骇人的一幕。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恋恋不舍地从天边褪去,深蓝色的夜幕迅速笼罩了矿区边缘的小山坡。 陶忠几乎是踩着点,心神不宁地爬上坡来,他和姚安约在了这里见面。 他步子迈得又急又快,不时紧张地四处张望。 晚风吹过山坡上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响,都能让他惊得一哆嗦,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自从上次在河边经历了那件事后,他对天黑、对水边、甚至对过于安静的环境,都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姚安已经等在那里了。 朦胧的夜色模糊了她的轮廓,却让那份宁静的气质更加凸显。 她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陶忠的异常。 “怎么了?”姚安迎上前两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忧,“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陶忠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干涩,双手紧张地搓着裤缝。 姚安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绣着太极图案的小布包里,取出三枚用黄表纸精心绘制、折叠成三角状的符箓,每一枚都用细细的红绳串好了。 她上前一步,微微踮起脚,动作轻柔地将其中一枚平安符戴在陶忠的脖子上。 姚安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安定的力量:“是我自己画的清净安神符,戴着晚上能睡得好些。”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瞬间打开了陶忠紧绷的心防。 这些天来积压的所有恐惧、委屈与后怕齐齐涌了上来。 陶忠再也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呜咽,伸出双臂,一下子将姚安紧紧搂在怀里,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中终于抓住浮木的溺水者,把毛茸茸的脑袋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 “小安……我害怕……”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我真的好害怕……那天晚上河里的……我闭上眼就能看见……呜呜呜……我都不敢一个人睡,不敢走夜路了,他们还凶我……” 陶忠越说越委屈,眼泪汹涌而出,哭得毫无形象,迅速浸湿了姚安肩头的薄衫,鼻涕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一个高大健壮的大男人,此刻却像个被噩梦吓坏了的孩子,挂在纤瘦的女子身上,哭得浑身都在发抖,脆弱得不堪一击。还不忘反思自己:“虽然,我确实不该带欣迎乐迎去河边……就算去了也要早点儿回的……” 姚安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陶忠的后背,任由他将温热的眼泪和些许鼻涕蹭在自己衣服上。 过了好一会儿,陶忠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第51章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姚安,眼睛和鼻子都哭得红红的,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不敢抬头看她。 姚安这才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他:“擦擦吧。” 陶忠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把脸,然后把手帕塞进自己口袋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我洗洗再还你。” “没事。”姚安回道,将剩下的两枚安神符塞到陶忠里,“这两个,是给欣迎和乐迎的。给孩子压压惊,不想戴的话,放在枕头底下也可以。” 小小的三角符箓带着淡淡的檀香,仿佛真的能驱散那晚河边的寒意与惊恐。 陶忠握着那枚还带着姚安体温的安神符,看着她担忧而温柔的眼神,心中的恐惧似乎真的被一点点抚平了。 也不知道是安神符起了作用,还是陶忠的心理作用,总之,这天陶忠终于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个整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 他睁开眼时,只觉得多日来缠绕在眉宇间的沉重感和浑身的酸软无力感消散了大半,虽然心里那块疙瘩还没完全消除,但精神头明显好了不少。 又过了几天,关于河里的那件事,警察那边终于来了准信。 那人是在上游地区失足落水,一路漂下来的,排除了他杀,确系一场不幸的意外。 而陶冠泽则是以此为由,宣布了严格的“水边禁令”:以后谁也不准单独去河边玩,尤其是两个孩子,必须有大人时刻看着才行。 这天下午,单言手里挥着一张报纸,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陶家,人还没进屋,大嗓门就先到了:“凝姨你上报纸啦!” 第51章 单言还没坐下,舒美英挥舞着同样的报纸,满脸红光地冲了进来:“咱们这片家属区可真是出了真凤凰了。” 陈逸凝被两位老邻居夸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快别这么说,就是运气好,运气好……” 等送走了来祝贺的邻居,陶冠泽特意找来剪刀,小心地将那篇占了很大篇幅,极力夸赞画展和《紫荆花开别样红》的文章,连同旁边那幅印刷清晰的画作照片,完完整整地裁剪了下来。 又拿着相框,仔细地将剪报裱好,在矿安全生产比赛奖状的旁边,找了个位置,端端正正地挂了起来。 从那以后,但凡有亲戚朋友,哪怕只是收水电费的同志上门,陶冠泽总能“自然而然”地找到机会,把人引到那相框前,手指着里面的报道,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声音洪亮地介绍。 时光就在这平淡而温馨的日常中悄然流淌。 很快,陶家又迎来一件大事。 陶欣迎和陶乐迎姐妹俩要从幼儿园毕业了,园里要举办隆重的期末汇报演出。 演出当天,陶家几乎是全家总动员。 陶冠泽换上了崭新笔挺的衬衫,陈逸凝也带上了金项链。 陶振、姜禾、陶忠,甚至连难得休息的陶华都从北城赶了回来,一家子浩浩荡荡,早早到达,占据了观众席最好的一排位置,气氛堪比过年。 后台更是忙乱得像开了锅的粥。 老师们忙着给几十个叽叽喳喳的小豆丁换演出服和化妆。 舞台妆自然是要艳丽夺目的,只是有些孩子适合,有些孩子不适合。 像陶欣迎和姚晟楠就很是适合舞台装妆,在妆容的衬托下,更显得脸小五官大。 可陶乐迎就被画出了喜剧效果。 她本身皮肤就随了陶振,又天天在室外打匹克球,晒得黑黝黝的,此刻被结结实实地涂上了两大团圆圆的腮红,再配上亮蓝色的眼影和鲜艳的红唇,视觉效果极为震撼。 但是陶乐迎美滋滋的,自我感觉很是良好。 很快,演出正式开始了。 小朋友们按着节目顺序上台,有的跳舞、有的唱儿歌,童稚可爱,却也状况百出,不是有人忘了动作,就是有人站错位置,引得台下笑声和掌声不断。 还有些有条件的家长们举着相机,想要拍下这一刻作为纪念。 到了陶欣迎和陶乐迎的节目时,陶振也走到了过道儿上,找了个不挡人的位置,扛起了摄像机。 陶家姐妹参加的是一个集体舞蹈《采蘑菇的小姑娘》。 音乐响起,小朋友们挥舞着小胳膊小腿,跳得格外卖力。 陶乐迎更是完全投入其中,她牢记老师说的“表情要笑”,从头到尾都咧着涂得红红的小嘴,笑得无比灿烂。 她觉得自己就是舞台上最亮的那颗星。 音乐结束后,老师在一旁示意小朋友们鞠躬谢幕,然后排队下场。 其他小朋友都乖乖地跟着老师往台下走了,唯独陶乐迎还完全沉浸在“巨星”的表演状态里无法自拔。 她根本没注意到音乐已经停了,还在舞台中央忘我地、陶醉地重复着最后一个旋转的动作,一圈,两圈…… 已经走到台边的陶欣迎回头一看,发现妹妹还在台上“独秀”,责任感瞬间爆发,立刻转身,噔噔噔几步冲回舞台中央,二话不说,照着还在转圈的陶乐迎的后脑勺就轻轻给了一巴掌。 然后不由分说,一把拽住陶乐迎的胳膊,在满场的笑声和掌声中,把这个“小戏精”拉下了台。 这一幕,成了整个毕业汇演最令人捧腹的“压轴节目”。 陶振更是笑得举着录像机的手都在颤。 被拉下了台的陶乐迎顶着脸蛋上夺目的彩妆走到了陶家人面前。 陶忠第一个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陶乐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哈哈哈哈,乐迎……” 陶乐迎被叔叔笑得有点莫名其妙,她眨巴着大眼睛,歪着头问:“叔叔,不好看吗?” 她觉得自己脸上香香的,颜色亮亮的,可美了呢。 “好看!好看!特别好看!哈哈哈……”陶忠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违心地附和,再看一眼陶乐迎,笑得更厉害了。 小丫头一听“好看”,立刻开始臭美起来。 她扭着小身子,问坐在一旁的楼璟煜:“我好看吗?” 楼璟煜看着眼前这张冲击力极强的脸,愣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看。” 得到了肯定,陶乐迎信心倍增。 她又噔噔噔地跑到宋远舟面前,继续问:“我好看吗?” 宋远舟眼睛瞪得溜圆,小嘴一张,那句“好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他瞥见了旁边正安静看着他们的楼璟煜。 不知怎的,宋远舟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如果说了“丑”,好像就显得……特别不绅士?没有风度? 他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嘲笑咽了回去,喉咙里咕噜一下,小脸憋得有点红,眼神飘忽,最终含含糊糊、别别扭扭地吐出两个字:“……好看。”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耳朵根有点发热,赶紧扭头不再看陶乐迎,心里还在嘀咕:我干嘛要学楼璟煜那个乖宝宝? 这些夸奖,让陶乐迎对脸上的妆恋恋不舍,回家后死活不愿意卸掉。 姜禾和陈逸凝好说歹说,用“不洗掉睡觉会变成小花猫”、“明天起来会长痘痘,就不漂亮了”等理由连哄带骗,才终于让这个爱美的小姑娘同意把脸洗干净。 而这场汇演,更为另一个孩子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那就是姚晟楠。 秦思看着儿子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心思也不由得活络了起来。 张老师曾特意找过自己,说姚晟楠有舞蹈天赋,该带他去少年宫舞蹈班问问,找个好老师系统地学一学,将来保不齐真能走上这条路。 秦思本来还以为老师是夸张了,今天看到姚晟楠在舞台上的表现,动作协调又有节奏感,充满了灵气和表现力,在一群孩子里显得格外出挑。 台下观众的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单言拽了拽秦思的胳膊,凑到她耳边说:“毛蛋儿跳得真不错。” 王兰也从后面探过头来:“这孩子有天赋的。” 正说着,表演结束后,姚晟蹦跳着跑到秦思面前,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妈妈,我跳得好不好?” “跳得特别好。”秦思擦去儿子额角的汗水,“跳舞是不是很开心?” 姚晟楠用力点头:“开心得像要飞起来了。” 有了这话,秦思下定了决心,带着姚晟楠去了少年宫。 少年宫的舞蹈教室里,一群孩子正压腿、下腰,身体柔软得让秦思暗自吃惊。 接待她们的是一位姓林的老师,约莫四十出头,身姿挺拔,气质出众。 她让姚晟楠现场做了几个基本动作后,点评道:“这孩子确实有天赋,节奏感、柔韧性、表现力都比同龄孩子强一截。不过……” 她话锋一转,看向秦思:“舞蹈这条路不好走,要吃很多苦的。” 秦思抿了抿唇:“我们先试试看吧。” 于是姚晟楠开始了在少年宫的舞蹈训练。 第52章 每天放学后,姚晟楠都要赶去少年宫练习两个小时。 基本功训练枯燥又辛苦,压腿时疼得他眼泪直打转,每一个动作都要反复练习,直到肌肉酸痛。 可因为喜欢,他便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天晚饭时分,窗外华灯初上,屋内饭菜飘香。 陶家人围坐在饭桌旁,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随着住房制度改革深入推进,商品房市场显现出巨大活力,专家认为,房地产业将成为国民经济的新增长点……” 陶振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眼睛盯着屏幕,忽然冒出一句:“咱们买房去吧。” 陶忠正低头专注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闻言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应道:“买房?咱们现在这老房子虽然旧点,但住得不挺好的吗?花那个冤枉钱干嘛?” “咱们眼光得放长远点。” 陶振坐直了身体,指了指电视,“你看这新闻说的,势头多明显?现在不下手,过两年价格得翻一番你信不信?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我下班路上经过的那个新楼盘,‘锦绣花园’,说是下个月就开盘,是期房。” “首付只要两成,最关键的是,银行不仅能贷款三十年,而且贷款利率还降了,这不是机会是什么?” 陶忠放下碗筷,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看陶振像看一个疯狂的赌徒:“贷三十年?利息加起来得比本金还高了吧?贷了款,这大半辈子就算拴在那套房子上了,一直到退休都得勒紧裤腰带还债,图啥?” 陶振摆摆手:“我是说贷款利率降是信号,刺激大家买房的。我有钱,我可以全款买。” 这句话成功让陶忠噎住了:你有钱,你厉害。 陈逸凝劝道:“先吃饭吧。买房是大事,得从长计议,慢慢商量。” “妈,这可不能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发展很快的。” 陶振努力劝服家人,“房子以后不止是用来住的,新闻里都说了,这是资产,能升值,能赚钱,比把钱存在银行里强多了。” 陶忠却道:“我不信,之前企业都会分房子的,那么多人都分到房子了,那他们就不会去买房了。” 陶振反驳:“以后不分了啊,不分就得去买。”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声调越来越高。 一个激动得面颊泛红,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蓝图;一个沉着脸,忧心忡忡,只看到沉重如山的债务。 两人争执不下,陶忠转向一直沉默的陶冠泽,问道:“爸,你觉得呢?” 第52章 陶冠泽想了想,道:“老二说的,不是没道理。” 陶振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父亲,语气异常坚决:“爸,别的什么事我都能听您的,但这次,房子我肯定要买。现在的房价,十年后回头看,就是白菜价。” “万一你看错了呢?”陶冠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万一房价不涨反跌呢?你怎么办?” 陶振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信自己的判断。” 客厅里的电视已经转而播起了八点档剧集,最终,陶冠泽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随你吧,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了。” 一顿饭下来,谁也没说服谁。 双胞胎四、五岁的时候,姜禾和陶振就已经开始逐步进行与孩子们分房睡的计划,到现在,除了还需要讲睡前故事外,姐妹俩已经接受与爸妈分房了。 当夜,陶振哄睡了两个小姑娘后,回了自己屋,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 姜禾侧身躺着,见陶振进来,便又坐了起来,靠在床头,问道:“她们俩都睡了?” 陶振点点头:“睡了,今天没怎么闹腾。” 他走到床边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提起了饭桌上的话题:“我想拿中奖的那笔钱买房,你同意么?” 姜禾沉默了会儿,道:“想好了?真要买?买房要花的可不是小数目。” 陶振转过身,握住姜禾的手:“要买,而且,我想买十套。你信我,这绝对是个机会。” 姜禾的眉头微微蹙起:“十套?十套也太多了……万一……” “没有万一。”陶振道,“我研究过政策,现在入手,正是时候。” 他起身从床头柜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剪报、数据和笔记:“你看,这是我收集的资料。我们的人口在增加,城市在扩张,土地资源有限,房价怎么可能不涨?” 姜禾俯身仔细查看,她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中游走。 陶振的笔记做得十分详细,不仅有市场数据分析,还有政策解读和未来预测。她能看到丈夫在这上面投入的心血,便点了点头:“行,我信你,就按你说的做。” 夫妻二人达成了一致,第二天一大早便早早起来,手牵着手进了“锦绣花园”的售楼处。 售楼处刚开门不久,里面还没有其他顾客。 一个穿着深蓝色套装的年轻销售员正在整理资料,听到开门声,立刻抬起头,脸上挂起职业化的灿烂笑容。 “早上好,欢迎来到锦绣花园。”销售员快步迎上来,“我是这里的销售顾问小李。二位是来看房的吗?” 陶振点点头,目光却已经越过销售员,投向了墙上的户型图。 销售员小李立刻引导他们到沙盘前,热情地介绍着楼盘规划:“我们小区内有中央花园、游泳池、儿童乐园,将来还会配套超市和学校……” 陶振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买十套能给我打几折?” 小李愣了一下,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夫妇,穿着普通,不像是一掷千金的大款,但职业素养让他很快恢复了过来,笑得更灿烂了:“十套?先生您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陶振的语气很平静。 小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您稍等,我去问下我们销售经理。” 他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身后跟着略显激动的小李。 “您好您好,我是这里的销售经理,姓王。”男子热情地伸出手,“听说您有意向购买十套我们的房子?” 陶振与王经理握了握手,表情依然平静:“是的,不过要看你们能给多少优惠。” 王经理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这个好说,好说。咱们到vip室详细谈?”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导陶振和姜禾走向一侧装饰豪华的接待室。 vip室里,真皮沙发、红木茶几、墙上挂着仿名画,处处彰显着奢华。 小李迅速端来两杯热茶和一些小点心,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 王经理从文件夹中拿出一份价目表:“这是我们目前的待售房源,您看您想买哪几套?” 陶振看了一会儿,报出了几个心仪的楼栋和户型。 王经理在计算器上快速按动着。 姜禾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经过一番计算,王经理抬起头:“一共是八十五万,如果您真能一次性购买十套,我们可以给您一个九五折的优惠,这已经是最大力度了。” 陶振中奖的那笔钱,交完税后也有四十八万,大部分都存到了银行里,到现在,加上利息,一共是八十二万多。 虽然够钱买这些房子,陶振还是摇了摇头:“九五折太少了。我要八五折。” 王经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八五折?那不可能。” “那就算了。”陶振站起身,做出要离开的姿态,“我相信其他楼盘会给出更优惠的价格。” 姜禾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等等!”眼见大单要跑了,王经理急忙喊道,“这个价格我真的做不了主,得请示一下区域总监。您能稍等片刻吗?” 陶振看了看手表,点点头:“我们可以等十分钟。” 不到十分钟,王经理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气场更强的男子。 “这位是我们的区域总监,刘总。”王经理介绍道。 刘总与陶振握手后直入主题:“听说您想要八五折购买十套房子?” “是的。”陶振不卑不亢地回答。 刘总沉吟片刻:“八五折确实超出了我们的底线。不过,如果您能今天就付定金,并且一个月内付清全款,我可以给您申请下,这真的是我能给出的最低价格了。” 陶振心中一动,这个折扣能谈下来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但他表面上仍保持平静:“可以,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刘总警惕地问。 “我要买两套你们现在保留不卖的‘楼王’户型。”陶振早就注意到,销售图上有些位置极佳的房源被标记为已售或保留,这通常是开发商的销售策略。 刘总和王经理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被陶振的专业程度震惊了。 最终双方达成了协议:八五折的价格,陶振可以任选十套房子,包括两套位置最佳的“楼王”户型,但必须在当天支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且一个月内付清全款。 第53章 陶振和姜禾带着一叠购房合同回到家时,已是午饭时分。 这么大件事,自然是不能瞒着家里的。 听完讲述的陶冠泽脸色渐渐转为阴沉:“十套房子?陶振,你疯了吗?昨天吃饭时我是怎么说的?这风险太大了!” “爸,我仔细算过了……”陶振试图解释。 “算过?你怎么算?”陶冠泽打断他,声音提高,“你以为就你会算账?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冒险的事!万一房价跌了怎么办?万一租不出去怎么办?” 陈逸凝忙上前安抚丈夫:“别激动,先听孩子说完。” “妈,这不是小事。”陶忠也加入了争论,“哥,你太冲动了。” 姜禾看着眼前的情形,轻轻握住丈夫的手,表示支持。 陶振感受到妻子的鼓励,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 “爸,妈,小忠,你们先坐,我慢慢解释。”陶振示意大家坐下,自己则将购房合同在桌子上摊开,“我不是一时冲动。我考虑了很久了。” 陶振又从房间里拿出了那厚厚一摞文件,仔仔细细地一张张讲着。 陶冠泽皱着眉头,虽然仍面带愠色,但已经开始松动了。 就算他再不情愿,合同都已经签完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九月,家属院的五个小朋友一同走进了实验小学的大门。 分班名单贴在布告栏上,陶乐迎踮着脚尖,一个个认着拼音写成的名字。 她和宋远舟都在二班,而陶欣迎、楼璟煜和姚晟楠则被分到了三班。 二班的教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第一周的数学课,老师教了简单的加减法。 大部分孩子都跟得上,陶乐迎却盯着黑板上的数字,感觉自己脑袋空空。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陆续离开,教室里渐渐空了下来。陶乐迎却还坐在座位上,小手托着腮帮子,对着练习册发愁。 “怎么还不走?”宋远舟收拾好书包,看见陶乐迎一脸的苦大仇深、愁眉不展,没忍住问道。 “这道题我不会。”陶乐迎指着册子上的题目,那页纸上已经擦改了好几次,纸张都有些发毛了,“ 八加五等于多少?” 宋远舟放下书包,道:“八加二是十,五可以分成二和三,所以十加三等于十三。” 陶乐迎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八加五她还没搞懂呢,怎么又来了八加二和十加三?她觉得自己的小脑袋瓜快要装不下这么多数字了。 看表情就知道她没明白,宋远舟又解释道:“就是说,先从五借个二给八,八就变成了十,十再加上剩下的三,就是十三,明白了吗?” 陶乐迎摇摇头,小手无意识地卷着练习册的页角,将那纸角卷得皱皱巴巴的。 宋远舟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掏出草稿纸,把收拾好的铅笔也拿了出来:“好吧,我再讲一遍,就一遍啊。” 他将草稿纸推到两人中间,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这次我们换种方法……” 第53章 当陶乐迎对着加减法愁眉不展时,陶欣迎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自学到了乘法,这些在别人看来枯燥无比的乘法口诀表,在她眼中却好像是跳跃的音符,自动谱写着一首首逻辑严谨的乐曲。 她的数学天赋很快被班主任李老师发现。 那是一次随堂练习,李老师照例在黑板上布置了几道画着星号的拓展思考题。 这是她一贯的做法,给那些学有余力的孩子一点挑战,也顺便观察学生们的潜力。 其中最后一道题是这样的: “小明有十颗糖果,他每天吃的糖果数比前一天多一颗。第一天吃了一颗,请问他到第几天会吃完所有糖果?” 陶欣迎不仅用最快的速度解出了所有题目,还在最后一题旁,用稚嫩而工整的字迹写下了两种不同的解法。 这让李老师惊喜不已。 她注意到第一种解法旁边画着一个小太阳,第二种解法旁边画了个小月亮,显得格外可爱。 李老师将陶欣迎叫到办公室,拉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俯身温和地问道:"欣迎,老师看了你的作业,最后一题的两种解法都很棒。尤其是第二种,能告诉老师你是怎么想到的吗?" 陶欣迎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认真地回答道:“老师,第一种方法我是这样算的:第一天吃一颗,第二天吃两颗,第三天吃三颗……这样一直加下去。一加二等于三,三加三等于六,六加四等于十,所以第四天吃四颗,正好吃完。答案是第四天。” “第二种方法是我发现每天吃的糖果数像爬楼梯一样,第一天一颗,第二天两颗……我就想,从一开始加,加到几等于十呢?我想起了'凑十法':一加四等于五,二加三等于五,两个五就是十。所以第一天和第四天加起来是五颗,第二天和第三天加起来也是五颗,正好四天吃完。” 李老师看着她逻辑清晰的模样,心中一动,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试卷:“欣迎,愿不愿意试试这个?不着急,能做多少做多少。” 那是一份低年级奥数选拔试卷。 陶欣迎接过试卷,并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静静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解题的路径。 然后,她才拿起铅笔,不到二十分钟,她就完成了所有题目,而且正确率高得惊人。 就这样,陶欣迎被推荐进入了学校的奥数兴趣小组。 小组的指导老师是教学经验丰富的孙老师,他很快发现陶欣迎不仅有天分,更有一种难得的专注和探究精神。别的孩子觉得冗长繁琐的推理过程,她却能乐在其中,享受一步步揭开谜底的快乐。 为了备战市里的小学生奥数竞赛,孙老师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集训。 集训安排在放学后,题目难度陡增,不再是课堂上的简单计算,而是涉及巧妙的逻辑推理、复杂的图形规律、需要发现规律的数列问题,甚至还有那些需要跳出固定思维模式的应用题。 有的孩子开始叫苦不迭,对着题目抓耳挠腮,唉声叹气。 然而,陶欣迎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她专门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种题型、思路和巧妙的解法。 她不仅记录正确答案,更重视记录思考的过程。哪里走了弯路,哪个关键点让她豁然开朗,哪种方法最简洁优雅,她都会用不同颜色的笔做标记。 红色标出重点公式,蓝色写下自己的疑问,绿色注明另一种思路,还在页边空白处画上可爱的图示帮助理解。 有一次,孙老师出了一道蜗牛爬井的趣味题。 一只小蜗牛掉进了一口十米深的井里。它白天努力向上爬三米,可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小心向下滑两米。请问:小蜗牛需要多少天才能从井里爬出来? 大多数小孩子的第一反应是,用小蜗牛每天净爬高三米减去下滑的两米 ,得出小蜗牛每天可以爬一米。 井深十米,所以需要:十米除以一米等于十天这个答案非常直观,但却是错的。 陶欣迎蹙着眉思索片刻,很快发现了关键节点。 她在笔记本上画上一口井,然后像做实验一样,一天一天地记录蜗牛的位置。 第一天,白天爬完后到达的高度是三米,晚上滑落后到达的高度是三米减去两米即一米。 第二天,白天爬完后到达的高度是一米加三米即四米。晚上滑落后到达的高度是四米减去两米即两米。 依次类推,到第七天白天爬后到达的高度是六米加三米即九米,晚上滑落后到达的高度是九米减两米即七米。 可到了第八天,白天爬三米,直接就到十米了,成功出井,不会再给晚上下滑的机会。 所以正确答案是八天。 孙老师巡视过来,看到她本子上的小井和表格,忍不住露出赞赏的微笑。 夕阳的余晖洒满空荡荡的走廊,集训结束后,陶欣迎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回到家,做完学校作业后,她又会拿出那个笔记本,反复琢磨上面的题目,有时甚至会突然从晚饭桌前站起来,跑去记下刚刚闪现的灵感。 每一次思维的跳跃,每一次难题的攻克,都带给她无比的满足和快乐。奥数之于她,早已超越了一场竞赛,变成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游戏,一片任她翱翔的广阔天空。 时间一天天过去,奥数比赛日终于到了。 赛场设在一所中学的礼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来自各个学校的数学尖子。 气氛紧张而肃穆,偶尔有监考老师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礼堂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有的孩子不停地搓着手指,有的则反复检查铅笔是否削好,试图用这些动作压下心中的忐忑。 陶欣迎深吸了一口气,把准考证放在桌角,然后将文具摆放整齐。 试卷发下来了。 第54章 纸张摩擦声“哗啦”一下掠过整个礼堂,随后便归于寂静,只剩下心跳和呼吸声。 陶欣迎没有急着动笔,她依照自己的习惯,先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了一遍。 题目很难,图形规律题比她练习过的任何一道都复杂,应用题的文字长得像一个小故事。 旁边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眉头已经死死地锁在了一起。 陶欣迎却有些开心,这些题目,像是她笔记本里的那些“朋友”,换上了一件新衣服,但骨子里的灵魂没变,她觉得有点……好玩。 陶欣迎沉下心来开始答题,世界迅速缩小到只剩下试卷、铅笔和她。 她听不到别人的翻卷声,也感觉不到监考老师巡视的目光,而是像一条鱼滑入了深邃而宁静的数学之海。 最后一道压轴题,是一道关于“空瓶换水”的趣味题:商店促销,三个空瓶可以换一瓶新水,请问喝二十瓶水最少需要买多少瓶? 很多孩子开始挠头。这题弯弯绕绕,需要极强的逻辑推理和逆向思维。 陶欣迎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买一瓶 ,喝一瓶,得一空瓶。买两瓶 ,喝两瓶,得两个空瓶。买三瓶,喝三瓶,得三个空瓶。三个空瓶换一瓶新水。喝一瓶,得一个空瓶……” 如此循环。但推到二十瓶会非常漫长且极易出错。 陶欣迎陷入了短暂的死胡同。 但很快,她换了一种策略,想起了孙老师说过的“借一还一”。 “本质上,每买两瓶,就可以通过‘借’一个空瓶的方式,实际喝到三瓶。因为三个空瓶换一瓶,这一瓶喝完后又会产生一个空瓶,相当于用两个空瓶的成本,喝到了三瓶水。” 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每实际喝三瓶水,只需要支付两瓶的钱。 要喝二十瓶水,先看二十里包含几个三。二十除以三等于六组,余两瓶。 六组需要买:六乘以二等于十二瓶。 最后剩下的两瓶,直接购买。 所以最少需要买:十二加二等于十四瓶。 陶欣迎工整地写下了“14”这个答案,并在旁边备注了思路,就像在跟出题老师进行一次无声而愉快的交流。 交卷的铃声响起时,她放下笔,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她的小脸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泛着红晕,眼睛里没有丝毫疲惫,只有一种穿越迷雾后,看到终点时的亮光。 两周后周一的晨会上,校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操场:“下面,宣布一个好消息。我校同学在刚刚结束的全市小学生奥数竞赛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陶欣迎站在班级队伍里,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校服的衣角,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首先念出的是几个三等奖和二等奖的名字,每念一个,台下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陶欣迎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她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可随着名单快念完了,陶欣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慢慢包裹了她:难道自己有很多题目做错了?还是因为步骤写得太跳跃而被扣分了? 就在陶欣迎鼻子微微发酸,准备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表情时,校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尤其值得骄傲的是,一年级三班的陶欣迎同学。” 陶欣迎惊喜得抬头。 校长的声音还在继续:“在此次竞赛中,表现突出,力压众多选手,荣获了低年级组一等奖!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向她表示祝贺!” 第54章 一年级的学生获一等奖,这在学校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所有认识或不认识陶欣迎的同学和老师,都朝着一年级三班的方向望来,目光里充满了惊讶和赞叹。 班主任李老师激动地从队伍后面走过来,轻轻推了她的肩膀:“欣迎,快,上台领奖去。” 陶欣迎依言走向主席台,她能感觉到全校师生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也很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状态。 校长亲自将奖状颁发到她手里,弯下腰同她握了握手。 陶乐迎在队伍里兴奋地指着台上,对前后左右的同学说了个遍:“那是我姐姐,是我姐姐。” 陶欣迎的这张奖状,也被挂在了陶家堂屋的墙上,就在奶奶陈逸凝的“勋章”旁边。 然而陶欣迎的奥数一等奖奖状在客厅墙上还没挂热乎,失败便悄然降临。 一个周末的下午,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 陶欣迎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孙老师特意为她准备的高年级奥数拓展题集。 这些题目明显超出了小学范围,已经涉及初中的数学概念。 前几题她尚且能应付,虽然比平时多花了些时间,但最终还是找到了解法。然而,最后一道几何证明题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拦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题目要求证明两个复杂图形之间的比例关系,需要添加至少三条辅助线,并运用她尚未正式学过的相似三角形定理。 陶欣迎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方法,草稿纸上画满了一个又一个扭曲的图形。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她的思路也越来越堵塞。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不应该啊……”她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姜禾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轻轻推门进来:“欣迎,休息会儿吧,都做了一下午题了。” “等一下,妈妈,我马上就解出来了。”陶欣迎头也不抬,语气中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躁。 姜禾看了眼女儿紧绷的侧脸和满桌的草稿纸,轻轻把果盘放在桌角,悄声退了出去。 又过了半小时,陶欣迎突然气得把笔一摔,对着那道题低吼:“为什么做不出来!”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自她接触数学以来,从未有一道题能这样让她感受到深深的挫败。 陶欣迎猛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一头扑到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拳头捶打着床垫,发泄她心中的气愤。 “怎么了这是?”听到动静的姜禾再次推门进来,看到女儿的样子,忙问道。 陶欣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妈,我做不出来了,那道题,我怎么都解不出来……” 姜禾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女儿的背:“做不出来就先放放嘛,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我应该能做出来的!”陶欣迎又生气地锤了下床垫,“我都拿一等奖了,这种题怎么可能难住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陶乐迎的声音:“姐姐,陪我玩……” 她蹦跳着进屋,一眼便看到陶欣迎红着眼眶趴在床上,顿时收住了笑容:“姐姐,你怎么了?” 陶欣迎扭过头不说话。 姜禾叹了口气:“你姐做题遇到难题,跟自己置气呢。” 陶乐迎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姐姐,你要不要拜一拜?” 陶欣迎一脸的迷惑:“拜什么?” “就拜知识之神啊。”陶乐迎一脸认真,“我来教你。”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把陶欣迎从床上拉起来,然后面朝东方,在房间中央的地上“噗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知识之神啊,请保佑陶欣迎题目全都会做,如果您显灵,她明天就少吃一包零食作为还愿。” 顿了顿,陶乐迎又补充道:“这包零食可以给陶乐迎吃。” 陶欣迎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禾也忍不住笑了:“乐迎,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我们班同学都这样啊。”陶乐迎站起身,“我们每次不会的时候都拜。” 姜禾又好气又好笑:“不好好学习,转求玄学了?” 陶乐迎吐了吐舌头,见状况不对,赶紧逃开了。 被陶乐迎这么一闹,陶欣迎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重新坐回书桌前,看着那道依然无解的难题,忽然就不再焦虑了。 陶欣迎翻开笔记本,记录下自己尝试过的所有思路,然后合上题集,决定暂时放过这道题,也放过自己。 周一回到学校,陶欣迎第一时间去找了孙老师,递上自己的笔记本,虚心求教:“老师,这道题我解不出来。” 孙老师看了看题目,又仔细翻看了陶欣迎的解题思路,眼中闪过赞赏:“欣迎,这道题确实超纲了,需要用到初中的知识。你能思考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接着,孙老师耐心地讲解了需要使用的定理和添加辅助线的技巧。当最后一步证明完成时,陶欣迎重新体会到了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与姐姐不同,在数学上发愁的陶乐迎,语文、劳动、思想品德等科目中规中矩,体育课却是位列前茅,更是被体育老师推荐,作为学校代表,参加市小学生匹克球女子单打比赛。 比赛当天,陶乐迎早早起床,穿上运动服,吃完早饭,将心爱的球拍装入背包,在全家人的陪同下,去往市体育馆。 第55章 到达体育馆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参赛选手和家属。 负责带队的张老师远远就看见了陶乐迎一家,朝他们不断挥手:“这里。乐迎先去签到,然后热身。你的单打在第一场地,九点开始。” 他又招呼着陶家人在看台上找好位置。 众人才坐下不久,宋尚德也带着宋远舟来了:陶乐迎可以算是他领进门的,他自然是不能错过。 两个家庭又是一阵寒暄。 陶乐迎第一轮比赛的对手是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小男孩。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体育馆内气氛热烈,击球声、裁判哨声、加油呐喊声交织在一起。 陶乐迎站定在右半场发球区,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带有许多小孔的塑料球在左手掌心掂了掂,目光锐利地锁定了对场那个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小男孩。 他微微弓着身子,球拍握得有些紧,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安,不停地小幅度跳跃着,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第一球,陶乐迎采用了标准的下手发球,她手臂向后摆动,然后向前向上挥出,在腰部以下的位置击球。 就在球拍接触球的刹那,陶乐迎的手腕有一个非常隐蔽却极其有力的向上刷动的动作,为球施加了强烈的上旋。 只见那颗小球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越过网口,然后,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下按压一样,开始急速下坠,落地后向前向上强烈地弹跳起来,直逼对手的反手位。 那个小男孩显然被这记高质量的发球震慑住了,球弹起后的速度和前冲力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的挥拍动作完全被来球“挤”住了,显得十分别扭,完全无法控制回球的方向和力量。 那颗小球像受惊的鸟儿一样,直直地飞向侧面的挡板。 “一比零!”裁判清晰地报出比分。 小男孩望着滚远的球,愣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他走回接发球位置,不自觉地紧了紧握拍的手,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显得镇定一些,但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陶乐迎则平静地走向左半场发球区,准备第二个发球。 倒是看台上的陶家人兴奋不已,激动得鼓掌欢呼。 不到二十分钟,陶乐迎就以十一比三,十一比五的比分轻松拿下比赛。 上午的比赛进行得顺利,陶乐迎连赢两场,成功晋级。 可下午场第一轮的对手就是去年的亚军,实验小学的王琪,对于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陶乐迎来说,将会是一场恶战。 下午比赛开始,体育馆里的气氛明显更加紧张,观众多了许多,各校的啦啦队也组织了起来,加油声此起彼伏。 王琪果然名不虚传,她比陶乐迎高出半个头,击球力量大,经验老到。第一局开始,她就以凌厉的攻势压制陶乐迎,很快就以七比二领先。 而陶乐迎明显被打乱了节奏,自己的特长发挥不出来,只能被动防守。最终第一局以七比十一失利。 陶乐迎走下赛场,额前的刘海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接过张老师递来的毛巾和水瓶,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未能散去的恍惚。 “感觉被她带着节奏走,是吧?”张老师蹲下,保持与陶乐迎平视的高度,问道:“你看出来王琪的特点是什么了么?” 他鼓励学生以赛代练,先自己找到解决方法,而不是等待教练指导。 陶乐迎喝了一小口水,答道:“力量足,正手爆冲厉害。” 张老师又问:“那她怕什么?” “怕节奏变化,怕左右调动。” “对,那我们可以怎么做?” “不要拼力量,用手感给她卸力。变动落点,逼她跑动,消耗她的体力。” 一问一答,几句下来,陶乐迎已经整理好了“解题”思路。 第二局上场时,陶乐迎望向看台。 姜禾立刻朝她挥了挥手:“加油!” 陶振双手拢在嘴边:“放松,放松。” 陶乐迎收回视线,调整了下心态,走向赛场。 刚开始时,她把球切得又低又转,就往王琪反手位送,然后看准机会,突然吊一个她正手位的小球,逼她从后场往前跑。 第55章 几回合下来,王琪开始出现失误,比分逐渐追平。 当陶乐迎以一记精准的底线球得分后,比分来到八比七。 陶乐迎首次领先,王琪明显开始急躁了起来,击球力量更大,但精度极速下降,这就导致王琪的破绽也更多,最终,陶乐迎以十一比九扳回一局。 决胜局开始,双方都发挥出了最高水平。 匹克球不断在两个场地往返,有时一个球能打上十几个回合。 比分交替上升,从三比三到七比七,再到十比十,谁也不肯让步。 “加油!加油!”看台上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陶乐迎的呼吸渐渐开始变得粗重,但她的脑袋却越发清晰,每一步移动都精准到位,每一个球都全力以赴,最终以一记漂亮的扣杀拿下比赛。 “陶乐迎获胜!”裁判高声宣布。 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陶乐迎与王琪握手后,冲向张教练和队友,大家拥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张教练激动地拍着她的肩膀:“非常好!继续保持!” 陶乐迎一路挺进,成功进入决赛。临开场前,她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耳边回响着赛场的各种声音。 “紧张吗?”张教练坐在她身边。 陶乐迎睁开眼,老实承认:“有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决赛对手看起来好强。” 张教练笑了,递给她一瓶水:“记住,她看你也一样。一个能打赢上届亚军的人,在她眼里就是最强的黑马。” “你能站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你拥有争夺冠军的实力。忘掉输赢,发挥自己的特点,享受这场决赛就好。把你的旋转、你的落点、你的节奏都打出来。” 陶乐迎坚定地点了点头。 决赛时刻终于到来。 中央场地被观众层层叠叠地团团围住,连过道都水泄不通,挤满了翘首以盼的人群。空气好像都凝固了,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紧张感。 姚家、楼家、宋家和陶家四家人一个不少,都坐在了观众席,紧张地望向比赛场地。 陶乐迎的对手是建设路小学的孙薇,她个子很高,眼神锐利,肌肉线条分明,握着球拍的手臂显得十分有力。 孙薇的力量型打法如同重炮,每一球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砸在地面上砰砰作响,而陶乐迎的技术型打法则如同灵巧的剑,喜好用多变的旋转、精准的落点和突然的节奏变化与之周旋。 两人的每一分都打得极为艰难,往往需要经过多个回合的激烈缠斗才能确定一分的归属。 大比分最终定格在一比一平。 第三局,决胜局来临。 比分牌上的数字紧紧咬住,交替上升,谁也无法将分差拉开到安全距离。 激烈的比赛将体育馆内的气氛推向顶点,每一分结束后,都会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呼,而每一分开始前,又会瞬间陷入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只能听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嘎声和匹克球清脆的撞击声。 最后,来到了十四比十四的赛点兼冠军点。 全场寂静,只能听到场上两名小运动员沉重的呼吸声和看台上偶尔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陶乐迎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天花板,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重新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锋利而坚定。 陶乐迎果断地抛球,挥拍,动作流畅而稳定,一记完美的侧下旋发球直奔对方反手死角。 孙薇拼命侧身,勉强将球捞了回来,但回球过高,速度也慢。 陶乐迎没有丝毫犹豫,脚步迅捷地移动到位,然后猛然发力,一跃而起,手臂带动球拍狠狠扣下。 匹克球如同出膛的子弹,精准地砸在球场内边角,然后猛地向上飞窜,远远地弹出了场外。 “比赛结束!陶乐迎获胜!” 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体育馆的顶棚。 陶乐迎愣在原地,还无法处理这巨大的喜悦,不敢相信自己拿下了冠军。 直到孙薇走上前来与她握手,说道:“你打得太好了。”她才恍然惊醒。 “谢谢,你也是。”陶乐迎回握,真诚地道。 随即她便被冲进场内的队友和张教练包围,大家再次拥抱在一起,跳着,笑着,欢呼着。 看台上的陶振高高竖起两个大拇指,笑得满脸骄傲;姜禾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陶欣迎鼓掌鼓得手心通红;陶冠泽、陈逸凝和陶忠都在用力地挥手。 宋尚德更是激动地连连对周围的人说:“哎,我是冠军的启蒙教练。” 第56章 于是,陶家堂屋的那面墙上,陶欣迎奥数一等奖奖状的旁边,又多了陶乐迎匹克球比赛冠军的奖状。 一文一武,交相辉映,成为陶家最引以为傲的风景。 夜深了,陶乐迎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回味着今天的每一个球,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匹克球的撞击声和观众的欢呼。 特别是最后那记决定胜负的扣杀,那种全力以赴后获得成功的喜悦,让她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陶乐迎在床上左翻翻,右滚滚,就这样带着笑意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去了学校,她更是大讲特讲自己比赛时的“高光时刻”,一直讲到声音沙哑,放学回家后就嚷嚷嗓子疼。 然而,这份胜利中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结束后,家长会如期而至。 陶振坐在陶乐迎的座位上,看着女儿成绩单上数学那一栏的六十分,皱起了眉头。 又听老师跟他告状,陶乐迎在课堂上不听讲,而是大肆吹嘘自己的获奖经历,立刻怒火中烧。 天色昏暗,陶家堂屋里,陶振抖动着手中的数学试卷,额上青筋暴起:“六十分!陶乐迎,打了个比赛,你就飘了是吧?” 陶乐迎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板上:“我错了……” 陶振还要再念,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姜禾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隔壁的楼璟煜,他脸上挂满泪痕,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光着脚丫,冻得浑身发抖。 “出什么事了?”姜禾惊叫一声,连忙把孩子拉进屋里。 陶振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找了双棉拖鞋,塞到孩子脚下,又拿来自己的羽绒服裹住他:“快穿上,别冻着了。你爸妈呢?” “爸爸、妈妈在吵架,摔东西……”楼璟煜哽咽着说,“我偷偷跑出来的……” 陶振和姜禾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 “阿振,你快去看看。”姜禾道。 陶振点点头,披上外套就往外走。刚开门,正好撞见对面的宋玉和单言夫妇也闻声出来查看。 三人急忙赶往楼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和物品摔碎的声音。 “楼诚!你还有完没完!”王兰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门板。 “我怎么了?不就是喝点酒吗?快过年了,应酬多,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楼诚的声音含糊不清,显然是喝多了。 众邻居们赶紧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去。 楼家堂屋里一片狼藉,茶杯碎片散落一地,椅子也是东倒西歪。 王兰红着眼睛站在堂屋中央,楼诚领带扯得歪歪斜斜,满身酒气,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怎么回事啊这是?”单言率先开口,一边示意宋玉帮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王兰抹着眼泪说道:“昨晚都很晚了,他还没回来,我哄璟煜睡下后,实在担心,就沿着他下班的路去找,结果……”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结果发现他在路边歪着睡着了。大冬天的,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他非得冻死在外面不可!” 王兰越说越激动:“我费劲把他拖回来,照顾他一晚上没合眼。今天他上班时,我跟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再喝酒了,他倒好,早上答应得好好的,晚上回来还是喝得醉醺醺的,不但不认错,还嫌我啰嗦,说着说着就跟我吵起来了……” 听到这里,楼诚摇摇晃晃地指着王兰:“你、你就知道说我!我为了这个家,我容易吗?我刚转到销售部,那不得陪客户喝酒吗?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多挣点钱,让你们过得好点吗?” “挣钱?你要是冻死了,挣再多钱有什么用?”王兰哭喊着,“你知道我找到你时,你是什么样吗?” 她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本来是夫妻俩互相关心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了一场互相伤害的指责。 就在这时,姜禾牵着已经穿得厚厚实实,脚上也套着暖和棉拖鞋的楼璟煜走了进来。 孩子一进门,就看到妈妈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立刻挣脱姜禾的手,扑进王兰怀里,紧紧抱住妈妈的脖子:“妈妈,不要哭……” 楼诚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妻儿,一种混合着羞愧、懊恼、心疼、烦躁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让他几乎无法面对。 这情绪太过汹涌和复杂,以至于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最糟糕的宣泄方式,将矛头对准了最弱小的儿子。 他提高嗓门,试图用愤怒掩盖自己的心虚:“哭什么哭?楼璟煜你都几岁了还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楼璟煜猛地一哆嗦,小脸煞白,往王兰怀里缩了缩。 第56章 “楼诚!”王兰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母狮,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狠狠瞪向丈夫,“你冲儿子凶什么凶!” 楼诚口不择言,将责任甩了出去:“还不是因为你天天惯着他,你看看他现在胆小的样子!” 王兰气得浑身发抖。 眼见楼诚还要再说,单言上前一步,挡在王兰母子和楼诚之间:“都少说两句。” 气头上说出来的话最是伤人。 宋玉和陶振互相打着配合,一左一右半拖半拽地拉着楼诚往卧室走:“老楼,走走走,咱们里面说,让她们静一静。” 进了卧室,楼诚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见状,陶振推开窗户,然后转身,直截了当地道:“老楼,不是我说你,刚才那话太过分了。王兰为什么发火?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娘俩怎么办?” 宋玉点点头,表示同意。 楼诚低着头,一只手插进头发里:“我知道……我就是、就是转到销售部压力大,那些客户一个比一个能喝,我不陪着喝,单子就签不下来……” “那你也不能拿家里人撒气啊。”陶振叹气道,“人家担心你,大冷天地出去找,还为了照顾你一宿没合眼,她图什么?不就是图你这个人平安无事吗?” 宋玉又是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很对。 “不过你一个人养一家子,确实压力大。”陶振把兜里的钱全掏了出来。“这些你先拿着,回头我再和姜禾商量下多拿些。” 楼诚连忙推拒:“我家还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哪能拿你的钱。” 陶振又推回去:“都是邻居,你别客气。” 楼诚又推回来:“我不是客气,我要是真缺钱了,肯定找你要。”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这日子过得憋屈,王兰跟我结婚那会儿,我答应让她过好日子的……” 他也是愁,可越愁就越烦躁,越烦躁脾气越不好,王兰和儿子便成了他的出气筒。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可楼诚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半个小时后,楼诚才打开卧室门,走到王兰面前,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陶振推了推他:“愣着干什么,说啊。” 楼诚这才别扭地道:“对不起,我混蛋,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出事,我保证,以后尽量少喝。” 王兰经过单言和姜禾的开导,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趁着这件事,把盘算了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也知道你压力大。” “秦思工作的地方,旁边有个理发店在招学徒,老板是个姑娘,人挺好的,说可以手把手教,我想着去试试,多少能补贴点家用,你的压力也能小点。” 楼诚愣住了,半晌才道:“那家里和孩子……” 王兰瞪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想接手,便道:“孩子单言会帮忙接,等我忙完了,我再去她家领回来。” 楼诚做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分了这套房子,这才能有这些邻居们帮衬。 第二天一早,王兰就去了那家名为"秀秀理发"的理发店,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 秀秀正在给客人洗头,见王兰进来,笑着招呼:“兰姐早啊。” “早,是这样……”王兰搓了搓手,直入主题,“上次你说想招个学徒,你看我合适吗?” 秀秀眼睛一亮:“好啊,我之前就听秦思说你盘的头发好看,是做这行的料,这样吧,你先从洗头按摩和盘发开始做起,工资嘛,第一个月二百,学会了剪发再加,怎么样?” 王兰对这个价格倒是满意,她毕竟是新手,要学的多,也不好意思要太多钱。 第一天,秀秀就给她做了示范,手指在客人头皮上轻柔地打圈,讲解道:“要像这样,力度要均匀,指甲绝对不能刮到头皮。” 王兰学得认真,晚上回家还特意搬了个冬瓜,在上面练习手法。 几天后,王兰开始学习使用剪刀。秀秀手把手教她如何打层次,如何剪形状。 第57章 很快,王兰已经能独立完成简单的发型了,但她最拿手的还是盘发,经她手做出来的发型总是又大方又牢固,很受年长者的欢迎。 因为快过年了,理发店的生意格外红火,从早到晚客人不断。 王兰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儿,这不,又来了一位老奶奶,她一进门就相中了王兰手头上正在做的样子:“姑娘,给我也整个这样的。” “行,您先坐下稍等一会儿。”王兰加快手上的动作,最后调整了一下塑料珍珠的位置,又喷了好几层定型发胶,让这发型八级大风也刮不乱。 那顾客对着大镜子左右照看,很是满意:“好看!比杂志上的还好看!” 王兰笑笑。 送走这位顾客,王兰赶紧招呼老奶奶坐下,一边手脚麻利地做头发一边跟老奶奶搭话:“您发质真好。” 老奶奶很是自豪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头发才叫好,那会儿我还会用火钳子烫头呢。” 两人闲聊间,店里又陆续进来几个顾客,小小的理发店顿时挤得满满当当。 秀秀忙前忙后地招呼,王兰手下不停,好不容易忙完一波,秀秀强行把王兰按在椅子上,塞给她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快吃点,别饿坏了。” 王兰这才感到饥肠辘辘,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 直到过年前一周,秀秀主动道:“兰姐,从下个月起,工资给你涨到五百。” 王兰一愣,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我才来多久……” “你就别推辞了,”秀秀诚恳地说,“自从你来了,店里生意好了不少。我也知道好多顾客都是冲着你的盘发手艺来的。这是你应得的。” 自己挣了钱,王兰花起来也有了底气,还叫着单言一起去置办年货。 她俩去了矿区最大的菜市场,那简直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这花生怎么卖?”王兰在一个干货摊前停下。 “两块五一斤,新炒的,香着呢!”摊主抓了一把递过去,“你尝尝?” 王兰剥开一粒放进嘴里,果然酥脆香甜。她又递给单言几颗:“真不错。” “来十斤吧。”王兰爽快地说。楼诚喜欢吃花生,自然是要多买些。 两人又逛到瓜子摊前,摊主依然是直接抓了一把五香的塞到她们手里:“保准你们吃了还想吃。” “也来十斤。”楼璟煜喜欢吃瓜子,自然也不能少了。 穿过炒货区,走过果蔬区,便是卖肉的铺子了。 王兰在一个肉摊前停下,指着挂着的半扇羊肉:“羊肉怎么卖的?” “七块一斤,新鲜得很,今天刚宰的,包饺子炖汤都好吃。”老板热情道,“来点?” 王兰摇摇头:“太贵了,六块吧。” “哎哟,大姐,这价我可赔本了。六块五,最低了!” 讲了许久,最终以六块三成交。 老板一边切肉一边嘟囔:“大姐你真会讲价,我这真是赔本卖了。” 两人又买了春联、窗花、糖果、鸡鸭等等,大包小包拎了满手,有说有笑地往家走,刚走到胡同口,单言便猛地拉住王兰的胳膊,闪身躲了起来。 “嘘——你看!”单言压低声音,朝前方努了努嘴。 王兰顺着望去,只见陶忠和姚安正站在不远处的墙根下,耳鬓厮磨。 陶忠侧过头,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轻轻捏了捏姚安的脸颊。 “干嘛呀?”姚安娇嗔地瞪了陶忠一眼,声音软糯。 “看你可爱。”陶忠低声回应。 他迅速环顾四周,暮色渐浓,胡同里似乎空无一人。 陶忠胆子大了起来,飞快地俯身,在姚安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姚安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她羞得举起拳头作势要捶他:“你讨厌!被人看见怎么办!” 陶忠笑着,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轻轻摩挲着,两人相视而笑。 “啧啧,这小情侣腻歪的……”树后的单言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王兰也忍不住偷笑,下意识地想换个手拎东西,结果一使劲,那个装了不少东西的塑料袋不堪重负,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墙根下的两人听到这声音,立刻弹开。 陶忠假装看旁边的墙壁,姚安则慌忙低下头,用手捂着脸。 “哎呀呀,瞧瞧,这袋子也太不结实了。”单言率先开口,然后装作才看到两人的样子,打趣道:“这天儿都快黑透了,两位还不回家啊?” 王兰把捡好的东西塞到另一个袋子里,也笑眯眯地接话:“天儿冷,风也大,别在外面站太久,仔细冻着了。” 两位过来人默契地没有点破,一边交换着“我们都懂”的眼神,一边说笑着继续往家走。 留下陶忠和姚安面面相觑,脸上烧得厉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完了。”姚安捂着依然发烫的脸,“这下好了,不出明天,全胡同都得知道了……” 陶忠约会完回家,一进门就见陈逸凝笑着打量自己。 陶忠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妈,您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身上沾东西了?” 陈逸这才笑吟吟地开口:“你和姚安挺般配的嘛。” “妈就想问问,你俩有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定下来了。” 果然,胡同里没有秘密。 陶忠红着脸,支支吾吾。 陈逸凝见儿子这副羞羞讷讷的样子,决定助他一臂之力,开始变着法地往姚家跑。 一会儿抓上一大盘瓜子:“美英啊,叫小安出来,一起尝尝这个。” 一会儿又端上一盘新炸的花生米:“你们闲着没事磨磨牙。” 过了半晌,又包了一小包水果糖送过去:“给毛蛋儿甜甜嘴。” 更是把自己精心炸制的酥肉、和炸丸子分了一大半过去。 第57章 一天之内,陈逸凝能找出八百个理由往姚家跑。 姚安后来同陶忠聊起这事,忍不住笑道:“我总算知道你当初天天往我家送鱼是随了谁了。” 陈逸凝是越看姚安越喜欢,提议两家一起吃年夜饭,舒美英自然是满口答应。 大年三十一大早,舒美英便拽着一大家子,每个人都抱着一怀的东西,早早来到陶家帮忙。 陈逸凝也不客气,自封总指挥,分配起任务来井井有条:“姚安,鱼交给你了。” “美英,您拌凉菜是一绝,那几个凉菜就拜托您了。” “秦思,听说你做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给我们露一手?” 三个女人笑着应下,各自忙活开来。 厨房里人太多,陶振和姜禾便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铁锅,底下烧着柴火,炖上了一只肥硕的大鹅。 随着锅里咕嘟咕嘟地冒出热气,浓郁的肉香飘得满院都是。 陶冠泽、陶忠和刚从北城回来没几天的陶华则被陈逸凝安排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看孩子。 要看的三个孩子里,陶乐迎最让人头疼。 她趴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张数学试卷,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嘴里还拖着长音撒娇:“爷爷,这道题好难啊,我能不能先吃块糖再写?” 陶冠泽一边扫地,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不行,写完才能吃。这张卷子不做完,年夜饭都不许上桌。” 谁让她的数学差得让人发愁呢,不赶紧补补,怕是明年要不及格了。 陶乐迎噘着嘴,又转头看向陶华:“小姑,你帮我写写呗?你是大学生,肯定会。” 陶华正在擦窗户,闻言笑着摇头:“小姑可不敢帮你作弊。自己慢慢想,不难的。” 旁边的陶欣迎就省心多了,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捧着本《西游记》。 只是姚晟楠这个闲不住的,一直缠着她,搅得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六点,桌上已经摆满了碗盘。 “大家快入座吧。”陈逸凝招呼着。 姚晟楠本想挨着陶欣迎坐,但陶欣迎被他缠得烦死了,实在怕了,赶紧指了指另一边:“你坐那边。” 姚晟楠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地往姚安身边走,刚要坐下,就被陶忠揪着衣领拎了起来。 “大人和大人坐一起,小孩跟小孩坐。” 陶忠笑眯眯的,手上却没松劲,不由分说地把姚晟楠按在陶欣迎旁边的小凳子上,自己则顺势坐在了姚安身边。 姚安偷偷瞪他一眼。 陶忠假装没看见,在桌子底下,用小指轻轻碰了碰姚安的手背。 姚安的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 陶忠壮了壮胆子,慢慢勾住她的小指。 姚安的脸微微泛红,她偷偷瞥了陶忠一眼,见他正伸着另一只手去夹排骨,好像刚才勾手指的不是他。 姚安忍不住在桌下轻轻掐了下他的手心。 第58章 陶忠的手猛地一颤,没敢出声,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热热闹闹地吃着饭,很快到了春节联欢晚会的时间。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的旋律一出来,姚晟楠就从凳子上跳下来,晃着小脑袋跟着唱,可爱的小模样逗得大家直乐。 等到《老将出马》上演,巩汉林和金珠站在拖拉机上摆泰坦尼克号的姿势时,满屋子的人都笑出了声。 小品《昨天今天明天》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赵本山的东北话一出来,陶乐迎就跟着学。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晚会中时,陶忠偷偷轻轻捏了捏姚安的手,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悄悄站起身,往院子里走。 姚安心跳如鼓,强作镇定地坐了几分钟,随后也站起身,低声说了句:“我忘记喂白云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屋里顿时安静了一瞬,大人们互相交换着眼色。 就连陶华也察觉出了异样,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俩这是在一起了?” 陈逸凝点点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可不是嘛,都处好一阵子了,这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而此刻,院子里月光皎洁,陶忠手里攥着个红丝绒盒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不断做着深呼吸。 待姚安推门出来,陶忠深吸一口气,突然单膝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打开盒子,里面的金戒指闪闪发光,他声音发颤,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姚安,我、我……咱们结婚吧?” 姚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住了一瞬,连忙伸手拉他:“快起来,地上凉。” 陶忠执拗地跪着不动,仰头看着她:“你先说嫁不嫁给我啊?” “嫁!我嫁!” 陶忠欣喜若狂,似乎是怕姚安反悔,立马把戒指戴在了她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一把把姚安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 细碎的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 “恭喜啊!”陶振第一个喊道。 “啥时候办喜酒啊?我们可都等着喝喜酒呢!”姜禾笑着接话。 “抱一个!再抱一个!”这是陶乐迎在起哄。 陶忠和姚安吓了一跳,赶紧分开,转头一看,才发现屋里的人全都挤在了门口和窗前。 陈逸凝牵着舒美英的手:“以后多多关照啊,亲家。” 舒美英笑得合不拢嘴,也回了一句:“多多关照。” 陶忠和姚安的婚礼,最终定在了一九九九年农历六月初六,星期日。 这是个两家人翻着黄历选出的良辰吉日,寓意“六六大顺”,又恰逢周末,方便亲友们前来观礼。 地点则是定在了矿区最好的酒楼。 陶家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地准备着婚礼上要用的东西。 比如喜糖,有水果糖、奶糖,还有巧克力,装在印着 “喜” 字的纸袋里,每袋塞八颗,图个 “发发发” 的好彩头。 还有红包,塞上一块、两块的零钱,接亲时遇到拦门的小孩和街坊就发上一封。 而一墙之隔的姚家,则是幸福又伤感的静谧。 婚礼前一晚,舒美英坐在姚安床边,眼眶微微泛红,她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嫁过去就是大人了,要学着体贴公婆,爱护丈夫……” 姚安看着母亲强忍泪水的样子,自己也鼻尖一酸,靠在她肩头:“妈,我又不是远嫁,就在隔壁,天天都能回来看您。” “那也不一样了。”舒美英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声音哽咽,“你心里记挂着妈,妈都知道,但往后啊,你心里排第一位的,就得是你们那个小家了。” 母女俩依偎在一起,说了大半宿的体己话,直到夜深。 婚礼当天,陶忠早早起来,穿上一身枣红色西装,胸口别着“新郎”的绢花,头发用摩丝梳得一丝不苟,他对着镜子打扮了半天,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陶振和几个好友作为迎亲团骨干,正在做最后准备。 另一边,姚安已经穿好了洁白的婚纱,戴着精致的头冠和面纱,坐在闺床上。 负责妆发的王兰和秦思作为娘家姐妹团,正严阵以待,把新娘的婚鞋藏得严严实实。 “听着啊,没给够红包,不说出十个爱姚安的理由,休想进门!”单言笑着对姐妹们下达指令。 上午,迎亲队伍围着矿区绕了一圈儿后掐着吉时来到姚家,瞬间,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陶忠带着兄弟们冲上去,果然门关得严严实实。 “开门啦!” 陶忠的伴郎小张拍着门,声音洪亮。 门里传来笑声:“想开门?先回答问题!姚安美不美?” “美!” “爱不爱?” “爱!” “光说不行,红包拿来!” 陶忠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把小红包,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递出来一张纸和一支笔,里面的亲友团却又喊:“签下‘保证书’。内容我们念,你写,第一条,工资全交,奖金绝不私藏。” “第二条……” 签完保证书,门终于全打开了。众人一窝蜂地涌向姚安的闺房,开始找婚鞋。 陶忠和兄弟们翻箱倒柜,急得满头大汗。衣柜里没有,床底下没有,窗帘后面也没有。 陶忠求救的目光投向姚安。 “哎,不能作弊啊。”王兰笑着喊,“姚安你可别帮他。” 姚安难得调皮地摊开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最后,还是人小鬼大的姚晟楠,偷偷扯了扯准姑父的衣角,然后朝天花板上的吊灯眨了眨眼。 陶忠恍然大悟,忙伸手往灯罩里一摸,果然找到了那双被红布包着的红色高跟鞋。 陶忠拿着鞋,走到姚安面前,单膝跪地,先擦了擦手心的汗,才小心翼翼地握住姚安的脚,慢慢把鞋套上,然后仰头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满眼都是幸福。 两位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堂屋,舒美英已经穿着崭新的暗红色旗袍,端正地坐在首位。 陶忠双手奉上茶杯,恭敬地说:“妈,您喝茶。” “哎,好孩子。”舒美英眼圈又红了。 她接过茶喝了一口,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女婿,又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以后两个人要互敬互爱,好好过日子。” 迎亲结束,婚宴开始,酒楼的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人,每张桌子上也都是实实在在的硬菜。 整只的红烧肘子油光发亮,清蒸鱼昂头翘尾,鲜气扑鼻,大盘的油焖大虾红彤彤的,还有香酥鸡、四喜丸子、梅菜扣肉……一道道菜流水似地端上来,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宾客们赶紧拿起筷子,有人夹了一块肘子肉,刚嚼两下就赞道:“这肘子炖得烂,香!” 有人盯着刚端上来的四喜丸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呼气。 陶忠和姚安两人端着酒杯,开始敬酒。 第一桌是矿区的老领导,老领导握着陶忠的手,笑得亲切:“小陶啊,我看着你在矿区长大的,从学徒工到技术骨干,不容易。姚安是个好姑娘,温柔又能干,你可得好好疼人家,不能让她受委屈。” 陶忠赶紧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对姚安,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到了第二桌,宋尚德举着酒杯,笑着调侃:“新郎官,这杯酒你可得干了。” 陶忠毫不扭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辣得他直咧嘴。 姚安赶紧递过一杯茶水,小声说:“慢点喝,别呛着。” “交杯酒!交杯酒!”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满桌人都跟着起哄。 陶忠红着脸,伸出胳膊,姚安也红着脸,抬起胳膊,两人的手臂交缠在一起,酒杯凑到嘴边,一起仰头喝了下去。 第58章 婚礼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姚安回门那天,舒美英做了一桌子好菜,把陶家人都请了过来,既是按照传统习俗,也是一次家庭小聚,席间自然又少不了对新人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 特意请假来参加婚礼的陶华因为剧团马上就要开始排练新剧了,便订了回门第二天下午返回北城的火车票。 谁也没想到,当天早饭时,陶冠泽却突然宣布召开家庭会议。 他的目光扫过略显疑惑的陈逸凝、有些茫然的陶振和姜禾、刚刚新婚还沉浸在幸福中的陶忠和姚安,最后定格在陶华脸上:“咱们之前约定过,五年你要是唱不出名堂来就去考公,你还记得吧?” 日子过得飞快,生活的琐碎几乎让他们淡忘了那个“五年之约”,此刻被陶冠泽突然提起,大家的心都揪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陶华。 陈逸凝想开口打圆场,可刚要张嘴,就被陶冠泽一个眼神制止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陶华淡定地迎着陶冠泽审视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记得。” “记得就好。” 陶冠泽身体微微前倾,“今天你就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说看。” 第59章 陶华知道,陶冠泽要的不是 “我很努力” 这样的空话,而是实打实的、能拿得出手的成果。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道:“今年下半年,我将作为主演,跟着剧团去国外巡演,演的是咱们的经典戏《穆桂英挂帅》。” “真的?” 陶华笑着点头:“是真的,刘团长上周刚跟我们说的。” 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能走到这步。 刚进剧团的时候,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五点准时到练功房练嗓、踢腿、下腰。 尤其夏天的时候,练功房里像个蒸笼,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把练功服都浸透了,她还是不敢停,生怕比别人少练一会儿,就落了后。 一起进剧团的二十多个人,第一年下来,就走了七八个。有人受不了苦,有人觉得看不到希望。 她做过无数次替补,演过最多的就是 “龙套”。哪怕只有一个亮相的机会,她也会提前把动作练上几百遍,上千遍,确保万无一失。 真正的转机,是在两年前,剧团排了《霸王别姬》,晚上就要演出,票都卖出去了,扮演虞姬的主演突然发起了高烧,连站都站不稳。 后台乱成一团,有人建议取消演出,有人提议换人但担心砸了招牌。 紧要关头,刘团长力排众议,指着陶华:“你上。” 上台前,陶华的手还在发抖,可当她挑帘走出去,看到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听到熟悉的锣鼓声,心里的紧张突然就消失了。 她不再是陶华,她就是虞姬。 那场戏演完,台下的掌声响了足足有五分钟。 散场后,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特意找到后台,拉着陶华的手说:“小姑娘,你演的虞姬有股子灵气!悲而不伤,艳而不俗,好!”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刘团长的师傅,她的师爷,京剧界的泰斗人物。 从那以后,陶华渐渐有了更多的机会。 但真正让她站稳脚跟的,是去年剧团复排《穆桂英挂帅》。这是京剧里的经典大戏,“穆桂英”这个角色,更是所有旦角都想争取的。 剧团里总共十几个竞争者,要经过三轮选拔,比唱段,比身段,再加现场排戏,看谁能把穆桂英的英气和柔情演出来。 陶华为了这个角色,几乎住在了练功房。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琢磨戏 。 她对着镜子练眼神,一遍遍地调整眼角眉梢的弧度,既要威武又不能太过刚硬,既要柔美又不能显得娇弱。 她跟着老师傅学唱腔,一个字一个字地抠,一个音一个音地磨。 每一个动作她都要反复调整,确保一招一式都利落好看。 最难的是那段著名的“枪花”。陶华的手被枪杆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结成茧,茧又磨破,如此反复。 选拔当天,陶华是最后一个上场的。 前面已经有了好几个表现极为出色的演员,尤其是团里公认的台柱子吕师姐,表演得尤为精彩。 压力如山般压来,陶华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就把这当成最后一场戏来演。” 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陶华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调都恰到好处。 当她唱到“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时,眼中迸发出的光芒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陶华终于拿到了“穆桂英”的角色。 确定消息的那天,她在练功房里坐了好久,看着镜中那个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的自己,泪流满面。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新手,陶华能拿到现在这成绩不可谓不辛苦。 陶冠泽听着女儿的叙述,脸上的表情由严肃渐趋缓和,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既然取得了这样的成绩,那就好好干吧。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骄傲自满。” 这一刻,五年来压在陶华心上的大石终于落地。 日历一页页翻过,转眼间便迈入了二零零一年。这一年,中国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在经过长达十五年的艰苦谈判后,中国正式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 这一消息像一阵强劲的东风,吹遍了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改变着无数普通人的生活。 最直观的变化之一,便是街上跑的汽车渐渐多了起来。随着进口关税的下调和一些政策的放开,以往令人望而却步的小轿车,开始以更亲民的价格进入市场。 陶振也顺应潮流,买了辆通用别克赛欧,把楼诚羡慕得不行,围着新车转了好几圈而,啧啧称赞:“老陶,行啊!鸟枪换炮了!” 连沉默寡言的宋玉也忍不住开口问了句:“这车真漂亮,得不少钱吧?” 陶振眼里的得意藏不住,嘴上却谦虚着:“代步工具,就是个代步工具,这不是生活需要嘛,有辆车方便点。” 他拉开车门,对站在门口的陶冠泽说:“爸,上来坐坐不?感受感受?” 陶冠泽连连摆手,心有余悸地后退两步:“不了不了。” 他早就感受过了,可不想再吐一回。 陶忠忍不住好奇,坐进了驾驶位。 他摸了模柔软的车座,又摆出驾驶姿势,手握方向盘,兴奋地道:“哥,这车开着感觉真不错,等以后我也买一辆。” 陶振靠在车窗边,摇摇头:“买车不着急,你们还是先考虑买房吧。我可告诉你,房价现在稳步上涨中,后面还得暴涨。” 这话倒是提醒了一旁的姚安,她最近也听办公室同事议论过房价要涨的消息,一直放在心上。现下听陶振这么一说,买房的心思更活络了。 晚上躺在床上,姚安便和陶忠商量起来。 陶忠自从结了婚,对姚安几乎是言听计从,觉得她说什么都对。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小两口跑遍了城里新开的几个楼盘,最终看中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三居室,虽然位置偏了点,但户型方正,采光也好。 就这样,在千禧之初的浪潮中,这个小家庭向前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在陶忠和姚安签约的当天,陶乐迎成功通过选拔,将要代表市里征战省里的匹克球比赛。 这次比赛,陶乐迎要参加单打和双打两个项目,压力不小。 双打搭档是同校的陈晓,两个人配合了快半年,虽说有了一定的默契,但面对省里各地的高手,心里还是没底。 为了能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陶乐迎给自己加了码,别人练两个小时,她就练三个小时,有时候练到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手指也因为长时间握拍而发麻,可她咬咬牙,揉一揉胳膊,又继续练,直到把作为搭档的陈晓练得趴在地上不想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比赛越来越近,陶乐迎的训练强度也越来越大,连周六周日也都从早练到晚。 渐渐地,张教练发现了不对劲,陶乐迎在接球时,好几次都慢了半拍,以往精准的落点,也出现了偏差。 “停!”张教练吹响哨子,走到场边,“乐迎,你今天状态不对。是不是太累了?” 陶乐迎抹了把脸上的汗,摇摇头:“教练,我没事,可能就是还没活动开。” 但随后的训练中,她的失误越来越多。一个本该轻松接住的球,她却扑了个空。 张教练立刻叫停了训练,把她叫到一边:“你最近练得太狠了,身体已经发出警告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放你一天假,调整状态。” 陶乐迎拿着假条,心里却犯了嘀咕:休息一天,就少了一天的训练时间,要是对手们都在拼命练习,自己不就落后了吗? 她在家躺了半天,越躺越心慌。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闲着。” 陶乐迎一个鲤鱼打挺,拿起球拍,去了宋家。 宋尚德看到陶乐迎手里的球拍,不用她开口,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他正闲的慌呢,立刻陪着陶乐迎去活动室前面的场地,打了两局。 可只打了两局,宋尚德就累趴下了,换上了宋远舟。 宋远舟的球技虽已不如陶乐迎,但仗着年轻体力好,两人打起来也是精彩纷呈的。 先是几个坐在石凳上聊天的老奶奶,好奇地凑过来看:“这小姑娘打得真好啊,动作真灵活。” “小伙子也不错。” 下班的青年和中年男女也被两人吸引,停下脚步,围在旁边呐喊助威:“好球!” 第59章 陶乐迎攥着匹克球拍站在场地里,白色的运动发带把她额前的碎发捋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亮晶晶的眼睛。 对面的宋远舟刚将球抛起,陶乐迎便已迅速移动脚步,精准预判落点,提前到位。 她左脚向前踏出半步,双膝弯曲,身体重心下沉,右手持拍向后引至肩后,上身微微扭转蓄力,就在球弹至最高点的刹那,她腰腹猛地发力,带动身体旋转,“啪”得一声脆响,匹克球直窜对面死角。 第60章 这一记正手抽杀又快又准,带着强烈的上旋,落地后急速向外弹出。 宋远舟急忙向右飞身扑救,球拍竭力伸出,却仍慢了半拍,只能眼看着球砸在边线内,弹出老远。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无奈地笑着摇头:“乐迎,你这正手抽杀也太狠了吧?友谊赛而已,让让我不行吗?” 陶乐迎扬了扬下巴,脸上带着一丝小得意:“让你了啊,刚才那球我已经收着力了。” 宋远舟: ……行吧…… 差距小会嫉妒,差距大只有钦佩了。 作为业余爱好者的宋远舟陪着陶乐迎打了十几个回合后,主动申请“休战”,转身去旁边小卖部买水。 等他拿着两瓶水回来时,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运动装的中年男人正和陶乐迎说着什么,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句,男人便点点头离开了。 宋远舟不由得加快脚步走上前,自然地拧开一瓶水的瓶盖,又稍稍回拧一些,随后递给陶乐迎,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问道:“刚才那是谁?好像没见过。” 陶乐迎接过水,回道:“不认识,挺奇怪的一个人,上来就问我几岁了,在哪个学校读书。” “你说了?”宋远舟微微蹙眉。 陶乐迎狡黠道:“随便编了个年纪和校名搪塞过去了。”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水,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炸了出来:“陶!乐!迎!” “噗——”陶乐迎吓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她惊慌地回头,只见张教练黑着一张脸,大步走过来:“我不是让你这周末好好休息,不准加练吗?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的身体还要不要了?” 陶乐迎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张教练看着眼前的爱徒,真是百感交集:碰上偷懒耍滑的学生他发愁,可碰上这种训练起来不要命的,他更是愁上加愁! 好在随后几天,陶乐迎的训练状态持续提升,她和陈晓的双打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两人的轮转、补位行云流水,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陶乐迎的单打技巧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她的进攻更加犀利多变,防守更加稳健扎实,尤其是在多拍相持中,她会更耐心地寻找机会。 省匹克球锦标赛的日子在期待中如期而至。巨大的综合性体育馆内人声鼎沸,来自全省各地的青年才俊们身着各色队服,个个眼神锐利,摩拳擦掌。 首先进行的是双打比赛。 陶乐迎和陈晓一路过关斩将,连胜强敌,最终杀入决赛,与来自东吴体校的强劲组合,孙佳和王萌,争夺冠军。 哨声一响,孙佳就干脆利落地把球抛向空中,一记势大力沉、角度刁钻的发球直扑陈晓的反手内角。 陈晓赶紧侧身扑救,球拍勉强碰到球,却没能控制好力度与角度,回出一个又高又慢的“菜球”。 网前的王萌早已伺机而动,见状毫不留情,迎上前一记干净利落的截击,将球狠狠砸向陈晓脚边的空档。 陈晓再想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球二次落地。 “一比零!”裁判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场馆。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惊叹:“孙佳的发球也太凶了!” 张教练坐在场边,焦躁地扣着手指,面色凝重。 他赛前研究过东吴的这对组合,深知她们极其擅长“发接发快攻”体系,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局就如此强势地施加压力。 接下来的几分钟,几乎成了东吴队的进攻演练。 孙佳的发球变幻莫测,时而压制反手,时而偷袭正手。 王萌的网前防守密不透风,只要陶陈二人的回球质量稍有不佳,露出一丝缝隙,她便能迅速上前施压,打出致命一击。 连续失分下,陈晓明显开始慌乱,击球时手腕发紧,几次出现非受迫性失误,脚步也变得凌乱,本该由她守护的右半场区域屡现漏洞。 “八比一!”当裁判报出这个比分时,陈晓手中的球拍几乎脱手。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眼神里满是慌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场间休息的三十秒,陶乐迎一把拉住呼吸还未平复的陈晓,快速退到场地边缘。 “别慌!稳住!”陶乐迎语速极快,“她们就靠发球和前三板的抢攻,然后快速上网压迫。我们不能让她们舒服地站在非截击区边上打截击。” “接下来,我们所有的回球,无论是接发球还是相持,都尽量把落点打深,瞄准底线,把她们压在后场,让她们起高球,别给她们直接上网截击的机会。” 她进一步细化战术,凑近陈晓低声道:“可以趁机用平抽打向她们两人之间的中场过渡区。那个位置会让她们犹豫,逼她们后退处理低平球。只要她们后退一步,网前的优势就没了。” 她紧盯着陈晓的眼睛:“只要看到她们任何一个人有向前冲、想要抢占网前的意图,别犹豫,尽可能地挑一个又高又深的后场高吊球,把场上的空间拉开,创造出进攻机会。” 陈晓看着陶乐迎冷静而充满战意的眼睛,听着她条理清晰的战术布置,原本因为连续失分而怦怦直跳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重新攥紧了手中的球拍,深吸一口气,应道:“明白!” 站在场边的张教练,看到陶乐迎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迅速抓住问题本质,并向队友清晰地布置了针对性战术,他原本因局势不利而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些。 看台上,那位曾与陶乐迎交谈的灰衣男子也正默默关注着场上的局势变化,他拿起水瓶喝了一口水,眼中流露出几分期待。 接下来的比赛,形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陶乐迎和陈晓坚决执行新战术:接发球不再追求角度,而是追求深度和速度,有效地压制了对手的起步。 当陶乐迎几次用快速的平抽精准地攻击对方中场结合部时,对手果然出现了犹豫和站位混乱。 陈晓看准时机果断挑出的后场高吊球,成功地破坏了对方的进攻阵型。 比赛节奏,逐渐由陶乐迎和陈晓接管。 无论对面打过来多么刁钻的球,两人总能凭借出色的预判和灵活的步法移动到位,稳稳地将球回击过网。 突然,孙佳打出了一记大角度的斜线吊球,球贴着边线飞行,眼看就要二次落地得分。 陶乐迎左脚猛地蹬地,身体大幅度侧向滑步,在几乎失去重心的情况下,右手球拍从一个极低的位置由下向上一记切削,硬生生把球切削过渡回对方的后场深处。 “哇——!”观众席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声,许多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用力挥舞着加油棒:“这都能救回来?!” 尽管陶乐迎和陈晓凭借顽强的斗志和及时的战术调整奋力追分,但因开局分差过大,第一局最终还是被经验老道的孙佳和王萌拿下。 然而,东吴队也深切感受到了这对组合的难缠与韧性。第二局一开始,她们似乎因急于结束战斗而显得有些急躁,自身失误开始增多。 陶乐迎和陈晓敏锐地抓住机会,稳扎稳打,很快以较大的比分优势扳回一城,将比赛拖入决胜的第三局。 经过局间调整,孙佳和王萌又重整了旗鼓,找回了第一局的冷静和凶狠。 她们不再急于求成,而是重新拾起发接发抢攻和网前压迫的看家本领。 比分激烈交错上升,从一比一平一直鏖战到五比五平,又到十比十平,谁也不肯轻易让出领先优势。 张教练站在场边,双手抱胸,眉头紧锁,每一个回合都让他心跳加速。对方果然还是经验老道,在决胜局体能和意志的比拼中毫不手软。 比分牌上的数字变成了十九比十九。 发球权再次落入东吴队的孙佳手中。 她站在底线,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也试图打乱陶乐迎接发球的节奏。 她放弃了大力发球,选择了一个又高又飘的月亮球,意图利用球在空中的滞留时间增加接发难度,并为自己的队友创造上网时间。 陶乐迎没有被对方的节奏带偏,迅速后撤两步,耐心地等球下落到合适的击球点,然后用一记扎实的底线深球回敬过去,直轰对方底线死角,坚决贯彻“以深破网”的战术,遏制对手上网。 王萌在底线稳稳接住这记深球,回了一记同样深远的对角线抽球,拉开了多拍相持的序幕。 双方你来我往,球速极快,都在寻找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机会。 突然,孙佳在相持中捕捉到一个略微偏高的机会球,她迅速侧身,发力打出一记快速的平抽,球直扑陶乐迎与陈晓站位的中间结合部。 电光火石间,陶乐迎和陈晓几乎同时喊出“我的!” 最终,凭借更出色的启动速度和更靠前的站位,陶乐迎抢先侧身,用反手勉强将球挡了回去。 第61章 但这次仓促间的回球质量不佳,弧线略高,速度偏慢,恰好成了一个“机会球”。 第60章 王萌岂会放过这等机会?她迅速上步,手臂高举,眼看就要一记截击扣杀终结这一分! 所有观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在稍后位置的陈晓爆发出惊人的斗志。 她没有任何犹豫,双脚全力蹬地,整个身体鱼跃而出,回出了一个贴网的短球,然后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这个救球完全出乎东吴队两人的意料。 眼看球即将二次落地,孙佳和王萌两人拼尽全力从底线冲刺上网,在最后时刻,孙佳将球撩起,但仓促之间的回球无力地飞向了中场半高区域。 陶乐迎立刻跃起,将全部的力量和意志都灌注在这一记中路重击上。 “啪!!!”匹克球化作一道残影,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奔对方场地。 孙佳和王萌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到一阵风从身边掠过。 球重重地砸在底线附近,然后急速向外弹开。 “二十比十九!” 场馆瞬间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掌声和惊叹声彻底点燃! “我的天!杀中了!!” “太帅了!” “那个鱼跃救球是神级操作啊!” 得分后的陶乐迎回身看向还半跪在地上的陈晓,她快步上前,一把将陈晓拉了起来,两人击掌庆贺。 这一分,一半功劳属于陈晓那记豁出一切的神级防守。 赛点。发球权回到了陶乐迎和陈晓手中。 巨大的压力此刻完全转移到了东吴队身上。 陶乐迎站在发球区,深吸一口气,排除所有杂念,发出了一个角度刁钻的外角球。 王萌顶住压力,回了一个高质量的深球。 新一轮的多拍较量开始,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势头已经完全倒向了陶乐迎和陈晓。 终于,在经过七八个回合的对峙后,陈晓看准机会,打出了一记高质量的后场高速球。 孙佳被迫后退,在底线处勉强回球。 陶乐迎在场上迅速判断落点,移动,蹬地,起跳,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扣杀。 球直劈对方场地的边线死角。 王萌飞身扑救,球拍却与球相差了足足半米。 球落地,比赛结束。 观众们全体起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陶乐迎和陈晓紧紧拥抱在一起。 张教练在场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用力地鼓掌,脸上写满了骄傲与欣慰。 双打冠军的荣耀并未让陶乐迎松懈,而是化作底气,让她在单打赛场上更加自信从容,把技术、心智和竞技状态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陶乐迎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 半决赛中,她遭遇了另一位以力量见长的夺冠热门。 对方势大力沉的发球和扣杀一度给她造成了很大麻烦。 但陶乐迎临危不乱,迅速调整战术,放弃了与对方硬碰硬,转而利用自己出色的防守和多变的落点与之周旋。 她一次次地将对手的重炮轰击挡回,并且回球又低又深,迫使对方在极不舒服的位置连续发力进攻。 最终,对手在她的铜墙铁壁面前心态失衡,失误增多,陶乐迎成功挺进决赛。 决赛场上,气氛更加白热化。 对手同样状态正佳,技术全面。战况异常胶着。 关键时刻,陶乐迎再次展现出她大心脏的一面。 在十四比十五落后的危机时刻,她利用一个多拍相持后的突然放短拿到关键一分,稳住了局势。 随后,她又凭借一个极其大胆的直线突击打得对手措手不及,一举反超比分,并最终以十七比十五的优势锁定胜局。 陶乐迎的脖子上再次挂上了沉甸甸的金牌,成为了本届省匹克球锦标赛上最唯一一位包揽双打和单打双料冠军的选手。 她站在最高领奖台上,高举双手,享受着全场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颁奖典礼结束后,激动的张教练正要上前与弟子们一同庆贺,一道灰色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 荣耀与喧嚣过后,陶乐迎回归了平静的校园生活。 周三下午的微机课是二班和三班一起上的,五个小朋友难得能在一个教室,立刻自然地凑到了一块儿,熟练地套上统一的蓝色鞋套,鱼贯进入机房。 平日里总在最后,没什么存在感的楼璟煜,此时却冲在第一个,迅速抢占了最后一排的一台电脑,迫不及待地按下开机键。 讲台上的信息技术老师正在认真地演示着打字训练软件,而楼璟煜的电脑屏幕下方,一个小小的扫雷窗口早已悄然打开。 他鼠标点得飞快,小脸一会儿紧张地皱起,一会儿又因为成功排雷而露出窃喜,把老师的讲解当成了背景音乐。 坐在他旁边的宋远舟皱着眉头,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这小子平时很胆小,倒是微机课上很大胆,都敢偷偷玩游戏了。 楼璟煜不耐烦地晃了晃胳膊,头都没转一下。 宋远舟无奈,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唰唰写下:“不要玩了,听课。” 然后他把本子推到楼璟煜面前。 楼璟煜瞥了一眼笔记本,又偷偷瞄了瞄讲台上的老师,然后扭过头,矮下身子,对着宋远舟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又立刻埋头到他的“雷区”奋战。 宋远舟气得想直接给他脑门一下,但又怕动静太大引来老师。 坐在宋远舟旁边的陶乐迎看到后,立马从自己的本上撕下一小片纸,唰唰写下几个大字,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团,手指一弹,纸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宋远舟,落在楼璟煜的键盘前。 楼璟煜吓得一缩脖子,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 纸条上面是陶乐迎龙飞凤舞的笔迹:“关掉游戏!立刻!马上!不然揍你!”后面还画了一个怒气冲冲举着拳头的小人。 楼璟煜瞬间怂了,朝陶乐迎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忙不迭地移动鼠标,精准地戳中扫雷窗口的小红叉,乖乖打开打字软件。 宋远舟挑了挑眉:小伙子还有两幅面孔呢。 这边刚按下楼璟煜这颗“雷”,那边姚晟楠又闲不住了。 他偷偷从笔袋里摸出一块橡皮,用尺子切分成几个小块,然后一颗一颗弹向陶欣迎的桌面。 把陶欣迎烦得,狠狠瞪了姚晟楠一眼。 讲台上的老师忽然咳嗽了一声,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了句:“有些同学啊,不要以为坐在后面搞点小动作老师就发现不了,心思收一收,放到课堂上。” 五个人的后背同时僵直,全都目不斜视地望向讲台,假装自己一直是全班最专注的学生。 可回了家,楼璟煜和姚晟楠做作业的时候依旧磨磨蹭蹭,不是摆弄铅笔、橡皮就是发呆走神,愁得王兰和秦思没办法,只好找姜禾和单言商量。 最后,四人决定,让学霸陶欣迎和宋远舟一起盯着楼璟煜和姚晟楠写作业。 陶乐迎也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这个“课后作业互助小组”。 这天,刚写完作业的宋远舟、姚晟楠和楼璟煜三人从陶家出来,嘻嘻哈哈地正准备各自回家,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男子正抬头核对着门牌号。 宋远舟认出这个人在活动室那里和陶乐迎搭过话,他立刻收敛了笑容,上前半步,带着警惕问道:“你找谁?” 灰衣男子礼貌地笑了笑:“小朋友,请问这里是陶乐迎家吧?” 宋远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更警惕地反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正僵持间,张教练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吴教练,您来这么早啊。” 吴教练笑着和张教练打了个招呼:“我也是刚到。” 两人寒暄片刻,随即敲响了陶家的门。 姜禾打开门,见到是张教练,便将两人引进了堂屋,把陶振和陶乐迎也都叫了出来。 宋远舟三人心生疑惑,犹豫了一下,全都默契地跟了进去。 几人坐下后,张教练介绍道:“这是省匹克球队的吴志宏教练。" 吴教练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陶振:“两位好。” 陶振接过,一旁的宋远舟立马凑上去看了看,工作证上有照片和省体育局的钢印,他反复对比了下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的吴教练,确认是同一个人后,这才退了回去。 陶振把工作证递还了回去,问道:“两位教练来有什么事?” 吴教练看了看陶乐迎,夸奖道:“乐迎同学在这次比赛中的表现非常出色,我们想邀请她加入省队。” 陶乐迎的优秀超出了陶振和姜禾的想象,但去省队,那意味着要去另一个城市,离开家,离开他们身边。 姜禾首先的反应就是担心:“吴教练,谢谢您的看重,可是乐迎她才九岁,我们实在不放心。” 第62章 吴教练耐心地解释道:“这您不用担心,生活上我们有专门的领队和后勤老师负责,队员们统一住宿,还有营养师配餐,我们会把孩子照顾好的。” 陶振还有另外一方面的忧虑:“那学业怎么办?” 吴教练道:“我们聘请了优秀的文化课老师,能保证队员的基础文化教育。” 张教练适时插话:“吴教练带的队员有不少都进了国家队。乐迎有这样的天赋,确实需要更好的平台。” 陶乐迎听着有些心动,她轻轻拽了拽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妈,我想去试试。” 姜禾和陶振还是有些犹豫,要去省队,那就是要走体育这条路,而他们两个都没研究过这条路怎么样,一时难以抉择。 吴教练善解人意地笑道:“不必马上做决定,你们慢慢考虑。” 他留了联系方式,便同张教练一起离开了。 第61章 经过深思熟虑,也征求了陶乐迎自己的想法,一家人商量后决定:让陶乐迎先读完小学,等初中再去省队报到。 自此,陶乐迎天天把自己要成为世界第一挂在嘴上,而陶欣迎却越来越迷茫。 奥数考场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最后一道压轴题是极其复杂的空间几何与数论结合的题目,但陶欣迎还是很快就推导出了答案。 她放下笔,轻轻呼出一口气。 完成了。 陶欣迎毫无意外的是全场最高分之一。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成就感并未如期而至,心中反而涌起一阵空落落的迷茫。 “所以呢?”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心里问,“解开了,然后呢?” “陶乐迎说她的梦想是成为世界第一,那自己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她想了好久,还是想不出来。 周末的午后,退休了的陶冠泽坐在院子里眯着眼晒太阳。 陶欣迎搬个小板凳凑过去,歪着头问:“爷爷,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呀?” 陶冠泽想了想,道:“爷爷那时候啊,家里穷,梦想可简单了。就想着哪天能天天吃上白面馍馍,过年能扯上一块布做新衣裳,那就是天大的好日子喽。” 陶欣迎若有所思,又跑去问正在画画的奶奶。 陈逸凝摘下老花镜,呵呵一笑:“画画就是奶奶的梦想。” 陶欣迎又找到正在厨房忙碌的姜禾:“妈妈,你有什么梦想吗?” 姜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妈妈现在的梦想啊,就是看着你和你妹妹健康地长大。家里人也都平安喜乐,这就挺好。” 陶欣迎又去问爸爸。 陶振摸了摸女儿的头,道:“爸爸小时候梦想可多了,想当科学家,也想当解放军。后来嘛,就想着好好工作,多挣点钱,让你们娘仨过上好日子,供你们上大学,看你们飞得更高更远。” 她又去问了叔叔和婶婶。 陶忠抓了抓头发,吊儿郎当地回道:“我的梦想就是钓到一条一米长的大鱼。” “我的梦想啊……”姚安认真思考了片刻后,低声道,“是回到以前。” 旁边的陶忠立刻不干了,半真半假地嚷嚷:“啊?回到以前?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啊?” 姚安连忙摇头:“不是。我是想回到我哥身体刚开始不舒服的那时候。” 她的声音更轻了:“我会马上拽他去医院,做最全面的检查,不要拖,不要怕花钱,不要……不要等到什么都晚了。” 陶忠脸上玩闹的表情瞬间消失了,他将姚安轻轻揽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陶欣迎很有眼力见地默默退出去,给他们带上了门。 问了一圈儿,陶欣迎非但没有立刻找到自己的答案,反而更困惑了。 大家的梦想如此不同,有的关于过去,有的关于现在,有的关于未来,有的关于自己,有的关于别人。 她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云朵慢悠悠地飘过。 “唉……”陶欣迎大大地叹了口气。 端着水果进来的姜禾听到这声老气横秋的叹息,问道:“怎么了?我们的小才女今天怎么愁眉苦脸的?” 陶欣迎转过头,小声嘟囔:“你们都有梦想,还都不一样,只有我,我找不到我的梦想。” 姜禾把果盘放到桌子上,摸了摸陶欣迎的脑袋:“梦想啊,它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样子。它不像你试卷上的数学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对不上就不行。”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似懂非懂的眼睛,继续耐心地说:“它也不是一个你必须立刻找到、然后就得死死抱在怀里,一辈子不能换的东西。它更像……嗯,更像天上的云,现在看着像匹马,等会儿风一吹,可能又像艘船。它可能会变,这都没关系的。” “有些人很早就找到了,有些人呢,需要慢慢地找,一边长大一边找,你现在看不到它全部的样子,一点也不奇怪,更不用着急。” 陶欣迎点了点头,心里好受了些。 二零零三年三月,一种名为“非典型肺炎”的可怕疫病消息让整个矿区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每天清晨,学校校工的第一项任务变成在每一间教室的后方央,支起一个小酒精灯,上面坐着一个不锈钢盆,再倒上满满的老陈醋,那股浓烈的酸味随着蒸汽弥漫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说是可以杀菌消毒。 孩子们就在这酸溜溜的空气里晨读、上课,书本都染上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醋味。 每一天,学生和老师都必须上报体温,稍有异常,便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极度关切的目光。 进入四月,疫情的消息愈发骇人,电视里每天滚动播报着新增病例,“隔离”、“防疫”成了最常出现的字眼,那种无形的恐惧感也攀升到了顶点。 在这种氛围里,最害怕的莫过于陶冠泽了。 老爷子本就惜命,上了年纪后更是谨慎。如今看到这来势汹汹的瘟疫,他彻底成了惊弓之鸟。 陶冠泽谢绝了一切访客,甚至连自家院门都很少踏出一步。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守着电视机,密切关注着疫情的最新动态,眉头越锁越紧。 他不仅自己不出门,还成了家里的“防疫总指挥”。 “老大,回来后要用肥皂洗手,洗三遍,指甲缝里也要搓干净了。” “老二,你下班回来的衣服都挂外头,拿消毒水喷喷再拿进来。” 他甚至买来了厚厚的纱布,自己动手,缝制了一打又一打的口罩,虽然针脚粗糙,却坚持让每个出门的家人必须戴上。 大部分时间,他就搬一把藤椅,坐在堂屋门口,望着院子里四方的天空,听着远处矿区广播里传来的防疫通知,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更让人揪心的是远在北城的陶华,那里是疫情重灾区。 从得知疫情严重的那天起,给陶华打电话就成了老爷子雷打不动的每日功课,比一日三餐还要准时。 “小华啊?”陶冠泽会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似乎这样就能离女儿更近一些,“今天怎么样?没出门吧?口罩戴好了没有?……哎哟,千万别去人多的地方,单位要是还让去,你就请假……吃的还够吗?缺什么了就跟家里说……” 他絮絮叨叨地问着同样的问题,挂断电话后嘴里还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天吃罢晚饭,陶冠泽照例坐到了电话机旁边的藤椅上,拨通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号码。 “嘟——嘟——”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听。 挂上再打,还是忙音! 再拨!依然是那令人绝望的忙音! 陶冠泽的脸色唰得一下就白了,握着听筒的手都有些抖:“怎么没人接?昨天还好好的……” 陈逸凝第一个从厨房跑出来,手上还沾着水:“怎么了?打不通了?” 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们先别自己吓自己。”陶振也从里屋出来,“可能是信号不好,或者她正好在忙没听见?” 陶冠泽根本听不进去,执拗地又要去拨号,还是忙音。 “我来试试。”陶振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怀疑是不是家里的座机出了问题,便拿出自己的手机,播了过去,“确实是忙音。” “用我打试试。”姜禾找到陶华的号码拨过去,“也是忙音……” 这下,全家人都慌了神。 “会不会是……电话欠费了?”陈逸凝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声音发虚。 “不可能,我前天刚让她充了话费。”陶冠泽立刻否定。 “那、那是怎么了?”陈逸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北城那边那么严重,会不会是……她被……”她不敢再说下去。 陶冠泽坐不住了,他在堂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抓起电话重拨一次,得到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回应。 第63章 “再打!一直打!”老爷子几乎是低吼着命令道,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成了陶家最难熬的时光。陶振、陶忠、姜禾、姚安、陈逸凝轮番上阵,几乎是掐着秒地重复拨号。 陶冠泽嘴里反复念叨:“怎么会打不通……这不对……”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沉到谷底,几乎要被最坏的设想吞噬时,陶振再一次按下重拨键后,眼睛突然一亮,猛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通了!” 全家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盯着他。 “喂?哥?我刚到家,怎么了?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家里出事了?”陶华紧张地问道。 陶冠泽一个箭步冲过去,从儿子手里抢过电话,声音因为过度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嘶哑:“你没事吧?啊?你吓死我了!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 “啊?”电话那头的陶华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爸,我没事,我好好的。今天排练任务重,手机忘充电,自动关机了。我刚进门充上电开机,这就看见一堆未接来电……对不起啊爸,让你们担心了!” 虚惊一场。 陶冠泽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幸亏旁边的陶振扶了一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个死丫头,吓死我了……以后手机必须保持有电!听见没!” 第62章 挂断电话,陶冠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好消息终于在六月传来,随着天气转暖,疫情得到基本控制。 校门口的体温检测点撤了,教室里的醋盆也收了回去。 那个被恐惧笼罩的春天,终于缓缓落下帷幕。 二零零三年所有日子中,十月十五日是陶欣迎记忆里最特别的一天。 一九九二年,我国载人航天工程正式启动,而二零零三年十月十五日是验证成果的时候。 学校特意调整了课程,组织全校师生在各班教室,一起收看中央电视台的现场直播。 刚刚八点,教室最前面高高挂起来的电视屏幕上就出现了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画面,黄色的沙漠里,神舟五号火箭静静地矗立在发射塔架上,箭体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和“中国航天”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所有同学都睁大眼睛,盯着屏幕,连平时最调皮的姚晟楠也坐得笔直。 神舟五号的目标是完成天地往返的热任务,若是成功,将标志着我国成为继俄、美之后,第三个独立掌握载人航天技术的国家。这对于中国航天的发展、综合国力与国际地位的提升,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现在距离发射还有十分钟,航天员杨利伟已经进入船舱,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电视里传来播音员激动的声音。 “快了,快了……”有同学小声嘀咕。 离发射时间越来越近,整个教室越来越安静。孩子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电视里传来倒计时的声音:“……五、四、三、二、一,点火!” 九点整,巨大的火箭尾部喷出炽烈的火焰,轰鸣声震彻戈壁,也透过电视音响,震动着千里之外小小教室里的每一颗心灵。 神舟五号载人航天飞船拖着长长的白色尾焰,划破湛蓝的天空。 陶欣迎看着那枚白色的箭体越飞越高,逐渐变成蓝天中的一个光点,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自豪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全身。 “哇!”整个教室,整个学校,甚至整个国家,此刻都回荡着同样的惊叹。 当电视里传来“船箭正常分离”、“整流罩正常分离”、“飞船准确进入预定轨道”等一系列成功的报告时,当画面切换到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现场工作人员起立鼓掌、相互拥抱时,教室里也瞬间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和雷鸣般的欢呼声。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杨利伟叔叔太棒了!” “我们中国人也能飞上太空了!” 陶欣迎仰头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位身着白色航天服,从容地向地面报告情况的航天英雄杨利伟,看着浩瀚深邃的宇宙背景,看着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 一颗名为“航天梦”的种子,在这一刻伴随着火箭震天的轰鸣,深深地植入了她的心里。 陶欣迎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片星空,就是她未来想要奔赴的方向。 很快,五个小伙伴的小学生涯画上了句号,这也意味着陶乐迎即将告别矿区,奔赴省城开启新的征程。 四户人家齐聚在陶家的堂屋里,既是给孩子们庆祝毕业,也是真心实意地给陶乐迎饯行。 满满当当的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姜禾端上最后一道热气腾腾的清蒸大澳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哟!”王兰眼睛都睁大了,“这么大个儿的龙虾,肯定很贵吧?哪儿来的呀?” 姜禾笑着擦了擦手,解释道:“是陶振买的,非说孩子们毕业,必须得吃点好的。他买了好几只呢,管够!” 单言笑着感叹:“还真是头一回在家里吃上这东西呢,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我们也是头一回在家自己做,手忙脚乱的,大家快尝尝味道怎么样?。”姜禾热情地招呼着。 宋玉很是自然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饱满的龙虾肉,蘸了点汤汁,转手就放到了单言的碗里。 这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在家没少这样做。 陶忠看到后,赶紧有样学样,盯着盘子里的龙虾肉看了半天,挑了一块虾身上最肥的中段,放到姚安碗里,还不忘叮嘱:“小心烫。” 姚安也夹起一块龙虾肉递回陶忠嘴边:“你先吃,别光顾着我。” 陶忠眼睛一亮,张嘴接住,细细品味了一番,连连点头:“好吃,鲜得很,你快吃。” 舒美英看着小两口的互动,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她夹起一大块,放到了身旁的秦思碗里,然后轻轻拍了拍秦思的手背:“这块带虾黄,最有营养了。” 王兰看着这一幕幕,眼里满是羡慕。她下意识地转头,带着点期待看向身边的楼诚。 可楼诚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龙虾,道:“老陶你这也太破费了。这么贵这么稀罕的东西,留着给欣迎和乐迎多吃点多好,还分给我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一筷子扎进盘里,精准地夹起了最肥的那块虾身。 王兰下意识地把自己的碗往楼诚那边稍稍递过去一点,期待着。 楼诚压根没接收到信号,手腕一转,径直就把那块肉塞进了自己嘴里,眯着眼咀嚼了几下,含糊不清地赞叹:“哎呀呀,这肉真嫩!” 王兰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手也默默缩了回来。 楼诚狼吞虎咽地吃完,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又迅猛地夹起第二块。 王兰再次把碗递过去,期待着。 谁知楼诚依旧毫不犹豫地送进了自己嘴里,吃得一脸满足:“香!太香了!这钱花得值!” 王兰看着他这大快朵颐、没心没肺的样子,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彻底放弃。 早已飞快吃完饭的五个小朋友挤在沙发上,头碰着头,传看着刚出炉的小学毕业照。 陶乐迎指着照片上的自己,小脸皱成一团:“我怎么照得这么黑啊?表情也好怪……” 楼璟煜探过头,认真地看了半天,又对比了下陶乐迎的脸,语气诚恳地道:“不黑啊,挺好看的,真的。” 陶乐迎将信将疑,把照片拿近了些仔细端详:“真的吗?” 最边上的姚晟楠伸长脖子看了看,插嘴道:“是有点不好看,没我拍得好。” 陶乐迎立刻扭头瞪他,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陶欣迎看不过去,给了姚晟楠一个“爆栗”:“你会不会说话啊?” 姚晟楠捂着脑袋瓜,一脸委屈:“干什么?不是她自己说的不好看么?” 一直没说话的宋远舟看了看气鼓鼓的陶乐迎,又看了看照片,提出了一个建设性意见:“要不,我们现在就去重新拍吧?拍大头贴,想拍多少拍多少,拍到满意为止。” “好啊!好啊!” 姚晟楠第一个跳起来,楼璟煜也跟着点头。 陶乐迎的气瞬间消了,抓着宋远舟的胳膊就往外跑:“快走,快走,别让老板关门了。” 五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冲出家门,奔向胡同口那家“青春大头贴”店。 大头贴店面不大,只有几平米,门口挂着个粉色的招牌,店里放着好几台大头贴机器,旁边的墙上贴满了各种风格的贴纸,有卡通的、有明星的、有动物的,还有风景的,五颜六色的,特别好看。 五个孩子,各有喜好,选择背景图案就成了第一个难题。 “这个好看,有星星和月亮。”姚晟楠嚷嚷着。 “我要这个火影忍者的。”楼璟煜也有自己的主张。 第64章 “我要宇航员和小飞船的。”陶欣迎道。 “我要动物的。”陶乐迎也相中了一个。 宋远舟默默站在一旁,目光在陶乐迎喜欢的那个满是猫咪和狗狗的可爱边框背景上停留了片刻。 吵了半天,几个人也无法达成一致。好在陶乐迎拿了许多零花钱,她大手一挥,决定全都要。 接下来就是更混乱的摆姿势环节。小小的空间挤五个人,胳膊碰着胳膊,脑袋挨着脑袋。 姚晟楠非要站中间,使劲往里挤着。 陶乐迎被他撞得歪了歪,伸手推了姚晟楠一把:“你往旁边点,我都不在镜头里了!” 楼璟煜蹲在前面,头低得快碰到机器了,委委屈屈地小声道:“你们别吵了,快点开始吧,我腿都蹲麻了……” 陶乐迎也努力把身子往镜头里凑,还不忘提醒道:“笑啊!大家都笑一笑,别苦着脸!” “行了,开始吧。”陶欣迎边说边果断地按下了开始按钮。 就在此刻,意外发生了,楼璟煜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一下站了起来,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正弯腰往前探的姚晟楠的下巴上。 “嗷——!”姚晟楠痛呼一声,捂着下巴就往旁边一退。这一退,他的肩膀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身旁的陶乐迎。 陶乐迎正摆好姿势等着拍照,冷不防被这么一股大力撞到,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她侧后方的宋远舟眼疾手快,几乎是在陶乐迎惊呼的瞬间就跨了半步,稳稳扶住了陶乐迎的肩膀,把她捞了回来。 已经开始了的机器可不管这些,“咔嚓”“咔嚓” 地不停拍照。把大家挤作一团的样子、笑作一团的样子,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五个小朋友看着拍出来的照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姚晟楠你的表情好滑稽。” “楼璟煜你站起来的样子好像狐獴哦。” “狐獴是什么啊?” “笨,狐獴你都不知道么?” 第63章 转入省匹克球青少年队,陶乐迎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专业竞技环境。 队里运动员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名,从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不等,个个眼神里都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主教练团队由三人组成。发掘陶乐迎的吴志宏主教练和起来极其不靠谱的翁克强教练,还有一位去进修、两个月后才能回来的李连成教练。 入队第一天,温文尔雅的吴教练就给了所有队员一个下马威:“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操场集合跑圈。每个人每天基础三千米。而且,最后一名到达终点的,如果用时超过十三分钟,全员加罚两圈,听清楚了吗?” 匹克球虽然场地不大,但对运动员的体能、移动速度和耐力要求极高,跑步是最基本的训练。 这对陶乐迎来说,简直是噩梦的开始。她在矿区训练时,虽然也跑,但强度和量远没这么大。 省队的标准跑道一圈是四百米,三千米就是七圈半,可才跑了五圈,陶乐迎就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炸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天早上她都是靠着意志力在硬撑。 吴教练就背着手站在跑道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每一个人的步伐和状态,根本没人敢偷懒耍滑。 而那位翁教练,往往等到队员们跑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穿着紧身运动服,斜挎着一个旧背包,顶着一个颇具规模的肚腩和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晃过来。 有时候他手里还会拎着豆浆油条,或者拎着辣汤和包子,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对着气喘吁吁的队员们没心没肺地笑。 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专业教练。 然而,陶乐迎很快就见识到了这位“不靠谱”教练的厉害。 这天他不知从哪儿搬来一箱空的塑料矿泉水瓶,然后拿出八个,分别放在底线、边线、网前、中场的位置。 布置好水瓶,翁教练满意地拍了拍手,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漫不经心地宣布规则:“你们轮流上场,发球击打中这些水瓶。每个人八次击球机会。” 他顿了顿,扫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队员,慢悠悠地补充道:“有一个没打中,下课之后,自个儿留下加练一小时。” 一个五百毫升的矿泉水瓶,瓶底直径不过五厘米左右,比半个手掌心还小,又是随机摆放,要用匹克球精准地击中它们,需要对力量、角度和线路有着极其精妙的掌控。 队员们立刻炸开了锅,怨声四起。 “教练,这太难了吧!” “根本打不中啊……” “目标太小了!” “就是啊,八次全中?这要求也太离谱了……” 翁教练斜着眼瞥了他们一眼:“难?觉得难就对了。比赛的时候,对手会给你摆好舒服的位置让你打吗?” 他指了指场地:“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开始。” 队员们只得硬着头皮上阵。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有人力道太大,球直接飞过水瓶,有人角度不对,球擦着瓶身飞过,有人又力量太小,球根本没到水瓶前就停了。 一轮下来,成绩最好的也就打中五六个,大部分人都只中了三四个,场边唉声叹气一片。 轮到陶乐迎,她深吸一口气,凝神屏息,仔细判断着每个瓶子的距离和角度,小心地控制着手腕的力量。 八球过后,她击中了四个,在这群队员里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但离全中依然遥不可及。 就在所有人都垂头丧气,认命地准备接受惩罚时,和陶乐迎同期进队的孙佳忍不住小声嘟囔:“教练,你这根本就是不想让我们下课吧?这种难度,怎么可能有人全打中?你就是想让我们加练!” 翁教练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随手抄起一支球拍和一个球,对着孙佳勾了勾手指:“不服气?那你来摆,随便摆,我打给你看。” 孙佳愣了一下,随即快步上场,像是要故意为难他一样,将八个水瓶放在了更加刁钻的位置。 翁教练走到场上瞥了一眼场内的水瓶分布。 “啪!”第一个球飞出,精准地击中了一个位于底角的瓶子。 他甚至没有停顿,几乎是信手拈来般地连续挥拍。 “啪!”“啪!”“啪!” 八声脆响过后,场内的八个水瓶应声而倒,无一遗漏! 整个训练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依旧一副懒散模样的胖教练,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翁教练打了个哈欠:“看到了?不是做不到,是你们练得还远远不够。这样,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换成匹克球,目标小了,要求也给你们降降。还是八次机会,能打中六个,就算你们过关,不用加练。” 然而,匹克球在体积上比矿泉水瓶小了好几圈,这意味着需要更高的精准度。队员们再次上场,结果依旧是哀鸿遍野,命中率惨不忍睹。 抱怨声还没起来,翁教练已经再次拿起球拍。 “啪!”“啪!”“啪!”…… 又是一连串清脆而稳定的击球声,八个作为目标的匹克球无一例外地被精准击中。 翁教练摇摇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这么说,大家可不服了,全体要求再战。 翁教练自然是答应的,他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儿摸出几个橙色的乒乓球,随手放在了场上。 当那直径仅四厘米的小球散落在场地上时,队员们彻底绝望了。 “教练!这绝对不可能!” “这已经不是瞄准了,是凭感觉蒙吧?” “这要是能打中,我以后训练绝不喊累!” “我也是,我天天加练!” 翁教练也不废话,再次拿起球拍。 这一次,他的表情稍微认真了一点,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乒乓球的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呼吸。 “啪!” 第一球完美命中。 “啪!” 第二球,又中! …… 第八球,依旧命中! 全场寂静。 翁教练环视一圈,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加练吧,孩子们。” 经此一役,队里再无人敢小觑这位看似吊儿郎当的翁教练。而他负责的“多球训练”课,也随之升级为所有队员公认的“地狱级别”。 只要翁教练往网前一站,他便会立刻化身为一台不知疲倦且精度恐怖的发球机器。 每三秒,必定有一个球从他手中抛出,随即以变幻莫测的线路、力道和旋转,飞向场地的每一个边边角角。底线深球、网前小球、大角度斜线、追身球……几乎没有重复的落点。 队员们被逼得精神高度集中,满场疯狂奔跑。 一堂课下来,人人都是口干舌燥,大汗淋漓,训练服都能拧出大半盆水,最后无一不是直接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的份儿。 第65章 高强度训练一周后,吴教练宣布进行摸底大考核。 二十名省队队员,不论年龄资历,全部打乱顺序,随机抽签进行单打对抗赛,目的是检验每个人的真实水平和技战术短板。 而陶乐迎虽然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者,但在这里,面对那些比她年长、训练时间更长、技术更全面、经验更丰富的队友,她打得异常艰难。 她的进攻在对方严密的防守下显得绵软无力,原本犀利的扣杀被轻易化解。 她的防守在对手看来更是漏洞频频,她们总能精准地找到她的空档,打出让她鞭长莫及的球。 她的战术运用也显得稚嫩,往往被经验老道的对手牵着鼻子走,完全陷入对方的节奏。 陶乐迎引以为傲的“灵气”和“预判”,在绝对的实力和经验差距面前,被击得粉碎。 她依靠拼劲勉强赢下了一两场,但更多的则是溃败,而且输得很难看,比分悬殊。 考核结束后,陶乐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场边长椅上,看着那些年纪稍长的队员还在轻松写意地进行对拉,讨论着刚才比赛的细节,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残酷地认识到自己的缺陷和短板。 高强度训练带来的身体疲惫,加上技不如人的焦虑,让陶乐迎快要崩溃了,也让她格外地想家,想亲人,想朋友。 每次跟爸爸妈妈打电话,她都想哭。可她也总是用力吸吸鼻子,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昂扬:“我挺好的,刚训练完,不累……” 终于盼到了一个为期两天的短假,陶乐迎归心似箭。 放假那天下午,陶乐迎早早地就把换洗衣物和给家人带的小礼物塞进运动包,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远远地看到了家里那辆熟悉的的小轿车驶了过来,陶乐迎立刻激动地挥起了手。 车还没完全停稳,右后侧的车门就猛地被从里面推开,陶冠泽脸色发青,颤巍巍地冲下车,扑到路边的绿化树旁,弯下腰就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剧烈呕吐。 陈逸凝赶紧跟着下来,一脸的心疼,轻拍着老头子的后背,然后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都说了你晕车别跟来,非要来!看看,受罪了吧?” 陶冠泽吐得稀里哗啦,眼泪都出来了。他勉强漱了漱口,虚弱地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陶振停稳车,和姜禾、陶欣迎一起下来。一家人忙活了好一会儿,老爷子才总算缓过一口气,但脸色依旧苍白。 陶欣迎第一个注意到眼圈儿发红的陶乐迎,一把抱住了她。 “乐迎,瘦了。”姜禾也心疼地摸着女儿的脑袋。 陶振则接过女儿沉重的运动包,掂了掂:“好家伙,这包里装的什么啊?这么沉。” 等放好了行李,要上车回家的时候,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眼前。 第64章 来的时候,前排坐着陶振、姜禾,后排坐着陈逸凝、陶欣迎和硬要跟来的陶冠泽,正好五个人,现在加上陶乐迎,就是六个人了。 最后还是陶冠泽撑着虚弱的身体拍了板 ,他伸手摸了摸陶乐迎的头顶,对陶振道:“你们先带着乐迎赶紧回家歇着,总不能让她跟咱在这儿耗着。我跟你妈坐火车快得很,到家比你们晚不了多久。” 说完,陶冠泽转身往路边的公交站走,刚走两步又回头,从兜里摸出两个煮鸡蛋,塞到陶乐迎手里:“这是你奶奶早上煮的,你带着路上吃。” 车子缓缓驶入熟悉的矿区胡同,几乎是刚停稳在家门口,左邻右舍就像约好了一样,纷纷推开门或从窗户探出头来。 “接乐迎回来啦!”隔壁的舒美英第一个喊出声。 “哎哟,真是乐迎,快让婶儿看看。”单言围裙都没解就走了过来,捧着陶乐迎的脸仔细端详,“这才去省城几天啊,怎么瘦了这么多?下巴都尖了,眼圈下面还有点青,是不是没睡好?” “瞧把孩子给累的,小脸都没啥血色了。乐迎啊,要是太累了就跟教练说说,歇两天,可不能把身体熬坏了。” “就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训练哪是一蹴而就的事?” 很快,陶家门口就聚拢了好几位邻居,七嘴八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陶乐迎被包围在热情的问候中,努力挤出笑容,一一回应。 晚饭很丰盛,都是陶乐迎爱吃的,姜禾不停地给陶乐迎夹菜,把她碗里堆得像小山。 姐妹俩的小房间还是老样子,书桌上摆着她用旧了的匹克球,床头柜上的粉色台灯打开后,暖黄的光刚好罩住小半张床。 陶欣迎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默默握住了陶乐迎的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妈妈安慰做噩梦的她们一样。 第二天,姚晟楠风风火火地冲进陶家,嘴里嚷嚷着:“快开电视!快开电视!开始了!”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遥控器,一把按下开关。 姚晟楠一屁股坐在最前面的小板凳上,眼睛紧盯着屏幕,激动地指着一个正在唱歌的短发女孩:“我给你介绍一下啊,安又琪,她唱得可好了,肯定能进。我昨天还用我妈的小灵通给她投了十五票!” 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还有张含韵,哎呀,长得可爱,唱得也好甜……” 陶欣迎对茫然的陶乐迎解释道:“他最近魂都被勾走了,作业敷衍了事,天天到点就守着湖南台看《超级女声》,零花钱全抠出来去买那种不需要实名制的手机充值卡,就为了发短信投票,都快魔怔了。” 姚晟楠猛地回头,一脸“你不懂”的表情,梗着脖子反驳:“这叫支持梦想,懂不懂?” 这时,宋远舟和楼璟煜也溜达着过来了。 楼璟煜神秘兮兮地从他那洗得发白的背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游戏机,熟练地将《精灵宝可梦红宝石》的卡带插入插槽,按下电源键。 “我刚跟人换的新卡带,”他兴奋地压低声音,把游戏机塞到陶乐迎手里,“你试试。” 短暂的读取后,像素风的游戏瞬间将孩子们拉入了冒险世界。 “哎呀!草丛里跳出来一只落雷兽!远舟你快用精灵球啊!”姚晟楠比实际操作的人还着急,指着屏幕大喊。 宋远舟冷静地操作着:“别急,先把它血量磨低一点……好了,现在扔球……成功了。” “我的火稚鸡升级了!可帅了。”楼璟煜兴奋地向陶乐迎展示。 在和朋友的相处中,陶乐迎似乎忘记了省队日复一日的跑圈,忘记了翁教练刁钻的多球,忘记了考核排名的压力。 小伙伴们还拉着陶乐迎去了市里最大的游乐场。 姚晟楠目标明确,直奔最高最刺激的过山车;“是勇士就跟我上!” 工作人员帮他们扣紧安全压杆,反复检查了好几遍。 随着过山车缓缓启动,沿着轨道“咔嗒咔嗒”地爬升至最高点,陶乐迎也越来越紧张,她紧紧攥着冰凉的扶手,眼睛死死盯着前面几乎垂直的轨道。 过山车猛地加速俯冲,强烈的失重感瞬间让陶乐迎再也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把积压了许久的训练艰辛,考核失利后的自我怀疑和对未来的焦虑以及那无法言说的想家的难受,全都顺着这撕心裂肺的喊声,疯狂地倾泻了出去。 当过山车缓缓停下来,安全压杆抬起时,陶乐迎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乱成一团,脸颊通红,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她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接下来,五个小伙伴几乎把所有都体验了个遍。 直到黄昏,他们登上巨大的摩天轮,当车厢缓缓升至最高处时,整个城市的轮廓在脚下展开,远处的高楼、近处的街道都变得如此渺小,陶乐迎的心也随之开阔起来。 回到省队后,陶乐迎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一味地焦虑于排名和差距,而是开始真正沉浸到训练本身,仔细琢磨每一个技术细节,观察模仿优秀队友的处理方式,甚至主动要求加练。 当她放下心理包袱,单纯地去享受匹克球带来的挑战和乐趣时,那些曾经困扰她的技术瓶颈,竟然一个个松动了。 她的移动更加流畅,击球更加果断,落点控制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进修回来的李连成教练带来了最先进的打法,这也让陶乐迎的球技更加突飞猛进。 在接下来的队内考核和选拔赛中,陶乐迎像一匹黑马,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脱颖而出,赢得了一个代表省队参加全国青少年匹克球锦标赛的宝贵名额。 来自全国各地的顶尖选手齐聚一堂,赛场上高手如云,竞争异常激烈。陶乐迎作为省队的种子选手参赛,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小组赛阶段,她状态极佳,凭借着稳定的发挥和出色的球技,一路过关斩将,以小组第一的成绩顺利晋级淘汰赛。 淘汰赛的对手实力更强,每一场比赛都充满了变数,但陶乐迎始终保持着冷静和专注,她灵活地应对着对手的各种战术,每一个球都拼尽全力。 第66章 四分之一决赛中,她遇到了去年的全国季军。对手经验丰富,球风凶狠,一上来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陶乐迎一度陷入被动。 比分胶着,现场观众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陶乐迎很快调整好心态,开始主动进攻。 她的正手弧圈球威力十足,反手快拨也精准到位,逐渐扭转了局势,最终战胜对手,晋级半决赛。 半决赛的对手是来自北城的选手,对方技术全面,防守严密。陶乐迎不敢有丝毫懈怠,她仔细观察着对手的球路,不断调整自己的战术。 在关键的决胜局,陶乐迎顶住压力,凭借着一记精彩的反手拧拉,拿下了制胜一分,成功晋级决赛。 决赛的对手是上届冠军林夏,实力雄厚,经验老道。 比赛一开始,林夏就以其凌厉的攻势和稳定的发挥给了陶乐迎一个下马威,很快以十一比六拿下了第一局。 局间休息时,陶乐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仔细回顾对手的战术和自己的失误。 第二局开始,陶乐迎迅速调整策略。 她不再保守,而是果断加强了进攻的力度和速度,特别是正手抽杀的运用,同时更加注重防守的稳定性和回球落点的精准度,不再轻易给对手轻易起板的机会。 这一转变很快奏效,她逐渐扭转了被动局面,找到了自己的比赛节奏,一路领先,最终以十一比九的接近比分顽强扳回一局,大大提升了士气。 接下来的比赛彻底进入白热化。双方你来我往,每一分都争夺得异常激烈,现场观众的心也被牢牢牵动,掌声、惊呼声、加油声此起彼伏,气氛达到了顶点。 决胜局的每一分都至关重要,每一次的得失都可能决定冠军归属。 陶乐迎看准一个稍高的机会球,侧身、蹬地、转腰,一记势大力沉的正手扣杀,球如同出膛的炮弹般朝着对方球场正手边线死角砸去。 林夏反应极快,飞身跨步试图救球,但仍是慢了一步。 裁判果断示意得分。比分变成十一比九,陶乐迎赢了! “出界!”林夏几乎是在裁判发声的同时就提出了强烈的异议,她情绪激动地快步走向裁判,非常肯定地指着那个落点方向,“裁判,那个球绝对出界了!我看得很清楚!” 陶乐迎愣住了,她清楚地看到球接触地面时,分明压在了边线内侧那一道细细的白线上,那绝对是一个无可争议的好球。 她立马上前解释,但现场瞬间炸开的声浪将她的声音淹没了。 观众席上哗然四起,支持双方的观众争论不休。 记者区的相机快门声如同疾风暴雨般响起,镜头死死对准了争议中心的三人。 现场的解说也一时语塞,只能反复强调:“需要看裁判的最后决定。” 主裁判高卫国面色凝重,立刻挥手召来了边裁和赛事监督。众人围在一起,低声急促地交换着意见,并再次来到落点位置,俯身仔细查看。 地胶上,匹克球留下的痕迹极其轻微,尤其是在这种极限压线的情况下,肉眼判断极为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区域。 最终高裁判站直身体,通过手势和清晰的口令再次宣布:维持原判!陶乐迎得分有效! 赛后,那位屈居亚军的上届冠军林夏在混合采访区,面对数十家媒体的话筒和镜头,面色凝重,眼圈微红,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尊重裁判的最终裁决,比赛结果无法改变。但我坚持认为,最后一个球是明显的出界球,那个判罚无疑改变了比赛的最终结果。我对我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但以这样一种方式失利,我确实感到非常遗憾和难过。” 这番话,被无数镜头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一些急于追求流量和话题性的媒体,迅速抓住了这个极具争议的爆点,进行了断章取义甚至带有明显煽动性的报道: “全国匹克球锦标赛决赛现巨大争议判罚!卫冕冠军含泪痛失金牌,赛后直言‘遗憾’!” “黑马少女陶乐迎‘争议球’夺冠!裁判一锤定音,冠军成色遭巨大质疑!” “是实力还是运气?深扒新科全国冠军决赛‘关键分’疑云,裁判主导了比赛?” 这些标题骇人、内容导向性极强的报道一经发布,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引爆了舆论。 第65章 体育频道反复播放那个争议球的不同角度画面,主持人和业余嘉宾在节目中滔滔不绝地分析,却无一家邀请专业裁判进行解读。 看到报道后,姜禾立刻拨通了陶乐迎的电话:“你别看那些,千万别往心里去……” 陶振的声音也从话筒中传来:“我反复看了十几遍,那球就是界内!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陈逸凝温柔地接过话:“乖孙女,别理那些闲言碎语,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奶奶给你做红烧排骨吃。” 陶冠泽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咱们陶家的人,什么时候被流言蜚语打倒过?” 与此同时,某知名体育专栏作者的一篇长文也在网络上迅速传播,标题极具煽动性:“是实力还是运气?深扒新科全国冠军决赛'关键分'疑云,裁判主导了比赛?” 这些报道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专业的技术分析,转而大肆渲染亚军的失落与悲情,刻意放大比赛最后一刻的争议瞬间,甚至配上了角度刁钻的图片,让球看起来像是明显出界。 数百个相关话题帖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回复数量迅速破千。 “胜之不武!偷来的冠军香吗?” “裁判是你家亲戚吧?这球我隔着屏幕都看出界一个巴掌宽!眼瞎了?” “心疼林夏!真正的无冕之王!某人不配这个冠军!” “靠裁判‘帮忙’才能赢,实力得多差啊,赶紧自己把奖牌退回去吧!看着膈应!” 恶毒的语言迅速升级,从质疑比赛结果蔓延到对陶乐迎的个人攻击。 有人开始编造离奇的谣言: “听说她家是土豪,早就用钱铺好路了。” “一看那姑娘面相就心机很深,眼神里都是算计,说不定真的贿赂裁判了。” “这种‘冠军’背后水太深了,建议国家体育总局严查!还体育一片净土!” 甚至连队里的一些队友也在背后窃窃私语:“我就说她怎么进步这么快,原来是有‘特殊方法’啊。” “平时装得挺单纯的,没想到背后这么有手段。” 刚刚站上职业生涯第一个高峰的陶乐迎,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果实,就被猛然推入了一个充满恶意的漩涡。 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赛场之外的世界,有时远比赛场更加复杂和残酷。 宋远舟看到这些帖子,想起最近他正在研究的网络爬虫技术,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无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反击。 宋远舟准备了许多个小号,又迅速编写了一段脚本程序,设定好关键词,比如“陶乐迎黑幕”、“出界”、“裁判不公”等,让它自动在几个活跃的贴吧和论坛里检索相关污蔑性帖子。 一旦锁定目标,程序就会自动随机登陆账号。 于是,在许多污言秽语的帖子下面,开始出现一道道画风清奇、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科普加骂战回复。 与此同时,在北城的陶华也在为侄女奔走,宫程也是有力出力。 作为京剧名角,宫程曾接受过娱乐记者赵峰的专访,两人相谈甚欢,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立刻拨通了赵峰的电话,沉声将事情原委道来。 赵峰也是个仗义之人,当即拍板:“我有个铁哥们,叫刘健,是体育记者,为人正派,业务能力极强,我马上联系他。” 刘健接到赵峰的电话后,敏锐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体育事件,更是一个折射当下网络舆论生态的社会现象,遂决定深入调查。 他首先联系上了正处于风暴中心、同样饱受困扰的那场决赛的主裁判高卫国。 高裁判正一肚子火没处发,接到刘健的电话,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刘记者,我高卫国执裁二十年,以人格和职业道德担保,那个球,绝对是压线球。” “当时不止我,边裁的旗语也是界内,我们三个人的判断高度一致。什么叫收买?这是对我们职业操守的污蔑!是对体育精神的侮辱!” 拿到了这极具分量的澄清,刘健又多方走访了体育界的其他专业人士。 很快,一篇题为《‘压线’的风波:金牌背后,是专业与谣言的距离》的长篇调查报道,在《体坛周报》及其网站上重磅发布。 文章以严谨、客观的笔触,详细呈现了裁判、技术官员的专业解释,分析了争议球的具体情况,并间接批评了部分媒体和网友不顾事实,仅凭情绪进行“审判”的非理性行为。 第67章 这篇报道虽然无法立刻扭转所有声音,但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事实基准,让许多摇摆的中间派开始反思。 陶华看到报道后立刻给宫程打去电话:“这次真多亏你找到了刘记者,多谢。” 宫程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谢什么?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个?再说了,乐迎也是我侄女啊。” 陶华一愣,笑骂:“什么你侄女,少来占便宜。” 宫程的立刻接话:“陶华,我们在一起也两年了,不是该考虑一下,把事儿办了?等我们结了婚,乐迎不就是我名正言顺的侄女了?” 电话这头,陶华沉默了半晌,望着窗外北城的霓虹灯。 良久,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 舆论的海啸在亲人、朋友们联手筑起的堤坝前,慢慢回落。 当然,对于运动员来说,最有力、最彻底的回击,永远在赛场上。 几个月后,又是一场匹克球女单决赛。 巧合,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陶乐迎的对手又是那位诬告她是界外球的林夏。 上一次决赛的“争议”,让这场对决吸引了很多媒体的长枪短炮。关于“真正冠军”、“复仇之战”的炒作声再次甚嚣尘上。 比赛当天,能容纳五千人的体育馆内座无虚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观众席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东侧看台是陶乐迎的支持者,他们举着“乐迎加油”、“实力证明一切”、“真金不怕火炼”的牌子。 西侧看台则是林夏的拥趸,他们挥舞着“无冕之王”、“真实冠军”、“夏之风暴”的标语,声势浩大。 陶乐迎身着蓝色战袍走上赛场,目光扫过对面半场。 林夏穿着一身亮红色比赛服,正做着拉伸,眼神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意味。 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时,陶乐迎能感受到对方那股誓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的决绝。 她又扫过看台上那些表情各异的观众和媒体区那些长枪短炮,不由自主得心跳加速,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比赛开始,林夏的战术意图非常明确,从第一分开始就用暴风骤雨般的进攻彻底压制陶乐迎。 她的发球势大力沉,角度刁钻,不再是普通的正手上旋球,而是夹杂着侧旋和切削,让球落地后产生不规则弹跳,极力压缩陶乐迎的反应时间。似乎想要一举摧毁陶乐迎的心理防线。 第一局,陶乐迎完全被带入了林夏的节奏,疲于应付。她的特点被抑制,自己的节奏迟迟找不到,最终以七比十一落后。 看台上响起了一阵嘘声,有人大声喊道: “看吧,原形毕露了。” “没有裁判帮忙就什么都不是了。” 陶乐迎走到场边,用毛巾擦了擦汗,喝了一口水,然后闭上眼,深呼吸,家、朋友,还有自己日复一日在训练馆里流下的汗水,一一在眼前闪过。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之前的紧张和迷茫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磐石般的坚定和冰湖般的冷静。 第二局开始,陶乐迎调整了战术,不再与林夏硬碰硬,而是巧妙地利用角度和节奏的变化,让林夏的强大攻击屡屡落空。 她增加了更多旋转和落点的变化,在相持阶段,更是巧妙地运用各种击球组合,用深而重的底线球将林夏压制在底線后,再突然放出一个轻盈而短促的吊小球,迫使擅长发力进攻的林夏不得不别扭地上前处理。 陶乐迎反复用精准的底线深球压制林夏的反手,然后突然变线,攻击对方的空档。 十一比九,陶乐迎顽强地扳回一局。 观众席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支持林夏的观众开始更加大声地呐喊助威,而支持陶乐迎的观众也不甘示弱,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第三局,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从一比一平一直胶着到九比九平。 观众们屏息凝神,整个体育馆只剩下匹克球撞击球拍和地面时发出的“砰、砰”脆响,以及运动员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尖锐声音。 林夏一个快速的平击球打向中路。 陶乐迎稳健回击,双方在底线展开了漫长的拉锯战。 突然,林夏主动变线,放了一个快速而贴网的前场小球。 陶乐迎反应神速,几个大跨步轻盈地冲上网,身体充分伸展,手腕巧妙一抖,回出了一个极其刁钻的斜线球。 林夏一个飞身鱼跃,勉强将球挡了回去,但回球质量不高,球速慢且弹跳略高。 陶乐迎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她迅速调整脚步,以一记干净利落、势大力沉的重扣,直击对方场地的空当。 十比九!陶乐迎拿到赛点! 整个场馆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陶乐迎身上。 陶乐迎冷静地抛球,挥拍,发出了一个带强烈侧旋的前场小球。 林夏谨慎上前,也放一个短球。 陶乐迎早有预判,毫不犹豫地快步上网,她的动作看似要直接发力挑向直线后场,但在球拍触球的一刹那,手腕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切削和包裹动作,勾了对角。 第66章 “糟了!”林夏向直线方向移动了半步后才发现上当,不禁暗骂一声。 鞋底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夏竭尽全力回救,但只能将球堪堪挡回过网,回出来的球又高又慢。 陶乐迎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她立刻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右臂,瞄准对方场地的死角,狠狠一记扣杀! “砰!”匹克球撕裂空气,以惊人的速度砸向林夏一方的场地,准确落在界内。 “比赛结束!”裁判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整个体育馆。 赢了! 巨大的压力和数月来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啊!”陶乐迎仰天发出一声怒吼。 她的目光扫过看台,扫过那些曾质疑她、诽谤她的观众,然后,在所有镜头和目光的聚焦下,她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举起了左手食指,指向天空,像是在向世界宣告着,谁才是真正的第一。 颁奖仪式结束后,陶乐迎刚走下领奖台就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相机闪光灯此起彼伏,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恭喜再次夺冠。有人说你上次的冠军是侥幸,对此你有什么看法?”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记者迫不及待地把话筒递到陶乐迎面前。 陶乐迎微微眯起眼睛,适应着闪光灯的强度,平静地回应:“体育比赛最重要的是尊重规则、尊重裁判、尊重对手,这些比讨论是否是侥幸更有意义。” 另一个扎着马尾的记者挤上前来,继续追问:“对那些曾经质疑你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陶乐迎微微一笑:“质疑是每个人的权利,但我希望大家还是以事实为依据,而不是带着情绪和偏见。” 随着比赛和采访的播出,那些曾经对陶乐迎持质疑态度的媒体,这时纷纷转变立场。 在体育明星效应的影响下,《体坛周报》作为第一个为陶乐迎发声的报刊,销量猛增,乐得主编见到刘健就夸他报道写得好,更要求最新一期的头版封面要以陶乐迎为主。 各大论坛评论区也一改往日的尖锐发言,充满了支持和鼓励的声音。 “这姑娘不容易,之前被那么多人骂,还能顶住压力拿到金牌。” “用实力说话,这才是真正的运动员精神。” 就连那篇曾引发争议的体育专栏长文下,最热门的回复也变成了:“事实证明,冠军就是冠军,重来一次,依然是金牌。" 陶家堂屋里更是喜气洋洋。 电视体育频道主持人清晰有力的声音传遍整个房间:“在刚刚结束的匹克球决赛中,陶乐迎以绝对优势夺得冠军,用实力回应了此前的一切质疑……”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姜禾拿起话筒,还没开口,就听到单言兴奋的声音传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乐迎又得金牌了?” “是呢,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姜禾笑道。 单言热情地提议:“那乐迎什么时候回来?这么大的喜事必须庆祝一下,我把秦思和王兰也叫上,都来我家,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姜禾欣然答应:“好啊,她明天就回来了,正好是周末,大家都有空。” 第二天,陶家、姚家、宋家、楼家再次热热闹闹地聚在了一起。 大大小小一共十八个人实在是太多了,便分了两波,大人们在宋家的堂屋里聊天,五个年轻人则自发地聚到了宋远舟的房间。 堂屋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下酒菜,宋尚德更是把自己泡了好几年的人参酒拿了出来,一人分了一杯。 秦思还对前段时间的舆论心有余悸:“乐迎小小年纪也太不容易了,前段时间肯定不好受。” 单言点头同意:“谁说不是呢,成年人都不一定受得了,更何况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第68章 宋尚德可不同意这个说法:“也不看是谁的徒弟,我教出来的,这点儿小压力,还能抗不过来?” 陶冠泽立刻反驳道:“咋就是你的功劳了?明明是我们陶家基因好。” “现在好了,咱们乐迎用实力说话,看谁还敢瞎说。”王兰接过话头,她最近正筹划着开一家自己的理发店,对赚钱的事特别上心:“对了,我得让她给我签名,等以后乐迎成了世界冠军,这签名可就值钱了。” 姜禾被这话逗笑了:“签名哪能卖得到钱?对了,说到值钱,你们最近关注股市了没有?我买的几支股票这个月涨了百分之三十呢。” “真的?”秦思惊讶地睁大眼睛,“我倒是听来店里的客人天天讨论这个,还以为他们是吹牛呢。” 王兰立刻来了兴趣,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问道:“百分之三十?比存银行强多了,我这几年攒的那点钱,存银行利息少得可怜。” 单言明显也有些心动,但更多的是犹豫:“可是我们都不懂股票,万一赔了怎么办……” “放心吧。”姜禾道,“我研究了一段时间,心里有数。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跟着我买,肯定赚。” 楼诚有些不放心:“那东西都骗人的吧?我单位老张去年炒股亏了不少。” 宋玉也有些担心:“会不会打水飘了?咱们工薪阶层的,攒点钱不容易。” 男人们普遍持保守态度,但几个女人们已经按捺不住了。她们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算着拿多少钱投资合适。 谁也没料到,这一跟风,正好赶上二零零五年起的大牛市,在姜禾的指导下,她们买的几支股一路飘红,每个人都赚了不少,逢人就说 “姜禾眼光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宋远舟的房间里,五个十几岁的孩子盘腿坐在地毯上围城了一个圈儿,中间摆着各种零食、水果和饮料。 楼璟煜狗腿地给陶乐迎倒了杯可乐,竭尽全力地称赞道:“你最后那个扣杀太帅了,球速快得我都没看清,简直酷毙了。” 姚晟楠迅速剥了根香蕉递给陶乐迎,接口道:“现在你可是名人了,网上都是你的报道,我们班同学都在讨论你呢。” 陶乐迎被他俩的殷勤搞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什么事?” 姚晟楠眼睛一亮,立刻摸出了一个小本子,双手捧着递过去:“班里的同学都想要你的签名,您老受累,帮忙签满这一本呗。” “一本?!” 陶乐迎惊得尾音都往上飘了,可看着两人殷殷切切的眼神,她还是大手一挥:“行吧,给你签。” 只是陶乐迎从没练过签名,写出来的字方方正正,一笔一画。 姚晟楠和楼璟煜也不嫌弃,拿到签名,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那夸张的鞠躬和浮夸的感激之词,逗得大家都笑作一团,陶乐迎更是笑得直接歪倒在了陶欣迎身上。 笑声稍歇,陶乐迎转了话题,问道:“对了,我昨天刚申请了 □□ 号,你们都有吗?有的话咱们互相加一下,方便以后联系。” “我有。” 楼璟煜立刻凑过来。 陶欣迎和姚晟楠也点头。 宋远舟没多话,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他的电脑是最近自己组装的,只要一开机,透明机箱里的蓝色 led 灯便会逐一亮起,看起来特别帅。 陶乐迎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宋远舟,你这电脑也太酷了吧!” 宋远舟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弯起,显然这句夸奖让他非常受用。 他登上陶乐迎的□□号,把自己、陶欣迎、楼璟煜和姚晟楠的号都添了好友,又建了个群,把五个人都拉了进去。 作为被夸爽了的附赠服务,宋远舟还顺带手地给陶乐迎装扮了□□空间。 时光飞逝,二零零七年的夏天在蝉鸣中到来。 中考放榜,宋远舟、陶欣迎毫无悬念地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市重点高中。 在宋远舟长达一学期近乎严苛的监督和辅导下,楼璟煜的成绩在最后一年突飞猛进,惊险地搭上了重点高中的末班车。 而姚晟楠则凭借出色的舞蹈功底,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顺利进入了同一所校园。 开学一个月后,学校照例举办迎新文艺汇演。 姚晟楠一听说这事,立刻报了名,还拉着班里两个会跳舞的男生,组成了一个三人舞团。 此后每天放学,舞蹈室里总会准时响起节奏强烈的音乐声,三个少年不知疲倦地打磨着每一个动作。 迎新会当天,学校大礼堂里座无虚席。陶欣迎、宋远舟和楼璟煜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凑到了一起,找了个偏后的位置坐下。 “你们说晟楠今天表演什么啊?我每次问他,他都说保密。”楼璟煜一边伸长脖子望着舞台,一边忍不住向身旁的两人发问。 陶欣迎正就着昏暗的光线翻阅手中的笔记,头也没抬,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旁边的宋远舟也捧着一本厚厚的《c语言程序设计》,言简意赅地补了两个字:“没问。” “哎呀,两位大学霸,此情此景,你们就不能暂时放下书本,享受一下难得的课余生活吗?”楼璟煜无奈地摊手吐槽,“今天是迎新会诶!青春只有一次!” 两人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回到了书本上。 楼璟煜夸张地叹了口气,只好转过身,独自欣赏起台上的歌舞表演。 约莫六七个节目过后,主持人清脆欢快的报幕声再次通过麦克风响彻礼堂:“接下来,请欣赏高一三班姚晟楠、齐铭、沈清三位同学带来的街舞表演,《青春悸动》。” 听到报幕,陶欣迎和宋远舟这才终于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将目光投向前方的舞台。 第67章 整个礼堂陷入短暂的黑暗,随即一束冷白色的追光打在舞台中央。 灯光下,三个身着统一嘻哈风套装、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以背对观众的定格姿势站立,音乐响起,三人同时转身,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 嘻哈风格的宽大t恤和工装裤非但不显得臃肿,反而将他们充满青春力量的身形衬托得越发利落。 姚晟楠更是占据了中间位置,手臂的伸展、膝盖的震颤,都精准地卡在每一个鼓点上,力道十足。 一个连续的原地旋转接上干净利落的地板动作,更是引得台下惊呼连连。 表演结束,三个少年摆了个极为帅气的结束动作。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喝彩与口哨声,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楼璟煜听到周围好几个女孩子激动地尖叫着:“中间那个!c位那个是谁?哪个班的?太帅了吧!” “刚报幕报了啊,高一三班的姚晟楠,我知道他。” “啊啊啊他刚才看这边了!” “天呐他刚才那个倒立帅疯了!“ 经此一舞,姚晟楠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一中校园,被众多女生私下评为新任校草。 课间走廊里,指着他小声议论和偷看的女生明显多了起来。 几乎每天早晨,姚晟楠都能从桌洞里摸出几封告白信。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包装精美的小零食,手作的曲奇饼干、进口的巧克力棒、包装可爱的果冻,或者是小饮料。 几天后的一节微机课上,楼璟煜趁着老师转身不注意,偷偷打开了土豆网的页面,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热门视频。 “我靠!”他赶紧捂住嘴,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发呆的姚晟楠。 “干嘛?!”姚晟楠龇牙咧嘴地小声抱怨。 楼璟煜指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用气声道:“你的舞蹈视频火了!六万多次播放量了!” 姚晟楠疑惑地凑过去看,当看清屏幕上的视频标题和那串实实在在的播放量数字时,他也愣住了。 楼璟煜比当事人还要兴奋一百倍,飞快地滚动页面,一目十行地阅读着下方密密麻麻,还在不断增加的评论区。 “小哥哥跳得太帅了!” “三分钟,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信息!” “这是哪个学校的帅哥?转学还来得及吗?” “回复楼上:我们一中新晋校草,名草有主了(我单方面宣布的)。” “姐妹你就是我的人脉!求联系方式啊啊啊!” “这水平可以直接出道了吧!” “我在现场,他本人比视频还帅。” …… 姚晟楠挠了挠头:“这谁传的啊?” “不知道啊。”楼璟煜依旧很兴奋,“不过你以后出名了可别忘了兄弟我。” 这个视频带来的,远不止如此。 周末下午的阳光正好,姚家堂屋里,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自称是星煌娱乐的星探,希望签下姚晟楠做公司的练习生。 秦思和舒美英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果,激动得手都有些抖。 闻讯而来的姚安和陶忠则相对冷静,仔细询问着合约细节、培训安排、未来发展路径以及公司的资质。 第69章 而姚晟楠本人,却莫名忐忑起来。 送走星探后,家里开了个小型家庭会议。 秦思和舒美英觉得是个机遇,姚安则担心影响学业。 众人争论不下,最终决定权交回了姚晟楠自己手里。 姚晟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个晚上,最终下定决心签约。 得知消息后,一向把姚晟楠当自家侄子的陶忠怕年轻人被骗,特意请了陶华回来,帮忙仔细审阅了那份厚厚的合同条款,逐字逐句地确认无误,确保权益得到保障后,才放心让姚晟楠签了字。 签约后的日子,节奏骤然加快。 姚晟楠往返于公司和学校之间,接受声乐、舞蹈、形体和镜头感的全方位培训。 公司的训练课程排得密不透风,强度极大,常常是放学后直奔练习室,一练就要练到深夜。 回到家,他累得跟条狗似的,一口饭也吃不下,立马回到房间,连衣服都懒得换,书包都也不想整理,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瞬间陷入昏睡。第二天又得早早起床,顶着黑眼圈去上学。 姚晟楠的成绩原本在班里就是吊车尾,如今精力分散,结果可想而知。当月考成绩单发下来,那一片惨不忍睹的分数,像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班主任找他谈了话,没有过多责备,只是额外给他布置了一套专项练习题,希望他能尽量恶补一下,起码把最基础的部分抓回来。 晚上回到家,姚晟楠对着天书般的题目枯坐了半小时,根本无从下手,最终,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哭唧唧地给陶欣迎发了一条消息:“学霸救我。” 几分钟后,熟悉的“滴滴。”提示音,解救了他。陶欣迎的回复跳了出来:“来我家。” 姚晟楠立刻抱着卷子,屁颠屁颠地冲出了家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陶家,亦步亦趋地跟在陶欣迎的身后。 “坐。”陶欣迎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让姚晟楠坐下,自己则拖过另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红笔和一支自动铅笔,在草稿纸旁整齐放好,道:“哪题不会?” 姚晟楠赶紧把被他揉得皱巴巴的卷子铺在桌上,手指点着一道画了好几个圈的函数题,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题,我从第一步就不知道它要干嘛……” 陶欣迎微微倾身过来,看了看题目,稍作思索便拿起铅笔,用笔尖轻点着题干中的关键词:“它其实是在考这个公式的变形应用,陷阱设在这里……” 起初,姚晟楠还努力地跟着点头,“嗯嗯”地应着,试图抓住那些飞散的公式和概念。但渐渐地,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偏了方向。 他的目光从密密麻麻的算式和移动的笔尖,悄悄滑到了身旁的女孩身上。 暖黄的灯光细致地描摹着她侧脸的轮廓。 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随着她思考时的眨眼而轻轻颤动。 她的鼻梁线条挺直秀气,嘴唇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着。 姚晟楠甚至能看清她脸颊上那一层在光线下几乎透明的、细细软软的绒毛。 她偶尔会抬起眼看他一下,确认他是否跟上。那双总是平静澄澈的眼睛,在近距离下显得格外清亮通透,像浸在清凉泉水里的黑曜石,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有些呆愣的模样。 忽然间,什么函数公式全都从姚晟楠的脑海里蒸发消失了。 忽然间,整个世界一下就缩小到了只剩头顶这片温暖的光晕和光晕下的这个女孩。 姚晟楠胸腔里那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他的鼓膜,震得他耳根发麻。 姚晟楠感觉自己的喉咙开始发干发紧。 “……所以,这里要代入这个条件,明白了吗?”陶欣迎讲完一个关键步骤,再次抬起头询问,却正对上姚晟楠明显放空的眼神。 陶欣迎蹙了下眉,用笔尾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撑在桌沿的手背:“姚晟楠,回神。” “啊?噢!噢噢!”姚晟楠猛地惊醒。 他红着脸,语无伦次地找补:“我在听,你刚是不是说……要……要代公式?我懂了。” 陶欣迎没多想,用笔尖轻轻点了一下卷面:“那继续下一题。” “好的,好的。”姚晟楠应着,强迫自己把视线钉死在那些题目上,但心里那阵被惊起的涟漪,却层层扩散开来,再也无法恢复平静了。 这天起,姚晟楠跑陶家跑得更勤了,宁愿牺牲睡觉时间也要去请教题目,也因此,他的期中成绩终于不再是不及格了。 高一这年,情窦初开的,远不止姚晟楠一个。 宋远舟偷偷在自己电脑上搞了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有采访照片、有报道截图,有比赛视频,按照时间,分门别类地整理得整整齐齐。 这一切,都与一个名字有关:陶乐迎。 学累了的时候,宋远舟就打开电脑看一看。 他还给陶乐迎的□□提示音,设定了专属音乐。 每当陶乐迎在五个人的□□群里发消息,他都能第一个知道,并迅速回复。 而陶乐迎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即将到来的全国锦标赛上。 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考核,教练明确告诉过她们,这次比赛的成绩,将直接决定她能否拿到进入国家队的敲门砖。 训练场上,陶乐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拼命,一次次地重复着发球、扣杀、滑步救球等训练。 与此同时,陶欣迎也进入了关键的冲刺阶段。 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近在眼前,她的课桌上堆满了各种奥数真题和理论书籍。 只要能在这场高手云集的竞赛中拿下前三,便相当于拿到了顶尖名校的自主招生名额,提前把一只脚迈入大学校门。 只有楼璟煜,似乎还游离在这股紧张的氛围之外。他依旧沉迷于网络游戏的世界里,电脑屏幕上是刀光剑影的虚拟战场,键盘鼠标被他敲得噼啪作响。 网络游戏的沉迷现象并非年轻人的专利,这一点在陶冠泽和陈逸凝身上可见一斑。 二零零九年,他俩不仅学会了网上偷菜,更为玩游戏,斥巨资购置了两台电脑,以防两人因为抢夺电脑的使用权而打起来。 深夜十一点半,一向注重养生的陶冠泽却仍紧盯着屏幕,毫无睡意,只因为他精心栽培的玉米即将成熟。 就在他准备移动鼠标收获作物的瞬间,一条系统提示突然弹出【“家和万事兴”来农场摘取,摘走20个玉米。】 第68章 陶冠泽“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气冲冲地走到画室,一把推开门,对着正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的陈逸凝兴师问罪:“你怎么又偷我的菜?!” 也不怪陶冠泽生气,陈逸凝昨天偷了他香香甜甜的草莓,前天偷了他水灵灵的白萝卜,大前天连他的牧草都没放过。 本来游戏初期就没几块地,大半的收成都让陈逸凝“顺手牵羊”了,他能不火冒三丈么。 陈逸凝玩游戏玩得正上头,冷不丁被这吼声一吓,手一抖,鼠标差点脱手飞出去。 她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扭过头回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上次不是定了个凌晨四点的闹钟,偷偷爬起来偷了我的桃子吗?” “我那桃子成熟需要整整四十二个小时呢!算下来,还是我比较亏。” 陈逸凝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早上看到消息提示后,她难受了大半天,连最爱的炸鸡都吃不下去了。 陶冠泽的气场瞬间弱了一半,眼神闪躲,委委屈屈地嘟囔道:“那……那你也别可着我一个人薅啊……你好友列表里那么多人呢……” 陈逸凝晃了晃鼠标,得意道;“你放心,我都偷了。我可是特意买了黄钻会员,能一键操作。” “行了,不就是玩个游戏嘛,你干嘛那么大气性?” “我能不生气吗?”陶冠泽的音调又高了起来,控诉道,“我从铲地开始,播种、浇水、除虫、除草,哪一步不是辛辛苦苦?还花了大笔金币,好不容易把红土地养成了黑土地,眼看着成熟了,你倒好,手指头轻轻一动,把我大半的劳动成果都‘偷’走了!” 陈逸凝眼睛一瞪,道:“你吼我?” 陶冠泽很是不解:“我哪吼你了,我就是声音大了点儿。” “你就是吼我了。” ……行吧…… 吵也吵不出个结果,陶冠泽憋着一肚子气,转身回去了。 他坐在电脑前琢磨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打开农场商店,咬咬牙,花费了不少金币,购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苏格兰牧羊犬”,并把它安置在自己的农场里。 第二天,陈逸凝果然又打开了农场,她熟练地按下“一键偷菜”的按钮,没想到屏幕上突然弹出一只苏格兰牧羊犬,对着她狂吠不止。 紧接着,一条系统提示无情地跳了出来【很遗憾,您在好友‘陶然居’的农场偷菜时被看门狗发现,罚款46个金币,此次偷取行为失败。】 第70章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金币瞬间减少,偷菜行动还竹篮打水一场空,陈逸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陶冠泽!你真行啊!还养狗防我了!” 而另一边,陶冠泽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消息【“家和万事兴”来农场摘取被苏格兰牧羊犬发现了,它为主人抓获了46个金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那股闷气总算找到了出口,颇有点“大仇得报”的爽快。 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临近,楼璟煜坐在书桌前,面对着摊开的卷子,心却早已飞向了另一个世界。 最终,诱惑战胜了理智,楼璟煜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直奔胡同口那家“极速网吧”。 开小卖部的老李头正坐在藤椅里摇着蒲扇,眯眼看着楼璟煜像只泥鳅似的钻进了网吧的门帘。 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楼家这小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又安静又听话,挺招人喜欢,怎么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呢?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了桌上的老式座机,直接告状:“楼诚啊,我老李。你家璟煜去网吧了。” 十分钟后,楼诚踏进了 “极速网吧”,一股混合着烟味、泡面味和汗味的浊气扑面而来,熏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网吧里光线昏暗,楼诚顺着过道往里走,扫视着每一个座位,终于在角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下楼璟煜的耳机。 少年猛地回头,刚想发脾气,看清来人,手忙脚乱地关掉游戏界面,心虚地站起来:“爸……你怎么来了?” “给我回家!”楼诚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无视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像押解犯人一样,揪着楼璟煜的耳朵,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将他拖了出去。 楼璟煜耳朵被揪得生疼,半边脸都火辣辣的,他试图挣脱父亲的手,嘴里含糊地辩解:“我就玩了一小会儿……真的就一会儿……”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楼诚非但没松手,反而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楼璟煜疼得连声告饶:“爸!爸!轻点!疼!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到家后,楼诚和王兰没给楼璟煜辩解的机会,对着他就是一顿“混合双打”。 楼璟煜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上次模拟考,你就考俩b,还有心思玩?我看你就是个‘2b’!”楼诚越说越气,手上打得更狠了,“照你现在这成绩,好大学?做梦去吧!门儿都没有!” 楼诚口中的模拟考是苏省的特殊高考方案,又称为3+2模式,“3”是指语文、数学、外语三门主科,分数计入高考总分。 “2”则是指在物理、化学、生物、政治、历史、地理这六门科目中,考生需要选择两门作为选修科目。 这两门选修科目并不按原始分数计入高考总分,而是采用等级制,分为a+、a、b+、b、c、d六个等级。 等级最大的作用,是决定考生有资格报考哪些层次的大学。很多985或者211重点大学会要求考生的两门选修科目至少b+及以上,若是实战中,楼璟煜考俩b,便会与不少好学校失之交臂。 楼诚越想越气,下手更狠了。 隔壁的单言听见哭声,赶紧跑了过来,冲上前去劝架:“快住手,哪有这么打孩子的,再打真把孩子打坏了,有话好好说啊。” “你别管!今天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看他以后还怎么往网吧跑!”楼诚气喘吁吁,额上青筋暴起。 跟着跑来的宋玉也劝道:“老楼,消消气,冷静点!孩子有错好好说,打解决不了问题啊!” 场面暂时得到了控制。楼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胸口剧烈起伏。 王兰坐在一旁抹泪,委屈和焦虑倾泻而出:“你们是不知道,我现在是睁眼闭眼都在为他发愁。” “咱们几家的孩子,远舟参加全国青少年信息学联赛,拿了省级一等奖,以后高考能加分。欣迎拿了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直接有了重点大学自主招生保送面试资格。” “乐迎和晟楠都不是走学习路子的,可人家一个进了国家队,马上还要去参加亚洲匹克球锦标赛,一个拍了广告,也算是小有名气……哪个都比我家这个让人省心。” 她红着眼眶对楼璟煜说:“我也不盼着你考985、211,能上个普通一本就行。可就你现在这成绩,别说一本了,二本都悬!” 楼璟煜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在衣服上洇出一个个小湿痕。 他不是不知道父母着急,也不是没羡慕过欣迎、远舟他们,可一看到游戏界面,就忍不住想玩,总觉得 “再玩一局就去学习”,结果一局接一局,把时间全荒废了。 刚进门的姜禾,听了个大概,连忙走进来打圆场:“孩子是走了点弯路,但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璟煜是聪明的孩子,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我看,不如让欣迎或者远舟他们有空的时候来给他讲讲题,同龄人说话,有时候比我们管用。现在抓紧,到高三冲刺还来得及!” 从那天起,楼璟煜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默默地卸掉了电脑里所有的游戏,将抽屉里珍藏的漫画书一本本摞好,封进旧纸箱,推到了床底最深处。 生活变成了简单的两点一线:学校,回家,然后乖乖坐在书桌前,等着陶欣迎和宋远舟来辅导。 在这两位学霸的轮番“加持”下,楼璟煜脑子里原本杂乱无章的知识点,开始逐渐串联成网。 时光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高三这一年,在无尽的试卷和模拟考中飞驰而过。 姚晟楠作为艺术考生,参加了北舞、军艺、上戏的校考,并悉数斩获这三所学府的校考合格证,喜得秦思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六月七日清晨的阳光格外明亮,王兰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儿子:“别紧张,就跟平时考试一样,看清楚题目,字要写工整……” 楼璟煜点点头,背上书包,准备出门。 王兰还是不放心,追到门口,“笔都带了吧?还有身份证、准考证,都带好了吧?” “带好了。”楼璟煜一边应着,一边侧身卸下背包,再次检查。 他拉开拉链,伸进内层专门放证件的隔袋。 里面,空无一物。 楼璟煜的心猛地一沉,把包里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文具袋、复习资料、风油精……唯独没有那张印着他照片的准考证。 “怎么了?”王兰看到儿子瞬间煞白的脸和僵住的动作,心里咯噔一下。 “准、准考证……我明明放在这里的……” 楼璟煜冲回自己房间,一把掀开枕头,抖落被子,书桌上的书本被哗啦啦地扫到地上,抽屉整个拉出来倾倒一空。 王兰则冲向客厅,翻找茶几、电视柜,甚至连沙发坐垫的缝隙都不放过。 第69章 完了……难道辛辛苦苦三年,最终连考场都进不去吗? 楼璟煜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临睡前,他明明把准考证、笔和身份证整齐地放在书桌上,就是为了今早再检查一遍,然后稳妥地收进包里。 视线扫过房间每个角落,最终定格在床与书桌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那里又窄又暗,平时连笔帽滚进去都难捡。 他毫不犹豫地趴下身,手臂使劲往里探,指尖在积灰的角落里摸索。突然,他触到一个硬挺的纸角,立刻小心地用指甲勾住,慢慢将那张沾了灰的准考证抽了出来。 “找到了!” 母亲王兰闻声冲进房间,看见儿子手里的准考证,长舒一口气,连连拍着胸口:“快收好,千万不能再丢了!” 楼璟煜点点头,仔细地把所有物品装进书包,拉紧拉链,奔向考场。 · 数学考试结束的铃声响彻教学楼。 楼璟煜放下笔,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随着人流走出考场,脑子里还在反复推敲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考场外挤满了等待的家长,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考试题目,有的兴奋地说着自己的解题过程,有的则沮丧地抱怨题目太难。 楼璟煜正低头走着,后背突然被一股力道重重一撞,整个人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他皱着眉回头,只见一个女生脸色惨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 她一手捂着嘴,一双大大的眼睛泛着泪光,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对、对不起……” 话音未落,她便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楼璟煜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温热的秽物,精准地沾在了他的白色t恤上。 楼璟煜僵在原地,低头看着胸前那片狼藉,大脑一片空白,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涌。 第71章 那姑娘吐完第一波,稍微缓过一口气,眼泪跟着涌了出来,混杂着鼻涕和汗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道歉:“对、对不起啊……数学太难了……做的我、我想吐……”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这次吐出的多是酸水,不幸地溅湿了楼璟煜的鞋面和裤脚。 楼璟煜: “……要不……你别说话了。” 这得是被这场数学考试折磨到了何种惨绝人寰的地步,才能有如此剧烈的生理反应? 姑娘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虚弱地靠在旁边的栏杆上,脸上因为羞惭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她看着楼璟煜胸前那片触目惊心的狼藉,开始从自己同样布满了呕吐物的书包里翻找纸巾,连连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同学,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回去一定赔你衣服的钱……” 楼璟煜看她状态实在不好,潇洒地摆摆手:“没事,不用赔。” 又关心道:“你自己行吗?要不要帮你找老师或者校医?” 姑娘摇摇头:“不用不用,我歇会儿就好……真的对不起……” 楼璟煜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耽搁,他得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明天的考试。 经过三天高度紧张的奋战,高考终于落下帷幕。 翌日,同学们返校参加填报志愿讲座,走在熟悉的校园里,竟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即将远行。 教室里早已人声鼎沸,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没有了堆积如山的试卷,不见了埋头苦读的身影,大家三五成群,热烈讨论着暑假计划以及可能的分数,还有对大学生活的憧憬。 陶欣迎身边围了十几号人,正叽叽喳喳地对着答案,不时爆发出“这题我居然做对了!”或“完了,我好像选错了!”的惊呼。 她和宋远舟已经提前保送至北城大,参加高考纯粹是想体验一下,当然,她俩的高考成绩不会被投档给任何一所高校,今天来是因为之前答应了同学们,要来和他们对下答案。 楼璟煜长叹一声:“我说,都考完了,他们这些学霸竟然还有毅力对答案,真和我们不是个一世界的人,你说是吧?姚……” 楼璟煜转头望向姚晟楠,那家伙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人群中心的陶欣迎,笑得像个痴汉。 楼璟煜无语,伸手在姚晟楠眼前用力挥了挥:“喂!回神了兄弟!” 姚晟楠一把拍开楼璟煜的手,继续看着陶欣迎痴汉笑。 楼璟煜:…… 就在这时,班主任老王腋下夹着厚厚的志愿填报指南,出现在紧闭的教室门口。他还是那副惯常的严肃表情,但细看之下,眉眼间似乎比往日柔和了几分。 老王不紧不慢地从洗得发白的灰色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揉成一团的红色塑料袋,抖开,仔细捋平褶皱,然后从容地将塑料袋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做完这些,老王打开了教室门。 就在门开的瞬间,早已埋伏在门后的几个同学猛地跳出来,同时拉响了手中的礼花桶。 “砰砰砰!” 积蓄了整整三年的情感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尖叫声汇成一股热浪,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彩带和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每个人的头发上、肩膀上,也落在了顶着红色塑料袋的老王身上。 直到这时,老王才淡定地扯下头上的塑料袋。 这场突如其来的礼花吹响了狂欢的号角,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同学们纷纷从书包、抽屉里掏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黄冈密卷》《天利三十八套》……一本本、一沓沓卷子被毫不留情地抛向空中。 “去你的!再也不见了!” “解放啦!” 往日严肃地老王此刻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背着手站在讲台旁,眉眼间是难得一见的温和,就那样笑眯眯地望着台下这群即将各奔东西的少年少女,任凭雪白的试卷如同挣脱束缚的鸟群,在教室上空盘旋、飞舞,最终纷纷扬扬地飘落,为这场盛大的青春告别式铺上了一层独特的地毯。 听完了填报志愿讲座,楼璟煜和姚晟楠、宋远舟、陶欣迎一起并肩走出教学楼,穿过熟悉的街道,刚拐进回家的胡同口,就看见陶乐迎风尘仆仆地拉着一个贴满航空托运标签的硕大行李箱,看样子是刚结束比赛从外地赶回来。 “乐迎!”楼璟煜眼睛一亮,几个大步冲上前,自然地接过她手中沉重的箱子,“你这时间卡得可真准,我们前脚刚解放,你后脚就比赛回来了?” “那当然,特意算好时间回来恭喜你们的。”陶乐迎扬起脸,“快说说,出分前这几天,有什么计划?” “别告诉我终极方案就是去网吧通宵三天啊。”她促狭地看向楼璟煜。 “哪能啊。”楼璟煜立刻举手做投降状,他可是被“混合双打”打怕了。 姚晟楠灵光一闪,猛地一拍手:“咱们去海边吧!怎么样?现在这个季节正好!” 几天后,一行五人登上了前往海岛的渡轮。 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天空是洗净般的湛蓝,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跳跃。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气息。 “哇!快看那边!好多海鸥!”陶乐迎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快乐小鸟,第一个冲上甲板前方,兴奋地扶着栏杆,指着远处盘旋的白色海鸟,回头对伙伴们大声喊道。海风肆意吹拂着她的马尾辫,发丝在空中飞扬。 宋远舟安静地看着前面那个雀跃的身影,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然而,好景不长,渡轮进入开阔海域后,风浪明显大了起来,船身开始有节奏地起伏、摇晃。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陶乐迎,脸色渐渐变了。她扶着栏杆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微微发白,眉头也蹙了起来。 “姐……”她声音弱了下去,可怜兮兮地回头寻找陶欣迎,“我……我好像有点头晕,想吐……” “是不是晕船了?”陶欣迎赶紧扶住她,“早就让你上船前别吃那么多零。” 楼璟煜懊恼地一拍额头:“哎呀,光顾着兴奋了,把晕船药这茬给忘了,失策失策。” 宋远舟则从自己收拾得十分整洁的双肩包里,拿出了一小板晕船药,又取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利落地拧开瓶盖,一起递到陶乐迎面前:“试试这个。” 陶乐迎感恩戴德地接过药片和水,仰头吃了下去,暂时压下了些许恶心。 可晕船药起效需要时间。一个浪头打来,船身猛地倾斜摇晃,陶乐迎只觉得天旋地转,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她猛地捂住嘴,难受得弯下腰,额角渗出细汗,眼角也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宋远舟反应极快,在她弯腰的瞬间便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虚扶了一下,防止她因摇晃而摔倒:“甲板太晃了,去船舱里会好点。” 他的提议又合理又及时,陶欣迎连忙点头,几乎将大半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被他半搀半扶着,脚步虚浮地往船舱里走。 船舱里的空气比甲板上闷一些,但确实摇晃感稍弱。 宋远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让陶乐迎坐下,这样她既能看到外面的海景分散注意力,又能靠着窗框支撑身体。 他则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依旧没什么话,只是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和一小包纸巾,放在她手边,以备不时之需。 第70章 晕船药的效果逐渐占了上风,陶乐迎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慢慢平息,可晕船的毛病是治好了,副作用却浮现了出来。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最终完全阖上。 宋远舟明显感觉到肩头重量的变化,一转头,就看到了陶乐迎近在咫尺的睡颜。 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宋远舟的脖颈,像羽毛柔软的尖端在皮肤上若有似无地游走,勾起阵阵酥麻。 陶乐迎的头无意识地往下滑了滑。 宋远舟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肩膀放得更低一些,使陶乐迎能靠得更舒适。 宋远舟衣服的口袋因为坐姿改变而微微张开,里面的钱包滑了出来,落在过道边,钱包里的一张大头贴也露了一半出来。 楼璟煜大大咧咧地从甲板上走进船舱,嘴里还嚷嚷着:“外面海景绝了,你们……” “嘘——”宋远舟猛地转过头,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楼璟煜噤声。 楼璟煜看清陶乐迎靠在宋远舟肩膀上睡得正熟,连忙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个“我懂了,我错了”的表情。 再一低头,楼璟煜瞥见了地上的钱包,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捡起来,一眼便看到了那张像素有点低的大头贴。 楼璟煜立刻戏精附体,双手捧住钱包,做出一个夸张的泫然欲泣的表情,深情地望向宋远舟。 第72章 陶乐迎就是在这充满“基情”的时刻醒来的。 她一睁眼,就看到楼璟煜一副“此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感动模样,而宋远舟则僵在原地,表情复杂得像打翻了调色盘。 这画面让陶乐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搓了搓手臂。 楼璟煜立马把大头贴抽出来展示:“原来你一直这么看重我们五个的友情,我好感动!不像姚晟楠那个叛徒,他的钱包里只有爱情的酸臭味!” 宋远舟的表情从尴尬转向无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钱包还我。” 傍晚时分,五个人根据民宿老板的推荐,找到了海边一家看似不起眼却人气颇旺的小饭馆。 饭馆是简单的棚屋结构,面朝大海,毫无遮挡。此时,正值日落,夕阳缓缓沉入海平线,将整片天空和海面染成了一片金黄,壮丽得令人窒息。 五个人选了一张最靠近海边的桌子坐下,脚下就是细细的白沙,海浪声近在耳畔。 宋远舟拿起陶乐迎面前的碗筷,用热水仔仔细细烫了好几遍,这才轻轻放回她的骨碟上。 很快,老板娘端着巨大的不锈钢盘上来,里面是清蒸海鱼、椒盐皮皮虾、蒜蓉粉丝扇贝、辣炒蛤蜊,还有一盆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一看就新鲜。 “这么好吃的菜,不喝点酒太可惜了,老板,来一箱啤酒。”姚晟楠高声道。 眼看着姚晟楠开了一瓶又一瓶,宋远舟忍不住皱着眉提醒:“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呢,都少喝点。” “哎呀,这才哪到哪,宋远舟,你可不能扫兴啊!”姚晟楠起身就给每个人的杯子都满上,“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宋远舟酒量一般,几杯啤酒下肚,不仅胃里翻腾,脑袋也开始发沉。 回到民宿时,夜已深。 宋远舟只觉得脚步虚浮,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身旁的陶乐迎身上。 陶乐迎也没清醒多少,吃力地撑着他,一步步挪到房间。 五个人没一个清醒的,定了三个房间,却全都挤到了一间房里,横七竖八、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板上,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半夜,宋远舟在一阵强烈的口干舌燥中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右侧的姚晟楠鼾声正浓,睡得像头死猪。 他立刻转向左侧,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倾泻在地板上,也勾勒出离他仅一臂之遥的陶乐迎安静的睡颜。 她侧躺着,面朝着他的方向,几缕碎发随意地散在颊边。 宋远舟的心跳得又快又重。 酒精模糊了理智的边界,放大了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他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情不自禁地缓慢俯身过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灼热的吻。 就在他嘴唇离开的瞬间,陶乐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在刹那间凝固。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躲闪,也没有诧异的质问,陶乐迎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这无声的凝视,像是一种无声的蛊惑和默许。 宋远舟像是迷失在大海上的小船,循着唯一的光亮,再次低下头,这一次,精准地覆上了陶乐迎柔软的双唇。 这个吻,带着夜晚海鲜的淡淡鲜甜和啤酒清冽的麦芽香气,起初是试探性的轻柔触碰,继而变得绵长而深入。 陶乐迎没有抗拒,生涩地回应着,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抬起,攥住了他身前的衣领,指尖微微收紧。 第二天清晨,楼璟煜毫不留情地摇晃着,把宋远舟从混乱的梦境中拽了起来:“宋远舟起来了,看日出去,再晚毛都看不到了!” 宋远舟猛地坐起,脑袋还晕乎乎的,昨晚的记忆碎片一闪而过,海浪声、酒瓶、月光、额头的触感、那双清澈的眼睛、那个吻…… 他心跳加速,看向周围,姚晟楠、陶欣迎和陶乐迎都不在。 楼璟煜打了个哈欠:“叫了你好久都叫不醒,他们三个先下去帮我们买早餐了,你赶紧的,咱们还赶着看日出去呢。” 宋远舟胡乱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快速洗漱了一下,和楼璟煜一起出了门。 刚走到民宿门口,就看见陶乐迎她们提着几个塑料袋回来。 看见宋远舟,陶乐迎立刻快步走上前,将手里一个还冒着热气的打包盒塞到他手里,语气轻快自然:“给你的,鲜虾肠粉,快趁热吃。” 宋远舟接过盒子,看着她平静如常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声试探:“昨天……睡得好吗?” 陶乐迎神态自若:“挺好啊,我睡得超级沉,一觉到天亮。” “没醒?”他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仔细观察着陶乐迎的神情。 “没啊。”陶乐迎回答得干脆利落,推了宋远舟一把,“哎呀,别磨蹭了,快走快走,再慢吞吞的,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看什么日出。” 说着,便转身催促其他人。 宋远舟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竟分不清昨晚那月光下的旖旎,究竟是一个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自己醉酒后做的美梦。 五个人赶到海边时,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 姚晟楠搂住楼璟煜的肩膀,把他往旁边带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兄弟,帮个忙。” 他眼神往陶乐迎和宋远舟那边飞快一瞥:“你帮我把他们俩支开一会儿,就一会儿。” 楼璟煜打了个哈欠,问:“干嘛?神神秘秘的。” 姚晟楠急道:“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啊,我打算跟欣迎告白啊,日出时分,多浪漫。但你们仨这千瓦大灯泡实在太亮了,得暂时熄一下。” 楼璟煜瞬间清醒,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原来是这事儿。成啊,兄弟的幸福必须支持,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你这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打算怎么还?” 姚晟楠立刻会意,咬牙道:“我送你两张演唱会内场票。” “成交。”楼璟煜满意地拍拍他的肩,立刻拉着宋远舟和陶乐迎远离:“跟我来,那边的视角绝了,看日出无遮挡,比这儿强多了。” 陶欣迎刚想跟过去,就被姚晟楠一把拉住了。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伸手指向不远处,“我们去那吧?那里地势最高,视角肯定是最好的。” 陶欣迎转过头,看了看那地儿,又看了看姚晟楠写满紧张和期待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在沙丘上站定,湿润的海风迎面拂来。 脚下是无垠的大海,潮汐声规律地起伏。天边的色彩正悄然变幻,从靛青渐渐过渡到淡紫,又染上一抹若有若无的橙粉。 姚晟楠攥了攥手心,那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他在裤腿上悄悄擦了擦,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唤道:“欣迎。” “嗯?”陶欣迎仍望着海平面,声音轻柔。 “有句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他顿了顿,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他,此刻却字斟句酌,“之前一直不敢说,怕打扰你备考,也怕……被你拒绝。现在高考结束了,我……” 陶欣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晨光中,她的眼眸格外清澈。 姚晟楠深吸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郑重:“陶欣迎,我喜欢你。是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少女微微垂下眼帘,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海风掠过两人之间,这几秒的寂静让姚晟楠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陶欣迎忽然抬起眼,漾开浅浅的笑意:“姚晟楠,你真是个傻瓜。” 姚晟楠一愣。 陶欣迎继续笑道:“……不过,是个很可爱的傻瓜。” 她停顿片刻,声音轻柔却坚定:“好啊。” “……好?”姚晟楠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她。 “就是我也喜欢你的意思。”陶欣迎一口气飞快说完,便害羞地别过脸去,通红的耳尖在晨光中格外明显。 恰在此时,一轮红日跃出海平面,万道金光洒满海面,将整个世界染成温暖的金色。 第71章 毕业旅行回来后,陶乐迎立刻回了北城,进入封闭训练期。 没隔几日,决定无数考生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高考成绩陆续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而幸运的是,他们这个小团体,收获的多是喜悦。 楼璟煜超常发挥,比本科线高出二十多分,经过一番权衡,他选择了以工科见长的北理。姚晟楠则如愿以偿,拿到了北舞的录取通知书。 陶欣迎和宋远舟的学校北城大以及陶乐迎所在的匹克球训练基地也都在北城,命运的红线,兜兜转转,再次巧妙地将这五个年轻人牵在了一起。 眼看暑假还长,陶欣迎四个人报了驾校,打算在这个暑假把驾照拿到手。 姜禾也想开车着四处潇洒,当即决定和陶昕迎一起报名。 第73章 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姜禾同志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不是块开车的料。 科目一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到了科目二,第一次正式坐上驾驶座的姜禾紧张得手心湿漉漉的。 教练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看着挺和气,耐心指导道:“别紧张,姜姐,先调整座椅,找到最舒服的位置。” 姜禾用力点头,握住座椅下的调节杆,随即猛地发力一拉。“唰”得一声,椅背瞬间放平,她整个人跟着躺了下去,视野里只剩下车顶棚。 教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哎哟我的姐。咱这是开车,不是晒太阳。” 姜禾手忙脚乱地把座椅调回来,脸涨得通红。 而这只是她驾校历险记的开端。 练习场上,别的学员都谨慎得如同蜗牛爬行,唯独姜禾脚下像是装了火箭推进器。 尤其练习s弯时,车子不管不顾地往外甩,车身险险蹭着边线过去。 最让人头疼的是倒车入库。姜禾每次都将方向盘抱得死紧,全身力气都使在了胳膊上,那方向盘愣是被她盘得油光水滑,在阳光下都能反光。 教练常对着其他学员哭笑不得地调侃:“你们瞅瞅这方向盘,被姜姐盘得多亮,都快盘出‘包浆’了。” 可方向盘再亮,入库还是难。姜禾盯着后视镜,双手在方向盘上左右猛打,一会儿往左掰半圈,一会儿又往右回一圈,车轱辘 “吱哇” 转着,车身歪歪扭扭地往后退,最后 “咔” 地一声停住。 姜禾愣了愣,扒着方向盘,眼神发懵地扫了圈四周,语气还带着点委屈:“哎?库呢?刚才我明明看着就在这儿的啊,怎么没了?” 教练从后视镜里望着歪斜的车身,生无可恋:“库让你吓得,长腿跑了。” 教练秉承着眼不见为净,将目光投向车外,突然指着树荫下正悠闲打盹的大黄狗,用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语气说:“姜姐,你看见那只大黄了吗?” “看见了。” 姜禾还有心思和教练闲聊:“我可喜欢它了,每次等着练车没事干,我就捡个小石头丢远点儿,它就会跑去叼回来,可亲人了。” 教练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缓缓说道:“它以前,也是个教练。” “啊?”姜禾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理解教练在说什么。 教练语气幽幽:“后来……被一个学员活活气成狗了。” 姜禾:“……” 瞧给教练逼的,都说胡话了。 当然,除了姜禾,驾校里还有其他两位“奇人”。一位总靠撞杆听响判断位置的大爷,另一位车速超过五码就要尖叫的年轻小伙。 三人组成了"学车三剑客",在驾校呆的时间漫长到足以见证四季轮回。 就连那只大黄狗,都从当初半大的狗崽,长成了一只对学员们各种奇葩操作见怪不怪的“资深驾校元老”。 它甚至还学会了在三人练车的时候定点踩位,指导一把。 功夫不负有心人,姜禾同志在补考了两次科目二、一次科目三之后,终于磕磕绊绊地拿到了那张小小的驾驶证。 领证那天,她激动得手都在抖,差点想在车管所门口买个鞭炮放一放。 那位见证了她无数次“惊魂时刻”的教练,像是送走了尊大佛一样,也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驾照到手,接下来自然是上路实战。 陶振同志义不容辞,不仅把爱车贡献了出来,还坐上了副驾驶座,担当起陪练的重任。 可一坐上车,陶振就后悔了。 姜禾一上开阔路段,就把驾校里憋着的那股劲儿全使了出来,车速眼看着就往上升。 变道时,她也只从后视镜匆匆一瞥,立马就把方向盘利落地甩过去,动作快得让陶振心头直发紧。 陶振面上强作镇定,嘴里念经似的重复着:“不急,慢点开……安全第一……看后镜……踩刹车……” 连身体都再诚实不过,死死拽住了车顶上的把手,右脚更是下意识地跟着往下踩刹车。 短短二十分钟开下来,陶振只觉得比独自开上几百公里还累,手心后背全是冷汗。 下车时,他腿都有些发软了,扶着车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但陶振还是为了鼓励妻子,特意买了辆粉色的新车当她的专属座驾。 头几天姜禾还兴致勃勃地天天开着出门,可不出半月,那辆车就渐渐闲置在院里,落了层薄灰。 陶振忍不住问:“怎么突然不爱开了?” 姜禾叹了口气,抱怨道:“不是我不想开……是有点不敢开了。一上路,老有人别我车,还不停地按喇叭催我,嘀嘀嘀的,吵得我心慌意乱。” 陶振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颇感意外:“不能吧?咱们矿区这路况我还不知道?街里街坊的,开车都挺规矩的,哪有那么多素质低的人?你是不是刚上路,太紧张了?” “不信你开我的车试试?”姜禾挑眉看他。 第二天一早,陶振果真开着她那辆粉色小车出了门。 起初一段路,风平浪静,一切正常。 陶振还暗笑妻子小题大做。 然而,一上主干道,情况开始不对劲了。 先是一辆黑色轿车毫无征兆地从右侧强插进来,逼得他赶紧点刹车。 还没缓过神,又一辆suv仗着个头大,贴着他的车头强行超车变道,相当蛮横无礼。 陶振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猛打方向盘,一个干净利落的变道,稳稳地到了对方前面。 suv也不甘示弱,数次尝试变道,别停了陶振。 染着黄毛的年轻司机骂骂咧咧地跳下车:“你他妈会不会开车啊!” 陶振不紧不慢地解开安全带,从容下车,双手抱胸,静静看着那年轻人。 黄毛原本怒气冲冲,一见驾驶座下来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到嘴边的脏话便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语气软了下来:“大、大哥,刚才是我没注意……” “没注意?”陶振死死盯着黄毛,声音不高,“那你下次可要注意了。” 年轻人连连点头,灰溜溜地钻回车里。信号灯刚一变绿,就一脚油门蹿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车流中。 根本不是路况问题,也不是姜禾技术差,症结就在这粉嫩的颜色上。 这抹柔和的粉色,在某些人眼里成了可以随意欺负的标签。 这个发现让陶振心头火起。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矿区的人们时常能看到一个有趣的景象: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壮汉,每天雷打不动地开着一辆极其醒目的的粉色小车,不紧不慢地在矿区的主要街道上“巡逻”。 一旦发现有车“心怀不轨”,他便会立刻采取行动,直接追上去,与对方并行后利落地摇下车窗,中气十足地跟对方理论:“怎么开车的你?!懂不懂交规?专挑女司机欺负是吧?再让我看见你这么开车,我可没这么客气了!” 他那结实的身板和凌厉的眼神,总能让违规者瞬间认怂。 久而久之,矿区那些习惯性欺负新手和女生的司机们,都知道了这辆“不好惹”的粉色小车。 另一边,王兰也开启了自己的人生新篇章。 她当初跟着姜禾炒股小赚一笔,又在她的提醒下及时清仓躲过了股灾,加上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王兰手头终于有了一笔可观的启动资金。 为了开一家美容美发一体店的梦想,四十多岁的王兰报班学美容,一本笔记记得密密麻麻。 她不仅是课堂上最认真的学生,回家后也要练习手法,常常一练就是两三个小时。 除了学手艺之外,店铺选址她也跑了一个多月。从矿区门口的小商铺到市中心的步行街,她挨家问租金、看人流量,最后定在了鼓楼街的转角处。 装修期间她更是天天往工地跑,光是墙色就反复调了三遍。 开业那天,阳光明媚,六十多平米的小店被打扫得窗明几净,美容床铺着新换的雪白床单,理发椅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姜禾她们来得最早,三个好姐妹捧着花篮站在店门口,比王兰这个老板还激动。 “快进来体验体验。”王兰笑着把她们迎进门,转头对美容师嘱咐,“给这三位做个深层护理,用店里最好的玫瑰精油面膜。” 躺在舒适的美容床上,姜禾打趣道:“那我们以后可要常来叨扰王老板了。” “求之不得呢。”王兰正给秦思调整毛巾,回头笑道,“你们得给我当'体验官'。新产品都要先给你们试。” 单言敷着面膜含糊地说:“我可是个挑剔的体验官。” 说笑间,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探头进来询问道:“请问,现在能做发型吗?” 第72章 王兰闻声抬头,惊喜道:“孙薇?你从海城回来了?” 孙薇笑着张开手臂,给了王兰一个结实的拥抱:“我们团队来矿区这边拍个封面,听说你开了店,我赶紧溜过来看看。” 第74章 孙薇是王兰的老主顾了,三年前因为工作调动去了海城,两人的联系才渐渐少了。 正寒暄间,孙薇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对王兰歉意地笑笑,快步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没说几句,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要换人?现在这个时间上哪去找合适的人……你等等,我想想办法。” 挂断电话,孙薇眉头紧锁,看到王兰后忽然眼睛一亮:“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这次的拍摄对象苏晴和发型总监在造型理念上产生了严重分歧。 “苏晴觉得现在的发型太刻意,和矿区粗犷真实的氛围不搭。”孙薇叹了口气,“合作过的发型师都抽不出空,没合作过的又不放心。” 王兰下意识摇头:“我给街坊邻居做做发型还行,你们时尚圈的事……” “你绝对可以!”孙薇抱着王兰的手臂撒娇,“记得你以前总说,最美的发型是让人和环境融为一体的。这次拍摄就在矿区,你最了解这里的气质。” 王兰又道:“可我店里……” 正在敷面膜的单言立刻坐起身来:“店里交给我,接电话、安排预约都没问题。” 姜禾和秦思也点头:“我们仨帮你看着店,放心去吧。” 王兰看着姐妹们热切的目光,终于点头。 二十分钟后,王兰跟着孙薇赶到拍摄现场。 苏晴正站在一处煤堆前,双臂环抱,即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她身上剪裁利落的工装与矿区的粗粝气质本是绝配,偏偏那头过于精致的发型,像是硬生生从时尚杂志里抠出来贴上去的,与环境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孙薇深吸一口气,领着王兰走近,语气放得格外轻缓:“苏小姐,这位是王兰老师,请她来看看造型,可以吗?” 王兰立刻伸出手:“苏小姐。” 苏晴闻声转头,目光在王兰身上快速扫过,并未理会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换人了?这次确定能靠谱吗?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尝试上。” 王兰没有因这尖锐的欢迎词而退缩,她平静地收回手,唇角微扬:“苏小姐,我们以效果说话。” 她不再多言,转向孙薇:“我需要一些东西,一点点这里的红土,还有……”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团废弃的电线上:“帮我剪一小段那个铜丝。” 孙薇立刻吩咐助理去弄,工具很快备齐。 王兰走到苏晴身后,无视对方带着些许不耐的目光,开始了她的创作。 她用指尖代替梳子,插入苏晴的头发,从发根开始,轻柔地将头发抓松、打乱,让碎发恣意地垂落在苏晴的颈侧、鬓边和额前。 她又将碾碎的红土粉末小心地点染在几缕发梢和头发外层,让那暗沉的红色若隐若现。 接着,她拿起那截刚刚剥出的铜丝,缠绕在发髻根部。 当王兰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向后退开,整个拍摄现场陷入奇异的寂静。 那些精心打理过的碎发,在风中仿佛拥有生命般自然摇曳。 发上的红土让层次更加丰富。铜丝在发间若隐若现,与工装的金属扣环遥相呼应。 这个发型不仅完美衬托出苏晴优越的骨相,更将她的气质彻底重塑,在柔美中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 助手适时递上镜子。 苏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从最初的不屑到惊讶又到惊喜。 她微微侧过头,整个人的姿态自然而然地松弛下来,与身后的煤堆和锈轨浑然一体。 “太棒了。”摄影师第一个激动地喊出声,相机快门声立刻变得密集起来,“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故事感。” 拍摄顺利进行,孙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王兰身边,感激道:“多亏你了,兰姐。” 拍摄结束后不久,这组照片便作为杂志的封面及内页重磅发布,并迅速在网络上引起了热议。 “天啊!苏晴真是又美又飒!” “这发型是谁做的?太有感觉了!简直是点睛之笔!” “这种带着生命力的粗糙感太高级了!” 赞誉纷至沓来,而处于话题中心的苏晴,感受最为深切。 几天后,王兰接到了苏晴的电话。 这次,她的声音温和了许多:“王兰老师吗?我是苏晴。通过孙薇要到了您的联系方式,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苏小姐,你好。”王兰语气依旧平和。 “杂志封面您看到了吗?反响非常好。”苏晴兴奋道,“我冒昧联系您,是想询问您是否愿意与我进行长期合作?我接下来的几个项目,包括一部电影的角色定妆,都非常需要您这样独具慧眼的造型指导。” 就在王兰初次涉足影视造型领域,着手打理第一个项目时,姚晟楠正屏息凝神,站在“林李杯”舞蹈大赛的后台。 “下一位,姚晟楠,参赛作品《追风》。”报幕声落下,姚晟楠迈步走上舞台。 空灵而略带苍凉的音乐响起,姚晟楠的身影随之舞动。 他的起势是一个极缓的控腿,身体如风中细柳般微微颤动,随即力道迸发,一连串的大跳和旋转如疾风过境,充满野性与不羁。 他的表情、肢体与情感彻底交融。 每一个延伸,每一次凝顿,都不只是技术的展示,更是内在风暴的外化。 在一组令人屏息的高难度连续挥鞭转后,姚晟楠的动作渐渐收束,最终以一个缓慢下沉的姿势结束,就像风终于力竭,消散于无声,只余满地寂寥。 评委席上的导师们难掩欣赏 ,毫无疑问的,姚晟楠拿到了金奖。 而在观众席的角落,一位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静静地把台上的每一个表演尽收眼底。 这个男人,正是国内以拍摄文艺片见长并屡获国际奖项的著名导演,郑寻。 郑导的下一部电影在筹划初期,是一部名为《逐光者》的舞蹈题材影片。 影片的男主角是一位天赋异禀,却因严重膝伤而职业生涯濒临毁灭的年轻舞者。 他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困厄中,挣扎、沉沦,最终与伤痛和解,寻找到舞蹈乃至生命的新意义。 这种剧情要求演员不仅需要具备顶尖的专业舞蹈能力,更要有足够细腻的内心戏,才能演绎出那种复杂的、痛苦的乃至破碎的精神状态。 为了这个角色,郑寻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舞而优则演”的苗子。 专业的舞者缺乏表演经验,专业的演员又难以完成高难度的舞蹈镜头。 而台上的这个年轻人,不仅外形俊朗,舞蹈极具叙事感和情绪张力,眉宇间也能看出执着和韧性,更有一种破碎后可以自我修复的生命力,这正是郑寻所需要的。 比赛结束后第二天,郑寻便通过组织者联系到了姚晟楠所在经纪公司。 公司老板接到郑寻工作室的电话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复确认后,才激动万分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姚晟楠。 从舞者直接跃升到与大导演合作,这中间的跨度之大,让姚晟楠恍惚了一瞬,而后他实话实说:“试镜?可我不会演戏啊。” 他可以用身体顺畅地表达任何情绪,但台词、镜头感、塑造一个虚构的人物……这一切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老板道:“不会可以学啊,你知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吗?公司会给你安排表演课,你好好学,抓住机会。” 第一堂表演课是“解放天性”,内容就是模仿动物。 学员们陆续上前,有人模仿慵懒的猫,有人学起警惕的鹿,还有人捶着胸口扮演大猩猩。 轮到姚晟楠时,他凭着舞者对身体的控制力,倒也能惟妙惟肖地摹仿出动物的形态。 这节课对他来说,还算好过,可接下来的情绪训练,就成了真正的煎熬。 老师要求他们在一分钟内从大笑切换到失声痛哭。 姚晟楠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所有欢愉的片段,可脸上的笑却显得生硬而勉强,至于痛哭,就更是无从谈起。 而台词课,则将他带入另一种更深的困境。 他越想精准地控制声音,喉头就锁得越紧,让每个字都像是被挤出来的。 就在姚晟楠全力投入训练时,经纪人递来一份文件:“郑导团队只给了三场核心戏。完整的剧本得等你通过试镜才能拿到。” 他特意压低声音提醒:“仔细看,别外传。” 姚晟楠翻开那叠薄薄的纸张。 第一场,是林曦膝伤复发后,在深夜的练功房里对着镜子独自挣扎。 第二场,是与康复师争执,情绪在压抑中骤然爆发。 最后一场,却是他心态转变后,在雨中独自漫步的沉默戏。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他只能从这几场戏的碎片中,艰难地拼凑“林曦”这个陌生的灵魂。 第75章 这种“盲人摸象”般的准备方式,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姚晟楠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在舞蹈的世界,他是挥洒自如的佼佼者;而在这个需要以假乱真的表演世界里,他笨拙得像个初学步的婴儿。 那几天,他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却始终不得其法。 挫败感如同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 就在他几乎要被无力感吞噬时,搁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 第73章 姚晟楠就像找到救星一样接起电话,哭戚戚地撒娇:“欣欣……” 未等对方回应,他便一股脑儿地把连日积压的挫败和自我怀疑全倒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陶欣迎始终安静地听着,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证明她还在线。 等姚晟楠终于停下来后,她问道:“你明天没课对吧?” “嗯……没课……”姚晟楠还在小声吸着鼻子。 “那明天出来约会吧。”陶欣迎的声音利落又温柔,“早上九点,来我们学校门口接我。” 第二天,姚晟楠远远便看见了站在校门旁的陶欣迎。 她穿着一件素白的毛衣,下身配着黑色百褶裙和同色长靴,显然是为了约会特意打扮过。 他心头一热,立刻小跑过去,张开双臂将她整个拥入怀中,下巴依赖地搁在她的肩膀上,脸颊在她温热的颈窝里蹭了蹭,闷声说:“让我充充电。” 陶欣迎的脸颊瞬间变粉,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声提醒:“别在这儿……好多人看着呢。” 姚晟楠不情愿地稍稍松开,嘴角下撇,眼里写满了委屈。 陶欣迎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立刻主动拉起他的手,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牵着他,一路换乘地铁,最后竟在市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姚晟楠愣住了,脚步一顿,紧张地看向她:“医院?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立刻去探她的额头。 陶欣迎把他的手抓下来,摇摇头:“我没事。” “那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姚晟楠眉头蹙紧,疑惑地打量着陶欣迎,又看向医院,满脸的不解。 “带你观察一下。”陶欣迎牵着他径直走向人来人往的骨科与运动康复区域。 姚晟楠满头雾水,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陶欣迎。 他们在候诊区附近找了个不打扰人的位置坐下。 姚晟楠顺着陶欣迎的目光看看四周。 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年轻人,正咬着牙,单脚吃力地从诊室里面跳出来。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平衡能力,落地的那只脚一软,整个人猛地向前踉跄,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 “小心!”一旁的护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支撑住他摇晃的身体。 “你这样太危险了。”护士利落地从墙边推来一把轮椅,拍了拍椅背,“来,先坐下。” 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低声道了句“谢谢”。 护士扶着他慢慢坐进轮椅。 年轻人懊恼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已经肿得老高的脚踝。 另外一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在走廊里进行行走训练。 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每迈出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神却异常坚定。 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咬着牙在物理治疗师的指导下,一遍遍地活动着受伤的手臂,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姚晟楠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这些身影,起初的疑惑如潮水般退去,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在他心中翻涌。 他不自觉地代入其中,开始细致地揣摩病人因疼痛而紧绷的身体动作,观察他们试图与痛苦抗衡时,深一口浅一口的呼吸节奏,更被病人眼睛里交织的脆弱与坚强深深吸引。 接下来的日子,那间医院走廊里的景象,成了姚晟楠反复咀嚼的功课。 他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那些在医院里捕捉到的身体语言。 很快,到了试镜当天。 姚晟楠很快进入表演状态,他并没有刻意跛行或做出夸张的痛苦表情,只是走路时会有些细微的滞重。 他坐下时,手指会在膝盖上轻轻按压,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移开,指尖微微蜷缩。 还没开始说台词,姚晟楠的身体已经先讲述了一个关于“林曦”的故事。 随着表演进行,郑寻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已然坐直。 当姚晟楠的表演结束后,室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随即,郑寻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大步绕过桌子,走到姚晟楠面前,激动道:“好!非常好!”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姚晟楠的肩膀:“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郑寻回头看向一旁同样面带惊喜的选角导演和制片人,道:“林曦就是他了。” 选角导演笑着走上前,对还有些发懵的姚晟楠道:“小伙子,厉害啊。郑导可是有名的挑剔,能让他当场拍板的,几年也遇不上一个。”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小声对同伴赞叹:“我的天,他刚才坐下时那个手的细节,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巨大的喜悦席卷全身,在众人或赞赏或羡慕的目光中,姚晟楠道谢后走到了走廊上,然后立刻掏出手机,按下了陶欣迎的号码。 “嘟——”只响了一声,电话便被接通了。 “欣欣。”姚晟楠激动地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学校图书馆……”听筒里传来陶欣迎刻意压低的气音。 “等我,我马上到。” 姚晟楠立刻打车到北城大,穿过学校的林荫路,飞奔到图书馆门口,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图书馆门口的阶梯上看书的陶欣迎。 她怕打扰到馆内的同学,便提前出来等着姚晟楠。 姚晟楠几步跨上前,张开双臂,将陶欣迎紧紧地拥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耳畔:“我选上了……林曦是我的了!” 陶欣迎抬起手臂回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姚晟楠像只依赖主人的大型犬,将脸更深地埋进陶欣迎温热的颈窝,声音忽然闷闷地沉了下来:“可是……听说要去杭城拍,至少三个月。我要是进组了,咱们俩的见面次数,就要变得好少了……” 陶欣迎被他这孩子气的转变逗得想笑,心里软成一片。 她揉了揉姚晟楠的脑袋:“正好呀,我也要开始忙了。” 她顿了顿,迎上他抬起的疑惑目光:“下周起,我就要去城东的航空航天研究所实习了。” 姚晟楠从陶欣迎怀里退出来,转而握住她的肩膀:“那、那我们说好了,每天都要打电话,还有发消息,好不好?” “好,一定。”陶欣迎笑着应允。 夕阳不知不觉已悄然西沉,天际被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晚风也带来了丝丝凉意。 到了该分别的时刻,姚晟楠紧紧牵着陶欣迎的手,送她回到宿舍楼下,迟迟不愿松开。 “快回去吧。”陶欣迎柔声催促。 姚晟楠这才不情愿地松开手,磨磨蹭蹭地走出几步,忽然又转身快步折返,在陶欣迎还没反应过来时,低头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吻。 陶欣迎望着姚晟楠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晚风拂过额前碎发,她才抬手轻触刚才被吻过的地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甜蜜的弧度,她最后看了眼姚晟楠消失的拐角,这才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凌晨两点三刻,北城大的男生宿舍楼早已熄灯,只有三楼角落的一扇窗户,还透出笔记本电脑荧荧的光亮。 宋远舟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溪流般滚动。 他的桌上散落着四五个空掉的速溶咖啡袋,还有一个只咬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包子。 对床的室友从睡梦中醒来后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宋远舟,还不睡啊……” “快了,最后一点。”宋远舟头也没回。 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了眼前的网页游戏上,这是他用了将近四个月时间一手搭建起来的世界。 宋远舟写下最后一行调试命令,运行,测试,确定没有问题后,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然后熟练地将最终版本部署上线,并把游戏的网页链接复制到了五人群里:“搞定了,帮忙测测。” 发完这条消息,他便再难抵挡汹涌袭来的疲惫,头一歪就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连电脑都忘了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楼璟煜的眼睑上。 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屏幕的亮光刺得他眯起眼。 群里那条深夜发出的链接吸引了他的注意。 反正他今天也没什么事干,便打开了电脑,点了进去。 起初楼璟煜只是百无聊赖地玩着,对这个简单的网页游戏并没抱太大期待。 第76章 然而当银色小球第三次从旋转平台边缘滑落时,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时间在一次次“再来一局”中飞速流逝,等他从游戏中抬起头,早已到了午饭时分。 楼璟煜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激动地点开群聊:“第三关那个旋转平台我跳了整整一上午!音效和关卡节奏的配合也很绝。这个游戏真的太上头了,绝对会火!” 正如楼璟煜预言的那般,宋远舟设计的这款游戏凭借其干净利落的视觉设计、恰到好处的难度和令人欲罢不能的操作流,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迅速传播。 从校园论坛里出现的攻略讨论帖,到游戏社群中玩家们自发的分享,再到社交媒体上玩家自发的挑战视频,这款设计精巧的游戏,正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 真正的爆发点在一个星期后骤然降临。 一位专注于挖掘小众精品独立游戏的测评博主,在某个深夜偶然点进了这个链接。 一天后,他激动地录制并发布了一期视频,标题直抒胸臆:“这才是国产独立游戏该有的样子!” 第74章 这个视频吸引了更多的玩家纷纷涌入游戏网站,而宋远舟租用的廉价服务器,也发出了第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后台的访问日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刷新,滚动的数字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宋远舟立刻联系服务器供应商紧急升级配置。 高昂的流量费和升级费用很快就吞噬了他本就不多的生活费,让他的账户余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 宋远舟泡了杯速溶咖啡,连夜仔细比对了几家主流广告联盟的条款,最终选择了一家以“开发者友好”著称的平台。 经过彻夜编码,他将广告条巧妙地嵌入游戏结束后的界面,并设置了非强制性的“观看广告获取复活机会”的选项。 当游戏每天的活跃用户突破十万大关并趋于稳定时,宋远舟知道,真正的机会来了。 他把自己关在宿舍整整一周,整理出详尽的后台数据和热忱的玩家评论,并撰写了一份逻辑清晰的商业计划书。 通过学校创业中心的一位老师引荐,他获得了与几家知名天使投资机构会面的机会。 会议室里,窗明几净,宋远舟穿着正式,面对几位目光锐利的投资人,直接打开笔记本电脑,投屏展示。 他有条理地指出着数据,阐述他对游戏核心乐趣的理解,并清晰地勾勒出未来的迭代方向:“……根据我们过去三十天的数据曲线,用户次日留存率高达45%,这是玩家黏性的直接证明……” 经过几个日夜谨慎的邮件和电话磋商,最终,一笔八十万元的天使投资,正式汇入了刚刚完成注册的“远舟科技”的对公账户。 宋远舟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银行到账的短信看了足足三分钟,拨通了楼璟煜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便传来了激烈的游戏音效和键盘敲击声。 “有事?”楼璟煜分心问道。 宋远舟开门见山:“想不想一起创业?” “我?”楼璟煜愣了一下,“我能干什么啊?就会打游戏,难不成你要雇我当职业玩家?” 宋远舟回道:“游戏策划。” 楼璟煜这几个星期在群里发了几十条游戏反馈,比如“第三关的跳跃需要更带感些”,还有“通关奖励太单薄了,要是能解锁个隐藏关卡什么的,我能再玩十遍”之类的。 楼璟煜握着手机,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习惯了被说“整天就知道打游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肯定他的价值,反应过来后,楼璟煜立刻眼泪汪汪地答应了。 五个孩子各有各的忙,寒暑假都很少回家了。 大三那年的暑假,阳光格外炽烈,蝉鸣声嘶力竭,不知疲倦。 陶家堂屋里,五个家庭的父母聚在一起。空调呼呼地送着凉风,桌上摆着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看起来就很甜,还有一大壶自家熬的酸梅汤。 “这一晃眼,孩子们就要大四了。”王兰将自己带来的一碟核桃酥推到桌子中央,感慨道,“感觉我昨天还在为璟煜的高考发愁,今天就已经大半年没见到他人影了。” 楼诚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嗓门洪亮地说道:“他跟远舟搞什么游戏公司,天天睡在办公室里。上次跟他视频,他胡子拉碴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宋玉难掩心疼:“他们俩自从拿了投资,整个人都扑在公司上,想要赶快上线新版本,还开发了别的游戏项目。我给远舟发十条消息,他能回一条就算不错了,还常常是凌晨三四点才回一句的。” 姜禾端起一杯酸梅汤,抿了口,道:“咱们得理解,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忙。我家欣迎也是,自从去了研究所实习,忙得脚不沾地。昨天打电话,说是在跟一个什么航天材料项目,什么‘高温合金’、‘疲劳测试’,我是一句也听不懂了。” 秦思拿起一块西瓜,泄愤似得咬了一大口,抱怨道:“你们就知足吧,毛蛋儿这次是跟组去深山老林里取景,那地方的信号时好时坏的。我想跟他联系都联系不上,这心整天悬着,就没落下来过。” 单言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毛蛋儿肯定能把自己照顾好的。” “对了,我看电视报道,那部《逐光者》的电影,让他接连拿了三个最佳男主角呢,他现在可是大明星了。” 单言又看向姜禾:“乐迎那孩子更是了不得,从小开始就到处比赛,几乎次次都是冠军。” 陶振昂起脑袋,骄傲道:“那是,我女儿就是专治各种不服。甭管哪国来的顶尖选手,跟她比就没赢过一场。” 姜禾轻声叹了口气:“孩子们一个个都这么有出息,我们是该高兴……就是这家里,突然变得太安静了。 “以前他们五个凑在一块儿,那真是吵得人头疼,感觉屋顶都要被这群小猴儿给掀了。现在倒好,想听他们闹出点儿响动,都成了难事……” “谁说不是呢……”单言应道,随即眉眼便舒展开来,转头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姚安,“不过啊,咱们这胡同里马上就要添新人了,姚安,你这身子看着越来越沉了,快生了吧?预产期具体是几号来着?” 姚安和陶忠结婚多年,一直盼着有个孩子,看了好多医生,好不容易才怀上了。 她脸上漾开温柔而满足的笑意,双手轻轻抚上高高隆起的腹部。 坐在她身旁的陶忠立刻接过话,期待地道:“快了,医生说大概还有一个月。” “那转眼就到了。”单言笑着问,“小孩的衣服、奶瓶、小被子什么的,都准备齐全了吧?” 坐在姚安另一侧的舒美英接过话头:“早就准备妥当了,光是那些小衣服就买了……” 刚说了半句,陶振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陶振瞥了一眼屏幕,是宋尚德,顺手按了免提:“宋叔,棋下完了?这回我爸没跟谁吵起来吧?”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宋尚德惊慌失措的声音:“你爸他刚才赢了棋,正笑着呢,突然就捂着胸口,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了,正在去市人民医院的路上。” 陶振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嚯”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市人民医院是吗?……好!好!我们马上到!” 坐在一旁的陈逸凝在听到消息的瞬间,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头,她撑着椅子扶手,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不听使唤。 舒美英用力扶住她虚软的身体:“现在不能慌,你得撑住了,走,我们一起去医院。” 舒美英又转头看向也要一起去的陶忠和姚安,道:“你们俩呆家里等着。” 其他人立刻起身,互相催促着,脚步杂乱地冲出门,一起赶往医院。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刺鼻,顶上的日光灯管发出苍白冰冷的光,将每个人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手术室门紧闭着,上方"手术中"的指示派亮着刺目的红光。 宋尚德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见到陶振他们急匆匆赶来,立刻踉跄着迎上去,嘴唇哆嗦着:“医生说……说是心肌梗……正在抢救……” 陈逸凝听到是心梗,双腿一软,眼前发黑,整个人就要往后倒去。 舒美英一把扶住她,半抱半搀地把她扶到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坐下,连声安慰:“别急,咱们先别自己吓自己,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无比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走出来的医生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陶冠泽的家属在吗?病人情况危险,需要签病危通知。” “病危”两个字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第77章 “我是他儿子。”陶振陶振踉跄上前,抖着手接过通知书,歪歪扭扭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望着重新关闭的手术室门,他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两个女儿…… 他怕……怕老爷子万一挺不过去,两个孩子连爷爷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快步走到走廊转角,颤抖着手拨通了陶欣迎的电话:“欣迎……你和乐迎,马上买最快的票回来……爷爷,爷爷在医院,情况……不太好……”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寂静,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们这就回去。”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陶冠泽被直接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陶振强自镇定,哑声劝慰着家人和前来帮忙的邻居:“大家先回吧,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也进不去。” 舒美英是这群人里最沉着冷静的。她上前一步,道:“陶振说得对。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咱们排个值班表,轮流守着。” 在舒美英的安排下,值班表很快确定下来:第一天白天由陶振和姜禾值守,晚上换成陶忠和楼诚,第二天再轮换其他人…… 邻居们纷纷响应,互相帮衬着排好了整整一周的班次。 当晚,陶欣迎和陶乐迎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姐妹俩直奔医院,可重症监护室的探病时间是下午三点至四点,她们也只能在医院走廊守了会儿,等到第二天,两人才穿上无菌服,隔着探视玻璃,看到了身上插满维生管道的陶冠泽。 第75章 原本精神矍铄的陶冠泽,此刻正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苍白的病床上,透明的氧气管沿着他瘦削的脸颊蜿蜒。 在冰冷的医疗器械包围下,陶冠泽显得格外瘦小脆弱。 这强烈的反差让陶欣迎和陶乐迎一时难以接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一样,难受得厉害。 探视时间过去,两人走出重症监护区,从个人物品存放区取回手机。 恰在此时,陶欣迎的手机开始震动,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把她们从恍惚中惊醒。 陶欣迎定了定神,看清来电显示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身旁的消防通道门,闪身进了楼梯间,按下了接听键。 “欣欣。”电话那头传来姚晟楠急切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片场收工后的喧闹,“我刚看到消息,爷爷怎么样了?你现在在哪儿?” 听到姚晟楠的声音,陶欣迎强撑的镇定再次出现了裂痕。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压住翻涌的情绪,可开口时,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哽咽:“在医院……刚看完爷爷出来。” 姚晟楠听出她语气不对,立刻快步走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担心地道:“我跟导演请个假,你等我,我马上订票……” “不用。”陶欣迎打断他,用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睛,仰头看着楼梯间斑驳的天花板,努力让声线平稳下来,“爷爷在重症监护室,你来了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着,别耽误大家的拍摄进度。” 作为主角,姚晟楠在新片里的戏份很多,可以说百分之八十的剧情都在他身上,每天都有他的拍摄任务。 陶乐迎也知道他请假很难,她伸手抠着楼梯间的墙面,试图通过这些小动作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没事……” 姚晟楠叹了口气:“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嗯。”陶欣迎低低应了一声,喉咙发紧,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 沉默片刻,姚晟楠再次开口:“我还是回来一趟。” “别。”陶欣迎用袖子抹了把脸,道:“你好好拍戏。我能应付。” 她挂断电话,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多站了片刻,等情绪完全平复,才推门回到走廊。 陶乐迎立刻迎上来:“刚才医生来说,爷爷已经醒了。” 这是个好消息。 陶欣迎握紧了妹妹的手,感觉到对方也回握了一下。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互相依偎。 过了许久,陶欣迎才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姚晟楠发了条简短的消息:“爷爷醒了。" 几乎就在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话框顶端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姚晟楠回复:“好,有事一定联系我。” 窗外,夜色渐深,走廊的灯光依旧通明。 宋远舟从父母那里得知陶冠泽住院的消息后,就将公司的事务交接给楼璟煜,马不停蹄地在第二天赶到了医院。 他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找到了陶乐迎。 陶乐迎看到宋远舟,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陶爷爷。”宋远舟在陶乐迎身侧站定,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将屏幕转向她:“我托人联系了几个心内科专家,刚收到回复。” “他们看了检查报告,都说情况比较乐观,手术方案也很稳妥。” 陶乐迎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感激道:“那就好,谢谢。” 宋远舟将手机放回口袋,看向窗外,轻声道:“你不用跟我说谢谢的。” 陶乐迎点点头,也看向窗外。 身边的热度透过布料传来,让她忽然想起了两人醉酒后的那个吻。 她训练和比赛太多,怕自己没有心力维护一段亲密感情,也怕万一两人在一起后发现合不来,分手后朋友都做不成了。 所以她装作没有那个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现在,她忽然有些后悔…… 三天后,陶冠泽的病情稳定下来,转出了重症监护室。 老爷子一睁眼看到姐妹俩和宋远舟都守在病房里,立刻皱起眉头:“我这儿没事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都围着我转。” 陶乐迎也转向宋远舟:“你先回公司吧。” 昨天她收到了楼璟煜的消息,了解到他们公司的项目正到关键时刻,好多事情都卡着,等着宋远舟回去敲定。 公司的事确实再拖不得了,宋远舟点点头,道:“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他的目光在陶乐迎脸上停留了一瞬,转身离开了病房。 陶冠泽又劝陶欣迎和陶乐迎:“你们俩也回去。” 姐妹俩哪肯听,一致决定把这句话当耳旁风。 陶乐迎凑到床边,撒着娇转移话题:“爷爷,您给我爸打个电话,就说你想吃聚德斋的核桃酥还有福满楼的桂花糕……” 陶冠泽瞥了孙女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还是配合地拿起手机。 电话刚接通,他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哎,认真点。”陶乐迎在一旁小声提醒,伸手轻轻戳了戳爷爷的手臂。 老爷子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复述着孙女的“菜单”,最后才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哦,对了,要是方便,再带份老马家的羊肉汤回来。” 安静坐在旁边削苹果的陶欣迎这时才放下水果刀,淡淡地插了一句:“爸,听见了吧?前面那些都不用买。就买最后那个羊肉汤,那才是爷爷真正想吃的。” 陶冠泽望着两个孙女,眼角的笑纹渐渐加深,终于有了几分往日的生气。 陶冠泽在普通病房观察一周后,终于获准出院回家休养。陶乐迎和陶欣迎这才动身回了北城。 半个月后,姚安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得名陶然,取“怡然自得”之意。 她也确实人如其名,吃饱睡足后,就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见人就笑,活脱脱一个甜甜的“小开心果”。 陈逸凝也更加忙碌了,她既要照顾术后恢复的丈夫,又要照看新生儿和产妇。 好在舒美英就住在隔壁,天天都会过来搭把手,加上陶忠和姜禾也时常帮忙,姚安这个月子可以说是坐得舒心又踏实。 只是出了月子后,也不知怎的,姚安开始回奶,陶忠买了好几种奶粉,可娃娃就是不爱喝,看着孩子饿得直哭,姚安心里又急又愧。 姜禾和陶振便商量着一起去了全市最大的母婴商城,想多买些不同的奶粉给娃娃试试。 奶粉专区在商场三楼,两人便搭上了直达电梯,电梯门刚关上。 “噗~”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姜禾身上响起。 在密闭的电梯空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空气仿佛凝固了。 电梯里的乘客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随即默契地或转头、或低头,还有人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姜禾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电梯里没有地缝,她只能死死盯着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盼着它快点到。 这时,站在她身旁的陶振往前挪了半步,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对着电梯里的众人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憨厚笑容,声音洪亮地说道:“各位,实在对不住,我这两天肠胃不太得劲,没憋住……抱歉抱歉,打扰大家了。” 第78章 他态度诚恳,原本掩鼻的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 “叮——” 电梯门终于开启,人群迅速鱼贯而出。陶振和姜禾默契地落在最后,待前面的人走远了些,陶振才凑近前来,带着点得意的神情,在姜禾耳边压低声音:“怎么样,我反应快吧?” 姜禾脸上本就未褪的红晕一下子烧得更厉害了,她捏拳捶了他手臂一下,低声嗔怪:“你、你快别说了……” 两人说笑着走向奶粉货架,他们仔细对比了十几种奶粉的配方,几乎把市面上适合新生儿的品牌都买了个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尝试了四五种不同品牌的奶粉后,小家伙终于对一款奶粉“赏脸”了。 看着陶然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得香甜,不再哭闹,姚安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 陶然渐渐长大,陶冠泽的身体也日渐好转。 这晚,陶冠泽看着陈逸凝在灯下为自己分拣第二天要吃的药。 她专注的侧脸和偶尔揉太阳穴的动作,让他心头一暖,又泛起心疼。 “等我再好些。”他轻声说,“我们出去旅游吧。” 陈逸凝一愣,笑了:“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陶冠泽反省道:“这么多年,除了陪你出差,从没专门带你出去走走。现在觉得,得趁咱们还能走动,多去看看。” 陈逸凝把药装进小盒,道:“欣迎、乐迎这俩孩子都是我们带的,现在轮到带姚安的孩子,要是我们走了,怕他们觉得偏心,再影响了两兄弟之间的感情。” 陶冠泽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 没想到几天后吃饭时,姚安先开了口:“爸,妈,我和陶忠商量好了。这段时间你们太辛苦,尤其妈,又要照顾爸,又要帮我带孩子,自己画画的时间都没了。” 她看着公婆,眼神真诚:“我现在出了月子,带孩子我们能应付。你们该有自己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照顾我。” 姚安又转向陶振和姜禾:“也谢谢哥和嫂子,帮了我们好大的忙。” 姜禾摆摆手:“一家人干嘛说两家话。” 第76章 姜禾看向陈逸凝:“真论起来,我也就是打个下手,跑跑腿,主要的还是咱妈在忙。” 两个儿媳相视一笑,那份默契与和睦落在陶冠泽和陈逸凝眼里,让他们原本的顾虑消散了不少。 陶冠泽心头一松,顺势说出了思忖已久的出行计划。 话音刚落,便赢得了儿子和媳妇们的一致赞同,陶振更是掏出手机,直接帮他们查起了攻略。 晚饭后,陶冠泽和陈逸凝照例出门散步,远远便瞧见宋尚德独自一人在胡同口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 “老宋。”陶冠泽扬声招呼,快步走过去,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我们两口子打算出去旅行,你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宋尚德平素很少远行,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几乎没犹豫就拍了板:“好,一起去,热闹。” 陈逸凝也没忘了舒美英,第二天特意登门邀请,四个老年人一拍即合,就像回到了年轻时节,围着地图热切地商量起来。 出发那天清晨,陶振将四人送到了火车站,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后才离开。 晨光中的车站熙熙攘攘,充满了旅途开始的兴奋与期盼。 火车平稳前行,窗外的高楼、村庄、田野、和远山如一幅流动的画卷般徐徐展开。 陶冠泽和陈逸凝坐在一排双人的座位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轻声交谈着。 过道另一侧,宋尚德和舒美英同坐。 宋尚德坐在中间位置,他右侧靠窗坐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姑娘,正戴着耳机闭眼酣睡。 宋尚德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忍不住同身旁的舒美英感叹道:“咱们这发展真是快啊,我还记得以前的绿皮火车,坐在里面能听到咣当咣当的响声,还慢悠悠的,现在的火车,又快又平稳,坐着真舒服。” 正说着,他身旁的那个姑娘,脑袋一歪,轻轻地枕在了宋尚德的肩头,沉沉睡去,还无意识地流下了一小滩口水,洇湿了他的肩部。 有洁癖的宋尚德轻轻拿手指推了几下,小姑娘晃晃悠悠晃过去后,又晃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缓缓醒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枕着一位陌生爷爷的肩膀,还留下了清晰的“罪证”。 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她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啊,我……我给您洗衣费吧。” 宋尚德低头看了看肩膀上那小一块水渍,又抬头看到小姑娘恨不得钻到座位底下的表情,连连摆手,道:“咳,没事儿。这衣服我回去扔洗衣机里一搅就好,要什么洗衣费,快把钱收起来。” 他体贴地不再提这尴尬事,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温和地问:“你在哪下车啊?” “州城。”小姑娘答道。 “哎,巧了。”宋尚德指了指过道那边的陶冠泽、陈逸凝,又指指身边的舒美英,“我们四个也是去州城。” 一听是同路,小姑娘立刻活泼起来,热心地拿出手机分享自己的攻略:“我知道州城有几家特别地道的铺子……” 一个小时后,列车在州城站缓缓停稳。 四位老人随着人流下了车,谢别了这位有些冒失的小姑娘,乘坐地铁几经辗转,又拿着地图询问了路人,终于找到了预订的民宿。 那是一座由传统老宅院巧妙改造而成的民宿,保留着青砖黛瓦、木格窗棂的古朴外观。 推开虚掩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巧的四水归堂式天井,古老的石雕静静地立在中央,鱼池清澈见底,几尾锦鲤悠然游动。 民宿将他们的两间房安排在了相邻的位置,人员分配自然是陶冠泽与宋尚德一间,陈逸凝与舒美英一间。 宋尚德放下简单的行李,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摸了摸整洁的床铺和桌椅,满意地点点头:“嘿,还真不错。这老房子改得真有味道。” 稍作安顿,喝口茶歇了歇脚,眼见日头逐渐西斜,按照老板的指引,他们来到民宿西侧的一处观景台。 夕阳缓缓向远处连绵的青瓦屋顶下落去,并将天边层层叠叠的云彩染成瑰丽无比的橘红。 “太美了……”舒美英望着这动人心魄的景色,由衷地发出赞叹。 其他三人同时点头,可一转眼,却突然发现刚才还站在身边的舒美英不见了踪影。 “美英呢?”陈逸凝最先察觉,她着急地拽了拽正举着手机拍照的陶冠泽的袖子。 几人四下张望,视线在越来越多的游客中穿梭,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宋尚德眉头微蹙:“刚才还在这儿呢,怎么一眨眼功夫……” 正当他们焦急地商量着要分头寻找时,却见舒美英从房间方向匆匆小跑而来。 她身上换上了一件别致的印花连衣裙,脖子上还精心搭配了一条莹润洁白的珍珠项链。 舒美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裙摆和发丝,靠在栏杆上摆了个妖娆的姿势,对陈逸凝道:“帮我拍一张。” 三人这才明白过来,笑着给她拍了好几百张,直到最后一缕金光隐没在层叠的房檐之后才停了手。 看完落日又享用过晚餐后,四人各自回了房间。 舒美英和陈逸凝洗漱完毕,准备休息时,却发现墙上那盏暖黄色的木质壁灯出了问题。 无论怎么按开关,灯都顽强地亮着。 “开着灯我肯定睡不着觉。”舒美英有些苦恼地说。 俩人凑在床头,对着开关和壁灯研究了半天,试图找到问题,却不得要领,只好去前台找工作人员帮忙。 此时已近晚上十点,前台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巧的黄铜铃铛孤零零地放在光洁的台面上,旁边贴着一张手写纸条:“如需帮助,请按铃。” 可舒美英和陈逸凝按了铃铛,又等了好一会儿,根本没等到人来应答。 “是不是都休息了?”陈逸凝猜测。 没办法,她们只好又上楼去叫醒了刚刚躺下的陶冠泽和宋尚德。 四个老年人聚在房间里,对着那盏“倔强”的灯又是一番捣鼓,依然无济于事。 于是,四人再次下楼来到前台,可依旧没找到人。 正当他们有些无措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民宿大门走了进来,正是白天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刚逛完夜市回来的小姑娘认出了四人,主动招呼道:“真巧,原来我们住同一个民宿。你们这么晚在前台是有什么事么?” 四人像是见到了救星,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床头灯关不掉的麻烦说了出来。 小姑娘听完,安慰道:“你们在这里等下,我去帮你们找管理员,他可能是在公共区域忙。” 她说完便转身穿过走廊,径直走向二楼供客人休闲的地方。 第79章 没过多久,小姑娘就领着一个面带些许倦意的年轻管理员回来了。 管理员了解情况后,连连道歉,并立刻打电话联系了维修师傅。 舒美英松了口气:“小姑娘,你真厉害。要不是你帮忙,我们几个还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小姑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我哪厉害呀,要是真厉害,我就不会因为没找到工作,出来旅游散心了。” 宋尚德开口道:“哎,姑娘,我孙子在北城开了家公司,做科技相关的,就是规模不怎么大。你想不想去试试?” 小姑娘愣了一下:“这……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我就是说一声。成不成还得看你自己。”宋尚德边说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宋远舟的电话,开门见山地道:“远舟啊,我是这样,我在这边认识个小姑娘,正好在找工作。你公司要是缺人,能不能让她去试试?” 电话那头,宋远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揉了揉太阳穴:“爷爷,公司有公司的规章制度。招聘必须走正规流程,需要经过面试和综合考核,我不能因为私人关系就直接安排” “知道,知道,没让你直接安排工作。”宋尚德赶紧接过话头,“你给安排个面试,见一见看看呗?” 宋远舟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公司下周一有个统一的面试,她要是感兴趣可以来面一下。”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爷爷,我们必须提前说清楚,最终能不能录用,完全取决于她的面试表现和专业能力是否符合岗位要求。这一点,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你千万别给人家姑娘打包票。” “行行行,明白,就按规矩办。”宋尚德达到初步目的,高兴地应承下来。 宋远舟继续道:“ 你把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和电话告诉我,我们给她发下公司地址和面试时间。” 宋尚德转头同小姑娘复述了宋远舟的问题。 “我叫温淼淼。”小姑娘回答,“电话号码是138………” 宋尚德这才松开话筒,一字一顿地重复:“温淼淼,温暖的温,三个水字的淼。电话是138………你可得记好了,别忘了交代下去。” 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这才结束通话。 收到面试信息后,温淼淼认真地道了谢,还在离开民宿前,特意选了家老字号的糕点铺,买了四份当地特色桂花糕,送给了宋尚德他们。 周一一早,温淼淼带着精心准备的简历和材料,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到达了远舟科技,向前台说明来意并登记后,她被礼貌地带到了一间安静的小型会议室等候。 第77章 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温淼淼端坐在会议桌的一侧,脊背挺得笔直,在心里默念着几个关键的技术要点和可能被问及的项目难点。 不一会儿,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面容英俊,神色沉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后,便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桌上,一边道:“你好,温淼淼是吗?我是楼璟煜,负责今天的初试。”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面试正式开始。 楼璟煜的问题专业且层层递进,十分细致深入,从基础的技术原理到具体的项目实践,包括面对难题时的解决思路和团队协作。 温淼淼虽然有些紧张,但凭借扎实的专业知识和清晰的逻辑思维,都一一从容地作出了回答。 她还适时引用了在校期间参与的几个重点项目的实例,详细阐述了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遇到的问题以及最终的解决方案,努力展现自己的实践能力和学习能力。 面试接近尾声,楼璟煜合上简历,身体微微后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告知后续流程:“好的,今天的初试就到这里。你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结果会在三个工作日内由hr统一通知。” 温淼淼站起身,礼貌地鞠躬告别,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直到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按下下行键,看着金属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温淼淼才卸下紧绷的神经,轻轻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长吁出一口气。 这位面试官竟然就是高考第一天结束后被她吐了一身的人! 不过,他似乎没有认出她来。 温淼淼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纠结着要是下次还有机会见面,要不要主动提出来赔偿。 另一边,楼璟煜推开宋远舟办公室的门,将手中的简历放在办公桌上:“那个温淼淼……” 他语气平常:“基础理论还算扎实,表达也清晰,几个项目经历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宋远舟头也没抬,目光仍停留在眼前的文件上:“按流程走,不必特殊对待。只是老爷子热心,人我都不认识,你们进行专业评估就好。”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点了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下周三我去伦敦出差,那边的合作要提前碰个头,公司这边你多费心。” “下周三?”楼璟煜挑眉,顺势倚在办公桌边,双手抱胸:“原计划不是下下周吗?怎么突然提前了?” 他嘴角微勾,拖长了语调,戏谑道:“哦——我想起来了。下周三,陶乐迎好像也要飞去伦敦参加欧洲匹克球锦标赛吧?啧啧,这时间赶得,说不定你们俩还能偶遇呢。” 楼璟煜稍作停顿,语气怀念:“说起来,我们五个真是好久没聚了。” 宋远舟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依旧没抬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楼璟煜看着他这副刻意维持平静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行了,别装了。你这出差时间提前得也太‘凑巧’了吧?” 他俯身,压低声音:“毕业旅行那晚,在民宿里……我都看见了。亲都亲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你们俩到现在还没个结果?效率也太低了。” 宋远舟猛地抬起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泛红:“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楼璟煜直起身。 他双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别提了。那天晚上我酒喝多了,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想去解决一下,结果一睁眼,就看见你们俩在那儿……咳,我愣是没敢动,憋了快半小时,差点没牺牲在那里,你说我冤不冤?” 宋远舟一时语塞,耳朵上的红晕立刻蔓延到了脸上和脖颈上。 他合上文件,拿起旁边的咖啡杯猛喝了一口,想要掩饰尴尬,结果因为喝得太急,呛到后咳嗽了起来。 楼璟煜贴心地给他递上纸巾,语重心长道:“女孩子是要靠追的,你光自己闷着有什么用?指望人家姑娘能读心吗?在这方面,你真得跟姚晟楠那小子取取经,看看人家是怎么……” 宋远舟好不容易压下咳嗽,瞥了他一眼,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看来你最近还是不够忙,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感情生活。” 楼璟煜立刻举手做投降状,识趣地快步往门口走,嘴里连连讨饶 :“得得得,我错了,可别再给我加活了,我已经忙得头都大了。” 说完,他便带上门溜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宋远舟却有些看不进文件上的字了。 他靠向椅背,将视线投向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思绪慢慢飘远。 陶乐迎参加第一场比赛当天,宋远舟乘坐的飞机刚刚落地伦敦,而他入住的酒店,恰好与赛事组委会为运动员安排的是同一家。 当然,这其中的“巧合”,只有宋远舟自己心里最清楚。 即便在与重要合作伙伴的商谈中,宋远舟依然分神关注着陶乐迎的赛程。 当看到她在匹克球四分之一决赛中意外失利的消息时,宋远舟尽快结束了会议。 回到酒店房间,他松了松领带,在落地窗前站了许久。 泰晤士河的夜景在脚下铺展,他却无心欣赏。 手机拿起又放下,反复数次后,他终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你住哪个房间?” “1806。”陶乐迎满头问号地报了房号,顿了顿,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关门声和脚步声同时传来,宋远舟道:“开门。” 陶乐迎愣了一下,快步走到门前,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宋远舟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走廊暖黄的灯光下,他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贴在耳边。 陶乐迎快速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队服,这才打开了房门。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问道,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宋远舟收起手机,视线在她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的队服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来这边开会。” 第80章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越过她,落在房间内部:“不请我进去?” 陶乐迎这才侧身让开通道:“哦,进来吧。” 宋远舟走进房间,迅速扫过略显凌乱的环境,最后定格在小圆桌上那桶正冒着微弱热气的杯面上。 他眉头微蹙:“你晚上就吃这个?” “嗯,懒得出去。”陶乐迎走到桌边,用附带的塑料叉子搅了搅里面已经有些发胀发软的面条,声音闷闷的,“而且,感觉这里的食物总是差了点意思,果然是传闻中的美食荒漠。” 宋远舟在她身旁站定,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知道附近有家还不错的中餐馆,口味挺正宗的,要不要一起去吃点热乎的?总比吃这个强。” 听到“中餐馆”三个字,陶乐迎原本黯淡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立刻丢开了手里的叉子:“好呀!” 在这个异国他乡,一顿地道的中餐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宋远舟看着她满心欢喜雀跃,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还能有心思惦记着好吃的,看来情绪虽然低落,但还没到最糟的地步,这让他放心不少。 餐厅离酒店不远,门楣上挂着暖黄色的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 侍者微笑着引着宋远舟和陶乐迎两人到了一处靠窗的雅座,并递上了菜单。 窗外是伦敦朦胧的夜色,桌上是暖黄的灯光,氛围恰到好处。 “看看想吃什么。”宋远舟征询着陶乐迎的意见。 陶乐迎看了好久的菜单,也不知道选什么,道:“还是你定吧,我感觉都挺好吃的。” 宋远舟修长干净的手指在几个图片精美的招牌菜上划过:“花雕酒醉罗氏虾怎么样?广府黑糖腩肉叉烧和蜜椒酥炸鳝球也不错,再要个金银蛋煮鹤斗白菜仔解腻,你觉得怎么样?” “好,听你的。”陶乐迎点点头,对他的决定十分信任。 宋远舟从善如流,熟练地点好了菜。 侍者记录完毕,宋远舟侧过头问陶乐迎:“你想喝点什么?他们家的自酿梅子酒很出名,酸甜口,酒精度不高,要不要尝尝看?” 陶乐迎笑道:“还是不喝了吧,我怕万一醉了,我们俩又要像上次那样亲……” 话音未落,陶乐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垂下眼,贝齿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尴尬,陶乐迎语速飞快地抢着对侍者说:“两杯鲜榨橙汁就好,谢谢。” 侍者适时地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宋远舟的视线却牢牢锁住了陶乐迎,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都记得?” “那天晚上……你明明什么都记得?为什么第二天早上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陶乐迎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敢看宋远舟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嗫嚅:“因为……我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害怕如果我们真的开始了,万一、万一将来某天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了……那是不是……连像现在这样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78章 “我……我宁愿维持现状,也不想彻底失去你,哪怕只是作为朋友待在你身边……”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洁净的玻璃,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宋远舟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深藏心底的恐惧,目光深沉。 他等了片刻,问道:“那……现在呢?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他的手指在桌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屏息等待着她的答案,就像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宣判。 陶乐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直视着宋远舟的眼睛:“现在……我不想再躲了,也不想再害怕那些还没发生的‘万一’了。宋远舟,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一刻,周围世界的所有喧嚣似乎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彻底远去消失了。 宋远舟的唇角无法控制地扬起,眼睛更是亮得惊人。 恰在此时,侍者端着第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走来,蒸腾的白色热气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眼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 自那晚之后,宋远舟和陶乐迎的关系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只要是工作安排允许,陶乐迎的每一场比赛,宋远舟都必定到场,化身为她最忠实的观众。 两周后,陶乐迎飞赴美国参加一项重要的匹克球公开赛,宋远舟也调整了繁重的工作行程,一路相伴。 很快,陶乐迎顺利挺进了半决赛。 体育馆内,巨大的椭圆形看台被热情的观众填满,聚光灯精准地打在中央那方墨绿色的匹克球场上,将每一寸地面都照得清晰无比。 裁判一声令下,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陶乐迎的对手是一位来自北美洲的选手,身高臂长,以势大力沉的暴力打法闻名。 开局,对手便毫不留情,一记势大力沉的下手发球如出膛炮弹,带着剧烈的平击旋转,精准地砸向陶乐迎一方的发球区深区,意图将她牢牢压制在底线,为随后的上网抢攻创造先机。 然而,陶乐迎并未慌乱。 就在对手抛球引拍的瞬间,她已经通过其细微的身体姿态和挥臂轨迹,预判到这很可能是一个压向外角深区的球。 在对手击球的同时,陶乐迎右脚向右侧方蹬地,以一个流畅而迅疾的侧滑步结合交叉步,精准地移动到预估的落点位置。 面对如此重球,硬碰硬并非上策。陶乐迎深知这一点。 因此,她在移动到位后,膝盖弯曲,身体重心降得更低,持拍手臂充分后引,但在击球瞬间,她并未发力猛抽,而是利用身体前迎的惯性,拍面微微后仰,巧妙地做了一个平击切削的动作。 这个技术动作的核心是“借力”与“卸力”,如同太极般以柔克刚,将对手施加在球上的巨大冲击力巧妙地化解、吸收,并赋予球一个略带下旋的回击轨道。 这一拍高质量的回球,让对手无法在第一拍就建立起致命的进攻态势,并将对手也拉回到底线,破坏了其可能的上网计划。 完成这记接发球后,陶乐迎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回到场地中央的有利位置。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警惕,已经做好了迎接下一拍的准备。 经过几局的适应与仔细观察,陶乐迎逐渐摸清了对手的击球节奏和习惯线路,并巧妙地运用精准的底线深区长球,将对手牢牢压制在底线之后。 紧接着,她看准时机,突然放出一个带着强烈旋转,过网即坠的网前小球,迫使身材高大的对手不得不狼狈地弯腰疾冲至网前,进行被动的低位回球。 陶乐迎则趁机来到网前,占据有利位置,直接截击得分。 她就如同一位耐心的棋手,用底线长球与网前小球组合成的“丝线”,一点点地调动着对手,消耗其体力,也逐渐将比赛的局势握在自己手里。 双方你来我往,球速极快,角度也越打越开。 突然,对手抓住一个半场机会,侧身、引拍,并将全身力量灌注于手臂,一记石破天惊的重扣,匹克球如同闪电般直逼陶乐迎的反手死角。 陶乐迎迅速侧身,手臂充分后引,将全身的扭转力量也灌注到拍头。 “砰!” 异样的爆裂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比赛的节奏。 只见陶乐迎手中那柄球拍,因巨大冲击力而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变形,显然已经彻底报废。 陶乐迎看了看手中报废的球拍,迅速向裁判示意,然后快步跑向场边自己的装备包,取出了备用的球拍。 看台上的宋远舟心脏猛地一缩,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熟悉这项运动的人都知道,主拍意外损坏后,临时更换备用拍,这在如此高水平的比赛中,局面极度不利。 果然,重新上场后,陶乐迎的击球手感明显生涩了许多。 几次关键分的处理上,尤其是需要精细控制的对角线穿越,以及追求极限压线的深区球,都出现了微妙的偏差,不是稍稍出界,就是下网。 最终,以一胜一负结束了前两盘。 盘间短暂的休息时间,陶乐迎沉默地坐在场边的椅子上,用一条白色的大毛巾盖住了头和脸,让外人无法窥见她的表情。 陶乐迎通过一次又一次深长的呼吸,极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最后一盘比赛即将开始。 陶乐迎扯下盖在头上的毛巾,面上一片平静,让人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接下来,陶乐赢的回球都又高又转,这是一种被行家称为“月亮球”的打法。 一球,两球……每一球都将对手的重击巧妙化解。 对手预想中的场景迟迟不出现,便会开始有些急躁,而陶乐迎等的就是这一刻。 第81章 果然,在又一轮令人窒息的多拍拉锯后,对手在极不舒服的位置强行发力,球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 出界! 陶乐迎紧握拳头,向空中猛地一挥。 局势瞬间明朗。 陶乐迎继续用“月亮球”牢牢锁住对手,而后找准时机突然变线,一记贴网小球,让对手在底线与网前之间疲于奔命。 赛点时刻,全场寂静。 陶乐迎眼神专注,准确预判来球轨迹。她迅速迎前,引拍动作干净利落,在触球瞬间手腕巧妙一抖,打出一记角度刁钻的网前斜线。 球精准地落在对手无法触及的空当,在场上清脆地弹跳了两下。 赢了! 看台上,宋远舟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决赛日,体育馆内的气氛更加热烈。 宋远舟早早来到看台,很快他旁边刚刚坐下的几位外国观众用英语热烈地讨论起来。 “我觉得萨拉会赢。”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中年男人说道,“她的状态正好。” “我也觉得。”另一个年轻些的女人道,“她最近在很多赛事上都拿了冠军。” 第三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男人插话道:“嘿,怎么没人猜是乐迎·陶获胜?她可是这个赛事过去三年的冠军,三连冠!” 棒球帽男人摇了摇头:“那是过去式了。她最近陷入低谷,上次伦敦锦标赛不就止步四强了吗?而且,别忘了,她半决赛把主拍打断了,现在用的是备用拍,这影响太大了。”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时,一个沉稳而清晰的声音,用标准的英文介入了讨论。宋远舟转过头,逐一扫过那几位观众:“她会赢。” 棒球帽男人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陌生东方人的笃定感到意外,他带着一丝挑衅反问:“哦?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宋远舟将视线投向场内正在热身的陶乐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因为我了解她。” 决赛正式开始。 正如预料,萨拉开局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她不断压迫陶乐迎的反手位,这显然是研究了昨日陶乐迎用备用拍的表现后制定的战术。 第一盘中段,陶乐迎的问题变得更加明显了。 在一次多拍拉锯中,陶乐迎看准机会,发力回击,但出球的瞬间,手感略显“木讷”,球速和旋转都比她预想的要弱,原本应该压死底线的球,却落在了中场。 萨拉毫不客气,迎上前就是一记凶狠的网前截击得分。 “看吧?”棒球帽男人对宋远舟耸了耸肩,“备用拍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她不敢发力了。” 陶乐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球拍,微微蹙眉。 宋远舟在场下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心也随之揪紧。 失掉第一盘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陶乐迎沉默地将匹克球拍换到了左手。 压抑不住的哗然与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现,迅速席卷了整个看台。 “她疯了么?用左手?” “这就放弃了?” “是新战术吧?” 无数道带着震惊与不解的目光,紧紧盯在陶乐迎身上。 网带对面,萨拉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化为一丝明显的怔忡。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为了这场决赛,她与团队反复研究过陶乐迎几乎所有的比赛录像,把她的每一套战术、每一个习惯球路,都拆解分析了下,其中绝无左手持拍的记录。 一股混杂着警惕与不安的激流掠过萨拉全身,她紧紧盯着陶乐迎的动作,攥紧了球拍。 陶乐迎的第一个发球,带着极其刁钻迅疾的内侧旋转,砸在边角后又迅速弹起,让准备不足的萨拉回球下网。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陶乐迎开始用大角度撕开空当,左右反复调动萨拉。 她左手挥出的球路,带着与右手截然不同的旋转和弧线,让萨拉每一次预判都落空,只能在场地两端狼狈地横向奔跑,呼吸更加粗重起来。 随着体力的急速消耗,精神上的压力也不断增加,这让萨拉濒临崩溃。 她的失误开始不受控制地增多,一个原本十拿九稳的网前球,被她仓促地打出了边界。 萨拉用力跺了跺脚,对自己的表现无比恼火。 “难以置信……”之前还笃定萨拉会赢的棒球帽男人,此刻只会震惊地望着赛场,喃喃自语。 观众席上的反应已彻底逆转,最初的质疑被阵阵惊叹取代,最终变成了雷鸣般的掌声。 携第二盘逆转之势,陶乐迎在决胜盘彻底掌握了比赛节奏。 她将左手持拍的独特优势发挥到极致,让每一次的回击总能落在萨拉最别扭的位置。 陶乐迎开始果断上网施压,放出的短球紧贴网带坠落。 关键分上,陶乐迎出手更是快如闪电。 而萨拉的眼中充满了自我怀疑。 当一次网前机会来临时,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回击动作完全变了形,将球直接打出了界外。 她懊恼地拍打着球拍,颓势尽显。 观众们开始有节奏地高呼陶乐迎的名字,声浪层层叠高,最终汇聚成席卷全场的狂潮。 最后,陶乐迎以一记干脆利落的高压扣杀,终结了比赛。 掌声与欢呼如山呼海啸般涌向场内。 宋远舟的视线穿越汹涌人潮,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这场比赛,在互联网上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热搜榜首,#陶乐迎左手# 的词条后面紧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点进话题,置顶的是一条由赛事官方发布的精华集锦视频,标题直接引用了现场解说员那声近乎破音的惊呼:“匹克球史上首位‘双持’选手诞生!陶乐迎创造了历史!!!” 视频剪辑了她左右手切换的各个关键得分球,尤其是那记终结比赛的左手高压扣杀,在慢镜头下被反复播放、解析。 评论区的留言迅速飙升至千万条: “我看到了什么?!她之前是用右手的啊!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吗?” “不是简单的换手,她的左手战术体系完全是独立的啊!” “萨拉输得不冤,这等于在决赛中途突然换了一个顶级对手跟她打……” “从此,所有对手研究陶乐迎时,工作量直接翻倍!” 一个个报道与留言将陶乐迎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夺了金牌后,陶乐迎有了一周宝贵的假期。她与宋远舟回了北城,窝在他的公寓的沙发上,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超大的投影幕布上,正在放映姚晟楠最新主演的一部动作大片。 他赤膊与敌人在热带雨林中搏斗,线条分明的腹肌和贲张的肱二头肌在镜头下展露无遗,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力量。 “哇哦……”陶乐迎盘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真没想到姚晟楠身材管理得这么到位?这肌肉线条练得可真漂亮。我姐的眼光确实不错。” 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宋远舟侧过头,看着陶乐迎那专注欣赏的表情,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 他伸手去端茶几上的咖啡,然后下一秒,大半杯咖啡液便泼洒出来,精准地浇在了宋远舟的白色t恤上。 深色的咖啡渍迅速晕开,湿漉漉的布料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哎呀!”陶乐迎赶紧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怎么这么不小心?烫到了没有?” “没事,不烫。”宋远舟并没有接过纸巾,而是直接抓住了衣服的下摆,当着陶乐迎的面,利落地将湿透的上衣脱了下来。 陶乐迎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一片更具冲击力的“景色”瞬间取代了刚才屏幕上的画面。 宽阔的肩膀,清晰的锁骨,紧实的胸肌和腹肌。 充满生命力的温热肌理,远比任何虚拟影像都更具冲击力,蛮横地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连同思考也一并夺去。 陶乐迎的眼睛瞬间睁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手里还捏着那张无处安放的纸巾,视线慌乱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只能僵硬地定格在幕布上,假装还在认真看电影,但微微张开的唇和加速的心跳却出卖了她的无措。 宋远舟将湿掉的t恤随手扔在一旁的单人沙发扶手上,好整以暇地靠回沙发靠背,故作自然地评论起电影:“这段打斗设计得不错,不过威亚痕迹有点明显。” 陶乐迎完全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也没看进去电影的后续剧情,只觉得身边这人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陶乐迎偷偷用余光瞥了宋远舟一眼。 宋远舟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窥探,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肌肉的轮廓更加清晰。 这下,陶乐迎几乎要把半张脸都转过去了。 第82章 宋远舟看着她这幅模样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偷看被当场抓包,陶乐迎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她手忙脚乱地捞过旁边的抱枕,把发烫的半张脸埋进去,闷声嘟囔道:“你……你故意的吧……” 宋远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唯有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他小心思得逞的愉悦。 他靠过去,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低声问道:“好看吗?” 陶乐迎羞得说不出来话。 宋远舟耐心地将她的脸从抱枕的庇护里挖出来,双手捧着,迫使她看向自己,又重复了一遍:“我好看吗?” 陶乐迎眼神躲闪,嘴硬道:“电影、电影好看。” 宋远舟笑了,低头轻轻啄吻了她一下,退开些许,再次追问:“那我看好吗?” 陶乐迎抿着唇不语。 宋远舟便又一次吻上去,这次加深了些,又问:“我好看吗?” 气息在唇齿间交换,渐渐都乱了节拍。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宋远舟也没能从他倔强的小姑娘那里得到答案。 · 深冬的北城,年味渐浓。 行道树上挂起了彩灯,街边商铺贴出了福字,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节庆的气息。 陶乐迎和宋远舟腻腻歪歪地过了半年的热恋期,转眼就到了回家过春节的时候。好在两家都在北城,倒省去了异地相思的苦恼。 这天晚上,陶乐迎窝在宋远舟家客厅的沙发上,率先在五个人的小群里发话:“@全体成员今年一起开车回去呗?轮流开车不容易累。” 消息刚发出去,她身边的宋远舟就拿起手机,秒回了一个“乖巧举手”的表情包。 陶欣迎立刻跟上:“同意,路上吃的我来准备。” 姚晟楠也冒了泡:“加我一个,刚杀青,终于能喘口气了。” 楼璟煜扔下一颗炸弹:“加个人。开两辆车,还有我女朋友,我们一起回去。” 群里静默了三秒。 陶乐迎连发三个震惊的表情:“???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谁啊?藏得够深的啊!” 第79章 姚晟楠也跟着起哄:“快从实招来!” 楼璟煜却卖起了关子,只回了个神秘兮兮的表情:“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揽着陶乐迎的宋远舟,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一句话悠悠地出现在群聊里:“是我们公司的温淼淼?” 这下轮到楼璟煜震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宋远舟发了个“无语”的表情:“你天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准时出现在她工位旁送咖啡,还约人家一起吃午饭,全公司就你自己觉得别人看不出来。” 楼璟煜盯着手机,耳根微微发红。 冬日的朝阳洒在道路两旁未融的积雪上。宋远舟载着陶乐迎,驶入楼璟煜所在的小区,远远就看见楼璟煜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紧紧牵着温淼淼,已在楼下等候。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航天研究所旁的停车场里,姚晟楠的白色路虎早已在晨曦中静候。 陶欣迎背着书包,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影走来。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发丝微乱,却在看到姚晟楠的车时,脸上瞬间绽放笑容。 “又熬夜了?”姚晟楠连忙下车,接过她的行李,细心拉开车门。 “最后一份数据,处理完才能安心过年。”陶欣迎钻进车里,系安全带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姚晟楠无奈摇头,俯身帮她调整座椅:“睡会儿吧,到了服务区叫你。” 她点点头,沉沉睡去。 四小时后,两辆车在高速公路服务区会合。 临近过年,服务区内人声鼎沸,拖着行李的旅客行色匆匆,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六人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张空桌,留下“全副武装”的姚晟楠看位,其他人分头去买吃的。 楼璟煜最为积极,光顾了几乎每家小吃店,关东煮、炸鸡翅、烤肠、玉米、水饺…… 温淼淼看着他怀里的食物,惊讶地睁大眼睛:“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当然吃得完。”楼璟煜塞了满嘴的食物,口齿不清道,“你们不觉得服务区的东西特别好吃吗?” 吃完饭,重新上路后,楼璟煜渐渐有些坐立不安,脸色也越来越白。 温淼淼关切地倾身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我肚子不太舒服……”楼璟煜压低声音,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宋远舟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再忍忍,下个服务区大概还有二十公里。”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楼璟煜没忍住,放了个屁。 几人迅速开窗。 副驾驶座上的陶乐迎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提醒:“听我一句劝,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你绝对、绝对不能信任任何一个屁。” 楼璟煜脸色青一片白一片,咬紧牙关,夹紧屁股,竭力忍耐。 接下来的路程格外难熬,温淼淼不停地用纸巾给他擦着冷汗。 楼璟煜每隔几分钟就要问一次:“到了没有?” 终于,服务区指示牌出现在视野中。 车还没停稳,楼璟煜就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车门一开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卫生间。 十分钟后,楼璟煜慢悠悠地走回来,脸上恢复了血色,神情轻松了不少。 抵达矿区时,华灯初上。 楼璟煜提前告知了父母要带女朋友回家,楼诚和王兰激动不已,早早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茶几上摆满了新鲜水果和零食。 门一开,楼璟煜就牵着温淼淼的手,郑重地介绍:“爸、妈,这是淼淼,我女朋友。” 温淼淼落落大方地微笑问候:“叔叔阿姨好,我是温淼淼。”说着递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一点心意,希望你们喜欢。” 王兰又惊又喜,接过礼物便亲热地拉着她在沙发坐下:“这孩子,人来就好,还拿什么礼物,快坐快坐。” 楼璟煜准备结婚的消息,很快就在几家相熟的长辈间传开了。 当晚,四家人都聚在陶家吃饭。难得人这么齐,席间的气氛却透着一丝说不清的微妙。 宋尚德抿了口酒,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宋远舟,感叹道:“璟煜今天都把女朋友带回家了,动作是真快啊。” 见宋远舟没注意到他,宋尚德索性把话题挑明:“远舟,你有对象了么” 宋远舟放下筷子,回道:“有。” 秦思闻言,立刻转向安静喝汤的姚晟楠:“晟楠,你呢?你有女朋友了吗?” 在众人灼热的注视下,姚晟楠放下汤匙,坦然道:“有啊。” “真的?是哪家的姑娘?” “叫什么名字?我们认识吗?” “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 几位长辈立刻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起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陶欣迎在桌下毫不留情地踢了姚晟楠一脚。 陶乐迎的手也悄悄伸到宋远舟腰间,精准地掐了一下。 姚晟楠和宋远舟两人吃痛噤声,默契地低下头掏出手机。 宋远舟点开置顶对话框,发了个表情包:“[委屈狗勾.jpg] 不能说吗?” 陶乐迎飞快回复:“不能说!” “为什么?我们又不是在偷情,我这么见不得光吗。” “总之不能说。” 宋远舟有些生气,他抿了抿唇,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不再回复。 姚晟楠的信息也发了出去:“[探头.jpg] 为啥不让我说?我拿不出手?” 陶欣迎言简意赅:“不想说。” “为什么?和我谈恋爱很丢人吗?” “你想明天就因为‘影帝姚晟楠恋情曝光’这种标题上头条,被狗仔二十四小时围追堵截吗?” 姚晟楠几乎秒回:“想。[咧嘴笑.jpg] 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才好。” 陶欣迎看着那行字,一阵无语,直接将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口袋,不再理他。 聚会在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姚晟楠回到房间,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 突然,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拿起手机,点开了经纪人的对话框,飞快地打字:“哥,我跟你说过我有女朋友的,你记得吧?” 没等经纪人回复,第二条消息就发了出去:“现在,我想结婚了。” 经纪人连着发来三个震惊的表情:“你求婚成功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姚晟楠:“正在筹划。我准备直接在社交账号上发文求婚。” 经纪人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了好久,最后发来一段充满绝望的文字:“我的祖宗,我劝你千万不要冲动!我们开会商量一下公关预案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姚晟楠歪着头想了想,回道:“那三十那晚行不?零点求婚多浪漫啊。” 第83章 经纪人:…… 第二天,宋远舟挂了一天的冷脸。无论陶乐迎是打招呼、打电话还是发消息,他都一概不理。 陶乐迎实在忍不下去,直接冲进宋家,拽着宋远舟来到了家属院旁边的小山坡。 宋远舟揣着兜,板着脸,却还是乖乖地任她拽着。 站定后,陶乐迎看着他这副别扭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怎么,宋小朋友,还在生气呢?” 宋远舟扭开脸,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陶乐迎忽然收敛了笑容。 这一下让宋远舟心猛地一紧,立刻抓住她的胳膊,语气软了下来:“好了,你不想说就不说。” “松手。”陶乐迎轻声说。 宋远舟怔了怔,缓缓松开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胳膊得到解脱,陶乐迎这才能从羽绒服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深蓝色丝绒戒指盒。 陶乐迎抬眸望进宋远舟眼底:“你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 她之前不想在家人面前公开,就是因为还没求婚。陶乐迎原计划在大年初一开口,情况有变,便只能将惊喜提前。 宋远舟彻底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所有言语都化作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回应:“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激动得接过戒指盒,抖着手取出那枚男戒,迫不及待地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随后,宋远舟又拿起那枚女戒,为陶乐迎戴上。 做完这一切,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顺势将她深深地拥入怀中。 两人在夕阳的余晖中相拥良久,直到暮色四合,才手牵着手走回家。 他们的关系,也终于在家长们惊愕又狂喜的视线里正式过了明路。 宋老爷子闻言,高兴得直拍大腿,满面红光地连声说“好”,当即拉着陶冠泽就要再开一瓶酒庆祝。 陶冠泽摆摆手,朝陈逸凝的方向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讨饶:“老宋,不是我不给面子,我家逸凝最近正盯着我体检指标呢。” 陶振、姜禾与宋玉、单言早已热络地聊作一团,互相“亲家亲家”地叫得热乎。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彩礼嫁妆,到给小两口置办新房,兴致勃勃地商量开来。 这件事深深刺激了姚晟楠。 明明他才是最早谈上恋爱的那个人,如今竟被宋远舟和楼璟煜双双弯道超车! 大年三十夜,窗外烟花绚烂,鞭炮声此起彼伏,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声响传遍家家户户。 就在零点的钟声敲响时,姚晟楠更新了一条社交动态:“从青涩到白首,我的小姑娘,嫁给我吧。” #姚晟楠求婚#的词条瞬间引爆网络,后面紧跟一个深红色的“爆”字,汹涌的流量一度让平台服务器陷入瘫痪。 然而,任凭网友们如何抽丝剥茧地疯狂挖掘,也找不出姚晟楠这位神秘新娘的任何线索。 那些一起走过的春秋,终于在鞭炮声声中,落下了最圆满的注脚。 余生漫漫,皆是与君共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