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我命不久矣》 第1章 《世人皆道我命不久矣》作者:松羽客【完结+番外】 简介: 世人皆知天枢阁是邾国皇帝养的狗,而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则是最凶的一只,顶着一张倾国倾城雌雄莫辨的容貌,谈笑间灭人满门。 所以当恶名昭著的荀还是死讯传遍江湖时,四处张灯结彩。 然而此时此刻,荀还是本人却被敌国祁国王爷谢玉绥带在身边,拖着随时都要咽气的身子到处折腾。 一柄空扇,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手里抱着个裹了白绒的汤婆子,旁人都以为这是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矜贵公子。 刀剑横飞,荀还是拉着谢玉绥的衣袖:王爷你别乱动,护着点我啊。 谢玉绥:堂堂天枢阁阁主,怕死不成? 荀还是一改动作,直接抱着谢玉绥的胳膊,眨巴着眼睛无辜道:昂,怕呢。 谢玉绥: * 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刺客潜入,在要摸荀还是脖子的前一刻却觉得自己脖子一凉。 下一瞬,就见那个病病歪歪的人如鬼魅般,不知何时站到了面前,指尖寒芒闪过,刺客捂着脖子,满手温热,倒了下去。 死前那人一脸懊恼地看着他,嫌弃道:你且死远些,千万别说是我杀的,我弱,谁都打不过。 话刚说完一抬头,正好看见推门而入的谢玉绥。 * 谢玉绥捡到荀还是的时候发现他早已病入膏肓,只剩下三年的寿命。 明明命不久矣,却总做着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外界臭名远扬的人在他面前像只不安分的狐狸,还是成了精的。 荀还是掸掉谢玉绥肩上的落花,咬着他的耳根说:既以我为质,王爷可要时刻将我带在身边,万一丢了可怎么好? 谢玉绥钳住对方的手,带着点揶揄道:那就劳烦荀阁主站在厕外,做个守厕侍卫。 荀还是摇摇头:我怎好抢了您侍卫的差使,不过我倒是可以帮王爷扶着。 * 三年之期转眼即逝,当谢玉绥站在高处再转头,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少了个熟悉的身影。 恶名昭著美人受·荀还(huan)是+x+心狠手辣王爷攻·谢玉绥 注:1、1v1,年上,he 2、自嗨文 3、架空,私设多,朝代人物都是虚构,请勿考究 4、没存稿,日更,更新时间可能不固定,大概是晚上半夜叭 5、求别养肥,不然哭给你看!qaq **主角:**荀还是、谢玉绥 **其他:**2021.10.9存 **一句话简介:**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立意:**即便身处困境也要勇敢向前看 tag列表:原创、纯爱、架空历史、爱情、强强、宫廷侯爵、、正剧、主受 第1章 邕州城去西十几里处有座山,树木茂密,绵延数十里,风吹过时常能听见鸣叫声,故而名唤风鸣山。 山下有几间不大的铺子,茶楼客栈饭馆一应俱全,除了供给宵禁前来不及进城的人歇息以外,也会招待在外耕种的田农。 此为去往邕州城的必经之路。 如今天寒,土地封冻,田户闲来无事经常会聚到这里喝上几两热酒。 外面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酒肆里依旧坐满了人,本地田户和江湖闲散混杂在一起,吆喝声里掺杂着桌椅板凳挪动的声音,好不热闹。 店小二托着热酒过来,酒壶还没碰到桌子上就被截胡。 那人身上披了件深紫色的斗篷,将自己裹得很严实,只探出来个手臂拎着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不管烫不烫一饮而尽,而后对小二道:劳烦再来上一壶,这天可真要冻坏人了。 小二笑着应下。 紫衣人喝完酒后将胳膊缩回斗篷中打了个寒战,冷气总算是驱散了一些。 喝了酒暖了肚,血液活络了,紫衣人叹了口气说:如今时局大变,本以为新皇登基能消停些时日,不曾想如今这位还不如先前,更是连面皮都不顾了,朝廷大清洗不说,连天枢阁都出了岔子,可真是要变天了。 哎哟李兄,小心祸从口出啊!坐在另一侧的灰衣男子赶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如今风声紧,这些话莫要再提,小心株连之祸! 株连?谁株谁连?荀还是都死了,皇帝现在就是个瞎子,还能管到这邕州城? 说来这荀还是死的真是蹊跷,我倒是好奇什么人能杀了他?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犹豫,绞尽脑汁没有可以猜测的人,默默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紫衣人躬身凑上前:你说这荀还是到底什么来头,我只知道他手段残忍,臭名昭著,却不晓得这人来历,就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猢狲,突然就名震江湖了。 灰衣人原本是个谨慎的,换做寻常肯定不会在这种场合下谈论如此敏感之事,今日可能是因为当事人已死,也或者是喝了酒的缘故,稍作犹豫后压着声音道: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只是从前听人提起过,说这荀还是还是个娃娃时被带到了天枢阁。当时的他较于其他娃娃来说年岁已经不小,筋骨都快定型了,不适合培养,不过是因为容貌过于出众,养起来想送给达官显贵做玩意的。 不曾想捡回去的小宠其实是披了人皮的恶鬼。 怎么的,天枢阁那么大的地方,还能让一个小娃娃反了天?紫衣公子嗤笑一声,话语里满满是对天枢阁的不屑。 天枢阁直属邾国皇帝,就像是很多国家会培养暗卫一样,天枢阁就是邾国的暗卫组织,人数不多,非死不补。 天枢阁每隔段时间就会在民间搜罗一些孩子,或孤儿乞丐,或平民百姓,没什么背景,便于操控。 带回组织里后说是培养,其实就是弱肉强食、自相残杀,最终剩下来的才可以加入子阁,为皇帝效力,待到天枢阁里有人死亡,出了空缺,才会从子阁里挑人补入天枢阁。 天枢阁你也知道,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能在那里翻出来个花的都是狠角色,更不论阁主,荀还是方一进入时虽狠辣,但有老阁主压着,没太出格,不曾想老阁主突然暴毙。 上一任阁主还好说,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至少跟我们这些人没什么关系,也比较收敛,然而不知怎的就死了,疯狗的链子也就断了。 荀还是那真是一条疯狗,据说容貌世间一绝,手段却极其毒辣,杀人如麻,大事小事不管对错就看皇帝一句话。真不愧是要送给达官显贵的玩意,为了讨好上面那位,连人性都不要了。 紫衣人端酒掩面,眼神微微闪烁:我只听说荀还是没进子阁,直接入天枢阁。 呵,可是没进,同批的都被杀光了,让他进子阁继续杀?说是进了天枢阁,其实就是给他找了个狗笼子管束起来。 还好死了,估摸着恶事做的太多遭了报应。灰衣人抓着衣领遮住小半个下巴,左右瞄了瞄,道,据说尸首被野狗吃了,就剩下几根骨头。 两人摇头唏嘘,话语里不乏松了口气的意思。 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像一柄悬而未决的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劈到自己的脖子上。 两壶酒进了肚,原本暖和的身子因为这个话题又开始犯冷。 紫衣人抬头寻店小二,想再添一壶热酒,未果,方起身就听身后有人唤:劳驾,请问这里到邕州城还需多少时辰? 那人底气十足,声音如钟,压过满屋子的吵闹声,一字不落地传达到紫衣人耳朵里。 紫衣人手里拎着空壶回头望去他们两人并没有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只是正巧起身,被来人唤着问了个路。 紫衣人看着来人,又瞄了眼门外。 雪幕之后,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身后是极深的车辙,想来是冒雪前行。 倒是不远,若是好天,脚程快点的话,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但外面风雪过大,前路难行,且临近城门口还需停车盘查,估么着这天盘查士兵可能躲哪偷闲去了,如此一来还得在门口等些时辰,不如在这等等风雪且挺些再走罢。紫衣人指着身旁的空位,这会儿酒肆已满,若是阁下同行人不多,可与我们拼个桌。 壮汉迟疑了一下,又转头看着外面的天气,这一转头正好有雪花顺着门缝进来,和着冷风吃了一嘴。 这天在城门外待上个把个时辰可真能要了命,尤其是马车里还有一个病秧子。 壮汉想到这,冲着紫衣人抱拳说:容我回去商量一下,先谢过公子好意。 紫衣人拱手回礼,见人走后晃动着身姿,去后厨找酒喝了。 第2章 * 且说这壮汉一脚踏进风雪中,站在马车前轻敲了一下。 车门推开,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搭在上面:怎样?还要多久? 那人声音低沉,说话时拉着门帘,恐冷风灌进去。 不远了,好天儿的话要一盏茶。但一兄台说就算我们现在赶到城下也进不去,还要等守城官兵盘查,这种天气负责盘查的官兵大多偷闲,即便到了也要等到风雪小些等到人才能入城。 时间尚早,要不我们先在这里歇歇脚,待雪小些再走。 马车里的人沉吟片刻,就这么个空档,里面突然传来咳嗽声。 原本还只是轻咳,慢慢的咳嗽声越来越重,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声音也小些。 先前说话那人似乎在马车里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之后撩开帘子,一双黑靴踏了出来,还没等壮汉反应过来,率先跳到地上,转而伸手道:下来罢。 男人长发高高竖起,发梢顺着风和着雪飞舞着,衣衫漆黑绣着暗金色的纹路,腰封紧扣,勾勒出紧实的腰线,显得双腿愈发修长。 壮汉见此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像是让行,其实暗自提了内力,时刻提防着,仿佛车厢里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搭在黑衣男子的手上。 近乎透明的皮肤之下,一条条青色的血管蜿蜒着,瘦弱,又带着异样的美感。 许是呛了风的缘故,这会儿那人又轻咳了几声,捏着男人的手指微微颤抖。 那人身上裹着厚厚的月白色斗篷,大半张脸藏在雪白色的绒毛里,乌黑的头发散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下,刚一出来就被风雪迷了眼睛。 他眼尾弧度微微上挑,轻飘飘地瞥了眼面前的人,随后不紧不慢地下了车,站稳后收回手拢进袖子里,一言不发。 冰凉的触感残留谢玉绥指腹上,似乎方才牵的并不是个活的。 还是个不太老实的,谢玉绥收手时指尖捻动方才搭把手的功夫,都能被那人不动声色捏了两下手指。 谢玉绥自然不会因为被吃这点豆腐就发火,唤身后的壮汉说:邬奉,先将马车找个地方安置一下罢。 壮汉邬奉点点头,小声道:那公子您先过去,我随后就到,小心 知道。谢玉绥没让他把话说完,转头带着人进了屋。 酒肆唤风吟,应了山的名字。 名字风雅,地方却不怎么样,桌椅板凳不知用了多少年未曾换过,边边角角都磕成了圆形,桌面漆黑锃亮,经年累月沾了不知多少东西。 方一进门,谢玉绥就听有人换道:兄台坐这边,方才跟你同行之人说过了,若人少,挤挤便是。 谢玉绥循声望去,见紫衣人招手,后将衣袖拢进斗篷里似是很怕冷一般,倒是给他们留了落位置。 作揖表示感谢后,谢玉绥坐到一侧,跟店小二要了壶热茶,而后道:谢过两位,若不是两位热心肠,我们怕是要在城门下受冻了,这顿饭算我的,聊表谢意,二位千万不要推辞。 兄台太客气了。 店小二端着热茶拿着抹布过来,在上面囫囵晃了一圈,什么都没擦掉,桌角的一个瓜子皮稳稳当当地躺在上面。 谢玉绥接过小二端着的茶,给旁边那人添了杯。 月白色斗篷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没开口,这会儿堪堪伸出一只手接过茶杯,小喝了一口,却还是被茶的热气冲了喉咙,侧头咳嗽了起来。 哟,这位兄台身体不好?那可是了,若是吹风加重病情可怎么好,别喝茶了,喝点酒暖暖吧,兄台这是得了什么病,风寒?可是要进城看大夫? 眼看着酒壶探了过去,谢玉绥没有拦着,也没有开口。 月白袍子的人将酒壶接到手里,掩着口鼻轻道:是了,这天是应该多喝点酒暖暖,若是冻坏筋骨,少不得就要跟我一样病殃殃。 说罢将酒稳稳当当地倒进了谢玉绥空了的茶碗,目光柔和地看过去,喝酒暖暖,莫伤了身子。 话音一出,气氛瞬间诡异了起来。 这是活的断袖? 灰衣人的手尚且停在半空中,这会儿突然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眼角瞥了眼紫衣人。 倒是紫衣人见多识广,哈哈一笑,连道是了是了,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只是如此一来,一时找不到下个话题,便显得气氛有些僵硬,好在安置马车的邬奉推门进来,坐在谢玉绥旁边,接过递过来的酒喝了一碗。 舒坦! 邬奉感叹:这大雪天城门怎么还要盘查,以前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规矩啊? 灰衣人的话匣子先前就打开了,不过是又加了人,一时没想好聊什么,这会儿终于有能插上话的,接道:兄台你们来这里不是专程看病的吧?没听说邕州城内有什么神医,若是路过趁早走,邕州地界最近乱的很。 邬奉看了一眼谢玉绥,随后问: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灰衣人的谨慎劲儿已经跟着被酒气带跑,凑头小声说:据说前段时间安抚使司出了点事,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不过衙门挺重视的。虽说这位安抚使手里没什么实权,但是架不住这位大人在东都有人啊,衙门不敢怠慢,这段时间不止是城门,其余各个街道时不时都会有人盘查,麻烦的紧。 这样啊。邬奉搓搓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捧着暖手心,那跟我们没大有关系,我们就是想进城歇息两天,带着个身体不太好的,一直赶路恐吃不消。 倒也是。灰衣人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笑道,那各位可以到周围转转,别的不说,咱们邕州城那真是天高皇帝远,好玩的地方特别多。 不过最近这边凑头的武林人士也特别多,不知道邕州城今年是不是犯太岁,事情都赶一起了,几位还是得小心着。 还有什么事? 据说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就死在咱们城附近,具体是哪个山头左不过野狗多的地方,要不怎么能只剩几块骨头呢。 灰衣人说这话时没有注意到对面几个人的反应,谢玉绥还好,邬奉一脸拧巴着,似乎想笑却又极力忍耐,最后就闹出个扭曲的样子。 那荀还是可够惨的,竟是落得这么个下场。邬奉声音都在颤抖,只是异样过于细微,周围又吵闹,就显得没那么明显。 谢玉绥端着酒碗喝了一口,碗边离唇时还捻着笑。 另一人半张脸一直藏着风毛里看不太清模样,唯有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勾着惑人的弧度,像是从雪地里走出来的妖精,身上时时刻刻散发着寒气。 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杯子里上下起伏的茶叶梗没有说话。 感叹过后,灰衣人拱手道:唉,失礼失礼,忘了介绍了,在下钟德友,一书生,无甚建树,旁边这位是在下好友李兰庭,不知三位怎么称呼? 在下姓乌,单名一个峰字,旁边这位姓于,单字岁,另外那个 荀。月白袍子那人拉着聚在嘴边的毛领,薄唇轻启,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人说,我姓荀,荀还是的荀。 第2章 风不知何时顺着门缝刮了进来,带着点雪在桌子上打了个弯儿,飘飘荡荡地落到灰衣人钟德友面前,而后又落在了地上,化成水消失不见。 同时消失的,还有钟德友的心跳。 他瞪着眼睛,看着对面突然露脸的人。 怎么说呢,起初看着这个人时,除了身上那股子驱散不掉的病气和药味以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毕竟这人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偶尔在别人说话时掩面轻咳,存在感并不强烈。 可是当他将面上那层风毛去掉,露出脸时,整个老旧的酒肆立刻换了味道,好像他们并不是在邕州城外的破旧酒肆,而是东都城内最大的花楼。 为什么是花楼? 因为坐在面前的这个人甚至比普通花楼里的头牌还要好看上几分,还是难以丈量的几分。 那是超脱于性别的美。 且见他浑身透着慵懒,半垂的眼皮下一双眼睛像极了被阳光照射后的冬雪,纯净透亮,微微翘起的眼尾让他看起来是笑着,带着点漫不经心。面庞上的每一处都好像被匠人反复琢磨过,御以工笔沿着轮廓或轻或重描绘过去,本应是个清冷公子,却因造物主的过度偏心而下了重笔,让他既带着天生矜贵,又有着俗世的浓艳,让人想要触碰又靠近不得。 钟德友算是彻底说不出来话了,两只眼睛死死盯在对方脸上,忘了君子教条,也忘了这位漂亮公子方才说出的话。 第3章 好在另一旁的李兰庭在短暂失神后很快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掐了下钟德友的腿。 这位公子真会开玩笑,荀这个姓可不多见。 荀还是轻笑,因着这个动作,喉咙又开始发痒,闷声咳嗽了两声,道:确实。 全名没说,估摸着对面这两个人也不是很想听。 腿上的疼痛终于唤回了钟德友的神志,作为交换,他脸上的血色也没了。 这位荀公子李兰庭试探地唤了一句,见对方微笑着,壮了胆子继续说,不知是从何处来? 荀还是扭头看向谢玉绥。 谢玉绥长而有力的手指正摆弄着酒碗,似乎完全没听他们说话,注意力都专注在瓷碗上,仿佛这是遗落在民间的稀世珍宝,而不是烂大街不值钱的小件儿。 这个架势明显不准备参合。 好在邬奉比较有眼力见,即便对荀还是全无好感,但也知道现在暴露身份对谁没好处,适时地出来圆场,笑道:来自遥关,很偏远的地方,不知二位有没有听过。 说完给二位添了酒:遥关偏南,一年四季见不得几次雪,没想到北方天气如此寒冷,我这位兄弟身体又不好,还没到地方先着了风寒,若非如此怎的也不会到这邕州城先歇歇脚,能遇到二位也是缘分。 钟德友和李兰庭互看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里一瞬间的放松。 李兰庭道:那是挺远的,三位这是要去往那里? 东都。这次答话的是谢玉绥。 东都是邾国的都城。 邬奉补充道:去奔个亲戚,前日得到消息,东都的亲戚家里出了事情,因着老家长辈年事已高,便只能让我们几个小辈过来看看,或许能帮上些忙。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这位荀姓公子身体又这么差,总不会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罢。 李兰庭抱拳道:各位别介意,只是突然听见荀这个姓有些紧张,毕竟整个邾国境内,又有几个人没有被这个字恐吓过。 怎么的,这到底是如何凶神恶煞的一个人,单是听见个字便能让兄台二人这样忌惮,可是曾杀害过无辜百姓?那可真是够混账的。谢玉绥操着字正腔圆的口音,用着独有的沉沉的调子,像个判官一般,直接给姓荀的定了罪。 某姓荀的正端起茶杯喝茶,听见这话默默将茶杯放了回去,重新拢起风毛,眼睛半眯着靠到一侧不欲参与,只是暗自在心里记上了一笔。 屋子内暖炉烧的正旺,不消多时,荀还是便昏昏欲睡,迷糊间还在想着,自己究竟怎么沦落到了成为一个名叫姓荀的地步。 这个过程荀还是记不清了,据邬奉所说,他人事不知地躺在一处破草垛子里,正巧被谢玉绥碰巧见着挖了出来。当时他满身鲜血,气息微弱,若不是被谢玉绥捡到,早就被野狗吃光了,当应感恩戴德,衔草结环。 说来好笑,听说荀还是的死讯传出时,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的代国和焦祝国,竟然直接放下兵器互道恭喜,挂起灯笼当年过了。 荀还是抬抬眼皮,看了眼当着他面嚼舌根的人。 李兰庭笑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缩了缩脖子,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门缝,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扬声冲着掌柜的喊道:掌柜的,您不觉得这应该是挂个门帘吗?风雪都进来了,还废柴火哩。 掌柜的不知道猫到了那里,只闻声音未见其人:有的有的,只是前几日被人扔了几个烧着的柴火在上面,留了好大个洞,就要补好了,明天就挂上。 荀还是懒懒地靠着,空闲的时候再次打量这个他国王爷。 谢玉绥的样貌有别于邾国盛行的柔弱之美,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锋利,高挺的鼻梁下唇不点而朱,不说话时下意识轻抿,嘴角压出一条细微的线,看着不太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王爷,倒更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 不是什么假托的于岁,荀还是认识谢玉绥,谢玉绥自然也知道荀还是。所谓路见不平不过不过是邬奉的托词,事实究竟为何荀还是尚未捋清。 祁邾二国虽说面上看着一团和气,内里早已水火不相容,不过是碍于国情,一时兵马粮草都不足,不能妄自发动战争罢了。 谢玉绥就真没想补上两刀让他死个通透? * 邬奉是个健谈的,跟着另外两个人一聊就好几个时辰,直到傍晚雪才小了下来,众人看着外面的天也不做耽搁。 酒肆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都赶着城门落锁前进城回家。 两位与我们一同乘坐马车进城便是,车宽敞,足够用了。邬奉得到谢玉绥眼神暗示,邀请两位一同前行。 李兰庭原本想拒绝,但看了眼外面天色已经泛了黑影,估摸着以自己的脚程想要赶到城门前还需些时辰。 虽说雪已经小,但是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真要走过去真有可能赶不上关城门。 李兰庭也不矫情,作揖应下:那就得叨扰各位了,改日请各位吃酒。 几人一同上了马车,荀还是坐在最里面。 他身体状况极差,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力量在身体内游走,附着在各处,像是粘液一般侵蚀着经脉。 这种异样来得突然,以至于荀还是一时想不出对策,空有一身的内力,半点都使不出,当真就是个柔弱的公子哥了。 一路上邬奉还跟着哥俩聊着,来来回回倒是问出了不少话,顺便将这位安抚使的身份打听了出来。 据说这位安抚使背景极其深厚,父亲和兄长在东都任高管,至于为什么会将这个儿子扔到这么个不好不坏的地方主要是他不学无术又花天酒地,在东都的时候没少惹事。 既看不住又指望不上,不如放到这么个地方逍遥自在,也就由得他去了。 东都的祸害落到了邕州城,安抚使到了这里后,百姓们没少吃亏,起初大家不熟识的时候,不少有模样的姑娘被夺了去,也不是没人闹过,但连个水花都没翻出来就被压下去了。 现在邕州城谁家里有个姑娘都不敢轻易上街,即便出门也要事先打听好,这位安抚使大人近日有没有出门的打算。 说是个官员,倒更像是个土匪。 荀还是靠在车厢上听得有一搭没一搭,这位安抚使他不熟,但他那个在东都任高官的爹确实很熟正二品参知政事兼太子太傅,梁和昶,一个处于政治漩涡中心的人。 雪路难行,马车晃晃悠悠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城门口。 城门门口果不其然有人在排查,但这盘查着实有些敷衍,只掀开门帘瞅了一眼,在邬奉偷偷摸摸给对方塞了些银两后就草草了事放了行。 邕州城周围既没有特别肥沃的土地,也没有要塞,身处在国家版图中间,驻军不多。 虽说官员分配齐全,但都安于享乐,除了个安抚使偶尔出来横行以外,百姓生活还算得上安逸。 进了城几人就告了别,邬奉牵着马车找了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没想到客栈只剩下两间房。 我跟荀公子一间,你自己一间。眼看着邬奉挠着头思考着要不要换一家的时候,谢玉绥突然开口,看这情况,其他客栈估计人也不会太少,就先这样安排吧。 掌柜的搓手笑道:是了,这两间房还是恰巧客人刚走,这段时间很多文人墨客前来赏雪,还有些武林人士说要来寻宝。咱也不知道寻什么宝,在这待了几十年也没听说邕州城有什么宝贝,人家说有宝贝那就应该真有宝贝罢,如今镇上的客栈基本上都满了,连仓库现在都有人呢。 邬奉迟疑地看着谢玉绥,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见自家主子瞥了他一眼。 邬奉一噎,不吭声了,乖乖交了钱,拿了钥匙跟着两个人一起上了楼。 谢玉绥虽然没说话,但邬奉也从眼神里看出了意思若荀还是出手,你顶得住吗? 邬奉顶不住,事实上他觉得自家王爷也顶不住,但这话他不敢说。 荀还是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主仆二人眼神交流,他现在就想找个床铺躺躺,跟谁一间房都好,当然自己一间更好,不过这两个人不会放他自己待着。 房门刚关上,荀还是没骨头似的倒在床上,看着谢玉绥走到桌前坐下,翻开茶杯。 王爷大老远的跑到邾国,不会就是为了跟在下同床共枕吧? 咔哒 茶杯掉落至桌面。 谢玉绥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消失地很快,但因为荀还是的注意力一直在他的身上,所以看了个全。 如今没了外人,谢玉绥端出王爷的派头,不紧不慢地满上茶水,小酌了一口,说:那荀阁主又为了哪般落得现在这种境地,又担了那样的名声。 第4章 嗯荀还是抻了个长音问,传闻太多,王爷说的是哪条? 谢玉绥看向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通,得出个评价:能让各国同时骂上也算个本事,不知其中多少真假。 荀还是不甚在意:传言之所以为传言,总归是有些证据依托,假里必定掺着真,不知王爷听过哪些,朝廷上的还是私下里的? 谢玉绥挑眉。 荀还是看着谢玉绥一本正经的表情,心中兴致大起,似乎经脉都不怎么疼了。 他侧过身,手肘抵着床板,因着这个动作肩膀上外衣略微向下滑动,露出锁骨和修长的脖颈,再配上那张脸,真是活脱脱的浪荡子。 这位浪荡子冲着一本正经的王爷眨了眨眼睛,道:王爷就没听说过,现任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容貌倾国倾城,世间罕有 屋子里炉火烧得正旺,桌子上的蜡烛突然爆出两个灯花。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椅子上,就这么遥遥相对一动不动,屋外不知道什么鸟落在窗框上,嘎嘎叫了两声。 一边香艳动人,一边面不改色,最后还是荀还是觉得无趣了,向下一瘫,拉起被子背过身赌气似的说:我睡了。 荀还是的斗篷随意丢在旁边,露出里面淡青色长衫,这模样半分都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恶名昭著,倒像是个弱冠少年,还有着稚气未脱的恶劣。 谢玉绥盯着荀还是的背影看了须臾,即便裹在厚实的被子里,那身影看起来依旧过于单薄。 谢玉绥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抠了下桌面。 隔绝了冷空气,荀还是嗓子舒服多了,嘴上说着睡了,其实一点困意都没有。 身后杵着那样一个人,多大的心能让他安然睡去?借着这个姿势掩饰,他可以好好检视自身,暗自运转内力,尝试着对抗经脉里横加的东西,至少要让经脉通络,这样才能慢慢恢复力气。 那些黏腻漆黑一片,有些粘连在一起将经脉堵得严严实实,内力就只能捏成细细的一条,通行缓慢,小心翼翼地在黏腻间钻出条缝隙。 走廊上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很快敲门声响起。 荀还是没动,听见门被拉开。 来人声音耳熟,正是先前给他们办理入住的掌柜。 掌柜的先是干笑了几声,而后道:客官对不住,今日突发事情,所有入住的客人都要接受盘查,还请见谅啊。 屋里有人在休息,烦请各位官爷动作慢些。谢玉绥回的很客气。 他客气,不代表那些其他人客气。 掌柜的身后跟了几个官差,那些人丝毫没有放轻动作的意思,脚步零零散散地进了屋子,还有一个大嗓门喊道:什么时辰就睡觉?起来起来,上面要求,无论是外来者还是本地户都要接受盘查,赶紧把床上的叫起来,再把携带的所有物件拿出来,全都要盘查。 谢玉绥走到床边,拍了拍荀还是胳膊,轻声说:荀阁主是准备再躺一会儿? 他知道荀还是一直没睡。 荀还是睁开眼,没等谢玉绥抽手立刻抓了上去,刻意地捏了两下指腹,在薄茧处刮了刮,而后眨巴着眼睛看着谢玉绥,满眼写着我好虚弱,动弹不得,要不你背我起来。 谢玉绥捡着荀还是已经有些时日了,起初这位阁主大人或许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姑且算消停,但自从能行动自如就开始不老实,总要表现出些浪荡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么作是为了什么。 细算下来,阁主大人好像也就两天的功夫看起来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第三天就活蹦乱跳了。 这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谢玉绥不动声色地收手,刚想说那你就躺着罢,结果嘴还没张,就听外面轰隆巨响,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吼道:你们这群鳖孙,敢在爷爷头上扣屎盆子,你爷爷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屎是什么味儿的! 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邬奉。 谢玉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他抿着嘴唇,正要出门看看情况,突然感觉手指一凉,那个不安分的主又扒拉上来,摆出一副快死了的表情道:胸口疼头疼肚子也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荀还是是想卖惨的,结果惨卖了一半喉咙突然一紧,下一瞬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谢玉绥看着地上的艳红,又看看即便这样还挂在手上的人,再听着外面的吵吵嚷嚷,有一瞬间觉得算了,都死了也挺好。 第3章 最终荀还是败给了外面那个五大三粗的小妖精,眼睁睁看着俊逸青年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他一嘴血迹,跟着满屋子的官兵面面相觑。 那些官差都是府衙里的,在邕州作威作福惯了,平时顶多欺负欺负普通人,没闹出人命过,所以乍一看见床上这人口吐鲜血全都有些懵。 这还什么都没干呢。 是没干吧?怎么就突然吐血了?这不是江湖骗子专门来讹人的吧? 先前吼着要让荀还是起来的人距离荀还是最近,裤脚沾上了不少血,这会儿已经吓傻了,直愣愣地看着床上那个漂亮柔弱的公子。 公子同样一脸茫然,精致面庞泛着病态的白,尤显得嘴角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眼看着他瞪着一双无辜茫然的眼睛,官差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罪过罪过。 你您需要大夫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荀还是抹了抹嘴角。 怎么回事,只是想卖个惨,怎么就真惨上了?可是都这么惨了,某人依旧坚定地去寻壮妖精。 地面上的鲜血里还夹杂着几处乌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荀还是盯着那黑块出神,等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说:无妨,只是身子不好,经不住折腾。 官差心里的那点怜香惜玉都被激发了出来,暗骂了一句刚刚出去的谢玉绥不是东西,而后跟着其他人简单查了一圈后,留下一句:您好好保重,撤了。 走廊上的吵闹声小了许多,也不见邬奉粗狂的骂娘声,看来谢玉绥出去还是有效果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沾了什么事,让这位邬大爷气成这个样子。 荀还是起身穿上鞋,没再多看一眼地上的腌臜,在谢玉绥的包袱里摸出个手帕将嘴角擦干净,随后倒了杯茶,像没事人一样漱了口,大摇大摆地出去看热闹。 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探着头往一个方向看去。 荀还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人群里,跟着看斜对门的热闹。 邬奉此时正双手抱胸站在门口,谢玉绥则站在他前面,对面两个官兵手里拿着刀,虽然还在刀鞘里,但看模样一言不合可能就要拔出来打一架。 这是找出了什么东西,这么大阵仗?来晚的人问。 看热闹的人大多好事儿,自然也乐得分享,听见有人问,便凑头答道:据说是在这个房间里搜到了凶器。 凶器?杀人了?! 可不是,听说前段时间失踪的安抚使死啦! 荀还是看了眼说话那人,乌衣紧束,款式有些像夜行衣,却又比夜行衣宽松些,日常些。 那人继续说:死的还挺惨,在荒郊野外被人剖了肚子,似乎肠子内脏都被薅出来了。 这是有多大的仇啊,那位安抚使大人不是在东都有人吗?这事儿可不小,要闹到东都去哩。 可不是么! 周围凑耳朵听的人终于知道这么大的排场是为了什么,感叹之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生怕这么个杀人凶手再随便拖出来个人开膛破肚。 我都说了那把刀不是我的,而且我今天刚进城,哪来的是时间去动手?你们不能为了草草交差就拿我顶罪!邬奉沉着嗓子,双眼通红,一副随时都要干一架的样子,好在有谢玉绥拦着。 谢玉绥脸上看不情绪,眼睛乌沉沉的,说话还是那股子腔调,无甚起伏:我们确实是刚进城,门口盘查的官爷可以作证,而且也是刚入住这间客栈,东西尚未来得及收拾,柜子里发现匕首便说是我们的,草率了。 那官差一脸的不耐烦:你说不是你们藏的就不是了?人赃并获,是不是清白等调查完了再说! 谢玉绥沉默片刻,转头对闻讯赶来的掌柜的说:之前掌柜说这间房是有人临时退房,才让我们捡了便宜。 是啊是啊。掌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自己家店出来这种事情,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他不想沾这些事。 不管这个凶手到底是谁,匕首就出现在自己家店里,要说跟他没关系谁都不信,少不得也要跟着这些人去衙门走一趟。 即使如此,我这位兄弟可以跟各位走一趟,当时退房的人是不是也要一起?万一是上一位住在这里的人落下的东西呢? 第5章 这是自然。官差看起来也不是不讲理,上下打量了一下谢玉绥,看着对方不俗的着装,摸不清对方身份,很有眼力见的软了语气说,既然各位是一起的,那就都走一趟吧,若是无关,自然也不会冤枉了各位。 他话刚说完,一个人匆匆赶过去,趴在他耳朵边说了两句,官差表情变换了一下,皱着眉头问,还有一个生病的? 生病的说的自然就是荀还是了。 荀还是听见自己被点名,不动声色地往门口蹭了蹭,随后靠着门框做出一副虚弱快断气的样子。 官老爷,这可是出了什么事?荀还是一开口,周围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那几个官差顺着这条路一眼就看见病秧子,一个过分漂亮的病秧子。 病秧子歪歪斜斜,捂着胸口,一句话中间要停歇个好几次:我们刚进城,连邕州城的模样都没看过,怎能在这犯事儿?因我身体不好,受不了长途奔波,原本是要奔着奔着东都去的,到这也是不得已,想先看看大夫,续着我这条半残的命,官爷通融一下? 话有些长,仿佛真没了半条命。 荀还是捂着胸口喘气,低头时余光看见一官差在他耳边低语,是先前在他们屋子里,亲眼看他吐血的人。 两人凑的很近,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但看原本咄咄逼人的官差头头明显态度软了点。 荀还是趁机给对方了个台阶下:要不让我们这个兄弟跟着去一下,讲话说明白了,官爷官爷也好交差不是? 这话若是谢玉绥说,邬奉一声都不敢吭,但是从荀还是嘴里说出来,他就是觉得不爽。 虽然明白这样是最好的了,不然三个人都得去牢里待一段时间,但邬奉就是不爽,总有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好在邬奉虽心中不爽,却还知道顾全大局,若是真为了意气用事就将自家王爷带到监狱,到时候再查出点蛛丝马迹,得知他们是祁国的,就不是一桩命案这么简单了,恐会挑起两国战事。 在掌柜的作证下,又托着病秧子吐血加持,终于让官差只带走邬奉了事。 荀还是一直靠在门边,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下楼时几个官差还凑头在一起,不时回头看他。 你猜他们下楼时在说什么?荀还是见谢玉绥回来,拉住他问。 谢玉绥瞥了他一眼,方才还快死掉的病秧子此时一脸促狭,手中就差一把瓜子。 谢玉绥拍掉衣袖上的手:不是很感兴趣。 他们在说荀还是笑道,若是安抚使还在的话,估计今天被抓回去的不会是邬奉了。 说完他整了整衣服,低头瞧见胸前不知何时沾了点血渍,皱了皱眉毛,甚为不悦地一脚踏进房门,但也只有一脚,猛地想起地上还有血,转头叫住要离开的店小二:来个人收拾下屋子。 这会儿掌柜的一起去了衙门,几个店小二似乎失去了主心骨,听话也心不在焉,看似应下,不知道记没记心里。 谢玉绥瞥了眼低头往楼下走的店小二,没有多言。 荀还是直奔着谢玉绥的行李包袱去,在里面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找到件顺心的衣服,道:借用一下。说完就开始扒自己的衣衫。 谢玉绥脚步一僵,转了个弯径直去到屏风后面,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思来想去开口问:你为何要帮我们? 谢玉绥方才出去,就听见官差说在邬奉的房间里搜到了带血的匕首,像极了杀害安抚使的那个凶器。 这事儿很难说得清,怎么都得去衙门走一遭,保不齐几个人都得在那里过夜。三人都去恐有定罪之险,只带走一人大抵例行公事走一遭就完了。 所以那些官差是在傻大个房间里搜到了什么?荀还是出去的晚,并没有看见过程全部。 匕首。谢玉绥道,柜子里有一把沾了血的匕首。 屏风那边沉默良久。 这间房房间不小,屏风自然也不小,上面稀稀疏疏立着几根竹,无甚意境,顶多算个实用的。 谢玉绥便是盯着上面的几片竹叶出神。 他这次出行仓促,并无多少人知晓,若非如此,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有人给他做了局。 从风雪拦路,到进酒肆歇脚,再到这间客栈恰巧出现的空房,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也过于水到渠成。 就这么个思考的空档,原本隔着老远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顺带着热气打在耳朵上。 就见荀还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身侧,弯腰凑到耳边,小声说:你看,你救了我一命,我帮了你一次,我们是不是也算过命之交了?不然明天大街小巷都要传着祁国王爷偷潜入邾国,只是为杀一个小小的安抚使,皇帝陛下若是知晓,肯定不会觉得此时如此简单,到时候您被押送到东都,接下来会不会两国交战。 荀还是捂嘴做惊讶状,天哪,我竟无意间平息了战火。 话音方落,银光突起,荀还是不躲不避,匕首尖端直抵喉咙。 谢玉绥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正如江湖传言,荀还是这个人的容貌少有能及,若不是熟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真就能被他柔弱漂亮的外表所欺骗。 可谢玉绥不是普通人,早在救了荀还是之时便知晓,将他放在身边就带了一条随时要命的毒蛇。 总不会 谢玉绥眸光微闪,但很快又觉得想法过于浅薄。 荀还是狠毒归狠毒,不至于没脑子,今天这样栽赃嫁祸过于明目张胆,也流于表面,对于荀还是这种一句话都要绕三绕的人来说,太直白了。 排除了这个想法,谢玉绥松了根弦,就势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不如荀阁主先给我分析一下,您这身体里究竟被下了什么毒,为何会倒在邕州城外的风鸣山里,又为何故意放出你已经死亡的讯息? 谢玉绥发现荀还是时以为他已经死透了,好在邬奉想要分尸前,察觉荀还是还有一口气。 荀还是的阴狠和样貌名声在外,武功也是少有能及,否则没点本事,就他算计人的德行就足以死几百回了。 何人能将他伤害至此? 上一任天枢阁阁主死的蹊跷,这一任又出了这档子事,很难不让人阴谋论一番,而能跟邾国一较高下的便只有祁国了,现如今荀还是又恰巧被祁国的王爷捡到 谢玉绥脸色愈发阴沉,不知道是荀还是已经成了某人棋盘上的棋子,还是他就是执棋人。 他看着荀还是尚且挂着微笑的脸,刻意试探道:你知道你现在只剩下三年的寿命了吗? 第4章 邬奉被带到衙门后直接就扔到了牢里,特别草率,连带着客栈的掌柜的一起扔了进去。 锁门时那个官差还在嘟嘟囔囔,临走前瞪了两人一眼,让他们在里面安分待着,第二天会审问,小心点答话。 牢里除了一个特别窄小的木板床以外就只有一些干草。 邬奉肩宽背厚,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床上,木板下沉了几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扭声,像极了掌柜的摇摇欲坠的心。 虽说最后是荀还是的一句话,让他到牢里这件事盖棺定论,说到底这事怪不到荀还是头上,但可以怪到掌柜的头上啊。 毕竟房间是掌柜的给的,在客栈里他连柜门都没开,哪里知道里面还藏着这种东西。 邬奉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冲着掌柜的勾勾手指:你,过来。 掌柜的吓得浑身哆嗦,夹着腿,双手绞动衣襟,磨磨蹭蹭地往那边挪了几步。 过来点。 掌柜的又动了几步。 再过来点。 掌柜的快疯了,一抓头发扑通一下跪在邬奉面前。 大爷我真不知道啊,房间都是店小二打扫,他也没说房间里有东西,这,哪知道柜子里还藏了匕首,我,我都不知道要去哪说理。掌柜的一般鼻涕一把泪,就差把心肝掏出来给邬奉看。 邬奉人虽直,却不是没脑子的,见到掌柜的卖惨心中不为所动,盘起腿,离了谢玉绥后自己就成了个大爷,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着掌柜的。 你且先把自己老底儿交代一下,再说说上一波走了的是什么人,还有这个匕首又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摸了摸脸,颤颤巍巍地抬眼看了下邬奉,确定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这才稍稍放心。 小的姓刘,是个本分人,在这镇上干了很多年了,回头大爷您出去打听一通,都能给我作证,我真不是什么歹人。刘掌柜生怕面前这位大爷不信,拉出街坊邻居,就,随便找个本地的问问都行,都能作证。 第6章 邬奉摆摆手:那上一波走了的人又是什么情况? 问完之后手掌攥成拳头,沙包那么大,暴起的青筋沿着手背弯曲一直延伸到衣袖里,估摸着这一拳下去,刘掌柜的脑袋能塌一半。 刘掌柜一哆嗦:我,我不,没打听是真没打听。 他见到邬奉不耐,吓得赶紧补充,这几天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还有很多武林人,我哪敢多嘴啊,多说一句少不得就要挨一顿拳头,我,我就是个老百姓,能,能招惹谁啊? 那些人什么模样,大致有什么特点你总会知道吧。 刘掌柜皱着眉头想了想:一共就四个人,男的,平时没大见到人,早出晚归的,至于模样都带着斗笠,看不清什么模样,只是都穿着深灰色的衣服,轻飘飘的,哦对,我当时还在想,这些人可真耐冻,这样冷的天气却穿的如此轻薄。 穿着都一样? 一样的。掌柜的挠挠头,就记得这么些了。 邬奉低头做沉思状。 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做这样动脑子的样子,其实看起来挺滑稽的,但是刘掌柜此时已经被吓破了胆,哪里顾得上看旁人什么状态。 不过他也感觉到,自己似乎今天不会被这个壮汉打了。 邬奉是祁国抚安大将军邬启明的次子,大多时候混迹在祁国国都裕安城,跟在谢玉绥身后。 邬启明早年常年在外,长子带在身边,次子就扔在了都城里。 将军夫人身体不好,根本管不了这个混小子,邬奉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在谢玉绥后屁股跑,若说什么人能管得了他,除了远在边疆的老子以外,就是豫王谢玉绥了。 这次出门谢玉绥原本只是跟邬奉说了一嘴,原本没打算带着他,只是怕他常年往王府跑,发现人没了之后闹出什么动静,不曾想就此多了个尾巴。 现在他这个非要跟上来的尾巴还成了累赘,沾上这种事儿。 邬奉托着额头脑壳痛。 他第一次到邾国,对于邾国内的江湖门派并不熟识,也想不出一群穿着轻飘飘衣服的会是什么人,他就是头痛回头摊上这事,出去之后会不会直接被谢玉绥赶回祁国。 这一夜两个人都过得很忐忑,窄小的小床上,邬奉可怜巴巴地缩在上面,刘掌柜则蜷缩在距离邬奉最远的地方。 夜半三更的时候,当差的狱卒吃完酒回来才想起牢里还有这样两个人,十分不情愿地扔了两个馒头和一碗小菜,连点油性都不见。 邬奉自然不会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倒是刘掌柜,见邬奉没动后摸过去拿了个馒头,还给邬奉留了一个。 第二天天还没亮,牢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邬奉睡得不沉,听见一点动静就坐了起来,看见是昨天到客栈抓他的那官差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结果没想到,那个官差开门后先是对他们笑了一下,而后道:怎么样,供词都串完了没?没问题的话就走吧。 邬奉一愣,有些没弄明白这个官差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懂?不懂就对了,走罢。 邬奉还没来得及动弹,突然听见一声惊天哭嚎。 就见刘掌柜五体投地跪在官差面前,哭喊道: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您看我像能杀人的吗?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娃娃嗷嗷待哺,整个家子靠我养着,怎么可能干这种犯法的事情,大人明鉴! 眼看着刘掌柜爬到了面前,官差赶紧蹬蹬腿道:哭什么哭,一会儿当着老爷的面再哭罢,跟我哭有什么用,还有你 官差转头看着邬奉,赶紧架着他出来,耽误了时辰可有你们受的! 邬奉本就是个暴脾气,昨天受的气还没撒出去,这会儿更是不想理人,拍了拍身上的灰,抖抖裤子,目不斜视径直出了牢房,连官差都没多看一眼。 官差见此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向身边另个差使,吼道:愣着干嘛,人跑了你担责吗? * 公堂之上,一个穿绯色官服的人坐得端正,金涂银带松松垮垮地横在身上,头顶五梁冠戴得不甚整齐,一副刚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样子,尚未修整好装容就出来升堂,当真是不堪入目。 邬奉看见这一幕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邾国若都是这么个德行,还有什么可周旋的,直接打了算了。 上面那位从五品大人自然不知道面前壮汉在想什么。他懒懒地掀开眼皮,打量着邬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掌柜,哼哼唧唧地说道:就是你们行凶杀了安抚使梁大人的? 邬奉一听立刻不干了:大人怎的什么都没问直接定了罪,国家律法就是让大人这么审案子的吗? 怎么审案子是本官的事情,倒是你那位大人又掀了下眼皮,见到本大人不知下跪,目中无人,不知礼数,行凶后毫无悔改之心,屡屡犯上,哦,现在又加了一条。 毫无怜悯之心,为脱罪坑害他人,来人,即可将此人收押! 邬奉被这一顶顶帽子压得有点晕,眼看着周围站着的官差就要上来,怒吼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我既没时机,也没动机,仅凭着一把刀就判了我的罪我不认!还是说大人你在这个案子里有所掺和,所以才急于结案,给你找个替罪羊? 竟然敢当众污蔑本官,给本官堵了他的嘴!高堂之上那人抄起镇尺砸了下来,哐当一声落在邬奉脚边,邬奉的视线同时带了过去,到底是不是本官冤枉你,你且看看你身边的人,若非是你为了封口,落个死无对证,又怎会下如此毒手。 邬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旁的人。 刘掌柜从进了公堂就一声不曾出过,邬奉本就不欲理他,自然也没注意这个胆小的掌柜正在干什么。 如今视线被带了过去,却见那刘掌柜满口是血,眼睛瞪得老大,半伏在地上,手指虚无力气地搭着,指尖指的正式邬奉的方向。 局势转变的太快,邬奉一时也蒙了,不明白这位刘掌柜到底怎么了,也不明白他这一指又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这种场景之下,这一指无疑是给他定了罪。 人证物证俱在,来人,上枷锁,将狂徒关入大牢! * 鸟雀声响起,窗户缝隙中钻入了包子香,安静了一夜的屋子在这时终于有了声响。 声响有些奇怪,有些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艰难异动腿脚时发出的沙沙声,又有久病瘫痪之人缠绵床榻后,一朝突然起身是那种时断时续艰难挪动的声音。 荀还是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胳膊,按理说习武之人不会出现这个状况,奈何他现在经脉出了问题,肢体略僵,这一晚上为了防着谢玉绥更是没怎么动弹,以至于现在关节好像锈死了一样,动一下都难艰难。 好不容易直起身子,就见那位王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边,手指顶着窗正在看些什么。 荀还是扶着腰靠坐在旁边,拉过床上的被子裹到身上,后背垫了个枕头,整个舒服了,问:看什么呢,这样专注。 谢玉绥手指一蜷,窗户归于原位,刚要答话,就见身后媚眼如丝,歪着脑袋嗔怪道:怎样的美人能比得过我,竟然让你如此恋恋不忘,却将我冷落在床榻之上。 荀还是很懒,懒得说此番话不着调的话却不捏着嗓子,没有姑娘的娇柔,也少了太监公公的尖细。 他声音不娘,带着点少年音,真真正经的腔调里平白少了许些调笑,好像真的在怪罪谢玉绥一般。 谢玉绥哑然。 前一天晚上的那番话没有在荀还是心上留下任何痕迹,在谢玉绥告诉荀还是他只剩下三年寿命,荀还是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这样啊,之后就没了下文。 谢玉绥不知道当时什么心情,只是在微弱轻晃的烛光下,那张被人或赞或骂的脸上一瞬间没了惯有的轻佻,精致的面皮像是假的,连带着眼神也跟着空洞。 异样消失的很快,即便谢玉绥眼神从未离开,都差点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却也因为这点难得的真情流露,让谢玉绥心里不知泛起了什么滋味。 后来他想,若是世上真的有精怪,大抵就是这样的罢,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蛊惑人心。 如今天已大亮,荀还是坐在床上看过来时满眼含笑,又是个充满生气的活人。 谢玉绥着看了两眼,手摸向腰间,抛了个东西给荀还是。 那是一把浑身呈墨绿色匕首,刀柄处嵌着几块宝石,拔开刀鞘,刀刃闪着冷光,单是瞧着便知其锋利。 昨晚就是这样一把凶器抵在了荀还是脆弱的脖子上。 好刀。荀还是夸了一句,给我作甚,想跟我切磋?那你有点胜之不武,我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人士,你看昨天你拿到它抵着我脖子时,我都不曾反抗半分。 第7章 荀还是抬眼,眼尾翘得老高,眼底光芒一闪。 这一个眼神,谢玉绥瞬间就知道他又憋不出什么好屁。 果然就听荀还是说:难不成您昨天就是看着我反抗不得,才故意做出那档子事?先是救命之恩,再武力威胁,啊王爷,您救了在下不会真的是为了跟在下共度良宵吧?王爷您真是好心计 闭嘴! 第5章 谢玉绥说完那一句就后悔了,深觉自己跟他一般生气不值当,板起脸来道:楼下有人。 骂人的话进不了荀还是的耳朵,他反应很快,在谢玉绥说出那话后立刻钻出了被窝,三步两步到了窗边,将窗户推开个小缝隙。 就见几个穿着深棕色麻布衣服的人站在街上,离客栈不远,看着像是买街边点心,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的眼神不自觉地会往客栈在这边飘,明显在盯着什么。 你仇人?荀还是问。 谢玉绥摇摇头,站在一侧同样看着外面,知道我来这里的人不多,这些人若非你设局,我想不到其他人。 荀还是轻笑。 谢玉绥原本以为荀还是又要不正经几句,结果这声笑完之后就没了下文。 窗户关严,荀还是坐回床边,重新裹上棉被:你找个机会走罢,带着我是个累赘,万一拖后腿就不好了。 谢玉绥盯着荀还是看了一会儿,确定他脸上并没有玩笑之意,疑惑道:这不会真是你故意设的局,为了从我身边脱身? 荀还是:我能设什么局,我从昏迷到苏醒可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哪有时间联系他人做局?王爷太抬举在下了。 谢玉绥:那便不用多话了,外面的人未必是冲着我们而来,等下见机行事。 荀还是摇摇头:昨天你那位侍从 兄弟。谢玉绥纠正。 兄弟。荀还是撇撇嘴,不明白那个大笨熊有什么可做兄弟的,不过别人爱怎么攀关系都跟他没关系,称呼而已。 你那位兄弟按理说带回去,算上审问的时间,这会子怎么都该回来了,一个物证不足以作为扣押的理由,掌柜的算不得人证,顶多算是个知情人,或者归于嫌犯,所以想要扣押你兄弟,至少要人证物证聚在,才会收入牢里,等日后再细细查验。可是你看,这一晚上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楼下却多了这么多人,你说为什么? 荀还是刚起床头发乱糟糟的,剥去那层臭名昭著的外壳后,谁也想不到堂堂天枢阁阁主会有这样这样软乎乎的一面。 谢玉绥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之后强忍着去给他整理头发的念头,撇过头看向别处说:那你的意思是邬奉那边出了些问题,将他绊住了。 应该是不小的问题。荀还是道,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你没发现都没有店小二过问早餐吗? 谢玉绥自然是注意到这个,店小二不仅没过问早餐,连炉火都没来添,所以他才没有贸然出门,而是推窗看楼下,之后就发现了那些形迹可疑的人。 一晚上过去,炭已经烧得所剩无几,屋子着实有些冷,荀还是现在柔弱的很,半张脸都缩到了被子里。 这事好分析,要么就是你的兄弟去了衙门没控制住脾气,跟人家打了起来。 谢玉绥摇摇头。 虽说邬奉脾气不好,但也不会不知轻重,即在他国,总要有所收敛。 荀还是也觉得不太可能,只相处了几天,大致能摸出来邬奉的性格。 那就是另外一个理由,你兄弟被抓去背锅了,不过目前应该还没有大问题。 谢玉绥只是皱眉,没有说话。 荀还是指着桌子上茶壶:劳驾,给我倒杯水。 谢玉绥沉默不言,荀还是指使起人来根本不管他心情如何,努努嘴示意他动作快点,末了接过冷茶一脸嫌弃,十分没有眼力见地说了句:冷了啊,对身体不好。 冷茶下肚,荀还是打了个冷战,将被子裹得更紧,看着谢玉绥依旧闭口不言,叹了口气,暗道一句闷葫芦之后。 你看楼下那些人没有急于上楼抓我们,就知道你兄弟那边虽被困住,但还不时死局,这个罪能不能定下来两说。 依荀阁主高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谢玉绥的样子看不出他什么心思,显然故意引着荀还是说话。 荀还是不甚在意,眼珠子一转:王爷可曾听过江湖百晓生? 谢玉绥摇头,觉得有些耳熟。 他虽不知这为何人,但是这种情况下提及,想必是个要紧的,遂问道:我们可是需要先去寻得此人? 荀还是先是点头又是摇头,而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江湖百晓生号称无所不知,但找他问问题则需要带上珍奇异宝,并不是物件多贵重就可以,得能打动他。 谢玉绥皱眉,他出门带在身上的东西不多,大多是实用的,并无异宝。 物件倒是好说。谢玉绥想了想,毕竟是死物,总能得到,只是这位先生能给我们现下阶段什么帮助?还是说,他知道安抚使为何人所杀? 不不。荀还是将杯子放下,掀开棉被,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后,拿过挂在一次的披风系在脖子上,一应衣物穿着完毕之后,他拢着衣领,走罢。 去哪?找人?谢玉绥想了想,还是带起那个不大的包袱,作势就要跟上,结果就见荀还是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怎么了? 荀还是叹了口气说: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从我这寻方法,不得给点好处? 谢玉绥脚步一顿,表情先是有些茫然,很快又变得阴沉。 哪里来的江湖百晓生,不过是荀阁主插在正经话里面的脏心烂肺,逗他玩! 荀还是嘿嘿笑着,颇有种调戏完正经人后的洋洋得意,脚步轻快几许:走罢,我们先看看这位安抚使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失踪了这么多天才找到尸首。 两步到了房门口,谢玉绥沉声:所以先前那么长的一段话,只是想跟我要点异宝,总不会阁主便是这位百晓生罢。 荀还是扶额,他突然有些后悔跟谢玉绥说这么多话,起因竟然只是他昨晚没睡好,早上起床头脑有些迷糊,随便拉着个人醒醒盹儿。 - 两人自然不能从正门出去,而他们房间的窗又对着主街,翻身下去肯定被抓个正着,最后再落得个畏罪潜逃的罪名,什么事儿都不用做了。 斜对门邬奉原本住的房间已经被上了封条,好在走廊里没有人守着。 荀还是站在门口对着封条上的几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随后毫不客气地撕掉。 你这就不怕被人发现,说我们来销赃,或者破坏现场?谢玉绥此时正抱胸跟在身后,浑身都透露出不爽。 他知道荀还是不着四六,却也没想到在正事里面也会挖坑,直接将他带偏而不自知,真情实意地信了什么江湖百晓生。 作为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荀阁主本人却没什么心理压力,任由王爷在后面闹别扭,自己则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发现。 窗边靠着一个雕花红木柜子,荀还是沿着木柜摸了一遭:你看这个柜子。 谢玉绥一直跟在身后,自然也看见这个柜子。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柜子,但凡有点家底儿的都买得起,并不是真正的红木,只是普通的木头刷了漆,沾着红色木头四个字,也就简称为红木了。 木柜边角已经掉了漆,但表面平滑,似是买了很多年又没怎么用过的样子。 谢玉绥一大早就被荀还是溜了一次,不是很想说话,脚步极重地走到旁边,示意他人在,看到了。 荀还是在心里轻笑,摊开手指到他面前。 少有血色的指尖上,暗红色尤为明显,然而木头上的红漆大多鲜艳,很少有这样暗沉。 你看像不像血? 不说还好,一说确实很像干涸了许久的血,再看面前的柜子,便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柜子的颜色确实有些于一般的木柜,颜色过于黯淡,上面的漆涂得不甚均匀,说是血色倒颇为相像。 可这样大面积的泼上鲜血,屋子里早就被血腥味充斥,哪会像现在这样,即便站到跟前也问不到一丝味道。 谢玉绥本还想上前查看,就见荀还是先是嗅了嗅指尖,将那点红色的东西放到了嘴里,谢玉绥想要拦着已然来不及。 做什么,怎的什么都往嘴里放! 荀还是一脸无辜地盯着谢玉绥,就着这么个动作砸吧砸吧嘴道:确实不是普通的漆。 第8章 哪家辨别漆使用嘴巴的,胡闹!谢玉绥瞪了他一眼。 荀还是被这个动作逗乐了,噗嗤一下笑出声,用着尚且沾着红色的手指在谢玉绥面前晃了晃:王爷是不是忘了,您昨天还告诉我只剩下三年的寿命,既然只剩三年,又怕什么呢? 怕什么呢? 谢玉绥眯着眼睛,盯着那双过于妖孽的双眼,眼看着眼尾越翘越高,他突然发现自己又被带跑了。 我有什么可怕的,若是你死了,对于祁国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既是天大的喜事,王爷当初又为何救了在下? 荀还是话接的很快,快到谢玉绥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只是一贯都要看谢玉绥难堪的人此时却收了收,端端正正地走到柜子前没再多纠缠,拉开柜门,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谢玉绥站在身后,看着原本在被子里就很瘦弱的背影在换上斗篷后显得更瘦了,弯腰查看时,勾勒出的腰际堪堪一握。 谢玉绥甚至怀疑只要自己力气稍大些,就能轻松将他折断。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人,在担任天枢阁阁主没几天,成为五国最为忌惮的一个,就能让整个天下为之色变。 第6章 柜子里相较于外面看起来就正常多了,颜色也是陈旧的深棕色,倒是很符合它的身份,只是在柜子正中间的木板上,一个浅浅的纹路留在上面。 那里估计就是放匕首的地方。荀还是指着中间。 谢玉绥的视线越过纤细的脖颈看向里面。 木板四周都铺着薄薄一层灰尘,只有重点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压过,木板缝隙里嵌着一点颜色稍深的东西,特别细小,不仔细看很难分辨。 这是谢玉绥道,血? 嗯。荀还是点点头,可能是凶器上留下来的,单看这样,那凶器应该是过了很久才拿过来放到这里,上面的血迹已干,血槽里嵌着的就落到了柜子中,至于为什么放在这就不知道了。 荀还是起身侧过头,手掌攥成拳抵在嘴边轻声咳了几声,深呼吸几次后,声音染上了一点沙哑。 之前忘记问了,你身上有纸吗? 要纸做什么?这位荀阁主的思路总是乱跳,谢玉绥怀疑他脑袋里是不是装了好几个脑子,才让他想一出是一出。 没有纸,不过你要是用的话可以去街上买点。 荀还是稍作犹豫,而后点点头。 他的模样太过正经,谢玉绥又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特别急用。 若是 那我们先走吧。两人同时开口,荀还是转而看着谢玉绥,王爷还有事? 谢玉绥其实想说,若是着急的他可以先去街上买些,但见着荀还是的样子,又怀疑那纸保不齐又是刻意逗弄他,故而那句若是的下半句就这样被他吞了回去。 无事,走罢。 而后他瞧着荀阁主小偷似的摸到窗边,推开窗户后探头探脑,收回脑袋时谢玉绥招招手道:快王爷,您过来背我跳下去,下面正好没人,动作快点,晚点被发现就不好了。 谢玉绥: 我为何要背你。 嘴上虽是这样说着,人却已经走到了窗边。 下面是条窄小的小巷,距主街有段距离,从这下去倒真是不太容易被发现。 谢玉绥本打算乔装一下从后门出去,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他心有疑虑,看着荀还是的眼神就染上了探究。 探究的眼神没坚持多会儿,就见某阁主一点都不客气地将胳膊环在他的脖子上。 荀还是跟谢玉绥差不多高,但他瘦,就显得人小很多。 他双手搭上肩膀,整个人挂了上去,而后抻着长音,刻意用撒娇的语气道:王爷,您看您已经救了我一次,自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儿。您大仁大义,哪忍心让我去天牢住着,就我这身体,一晚上都捱不过。 我就已经剩三年时光了 前面那些话倒没什么,谢玉绥雷打不动,邬奉都能去牢里待着,荀还是怎么就不行了,他甚至动动念头,很想直接将赖到身上的扔下去算了,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到底还是松了态度。 谢玉绥一手撑着窗户,说:你现在这样姿势,我们怎么走? 窗户不小,但是让堂堂王爷背着他翻墙确实有些不雅观,若是被人看见,谢玉绥就不用回祁国了,直接找棵歪脖树吊死算了。 王爷得要面子,某阁主不需要面子,他名声已经很臭了,还能再臭到哪里? 所以荀还是毫无压力手脚并用地趴在谢玉绥身上,义正言辞道:您放心,我自己抓着,肯定不会掉,您想怎么耍帅就怎么耍,我绝对不耽误。 谢玉绥: 也幸好荀还是抓得紧,才免了被扔下的命运。 当荀还是双脚落地时,面上虽然笑眯眯的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实则心里实打实松了口气。 他现在可金贵得很,摔不得碰不得,更不能去住又黑又潮的大牢。 我们现在去哪?谢玉绥的声音明显比先前还冷,大冬天身上冒着丝丝凉气,斜了眼荀还是,劳烦荀阁主能不能高抬贵手,已经落地了,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荀还是这才发现自己还环着人家的脖子,赶忙撤手。 胸前突然失了热气,他拢了拢斗篷,轻笑道:王爷善举,荀某不胜感激,他日自当报答。 你消停点就算是报答了。谢玉绥难得跟着呛了一句。 荀还是: * 虽说昨天事发突然,打的他们措手不及,但好在官差似乎也没什么准备,以至于他们俩在街上晃荡,竟是没有一个人认出来,连个通缉令都没见着。 不过也可能归功于斗笠的原因。 这段时间城里江湖人士很多,满大街都是带着斗笠的人,他们两人立在中间也不显得突兀。 客栈前面的那条街上至少站了四五个行为不轨的人,所以两个人拐了几道弯,到了另外一条街上才找了间酒肆坐下。 这种热热闹闹的酒肆最适合打听事情,大多时候不需要自己开口就能得到很多小道消息。 两个人刚落座,就听见隔壁人说:这顿酒喝完我就不奉陪了,邕州城这段时间不太平,我就不凑这热闹了。 怎么的,兄弟这是找到宝贝准备撤了? 找什么找,我才到这两天,门儿都没摸清,找个毛啊。 那这是 那位找毛兄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周围,随后压着声音说:我多一句嘴,烦请各位不要外传。我刚来这的时候喝酒认识了个官差,今儿个他跟我透露,说有个大人物要来这邕州城,让我小心点,实在不行出去避避风头。 你这是犯事儿了,还要避避风头?听者笑道,总不会杀了安抚使那人跟你也有关系吧。 能有什么关系,可别瞎说! 武功傍身的人耳力一向很好,所以即便谢玉绥坐的地方稍远,但还是将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他正目不斜视地给自己倒茶,还想听听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然而刚满了一杯,倒向第二杯时,惊觉身边早已没了踪影。 怎么个大人物竟是这样兴师动众? 谢玉绥猛地抬头,就见荀还是不知何时凑到了那一桌,就坐在几人中间,手里还抓了一把瓜子,乍一看像极了闲来无事插科打诨的街溜子。 他身上还是那件月白色的斗篷,斗笠不知道何时被他摘下放在背后,半张脸藏在风毛里,亮着一双眼睛跟人闲聊。 对方显然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一跳,刚皱起眉头想要训斥一顿,但是触碰到荀还是的眼睛后,皱起的眉头肉眼可见地放了下去。 许是容貌姣好的人在什么地方都有优势,就见那汉子瞬间软了语气说:这,兄弟是哪里来的? 遥关。借着邬奉先前说的地方,荀还是用的手到擒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所以好奇,兄台可否能给在下讲讲,开开眼界?在下久居偏远之地,不如兄台见多识广,很是敬佩。 拍屁之言张口就开,听得谢玉绥嘴角直抽搐。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位兄台被拍的很舒服,又因着这突然出现的人看着着实过于好看,虽说是个公子,但好看不分男女,心生好感,说的话也就多了起来,邕州城的那个安抚使的爹不是在东都做大官吗,其实他家里还有个哥哥,也在东都做官,这个安抚使以外身亡后,爹没办法擅离东都,就让大儿子过来看看。 第9章 其实跟我们关系也不大,但东都那边官员之间千丝万缕,死的又是这么个人,小梁大人即便官职不高却背靠大树,除了高管的老爹以外,后面据说还有太子呐。保不齐这个小梁大人过来之后见着弟弟如此惨状,一个迁怒,凑在这里的江湖人士首当其冲要受到殃及,我这种末流芝麻便只能先去躲躲了。 荀还是适时地做出惊恐的表情,拿着两个瓜子塞到嘴里咔吧咔吧嗑了起来。 那人聊得起劲,继续道:而且那些宝藏也不知是真是假,来此的人这么多,你我这种也未必能分到几杯羹 聊完官场又聊江湖,荀还是嗑完手里的瓜子,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几人道别,回了自己桌。 谢玉绥在一旁听了几耳朵,边听边感慨真不愧是被万人骂的天枢阁阁主,不需要易容术,轻轻松松给自己重新捏了漂亮傻子的形象,将一个来自偏远、万事不懂,且崇拜江湖人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听着那些人胡吹的同时,还要鼓掌露出一副敬佩的表情。 对话进行到宝藏两个字时,谢玉绥起身去拿了两壶酒,要了两盘小菜,两人到现在尚未吃饭,也有些饿了。 再回来时荀还是已经坐在桌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整整齐齐地叠在一侧,他自己紧紧裹着斗篷轻微颤抖,走进了才能听见他正压着嗓子咳嗽。 咳得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人。 怎么又咳上了。谢玉绥将热酒放到桌子上,要不要喝一杯。 荀还是不客气地将面前的杯子推过去:多谢。 谢玉绥看了看面前的空杯,又看了看荀还是,深觉自己真的是欠了他的,心里念着,手上动作没有迟疑,将酒杯倒满重新放到他面前。 端酒一饮而尽,烈酒的辛辣正好缓解了嗓子里的痒意,荀还是这次没再劳烦王爷,自己端起酒壶倒了一杯。 谢玉绥看着他又喝完一杯热酒后问:怎么样,打听出什么了? 你先前坐在这听得起劲儿,竟是什么都没听见?荀还是挑眉,还是故意试探我呢? 谢玉绥没抬头:之前的听见了,后来去端酒就没听了。 言下之意想听后面还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没什么了,就那些。荀还是夹着菜,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谢玉绥瞥了他一眼:怎么,想独吞宝藏? 荀还是一噎,抬头看着谢玉绥时嘴里还叼着半片白菜,像只贪嘴的兔子。 他嘶溜一声将白菜吸进去,嚼吧嚼吧咽下,放下筷子道:还没喝呢就已经醉了?哪来的宝藏,宝贝没有,残命一条,要吗? 谢玉绥喝酒没理他。 荀还是端量了片刻,确定王爷不会再打扰他啃菜叶子,这才重新拿起碗筷。 然而第二片叶子刚进嘴里,就听那位王爷施施然开口道:据说你是因为这附近的宝藏才会命陨于此? 荀还是叼着叶子再次抬起头,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什么这家菜的叶子这么大,为什么谢王爷总是在他吃菜的时候说话,为什么他要像个兔子一样叼着吃! 第7章 一顿饭吃得不上不下,唯一的收获就是,邬奉可能真的被随便抓去做了替死鬼,来应付东都来的小梁大人。 两人去成衣铺里又买了几件衣服,为防止突发情况备着,而背包袱的任务就落到了谢玉绥身上。 荀还是看着一脸严肃的衣架子笑得喘不过气,闷声咳嗽了好久,周围被吸引的目光越来越多,谢玉绥终于不情不愿地帮他拍拍后背,动作间身板依旧挺得笔直。 过了好一会儿荀还是才缓过气,抓着谢玉绥的胳膊笑道:走罢,我们得先去趟先前的客栈,然后再去找找那位被开膛破肚的安抚使大人,万一动作慢了,您的那位熊兄弟,可能就要被灭口,来个畏罪自杀死无对证了。 谢玉绥不知道他回客栈想做什么,直到看见他在门上贴了一张与原先一模一样的封条时,彻底无语住了。 荀还是拍拍手:人在江湖上混怎么能没几个技能傍身?说起来这封条竟然连个章都没有,算了,没有也好,省得我还得找个萝卜。说完满意地看着跟先前差不多少的封条,安抚使司我们晚上去。 谢玉绥看了看门上的封条。 夜来的很快,两人换了个偏一点的客栈先行安顿。 这客栈又小又挤,因着这段时间到邕州城的人多,这家客栈坐地涨价,赶了不少客人,这才让他们捡了个漏。 换衣服时荀还是原本想耍赖不去,推脱说自己拖后腿,结果被谢玉绥硬拖到屏风后面,夜行衣盖了一脸。 可能是这几天经脉逐渐适应了多出来的异物,所以喉咙各处没那么痒了,虽然偶尔还会乏累疼痛,却也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所以当谢玉绥拉着他翻身上屋顶时,除了内力依旧不太顺畅以外,倒是没有真的拖后腿。 毕竟底子在那,脚下又轻,落地不声不响,引得谢玉绥多看了两眼。 他们落在安抚使司耳房上方,距离正堂尚且有些距离。 整个安抚使司四处灯火通明,四处挂着白色的灯笼,风带着白绫四处游荡,像有许多孤魂野鬼藏匿在暗处,窥视着两个入侵者。 你有没有听见哭声? 冬日的冷风穿过回廊,里面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在这样阴森森的环境里看着尤为吓人。 谢玉绥点头。 荀还是侧耳辨认一下,指着一个方向:大抵应该在这边。 话音方落,就见一道漆黑修长的身影在面前晃动两下,下一瞬腰间一紧人已经腾空,脚尖点地,瞬息间已经到了他方才指着的院子上方。 谢玉绥:你们邾国这样财大气粗,连带着安抚使司都这么奢华?当真是有底蕴。 荀还是转头看向他,深邃的眼眸在夜里更加深沉,看不出这句话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暗含讽刺。 荀还是轻笑一声道:寻常的安抚使司自然不是这样,全国安抚使甚多,这官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究竟能混到什么地步还要看会不会做人,有没有靠山。 邕州城这位,在东都就得罪了不少人,到了这个地界更是成了土霸王,做人呵,但是背景好啊,他那个爹你是没见过,那才真是个 是个什么?谢玉绥问。 嗯荀还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到这里拐了个弯儿,笑道,是个人才。 之后就没了下文。 谢玉绥没再多问。 他们身处两个阵营,即便荀还是现在更像是个被他拘着的人质,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开口的主,否则也混不到天枢阁阁主这个地位。 哭声似乎没了。荀还是趴在屋檐边又辨了辨。 会不会是你辨错了方向?谢玉绥说,而且就算是哭也很寻常,这宅邸里总归有些女眷,如今安抚使一死,没了依靠少不得哭一哭。 王爷似乎很有经验?不知府上多少女眷要依靠您?荀还是一不正经说话就喜欢用您这个字,他说完这一句又拍拍自己的嘴,瞧我这说的,您还健在呢,女眷自然不会哭上一哭。 荀还是见谢玉绥闭口不言,笑笑道:不论原因如何,这世上有两件事是最不能被原谅的。 谢玉绥挑眉。 荀还是道:家国天下,国为栖身之本,这一不能容忍的自然是叛国,遇之当诛。 谢玉绥点点头,深以为然。 另外一件荀还是卖了个关子,成功将谢玉绥的眼神牵引过来后,慎重之极地说道,便是惹女人哭。 谢玉绥: 话是这么个理儿,但是现在这个环境下,前面又有着家国做铺垫,他总觉得话不是这么说的。 这个院子确实有些过于颓败,但是你没发现它靠着主屋很近吗? 一墙之隔,一侧假山树木紧簇,几棵梅花在一众白色间红得惊人,另一边的院子里则只有一棵枯树和一个空了的水缸,萧条得不像安抚使司里该有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院子,位置却极好。 院子四下一片漆黑,也不见白灯笼,诡异又格格不入。 既然来了便去看看罢。谢玉绥说着带着荀还是一起落入了院子。 四周静悄悄的,既没有巡视守卫,也不见得人气,似乎空置许久。 你可还辨得清哭声从何而来?谢玉绥问。 似乎是东边的屋子荀还是话音一顿,眉毛轻挑,而后没事儿人似的继续道,院子都破成这个样子,还能将人扔在厢房。 第10章 说罢荀还是向前走了两步,一股劲风擦着后背紧接而下,剑光正好劈向他先前站着的地方,巧得刻意,下一瞬就是武器交锋的声音。 荀还是听见异动后连忙跑到谢玉绥身后,拉着谢玉绥的衣袖:王爷您别乱动,护着我点啊。 谢玉绥挡掉那一击紧接着又来两人,三人攻势不弱,直击要害。 他一边与三人周旋,一边还要管着袖子上多出来的爪子,气不打一处来道:堂堂天枢阁阁主,怕死不成? 荀还是眼看着谢玉绥想要把他甩开,一改动作直接抱着他一条胳膊,眨巴眼睛无辜道:昂,怕呢。 尾音上挑,谢玉绥手腕一抖,武器险些脱手,一个用力将三人击散的同时推开荀还是。 滚远点! 好嘞~ 荀还是一点都不客气,麻溜地跑远了。 绕过两个柱子,他站到东厢房门口,在廊下冷眼旁观了会儿,确认谢玉绥是真的有几把刷子,并非邾国东都那些草包,遂放了心。 你且先周旋着,我进去看看情况。荀还是说了一句,也没管谢玉绥有没有听见,后退着推开了东厢房的门,一个侧身溜了进去。 第8章 屋里漆黑一片,只有屋外一点点月光映了进来,那扇吱扭作响的木门连风都挡不住,更不论打斗声,所以倒不显得屋子静谧,只是有些阴森。 哭声不知道何时消失,荀还是站在门口,垂在两侧的双手暗暗蓄力 这几天他面上虽是插科打诨,内里从不曾懈怠,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了这么久,荀还是早就习惯紧绷,即便没有危险靠近,他也忍受不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身体里的黏腻像是漆一样附着在了经脉上,好在内力勉强可以游遍全身,虽说武功没有恢复到鼎盛,但五成是有的。 荀还是靠着木门一动不动,在打斗声的掩盖下,屋子安静得过分。 黑暗里,荀还是轻笑一声道:到底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不知是哪路子的朋友先到了此地,打个招呼我们也免得叨扰不是? 话音在屋里晃荡了几圈又回到了荀还是耳朵里,无人应答。 荀还是也不急,双手抱胸,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光线虽弱,适应了一会儿后倒也能看个七七八八,能藏匿人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处。 既然兄台不乐意露面,我也不好多留,但这屋子的女人与我颇有些渊源,可否让在下见上一面,且问上几句要紧的。 依旧没有人回他,似乎这个屋子就只有荀还是一人,傻子似的自言自语。 不理我?要不我改日再来。他作势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速度很快地瞄了一眼还在半空中翻腾的谢玉绥。 确定对方不会很快过来又立刻将门掩上,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刚要出门,却又猛然想起什么转身道:哦对了,你们家大人现在还好么?如今小儿子死后就只剩个大儿子了,情况尚未探明就贸然让大儿子过来,真不怕出点什么事? 不过话说回来,就你家大人的性格,大儿子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毕竟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嘛,这都不要紧。我只是好奇,这大儿子还没到,为什么老子就忍不住派人先到了这里,什么样的人,能让梁大人这样忌惮 难不成,这间屋子的主人跟梁大人有什么渊源?养在梁小公子房里的女人跟梁大人有渊源,这信息量可就有点大了啊,我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吧! 说完荀还是做惊恐状,一只手捂着嘴巴喃喃道: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灭口啊,我弱得很,碰不得。 也不知道屋子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信了他的鬼话,或许只是想将这个空口造谣不知死活的家伙了结在这里。 见着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后藏在暗处的人终于反应,只听噌一声,长剑闪着银光直奔门面而来。 黑暗掩盖下,荀还是的眼睛勾出一个细长的弧度,眼看着长剑略至眼前,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指,在即将剑尖触碰到额头的前一刻猛地顿住,竟无法前进半分。 只要半分就能要了荀还是的命! 本以为是什么人物,原来竟是个老鼠。荀还是嗤笑一声,另一只手手指曲起,在剑身上一弹,一股力量顺着长剑传了过去,直达后方黑衣人手心。 那人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倏地睁大,握剑的手险些脱力,另一只手赶忙接上,双脚用力一蹬,堪堪将长剑拽了回来,脚下却一个踉跄。 你是何人?那人声音沙哑难听,听不出年岁。 荀还是看着落了空的手指有一瞬间惋惜,果然五成功力还是太弱,竟然能让个老鼠溜了。 就着这个姿势,他摩挲着指尖,手指弯起收回时,隐约能看见食指内测有一颗细小的黑痣。 一个文弱人,比不得阁下武功高深,还望阁下高抬贵手,莫要伤我性命才是。 黑衣人: 这他妈是什么屁话!刚骂他是老鼠,现在就阁下了?文弱人能两根手指接他的剑? 黑衣人脸色阴沉,打量起面前之人。 却见那人同样一身漆黑的夜行衣,脸上罩着面巾,除了能看出身形消瘦,眼睛异于常人的漂亮以外,其他地方罩的严严实实。 可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人,却能两根手指接下他剑的人,黑衣人心里提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怠慢。 他先前以为只要轻轻一剑就能取了他的命。 阁下究竟何人?黑衣人又问一次,奉劝阁下一句,若是没活够,有些事情少掺和,这是为阁下好。 确实确实。荀还是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贵主子真是个善良的,手下之人竟然如此体贴,在下确实没活够,即是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就此告辞。 说完转身便要走,连之前所谓的故旧都忘了。 然而门刚打来,突然两根细针擦着耳鬓飞过,荀还是反应极快,头向旁边一歪,笃笃两声响于门上。 荀还是转身挑眉:怎么,又不舍得放我走了? 黑衣人因着没摸清面前之人的底细,又恐节外生枝,所以那番让他少掺和的话自然出自真心。 可这种劝告到一般人耳朵里一贯都是耳旁风,从未见到像今天这样听话之人,以至于瞧着对方作势就要走的样子,他立刻就反悔了。 后悔的念头刚在脑海中行程,手上先一步有了动作。 阁下且莫着急,我还有几个兄弟在外面,恐误伤了你,待你同伴和我的几个兄弟分出个高下再离开也不迟。 这哪里是恐伤了他,怕是想试试荀还是一伙人的深浅,若赢,荀还是也不用走了,若输,大可以推到误会上,毕竟荀还是看起来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荀还是确实挺好说话的,不让他走就不走了,慢条斯理自顾自地进屋找了把椅子,掸掸上面的灰坐下,双手抱胸抖了一下说:那就等会儿吧。 这么一说,黑衣人又不安了。 荀还是却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左右顾盼:有炭火没?这天在这个破屋子里要冻坏人,你不冷么? 黑衣人下意识感受了一下温度,确实挺冷,张张嘴刚想说没炭火,结果嘴张了一半才想起来现在的处境,瞬间拉下脸不言。 荀还是拢了拢袖子,夜行衣的衣袖并不宽大,手费了好半天劲儿都没能塞进袖子里,无法只能放弃。 他叹气道:这间屋怎么说都有人居住,再怎么节俭也不至于炭盆都没吧,或者有棉被也行。 说罢起身就要往旁边走。 刚走两步,黑衣人突然窜了过来,拦着荀还是的脚步:朋友,别人的屋子,这样随便乱翻不合礼数。 荀还是乐了。 先前你不是从人家床上下来?他凑近用力闻了一下,还带着点脂粉香,看来藏着的是个美人,阁下别是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还要装出一副君子之相。 黑衣人一惊,连忙后跳一步,连带着归鞘的剑都蹦出半分,满身防备。 荀还是嗤笑一声:怎么,你不会是采花贼吧,或者借着梁大人之便行不轨之事?那我得看看这屋子藏了什么样的美娇娘让你如此激动,说来毕竟是安抚使司,能被梁家看上的自然不会是寻常姿色。 说罢撩起帷幔便要进去,而这时剑光再起,横在荀还是胸前:朋友,你没听过好奇害死人吗? 荀还是低头看着剑刃,脚下未动,下一瞬指尖已经弹上剑身,趁着长剑远离自己半分的功夫,脚步一迈,拳头已经击向那人胸膛。 黑衣人反应很快,在感觉到剑身不稳时便知收剑,之事再出手已然慢了半招,便只能后撤,脚抵到墙根后向上一番,剑顺势攻向荀还是脖颈。 第11章 荀还是脚步重叠,侧身躲过剑刃,随手扯掉帷幔卷成长绳向外一抛,软布带着劲风呼啸而去,缠在剑身上用力一带,内力顺着布条的顶端抽到黑衣人手腕,长剑险些脱手。 黑衣人一惊,赶忙换手接剑,另一只手作势便要拉扯布条反攻而去,然而荀还是如鬼魅般不知何时已经贴身在前,冲着他弯了弯眼睛。 黑衣人如中了蛊一般有片刻晃神,下一瞬手腕剧痛,却见荀还是的手不知何时握了上去,长指用力,手腕向一个诡异的方向弯曲。 荀还是接过长剑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是把好剑,不过他很少随身携带武器,对各路兵器没什么感情。 剑刃抵住脖颈,荀还是笑眯眯地打量着黑衣人:你说我是应该先剁了你的脚呢,还是应该先砍了手? 或者你想跟我谈谈那位梁大人究竟派你过来做什么? 荀还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黑衣人脖颈处刚添的红痕,眸光越来越凉,剑刃逐渐压了下去。 黑衣人抿嘴不言,只感觉冰凉的东西逐渐楔入身体,带走了他的体温。 其实你说不说都不要紧,左不过这个女人 话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 黑衣人本已经闭上了眼睛,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下文,微微掀开眼皮正好看见荀还是错开视线。 破绽! 黑衣人猛地后退,银针从袖子里划出,隐没在指缝间,抬手直指荀还是脖颈。 下一瞬,就见那个病病歪歪的人如鬼魅般瞬间闪到身后,一把嵌着宝石的匕首落到掌心。 寒芒闪过,黑衣人捂着脖子,满手温热。 意识消散前,就见那个病秧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道:你且死远点,千万别说是我杀的,我弱,谁都打不过。 话刚说完一抬头,正好看见推门而入的谢玉绥。 第9章 静谧的屋子里只有断断续续的嗬嗬声,那是黑衣人死亡前留给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 荀还是靠坐在桌子上,门大敞着,月光透过四四方方的门框照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同样的形状,落到荀还是面前时就只剩下一条直直的线,横在鞋前,像一个泾渭分明的分割,在这样一个并不算浓的夜里,他站在漆黑无人的地方,面前的人身上泛着光。 荀还是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摩挲着左手食指间的那颗痣。 他习惯这样,尤其是在想事情的时候。 天枢阁里的那些人对他这个小动作尤为深刻,但凡看见他这个样子都要湿两件衣服通常情况下,荀还是这个样子大多有一种情况,有人要死了。 荀还是身上很少会有小动作,他觉得这是给别人留下探寻自己的突破口,而唯一留有的这一个却也是他刻意为之。 有时候某样属于自己身上的特殊标记,也是震慑他人的一种手段。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既没有想杀人,也没有想要震慑,下意识的行为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究竟是为了什么。 荀还是很久没说话,只是看着谢玉绥。 谢玉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了眼躺在地上抽搐两下最后没了动静的人,转身将门关上,再回身时依旧看不见有什么过多的表情。 如今他同样站到了黑暗里,月光不见了。 谢玉绥绕过黑衣人,问道: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还没谢玉绥听见荀还是应声,还没来得及看。 谢玉绥挑起半遮挡的帷幔向里间走,然而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荀还是不知道谢玉绥看见了什么,稍作犹豫后跟了过去,同样撩开帷幔,就见柱子后一个一人多高的柜子里有一个女人,正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们,嘴里被绑着粗麻绳,压在舌头上让她无法言语。 怪不得方才外面那么大的阵仗都没听见一点异响。 那女人粗布麻衣,头上绑着一条深蓝色的头巾,双手双脚都被捆了起来,两指粗的麻绳在身上绕了几绕,将她绑得严严实实,一动不能动。 谢玉绥没有贸然地将人松开,反而先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位梁大人难不成还在做买卖妇女的勾当? 女人并没多有姿色,又是随便塞在这样一个院落里,说是梁大人抢回来自己享用的有些说不通,更何况看着女人的发髻,应该是已经嫁了人的。 有夫之妇,除了买卖以外,谢玉绥想不到其他原因。 荀还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趁着谢玉绥在打量女人的空档又看了眼躺在门口的黑衣人,确定他已经咽了气后暗暗松了口气,身上那股子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的味又瞬间爬了回来,晃荡到谢玉绥身侧。 弯腰弓身看着女人,荀还是轻笑一声说:他不缺钱,也没那个脑子去思考什么路径赚钱,而且拐卖妇女需要全国各地撒网运转,就不止是一个邕州城可以了,买卖都需要协调,他没那个脑子,若是真想做什么 他盯着女人的脸又看了几眼,开个青楼也是不错的。 荀阁主似乎很有经验? 荀还是扭头看过去时只看见谢玉绥半个侧脸,眉骨突起,被墨色晕开的眼眶中,深邃的眸子里揉着一点碎光。 他看不懂那点光,也不是很想懂,他们两个如今同行,不过是各有各的打算。 见多了罢了。说完他直起身,喉咙痒得厉害,侧过头轻咳了两声,而后上前探头,对着女人眯眼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我是好人,你信吗? 女人惊恐地向后退,奈何柜子太小,能装下她已属不易,哪里还给她躲避的机会,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荀还是,心中怕得很却又不敢摇头,生怕一个不好就要丧命于此。 她就在这样极度恐怖中,看见面前这人稍稍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极近妖孽的面庞,速度极快地用口型说了句:我认得你。 女人的恐惧本就已经上升到了极致,在看见荀还是无声地说了那句话后更是疯了般浑身抽搐,好像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眼眶里满是血丝,眼球外突,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抖动中晕死过去。 这一突变来得很快,不过瞬息间的工夫,谢玉绥没有看见荀还是无声说出的那句话,只看见女人在听见荀还是的那句问话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之后就软塌塌地险些一头栽出来。 谢玉绥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递给荀还是一个询问的眼神。 荀还是摊摊手:我长得有那么吓人? 说完又把面巾拉了上去,只露出一双盛满无辜的眼神。 谢玉绥无奈,现下是问不出什么了,看梁大人尸首这件事也得换个日子,这座宅子甚为奇怪,他们先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整个安抚使司就好像是座死宅一般,竟没有一人前来查看。 最后无法,两个人决定先将女人带出去再说,能引来那么多杀手,这个女人必定不简单。 离开时谢玉绥没再抓着荀还是。 当着他面干脆利落地杀了一个人,再说荀还是弱不禁风傻子才信。 所以谢玉绥抱着那个女人几个起落上了墙头,站在城墙的一个角落上等了一会儿却一直没看见人影,正犹豫要不要回去拣人,转身看着荀还是吊在后面,确定没丢后身形晃动,人消失在原地。 荀还是虽武功有些许恢复,但能动用的内力着实少得可怜,又跟黑衣人周旋了许久,再加上身体不好,如今已经快到极限。 他见着谢玉绥消失在城墙上时刚想跟上去,双腿却突然一软,直接半跪在不知道谁家的屋顶,借着夜色掩藏在某处阴影里,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熟悉的感觉沿着经脉游走到全身,似乎身上每一块骨肉都开始崩裂又再次愈合,他就这样被拆了再装,装了再拆,如此反复,直到冷汗遍布全身,他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抬起头。 不知何时面前出现了一道黑影,跟先前在安抚使司里面的黑衣人一样的身影。 荀还是身体忽冷忽热,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下那个人的腿,随后又低下头,缓慢呼吸,想要以此来减轻身上的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那种感觉逐渐减轻后,黑衣人开口:主人家托我向荀阁主问好。 荀还是没有吭声,而是一屁股坐了下来,手随意地撑在身后,脸上尽是苍白,眼尾还挂着汗珠。 他拉下脸上的面巾,原本就浅淡的唇色现下彻底没了颜色。 薄唇张合,轻笑一声说:回去问问你家主子,要我这个病秧子做什么,即便我同意,最多也不过是三年的光景,到时候天枢阁阁主换人,我又左右不了天枢阁的走向,那是皇帝做的事情,又何必如此执着于我? 黑衣人站得笔直,夜风灌满了衣袖发出猎猎声响。 主人自有他的打算,荀阁主也应该多为自己打算才是,那人多行不义,您又何必忠于这种人,不如另寻良木而栖。 第12章 荀还是仰头看着天空,今夜月亮又大又圆,锃亮地挂在天上,反倒显得星光太暗,只有远处山头上能看见点点。 黑衣人蹲下身,拉掉面巾,露出一张略有胡茬的脸。 他不过而立之年,只是因为不修边幅略微显得有些老。 黑衣人平视着荀还是道:我是真心为你考虑,你现在处境不妙,你身上的这毒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又何必如此执拗,况且这毒 早已入了肺腑的东西,你别告诉我这玩意有解药。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荀还是每一次开口冷气都会冲进喉咙里,连带着肺子也跟着又疼又痒。 荀还是没有掩饰身体的不适,捂着胸口又咳嗽了几声后说:我死了对于你们来说不也是个好事,不然何必派人前来试探。 薛黎,你我虽出处不同,但都是效忠于邾国皇室,既是都是皇室,又何必跟我说这些?你我都知道,皇帝膝下如今只有两个皇子,小皇子才六岁,不足以承继大统,太子只需稳妥度日,早晚会到那个位置。他日太子继位,我若还在,自然会效忠新君。更何况 荀还是谈论起储君之事丝毫不知忌讳,说到这里话锋一顿,淡漠地扫了黑衣人一眼:我现在这个状态姑且算是顺应上位者的心,真差点就死在这邕州城外了。 既然已知我寿数仅剩三年,三年的时间都等不得,怎么,太子准备造反了吗? 这顶大帽子扣得猝不及防,薛黎眼神复杂地看着身前之人。 薛黎不得不承认,他跟江湖上的其他人一样忌惮着面前之人,那是一种来自骨缝里的寒冷。即便他们认识多年,还曾并肩作战。 他清晰地记着第一次和荀还是一起出任务时,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人,如恶鬼般站在血泊里。 那时候薛黎已经做了三年暗卫,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他却依旧被眼前的一幕骇住,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下意识避忌着天枢阁的人, 那时候荀还是还不是天枢阁阁主,也没有现在这样声名狼藉,给薛黎的第一印象与其说是天枢阁派来协助他完成任务,倒更像扔了个花瓶过来摆着,是皇帝给太子的下马威。 他们一起暗杀任务的是一个武将世家,曾经为邾国开疆拓土,却在本应解甲归田的时候守着兵符不放。 那时候皇帝春秋鼎盛,太子不过弱冠,让一个这样的武臣在朝中搅动风云便是放任邾国流到他姓手中。 邾国重文轻武,本就对作威作福的武将心生不满,皇帝在朝中多次打压之后终于寻得一次机会,策划了这次屠杀,并嫁祸到一个早年有积怨的他国之人身上,为此煽动民意,攻打邻国,最后以得到了两座城池为终,不过这是后话。 那次屠杀,明面上是皇帝给了太子一个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实际却只派了个把人手。 人人都知道皇帝忌皇子养私兵,这差事明晃晃地就是要钓出太子的私兵。 没人知道皇帝究竟怎么想。 当荀还是站在太子暗卫面前时,整一个暗卫都以为是皇帝想要整太子,所以派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花瓶过来,明晃晃地告诉你这事儿我不满意,可后来他才知道,这不是皇帝不满意,是在默许太子有自己势力的同时,震慑太子。 那时候荀还是的体态跟现在差不多,纤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到,容貌异常出挑,更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跟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死侍天差地别。 薛黎当时很不屑,对荀还是的态度也不好,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连个眼神也不愿意给。 他们一起出任务当天,薛黎刻意放任荀还是一人独行,等人刚清理完外围的府兵才慢慢去内院找人,还没来得及推开院门,血腥味就已经冲进了鼻子里。 沉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扭声,大门敞开,一道门槛,隔开的不只是里院外院,还有人间和地狱。 闷青色石头铺就的院子只剩下红,鲜血沿着石头缝汇成了小溪,淅淅沥沥地流进了一侧的池塘。 院落四处横七竖八躺着数不清的尸体,有侍卫、有家仆、有男有女,还有些已经看不清形状的尸块,饶是见惯生死的薛黎也被这个场景震撼住了,脚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迈进去。 而就是这样的场景中央,一个身形瘦弱的人歪头看了过来。 依旧是那张柔弱漂亮的脸,眼角上翘,微笑着。 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至下巴,滴答一下摔落在石头上四分五裂,薛黎就听那人柔声道:下次进来记得敲门,否则我不能保证会不会误杀了你。 第10章 说起来,荀还是现在看起来活泛多了,那时候乍一看觉得漂亮,看多了又会觉得漂亮的有些假,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就连杀人时都是笑着。 他们私下里都说,荀还是有可能是天枢阁动用了什么术法,从地狱里唤来了一个恶鬼,供皇帝驱使,以保天枢阁在邾国超然的地位。 后来荀还是就成了荀阁主。 这是荀还是做了阁主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其中纠葛细节薛黎并不清楚,虽说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亲信,但很多关于皇室密辛了解得并不详细。 他只知道,荀还是似乎站到了一个比较敏感的位置,以致于皇帝和太子对其憎恶的同时,又加倍笼络。 薛黎看着荀还是。 下巴比从前还要尖,薄薄一层皮肤贴在骨头上那样脆弱,仿佛一个用力就能捏得粉碎。 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荀还是抬抬眼皮: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深的交情。 薛黎盘膝坐在对面,一副老友相见促膝长谈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荀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黎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跟你这样坐下聊聊。 聊什么,劝降?荀还是笑容不减,话直奔命门。 薛黎摇摇头:我自然带着劝你的任务,其实你也不必怪主子,即便没有他掺和,你的命数也不会有所改变。 话说的遮一半露一半,边说边观察着荀还是的反应,见他依旧笑眯眯的有些拿不准,稍做犹豫后继续道:天枢阁快到头了,你知道吗? 你觉得我作为天枢阁阁主真就是个花瓶?荀还是问。 这世上有哪个人敢说天枢阁阁主荀还是是个花瓶? 薛黎咧了咧嘴道:阁主言重了。 可是邾国的风向变了。 薛黎抬头,这会儿云不知道从哪里被带了过来,遮住了半个月亮,只有一侧还亮着光,似乎在呼应着薛黎的话。 城外的那次薛黎还想说什么,然而刚开了个头话音突然一顿,瞬间站了起来,一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低吼,什么人! 就见不远处街角的阴暗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人身高腿长,高束的长发在身后飘动,竟是不知道在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薛黎脸色发黑,皱着眉头看着那人,而后又看了一眼荀还是,有些不确定道:荀阁主竟然也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个耳朵? 荀还是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侧头看了眼出现的身影,浅笑一声:我身上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若是你今天带人来围杀我,估摸着我连动都懒了,直接任你杀。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现在身体情况很糟糕,连自保都难,又怎么可能发现连薛黎都没有发现的人。 薛黎深深地看了荀还是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但是对于荀还是的身体状况他确实了解,也正因为了解才觉得有些可惜。 这样一个天才人物,竟然只剩下3年光阴,他们注定不会在同一阵营了。 我今天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不全是为了替主子带话。薛黎离开前轻声说,望你多加考虑,好自珍重。 说罢又看了一眼站在街角一直没有靠近的人影,闪身消失在黑暗里。 月亮终于被乌云彻底遮盖,夜色也变得更加浓稠。 荀还是感觉到身边的瓦砾上细碎的声响,没有转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怕我跑了? 怕你死得太快,毕竟是我捡回来的人,尚且没用过就死了岂不可惜?谢玉绥站在身侧。 荀还是轻笑:那不知王爷准备怎么用? 明明刚刚跟别人说话还一本正经的调子,到了谢玉绥这里彻底换了味儿,饶是谢玉绥再正直的一个人,也能听出来这个用字别有用心。 他扫了一眼荀还是,双手背在身后,遥望着高高的城墙说:起风了,早点回去吧,你这身体再吹风,估计三年都活不到,那邾国皇帝和太子岂不是要提前兵戎相接。 第13章 倒不至于。 嘴上说着,荀还是拉了拉谢玉绥的衣摆,将细长的手指递到他面前:喏,扶我一下。 谢玉绥看着面前晃动的爪子:真就柔弱到起不来了? 昂,可不是嘛,先前在安抚使司时,好不容易偷偷积攒的内力全都耗完了,王爷动作也不快点,磨磨蹭蹭的不肯进屋相救,不知道还以为你刻意留了空档试探我呢。荀还是收回手撑着瓦砾站了起来,他不是非要谢玉绥拉他,不过是习惯性地逗弄。 谢玉绥的表情大多时候都太严肃了,让沉寂的冰山化出裂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女人安顿到哪里了?荀还是问。 城外的那家酒肆。谢玉绥话音有少许迟疑,但也是只稍作停顿,接着道,有我的人。 荀还是有些诧异。 他跟谢玉绥之间的对话大多时候像是在打太极,谁都不愿意透露关于自己身上的事情,却更多地想从对方身上挖出一些,而现在,荀还是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谢玉绥答了。 他可不知道这邕州城外还有祁国的人。 谢玉绥好像没有察觉到荀还是的眼神,继续道:那个女人的身份还有待查证,既是在安抚使司,还能引来那么多刺客刺杀,身上肯定藏有秘密。 荀还是挑眉:王爷准备审一下? 他一直以为谢玉绥这个人就像他表现出的性格一样,有些木讷,却又极其正直。 那女人身份未定,身上无半点会武功的痕迹,无辜受牵连的可能性很大,依着正直这二字,谢玉绥不应该将审讯之法加诸于其上。 好在荀还是从来不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不把自己的眼光当成依据,说到底不曾相信过任何人,就不存在看走眼一说。 谢玉绥:怎么,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 荀还是笑着摇摇头。 他自知不是君子,干过的伤天害理之事数不清,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去强求别人。 本想着王爷若是无处安置,我可以帮忙找个地方,既然现在安排妥当,荀某就不参合了。荀还是摘得很清,没有再看城墙一眼,反而是换了个方向道,时辰不早,我们回去休息?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接翻窗进了屋子。依旧是一间房,荀还是到屏风后面换了身衣服,直接躺在床上。 闭上眼睛意识就开始混沌,这一天折腾的时间不少,他身体本就没有修养好,再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后更是疲累,几乎刚闭上眼睛就要睡过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没多会儿就安静了下来,荀还是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就一起过来歇着,床铺这么大,总不至于挤着。 这话是真心。 过了好一会儿荀还是才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边,却不见人上来。 荀还是正闭目养神,感受到落在脸上的视线后不得不强行掀开眼皮,懒懒地瞥了一眼谢玉绥。 放心,我今天乏得很,不会对你做什么,王爷且放宽心。荀还是往里边挪了挪,不过是怕王爷休息不好,日后还指望着王爷多多出手相救,能让我安稳度过这三年。 被子一拉,荀还是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彻底不管了。 他没睡得这么快,只是乏了懒得动,这么多年来精神习惯性紧绷着,身边有人不可能睡踏实,哪怕是同伴都不能轻易相信,荀还是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长大的。 不多时,他感觉到身边床榻一沉,一个热乎乎暖炉似的身子上了床榻。 又过了一会儿,听身旁那人突然开口说: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荀还是睁着眼,刚刚泛起的睡意散了许多,只是呼吸依旧很轻,听不出破绽。 谢玉绥拉起被子,这间客栈很破,屋子里待久了感觉有种跟外面一样温度的错觉,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各怀心事。 我以为,荀阁主会打探一下我来邾国的动机。 我问了你就说?荀还是不再装睡,邾国和祁国目前关系还算融洽,就算想要翻脸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如今的形势来看,总不至于大动干戈地派一个王爷来刺探情报,所以王爷到这边估计是有私事吧。 谢玉绥轻笑:确有私事,与祁国无关。 荀还是:那就是了,既与国家无关,那与我也就无甚关系,又何必追问那么多。 没想到荀阁主这样豁达,既然荀阁主没有想问的,可否换做我问? 荀还是低笑,抛去平时刻意逗弄谢玉绥的轻佻,荀还是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没有那些大奸大佞的阴暗,带着点少年音,听起来暖洋洋的。 画了这么大一个圈,便是早就预谋好了想问我罢?荀还是转过身,仰躺着,想知道什么。 谢玉绥看向荀还是,他的那张脸这会儿终于有了点颜色,许是进了被窝,被暖意蒸腾出来的颜色,总归有些活人气。 谢玉绥还没开口,荀还是干脆点破:你是想问我身体里中的什么毒,还是方才薛黎那些话的意思? 那是薛黎?谢玉绥惊讶。 他听说过薛黎,是一个邾国太子身边数得上的高手。 荀还是应了一声说:问问题之前我先确认一下,我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你谈这些?人质俘虏的话,我觉得我应该从床上爬起来,即便不跪在床头,也应该找根绳子五花大绑,再吊到房梁上饿上几天,然后气息奄奄地透露消息才比较合理。 谢玉绥想了想,作势就要起床,荀还是赶忙拉住她:干嘛去? 找根麻绳。 眼看着谢玉绥脚已经占地,荀还是笑:你还真去啊。 我觉得你喜欢。谢玉绥的样子很认真。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看了良久,最终败下阵来,将他拉回床上道:不过是皇帝下的药,太子加了把火,在我这本就不堪的身体上加了个时限罢了。 今天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出现,我估计已经死在薛黎的手上了。 谢玉绥背对着荀还是。 他先前将女人送到客栈后便出来寻人,直到寻到城里才发现荀还是还在先前的屋顶上,那时他的面前已经多了个人。 毕竟身处阵营不同,谢玉绥自然而然地潜了过去,本想听听荀还是一直乖乖待在身边是不是有阴谋,不曾想刚听了几句话,借着最后剩下的一点月色,就见那黑衣人放在身侧的手里泛起了银光。 城外风鸣山上伤你的就是他?谢玉绥回忆了一下,虽说薛黎内力深厚,但不应该能对全盛时期的荀还是造成威胁。 荀还是嗤笑一声:太子养在身边的几条哈巴狗,一不留神着了道。 才让身体里多了那么些粘稠的黑物,慢慢腐蚀着经脉。 后面的话荀还是没说完。 所以你现在其实在邾国已经没有容身之地?那要不要考虑来祁国? 荀还是突然坐了起来,谢玉绥感觉到身后的异样转过身,两个人在乌漆嘛黑的屋子里对视着。 过了会儿荀还是率先忍不住笑出声:这算是策反吗?策反总要有点诚意,王爷准备许我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荀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打量起谢玉绥的脸来,紧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谢玉绥越瞪越大的眼睛里,挑上他的下巴,不如,王爷以身相许? 谢玉绥那张一本正经的脸逐渐开始崩坏,用力拍掉荀还是作乱的爪子,冷哼一声说:江湖皆言天枢阁是皇帝养的狗,荀阁主可是想要在本王身边给你安排个窝? 荀还是笑了几声便开始不停地咳嗽,今天话说得太多,晚上在屋顶又吹了好一会儿的风,这会儿浑身泛冷,其实难受得很,但是看见谢玉绥的气急败坏又觉得着实有趣。 明知道谢玉绥的忍耐快到限,却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在嗓子没那么痒了之后迎上谢玉绥的眼神,无比郑重地说了一个字 汪。 第11章 跟荀还是接触的这段时间里,谢玉绥也逐渐摸清了,但凡是荀还是不想聊下去的话题,都会以一个不怎么正经的句子结尾。 所以当荀还是学了声狗叫后,他直接拉起被子将人塞进去,自己躺在床边两眼一闭,拒绝开口。 面朝着外侧,谢玉绥听见身后传来几声低笑声,然而笑声变成闷闷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渐止,荀还是的呼吸逐渐平稳,似乎睡着了。 谢玉绥眼睛一直睁着,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同枕而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荀还是听起来像是睡着了,但说他真能睡着,谢玉绥是不信的。 第14章 今日一番周折,却没有见到安抚使梁大人着实可惜。 谢玉绥一直没说,他其实知道这位梁大人。 梁弘杰这人出了名的好色,一点都没有继承他父亲的智谋,每天只想着花天酒地,所以才被他爹扔到这么个地方, 谢玉绥没见过本人,纸面上对他的描述也就这么几笔,多一个字在这人身上都是浪费。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恰巧死在了他们到达雍州城的前几日,也成了绊住脚步的负累。 王爷来这普普通通的邕州城,可是在寻什么东西?谢玉绥正在盘算着就听身后那人突然开口。 声音很小很轻,仿佛呓语。 谢玉绥浑身一僵,先前被他压下去的某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比如 我是该惊讶荀阁主的神机妙算,还是该感叹您通天的能力,趁着你现在身体羸弱早点灭口?连从未为外人道的事情你都能了如指掌,真不愧是天枢阁阁主。他确实是来找东西,而且还是一个连乌奉都不知道的东西。 说是东西,其实是一封信,据传话人所说,在这邕州城附近,祁国的一位早年去世王爷给留下的手书。 那位王爷是祁国国君的弟弟,早年曾出使邾国,于邾国境内失踪后再无人见过。 按理说一位王爷的手书,再怎么都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越境来拿,派个靠谱的贴身侍卫即可。若是关乎国家秘密,最不济也可以跟一些幕僚商量,再带些精干的侍卫一同前往,哪至于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说来这位祁国王爷身份不止是皇亲国戚这么简单,更主要的是他身份敏感,无论是在邾国还是祁国,都成了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人物,个中曲折现在知道的人已经很少,就连谢玉绥都是无意中听见一二。 他只知道这位王爷是邾国和祁国发动战争的导火索,即便那场战争只持续了一年。 荀还是笑道:好猜的,邕州这个地方非边关要塞,也非鱼米之乡,这里既没有国之根本也无甚机密,能惹得王爷大老远跑到这里,便只能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而这个要紧的东西又不能为外人道。只是不知这东西跟王爷有何渊源,既引得您独自入邾国。 私人小物件罢了,入不了阁主的耳。谢玉绥闭上眼睛,声音也跟着降了调,似乎累极了,睡吧,这两日就得把事情解决了,我猜你现在也不会想见梁家人。 之后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没人再说话。 荀还是靠在里侧将被子裹得很严实,强撑着和谢玉绥多说了几句,这会儿没了说话的人,头开始昏昏沉沉,似睡似醒间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地方。 一个熟悉的地方。 荀还是很少做梦,即便多次在死亡的边界徘徊,重伤昏迷,也不曾在梦里见到什么,最多的是一团混乱,有吵闹有叫喊有哭声,可是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这一次,他竟然守着一个异国王爷,梦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梦里,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荀还是栖居在一个小小的身体里,在雨中奋力奔跑。 意识虽是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他只能通过眼睛感受周围的一切。 空气里的味道混乱恶心,雨水泥土和着血的腥味,一呼一吸间,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孩童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跑着,被石头绊倒又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割破了也顾不上,身后似乎有无数猛兽在追赶。 可街那么长,他又跑错了方向,最后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摔进一个草垛里。 孩童满身泥巴,一张小脸被火光照得通红,耳朵里尽是哭喊声、惨叫声,而他一个人缩在角落,眼看着大火烧了一整条街,马上就要烧到眼前却一动不动。 荀还是冷眼旁观着一切,内心毫无波澜。 孩子双腿早已麻木,蜷缩在草垛里。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虽然死这个字在孩子的脑海里并没有具体的意义,可家没了,人也已经没了,他脑子记想的是,自己被烧死可以跟家人团聚。 娘说,人死后会下阴曹,好人坏人都要被阎王审判,之后才会投胎去下辈子。好人下辈子还会继续做人,所以即便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换个身份再次团聚。 那是娘将他从狗洞里推出来前说的话,娘嘱咐他做个好人,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 倾盆大雨没有浇灭这条街上的火,惨叫声越来越轻,头顶上的草垛已经开始燃烧,孩子抱着自己的腿慢慢闭上了眼睛,浑身哆嗦地等待着死亡。 荀还是同样闭上了眼睛,冰冷和灼热的感觉交替着,似乎真的将他带到了那个时候,他又变成小小的一个,无助凄惨,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等这个梦结束。 突然一阵脚步声掩藏在雨声里渐走渐近。 荀还是猛地睁眼,他突然察觉到缩在草堆里的孩童似乎已经成为了他自己,不再是被动的感受,而是融到了孩童的身体里,依稀回到了过去,连带着情绪也受到了影响。 他看着面前出现一个异常宽大的手,指尖沾了一点水珠,一条深色的疤痕横穿整个手掌,而自己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放在了上面。 那人牵住小孩儿的手将他拉了出来,紧接着发出一个异常冰冷的字 杀。 荀还是猛地惊醒。 身旁是熟悉的帷幔,身上是熟悉的被褥,他回到了客栈,一切都回到了现实,只是不见谢玉绥的身影。 荀还是手肘撑着床铺坐了起来,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身上过度乏力让他知道自己昨夜应该是发烧了,这会儿额头不烫,想来已经退了。 真是身体越来越差,只吹了点风就能让他睡得这么沉。 多亏是在谢玉绥身边,也多亏谢玉绥对他没有杀意,不然这会儿死多少次都不知道。 荀还是轻笑一声,不带任何含义的笑,隐隐有些像梦里的小孩儿。 那是他儿时尚未进天枢阁的一段记忆,好久不曾想起了,不知怎么的,成了一个梦。 过去的事情从未困住他,毕竟当初杀了他全家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可回忆的。 荀还是就着这个姿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身上冷汗收了许多,才拉起被子准备再躺会儿。 现在天光大亮,去安抚使司偷尸体这种事儿自然不可能对着太阳干。 然而他刚将被子盖到脖颈,就听房门吱扭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房间不大,只有一个小屏风挡着房门。 谢玉绥绕过屏风走到荀还是面前,低头打量了一通荀还是,除了脸色比先前还要难看以外,眼睛还算亮,应该不会死的这么快。 身体还行?早上大夫来看了一下,等会儿吃点药发发汗应该就没事了。谢玉绥道。 荀还是一声不吭,双手拉着被子只露出半张脸,原本总是习惯性半眯着的眼睛此时圆滚滚,盯着谢玉绥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后叫到:豫王爷。 谢玉绥被叫得一愣。 虽说荀还是平时说话也喜欢王爷王爷的叫,听着像是敬称,却也知道更多的是调侃,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带着封号叫。 我以为你不知道我是豫王。谢玉绥低笑。 荀还是:知道还是要知道的,毕竟是祁国,万一哪天打起来了,豫王被我碰见,难保不会色心大起,若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动了将你收入房中的念头可怎么好? 好话不超过三句。 谢玉绥收了笑容,正巧听见身后敲门声,直接无视荀还是越眨越快的眼睛,将冒着白烟的中药端了进来。 只一闻到气味就已经苦的舌头发麻。 见药端了进来,荀还是坐起,接过药试了试温度,随后一饮而尽。 苦药顺着喉咙溜进去时,荀还是才终于从梦中的情绪里走出来。 先前他差点脱口而出,想问问谢玉绥为什么早上叫大夫过来的时候他一点都不知情,又为何如此关心他,是真的睡得太沉了还是别的什么。 然而这种话无形中就带着某种信任,并且是一种不应该存在的信任。 他是荀还是,是天枢阁阁主,每天在刀尖上舔血的人,哪怕是同伴是君主是手下,都要时刻保持着警惕,更不论是他国的王爷。 如此一来,这一碗药治的不只是感冒,还有被怪梦带出来的,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谢玉绥不知荀还是内心的波动,只是诧异地挑眉,惊讶荀还是喝药喝得这么痛快。 他原本以为荀还是还得矫情一番,或者怀疑一通,所以当对方干净利落地将空碗递回来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过,动作熟练地就像是伺候主子的小厮。 好在谢玉绥不太在意这个,将碗放到桌子上:你还真不怕我下毒,说喝就喝了。 第15章 我现在活着可比死了有用多了,你能舍得让我死?谢玉绥尚未转身就听荀还是道:看你这表情,是出了什么事吗? 谢玉绥明显是有话说,却又忌惮着什么一直没有开口。 荀还是抹掉嘴角的药渣,跟我有关? 谢玉绥走回床边皱了皱眉头:倒也不是,只是 梁大公子到了? 一猜即中。 你在眼睛上蒙条白绫,再支个摊,可以去街头算命了。谢玉绥道,有些棘手,邬奉一时半会儿估计出不来了。 死不掉就行,回头得找个机会去牢里看看,就怕这些人把他弄死,然后再来个畏罪自杀的罪名。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每年那么多无头案,经常会有官员为了保住帽子,随便抓了个人顶罪,或者拔了舌头,或者拿家人威胁,或者直接弄死,贴个畏罪自杀的标签,就这么过了。 这些谢玉绥自然也懂,所以有些担心。 我想着这段时间你估计不方便出面,正好身体也不适,不如现在就在这客栈里休息着,我们的事情我来解决就行。 谢玉绥这是真心话,毕竟是在东都的官员,荀还是现在现身未必是件好事。 今早在得到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跟城外的属下联系,安抚使司外面也已经有人探过一圈,那位梁大公子大概傍晚就会到达邕州。 昨天那个女人怎么样了?荀还是重新躺回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懒懒地问。 谢玉绥道:说来奇怪,那女人当真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妇,家住在邕州城外的一个村子里,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田户,女人则是七天前上街采买,不知怎的就被掳了去,时至今日才被我们发现。 至于那些黑衣人,她一概不知。 确定是一概不知,不是藏着掖着?荀还是对于谢玉绥的手段持怀疑态度。 谢玉绥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我自有我的方法,这些荀阁主不必操心。 荀还是自然不操心,跟他关系又不大,不过是现在要借着谢玉绥这颗树乘荫,顺手帮个忙罢了。 那女人叫什么知道吗?荀还是状似无意地开口。 许南蓉。 着实不像是山野村妇会唤的名儿。 第12章 邕州城外官道上的雪已经除的差不多,这几日虽偶有阴天却没再下雪,城门口的酒肆就变得清闲很多,大多人急着进城安顿,并不在城外多逗留。 酒肆的老板是一个身体稍胖,看起来敦厚的男人,姓朱,名珹,邕州本地人。父辈起就经营这间铺子,所以街坊四邻和周遭田户都很熟悉。 前几日因着大雪,酒肆没少赚钱,这几日天好,可以休息休息,不至于门可罗雀,仅有的几个人可足以支持客栈的日常开销,算下来还是赚的。 这日一大早,朱掌柜开了张后招呼着几个店小二将屋子收拾了一通,门上挂上新做好的门帘,终于留住了屋子里的热乎气。 他搓搓手喊道:大堂的炭盆可以撤一个了,晚些上了人太热,屋内屋外温差太大容易伤风。 既省了钱,又落了个好名声,朱掌柜对于自己的这一个举措十分满意,并且暗自夸赞着自己的聪明才智。 桌椅都收拾完,楼上客人这时下了楼。 三个男人随便捡了张桌子坐下,高声道:掌柜的,来两笼猪肉馅的包子,再来点小菜,晚点备碗粥送到楼上。 朱掌柜搓着手站在一侧,笑眯眯道:刚出锅的热包子马上就来,这粥现在不要吗?可是需要装到食盒里带出去。 前日登记住宿的统共就这些人,没见得有其他人拜访,朱掌柜下意识就以为这几位是想给别人送餐食。 廖庐坐在一侧冲着朱掌柜笑了笑,没有多言,支撑着下巴擎等着包子上来。 朱掌柜见自己被无视也不恼,每天见的客人那么多,什么脾气都有,若是什么都要往心里去,拳头大的心脏早就撑破了。 包子很快上来,廖庐咬了一口,肉汁顺着舌头溜进喉咙里,味道确实不错。 香喷喷的包子味飘散在整个酒肆一楼,冲向了刚刚掀开门帘的人,就见新进来的几个人尚且没找个位置坐稳,率先喊到:小二,来三笼包子,再来点热粥小菜。 说完又对身边的人道:别看一大早就出了太阳,这天可真冻坏人了。 门帘在半空中保持了好一会儿重新归回原位,一共进来了五个人,挤着一张桌子。 几人穿着讲究,大多披着一件玄色的袍子,唯有一人穿着藏蓝色的,坐在最靠近里面的位置,双手拢在袍子里,皱着眉头死死盯着桌子角上一块黑色的东西。 那块黑色不知沾在桌角多久,微微凸起,是个积年旧物了。 我们为何不快走几步进城再歇?这位公子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双鬓头发也有些散乱,好好一个清贵公子却像遭逢不测,落魄江湖。 一行人里只有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公子哥,其余人看着就壮实,披着个斗篷小山一样落在椅子上,听见公子说话后,其中一人道:一路劳苦,咱们也知道公子疲累,但城中情况尚不明确,若只是为了露一面也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了,公子既来得此处,是有任务在身,总归还是要稳妥些比较好。 那公子烤了火后脸色愈发红润,不知道是听见这些话后羞怒,还是被冻了许久之后缓出来的红色,总之不太正常。 廖庐刚吃完一个包子,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几个人的方向,而后给自己桌的几个人递了个眼神。 众人皆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谁都没有轻举妄动,依旧各吃各的。 来人正是梁和昶的大公子,时任从六品工部郎中梁弘琛,官职并不算高,鉴于有个居于高位的爹,他能坐到工部郎中的位置已属不易。 梁弘琛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弟梁弘杰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虽都是嫡出,但梁弘琛自小心气高,在梁弘杰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每日跟官僚子弟混在一起,或一起读书、论诗词歌赋,不愿与梁弘杰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在一起,更是以有梁弘杰这样的弟弟为耻。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让梁弘杰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偏远小城,对于他们梁家来说就是莫大的耻辱,而让他们背负耻辱的凶手现在就关在邕州城的牢里。 梁弘琛怎能不急,他现在巴不得直接冲进大牢里将那个人切成十八块,再出来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给自己博得一个善良爱幼的好名声。 只是这一切都被身边的几个粗人拦住了。 他们都是父亲派来,明面上说是保护他的侍卫,其实暗地里是做什么的梁弘琛心里早有认知,不过没说罢了。 公子且先别急,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将小公子带走,失踪几日不被发现,足以说明凶手并不简单,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草草包官员四个字刚要蹦出来,说话的人立刻意识到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太杂,轻咳了一声,话音一转,草率抓住,其中万一有点隐情被瞒下来,回去公子您也不好跟大人交代。 听见此话,梁弘琛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几人说话的声音本就很低,这会儿说到这,那人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看向这个方向,凑头压着嗓子,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况且前日听说荀还是死在这附近,消息尚且没被证实,只拿了个天枢阁的牌子回去。且不说荀还是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真的死了,单就他死了的消息就足以吸引很多人过来,前日不还有人说,荀还是是为了宝藏才命丧于此的吗?为此吸引了不知多少江湖人士,我们且得小心着。 哼,什么宝藏,那条皇帝养的狗不过是被 嘘!梁弘琛刚开口就被打断,男人又左右看了看,只看见不远处的桌子旁坐着几个穿着朴素的,倒是像极了江湖人士,这些事我们知晓就好,江湖混乱与否跟我们何干?左不过一群浅薄的莽夫互殴,我们何须理会。 梁弘琛一手摸着下巴,提起了嘴角。他很喜欢这种高高在上,藐视他人的感觉。 心情好了,连带着看向这个破旧的酒肆也顺眼了许多,甚至在包子端上来后,夹起一个咬了一口。 肥肉带着汁水进了嘴里,梁弘琛险些吐了出来,最后不得已端着公子的架势,遮着半张脸,将那口包子吐到了地上,随后倒了杯热水漱了漱口,看着一桌上其他人吃得津津有味,那种鄙视的心情再次蔓延出来。 收手端坐着,梁弘琛问:那个荀还是真的死了? 先前跟他说话的人嘴里正嚼着肉馅,吐字有些不清:尚不得知,不过太子那边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想来就算死不掉也不会好受。 第16章 呵,我实在不明白父亲,这种疯狗留着作甚?直接灭口省得他以后再乱咬人多好。若是真的能拴在自己身边,疯狗依旧是疯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噬主。 说到这里,其余人没有接话。 即便这些人都不喜欢荀还是,忌惮着荀还是,但某种程度上,他们跟荀还是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主人家养着咬人的狗,用的时候嘘寒问暖,用不到了觉得威胁了,下场未必比荀还是好。 毕竟这世上真的能杀得了荀还是的人屈指可数,可他们呢?若是落得了这个境地,想来早已死无全尸了。 话到了这里再没了下文,店里陆陆续续开始上人,几人也不便多言,吃了饭后在楼上开了几间房便上去休息。 见几人离开,廖庐擦了擦手,跟小二要了壶热酒放在桌子中央。 旁边一个年纪稍小的盯着酒壶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没忍住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酒香冲鼻,手指贴在酒杯上暖烘烘的。 纪唐年纪较小,这还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好在自他进王府就是跟着廖庐,不至于过于陌生,还是个热络的性子,总缠着廖庐问东问西。 他们说的荀还是是那个荀还是吗?纪唐含着酒杯,用力上抬着眼皮,含糊不清地说完人名后将杯子放下,盯着廖庐,所以王主子真的跟荀还是在一起? 廖庐将他面前的酒杯拿到自己面前,给他换了杯热茶:是与不是的,过段时间你应该就见着了。 这句话像是淬了毒一样,吓得纪唐一个激灵。 他弱弱地问:我能不见吗? 出息。这次说话的不是廖庐,而是身边的另外一个人,荀还是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们一行一共三人,昨日刚刚到邕州城外。 除了廖庐和纪唐,还有一个名唤林子俊的,同样是个老人了,跟在谢玉绥身边多年。 一会儿小唐去给那个女人送点饭吃,可别饿死了,回头没啥事儿就给人送回去吧。廖庐说。 纪唐还在惦记着被廖庐拿走的酒:就这么放走是不是有点草率啊,说的话就都信了? 谁让你信了。林子俊敲了下他的脑袋,纪唐是他们这些人里最小的,虽然已经快20了,但还被他们看做小孩儿。 暂且先放着,但也别真的就放手了,时刻注意动向就行,这事儿回头交给你了。廖庐说道,至于荀还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被风吹动的门帘:东都的风向变了,那个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妄图拔掉自己的爪牙,活腻了。 等下给主子传个信儿,说鱼入锅了。廖庐端起纪唐觊觎许久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13章 当灰扑扑的鸽子落在窗台上时,荀还是正在喝今天的第三碗药。 太阳西斜,鸽子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药下了肚,荀还是看着正要去接鸽子的人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谢玉绥问得随意,他开窗将鸽子抱了进来,拿掉腿上的信笺后又将它放了出去。 动作行云流水,荀还是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鸽子消失后,叹了口气:晚餐没了。 谢玉绥开信的动作一顿,随后长指翻动,薄薄的纸张展在指缝间,上面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鱼已入锅。 这是先前说好的暗语,意为梁弘琛到了邕州地界,并且在廖庐的眼皮子低下安顿了,而若是梁弘琛等人入了邕州城,得到的消息就会成:鱼已进盏。 荀还是正被苦药冲的脑仁疼,见着谢玉绥盯着纸片好一会儿,顺口说:小情人想得紧,已经催到这来了? 谢玉绥打开火折子,将纸条燃尽,头也不抬道:若非确定荀阁主的身份,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哪个青楼里养的小倌在这冒名顶替。 如今男风盛行,哪个有名的妓馆里不养几个小倌。 小倌较风尘女子而言多了些英气,早年许多流落风尘的男子羞于言表,乍看上去跟寻常良家男子无甚区别。随着男风越来越盛行,妓馆青楼的小倌越来越多,这些小倌就开始学些姑娘家的手段,撒娇装哭凄凄惨惨,还真闹出了几个将小倌娶回家的笑话。 后来闹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逼得良家正妻自请下堂而去,官府不得不掺和,下令男人不得入正房,男风才有所收敛。 男子大多自持身份,自高自傲,寻常良家男子哪里原意屈尊嫁于他人做男妻?且不说延续香火,便是这要跟妇人论长短,且委身于另一男人之下便是很多人不能忍的,更何况各国政策下,男妻已绝,只能屈为男妾,原本寻个趣儿的彻底没了兴致,倒是将龙阳之好压回青楼妓馆之中。 自那之后,在男子之间,言之如小倌已是最为贬低他人的言论,能说此话的,彼此之间仇恨不亚于杀人放火。 荀还是不知道谢玉绥哪来的这么大火气,他自认为今天还算乖,拖着半残不残的身体陪他玩破案游戏,虽说无甚进展,但也没添乱,结果还被指着鼻子骂。 他真是太惨了。 荀还是想。 好在荀还是脾气好,无论是破口大骂也好,暗地嘲讽也罢,对于荀还是来说都已经是无关痛痒的东西,一个在别人看来极尽侮辱的称呼,到他这里连耳朵都懒得进,只是耸耸肩说:那就是梁弘琛到了。 多次被猜中心事,谢玉绥逐渐习惯,已经不会再像先前那样惊讶,确保纸条全部成为飞灰落到地上,将火折子重新放回原位道:给你叫个烤乳鸽? 荀还是哪里是想吃鸽子,不过是见着那个鸽子在窗边来回踱步,故意提醒他罢了,这会儿兴趣缺缺地靠着床头:吃点清淡的吧,清粥就可以。 嗯。谢玉绥应下,手已经搭在门上,动作稍一停顿,晚上我自己再去探一下安抚使司,大致位置我已经了解,就不需要麻烦荀阁主带路了,晚上你独自在客栈多加小心。 说罢留下一脸懵逼的荀还是,依旧没搞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得罪了这个王爷。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本就没有交情,自然就没有得罪一说,或许时不时的调侃在谢玉绥那里堆积太多,终于忍无可忍。 荀还是懒得多想。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粥被小二端着送进来,顺便点了两根蜡烛。 荀还是晃着有些昏沉的脑袋坐起,看着小二将一碗粥,两个小菜放在桌子上便要出门,荀还是叫住他:跟我一起的人呢? 店小二:那位公子出去了,他怕扰了您休息,让我们掌灯的时候将饭菜送上来。 荀还是点点头。 店小二道了句没别的吩咐我就先走。随后将房门带上离开。 没人的时候,荀还是看上去跟平时有些不同,沉默,面无表情,穿好鞋袜走到桌边喝了两口粥。 热乎乎的米粥入了胃本应该是很舒服的事情,然而此时却好像有万千把刀直插入内,切割着胃的同时连带着周遭的脏器也开始震荡。 那是直入骨髓的疼痛,换个人早已疼的死去活来,可荀还是却只是脸色白了白,勺柄被他用力攥了一下后,继续舀起米粥送到嘴里。 他身体太差,功力尚未全部恢复,得吃着东西维持体力。 然而他也知道,先前的毒药还在侵蚀着五脏,也只有稀粥暂能入口。 一口一口,粥见了底,小菜分毫未动。 瓷碗重新放回桌面,他擦了擦嘴,极轻极轻地笑了。 笑声几不可闻,身后不远处的屏风上面黑影摇晃,像是惊动了上面仅有的竹叶。 荀还是笑意渐收,手指敲动桌面,说道:倒是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的会是你。 竹叶一僵,一道黑影从后面走了出来。 一道瘦小的身影逐渐显露,见到荀还是的模样后先是一愣,而后低着头快速走到面前,单膝跪下行礼道:是属下失职,置阁主于危难中。 倒也不算危难,只是顺水推舟罢了。荀还是撑着下巴,半掀着眼皮看着面前漆黑的头顶,懒懒地说,谁让你出来的?那帮老玩意不会觉得我死了他们就能翻天了吧? 那人低着头,因着听不出荀还是的情绪,听见这句问话后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两下,小着声音道:整个天枢阁的人基本上都出来了,阁主出事绝非小事,陛下准了的,没有翻天。 他老老实实将荀还是的话一一作答,随后头压得更低,颤抖着声音道,幸好,幸好您没事。 能有什么事,一时死不了罢了。荀还是现在身体内有两种毒,一种限制了他的寿命,一种则是药引,牵动着第一种毒加速侵蚀脏器,我活着的消息暂时先别放出去,时间尚短,我得看看狗咬狗的戏。 第17章 起来罢。荀还是转身上了床,竟真的不管多出来的人。 那人抬起头,脸上带着紧张和忐忑,还有挥之不去的后怕,不知道是怕荀还是喜怒无常直接杀了他,还是怕荀还是真的如传言般死在荒郊野岭。 眼看着荀还是躺在床上,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而后垫着脚慢慢走到床边,生怕影响对方休息,两脚一并站得笔直,做起了守卫,一脸肃穆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烛火摇晃,风透过窗户扫到桌子上,一轻一重间,火光灭了。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特别淡,过了会儿荀还是开口:你到这里可曾有别人授意? 不曾。卓云蔚应道,这周围多日前就有许多天枢阁的人,只是 毕竟是出事的地方,有人来很正常,但是既然很多人都到了此地,却没有找到荀还是就变得很不正常。 有人拦路。荀还是突然睁开眼,脑子里立刻蹦出个人名,薛黎。 卓云蔚:或许吧,只是最近阁里的人也有些奇怪,具体我说不上来。 嗯。荀还是暂时睡不着,靠坐在床头,黑发铺了一床,微弱的月光映亮了他半张苍白的脸,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扣弄着食指内的痣。 阁里的事情暂且不论,即便我不在也翻不出个花,豢养的狗再怎么翻腾也都是家犬,没大出息。 对于将天枢阁比作狗这件事,卓云蔚听见后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这一句话不仅将整个天枢阁骂进去,连带着荀还是自己都没放过。 卓云蔚还是不太适应荀还是的说话方式,但他明智地选择闭嘴。 倒是梁府梁弘琛到邕州城了吗? 到了,但是没进城,目前在城外酒肆。梁公子身边带了几个暗卫,太子那边的,感觉不像是过来抓凶手和接梁小公子回家,似乎还有别的打算。卓云蔚道,还有之前接到您传信,说这边无论发生什么,都将邕州城周围有宝藏的事情传出去,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何演变成您因为宝藏才遭遇不测。 说到这里,卓云蔚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几分,信的傻子还挺多。 荀还是轻笑:你也不看我的命有多值钱,能让我死在这里的东西,即便很多人不信也会来探查一番,人一多,这邕州城可不就热闹了。 如今角儿都要登场了,我们擎等着看戏就是。 卓云蔚不太懂荀还是的意思,但这不重要,在他看来这世上不会存在第二个人能懂他们阁主的心思,就好像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在正经谈事情的人,下一刻就瘫倒在床上,毫不顾忌形象地说了句:下毒就不能找点不痛不痒的吗?做的这么明显还怎么要我命。 什么?卓云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话出了口才猛然惊觉荀还是说了什么,连忙上前,翻动身上带着的瓶瓶罐罐,阁主您中毒了?什么毒?我这有些解药不知能否用上。 荀还是眼皮不抬,卷了身上的被子,转过身背对着卓云蔚道:自己找个地方歇了吧,别在我床头站着,一会儿某人回来还以为我背着他偷人,这可不好哄。 四五个瓶子叮呤咣啷摔了一床,卓云蔚保持着捧瓶子的姿势,结结巴巴道:偷,偷,偷什么人,阁,阁主您这里还有人? 是他理解的那个偷人吗?等会儿,阁主不是被追杀被下毒,其实是躲在这里金屋藏娇,养了个美娇娘? 脑补的内容越来越远,眼看着荀阁主牵着夫人抱着孩子的画面就要出现在脑海里,卓云蔚就听自家阁主嘟嘟囔囔地说了句:嗯,有男人,快滚蛋。 第14章 谢玉绥出门很早,在街上晃了一圈,周围擦身而过的十有八九是江湖人,很多。 安抚使司外守卫依旧很松懈,谢玉绥在走了两圈后便没有在此地多加逗留,以防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当天落下黑影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 廖庐在茶棚下找到了谢玉绥,小声叫了声爷,双手接过谢玉绥递过来的茶杯,暖着手道:鱼还挺乖的,没有扑腾,老老实实在缸里,擎等着下锅呢。倒是您那边,我有些担心。 谢玉绥端着茶杯,眼睛放在远处:说来奇怪,这么长时间我既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也没有对他多加约束,他就老老实实地跟在身边,不作妖,偶尔还出出主意,上次去安抚使司也是他带的路,清清白白一点幺蛾子都没有。 谢玉绥没有点名,两人都清楚说的是谁。 廖庐沉吟片刻:会不会有其他我们没料到的阴谋?那这安抚使司我们今天还去吗? 去,我今日和他说了要去,但没说带着人。这趟我们需提起十二分精神,不仅那人怪,整个安抚使司也怪得很,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一整个安抚使司守卫少得可怜,那天他们虽来去匆忙,谢玉绥还是看了一眼正堂,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且不说梁弘杰家世背景如何,即便背后没有靠山,这也不应该是一个安抚使该有的待遇。 那爷您怎么打算,要不我们不趟浑这浑水了,直接去牢里劫人算了。 不可,一旦发现邬奉和我们的身份,白送给邾国一个起兵的借口。祁国现今国力不足,粮草兵马都不足以应战,这个罪名我们背不起。谢玉绥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而且你不觉得这么多江湖人聚集在这里也不正常吗?即便传言有宝藏在此,这种无稽之谈每年都会出现很多,为什么这次这些人就如此坚信是真的,甚至认为荀还是就是因为这些宝藏而亡。 他们甚至连荀还是的尸首都未曾见过。这几日我曾刻意带着荀还是在街上游荡,更是连一个人都没认出。 廖庐来得晚,这些事情一概不知,但是听着谢玉绥所说的话也感觉到了其中蹊跷:或许是荀还是露面次数不多,毕竟那个荀还是出手必死人,能活着见到他的人不多。而那批宝藏又过于诱人,才引得这些人想要一探究竟,即便是假的也能换得心安。 也只有这种可能了。谢玉绥皱眉,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想到前日在安抚使司里荀还是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他心中不免一沉,暗自掂量着,若是将自己换做黑衣人,碰到那种情况有几层把握从荀还是手里脱身。 琢磨一通下来,谢玉绥的脸色越来越黑,七成,而当时的荀还是还是有伤在身的情况。 若换成全盛状态呢? 他突然有些庆幸荀还是的寿命仅剩下三年。 等这边尘埃落定,你去帮我调查一件事。谢玉绥道。 廖庐:爷您吩咐。 去给我查查荀还是究竟中了什么毒,为何会中毒。谢玉绥想了想接着道,我总觉得这荀还是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一并查查吧。 是。 * 时值年末,街上挂满了红灯笼,邕州城寻常并无这么多人,今年借着这个光,倒是让小商小贩赚得满钵。 即便到了夜晚,大街小巷的人依旧不少,只有安抚使司门口冷冷清清,招魂幡立在一侧,冲散了年味,带着点说不出的诡异,骇人的紧。 门内两个侍卫打了个哈欠,其中一人脑袋险些摔到地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踹了一脚身侧靠着墙头的人:醒醒,喂! 嗯,啊?出事了?!年轻一点的侍卫吓了一跳,脑袋咚的一声撞到墙上,而后捂着后脑勺左顾右盼地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别人,刚刚提起来的心慢慢放了回去,有些幽怨地看着身旁人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了啥事。 得清醒一下,大晚上的若真是睡着了,万一冻死在这怎么办,更何况这宅子说不准怎么样呢。 你可别吓我。年轻侍卫瑟缩地瞥了眼不远处紧闭的门道,说来这位梁大人都放了多少天了?得亏是冬天,若是夏天都不知道臭成什么样。你说放在这图个什么?凶手已经抓到,难不成还有大罗神仙能来将这位梁大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谁知道呢。 两人都挺不满,他们本不是安抚使司的侍卫,是衙门临时调过来守门的,至于原本安抚使司的那些侍卫却不知道都去了哪里,一个都没剩。 一阵冷风吹过,两个侍卫打了个寒战。 突然黑影在面前一闪而过,年轻侍卫吓了一跳,双脚离地窜得老高,直接跳到另一人身旁,低吼道:什么人,装神弄鬼赶紧出来。 说着装神弄鬼似乎不相信的样子,脸上却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警惕地看着周围。 第18章 年长的那个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紧跟着打量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发现,末了拍拍年轻侍卫的后背,指着头顶:招魂幡吹进来了罢,别大惊小怪,人吓人能吓死人,晓得不? 年轻侍卫抬头看,果不其然看见点招魂幡的影子。 但是他还是不太信,心有余悸地又看了一周说:你不觉得这个安抚使司有些诡异吗?偌大的宅邸,竟是一个人都没了,靠着我们衙门的人在这里守着,这么大的地方,人都哪去了?凭空消失了? 嘘。年长侍卫食指压在嘴唇上,天黑少言鬼神,小心他们找上你哩。 呸呸呸,别吓唬我,我年轻活力壮,咋可能招鬼。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年轻侍卫还是受惊不小,双手紧紧抱着佩刀,抬起头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招魂幡作妖,结果一抬头就见一道黑影极快地闪了过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血色瞬间褪去,在短暂的沉默后,年轻侍卫眼球突出,抓着年长侍卫的胳膊大嚎一声:鬼,鬼啊! * 谢玉绥矮身藏匿在屋顶后侧时有些懊恼,深刻觉得今天出门应该看看黄历,怎的刚一冒头就正巧碰到侍卫抬头,还做出了这种惊天动地的嚎叫声,若是引来大批人马,且不说能不能掌握线索,就是脱身都有些难。 安静地在房顶上趴了好一会儿都没再听见动静,那个侍卫一声惨叫就没了下文,似乎被什么人摁了下来。 谢玉绥没有妄动,直到廖庐摸到身边,他问道:怎么样? 没事儿,那侍卫似乎胆子很小,大惊小怪是常事,另个侍卫甚至没有动找人的念头,只当招魂幡的影子。廖庐眼底带着笑意。 谢玉绥点点头。 这次确实是他疏忽了。 安全起见,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才继续往灵堂而去。 这一次比先前还要夸张,偌大府邸只在门口遇到了两个人,宅子就像荒废了许久一般,静悄悄的。 这里确定是安抚使司不是鬼宅吗?在过了两个院子后,廖庐有些不确定,他虽然不怕鬼,但是这种奇怪的地方心里依旧有些发毛。 厅堂房门大敞,一个棺材立在中间,四周白绫飞扬,风里夹着纸钱盘旋而上,偶尔有风穿过不知道哪里的缝隙发出呜呜声。 倒真有几分闹鬼的意思。 据说这位梁大人被人开膛破肚,抛尸荒野,也算是横死的冤魂了。廖庐大喇喇地进了门,先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而后站在门口面对棺材。 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又未见人,藏着掖着属实浪费时间,即便是瓮也已经入了,多说无益,不如直奔主题。 棺材上面盖着白布,前面插着几根香已经烧到了尾部,许久未有人过来更换,更没有人叩拜,连炉里的几根香孤零零的。 廖庐拿起旁边的香就着原来的火点燃,插了进去时念叨:人都死了,虽然我们阵营不同,但看你可怜,给你供点香火,总不至于还没入土就这样孤孤单单无人相守。 嘶啦 叨叨的话还没说完,棺材盖突然缓缓向前滑动,险些撞到他的额头。 廖庐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三根香直接将梁弘杰的魂叫了回来,一抬头就见到谢玉绥站在正对面。 爷您高低说一声啊,吓得我魂儿差点飞了。 飞了正好去问问这位梁大人到底怎么死的,还有谢玉绥低下头,半张脸被棺材板遮住,似乎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廖庐快走几步站到身侧,谢玉绥抬起头:这尸体有些奇怪,你看他腹部。 梁弘杰面上盖了张白布,衣服干净整齐,想来被带回来后有精心收拾过,只是此时衣衫大敞着,是被谢玉绥刚刚翻开的。 里外衣物都被掀开,一条一寸长的伤痕着于腹部,整整齐齐的一刀。 看出什么了吗?谢玉绥问。 伤口已经被缝补过,只是针法有些跛脚,像是随意缝上的,切口没有对整齐,有的地方皮肉翻起,看得触目惊心。 周围皮肤也已经长出尸斑,这些都是寻常现象,只是这伤口 是不是过于干净了,就周围皮肤的颜色来看,似乎不是生前所受的伤,这模样更像是死后所为。廖庐皱眉,沿着缝补过的地方摁压了两下,会不会是往肚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之前听说找到的时候他的肠子都在外面,若是藏东西早就被发现了谢玉绥站在一侧,看着廖庐手指正压在伤口中间的位置,突然叫住他,等会儿,你看中间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古怪,皮肉似乎对不上。 说完谢玉绥凑近看了一眼,像是切割过。 廖庐收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块布擦了擦,嫌弃道:这位梁大人真是够惨,先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害死,然后剖了肚子,最后拉出肠子还不算,又切掉了一块肉,幸好我自己过来,带着纪唐估计能把他吓得半死。 不过话说回来,若说何人能干出这种事,我可想不到第二个人。 荀还是。 廖庐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人,事实上谢玉绥同样下意识想到了荀还是,似乎只要是荀还是,再怎么残忍不能理解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好像他天生就是恶人。 荀还是出事的日子好像正巧就是梁弘杰死亡的那几日,这其中会不会也有关联? 原本大敞着的房门突然被某一阵风带走了半扇,哐当一下砸在了门框上,剩下的风透过另外半扇门吹过来,风声变得沉闷,似有脚步声和在其中,沙沙的,刻意放得很轻,却又因为人数过多压制不住,被风泄了密,带到谢玉绥耳朵里。 谢玉绥赶忙拉着廖庐闪身躲到屏风后,而后就听见砖瓦翻动的声音。 透过屏风间的缝隙,谢玉绥瞧见对面的屋顶上一道道黑影闪过,竟是蹲了一排弓箭手。 箭已在弦,谢玉绥暗道不妙。 果真是个请君入瓮的局。廖庐磨牙,我刚刚看了一下,后面有个门可以离开,但是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也已经有人。 暂且不用。谢玉绥眯着眼,虽是请君入瓮,但我也想知道,到底什么人设计到我身上,上次我们过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个阵仗。 不走这么一遭,怎么知道幕后是何人? 第15章 人数众多,火把照亮了整个院子,将惨白的绫布映的通红,连带着天空中的星光在火光的衬托下都弱了许多。 一排排人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安抚使司,来的那样快,并非仓促,似乎早就料到今天会有这种状况。 众人手拿冷兵,目光沉沉,神经紧绷,未有一人敢懈怠。 薛黎站在众人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佩剑挂在身侧,看起来随意,手里却翻弄着一根极细的银针,针尖上隐约泛着黑色的光。 若是荀还是在这里便会对这个银针极为熟悉,尤其是上面淬着的东西。 薛黎上次与荀还是不欢而散之后并没有向上汇报荀还是踪迹,所以东都那边依旧觉得荀还是已经死了。 他早就应该死了,死在城外的风鸣山里,而不是要这样大动干戈地再做一次埋伏。 前次我们叙旧被打断了,这次不如继续聊聊?薛黎扬声,看着安静如常的灵堂。 香炉里火光明灭,升腾起来的白烟被吹得走了型,像一条半透明的蛇盘旋而上。 比如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为何被我所知,如今进了你身体的又是些什么东西。薛黎手下翻腾银针的动作越来越快,事实上他内心远不如面上表现的淡定。 明明是他拿了主动权,然而一句句话出了口后,他一点底气都没有,甚至有些怕。 他怕荀还是,一方面想要让对方出来,一方面又怕他出来,怕他真的当面跟他说话,即便身后站了那么多人,即便那些人手持弓箭长刀。 薛黎强压着跳个不停的心脏。 荀还是就是一条疯狗,可是疯狗又如何,还不是即将被主人抛弃? 国君忌惮着荀还是,正因为这些忌惮,天枢阁在被国君掣肘的同时,才让太子钻了个空档,给荀还是身上又加了一道枷锁。 上了链子的疯狗再怎么折腾,范围也有限制。更何况待太子即位后,这条疯狗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薛黎稍稍放了心,肃穆的脸上多了笑容:其实我还是更期待某一日我们坐在同一个屋檐下,烹茶煮酒观风雪。 谢玉绥听着外面没完没了的叨叨,立刻就知道闹了个乌龙,自己替某位可能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背了锅。 他这是什么意思,爷您中毒了?廖庐有一瞬间的慌乱,说完又觉得不对,不对劲啊,什么叫同一屋檐下烹茶煮酒,他这是在拉拢您叛国还是想要跟随您走? 第19章 认错人了。谢玉绥言简意赅。 如此一来,似乎这一行就变得有些多余,邾国内部如何暂且不提,当务之急还是要将邬奉带出来。只是关于真正凶手的线索依旧少的可怜,除了骇人的杀人手段以外,就只有当初客栈早于他们退房的客人了。 至此谢玉绥已心生退意:我们估计是被殃及的池鱼,等会儿回去切莫露头,寻个时机将邬奉带出来。 廖庐一愣:不怕打仗了? 谢玉绥冷哼一声:便是想打邾国也没那个精力。 就现在这个形势来看,明显是皇帝和太子在斗法,谁输谁赢还说不定。 不掺合才是最好的。 谢玉绥是不太想掺合,外面的人却闹不明白形势,正当谢玉绥想要拉着廖庐去后堂探路,咻一声,一把箭直插在正堂中央的字画上。 外面那位大抵是独角戏唱够了,手上不知何时换做弓箭,刻意没找准头:据说陛下日夜在你的饮食里下毒,这事估计阁主不会不知道吧?知道真相后还能继续给他卖命,甚至眼睛都不眨地吃着有毒的饭菜,在下着实佩服。 能让一个皇帝忌惮到这个地步却狠不下心下杀手,在下也是由衷的羡慕。薛黎感叹,羡慕得紧啊。 谢玉绥抿唇皱眉,立刻想到荀还是不怎么好的身体。 先前离开时他虽跟荀还是说找了大夫来给他看病,其实并未有什么大夫。 谢玉绥自己就懂些医术,现在时局不明朗,他哪能随意去医馆找郎中,所以亲自号脉,而后托着店小二买的药材熬煮,号脉时自然就感觉到了荀还是身体内的异样。 三年寿命都算长,若是不好好调理静修,可能熬不到三年就会去阎王那里报到。 若是荀还是死了 心里思绪万分,突觉脖颈一凉。 谢玉绥一惊,回首便是一掌,手刚伸出,手腕却先一步被钳住,转头他就看见熟悉的脸。 那个本应该躺在客栈睡大觉的人不知何时摸了进来,蹲在他身后拄着下巴,正探头透过屏风看着外面,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 荀还是头也没动的截话:原来王爷竟是一个喜欢听闲话的人。 谢玉绥原本想问你怎么来了,还有你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结果正经话没说,先被扣了顶爱听闲话的帽子,这顶帽子里隐隐还带着点委屈。 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谢玉绥抿嘴,下一刻赫然发觉,他竟丝毫没有察觉荀还是的靠近。 这人嘴巴怎么这么闲,应该将他舌头剁下来下酒,连盐都省了。 谢玉绥看着一眼荀还是,见他贴在屏风上,丝毫不害怕对方一箭射穿他的脑袋。 另一旁被挤到角落的廖庐已经成了个哑巴,战战兢兢地靠着墙壁,看似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实则注意力全在突然出现的人的身上。 即便对方没有自我介绍,谢玉绥没有坦白这人的身份,但是廖庐在看见他相貌的瞬间,立刻就明白这个人的身份。 能有如此身手且拥有如此容貌的人,世间难找第二个。 怪不得江湖传言,荀还是就是投错了胎,若是个女胎,早就被人抢破头了。 好看又如何,不还是个人人唾弃咒骂的恶鬼? 廖庐表示不敢看,不敢说,假装不存在,并且在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叫他。 然而人世间的事情,事与愿违是常态,所以廖庐被点名了。 就听那个恶鬼张口道:你身边带着的怎么都是这样的?上次那个叫邬奉的长得像个熊,五大三粗也就罢了,这次怎么还带了个 荀还是瞥了一眼,把廖庐撇的浑身一哆嗦,还是个熊。 廖庐并不胖,只是壮实,一身的肌肉硬邦邦的。 他出身军营,参军很早,后到了谢玉绥麾下,即便没有从前那么多苛刻的训练,倒也不曾懈怠,不过是现在穿着紧身的夜行衣,显得更壮一些。 廖庐不知道荀还是现在跟谢玉绥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保平安,假装听不见这番话,闭嘴不敢惹。 谢玉绥插缝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荀还是转头:刚到,见你许久未归不放心,想来看看,结果就见到这一幕。 谢玉绥眼神微闪。 先前薛黎说的话不知道被荀还是听了多少,又是否知道邾国现在对他的态度。 你担心我?荀还是笑弯了眼睛。 谢玉绥抿了下嘴唇,不置可否,过了会儿说:荀阁主。 在呢。 你能不能先松手。 荀还是哎呀了一声,低头看着被他抓着的大手,颇为遗憾地说,果真是美色误人,本不欲让你开口,就是怕你不让我拉着,结果方才只想着你或许担忧我,便给了你开口的机会,失策。 你都开口了,我哪舍得拒绝? 虽是说着不舍,松手却很利落。 冰凉的触感乍然消失,谢玉绥搓了搓手指,盘踞于上面的一点寒气在摩挲间消散。 他抬头看向冰冷的来源,对方已经收回视线,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外侧。 谢玉绥:他说邾国国君 嗯。荀还是声音少有的低沉,下毒,我知道。 那你还真是个圣人。谢玉绥收回目光。 别人的路想要怎么走都是自己的事情,谢玉绥并不想插手。 荀还是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说,这几眼将外面的阵仗:虽说这间屋子有后门,但我过来时瞧着那里守卫也不少,不太好走。 那你怎么进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荀还是眨眨眼。 谢玉绥懒得跟他废话:那麻烦山人用来的方式带我们走吧,毕竟是被你拖下水,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当然不会,我是那种冷血的人吗?荀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把一旁默默旁听的廖庐彻底噎住。 你是,你要不是这世上就没人是了。 廖庐内心腹诽。 噗 一根羽箭穿过屏风直入墙壁,被无视了许久的薛黎终于拉回了众人的视线。 阁主大人,性命于你而言已经剩不多少,要不给兄弟个面子,或者给兄弟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 又有两个箭羽射了进来,薛黎就像是逗弄人玩似的,仗着身后人多,自己拉满弓,不紧不慢地一根根射着。 他是在打心理战,觉得只要这样能增加压迫感,将我逼出来。荀还是低笑,还是这么可爱。 可爱?谢玉绥怀疑荀还是是不是最近中毒把脑子毒傻了,竟然把这种随便放箭的行为视为可爱? 当然可爱,他若是不可爱,王爷您当初可就没机会捡我了。荀还是说的漫不经心,谢玉绥却把这句话听了进去。 此话怎讲? 是对我动心开始关心我了?荀还是的轻佻从来不分场合,不管周遭有没有别人,或者在他的眼里,人与物区别不大。 虽然我很想跟你讲讲我的经历,顺便卖一波惨,然后努力在你心里营造出一个被人威逼暗杀的悲惨小可怜形象,只可惜现在没时间。 荀还是的这句话如同一种预警,话音方落嗖嗖嗖几声箭矢离弓穿破空气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笃笃笃三声,两箭射在堂上,一箭穿过屏风。 这个傻子,若是被梁和昶知道他的小儿子被这么对待,能闹翻天。荀还是对此表示鄙夷,转头的瞬间目光却定格在薛黎的手上,上挑的语气沉了几分,话音一改对谢玉绥说,等会儿你们从梁上离开,我在这里引开他们视线。 此话一瞬,谢玉绥满眼诧异。 他不觉得荀还是是那种以身报恩的人。 你呢?谢玉绥问。 放心,我死不掉,很多事情还没做完,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去死?荀还是轻笑,皇帝给我下毒这么多年,我不还是活蹦乱跳的,想要我命的人那么多,若是一个包围就能成功杀了我,我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这是实话,且不说别的,就连祁国都不知派过多少暗杀队,现如今荀阁主这不还好好地跟着祁国王爷聊天? 箭矢渐多,薛黎变得疯魔,狂笑道:再不出来可就要成刺猬咯。 另一边荀还是推了下谢玉绥:绕到后堂东北角梁上的位置,那里屋顶的砖瓦已经松动,推开上去时小心些,这薛黎不知哪来的自信,包围做的全是疏漏。 第20章 既是如此,一起离开即可,你又何故留在这里? 安抚使司虽戒备有问题,但也不至于草包到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开溜,过会儿薛黎发现不对肯定要扩大搜索,你不是还想救邬奉?一会儿从这离开后直接到牢狱方向接人,我的人在那边等你。 谢玉绥眉毛一跳,他有些看不懂荀还是。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而我们国家的事情,让你这个异国王爷看多了着实不妙。你是想找东西也好,早日回国也罢,若三年内没有动兵的打算,想来我们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就祝豫王爷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变化来得太快,谢玉绥一时没反应过来。 荀还是头也没回,背对着两人一脸严肃。他看着不远处的薛黎,更准确地是看着薛黎手上的东西。 王爷再不走过会儿可能就走不了了,若是王爷身份暴露,不止是你我会遭殃,祁国和邾国的百姓也会受到牵连,难不成王爷想要看见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谢玉绥自然不想看,所以先前才没有贸然露面,在这屏风后藏匿了这么久。 即便知道此时自己离开是明智的选择,但这话从荀还是嘴里出来,谢玉绥下意识就要揣摩,总觉得里面藏着许多种含义,即便同意了荀还是的意见,内心依旧有所保留。 他没许什么他日相报的诺言,有些话轻易说不出口。 那就劳烦荀阁主了。谢玉绥抱拳。 荀还是这次没有答话,直到谢玉绥离开都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只听见渐走渐远的脚步声。 不是荀还是良心发现想要帮谢玉绥一把,也不是还什么救命之恩。 正如荀还是在外的名声,他这个人不记恩情,随手帮了什么人也不会讨报答,在他看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出手相救,凡是交集都会有所图谋,所以没必要对这些挂碍太多执着,那些因果早晚找上门。 荀还是并非大老远的过来报恩,先前他在将卓云蔚赶走后,确实差点睡着了。就在意识模糊的瞬间,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他早就知道安抚使司是个局,谢玉绥去的时候也没有提醒,那么大的安抚使司没有守卫本身就够显眼了,可空荡荡的安抚使司里为什么会放个女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那样一个院子里本身就很奇怪,因为容貌抢夺回来大抵还是为了做些风流事,可为何就被扔到那样一个破旧的院子里? 薛黎几个人那日的目标明显就是许南蓉。 柔弱的女人,又没有反抗的能力,即便不想伤她的性命,企图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实在是太简单了,怎么会这么巧被荀还是他们发现,在此之前还有那几声诡异的女人哭。 如果女人原本并不在那个院子里,而是被他们绑起来放过去呢? 将女人放在安抚使司又是何故? 荀还是越想越不对劲,遂起身赶到了这里。 刚到这里荀还是就已经察觉到,薛黎带着的那些人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手法拙劣,站位笼统,估摸着就是安抚使司内那些消失的侍卫。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主堂,然后就听见薛黎在那胡言乱语。 起初荀还是本不欲让谢玉绥离开,所以插科打诨地岔开话题,然而当他看见薛黎手里翻腾的东西后瞬间改变了主意。 那是一个含着血色的玉佩,上面并无任何雕刻,下方缀着一个大红色的流苏,玉的成色说不上有多好,全因那血的纹路如一个凤凰般展翅高飞,甚为特别。 这个玉佩很少有人见过,是早年荀还是的私物,只是前几年某一次出任务时无意中丢失,之后遍寻无果,却不知怎的出现在薛黎的手上。 确定谢玉绥已经离开,荀还是慢慢站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他这次出来没有穿夜行衣,还是那件淡青色的衣袍,看起来清秀矜贵。 箭矢已停,薛黎原本也没想就这样将人射死,只是不这么做点什么,他的心总是不太安心,最后甚至把玉佩拿出来给自己安慰。 他可是有荀还是把柄的人,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捏住荀还是的把柄? 果不其然,玉佩再拿出来没多会儿,立于一侧的屏风后面出现一个人身影。 屋内没有烛光,外面灯笼的光只够找到门后方寸之地,照不亮那个人的身影。 那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青色的衣袍落在月光下,本就苍白的脸在白纸灯笼照射下显得颜色更加惨淡,再配上周围不停飘动的白绫,活脱脱一个幽魂。 周围无论是拿着弓箭的,还是手握兵器的,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两下,浑身冰冷,眼睛不受控制地钉在那个人身上。 过于出众的容貌暴露在众人面前,一个个要命的凶器直直对着他,而那人却一点胆怯的意思都没有,淡定地站在门口,接受着不知道多少人的瞩目。 这么大的阵仗真让我受宠若惊。那白瓷一般的人轻笑一声,连声音都是柔柔的,跟他容貌十分相配。 薛黎死死盯着对方,拿着玉佩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 他冷笑一声说:毕竟是荀阁主,哪里敢不用心,若不是这种阵仗都不配来见您。 荀还是思量了一下,竟是点点头:也对,再少些人我就不是站在这里了。 哦?在下竟不知荀阁主喜欢大的排场。 荀还是听此摇摇头,笑看着薛黎:人再少点,我现在就已经抹了你的脖子。 噌 长剑出鞘,薛黎身边的几个侍卫同时抽出佩剑直指荀还是。 荀还是但笑不语,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周围的杀意。 薛黎盯着荀还是。 荀还是说的不是大话,薛黎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才后怕,庆幸今天没有因为荀还是身体不适而托大,带了足够的人马。 将我逼出来总不会是想吓唬我吧,说罢,想要跟我聊什么?升官发财这种废话就免了,想在我身上讨得这种好,即便我同意你敢要吗? 薛黎不敢要,先前不过是激将法,想要惹得荀还是生气,即便他从未见过荀还是生气。 总不会这是太子招安的方式吧。 自然不是。薛黎道,毕竟您这把刀可不止是悬在佞臣的头上,就连陛下也觉到了威胁,不然怎么会偷偷给你下毒? 荀还是:怎么三句不离毒药,你是觉得下毒这事能让我生气暴走还是怎么的,非要咬着毒药不放。既是如此,可需我再给你透露些信息? 薛黎:什么信息? 说那个之前我想先问一下,谁告诉你那些毒药是陛下瞒着我下的? 薛黎: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我自有我的方式。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荀还是那句话里的不对劲。 给你透露消息的那个人估计跟你有仇。荀还是叹了口气,似乎很为薛黎担忧,继而轻笑一声,十分随意地说,明明是我告诉陛下,下毒的时候注意味道,且不可盖过饭菜的香气,不然很难下咽。 第16章 薛黎满脸呆滞,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毒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吃毒。 你,你薛黎你了好几遍都没有将话说全,他实在是太震惊了,震惊到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你别以为没人知道其中来龙去脉就在这框我,我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荀还是耸耸肩:信不信由你,相较于陛下,太子的手段就过于拙劣了。 那根针上的毒是什么?腐蚀我经脉?都下了这种毒还说什么招安,这话你信吗?荀还是嗤笑一声,不过不得不夸你一下,虽说草包,但胜在人多,差点真让我死在郊外。 荀还是自被谢玉绥救起之后便没再提过那日的事情,未曾寻仇也没太放在心上。 追根究底就是一件很简单的的事情,不过是临时改道到了邕州后才发现身后跟了一堆耗子,而在清理这堆耗子时不小心着了道,被一根银针伤着。 银针淬毒,那一瞬间他突然失了力,倒真的差点死在当场,强打着精神在杀了两拨人后好不容易摆脱追杀,躲在破草堆里被谢玉绥捡到。 你的任务本就是想要我的命,不曾想那种情况下我都没死。若是这种纰漏被太子知道你也吃不了兜着走,所以私下找了这么多人,为了弥补过错。荀还是环视一圈,一个个身着黑衣的人在风中严阵以待,这些人他都没见过,应该不是东都的人。 薛黎冷笑。 说起这事你自己就没想想,太子为什么会给你这个命令?荀还是提醒薛黎,江湖上那么多人想要杀我,最后还不是都死在我手上,怎么就觉得你能完成这个任务?到底是太子对你的期望过高,还是 第21章 他就是希望你死在我的手上? 原本还神色淡淡,觉得自己赢面大的薛黎听到这里双眼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荀还是。 薛黎果然衬得了可爱这两个字,蠢得可以。 荀还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虽说他不知道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想来肯定不止是想要自己死那么简单,所谓的能要他命的毒药其实是另外一种试探。 太子应该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荀还是被皇帝下毒之事,但又不确定,更不确定荀还是中的什么毒,能不能解,若是解不开还能活多久。 而这次中在他身上的说是毒药实是药引,引得潜伏在体内的毒提前爆发,没有等到三年后一口气要了他的命,而是像现在这样,一点点透过经脉渗入五脏六腑,慢慢的将他侵蚀干净。 这父子俩真是如出一辙的恶毒。 然而这其中的门道,薛黎似乎一点都不清楚。 没有伤心这一说,荀还是原本对皇室的几个人就没有抱太多期待,不过命运使然进了天枢阁,按照着既定的步子往前走。 皇帝忌惮他,同时忌惮着天枢阁,所以在他身上做了些手脚。 荀还是在第一次吃到下了料的东西时,就带着饭菜到了邾国皇帝面前,在皇帝震惊的表情中说了一句:下次下毒的时候调好味道,现在弄得好好的饭菜没法吃了。 自那之后皇帝对荀还是从忌惮渐渐也变成了害怕,这种感觉越明显,荀还是饭菜里的毒药就越多。 但皇帝又不得不依赖着荀还是,依赖着荀还是领导下的天枢阁。 如今的天枢阁已经成为了邾国最利的一把剑,悬在其他国家的头上,让他们不敢随意妄动。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皇帝只能默许着荀还是的存在,不敢直接要了荀还是的命,将药量趋近平衡,给自己和荀还是都留了一定的时间,想要在荀还是死前彻底掌控天枢阁,而不是让这样一个特殊的暗卫掌握在一个危险人物手里。 到底皇帝还是不喜欢权力旁落,这样一把刀威胁其他人的同时,皇帝何曾不忌惮,他也会怕这把刀万一哪天反噬落在自己头上。 人心就是这样,刀不锋利的时候想好好打磨,真要锋利了又怕伤到自己。 所以对于下毒这件事来说,荀还是并没有太多感觉,对他来说,三年足够做完想做的事,最后自己死不死的也不打紧。 他对生命本来就没有太多的贪恋,惜命的人武功只会止步不前,永远不会达到顶峰。 世间最可怕的是亡命徒,荀还是就是最凶的亡命徒。 薛黎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只知道荀还是凶,以为自己这样说出下毒的原因能让荀还是内心不稳,他可以趁机做点什么。 杀了这个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荀还是现在并不是全盛时期。 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泡汤了,反而自己才是破防的那一个。 荀还是拢着衣服,双手交叉在一起。 今夜依旧很冷,他出门为着方便,没带斗篷,这会儿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 现在是怎么样,想拿着我的人头去交差?荀还是问的轻松。 薛黎张张嘴没有出声,手下用力,手心一疼,低头看见攥在掌心的玉佩。 他眼睛一亮,抬眼想要说点什么,下一瞬却觉得脖子一紧。 一个错神的功夫,面前空无一人,青色的身影鬼魅般到了身后,冰凉的手指环在脖子上,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想过自己手里的底牌有什么用吗?竟是如此明目张胆地拿到面前。荀还是不止手是冷的,就连声音都冷冰冰,明明带着笑意,却比不笑还吓人。 周围人在短暂的愣神后突然炸了,直冲冲地对着荀还是,箭在弦上,刀尖整整齐齐地对着两个人。 荀还是对此无甚感觉,只看着近在咫尺的薛黎,轻笑一声:这玉佩你觉得是干什么的? 薛黎先前的淡定全都不见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仿佛掐着他的不是一个活人的手,而是阎王亲自到了面前,扎眼间就会将他性命收走。 薛黎知道,他今天绝对不会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不知深浅的未来最吓人,如今知道了生死,薛黎却没先前那样忐忑,看着手里的玉佩,讽刺地哼了一声:这东西果真是荀阁主的宝贝。 宝贝自然是宝贝,要不阁下给我讲讲它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荀还是还有闲心跟薛黎闲聊。 荀还是有闲心,薛黎却没有,他看着荀还是这个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紧张,举着玉佩故意扬起声音,让周围的人听见,带着点赌徒的气势:这东西可不像是个男人该有的,凤凰通常是后妃所用,荀阁主这玉佩不会是出自宫里的娘娘吧? 陛下如此急切的想要荀阁主的命,荀阁主又这样认了命,可是为了宫里的某位娘娘?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荀阁主也是这样风流的人。薛黎越说越来劲,深以为然,刻意让周围人全都听见这番话。 他笃定荀还是再怎么厉害都不可能杀光在场这么多人,说不准还可以以此为要挟和荀还是谈判一场。 然而荀还是听见这番话后并无甚反应,淡淡地说:你继续。 还有什么可继续的,或者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没了?荀还是没有管他坐下来谈谈的意见,你的猜测只有这些? 薛黎一愣:什么? 我说,你从玉佩上就只想到了这点东西? 还有什么?难不成你还能是皇帝流落在民间的皇子,这东西是你娘留给你的信物?薛黎胡口一说。 话已出口,就见荀还是眸光一闪。 这一闪正好落到了薛黎的眼里,他心里一咯噔。 难不成猜对了?真的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 这一念头吓得薛黎浑身一凉,若真是皇室秘辛,那他即便今天能活着出去,命也不会多长。 他注定要凉了。 正当薛黎在感叹我命休矣的时候,就听荀还是轻笑一声说:你真不应该跟太子混,应该找个茶馆说书,或者去写话本子,都比现在混得好。 什么? 我说荀还是贴近薛黎的耳朵,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你该死了。 手指陷入皮肉,骨头碎裂的声音被风吹得老远。 这一变故来的突然,原本聊得好好的两个人不知哪一句触发了荀还是的杀意,眨眼间手里的人已经凉了。 薛黎至死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双眼瞪得老大。 温热的人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众人就见那个看似柔弱的公子慢慢蹲下身,从死人手里扒出玉佩,掸了掸上面不存在的灰,确定上面没有缺损后揣进怀里,环视一圈的人问:你们 只是两个字,吓得原本靠近的人整整齐齐地向后退了一步。 荀还是歪着头,表情淡漠的看着靠他最近的一个人,轻轻地问了一句:你们刚刚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了吗? 催命符一般的话落入了每个人的耳朵,明明他们是拿着武器的一方,明明对手赤着双手,身上没有任何兵器,明明弓箭已经对准了中间的这个人,可是在场的每个人还是心中一阵颤栗,惬意横生,不战而败。 几十个人对一个人,他们怕了。 怎么能不怕?领头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杀了,连留个人质都不需要,毫不留情地拧断了脖子。 别看现场人多,其实他们大多是安抚使司的侍卫,惯于享乐,从未实战过。 此次安抚使出事,他们差点全都被发配蛮荒之地,幸而遇到了薛黎,不知动用了什么方法将他们救了下来。 薛黎自称是东都官家的人,有要事需要协助。 这些侍卫平时没少帮着梁弘杰抢人,仗着人多什么事儿都干,这次也不例外,一听对方只是几个人立刻答应了下来。本以为他们人多,又手持兵器,怎么都不会有什么危险,不曾想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人,简直就是个恶鬼,外貌不过是迷惑人的假象,内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因着这层恐惧,漂亮的脸蛋都成了他为恶鬼的证据。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肯定是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靠着美貌蛊惑人心! 被问话的那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没,没有,你们说话那么小声,我们怎么可能听得见。 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荀还是又问了一次。 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你竟然敢当众杀人,难不成你就是大牢里那个人的同伙,梁大人是不是你杀的? 荀还是低笑一声,原本就上挑的眼尾翘得更高,微微歪头看着对方:竟然没看见,真是可惜了,那可是个宝贝,记得最近邕州城里的传言吗? 第22章 邕州城最近的传言不就是说这附近出现了宝藏? 难不成这个玉佩就是出自宝藏里? 那人一愣,下意识望了过去 一个极其漂亮的玉佩被举到面前,火红的凤凰横在其中,似乎下一刻就要展翅飞翔。 看见什么了吗?荀还是问,声音柔和,没有任何攻击型,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 那人直愣愣地盯着玉佩,下意识地说了句:看到了。 这是他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鲜血四溅,刀刃切断了大半个脖颈,脑袋无力地歪到一侧,随后扑通一声,身体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后,再无动静。 四下静悄悄的,荀还是收了玉佩,冷冷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尸体。 今夜,这里的人一个都走不掉。 第17章 若说薛黎的死带给周围人的是震惊和威慑,那这个人的死带来的就是疯狂。 原本武器已经握不稳,心生退意的众人在这一刻心里瞬间被恐惧填满。恐惧唤起了求生的本能,弓箭手软下去的胳膊瞬间支撑起来。 咻咻咻! 弓箭齐射,房顶的人疯了一样抽出背篓里的箭,对着院子中的人不停射。 可惜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寻常时候箭都没有准头,如今乱了心神,双手颤抖,又如何再能握住箭羽? 箭离弦后四下乱飞,荀还是轻功了得,躲闪之际就近捡起已死之人的刀,欺身而上。 侍卫们都疯了,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也从未离死亡这么近过,在求生欲的激发下勉强反击,却也只给自己争取了须臾活命的机会,没多久院子里的人就已经倒了一半。 青色的衣衫上满是温热的液体,分不清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 屋顶上箭羽早已射空,歇斯底里后只剩下绝望。那些人疯了似的向后退,借着地理优势直接从房顶向后跳,拼了命的往外跑,全然忘了他们本应是优势的一方。 大半个院子已经换了颜色,荀还是站在一侧,看着街角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人。 他歪着头,柔和的笑了笑。 本应该是个极美的笑容,添上血腥味后彻底换个味道。 你还是这么疯,真就不怕把自己折进去? 周围有惨叫声,有啜泣声,有濒死哀嚎,若是再来一把火,就和荀还是曾经做过的那场梦一模一样。 杀人杀太多已经没有理智了?又何必跟他们计较。 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一层银霜,踏进月光里目光灼灼地盯着荀还是,在还有五步远的地方站住。 提防意味明显,他同样怕荀还是。 此人正是先前跟在梁弘琛身旁,本应该待在城外风吟酒肆的人。 程普。 荀还是丝毫没有惊讶,反而在看到对方后扔了手里的剑,从怀里抽出个手帕,擦擦脸上手上的血迹。 不然呢,这些人就算我不动手,他们也不可能走出这个院子,你又装什么好人。他扔了手帕转身,懒懒道,剩下的你们自己解决吧。 荀阁主。程普叫住荀还是。 荀还是未转身。 程普:这事 荀还是:推到薛黎身上就是了,还需要我教? 荀阁主说的是,只是梁小公子身上的伤不知道荀阁主可曾看见?程普走到荀还是面前。 荀还是的样子其实很狼狈,即便将他困于此处的不是正规兵,但也非寻常百姓,他又非全盛时期,身上或多或少挂了彩,不严重,细细密密的伤口将青色的衣服染的花花绿绿,看着有点惨。 程普不会因为这就小瞧了荀还是,就像他无论怎么走动,都跟荀还是保持五步以上的距离。 荀还是觉得好笑:破案的事情也需要我? 自是不可能麻烦荀阁主,牢里的那个人已经被荀阁主的人带走,那我们的人荀阁主何时方便归还? 荀还是挑眉:什么人? 程普:自然是女人。 我还以为那女人是送给我的见面礼。荀还是曾经在东都见过那个女人,一个被下了死令却不知怎的活着出现在这里的人,况且,这个女人还活着的消息被带回去,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程普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只是提醒荀阁主一句,周遭麻烦的人太多,很容易将麻烦惹到自己的身上。 荀还是心中一动。 他这话提的就不止是那女人,话音隐隐指向别处。 我的事不牢你惦记。 我当然不敢惦记。程普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天空,只是荀阁主布了这么大的局,不惜以自身为饵,钓了他国王爷到这来,所为何啊? 与你无关,你且管好自己的事情罢,你要知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当然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帮忙去祁国送个消息罢了,换的荀阁主帮我做一件事,说到底这波我赚。程普笑道,阁主不必担忧,在下没有搅了您计划的打算。 话说回来,这次事件推到薛黎虽说不是不可,但梁大人那边未必那么好糊弄,再不受宠可也是自己的儿子。程普慢慢道,当然,薛黎那种蠢货死不足惜,不仅歪曲了太子殿下的旨令,恐挑起阁主与太子之间龃龉,死一百次都是少的,但就梁小公子这件事,他肚子上的伤可不像是一人所为。 你说有没有可能,公子先是被人捅伤了腹部死在郊外,之后又被第二个人发现剖了肚子,那这可就复杂了,哪里是一个薛黎就能交得了差。 荀还是轻笑一声,错身走到门口时,柔柔的声音被风带到了程普耳朵里。 烧了便是。 * 安抚使司外依旧静悄悄的,那些拼了命往外逃的人一个都没成功踏出大门。 荀还是拢着衣衫慢步走在街上。 一条街未有一人,身后招魂幡高高飘扬,纸钱在身旁打了个圈后停在墙角,远处能看见通明灯火大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跟安抚使司门口好似两个世界。 他失态了。 今晚前半部分发生的事情还在意料中,可后面逐渐偏离,本应拖到东都的事情就这样被强行结了尾,连带着梁弘杰的尸体都再没了会东都的机会。 他知道问题出现在哪 玉佩。 那枚丢了许久寻求未果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薛黎的手里? 荀还是本不欲杀他,一个蠢货活着的作用远比死了大,尤其这个蠢货还是一个被太子信任的人,多么方便利用的棋子就这样消失了。 然而那枚玉佩还没到现世的机会,见到就得死。 静谧的巷子里只能听见荀还是自己的脚步声,然而仔细听似乎在那脚步声里又和了另外一个声音。 周身满是血腥味,荀还是挑着人迹罕见的小巷走。 小巷的里无人铲雪,路滑难走,荀还是本就体弱,这会儿又耗了很多体力,几乎到了极限。 他费了好大的心神才能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虚弱,强忍着扶墙的冲动,在又过了一个漆黑无人的巷口时突然意识到不好,多年刀口舔血的经验让他先一步做了动作,只是掌风太弱,刚探出去就被那人拦了下来,一个转身撞到一处硬邦邦的胸膛上。 暖气扑人,耳边是熟悉的声音:走得这样急,竟是连人都不看了,荀阁主如此急于投怀送抱吗? 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荀还是提起的精神瞬间放下,他轻笑一声道:公子怎的到了这里,才多久没见,便是想荀某了? 他没有叫王爷,身后不知道跟着什么人,谢玉绥的身份不论从哪个方面都不能被别人知晓。 这点细微谢玉绥自然察觉到了,配合的轻笑一声:是啊,许久未见大人,内心忐忑,恐怕大人一去不复返,负了于某。 用的是于岁这二字,取了他名字后两个音。 荀还是未曾见过这个样子的谢玉绥,乍听这话没回过神,少有的让话音落了地,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玉绥,满脸写着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谢玉绥翻身将荀还是摁在墙上,双手掐着他的手腕抵在头顶,他比荀还是高些,又因着荀还是斜靠在墙上,几乎比谢玉绥矮了半个头,就着浑身凄凄惨惨的样子和一脸懵的表情,活脱脱一个被人欺负的小羊羔。 不过荀羊羔也就是面上看着惨,这会儿脑子里全是些废料。 他一直觉得谢玉绥长得很不错,精准地踩在他心头所好上,于情爱无关,单纯的喜欢这种风格。虽不是主流那种精致,但是硬朗的线条和阳刚的气质妥妥地触及在荀还是心动的点上。 第23章 他用眼神描绘着谢玉绥的五官,最后落在朱红色的唇上,下意识舔了舔嘴角,吐气道:哪舍得负了你,疼还来不及。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谢玉绥头越来越近,即便荀还是知道谢玉绥不会做什么,这会儿他的心依旧跳个不停。 嘴上便宜没少占,像是个情场老手一般,事实上他也就嘴上占占便宜,别的根本就没有过别的。 而且这点口嗨基本上都用在了谢玉绥身上,主要还是仗着谢玉绥不拿他的身份当回事儿,别人光听见荀还是这三个字就绕着走了。 别说是逗弄了,荀还是张张嘴都能将人吓尿裤子。 气氛越来越暧昧,肮脏昏暗的小巷里尤其适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谢玉绥头歪到一侧,鼻尖几乎擦在一起,仅靠月光照明的巷子里,两人的影子纠缠在墙上,仿佛拥吻一般。 过了不知多久,巷口似乎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荀还是垂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光线,只能看见微微上挑的嘴角,拉着谢玉绥的衣服小声道:从未发现王爷的演技如此之好,还是说这才是王爷的本性,刻意借着这次机会跟荀某亲近。并非演戏,倒是真情流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的提醒,不然我都没注意qaq 第18章 跟踪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两个人却没急着拉开距离。 谢玉绥正了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正好趁着周围没人,荀阁主跟我讲讲你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别说什么报恩的屁话,若是恩情就能让荀阁主以命相报,江湖上就不会那么多人骂你了。 荀还是低笑两声:话都让你讲完了,连个借口都不给我,这可不好,王爷这样太容易得罪人,祁国就没人给王爷穿小鞋? 荀阁主可没有给自己留一线,怕不是从最开始被我们碰到就是算计好的吧。 王爷太抬举在下了,荀某虽算不上愚笨,但也没有通天的本事,哪里能正好算到您走到哪里,并将自己的命托付在虚无缥缈,无法估量的计划中。我这人惜命的很,怕死。 谢玉绥冷哼一声,向后退开一步。 邬奉已经接到了,接下来荀阁主希望我做什么,咱们说在明面上,没必要一步步算计,累得慌。 您这话就听不懂了,荀某重伤在身,身负剧毒,指着王爷庇佑一二,怎么就成了我算计?非要说算计,那也是希望王爷多庇佑在下些时日,就像今天这样,若不是王爷来得及时,我可能就要被跟着的小尾巴捡漏了。唉,身子不济,全仰仗王爷善心。 荀还是现在其实很累,累的脑袋都不转,里面一团浆糊,本就枯竭的经脉此时空空荡荡,栖附在上面的黑色没了内力的制衡正加速腐蚀经脉,浑身疼的厉害,反而让先前受的那些细小的伤口显得无关紧要。 他强打着精神和谢玉绥周旋,靠着一口气吊着才没有晕过去。 荀阁主不仅人长得漂亮,话说的也漂亮,只是不知这心肠剖出来后是不是也如此漂亮。谢玉绥手指沿着荀还是脸颊的轮廓慢慢滑动,倒是长了一副善于骗人的脸。 事到如今,荀还是即便脑子再木讷也感觉到了谢玉绥的不对劲,不得不收起脸上的轻佻,端正态度问:怎么了,邬奉出事了? 除此之外荀还是想不到其他。 邬奉自然不会出事,荀阁主高瞻远瞩,将一切事情算的精细,怎么会在这点小节骨眼上出岔子。 你究竟什么意思,有话快说,没必要弯弯绕绕。烦躁,荀还是有些恼,口气便有些不好,双手扣弄着墙壁上的突起,强行支撑着身体。 他双腿愈发变软,快到极限了。 谢玉绥听此一笑,遂问道:我就想问一句,荀阁主跟我有何积怨,要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荀还是听到这里立刻意识到不妙。 谢玉绥道:既然荀阁主不愿意承认,可是需要我一点点讲给荀阁主听? 远的娓娓道来太没劲,咱就说说,梁弘杰肚子上的伤便是出自荀阁主之手吧,杀了他嫁祸到邬奉身上,却没有将我卷进去,如此看来并非想要我的命,那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将我留在此地? 那当初到祁国传消息的,难不成真的荀阁主的人?谢玉绥的手停在了荀还是的脖子上。 冰凉的触感下有着不太清晰的脉搏,比先前每一次的触碰都要冷很多,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如同没了人的温度。 这个人原本就没什么人的温度,寻常人的传言大多做不得数,但是荀还是的传言只能说过于收敛。 恶名昭著都觉得太过轻飘了。 客栈里面的匕首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们还在城外酒肆休息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人?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能让你钻了空子,我真是不得不佩服荀阁主的智谋。 勃颈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空气慢慢稀薄,荀还是呼吸愈发困难,只能透过仅有的一点点空隙艰难地吸气吐气。 真的是更狼狈了,荀还是嘲笑着自己。 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反手扣住谢玉绥的手,猛地转身抬腿踢去,谢玉绥松手退后两步,反身挡住荀还是一招,应着他拳风反手扣住手腕。 在挡下谢玉绥两招后向后用力一靠,堪堪避过探向脖颈的一爪,荀还是艰难地喘了口气道:豫王爷何尝不是恩将仇报,我刚让你全须全尾的从安抚使司出来,还让人劫了牢狱,如今却换来这个。 双手一摊,他放弃抵抗,抬头露出纤细苍白的脖颈:既是如此,王爷取了在下的命便是,左右我现在无甚力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玉绥气笑了,看着荀还是面无表情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有无数种方法让一个硬汉开口,可碰到现在这种瓷娃娃一样的人突然觉得无从下手。 荀还是现在的身子太弱了,这是他亲自号脉看出来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差很多,内里已经乱七八糟。再不调理,都不需要其他人插手,很快就可以扔出去喂野狗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脆皮似的人,却实打实地把他坑了。 因着从前没有交集,即便知道荀还是这人不简单,谢玉绥也没有往算计上想太多。 有因才有果,可因还没想到是什么,他们先承受了果。 既是如此,我便直说了。谢玉绥看着荀还是的眼睛,当初给我传信到这邕州城的可是荀阁主? * 谢玉绥起初对荀还是并没有那么多猜忌,虽知道此人无常,但本着因果相报,自己还挂着点恩情在他身上,还算有两分信任,所以在荀还是让他先离开时,有过片刻的犹豫后还是顺着他的提议走了。 刚离开时,谢玉绥便察觉到所谓围剿安抚使司的人有问题,明明站了那么多守卫,他跟廖庐在房顶行走时却无一人发觉。 事从缓急,谢玉绥不得不按下内心的怀疑,在出了府邸后最终没有彻底扔了荀还是,吩咐廖庐去城外找人过来搭救,自己则去往大牢的方向。 不管邬奉是不是被接了出来,他都得去看看。 邬奉确实就在大牢外不远的巷子里,旁边还站着个年岁不大的男子,在看见谢玉绥后鞠了一躬,尚未等谢玉绥落到身前便率先消失。 看样子应该是天枢阁的人。 邬奉只需一眼就知道在牢里没遭大罪,除了瘦了点,脏了点,未曾有任何皮肉伤。 见年轻人离开后乌奉面色阴沉,压着嗓子对谢玉绥说:我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有人刻意摆了我们一道。 这一道摆在哪里邬奉没有摸索明白,客栈的掌柜在吐血的第二天就身亡了。 原本说给他听的那些线索彻底没了佐证,不管邬奉怎么说,到狱卒面前都成了狡辩,在吼了不知道多少次后邬奉发现自己彻底被当成了空气,根本没人搭理。 但是奇怪的是,他这种背着杀人罪的犯人在牢狱里没有遭到任何罪,每天定点有人送饭,虽然饭菜并不好,至少没馊。 见过店掌柜那个样子,他本是不敢吃,万一想毒死他来个畏罪自杀的名,那真是冤死了,所以每天晚上等着老鼠出来,先喂老鼠吃吃喝喝,没问题自己才敢少吃一点。 爷,您不觉得牢里的人都很奇怪吗?邾国的死刑犯都这么惬意?倒不是说非要重刑拷打,各种折磨,但是像现在这样吃吃喝喝啥也不管我还是第一次见。 谢玉绥也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觉得或许是梁大人的授意要一个全须全尾的犯人,但真要全须全尾岂不是立刻就露馅了,邬奉一直没有认罪,到了东都不更跟邕州的官员惹一身骚? 第24章 此时暂时无解,谢玉绥吩咐邬奉先去城外找个地方藏匿起来,他自己则动身去找荀还是,只是刚走了一半率先见到廖庐。 爷,安抚使司那边您暂且别去。 为何?谢玉绥心中一跳,难不成已经出了意外? 荀还是死不死的不至于难过,前提是不能因为救他而死。 荀还是屠了半个宅子的人,疯了一样,原因不知,但廖庐稍作犹豫解释了一下前因,我本是想出去叫人,但是邕州城最近城门管的很严,没有全然把握带很多人进城,所以走了没多远我就反了回去想看看情况。刚进府门见零星有人疯了一般的往外跑,再进去时院子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我没太敢靠近,那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隐约听见他们说 说什么?谢玉绥问。 说,是荀还是找人到祁国给您传的消息。 * 直到见到荀还是本人,谢玉绥满脑子都是廖庐对他说的话 传消息的竟然是荀还是,让他来到这邕州城拿一封信的竟然是荀还是?! 谢玉绥大步上前,手掌毫不犹豫地掐在荀还是的脖子上。 荀还是脚尖点地,勉强让自己不被彻底吊起来,炙热的手掌贴在勃颈上,指尖陷进皮肉里掐得生疼。 不远处火光冲天。 谢玉绥感受面前荀还是脉搏将熄,瞳孔扩散,身体越来越软。 他的眼尾不似寻常似的上挑,微微下垂看起来柔弱又可怜,苍白的脸上有些细小的血痕,下面皮肉微翻,在漂亮的脸蛋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极轻极轻地笑了笑,刚出一点声音就被剧烈的咳嗽取代。 鲜血顺着唇角流下,一滴一滴掉落在谢玉绥的胳膊上,颜色比寻常人的要深一些。 眼皮越来越沉,荀还是在意识消失前,汲取仅有的一点空气,哑声道:我死了你想要的东西便再也瞧不见 第19章 荀还是没想到自己已经脆弱到这种地步,守着个态度不明的人直接晕死,一点知觉都无,再醒来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疼得厉害。 昏昏沉沉间,他感觉浑身颠簸,似乎是马车 眼皮上像是灌了铅,荀还是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看见的是上下晃动的木板。 果然在马车上。 他强撑着身子靠坐起来,仰头闭眼缓了一会儿,头不再像先前那样昏沉,这才慢慢睁开眼,看向对面,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后先是一愣,而后了然, 谢玉绥穿着一身绣着暗纹的玄色衣服,头发高高束起,一副公子打扮,闭眼似乎在小憩。 这是去哪?方一开口,荀还是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厉害,轻咳了一声没什么缓解,最后叹了口气说,若是想要报仇不如给我个痛快,左右我也反抗不得,随你折腾便是。 谢玉绥依旧没有睁眼,似乎睡得很实,没有搭理荀还是的意思。 荀还是细细打量着谢玉绥,在他脸上看不出厌恶不耐,也看不出其他情绪。 他有些闹不懂了,先前那么狂怒的一处,火气说卸就卸了? 客栈里的匕首确实不是我放的,我名声差,即便否认,想来你也不会相信。荀还是难得的多解释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无奈,我打从心里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只是寿数有限,恐无缘报这恩情,却也不会恩将仇报,直接将王爷推到火坑里。起初没有救邬奉是想个万全之策,总比背个通缉令要强,万一给有心人做了文章,想必你们回到祁国也不好过。只是后来见到薛黎我突然明白,即便我想的再周全,对方装聋作哑也是无用,未免夜长梦多,便只能用我的人将邬奉带出来。 听到这里,谢玉绥慢慢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身前,没有迎上去。 他只是闭眼假寐,并没有睡着,在荀还是刚有一点动作就感觉到了,因着没想好要怎么跟荀还是相处,所以并未睁开眼。 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直接将对面的瓷瓶捏碎。 然而没想到短暂的沉默会换来荀还是这番话,一本正经得不像是从荀还是嘴里出来的。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事情想问我。见着谢玉绥睁眼,荀还是轻笑一声。 他说话声音很小,若不仔细听很容易被车轮压在石子上的声音盖下去,好在较于普通人来说,习武之人耳力能好些,谢玉绥听见了他的话。 谢玉绥:我问你你就答?本王竟不知荀阁主是个这样好说话的人。 我一直觉得自己挺好说话,只是甚少有人跟我闲聊。荀还是轻笑,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哪,裕安城? 裕安城是祁国的国都,荀还是早年曾去过几次。 谢玉绥没有反驳:怕了? 有什么怕的,我既做不了威胁邾国国君的人质,你们也不可能从我这得到什么消息,左右不过是遭点罪,死的不那么好看罢。料到的发展,就没什么怕的。一连几句下来话说的有些多,荀还是感觉胸口闷闷的,靠着马车上缓了缓,不过我还是提醒王爷一句,先前您带走的那个女人,保护好她,以后会有大用。 谢玉绥目光一直落在荀还是身上:不是说不会提供消息吗,现在这句话算什么? 算荀还是想了想,报答王爷的救命之恩? 呵!谢玉绥笑声里满是嘲讽,荀阁主的救命之恩可真是廉价,即便有荀阁主这句话,我作为祁国的王爷,也不可能随意带走邾国的百姓,荀阁主可否再多透露些信息,让本王仔细估量一下风险与利益孰大孰小。 荀还是听见这话后垂首闭眼。 谢玉绥本也没觉得荀还是真的会为什么狗屁救命之恩多说些话,不过是话赶话嘲讽一番罢,这会儿见他这个模样,便以为他准备装死不言,自己也就没在开口。 荀还是自晕倒后整整昏睡了两天,直到昨天晚上烧退了下来,谢玉绥号脉感觉到他身体那股子乱窜的东西慢慢趋于稳定,这才决定今天一早离开。 安抚使司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城内四处戒严,休息的两日也算是避了避风头。 今天出门甚早,赶着城门刚开就离了邕州。 谢玉绥刚准备闭眼再休息一会儿,却听头顶那人幽幽叹了口气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邾国朝政要变天了,荀某只想给自己寻一条路。 谢玉绥抬头,就见荀还是侧着头似是看向窗外:想必你也知道,我身上的毒便是邾国国君下的,一边依赖着我帮他扫清障碍,一边又忌惮着我,最后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图个心安。你只当我自愿吃下这毒,却不知我若不吃,想必也挨不到今日。武功再高又如何,一个人还能拗得过一个国家吗?更何况这么多年我仇敌遍天下,真跟邾国闹翻,要面对的何止是一个国? 谢玉绥: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将自己的路堵死。 你不懂。荀还是摇头,笑得一脸疲惫,我不知祁国的中枢运转如何,暗卫又是如何,但是邾国的暗卫却是个有进无出,不杀就死的地方,我若不狠,早就被吃干净了,世间之大,哪个人心甘情愿做着恶人?有些事情临到面前根本没法选。 听到这话,谢玉绥有些动容。 他确实不知荀还是早年遇到过什么,但是天枢阁内部机制还是有所了解,那是这个世上最像地狱的地方。 天枢阁里的小孩子自小就摒弃了感情,只知道杀戮,而关于荀还是的传闻江湖上更是不少,说他进天枢阁时已错过绝佳练武年纪,若非恶鬼现世,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个地位。 当初放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拼命,要么沦为娈宠,我只能给自己搏一条活路。荀还是的声音正巧和谢玉绥脑子里想的事情巧妙地衔接上。 荀阁主这是什么意思,跟我卖惨?他问。 荀还是笑:有什么可卖的,我并不觉得我惨,至少我有的选择,目前走的路还在掌控中。 包括中毒? 这只是一条绝境中不得不选择的路,至少我现在还活着,活着就有无限种希望。荀还是耸耸肩,皇帝和太子斗法,我夹在中间就不得不给自己找一个底牌。我没办法动用天枢阁的人去裕安城递消息,就只能托着别人了。 王爷放心,我没有别的恶意,只是需要一个祁国的王爷过来帮忙办件事。现如今计划被戳破,这件事办不了了也没什么,天下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谋划,出点岔子才是应该的,即便我现在去往祁国,死在那里也都是命数。荀还是叹了口气,竟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祁国也挺好的,比死在邾国要好。 第25章 世人皆知荀还是忠于邾国皇帝,凡命令无不完成,却不曾有人知道,他其实厌恶着邾国到了提名字就恶心的地步。 放出你已死的消息也是这么个原因?是为了降低太子的警惕性,想要让太子尽快动手,早日与皇帝残杀?那你到底是想太子赢还是皇帝赢?于我又有何干系? 一连串的问题只换来良久的沉默,车里只能听见轮子压过石子发出的咔哒声,远处不知什么鸟盘旋在上空不时发出啼叫。 过了会儿荀还是用着近乎耳语的声音悠悠道:谁赢都没关系,说到底都是一样的。 这话他没有想说给任何人听,即便谢玉绥耳力再好都只听得个断断续续。 我们没有去往祁国。谢玉绥突然开口。 荀还是正出神看着马车外,听见这话一个愣神,猛地回头看向谢玉绥:那这是 去东都。谢玉绥错开视线,看着晃动不止的门帘,你算计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去东都吗?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让我去东都做什么。 荀还是诧异:你 匕首暂且不知道是不是你放的,但就目前看来,除了你引我到东都以外,我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邬奉在牢里没有经受过任何拷打,而那个相关联的掌柜已经死了,也就是说指证实邬奉的人证已经不存在,按照时间来算,只有一把匕首不足以证明邬奉就是凶手。即便邕州城的官员非要邬奉背锅,因为梁和昶要一个完整的人而不加刑法,却也不应该在他没有认罪的情况下放任邬奉前行,完好无损的邬奉到了东都绝对是个麻烦。 只要邬奉咬死自己是被栽赃陷害,到时候无论是邕州城的官员,还是将他带去的官差,没有一个有好果子吃。明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为什么邕州这边没有任何动作?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早已有了万全之策,知道邬奉不是凶手,也并不打算真的让他作为凶手露面,关着他只是想将人一起带走。而在这段时间内,真正的凶手一定会出现。 谢玉绥说到这里话音一顿,看向荀还是:我有些好奇,既然引我到邾国的便是荀阁主,当初何不直接告诉我东西就在东都,如今绕了这么一大圈究竟是为了什么? 凶手就是我带走的那个女人? 荀还是心脏骤缩。 看你这表情我猜对了?谢玉绥啧啧两声,这么大一个局,真就为了引我到东都? 之前盘问许南蓉时她说自己只是上街采买,不成想直接被梁弘杰抓走。说句冒昧的话,许南蓉作为一个容貌并没有特别出众,还是个嫁为人妇的女人,按理说不会引起久经花丛的梁弘杰的兴趣,那为什么会让梁弘杰刮目相看?又为何在梁弘杰死后,招来一众杀手急于将她抓走?说明这个女人不只一个村妇那么简单,她或许还有其他背景身份,或许跟东都有牵扯,或许身后藏有更大的阴谋,如今你跟我提了一嘴,说让我好好护着她,我就更加笃定她或许跟某些重要人士有关。 那日在安抚使司前来围攻的人是什么人?领头的据说已经被你杀了,你是想保许南蓉所以灭口,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所以,许南蓉就是杀害梁弘杰的凶手。你若是不插手的话,过段时间那个女人就会被抓起来吧。 荀还是惊诧,脸上震惊的神色毫不掩饰。他微微张嘴,瞪着一双眼睛分外可爱,过了半晌竖起一个大拇指道:豫王爷好厉害,能通过这点事情推断出这么多。 倒也不是推断,只是很多看似合理的地方细算下来都不太合理,这些大多是我的猜测,但看荀阁主的模样,我猜的八九不离十?谢玉绥观察着荀还是的表情,想要从细枝末节中再寻些破绽,所以许南蓉到底是什么身份? 荀还是拉起垫在一旁的棉被裹在身上,刚刚因为不知道情况,所以他没敢妄动,其实身上早已没有热气了,这会儿冷的厉害,裹上棉被才觉得好受了很多,搓了搓手道:王爷有一处说错了。 哦?哪一处? 梁弘杰是我杀的。荀还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那女人胆子太小,一刀只捅进肚子,看都没看见就跑了。梁弘杰就是个草包,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捅了之后直接懵了,捧着肚子就往城里跑。那一刀不足以要了他的命,我正好看见这一幕,所以就帮了一个小忙。 许南蓉不知道后续,她以为自己就是杀人凶手,怕死了。 荀还是轻笑。 谢玉绥皱着眉头,这样说来梁弘杰刀口伤非一次所为就有了解释,至于为什么梁弘杰将人掳走之后带到城外,又为何孤身一人被捅这些暂且不论,反倒是梁弘杰腹部皮肉那一处没对上的地方 荀阁主谢玉绥张张嘴,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梁弘杰腹部少了一块肉,荀阁主可知缘由? 少了一块肉?荀还是诧异,怎会少一块肉?莫不是真有野狗野狼路过咬了一口?我只是帮许南蓉一点小忙,又不吃人肉。 荀还是的模样不似有假,谢玉绥也只能安耐住心中疑惑,没再这上面多纠缠。 荀还是接着道:这件事其实对豫王爷来说也是好事,邾国内斗,得意的便是祁国,待太子和皇帝斗得两败俱伤,祁国一举起兵,可不就水到渠成了? 谢玉绥:政治上的事情我不参与,祁国跟邾国之间什么样我也不关心,我只是想知道荀阁主将我引到此处究竟为了什么,还有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玉绥眼底幽深,他并不完全相信荀还是的话。 荀还是感觉到了谢玉绥的试探,没有第一时间让他心安,而是错开目光,撩开一侧的小窗,看着窗外雪景道:我们这是走了多久,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东都? 谢玉绥看着荀还是。 阳光照射进来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半透明的脸上映着金光,周身不带有任何攻击性,让人下意识放松警惕,活脱脱一个身娇柔弱的矜贵公子。 有那么一瞬间,谢玉绥竟然在他身上看出一种岁月静好的祥和。 多么讽刺,在一个刽子手身上看出了岁月静好。 谢玉绥的呼吸有片刻凝滞,但很快又调节回来。他不准备放过荀还是,追问道:荀阁主总要给我个交代,不然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去了东都,我心不安啊,或者你希望我们现在就掉头去祁国? 荀还是慢慢回头,一脸郑重地看着谢玉绥,而后慢慢吞吞地挪到了谢玉绥旁边,将被子罩在他的身上,两个人缩在一起,十分郑重地拉住谢玉绥的手道:王爷放心,你既跟了我,我定护你周全。 谢玉绥: * 邬奉自打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大鱼大肉补补身体就被薅起来做了车夫,旁边坐着廖庐,其余人藏于暗处,悄悄跟在身侧。 安静了一早上的马车在太阳即将爬到树梢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窸窸窣窣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话,邬奉凑到廖庐旁边,对着马车车厢努努嘴:这几天没少遭罪吧。 廖庐知道邬奉说的是谁,但他本身话就不多,这几天大多时候在城外,没跟荀还是有过多接触,摇摇头道:不甚了解,但就见面的几次看倒是个安静的,并没有传言那么邪乎。 还不邪乎?邬奉瞪大双眼,手下一抖,马鞭差点抽到马屁股上,兄弟你不是被下蛊了吧。 说完他伸出一只手在廖庐面前晃了晃。 廖庐拍掉那只作乱的手,斜了他一眼说:你怕不是牢里待傻了吧。 虽说廖庐只是个侍卫,但是他自小就跟在谢玉绥身侧,也算是跟邬奉一起长大的,即便邬奉有个将军公子的头衔,在廖庐这里也没什么重量,自小两个人就互掐,这么多年习惯了,几句不掐都难受。 邬奉慢慢挪回自己的位置,嘟囔道:等以后你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你还是人见的太少,深浅不知,早晚有一天被人骗。 骗不骗的也进不了牢狱,背不了锅。廖庐嗤笑,更何况有爷在,哪怕是荀还是也翻不出什么花,说到底就是邾国皇帝的暗卫罢了。 什么暗卫,你没听别人都是怎么称呼荀还是的吗?那是狗,邾国皇帝养的狗,没人性,能跟普通暗卫一样吗?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对,有爷在也翻不出多大的花,任凭他再怎么浪,爷的心性你我都知道,什么事能让他失了分寸。 难得两个人达成了共识,廖庐点点头,刚想说像爷这个年岁还如此沉稳的世间少有,嘴都已经张开,却感觉到马车突然晃了晃。 第26章 本以为是车轮压到了石子,结果马车尚未稳,就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声咆哮。 滚! 怒吼声穿过马车四面八方地传了出来,震得树上积雪扑簌簌地往下掉。 马车前的两个人猝不及防地被积雪淋了一头,廖庐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邬奉,原本微微张开的嘴逐渐长大,成一个圆形。 两人脑子里同时冒出了一个念头:撞,撞邪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长吧,hhhhh 第20章 邾国的版图整体偏北,国都选址又居于版图中上方,所以即便已经立春,树木依旧萧条,只能在树杈枝头隐隐见着点绿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舒展开。 邾国作为五大国中最为强大的国家,国力昌盛,百姓富足,虽说这几年皇帝愈发奢靡,但底子还在,至少面上看不出有何颓败之势,而东都作为国都更是繁华。 城中央除了那座巍峨宫殿以外,在宫墙外几里处建着几个府邸。其中最靠近宫门是太子府,其余则是朝廷重臣,均为皇帝赏赐,正二品参知政事兼太子太傅梁和昶就居住在这。 这里到闹市隔着几个小巷,街上的包子香到这里时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余味,料峭的寒风和进去后,仅剩的这点香味也很快走了型,钻进鼻子里一点都不剩,只觉得呼吸都是麻木的。 清晨天尚未大亮,一顶软轿停在太子府前。 压轿,轿夫掀开轿门,一身着藏蓝色常服的人匆匆走了出来。 此人皮肤略黑,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头因长时间紧皱留下深深纹路,眼眶深凹,将眼底的光藏在黑暗中,看不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思绪,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梁和昶一大早顶着浓浓的水汽赶到太子府门前,朱红色的门上,铜狮俯首衔着一个同颜色的环,他抬手刚要去敲门便被人拉开。 开门之人见到梁和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梁大人请进,殿下在书房等您。 梁和昶点点头,脚步匆匆穿过庭院回廊,到了书房门前时,他站定在三步远的地方,整了整衣袍,随后抬手咚咚咚敲了三下,道:殿下,臣梁和昶求见。 进。 雕花木门向外拉开,掀开厚重的门帘后,一股子热风扑面而来,让梁和昶冻得有些麻木的鼻子瞬间通了气,喉咙一痒险些咳出声,转身关门时他低头掩面,将那股痒意压了下去,这才缓步走到里屋,行了个礼。 臣梁和昶参见殿下。 平身。说话之人声音有些沙哑,是变声期带来的异样,介于少年音和男声之间,算不上难听,却透露出一点点诡异。 是来自说话之人本身的诡异。 梁和昶听话起身。 太子端坐在长桌之后,脸色略显苍白,颧骨凸起,一身白色长衫,脖领处缀着一圈风毛,将刀削似的下巴藏匿在其中。 按理说,太子一般都是养尊处优,终年有着太医调理身体,不应该这样羸弱,可是邾国的这位太子不知为何总是看上去病病歪歪的,太医院各位圣手轮番号脉都没察出不妥,便只能推诿是胎里不足导致的弱症。 皇帝对这个长子十分疼爱,直到小儿子出生才有所分心。 邾国皇帝景怀文膝下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景言峯为邾国太子,今年方才二十出头,次子景言朔,刚满四岁。 太子景言峯野心勃勃,起初鉴于皇上膝下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未曾做过出格的事情,直到前些年皇贵妃又生了一个皇子,自那起皇帝的眼睛不再只放在太子身上,渐渐对太子有所疏忽,虽没有废太子改立二皇子的念头,但太子生性敏感多疑,跟皇帝如出一辙,短短几年的功夫,心里已是不满,尤其是瞧着皇帝对幼弟的疼爱,更是不安。 现今皇帝身体强健,保不齐还能活多少年岁。到时候万一二皇子成长起来,之后再来个三皇子四皇子,皇储之位可就不好说了。 为防患于未然,太子不再安于现状,动了夺位的念头,而这一念头方起便被梁和昶察觉。 他第一时间表达了自己的忠心。 故此,梁和昶算是太子麾下的第一个心腹,所以无论什么样的消息都会知会梁和昶,与之商议。 篡位无论是明面还是暗地里都不是个好词,但史书是留给胜利者书写,这些小节便也就顾不上,而篡位的第一步便是要对付天枢阁,首当其中的就是荀还是。 梁和昶谢恩起身,一抬眼就瞧见太子旁边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人。 那人夜行衣尚未来得及换,风尘仆仆,寒气逡巡周围,不知在冬春交织的寒风里呆了多久,以至于屋内哔剥作响的炉火都没能将寒气除尽。 这人梁和昶认识,正因为认识,眉宇间的纹路皱得更深,疑惑道:不知程侍卫何时归来的?那邕州的事情可解决干净了? 要说的正是这事。太子开口,邕州出了些岔子,正好程普跟我简单汇报过,你来且听听,程普你再详细说说。 此人正是在邕州城和荀还是周旋过的程普。 程普颔首应声:我本着是跟两大公子一起去带小公子归来,到了邕州城发现那里聚集了大量江湖人士,恐出岔子伤了梁公子,所以我们没有第一时间进城,而是在城外的一个酒肆安歇,那家酒肆同是客栈,来来往往倒是不少人,十分便于打探消息,倒是听了些奇事。邕州城外有一处山岭名为风鸣,不知从何处放出传言,说荀还是是因宝藏才命殒风鸣岭,故而引起大量的江湖客前往此处。 那荀还是如今究竟如何?为何薛黎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复命?梁和昶问。 太子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动着桌面,歪着头没有怪梁和昶的插话,抬了抬下巴示意程普回答梁和昶的问题。 程普:民间相传,荀还是死于风鸣岭,尸首被野狗分食,只剩下几根骨头。消息无法证实,并无人证物证。 太子手掌托着下巴,看着梁和昶:之前梁大人所给的毒究竟为何毒,确是可以置人于死地吗? 梁和昶摇头:此次行动本没想着能一击击杀荀还是,只是我在宫里的眼线汇报,说陛下忌惮荀还是许久,在其饮食里下了毒。那毒药潜伏期很长,即便长期服用也很难察觉,待皇帝某一日想要除去他时,只要一味药引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地要他命。 梁大人拿到的便是药引? 并非能引他彻底毒发的药引,因着不知道皇帝用的是何种毒药,故而臣找了江湖有名的毒医,凭着宫中内侍的描述,暂时做了一味,想先测试一下荀还是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被皇帝下了毒。 太子点点头。 即便那药引没有真的要了荀还是的命,但能引着荀还是与皇帝之间离心离德也算是收获。 太子从未见过有人心甘情愿服毒,自然也就想不到荀还是在明知皇帝害他的情况下还能听命。 所以药引应该是已经放上去了,只是不确定荀还是现在死活?太子问程普。 程普面色如常地应了句:是。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太子低头思考片刻,而后指着一侧的椅子对梁和昶道:梁大人先坐,今日休沐无需上朝,我们且须从长计议。 梁和昶作揖道谢。 见人坐定,太子继续道:荀还是的事情先放放,若是活着等他回来一切就明朗了。如今这么一出,即便他知道药引是我们放的,估计也没有精力找我们麻烦。 药引算什么,首先得跟下毒的算账。 关于梁小公子的事情梁大人您莫急,来日安排好大师超度,总归会登上极乐。 梁和昶点头,面上并无情绪波动,既看不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伤,也看不出寻杀人凶手的急切,像是听着别人家的事情。 程普对于梁和昶什么态度并不感兴趣,在得到太子的示意后接着道:安顿好大公子后我曾到四周打探过,邕州城那边所说的抓到的凶手其实只是一个初到邕州的倒霉蛋,邕州为了跟东都有交代,就直接摁着那人顶了罪,其实不然。小公子的尸体实在城郊发现,我本想先去看看小公子的尸身,找找线索,不承想尚未到灵堂就看见火光冲天,临近瞧见薛黎站在那,周围火烧的很旺。 这是为何?梁和昶皱眉,本着派薛黎是去对付荀还是,怎么的跟我儿扯上了关系? 梁大人莫急,先听他说。太子摆手。 梁和昶闭口不言,看着程普。 程普接着道:当时院落里躺了许多尸体,看着装应该是府邸侍卫,至于为何都躺在那里不得而知,因为我去的时候就已经死光了,只有薛黎自己站着。 说到这里程普话音顿了一下,适时地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他只留下一句话就跳进了火海里,跟着梁小公子的尸身一起成了灰烬。 第27章 他说了什么?梁和昶问。 他说,因果有报。 短短四个字如同炸雷般进了梁和昶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程普,手掌用力攥着椅子扶手发出咯咯声。 此时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处太子府,忘了身边还有个储君,更忘了所面对之人只是个代为传话的暗卫。 这四个字在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像个恶鬼低语,不停盘旋,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太子的呼唤。 梁大人,梁大人您没事儿吧,要不要叫太医?太子不知何时起身走到了对面,正低头看着他。 梁和昶脸色苍白,目光略微有些涣散,在太子又重复了一遍后才猛然回神。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眸光里闪烁的东西逐渐隐去,微微低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俯身颔首道:臣失仪了,望殿下恕罪。 太子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垂眸看着面前的老臣。 他幼时刚进书房便是梁和昶跟在身侧,说到底他们二人相处的时间较于皇帝要多很多,梁和昶在他身侧既是师又像父,给他启蒙,也在人生很多转折中起到了引导的作用。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梁和昶如此失态。 太子盯着矮身于他之人,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扶住梁和昶,叹了口气:老师不必见外,孤知道宏杰之死给予了您沉重的打击,如今连尸首都不能完好的带回来,您心痛之余也要护好自己的身体。说到底也是宏杰小孩子心性,想必无意之中得罪了什么人,才招来杀身之祸,老师放心,孤一定查明真相。 梁和昶就着太子的力道站直,再抬眼时眼底的异样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点隐忍的水光和泛起的红色。 他嘴唇颤抖,此时终于像一个老年丧子的父亲,嘴唇上下开合好几次,才艰难地说道:求陛下还小儿公道! 说完作势跪下,给太子磕了个响头。 到了这一幕就没有程普什么事儿了,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君臣情深的场面,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面上依旧是一个恪尽职守的暗卫,直到收到太子眼神示意,作揖低头离去。 一手扶上门帘,程普突然想起来邕州和荀还是分别之时,荀还是保下的女人,眉毛一挑,突然觉得这么放过荀还是实在是太可惜了,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信念,他脚步一顿,心中虽激动于能坑荀还是一次,面上却无比郑重,转身对着太子拱手道:对了殿下,梁小公子在邕州时府邸人员充盈,很多内眷,属下在大火中救出几人,似乎是被带回去后安置在厢房,其中张姓、刘姓等姑娘已将她们放回本家,好在他们都是怕事的,想来不会张扬。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废话,太子摆摆手,意思这种小事就不用汇报了。 然而程普此时故意低着头,假装看不见,继续道:除了几个镇上的姑娘以外,还有一个住在城外的村妇,那名村妇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银两也不要,属下怕她闹,便亲自将他送了回去,不过一介妇人,想必也掀不出风浪。 知道了,这些小事你自己处理就行,先下去吧。太子不明白,程普原本一个很懂事的人,怎么的突然话多起来,还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简直浪费时间。 程普自然听出了太子的不耐烦,弯腰行礼:是,属下过段时间再去看看那位名叫许南蓉的村妇,切莫闹得太过,扰了梁小公子安息。 说完转身就走,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哪来的什么张姓刘姓的姑娘,都是给那一个村妇出场做陪衬罢了。 房门一关,程普一改脸上恭敬,双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地走到院子中间,心里盘算着荀还是他们应该快到东都了。 他提着嘴角,吹了一个无声的口哨,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 风过树梢,太阳西沉,一辆马车咕噜噜地从一条小路驶了出来。 赶马车的人一脸灰扑扑,阴沉着脸嘴上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眯着眼睛,透过几根树杈看见城门时一口气没憋住险些嚎出来。 好在旁边还有人拉住他,转身对着马车里道:爷,东都到了,我们现在直接进城吗? 不急。回他的不是意料中沉着的声音。 那声音轻飘上挑,最后一个字抻着点长音,勾得人心痒痒。 话音虽软,听见的几个人却不敢将他归于软柿子。 廖庐和邬奉同时收声,紧接着马车里的人再次开口,话却不是对着二人。 荀还是扬声道:诸位既然都跟到城门口了,还不准备现身吗?莫不是要等到进了城再动手?天子脚下,我竟不知有人如此大胆。 马车内,荀还是捧着手炉,半眯着眼睛,看起来懒洋洋的。 四周依旧很安静,没见得有什么人,似乎一切都是荀还是臆想。 马车内除了谢玉绥外还有路上捡到的李兰庭。 李兰庭不知道什么情况,乍一听着这位荀公子说话时吓了一跳,端坐着等了会儿也没听见动静,张张嘴刚想问是不是误会了,结果嘴皮子刚动,就见荀公子手法极快地摸向谢玉绥脖颈一侧,再收手时指间夹着两根沾了不知何物的银针。 荀还是睫毛微动,看着谢玉绥明明死里逃生却无甚表情的样子,笑道:我这人有两个毛病,一是做事随性,我觉得该死的一个都不留,二嘛,便是护短。 我的人,别人一根头发都动不得。 作者有话说: 《朕竟然是暴君!》求收藏~ 再睁眼,黎末躺在一口棺材里。 开棺之人说黎末是神棍后人,要他帮忙复活一个人。 黎末觉得这个人放狗屁。 第一,他根本不记得这种事,当然别的事情也不记得; 第二,这人能把他从棺材里叫出来,到底谁是神棍? 可那人面露凶狠,手拿铁锹,似乎只要黎末开口拒绝,就能一锹送他回去。 大丈夫不可妄言! 也不能白挨一铁锹! 黎末掐指一算,开始胡诌:小兄弟与心上人缘分未尽,终成眷属唔你亲我干嘛! 谁知那人一脚踏进棺材,将黎末摁回棺材板里。 宋妄:过了阳气,你才能久留。 黎末:过阳气需要伸舌头?! 宋妄:嗯,纯阳之气汇于舌头。 黎末骂了一句你放屁! 转而又问宋妄:亲一口能续多久命?唔 * 那一年,宋妄进宫是为了杀暴君。 暴君却在第一眼就看破了他的伎俩。 宋妄。黎末手托下巴,看着跪在大殿里的他,笑道,名字跟我一样不吉利,很适合给我殉葬。 然而城破之际,黎末喝下宋妄递来的毒酒,却与他说:你没资格殉我,滚! 宋妄成了新朝的功臣,踏着黎末的尸骨。 后来才知道,黎末接了兄长的烂摊子,暴政之下才还以百姓太平。 后来才知道,黎末暗地里扶持新帝,自己则带着一身骂名赴死。 后来才知道,黎末只一次付诸真心,却是在一个男宠身上。 黎末唯一一次自私,是算计了宋妄,让他一辈子都放不下自己, 再之后,宋妄掘了黎末的坟。 黎末宋妄 第21章 自邕州城出来这一路,谢玉绥到底还是没弄清楚荀还是为什么让他去东都。 荀还是这人特别滑,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拐着弯也要全都说出来,不想人知道的事情,那弯儿拐的就更大了,直接把人忽悠晕,也就想不起最开始要问的问题。 谢玉绥虽深知荀还是脾性,但也架不住他花样多,绕圈绕不开便开始动手动脚,直接把谢玉绥惹毛闭口不言,自己乐呵呵地缩到角落睡觉去。 谢玉绥只能抿嘴靠在最外侧,胸前抱着佩剑,一脸乌云地看着车厢里睡得正香的人。 大红色棉被披在身上衬得荀还是脸色好看了几分,从谢玉绥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半张脸,那双含情眼紧闭着,眼尾延伸到垂下来的鬓发中,显得格外温顺。 轻佻不羁的气质尽数收敛,直到这时谢玉绥才赫然想起,荀还是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换作寻常人家还要听父母的管教,哪里会像他一样,且不说人情世故,生死边缘都不知徘徊了多少次。 如今抛去那些经历身份再看他,模样像极了方才及冠的少年,因着天冷奔波,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睡着。 这条棉被在路过锦荣城时荀还是非逼着乌奉去做的,因着这个他们在锦荣城多耽搁了几天,乌奉没少在谢玉绥面前抱怨。 这人除了睡觉能消停会儿,平时嘴边就没个把门的。心情不好时每一句话都能将人堵的死死,真是自己不爽周围人也不能舒爽,若是碰到心情好,能将人哄到天上去,但凡来个涉世不深的,真就能被荀还是忽悠了去,尤其是面对谢玉绥,不知道的还以为荀还是是个怎样的情种,不过几面就对谢玉绥情根深种,非君不可。 第28章 好在一番多番打探下来,谢玉绥可以确定当初到裕安城传信儿的确是荀还是授意,而那封手书并不在邕州城,是在东都。 至此谢玉绥终于下定决心去趟东都,即便知道这或许就是荀还是阴谋的一部分。 好在一路上还算消停,赶路间歇要停下来照顾荀还是的身体,不时去镇子里买点药,以至于整个马车里全是药味。 一路走走停停浪费了不少时间,临到东都时天已经开始回暖,几人在路上过了个年。 这段时间荀还是被药汤灌着身体倒是好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样一阵风就能吹倒。 精神好了,身体舒畅了,某人就开始不老实。不过次数多了,谢玉绥也就免疫了。 起初谢玉绥偶尔还会气上一气,刻意在荀还是的药里加几味不伤药性的苦药进去,后来渐渐的某王爷生气次数越来越少,大多冷脸相对,不予理会,荀还是自讨没趣也就老实。 关于梁弘杰被烧成灰的消息先他们一步到了东都,由于那场火声势浩大,那段时间邕州又集文人墨客、江湖侠士于一城,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邾国。 临近东都时,因着快到目的地,众人也不急着赶路,便在一个路边的茶棚歇下。 几人刚坐定,就听见邻桌的人道:你们知道吗?梁大人的小公子,就是那个去了邕州做安抚使的那个,被烧的就剩点渣渣,尸首都没了。 坏事儿做多了,可不是活该吗?当初在东都的时候他老子都管不住,以为到了邕州天高皇帝远就能为所欲为,现在怎么样,踢到铁板了吧,全尸都没给留,真狠啊,谁干的? 听说是争风吃醋,为了一个女人惹得杀身之祸。后来太子身边的一个侍卫去处理这件事,本想在这个事上捞点油水,然而一个没闹好跟府上的侍卫打了起来,之后闹起了火,整个安抚使司都被烧没了,啧啧。 太子?天,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要掉脑袋。 事儿现在谁不知道,难不成把所有人都砍了?如今梁小公子的骨灰已经被带了回去,据说太子勃然大怒,连天子都知道了这件事,说要彻查呢。怎么查,人都死没了,整个邕州安抚使司里的侍卫都跟着烧没了,还找谁查? 说不准会派天枢阁的人 天枢阁那疯狗都死了,一群家犬能成什么事儿。 天枢阁的疯狗头头,荀还是淡定地端着茶杯,听着旁边嚼舌根不言语。 另一旁的乌奉浑身颤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荀还是腿上放着手炉,裹着厚实的披风,毛团一样居于长凳之上:你今年未曾回去过年,你那叔叔竟是没有对你产生什么情绪?倒真是个好叔叔。他抱着热乎的茶碗,抵挡着藏在春风里的寒意。 已请过罪,我手上未有实权,即便担了些职务,也不过无关痛痒的位子,他懒得管。谢玉绥答。 论辈分,谢玉绥需唤祁国皇帝一声叔叔。 谢玉绥抬眼瞥了一下隔壁桌:看来梁弘杰的骨灰已经到了,动作倒是够快。 能不快吗,要不是带着个拖油瓶,我们现在也已经到东都了。邬奉接话,他是打从心眼里不喜欢荀还是,能讽刺两句的地方绝对不放过,另一侧廖庐就老实很多,低头喝茶不言不语。 这一路廖庐彻底知道邬奉先前所说的荀还是邪乎是什么意思。 确实挺邪乎的,没事儿就喜欢往他们爷身边凑,还说一些暧昧不明特别讨打的话,直到把谢玉绥惹闹了,才笑眯眯的离开,安静了不到半日继续重蹈覆辙。 好在这一路除了这位邪门的人有些闹腾以外没遇到其他阻碍,倒是一路顺利地到了东都。 脚程慢了些,一连磨了月把日子。 这一路多次听见关于梁弘杰的话,猜测众多,没一个踩到点子上。 有争风吃醋情杀的,有得罪人太多仇杀的,乱七八糟拼拼凑凑能写个不短的关于爱恨情仇的话本子,倒也有趣。 话说回来。谢玉绥看向荀还是,邕州城的那个宝物传说又是什么,总觉得你布的局很多都没用上,我倒是想听听。 荀还是叹气:废棋而已,有什么可听的,当个笑话吗? 说出来乐乐也不失为一种用途。谢玉绥端茶,茶杯遮挡,嘴角提了提。 有着荀还是这一路的不消停,谢玉绥的话也不像先前那么少,偶尔会跟着调侃几句,把荀还是堵的哑口无言才算完。 一壶茶喝完,吹了会儿冷风,荀还是吸吸鼻子道:既然都快到了,我们在这又是为何?只是想吃吃冷风? 谢玉绥低着头摆弄着茶碗:你没觉得,我们临近东都的时候身后跟了许多小尾巴吗? 感觉到了。荀还是不以为然,你猜他们跟着是做什么的? 还没等谢玉绥开口,荀还是道:给你个提示,我们离开前我已经暗示过太子的人,让他将梁弘杰的死推到薛黎身上。 他那哪里是暗示,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嫁祸。 廖庐作为当时藏匿在一旁偷听的人,默默端起茶水堵上自己的嘴。 所以你的暗示对方并没有接受,反而暴露了凶手另有他人?暴露的是你还是许南蓉?谢玉绥看着荀还是,那他们不会觉得我这辆马车里就藏着许南蓉吧?如此阵仗,我更加好奇这个许南蓉究竟何许人也。 荀还是拢着斗篷站了起来,松松筋骨道:别在这等着了,这会儿人多,又临东都,他们肯定不敢出来,总不能一直带着小尾巴看我们打情骂俏吧。 荀还是对着谢玉绥眨眨眼睛。 谢玉绥对于言语上的调戏已经麻木,瞧着店小二走过来,起身接过他端来的碗。 浓郁的药味遮住了棚里茶香,荀还是瞧着谢玉绥手里的东西,瞬间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他脸色一凝,嘴巴一憋,盯着药汤上面漂浮的沫子:你说我们周围跟了这么多小尾巴,会不会有人往药里下毒? 怎么,曾经吃着人家送到面前的毒都面不改色的荀阁主,现在这点苦汤都喝不下去了?谢玉绥一点都不客气地将碗塞到他手里,放心,什么毒都毒不过你身体里的,鹤顶红都要不了你的命,放心喝吧,说不准以毒攻毒你就好了。 荀还是皱巴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样子还真挺让人心疼。 一旁邬奉虽说看过很多次这种场面,依旧被他外表蒙蔽,即便内心再不喜,这一刻也不得不生出恻隐之心。 为防止自己的爪子不听使唤,他撇过头率先去牵马车,廖庐紧跟其后。 例行公事似的抱怨完,荀还是喝起药来却没有丝毫停顿,一口见了底,将碗放到桌面上。 碗底只粘着一点药渣子。 荀还是每次喝药都要抱怨几句,但每次都听话喝完,他摸向放在桌角的手炉时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红色,那是方才端着药碗时烫出来的颜色。 重新上了马车,荀还是许久没有说话,他每次喝完药都要哑上半天,暗自消化嘴里的苦味。 外面似乎起了风,去年尚未落完的枯叶不停掉落拍打在马车顶部。 荀还是眼皮未抬:一会儿麻烦王爷费心应对,我就不出去了,保不齐还能给太子一个惊喜。 这一路你都未曾藏匿踪迹,怎就能确定太子不知道你还活着,更加不知道你已经回到东都? 荀还是弯了弯眼睛:因为给太子传话的是个妙人,你越让他守口如瓶的事情他越喜欢全盘托出,越让他传递的消息,他就越喜欢藏着掖着。路上就更不要紧了,见过我的活人可不多。 谢玉绥直接忽视他后半句话,至于前半句,虽不知道说的是谁,但此话一出就明白了,对方应该没有将荀还是回东都的消息放出去。 马车骤然止步,谢玉绥面色一凝,拿着佩剑便要出去,结果却听见邬奉惊讶地咦了一声。 谢玉绥和荀还是互相看了一眼,掀帘出去,却见马车前正站着一个熟人。 瞧着谢玉绥探头出来,邬奉回头唤了一声:爷,是李兰庭李公子,没想到我们在这里会碰见。 李兰庭看见谢玉绥后也有片刻的惊讶,作揖道:真是好巧,在下月前得到友人邀请去往东都,没想到竟在这里碰见。 谢玉绥惊讶之余又有些疑惑,心中不免提高警惕。 他刚要跳下马车,身侧帘子却先一步被掀开。 荀还是探出脑袋,对着李兰庭微微一笑道:即是有缘不如同行? 李兰庭被笑容晃了眼,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听见自己吐出的一个字:好。 第29章 * 马车上多了个人瞬间安静了,荀还是老老实实地靠在一旁闭目养神,谢玉绥抱胸靠在另一侧,李兰庭被夹在中间小心翼翼。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么个地方遇到熟人,左看看右看看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挑出个合适的话题,最后恹恹地垂着眼皮,只能暗自祈祷马车快点,路途短点,尽早完结这样磨人的时光。 马车的速度一直没有变,李兰庭浑浑噩噩间睡了过去,头靠在一侧越来越低。 突然周遭抖动,李兰庭脑袋一空,身子前倾,一个俯冲险些摔倒,人也瞬间清醒。 他揉着眼睛,却发现身侧两个原本闭目休息的人不知何时起坐得端正。 一侧的荀公子身上搭着棉被,目光不知落到何处出神,另一侧的于岁则双手放在膝盖上,佩剑置于身侧,浑身缭绕着一股看不见的冷意。 李兰庭突然有种进了匪窝的感觉,若不是身旁两位公子衣着讲究,他真觉得自己遇到了土匪意欲骗钱杀人。 他滚着喉咙往荀公子一侧蹭了蹭。 至少现在看来,荀公子较于于岁温柔多了,模样漂亮不说,脸上总是带笑,一看就是个脾气好的。 李兰庭张张嘴,看着面前二人颤颤巍巍问: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荀还是和谢玉绥同时看过去。 外面大风突起,树枝搭在马车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细细密密像是鼓点敲在李兰庭心头。 方才还觉得如瓷器般漂亮的人,现在看来阴森森的。就见荀公子掀开大红色棉被,侧过头来,乌黑的头发铺了一身,面色苍白,眼睛一弯,用着分外柔和的声音道:跟你说过了啊,我姓荀,荀还是的荀。 第22章 打斗声四起,于岁什么时候出去的李兰庭已经没印象了,满脑子都是如鬼魅一般的人,那双扣人心魄的眼睛此时看起来似乎真的把他的魂拉了出来鞭笞。 他捂着嘴巴,柔弱无助地抱着自己,十分懊悔当初为什么偷懒上了马车,如今跟鬼煞紧挨着,还这么近,到底要折多少寿。 嘘,不要出声。荀还是食指压在嘴唇上,温润无害的笑容到了李兰庭眼里彻底扭曲,他越是这样温柔,李兰庭越怕,李兰庭越怕,荀还是笑容就愈发温柔。 就见他凑到李兰庭面前悄声道:出一声,剁一根手指。 荀还是举起自己的手,修长纤细的手指前后翻转,啧啧两声接着道:算了,手指太少,我又不想脱你的鞋袜,那就一声一个指节吧,这样算来,你能发出 说罢认真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 李兰庭快吓疯了,越听他数数脸色越苍白,最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开口打断了荀还是。 你,你别数了。李兰庭牙齿打架,声音拔高,听起来别别扭扭,他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声音了,我,我不,不说话 荀还是还在点着自己的指节,听见这话扭头对着李兰庭展颜一笑:这不就说话了,八个字? 砰 话音未落,原本就如风中浮萍的李兰庭倒了。 荀还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眼看着李兰庭即便晕倒也要瑟缩起来的手指,第一次深切的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名头竟然如此有用,以后别人只听见名字就能晕倒那真是太好了。 外面打得火热,马车不时晃动两下,荀还是将李兰庭晾在一边,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索性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乌奉不知道去了哪里,周围只见廖庐和谢玉绥,他站在马车上,冲着手心哈了口热气。 谢玉绥这会儿对付着两个人还算自在,只是似乎一直在顾忌着什么没有展开拳脚。 荀还是仰头看过去时正好对上谢玉绥的眼睛,而就是这样一个分心,其中一个黑衣人的手摸向腰间,速度极快地掷出一样东西,眼看着就要碰到谢玉绥时,另一样东西打了过来。 叮 两者相撞,发出脆响。 谢玉绥猛地转头,眉头紧皱,此时没再犹豫,脚下一点掠到放暗器之人面前,长剑一出,趁对方尚未反应直接刺穿喉咙。 那人噗通一声摔到地上,脖颈鲜血直流,浑身抽搐几下很快没了动静。 谢玉绥纵身落到荀还是身旁问道:不是说不出来,现在这是做什么? 我怎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你对我有意思。荀还是偏头轻笑。 他手里尚且捏着两个石子,跟方才打掉暗器的如出一辙。 缠着谢玉绥的两人如今只剩下一个,他见同伴被杀后本欲再杀上来,结果就见马车前突然出现的另一人,脚下一顿,堪堪停在原地。 那人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发随意拢在身后,双手收在袖子里,像是春日里闲来无事到郊外踏青的公子哥,浑身上下透露着散漫。 那股子散漫瞬间将紧张的气氛冲散,黑衣人周身煞气同时受到了影响,他落在树上,警惕地看向这个方向。他不认识这位公子,但是刀口舔血养出的警惕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 荀还是从头至尾都未看一眼黑衣人,反倒是将谢玉绥从头翻到尾打量了一通,在看见他手掌一侧小伤口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道:本觉得你武功应该不弱,便放心让你出来应对。随意分心也就罢了,怎的还能伤着?当真是祁国将你们这些王爷养的太好,连最基本的血性都没了,空有一副好皮囊。 劈头盖脸地一通指责打得谢玉绥猝不及防。 若不是顾忌着马车里还有人,若不是因为荀还是突然现身分神,若不是反倒这个罪魁祸首一肚子歪理,将一切责任都推了回来,倒打一耙的理直气壮。 手上的那条细小的伤口若非荀还是眼尖,估计过会儿就要愈合如初了,也不知道哪里惹着这人。 这是怕我死在外面想来帮忙?早先怎的没见你如此有良心。谢玉绥被荀还是气笑了,若是看热闹且躲远些,不是怕死吗?不是弱吗?现在站在这是突然想开了? 荀还是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嘴,目光一直落在谢玉绥的手掌伤口处,目光明灭,一点火星升腾而起,紧接着沉入眸低。 他一把夺过谢玉绥手上长剑,终身一跃直飞树梢,几个起落间已经落到了黑衣人面前。 长剑划过,叮当作响。 荀还是体内的毒尚未除去,但这段时间下来已经被他压制,如今如同另一副皮囊,牢牢地附着在经脉之上,混天然一般,已经不再阻挡内力流淌,但依旧在慢慢侵蚀着经脉。 正如谢玉绥所说,三个年头,经脉尽毁,五脏颠覆,回天乏术。 但那也是后话,如今的荀还是武功已经恢复了七成,除去面上看着过于纤瘦以外,出手一点都不含糊。 谢玉绥第一次亲眼看见荀还是出手,剑招如流水,未曾和任何门派有相似之处,全然是荀还是自己的招式,就像他的脾性一样,一会儿温润包容,一会儿诡异刁钻,几个起落黑衣人身上已经伤了许多处。 荀还是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玩的兴起,可看着他面上的样子却万分冷峻,没有一丝一毫逗弄的意思。 在剑尖又一次划伤黑衣人腰间的时候,黑衣人终于忍不住,向后连退数步,狠声道:我自知武功不如阁下,却也不至于被阁下如此戏耍。阁下究竟何人,让在下死也做个明白鬼。 荀还是冷哼一声,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一剑再次斩去,这一次划伤了黑衣人的脖颈,未曾伤及动脉,但奔涌出来的血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此时邬奉和廖庐已经解决完其他人回来,站在谢玉绥身侧,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这,这人怎么得罪那妖孽了,竟要这样折磨。饶是邬奉自诩心志坚定,不会被一般东西吓到,但是看见躲闪中的血人,内心还是不免骇然。 谢玉绥不解地看着这一幕,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旁边已经不再流血的小伤口,内心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他不会 谢玉绥心下一惊,赶紧把脑子里莫须有的念头赶出去。 邬奉还在跟廖庐嘟嘟囔囔妖孽不愧是妖孽,结果就见自家王爷面色有些不对,赶忙唤道:爷您没事儿吧?这妖孽莫不是真受到刺激了? 刺激?能有什么刺激?要说不对,那便只有荀还是在看见手上伤口后的反应 看见伤口后的反应 刚被赶出脑子里的念头瞬间爬了回来,谢玉绥难以置信地看着挥动长剑的月白色身影 荀还是不会真的对他有意思吧? 第30章 作者有话说: 谢某:我断了我自己的袖 第23章 黑衣人已经记不清一共受了多少刀,只觉得头越来越昏沉,躲闪的动作越来越慢,眼前发黑,看不清前人模样,只能大概看出个轮廓。 周身越来越冷,疼痛逐渐变成麻木,连知觉也跟着迟钝了许多,可面前那人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饶是到了后来他已经躲闪不动,被血暖过的剑依旧不停地在身上来回进出,每一下都只伤到皮肉,深浅掌握的刚刚好,让他不停流血却不会死的太快。 令人胆寒的控制。 这早已不是之前的偷袭和反杀,而是单方面的凌迟,一刀一刀切割着,未曾掉落一块皮肉,滴下的只有血。 黑衣人终于坚持不住从空中跌落,荀还是紧随其后。 剑光一闪,眼看着他又要刺出一剑,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 荀还是面若冰霜,身形未动,眼神瞥向身侧。 他早就感觉到了谢玉绥的靠近,只是未曾理会,没想到对方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作甚。荀还是冷声问。 虽说是问话,尾音却是向下。 荀还是已经料到谢玉绥接下来会说什么,无非直接给对方个痛快,如此行径过于残忍,有违人道,非君子所为。或者是委婉地表露出他手段残忍,此行不妥,再配上一番说教。 每一个在不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都会这样自诩身份地说教,但听见荀还是三个字后,又会一脸果然如此、冥顽不灵和早晚遭报应等等那种愤恨的样子离开。 谢玉绥与他们不同的不过是在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还能过来阻止说教罢了。 荀还是话音带着那丁点温度瞬间吹散在风里,四周只有枯叶摩挲的沙沙声,谢玉绥瞥了眼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而后看向荀还是。 向来含笑的眼睛此时里面空荡荡的,眼尾拉的笔直,身上的活气不知何时已经全然消失,若不是手心能感觉到脉搏,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温度,像极了一个精心制造的瓷娃娃。 这里交给我,你回去。 想象中的指责没有到来,荀还是有些诧异,乖顺地将剑递还给谢玉绥,没再多问一句。 走到马车前他低头看见外衫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血,脱了,顺便用衣服擦了擦手,扔掉,而后就这样钻进了马车。 完,完了?邬奉难以置信地看着廖庐,无声地问了句。 廖庐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 荀还是进了马车后重新裹上棉被,侧躺着闭上眼睛,囫囵间感受到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紧接着那股冷气坐在对面。 他没睡着也没睁眼,更没问这么长时间谢玉绥在外面做了什么,哪怕城门口盘查时都没起身,倒是第一次像是个病人,老老实实地躺着一动不动,和先前完全不搭边。 就连邬奉都没忍住问了一句:妖孽这是怎么了,虐人的是他,反倒把自己累倒了? 没人回他的话,车里车外一样的安静,只是偶尔能听见李兰庭的哼唧声,想来借着晕过去的机会直接睡着了,在做着不怎么踏实的梦。 刚进东都没多久便有人到马车前,引着他们去了一处宅邸。 那人自称卓云蔚,是天枢阁的人。 这人邬奉熟,就是当初将他从牢里劫出来的那个。 偌大的宅邸没有挂牌匾,大门颜色稍深肃穆,浑然带着点煞气。 马车停靠,赶马车的两个跳下来有些茫然。 这是邬奉刚问出口,身后已有人出来,却不是谢玉绥,而是荀还是。 他身上没有披着那件惯穿的斗篷,只一件薄衫,没有理会瞪着两双眼睛的邬奉和廖庐,径直往里走。 卓云蔚低头唤了句阁主,而后恭敬地等人上了台阶进了门,才转头和邬奉解释道:这里是阁主的宅邸,几位暂且安置在这里,若有不妥之处可随时告知。 紧跟其后出来的谢玉绥一愣,抬眼看着诡异的宅门:荀还是的宅邸? 卓云蔚点头:阁主提前吩咐过,让属下到城门口接应,然后直接回来。不过这里鲜少有客人,院落厢房东西不全,家仆甚少,当然日常洗衣打扫做饭还是有人,其余的若是有不周到之处还请见谅。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人进门,邬奉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身后马车,结果一转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个人正要牵马离开。 真是仆随主子,邬奉想,一样的悄无声息。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不对劲,那这样住在荀还是家里,若是有人摸到身前都不自知,可不是死了都要做个冤死鬼? 细想之下越来越惊恐,他赶忙想要拦住谢玉绥,却见谢玉绥已经跟着卓云蔚一起进了门,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跟着廖庐。 邬奉脚下一崴,赶紧跟了上去。 * 荀还是进了门后脚步未停,丝毫没有带客进门的觉悟,随他们自生自灭。 刚过了个回廊,身后便落下一人。 那人亦步亦趋,荀还是没有开口,他就安安静静地跟着,直到进了内院,荀还是才猛地停下脚步,那人也跟着站定。 荀还是没有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扉:你去查一下太子今天在城门那一出是什么意思。 是。穆则应道。 还有。荀还是淡淡道,邕州城那边我没派人手,是谁让天枢阁的人去的? 这话多余问,除了荀还是能叫动天枢阁,便只有一个人邾国皇帝景怀文。 穆则头压得很低,看起来八风不动,实则内心万分忐忑。 荀还是很少会大发雷霆,大多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或问话或吩咐,当然他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态度。 明知道自己答不答都错的情况下,穆则已经将脑袋别在腰上,只待荀还是一个不高兴便拿走喂狗。 等了一会儿荀还是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看着房门,似乎那两扇再简单不过的房门上多出了几朵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见此穆则慢吞吞地松了口气。 穆则跟在荀还是身边最久,对荀还是的喜怒无常有更深入的了解,他笑着未必是开心,板着脸未必是生气,可能上一刻还在给你玩笑,下一瞬就已经抹了脖子。 穆则觉得自己能跟在荀还是身边活这么长时间就是个奇迹,每多一天奇迹就多一天,毕竟从前跟在荀还是身边的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荀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轻啊了一声,道:以后别让卓云蔚出去,在宅子里待着就行,别人若是问起就说我让的,这点谁说都不行,除非我死了。 他不是开玩笑,穆则知道。 其实穆则一直很好奇他为何这样护着卓云蔚。 天枢阁里从无草包,能从子阁里选拔出来进入天枢阁足以说明卓云蔚不简单,手上也不会干净,虽不至于像荀还是一样在十几岁就小有名气,却也是杀过人的,然而不知怎么,自从荀还是见到卓云蔚后便不再让他出去,哪怕任务很简单。 正因如此,里里外外传出不少关于荀还是和卓云蔚之间的闲话。 卓云蔚刚满十七,模样尚且有些稚嫩,容貌虽未长开,却也是个英俊的。 性格相对来说很不错,是个讨喜的,所以不少人觉得荀还是将卓云蔚留给自己,至于后面留给自己的什么,没有人敢言说,哪怕是私底下嚼舌根也不敢提及。 荀还是护着卓云蔚已经是惯常话了,他从未对外界的传言有过一丝一毫的解释,依旧我行我素地不让卓云蔚出去,即便卓云蔚自己都觉得不妥,主动请缨,依旧被荀还是驳了回去,若再追问,或者收到一个背影,或者是一个冷冷的眼神,镇得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这次若不是传出荀还是身死的消息,哪怕是皇帝的命令,穆则也不敢放任卓云蔚出去。 穆则应了一声后道:阁主,前些时日工部郎中小梁大人回东都后去了一次太子府,之后便闭门不出,有些时日未见过了,一起去的还有程普。 陛下知道? 知道的,虽说小梁大人官职不高,但鉴于对梁大人的重视,陛下在朝堂上问过一嘴,梁大人说是身体不适。 梁弘杰烧成灰这件事,梁和昶对此有何反应? 穆则摇摇头:府上虽挂了白灯笼,却并未见梁大人有何异样,该上朝上朝,不知该夸他公私分明还是说他冷血无情。 荀还是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忙自己的吧。 穆则应声刚要走,荀还是又叫住他。 一会儿吩咐人备点热水,我要沐浴。说罢荀还是推门而入。 第31章 屋子中央火炉烧的正旺,明显是估算着荀还是回来的时间提前准备好的,屋内一应极简,连个多余的花瓶都没有,一侧是床铺,另一侧则只有一个偌大的书架,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软榻。 荀还是很少会在这里长留,这些东西还是当初住进来时便有的。 宅子里的人不多,除了必要的人手以外他不太习惯过多人伺候,人一杂精神容易紧绷,很难入眠。 荀还是站在门口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随后踏前一步道:等了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二更,鞠躬~ 第24章 静谧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仅剩的那点光线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后所剩无几,显得屋内暗沉沉的。 少顷,帷幔后软榻的位置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像是憋了很久的恶作剧,自己率先绷不住笑出声,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荀还是给自己倒了杯水,壶里的水竟然还是热的。 你倒是会享受,藏在我这里还不忘给自己备一壶热茶,怎么不带一桌菜肴,我正好也能沾着点光。 你想得美,原本茶水都没想留给你,谁知道你进来的怎么快,没去安顿你的小情人? 荀还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借着茶杯的掩饰,看了眼躺在软榻上的人。 那人一身寻常便服未作任何掩饰,再配上随意的动作,就像是回到了自家一样随意,模样甚是悠闲,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衣带。 方一踏进院子荀还是就已经发现屋子里有人,所以才让穆则在门口将事情说完,果然一进门就看见不速之客。 放下茶杯,荀还是道:坑了我一局,你现在是来以死抵罪?我手上不差你一条人命,想要我亲手了结你到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哪里坑你了,我这是为你好。程普赶紧坐了起来,他虽看上去随意,其实内心还是忌惮着荀还是。 一个不讲道理的疯子,谁会不忌惮? 荀还是打量着程普,听见他那句为你好后,疑惑了一路的事情瞬间有了头绪,方才让穆则去打探的事情自这一刻起也变得多余。 所以城门外其实是太子的试探,他先一步派人截马车,想看看这一程有没有带上许南蓉?这么算来,他应该准备了另外一手,擎等着指令一下去邕州城抓人。荀还是弯了弯眼睛,笑道,你没告诉太子我还活着? 程普摇摇头:事儿看的太明白可就没意思了,现在就算我不说,太子也知道你还活着。 因着太子不知道我在,太子才会派人直接出手,而不是让他们留在暗处打探,那些人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派了这么群人出去过于轻率了,这是你的功劳。城外的人死光,太子的消息就要慢上一步,你给我争取了去邕州保许南蓉的时间,所以我得谢你。 别别别,你这样让我很忐忑。程普是真的很忐忑,双脚放到地上坐得更加端正,我不过顺嘴提了一句,也没说许南蓉一定就会跟着你的情人一起上东都 首先,谁告诉你那是我的情人?荀还是眯着眼睛,警告意味明显,若非说情人,你不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更像吗?躺在我的榻上,衣冠不整,或者你想让我帮你 不不不不,免了免了,不劳您大驾。程普没等荀还是把话说完赶忙起身将衣带收好,站得规矩,你不能仗着你长得好看就诱引我,我对男人没兴趣。 哦荀还是抻着长音上下打量着程普,直到把人看得汗毛根根竖起才堪堪收回视线,你将许南蓉的事情告诉太子这事儿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得帮我做另外一件事作为补偿。 什么事?程普下意识接话,随后又意识到不对,他若是没记错,荀还是刚刚还说要谢自己吧,怎么又变成了自己亏欠了? 但是后来想想,帮忙这件事还是建立在自己原本想坑荀还是一次的基础上,这点疑惑就压在了肚子里。 荀还是看着程普忽明忽暗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道:想尽办法让焦广瑞知道这件事,别的不用多说,只让他知道杀害梁弘杰的凶手很快就要到东都就行。 正一品中书令焦广瑞??我没听错吧。程普震惊,你怕不是疯了,且不说焦广瑞官途如日中天,就算没有这些,就他那个性子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而且你明知道梁和昶和焦广瑞的关联,难不成怀疑是焦大人派许南蓉色诱杀害梁弘杰?现在这是 我当然知道焦广瑞是梁和昶的女婿,你只管通知他就是。 我不干,焦广瑞虽没有明确站队,但梁和昶是太子的人,我也是太子的人,我干不出这事儿。 荀还是斜了他一眼:太子的人?那要不要我去太子面前跟他说说,你在邕州城偷听墙角,眼睁睁地看着薛黎被我杀了,然后瞒报我的行踪,顺便还想看太子出糗的行径? 你!你!算你狠!程普惹了一肚子气,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看戏的,没想到竟然被戏子一起拉到了台上。 别显得你有多么不情愿,这出戏你会喜欢看。荀还是低头喝茶,眼尾含笑。 * 之后的几天里谢玉绥都没再见到荀还是,他每天生活被安排的很规律,早中晚有人送饭,其余时间自便。不过卓云蔚建议他们不要乱走,毕竟是从荀还是宅邸里出来的人很容易被盯上。 卓云蔚是善意提醒的,但是到了谢玉绥的耳朵里就变了味,他瞬间明白为什么荀还是让他住在自己的宅邸却又不管不问。 原本还好奇荀还是的警觉性怎么会这么低,随随便便就拉着他一个异国王爷住进自己家,如今看来竟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 不在明面上多说,而是用荀还是这三个字的名头限制了他。 谢玉绥没想到有一天,这三个字会成了限制他行动的绳索,但他显然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主,避着旁人也曾出去逛了几圈。 邾国是当今五国中最为强大的一个国家,国力昌盛百姓富足,尤其是这作为国都的东都,极尽繁华,街头巷尾商铺琳琅满目,单是书铺就数不胜数。 然而这里毕竟是国都,各处警备严苛,闲话也就不如城外多,几个茶馆酒肆转下来,未听闻有何传言,后谢玉绥便也不愿再出去闲逛,在宅子里安安稳稳地又度过了几日。 谢玉绥住的这个院子叫浮铃苑,他刚进来的时候还曾仔细思考了下是何寓意,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后来听见邬奉跟卓云蔚闲聊时,卓云蔚道:我也是听说的,据说因为住进来的时候这个院子里有个水缸,上面正好漂浮着个铃铛,阁主瞧见了顺嘴起了这么个名。 邬奉: 谢玉绥: 眼看院子里树梢的花苞展开,谢玉绥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将半边天染成了金色,连带着树梢上粉红色的桃花也镶了个金边。 院落的门没关,几个人从前门匆匆经过。 谢玉绥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廖庐,廖庐心领神会地赶紧出去叫住了人:诶,这样急匆匆是干嘛去?可是出了麻烦事?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叫上我们,不然白吃白住于心不安啊。 不劳大驾。答话之人声音冷冰冰,咱给荀阁主送个东西便会离开,阁下自便。 两人说话是在墙角,结束的又很快,谢玉绥出来时只看见几人灰扑扑的背影。 廖庐退到谢玉绥身后道:那东西看着像是个食盒,荀阁主吃东西竟如此讲究,连早点都要在外面订? 谢玉绥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 正厅中间一张圆桌旁,几人忙碌地将食盒中的餐点一一放在桌子上。 一小碗粥,几个小菜,还有几个包子,花样不算多,就是寻常早点。 原来荀阁主每天都在这里用早膳,我还以为您这里的规矩是各吃各的。既是如此为何不叫着我一起,到底是荀阁主太过抠门不舍得,还是一个人的食量真就这么大。 荀还是坐在主位,手掌撑着脑袋神色恹恹,听见说话后眯着眼睛看向门口,投射进来的阳光被一人遮挡。 那人一身墨绿衣衫,腰封束起,阳光御以金色笔墨勾勒出他身体轮廓,却也因为逆着光看不太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几日不见,他瞧着似乎更精神了,倒是待得很顺心。 第32章 荀还是抬抬眼皮,在内心吐槽了一句,而后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道:是厨房的伙食不合于公子的胃口?哪里不周到的吩咐卓云蔚去买就是。 荀还是没让人坐下,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再抬。 眼见着一应餐具摆放完毕,送食盒而来的灰衣人退到一侧,荀还是拿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米粥。 荀阁主真是无情,前段时间还对在下意图不轨,现如今连饭都不欲与我同用,倒真是翻脸不认人。谢玉绥说罢坐在对面,转而对站在一侧的下人道,劳烦,再备一副碗筷。 筷子递到手边,谢玉绥刚要去接,突然一道气劲打到奴仆手腕上,筷子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谢玉绥接了个空,转头看着荀还是。 荀还是没有迎上谢玉绥的目光,端起凉粥一饮而尽,胳膊一撑站起身,留下一句:全扔了。而后拉着谢玉绥离开。 谢玉绥从未见过这样子的荀还是,周身冷气逼人,将春寒逼退到几尺之外。 冰冷的手掌握在手腕上,手指仅有一点薄薄的皮肉裹在骨头上十分硌人,指尖冰锥一样掐进肉里,不知是刻意如此,还是真没分寸。 很快到了内院,荀还是将谢玉绥带进自己房内将门关严,在外人看来像极了两个人真有一腿一个没处理干净的腿。 荀阁主对谁都这样粗鲁吗?进了门荀还是便松了手,谢玉绥揉着手腕笑道,如此怪不得内院冷清,什么良人都能被你吓跑了。 你今天到底想做什么,作死离远点。荀还是面色阴沉。 谢玉绥顺势坐到椅子上,目光一沉,盯着荀还是的脸想要从那上面寻些破绽,可那张脸比书本还要刻板,每一个表情都是如同精心设计过,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是生气,明明周围都是冷气,可是谢玉绥能感觉到,荀还是并没有发火,而是传达一个警告。 什么警告不言而喻。 我作死?是你作死罢,什么都往嘴里放,真是嫌自己命长,恨不得早点死对吗? 那些汤粥早点明明是被人加了料后送过来,谢玉绥不信荀还是不知道。 话音未落,荀还是大步上前,与谢玉绥脚尖相碰,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将谢玉绥困在自己和椅子中间,俯下身,两个人之间不到一尺。 荀还是嘴角翘起,眼睛弯弯,眼底却冰冷一片。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玉绥,轻笑一声道:我是生是死跟王爷有什么关系,王爷不会真的觉得我对你有意思吧?还是说,这几天的相处你已经对我动了心我竟不知,堂堂祁国的豫王爷,竟然是个断袖。 第25章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灰尘飘飘荡荡自两人中间落下,谢玉绥目光幽深,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两人从未这样靠近过,谢玉绥一抬眼就能从荀还是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那双如湖水般透亮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应该来自一个刽子手,可是抛开身份不谈,又觉得这样漂亮的人就应该拥有这样一双眼睛,明媚深邃,似是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可荀还是并不是那样干净的人。 谢玉绥面色不变,内心却小小的晃动了一下,将从前那些自己不曾相信,又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全都敲散。 是了,这个世上估计不会有人比荀还是更污秽,他怎么会觉得荀还是对他产生了不同的情绪?那些可以透露出来的关心不过是某一项计划中的一环,而他,在心存提防的前提条件下中了招。 那荀阁主现在是什么意思,既然觉得我们无甚关系,又为何拦着我吃那些带了料的东西?所以荀阁主将我引到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让我看你们国家内斗,单纯的做个看客吧? 这戏不好看吗?别人想看还没这个机会,王爷只要安安静静地看着,说不准还会捉到一个攻破邾国的机会,到时候您带着密报回去,祁国皇帝绝对会给你一等功,就不用再被放逐在边缘,过着尴尬的日子。荀还是轻笑,这条不够诱人? 谢玉绥眸色一沉,只言片语间荀还是透露了太多的东西。 荀还是调查过他。 够诱人,但是我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还是说谢玉绥话音一顿,你是刻意将这些破绽卖给我,想要暗中给祁国透露消息,这可是通敌叛国啊荀阁主。 荀阁主这三个字他咬的很重,我竟不知道荀阁主竟然是祁国放在邾国的奸细? 荀还是嗤笑一声,收手站正,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玉绥:祁国皇帝没这么大的面子。或许你还不够清楚我们那位皇帝为何会如此忌惮我,那是因为只要我想,哪怕宫内三千禁军,他的脑袋也留不到明天。 话说的狂傲,声音却跟平时闲聊无甚两样,正因如此,更显得他对皇室的那些小动作不屑一顾。 话说到这,谢玉绥却不懂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大可拍拍屁股走人,江湖之大,还有人能留得住荀阁主? 我说过了,这件事并非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荀还是双眼有一瞬间的出神,而后轻笑,你就当我是报恩吧。 荀还是年幼时家里遭难,流落街头,被天枢阁发现带了回去,若不是有此机缘,荀还是早就饿死街头,如此算来,天枢阁确实对荀还是有救命之恩。 只是他说到报恩时笑声包含了太多意味,不知道是不是谢玉绥的错觉,他在里面没有听出任何感激之意,反而充满了憎恶,是那种恶心到骨子里的憎恶。 那我就不懂了,荀阁主这些时日将我们安置在这里不闻不问,今早又迫不及待地将我带走,现在又跟我说只让我等着看戏,种种下来,若非有其他所图,难不成荀阁主对我有意思?谢玉绥学着荀还是先前的口气,我竟不知堂堂天枢阁阁主原是个断袖。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看了好一会儿,一个没绷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笑得浑身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了呼吸,颤着声音道:邾国内部的事情我劝王爷少参与,荀某人微言轻,若是王爷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可如何是好?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射进来后光线变得暗淡,荀还是微红的眼角,嘴边眼尾笑意未散,一手捂着胸口又补充了一句:王爷若是出事,我的心肝可就也要随着王爷去了。 得,不着调的荀阁主又回来了。 荀还是翻脸太快,谢玉绥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眼睛顺势落在荀还是放在胸口的那只手上。 荀还是察觉到谢玉绥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往前挪了两步,捏着嗓子扭捏道:王爷看得如此专注,莫不是想要摸摸我的小心肝? 谢玉绥浑身一个激灵,那声音就像冬日里的冷水从头泼到脚,骨子里都跟着打了个寒战。 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因动作太猛险些将椅子带倒,结果又换来荀还是几声轻笑。 闹够了,荀还是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一个比较舒适的距离,清清嗓子正经道:言归正传,王爷应该能看出我现在处境微妙,明面上皇帝和太子都对我有所拉拢,在外人看来皇帝甚至每天亲自给我安排膳食,荣宠至极,可这其中一环扣一环,又哪里只是下毒这么简单。 毒暂且无碍,一时要不了我的命,若不是太子突然出手,我又不小心中招,也不会毒发,更不会遇到王爷您。当初传话说会给您的东西一定会给,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且还需要等上些时日。这几日委屈王爷暂且住在这里,宅子过于简陋,照顾不周还望王爷海涵。明明是一开始进宅就应该说过的客套话,实打实地等了这么多天才入了耳。 谢玉绥表情有些怪异,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对,一口气提了上来又慢慢吞吞地咽了下去,良久良久没有答话。 荀还是微笑,目光始终落在谢玉绥的身上。 谢玉绥在祁国什么地位荀还是很清楚,一个处于边缘不被重视的王爷,起因还是因为谢玉绥的那个爹谢炤元。 据说谢炤元曾经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最后不知怎么的轮到了现在这个皇帝。 皇帝上位,就对被议过储的弟弟多加忌惮,后来谢炤元就死了,究竟怎么死的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连个尸首都没见着,名字更是成了禁词不再被人提及。 谢玉绥作为谢炤元唯一的儿子,虽然后来也被封了王,地位着实尴尬。祁国皇帝面上表现得自己像是个心疼小辈的叔叔,但在朝的人谁不知道,谢玉绥就像一个刺立在那里,时刻提醒着皇帝曾经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谢玉绥的身世不算秘辛,但凡有点门道的都知道,知道归知道,见过谢玉绥的人却不多,毕竟是个边缘人物,见不见的不打紧。 第33章 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当初那位祁国皇帝的弟弟并不是离奇失踪,而是瞒下身份,被祁国皇帝认命成使臣派到了邾国,一朝出使便再也没有回去。 也就是说,谢玉绥现在所要的那封手书,正是来自他的父亲。 荀还是没有挑明这层关系,也没有提及过自己对这件事情了解多少,但他想谢玉绥应该能猜到。 眼神明灭间,荀还是已经过完了谢玉绥的经历,在迎上谢玉绥目光的前一刻便已经调整好了表情,笑眯眯地看过去,不等对方开口道: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带你出去逛逛,要不要走走? 都已经到东都了,还敢随便出去闲逛?你的人先前警告过我,说我现在背着荀还是三个字,不方便出去随便逛,本尊却不怕露面了? 谁说的?荀还是问,后来想想估计除了卓云蔚也不会有人,遂笑道,小孩儿的话甭当真,不过确实不方便从正门大摇大摆的出去,我这宅子的正门其实是个摆设,用的时候很少。 谢玉绥想了想他刚来时正门的样子,除了气氛看起来略有些诡异以外没有其他感觉,从门庭到台阶都很干净,倒确实是一副甚少用过的样子。 东都好玩的地方多了,总不能来了一趟天天闷在宅子里,前几日你出去可曾见到什么?荀还是作势拉开门,顺嘴问道。 谢玉绥脚步一顿,站在荀还是身侧看着屋外略有些刺眼的阳光:如此关心我的行踪,荀阁主这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话说完没有看荀还是什么反应,大步向外走去。 荀还是一手扶着门,表情复杂地看着谢玉绥越走越远的背影,看着对方沿着回廊走到拐角处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随后将门带上,小跑着追上谢玉绥,拦在他身前,双手背到身后。 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王爷的性格外向了不少,竟然也有调侃我的时候?他随着谢玉绥脚步的速度一步一步倒退,要不这样,正好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可以逛逛芙蓉街,那里稀奇玩意不少,小吃也多,中午直接在那里吃完,下午也可以去云弄巷 看着荀还是亮晶晶的眼睛,谢玉绥也不自觉软了语气:云弄巷又有什么小吃? 云弄巷没小吃,但是美因着荀还是一直倒退着走路,一时没注意到了拱门处,脚下踩空整个身子向后倒去。 按理说以荀还是的身手不至于因着这点小事出糗,坏就坏在早上吃那碗粥吃的太猛,慢毒碰着经脉上的黑物碰撞得厉害,以至于他现在浑身没什么力气。 荀还是本以为这次摔定了,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一会儿摔倒要怎么解释才说得通,可当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时,他腰间突然一紧,抬眼见到墨绿色的身影贴至胸前,本已经下坠的身体堪堪稳在半空中。 懵逼的瞬间,荀还是下意识将方才没说完的那句话补全:美人如云 话已经出了口,荀还是才猛然惊觉现在这个姿势聊美人实在是不妥,心下一乱便要将人推开。 手都已经抵在了胸膛上,就听头顶传来低笑声,而后那人十分不会看气氛地说了句:美人?什么样的美人能比得过荀阁主? 第26章 不是说那毒暂且无碍,怎的荀阁主武功盖世,竟还能在自家院子里崴了脚?两人上了街,谢玉绥看着快他半步的人,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两人靠的不近,但不知怎么的,荀还是总觉得那声音就响在耳边,震得耳朵发麻,连带着耳尖也染上了一点薄红。 这点异样荀某人毫不知情,只觉得耳廓有些热,靠着极大的忍耐力才没去抓,自以为情绪掩饰的很好,双手背在身后,大爷似的逛着街,殊不知这样一幕落入了某人的眼睛里,换得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谢玉绥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没有戳破荀还是那点心思,只是对于他早上说辞有些不满,又点了一遍那个至今没有摸透的毒。 荀还是不甚上心道:不过是被王爷的美色所诱惑,一不小心踩了个空,倒是被王爷抓住把柄笑话起来了。他转过头,那双本就惑人心弦的眼睛带上了一点名为深情的东西,笑得明媚,能换来王爷一笑也算是值得了。 谢玉绥脸上笑容慢慢消散。 荀还是今儿一早看见谢玉绥便觉瞬身不对劲,尤其是谢玉绥面上似乎想跟他同进早饭,实则拦着他吃毒时,他浑身都不自在。 这口气一直堵到了现在,终于借着这几句话调戏吐了出来,眼瞧着谢玉绥逐渐冰冷的表情,心情突然舒畅了。 不知为何,荀还是就是看不得谢玉绥得意的样子,任何方面都看不惯,反而很乐意看他不知所措或者恼羞成怒的模样。 之后谁都没有再开口,荀还是也没再回头,两人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很快到了主街。 虽说芙蓉街距离荀还是的宅邸不算太远,但两条街巷的热闹程度相差甚多,一处熙熙攘攘,一处冷冷清清。 东都本地人都知道街边一条窄巷里有一个没挂牌匾的宅子,宅子煞气十足,鲜少有人进出,即便是盛暑夏日,宅子周围都是冷飕飕的。 据说那宅子闹鬼。 早年曾有传言,说一个醉汉晚上从酒楼里出来,原本想抄近路走几个小巷回家,一不小心就进了窄巷里,前脚刚一踏进去,便看见一个女人。 那女人唇红齿白,一身红衣,站在那户宅邸门口冲着醉汉笑。 醉汉起初眼神飘忽,以为碰到了熟人,晃动着脚步上前刚要跟人打招呼,却见那人模样极美,眼尾上挑,脸颊上还沾着星星点点暗红色。 醉汉本就神志不清,愣是看了半天都没辨别出那些红色是何物,直到他看见女人伸出猩红的舌头,极慢极慢地舔掉了嘴角一处痕迹。 醉汉酒气瞬间散尽,立刻发现那一身哪里是红衣,分明是被鲜血浸透的颜色,脸上也沾满了血迹。 这根本不是一个熟人,竟是个女鬼! 醉汉一边惊嚎,一边拼命往外边跑。 据说那醉汉第二天就疯了,没几年就死啦。餐馆里,一人嗑着瓜子,跟身侧的人讲着东都异闻。 谢玉绥正好坐在隔壁桌,听见这话打趣地看着身侧的人,问道:所以这女鬼 哪里来的女鬼,不过碰巧遇见,我又没来得及洗漱,沾些血迹不是很正常。荀还是眼神未动,一瞬不瞬地看着戏台子这段时间东都流行听戏,很多餐馆为了揽客都会搭一个简单的戏台子。 两人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酒,荀还是给自己添了一杯,没有管谢玉绥。 谢玉绥拿过桌子上的酒壶,一边给自己倒上,一边揶揄道:那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荀阁主有穿女装的癖好,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不得已杀人灭口。 他说完这话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不成想一抬头就碰上荀还是一言难尽的眼神。 就见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过了好半晌才往这边凑了凑,小声说:断袖并不丢人,既然王爷心悦于我便应该坦坦荡荡承认,何须我扮作女儿身来满足王爷一己私欲? 谢玉绥手一抖,几滴酒落在了桌子上。 荀还是见计谋得逞,笑的开心,端酒喝了一口道:醉汉不过是本身就有疾病,又常日酗酒,死是必然,跟我可没关系,况且我并没有身着女装在外面闲逛,异闻之所以是异闻,其中夹杂了许多人们臆想出来的东西,与我何干? 谢玉绥本想说不过玩笑几句,但一想到荀还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又觉得他真能干出来因为穿着杀人灭口的事情,遂闭口不言,安安静静地擦净桌边的酒,没多久店小二便将菜肴上齐。 虽然荀还是嘴上说着芙蓉街上小吃多,可逛了一圈下来他什么都没买,反而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但也只是看看而已,傍中午时,二人随便捡了家餐馆坐下,本想着随便吃点,不成想听见如此趣事。 这异闻如此夸张想来也有荀阁主推波助澜吧? 你不觉得这样方便多了吗?人多了闹得慌。荀还是的注意力全都被戏台子上几个咿咿呀呀的戏子吸引,吃饭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亮着一双眼睛,心情明显很不错。 荀还是有时候自己都闹不懂自己喜欢什么,比如白天,他就很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地方,可是到了晚上,若是人多就会很紧绷,恨不得满天下就只剩他自己,多一个人都不要见。 现在处于白天,他就很享受这种气氛,台下是烟火,台上是好戏。 一顿饭毕,荀还是继续带着谢玉绥闲逛,没有出城,几乎将东都各处繁华的地方都逛个遍。 第34章 临近傍晚,荀还是问谢玉绥要不要去看护城河的花灯,实则春天,落花飘至河水中,再添上花灯,甚是漂亮。 谢玉绥对花灯兴趣不大,荀还是揶揄道:莫不是王爷急着去云弄巷? 谢玉绥:怕是荀阁主过于急色,非要推脱到本王身上罢? 荀还是耸耸肩,引着谢玉绥的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 风里已不像从前那样冰冷,带着点泥土青草的味道,是春天的气息。 谢玉绥依旧跟在后面,周围满是桃花树,花瓣洋洋洒洒,淡青色的身影变得有片刻朦胧。 谢玉绥险些眯了眼。 周围商铺点亮灯笼,远处还能看见一点被太阳余光染红的天空,周围是百姓的嬉笑声,擦肩接踵间,那抹淡青色显得格格不入。 并非十分出众的颜色,也非惹人的身影,荀还是除了容貌出众以外,其余并没有值得人驻足的地方,他身形实在过于瘦弱,比饿上一段时间的乞丐看起来还要单薄。 不知道是被毒作的,还是天生如此,这一刻他不再是让人胆寒的杀手,更像是个身体柔弱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荀还是确实可怜,他的身世无论放在哪都能换来听者一声叹息。 他这样的人,并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学习四书五经人伦纲常,所面对的困难也不会是先生的手板,每天从睁眼起所面对的只有生死,看的最多的就是刀光剑影。 荀还是是这样,当初那个薛黎是这样,还有宅子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卓云蔚何尝不是如此。 谢玉绥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他有些看不懂荀还是想要做什么。 若是像他所说,太子与皇帝斗法,他夹在中间只为寻一条出路,就目前看来太子要比皇帝那边好很多。皇帝对他已经起了杀心,太子那边更多的是试探,而且太子现在急需用人,即便虚与委蛇,也能给自己留下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看着荀还是当初在邕州城的所作所为,他似乎对太子并无好感,与其说是想要寻求生路,反倒是像在搅混水。 谢玉绥想的太出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荀还是突然停下的脚步,险些直接撞上去。 好在他反应快,脚步已经迈了出去,身形堪堪稳住,之后他看着荀还是转了个弯,朝着一摊贩走去。 小摊不大,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夹在一众书画间,若不留意很容易被忽略。 面具摊旁边聚集了几个小童,父母不知在何处。 小童笑嘻嘻地指着其中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吵闹着,一边怕,一边又十分好奇,最后每个人掏出几个铜板,买到手的是几个模样中规中矩的。 荀还是挤到小童中间,摸着下巴,看着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哼哼两声道:我还是觉得这个好看。 其中一个小童还在犹豫要哪个,见到荀还是这个样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插着腰道:我就说这个最好看啦,你们这群小娃娃哪里懂这些,一个个胆子那样小,却不知英雄都是这样子。 英雄?哪个英雄长这个样子?若是真这个样子,上战场的话不用动手,能直接将人吓死了。荀还是煞有其事地给小童讲,虽然我也觉得这个面具好看,但是真人肯定没有这个样子,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当不得真。 小童刚刚还插着腰要继续跟同伴理论,听见荀还是的话后气呼呼地抬起头,然而目光触及到荀还是瞬间呆滞,张着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你,你,你长得也太好看啦! 荀还是拿起青色面具罩在脸上,嗬地一声:这样还好看吗? 那小童咯咯笑了起来,竟是一点都不怕生,摸向荀还是的手道:手还是漂亮的,声音也是好听的,所以还是好看。 荀还是一言不发,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小孔盯着小童。 小童不知道方才还跟他柔声说话的人怎么突然就安静了,奇怪地歪着头看着对方,那个骇人的面具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吓人了,原本空荡荡的眼眶里嵌上了一双尤为好看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触摸,小小的稚嫩的手越抬越高,眼看着就要摸到星辰,却在这时有人先他一步出手。 一直大手横在二人中间,递给商贩几个铜板道:劳驾,这个面具我们要了。而后拉着荀还是的胳膊说,不是还要带我逛逛?再耽搁会儿集市该要散了。 荀还是眸光闪了闪,就着被拉着的动作,又从面具摊上拿了个白底模样尤为简单的面具,冲着谢玉绥努努嘴道:给钱。 谢玉绥无奈掏钱。 眼看着二人就要离开,小童依旧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已经迈了一步的荀还是突然又退了回来,弯下腰,他做出这一动作时明显感觉到一旁跟着的人身子有片刻紧绷。 他在心中暗笑,而后摸了摸小童的脑袋说:家里大人有没有教过莫要和陌生人说话?这偌大的东都,坏人遍地都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坏人抓走咯。 说完不等小童反应,晃荡着手上的两个面具走了。 谢玉绥站在原地看着荀还是的背影,随后大步跟了上去,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小声道:方才那话是说给我听的? 我看你似乎很怕我将那个小孩儿抓走,虽然我不会动手,但是为防止哪天他突然丢了又被你偶然知道,将这个黑锅扣在我身上,我岂不是很冤枉?荀还是将青色面具带到了脸上,即便我是个坏人,同样不乐意背锅,拐卖幼童的名声传出去多难听。 你竟然还在乎自己的名声?谢玉绥有些意外,他以为荀还是早就对名声这个东西不在意了,现在才想着挽回形象是不是有点晚?而且天枢阁挑选孩童时并没有组织选拔,大多是在民间随意抓走吧。 是啊,但规矩不是我定的,你跟我说又没用,别看我顶着阁主的头衔,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的嗯狗?说到这里,荀还是歪头看向谢玉绥,半张脸遮挡在面具之下,另外半张脸露在光里,薄唇轻启,汪! 之后的这段路上,谢玉绥满脑子都是那一幕,哪怕内心再清明,他也不得不承认,荀还是长了一张极其富有蛊惑性的脸。 脚下再停时,周围不知何时起已经换了一副光景,通红的灯笼高挂,周围整一条街上挂满了彩色的绸布,街头巷尾充斥着胭脂香,他们像是一不小心闯入了某人的喜堂,但这喜堂过于庞大,也过于轻浮,每个楼前都站着几个打扮妖冶的女子。 谢玉绥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到了何处。 荀还是站到谢玉绥的对面,顶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声音含笑道:云弄巷,王爷可还喜欢? * 自进了这条街巷,荀还是的面具就没摘下来过,以至于他们进了其中一间最大的花楼时,来接人的老鸨被吓了一跳,靠着多年累积下来的脸皮才没让那股子惊吓体现出来,笑眯眯地跟在两人身侧。 吆喝了一声见客之后,老鸨引着二人笑道:二位爷今天来的真巧,今日有姑娘挂衣【1】,爷可至二楼雅间小坐片刻,待姑娘上了台,若爷有意,便吩咐人点了红烛,报了银两,咱这边给您留个牌子。 价高者得?荀还是问。 老鸨尽心尽责地给谢玉绥介绍着,她不太敢看带着面具的人,虽说不知道人长得什么样,但那个面具着实骇人,而且一般到青楼里还带着面具的,大多长得都有些缺陷,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老鸨最开始就没怎么将荀还是放在心上,反倒是谢玉绥,虽说衣着上看不出身份,但身上一股子掩饰不住的贵气,一看就来历不凡,是个有钱的主。 老鸨在这经营青楼几十年,练就了一副好眼神。 当荀还是猛然开口的时候老鸨吓了一跳,下意识抬眼看见那个面具又吓了一跳,强忍着才没有移开眼睛,微笑道:是呢,咱这毕竟开门做生意,这些年穷苦人少,姑娘也就少啦,姑娘来到这里少不得要学些东西,一来二去能上得了台的统共没几个,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善解人意的不得供爷们端详端详,最后嘿嘿还是得看爷有没有缘了。 好个缘分。说什么缘分,不过就是看谁兜里的银两充足。荀还是拍拍谢玉绥的肩膀,那于兄可得好好看看这姑娘是否合心意,万一还能收进宅子里呢? 莫要玩笑。谢玉绥拍掉他作乱的手。 且不说王府选妃要求之多,即便不找门当户对的官宦之家,至少也是个清白身,怎么的也不至于大老远跑到邾国的青楼里寻一个去,这若是带回去可能要被笑死了。 更何况,他到这里又不是来选妃,主要还是因为旁边这个不着调的瞎带路。 第35章 某位不着调人士当空气当的自在,乐得看着老鸨缠着谢玉绥讲东讲西,自己则不时插上一句,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二楼雅间。 雅间并非厢房,有一半是大敞着,正好对着大堂中央的台子。 据老鸨说,那台子是近几日才搭好,就等着今日姑娘出场。 据说这姑娘姿容胜雪,眸若星河,腰肢纤细柔软,想必于兄会喜欢。此时酒已经斟好,几个姑娘伺候在侧,另外还有几个居于身后,正拉着小曲唱歌。荀还是将面具向上抬了抬,露出嘴巴吃着葡萄。 有旁人的情况下,荀还是都会唤谢玉绥作于岁。 谢玉绥端坐在一侧,第二次推开想要往他身上靠的姑娘,看向荀还是手里拿着的那个面具问道:你这是长了几张脸,非要带着两个面具。 这个可不是给我的。荀还是晃了晃那个白色的面具,你不觉得他像极了你吗? 谢玉绥挑眉:此话何解? 荀还是轻笑,咬走姑娘递过来的水果,摇晃着脑袋似乎沉浸在悠扬的小曲里,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唱白脸的人怎么说来着?看着慈眉善目好说话的样子,实则内心坏得很。 我慈眉善目?谢玉绥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他。 荀还是接过姑娘递过来的一个葡萄没有吃,两根手指捏着递到谢玉绥面前,柔着嗓子道:那温柔多情? 谢玉绥: * 雅间的小曲接近尾声,楼下突然敲起了锣鼓,台子上彩绸纷飞,大堂逐渐热闹了起来,二楼一圈雅间的帘布纷纷拉开,只留下一层若有似无的纱,既能遮挡住各位宾客的身份,又不耽误他们看楼下的热闹 今日选择雅间的人,无一不是冲着这个准花魁而来。 能有这么大排场,想来这姑娘确实有几分姿色。荀还是点评,一旁给他喂水果的姑娘也是个胆子大的,即便荀还是脸上的面具从未摘下,她依旧笑语晏晏,在又递给荀还是一个葡萄后,嗔怪道,她有姿色,那奴家就没有姿色了吗?爷真是薄情,都不给奴家个眼神,怕是心都不在这儿了。 软糯的声音再配上那双水眸,差点酥了人的骨头。 荀还是轻笑一声:难为姑娘对着我这张脸还能撒娇,我啊,容貌骇人,若是吓着姑娘岂非罪过?便只能博得这片刻光阴与姑娘相与,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一番话既是哄也是拒绝,姑娘掩面轻笑:就着公子的声音也不像是个骇人的,怕是公子自谦罢,亦或者容貌过于俊俏,怕我们姐妹自卑,故而遮掩起来?我不依,公子可得给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绝世容貌,竟是需要这样遮掩。 本就是话赶话给荀还是一个台阶下,姑娘们都是老手,知道怎么样不惹人厌,怎样无声无息的夸人,不承想这公子听了话后先是沉吟片刻,而后一手扶到面具边缘,正经道:这样啊,既是如此怎么能拂了美人的意愿?只是姑娘可得坐好准备,若是吓坏了莫要怪我。 说完就见这位公子撑着面具,慢慢向上抬起。 楼下的锣鼓声被隔绝在外,他们似乎掉到了另外一处,四周安静极了,目光里只有那逐渐向上的青色面具。 薄唇之上是高挺的鼻梁,每一处线条都过于完美,怎么看都不像这位公子自己所说的那样模样骇人。 至此姑娘忘了呼吸,双手绞着手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具。 眼看着面具之下就要露出眼睛,楼下鼓声突然变大,谢玉绥开口道:别闹了,你不是要看美人吗?要开始了。 一句话将雅间里紧张的气氛瞬间击散,面具下的嘴角上扬,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那处虎牙很小,寻常时很难见到,这次借着荀还是微微上扬的头,正好看见一点点微微露出来的牙尖。 看来今天没有机会给姑娘看啦,有人怜香惜玉,不舍得你们受怕。荀还是探头对着姑娘眨眨眼。 姑娘倒也大方,拍拍胸口道:公子莫要吓奴家,奴家胆小,吓坏了可就赖上了。 那不是我赚了?直接拐着个美娇娘回家?眼看着荀还是弯腰就要凑上去,结果脖颈一紧,衣领被人拉住,转头就见谢玉绥面无表情道:荀公子当真博爱,走一处爱一处,不知这么多的美娇娘都带回宅子里,你可受得住? 荀这个字他咬得很重,这个姓在邾国不多见,果不其然几个姑娘在听见后均是一愣,下意识瑟缩后退了一步。 因着这一动作,荀还是和谢玉绥周围出了空档。 荀还是本也对那些姑娘没什么兴趣,趁机凑到谢玉绥旁边压着嗓子小声道:王爷放心,在下对其余人等都是逢场作戏,对您才是真心的。 谢玉绥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心道:真是信了你的鬼话。 荀还是本也不在意谢玉绥信不信,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摇摇晃晃地依靠在一侧,坐没坐相。 紧密的鼓声敲了没多会儿,老鸨上了台子,一张脸笑开了花,对着一楼二楼的客人招了招手道:感谢各位客官今日光临我们永极楼,今儿个可是我们水儿姑娘的好日子 妈妈您就别在这废话了,那些夸赞的词大家伙都听腻了,直接让人出来吧,总归是要见人的,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人群里有人叫喊着,那人怀里还抱着个姑娘,衣带宽松,脸颊绯红,眼底却泛着青色,一看就是个纵欲过度不知收敛的。 荀还是晃荡着二郎腿,嗑瓜子,指着说话的那人道:宝文阁学士曹天成的公子,一点都没继承他父亲的才能,每日只知道寻欢作乐,他们这家子大抵要断在这一代了。 说完又指着另外一侧的人道:工部尚书俞鸿志的三公子俞嘉平,他家儿子多,废了一个倒也无所谓,所以俞鸿志在管教了几次后就懒得多说,算是放弃了,好在这位三公子算是有点分寸,没让他爹过于难堪。 谢玉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荀还是:你不是怀疑我是祁国派过来的奸细吗?我这是在迎合你,为了嗯红颜一笑? 我是红颜? 也不是不行。 两人贫嘴的功夫,下面老鸨已经下了台,很快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被簇拥着上了台。 轻薄的衣服勾勒出曼妙的身材,走路时晃动着纤细的腰肢,回眸顾盼,颠倒众生,也不怪老鸨做出这样浩大声势,这第一晚可是能卖个好价格。 四下逐渐安静下来,各处宾客无论是有意花钱的还是聚众看热闹的都不约而同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这位水儿姑娘抱着琵琶坐在台子中央,眼尾含羞,带着少女的生涩,又有着青楼女子特有的情趣,险些将人魂儿勾了去。 荀还是看着这一幕发出啧啧的声音,他对美色没什么兴趣,饶是人再美,也都是一副软塌塌的皮囊,可能是活人死人见的太多了,他对什么样的皮肉都提不起兴趣,至于为什么坐在这 当然是有好戏。 眼看着曲子唱完,这位水儿姑娘又换了身衣衫跳起了舞蹈,谢玉绥已经开始有些不耐,这种情绪准确地传达给了一旁想要给他倒酒的姑娘,吓得姑娘哆嗦地退到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成了一个人形木头,只有在添酒时有一点反应。 荀还是这会儿也开始神色恹恹,酒一杯一杯下了肚,面色却依旧过于苍白,只有仔细看时,能瞧见半透明的皮肤下有那么一丁点的红晕。 你酒量倒好。谢玉绥瞥了一眼。 青楼里大多用的烈酒,人一喝多了很容易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比如砸钱,所以这里的酒都不错,价格不菲,当然也很容易醉人。两人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酒壶也已经空了好几个,谢玉绥喝的不多,哪怕是在自己的王府,他都极为克制,甚少去放纵自己,反倒是荀还是一杯接一杯,那几壶酒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 荀还是正咬着杯盏玩,听见谢玉绥的话后扭头。 嗯?他声音极其慵懒,像是尚未睡醒的大猫,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空洞能看见他半眯着眼睛,眼尾带着点薄红,看似迷离,实则眼底一片清明。 就听他轻笑一声道:我酒量其实本来并不好,早年在这上面吃过亏,后来我就搬了几十坛酒到房间里,趁着那段时间无甚事情,便吩咐人不许打扰,自己则抱着酒坛子过了好一段时光,醒了就喝,喝多了便睡,醒醒睡睡的,空了几十个酒坛子,虽说方法过于粗鲁,但效果不错,至少不至于沾酒就倒。 后来一段时间只要无事我便会喝点,虽没像那次那样疯狂,却也是每天晚上都要喝一些,酒量也就这么练了上来。 第36章 荀还是甚少说自己的过去,或许是因为气氛太好,或许带谢玉绥放松的同时自己也跟着放松,不知不觉间聊起了过去。 你不知道有些人坏得很,我那时候还小,嗯也就十六七吧,险些被一群老东西喝死。那群人,呵,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若不是怕老阁主发怒,恨不得直接往我嘴里灌药。 后来呢? 后来啊荀还是将酒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转而吩咐姑娘到,去再上几壶酒,之后你们就找个地方歇着吧,我跟这位公子闲聊,你们在这也不方便。 话是这样说,姑娘们却面露犹豫,毕竟是老鸨指派过来的,若是就这样出去,很容易被人误会招待不周。 荀还是见此也不多说,从怀里摸出个钱袋扔了过去,道:乖,一会儿需要的话再叫你们。 姑娘虽说依旧有些不情愿,但没再坚持,道了声谢,拿着钱袋出去,不一会儿便有小厮又上了几壶酒。 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荀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见着谢玉绥的杯子空了,给他也满上,自然而然地接上之前的话:我有时候不懂,人为何要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就是为了遭罪的吗?人生来是不是就带着罪孽,多做一件好事就赎一份罪,反之就是给下一辈子增债。 不对,也不全然是这样,我这种人估计不会有下辈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细长的手指上满是薄茧,他记不清这些薄茧是何时出现的,但是这是陪伴他最久的东西,你看着这双手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其实脏得很,又脏又臭。 你喝多了。谢玉绥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念头,这人哪里是酒量好,不过是面上掩饰的好,看不出破绽罢了。 荀还是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吧。 他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靠坐着,看着楼下水儿姑娘还在卖力的表演,不时对着宾客眨眼,将好多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宾客们吹着口哨,看来今天都要大花一笔了。 难得来一趟,即便王爷对此不感兴趣,就当看个热闹放松一下吧。 原本还在闲聊的话音因着谢玉绥那句喝多了有所中断,荀还是突然没了讲下去的兴致。 荀还是讲的这些还是比较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只会更加污秽难听,他不打算说,也不觉得说出来有什么必要,没人会关心他过去多惨,人们只知道荀还是十恶不赦,欲杀之后快。 世间盛传天枢阁阁主荀还是睚眦必报,十分记仇,惹不得,但没人关心这些惹不得背后究竟是怎么个经过。 从前那些往死里灌他酒,恨不得往他嘴里倒一些见不得光的药,想要将绑在房间里行不轨之事的人,坟头草都能有一人高了。 荀还是自认并不记仇,因为他有仇直接报。十六七的荀还是,在从醉酒里情形出来后,提剑杀光了那个酒局上的所有人,如今他已经二十七岁,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动歪心思。 这会儿雅间里没了旁人,荀还是将面具拉到了一侧,遮住小巧的耳朵,嘴里不知道哼着什么曲调,半垂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十足十一个来青楼吃花酒的纨绔。 可惜我的宅子里没有女眷,我又不常在东都,不然倒是将这个水儿姑娘买回去,每日跳舞唱歌也是很不错的。看着下面已经有人开始报价格,荀还是顺嘴说道。 你倒是会享受,即便不常在却也可以买,闲暇的时候叫人出来唱唱跳跳岂不也好? 不好。荀还是摇头,花还是要开在阳光下,即便这里的日头太毒,总比死在阴暗的角落里强。 你怎知她喜欢的是毒日头,而不是阴凉地角落? 荀还是眯着眼睛没有接话。 二楼一排雅间已经有好几处点上了蜡烛,价格也已经叫到了几百两,老鸨在一侧笑开了花。 俞嘉平正抱着一个姑娘跟着起哄,在一人叫到二百两时,他直接在后面接了一句:三百两黄金。 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荀还是感叹。 与此同时,另一处一道话音与他的话精准地重合到了一起。 春宵一刻值千金,既是千金,岂能用区区百两薄待了美人?我出一千两黄金!隔壁的雅间传出一男子的声音,声音本不大,却不知怎么的压过了楼下的闹哄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整整齐齐地抬头看向雅间。 此话一出,全场静谧。 荀还是刚刚还昏昏欲睡的样子瞬间消失,他拄着下巴眼睛瞥向另一侧雅间的方向,似乎能透过层层遮挡看见里面的人一般。 荀还是此时后脑勺对着谢玉绥,自然也没看见谢玉绥探究的眼神。 先不说一千两黄金,就先前俞嘉平所说的三百两黄金都不是一般家境能出得起的。 邾国不愧是大国,视金钱如粪土。谢玉绥的话音里满是嘲讽,荀还是假装没听见。 一句话就已经将今天的热闹定格,下面的人再怎么眼红都拿不出更多的银钱,且不说家境如何,单单是为了个青楼女子花这么多钱,想想都知道回家会被老子打死。 一切成了定局,水儿姑娘在台上福了福身子,随后有人站在台子旁等着,将人带下去洗漱更衣,再去见这位财大气粗的金主老爷。 然而水儿姑娘刚走到台边,却见本坐在一侧,已经无甚言语的俞嘉平突然站了起来。 慢着。 刚刚有些恢复热闹的大堂再次安静,众人的眼睛这次落到了相反的的方向。 俞嘉平推开跟在身侧的姑娘,整了整衣衫。 前段时间因着梁家小公子的事情,各家各户都对自家子弟管教甚严,毕竟梁家小公子的死因到现在都没公布,不能确定是不是横行习惯了,一不小心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纨绔们虽说同样被族人看不起,但谁也不想自家子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今天几个人看着明目张胆地在青楼里寻欢,事实上都是偷偷溜出来,这次进了青楼偶然得知有姑娘挂衣,便也就是凑个热闹。 结果热闹凑了一半,几个狐朋狗友互相怂恿,一个价格叫的比一个高,最后渐渐攀比了起来,虽说中间也有其他人叫价,但主要还是这几个公子哥互相喊着,到俞嘉平这里,嘴上说着三百两黄金,实则心虚的很。 二楼在俞嘉平眼里不算什么,他也经常去,所以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在二楼就顾忌,反而看不上这些藏着掖着的人。 都已经到青楼了,还装什么清高,找了个遮羞布,仗着别人不知道身份,就能一边睡着女人一边装作道貌岸然的君子? 俞嘉平今天喝的有点多,不然换做平时,这种事情跟朋友之间调笑几句也就算了,可是这几日他过得着实不算好,每天被亲爹锁在屋子里,面对一大堆之乎者也,不背出来书就不给饭吃,顺便还要再听听大道理,说梁家的小儿子就是不务正业遭了报应,看看梁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朝为官,为国效力。 梁家的大儿子梁弘琛就在工部俞鸿志手下,俞嘉平每天都要听俞鸿志夸梁大公子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堪称表率。 俞嘉平憋屈,难受,饭都吃不好,今天特意跳墙出来发泄,然而就这么个能发泄的场所还被人家堵了回去。 他红着脸指着二楼道:喊价格谁不会,你且先拿出一千两黄金再说,别只是个呈口舌之快的,辜负了水儿姑娘。 二楼绸幔轻动,没人应话。 俞嘉平对着尚未下台的水儿姑娘作揖道:姑娘国色,见人可是要小心些,莫要被一些骗子轻薄了去。 在场的哪个是正人君子?这话换个场地还有人能夸一句善心,但是到了这里只会被人骂一句伪善。 但也因着俞嘉平的这个质疑,让水儿姑娘下楼的脚步停在了原地,连带着老鸨都有片刻迟疑。 这里不是赌坊,不会让人先去换筹码,所以也不知道各位客官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钱,若是真是个骗子,不仅骗了姑娘的身子,还要赖账,那即便打死也是不划算的,毕竟能培养出来一个姑娘着实不易。 这 平哥说的没错啊,总得亮亮身家让大家心服口服吧,或者这位公子亮一下自己的身份也行,咱们都是东都长大的,谁家有什么人大抵也是清楚,知道了公子的身份,便也就知道了公子是否能担得起这一千两黄金,不然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不会放任你欺负了水儿姑娘。 俞嘉平一行人开始起哄,很快就带着大厅里的人附和了起来。 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起哄之下老鸨也有些不愿白白将水儿姑娘送过去,僵持之下老鸨摆摆手道:哎哟各位爷,咱这就没有强行让人出面暴露身份的规矩,更不能逼迫客官做些违背意愿的事儿,还望大家见谅。 第37章 老鸨先将好话说完,算是稳住了叫价的客人,而后又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大家来了我这永极楼便都是客人,我也不能真的拂了各位大爷的面子,这样,咱们折个中,就二楼雅间的这位爷,能不能出个随身的物件,让大家确认您是个有身份的主,这样既保护了您的真实身份,也能让咱这些客官们信服消停,毕竟都是出来玩的,开心重要嘛。 老鸨这话说的很中立了,谁也不得罪。 可是闹腾了这么久,那间人除了报价时张了嘴以外没有再出过声音,完全没有搭理这些人的意思。 一来一去,老鸨真怕了,暗中向一旁的管事的递眼神,这位男管事是老鸨的姘头,接到暗示后很快钻进人群里,到一旁召集家仆。 正当众人觉得这个雅间的客人就是个骗子的时候,突然一枚玉佩扔了下来,正巧扔进老鸨的怀里。 老鸨被这突然出现的东西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接下东西。 那玉佩通体白色,上面雕刻着一个站立的老虎,张口露出獠牙的样子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吃人。 单是看这个玉佩的成色质地便知价值不菲,虽不值千金,也非俗物,寻常市面上很难见,足以证明这位公子身份不简单。 玉佩一出现,刚刚还吵着这位是骗子的顿时哑口无言,这是现场第三次噤声。 你们这人可真有意思。原本已经动了要走念头的谢玉绥这会儿坐得安稳,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这出戏可比姑娘扭腰好看多了。 嘘。荀还是不知何时将面具重新戴上,只露出个嘴巴,轻声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作者有话说: 【1】挂衣:第一次接客(来源百度) 第27章 永极楼作为东都最大的青楼,达官贵人一向很多,为保隐私,通常会从小路到包厢就坐,点上熟悉的姑娘,倒也不怕被人撞了去。 邾国允许青楼的存在,自然也默许了官员偶尔放松享乐,只要不在明面上太难看,皇帝也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像永极楼这种较大的青楼,背后大多有官员支撑,也就是说,老鸨看上去是这家青楼的老板,实则幕后还有其他人坐镇,而那个人在朝廷里有着一定的地位,可以保证青楼在天子脚下也能安然无恙。 正因如此,老鸨才会有恃无恐地要求二楼雅间的客人证明身份。 一个玉牌暂时平息了下面的议论,老鸨乐呵呵地吩咐水儿下去准备,其余人很快散了。 这就是你说的热闹?莫不是你还想去看看这姑娘是怎么伺候人的?谢玉绥看见大厅的一角,俞嘉平正愤愤地甩着袖子,但也仅此而已,在朋友的劝和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拥着几个姑娘离开,看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有后续的样子。 我没说热闹在俞嘉平身上啊。荀还是玩着杯盏,他很喜欢玩杯子,尤其是兴致好的时候,喝完一杯酒后咬着杯子上下晃动,像个小孩儿。 谢玉绥瞧着他这个小动作,伸手将杯子夺了下来,扣在桌子上。 荀还是眯着眼睛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眉毛一挑,有些不悦地想要上去抢夺,却被谢玉绥拍开了手。 酒量差就少喝,小心说错话。 荀还是有些木讷地看着自己被拍得微微发红的手背,之后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过来,指着手背道:你打我。 怎么,要打回来吗?谢玉绥将其余酒壶收到一侧,确定荀还是伸手够不到,而后挑衅地看着,还是说你想打一架? 荀还是听着挑衅的话并未有何反应,继续指着自己的手背重复道:你打我。 谢玉绥没想到荀还是会因为这样轻飘飘的一拍不依不饶,但又觉得自己着实没必要跟一个醉鬼计较,遂软了语气问:真拍疼了? 唔荀还是的表情大多藏在面具后面,唯有一双眼睛越瞪越大,嘴巴微微张开,过了一会儿就听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收回手自己揉了揉,不知道是真拍疼了还是怎么着,总之没再说话。 荀还是的性格本就难以捉摸,现在有了酒的加持似乎更飘忽不定了。 谢玉绥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将人带回去醒醒酒再说,就听那人突然开口。 你是在哄我? 谢玉绥抬头,目光正好撞上那双眼睛。 哪怕面具再骇人都未曾影响那双眼睛,反而显得它更加幽深。 这算哄吗?说不上吧,不过是因着懒得计较顺嘴说了一句。 谢玉绥本想否认,可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没有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拖沓了一会儿,他听见自己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单音:嗯。 而后那双眼睛越来越亮,眼尾越来越翘,正当谢玉绥以为荀还是要嘲笑他一番的时候,却见那人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意外的老实。 如此一来谢玉绥更加不懂了。 荀还是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会碰见一个人哄自己,虽然起因是他闲着无聊,又从未被人这样拍打,带着调戏的心思随口说的一句话。 上一次被人这样安慰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十多年前,那时候他才十岁,家里突遭变故,全家就只剩下他一个,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又差点被火烧死。 就是那天,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次感觉到善意,好像也是最后一次得到安慰。 荀还是讽刺地笑了一下,在谢玉绥的注视下拿过酒杯酒壶,谢玉绥皱着眉头刚要去夺,荀还是先一步攥住他的手腕道:没醉,没骗你,我的酒量一般人喝不倒,先前跟你说的那些也是真的。 话已至此,谢玉绥没再拦着,看着荀还是连喝了两杯后有些不解,方才还笑语晏晏的一个人怎么周身突然冷了下来。 四下喧闹中和着小曲儿,还有姑娘们的笑声,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样。 谢玉绥原本想问荀还是什么时候离开,结果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紧接着就是东西摔落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后停在门口,紧接着听见一个女人轻叱一声:开! 房门猛得一震,接近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那扇看起来结实的门其实都是花架子的人,一脚之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灰尘四起,谢玉绥捂着鼻子,一抬眼就见荀还是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靠在最里侧的栏杆上,端着酒杯好不自在,一身青色的衣袍上纤尘不染,笑眯眯地看着谢玉绥呛了一嘴灰。 门跌落的一瞬间涌入了许多人,穿着深棕色的短衫,作家仆打扮,且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到青楼捉人,捉到了他们这间屋子。 家仆围了一圈,一个打扮雍容的女人站在门口,双手叉腰,一脸怒色地扫了一圈,眼神落在谢玉绥身上有片刻的愣神,而后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紧接着目光扫向荀还是,看着他带的面具后先是一骇,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脸上的惊骇逐渐变成了盛怒,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直奔着荀还是而去。 这可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且不说这妇人想要怎么样,就里面这位也不是好惹的主,他可没什么不杀老幼妇孺的原则,是一个实打实的杀神。 谢玉绥不想在这里招惹麻烦,先一步挡在荀还是面前出声道:敢问这位夫人有何事? 这是荀还是今天第二次愣神。 他不知道谢玉绥是何心思,只看着他维护的样子半眯起了眼睛。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遮挡在面前的背影,墨绿色的轮廓莫名与记忆力的一道影子合在一起,那道影子在他年少的时候无数次重现在脑海里,却再也没有在现实中见过。 女人的吵闹声很快唤回了荀还是的思绪,他向前走了两步,拍了拍谢玉绥的肩膀示意他让开,随后站在一侧对着妇人拱手作揖,随后微笑道:不知这位夫人贵临此地可是有何要事? 妇人在听见荀还是的声音后有片刻的愣神,随后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之后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神飘忽半晌。 就着这个样子众人都知道,她认错了人。 全场的人都看出来妇人认错了人,好像只有荀还是没看出来,依旧眉眼含笑地看着妇人,见其没有答话,又有些懊恼道:可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夫人大可开口,在下竭尽所能。 妇人面上僵硬片刻之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刚刚尴尬的样子瞬间又变回盛气凌人,指着荀还是道:好啊,你们怕不是合起伙来匡我,故意戴着这面具,便是为了蒙施的障眼法罢! 说着她指着荀还是,冲着周围的家仆喊道:你们给我摁住他,其余人接着给我搜,我就不信找不到那对狗男女! 女人带着一些家仆声势浩大地出门往另一侧走,剩下的家仆则听令上前,然而就在他们想要动手的前,突然一阵冷意劈头盖脸地铺了下来,似是一道网让他们动弹不得。 第38章 这是一件十分邪门的事情,点穴且还有个过程,哪怕是气刃也会让穴位一痛,可现在,别说是痛了,他们只觉得浑身极冷,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明明屋子里暖烘烘的,四处都是胭脂味,可到了鼻子里就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寒意里似有若无地夹着血腥味。 而后他们就看见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优哉游哉地走到桌子前坐下,端起酒杯对着他们举了举说:各位可是要喝点? 原本还仗着人多盛气凌人的家仆们就像见鬼了一样,但他们只有一双眼睛能动,外面看热闹的不知所以然,只当他们行使着看管的责任没再多留,闹哄哄地跟着妇人去了下一个雅间。 荀还是端坐在一侧,瞧着谢玉绥还站着,凑到他手边小声道:你不是问好戏吗,这是来了。 好戏是捉奸?谢玉绥觉得荀还是在逗他玩,有些无力,其实你让我在宅子里安静的等些时日也不是不可,没必要 有必要,这戏可不是每天都能见着的,你且看着。荀还是咬了咬杯子,目光落在门口。 在荀还是喝掉第三杯酒的时候隔壁终于有了动静,这次不再只是破门而入,其中还夹杂着哭喊声,然后就见门口一个穿着清凉的姑娘哭着往外跑。 那是谢玉绥眯着眼睛不太确定。 水儿姑娘。荀还是将他的话补全,而后摇摇头一脸可惜,我就说王爷喜欢就收了去,现在这样估摸着内心留下烙印,以后怕是生意都不好做咯。 既是水儿姑娘跑了出来,想必这妇人找的正主正是隔壁雅间的人,只是这妇人怎么就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巧,而荀还是又怎么知道这出戏应该不是一出简单的戏罢。 荀还是察觉到谢玉绥探究的眼神,轻笑一声说:方才那个玉牌你可瞧见了? 瞧见了,有何说法吗?那玉牌虽模样不错,质地也好,一看就是寻常公子喜欢挂在身上玩意儿,想来应该并无实际用处,不然也不会随意扔给青楼老鸨。 荀还是:玉牌没什么说法,只是这玉牌来历不一般。 谢玉绥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结果还没等到荀还是接话,就听外面有人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若不是当初你拜到爹爹门下,借着爹爹关系,如何能走到这一步?如今却为一个风尘女子负了我,我且要闹到宫里去,让陛下给我评评理,看看你这个中书令还有没有脸面见人! 听着这话,谢玉绥一脸难以置信,而后他听见荀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那是中书令焦广瑞的玉牌。 作者有话说: 困得不行,有问题明天再修qaq,元宵节快乐~ 第28章 因着前面铺垫过多,谢玉绥本以为荀还是会带他去看看堂堂中书令是怎么被夫人管教的,不成想趁着其他人全都跑到隔壁的时候,就这么大喇喇的带着他走了。 当真是雷声大雨点小,敢情就只想看小两口吵架,甚至连过程都不看,一个开始就完了。 直到上街走了好远,荀还是才将脸上的那张面具扯到后脑勺,冲着谢玉绥扮了个鬼脸道:没办法,熟人太多,万一回头告发中书令的时候将我一并带进去,不好办啊。 之后他又带着谢玉绥在街上晃荡一会儿,买冰糖葫芦时正巧看见一行人急匆匆地路过,看模样是冲着云弄巷去的。 两个人回到宅子各自安歇,第二天一早,谢玉绥意外得知荀还是叫他去过早。 进了厅堂,荀还是已经坐在那,一旁伺候的还是昨天送早餐的人,只是这次桌子比昨天大了些,一半已经布好,唯有荀还是面前还是空着的。 荀还是一向起得早,本等着摆桌百无聊赖,这会儿看见谢玉绥眼睛一亮,招呼着他坐到对面,擎等着布好餐食后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送餐的人没变,连衣服都没变,谢玉绥一转头就看见他鞋子上的暗纹,明显不是民间该有的样式,想必是个皇帝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派他做这种事。 荀还是对吃食一贯不挑,也懒得跟人多争辩,便是这种加了料的都能吃得坦然,所以从来没管每次吃饭时身边多出来的一双眼睛。 灰衣人深知这点。 起初他方一知道要给这位煞神送吃食时险些吓尿裤子,走路发飘,第一次布菜没少洒出来,生怕自己命折在这。 但送了多次后他发现,似乎这一切并没有想象中危险,不过是自己吓自己,外界传言不尽属实,这位大名鼎鼎的天枢阁阁主每天都只是神色恹恹地看着他动作,随后一言不发地吃完,然后起身离开,独留他收拾完东西走人。 恐惧渐消,再对着荀还是那张过于惊艳的脸,慢慢的他有些忘了自己这些时日伺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主,忘了这个主究竟有什么样的传言,更忘了第一次来这时是什么样心态,所以这会儿乍一看见荀还是的动作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主子让咱在这看着您 啊! 话说了一半,音突地上挑,紧接着一声惨叫险些贯穿整个宅子,声音尖细刺耳。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一根筷子正立在脚背上,将他牢牢定在地面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不知何时消失了的恐惧再次爬了上来,本能驱使下,他疯了似的想要逃,可先前给他的机会不曾珍惜,现在无论如何脚都抬不起来,因着挣动,血流的更快了,疼痛逐渐变成麻木,可心里的那些恐惧越放越大,以至于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荀还是,杀人不眨眼的荀还是! 他后悔了,然而世间并无后悔药可吃,似乎自己就要被这种肃杀的气氛勒死。 正当这时,他听见主位那人用着柔和的声音慢条斯理道:既然不想走那就钉在这吧。 说罢拿起搪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因着天气暖和,一路过来粥尚未凉透,隐隐还冒着热气,荀还是有些嫌弃地皱着眉。 粥颜色透亮,里面还加着肉丝,本是香味馥郁,可到了谢玉绥面前看着极为碍眼。 一大早就吃肉,倒也好消化。他话里满含深意,荀还是听见后轻笑一声,另一只手对着空荡荡的门挥了一下。 一个黑影落在门口,无声地走到灰衣内侍身旁,矮下身毫不犹豫地拔下筷子,在他又要张嘴嚎叫时,速度极快地将筷子塞到他嘴里,直接将人扛走了。 不过几个呼吸间,厅堂里就只剩下荀还是搅动米粥的声音,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米粥上的热气逐渐消失,荀还是突然轻笑一声道:怎么的看不惯这碗粥?说罢端起就要吃下去。 嘴已经碰到碗口,胳膊突然被人攥住。 谢玉绥道:既然凉了便不要吃了,冷的荤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难得的是,这一次荀还是竟然乖乖地顺着他的力气将碗放到了桌面上,而后仔细打量了谢玉绥两眼,最后笑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在装圣人,还是真就这样性子,或者想要以身色诱,让我投奔贵国? 荀还是声音越来越低,柔和的嗓音里染上了一点欲:若是这样的话我有些心动了。 谢玉绥倏地松手,抿嘴看着荀还是,眼神明暗变换着。 荀还是见此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浑身颤抖不已,没多会儿眼尾就浸上了红色,带着点水光。 过了好一会人他才缓过来,擦了擦眼角道:不逗你了,好好吃饭吧,一会儿可就凉了。 谢玉绥不太情愿地坐在了对面,甚至有些还念自己在小院里安静吃早饭的日子。 荀还是手抵着下巴,看着谢玉绥拿起筷子却迟迟没有夹菜,道:放心,你那边都是我宅子里做的,没毒。 有没有毒也吃了这么多天了,想要他死早就死了,谢玉绥倒不是因为这个。 不知为何,明明满桌子的早点,他却总是控制不住眼神去看荀还是面前的白粥,最后索性放下筷子道:你就这样顺从着邾国皇帝,让他糟蹋你的身子?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难听呢,什么叫糟蹋荀还是翻了个白眼,你看,至少我之前跟皇帝说,不要让毒药的味道盖过食物本身的香气,不然会显得我很傻,然后粥里就有肉丝了。 说完他还挑起一根肉丝展示给谢玉绥看。 谢玉绥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荀还是不以为意地将肉丝放回去:其实现在吃不吃无所谓了,这个毒到一定程度后就不会再进一步,皇帝也知道这一点,他只是嗯求个心里安慰? 谢玉绥嗤笑。 荀还是向后向后一靠,今日不打算动这碗粥。 第39章 某些人,惯的时间长就总以为自己要上天,更是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在绳子放松到一定程度时则需要收紧一些。 皇帝只以为荀还是是他养的狗,但他何尝不是一直被豢养起来的狮子,就连爪牙都握在别人的手里,不过是看着唬人罢了。 对了,别说那些糟心的事情,昨天晚上的那个热闹还有后续,你要不要听? 谢玉绥从来不知道荀还是这样喜欢看热闹,左右无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昨天那个妇人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正二品参知政事梁和昶的女儿,早年焦广瑞曾经是梁和昶的门生。 青梅竹马?谢玉绥想了想昨天妇人的样子,这青梅竹马够热闹的。 算不得青梅竹马吧,虽说这位小姐早年也曾在自家学堂念过书,但跟焦广瑞算不得有交集,这位出身高贵的小姐看不上寒门焦广瑞,焦广瑞呢也不喜欢这种娇滴滴的姑娘。 谢玉绥:你连这些都知道? 你当天枢阁是摆设? 好好听故事,别打岔。 荀还是训完人觉得心情舒畅,然后接着道:之后的事情很简单,焦广瑞及第,皇帝赐婚,两家结姻,后焦广瑞官拜中书令,倒是压了他丈人一头。不过焦广瑞品行还是不错的,人也公正,虽说出自梁府,但未曾真正站队,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太子党,家里也就只有梁家女一个正妻。 谢玉绥了然。怪不得昨天那妇人口口声声地喊着焦广瑞是借着她爹的光,但是大庭广众之下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这中书令更是面上无光,不知要如何见人了。 之后真的闹到皇上那了?谢玉绥好奇,若真这样,这位焦大人可以直接辞官归乡,一辈子不出来见人了。 那倒没有。荀还是轻笑,就是这几日焦大人称病告假,没去上朝罢,倒是皇帝派了太医去府上走了一遭。听说我们走后,梁大人来人去现场调停,然后又将焦夫人接回家劝了劝,这才没将事情闹大。 当真是热闹。 荀还是笑眯眯地点点头,似乎对能分享热闹这件事很是愉悦。 这种热闹虽不至于每天发生,但总会有那么几次,谢玉绥不明白荀还是为何会对这种感兴趣,甚至未卜先知似的提前到了青楼,就为了看家长里短夫妻打架。 不过他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然而没过多久,谢玉绥就得到了答案。 在焦家这个事情闹出来不久,永极楼的那个水儿姑娘就上吊自杀了,死的时候被一匹白布裹着去了衙门,老鸨报的案。 寻常百姓家里出现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下,都是仵作去现场走一遭,确定没有他杀的可能,便由着家人安排后事,倒是不需要走一趟衙门。 但是在水儿自杀的当天,老鸨率先去衙门报了案,说水儿不会上吊自杀,前一天还跟老鸨说歇一段时间便可以重新营生了,毕竟是靠着老鸨这么多年的栽培,要还恩情。 衙门一听,立刻派人上门调查,而当初闹事的焦夫人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听见这个消息后,谢玉绥还没来得及问问荀还是这事儿是不是跟他有关,没想到就在自己的小院里看见站在树下赏花的人。 桃花落了满头满肩,那人一身青衫,长发竖起,微微仰头时露出修长的脖颈,像极了误入人间的妖精。 谢玉绥脚步停在廊下,一时有些不忍打破这种气氛,然而荀还是是什么人,武功高强不说,耳朵也极为敏锐,在谢玉绥尚未靠近便知道有人过来。 荀还是掸掉额发上的几片花瓣转过头,接触到谢玉绥目光后笑的一脸促狭:先前你不是问我在邕州布的很多没用上的局都怎么样了吗?现在用上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发啦,元宵节快乐,吃汤圆哦~(悄咪咪的说,我喜欢黑芝麻馅的。) 第29章 水儿的事情到底还是立了案,虽然仵作检查时除了脖颈处的勒痕以外并无其他致命伤,但是架不住老鸨能闹,非说水儿肯定是被人杀害的,天天到衙门门口哭。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对着府尹大门指指点点,最后无法,府尹只能先收了了事,至于调查判决,府尹头疼的很。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件事成了饭后谈资,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当初中书令夫人闹永极楼阵仗甚大,而那天永极楼里人又众多,以至于没多久这事儿就闹得人尽皆知,另一部分原因是,当时大闹永极楼的主要人物之一便是这水儿,而府尹想要传召焦夫人却怎么都叫不到人。 焦府说人在娘家许久未归,梁府说人并未回娘家不知去向,府尹见事情不对啊,左右打听之后委婉地询问两边府邸可需要报人口失踪排查一下,然而两边都说不需要,说着焦夫人许是出门散心,过个三两日便回了。 水儿的事情没有直接证据指向焦夫人,现场查看和验尸都说明水儿是自杀,如此一来下不了逮捕令,焦夫人想去哪就去哪,根本没办法将人强制带回来,府尹也没这个胆子,以至于案情陷入僵持,怎么都进行不下去。 而就在这段时间内,一辆自邕州城而来的马车低调地进了东都,在谁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进了天牢,当然这个谁人不包括荀还是。 马车尚未到达东都地界时荀还是便已知晓,甚至在哪里停了多久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全部悉知。 之前我让你安顿的许南蓉怎么样了?荀还是端坐在谢玉绥的屋子里,给自己添了杯热茶。 自从开始吃那毒药,他身上就很少能热起来,体温常年冰冰凉凉的,后又经历一次太子的折磨,更是连血色都少了,一贯病病歪歪。这会儿入了春,外面暖风宜人,他依旧很冷,抱着烫人的茶杯暖着手,指尖很快泛起了红色。 谢玉绥坐在对面,瞧见这一幕后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对此发表见地,只是就着荀还是的话接着说:这事儿你应该比我清楚,一边让我好好护着人,一边将人劫走,我竟不知该怎么听话了。 听话啊荀还是来回咀嚼着谢玉绥的这三个字,末了轻笑出声,直接把谢玉绥笑毛了,似乎他说什么到荀还是那里都换了味道,真是口都不能轻易开了。 荀还是难得地意识到这点,举起手做投降状:抱歉抱歉,习惯了。 说完他又徒自笑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好笑的,越笑越开心,脸上也多了些血色,然而没笑多久却突然开始剧烈咳嗽,他弯下腰,手摁在胸口上,一股子刺痛从喉咙渐渐蔓延到全身,好久未曾感觉到的疼痛一股脑地跑了回来,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要撕裂肌肉和皮肤冲出来。 脸上刚刚爬上来的一点红润瞬间消失,嘴里满是腥甜。 一贯喜欢装柔弱的人真变得脆弱不堪之际却将那些苦头压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地靠着桌子,本想着缓过这个劲儿再起身,后背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 那人手掌宽大,掌心很热,一下一下帮他顺着气,动作很轻,带着点犹豫,两下之后才将手掌放实,顺着脊柱向下轻抚。 炙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皮肤上,而后游走到全身,竟将那叫嚣着的毒逼退了不少是用上了内力的缘故。 屋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一旁茶水的热气慢慢消散。待茶凉透了,荀还是慢慢直起身子,本想说句谢谢,可向来巧言善辩的舌头却突然打了个结,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好在这个时候谢玉绥没让气氛冷太久,他像是没事人一样将桌子上的那碗冷茶倒掉,重新给荀还是添了一杯,接着先前的话道:许南蓉可是出了什么事? 荀还是张张嘴,最后将那句道谢咽了回去,再开口时声音稍有些喑哑。 暂时没出什么事,只是被人接到了东都,进了天牢。 进了东都?杀害梁弘杰这件事被发现了? 不是因为这个,嗯也算是这个吧,毕竟这件事是个由头,一个将许南蓉带到东都的借口。剧痛过后便是虚脱,荀还是原本想喝口茶润润喉,手指放上去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竟连个茶杯都拿不起来,一使力手指便开始哆嗦,这种状况从前从未有过。 双眼片刻失神,他前一次出现这种状况还是因为毒发引起,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以为身体早已经适应,如今内力已经恢复七七八八,即便寿命定格在三年,其余的应该回归正轨才对,然而这一次内力如旧,力气却凭空消失。 超出计划的东西总会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但荀还是掩藏的很好,他只是手指蜷了蜷便接着道:即便凶手不是许南蓉,这个罪责同样会摁到她的头上,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在东都见过她? 第40章 说到这里荀还是抬头,却见谢玉绥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手指上,荀还是下意识缩手,而后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多余,但是再放回去就显得刻意。几根手指不上不下无处安放,荀还是心里暗琢磨,不如将手指头剁了算了! 或许是因为他这个小动作过于明显,终于让谢玉绥有了唐突的意识,慢慢收回视线后又落在荀还是的眼睛上。 没有说过,难不成跟梁家有关? 荀还是低头看着茶杯盖:嗯有。 他话说得犹犹豫豫,有点后悔今天过来跟谢玉绥聊这些,本也不是非得谢玉绥知道,只是觉得人既然已经被他拉到了这里,不给他找点事恐待不住,万一哪天跑了怎么办,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又觉得十分难受,多待的每一刻都变的很煎熬,盘算好的一肚子话像是卡在喉咙里的豆子,挤出来一个都费劲。 谢玉绥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只看见荀还是似乎跟茶杯盖较上劲儿,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似乎想通过眼神瞪碎那个坚硬的瓷器。 这一幕着实有些滑稽,谢玉绥嘴角柔和,而后曲起手指伸到荀还是旁边敲了敲桌子:怎么又不说话了? 荀还是蓦地回神,双手彻底离开茶杯缩到腿上,下意识抠弄起左手指间的痣,而后略有些犹豫道:其实也不是 他想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要不今日就不聊了,他先走。 然而话起了个头便被打断。 这位许南蓉来的时间倒是巧,巧合的有点过分,我怎么觉得,她似乎跟梁家渊源不浅,难不成,这永极楼的事情还跟许南蓉有牵扯? 荀还是扣动手指的动作一顿,心下惊讶,而后了然。事情虽千头万绪,但终究还是要归于一处,自己提了一嘴邕州城的线,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林林总总,所有的线都汇聚到一处梁家。 估摸着谢玉绥也已经猜到了不少,索性不再兜圈子。 既是如此,我们就将话讲到明面上吧。此次之事,确实是我刻意引你到东都。一来是那封手书我觉得理应归还,二来有我的一点私心,希望王爷能帮个忙。 谢玉绥:什么忙? 荀还是没急着说这个,而是意有所指道:王爷想要的那封手书在梁和昶那里。 谢玉绥目光一闪沉默片刻,而后定定地看着荀还是:你是想让我帮你除掉梁和昶? 他目光过于犀利,完全不似原本冷静自持的样子,像是一个沉寂许久的凶兽突然睡醒,满目危险地盯着眼前不知深浅的猎物。 你是认真的?谢玉绥有些不确定,自己国家的内斗却找个其他国家的人来插手,若说荀还是没有叛国的心,换谁都不会相信。 荀还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只是要一个梁和昶罢了,算是清君侧? 太子还没继位呢,清哪门子君侧,这话说出去,明日就可以在菜市口看见荀阁主的首级了。 荀还是轻笑:这不是相信王爷不会出卖我嘛?更何况这件事办成了对王爷也有好处,总归是你好我好的一件事,何乐而不为? 你先说说对我有什么好处?谢玉绥做出一副你且忽悠的表情。 好处可就多了,一来,您能得到那份手书,您想,既然能被梁家藏了这么久,上面肯定有重要的内容,既需要保存不能销毁,又得提防着别人知道,你说这上面会有什么东西? 手书本来就是你许给我的,如今却想赖账?那我不知当初救了荀阁主一命的恩情,又需要在哪里讨还?谢玉绥着实不喜欢荀还是这副嘴脸,讨价还价起来像个狐狸,眼睛一转就已经生出好些算盘,应对起来着实费劲。 谢玉绥不喜欢不打紧,荀还是的脸皮就跟他的算盘一样又多又厚,就见他笑眼弯弯:王爷本也没打算在我这讨要救命之恩吧?我这人没底线,江湖上都当我是个恩将仇报小人呢,王爷不会不记得吧? 您看我现在给您一个接近邾国政权的机会,怎么说也算是另外一种报恩。而且那手书我即便可以潜入梁府翻找,但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如是我折在那里,手上拿着祁国有关的手书,你说皇帝会不会觉得我是祁国的奸细,实则为了偷取邾国的秘密而潜伏多年,再以此为借口发动战争?说到这里,荀还是看着谢玉绥逐渐阴沉的脸,手重新放回桌子上,慢慢移动到谢玉绥手边,翘起一根指头敲着他的手背,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出点力怎么行? 说到底救命之恩就是不想认,谢玉绥虽知荀还是德行,江湖上也不乏这种德行的人,但是像他这样明晃晃地说出就是不认账的还是少数,大多都需要一块遮羞布,哪里像荀还是这样,遮羞布是什么?他荀还是就是这样光明磊落地不要脸。 谢玉绥被荀还是这股子滚刀肉的样子气笑了,抬抬手:既然有一来,便是还有二来,那二来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二来嘛,我可以搭给王爷一个人情,以后需要荀某帮忙的地方,力所能及范围内,可以帮王爷做一件事,即便是杀进祁国皇宫里,逼着祁国皇帝禅位给你也行。 听见这话谢玉绥嗤笑一声:救命之恩你都能不认,我怎么相信你会认这个人情?莫不说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怕只怕到时候你抹我脖子的时候都不会犹豫。 话不能这么说。荀还是摇头,说不准我抹你脖子的前一刻,就因为惦记着这个人情手下留情了呢,王爷不还能保下一命? 说完之后他自己徒地笑了起来,而后道:荀某确实没什么信誉,不过救命之恩非我主观意愿的,当然应不应就得看我的心情,而这种实打实答下的事王爷您大可放心,事到临头我不会不应,能让我欠下事的可不多。 说到这里,荀还是自己内心不禁感叹。他虽说声名狼藉,但就承诺这块是实打实的没有轻易许诺过,这辈子一共应下三个承诺,两次都在这一个年头里。 这买卖王爷不亏。荀还是收起思绪,看着谢玉绥似在思量,而后那只放在桌子上的手又开始不安分,翘起一根手指,纤细的指尖轻缓地点在谢玉绥的手背上,带着点挑逗的意味,道,要不,我以身相许? 或许是调戏的次数太多了,这次谢玉绥竟然没有立刻抽手离开,而是看着荀还是那根苍白瘦弱的手指,下一瞬手掌一翻,竟是将那白玉般的手指攥在了掌心里。 荀还是浑身一僵,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压在下面,手背一片温热。 那股子温热顺着皮肤逐渐爬上耳朵尖,乌发掩盖下,耳朵比屋外的桃花还要艳丽。 落花声此时变得无比清晰,荀还是就好像被点了穴道,浑身变得僵硬。 他这是调戏不成反被吃豆腐? 而后他就听见那个一贯木头似的人突然出声道:如此说来就甚好了,即是承诺不能当真,便以身抵债罢。 ??? 作者有话说: 荀还是:荀某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因名字引来如此多的关注,而不是在下的容貌,真是世事难料。 谢玉绥:好在本王的名字看起来甚为正常。 另做个解释:荀还(huan)是这个名字我真的超喜欢,不是随便打的,也不是脸滚键盘出来的,真不是qaq,今天因名字刷屏了,被基友笑了好久,我真的超级喜欢这个名字,我觉得好好听啊。每个主角的名字我都思考了很久,都是特别契合我心里的人设才会用,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地起名,如果造成阅读不便实在抱歉,鞠躬。 第30章 直到二人出门,荀还是都没闹明白自己怎么就从一个承诺变成以身相许了,而且他满打满算也就三年的寿命,有什么可以身相许的,许他三年?这种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让他做一件事情不好吗? 荀还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谢玉绥身后出了门。 要出门的是荀还是,带路的却是谢玉绥,荀还是没有提及目的地,谢玉绥却好像知道一切,轻车熟路地到了云弄巷。 时则上午,云弄巷稍显冷清,一些夜不归宿的人穿着皱皱巴巴的衣服从各个楼里出来,眼神迷离,脚下虚浮,不知是纵欲过度还是没醒酒。 水儿的死并没有对这条巷子有什么影响,就连永极楼都在正常营生。 风尘女子的一生就是这样,来了博人一笑,走了连个哭丧的都没有。方才还低头跟在身后不声不响的人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站在谢玉绥身侧,看着周围飘扬的彩绸,难得感慨一句。 至少她在一些人的记忆里留下了最美的样子。 那日众人瞩目下,年轻貌美的姑娘抱着琵琶,唱着动人婉转的曲调,哪想到才多久的功夫,伊人不在,徒留冷冰的尸身躺在衙门里。 第41章 原来王爷喜欢美的。荀还是歪过头看过来,阳光沿着他面部轮廓镀上一层金色,怪不得想让我以身相许。 他这个模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谢玉绥下意识问道:你究竟多大。 作甚,要生辰八字然后挑个良辰吉时说媒下聘吗?荀还是眼睛弯成一条线,绕着谢玉绥走了一圈,而后停在他身侧,稍作沉吟道,生辰记不太清了,自家破人亡后再未有人提及,那是年岁尚小,对日子没太多印象,估摸着应该在腊月飘雪的时候罢。 他说起家破人亡时没有丝毫负担,就像是说着昨天吃过的饭一样随意,仿佛破的不是他的家、 相较于无家可归,他更加遗憾没机会与谢玉绥互换庚帖:可惜生辰八字想给也给不了,至于年岁,今年二十有七,不小了,王爷可嫌弃? 谢玉绥其实知道荀还是的年纪,各个国家皇室的人,除了真的酒囊饭袋以外,没有人不了解荀还是的基本信息,全因这个人不知道何时就会摸到自己身边,亮起淬了毒的爪牙。 只是看着你的模样,尚以为年龄是谎报的,如今看来确实不小了。谢玉绥瞧着荀还是,既是不小了,皇帝就没想给你说个亲,彻底将你绑在身边?毕竟这样的杀器并非任何时候都能得到。 那我投奔王爷吧,待我将恩情报完,王爷可愿意收留我?荀还是直接忽视了前半句。 以邾国的野心,待你恩情报完,估摸着要么祁国被灭,要么你埋骨黄土,何须我收留? 荀还是轻笑,随后转过身向永极楼走去。 背身的瞬间,原本翘起的眼尾逐渐拉直,面上虽带笑,眼底却暗潮汹涌。他一言不发地往永极楼处走,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 永极楼白天很安静,大厅里人迹寥寥,偶尔有姑娘出现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熬夜大半宿,只想吃点东西便去睡一觉。 两人到了大堂都未见到老鸨,隔了还一会儿才有小厮出来,一边道歉一边招呼着两人在旁边稍坐片刻,而后不知道奔到了哪里,许是去找老鸨。 等人的功夫,荀还是端着茶杯打量了周围一通,除了大堂中央临时搭出来的台子不见了以外,其余跟从前没什么两样,红绸漫天,到处都是胭脂味。 荀还是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房梁,随便找了个话题:不知这邾国的青楼和祁国的可有区别? 谢玉绥:若是没话你可以闭嘴。 荀还是觉得自己的脾气是真的好,不管谢玉绥用什么口气说话他都能笑出来,甚至觉得谢玉绥的脾气着实可爱,总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生气的。 见着谢玉绥板着脸的样子,他半趴在桌子上,掀起眼皮,正好看着谢玉绥的下巴。 他确实喜欢谢玉绥的轮廓,较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轮廓都要鲜明,是属于男人的阳刚,却又不会过于锋利,骨骼衔接处,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 不知道去掉这个人的皮肉后,是不是连骨头都较寻常人漂亮些 荀还是越想越歪,若是这个想法被人知道,估计又要骂他心狠毒辣。 他大喇喇地欣赏着,打量着,眼神火热赤裸。 谢玉绥老早就发现了荀还是不安分的视线,本以为老鸨要不了多久便会出来,所以也不曾理会,然而这股子视线越来越灼热,比夏日里的毒日头还要热上几分,恨不得将他面皮灼穿。 于是他终于受不了,没有转头,只是一掌摁在了荀还是的脑袋上,强行转动。 收收你的视线,这里的头牌都没你这么露骨。 荀还是借着谢玉绥手劲转了头,眼珠子却向反方向转动,靠着眼尾,视线落在谢玉绥身上未曾偏离,话音染上点委屈:王爷都让人家以身相许了,如今却又开始矜持,您竟是想要负了我吗? 他捏着嗓子带着嗔怪的语调成功让谢玉绥打了个寒战,谢玉绥赶紧松手,手掌不动声色地在衣服上蹭了蹭,强行转移话题:你到这里无非是想了解一下水儿的身世,若不是老鸨参与其中,怕是这水儿曾见过什么人,又因着旁的事情让她心甘情愿赴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什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自杀。 人死后钱财乃身外之物,一个青楼女子想来也不会注重名声,便只有 家人。荀还是接话,确实,这次来就想看看,若非胁迫便只能是因着周遭什么人什么事。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后没再多话。 荀还是因着身体还有些不适,连逗弄谢玉绥的心情都少了很多,调戏两次后彻底老实下来。 一盏茶喝完,老鸨珊珊迟来。 原本因为被搅了好梦,老鸨心情不佳,出来时身上是带着火气的,但到了大堂后,眼瞧着是前几日的公子,老鸨本有些不耐的脸瞬间变了模样,笑得跟朵花似的快步走上前。 她刚热络地想要跟谢玉绥打招呼,却在视线落过去时一眼瞧见了站在旁边的荀还是,随后脚步一顿竟是呆在原地。 谢玉绥见着老鸨落在荀还是身上过于赤裸的目光,心中有些不适,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阻拦老鸨的视线:妈妈好,于某今日来的唐突,有些事还需请教妈妈,若有惊扰之处还望见谅。 老鸨听此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因为个男人恍惚,脸色一红,开口之前小心翼翼地略过谢玉绥的肩膀想要再看一眼,然而她个子过于矮小,只看见肩膀上方白玉般的额头。 谢玉绥再次动了一步。 知道这样打量着人不合适,在被第二次阻拦后老鸨彻底清明,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不知二位爷这个时辰过来有何事?若是找姑娘的话可得晚些,这个时辰姑娘们在歇息,即便唤起来也得给人家梳洗打扮的时间,怕是不能立刻出来见爷。 妈妈误会。谢玉绥道,说来有些为难,主要是前些时日,我和朋友过来时正好赶着水儿姑娘挂衣,我们本是来凑个热闹,不成想我朋友对水儿姑娘一见倾心,上次因着身上银两带的不够,未能和他人一争,离开后十分挂念,原想过些时日再来相见。 前些时日有事耽搁了,未曾再来,再得到消息才知佳人已不在。我这兄弟惦念不下,非要叫我带他过来看看,因着他不喜见人,也不愿说话,便由着我来跟妈妈打个商量,请问这水儿姑娘生前可是有何未完成的心愿,或者惦念之事,让我这兄弟做点什么,也算是了了心中一点挂念。 荀还是被挡在谢玉绥身后,听见这番说辞时疯狂挑眉,尤其是最后那几句话,他甚至怀疑谢玉绥所说的朋友另有其人,什么不喜见人和不愿说话,这是他荀还是? 老鸨听见这话后有片刻的沉默,他明显不太相信谢玉绥这番说辞,毕竟会对青楼女子一见钟情的故事都是话本子里唬人的,男人大多现实,图一时之乐是一码事,真的动情动心是另一码事。 自老鸨到了这家青楼起,他就没见过一个男人真的对青楼女子动心。 本瞧着面前这位公子是个体面人,没想到却一肚子花花肠子,他不知道这位公子想要图什么,却也不敢随意得罪人,便先问了句: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您的这位朋友又是哪位? 老鸨没将谢玉绥身后之人与上次戴面具之人联系到一起,虽说两人身形相似,可如此貌美的人,倒像是被谢玉绥哄骗的小白兔。 如此一想,老鸨的面色有些不好。 谢玉绥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老鸨心情不悦,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没问题,遂作揖道:在下姓于,我的这位朋友姓荀。 老鸨不愧是老鸨,见多识广,即便姓荀的不多,东都又有一位煞神是这个姓氏,却也没见露出异样,只是唤了一句:于公子有礼。 谢玉绥回礼。 之后老鸨问道:那不知这位荀公子现在在何处,又想要怎么对我们水儿? 这次没等谢玉绥回话,荀还是率先走了出来。 鉴于谢玉绥给他评价,荀还是不得不扮演出一副不愿意见人且不愿意说话的样子,半藏着脸在谢玉绥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微微低头,垂着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老鸨,又像是受惊了般往后退了一步,之后才踌躇道:我在下自知无法再为水儿做什么,便,便只想看看,还有何事是可以帮上忙的,虽,虽未能真的见到水儿姑娘,便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 说到这里,他适时地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谢玉绥,而后快速低头,咬了咬嘴唇,脸上带着点红晕,小声说:算是全了在下的一点心意罢。 第42章 谢玉绥本也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想着荀还是能配合,就是为了应付老鸨,哪想到荀还是还有这样一面。 此时谢玉绥完全没有注意老鸨的反应,只看着荀还是,内心充满震惊。 这哪里还是原本那个狡诈的荀阁主,俨然一个娇滴滴的,被人保护起来从未见过世面,对世间好奇、惧怕却又想探寻的小白兔。 这人被放在天枢阁真的屈才了,应该去戏班子,绝对能红遍大江南北。 谢玉绥不禁感叹。 感叹完了之后又想起荀还是在自己身边的样子,猛然觉得现在他可不就是在唱戏吗?每个人身边扮演的角色不一样,态度也不一样,左右逢源,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是狡猾的狐狸,一会儿是沉默孤傲的狼,一会儿又是柔弱的小白兔,把人忽悠的团团转。 他当初就因为荀还是的伪装,一度以为荀还是真是个断袖,真对他动了其他念头。 果然都是演的! 谢玉绥咬牙。 作者有话说: 弱弱的问一句,若是每增加一百营养液就加更一章的话,有人理我么 第31章 老鸨起初抱着什么心态她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只看着一个柔弱公子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接了他们方才的话,声音温润,带着点颤音,似乎不忍、难过又不得不强迫自己说点什么,只为他难以启齿的私心。 那张略有些苍白的脸因着鬓发的遮挡,只能看见刀削似的下巴,薄唇轻启,饶是见过风月的人也没见过这种容貌。 若是出现在哪个楼里,哪怕是个公子也会被抢破头吧。 老鸨想着。 然而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蹦出来,对上对方视线的瞬间,老鸨幡然觉得自己怎可以如此唐突,单单一个念头都是对这位公子的羞辱,如此人物怎会落到风尘。 她赶紧拾掇拾掇自己的想法,脸上堆满笑容。 虽说话本子里公子爱上风尘女子这种事情大多是妄想,可若是面前这位公子,老鸨又觉得并非不可能。 眼瞧着这位公子许是涉世不深,未曾见过世间复杂,对水儿或许更多的一种怜悯,因着怜悯想要做些什么。 老鸨的心软了,他不舍得这位公子因着这点事情受挫,没敢贸然上前,而是带着哄诱,刻意放低声音道:水儿跟了我很多年了,虽说身处着风尘之中,我待她却如亲生女儿。这姑娘命不好,人又温柔,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从未说过自己有何愿望 她说到这里话音稍顿,有些犹豫,而后试探道:若是小公子不嫌弃,我带着二位去水儿的房间看看? 谢玉绥此时已经不想说话,擎看着荀还是表演。 荀还是两根手指正拉着他的衣袖,怯生生地抬眼,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谢玉绥一头黑线,最后无法,只能说一句:烦请带路。 而后跟着老鸨上了三楼。 二楼大多招呼着留宿的客人,三楼则是一些姑娘的房间,还有一些则住在后堂的小院,那里大多是尚未接客的小姑娘和奴仆。 三楼房间不多,走廊上看不出有何区别,老鸨带着他们直接到了最里间。 直至站在门口,手搭在了门上,老鸨又有些犹豫,回头时目光落在荀还是身上道:我刚刚考虑不周,这水儿就在这个屋子里走的,若是忌讳的话二位还是不要进了,等过段时间我找了大师进来超度做法,二位再来看可好? 妈妈有所不知,我们二人是外地人,这几日到东都走亲戚,不日就要离开,想来等不到法师前来超度,也等不到还水儿公道的那天,所以才唐突上门,既然到了便没什么忌讳的,妈妈不用担心。 荀还是还要装话少的样子,这些话就得谢玉绥说。 听着谢玉绥的话,老鸨恍然,推开门道:其实里面也没什么,屋子没有乱,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没想到唉,水儿是个好孩子,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看她性格像水一样柔柔的,才起了这个名儿。 二人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走动,荀还是依旧扯着谢玉绥的衣袖,在老鸨往床榻处走时轻轻拉了拉,指着头顶。 上面有一根怀抱粗的房梁,应该就是水儿上吊的地方。 屋子里就如老鸨说的一切如旧,干净整洁,不似有歹人进门的样子。 谢玉绥皱眉。 如今看来应了先前的猜测,若不是老鸨设计,那就是什么人见过水儿,而后用了什么手段让水儿心甘情愿自杀,可这话要怎么引着老鸨说出来 正当谢玉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时,荀还是不知何时走到了屋子中间,仰着头看着房梁。 纤细白皙的脖颈彻底暴露,皮肤拉伸,显得喉结尤为突出。 从谢玉绥这个角度看过去时,荀还是有半个身子在阴影里,光打在脖子上,边缘皮肤呈半透明,脆弱的脖颈诡异地与房梁结合在一起,白光照射,隐约成了一条白绫缠绕在荀还是身上,将他吊起,挂在房梁上,就如同当初的水儿。 谢玉绥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忙想要去拉住荀还是,然而他尚未来得及抬步,就见老鸨率先一步走过去,站在荀还是身边贴得很近,似乎想要拉他,但手刚刚有所动作又放了回去,叫了一声:我的爷,不能这样,不吉利啊。 世人都说,上吊自杀的房梁上会带上死者的怨气,尤其是刚死没多久时,不可在房梁下久站,更不能仰着头露出脖颈,若死者非自愿上吊,很可能会将梁下之人带走。 荀还是身上带着药汤浸了很久的味道,脸色苍白,一看身体就不好,这种地方就更加忌讳。 老鸨本就一直暗中留意着这位公子,倒不是存心,只是下意识的看过去,她这种在风尘里待久了的人,对容貌姣好的人有种天生的亲切感。 您可能不知道这其中忌讳,要不还是不要在这待着了,且先出去罢。老鸨想给谢玉绥递眼神,让他将人先带出去,然而眉毛已经飞起来,却发现对方根本没看他,视线一直落在小公子身上。 这怕不是个登徒子吧 老鸨突然开始为这位小公子担忧,即便瞧着谢玉绥模样不错,衣着讲究,气质端正,可是搁在小公子身边,总觉得像是一个盯着猎物的狼。 若是换个人听见这话,少不得要跟老鸨争辩一下谁才是狼,哪个人也不敢说堂堂天枢阁阁主是只小绵羊。 谢玉绥的注意力一直在荀还是身上,自然看不到老鸨带着提防的眼神,当然就算看见也懒得搭理。 房梁虽高,但荀还是眼神极好,能看见梁上中间的地方有翘起来的木屑,上面沾着一点白色丝线。 听着老鸨的话,荀还是收回目光,脸上还是那股子怯生生的样子,似乎被老鸨的话吓到了,下意识后退,而后低头道:抱歉,我不是很懂,只是想看看 老鸨也是好心提醒,见此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因一面之缘对水儿如此上心,想来小公子才涉世不久,便见到这种阴阳相隔之事,切莫过于伤心伤了身子。 说到伤心,荀还是眼睛微红,谢玉绥眉毛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荀还是演戏。 老鸨不知其中曲折,只当荀还是因水儿之事心中难过,又叹了一声:其实有些话我知道不该说,但人已故去,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过,水儿虽走了,但唉,这姑娘本来就是被家里拖累,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老鸨此话一出,谢玉绥内心一动,立刻知道他们找到了门道。 谢玉绥没有急着说话,看着荀还是在那装傻。 水儿姑娘不是孤儿吗?我以为落入风尘的姑娘大多是孤儿。荀还是的声音本就柔和,再加上刻意带着的情绪,就像是带着蛊一般,直接钻进老鸨的耳朵里,勾起她那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记忆。 片刻的晃神后,老鸨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我本不愿意多说,但是现在人已经没了,他那一家到现在都没露面,当真是薄情。 水儿出身不好,父母就那么个德行,家里还有几个弟弟,穷得很。她年幼被亲爹拉到街上卖,正好被我路过买了下来。青楼里很多的姑娘大多孤儿,寻常人家也不愿将姑娘卖到青楼,所以我对她格外怜悯。水儿自小就懂事,到了这里后立刻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学东西也快,但是他家就跟个吸血鬼一样,都已经卖了还让水儿给他们家里钱。 早年的时候水儿没有接客,只是学东西,没钱,家里总是偷偷找水儿闹,之后逼得水儿没办法,就给楼里的姑娘们打杂,姑娘们或多或少会给水儿点首饰银钱。说来这姑娘就是心太软,她爹妈一哭就受不了,即便当时狠下心,很快又后悔,就这样养着一家子好多年。 第43章 只是没想到,人这就没了。这姑娘责任心特别重,不会留下自己一大家死了,所以我才觉得她死的蹊跷,这样的姑娘怎么会自杀。 万一是受不了家里的压迫呢?这样大的压力,一般姑娘早就受不了了,她能坚持这么多年很不容易。荀还是道。 话虽如此,但是早年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最近这几年他家里收敛了很多,我偶然发现她家行径后就不让他们往来,水儿也得以喘息,虽然偶尔还会送钱,但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大的压力。至于接客是早就接受的事,年龄到了我们也不能白培养不是,水儿也想好了,干几年赚了钱,给自己赎身就换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什么都不管了,她还跟我讲她要往南走走,想去看看那边的山水,你说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荀还是叹了口气,跟着老鸨的样子唏嘘着,而后他又要抬头看房梁时,老鸨没忍住拉了他一下说:要不您别在这看了,等衙门那边出个结果再说,我见您身子不好,这样的地方多待着实不妥,还是早日离开吧。 冒昧的问一句,您知道水儿姑娘家在何处吗? 家?她家就在东都。老鸨不愿多说,但是看着荀还是更加苍白的脸后最后话音还是缓了缓。 这间屋子不知是不是窗户没关严,突然溜进来一阵风,正好吹着荀还是,勾起他嗓子痒痒的,说了几句话后终于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谢玉绥有些辨别不出来荀还是是故意的还是真的难受,稍作犹豫后走到身边帮他顺了顺气。 老鸨见此,态度终于还是软了。 到底是个女人,心软,见不得人难受,尤其是好看的人。 老鸨叹了口气,道: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人,我建议公子还是不要去比较好,万一被沾上就是无穷祸患,以后保不齐会找您麻烦。 我只是想,水儿姑娘既然这样惦念着家人,或者也是她放不下心的一件事,总归要做点什么我才能安心。荀还是咳完之后声音有些沙哑,喘气略有些费劲,捂着胸口,不过要是您不方便说就罢了,我理解,这些涉及到个人的事情,都不方便多言,我不问便是。 他那句话停顿的恰到好处,正好顿到了老鸨的心里。 老鸨咬咬牙道: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不想让您沾染麻烦,那家人随便打听就知道了,是东都本地的,住在城外一个村子里,姓袁,一家子三个儿子,就水儿这么一个姑娘,唉,这是什么事儿啊。 荀还是又低声咳了咳,道:多谢妈妈的好意,我自当领用,不会随意过去,只是水儿的事情还望妈妈多操心,我身体不好,不日便要启程回去,不便在东都多待,以后妈妈保重。 老鸨心底软成一片,第一次见到这样乖巧的公子,心中暗叹水儿没有福分,不能亲眼瞧见这一幕,但也羡慕水儿有这样的福气,竟是有这样的人倾心。 荀还是和老鸨又家常了几句,最后在老鸨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出了云弄巷,方才还脚步虚浮的人瞬间站正,整了整衣襟,不知从何处掏出先前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在头上,说:饿不?要不要先吃个饭再出城? 方才病弱要死的人这么快就活蹦乱跳,谢玉绥一愣,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后用着探究的眼神在荀还是身上来回扫。 突然心动了?哦对,你已经要了我这个人了,心动是应该的。走着,先吃几口饭,然后出城。荀还是揉揉肚子,我饿了。 说要往街上走去。 谢玉绥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情绪切换自如到如此地步?明明在永极楼的时候,荀还是身上的悲伤看起来一点都不作假,就好像真的是极其珍重的人过世一般,不然哪能骗得了阅人无数的老鸨,可是现在的荀还是身上哪还有一点点悲伤? 荀还是虽是戴着面具,却没有放周正,侧在一边遮挡住耳朵,左右反差就像他这个人一般,一面极其凶残,一面又岁月静好。 谢玉绥闹不清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荀还是。 他目光穿过人群,眼看着荀还是一家家挑选餐馆,最后停在了一家门前,垫着脚,透过人群,冲他招手,笑得一脸灿烂。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没够诶,双更没啦,哈哈哈,啵啵~ 卑微作者在线求营养液~ 第32章 这顿饭吃的很快,荀还是看起来是真的身体不好,吃的不多,吵着饿的是他,要吃饭的是他,真坐下来大多是谢玉绥吃掉的。 吃了饭两人便出了城,太阳还在头顶,微风怡人。 二人在城门口租了两匹马,向西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见村落。 村落依山傍水,风景宜人,高砌的土路两侧是尚未犁完的农田,田地里有人在忙着农活,带着偌大的草帽。 国泰民安大抵就是这幅样子。 荀还是晃动着缰绳倒是不着急赶路,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从何处摸来的枯草,像是闲来无事踏春的公子哥。 你知道那户人家在哪里?看着荀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谢玉绥不禁问道。 啊?不知道啊。荀还是咬着枯草,说话囫囵个的,吐字不清,反正就这么大,说不准运气正好,就撞见了。 他这话就像是某种预示,话音方落就听前面哎呦一声,眼瞧着马前摔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汉。 这人出现的突然,马蹄子已经扬起,眼看着就要踩上去,这一脚下去绝对能要人半条命。 荀还是一点拉缰绳的意思都没有,冷眼看着这一幕,完全没将人命放在眼里,好在谢玉绥眼疾手快地勾住缰绳。 漆黑的蹄子停在老汉上方,泥土溅了一脸,随后谢玉绥用力向后一扯,马受力后退,幸而未曾踏下。 见危机已解,谢玉绥松了缰绳。 在确定马不会踩踏老汉后,他从马上跳下来,掸了衣摆,将自己的马绳扔到荀还是手里,向前走了两步。 老伯您没事吧,怎会摔到这里,可需要找大夫? 那老汉捂着肚子在地上一动不动,听见谢玉绥的声音后微微侧头,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这位公子,确定那马已经离开后身子一蜷,突然开始嚎叫。 哎哟!我,我的肚子,我的腿,我身上好痛啊,你们怎么这么狠,走路不看的吗?哎哟,刻意欺负我这个老人家!你们这是杀人!老汉呻吟着。 荀还是安然坐在马上,垂眸时目光一直落在谢玉绥身上,饶是老汉喊得再撕心裂肺,眼神都未曾移动半分,似乎那一副快死模样的老汉跟他无甚关系,满眼都是蹲在旁边的青年。 谢玉绥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衣衫,腰封紧扣,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样式,行动方便。 饶是背影,每一丝都精准踩在荀还是的审美上,只可惜 荀还是提了下嘴角,那一上翘的动作带着些从未在谢玉绥面前暴露过的讽刺,在没人的地方稍纵即逝。 谢玉绥一直站着没有说话,任由老汉在地上打着滚,两句话他便知晓他们是被讹上了。 谢玉绥确定自己反应极快,哪怕荀还是没有勒马的意思,却也未曾伤害老汉半分。 他双手抱胸,擎看着老汉装病。 老汉呻吟声很大,似乎故意想要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不远处田里农民纷纷直起腰往这个方向看,挨得近的几个凑在一起,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老汉一边诉说着自己的不适,一边骂着来人的横行霸道,真像一个受害者一样,不依不饶。 且等着他骂的差不多了,声音染上沙哑,干巴巴的喉咙说不出几个字时,谢玉绥简明扼要地问了句:你要多少钱。 老汉明显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听见这话后表情一滞,紧接着一股得意爬上双眸,他虽说依旧抱着肚子躺在地上,却不再像先前那样哼哼唧唧打滚,反而很急切地想要补偿,甚至忘了自己还在装一个病人。 他到底还是有一丝理智存在,虽很想赶紧带着钱财就跑,但还知道要把戏演足,眼神飘忽着,强压着内心的贪婪嘟囔道:这,这不是钱就能解决的事情,明明是你们的错,城里的公子哥了不起啊,欺负我们乡下人是不是,这事儿要去找官老爷的,要报官的,得让你们老子好好看看自己家养的儿子是什么样,哪里就是钱能解决的事。 谢玉绥皱眉:既是不要钱那就算了,我们进城报官也可,不知你现在是否起得来?可需要我这马匹拖着你进城报官? 他作势就要去牵马,一副遂老汉愿,带着他去报官的架势。 老汉一听先是一懵,随后就有些慌了,他本意是吓唬吓唬人,并不真的想去见官。 第44章 可那公子就像是个实心眼,说给钱不要就真的要遂了他口中的话,带着他去报官。 报官可不行,报官怎么好,到时候一查身上并无伤,谎报案情可是要挨板子的,他不能去,他不能挨板子。 眼看着这位蓝衣公子就要离开,他立刻顾不得自己装的伤病,突然暴起拉住谢玉绥的衣襟道:别,不麻烦了,我大不了回家养养就是,你,你留下些钱两供我买药养身子,我,我看你年纪尚轻,就不跟你们小娃娃一般见识了。 那怎么行,我们也是正经人家的人,出了事当然要走正规流程,眼看着老人家您伤的这么重,只给些银钱我们于心难安,且得带您去见了官,断了案,之后再将您带到医馆,好好治疗一番才对,不然万一得了内伤,现在不当回事,某一天突然死了您家里人找上门来,我们跟谁说理去。荀还是从马上跳了下来,正好落在两个人中间,落脚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巧踩在老汉的手腕上。 一番说辞有理有据,听着是那么回事儿,前提是他脚下没有踩着那人的手腕的话。 不硌得慌吗?谢玉绥问。 荀还是抬头:嗯?不啊,怎么了? 谢玉绥低头,荀还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老汉的手腕被他狠狠捻在地上,隐约能看见皮肉已破,碎石沾在上面,若是再用些力想来骨头都要碎了。 荀还是像是刚刚发现异样,赶忙撤脚。 啊抱歉抱歉,眼神不好,没看见,您没事儿吧。 啊我的,我的手! 荀还是的力气绝对不轻,因着剧痛老汉在被踩的瞬间失了声音,这会儿手腕上力量突松,他终于控制不住,哀嚎着叫出声。 荀还是一脸无辜,拉着谢玉绥的手:我真不是故意的,怎么办,您不会也拉着我去报官吧,我好怕啊,于岁哥哥,您看怎么办? 这声于岁哥哥叫的谢玉绥心头一颤,手指下意识蜷缩,而这一下正好勾到了荀还是手掌心,轻轻一下。 荀还是被这一勾直接晃了神,温热的手指似回应一般触碰到他的手,这一勾直接勾到了心脏,暖暖的,带着点痒意,让本来升腾起来的恶意瞬间击散,甚至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玉绥也没想到他无意间的动作会闹成这样,好在袖口宽大,遮住了两人一不小心的暧昧,在那短暂的触碰中,不知谁先撤了手。 荀还是越过谢玉绥走上前,蹲在老汉身边,刻意掩盖着心头的不适,感受了一下喉咙并无异样,才开口:老人家既然说自己周身遍是伤,若是就这样去见官可不行,要不,小子给您多添几道证据?哎哟哟,您这手腕是怎么了? 他说着捻起两根手指提溜着老汉的手,啧啧两声后说:这可不够,只是皮肉伤能得多点补偿啊,不如骨折如何?或者要不直接帮你把手拿掉吧,我看留着这手也没什么用。 说罢荀还是伸手就要动作,然而纤细的手指尚未碰到那污浊的手腕,先一步被人拉住。 这一次不再是一触即放的勾动,而是实打实地握到了一起,那股子只有一点点就能侵入肺腑的温热这次彻底将他圈在其中。 莫要乱动。 怎么,怕我杀了这个人? 我是觉得脏了你的手不值当,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你亲自动手,有些命没资格成为你的业障,即便放着要不了多久也会命殒,又何必多此一举? 荀还是眯眼转头,仰头看着谢玉绥,眼光里透着一丝不解:你跟我讲这些作甚? 自然是让你手下留情,暂且留下他的命。 谢玉绥答的太直白,直接将荀还是逗乐了,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没有急着将手抽出,反而反手握住了那温热的手掌,苍白的指尖交错在上面,看着诡异的和谐。 荀还是站起身:早说啊,既然你想要他我自然不会动手,又何必讲那么多说辞,搞得我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刻意引导我莫要杀生,一心向善呢。 我若是想让你一心向善,你会听吗? 听啊,你说什么我都听。荀还是说的理直气壮,都说了以身相许,还有什么不听的呢? 谢玉绥嗤笑一声,不信他这番狗屁浑话,在想要甩开荀还是时却发现怎么都摆脱不掉那只冰凉的爪子,似长在了一起一般,荀还是力气甚大,一丝一毫的空隙都不给。 你作甚? 嗯就是突然觉得,牵手的感觉也不错,于岁哥哥可不可以给我牵牵?荀还是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冲着谢玉绥撒娇,软着口气让谢玉绥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谢玉绥差点就被这笑容蒙蔽,在看见荀还是眼底的那点戏谑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刚要用力掰开荀还是的手指,却发现那铁扣般的手指此时毫无预警地自己松开。 荀还是向后退了两步,刻意当着谢玉绥的面摩挲手指,弯着眼睛道:那你处理吧,我在后面看着不插话。 他歪着脑袋,一副天真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还营养液的债哈 100/101瓶,欠1章 第33章 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正在冲他撒娇。 谢玉绥有些捋不清情况,沉着脸转过头,看着还在地上小声啜泣,不敢探头的老汉。 他觉得面对意图不明的老汉要比面对荀还是简单的多,事实上面对任何人都比面对荀还是简单。 所以他决定先处理老汉的问题。 你是无意间跑到我们面前讹钱,还是刻意在这等我们? 我,我没老汉想说自己没有,可是在触碰到谢玉绥的眼神后瞬间哑口无言。 你可以否认,也可以继续说是我们撞了你,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也得自己承担。现在手腕上这种的皮肉伤对于你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方才我朋友所说的断了你手腕你可能也不在意,毕竟你不靠自己的双手营生,既然这样,我们不如一根一根手指来谈,或者一根一根骨头来谈,人身上有二百多块骨头,我们可以慢慢敲。 荀还是以为谢玉绥准备装圣人,怎么都没想到方才还劝他不要下杀手的人,转眼比他威胁起来还要狠,虽说没有付诸实际行动,他也不觉得谢玉绥会干出来这种事,单就这种冲击就足够骇然。 果然只是面上君子,荀还是暗自冷笑。 谢玉绥不知荀还是内心所想,只看老汉不为所动,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老汉的食指轻轻地一弹。 看着轻飘飘的一下,实则含了内力。 老汉先是不明所以,然而在指尖触碰的那一瞬,指骨突然一阵剧痛。 老汉双眼猛地睁大,抱着手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农田里回荡着,原本不远处看热闹的人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而后又好奇心旺盛地想要围上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农活也不知道干了,直到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两个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且见一个老妇人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抱着老汉开始哭。 哭诉些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哭丧一样,似乎面前这人不是伤了手,而是直接没了命。 谢玉绥见到有人后便已经起身让了个地方。 远远看去,两个老人躺在地上,两个年轻人没心肝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戏。 其中一个身着淡青色衣服的公子凑到另一个公子耳边小声嘀咕着。 你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我还以为你善心大发,只当我是个恶人,不想看见我行凶。荀还是凑到谢玉绥耳边道。 谢玉绥借着这个姿势,凑到荀还是耳边道:那你又是如何第一眼就看出这老汉有问题的?竟用一匹马来试探我,若是我未出手,马蹄子真踏上去的话你想怎么办? 踏上就踏上咯,左右已经到了这。 后面的话荀还是没有明说,他说话习惯说一半藏一半,能猜到说明你聪明,猜不到就继续当傻子,左右他荀还是也不需要有人懂。 可是谢玉绥懂了。 他没荀还是反应快,只是在靠近老汉后隐隐闻到一点熟悉的味道。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他平时去的地方很多,某两个地方味道相近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谁也不会说这家餐馆的东坡肉一定跟另一家不同。 所以谢玉绥只是在心里留了个疑影,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直到靠近老汉,看着他腰上的那条腰带,才猛然觉得那股熟悉的味道并不是隔了许久记忆力的东西,而是今天早上刚刚闻过的味道。 第45章 是一股淡淡的胭脂味,与水儿房间内一模一样,虽说味道很淡,却依旧能辨别。 而老汉的腰带也并非寻常粗布,颜色清淡,似乎是绸布,只是被卷成一条,看不清材质。 当真就如荀还是所说,很多事情未必需要一个一个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撞上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撞到了。 且看着老汉在那演了许久,便也知道他肯定不想去衙门,毕竟除了板子以外,水儿还在那里躺着。 荀还是声音这时响起:你看我说什么,得来全不费功夫。 老人家是真的怕了,看着鲜血淋淋的手腕,感受着已经疼到麻木的指尖,他们两个真是一刻钟都待不下去,趁着两个青年人说话赶忙往坡下跑。 土路略高,荀还是搭着谢玉绥的肩膀跳下去,而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其后,由着他们跑。 村子不大,统共就那么几户人家,只是房屋错落,若非地上掉落的血迹,还真容易让他们跑了。 穿过两个胡同,便看见一处稍显破败的房子,围墙半塌,院子一侧立着两根树杈,中间穿着一根空荡荡的晾衣绳,房屋墙边推着些杂草柴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是进门匆忙,旧木门半掩着,院子里静悄悄的。 荀还是刚要推门进去,谢玉绥拦住了他。 等等。 这个时辰村里人都在农田里干活,显得周围额外寂静,只有风吹动木门时发出吱扭声,却是连一只麻雀都不曾见。 这里 谢玉绥想说这里有古怪,还是小心些比较好,然而话说了一半,突然感觉到脖颈一片温热,而后就听荀还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用着近乎耳语的音量小声道:这里面估计有什么人在等我。 他说的是等我,而不是等我们。 谢玉绥立刻就听出了其中的问题,眉毛一挑,想问荀还是究竟何意,而后就见荀还是手指抵着嘴唇,做出禁声的动作。 两个人靠的极近,手指险些触及谢玉绥的鼻尖,谢玉绥稍稍垂眼就能看见荀还是浓而密的睫毛。 他一度想不通,若非天枢阁,荀还是应该就是寻常街巷中的一介百姓,可是依着他的模样,却又不像普通人家该有的样子,并非寻常人家就不会有好模样,而是他实在太出众了。 谢玉绥一度怀疑荀还是会不会有不为人知的背景,可这一点,无论他派出多少人都未曾查出分毫,一时搞不懂荀还是是真的身家清白还是掩藏过深。 谢玉绥暂且收起内心的猜忌,顺着荀还是的意思没有吭声。 荀还是笑了一下,而后收手又往前凑近了点,眼看着鼻尖就要触碰到一起,他停住没再向前,小声道:王爷一会儿且先顾好自己,勿要将自己置身险境,切记自保为上。 谢玉绥没懂荀还是什么意思,刚想问他要干什么,荀还是却先一步后退,摆正面具,将一张脸遮挡在青面獠牙之下,在谢玉绥尚未反应之际推门而入。 仅是轻轻一推,破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要远离门框,宣布寿命终结。 木门晃晃悠悠地敞开之后又往回晃荡,荀还是趁着间隙进了门,待谢玉绥跟上去时只看见一片淡青色的衣角。 虽没闹清荀还是到底要做什么,谢玉绥心中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他没忘记今天早上荀还是身体的异样,而这一路几次接触时,他不动声色地探过脉,奇怪的是荀还是体内并无异样,一切都有条不紊,可早些时候荀还是明明一副毒大的模样。 各种原因暂且摸不透,他估计就算开口问,荀还是也不会给他答案,遂没再多说。 风卷着尘土在门口画了个圈,谢玉绥紧跟着进了门,院子就如在外面看的那样一览无余。 屋子顶端的草不知用了多久已然变了颜色,四周泥土砌成的墙泛了黑,墙边依靠着柴火,窗棂空缺了好几处,这户人家当真是贫穷,就这样还生了好几个儿子,最后不得不将女儿卖到了青楼。 谢玉绥站在一处提起内力暗自提防。 虽说这里眼看着无甚活物,却能明显地感觉到院子里的空气流速不比院外。 杀气四溢,毫不掩饰。 荀还是站在房门前一动不动,不知透过那扇木门看到了什么,没有再上前,也没有回退。 按理说谢玉绥都能感觉到的杀气,荀还是常年刀口舔血,不可能没有察觉,可他就像是个无事人一般,淡青色的衣衫衬得他模样有些清冷。 事实上即便隔着一扇门,荀还是就已经闻到了血腥味,臭味刺激着嗅觉,那不是死人味,而是活人身上长时间浸泡在死人堆里,身上常年沾血留下的味道。 寻常人或许闻不到这股味道,荀还是能闻到,他一度觉得自己身上全是这种令人作呕的恶臭,所以他厌恶自己,厌恶一切跟鲜血沾边的人,哪怕是下属,他都未曾亲近半分,徒留卓云蔚一个人在宅子里。 卓云蔚算是天枢阁最干净的一个人了,虽然起初并不是为了多个伺候的人才不让他做任务,只是还个人情罢。 微风带着鬓边的头发掠到了脸颊上,荀还是抬手想要将那点碎发拨开,却在这时感觉到一股热气扑了过来,下一刻,他已经被人带到了一旁草堆上,而原本的木门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门口的位置则留着一道极深的剑痕。 荀还是眼神变换,耳边却听见有人低吼道:身子不适就躲远些,站在前面做挡箭牌吗? 那话是含着怒气的,谢玉绥骂完之后直接将荀还是扔到一侧,一道藏蓝色身影从面前略过,直接拦在荀还是身前,替他接了招式,剑剑猛攻,直接将刺客带离。 荀还是其实想辩解一句,他方才真没有察觉到杀气,奈何这句话尚未出口,他又觉得解释这件事情属实麻烦。 要解释为何杀气都已经劈到面门了却丝毫未曾发觉,便要再说明他从今早上起便浑身不适,而后又要说为何身体不适还要出门,等等诸如此类。 如此一想,还不如任由谢玉绥骂着,回头撒个娇耍个流氓,也就应对了。 荀还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再抬眼就见谢玉绥已经与他人缠斗在一起。 不同于从前,这次谢玉绥浑身透着杀意,一点后手都未曾留,招招直指命门,明显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但对方明显也不是吃素的,应对起来虽有些吃力,但是一时半会儿也丢不了命,更是将谢玉绥牵绊在那,顾不得旁的地方。 这种行为有些不像是谢玉绥该有的样子,荀还是站了起来,掸掸衣服上沾着的枯草叶,而后完全没有要管谢玉绥的意思,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径直往屋门走去。 此时房门大敞,没了遮挡一眼就能看见几乎空荡荡的屋子,四周光线过于昏暗,目之所及仅有一张脏兮兮的小桌。 荀还是尚未进门,却感觉到门口气息不对,他赶忙后撤,一道劲风紧随而来,荀还是靠着多次生死边缘练就的本能堪堪避过要害。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在一剑未中后脚尖点地,用力一蹬,借势再上。 荀还是寻常与人交手时向来话少,但架不住他今天状态不对,换成寻常尚有猫捉老鼠的心思,这会子身子不爽,双手双脚虚飘飘的,他直接变成了老鼠,如此一来就不得不想些别的办法。 再又一次避过杀招,他轻笑一声:咱们这照面还没打呢就直接出手,倒也不怕伤错了人,你们主子就是这样教办事的? 说话之际,荀还是强行调用内里,一掌劈向那人门面,而后连退数步,暂且拉开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他余光看着周围,院落的弊端出来了。 光秃秃的周围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荀还是暗自感叹,可能是今年流年不利,自去年年末起便没有顺心之处,如今不过是过来听听故事散散心,还能遇到杀手,真不知道该感叹自己腥风血雨的体质,还是说真的冲太岁,应该找个寺庙拜拜。 荀还是的问话根本没进那个人的耳朵里,刺客躲过荀还是的攻势后,脚下一顿再次暴起,这次动作里稍有迟疑,似乎在忌惮着什么,连带着刀锋都偏了半分。 这点细微的错漏自然入了荀还是的眼,他心下一动,立刻就明白刺客知道他的身份。 如此一来,那先前青楼里老鸨的话就很值得人深思。 荀还是四肢虽无力,内力却不是全然不能调动,不过是在经脉内行动迟缓,需要比寻常多出些力才能驱动,而这一行为同时让经脉负担加重,经脉上面黏附的毒突然加快腐蚀,以至于驱使内力的同时,四肢百骸再次剧痛无比。 可痛总比丢了性命强,荀还是探出双手接向剑刃,身形左闪避过锋芒,而后顺着剑势掠到刺客身前,食中二指并拢点向那人额间。 刺客不明利害不敢硬接,眼看着手指掠到眼前,他赶忙收剑抵挡,然而招式已出,想要收回哪能那么简单,手腕只能向一侧用力,在荀还是手指点下前终于避开,却也因为这个动作导致内力回流,受了一点不轻不重的内伤。 第46章 刺客捂着胸口,大半张脸藏在面巾中,双眼如炬,眸光下是掩饰不住地后怕。 荀还是看着他这个样子问道:你认识我? 他进院子前就戴上了那张青色面具,若说刺客不是有备而来,打死都不信。 荀还是接着问:所以是有人要我的命,刻意将我引到这里? 这话不仅刺客听见,另一侧的谢玉绥也听见。 想起荀还是今日身体状况,谢玉绥心下一惊,手腕反转,三招之间竟是将那人小臂削去。 谢玉绥没再多做纠缠,将刺客击退后,直接到荀还是面前,将其挡在身后,手中握剑指向前方:你是何人。 这是第几次被谢玉绥挡在身后了? 荀还是眉毛一动,眼神带着探究落在谢玉绥的身上。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谢玉绥。 确实看不懂,自邕州城起,谢玉绥都太过顺从了,无论是发现手书消息的来源,还是知道荀还是刻意将他引到东都,即便有过重话,最后都乖乖跟着过来,而后住在他的宅子里未置一词。 真的太古怪了。 然而此时却不是探究这些事情的时候,荀还是踏前一步小声道:对方既是在等我,就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两个人,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王爷一会儿且先顾好自己,勿要将自己置身险境,切记自保为上。 谢玉绥觉得荀还是说的是屁话。 且不说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荀阁主早上应了我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果然荀阁主毫无信用可言。 早上? 荀还是轻笑:那王爷是想要我的承诺,还是想要我这个人? 谢玉绥没有看他:看来荀阁主的记性果然不好,不光将自己的话忘光,连我的话也忘了。 听见此话后荀还是笑声突然深刻起来,而后笑声越来越大,全然忘了现在身处的境地,似乎听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笑的眼泪浸湿了眼尾,甚至把对面一直不敢妄动的刺客笑蒙了。 刺客本应该趁着两人说小话的时候趁其不备攻上,但他不敢妄动,他知道对方是荀还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可是荀还是! 荀还是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一手拍着谢玉绥的肩膀:那行,就听你的,待我将想做的事情做完之后,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他突然觉得谢玉绥什么目的都不重要了,左右他想做的事情已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刨除掉这些时光,剩余能有多少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没了目标之后,似乎那些时光就成了多余,即便送人又如何,生死都无所谓了。 荀还是看的很开,也乐得多了个借口将谢玉绥留在这,不过眼下还是有问题要解决。 刺客内心不安,又不能就此撤退,断臂的那个同伴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切断处粗略地洒了些止血的药粉,用衣服扎住,脸上全无血色,冷汗浸湿了面巾。 多等无益,刺客轻叱一声攻势再起。 然而这一次剑却只走了一半,下一瞬叮的一声碰到坚硬的金属上,定睛一眼,面前不知何时又出现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漆黑,头发高束,面容稍显稚嫩,目光却如刀剑般锐利。 荀还是也没想到对方会寻到此处,见人来了后,先前提起的心暂且放下,嘱咐了一句:抓活的。 随后拉着谢玉绥转身向屋内走。 另一边刺客哪里能放任他们走,虽说忌惮荀还是,却不代表对整个天枢阁都忌惮。 天枢阁即便是归属皇帝的暗部,并不代表他们就一定强悍,举全国人也就出来荀还是这么一个变态。 卓云蔚尽管被荀还是留在宅子里,却不代表他真就是个草包,眼看着刺客想要越过他去寻荀还是的麻烦,软剑一甩,直接拦了那人的去路,再动作时便是与那人缠斗在了一起,顺便将一侧断了胳膊的人一起卷了进去,一对二。 这小孩儿什么时候来的?谢玉绥问。 荀还是拉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吃饭的时候在酒楼留了信儿,太过顺利的事情我都不大放心。 谢玉绥瞥他:你倒是有先见之明。这些刺客你心里有数吗?在东都就想要你命的人,皇帝还是太子? 这可不好说,晚点问问,不过我们得快点,按理说明知道对付的是我,就不应该只派两个人,可为什么到现在没其他人出来,我有些想不通。 两人进了屋,屋内墙壁发黑,即便外面太阳尚未落山,光线却也很难透过糊了好几层的窗户纸,不知是窗户纸被风吹破了太多次,每次都未曾揭下直接补上,还是因为过冬太冷,从而贴了那么多层,总之里三层外三层后,原本敞亮的屋子成了密室一般。 屋里破落不堪,比院子更甚,墙角一口大锅,旁边放着几个缺了口的碗,灶台下剩两根烧了一半的柴,墙垛子后便是火炕,被褥被卷在最里面已经看不清最初的颜色,而靠近被褥的地方则瑟缩着两个人。 先前横在路上老汉和后来找去的老妇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看见他们进来后身子明显哆嗦的更严重了,脸色极其难看,好在他们俩皮肤本就偏黑,倒是显不出惨白来。 打量了一圈,屋里似乎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荀还是走到炕前问道:这屋子里就你们俩? 也不知道随便的一句话怎么就能将人吓成那样,老汉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奈何身后就是墙壁,无处可退,他双手紧紧抓着老妇人,衣袖上血已经有点干涸,本来手腕伤的就不深,只是看着有些骇人。 荀还是看在炕边:问你话呢。 就就我们刚刚有有人出去了,你们想干什么?老汉结结巴巴地回应着。 荀还是:没什么,只是方才不小心踩了你,想过来赔礼道歉,顺便看看需不需赔钱或者找大夫。 他那模样一点都不像是来赔礼道歉,更像是讨债的。 老汉显然也是这样认为,周身没有丝毫放松,他还记得先前在路上的时候,这两个人是如何威胁。 荀还是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那个倒霉的女儿,就死在青楼的那个,来给我讲讲,你拿了多少钱? 什,什么?老汉明显一愣,脸上震惊一闪而逝,随后稍稍偏过头,眼神躲闪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懂不懂的不重要,外面那两个刺客你认识不?你当今天他们为何让你将我引到这里?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老汉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觉得他声音年轻,许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所以即便害怕却也有限,听着年轻人的话后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最后只是露出一个怀疑的态度,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他怕极了那张青面獠牙面具,多一眼都不敢看。 荀还是手指捏着面具边缘,苍白的皮肤在面具下映的颜色发青,尤其是骨节处,泛着点黑色,有些像死人。 这一念头方一出来时,老汉将自己吓了一跳。 他虽嘴上天不怕地不怕,实则信极了鬼神,尤其是恶鬼,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不顺一定是因为招惹了恶鬼的原因,而自己的那个女儿就是恶鬼,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将她卖了。 所以他在这种情况下看见荀还是的面具时,内心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而后看见荀还是泛青的指尖更是觉得厉鬼来接他下地狱。 说到底这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讽刺的是,他都已经是这样的人了,还要找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 他只是将祸害家里的恶鬼卖了,这不损阴德,不会让他堕入地狱,他没有办坏事。 你我我没做过坏事,你是来做什么的,你究竟是什么人?老汉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虽然骗过人,但是一共也没几次,今天是被人逼的,都是他们逼我的,不是我自愿的。 老汉叨叨了几句之后,未曾有人引诱,不知怎的就开始讲自己的过去,像极了临死前的走马灯。 可是正常的走马灯都是被动的去回顾自己的一世,而他却是主动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关于卖女和逼死女儿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还债完毕,营养液继续啊~(0/15) 第34章 老汉名唤周奇胜,土生土长在这村子,父母早死,自己这个婆子还是靠他那张嘴忽悠来的。 婆子一共给他生了四个娃,只有第一个是女娃,剩下的都是儿子,为此他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得天庇佑,才有这么多小子。 其余儿子都有名字,就水儿没有,早年就叫臭丫头,后来被卖了才从青楼得了个名字,叫水儿。 水儿这个名字周奇胜不喜欢,他觉得太柔了,也很廉价,不如叫富贵、招财之类的好听,但既然卖出去了,这些自己便是管不了的,他也没想管。 第47章 周奇胜一直沾沾自喜,都说女儿是给别人家生的,可他家女儿不一样,不仅卖出去时赚了一笔银子,之后还能一直能给家里补贴家用,当真是个好营生。 水儿刚被卖到青楼时,街坊邻居没少说闲话,卖女儿卖到那里说出去让人笑话,哪个清白人家都不愿意跟青楼有沾边,即便是卖也是卖到各个府里做婢女,哪有送亲闺女去青楼的。 可是周奇胜不管,卖给达官贵人家哪里有卖给青楼钱给的多。 这年头寻常百姓也注重廉耻门面,且不愿意跟烟花之地沾边,以至于除了走投无路不得已流落风尘的以外,青楼想买个娃娃很难了,所以她们买女娃娃一向出手阔绰,尤其是这女娃娃有几分姿色,那就更是大方。 周奇胜在水儿身上没少赚钱,日子过得宽松了一段时间。 最开始将水儿卖出去时,周奇胜没想过再去找人,因着见别人卖女儿卖了就是卖了,没有主人家希望买回来的人再跟原出身有牵连,钱人两清,各不相干,这点周奇胜还算明智。 穷惯了的人突然有了一大把钱,心里瞬间就变了样,周奇胜嘚瑟的不知道要怎么好,东请邻居,西买东西,甚至到城里的赌坊赌了两把,不过个把个月的时间,就把那笔钱花个精光,甚至把家底一起赔了进去,差点被赌坊里的人打死。 就在他走投无路的那天,周奇胜在街上看见跟着其他人一起上街,帮青楼采买的水儿。 那时候水儿经过青楼的打理变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是老鸨亲自挑选,虽说身型依旧瘦弱,但是这一个月的饮食调理,不再面黄肌瘦,脸上泛着点红晕,俨然一个漂亮的女娃娃。 周奇胜乍一看见水儿时没有认出来这是自家闺女,只是在内心暗自咋舌,想着这又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没吃过苦,瞧那娇滴滴的样子。 直到周奇胜和水儿眼神对上,看见水儿眼底从错愕演变成委屈和难过,才猛然惊觉,这竟然是自家丫头。 自己被人揍去了半条命,自己的闺女却是过着这样光鲜的生活,周奇胜恶从胆边生,掐着水儿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旁的小巷子里,不由分说地将身上所有的银两摸走,而后直接拿着银两进了赌坊。 青楼不比别处,不会因为年龄小就优待,既是上街采买总要负责一部分,糕点便是如此。 水儿身上的钱虽不多,却也还是承带着所有买糕点的钱,每花出一个铜板都要记录下来,因着这件事她回去挨了顿藤条,一整天都没有饭吃。 之后周奇胜就好像找到了门道,一手头紧就去找水儿。 水儿刚到青楼,年级尚小,哪来的银钱,便只能去给姑娘们跑腿干活,一天下来赚不得几个钱,有些姑娘看她可怜会多给点,但最终都进了周奇胜的腰包。 好在后来老鸨发现了这件事儿,派人两边盯着,这才稍有些消停。 之后周奇胜短暂地断了一个收入来源,便打起了其他的歪心思,这事儿主要还是因为有一天他吃醉了酒,夜晚回家不知怎的摔倒后就睡在了路上,待他醒来天边已经隐隐泛着白光,胳膊上有一点轻伤,这都不打紧,主要是身底下不知道谁给他塞了个银票。 周奇胜不是一个拾金不昧的人,揣着银票就回了家,之后听着走夜路的人说才知道,那天晚上不知哪个贵人路过时碰了他,叫又叫不醒,便留了银票算做补偿。 周奇胜眼睛一亮,自认为发现了一个赚钱的好营生,便动了歪念,而后每隔数日都会做一次这种事。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愿拿到补偿,偶尔也会有横行的将他揍一顿,或者想要拖着他去报官,这时候就需要他老婆子出来闹。 但凡婆子撒泼打滚不讲理,多数人都不愿多纠缠,即便不扔下银两,也会一拂衣袖道一句晦气。 直到后来一次被揍得很了,周奇胜断了两根肋骨,在炕上躺了很多天,隔了许久才能出门,这才消停些时日。 可是家里总有钱银短缺的时候,而周奇胜又是个闲不住的,身子刚好两天便出了个门,在赌坊外转了几圈后天黑才回家,而就在回家的路上,他摸着空荡荡的衣襟,心一横又躺在了路上。 这次他遇到了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先是给他塞了一个银锭,而后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诱引周奇胜上钩后说他的女儿命中犯煞,即便现在已经卖给了别人,却也会冲撞自己家,只有死了才能解开这个结,正因这个女儿的存在,他们家才一直很穷,如果此结不结,他们家会一直穷下去,下辈子,下下辈子,永不解脱。 周奇胜穷怕了。 他从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因为太穷,儿子也被卖了两个,最后剩下的那个也跑了,现在家里只有他们老两口,米缸见底,也快揭不开锅活不下去了。 那人告诉周奇胜,只要女儿死了,他们还会得到一大笔钱。 周奇胜哪管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有钱,别说是女儿的命,即便是让他把全家都杀了,他也能干得出来。 后来他进了城,却寻不到机会见水儿,彼时他知道自己女儿第一夜卖了一千两黄金,眼红的快要滴血。 周奇胜不知道青楼的规矩,只当是这一千两黄金都进了水儿的腰包,如此一来更加怨恨。 自己的老子还在吃苦,前段时间还被人打断了肋骨,结果她却在这里享福,可真是该死。 至此周奇胜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让煞星远离他,免得祸害他生生世世。 之后水儿跟着楼里的人到金器楼里买首饰,终于被周奇胜寻了空。 水儿对自己家早已心灰意冷,无论说什么都不想理会,但她心软,周奇胜也吃透了这一点,直接跪下哭给她看,说她得罪了达官显贵,如今那些显贵不过是照顾着面子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还没有找水儿的麻烦,却找到了家里的麻烦。 他的几个幼弟都被绑了起来,父母也被威胁,若水儿不自己了却了性命,他们一家都要被扔到深山里喂狼。 周奇胜说他们走投无路,不能因着水儿的过错连累了一大家子,希望水儿给他们一条活路。 周奇胜这套说辞歪打正着地碰到了先前的那件事,水儿本就因为那天心中抑郁,再听见自己父亲都要自己去死后,心更是被挖空。 之后水儿回到了青楼,第二天就上吊自杀了。 按理说周奇胜的这套说辞错漏百出,既然怕事情闹大,又怎么会跑到他家里威胁,为何不直接找水儿说事情。 可是水儿当时心情很乱,或者还有其他的事情压在自己的身上,一来一往,她终于还是走到了不归路。 确实是自杀,但却同样有很多凶手。 周奇胜说这些事情的语速很快,有些地方有些含糊,但是荀还是能猜出个大概,事情想想就知道不会那么复杂,可听下来又不禁唏嘘。 虽说水儿身陷青楼,他们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可是这姑娘到底是个好姑娘,可惜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荀还是摆弄着手指,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待周奇胜语无伦次颠来倒去的叨叨了好几遍,最后确定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了,他问:今天让你将我们引来的也是那波人? 什么人,引什么。周奇胜猛的回神,突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面色露出惊慌,张张嘴还想再辩驳一二,不承想却没了机会。 他突然吐出黑血,面露惊慌,双手想要捂住嘴巴阻止黑血流出,然而一切都是枉然。 那血散发着恶臭,不似寻常鲜血该有的样子,染黑了他的下巴和衣襟,没多会儿周奇胜浑身抽搐,瞪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荀还是,双手攥着胸口倒在了炕上,终于没了动静。 一旁靠着他的妇人吓坏了,尖叫着就要跑开,可是刚挪了几寸身子也是一僵,随后她一手攥着自己的衣领,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颈,下一瞬黑色鲜血同样涌了出来。 变故来得太快,荀还是和谢玉绥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待他们上前查探时,脉息全无,周奇胜和老妇人已经死透了。 荀还是:没用了。 谢玉绥皱眉:能猜出来是谁干的吗? 荀还是摇摇头,又看了几眼那两具尚且温热的尸体:我只能猜出来,想要水儿命的应该是梁家人,其余的尚且有待考证。 话音方落,卓云蔚走了进来,停在荀还是身后,乍一看见炕上的两具尸体后先是一愣,随后面上有些微妙。 荀还是:人处理完了? 没卓云蔚忐忑地抬了下眼,看着荀还是没什么动作的后脑勺,赶忙又补充了一句,阁主,外面来了不少人,那两个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察觉到一点动静立刻遁走,我怕这是埋伏,所以想来叫着您赶紧离开。 荀还是:什么人? 第48章 像是官兵,人数不少,估计这会儿快到门口了,我们先行离开。 确实应该离开,不管是不是官兵,一大堆人出现都没好事儿,可是这间屋子 没有后门也没后窗。荀还是轻笑,他突然明白这个局是在做什么,且等着吧,看来得去牢里走一遭了。 手指垫在面具下方,流到其中,荀还是深吸了一口,他胸口闷疼,喉咙处正压着一股腥甜。 他习惯将脆弱的一面掩饰起来,喉咙滚动,他将那口血咽了下去,强压着晕眩,靠面具遮住满头冷汗。 这间屋子窗棂很少,唯有的几扇都是面对前院。 荀还是方一进来时就察觉到屋子诡异的结构,如今看来是故意将他引到了这里,再取了这两个人的命,为得就是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抓他。 既然局已经布到了这一步,又怎么会让他从后窗逃走?自然若不是周围已经有人埋伏,那就便是出口只有正门。 明目张胆地跟官兵冲突,这事儿闹大了要上达天听,由皇帝处置。就皇帝现在这个样子,即便不会立刻要了荀还是的命,却也要在这上面再多捞点好处。 与其之后跟皇帝周旋,荀还是更想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等他。 一群人来的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将小屋围得水泄不通。 荀还是很乖,一没反抗,二没多话,由着这些官兵大呼小叫地给三人每人套了个黑布头套,一路颠簸直接送到牢狱。 牢房宽大,三个人关在一间没过多的为难,只是将他们推进去锁好门,之后人便离开。 虽说三人的双手都被麻绳束缚于身后,但这种小伎俩根本困不住荀还是,在他们被推进牢房的瞬间,荀还是双手便已经自由,径直扯掉头顶的黑布。 他揉了揉手腕,一偏头见着谢玉绥做着同样的动作,两人目光触碰,一言未发。只有卓云蔚老老实实地带着那块黑布套,跟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左右手腕各转了两圈,荀还是摘下面具,如今他脸色虽依旧苍白,好在这一路冷汗已消,面上无甚破绽。 他轻笑一声:我当是谁呢,这么大的阵仗将我带到这里,大人就不怕被人发现,觉得您图谋不轨,给您按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就见被卓云蔚身形遮挡的阴暗中突然传来草木被踩断的声音,而后一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走了出来,站到光线中,对着荀还是拱手作揖,微笑道:荀阁主日理万机,若非事情紧急,也不敢如此劳烦您,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荀还是没答话,而是偏头对着谢玉绥道:喏,这位便是堂堂正一品大员,时任中书令的焦广瑞,焦大人。 这位是?焦广瑞问道,恕在下眼拙,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哪里是眼拙,先前不过以为是个跟班,遂未曾在意,如今见着荀还是的态度才问了一句。 谢玉绥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见荀还是轻飘飘地扔出了四个字:哦,我男人。 作者有话说: 开学快乐,宝子们~ ps:营养液进度(27/100) 第35章 东都作为天子脚下,法律尤为严苛。大多数的人都比较安分守己,作奸犯科的人很少,不至于牢狱里人满为患,却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空荡荡。 所以方一进牢狱时别说是荀还是,就连卓云蔚都察觉到了异样。 在荀还是的那句暧昧不明的话音落地之后,四处安静极了。 其他人什么心情卓云蔚不知道,反正他挺后悔的,这样热闹的场景竟然没能亲眼瞧见着实可惜,他就应该进来后第一时间将头套摘下来,不至于现在像个傻子一样站着。 这倒是也不能怪他,毕竟和荀还是在一起,未得指令不敢妄动,然后他就成了一个带着头套的木头。 在听见自家阁主那句近乎自爆的话后,多大震惊且先不说,他可以肯定对面焦大人现在的表情很精彩,想到这里,他心中笑的开心,笑完之后又开始担忧,反思这些时日有没有亏待他们的阁主夫人? 应该叫夫人吧虽说有不少达官显贵喜好男风,但卓云蔚却是第一次碰见,还不太清楚男人之间互相称呼为何。 再一想大多男宠身型柔弱,姿态造作,跟于岁相差甚远,反观于岁模样英俊,身型匀称健硕,一看就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 真不愧是阁主,如此不羁,不喜欢女人也就罢了,连挑选的男人都如此不同。 卓云蔚俨然成了荀还是的狂热者,哪怕是一句离经叛道的话,多了一个荀还是的名头后,平地升起一个高度,平白成了一件极为高大的事。 现在就是如此。 卓云蔚有些可惜没能看见阁主霸气的样子,一边唏嘘着一边更加埋怨头套。 或许是周围安静的时间有些久,卓云蔚在脑补完回宅子之后要怎么将夫人伺候舒服,后知后觉地察觉似乎许久没人说话了。 既看不见又听不见,连视线也被剥夺,如此一来时间就变得难耐,卓云蔚刻意放轻呼吸,这是一种习惯,若是身处在不能确定的环境里,便会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瞅着卓云蔚的呼吸越来越淡,最后有些矫枉过正,就在他差点把自己憋死的空档,头顶突然一空,紧接着眼前一亮。 牢狱的光线本就黯淡,一小扇窗外,天色已经落了黑,牢门外墙角的地方立着几根蜡烛,晃动着微弱的光。 这点光线着实有些淡,只能照到周围方寸之地,却触碰不到这间挤着四个人的牢房里,仅靠着窗外那点光亮才能看清几人的容貌。 荀还是还是那个样子,懒懒地垂着眼皮看起来有些散漫,手里拿着黑布,显然就是他摘了卓云蔚的头套。 卓云蔚在接触到荀还是的视线后习惯性低下头,退到了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荀还是轻飘飘地瞥了卓云蔚一眼,而后胳膊肘搭在谢玉绥的肩膀上,身子一歪,没骨头似的冲着焦广瑞笑了笑:可能我说的话容易引起误会,惊着焦大人了。 焦广瑞先是一愣,而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这何止是惊着,险些将他吓死。 按理说一般人养着一两个小倌不算什么,但是荀还是不同,单单看着荀还是的宅邸便能知道,这个人从不和任何人亲近,别说是小倌侍妾,哪怕是贴身侍卫丫鬟都不多见,仅有的几个也是天枢阁里数一数二的杀手。 多少人盯着荀还是想要投其所好意图拉拢,可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对什么都感兴趣,事实上他对什么都不会过分动心,性子阴晴不定,喜好更是无常。 最后一众人总结,荀还是最喜欢的或许就是那温热的鲜血,因此才如同看家狗一样跟在皇帝身边,皇帝指谁杀谁,毫不留情。 早年禁卫军统领曾跟着荀还是一起出去办差,回来后吐了三天三夜,自那起再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荀还是这个人名,据说只要提起,他立刻就能扶着墙根吐出来。 究竟遇见了什么没人知晓,禁卫军统领吐得昏天暗地,更是没有人会去触霉头多嘴。 后来时间长了,有人传出,说二人是去处理一个他国派来的奸细,直接将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屠个干净,而就是屠杀的过程中,统领看见荀还是那张妖艳的沾满鲜血的脸上从始至终挂着笑容,双眼且越见血越亮,近乎疯狂地挥着剑,而后将那些或生或死的人堆到一起,任由鲜血流满整个院子,他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拿出主人家的酒,一边小饮,一边听着未亡人濒死的哀嚎。 院子里满是血腥味,酒也被血染成了红色,荀还是则在月光下,如鬼魅般将酒一饮而尽,鲜红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 那就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这是禁军统领给予荀还是唯一的评价。 当初那个令人作呕又忌惮不已的恶鬼此时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脸上没有传闻中的血迹,面色苍白地靠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焦广瑞觉得自己疯魔了,竟然在这一刻觉得荀还是柔弱。 荀还是,柔弱,这两个字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联想到一起,可是就现在,焦广瑞真的这么想了。 然后他看见柔弱的荀还是眯着眼睛笑道:应该说,嗯这话要怎么说比较合适 他认真地想了想,偏头打量起谢玉绥来,过了会儿自己轻笑出声,再转头对着焦广瑞时眼睛里还有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让焦广瑞都有片刻晃神。 果真是邪魅,这张脸究竟骗过多少人。 荀还是自己笑够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自己先前的话:或者说我是他的?似乎这个词不太好形容,不过不要紧,反正就是这个男人今天早上跟我说他想要我,我也同意了。 第49章 这话的信息量就更大了。 早上?要他? 焦广瑞只觉得晴天霹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让他在天牢里见着两个男人表白?他现在是不是有些多余,那现在再谈正事合适吗? 焦广瑞原本对自己的这趟行程信心满满,但是几句话间突然动摇了。 原来从前那些想要讨好荀还是的人不是没机会,只是选错了方向。 送到荀还是宅邸的男女自然都是精心挑选调/教过的,各个身姿如蒲柳,然而没一个入了荀还是的眼。再看荀还是旁边站着的这个人,如此阳刚俊逸,玉树临风,原来荀还是是喜欢这个风格的。 焦广瑞偷摸打量了几眼,随后下定结论。 不过焦广瑞原本也没有想要在这方面去讨好荀还是,所以荀还是究竟有何喜好与他无关。 他听此话后,没有注意到一旁男人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而是十分郑重地行了个礼:恕在下方才无理,竟不知兄台如此身份,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于岁。这次谢玉绥没再给荀还是胡说的机会,先一步答道,焦大人客气,在下一介草莽,荀阁主惯会玩笑,让焦大人笑话了。 焦广瑞: 不,并不笑话,荀阁主可不会跟别人这样玩笑,您谦虚了 因着这样一句话,焦广瑞更加坚信这位自称于岁的人跟荀还是关系不一般。 荀还是笑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没有多做解释,便由着焦广瑞多想。 谢玉绥也发现自己的解释似乎有些多余,不仅没有打消焦广瑞的猜想,反而让他想得更多了,如此一来谢玉绥也懒得再多说,遂闭嘴不愿多言。 荀还是看够了热闹,率先打破逐渐尴尬的气氛,道:焦大人在这里等我总不会就是为了看我的热闹吧,若是这样,现在看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焦广瑞哪里能就这样放荀还是而去,他收了脸上略微有些复杂的神情,叹了口气。 抱歉,即便焦某无事,荀阁主还是走不了的。今日之事,在下只是寻了个空隙,才求得机会与荀阁主在此多聊,至于其他非我所能控制。当然,在下既已插手至此,自是免了荀阁主后续的麻烦,毕竟你我现在在同一根绳子上,虽非自愿,且算是暂时的盟友罢。 边听着焦广瑞的话,荀还是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又累又冷,得找个地方休息。背靠着漆黑脏兮兮的墙,身下是杂草堆,又因着脸上一贯没有血色,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谢玉绥转头就看见这一幕,想了想欲将外衫脱下给荀还是,然而刚有动作就被荀还是拦住。 他摆摆手:没事,没这么娇贵。 并不是他托大,而是他的冷与外界无关,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并非一件衣物可以解决,既是如此,就没必要两个人同时受冻。 见着荀还是的动作,谢玉绥便没再多言,挨着他坐下。 焦广瑞则坐在对面,他坐姿端正,即便是在这样一个脏污的地方,依旧难掩身上文人傲骨,便如同站在朝堂之上,挺胸抬头。 如果我说那户人家的遭遇并非我所设计,我只是借东风请荀阁主过来,您信吗? 荀还是不假思索:当然,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配不上焦大人,所以我虽看出来有人引我至此,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您。 焦广瑞听此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荀还是给他过高的赞誉还是其他什么,笑容里的意味太多,很难辨得清。 他低头捡了一根杂草左右晃动,过了片刻道:若非到了此地步,我也不想麻烦荀阁主,虽说你我相识多年,但您冷眼旁观这么多年,一应事情要比我经验丰富,看得更加透彻,想必知道我找您所为何事。 家长里短之事,没想到焦大人也会需要荀某的帮忙。 若只是家事自然也就不劳烦荀阁主,然,我前些时日得知些事情,想着这其中定有其他思量,正巧近段时间发现有所异动,顺藤摸瓜摸到了那户人家,而后出此下策与您见上一面,还望荀阁主见谅。 无碍。荀还是无甚在意道,焦大人且先讲讲需要在下所为何事? 焦广瑞面露难色,稍作犹豫后道:荀阁主可曾听说我出自梁府这事? 荀还是点头。 他如今年纪虽不算大,但是因进天枢阁早,朝廷内官员更迭见的比一般人多多了,自焦广瑞拜到梁府时,荀还是便已经知晓。 焦广瑞:唉,说来也是阴差阳错才导致这么个结果,若荀阁主不嫌弃,且听我慢慢将与您听。 荀还是本想示意他接着说,然而他口尚未开,身上突然一暖,紧接着一股子清冽的味道扑鼻而来。 竟是凭空多了件衣服。 那衣服呈墨绿色,仔细看能瞧见上面绣着暗纹,花样着实精巧,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 荀还是诧异地抬头,就见一旁的人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有搭话的打算。 瞧着谢玉绥这个样子,荀还是想到许是自己方才拒绝过一次,谢玉绥怕被第二次拒绝,遂连眼神交集都不曾有,直接给他盖个严实。 荀还是从来都不是客气的人,当他觉得确实盖着比不盖着舒服多了时,便是谢玉绥想要将衣服收走也无可能。 他将衣服拉到下巴处,几乎罩住全身,感受着里面尚未散掉的热度,他吸了吸鼻子,颇为满意地眯着眼睛,而后抬头冲着焦广瑞抬抬眉毛,示意他可以继续了。 焦广瑞没想到正事才说了两句,他刚从天枢阁阁主是断袖这件极为震惊的事件中走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这这,你们恩爱也就算了,能低调一下吗?能考虑一下他这个一肚子心事,迫切想要袒露,却又第二次被打断的人的心情吗?! 焦广瑞一言难尽地看着荀还是,虽说他的话并未出口,荀还是也未作回答,可他总觉得荀还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并且眼睛里明晃晃的挂着两个字 不能。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加更进度(53/100) 第36章 焦广瑞是一个读书人,虽说自身能力出众,但在朝为官多年,依旧没能学会官场上的圆滑和为人处世那套。 荀还是虽不是正式入朝的官员,但由于所处位置,整个邾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在朝官员的大小事,自然也知道这位焦大人为人如何。 虽无过多亲近,却也知道他是官场中为数不多的好官之一,只是有时候惯于做个乌龟,缩头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按理说就皇帝那性格,像焦广瑞这样的官员应该并不会得到重用,至少不应该走到中书令这个位置,可事实上焦广瑞确实走到了这里,还稳坐了好几年,虽说出自梁府,妻子也是梁府的千金,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站队,老老实实做着本分事。 所以今天在此乍一看见焦广瑞时,荀还是很是惊讶,再一细想今日发生的状况,又有些了然。 这样一番见面不是任何时候都有机会,焦广瑞在短暂的情绪崩溃后很快拾掇自己,至少面上看起来镇静多了,轻咳一声,瞧着荀还是苍白的脸,难得先关心一句:荀阁主可是身体不适?回头可需在下帮您寻个大夫?前些时日府上请了个郎中,虽说是江湖郎中,倒也有些本事,日后可给您瞅瞅? 这句话里带了多少真心不知,以焦广瑞的身份,即便是跟皇帝请旨,借一下宫中太医也是有可能的,怎可能去寻什么江湖郎中,跟何况他家中人未曾听说有何怪病。 荀还是未上心,毒药作祟,药石无医,大罗神仙来了也得摆手告辞。 无碍,可能是人杀的太多,跟在身边的厉鬼也多,自会觉得周遭过冷,暖暖就是了。 别说焦广瑞了,一旁的卓云蔚听见这话都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四下打探了一圈,仿佛真有厉鬼跟在身侧时刻窥视着。 荀还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这些有什么问题,极为正经地接着道:厉鬼索命都是寻常,焦大人不必上心。方才焦大人想说什么,接着讲便是。 焦广瑞尚未入仕便已听说过荀还是,但是真要说起来,这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正儿八经打照面。 从前听闻荀还是的传言太多,大多都是不太好的评价,别说其他国了,就邾国境内的官员都没有不避着荀还是走的,遥遥一见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莫说打照面,隔老远都能吓死。 焦广瑞曾在宫中见过两次荀还是,两次都是擦肩而过,在他印象里除了那张过于妖孽的脸以外,再就是周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所以焦广瑞一直以为荀还是这样的人即便不是个冰冷的性子,也会有距离感,至少杀气是不能少的。 第50章 然而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如此跳脱不羁,跟想象中的人完全不搭边。 焦广瑞看着蜷在墙角的人。 春寒未散,那年轻人裹着一件衣服,半张脸都埋在其中,半垂着眼皮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然而仔细看却能发现,那条细长的眼缝里,眸光亮的惊人,毫无睡意。 这人也不过二十啷当岁,却已经双手沾满鲜血,追根究底,也是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哀叹完了,焦广瑞终于开始说正事。 有些难以启齿,到底是些小事,说出来怕荀阁主要笑话别人还没笑,他自己率先笑出了声,随后摇摇头,早年您也知道我曾拜在梁大人门下,受梁大人恩惠,受益匪浅,而后参加科举,承蒙陛下赏识,就职于户部,后续赘述无需多言,这些想必荀阁主都知晓。 荀还是点头。 焦广瑞说到这里眼神有片刻的飘忽,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里,少顷,轻叹道:那荀阁主可能不知道,我在梁府求学之际,曾倾慕于一女子。 焦大人与梁府小姐的婚事也是一段佳话。荀还是意有所指。 焦广瑞的手指不自觉地掐动着手里的枯草,笑意里带着自嘲:佳话?荀阁主这话可是真心? 真不真心的都不重要,陛下赐婚,无论如何都只能成为佳话。 世道如此,无论哪桩婚姻,但凡皇帝指婚最后都会说成是一段佳话,而日子究竟过成什么样只有自己知晓。 就像是焦广瑞这样,永极楼闹得那么大,街坊间传的依旧是焦大人和妻子恩爱非常。 焦广瑞嗤笑一声:说起来荀阁主可能不信,那日永极楼之事,我自己都不记得怎么进了那里。当天我本与同僚在另一处酒楼吃酒,再醒来时就已经面对一团乱麻,倒是让人看个笑话。 我家夫人并非我刻意维护,夫人虽说脾气是有些与众不同,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分轻重,原本我想着可能是我喝多了,便顺着同僚们的意思一起去了永极楼,可点花魁这种事焦某是万万不会做的,即便与夫人感情淡漠,却也不至于做这些有违君子之道的事情。 荀还是:说来巧合,那天我也在永极楼,看见大人的玉佩时着实惊讶,以为大人没想到这其中竟是如此,那大人可是需要在下帮忙调查清楚此是,还大人一个清白?。 焦广瑞听见荀还是说他也在时面上露出片刻的诧异,而后起身作揖行礼:抱歉让荀阁主见笑了。 荀还是正八经地受了这个礼,连句客套的话都没有,努努嘴示意焦广瑞坐。 焦广瑞坐下之后叹口气:焦某所求并非为此。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那之后夫人未再归来,无法询问。本以为夫人回娘家小住几日消了气便罢了,不承想梁府也说未见人。之后没多久便听闻永极楼的那位姑娘悬梁自缢,我才真的意识到这中间肯定有其他问题,但因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压下来,焦某忙的焦头烂额,顾不上其他,直到前几日偶然听说梁家人从邕州城接回了一个囚犯。 说到这里焦广瑞话音一顿,下意识扶额,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先前我与大人说,早年我在梁家求学之时曾与一女子结识,并心生倾慕,说来不怕大人笑话,那女子并非官宦之家,其实只是梁府的一个婢女。 那时我穷困潦倒,本想功成名就之后三媒六聘娶其过门,然而就在我中第那年,这女子突然消失了,我本欲去寻,然尚未来得及安排,便收到皇命,择日与梁家小姐完婚。 听闻那女子是跟着同乡回了老家,我当时年轻气盛,只当那女子对我并不看好,故而一走了之,再加上皇命难违,便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了亲,这么多年来,虽说我心中仍惦念着那个女子,可家中已有妻儿,慢慢的也就淡忘了。 怎么,带回来的囚犯可是与您心爱的女子有关?荀还是插话问道。 话已至此,即便不多说,谢玉绥也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子是谁,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荀还是,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就见焦广瑞听见此话后点了点头,有些不忍又有些懊悔。 每年从外地带到东都的囚犯很多,即便是梁家特地暗中带回,按理说也无甚可关注,然而因着永极楼姑娘的事情,为了不让东都府尹和刑部为难,我便想着去知会一声,若需要,随时传我便可,无须顾忌官职。焦广瑞越说眉头皱得越深,可能是我那天去的时间比较凑巧,出来时正巧见着一辆马车停在后门,就是那时我看见了马车上下来的人。 怎么都没想到我原本以为是自己多日操劳,导致眼睛受损,然而刚走两步,就听两个官差从身旁路过,说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许南蓉?荀还是问。 焦广瑞听着名字浑身一震,而后诧异地看着荀还是:荀阁主如何知晓。 荀还是没瞒着,简单道:回东都前我正好在邕州城,便是我们将许南蓉从安抚使司里带出来,本意是想将其安顿,没想到还是被梁家人发现。 他微微皱眉,做出一副不忍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焦广瑞立刻就明白荀还是知些缘由,便有些焦急,身子前倾,忘了君子教条,话音里带了急切:荀阁主可知道个中曲折?我只听说那梁小公子在邕州时作威作福,似乎要对阿蓉不利,最后被阿蓉失手所杀,可真是如此? 荀还是面露难色,犹疑地看了一眼谢玉绥,然而对方明显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只给他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 谢玉绥此时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地看着荀还是在这演戏,他几乎已经明白在邕州城的局究竟为何了。 见目光没能接触到一起,荀还是在心里感叹谢玉绥的心理素质果然不够,面无表情才是最差的伪装,此时此刻就应该顺着焦广瑞的样子,要么跟着惋惜,要么跟着焦急,要么就做出一副既惋惜又焦急的样子,之后再迫于无奈和心痛,对于一个女子命运不公的感叹,而后无意中透露出邕州城内的个把个事情,再之后 荀还是目前正走到既惋惜又焦急这一步,身子不自觉坐正,盖在身上的衣服下滑露出淡青色的肩膀。 所以梁家将她带回来所为何?要给小梁公子伸冤?荀还是嗤笑,他有什么冤的,死了多好,省粮食,也免了邕州城的姑娘们担惊受怕。 他少有这样愤愤不平,而后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捂了下嘴巴,瞪着眼睛看向谢玉绥,这次他成功捉到了谢玉绥的眼睛,对视的瞬间眨了眨,眼底满是戏谑。 焦广瑞此时心中甚急,没有注意到荀还是的小动作,听见他的话后有些颓废,道:早年我与阿蓉的事情,梁府上下应该都知晓,那时候夫人只觉得我是寒门穷小子,看不上我,所以即便我跟阿蓉心意相通,也未曾有人出来多加置喙,直到那纸婚书下来。 夫人当初不满这桩婚事,我也心有所属,到底怪我懦弱,听说阿蓉离开时抱着逃避的心,在伤心之余竟可耻地松了口气,不用背上负心汉的罪名,明知圣旨不能违逆,是阿蓉给了我一条光明大路,唉往事不堪回首。现如今这件事我还是想要帮一帮阿蓉。 若是这样,我似乎明白焦大人为何会平白出现在青楼,想必是通过这一闹剧绊住焦大人,但这水儿姑娘自尽 荀还是话音未尽,焦广瑞表情忽的一顿,眸光闪烁,随后轻轻拂过这个话题。 或许岳丈不想让我掺和到这件事来,才联合着夫人演了一出戏,欲让我一边忙朝堂之事,一边又被家中牵绊,便无暇分心,无法掺和到其中,故而欲给梁小公子一个公道罢,当真是 用心良苦?荀还是接话,那是真用心良苦,听焦大人这意思,似乎对许南蓉旧情未了想要帮忙,却又不想得罪梁家? 焦广瑞低头未答。 荀还是面色如常,嘴角挂着惯有的微笑,看不出对此什么态度。藏蓝色的外衫下,他扣弄着手指间的痣,这是他在思考的表现。 荀还是侧头看了眼谢玉绥。 自始至终谢玉绥都在冷眼旁观,从邕州到东都,既掺和其中又游离在边缘,他想要看看谢玉绥对此有何想法,然而没想到简单的一眼直接撞进对方的眸子里,他在那漆黑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不知何时起,谢玉绥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自始至终都未曾移开半分,太过专注亮眼,让荀还是的心不自觉地漏跳了半拍。 这超乎意料的半拍着实将荀还是吓到了,他慌忙地收回视线,手上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那颗小小的痣险些离他而去。 第51章 这样的动作过于慌乱,实非寻常该有的样子。 荀还是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有些不像话,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话此时已经不经过脑子,只想赶紧找个借口将他的慌乱遮掩下去。 故而他刻意忽略谢玉绥依旧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神情,看着焦广瑞道:想必焦大人也知道,我们天枢阁虽说生活在暗处,大多与杀戮为伍,但是很多朝廷大臣的秘辛也都知晓一二。 焦广瑞面色有一瞬间的异样,随后略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见此荀还是接着道:所以早年的时候,我们知道一则关于梁府的事情,当初这件事情曾呈报给陛下,或许也是因为这则消息,让陛下下旨给您指了婚。 焦广瑞没太懂荀还是的意思,面露疑惑。 荀还是原本不欲这么早将事情和盘脱出,如今既然已经开了口,个中暂无其他牵连,索性便讲个透彻,精神专注在这方面,心中的异样逐渐散去。 早年梁大人贵为太子太傅,是陛下亲自挑选令其教导太子,缘由不单因为梁大人知识渊博,更多的是他贫寒起家,与朝野并无过多的牵连,便也算是陛下选给太子的朝臣。 陛下思虑深远,早在一开始便为太子铺路,朝中上下均以梁大人秉公持正、独善其身,直到有一日,朝中的一个六品官员因家中女眷自缢,突然曝出与梁府的婢女有染。这位官员曾在梁府住过几日,便是那时候与侍女暗通款曲。当然这种事情不好说就是梁大人刻意,但是天枢阁在处理这件事时渐渐发觉,很多尚未入朝的学子竟有许多都与梁府的侍女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学子大多自视甚高,不会将自己私事与他人分享,便让这件原本漏洞百出的事情变成了铁桶一般。 焦广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尤其听到最后之时,眉间皱起高峰,他抿着嘴唇,面色难看:荀阁主的意思是 那时还是老阁主管事,详细事情我并不算清楚,只知梁府因此清了一大批人。话虽如此,在下并非说您与那位姑娘也是因着这种关系相识,但若是如您所说,那姑娘趁您参考之际离开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即便觉得您无中榜可能,却也应该等到放榜,怎的会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远走他乡,嫁与一普通农户? 荀还是本欲引着焦广瑞多思,不成想焦广瑞尚未插话,却听身旁沉默良久的人忽而开口道:如此看来,这位姑娘当初离开东都颇为蹊跷,不然怎会费尽心思拦着焦大人不让相见?怕是这水儿姑娘被当成转移视线的棋子,白白丢了命。 作者有话说: 补凌晨的更新,半夜还有一章。 另营养液按照整数算吧,加减法的我好懒,营养液满百加更,截止到这个月末哈。 营养液(115/100),加更在周末前奉上。 第37章 荀还是本欲降低身旁人的存在感,不惜将梁府那些事情搬了出来,哪想着需要谢玉绥开口时一言不发,如今不需要了却现巴巴地跑了出来。 当真是 荀还是本欲嫌弃一番,奈何这念头尚未起,心脏却先一步出了问题,刚刚漏跳的半拍竟还有后续,眼看着又要停工少倾,荀还是赶忙稳了稳心绪。 于是他在无人留意的地方瘪瘪嘴。 不得不承认,谢玉绥的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精准地将焦广瑞刻意忽略的地方全都点了出来。 既然想要帮助,自然需要说清前因后果,也要思量得到利益和付出的代价。 荀还是心里再多活动面上都没露出分毫,微笑着看向焦广瑞,一副谢玉绥所说的便是我想说的样子,而后补充道:当然,焦大人如何思量是您的事情,但您也知道,如今我是陛下的人,便也是不能擅自行动。当初救了许南蓉已是出格,如今许南蓉既然已经归案,怎么处置都是律法上的问题,焦大人如何能说动我来帮忙? 焦广瑞本已想到应对之策,只是某些事情,有时候装傻会比较好,不曾想他刻意含糊,荀还是也心照不宣未再提及的事情,竟然被一个跟荀还是关系不清不楚的人点破。 好在荀还是没有就那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焦广瑞皱了下眉,道:既有求于荀阁主,焦某自然知道需要付出些代价,只是焦某与荀阁主并不相熟,不知荀阁主稀罕何物,或者有何事需要在下帮忙,焦某自当义不容辞。 荀还是未顺着他的话,而是笑了一下,道:这些都是小事,重点我想知道焦大人的立场。 焦广瑞不明所以。 荀还是:所以焦大人到底是不是梁大人那边的人。 焦广瑞面色一沉。 荀还是却好似没有察觉:这样说可能不太好理解,我的意思是,焦大人究竟是不是太子的人。 您这话什么意思。焦广瑞眸色渐深,端正坐姿,微微颔首看着荀还是,荀阁主这是在试探下官对陛下的忠心?无论如何,焦某都是陛下的臣子,只效忠于陛下。太子贵为储君,自然值得敬重,然而下官只唯皇命是从。 焦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问,肯定不是替陛下问的,若是这话都要托我来问,我们就不是在这里了。 能让荀还是去问忠心的,便已经不是问了,直接提刀上门,答案不答案的不重要。 焦广瑞想到这里,脸色减缓。 荀阁主玩笑了,下官虽出自梁府,但也知道为官所为何,岳丈一家之事与我无甚关系,焦某自然也不会参与,荀阁主放心。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朝廷之事陛下知道甚多,远比某些人想到的多,放任只能说是陛下的一个政策,至于后续会如何荀还是话里有话,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对着焦广瑞微笑,当然,焦大人这样的官可遇而不可求,朝局之事荀某掺合甚少,自然焦大人更加明了。 我所问这些主要是想知道,若是事情调查到一定程度,触碰到了梁家的根本,焦大人又将如何? 焦广瑞脸色变换,过了会儿道:我相信老师一家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相信就没问题,就好比你当初相信许南蓉是背你而去,如今又为何救她,真的就因为曾经那份求而不得的爱慕?话已抛出,却不想要答案,反而在这时接了焦广瑞先前的话,我只需要一样东西,待事成之后,还望大人帮忙取来便是。 荀阁主都无法寻来的东西,怎知焦某便可以?焦广瑞一听便知晓其中并不简单,可事到如今,除了荀还是,他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在这其中周旋,既然能成为交换条件,想必那东西并不简单,焦某能力有限,未必能为荀阁主排忧。 荀还是:焦大人客气,荀某并非神仙,自有许多不可为之事,思来想去,便只能麻烦焦大人了。 哦?那荀阁主可否先透露一二,否则焦某即便应下也心中难安,恐辜负了荀阁主的期望。焦广瑞心中还是没底。 就连荀还是都拿不到的东西,他怎么敢肯定自己就能拿到? 荀还是似乎对此很笃定:大人放心,对于您来说并不算难,现在听见了对您来说不算好事,待时候到了,您自然也就清楚了。 焦广瑞不知道荀还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思量片刻后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之后就关于焦广瑞遇到许南蓉的细节又问了些许之后,简单商议过后差使掐着时间进来,接着焦广瑞的同时,荀还是和谢玉绥一起出去,独留卓云蔚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牢里,满眼幽怨地目送着几个人离开。 荀还是身子不好,肯定不能在牢里待一晚上,虽说荀还是自己并未多说,但是焦广瑞这点眼力还是可以的。 原本几个人需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做做样子,第二天再寻个由头放出去,毕竟当初将他们抓进来时浩浩荡荡,总不能一点交代都不给。 好在每个人进来时都戴着头套,即便沿途有人看见,也无法确认来人身份,故而放出去倒也简单,只是到底还是需要给那对亡故夫妇一个交代,便将卓云蔚留了下来。 出了牢狱,几人拜别,荀还是和谢玉绥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零星剩下几个小摊贩,周围酒楼还是人声鼎沸,酒局已经渐入高潮,围坐之人引吭高歌,好不热闹。 灯笼照亮了整条街道,谢玉绥一直未开口,荀还是脚步很慢,在这样一个春光无限的日子里,两个人就像是出来游玩一般,在劳碌了一天之后,意兴阑珊地往回走着。 眼看着就要到冷清的窄巷,荀还是停下脚步问道:折腾了一天,可是饿了? 谢玉绥跟着站定,摇摇头,反问荀还是:身子可曾好些?这个时辰想必厨子都已经歇息,我们不妨找个酒楼且先吃点东西? 第52章 荀还是身上还披着谢玉绥的外衫,明明两个人身高差不离,这衣服到了他身上却显得大了很多,他将自己裹在其中,倒真是一副又累又饿的可怜样。 荀还是感受了一下自己空瘪的肚子,应了谢玉绥的话,随便找了一家人没那么多的地方。 落座点好菜后,谢玉绥开口问:你是算准了焦广瑞会来找你?当初让我保护好许南蓉便是为此? 桌子上已经上了一壶热酒,荀还是给自己添了一杯,小酌一口。 热乎乎的酒进了胃,连带着身子也暖了,他打了个冷战,龇了下牙,而后将自己的酒杯填满,这才想起给谢玉绥也添了一杯。 酒水哗啦啦地进了杯子,荀还是道:有些事情并非我所能算准的,我只是知道几个关键点,剩余的便是等着他们来找我。 谢玉绥:所以你设计的点是梁小公子的死,将许南的事透露给焦广瑞,还有什么? 等菜的功夫闲来无事,荀还是倒也有耐心给谢玉绥多讲讲。 邕州之行,一来我有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二来便是去看看这位梁小公子。荀还是抽出一根筷子摆在桌子上,你看这位梁小公子,明明就是个纨绔,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得到重用,而梁和昶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更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什么德行,你说,为何梁弘杰会知道关于许南蓉的事情? 谢玉绥道:这事儿不对,方才焦大人也说了,他当初的那段经历整个梁府基本上都知道,梁小公子那时自然在梁府,知道也无可厚非。 荀还是摇摇头:他的话你要听一半留一半,你便是只记得焦大人说的,却忘了我的话。 他哀怨地看了一眼谢玉绥,而后点了点桌子上的那根筷子:我先前说,那些读书人向来自视甚高,不会将自己的风花雪月之事大肆宣扬,自然即便跟某位姑娘生有情愫,也不会让人知道,所以才让梁府早年那些糟烂事藏了起来,许久之后才发现。 谢玉绥恍然,荀还是先前确实说过这句话。 荀还是瞧着谢玉绥的样子,表情哀怨更甚,哼哼了两声道:公子当真是薄情,一边说要我的后半生,一边又不听我说的话,可是过去花丛中留恋过久,留情太多,以至于都忘了自己对什么人说过什么,更是不将我等之人的话放到心里? 谢玉绥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确实忽略了,主要是荀还是十句话八句假,真真假假掺和到一起去很难辨认,加之谢玉绥对邾国一些秘闻细则并不清楚,便更分不清荀还是的话究竟哪些是有用,自然也就忽略了某些。 见着谢玉绥不开口,荀还是垂了垂眼皮,一副委屈的样子。这模样太过可怜,让谢玉绥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内疚。 荀还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余光瞥见谢玉绥眼底的光后,嘴角悄悄扬起一个自得的弧度,但是很快又放了下来。 这位梁小公子虽然好色,却也是好那黄花闺女,你想这许南蓉是什么年纪,更是早已嫁做人妇,怎的会入了梁小公子的眼? 所以你的意思是,梁弘杰其实并非面上那么简单?谢玉绥想了想梁弘杰在邕州的风评,那将他放到邕州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盯着许南蓉也或者,是有其他什么事情不方便让他在东都。起先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哪有人家会因为自己儿子纨绔而放到那么偏远的地方,怎么想都不合理。 荀还是:我更倾向后者,大概是因为什么事情不方便他继续在东都待着,而在邕州城遇到许南蓉是凑巧。正因为凑巧,所以梁小公子才在惊讶之余将人关押了起来。 谢玉绥:如果梁家害怕许南蓉出来,直接将人杀了就是,又何必大费周章做含了风险的事? 说到这里,荀还是轻笑一声: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梁家原本觉得一个女儿就能搞定焦广瑞,结果发现自己家这个女儿并没有把持男人的能力,便不得不将许南蓉控制起来,万一某一日派上用场。活人的价值可比死人大多了,今日你也看见了,这位焦大人不结党羽,不欲与太子一行人为伍,虽说出自梁府,但还算为人公正。 谢玉绥挑眉:先是找你想要放了杀人凶手许南蓉,而后又将疑似杀人凶手你我从牢里放出来,荀阁主管这叫为人公正? 话音稍停,小二托着菜上来,布好桌,道了句慢用后,挥着肩上的抹布离开。 荀还是透过菜肴上热气看向谢玉绥,白气模糊了谢玉绥的正脸,他感受到自己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跳,随后眯着眼道:所谓公正,未必依托于律法,有些事情,唯心而论。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进度(118/100) 第38章 两人吃着饭,那根多余的筷子依旧躺在桌子上。 荀还是饭量很小,吃了几口就歇了,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弯着眼睛看着谢玉绥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谢玉绥被人盯着也不觉得难为情,每一口都咀嚼得极为细致,吞咽动作很小。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一个人吃着,一个人看着。 眼瞅着米饭下了半碗,荀还是换了个姿势,动了动发麻的胳膊笑道:突然觉得如果生活里只剩下柴米油盐,就这样每天看着你吃饭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那荀阁主对生活的要求还挺低的。谢玉绥没有抬头,夹菜的空档回了一嘴。 然而这一筷子菜在空中停顿片刻后突然换了个方向,在荀还是越来越惊讶的眼神中,落入了他的碗盘里。 多吃,少说话。谢玉绥没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对,收回筷子时顺便给夹了菜。 荀还是盯着碗里多出来的绿叶,皱着眉头眸光闪烁,略有些犹豫地开口:你 别急着感动,看你这身板便知道是个不好好吃饭的,就这还想看我一辈子?我觉得你三年都挺不过。谢玉绥平时看着话不多,毒舌起来一点都不饶人,到时候你准备变成鬼跟在我身边吗?那你可得考虑好,毕竟有一堆厉鬼在身边跟着你呢,等你死了正好算账,估计没闲心来找我。 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想着这人记性真好,先前随口忽悠焦广瑞的一句话还能被他记着。 他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菜叶子,啧啧两声道:不是,我想说,补身体不应该吃肉?为什么给我吃菜你自己吃肉? 谢玉绥面无表情地将那筷子夹的肉放到嘴里。 荀还是又笑了一下,到底没将菜叶子吃掉。 其实焦广瑞未必就不知道其中猫腻,只是他不想因此多生事端,过去的事情已成定局,说再多做再多都无力挽回,便只能在当下这种情况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如何看待焦广瑞这个人?谢玉绥问。 荀还是沉吟片刻:嗯好坏参半,能走到中书令这个位置,他自然也不会是个草包,有时候不站队才是最明智的,无论新君是谁,他都不会受到波及,只是若非近臣,倒是有打压的风险,但这点焦广瑞肯定有过思量,便也不必替他多操心。那些都是后话了,眼前这件事我也准备看看再说。 不是已经应下了,还看什么? 看看荀还是抻了个长音,事实上这位焦大人究竟想做什么我暂且还没摸透。从梁和昶手里救下许南蓉并非易事,而焦广瑞现在的态度明显不想和梁和昶交恶,明明觉得许南蓉负了他,却还要救人,你觉得为何? 谢玉绥放下筷子:说明焦广瑞其实早就知道,早年结亲之事梁和昶在其中动了手脚。如此说来,当初那位梁小姐嫁给焦广瑞也未必只是皇帝指婚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梁和昶从中掺和,而一个府邸的丫鬟都是有自己的卖身契,哪可能那么简单逃跑。当初圣旨一下,事情便已成定局,焦广瑞顺水推舟吃了哑巴亏,梁家成了岳丈他自然不会再追究,之前在仕途上确实对他有所帮助,如今许南蓉再次出现,焦广瑞心中有愧,便想以此补偿。 荀还是打了个指响:早年不管许南蓉是不是抱着刻意接近焦广瑞的心态去接触,后续都被当成一步废棋,放任一个废棋在外明显不合常理,换作我是梁和昶,早就应该将此人除去,以绝后患,但是就梁弘杰在邕州城的态度,明显这个许南蓉是自己逃掉,正巧躲在邕州被发现。 谢玉绥:如此看来,当初许南蓉未必就是梁和昶放的人,很有可能确实是她自己跑了,而且是在知道焦广瑞的才学之后察觉到了危机,早一步准备逃之夭夭。 能从一个偌大的梁府里跑出来,还没有受到卖身契的束缚谢玉绥意味深长地看着荀还是,不知荀阁主在这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第53章 荀还是端起酒杯,朝着谢玉绥举了举,谢玉绥见此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上去。 一口饮尽,荀还是端起酒壶给谢玉绥添酒:某些事情,未必非要知道个通透,就好像我从未问过跟在王爷身边的人都去了何处一样。 荀还是说这话时低着头,谢玉绥看着他的发顶,眼神讳莫如深。 这杯酒倒得很慢,似乎刻意给谢玉绥留有时间,待荀还是再抬起头时谢玉绥果不其然已经恢复。 还是那张少有表情的脸,荀还是目光落在上面。 酒楼里蜡烛点的很多,然而蜡烛毕竟是蜡烛,屋内光线昏暗,落在脸上时只能照亮轮廓,因着五官明暗交错,显得面庞更加立体,眼眶也愈发深邃。 荀还是内心不禁感叹,果然美色误人,他的话越来越多了。 热酒暖了身子,荀还是将外衫扔还给谢玉绥,道了声谢,而后率先起身结了账。 两个人往回走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东都虽说会在酉时封锁城门,但是城内管的相对比较松,时值亥时街上依旧有人,大多是喝了酒的,晃晃悠悠走路不稳,不知是否寻对了回家的路。 夜里的风带着点尚未退尽的寒意,热酒带着的暖意没几步路就消散在风里,荀还是感受着身上逐渐显现的冰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这几日荀还是感觉身子愈发不济,虽说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是如今这几日下来,荀还是又有些怀疑谢玉绥的医术,有些怕自己熬不到三年。 他虽不贪恋世间,但是该做的事情终究要做完才能走,不然真就白费他布了这么久的局。 荀还是感觉自己确实越来越娇弱了,疲倦让四肢发软发酸,他恨不得立刻奔回房间,躺到被窝里,搂上一个暖暖的汤婆子。 这样的安逸不应该是他所该贪恋的。 荀还是皱眉,刚刚加快的脚步又不自觉地放慢,这时身上突然多了件衣衫。 原本吊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到了身旁:都弱不禁风了还逞强,逞强给谁看? 两人已经到了窄巷口,脚下是一条明暗交接的线。 荀还是停下脚步。 身后是灯火通明,身前一片阴暗,只有远处宅子门口挂着两盏只能照亮门口方寸之地的灯笼。 衣服带来的不止是温度,还带了些别的东西,将他今日一再作乱的心再次撩拨起来。这种陌生的情绪来得太快,打的荀还是猝不及防,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毒不仅会损害经脉,连脑子和心脏也都到了波及,以至于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情绪。 荀还是有些烦躁,他后悔将谢玉绥留在此处。 祁国的王爷都是这么闲的吗?荀还是突然开口。 谢玉绥:怎么? 按照时间来算,且不说遇到在下之前的时日,就从我们相遇开始,这也得两个月了,王爷竟是不着急回去,祁国也未曾寻过王爷,我竟不知祁国的王爷竟是这样好当的。 话语平淡,谢玉绥却依旧听出了火气。 他闹不懂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明明吃饭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错。 但依着荀还是阴晴不定的性子,这样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倒也不算稀奇,所以谢玉绥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荀还是不时抛出的试探。 荀阁主这是又想拿我玩笑罢。您手眼通天,岂会不知我在祁国的处境?在下不过一个身处边缘的王爷,即便在外游走数年,我那皇叔也不会多管,顶多几封书信客气一下罢了。谢玉绥走到荀还是身侧,这个角度正好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暗中,倒是荀阁主,天枢阁日理万机,怎的有时间陪我一个闲杂人等乱晃,嘴上说着希望我帮你收拾梁家,可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荀阁主的掌握之中,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如此一来,我这一边得了个手书,一边还得了荀阁主的承诺,岂不是空手套白狼,赚翻了? 谢玉绥的用处并非是在梁家这件小事上,他已经在东都现身几日,只要再多上些时日,哪怕之后启程离开从此不再踏足东都,都已经足够。 可一件简简单单的衣服就像是另外一种毒药,透过暖意一点点渗透到骨子里。 这不是个好兆头。 荀还是有些害怕,一股没来由的无力感漫了上来,多少年未曾出现的失控感险些让荀还是抓狂,起因却只是因为身上多了的这件衣服。 果真是人生病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打动,荀还是自嘲地够了下嘴角。 他一手抓着披在肩膀上的衣衫,一边缓缓低下头,余光里看见身旁那双漆黑的靴子,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过了会儿他才转过头,瞧着旁边那张脸。 这张脸和记忆里那人有三分相似,却又比那人年轻许多,也好看许多。 岁月尚未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已到而立之年,似乎除了在他身上见着一些沉稳以外并无更多,这人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藏匿不住的贵气,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气息,怎么都不像是他嘴里所说的被放置边缘的人。 谢玉绥当然不是边缘人,他所藏匿的势力,密谋的事情,荀还是虽不至于事无巨细全部知晓,却也能了解到一二。 这人远不如面上展现出来的敦厚善良,他将自己藏得很深,就连祁国那个疑心病很重的皇帝都被瞒了过去,以为自己的这个侄子有多么安分,甚至早年监视的侍卫也撤掉了很多,殊不知自己枕边正趴着一个虎视眈眈的狼。 荀还是就着这个姿势侧头看向谢玉绥: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拿下祁国 不用。谢玉绥出声打断,荀阁主操心太多了,先顾好自己,一个梁家都需要你如此大费周折,还想掺和祁国的事情? 荀还是:你倒是不反驳。 反驳什么?谢玉绥问道。 这话反问得很有意思,带了很多层含义,似乎他并未听清荀还是先前所提及的内容,又好像他应下了荀还是所说的事,可两者相差甚远,不给荀还是留下任何把柄。 没有把柄才是最大的把柄。 荀还是轻笑,笑意未达眼底:所以你待在这里就真的是为了一封来历不明真假不辨的手书? 不是荀阁主非要我留在东都的吗?左右闲来无事,看个热闹也没什么。谢玉绥说的随意,倒真像闲散无事找了个热闹打发时间。 他就这样斜斜地靠在墙边,任由荀还是打量,似乎将自己所有的破绽都暴露了出来,明摆着他其实并非真的相信了荀还是的鬼话,只是想看看荀还是究竟在作何打算,也想知道这个目的到底是梁家还是他这个祁国王爷。 这个表情更眼熟了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看了须臾,而后突然暴起拉着谢玉绥的衣领将人扯进了窄巷里。 窄巷路面并不平整,周围也没有灯光,荒凉得一点都不像是东都该有的地方。 他们站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几步远就是灯火通明的街道,可就是这样近的距离,进来了仿佛这辈子都走不出去。 荀还是将谢玉绥抵在墙上,平视着对方的眼睛 两人身高本就相差无几,又因着谢玉绥双腿稍斜,正好两个人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谢玉绥任由荀还是掐着衣领,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起,且等着他的下文。 荀还是看着谢玉绥,扯掉搭在自己身上,颜色极为不搭的外衫递到了谢玉绥的眼前:那你这突然的关心又是为何?想糖衣炮弹拉拢我,而后以我为切口入侵邾国? 谢玉绥看了眼被抓皱的外衫,随后又看向荀还是那张不过片刻就血色散尽的脸,突然笑出了声,而后抬起手竟是要去触碰荀还是的额头。 眼看着手背就要放上去,荀还是偏头躲过:你想做甚。 我想看看谢玉绥低声道,荀阁主是不是被迫害的次数太多,所以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对你恶意相向。 不是吗?荀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应该这样吗?你不会觉得,这世上还有人会对我这种人好吧?是江湖传言太少,还是这段时间你跟我在一起被蒙蔽了眼睛,就将我当成好人了? 那倒没有,我没把你当好人。谢玉绥侧头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只是觉得,荀阁主似乎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冷血无情之人荀还是低低地重复了一句,随后轻笑出声,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没一会儿眼尾就浸上了水痕,你是认真的?到底是王爷过于单纯好哄,还是你觉得这套说辞便能哄了我? 谢玉绥叹了口气:你为何总觉得我是在哄你?这便是实话了。 荀还是听此撤了手,侧身道:梁家跟我有仇,早年我家破人亡便是出自梁家之手,所以我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无可厚非。 第54章 谢玉绥没想到荀还是会突然说出这话,他正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顿,抬起头时就看见荀还是被月光镀上一层冷色的脸。 荀还是接着道:王爷最好也收起那些没什么用的同情心,且知某些没感受过温度的人,很容易陷进你的温情里,到时候 他转头看着谢玉绥,突然展颜一笑,你知道被一个偏执的人看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谢玉绥一愣,没想到荀还是会说这话,有些探究又有些好笑地看过去。 荀阁主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对你过多关心吗?明明先前是你肆意撩拨,如今倒是恶人先告状。说完他又有些好奇,那我若是执意不肯,荀阁主准备怎么样? 荀还是一步步踏前,将谢玉绥重新逼回墙角,轻笑一声道:王爷想要尝试一下吗?我可能会将你关起来,关到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防止你乱跑,让你满眼都只能有我,哪怕心不在也没关系,哪怕疯了也没关系,逃走一次我就打断你一条腿,即便再也不能走了,我可以伺候你,让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我的掌心。 怕了吗? 谢玉绥一言不发地回视着,他本以为这是荀还是的玩笑话,可是那双透亮的眸子里似乎并没有玩笑这二字,里面透着不容置喙的认真,让谢玉绥一惊。 荀还是瞧着谢玉绥眼底难以掩饰的震惊,突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倏地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嗤笑道:所以王爷还是离我远点吧。手书之事我未欺骗王爷,先前我说的话也同样作数,除手书之外我可以答应王爷一件事,哪怕是帮你进宫暗杀祁国皇帝,当然能不能成功我不保证。 谢玉绥这次没再答话,荀还是也没有等他回音,说完便转身往宅邸走。 走了多少年的窄巷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变得额外长,荀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强打着精神才没有再一次将柔弱的一面展现在那个男人面前。 之后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 荀还是进门后直接回了自己房间,没有期望的汤婆子,屋子里也没有多余的炭盆,宅邸的仆从本身就少,而惯来伺候他的卓云蔚此时还蹲在牢里。 他脱了衣衫直接钻进冰冷的被窝。 好在还有一床被子,即便他身子冰凉,被窝怎么都捂不热,躺下的那一瞬间还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是他唯一一个暂且放松的地方,精神不至于再如同在外界一样紧绷,眼皮一掀一合间,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睡着前的那一刻,他感觉冷得厉害,仿佛置身于冰窖中,棉被盖在身上没有丝毫用处。 可能是因着最近身体不好,今日又折腾过多,身子受了风后开始叫嚣着不满,多年未曾出毛病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在这样一个无人在意的夜里,发起了高烧。 睡着的瞬间,乱梦接踵而至。 或许是因为最近长时间和谢玉绥在一起,当年被他遗忘很久的人再次出现在梦里,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与谢玉绥有三分相似,只是眼角处添了岁月的痕迹,笑容也更加随和。 那个人似乎在跟他温声说着什么,但是他太累了,什么都没听清,只能模模糊糊的听见几个字,大概是一些善意的嘱托,而后那人伸出宽大温热的手。 荀还是依着从前一样,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那是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指甲里嵌着泥,透过脏污期间能看见皮肤本来的颜色,白皙中带着几条青色的血管,瘦小又可怜。 然而手尚未放上去,他就听见自己声音响起,似乎是在对什么人说话,紧接着几个官兵突然持刀冲了出来。 上一刻还在对他笑着的男人下一瞬已经被捆了起来,男人和几个侍从一起被拖上了囚车,临走时,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眸光幽暗,带着荀还是看不懂的意味。 囚车很快消失不见,紧接着荀还是又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哭嚎道:就是他害了我们整个街上的人,害得我们成了孤魂野鬼,害得你无家可归,这些人就是刽子手,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杀了他,杀了他! 吵闹声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叫嚣着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个人都告诉他要将这个男人抓起来,他们是奸细,是派到邾国为了吞并他们国家的奸细,该杀,该死! 荀还是被无数人围着,他就是一个小小的身躯,被无数冤魂压着,压得透不过气,浑身被汗水湿透,他想要跑出去,可是跑到哪声音就跟到哪,无数的冤魂围绕着他不肯离去。 他捂着耳朵,使尽浑身力气跑,一边跑一边喊叫。 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不对 荀还是开始浑身颤抖,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他突然脚下一空,身子猛地下沉,下一瞬他听见有人轻声叫他 荀还是 那声音很沉,不带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是随口一叫,可就是这样随意的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像是一种巫术般,在他梦里降下一根绳索,将他猛地从乱梦里拉了出来。 周身黏腻不堪,荀还是猛地睁眼,不成想正好撞进一个漆黑的眸子里。 额间一片冰凉,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一条浸满冰水的毛巾。 荀还是精神尚且有些恍惚,谢玉绥叹了口气。 要喝水吗?你这宅子一到晚上真跟个鬼宅似的,半个人影都瞧不见,热水没有,只能喝点凉的将就一下了。谢玉绥说着便要起身倒水,然而步子尚未来得及迈开,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 那只惯常冰凉的手此时烫的惊人,牢牢地抓着谢玉绥。 谢玉绥眼皮低垂,瞧着因发烧而染红的手指,他忽然想起先前在巷子里荀还是说过的话 我会将你捆起来,不能再到处乱跑。 谢玉绥心里突然泛出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心下一颤,拍拍荀还是的手:我只是倒水,不走,怎么生个病就像个小孩子,之前中毒濒死之时也没像现在这样。 他本想让荀还是松手,可是这话说完那只手攥的更紧了。 无法,谢玉绥叹了口气,正想坐回床边不跟病人计较,却见那烧的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的人挣扎着坐了起来,背靠床头,压着嗓子十分郑重道:明日你便走罢。 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谢玉绥抿嘴,沉默不言地看着荀还是,眉宇间明显写着不悦。 荀还是此时不知是不是烧傻了,完全看不见别人的颜色。 他松了手,艰难地呼吸着:待我事情解决之后,手书托人给你送过去,明日你且走罢。 荀还是没什么力气,他连掩饰的精力都没有,笑容难看,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不是玩笑,离我这种人远点。 你哪种人?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 不远处桌子上的蜡烛不知被哪里钻进来的风碰歪了身子,以至于墙上的影子跟着一起扭曲,像是无数个怪物钻进了房间,将他们包围着,窥视者,映照着荀还是梦里的场景,仿佛那些冤魂不止纠缠着他的梦,更是在现世里跟随着他,就如他与焦广瑞所说的那般。 荀还是浑身难受的厉害,即便不碰他也知道自己体温高的骇人。 他看见床边的水盆和谢玉绥略微有些湿的衣襟,沉默良久,末了那句卡在喉咙里许久,本不应说出的话在喉头滚了滚不容控制地跑了出来,待他反应过来时话已经出了口。 他听见自己说:收起你那颗廉价的善心,别在我这演什么温情的戏码。我有些闹不明白你这是在给我挖温柔的陷阱,想将我拉到你的阵营里,改做你的狗吗?还是说你也看上了我这张脸? 荀还是轻笑一声,抬眼时眼底满是冰冷和讽刺:你想要我? 谢玉绥面无表情地听着荀还是近乎自残般的话语。 即便他满身病态脸色苍白,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却依旧漂亮得过分,更是因为病态让他显得愈发脆弱,似乎一触即毁。然而再脆弱的东西,在危险和美并存的情况下都会激起人的占有欲,即便毁了也要碰上一碰,想让他那因体温过高而泛红的眼睛再添上些水色。 谢玉绥强忍着内心升起的,想要将荀还是摁在床上的暴虐咬牙道:你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荀还是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甚至觉得这把火点的不够旺。 左右我只剩下三年不到的寿命,告诉你也无妨。知道你父亲当初如何坐实了奸细的罪名吗?就是因为我,否则你当我如何入得了天枢阁? 所以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滚。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加更奉上,剩余营养液进度(18/100) 第39章 虽说过了冬至之后天变长了,但由短到长是个缓慢的过程,所以卓云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开始有人,天却依旧泛着黑影。 第55章 大街上包子铺早早开门,包子还在锅里,味道顺着蒸腾起的白气飘了老远。 卓云蔚眼下泛青,双腿飘忽,游魂似的在街上晃晃荡荡,眼瞅着到了窄巷口,肚子后知后觉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他脚下一顿,目光呆滞地低头看向扁平的肚子,随后腿在半空中画了个圈,速度极快地倒回到包子铺前,搓着手盯着包子出炉之际买了几个,这才回到宅子里。 宅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像是荒郊野外的空宅,树梢上的嫩芽站来了几片小小的叶子,麻雀站在上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是个麻雀比人多的地方。 卓云蔚嘴里叼着个包子,其他的踹到怀里怕凉了,前脚刚进门儿,衣领突然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抓住。 包子太大,一大半还在嘴外面,卓云蔚顾不得包子抬手便要攻击,然而对方明显先一步察觉到他的意图,在卓云蔚手臂方一抬起的瞬间直接将他摁住,紧接就是一句:你要是敢把油爪子蹭到我身上,今天就让你进锅当包子。 声音一出卓云蔚立刻辨别出来人身份,表情眼瞅着垮掉,嘴里的包子也不香了,含糊道:你今天在啊,不出任务吗?最近怎的这么闲,最近是准备养老不干了? 穆则拍了一下卓云蔚的脑袋:没大没小,不知道叫人? 穆大爷字没能出口,他脑袋又被来了一下,卓云蔚捂着头,另一只手还不忘抱着包子,嘟囔道,可别坏了我的包子,这是我给阁主带的,可香了。 说完他看见穆则落到怀里的视线,赶紧补充一句:没你的份儿,别想。 眼看着穆则再次抬手,卓云蔚反应极快地向前躲闪了,回身做防御状。 穆则看傻子似的看他,嫌弃道:包子自己吃吧,阁主不吃这个,这会儿也别去打扰,更别去内院。 怎么了?虽说荀还是不让他出去,但从未限制他在宅子里的活动。卓云蔚意识到不对,收起不着调正色问道,我就走了一晚上,出了什么事? 穆则没有多说,只是看了眼通往内院的长廊:没什么,这段时间阁主操心挺多的,让他好好休息。 别跟我来这套,虽说我入阁晚,但是阁主什么人我不清楚吗?到底怎么了。 穆则是天枢阁里少数知道荀还是中毒之事的人,荀还是第一次吃了毒药后,正巧毒发之际被他撞见。 那时候荀还是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穆则无意中闯了进去,乍一看见这一幕时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荀还是造人暗算死了。直到他小心翼翼靠近,看见那句身体正在极轻的颤抖,隐约还能听见一两声抑制不住的呜咽,穆则这才发现荀还是中了毒。 天枢阁每个人都野心勃勃,穆则也不例外,但是穆则的心不在阁主之位上。这个位置并非任何人都能坐得住,待在什么地方就要承担什么样的痛苦,天枢阁不是一个好地方,自然阁主之位更是烫手山芋,所以穆则是少数不希望荀还是身亡的人之一,除他之外,应该也就只有卓云蔚这个傻子了。 * 穆则不是个多话的人,但看着卓云蔚那不肯罢休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今年你也知道,阁主入了冬起身子就不太好,昨天出去许是受了些风寒,昨晚上烧得厉害,天快亮了才睡着,你还是别去吵了。 这么一听卓云蔚瞬间炸了,方才还跟宝贝似的护在怀里的包子已经不重要了,两步上前将包子塞到穆则的怀里,而后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好在穆则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你要去作甚? 去算账。卓云蔚磨磨牙,那个老不死的敢把阁主往牢里带,那么个破地方,我在待一晚上都觉得脱了层皮。昨天我瞧着阁主的脸色就不太好,都怪那个王八蛋。 穆则不明所以:牢里?阁主去牢里做什么? 还不是那个王八蛋中书令,不分青红皂白便认定阁主杀了人,我们阁主杀人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而且就算真杀了也不可能跟人留下把柄,那个傻子就真以为天枢阁阁主荀还是这么好抓?卓云蔚越说越生气,随后又想起焦广瑞在牢里说的话。 也不知道这位中书令怎么想的,说那些事情的时候丝毫没避讳另外两个人在场,说起话来一点犹豫都没有,连跟荀还是谈判都是明目张胆。 卓云蔚虽然一根筋,但嘴巴很严,天枢阁里的人嘴巴都很严。 穆则瞧着卓云蔚抿着嘴一副气得要死又不能说什么的样子,立刻就知道这趟牢狱之行不简单。 事不关己少问少说,这是天枢阁保命信条,所以穆则没再多说。 他较卓云蔚沉着冷静很多,即便卓云蔚一直挣动想要去拼命,奈何穆则手劲儿很大,扑腾两下都没个结果卓云蔚有些泄气:行了行了,你且松手罢,我不去惹乱子,那可是中书令,我能干什么? 穆则瞧了卓云蔚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苦口婆心地劝道:你都说了,若非阁主自愿定不会给人留下把柄,那就说明阁主去牢里自有他的目的,你就别操心了。你进天枢阁晚,即便很多时候没见过阁主行事,这么多年肯定没少听见传言,便应该知道阁主不是那样娇贵的人,不会因着去牢里走一遭就一病不起,你也别去找人麻烦。 卓云蔚偏过头,嘴皮子上下翻腾半天不知道骂了些什么,最后小声嘟囔一句:我知道。 穆则犹豫了一下,最终松了手,将包子还给卓云蔚:现在时间尚早,你先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一会儿会有给阁主送早点的,你去接下东西便把人打发走,切记,全须全尾的将人打发走。 他怕卓云蔚随便找个人撒气,再将内侍打了。 知道了知道了,说的我好像洪水猛兽一般,我还能吃人不成?卓云蔚瘪瘪嘴,刚刚因为包子而转好的心情瞬间全无,连带着包子都觉得没了滋味。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两步,正要路过穆则时突然停下,抬头问道:内院没人伺候,阁主一个人没问题吗?等下我唤人烧点热水,再煮点粥送过去吧? 这次穆则没再反驳,他也是半夜回来,瞧着荀还是院子里还有着光,想着过去看看,顺便将近几日的事情汇报一下,没想到进去就只见着荀还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被子落到了地上,整个人浑身滚烫。 荀还是警戒心很重,哪怕意识不清,在穆则进门的瞬间还是睁开了眼睛。眸光一闪,杀气先一步散了出去,吓得穆则以为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里,好在他尚有理智出声叫了一句,荀还是这才重新合上眼皮,悄无生气。 穆则没有照顾过病人,只是将被子放回荀还是身上,离开时瞥见床头半盆冷水,还有掉到地上的毛巾若有所思。 习武之人不会因伤风要了命,虽是如此,穆则还是在天将亮时到街上敲开了一家药堂的门,刚买药回来就见卓云蔚顶着乌青的眼睛往内院走。 这会儿卓云蔚乖乖回房洗漱,穆则拎着药去往后厨。 后厨在宅子北边,荀还是早上不用人做早点,所以厨子大多上午才会过来。脚步刚落到厨房门口,他瞧着门前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个纸包,旁边留了张纸条。 穆则奇怪地看着纸条,林林总总大抵是药方,字体苍劲有力,没有落款,一旁的纸包便是装好的药。 - 荀还是再醒来时浑身快要散架,每一处都酸的厉害。 他揉了揉脑袋,屋里已经被人放上了火盆,不再像夜里回来时那样冰冷,被子里也被人塞了个汤婆子,是天方亮的时候卓云蔚放的,那时候荀还是虽知道有人进来,但是脑子混沌的厉害,眼皮也额外沉重,在确认那气息熟悉之后,便任由卓云蔚折腾。 其实也是荀还是不想动,他少有的当了回缩头乌龟,想要逃避现实。 一想到半夜时分的那场争吵,荀还是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发烧烧傻了,才会觉得自己那漏跳半分是动了感情。他确实在逃避,他害怕,怕因为多余的感情左右自己判断,怕到时候自己不舍,更怕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清楚谢玉绥的逆鳞,精准地踩在上面想要将人赶出去。 除了汤婆子以外,卓云蔚又给荀还是身上加了床棉被,生怕他冻着似的,火盆也放在很近的地方。 多重加持下,荀还是又睡了一会儿,成功憋了一身汗,黏黏腻腻难受的很,但也因为发了汗,热度彻底退了下去,虽说嗓子依旧难受,终归算是有所好转。 天光大亮,荀还是知道自己躲下去无用,支撑着方坐了起来,房门吱扭一声被人推开。 卓云蔚先是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正巧跟荀还是对视,他先是一喜,而后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个碗。 阁主身体好点了没,先把药喝了罢,一会儿我给您盛点清粥,穆则做的。虽说是穆则做的东西不好吃,但您生病这事儿不好对外人说,所以先将就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药走到荀还是面前,两个大腕,里面盛满了黑乎乎的液体,一股子闻着就苦得要命的味道直接冲进荀还是的鼻腔,哪怕他现在有些鼻塞,对味道并不敏感,却还是被这味道冲的头一晕。 第56章 这股味道荀还是很熟悉,自打他被谢玉绥捡到之后,每天都要喝这种药。 味道什么还是其次,他没想到谢玉绥竟然还会给他熬药,这位王爷的脾气有些过于好了吧。 瞧着那两碗一深一浅的药汤,荀还是端起其中颜色较深的,也是最为熟悉的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这药汤的味道较其他药要难闻上许多,也更加难以入口,所以一眼就能辨认出两碗药中,哪一碗是谢玉绥的配方。他身上的毒目前无解,喝药只是为了哄着谢玉绥,这会儿不知怎的,他反而因着这碗药心情颇为愉快。 药碗遮挡下,荀还是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在药碗碰到嘴唇的前一刻,他状似无意道:一大早的,那位客人倒真是矜贵,把你当仆从也就算了,你竟然还依着他过来跑腿? 起初几日的药大多是邬奉送,再后来便是谢玉绥亲自送,今日却换成了卓云蔚,想来这便是豫王爷表现不满的方式了吧。 唇舌刚碰到苦药,就听卓云蔚有些疑惑道:客人?没有啊,是穆则给我的药,客人似乎离开了。 上扬的药碗突然离了嘴唇,几点漆黑的液体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本应该喝惯了的药这一刻突然变得难以下咽,荀还是放下药碗看着卓云蔚,舌头因着那一点点药苦得发麻,歇了片刻才将那句话问出口:什么时候? 不晓得,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许是天尚未亮便已经走了罢。卓云蔚挠挠头,虽说他性子迟钝,却还是察觉到荀还是周身越来越低的气压,他不知道怎么哄人,更不知道怎么哄阁主,这事儿他没干过,也没敢想过,如今临到眼前,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两句,或许客人有急事,出去办完就回来了,要不我去找找? 不用了。荀还是这次回得很快,并将手里尚且剩了大半碗的药放回到托盘上,药也拿走罢,跟穆则说一下以后不用熬了,喝了也无用。 说罢起身推开卓云蔚,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领,备些热水过来,晚些我们出门。 卓云蔚盯着托盘上的药,本想再劝一句,但是看着荀还是冰冷异常的脸瞬间不敢开口了,咽了咽口水问:去,去哪? 荀还是提了下嘴角:左右我还死着,不利用一下我这个死人身份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凌晨改文的时候改着改着睡着了,中午才爬起来,滑跪 营养液加更进度(33/100) 第40章 谢玉绥走的很早,从荀还是那里出来后,带着仅有的一点行李离开,这一路出乎意料的顺利,就连邬奉都觉得奇怪。 这妖孽肚子里到底藏了什么坏水儿,怎的这样消停,不对劲啊。两个人到街上买了两匹马,没了荀还是这个拖后腿的,倒也没必要再找辆马车。 谢玉绥一言不发,两个人赶着城门刚开的时候出了城。 说起来这个荀还是真挺奇怪,虽说嘴欠了点,但跟我想象的差了太多了,我还以为他将我们引到东都是有什么大的阴谋,甚至想着是不是邾国想要开战,以我们做质,或者在我们身上搞些文章,就像邬奉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住嘴。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玉绥的反应,确定他没什么表情之后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 反正我是搞不懂妖孽了,而且天枢阁竟然这样闲的吗?这几天瞧着他也没什么事情,还有闲心拉着您逛青楼,啧,这等好事儿也不叫上我,真是 邬奉话越说越偏,眼看着越来越不着调,谢玉绥出声打断:若是想去青楼,裕安城有的是,回去你就在青楼待上七天七夜,费用算我的,邬将军那边我去解释,如何? 邬奉一听见邬将军瞬间蔫了,赶忙挥手:不了不了,我对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感兴趣,王爷您不能诬陷我,更别去我爹那告状。 诬陷?告状?谢玉绥声音上扬。 邬奉一听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没没,您当我放屁行吗?咱不是说妖孽吗,怎么到我身上了,您饶了我吧。为了提高自己对青楼没兴趣的可靠性,他又拉出荀还是,虽说荀还是人不咋样,但是他那张脸跟传言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段时间天天对着他那张脸,怎么可能再对青楼里的胭脂俗粉感兴趣? 江湖都说荀还是若是个女的必定是个亡国祸水,依我看得亏不是个女的,不然这妖孽可就惨咯,东都那些大老爷不得将他吞了。 谢玉绥想到荀还是风烛残年的身体,嗤笑一声。 这一笑吓了邬奉一跳,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错话,细琢磨之下估计只有荀还是这个名字了,遂补充道:左右我们暂时不会来这东都,想来一时半会儿碰不到妖孽,由着邾国皇帝折腾他,能活三年算长了,正好帮我们去掉了一个祸患 邬奉正说的开心,一转头发现自家王爷阴沉着脸,立刻闭嘴。 他有些想哭,所以这话到底要怎么说才对啊 过了个小山头,彻底瞧不见东都的影子,谢玉绥终于好好跟邬奉说了句话。 我们先去趟邕州,之后再回裕安城。 邬奉疑惑:去邕州做什么?对了,爷您之前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尚未。谢玉绥一想到荀还是就觉得头疼,早先没当场把荀还是的嘴撕了已经算他脾气好,东西一时半会儿拿不到,之后再说,早晚还是要取。趁着这个功夫,我们得做点别的事。 邕州城还有未完的事情?也行,反正少了个拖油瓶,现下脚程也快,赶着天热前应该就能回裕安城了,我真怕您再不回去,狗皇帝再找您麻烦。邬奉不死心道,我还是觉得妖孽荀还是有问题,我们跟他相处的时间不算短,即便前期邾国皇帝不知道他还活着,回到东都总归知晓了吧,怎么的他依旧那么清闲? 你都说了是邾国皇帝知晓,这不代表其他人知晓。谢玉绥道。 这是何意? 谢玉绥勒着缰绳,他们到东都一共没几日,倒是看了场戏。 你当邾国皇帝是傻的吗?荀还是是什么人,在邕州城中了埋伏也就罢了,怎么这么快消息便传遍江湖?皇帝未必能猜到诈死的消息是荀还是放出,就只能往伏击的人身上猜。这一点线索指向的人太多,国家江湖都有可能,荀还是仇人甚多,要猜到不算容易,但到了东都再次遭伏就不一样了。 邬奉疑惑:怎么不同? 谢玉绥笑:那可是荀还是刻意卖的漏洞,你说能在东都神不知鬼不觉伏击天枢阁阁主会是什么人? 邬奉虽然反应慢,但是不傻,听到此处立刻明白所指为何:太子? 想来邾国国内不太平了。谢玉绥想到荀还是当初的话,说他只是想要在皇帝和太子之间寻条生路,如今看来,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现在这局势,明显是皇帝和太子斗法。 一方面皇帝膝下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可皇帝虽年事已高,却又不想这么快放权让位,而太子野心勃勃,似乎等不到自家老子龙驭宾天。 这样看来,天枢阁的位置就比较尴尬,若是忠于主君就成了太子的绊脚石,若是偏向太子,又与天枢阁宗旨相悖,万一惹怒天子,同样死无葬身之地。 果真是夹缝中生存。 一切看着合情合理,细想却又有些不妥之处。 谢玉绥并非对邾国的政权一无所知,虽说太子心比天高,却也知道自己羽翼未丰,本不应该这样急着动手,一切似乎从荀还是死亡这条消息出来之后开始逐渐走偏。 所以这场博弈真正搬到明面上的起因便是荀还是死亡。 就太子而言,本以为天枢阁群龙无首,促使他下定决心走下一步,可到底是什么让他坚信荀还是已经死了? 如今荀还是现在还活着便成了一个隐患,既然不能收拢麾下,太子就一定要荀还是死。 而荀还是又说太子麾下的梁和昶是他仇人,杀梁和昶必得罪太子,如此一来,太子和荀还是已是对立面,这便与荀还是所说的夹缝求生背道而驰。 左想右想,谢玉绥觉得荀还是的话全是屁话,竟是没有一句靠谱,再一想到夜半时分,荀还是说他便是他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谢玉绥觉得自己傻了才会相信,并且因此话头也不回的走掉。 那时候荀还是才多大。 但话说回来,要说那句话没凭没据又觉得不像,谢玉绥面色在片刻轻松之后陷入沉思,估摸着当初他父亲的事情,即便凶手不是荀还是,其中缘由他也应该知道一二,所以才会在那种情况下说出口,就是为了激怒他。 第57章 邬奉看着谢玉绥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下有些忐忑,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叫了句:王爷,您没事儿吧? 谢玉绥猛的回神,看了眼邬奉,他有些后悔自己走的过于草率,应该再多问问。 不过依着荀还是的性格,即便拿刀抵着,想必荀还是那张嘴也说不出好话。 如今再回去是不可能了,谢玉绥决定还是得去趟邕州,那里荀还是留下局应该不止一个梁家。 马声啼叫,谢玉绥留下一句:先去邕州。 随后挥鞭而去。 邬奉反应到底是慢了半拍,待他要跟上时,只看见个逐渐变小的马屁股。 * 另一边荀还是洗完澡后换了一件青色衣衫,手里晃动着折扇,不紧不慢地又到了云弄巷口,卓云蔚和穆则跟在身后。 时则上午,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两旁树枝被风吹的上下晃动,仅有的几片绿叶艰难地扒着树杈摇摇欲坠,这个时辰云弄巷如以往般门客稀少。 卓云蔚虽没来过这,但也听说这个销金窟,见着荀阁主拖着病躯直奔青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于对阁主的关心,他拉了拉穆则的衣摆,小声道:这伤风尚未好便来找姑娘,不,不好吧要不要劝劝? 穆则斜了一眼卓云蔚,不动声色地拍掉抓着他衣襟的手:要劝自己去,你抓皱我衣服了。 卓云蔚哪里敢,他若是敢就不拉着穆则了。 眼瞅着穆则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站在一侧等着荀还是指示,卓云蔚瘪瘪嘴,向旁边蹭了一步,学着穆则的样子闭口不言。 荀还是自然也听见了卓云蔚的话,他面色如常,摇着折扇,冷眼瞧了一圈,一言不发地往永极楼走。 永极楼的大堂一如既往冷情,还是先前的那个小厮出来接待人,只不过见着荀还是后先是一愣,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见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脚下下意识后退一步。 荀还是眼睛一眯,嘴角翘起个细微的弧度:你认识我。 不是问话,他可以肯定这个小厮知道了他的身份。 乍一听见对方开口小厮险些抽搐晕过去,他浑身一颤却还要强打着精神,哆嗦道:不,不,不认识,客官可,可是找妈妈?我去帮您叫人! 说罢转身就跑。 卓云蔚啧啧两声没有发表言论,荀还是站在原处,慢条斯理地晃动着折扇,抬头看了一圈永极楼。 永极楼这名大抵是取着永享极乐的意思,楼里装潢花哨,此时二楼雅间的帘子全都掀开,荀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跟谢玉绥原本待着的房间。 他眼睛微眯,目光稍作停顿很快便离开。 好半晌都没见人出来,卓云蔚道:不会是跑了吧?既知道阁主的身份,傻子才会乖乖出来,估计跑了,要不要去找找? 荀还是想了想,甚有自知之明地觉得卓云蔚这话很有道理,吩咐道:穆则去找人。 而后抬步上了二楼。 穆则应声离开,荀还是自然而然地去了雅间。 房间还是先前的样子,只是桌子上空空如也,没有小食也没有酒,更没有那个人。 荀还是寻了个位置坐下,懒懒地垂着眼皮,瞥了眼空荡荡的桌子,末了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对卓云蔚道:去找点酒来,到了青楼虽无姑娘,总归还是应该来点酒。 卓云蔚一贯听荀还是的话,虽然觉得阁主身体不好不宜饮酒,但瞧着他情绪也不高样子,估摸着劝也没用,邃乖乖应声出去找酒。 人都离开,周围瞬间冷静了下来。 永极楼里的窗子不多,一般靠烛火照明,这个时间因着人少,烛火点的也少,荀还是待着的这间雅间面对着大堂,无窗,光线就更加黯淡。 荀还是坐着的依旧是上次的位置,目光落在对面空荡荡的垫子上,扣弄着指尖小痣,思绪一沉,先一步回忆起的竟是自己因为那个人而略有些失控的心脏。 自打荀还是进了天枢阁后,虽说不上顺风顺水,但无论哪一件事只要是他想做,过程暂且不论,结局都会如他所愿。 所以他觉得,或许因为这段时间事情过多,又接连被算计,又因着身子不剂导致情绪失控,才生出从未有过的心绪。 然而再回此处,在这样昏暗无人的环境里,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一点点爬了出来。 这次不是荀还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他遇见过很多濒死的情景,也遇到过很多贵人,有一次甚至已经摸到了鬼门关门口,还是被人拉了回来。 可无论哪一次,他都没有生出过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有一次差点杀了救命恩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对谢玉绥的情感有一点点偏离时,他慌了。 这种难以捉摸的情绪着实恼人,荀还是皱着眉头,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好在没多会儿卓云蔚先一步回来。 酒坛放到桌子上,顺便带了个酒杯。 酒杯倒满,卓云蔚嘟囔道:这穆大爷动作也忒慢了,不就抓个人,难不成要将东都转一圈?还是说人已经出城了? 不会。荀还是接过酒杯放在桌子上,你看那小厮的样子就知道,老鸨先前应该还在楼里,跑不远。 话音方落就听外面一声嚎叫,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就见穆则拎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人进来,而后一个用力,那人直接摔到中央。 荀还是没有看那个方向,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穆则将门关好后走到那人身旁,躬身道:阁主,人带来了。 老鸨头发散乱,衣服乱七八糟,好在穿的比较多,没有露出不该露的地方。 她听见穆则的话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在看见荀还是那张漂亮的脸蛋时心下一颤,不似从前那样热络地动着歪心思,甚至想回到过去缝了自己那张嘴。 她瑟缩着身子,眼神飘忽,舌头抵在牙齿上,本想开口辩解些什么,可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吓得不敢开口,脑袋抵在膝盖上,浑身颤抖。 荀还是饮尽了杯中酒,示意卓云蔚满上,他自己摇晃着纸扇,瞥了一眼老鸨,而后扇子朝着穆则的方向晃了晃道:找个布塞她嘴里,然后断她一条胳膊。记得把嘴塞严实点,不然太吵。 荀还是的话就像喝水吃饭一样轻飘,说完弯下身,冲着老鸨弯了弯眼睛,歪了下头,用着略有些无奈的口气道:望您理解,我这人身体不好,依着大夫话我是个病人,病中忌吵闹。 第41章 老鸨记不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如何到了这间青楼,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地方。 那时候因着模样出众,也曾盛极一时。 但人总有老去的一天,在她脸上长了第一条皱纹开始,从皮肤不再如从前般细腻开始,他的客人渐渐从风流才子变成了挺着肚子的老爷,那些恩客说着爱她,大多是爱她的容貌,还有她风趣的言辞,可当她鬓染霜白之际,风趣变得无关紧要,从前的爱慕也如流水般而去。 桃花虽美,零落之际,赏花之人从未因花瓣落地而有所驻足,一脚下去,再美的话也成了一滩烂泥。 从前的感动和期望慢慢变得麻木,一个对爱情有过向往的女子,在即将凋落的年龄,终于抹去了最后的幻想。 好在她是幸运的,在新旧交替的年岁里,率先遇到了贵人,并在贵人的帮助下逐渐掌控了这间青楼。 她成了青楼名义上老板,手下花儿似的姑娘一茬又一茬,她虚假的笑意变得熟练,似乎对每个人都真诚无比,其实那颗心早已坚硬如石,除了钱财以外什么都不信了。 她一直不知道在幕后支持她的是什么人,只当是个不想露面的官老爷,这倒也能理解,哪个官老爷想要跟青楼沾上关系? 青楼开的时间久了总会闹出点事儿,尤其是那些急色之人,长时间混迹在女人间,再加上自身不知保养,偶尔会有猝死之人,这时候这位幕后老爷的用处就来了。 别的青楼遇到这事,即便后来平息也没少花钱,可是永极楼唯一一次遇到时却能全身而退,那时候她就知道她身后的老爷官职绝对不低。 可官职再不低的老爷用处之大也是对这贫民百姓,到了荀还是面前无甚大用。 因为这是个疯子,彻头彻底的疯子。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得到天枢阁阁主的关注。 当初水儿之死出乎意料,她心疼水儿之余不免怨念损失了不少钱,所以当有人送钱上门,让她将前来询问之人引到城外时,没多想就应了下来,左右一句话的事。 那些人若是说明引的是荀还是,借她两个胆子都不敢应下,如今见着这个场景没晕死过去已经算她胆子大。 然而现在看来,还不如晕过去。 * 听了荀还是的吩咐,卓云蔚开始满屋子找能堵嘴的东西。 第58章 他很少跟着荀还是出门,更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有些兴奋。 最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一块破抹布,没管馊没馊直接塞到了老鸨的嘴里,随后看向荀还是,脸上的激动掩饰不住:阁主,怎么整。 荀还是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晃动着酒杯,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语气清淡:果真待时间长了人容易待傻,下次穆则带着卓云蔚出去见见世面,如今话竟需要我重复第二遍。 穆则没再让卓云蔚玩下去,主要是他怕再玩下去被塞抹布的可能就不止老鸨一个。 他拎着老鸨往外拖,临到门口时荀还是道:卸了一条胳膊带回来问话,我没耐心跟她耗,若是没有说实话的意思就再卸一条。 穆则点头应下,老鸨一脸菜色,想要求饶奈何嘴里被塞满了东西,双手捆在身后,绝望地被拖了出去。 门合上后荀还是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卓云蔚有些不懂,几次想要开口但又憋了回去,在第三次张嘴之际,荀还是先一步说道:想说什么快说,张嘴闭嘴做哑巴吗? 卓云蔚嘿嘿一笑:我就是不太明白阁主找这个老鸨做什么,不会就这么个老鸨有胆量算计着您,将您送到了牢里吧?那可真是要找她算账。 卓云蔚被人从牢里放出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城外死的那个就是青楼新花魁的父母,已经抓到真正凶手。 凶手到底是谁卓云蔚不关心,反正他不想在牢里待。 荀还是习惯性地咬着酒杯,慵懒地半垂着眼皮,除了先前跟老鸨的那次对视以外,他的视线一直都落在一个地方,好似对面真的有个人,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折腾。 听着卓云蔚的话,他将酒杯放下,向后一靠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房梁,过了会慢慢悠悠道:我跟一个女人计较什么。 那阁主您这是 你觉不觉得青楼真是个好地方。荀还是经常说话没头没尾,让人捉摸不透。 卓云蔚跟了荀还是这么长时间,依旧没能习惯,嗯啊了两声后挠挠头,他听不出其中的含义,便只能顺着这句话向下:挺好的吧,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来了,不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想必是个好地方。 他没逛过,说不出太多好,只能依着记忆干巴巴地夸两句。 荀还是头歪向一侧看着卓云蔚,直到把卓云蔚看毛了噗嗤一笑。 这一笑眉眼同时弯了起来,长发颤抖着垂在身侧,末了他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房梁,椅子稍向后翘起,长腿搁在桌子上没个坐相。 卓云蔚经常被荀还是晾着倒是习惯了,他越跟荀还是接触,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傻的,可他又没那个胆子问,寻常还可以缠着穆则让他多解释几句,现下只剩下他一个人,问无可问就只能扮木头。 卓云蔚刻意放缓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屋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荀还是晃动椅子时发出的吱扭声。 空气逐渐粘稠,正当卓云蔚快要被这个气氛憋死的时候,一句话打破了沉寂。 椅子哒的一声落了地,荀还是道:你觉得先前来的那个客人怎么样? 客人?那个自称于岁的?卓云蔚问,我看不太出,接触的不算多,几次相处来看虽说不算健谈,但感觉人还好吧,至少没跟我打听过什么事儿,还算个老实的。 听着老实这个评价荀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卓云蔚坐下,而后扔了一句:你真应该去看看眼睛,年纪轻轻便有眼疾。 卓云蔚脸色一红,思来想去也没想到那位客人有何问题,悻悻闭嘴不打算自取其辱。 好在这次荀还是没再留着卓云蔚自己消化,他道:我们先在这里等着一个人,待这里事情解决之后你去趟邕州。 邕州?这是荀还是第一次给卓云蔚指派任务,他有些兴奋,阁主您吩咐。 荀还是把玩着空了的酒杯:去邕州暗中跟着先前住在宅子里的客人。 于岁?他去邕州了?作甚?卓云蔚的问题一如既往的多,这若是换个人只会应声,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废话。 好在荀还是早已习惯卓云蔚的话痨,耐心地补充道:你且先跟着,记得给我传信 说话间门口再次传来细微的声音,卓云蔚本还想听荀还是多说几句,结果却被声音打断。 他以为是穆则卸完胳膊回来了,心里念叨着自己真是跟穆则反冲,好不容易荀还是肯让他出去了,结果就这样成了半句话,也不知道这个任务会不会泡汤。 正嘟囔着,门被人推开,令人意外的是进来的并非穆则,一个穿着夜行衣,楼上戴着斗笠的人走了进来。 斗笠上沾着水滴,阴沉了一早的天终于下起了雨。 卓云蔚见此赶忙站了起来,防备着往荀还是身边挪了挪,但他视线落到荀还是脸上时,却发现荀还是没有丝毫惊讶的样子,似乎一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个人来。 荀还是对卓云蔚道:别在这杵着丢人,再去给客人拿个酒杯。 卓云蔚有些不放心,荀还是见他许久没动,手指一弹,一股起劲打在了卓云蔚腰上:要我八抬大轿送您去拿杯子? 卓云蔚猛地反应过来,哪里还该待下去,只是在出门之际脚步有些犹疑,但因着听话二字作祟,还是乖乖将门关上,马不停蹄地去找酒杯。 门方一合严,荀还是指了指身边的椅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没让来人坐到对面的位置。 这雅间主座就两个,荀还是占了一个,对面一个。 他所指的是次席,来人见着一愣,而后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瞧着荀还是的模样又不似玩笑,便压抑住心中的不满坐到了那里,摘了斗笠后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孔。 来人头顶玉冠,面色红润,一双桃花眼自带笑意,让人平生三分好感,虽说看起来年岁不大,但气质还算沉稳,坐在那里自带上位者气息,身上穿着普通的夜行衣,却被他穿出了罗绸锦缎的感觉,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荀还是手肘撑在桌子上,拖着下巴歪头看着这人,未曾起身行礼,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那人见荀还是既不起身行礼,也未有开口之意,倒也不恼,率先道:今日来访唐突,荀阁主日理万机,想见不易,如此时机前来还望荀阁主见谅。 荀还是:您客气,在下一介粗人,做的尽是些上不得台面之事,承蒙皇恩浩荡,给了荀某一个栖身之所,既归于皇家,自然也是您的下属,您这话客气了,太子殿下。 第42章 太子二字本是地位的象征,可是从荀还是嘴里出来,不知怎么的,景言峯听出了戏谑的味道。 他眸光闪烁,盯着荀还是那张无甚变化的脸看了半晌,轻笑一声,摇头道:荀阁主还是与孤生分,孤早就对荀阁主有亲近之意,奈何阁主常年不在东都,见一次都难,如今终于寻得机会,望荀阁主能给孤一个表现的机会。 荀还是仿佛听不懂景言峯话音里的意思,一挑眉道:太子殿下如此急着见在下,可是有宵小之徒欲行威胁国家之事?荀某虽效忠于陛下,但事情以大局为重,若真有叛国之人,自当回禀陛下后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两次的客套话都被荀还是打了回来,景言峯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坏,但那速度很快,几乎没留有痕迹,在这样一个光线昏暗的环境里极不易被人察觉。 他不大喜欢荀还是,不仅是因为荀还是不为自己所用,更多的是因为荀还是阴晴不定的性格,即便荀还是真的倒戈,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放心。 就连一手将荀还是提拔起来的皇帝都不能全然相信,每日都要以毒喂养,更何况他。 面对着荀还是油盐不进的脸,想着来之前的打算,景言峯有些躁动的心情瞬间平缓,重拾笑容道:荀阁主是个爽快人,孤便不再绕弯子,先前邕州城的事情是孤疏忽,本意是派人去跟您接触,欲寻求方子解了您身上的毒,不曾想那狗奴才会错了意竟伤了阁主,如今算是死有余辜,好在阁主安然无恙重返东都。先前走错的路孤希望其回归正轨,若是荀阁主有意,孤愿意倾全国之力来帮阁主寻解药。 荀还是挑眉:哦?如此大费周章,太子需要荀某做些什么? 景言峯摇摇头:无须阁主做些什么,您只需隔岸观火便好,大势所趋,非一人之力所能更改。 既非一人之力所能更改,殿下又何必与我言此?在下卑微,入天枢阁之际便起誓效忠主君,当然在不远的将来,这个主君之位若归属于殿下,荀某自如此时般唯殿下之命是从。 第59章 荀阁主。景言峯打断荀还是没有营养的周旋,您今日做这么一遭,无非就是想与孤一见,难不成费尽周折就只是为了表示自己中立的心?荀阁主非池中之物,既被人如此对待都能忍气吞声,到底是孤太过高看荀阁主了,只为了眼前的苟且不顾将来。 不知消息来源如何,皇帝给荀还是下毒这事景言峯明显已经确认,直接搬到明面上成为谈判的筹码,全然忘了自己也在这场谋算中加了把火。 荀某还有将来?荀还是一只脚踏到椅子上,没一点臣子的模样,浑身上下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桀骜,看向景言峯时微微抬头,垂着眼皮,我还以为殿下欲除我于后快,毕竟陛下给您留了机会,让殿下杀我呢。 此话一处,空气瞬间凝固,荀还是面带笑意,老神在在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景言峯。 皇室的人模样都不差,依着择优的标准,后妃除去德行之外,模样也都是万里挑一,自然后代子孙个个出挑。 太子景言峯无论相貌才学都是拔尖,在东都名声赫赫,不知多少闺阁小姐倾慕于他。 太子府时值今日只有一个侧妃和几个侍妾,正妃之位空缺已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不少家中有适龄女子的都蠢蠢欲动,倒是无形之中又给太子多了不少潜藏助力。 依着周围光线黯淡,景言峯那双桃花眼眼底墨色渐浓。 雷声乍起,透过墙壁传入房间时声音无甚消减,唯有闪电的光未能应进来,一切暗流都藏匿在黑暗之中。 大厅中央那一点烛光映到雅间时,只能照亮荀还是一点发丝。 这人似乎连发丝都很精致,雅间周围尽是颜色,饶是椅子上都缠着一圈圈暧昧的绸幔,身处其中的人衣着浅淡,却因着本身就带着浓妆艳抹的意味,与这个环境极为相称。 景言峯就这样盯着坐在对面人,他有些不明白荀还是的意思,更不懂他说这话想要表达些什么,如今的布局很多都是仓促之下决定的,而导致这一切的起因如今就端坐在对面。 荀阁主此言何意? 雷声轰鸣中门被人敲响,是先前去找酒杯的卓云蔚。 进。 卓云蔚应声进门,将酒杯放在景言峯面前时一愣,而后低头像个寻常小厮一样,给二人都添上酒,因着酒坛冰凉,他手碰到酒坛时有短暂的停顿,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荀还是,本想问需不需要温一下,但即便卓云蔚再迟钝也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最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他认识景言峯,自不会再留在这里。 卓云蔚出现的恰到好处,原本僵持的气氛因为多出来的人有片刻和缓,荀还是端酒敬了敬:酒虽平常,难得有幸与殿下同饮,倒显得这酒添了些别的味道,分外香醇。 景言峯深深地看了一眼荀还是,而后叹了口气将酒饮尽,似乎很是无奈又无可奈何:孤很欣赏荀阁主,同时也心疼阁主的遭遇,还是希望您能好好考虑。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祁国虎视眈眈,周遭其他小国也不是省油的灯,边境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不发便只能自断,而如今他说到这里话音稍顿,省去了那个称呼,国政过于和缓,看似在养精蓄锐,实则就是内耗,且不说别的地方,单单东都而言,还有几个官员怀有热血真的想要为国尽忠效力? 您看这永极楼,面上都是些不谙世事的花花公子,其实内里接待了几乎整个朝廷的人,贪图享乐不求上进便是邾国国情,再不做更改整个国家就要颓败。我知荀阁主是忠君爱国之人,若是国将不国,阁主要忠于何处? 景言峯这番话将两个人之间的交锋拉到了新高度,一个勾结党羽企图篡位的人,竟是觉得自己正在拯救邾国?虽说当今皇帝性子过于和缓,并不主战,但在年轻之时也凭借着自己的治国理念给邾国带来了盛世太平。 不过景言峯有些地方没说错,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不止是官员,就连边疆战士都快忘了血性为何。 邾国再不做改变,祁国的矛就会插进这东都城。 荀还是微笑着没有应答。 景言峯并无太激进的情绪,似乎只是闲聊,坐姿也变得随意起来。 父皇给阁主下的药孤有所耳闻,但一时找不到解药,虽说阁主不愿与孤亲近,但孤敬阁主一片报国之心,哪怕奉献自己也在所不惜,孤本想以天下报阁主,然阁主现在的身子,想必并非面上看到的这么好。这事若是换做是孤定会觉得寒心,孤做不到阁主这样豁达。 他起身走到荀还是身旁,给自己添了杯酒,颇有些动容道:孤替天下敬阁主。 说罢便要一饮而尽,然而手臂方一抬起便被荀还是起身拦下。 殿下严重了,臣不敢担此赞誉,早年若非老阁主搭救,臣早已不知死在何处,这些年不过是报救命之恩,殿下就不要给臣戴高帽了。这是荀还是第一次在景言峯面前自称臣。 一句听惯了的自称到现在似乎赋予了别的含义,景言峯眼睛一亮,一手搭在荀还是的胳膊上,执意将酒饮尽,而后拉着荀还是,拎着酒坛一起坐到了偏坐,两人距离很近。 景言峯此时心情颇好,十分熟稔地扯着荀还是的手腕,一边叹息一边道:阁主年长孤几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孤阅历尚浅,若从前有所得罪还望荀阁主见谅,孤并非有异心,那是孤的父皇,孤自当敬他爱他。 眼瞅着荀还是已久没有松口,景言峯换了个方向,先是表示了一下自己对父皇敬重,无反叛的意思,而后又解释道:想来孤近段时间过于操劳国事,让有心之人寻到了空子,造谣孤心怀不轨,让阁主误会。其实阁主与孤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只是希望邾国日渐昌盛,如今孤只望父皇能听进谏言,重洗朝廷以正风气,善待武臣,储备粮草,希望唉都好吧。 荀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拎起酒坛给景言峯满上:说来还有一事臣得请罪。 何时? 这永极楼着实抱歉,先前臣不知此处跟您有关系,那老鸨 景言峯低头间表情明灭。 这句道歉没有丝毫诚意,他一点都不相信荀还是不知道永极楼有他的关系,不然怎么会跑到这里闹一出? 但就现在这个情况,就好像他不承认自己派人去暗杀荀还是一样,心里念叨再多,面上都是笑眯眯的。 也不算是孤的地方,不过一属下人跟这老鸨有点交情,偶尔会寻求孤的庇佑,都是一群可怜人聚集到一起,孤不忍心,偶尔帮扶一二,只可惜有些事依旧无法称心,前些时日那水儿着实可惜了,我依然找人安排入葬,并着她父母一同,总归是生了一遭。 他说这话时视线一直落在荀还是身上,话里未曾提及城外之事,但又全都涵盖其中,然而荀还是好似对此并无他想。 景言峯原本想以此事将荀还是带到牢狱里,之后再聊此些事情,因着身份不同,谈条件更有底气,不成想半路杀出个别人。 太子一直没查出来插手的是谁,本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无果。 荀还是自始至终都只是微笑,看不出什么态度。 几杯酒下肚,荀还是面上无甚反应,倒是景言峯有了醉意,说话时染上了酒味和热气,矜持少了几分,带上了些少年该有的稚气。 景言峯的变声期来的比较晚,如今还带着点沙哑,抻着长音说话时像是撒娇一样,再加上他那双桃花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见着荀还是有多深情。 他双手捧着荀还是的手,捋开指尖,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布满薄茧,仔细看隐约能瞧见上面横着许多疤痕,因着年头已旧,荀还是皮肤又很白,所以痕迹并不明显。 景言峯指尖正好点在荀还是手指中的那颗痣上:荀阁主真的好厉害,据说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扬名江湖了,不像我,如今二十却无甚实权,空有一腔抱负,奈何父皇不信任我,觉得我就是个小孩子,可他已经老了啊,老了所以求安逸,殊不知边境诸国蠢蠢欲动,再这样下去不用其他国家攻打,我们自己就会把自己拖垮了,一群庸才蛀虫啃食着国家根骨,若不改革,早晚要完啊。 荀还是垂眼看着景言峯搁在桌子上的脑袋,未发一言。 景言峯这会儿似乎酒劲儿上来,说话逐渐含糊,颠来倒去都是自己那一腔热血。 荀还是正想着要不要找人将太子殿下带回去时,景言峯突然抬头,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眼底亮晶晶一片。 荀阁主,说实话,孤确实忌惮你,怕着你,生怕哪一天你的刀抹了我的脖子。景言峯笑的有些无奈,带着点可怜,父皇又不止我一个儿子,若是哪天所以我怕您啊。 第60章 荀还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在话音里听出了点哭腔。说完后他额头已经抵在了桌子上,像个小孩子一样蹭了蹭,嘟囔几句后没了声息。 荀还是等了好半晌没等到对方有声响,抽回手后给自己倒着酒一杯一杯的喝。 说出去可能没有人信,一贯唯皇命是从,杀伐决断的天枢阁阁主事实上一点都不关心邾国的走向。 倒也不是一点都不关心,只是关注的点于一般人背道而驰,他想要邾国死! 此次回东都,皇帝之所以没有传召荀还是理由有很多,一方面皇帝想要借着荀还是的死讯引出一些心存不轨之人,另一方面就如同荀还是先前所说皇帝给太子留了杀掉荀还是的机会。 荀还是这把刀太过锋利,即便是皇帝都掌控不稳,他不安却不舍得不动手,只有靠下毒来让自己心安。而太子适时出手正好顺了皇帝的意,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欲以此测一下太子的实力。 说到底,皇帝不舍得荀还是这把利刃的同时又除之后快。 皇帝确实阴毒,不过这都不是荀还是憎恨邾国的理由。 酒水冰凉,这间屋子因着无客人便也不会有什么火盆,大雨之下水汽不知从何处钻了进来,带着点泥土的味道和春日残留的寒气,将屋子卷席了一边。 凉酒进了身体后似乎变成了火,燎过每一处,荀还是的五脏六腑又开始抽痛,拿着酒杯的手也在细微颤抖着。 酒被晃出了一圈圈波纹,他看着自己的手有片刻出神,而后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第43章 外面雷声轰鸣依旧,雨水敲打着屋顶劈啪作响,倒显得楼内愈发安静。 永极楼雅间内说话声已消失良久,房间一角的桌子上隐约能瞧见趴俯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周围尽是酒气,似乎喝多了被人扔在这里无人问津。 过了好一段时间,雷声又滚了滚,那个人影才有了反应。 他慢慢撑起身子,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进袖子里,而后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摩挲了几下,慢慢坐正,头再次抬起来时除了脸颊有着不自然的红色以外,眼底哪还有一点点醉意。 景言峯扶着自己的额头,沉默良久后肩膀渐渐颤抖,笑声渐大,末了仰头感叹一句: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有说完,他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面又坐了片刻,之后重新戴上斗笠推门而出。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在景言峯出来后集体行礼。 景言峯拍拍靠他最近的那一个:去吧,做的干净点。 雷声乍起,整一条走廊被闪电照得透亮,走廊尽头赫然映照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影子,那人头发散乱在身侧,四肢扭曲,悄无声息,仔细看能瞧见她瞪大灰败的眼睛。 几个呼吸间黑衣人消失在原地,未曾有一个人理睬那具早已冰凉的尸体,似乎这只是微不足道的装饰品,廉价的连一个眼神都不值得。 直到走廊里只剩下景言峯和另外一个男人,景言峯终于舍得分出一点视线撇了下角落的尸体:放这做什么,收起来还有用处。荀还是不是想用老鸨引孤出来吗?孤为了子民不得不现身,但因着天枢阁阁主手段过于狠辣,未曾遵守承诺,孤赶到时时辰已晚,荀还是残忍将其杀害后抛尸荒野。 老鸨确实老早就被穆则控制,可是他没有去抓逃跑的小厮,便是纵着这小厮给太子传了话。 荀还是嘴上所说的卸了老鸨的胳膊,更多地是恐吓,想让穆则在她身上多挖出点信息,这样一个长时间在青楼里养尊处优的人,若真的卸了胳膊,估计能直接疼死,哪里还有问话的机会。 荀还是确实狠,但也是会看人下菜碟,并非所有人都适合严刑逼供。 所以至少老鸨在荀还是手里时还是全须全尾有口气儿的,可如今回到自己的主子手里却丢了性命。 世人都道荀还是心狠手辣,然而大多数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们将自己的阴毒藏匿在伪善之下,反不及荀还是大大方方的狠。 侍从明显已经习惯景言峯的办事习惯,眼睛未曾多眨,点头应下。 永极楼的大门被人推开,街角阴暗处一辆马车低调驶来。 马车周围没有家族图腾,颜色内敛,大雨拍打在周围起了一层水雾,仿佛将马车笼罩在一层薄纱里。 车门推开,景言峯钻了进去,掸掉身上的水汽,他将斗笠扔到一侧:梁大人久等了。 殿下劳累,不知结果如何?马车里放着个小炉子,上面温着茶水,梁和昶倒了一杯递给景言峯。 景言峯接过茶饮了一口。 再扑腾也不过是濒死的兽,孤就好奇父皇到底给荀还是下了什么迷魂汤,明知道被主君下毒,却能忠心依旧,换成您您能吗?景言峯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梁和昶,一个问句似乎没带任何意图,未等梁和昶表忠心,自己率先将话圆了回来,反正换做是孤万万做不到,正因如此便觉得有些可惜,像荀还是这样的人竟不能为孤所用。 既不能收入麾下,便也不能留给别人,殿下仁厚,但为保全大局不得不牺牲他了,这也是为了邾国子民的无奈之举。梁和昶虚情假意地宽慰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只是这荀还是突然出现在邕州,不知道是皇上授意,还是他另有他谋,总不会真的是无意路过。 景言峯:邕州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人都死光了暂且无从查证,只是你那个小儿子 梁和昶颔首:承蒙殿下关怀,先前臣派弘琛去将杰儿骨灰接回,嘱咐内子料理后事,一切安好。好在这件事情里薛黎放了那把火,他一死整个安抚使司再也寻不到任何对我们不利的痕迹。 你倒是舍得。景言峯轻笑,亲身儿子连尸骨都未曾留下,孤都快怀疑那是不是你的亲儿子。 梁和昶依着低头的动作将眼底翻腾悉数掩饰,如此沉默倒是像是因丧子之痛而一时失了声,景言峯又看了下梁和昶的发顶,过了会儿伸手虚扶了一下道:孤玩笑话,此事情委屈老师了,此番忠心,来日孤必将报答。 梁和昶抬起头时眼尾能见着一点红色,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捻起袖袍擦了擦,轻叹道:是臣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没给吾儿寻个良处,没想到那女人会跑到邕州城。 当初许南蓉之事虽说是老师疏忽,却也怪孤当初势单力薄,无法举全国搜索,之后再想找已难探其踪迹,如今这结果非孤所愿,老师也不必过于自责伤了身体。景言峯哀叹了几句,而后接着这句话转到了许南蓉身上,既然许南蓉到了东都切记安顿好,暂且留着她的命,以后或许会有大用。焦广瑞目前仍不肯表现立场,很难不猜测他是不是对当年之事有所察觉,故而与你我生分。虽说令千金嫁于焦广瑞,但焦夫人到底是一介妇人,无法掌握焦广瑞也属正常,只是中书令这个位置我们不能放,若是焦广瑞持身中正,不愿偏袒任何一处也就罢了,若不肯 后面的话没有言尽,因着他们手中目前无中书令人选,自是更愿意将焦广瑞拉过来,但又因着焦广瑞官职过高,真偏于太子阵营,恐惊动皇帝。别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虽说荀还是所处位置也比较高,但因着身份敏感,皇帝姑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动到一品大臣,怕会雷霆震怒,真动了景言峯后改立二皇子景言朔为太子。 沉默片刻,给景言峯又添了一杯茶,过了会儿道:那毒确定吗?说皇上已经下毒良久,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并未见过他有何反应,邕州城派去的人也已经死光了,不得反馈,宫内给的消息靠谱吗? 原本我也有些疑虑,但是今天见面已经确定了。景言峯笑道,荀还是已经病入膏肓,说来跟父皇比起来孤果然良善,荀还是无论如何也算是功臣,这么多年为父皇四处奔波铲除异己,真下的去手。 荀还是如今身子糟透了,今天景言峯看着自己的手指,他今天刻意拉着荀还是就是为了一探究竟,虽说他对医术并不精通,但皇家之人可以不精通,但任何方面都要有所涉猎,所以只是短暂的搭在脉搏上便能探知一二,自然察觉到了荀还是脉搏无力。 但 说到这里有些奇怪,依着荀还是的警惕竟由着触碰,没有丝毫抗拒,就不怕孤使诈?景言峯皱了皱眉头,他突然对势在必得的行动突然没了底,但命令已经下达,既不能收回就只能等消息。 还有,荀还是跟孤说,父皇刻意留有时间让孤对其动手,这一步有些不太明白。 梁和昶疑惑。 景言峯摸着下巴:孤不确定他是不是刻意使诈,他说之所以这段时间父皇没有给他指派任务,让他在京都休息便是给孤留有间隙,这一句梁大人怎么看? 第61章 梁和昶沉默良久,看着水壶上的热气:会不会皇上刻意试探殿下,想看您有没有反的心。 话出口后他自己也是一惊,但是一想到二皇子才四岁,便又觉得这不太可能,若是真想废了太子不需要这么多周章,寻个由头废了就是。废太子简单,然二皇子太小,皇上这些年身子也不如从前,大病小病一直不断,若遭逢不测,新君年幼很容易大权旁落,江山到时候归于谁姓可说不准。 这也是为何景言峯小动作不断,皇帝却一直没有真的下狠手的原因。 也许,皇上是想借着荀还是的手试探下殿下的深浅,毕竟皇上早就不满荀还是,下毒这事儿都能做得出,便是让荀还是当一块试金石。 景言峯撩开一侧的帘子,看着外面密集的雨幕,马车滚在青石板路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无论父皇是什么心思,荀还是都必死无疑。 沉吟片刻,景言峯突然开口:老鸨已经没用了,还得找个另外一个人管理永极楼,水儿那事处理干净点,这老鸨也真是活得太过自在,不知道收敛,盖棺定论的事情非要闹到衙门,许南蓉那边也解决好,绝对不能给焦广瑞站到我们对立面的机会。 臣明白。 还有你那女儿 梁和昶一惊,赶忙递话:已经安排在城外一间比较偏僻的寺庙,在那边暂住不会回来,您放心,绝对不会节外生枝。 * 大雨倾盆,将整个东都城清洗了一遍,树上刚刚缀上的花骨朵敲落了一地,可惜尚未绽放便糜烂一片。 荀还是出门匆忙未曾带伞,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也不是细致的人,以至于三人往回走时个顶个狼狈。 因着大雨街上几乎无人,偶尔有经过的也是快速跑掉,便显得三人过于格格不入,精神失常般在瓢泼大雨中闲庭信步。 眼瞧着这路才走了一般,卓云蔚忍不住道:阁主您最近身体不适,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别淋了雨加重病情。 春雨落在身上异常冰冷,带着侵入骨髓的寒意。 荀还是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意有所指道:无碍,不过一场雨罢。 卓云蔚想说的其实是风寒,然而荀还是语调又有些奇怪,像是回答,又好像自说自话。 这话他听不懂,但是穆则听懂了。 穆则抿着嘴,盯着荀还是的背影尝试着想要再劝一嘴,可话都已经到了嘴边,耳朵一动,突然在噼啪的雨声里听见了别的声音。他猛地踏前站到荀还是身侧,周身警戒,低头唤道:阁主。 嗯。荀还是应下,没有多言,转头看向卓云蔚,让你待在宅子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武功可曾懈怠? 不曾。卓云蔚下意识答到,他本想以为荀还是是想考问武学,但话音停歇的空档,同样听见了雨声中的不对劲,半眯起眼睛,看了眼另一侧的穆则。 穆则同样看见他,目光触及的一瞬,手摸向腰间他们这些人配着长剑出入各处多有不便,便用以软剑别在腰间,寻常时候看不出来,关键时候又能派上用场。 这个习惯整个天枢阁的人都有,除了荀还是天枢阁的人都知道荀还是寻常不佩剑。 零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穆则嗤笑一声道:真是没完了,听说阁主在回来的路上便多次遭伏,到底是天枢阁阁主的名头不如从前了,还是您荀还是这三个字不够骇人了? 卓云蔚一脸麻木地看着穆则。 穆则很少会开玩笑,大多时候僵着一张脸,说什么话都像恐吓,不做表情都能吓哭小孩儿的程度,所以乍一听见穆则类似俏皮话,有种大雨淋进心里的感觉。 雷直接在心中炸裂,随后听见有人突然笑出声。 卓云蔚僵着脖子扭头,一眼就看见荀还是翘起的眼尾。 许是还沉浸在穆则竟然会开玩笑的震惊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笑容所属何人,作死地生出一种这人笑起来真好看的念头,然后他真的说出口了,紧接着就轮到穆则震惊。 四下寻来的刺客就这样没排面的被彻底忽视,穆则一脸你是不是想死的表情看着卓云蔚,而当事人在收到穆则的信号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荀还是轻飘飘的眼神同时落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就看见荀还是踏前一步,靠的他极近,只要稍一动就能碰到对方的衣襟,紧接着荀还是眯了眯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滴,本就惑人心弦的眸子更是带了魔力一般。 上一瞬刚爬上来的恐惧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逐渐散去,卓云蔚沉溺在了这双眼睛里,直到腰间一动才猛地回过神,再看去时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经据他三步远。 周围不知何时围了十数个黑衣人,本属于卓云蔚的软剑如今落到了荀还是的手里。 如今我们小不点真是长大了,学会调戏阁主了。荀还是这话听不出息怒,落到卓云蔚耳朵里却冷飕飕的。 完了,他死定了。卓云蔚欲哭无泪。 而就是这样空档,一道声音破空传来。 叮一声响在卓云蔚耳旁,竟是荀还是替他挡了一记暗器,随后他听见本应该将他舍弃的阁主轻笑一声道:待会儿好好算算,你若是杀的人有我多,这事儿我便不计较了。随后剑风一转,直接奔向人群。 因着雨幕厚重,青色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卓云蔚还愣在原地。 穆则瞧着这一幕叹了口气,他自不能放任阁主自己去面对那么多人,却也怕这个小破孩愣神时间太久被人暗算,走之前拍了下卓云蔚:当真是安逸日子过多了,这种时候都能跑神?活腻了? 言尽于此,穆则正提剑便要上,结果脚下刚走两步,就见卓云蔚已经跟了上来,眉头皱在一起:你发现了没有。 发现什么? 穆则有些佩服自己,这种要紧的关头还能抽空搭理卓云蔚,然后他就听见卓云蔚一脸埋怨道:阁主不仅抢了我的剑,还快一步去抢人头,说什么若是我杀的多就不计较,我的武功本就不及阁主,他这是明摆着回头要跟我秋后算账!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鞠躬~ 第44章 能在东都的地界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多少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架势,十数人的出现让本就不宽裕的街巷显得额外拥挤。 人数众多,且个顶个都是高手,身手甚至不比天枢阁里的人差,或许全盛时期的荀还是尚且能周旋于这些人当中,可如今,荀还是需分出一成功力压制体内的毒,以减缓其腐蚀经脉的速度。 到底不是交锋的好时机啊 荀还是在躲过一记杀招之后,软剑顺势而上,错身的空档反手牵制住那人的手腕,而后剑身一横,直接切断了那个人的半个脖子。 那人四肢尚且保持着进攻的动作,脑袋已然斜到了一侧,鲜血喷涌而出,和着雨水溅了荀还是一身。 解决掉一个人后荀还是没有丝毫的松懈,虽说有另两人分担,但是这伙黑衣人明显冲着他而来,并不与那两人多做纠缠,将他围在一个圈子里,放眼望去都是人。 剑影四起,带着冲天的杀意。 荀还是剑法自成一派,以诡异著称,眼看着长剑向前却在半空化成一个弧度,而支撑着这样变化的便是澎湃的内力。 荀还是从不缺内力,只是如今经脉过于脆弱,内力用的越多,身体变的越疼,同时因着这些疼痛让他意识更加清醒。 雨水成了暗器,挥剑的同时无数的水滴飞溅而出,带着暗劲击打在人胸口,脚尖几次点地便又多出了几具尸体。 十几个的黑衣人好像杀不完一般,明明已经躺了不少,周围的压力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荀还是一摸脸颊,半眯着的眼睛里满是危险,这种状态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因着大多时候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上次在邕州城差点命殒,他表情都不曾像现在这样冰冷。 又一波黑衣人倒下去,穆则终于寻了空档掠至荀还是身侧:阁主,情况有些不对劲,这人越来越多,怕这幕后之人还有其他算计,等下您寻个机会赶紧离开,我跟卓云蔚殿后。 自是有备而来,怎会轻易放我离开?你以为太子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到青楼跟我说一堆废话。荀还是冷笑一声,走是不可能走,从这到宅子这一路想必遍地埋伏,如今到了这一步,我若是还不死,那他就该死了。 穆则挥剑击退一人:太子竟是这样明目张胆,就不怕陛下降罪吗? 降罪?我可是给他送了个好大的消息。永极楼里,荀还是亲口告诉太子,皇帝给他留了杀自己的机会,不管太子信不信,都会利用这次机会动手,你且先顾好自己,这些小喽啰奈何不了我。你不会真当荀还是这三个字空有名声吧。 第62章 穆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尤为喜欢荀还是的张狂劲儿。 一波又一波的人聚集于此,太子竟然在东都养了这么大的势力,今日杀掉荀还是已然势在必行。 荀还是转身绕到一个人背后,捏着那个人的脖颈将其提至身前,作为盾牌挡掉一记攻击之后,荀还是手下用力,直接拧断了那个人的脖颈,然而那人跌落的瞬间,借着视野盲区,一柄小小的匕首直冲腹部。 荀还是面色一凝,他此时正在半空中,只能借着下坠的尸体用力一踢,身子强行扭向右侧,匕首擦着左边腰际飞驰而过,青色衣衫上瞬间染上了红色。 荀还是面色愈发冰冷。 卓云蔚正在不远处跟人缠斗,他被荀还是夺了剑不得不空手而上,在杀掉一人后顺走了那人的长剑,虽说剑不顺手,但也比空手要强。 他虽在府里许久,武功却并无懈怠,寻常时日经常找人打架从前卓云蔚的嘴没有现在这样碎,就是为了找人切磋,才变得越来越能搓火,虽说天枢阁的人都知道卓云蔚的目的,但架不住那些话尤为气人,三两句准能打起来。 如此下去的结果就是,卓云蔚的武功非但没有退步,反而越来越好。 黑衣人的武功确实不弱,更多的是仗着人多,差的一点也因着密集的攻势有所找补,尤其是压力都不在卓云蔚和穆则这边,全都落在了荀还是那里,应对的空档,卓云蔚一直在关注着荀还是。 眼瞧着荀还是周围已经躺了不少,方松一口气,就看见荀还是受伤的那一幕。 通常暗器很少会用匕首,一来那东西有些大很容易被发现,二来不方便携带,即便能拿,身上也藏不了几把,不如细针之类的隐蔽。 那把匕首究竟从何处而来卓云蔚也没看见,好在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但是当他触及到荀还是的眼神时心中一咯噔。 天枢阁的人怕荀还是笑,却又怕荀还是不笑,尤其是现在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更为吓人。 他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险些撞到穆则身上。 穆则一剑差点削了卓云蔚脑袋,怒骂道:作死吗,离我远点。 卓云蔚完全没感觉到穆则的怒火,颤颤巍巍地说:完,完我,我想跑。 你再不离我远点,你确实完了。穆则警告。 卓云蔚并未理会,强忍着发麻的头皮和内心控制不住的寒意,四下寻找机会想要到荀还是身边。 穆则也发现了另一侧的不对劲,待他察觉到荀还是的异样时,内心暗道不好。 他知道荀还是如今很少会用十成功力,便是因着那该死的毒,即便危及生命的情况都未曾有所改变,而如今到底是什么激得荀还是竟是不顾毒的侵蚀? 血水的腥甜充斥着整个街巷,隐约夹杂着一点点臭味,若有似无,很难被人察觉。 眼看着局势正中央的气息突然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周围的雨点似乎都被影响,落下的速度慢了许多,一股子冷气蔓延开来,黑衣人察觉到了不对劲,顾不得外围的两个,心照不宣地一齐攻向荀还是。 卓云蔚哪能容忍阁主被人欺辱,提剑就要上,穆则先一步拉住他,他刚想回头骂,就见穆则对着房顶努努嘴,四周房顶不知何时又多出来一波人。 那些人同样一身漆黑,带着斗笠,周围满是肃杀的气息。 卓云蔚立刻明白缘由。 那些人飞身而下,将荀还是围在中间,剑尖向外,剑身泛着冷光。中间一个子较高的人走到荀还是面前,躬身行礼,道了句:阁主。 * 梁府的马车从云弄巷出来后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在主街上行驶了一段距离后拐到了一个弄堂里。 大雨敲击在马车上发出咚咚声,像极了战场上的鼓点,一声比一声急促。寒风顺着门窗飘进了马车里,然而没延伸多远就被热气冲散,变成一股子沁人心脾的独特香气,那是雨天独有的味道。 炉子上的茶水滚了又滚,景言峯闭着眼睛靠坐一侧,腰间垫着个鹅羽软垫,梁和昶则一直盯着茶壶上升腾的白烟。 马车里安静极了,许久未曾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景言峯慢慢睁开眼,视线同样落在茶壶上,似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孤一直好奇,这荀还是真的没有背景吗?且不说他出众的样貌,就是这份武学上的天资也不应该是寻常百姓家该有的,他父母可否是隐士高人,或许正因着父母这层关系才格外效忠于父皇也说不定。 梁和昶摇摇头:关于荀还是的身世背景上臣曾派过几波人去调查,本想寻些细则关系,若是能以此打动他更好,可是几次探查下来都是一个结果。 他父母就是东都本地人,早年做一些小生意,算不得特别富裕,却也是衣食无忧,但因着早年的那场大火,跟着一条街的人全都烧死在其中,唯有荀还是自己逃了出来流落街头,那时他七八岁,在街巷间做了几年的乞儿,后因模样出众被上一任天枢阁阁主捡了回去,大体上跟江湖流传的一致,无甚秘闻。 景言峯脑子里都是荀还是那双妖魅般的眼睛,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当初那条街的人都死光了?可以确定都是普通百姓? 梁和昶点头:可以,如今那条街上只有一个宅子,便是荀还是现在的住处,窄巷里已经寻不到火烧的痕迹,但是因着那里死了不少人,大多人觉得晦气,尤其是到晚上额外瘆人,所以后来那一处被荀还是要去时,陛下并未多说,左右也是空着。 那条街景言峯沉吟片刻,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孤方出生,只听说一点传言,父皇对此讳莫如深,大多数人也选择闭口不言,老师可知道其中具体事由? 梁和昶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左右看了看,这才想起他们在马车里,周围因着大雨并无外人,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想必殿下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多年前祁国和邾国交火便是因着这件事,一条街上几十口人葬身火海,最后便是由那里逃生的小孩儿指控凶手,才坐实了凶手的身份竟是祁国间谍。 景言峯眸光一闪:那小孩儿莫不是荀还是? 梁和昶:不知,当时指证之后,小孩儿说自己仇怨已报便离开了,而后去向何处无人所知,不过我也听说那条街最后只有一个人活着,倒有可能是荀还是。当初刑部审理这件案子,那刑部侍郎早已因年迈告老还乡,去年听说病故了,已经无从求证。 卷宗呢?景言峯问。 那件事后来被陛下下令封存,一应卷宗全部烧毁。梁和昶皱眉,毕竟有些念头,如今想查不太容易 确定是刻意杀人放火?若是这其中有些别的牵扯,荀还是的动机就值得深究了。或许,他会不会觉得是父皇为其父母讨回公道,才如此为父皇卖命,甚至不惜将自己搭进去。说到这里景言峯自己都觉得好笑,没想到那个恶名昭著的荀阁主会是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也不是不可能。梁和昶应承,不过无论缘由如何,今日之后都会归于尘土,殿下也得做好准备,荀还是一死,您就要接受陛下的发难了。 景言峯对此毫不在意,拎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小酌一口:据说当初那位祁国王爷至今不知尸身葬于何处,似乎是被随便扔到荒郊野岭了? 是,因着他身上背负着几十条邾国子民的命,没将他碎尸万段已经是给祁国最后的颜面,便扔到了荒山里喂野兽了。梁和昶嗤笑一声,早知道当年就应该将那小崽子一起扔山林里喂野兽。 那真是可惜了,如今小崽子长成了野兽,可不就来吃人了吗?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像一盆冷水泼在两个人身上。 而后马车门被人拉开,水汽带着冷意冲了进来,将满车厢里的热气冲散了大半,一股子冲鼻的血腥味紧随而来,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踏进车厢,盘膝而坐,拿起一个空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艳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原本就过于漂亮的脸因着这点颜色变得邪魅。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马车车厢,他眯眼笑道,二位倒是清闲,既然都到了附近,怎的不出来看个热闹? 作者有话说: 最近写的好慢,半夜没更可能就到中午,别熬夜等哈,早睡。 意识已经不清,明天我再修修,晚安。 第45章 荀还是被雨水洗礼过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脑后,脸上带着妖艳的红色,原本清淡雅致的衣服上盛开着大朵大朵娇艳的花,尤其是腰侧那里,整一朵艳丽的牡丹将他的细腰包裹在其中,像极了蛊惑人心的妖孽。 妖孽端着茶水,吹了吹上面的热气,茶壶里带出来的一片叶子在上面起伏两次后沉了下去。他慢条斯理地小饮了一口,杯口所碰之处留下了一点红色的印记。 第63章 既然都已经见过面了,殿下为何事先不将话说完?荀某实在是不想通过现在这个方式跟您交谈啊。他一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将遮挡在额头前的发丝悉数撩到脑后,露出沾着水滴的苍白的额头,我想殿下也不会想见到现在的我吧。 太像野兽了! 景言峯已经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骨子里发出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战栗,这种战栗类似于求生的本能,让他不至于四肢过于僵硬。 此时他无比庆幸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梁和昶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面色铁青,指着荀还是道:荀阁主您不要太过分,如此衣衫不整满身血气地见殿下,是为人臣子应做的事情吗? 梁和昶看似无用的指控却正好提醒了景言峯,既然荀还是进来的第一下没有动手,想必还是顾忌着他的身份,哪怕火气再大,都不得不压制。 想到这里,景言峯心中的那点恐惧瞬间烟消云散,甚至颇为高兴 你看,即便是野兽,见着身为太子的自己也不得不收敛自己的獠牙,当一个看门狗。 眼瞧着荀还是只是微笑没有出声,景言峯不动声色地摆正姿势,跟先前在永极楼里亲近的样子不同,浑身一股子上位者的姿态,微微抬起下巴:那荀阁主到这里可是还想再跟孤说些什么?不是阁主让孤动唔 景言峯本想说,不是阁主让孤对你动手的吗?,结果这话只来得及说了一半,那如冰山般一动不动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随之而来的是扑鼻的血腥味。待他回过神时,方才还端着茶杯的手已经掐在了他的脸颊上,直接将他剩余的话全都压了下去。 养尊处优多年的脸被人狠狠掐着,手指在上面留下一个凹陷,他惊恐地瞪着眼睛,也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荀还是。 荀还是附身贴着他,还是先前微笑着的表情。 景言峯本以为他是一个胆小的看门狗,如今再看,柔和的表情里分明满是杀意,而且从未隐藏过,只是他太过自傲,刻意忽略了这一切,也忘了这可是连他父皇都忌惮不已的野兽。 景言峯浑身像是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荀还是轻笑一声:为了让我们能够愉快的谈话,我觉得殿下可以先闭一会儿嘴,或者你想永久闭嘴也行。 冰凉的匕首不知何时起抵在了景言峯的脖颈上,疼痛提醒着他荀还是并非开玩笑,那锋利的刀剑已经刺破了皮肉,可以想象,若有一处不顺荀还是的心,那刀锋很有可能就会割破喉管。 而同样处于震惊中的梁和昶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怒吼道:荀还是你疯了吗?这可是太子殿下!还不放手! 荀还是歪头看过去:他应该庆幸他是太子殿下,若换成梁大人您,现在可能头和身体已经分家了,可惜我只有两只手,暂时顾及不到梁大人,大人要不要靠近试试? 梁和昶本还想以此展现一下自己的忠心,赌着荀还是不会真的对太子动手,可他差点忘了荀还是可能不会对太子动手,但不代表不会对他动手,如此一来,脚步僵在原地就显得很尴尬。 荀还是轻笑一声,没再管一旁的跳梁小丑,看着被自己控制住的景言峯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太单纯了,我只是说陛下给了您机会杀我,您就这样迫不及待的派人了?那我若说陛下给了您篡位的机会,您这怕不是要直接进宫去坐坐皇位?哟,这可不是小事,太子以后行事可要三思啊。 景言峯对其怒目而视,荀还是不以为然,瞥了眼自己因这番动作又开始流血的腰侧,冷笑一声:一看您跟陛下就没有好好沟通过,陛下灌了我这么多年的毒药,依旧无法让我死的太快,这点经验竟然没有传授给您?岂不知有些东西用过一次后,第二次就无甚大用了吗? 荀还是腰侧破掉的衣服上残留着一点黑色,先前伤他的兵器上明显淬了毒,大致就是诱他毒发的药引。 景言峯的脸成了猪肝色,自始至终大气都没敢喘,更是连嘴都张不开,荀还是弯腰,两人鼻尖险些碰在一起,就听他低声道:太子胆敢在东都做如此大事,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收到陛下传召,可得想好万全之策才行啊。 说完他松了手,退回到原本的位置,茶杯稳稳地放在一旁,里面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景言峯突然获得自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摸向脖子,沾了一手的血,原本端庄干净的面容上满是污秽,黏腻难闻。他皱着眉头怒道:你算计孤! 这怎么能说算计呢,要说算计可是殿下在算计臣。臣一介莽夫,只负责清理腌臜,怎的就碍了殿下的眼,让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起杀意,不如殿下说说究竟哪里对臣不满,臣可以改。荀还是说话声音很柔,带着点哄人的感觉,同外面夹杂着雨滴的风比起来,更像是春天该有的味道,暖暖的,带着点深埋一冬天后开始复苏的,令人作呕的腐烂味。 景言峯抿嘴不言,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该死的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而那个刽子手就坐在对面,悠闲地喝着热茶。 马车外只有雨声,不知道是不是派去的人全部死光,自荀还是出现起,一直看在马车外围的那个人也没见着踪影,似乎此时此刻整个东都就只剩下他们几人。 一杯茶喝完,荀还是没再添新的,咔哒一声将茶杯放下,抬起头:不如臣跟殿下谈一笔交易吧。 你这是谈交易的方式?景言峯将染血的手指举到面前,还真有诚意。 荀某承认,先前所说的皇上给殿下留有杀我的时间是在诓您,礼尚往来,这和您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若真要算账,怕太子殿下您受不了。荀还是不以为意,讽刺意味十足,却又做出一副十分大度的样子,若是殿下不想谈,荀某自然不会勉强,今日之事后续如何殿下尽管去处理,荀某自不会多一句嘴,这点您大可放心。 看不出这是展现诚意还是威胁,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太子脸色越来越青。 眼看着荀还是起身,整了整被雨淋透的衣衫,冲着景言峯鞠躬后真要走。一只脚已经踏出马车,景言峯突然开口:荀阁主请慢。 荀还是嘴角勾起个笑容,转身时脸上适时地换成了疑惑,问道: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荀阁主既然已经到此又何必卖关子,且先将话讲完便是。 荀还是却摇摇头:既无合作之意,多说无用,这样的雨天太子还是早日回府歇息吧。 荀阁主!景言峯有些不耐,身子猛地向前,因着动作过于猛烈一不小心牵扯到脖颈处的伤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下意识皱了下眉毛,鲜血顺着皮肤纹路滑进了衣领。他强忍着心中烦躁,压着嗓子道,荀阁主不说自己的目的,也不说想要谈的内容,让孤如何判断是否要跟阁主合作? 荀还是手摸着下巴做沉思状,少倾重新坐下:殿下说的极是,在下也应该送点什么以表诚意,那便从殿下所求之事开始讲起如何? 你知孤所求之事? 既已经贵为中宫太子,所求不过是那一把椅子,这有何难猜。荀还是不以为然。 景言峯:那荀阁主的意思是要助孤一臂之力?先前阁主可不是这样的态度,您忘了跟孤讲的救命之恩了吗? 荀还是轻笑:恩情自然要报,荀某自10岁起入天枢阁,说句自负的话,东都这些官员能安于享乐,每个人都得对荀某说上一句谢字,即便陛下言此在下也受得起。您觉得荀某这么多年所做之事还不算报恩?如今连毒药都眼睛不眨地喝下去,难不成真要将这条命拱手奉上? 景言峯:冒昧地问一句,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荀阁主的想法,总不会因为外面那些不堪大用的喽啰成了改变您想法的转机? 这就不牢殿下操心了,荀某的意思已经表达在这里,大势所趋之下,荀某也得寻条生路,这些都是个人事情,就不饶殿下清听。至于朝廷之事,还请殿下赎罪,目前荀某帮不上忙,也不会插手您与陛下之间的谋算。 景言峯冷笑:荀阁主这话说的有意思,先表达自己想要加入孤的阵营,之后一不表明自己的动机,二不说自己所能做之事,三未曾带来有用的情报,空口白牙给孤扣了个意图谋反的帽子之后,又说自己不想掺合其中,孤倒是看不明白荀阁主究竟想做什么。 荀还是笑容不减:我可以先送给殿下一个礼。 哦?什么礼? 荀还是:记得十年前的那件事吗? 第64章 十年前发生在东都只有一件大事,那年祁国一改惯例,派了本国的一位王爷到邾国做使臣,说是为两国建邦,以表诚意才会让王爷亲自出使,邾国并未他想,在王爷留与东都期间多次宴请,以礼相待。 然而这位王爷到了邾国没多久,东都内就接二连三的死人,从贫民百姓到官宦人家,闹得人心惶惶。 之后的某一天,城内的一条小巷里突然传来了犬吠,而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叫喊,据说是当时去杀人的杀手出了纰漏,被起夜的人瞧了个真切。那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嗓子将几乎一条街的人都喊醒,之后那杀手发了性,直接屠了一整条街,本想一把火毁尸灭迹,造成意外走水的下场,不成想漏跑一人,而那人恰巧在跑出去时见到了幕后主使。 据说那主使容貌姣好,温润如玉,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杀人的刽子手,经过几番调差和证人指正,确定这个幕后主使便是祁国的王爷谢炤元。 景言峯目光沉沉地看着荀还是:阁主这是何意? 荀还是道:殿下先前说过,邾国现在过于安逸,就连边疆的士兵都失了血性,如此一来早晚会被其他国家蚕食殆尽,既然这样不如给邾国添一把火。 阁主的意思是将街上的打斗伪装成祁国细作的样子?景言峯难以置信,荀阁主,您这可是想要挑起两国战争啊,这怕不是为了孤,难不成真的是那个被祁国王爷屠了您全家,如今想拉着整个祁国陪葬?那告发祁国王爷的 荀还是笑笑,只挑了最开始的问题否了:殿下这个罪名臣可担当不起。 眼看着荀还是又将自称从荀某变成了臣,梁和昶在一旁瘪了瘪嘴,心道这人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荀还是完全没有搭理梁和昶的意思,继续道:当然不能直接伪装成细作,太过明显反而显假。陛下不可能因为这样一点事情就发兵祁国,他会先怀疑这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布下的局,只要开始怀疑,殿下您在东都城内养了这么多高手的事情就暂时被含糊过去了。 荀阁主不会觉得父皇这么好糊弄吧? 唉,怎么能糊弄呢,我这是精打细算,首先就得将这些人的尸体都伪装成江湖人的样子,记得邕州城外寻宝的那群人吗?装成那样就行。 听着尸体二字,景言峯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两下这可是他辛辛苦苦养了许久的高手,竟然一夕之间被屠杀殆尽,怎么能不心疼。可若是天枢阁真的入了自己麾下,那死不死就不重要了,即便景言峯依旧不能全身心地相信荀还是。 荀还是似乎没有察觉到景言峯的异状,继续说道:邕州城外满是寻宝之人,而梁大人的小公子就死在了那里,而如今寻宝的江湖人竟闹到了东都,这么长时间宝物依旧没有线索,若是没有人设计,这么多巧合下来您觉得换做是您您信吗? 陛下一定觉得其中有猫腻,也会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他国细作入了邾国,只要这个怀疑的种子进了心,即便有人参殿下一本,说您擅养私兵意图不轨,陛下都得掂量一下,还得考虑这个细作有没有渗透到朝廷里,故意挑起皇上和殿下的关系,就是为了动摇国之根本。 说到最后景言峯自己都开始心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荀还是:孤开始怀疑,到底是孤想要招揽荀阁主,还是荀阁主刻意布这么个局让孤无路可走。 臣也是为了邾国考虑,若是皇上和殿下有了异心,邾国内必将动荡,臣不想见着这一幕。只要皇上将注意力从皇位争夺转移到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您这边压力想必会小很多,边境也会开始留心防守,那殿下之前担心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 景言峯:可即便这样,父皇依旧不会放下对我的怀疑。 何须放下,揣着这个念头又如何,皇上已经年老,这些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臣且还有三年的光阴,殿下说皇上还有几年?荀还是一点都不忌讳,总不能将江山交到一个四岁的黄口小儿手中,到时候都不用祁国来打,就朝廷上那些老狐狸,想必邾国自己都能将自己闹没。 荀阁主慎言。一直安静在一侧的梁和昶此时突然出声,自荀还是进来之后,他就像是一个摆件一样,连呼吸都轻的几不可闻,如今乍一出声,就连景言峯都投去了一个眼神。 梁和昶被两个人投过来的视线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硬撑着脖子回视荀还是,倒有点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 荀还是不以为意,别说是梁和昶了,即便邾国皇帝在场,他都是现在这个模样,不然也不会得罪皇帝非要给他下药。 话被打断,荀还是便没再开口,靠在一侧等着太子自己想,他很累了。 马车的门并未关严,冷风和雨水顺着小缝飘了进来,因着雨天云层很低,这会儿虽未到晚上,天已经很黑,不远处几户人家已经掌了灯,那颜色温暖柔和,似乎能直接照到心里,让人心向往之。 看着外面的雨幕和那闪烁不停的光,荀还是一时出了神,有一瞬间甚至忘了马车里还有两个居心叵测的人,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脸上的血迹有些干涸,贴再皮肤上极为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里才重新有了动静。 荀还是没有转头,听着身后那人开口道:荀阁主的这个礼我收下了。 荀还是勾起嘴角,慢慢站了起来:殿下不必做太多,只需将那些人的衣服换换,之后就留给时间自己发酵便可,当然可以派一些人出去散播谣言,要知道人言可畏。不过在消息发酵之前可能要委屈殿下被陛下斥责,或许还要关上几天,但都是为了将来,还望殿下忍耐。 荀阁主怎知父皇会相信那些流言,而不相信自己亲耳听见亲眼见到的?景言峯对这个提议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次荀还是没多做解释,只给景言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即便是大雨天,街道也有些安静得过分,可能是为了对付荀还是刻意清了街道,总之荀还是从马车上下来回到宅邸的这一路一个人都没瞧见。蹲伏的刺客已经被天枢阁悉数处理干净,如今正躺在主街上,衣服已经被换了一遍,武器也变成不成体系的,乍一看真的像武林闲杂人士。 荀还是走之前,景言峯最后问了一句话:若是皇上问起这些人怎么死的要如何作答? 荀还是:说我杀的便是。 可天枢阁那些人天枢阁说到底是只属于皇帝的暗部,荀还是即便是天枢阁阁主,按理说也没办法彻底控制天枢阁。 然而天枢阁阁主归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归荀还是,这个道理很多人依旧不懂。 就见荀还是轻笑一声道: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只要没死,天枢阁就全是哑巴。 * 回到宅子时,房间内已经被暖炉烤得暖烘烘,屏风后备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物,一旁还有绷带伤药,这种事儿卓云蔚没那么细心,大多是穆则备的。 无论是卓云蔚还是穆则都极其熟悉荀还是的习性,没多余地等在这里想帮荀还是处理,只是将东西备全,其余不会多插手。 荀还是进了门便脱掉衣衫进了浴桶里。温水冲刷着每一处毛孔,让原本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腰间一条两寸长的伤口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翻起的皮肉上带着点黑色,那便是荀还是先前和景言峯所说的,第二次已经没用的药引。 好在今天天枢阁的人到的及时,没让他放手去杀,否则失去压制的不止是体内的毒,还有一贯很少展现的暴虐,到时候就不是跟太子谈判,他真可能会要了太子的命。当然,这不是他所期望的,所以他事先安排了天枢阁待命。 荀还是闭着眼睛仰躺在浴桶边缘,听着外面雨声昏昏欲睡,这会儿房门被人敲响,他睁眼唤了句:进。 门推开的瞬间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即便荀还是在屏风之后,还是被风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房门赶忙被人掩上,而后他听见来人道:阁主,药给您放桌子上了,待会儿再过来给您添一个火盆。 听声就知道是穆则,荀还是应了一声。 穆则退出去前脚步在门口稍顿,隔了一会儿唤道:阁主。 嗯?一个单音从鼻子里蹦了出来,带着点懒洋洋。 属下不知道阁主回来的时辰,所以水倒得比较早,别在里面待太长时间。能从穆则嘴里听见这种关心的话实属难得,荀还是转身趴在浴桶上,隔着屏风看向站在门口的身影。 这怕不是被卓云蔚附身了吧?荀还是猜测。 穆则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别扭,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将别扭的话说完:还有伤口不宜长时间碰水,阁主早点休息罢。 第65章 穆则的声音和卓云蔚有很大的差距,就如两人的脾性,穆则人比较沉稳少言,声音比较低沉浑厚,而卓云蔚性子轻佻,声音大多时候微微上扬,带着年轻人的朝气。 天枢阁里很少会有这样的人,或许是因为年龄小,或许是因着被荀还是留了下来很少碰到血腥,才会还剩下点天真,再加上他本就有着点没心没肺在里面,倒是让原本沉闷的宅子多了点生气。 虽然有时候很吵。 穆则出去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浴桶里的水已经快冷透了荀还是才从里面爬出来,扯下搭在屏风上的长衫罩在身上,赤着脚走到桌前。 火盆里的柴火烧的正旺,即便不用再加一盆也暖烘烘的,一点都不冷。 穆则进来时送了两碗药,苦味冲鼻。荀还是曾经吩咐卓云蔚,让他跟穆则说一声不必再煎药了,不知道是卓云蔚没有传达到,还是穆则觉得荀还是需要这玩意。 荀还是只是看了眼便未理会,拿着另一侧的伤药撩开衣衫。 伤口因淋了雨,又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翻起的皮肉有些发白。伤口周围白皙的皮肤之上隐约还能看见横七竖八的疤痕,因着年代久远,有些已经淡的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有些还带着点嫩粉,应当是近几年才添的。 伤痕太多,没法细数,很多荀还是都已经忘了,他熟稔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而后用绷带缠好。 整理好衣襟之后,他本欲直接回床上睡觉,然而刚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看着桌子上的那两碗药,估摸着还是一碗防伤风,一碗则是依着谢玉绥的药方煎的。 不知道谢玉绥给穆则下了什么迷魂汤,如此相信这位客人会专心医治他们阁主,并且还得坚信这药方真实有用,煎一次还不算,锲而不舍继续送。 话说说来这天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其实,谢玉绥也才走了一天而已。 荀还是鬼使神差地端起那碗颜色稍深的药一饮而尽,苦味充斥着口腔,舌尖变得有些麻木,就这样带着满嘴的药味上了床。 不知怎么的,盖好棉被闭上眼后,那些苦味里竟染上了一个人的影子,顺着他的嗅觉和味觉钻进脑子里,然后投射在眼皮上,那个一大早不辞而别的人以着这样的方式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似乎是在远去,却一直保持在同样的距离,既触摸不到却又甩不掉。 即便走了都这么恼人。 荀还是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本欲下去喝口水,这时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下一秒他跟一个人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卓云蔚本以为荀还是这个时辰应该已经睡了,想着过来给荀还是添点柴火,再送个汤婆子,然而没想到刚进来就见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不知怎么的坐了起来,衣衫散乱,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脸上还有被热气蒸腾出的红色,头发散了满床,微微掀开眼皮时,翘起的眼尾像是个妖精一般勾人心弦。 卓云蔚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一时忘了对方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此行目的。 直到荀还是出声才将他被勾走的魂儿叫了回来。 杵在门口做什么,觉得我这屋子太热了想要招点冷气? 人虽好看,声音却是冷的,卓云蔚打了个颤,借着关门的动作将眼底的异色掩去,在转身时脸上换上讨好似的笑容,将一个竹篮放在门口,而后抱着汤婆子走到荀还是面前。 怕您冷,今天吹了风又淋了雨,昨天还发烧,万一病情反复就不好了,所以先给您送个汤婆子。 荀还是也没矫情,接了过来之后塞到被窝里。 确实暖和。 荀还是的体温偏低,中毒之后更是冷的过分,饶是盛暑天都会盖着棉被,到了冬天更是难捱。他自己很少会去要求什么,好在有穆则,后来又有了卓云蔚。 穆则比较直性子,荀还是说不要他大多时候就不去准备了,卓云蔚却不会这样,他觉得对荀还是好的都会硬塞。这种情况好的时候真好,恼人的时候也是真恼人,有时候荀还是恨不得将他扔到城外莲花池里喂鱼。 不过像现在这就是好的时候。 见着荀还是将汤婆子塞到被窝里,他眼观鼻鼻观心,眼睛没敢乱飘,荀阁主那件衣服有些大,穿在身上遮得了这边又会落了另一边,卓云蔚对荀还是没有其他的心思,没心思不代表没审美,他一直都知道自家阁主长得有多么好看,还曾经不怕死地跟穆则说过几嘴,最后不出意外地差点被穆则揍了。 送完汤婆子,卓云蔚赶紧转过身,几步路差点顺拐,到门口拿着装有柴火的篮子,添到炉子里后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开门出去前道了句:阁主早睡。然后动作极快地跑了。 荀还是看着这一幕着实觉得好笑,房门关严,最后那点冷风也被隔了出去,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冲掉嘴里的苦味,而后拢了长发重新躺下却没再闭眼。 腰间的伤口隐隐作痛,身子却逐渐变暖,不知道是不是谢玉绥那药起了作用,冰凉的身体里逐渐蔓上一股热气。其实荀还是知道,那药没什么效果,这股游走在身体里的热气也是十分微弱,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察觉一二。 荀还是的房间很单调,颜色大多素雅,跟他的衣服很相似。 荀还是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无太多爱好,只是因在这肮脏的世界里混久了,总想找点清新的东西多看看,哪怕只是个颜色,这种一眼似乎就能闻竹香的青色就成了首选,次数多了,下属就觉得阁主大人是喜欢这个颜色的,给他布置采买的时候便会着重买这个色,一来二去他的衣服大多都是淡青色,倒也雅致。 雨水敲打在窗棂上劈啪作响,荀还是很喜欢雨天,因为过于静谧的夜会让他精神紧张,反而有着这些动静能让他有片刻的放松。 他四肢极为舒服地随意摆放着,仰躺着看着上面。 屋子里唯有两盏蜡烛立在远处,床上能感受到一点点微弱的光,这点光并不影响睡眠,却将一些小物件的影子映的老大,投射在墙壁上,正好被荀还是瞧见。 不知怎么的,他很困却又睡不着,瞪着眼睛盯着上方许久许久。 即便漱了口,嘴里还有着挥之不去的苦味,恍惚间荀还是又想起了谢玉绥。 想必没有他在,谢玉绥骑着马应该没多久就能到达邕州城,之后呢,会回到祁国吗? 荀还是将自己的手举到了面前,谢玉绥先前总是时不时的就要给他号个脉,明知道毒入骨髓,药石无医,却还是坚持不懈地给他煎药,不知道是为了图个心安还是想要以此打动他。他潜意识里觉得谢玉绥对他好是抱有其他目的,却还是一次次地生出些不该有的情绪,所以不得不一次次地去试探谢玉绥,想要在那些好上面找些理由,一些个让他可以心安,可以确定对方在利用他的蛛丝马迹,这样他就可以告诉自己,你看,没人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暂时可以利用罢了。 只可惜目的尚未达到,谢玉绥便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也好,反正目前阶段该用的地方也已经用完了,至于救命煎药对他好这些事儿,只要将那封手书送过去也就算两清了,之后再见面可能两个人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今天的棋已经下了出去,想必明天就会传出荀还是并没有死和荀还是身中剧毒,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这两则消息就会传遍江湖。 若是谢玉绥听见消息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荀还是不自觉地想到他那张很少有表情的脸,想必最多动动眉毛,毕竟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三年的光阴 闭上眼前荀还是有些可惜,下次谢玉绥再到东都的时候,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荀还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总的来说睡得比较好,天亮时外面雨已经停歇,一夜大雨没能将院子里的嫩芽打掉,反而能看见树尖上多了几处粉嫩的花骨朵。 荀还是一贯起得很早,站在院子里看着树枝上挂着水珠的花苞。 穆则进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脚步顿在廊下,躬身道:阁主,内侍送餐点来了,他说陛下今日想见见您,问您何时有空入宫一趟。 荀还是正牵着一根树枝,手指戳弄着上面小小的花苞,漫不经心道:让内侍将吃食放下就可以走了,顺便回禀陛下,我最近身体不适,今天便不入宫了,改日再去请罪。 穆则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荀还是。 荀还是许久都没等到答复,转头看着穆则,疑惑道:怎么了? 这样去回答皇上的话没问题吗?穆则有些不确定,虽说荀还是对皇帝一贯不当回事儿,但是确实第一次这样拒绝。 荀还是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继续摆弄着那个小小的花苞。 第66章 花苞没有指甲大,被他来回摆弄摇摇欲坠,似乎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花苞都要比邾国皇帝还要重要,又等了会儿见穆则还没走,荀还是叹了口气:无碍,这样回话就是。 三年的寿命,皇帝听见这个消息估计乐开了花,虽说他一直知道荀还是身子会受到毒药的影响,但是从未知道确切的时间,然而从今天起,天下都知道天枢阁阁主命不久矣。 荀还是不在乎这个消息泄露,适当的卖惨有助于实施计划,哪怕是自己,他都会毫不客气地利用。 不知道主街上的一众尸体已经收拾干净了没有,空气里隐约还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麻雀又跑到了这个院子,它们是这个院子的常客,虽然很吵,但是荀还是从未驱赶,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去厨房拿些米过来喂,时间长了麻雀变得熟络,虽不至于落到肩膀上随他抚摸,但也没外面的怕人。 太阳暖洋洋地照射下来,春天大雨过后气温明显有所上升。 穆则在去打发完内侍后又折返回来:阁主可要用膳? 荀还是靠坐在廊下没有说话,穆则自觉地补充:属下昨天吩咐厨子早上做点粥,今儿街上没有早点,内侍的早点属下已经处理掉了。 主街收拾干净了吗?若是被百姓撞见可不太好。荀还是虽说下手比较狠,但也是针对部分人,他不太习惯将阴暗面暴露在普通人面前。 穆则:尸体夜半的时候便已经收拾干净,只是街道上依旧充斥着血腥味,百姓昨日听见了打斗声,再加上这血腥味,闹得人心惶惶,今日街上人也少了。 荀还是一听就知道是太子故意为之,就是想让事情闹得大一点,人尽皆知才好。 那太子呢? 一大早就被皇帝关了禁闭,在太子府上不允许出门,据说皇上雷霆震怒,但也就是震怒,没有后续了。 死了那么多人没说调查? 调查是肯定的,阁里被唤去了一些人。死的那些是太子养的私兵,无从查起,想要推脱成江湖人士很简单。 荀还是看了穆则一眼,这些话他没吩咐过,但穆则似乎看透了一切。他笑了一声,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腿:有些事情看的太明白不好。 穆则依旧是那个表情,没有因着这句似乎带着威胁的话多出忐忑,反而气定神闲地说:阁主不想让属下知道的事情属下自然不会知道。 荀还是从始至终没想瞒着,对于穆则,荀还是还是可以信任的。 卓云蔚呢,被皇帝叫去了?荀还是收回视线问 没。穆则疑惑,不是说您让他去邕州跟着先前的客人了吗? 荀还是这才猛然想起先前还有这么一遭。 * 谢玉绥和邬奉虽说直奔邕州城,这一路却走走停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能听见荀还是些许消息。起初是关于荀还是的死讯,没多久便成了荀还是还活着,之后又过了没几天就变成了荀还是虽说还活着但快死了,没几年活头了,真是活该。 听见这话时,邬奉正在一个小镇上打酒,一旁穿着粗布麻衣,背着大刀的人同样在等店家打酒,正跟着旁边人闲聊,如是说道:东都那边据说死了不少江湖人,便是因着那荀还是,好像邕州的宝贝被荀还是找到了,一些江湖人想要去东都碰运气,正好遇见了荀还是便打了起来。 一群人打不过一个?那荀还是武功已经如此出神入化了吗? 倒不是,据说当时有不少天枢阁的人出现了。毕竟是东都,那可是天枢阁的老巢,这些江湖人也真是为了宝贝不要命。 什么样的宝贝能让他们如此拼命。 不知道,你别说,如此一来我都有些好奇,想去看看。 可别,那真是有命想没命用,我可不想跟荀还是打照面。 荀还是又如何,不过命不久矣罢。 邬奉拿着酒壶瞥了一眼那一群人,这一看不打紧,正好瞧见个熟人。对方显然没想到在这处碰见了他,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邬奉刚要打招呼,谢玉绥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同样看见了来人,诧异道:卓公子怎么会在此处?他下意识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又问了一句,没陪着荀阁主? 卓云蔚上前拱手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公子,当真是有缘。 屁话,他是刻意来寻人,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马才追上,哪有什么缘分。 谢玉绥点点头,随口问道:不知卓公子到此处有何事,可需要帮忙? 不过是客套话,卓云蔚自然听得出,他本想说不用了,毕竟荀还是给的命令是暗中跟着,没想到直接撞见。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那碗药来,又想到荀还是模棱两可的吩咐,暗中观察传递消息,又不说要什么消息,他突然想到一个跟在谢玉绥身边的好办法:可是需要于公子帮忙,虽说是偶遇,却也是在下这边是刻意出来寻您,恰巧在此碰见。 谢玉绥挑眉,不知道荀还是又有什么花招,面上适时地露出一点关切的眼神。 卓云蔚见着这表情不知道其中猫腻,念头一闪,想到荀还是那些时日对谢玉绥的态度,福至心灵道:阁主近日吐血吐的厉害,怕是没多少时日了,在下想到于公子精通医理,想问问公子可有法子救救阁主,毕竟您跟我们阁主关系匪浅。 他哭丧着脸,抹了抹眼角道:即便病重,阁主还在惦念着您。 作者有话说: 卓云蔚:阁主那吩咐分明就是想人了,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口,身为属下便要为阁主分忧! 荀阁主:我真是谢谢您了! 卓云蔚:阁主客气,为您分忧是属下的职责。 来晚了,大肥章!鞠躬~ 第46章 对于卖阁主这种事,卓云蔚没有丝毫的心理压力,左右现在不用阁主不在身边,他也不用偷偷摸摸跟踪。明目张胆地跟在谢玉绥身边,这不比潜伏舒服多了,还能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比如 于公子那日怎么不告而别?一大早阁主还问起来了。 问什么了?谢玉绥状似无意地道。 就,阁主以为那药是您煎的,本欲喝来着,一听您走了立刻倒了。卓云蔚添油加醋,估摸着不太高兴又不好意思说,反正闹别扭。 谢玉绥侧过头轻笑一声,另一旁邬奉接话:就他还能不舍得?怕不是你们想多了吧,妖孽那狼心狗肺的样,这世上能有他留恋的人? 卓云蔚想想,觉得邬奉这话很有道理,遂毫无心理压力地跟着一起说起自家阁主的坏话:确实挺妖孽的,别看我总在宅子里混,事实上都是我劳心劳力,我们阁主也就长得好看,平时什么也不干,日子得过且过,凡回到宅子就像一尊佛,少吃一顿饭都不会找的那种,我有时候真觉得没了我们,他是不是能把自己饿死。 谢玉绥在一旁听得新鲜,寻常只见到荀还是没个正型,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单单想着他颓在一侧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都觉得好笑,后来又想到二人在馆子里吃饭时候的样子,似乎确实虽吵着饿,并未吃多少,餐食大多进了谢玉绥的肚子。 邬奉问:总不至于真有人会把自己饿死。 难说。卓云蔚深以为意,我之前悄悄打听过,天枢阁没有跟阁主同一时期的人,详细情况没问出来,但是问了几个老人,他们说阁主杀虐太重,因残忍的场景见得太多,杀人更是不分场合,故而在阁主眼里任何地方都跟血腥沾边,再精致的菜肴都曾染过血,如此想来,换做是我也会没食欲。 见着卓云蔚和邬奉聊得火热,谢玉绥状似无意地插话道:荀阁主没说我为何离开? 啊?没有啊。卓云蔚下意识回道,不是您不辞而别,我们阁主惦念不舍吗? 荀还是这么跟你说的? 那倒没有,我们阁主那种人,即便惦念也不会说出口。卓云蔚少有地算正态度,毕竟阁主的那个位置,一旦有了喜好便会有了把柄,所以哪怕真喜欢也会藏得很深,若非要说的话,嗯好像只有一个惯常做的小动作。 抠手指。 对,哈哈哈,您也发现了吗?卓云蔚听见谢玉绥的话甚为高兴,不过我听说那个小动作是阁主强行让自己养成的,因为他说一个人过于滴水不漏的话,更容易引起他人戒备,不如主动卖个破绽,这样既能自己掌握想要表达的情绪,又能给对方一个自以为可以用来揣度的漏洞,皆大欢喜。 第67章 你们阁主想的挺周全。 是挺周全,话虽如此,我自认为做不到,所以我挺佩服阁主的。 你不怕他吗? 怕啊,怕死了,每次见面都感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是时间长就知道,虽说阁主性格阴晴不定,但还是挺有原则的。 啥?你说啥?邬奉瞪着眼睛难以置信,你说谁有原则? 你可小点声。卓云蔚扣了扣耳朵,不愿意多说,转头问谢玉绥:公子这是要去邕州城做什么? 去荀还是告诉你我要去邕州城? 卓云蔚丝毫没有说漏嘴的觉悟,点点头:对啊,我就说我们阁主惦念着您,您还不信。 这话谢玉绥没再接,临走前荀还是说的那番话,赶人意图再明显不过,还有什么可惦念。 卓云蔚却在这时道:离开也好,离开便不要回去了。 谢玉绥看向卓云蔚,就见卓云蔚半眯着眼看向前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东都要变天了。 * 这一夜他们留宿在平阳山脚下,距离邕州城尚且有一段距离。 卓云蔚回到房间时还有些疑惑,按理说哪怕他脚程再快,这会儿谢玉绥两人也应该到了邕州城,怎的会在此处相遇,就好像这位叫于岁的公子刻意放缓了脚步在等人 卓云蔚躺在床上发呆,突然听见窗棂传来声响,此时天色已晚,不走正门一看就不是好人。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这是个人习惯,每次到一个地方留宿,枕头下必放匕首。 垫着脚尖走到窗边,他没有盲目出声,站在一侧防止自己的影子映上去,又等了一会儿,敲击窗棂却在这时消失,一切都好像是卓云蔚的幻觉。 直到他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幻觉时,那窗棂突然一阵晃动,紧接着一个人小声道:再不开窗我可就要强闯了啊。 这声音卓云蔚太熟了,他先是表情一滞,而后脸色越来越难看,没再隐藏身影,却也没有开窗的意思,手里握着匕首,大有对方进来就给对方一下,沉声道:你来这做什么! 来这当然是为了看你啊,不然我来干嘛,赶紧开窗,再不开我可就硬闯了,闹大了我可不管。 这话正好威胁在了点子上,卓云蔚一点都不想将事情闹大,重点是他不想让对方暴露在人前,最后没办法,开了个小小的缝隙。他是只想将人赶走,但是对方没这么斯文,见着窗有些松动后直接用力推开,翻身进了屋子。 你怎么擅闯啊。卓云蔚很生气。 对方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冒昧,先是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确定没有外人便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趟,而后拍拍身边:来,坐这。 卓云蔚能听他说话才有鬼,他收了匕首,将窗户关好后靠在一边,双手抱胸道:你来这究竟是干什么的。 真的是来看你,你怎么就不信呢。我说我惦记着你,你总觉得我在说胡话,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这么费心。 你我立场不同,实在不必说这些。卓云蔚面色不改,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点了点桌边示意对方坐过来,程普,你现在这样究竟想做什么,我不过是一个边缘的人,虽说属于天枢阁,但是大多时候都被阁主放在东都,什么都不掺合,你靠近我也不会得到什么东西。 程普从床上起来,乖乖走到桌子旁坐下,拿着卓云蔚倒的那杯茶喝了一口:嗯,果然还是你倒的茶好喝。 卓云蔚脸色更不好看了。 程普道:之前在东都的时候,我听你家阁主说你往邕州这边来了,正好我在附近有任务,办完立刻来找你,你个没良心的就不知道心疼我一下,一杯茶水就应付了我? 我又没求你来找我。卓云蔚嘟囔。 程普借着茶杯的掩饰瞟了一眼卓云蔚,嘴角上翘,心里念叨着太可爱了!但他面上却不敢表现得太多,怕将人吓跑。 他可是为了这块肉没少在荀还是那里吃瘪,如今被荀还是指使着到处跑,可不得过来收点利息。 卓云蔚自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是第一次遇见程普,也不是第一次见着他这样不着调,倒算是习惯了,遂坐到旁边没再多问,只是安静地喝着茶 卓云蔚只有在程普面前能安静下来,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对方调戏,久而久之便不愿开口。 程普是希望卓云蔚多说几句,但也知道自己肯定控制不住这张嘴,为了不让两个人好不容易相见的情况下闹不愉快,强忍着内心的愉悦,支着脑袋偏头看着倒也是好的。 看的时间长了,程普高兴,卓云蔚却不高兴,他皱起眉头:能不能别看了,有什么可看的。 看你啊。程普回答的很快,也十分诚实,一点遮掩都没有,觉得你好看。 卓云蔚小时候确实觉得自己很好看,但那也是在他小时候,之后到了天枢阁,自见了荀还是才发现自己就像井底之蛙,留在一亩三分地里便觉得天下美男子就应该如他这样。 这也不怪他,毕竟从井底爬出来后就遇到了荀妖孽,那点子自信彻底翻个底掉,之后再没了自己很好看的念头。 程普见过荀还是,既是见过荀还是却还是当着面夸卓云蔚好看,在卓云蔚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给调戏了,根本跟好看不沾边。 所以卓云蔚一点都不喜欢听这话,倒不如夸他武功好,可是跟程普论起来,他又未必能打得过,即便两个人从未交手过。 他拉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远离程普,随口问道:既然任务做完了不着急回东都吗? 不着急。程普动作没变,眼睛随着卓云蔚的动作移动,脸上笑容渐深,闲聊一般吐槽道,你们阁主正在东都有大动作,我可不想去蹚浑水,万一把我牵连进去怎么办,到时候谁来保护我们小云蔚。 卓云蔚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冷战,直接忽略最后那句话。 小云蔚小个屎啊! 虽说内心吐槽,但还是留意到程普前半句话。他走了有些时日,走之前东都还算平静,怎么才几天就大动作了,阁主不会又被偷袭了吧 程普好像能听见卓云蔚的心声,开口道:偷袭是正常的,你们阁主早就习惯了,应对所谓的杀手就跟家常便饭一样,这算什么大动作,我说的大动作是朝廷。 卓云蔚早就习惯被程普戳破心事,连惊讶的表情都懒得做,想问朝廷怎么了,但是见着程普的样子又不像是会说,问题到了嘴边就又被他咽了回去。 程普只是盯着卓云蔚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想问就问啊,我们小云蔚想要的我自会满足。这些事也不是不能跟你说,但是平白给你送情报怎么看我都很亏,你看我大老远的过来,从头至尾你都没给我个好脸色,如今我这心痛啊,便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捂着胸口,眼梢一时瞟着卓云蔚,见对方表情有所松动,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或许你给我点好处,便是很么都好了,这些情报都是小事。 要什么好处?卓云蔚心生警惕。 程普学着卓云蔚先前的的动作,拉着椅子往卓云蔚的方向挪了挪,慢慢靠近卓云蔚道:你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你,我卓云蔚有些结巴,脸色不知道是因为烛光映的还是臊的,整张脸看起来红彤彤,连带着耳朵尖也变了颜色。他眼神躲闪,心中提防,小声道,我,我不是断袖,你莫要再调戏我。 程普面色先是一怔,而后笑容逐渐扩大,他真是喜欢极了这个样子的卓云蔚,恨不得立刻抱上去亲一口。 当然,他真的这么干了,然后就差点被卓云蔚劈了。 好在程普跑得快,在卓云蔚出手前已经离了三步远,嘴唇上尚且残留着软糯的触感,他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舌尖舔了一圈,甚为回味道:那这福利我就算收到啦。 你是不是想死!卓云蔚怒火中烧,这次脸红肯定不是因为害羞,他直接快要气死了,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被一个男人轻薄,真是天大的耻辱。 程普一路上积攒的疲倦瞬间消失,他心情极为愉悦,指着椅子道:左右也被我亲过了,不听听热闹你不觉得有些亏吗? 卓云蔚咬牙切齿:亏,亏大了!你给我讲,讲不出来个花我今天就劈了你。 他用力擦着自己的脸,十分嫌弃。 程普嬉笑着坐回椅子上,给卓云蔚倒了点热茶,十分不知道检点地继续盯着卓云蔚猛看,眼看着卓云蔚又要发飙,程普这才收回视线。 第68章 还不是你们阁主在东都搅风搅雨,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再这么下去整个邾国都要乱套了。 一听见荀还是,卓云蔚瞬间端正,怒色稍减,问道:我走的时候阁主还在院子里悠闲赏花,这几日可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瞧着卓云蔚表情的变化,程普醋了,并且十分自觉地意识到自己醋了,他冒着满心的酸味默默给荀还是记了一笔,哼哼一声道:了不得的事还挺多的,因着荀阁主,太子在府里被禁足了半个月呢,若是骂人能将人骂死的话,荀阁主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看着程普那幸灾乐祸的样子,一点太子手下的觉悟都没有,似乎对这个结果很高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托太子的福,我也跟着骂了几句。 卓云蔚的脸色又开始难看,程普见好就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别别,我开玩笑的,我骂荀还是干嘛,江湖上那么多人骂他,不差我一个,我就不添乱了。 卓云蔚皱着眉头,他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怎么江湖上的人也掺合了进来? 可不是,要不我说荀还是是个搅屎棍祸害?程普试探地换了两个称呼,发现卓云蔚都不是很满意,他摸了摸鼻子,日常搅弄风云的,我可夸不出来,你别想在我这得到什么好话,就算我们关系好也不行,荀还是没少坑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惨。 呵,你能有多惨,说来听听,让我高兴高兴。 你,你个没良心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程普话说一半正好触及到卓云蔚的眼神,话音一改,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卓云蔚不知道程普又卖什么关子,他也不太关心:你还没说江湖人怎么也掺合进来了。 当初东都的那场屠杀你不是也在吗?别跟我说你忘了,我知道你掺合了进去。说到这里程普有些不高兴,虽说这事儿发生在东都,卓云蔚身处东都又是天枢阁的人,避无可避,但是荀还是曾经答应过他全力保住卓云蔚。那天若不是天枢阁的人赶到及时,即便荀还是在场,也不能保证卓云蔚全身而退,这事儿回头他还得找荀还是算账。 不过这都是他跟荀还是之间的事情,程普不可能让卓云蔚知道。若是卓云蔚知道是因为他,荀还是才不让自己离开东都,那估计卓云蔚能直接提刀杀到太子府,将他大卸八块。 思绪到这里被程普强行打断,为了不让卓云蔚察觉到破绽,他轻咳了一声道,那本是荀还是坑太子的一个局,荀阁主故意卖了个破绽让太子出手,这样皇帝就会发现太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养了不少私兵。按理说太子会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哪怕没有被废也会卸掉很多实权,在天子脚下养了这么多人,即便皇帝再怎么宠爱儿子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这种行为已经是明目张胆地有造反意图了。只是后来不知道荀还是怎么想的,事到临头又改了主意。 卓云蔚:太子现在怎么样了,只是禁足? 程普:朝堂之上太子没做太多的辩白,据说上朝的时候太子自干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 看着卓云蔚因为好奇而不自觉靠近的脸,程普又差点没控制住占便宜,但他知道今天再来一次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卓云蔚了,遂刻意把玩着茶杯分散注意力,略有些漫不经心道:卖惨呗,一言不发地听着皇帝指责。皇上气急即刻命令他禁足太子府,派刑部和吏部配合调查,要将整个东都内的府兵排查一遍,还有近几个月的进出城记录,那可是个大工程。 所以太子殿下被禁足个把月? 倒也没有那么久,因为没多长时间陛下就得到消息,说是因为荀阁主在邕州城的那段时间,邕州城内盛传有宝藏,这群武林人士本路过东都时正好看见荀还是,便潜伏起来,以为荀还是去邕州就是为了寻宝,并且已经将宝贝据为己有,这些人才借着酒劲儿仗着人多想要对荀阁主不利,没想到全死了。 那太子岂不是无事了? 也没那么简单,之后太子府的警戒就没那么严了,调查之事就从东都一直延伸到了邕州,还牵扯到了梁小公子的死亡,反正乱七八糟搞到一起,江湖上人人自危。如今徘徊在邕州城的人也基本上散的差不多了,谁也不想触皇帝的霉头。虽说江湖之远,皇上未必能管得到,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得罪朝廷可不是什么好事,自然就避忌,暂且放弃了宝物的事情。 卓云蔚对这些阴谋算计并无太多兴趣,确定阁主没什么事后便有些神色恹恹:那这么看来也不怪我们阁主啊,听来听去都跟他没什么关系,这不都是太子的事吗? 是啊是啊,可不是没有你们阁主的事情,他只需要躲在幕后便好,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程普顺着卓云蔚的话说了几句,而后话锋一转,但借着这件事情,皇上突然觉得江湖其实也是个威胁,尤其是某些武功高强的门派,万一有逆反之心,或者为谁所用,将来给国家带来的伤害不可估量。 所以陛下想要对江湖出手? 我这次来的任务就是打探江湖门派。 你不是太子的人吗,怎么又给皇上干活了? 没给皇上干活,给你们阁主干活。程普翻了个白眼,若不是荀还是说卓云蔚在这边,打死他都不会过来,总之皇帝一时没有那么多精力对江湖门派动手,却又不太放心,便让天枢阁收罗邾国境内江湖势力的信息,然后整合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我呢就是去邕州看看,瞧瞧宝物找的怎么样了。 还真有宝贝啊? 我哪知道。程普一直觉得这都是荀还是编的谎话,但又不知道这谎话有何用,虽说在太子这件事上起了点作用,又不像是为了这件事而布的局,具体什么情况程普还挺好奇,我刚从邕州城出来途经此处,白天在街上瞧见一个很像你的人,晚上就想过来试试,没想到真的是你。 所以邕州城到底有什么宝贝?你去看了些什么? 程普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 我就去那个烧光的安抚使司转了一圈,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那么多江湖人在那边乱转都没找到宝藏,我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你还真相信有宝藏?你们阁主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是假的,别信,真的,千万别信。 看着程普十分真诚的表情,卓云蔚瘪瘪嘴表示不赞同,虽然他内心也觉得荀还是说话没谱,但程普也不是个有谱的人,上一刻还说刻意来看他,这会儿又变成无意撞见。 程普:不过我觉得 卓云蔚:觉得什么? 觉得梁家那个小公子有点问题,这点我还得再探探,我觉得荀还是想让我跑一趟邕州主要目的也是在此,只是暂且没什么眉目,就当我胡乱猜测吧。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卓云蔚眼皮开始打架,程普见着他的样子站起来,一边往床边走一边伸懒腰道:睡觉吧,这么晚了,赶了一天的路快累死我了。 卓云蔚眼睁睁地看着他躺倒床上,咬牙道:你是不是应该自己开一间房,霸占着我的床算怎么回事。 程普抬起脑袋看向卓云蔚,而后拍拍自己身侧:小孩儿怎么不知道勤俭持家呢,床这么大,我们可以一起睡,快别矫情了,我要困死了,赶紧过来睡觉。 说的就好像卓云蔚才是后来的,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呼呼地走到床边,扯着程普的胳膊往下拽,一边拽一边喊道:赶紧给我滚,不然我要报官了。 程普只抬了一只眼的眼皮,懒懒道:你报,等官老爷来了我就说我们俩是夫夫,你闹别扭才报的官。 你,你这是污蔑。 对啊,就是污蔑,可只有你自己知道是污蔑怎么办,明天这个小镇都会记得你这个人,跟自己的男人吵架闹到了府衙,或者因为被男人轻薄闹到了府衙,二选一吧。 程普把无赖精神进行到底,卓云蔚无法,一脚踹过去:那你滚一边睡,床是我的,你睡地上或者睡桌子,二选一。 我不,我就要睡床,这么大的床又这么舒服,你别闹。说完不等卓云蔚反应,动作极快地坐起来,拦着卓云蔚的腰就一起倒在了床上。 卓云蔚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回抱了过去,程普笑得别提多开心。 之后两个人就在床上打了起来。 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卓云蔚率先没了力气,手脚被程普牵制着,他彻底放弃了,仰躺在床上:你先松开,我不赶你还不行? 第69章 真的?程普有些不确定。 卓云蔚是真有点累,叹口气无奈道: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 程普想了想卓云蔚的人品,觉得这话能靠点谱,先是试探地松了一只手,见着卓云蔚真的没有动作,这才全都松开,笑眯眯地躺在外侧道:这才对嘛,反正睡一觉又不会怀孕 砰 程普的话还没说完,卓云蔚一脚已经踹了出去,紧接着他跟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程普揉着腰慢慢爬起来,上身支撑在床上,龇牙咧嘴地盯着卓云蔚:说好的不赶我呢,大丈夫就是这样一言既出的? 卓云蔚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没有赶你啊,我只是踹了你一脚,这叫兵不厌诈。 程普委委屈屈地趴在床边看着卓云蔚,看着看着突然笑出了声,站起来时身子还在颤抖,眼角都笑出了眼泪,最后没再跟卓云蔚争下去,到柜子里找了一床被子,乖顺地说:当真是跟荀还是混久了没学个好。那我睡那边的贵妃榻吧,若是你半夜害怕了,或者想我了,记得叫我哦。 卓云蔚嘟囔了一句:我叫你个鬼。 程普大笑着去了贵妃榻,卓云蔚见他真的没再过来,这才好好躺回去,慢慢有了睡意,只是到了夜半时分,卓云蔚睡得正香的时候,某人悄默声地抱着被子又爬回了床上。 程普这么多年学的武功都用在了这一刻,一点声响都未曾发出,上了床后得寸进尺地欲将人揽到了自己的怀里。手刚伸过去的时候,卓云蔚有一瞬间不踏实地皱了皱眉头,吓了程普一大跳,他动作停下,直到感受到卓云蔚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将胳膊放下去,嗅着对方的味道,浑身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程普清晰地记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卓云蔚的。 那一天天气并不好,他跟着天枢阁一起出任务,卓云蔚作为天枢阁的新人第一次出勤,很多事情做得并不周到,可也是因着这些不周到,就像一个误闯入黑暗世界的向日葵,哪怕是皱着眉头,哪怕垂头丧气,身上都带着不容玷污的活力 在肮脏的世界里呆久了,他们这群人最缺的便是活力。 程普承认,他最开始对于卓云蔚的感情并不是喜欢,更多的像是一种贪婪。他贪恋那股子热情,想要据为己有,也怕他哪一天消失,所以他跟荀还是做了一笔交易,其中有一条就是让卓云蔚少沾染这边的事情。 天枢阁人虽少,倒也不差这一个。荀还是未问及缘由,欣然接受,相对换取的就是程普的帮助。 原本程普还在想这位荀阁主当真是冷情冷性,自己的属下说卖就卖了,一句都不多问,后来程普才发现,他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他越喜欢卓云蔚,就越受荀还是的摆布,他这主动送给荀还是一个威胁自己的人质,让他连谈条件都属于被动之下,着实没什么好处。 荀还是根本不需要问及缘由,因着卓云蔚无论如何都还是在天枢阁里,在他荀还是的眼皮子底下。 程普只能恨当时的自己太嫩太傻,而那个他贪恋的少年,到今天才亲了第一口,当真是亏大了! 程普看着卓云蔚的睡颜,表情逐渐变得柔和,单是看着卓云蔚的睡颜都觉得是一种享受。他有时候怀疑卓云蔚是不是荀还是刻意放出来勾引自己的饵,但细想下来又觉得不可能,他们这种人一贯藏得都很深,喜好更是捉摸不透,若是荀还是能扒出他的心脏,摸清他会对什么人动心,那就真的恐怖了,这不是活人能做到的事情。 好在程普对于帮荀还是这件事并不太排斥,他喜欢看浑水,越乱越有意思。 就这样他第一次抱着卓云蔚慢慢闭上了眼睛,从来觉得交任务一样的睡觉在这一刻终于成了享受,甚至希望夜晚过得慢一些,因为他已经预料到第二天一早若是卓云蔚发现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会有怎样可爱的反应。 想必气炸了。 * 卓云蔚跟着谢玉绥两人一起到了邕州城,至于程普在第二天被卓云蔚揍了一顿后便消失了,走的时候顶着乌黑的眼圈笑得十分开心,卓云蔚怀疑他是不是被自己打傻了。 此时的邕州城跟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区别很大,那时候大雪纷飞,如今四周树林郁郁葱葱。当初盛传荀还是葬身之所渐渐冷清了下来,因着皇上对江湖人的打压,让聚集在此处的人陆续离开,邕州城终于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进城前他们又到了上次的酒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钟德友自己占了一张桌子,闷闷不乐地一杯杯喝着酒,谢玉绥进来时就瞧着这一幕,转头看了一眼邬奉,后者心领神会地走上前,热络地打着招呼:钟兄好巧啊,没想到又见面了,不知道钟兄近来可好? 钟德友乍一听见有人说话吓了一跳,抬眼就看见邬奉那张粗狂的脸,随即挤出一个笑容道:没想到还能见到乌峰兄弟,这是要准备离开?叫的是邬奉第一次到这时假托的名字,邬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刚来,先前在邕州落脚休整,没几天就走了,这会儿也是过来歇歇脚,待几日休息一下便走。 钟德友叹了口气:唉,那还是早点走吧,最近邕州城可不好,别在这待时间长了。 怎么,邕州城又出事了? 不知道今年邕州城是不是冲了太岁,大事小事就没消停的时候,近段时间这里来了不少官府的人,四处戒严,就连一把火烧没了的安抚使司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不知道想找什么。我不想在城里多待,出来避避风头,城里太压抑了,我劝乌兄还是不要在这多待。 邬奉趁着钟德友低头的空档对着门口两人点点头,谢玉绥和卓云蔚坐了过来。 钟德友的视线在触碰到卓云蔚时有一瞬间的诧异,而后招呼着小二给几人上了酒杯。 邕州城确实是个好地方,风景宜人空气也新鲜,这里人不多,因着江湖人离开后恢复成本来的样子,酒肆里零星只坐着几个人,显得有些冷清。大概是农耕时节到了,白日里都到了田地,只有夜晚这边才会热闹起来。 邬奉叫着小二又上了点酒菜,而后他又担任了套话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钟德友闲聊。 钟德友在邕州城是个教书先生,原本读书是想考科举,但因着家中突生变故,便只能待在此处。 唉,天命使然,让我只能居于此,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在下无甚大器,便只想尽孝。钟德友喝着酒,说完这话后自嘲地笑了笑,可惜这孝也并非在下所想的那样简单,果然世间不顺心才是常态。 邬奉不知道钟德友经历了什么,只能安慰几句,给他倒着酒。 钟德友可能憋屈的时日太长,今日终于得了个可以言话的人,邬奉又惯于递话。钟德友甚为高兴,几句话便引邬奉为知己,脸上愁云少了很多,说什么都要让邬奉几人到自己家里留宿。 邬奉推辞再三,最后不知道这位书生哪来的那么大脾气,不去就生气,甚至要爬到桌子上大声喊着邬奉就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邬奉虽然五大三粗,但是脸皮却薄的很,哪里能让钟德友这么闹下去,私下里得到谢玉绥的同意后应下了钟德友的话。 钟德友十分高兴,引着几个人就进了城。 城门确实较之前严格了许多,不再是几两银子就能含糊过去,好在有钟德友。他跟城门的几个守卫都很熟识,毕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邻里街坊或多或少都认识,几番裙带关系下来,大家即便没有热络,也算是点头之交,故而没太为难几个人,很顺利的就进了城。 城里街上江湖人明显少了很多,钟德友带着几人在街巷里穿梭,之后停在了一个高门前,指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道:看着是不是很气派?其实只是金玉其外,徒有其表罢了。 说罢推门进去。 里面确实没有大门那样像样,假山光秃秃地立于一侧,中间的池塘乘着一湾清水,上面零星飘着几片莲叶,一看就知道这院子许久未曾修葺,虽不气派倒也算干净。 院子不算小也不太大,过了两个门洞就到了主厅。钟德友引着三人方坐下,示意自己去安排一下便先离开。 一个老妇人慢慢踱了过来,见着客人后点头笑道:这几天倒是热闹,许久未曾有外人到此,这几日倒是接连见着。 谢玉绥起身行礼道:是我们唐突了,未曾打招呼便突然造访,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无碍。老妇人头发虽已花白,面色却好,身子也硬朗,走路身板笔直,一看就出身不凡。 她笑着看了眼三人,自己走到主位坐下,示意几个人也不要客气:这个家很久不来客人了,寻常时日多是我这孙儿的学生,难得见到其他人。寒舍简陋,还望几位客人不要介意。 第70章 谢玉绥:夫人客气,钟公子为人热情,我等还要感谢钟公子收留。 老夫人:见着极为器宇不凡,想必也是有出身的,竟原意跟我这孙儿结交,是他有福缘。不知各位来自哪里,到这邕州城又为何事?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虽说我们钟家已经没落,但本地结识的人颇多,说不准能帮上些忙。 多谢老夫人,在下几人当真只是路过,并无目的,待上几日便要离开。 话已至此,老夫人没有再过问,只当是不方便说的目的,寒暄了几句后正好钟德友也回来了,她嘱咐钟德友安顿好客人便准备离开。 脚步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道:哦对了,西厢房那边也有几位客人,便是将东厢房收拾出来给这几位客人住吧,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见谅,寒舍粗陋,许多事情还得劳烦客人自己动手,怠慢了。 谢玉绥行礼道了句客气。 老妇人走后,邬奉上前问道:还有别的客人?那我们在这里方便吗? 钟德友说到这里时有点犹豫,过了片刻后支支吾吾道:其实那客人各位也认识 认识?不知是何人? 就不知道是什么人让钟德友如此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人名,只说是奶奶请的人。 谢玉绥正想着邾国境内他有什么熟人时,一股子不太好的预感爬了出来。 他方要抓住那点头绪看看另一头究竟是什么人,之后这头绪就直接从脑子里跑了出来,明目张胆地溜到了门口,化成一件刺眼的青衫。那人长发竖起,手里摇晃着一个空白的纸扇,光线在那人身上描绘出耀眼的轮廓,且见那人笑容灿烂地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滑跪鞠躬qaq(但是肥啊,嘿嘿) 第47章 谢玉绥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荀还是相遇,想到他们分道扬镳的原因,他面色一凝道:荀公子,确实好久不见。 荀还是对于谢玉绥的态度没作任何反应,笑眯眯道:谢公子似乎不是很想见到我。 谢玉绥:你觉得呢? 荀还是没接话,转头对着钟德友点点头,道:老夫人方才嘱咐荀某,若是看见钟公子让您过去一趟,许是有话要吩咐,钟兄现在可方便走一遭? 明显就是想将人支开,自荀还是出现后,钟德友面色便不太好看,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谢玉绥,见谢玉绥没有反驳,无法,拱手离开。 最后一个外人离开,卓云蔚跑到荀还是身侧,愉悦地唤了句:阁主。 嗯。荀还是应了声,但没有看他,目光一直落在谢玉绥身上。 谢玉绥被荀还是看得浑身不自在,向后撤了一步,让出些距离,那带着压迫感的视线才好了许多。 荀阁主脚程倒快,竟是比我们先到了这里。 荀还是晃动着扇子,瞧着谢玉绥表情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生气。 他自然知道谢玉绥在气什么,同样感觉到邬奉脸上不善的表情,转头对卓云蔚道:你先带着这位邬公子出去转一圈,一会儿到了吃饭的时间,总不能让主人家自己忙活,穆则也在那边,你带着邬公子一起过去便是。 卓云蔚立刻明白了荀还是的意思,架着邬奉不管他的抗拒直接将人拉走。 别看卓云蔚身板小,力气却不小,邬奉又怕伤了人,一步三回头地被拖走去往厨房。 这下彻底没了旁人,谢玉绥冷哼一声:荀阁主将人都支开可是还有话要讲? 荀还是做出一副委屈样:王爷怎的这样不愿意见到我,难不成荀某因着中毒太深,病容残损,故而王爷不欲相见? 谢玉绥瞥了眼荀还是,虽说确实中毒已深,然而面上却看不出分毫破绽,除了面色苍白,即便推拖成体弱也是说得过去的。 并无残损一说,仍是好看的。 谢玉绥撇过头:荀阁主过谦了。 荀还是沉吟道:那既不是容貌销退,王爷便是因着先前荀某说的那番话而生气啦? 谢玉绥直接被荀还是气笑了。 虽说他一直对荀还是言论心存怀疑,也曾想过寻个时机再试探一番,可今日真见到本人,更加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后面那个字的尾音又拐了好几个弯,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其中不着调的意味。 当真是正经事都能说出勾栏音。 被调戏多了,谢玉绥难得生出报复的念头,他想起来刚遇到卓云蔚时,卓云蔚的那番话,轻笑道:倒也不是生气,只是听卓小公子说,荀阁主在我离开之日似乎闹起了别扭,之后更是对我极为思念又不好意思坦露出口,如今见着荀阁主的样子,未曾没见着相思成疾的样子,似乎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且不知这一番惦念念了多久?那阁主到这邕州城,不会真的是为了在下吧? 荀还是听见这番话后先是一愣,难以置信地盯着谢玉绥看着,随后逐渐反应过来谢玉绥说了什么,问道:这是卓云蔚说的? 卓小公子说他们阁主对在下十分惦念,吩咐他务必到邕州寻着在下,打探药方是虚,寻人打探消息是实,那荀阁主不知寻我所为何? 谢玉绥少有会说这种带着轻浮的话,荀还是十分新鲜,便由着他讲话,直到话音彻底停下来,他才一展折扇,遮住大半张脸,唯露出一双眼睛半眯着。 若我说,此次到邕州便是为了寻王爷呢?王爷作何感想? 感想?谢玉绥看着荀还是上挑的眼尾,轻笑一声,便会觉得江湖传言不虚,荀阁主性子阴晴不定,说您是狐狸都过于高看狐狸了。 狐狸?这就当王爷是在夸我了?荀还是倒是不客气,好话坏话全收了,向前倾身靠近谢玉绥,荀某不过是自己送上门罢了,先前王爷不还说想要我吗?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便一走了之,当真让荀某伤心了很久。 谢玉绥:荀阁主向来能说会道颠倒黑白,不是荀阁主说让在下滚?现在又换了念头了? 王爷气我,我懂。荀还是突然换上了正经的语调,表情也变得正常了很多,不再是轻浮不着调的样子。他收了折扇,端坐着,先前我所说的关于早年那件事,王爷便是记在心上吧,务必不要忘了。 你这是何意?谢玉绥皱眉。 荀还是轻笑没有答:王爷应该记着这个仇,无论这仇是落在邾国皇室身上,还是落在我身上,王爷都应该要记得,一刻都不要忘。 谢玉绥不懂荀还是的意思,但是也听出来他话里有话,究竟藏了什么他一时想不出来。 荀还是却没有说下去的打算,话锋一转道:此次到邕州确有事在身,一方面遵从皇命,一方面也是应了钟老夫人的嘱托。若是王爷不欲见到在下,荀某自会避忌着些,事成之后便会离开,王爷自便,荀某自不会打扰。 谢玉绥不知道荀还是在打什么主意,道:既然都住在这里,不打照面说不过去,荀阁主尽管忙自己的,本王不会添乱,歇上几日也会离开。荀阁主先前说的事情本王自会思量,不日便要回到祁国,下次不知何时再见,至于仇怨牵扯太广,诸事还需从长计议。 荀还是:王爷的打算荀某虽不全知道,但也了解一二。如今祁国内并不太平,跟邾国比起来不相上下,王爷回去也当保重,那祁国皇帝年纪虽轻,野心勃勃,更是对王爷忌惮不已,想必王爷日子也不好过,若是需要帮忙 这便不用荀阁主操心了,祁国的事情本王自会处理。 谢玉绥本以为荀还是还会跟他说上几句,毕竟将人全部支走,总归有些重要的话,然而这句话说完之后,荀还是直接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作揖道别。 越是这样谢玉绥越觉得不对劲,晚上跟着钟德友一起吃饭时,钟德友说起来才知道,荀还是真的是钟老夫人请来的,因着家里早年的事情,钟老爷子和上一任天枢阁阁主有一点交情,所以才攀上了荀还是这条线。 邬奉惊讶道:原来钟兄知道那位荀公子的身份。 本是不知道的。钟德友苦笑,后来奶奶跟我说家里要来个重要人物,怕我冒失得罪了人,毕竟那位在民间的名声并不算好,万一我做错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就不好了,故而奶奶在人来之前率先将身份说与我听。起初我很忐忑,等见到本人,没想到竟然就是年前见到的那位荀公子。 说到这里,他一脸复杂地看向邬奉。 第71章 邬奉挠挠头:我们起初也是无意间碰见了那位,后来才知道身份,毕竟敏感,所以也不便多透露,还望钟兄见谅。 钟德友最开始确实有些不高兴,但是后来想想又觉得情理之中,而最近几日相处下来,似乎这位荀阁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骇人,更多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模样确实好看,脾气似乎也不错,并不娇气,也没那么多毛病。 钟德友:乌兄不必在意,谁还没点秘密呢,传闻毕竟是传闻,荀阁主还算比较好接触。 邬奉哈哈一笑:没想到邕州到底是卧虎藏龙,钟老妇人和天枢阁尚且有些关系。 哪有什么关系,早年一点牵扯罢了。钟德友似乎很不想说这些事。 一顿饭吃完,谢玉绥和邬奉回到了西厢房,卓云蔚则在碰见荀还是后就乖乖地跟着走了,似乎被那个叫穆则的拎了回去。 白天未曾觉得钟家有多大,到了夜晚因着人太少,连个仆从都没有,便显得院落有些空旷冷清。 西厢房说是厢房,其实是一间单独的小院,钟德友收拾出两间房间供他们住。 谢玉绥暂时住在这,一连两天都是这样安静,荀还是就如他所说,除了第一日的见面以外,再也没有碰到过,似乎刻意避着,不然钟家这样不大的宅子不可能一次都没碰见。 * 白天应着钟德友的邀请在城中逛了一圈,晚上谢玉绥早早地将邬奉赶了回去,自己坐在窗前,守着烛光拿了本书看。 书刚看了两页,门突然被人敲响。 谢玉绥抬起头看向门扉。 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落在上面,看身形就知道不是邬奉,又不太像钟德友钟德友虽瘦,个子却不高,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人。 谢玉绥将书放好,走过去拉开门,见着来人,无甚表情地问:不是说不见了吗,来这做什么。 荀还是依旧一身青衫,手里却没拿折扇,拎着一壶酒,另一只手拿着两个酒杯晃晃:要不要喝两杯? 谢玉绥盯着酒杯看了两眼,向旁边撤了一步,给荀还是让了个位置,荀还是笑着进了门。 谢玉绥将门关好进屋时,荀还是正坐在他先前看书的位置,酒已经倒好,荀还是冲着谢玉绥笑笑:过来坐。 明明是到了别人的屋子,如今却像是回了自己的地盘,自在地过分。 谢玉绥走过去坐下,瞥了眼被放在一侧的书,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书,只是从钟德友那里随便借了一本打发时间。 荀还是端着酒杯,闲聊道:王爷这几天去哪闲逛了?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谢玉绥:荀阁主每天都没个身影,早出晚归的,竟问我哪里有趣事?我还得问问阁主是遇到了什么竟如此忙碌。 谢玉绥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着荀还是能回答,故而问完之后就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酒刚入口,就听荀还是道:帮着钟老妇人调查一点早年的事情,顺便还得为着陛下查查最近入过邕州城的江湖人。 谢玉绥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眼惊诧地看着荀还是。 荀还是笑笑:怎么,觉得我不会跟你说? 谢玉绥没答,但是表情已经很明显。 荀还是不以为意:朝廷的事情并不要紧,不过范围太广,天枢阁一共就那么点人,又因着邕州城牵着梁小公子的事情,便由我过来看看,这是其一。 谢玉绥把玩着酒杯没有接话。有其一便有其二,他在等荀还是下文。 荀还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谢玉绥。微弱的烛光下,硬朗的五官显得愈发深邃,漆黑的眸底比夜空还要深上几分。 荀还是对于这个下下酒菜颇为满意,咬了下杯盏,轻笑一声道:如果我说这其二便是为了来找你,你信吗? 第48章 虽还是春天,屋外的风已经染上了热度,透过窗间的缝隙吹了进来时可以略过烛火,让那两簇小小的火苗跳动不已。荀还是脸上的光随着烛火的摇晃明灭变换,看不出他说这话时到底含了几分真心。 谢玉绥直视着荀还是的双眼,虽未作声,但态度再明显不过他不相信荀还是所说的话。 荀还是又是笑了一下,未再多做解释,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钟老妇人的事情有些麻烦,牵扯的东西颇多。你也看到了,她家这个宅子在邕州城内算是数一数二,早年也曾出过朝廷要员,但因着祖上之人过于刚正不阿,不知道变通,被一贬再贬,落到了邕州这么个地方,好在家族内有人经商,便再次买了个宅子。后无意留于庙堂,便辞了官作为商贾人家也混得风生水起。 钟家人到底是在东都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便也有些亲戚在那里,其中一个远亲就是梁家。 谢玉绥眉头一挑:倒是哪里都能扯上梁家。 荀还是觉得这很正常:官官相护你以为是哪里来的,不就是各种裙带关系吗?且不说一些官职高的,细算下来,或许某些个州郡的府尹还能攀上点远亲,更何况常年居于政治中心的,联姻下来,无论哪家都能扯上点关系,尤其是位高权重,为保全自己,也为了后代子孙,即便没关系也要绕出来几层关系。 谢玉绥好奇:那钟家和梁家呢,是真的关系还是绕出来的? 荀还是:自然是真关系,就因为是真关系,钟家没落之后,家里的子孙想要上东都赶考便向梁府递帖,而钟德友的父亲钟琮早年就曾往梁府递了帖子。 听到这,谢玉绥立刻明白为何荀还是会来此,遂笑道:我方才真以为你就是想找个人喝喝酒罢了。 我确实想找人喝酒啊,原以为王爷想听故事便说了一嘴,若是这个故事不好听不讲便是。荀还是给谢玉绥酒杯满上,酒带的不多,不够的话一会儿我再去取,因着不知道王爷的酒量,就只带了一壶。 小酌怡情,一壶便够了。许是因为夜深人静,谢玉绥看起来也不像前天那样冷淡,借着酒意表情柔和了许多,趁着这会儿气氛刚好,多说了一句,有时候我真不懂荀阁主究竟想做什么,一会儿非要将我带在身边,一会儿又巴不得让我赶紧滚蛋,如今又找我喝酒,老天爷都没您这态度变得快。 荀还是听着类似指责的话笑出声,赶人是一时起意,如今来寻人才是正经的。 虽说在明眼人看来,荀还是这段时间确实干了不少事,实际细算下来他其实什么都没干,哪都没去,在宅子里待了月余,直到去邕州的圣旨下来才出门。 托这一个月的福,荀还是突然想通一件事。 他看着谢玉绥的嘴唇因沾上了酒后,被烛光照着泛着一点光,看起来比酒还要诱人。荀还是舔了舔嘴角,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窗棂,道:王爷既不想自己讲故事,又不想听我讲,那王爷想如何,难不成就这样对着我安静的喝酒?我倒是不介意让王爷多看几眼。 谢玉绥瞟了荀还是一眼,而后垂下眼皮道:钟家父亲递了帖子之后怎么样了?话刚说完,就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谢玉绥不满地抿了抿嘴。 好在荀还是没让他继续尴尬,用着温润的嗓音继续讲道:那时候钟琮已年近三十,除了钟德友以外还有个小儿子。小儿子早产,自小体弱多病,时年四岁便已经药不离口,钟家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听说东都名医多就借着赶考的机会,带着妻子和小儿子一起到了东都,不成想一去就再也没了消息。 谢玉绥一愣:彻底没了消息? 荀还是:无论钟老妇人怎么打探都没再得到消息,后来托人问了梁府,梁府说没见着钟家的人过去。因着名帖是事先托人递去,梁家收下之后钟琮才去往东都,所以梁家给的回复是,名帖入府许久都未曾见人,以为钟琮反悔不想去了就没再理会,没想到人就失踪了。 谢玉绥:一家三口一点消息都没有? 对,从邕州到东都每条陆路上钟夫人都派人打探过,虽说有些地方出现过小事故,却未听闻有人意外亡故。除了陆路,还有可能走了水路。从邕州出来往东走过上几日路程后便可以走水路,虽说船费要较马车贵,可时间会缩短很多,水路走到锡兰,上岸后五日便可到东都。后来钟夫人猜想,或许便是走了水路,因着小孙儿身子太弱,经不起沿途奔波,他们才冒险坐了小船。小船不稳,一家人落入了江河也说不定,每年在江河上失踪的人数不胜数,便也只能如此了。 荀阁主便是这样来的邕州?谢玉绥突然想到荀还是如此快的脚程,大概便是如此。 荀还是笑笑:早先收到信说王爷脚程并不快,一路悠闲,我算了下时日,找工部要了一艘船,紧赶着提前此处相候,本没想到会在钟宅相遇,不成想天公作美,这都能叫我遇见。 第72章 这点谢玉绥比较相信荀还是,毕竟他不可能连钟德友在城外吃酒撞见人都算的如此精准。 荀还是见着谢玉绥面色渐松,心中暗笑,接着道:因着早年钟老妇人曾经帮过天枢阁的忙,虽说这人情是上一任阁主欠下,但我觉得天枢阁还是要知恩图报,便应下了这个情。 谢玉绥嗤笑:荀阁主竟然还知道知恩图报。话里满是嘲讽,指的便是他救了荀还是一命后,却被处处牵制算计这件事。 荀还是哈哈一笑,硬是不接谢玉绥这茬,给钟家的故事收了个尾:虽说早年的事情有些难办,但也不是全无头绪,所以想来这邕州城看看。 谢玉绥:既然早年的事情,当年为何钟老妇人没有找天枢阁帮忙? 荀还是:因着早年钟老妇人问了很多人都说未曾见过,便以为这个儿子真的是在路上出了意外,虽说内心悲痛,却尚且有理智,不想在给自己一个希望后收到满满的失望,也是不想因着一己不甘打扰他人。 谢玉绥:如今怎么又想查了? 荀还是:说来也巧,这段时间因着很多江湖人到了邕州,行走间恰巧见到了钟德友公子,因着他跟父亲的相貌极为相似,一眼被人认了出来。那人曾与钟琮在东都有过几面之缘,还曾一起喝过酒,因着钟琮的才学故而印象深刻。钟老妇人跟那人再三确认过,并且证实钟琮跟着梁家人在一起。可是当初梁家明确说没见过钟琮,这样看来很有可能是梁家那边出了问题,接触到这个层面,钟老妇人不敢随便找人多打听,托人带话说想见我一面,我也是几番周旋下来才跟我说了实情。 这个几番看来不容易,钟老夫人想必也是急切想知道原委,毕竟天枢阁属于皇上,你与梁家必定在东都有所交集,钟老夫人能信任你不知荀阁主又用了什么手腕? 我只说帮忙查明事实,没说对付梁家,钟夫人年岁已高,只想知道真相,钟德友因着这个年岁已高的奶奶不得不留在这里,钟家现在就剩下两个人了,你说钟老妇人不得为这个孙子探明白前面的路?万一以后不明所以,再去找梁家,折在里面怎么办,钟家就真的绝后了。 谢玉绥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因着那点关系,若是钟老妇人哪天不在了,钟德友还有考科举的心思,很有可能往梁府递帖子,到时候便真成了羊入虎口。 那现在有何进展? 暂时还没有,我也是刚听说这件事,回头到东都再查查吧。故事到这里草草结尾。 之后荀还是跟谢玉绥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没多一会儿酒壶就见了底。 荀还是晃了晃空了的酒壶叹息:酒还是带少了,早知道再去偷一壶。 偷?谢玉绥一挑眉。 荀还是趴在桌子上神色恹恹:你不知道那个穆则管的有多多,我可能最近对他们太好了,一个个都忘了我有多吓人,什么都管,酒也不让喝,人生若是没酒多没趣啊。说完他看向谢玉绥,你看,你都知道我多可恶,那些人怎么就觉得我好欺负呢。 哪个敢欺负你?谢玉绥觉得好笑,荀还是喝酒后就像是换了一副样子,说话喜欢抻着长音,撒娇一样,本就温润的嗓音带点软绵绵的味道,听进去后整个耳朵都是软的。 荀还是抬头,下巴杵在桌子上,就这样掀着眼皮看向谢玉绥,眼底带着点酒后的水光,眼尾泛红,眼睛虽清明,但还是能看见一点酒气,比平时更加勾人了。 谢玉绥看了一眼就错开了眼神。 荀还是眼看着谢玉绥将目光落在别处,勾了勾嘴角,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夜深了,王爷早点睡吧,下次等王爷备好酒之后叫我来,省的我还得费劲去偷。 邾国皇帝都无可奈何的人,一个属下还能管得了他?谢玉绥自然不相信荀还是这番话,但也没有反驳,只是笑笑。 荀还是走了两步,回头看着谢玉绥还坐在原地。 烛火在他周身轮廓上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光晕,谢玉绥惯于穿深颜色的衣衫,今日少有地穿了件湖蓝色的,几棵竹子由衣摆向上生长,腰封紧扣,因着收拾桌子的动作,将整身体线条暴露了出来。 这人的模样就跟他那张脸一样,看上去硬邦邦的,正因如此偶尔流露出的温柔显得尤为难得,更是因着无意间的关切,才让荀还是一不小心踩到坑里。他眸光一暗,脚步调转方向又折返了回来,站在谢玉绥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谢玉绥察觉到荀还是的脚步声转身,一抬头正好撞向荀还是的眼睛那双染了酒气的眼睛里映着烛火,隐隐带着点别的意味。 不经意间的陷入让谢玉绥呼吸一滞,直到那双眼睛动了动,他才猛地回神。本想错开缓解尴尬,可是头还未动一只手率先探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令他动弹不得。 荀还是虽说话语轻浮,但从未真的动手。冰凉的手指碰到皮肤时谢玉绥浑身一紧,眯起眼睛遮住了眼底的危险。 荀还是似乎并未察觉自己的动作相当于老虎头上拔毛,沉吟片刻后道:虽说钟老妇人的这个人情我们天枢阁应下了,但是这种事其实并非一定要我亲自过来,皇上的圣旨也是针对天枢阁,而非我荀还是。他说这话时眼睛里带着意味不明的光,所以 谢玉绥闻着荀还是身上的酒气,他的模样看起来不像喝多了,方才走的那两步路也未曾有所晃动,可如今看着他的动作,感觉到下巴上过于用力的手指,谢玉绥觉得荀还是说自己酒量好其实也是屁话,这家伙绝对是喝多了,只是掩藏的比较深。 下巴被他捏的生疼,谢玉绥内心叹了口气,不欲与醉鬼计较,想要挣脱,结果手刚抬起来,荀还是似乎早就料到,先一步掐住他的手腕,表情依旧,脸上带着点说不出的隐忍,过了会儿听见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说:如果我说,我真的是为了你才来邕州呢。 第49章 近半年的时间下来,虽说面上看着谢玉绥这一路都处于被动,自遇到荀还是起,每一件事都由着荀还是牵着头,无甚脾气的让做什么做什么,一件多余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完全一副任人揉捏的样子,实则他坐在了一个观戏最好的位置上,不时还会给这一出戏加一点料。 如今到这邕州本意是想看看烧毁了的安抚使司,他不觉得随意的一把火可以把偌大的安抚使司烧得如此干净,这样的手法只能说明想要掩藏着什么。还有便是打探一下江湖人找的宝藏本身为何物,荀还是的局绝对不止面上那样简单。 而如今安抚使司周围被严加把控,江湖人因着朝廷的关注也都四散开去,如此一来他心生离意,也因着从祁国出来已有大半年,总归得回去一趟。 一连晴了好几日的天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大多的乌云,天尚未亮起时便阴沉沉地压在屋顶,这会儿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谢玉绥站在廊里看了会儿,正巧见着卓云蔚鬼鬼祟祟地从邬奉房间出来。 卓云蔚关门转身便瞧见廊下站着的谢玉绥,眼神对上的瞬间,他心中一股名为尴尬的情绪顷刻席卷全身,手指脚趾同时蜷缩,他下意识撇开眼睛,而后又觉得这样不合规矩,纠结之下慢慢吞吞地冲着谢玉绥作了个揖,本想着就这样离去,不料对方冲着他招了招手。 卓云蔚这几日已经从穆则那里了解到谢玉绥的真实身份,自那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相见,一想到自己从前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就恨不得连夜回东都,这辈子都不想再见面。 谢玉绥瞧着卓云蔚像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有些好笑,不知自己如此吓人,本想问问荀还是今日如何,可将人唤到面前了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随便扯了句寒暄:卓小公子这是急匆匆的作甚? 卓云蔚心里嘀咕了两句,他不是急匆匆,他是心虚,他曾经以为这位于岁公子是阁主的入幕之宾 这种事儿被荀还是知道反而没什么,荀还是对此种类似的玩笑从不曾放在心上,或许因为容貌的原因,自小便被开着各种下流的玩笑,过头猥琐的人大多成了刀下魂,其余便成了耳旁风。就像上次卓云蔚不小心说荀还是好看,荀还是嘴上说着秋后算账,实则秋后直接忘了,时至今日再未曾提起过。 反倒是这位异国王爷,卓云蔚不确定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这点小心思,会不会将他拖回去大卸八块? 呜呜呜,好可怕 卓云蔚欲哭无泪,别别扭扭地走到谢玉绥面前,行礼道:见过王爷。 谢玉绥嗯了一句,问:可是你们阁主有什么吩咐? 自上次荀还是与他分开后已有两日未见,若非屋子里多了一个空的酒壶,谢玉绥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接连两日都如从前般见不到荀还是的踪影,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躲着人。 第73章 谢玉绥至今也没想好究竟要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荀还是,分别后的第二天他虽生了躲人的心思,可一连两日未曾见到又下意识想要找人。 如今透过面前绵延雨幕里,他依稀还能看见荀还是与他说话时的表情,眉头微皱,眸光闪烁,不知是说话时内心颤动还是映在里面的烛光过于活泼,总之,那样活泛的眼神不似荀还是该有的。 那样一句暧昧不明的话谢玉绥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虽未娶过妻,王府内院也一直空着,可他同样未曾想过自己会喜欢男人,所以那时候的他是震惊的,直到荀还是离开依旧久久未曾回神。 待蜡烛爆了个灯花,啪的一声将他意识拉了回来,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荀还是临走时留下的另外一句 莫要回话,这样便好。 事实上若是荀还是死缠烂打,或者用着惯有的伎俩纠缠,谢玉绥未必会对他上心,甚至可以将此作为笑料,在某日荀还是又语言轻佻时怼回去,可如今,反而是这样一句明明前进却又后退的话,一下子撞进了心里。 那一晚谢玉绥少有的失眠了,瞪着眼睛到天亮。他有些分不清这是不是又是一个计策,关于某个他尚未了解的阴谋。 雨水顺着屋檐落在地上,偶尔有一点被风吹着飘进了廊下打湿衣角。卓云蔚转动着眼珠瞥了一眼谢玉绥,见他问完话后微微出神,本就活泛的心这会儿又开始转动,一边不自觉地脑补出王爷和阁主之间不为外人道的爱恨情仇,一边骂着自己不要命。 两边打架尚且没分出个高下,就听问话之人自己断了这个话题:算了,左右与我无关,你且去忙吧。 卓云蔚松了口气,抱拳请辞刚走两步,突然想起来穆则说过的话,脚步一转又走了回来:虽说此话有些唐突,但还是想跟王爷提一嘴。 什么?谢玉绥问。 卓云蔚:日前阁主曾找王爷喝酒,这事儿其实没什么,换做其他时候,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无权置喙,只是近几日王爷若见着阁主饮酒还请劝劝。 谢玉绥立刻想到那日荀还是说的穆则管他喝酒这事儿,本以为是荀还是打趣的话,没想到竟真有此事:依着阁主的心智,想必不会因喝酒而误了正事罢。 倒不是误事,阁主酒量一向很好,只是卓云蔚话有些说不下去,沉吟片刻后道,总之,烦请王爷务必不要让阁主沾酒,云蔚先行谢过王爷。 话毕,卓云蔚未再次多做停留,闪身消失在雨里。 院子又归于安静,谢玉绥眼前稀疏的雨幕不自觉地开始琢磨起卓云蔚的话。 过了没多久,隔壁房间门被人推开,邬奉出来见到谢玉绥时也是一愣,走过来问了一句:王爷可是要出去?您可是也听见消息了? 谢玉绥下意识想到了方才卓云蔚所说的荀还是近期不能喝酒的话,不经意地应了句:嗯。 那您等我一下,我带上家伙一起出城。说罢邬奉转身就要走。 出城?去哪? 邬奉脚步一顿:嗯?您不是听说城外一群江湖人发现了一个墓地吗? 谢玉绥眉头一皱,心中凭空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什么墓地。 您不知道啊。邬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挠挠头,支支吾吾道,这唉,就是虽说邕州城附近的江湖人因着朝廷撤了许多,但因着宝物尚未找到,还有许多不怕死的留在此处。昨晚我跟卓云蔚闲着没事儿就出去找了个酒楼吃酒,正巧就碰到几个,其中一人喝高了不经意说漏了嘴,说城外风鸣山里发现了一处墓地,依着规格形制不像是普通人的,今儿一早荀还是就带着人混在江湖人里一起进山唉,爷您等等我,一起走! 眼看着谢玉绥大步走进雨里,邬奉看了眼自己的房间,又看了眼谢玉绥的背影,打了下自己的嘴巴赶紧跟上去卓云蔚特意吩咐一声先不要声张,他到底还是说漏了。 * 城外风鸣山上此时聚集了不少人,这山听名字似乎不大,实则高峰险峻绵延十里,说是山实则更像是岭。因着地界太大,一波又一波的人数月下来珍奇药材见了不少,就是没见着宝藏。 如今寻宝之人几乎散尽,余下的也就是碰碰运气,不成想真是偶然在一处陡峰处发现一墓。 寻常百姓墓地不会放于此种险峻之地,而达官贵人的墓地更为讲究,无论什么身份都不会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所以这个墓的出现就显得格外突兀。 发现此处的人虽不多,但不归于一派,谁都不敢贸然开墓,呼朋唤友下来就变成如今这副热闹的景象。 山里因着树木茂密,雨水大多叶子遮挡,成了个天然的屏障,只是林间多雾,水汽照样湿了衣衫。 荀还是带着穆则混迹在人群里,两人带着斗笠,站在角落十分低调,且看着这群人闹哄哄地讨论着如何下墓。 穆则侧头对荀还是道:主子,这墓莫不是 嗯。荀还是应了一声,就是我要找的那个。 上次您无意间落入此墓,出来后便再也寻不到来路,如今看着这模样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难寻,可会有差错?周围林木虽密,有心寻找还是可以找到,不应该如荀还是先前所说的那样难寻,然而转念一想,若是真的如此容易找,为何那么多江湖人在此逗留,时至今日才寻得此处。 确实十分蹊跷。 穆则紧接着道:看他们那样似乎要下墓,我们跟着下墓吗? 下。荀还是言简意赅,既然找到就没有放过的道理,这里虽看着简单实则诡异的很。 地上只能看见高立的半圆,上面长满了杂草,墓碑被推向一侧,后面露出一人高的门。乱七八糟的一群人熙熙攘攘聚集在一起,最前面三个领头的正站在墓门前争吵,似乎就谁打头阵,谁做总指挥之事僵持不下。 一旁的荀还是面色阴沉得可怕,穆则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吵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其中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抬手道:再这样下去天就要黑了,这样吧,反正大家对下墓这事儿都不熟悉,便由着在暗器和机关术上颇有建树的傅兄弟带路,这样若是出现异状,还可以凭借着傅荣兄弟的经验来应对。 嘴上说得好像是将一众人的身家性命托付于傅荣一身,实则就是找个人在前面用肉身探路。傅荣是落云宗的弟子,在江湖上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尤其在机关术上尤为出名。 如今邕州宝藏已经在江湖上传开,傅荣虽有想出风头以此扬名的想法,但是不代表他成为出头鸟被人算计,听见这话后轻笑道:傅某虽略通机关之术,奈何武功造诣不高,若是出现紧急情况恐不能及时应对,若将大家带入险境,傅某吃罪不起,二位兄长莫要拿我打趣。 三人当中傅荣最小,另外两个都是江湖老油条,几番说辞下来未能说动傅荣打头阵,他们也不愿做探路石,结果就又陷入僵持。三人同时沉默,这时就显得风里夹杂着的那点咳嗽声尤为明显,文韶晋正想如何破解这僵局,下意识顺着咳嗽看去,就见人群角落里站着两个生人。 聚集在这里的大多与三人同门,零星几个非门派内的人也都是熟识,似乎只有这两个身影完全陌生,其中一人更是看起来瘦弱非常,当真是个做炮灰的好。 文韶晋一指两人道:你们两个,站在末位莫不是想来捡现成?此处可不是你们偷奸耍滑之地,既是来了想必有些本事,何不让我们开开眼? 荀还是正因着一股子风钻进斗笠后呛了嗓子,穆则趁机念叨一句他就不应该喝酒,谁也没想到他们二人会在这时被点名。 因着文韶晋的一句话,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处。 穆则眼角狠狠一跳,刚想开口却被荀还是拉住,随后他就看见某阁主娇娇弱弱地走到众人面前,苍白的手掌合在一起,对着领头三人作揖道:抱歉扰了各位正事,在下身骨不好,受不得风,今日受人之托才不自量力地来到此处。说到这里他咳了两声,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在下有心想帮忙,奈何能力不足,怕坏了各位的大事,便不在此添乱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三人眼看着这送上门的炮灰就要走,这哪里能放任,傅荣赶忙快一步挡在荀还是身前,笑道:此行之路山峰陡峭,能到这里的都是有些本事,这位兄台何必妄自菲薄。兄台也说了是受人之托,既然来了空手而归岂不遗憾?此墓虽未曾有人踏足,但也非皇家陵墓,未必有多少凶险在里面,兄台不如与我等瞧过之后再一同离去,否则这雨天路滑,万一兄台出了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第74章 傅荣说完这话后对着另外两人使了下眼神,那两人心领神会地上前将荀还是围在其中好言相劝。 荀还是起初不为所动,慢慢地态度有了松动,那三人见此事非常高兴,又找了几个借口游说了一番后,这位他们眼里的绝佳炮灰终于犹犹豫豫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地决定跟他们一起下墓。 穆则冷眼旁观这一幕,在见着荀还是松口同时,默默地在心中给这三位兄弟各自点了一根白蜡。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章补凌晨的更新,鞠躬~ 第50章 墓里与外界不同,不大的坟包里通道斜着向下,周围石壁湿漉漉的,有些地方渗着水,石缝里长了不少青苔,入手湿滑,带着点不明粘液。 荀还是手里拿着个小火把走在最前面,幽暗的甬道里不时传来咳嗽声。 因着常年不通风,地下的空气着实不太好,越往里面走越干燥,乍一进来陌生人,带起了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不停往鼻子里钻。 甬道空间狭小,荀还是在进墓前将斗笠扔在了外面,紧接着踏入墓门,只留给众人一个消瘦的背影。只有一两个靠的稍近的人看见他玉雕般的侧颜,低声嘟囔里一句:这人到底是男是女。 荀还是率先走在前面,穆则紧随其后穆则本欲走到前面但是被荀还是拦住了,那三人的担忧并不多余,大多藏有宝物的墓里都机关重重,提防着居心不良的盗墓贼。 这个墓荀还是曾经来过,不过因着当时时间仓促,荀还是偶然落入其中,所以并未将整个墓看全,只带走了一枚玉佩那枚凤凰玉佩。 这间墓地别人或许不知道归属何人,但是荀还是知道,但也仅止步于知道,至于为什么那个人会葬在这里就不得而知。当初东都盛传,祁国奸细谢炤元在身份暴露之后被扔到荒郊野岭喂了狼,荀还是也一度以为如此,直到他到了天枢阁核心,偶然一次机会得知,那位王爷在被邾国皇帝囚禁一个月后突然失踪。 那时候的谢炤元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自己一人万万不可能从高手如林的皇宫内逃跑,更不可能躲掉一波又一波人的追捕,但也因着谢炤元当时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后来未曾找到他的尸体,邾国皇帝也未曾真的担忧,只是那个将他从皇宫里带走的人成了皇帝一块心病。 而这个墓里放着的便是谢炤元的尸身,这也是为什么荀还是派卓云蔚去和邬奉打招呼,暂且不要声张此事,生怕谢玉绥得到消息后失了分寸。 墓的年头已久,原本的主人并非谢炤元,至于身份为何暂不可考证,而谢炤元又为何被大老远的带到这个地方就更加不得而知。 第一次误入之后,派了好几拨人均未能找到踪迹。那时候时机未到,这件事就暂且搁置了,直到近日,一切事情都步上正轨,他才放出了这一带有宝藏的传言,借着他差点身死于此的讯息,将这个宝藏逐渐神话,本以为能将人吸引到这里一个月算是最好的结果,没想到这群江湖人竟然如此有耐心,一待就是好几个月,还真把这一处找到了。 荀还是拿了个帕子捂着嘴巴,穆则凑上来小声道:这里似乎并未有机关,看着规格似乎也不大,当真有宝物吗? 有。荀还是点点头,我上次来的时候只见着两个墓室,里面放了不少陪葬品,看起来年代久远,不过这个墓后来又被人开开,将原本的主人不知扔到了何处,换了个人葬在这里。 穆则:鸠占鹊巢?不知何人大费周章要将人埋葬至此,这样一个荒郊野岭的地方,连扫墓都难吧。 这风鸣山似乎有些奇特,或许季节因为变换之故,会让这座墓埋藏于林木之间,如今树木尚未茂盛,让这个藏在其中的墓地暴露出来。但若是这样,初春冰雪融化之际应该是最好发现的时机,可那么多人都未曾察觉,直到近日才找到踪迹,我猜想或许周围树木排列有所讲究,实则是个阵法,让人在其中寻不得方向,不然我当初派人前来查看不会无功而返。 穆则惊讶:天枢阁都未能找到的地方竟然真的被一群江湖蛮人找到了。 荀还是倒不觉得有什么,天枢阁的人太过执着于杀戮,反而在一些机巧之术上无甚建树:江湖上奇人异士颇多,能找到也无可厚非。 那阁主您怎么打算,要在这里处理掉这些人吗?穆则看了看周围石壁,犹豫下道,此处甬道过于狭窄,恐无法施展拳脚,想要将他们全部灭口于此有些难。 荀还是:暂时不必,这个墓穴中有些蹊跷,虽未曾发现致命的暗器,但是岔路众多,还有一些耳室,等到主墓室再说。 两人走在前面,其余人跟他们有一点点距离,看着似乎是怕这两人万一踩到机关自己受到波及,故意拉了一段距离,因着这个原因,倒是给了荀还是两人说话的机会。 墓地里没有光,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每一次呼吸都变的绵长,时间越久每一刻就变得愈发难熬,因着周围石头相似,有种原地踏步的错觉。 走了不知道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个岔路口,一共三条路,荀还是的脚步一顿,傅荣紧接着跟了上来。 荀还是捂着嘴巴侧身咳了两声,傅荣瞥了他一眼,看见他因咳嗽而有些泛红的眼尾,心中一颤,暗叹这人的眉眼竟是如此好看,火光染红了他的睫毛,每次颤抖都带着一触即破的脆弱感,这让傅荣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些怜惜。 他站在路口处,拿着火把往三条路探了探,中间一条路稍宽,两边细窄,石壁上有着或深或浅的划痕,像是搬动重物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墓如今的规格来看,似乎并非大墓,依着小墓的结构,两边应该是车马库。 傅荣沉吟片刻后对身后人道:按照以往的经验,主墓室应该在中间这条路,左右两边应该是摆放着陪葬品,我们可先去主墓室看看,左右两边也派几个人查看一下,如此节省时间,墓里空气稀薄,恐待时间长有生命危险。 文韶晋点头应下,随便指了几个人让他们分两拨查看,自己则站在傅荣身边,先是瞥了一眼荀还是二人,随后又看向傅荣。 只是一眼,傅荣立刻察觉出他的意思。 如今到了这里,墓室的规模在他们心里已有大致了解,走了这么久都没见到机关,再往前走或许就到主室,有可能危险都在主室里,若是没有危险,这两个人都走在前面的话,万一发现宝藏,他们先一步进去将门关上,跟在后面的他们岂不是毛都捞不着? 文韶晋的意思是将两个人分开。 傅荣也有此意,他走到荀还是面前刻意用着关心的口吻道:兄弟身体还好吗?可还能坚持得住?地下空气太差,还有很多灰尘,若是兄弟身体不适话我们这有些丹药,虽没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应该能缓解症状。 荀还是摆摆手,帕子依旧捂在嘴上,闷声道:无碍,在下身子一向弱,药物起不到作用,便不浪费那些天材地宝了。 诶,这哪行呢,我那带着药的兄弟就在后面,让你的这位兄弟过去拿一下便是。傅荣一脚迈到两个人中间,冲着穆则笑笑,劳烦兄弟去拿一下吧,咱这也没个大夫,万一出点什么事不好办。 穆则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人,双手攥成了拳头,对方盘算的那点事情他自然有所察觉,目光透过傅荣的肩膀看向荀还是,只待一个命令就能让他们血溅三尺。 荀还是又咳了两声,抬眼瞥了眼穆则,示意他稍安勿躁不用担心,放心去便是。 话虽如此,穆则依旧不放心,但现下不是闹翻的时候,空间窄小,对方又人多,打起来自己未必能讨到好,最后沉着脸往队伍后走。 见两人分开,文韶晋拍拍荀还是的肩膀:想必令兄弟很快就会回来,咱们先继续往前走罢。说完一手揽着旬还是的肩膀往中间那条路带。 荀还是略微皱了下眉头,毫不掩饰地拍掉肩膀上的那只手:既然目标便在眼前,又何须与我虚与委蛇,我上前探路便是。 文韶晋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被这样大喇喇地戳破,手尴尬地擎在半空中,眼看着青色瘦弱的身影独自一人走到了黑暗中,轻咳声不时传来。 直到傅荣站到身旁他才回神,傅荣问:这人怎么回事。 有些蹊跷,方才我触碰他时未曾感觉到一丝内力,寻常人怎么可能跟着队伍来到此处而且我在邕州城似乎从未见过这号人。文韶晋思来想去都没能对号入座,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都到这里总要进去看看,这墓室太浅,不像是有宝物的样子,或许是我们找错了地方。 傅荣也是这样感觉,若说能有宝藏的墓那也得是大墓,依着主人家的身份,随葬品自然不一般,如今这种小墓,连一般落寞的王公贵族都不会用。 第75章 如今已经进来了,总要看看确定一下再离开。 崔经武方才说要去拿点东西,这会儿怎么还没跟上来?此墓虽小,但是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抓紧时间探完赶紧离开。傅荣回头看了眼身后,之后又望了眼前方缓慢前进的青色身影。 崔经武是三头目之一,进了墓没多久说落了东西便回头去寻,然而走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他回来。 文韶晋:先走进去看看吧,再等一会儿那病秧子就要没影了。 说罢快步往里面走,傅荣跟在身后。 这种小墓的结构相对比较简单,周围一圈陪葬大多是日常生活所能用到的物品,类似车马、乐器、厨具,钱银食粮等,中间主室则放着墓主人的棺椁。 文韶晋步子走得不慢,但是不知为何总是追不上前面的人,似乎无论他脚步快慢,那点距离都从未改变过。 越走文韶晋越心惊,好在傅荣一直在身侧,多个人就壮了一分胆。 耳边隐约还能听见咳嗽声,身后是稀碎的脚步,明明还是那些人,也未曾见到什么东西,可就是这些听习惯了的声响在循环听了几次后,文韶晋隐隐听出了些别的意味。 他内心发毛,侧头对傅荣道: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我们在这里走了多久了?我怎么感觉一直在原地转圈,那病秧子看着病病歪歪的,我们脚步已经很快了,却一直没能追上。 傅荣:我先前就感觉到了,会不会我们开始就选错了路,如今走进了一条回廊才会如此。 文韶晋一听深觉有理,他停下脚步意图唤住前面带路的人:兄弟且先慢走,或许我们走错了路,需要绕回去重新看看。 重新看看 看看 看 文韶晋的声音在甬道里不停回响着,一声一声沉闷,然而那青色身影没有丝毫变化,似乎还在往前走着,可是奇怪的是,文韶晋明明站在原地并未动弹,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这下文韶晋脸色彻底变了。 混江湖的人很少有信鬼神,谁的手上没沾过点血,若真的每个都会化成冤魂找上门,他们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所以即便是下墓,他们心中也未曾有所惧怕。 听说过有些墓会闹鬼,传说归传说,他根本不信这回事儿。 然而事到如今,亲眼看见这种诡异的场景,一股子寒意像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淋到脚,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 文韶晋四肢略有些僵硬,他想要问问傅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然而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上一刻还在跟他搭话的人此时不知道去了哪里,身后同样空荡荡一片。 火把映出的影子在墙上不停跳动,黑暗里似乎藏了许多不干净的东西,不知从何时起,这条路里面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不只是他一个人,面前还有那道青色的身影,依旧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前走,可是该死地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分毫未差。 第51章 水滴声在甬道里回荡着,荀还是一直没有回头,即便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都未曾有片刻停顿。 手里火把的光线渐渐微弱,顶端的火星忽明忽暗,一点点小火苗只剩下个半透明的身影,保不齐哪一次暗了之后就再不会亮起来。 他一手扶着墙壁,脚下动作很慢。 穆则说得对,他这段时间确实不应该饮酒,本以为少喝点不会有什么,按照以往来说确实如此,只是没想到赶着这个时候入了墓,两天前的酒似乎还没消化干净,挂在肠胃和喉咙里隐隐开始作祟。 对于这个墓,荀还是只知道点细枝末节,他上次来去过于匆忙,除去知道空气中含了不明毒素以外,并未来得及过多接触,如今只能凭经验摸索。 比如墙上的那些黏腻的东西,触摸之下便知道不是寻常玩意,入手之后隐隐有往皮肤里渗透的意思,带着点轻微刺痛。那点痛感太过轻飘,大抵被石头刺一下都比那疼,所以傅榕他们进来的时候即便手触碰墙壁,也未曾留意上面的异状,大多时候会以为是石壁不平整,不会另作他想。 荀还是本就身体不好,虽在东都疗养了一个月,但近几日不仅没听医嘱擅自饮酒,又接连奔波,如此叠加下来,身子开始叫嚣着不满,胸腔内烧的厉害,整个喉咙里似乎被不明东西灌满,一股腥甜的味道充斥其中,似乎是空气里染上的味道。 他脚步越来越重,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这并非全是他自身问题,也包括墓在作祟。 上一次荀还是来这时同样中了招,那东西本身对身体无害,但会让人精神错乱,在不知不觉中,将真实视野中看见的东西替换掉,替换物大多是在中招前眼睛里剩下的景象。 就像是荀还是自入了墓后,眼里只有甬道内的石墙,所以在中招后,即便面前就是门,他看见的依旧是无甚改变的墙壁,而文韶晋看见的便是荀还是背影。 荀还是知道会有此一遭,所以即便感觉到整个甬道里只剩自己也不慌,继续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不过那些人没有经验的很容易陷进一个循环中,因心智不坚,被这突然出现的场景吓到,而后惊慌失措做一些极端的事情。 中毒后不止是视觉上受到影响,听觉痛觉等同样受到了蒙蔽,在那些人的眼里周围就只剩下自己,即便是挥刀砍到人都无甚感觉,所以那些人不可能全都活着出去,这也是为何荀还是并不急着灭口的原因。 只是不知道混在其中的穆则如今如何,进墓前荀还是曾经和他打过招呼,但深陷其中之后,很多事情并非一人所能控制。 摸着墙是唯一一个能找到门的方法。 墙上涂着的东西荀还是至今没有搞清楚是做什么的,但托着这点东西的福,让原本逐渐麻木的手指找到了一点真实感,视觉上石墙依旧没有变化,手上却能感觉到细微的凹凸,那是与先前不同之处。 他又沿着路往前走了一段时间,手指下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似乎匠人在建墓穴时越往里越不走心,墙壁逐渐归于原始,甚至还能摸到一点点泥土和树根草木,火把灭掉的前一刻,手指尖突然摸到一处凹陷。 那处凹陷并不明显,似乎只是石缝衔接的位置,指尖沿着凹陷上下移动,仔细辨别方能察觉这条缝隙还算规整。 荀还是松了口气,这应该是便是门了。 唯一一点光线消失,荀还是彻底成了瞎子,不过视线被影响,见到的都是虚幻,瞎不瞎的倒没什么区别。 灭了的火把被他随意扔在地上,另一只手终于空了出来。荀还是双手在墙壁上又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处墙壁上另外一处凸起,他双手摁在上面蓄起内力。这门不知是什么材质,十分厚重,即便用尽力气也未曾移动分毫。 他暂时停了手,晃了晃有些酸的手腕。 门不能硬开那就应该有关窍,荀还是向后退了两步,仔细感受着周围空气,试图找寻气息不寻常之处,而就在这停顿的片刻了,一处微弱风带动了鬓边的几根碎发。无数次死里逃生锻炼出的危机感让他下意识向右侧一闪,而后就感觉到一道气劲贴着脸颊飞过不知何时周围竟藏匿了一个人。 那人见被发现便不再畏缩,顺势而上,荀还是落地后没再停留,紧接着连退数步。 叮 利刃和石壁碰撞出一道白光,像是深夜里的闪电一般划破黑暗,虽说有了一瞬间的光亮,却依旧什么都看不清。 荀还是轻功不弱,脚尖在地上连点数步未曾留下一点声音,甬道再次暗了下来,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周围动静,然而对方很擅长隐蔽,并不简单。 荀还是冷笑。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但这个备冲得是谁不言而喻 。 没想到这个小同盟一日不到就已经土崩瓦解,想必那三人凑到一起时就是心怀鬼胎,看似三伙人一起进来,真找到什么的话,就不是好言平分财宝,而是拼个你死我活了。 文韶晋和傅荣在一起,那这个落了单的便是第三人崔经武。 崔经武藏匿在黑暗里许久未动,他摸不清对方底细,出声就意味着暴露了自己,将自己置于下风,他不想。 这里的空气几乎没有流动,气味并不好,这会儿两人短暂的交锋之后,充斥在鼻腔里的甜腥味似乎更重了,跟先前的尚且有些差别,这会儿的味道里好像染上了一点点的温度。 荀还是并不好受,不止是因为空气里的那点毒,还因着他不太好的身体。若是这个时候犯病,荀还是不用多想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或许是因为这一段日子过得太不顺,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幸运女神难得地有这么一时半刻站在了他的身边。 原本和他一直僵持的那个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毫无征兆地闷哼了一声。 第76章 那声音很小,即便在如此寂静的环境里也很难察觉,奈何荀还是耳力极好,会武功的人耳力都不差,自然捕捉到了那一点点声音。也就是在同一时刻,荀还是眸光一闪,脚下灰尘尚未来得及飘起,他人便已冲出很远,下一瞬站到了那个人的面前,一拳砸向那人的命门。 崔经武在出声的同时就已经知道不好,墙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碰到皮肤之后就像是有生命一样拼命的往里钻,起初这点刺痛并不算什么,崔经武也没往心里去,然而在他整个身子都靠在墙壁上之后,那一点点疼痛突然被无限扩大,像是一把把匕首将他凌迟。 这样的疼痛接二连三地刺激着他,在某一下终于没忍住发出一点轻微的声音,也就是这一点声音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虽说如此,崔经武心里并没有过于担心。虽说能到这样险峻地方的人没有一个简单,但在他心里对方不过是个病秧子。 再怎么不简单,身子骨就这样,病人不止是身体柔弱,各方面反应也较寻常人有所迟缓,这是常识。 崔经武面露嘲讽,动作却未曾有迟疑,不小心出声之后立刻离开原地,然而那病秧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灵巧,并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抬手间招式相碰,几招下来崔经武不仅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还不小心率先露出了破绽。 他堪堪侧头躲过一击,拳风擦着脸颊狠狠砸在了墙壁上只觉得脸颊火辣辣一片。 荀还是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一击不中脚已经踢了出去。 即便没有武器,荀还是身手依旧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那都是在生死搏杀中练就的招数,跟中规中矩门派教授的有些区别,在寻常人看来诡异多变,一招一式间全是杀气,为所谓的正道人士所不齿,可就是这为人不齿的能力将崔经武打的节节败退。 崔经武越打越心惊,除去最开始的主动以外,他竟然一直被对方压着打,即便手上多了一把剑却依旧毫无招架之力。 崔经武是正统门派出身,他虽说刚过而立之年,在江湖上还算小辈,可在同辈里已经算是不错了,除去一些武学天才,他走到哪里都得被人恭恭敬敬地对待着,而如今,他竟然被一个病秧子压着揍。 拳脚之痛没有心上的屈辱多,从前他将自己捧得有多高,此时内心就有多憋屈,手中剑此时俨然成了累赘,招式也逐渐走了型,在几次破绽时候双臂镇痛不已,腹部更是中了好几次。 再有一次被击飞后,崔经武咬牙刚从地上爬起来,对方的脚步已然停在身边。 哪怕再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他跟病秧子之间的差距,只是没想到的是,那杀意已经铺天盖地的将他罩在其中,最后的杀招却迟迟没有下来。 崔经武看不见四周,但是能感觉到对方就在身边,他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空气过于稀薄,还是对方给他的压迫感过重,这会儿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即便是门内长老也未曾给过他如此威压,崔经武咬着牙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刚出口,他感觉到对方蹲在了身侧,一点青竹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隐约带着点甜腥味,那是长时间跟血打交道的人才会留有的味道。 直到这时,崔经武终于意识到这个随时要断气的病秧子并不如面上看见的那么弱,或许因为交手的缘故,藏匿起来的血腥味逐渐蔓延开,这种味道就连门派内上了岁数的长老都不曾有过,他曾经听同门师叔说,只有真正的恶鬼身上才会带有经年不散的血腥,那是亡魂给予的诅咒。 这种人世间很少能见到,大多杀人如麻没有人性,而且武功高强,如同恶鬼般,若是见到能避则避。 崔经武自小就在江湖中混,不是没见过传说中的杀人魔,但是不管对方的传闻传得有多么邪乎,他都未曾闻到过师叔所说的味道,一度以为那是师叔胡诌吓唬他的,慢慢的就将这件事情淡忘了。 直到今日他才惊觉,师叔所描绘的味道并非是冲天的血腥味,其中带着一点甜,有点腻,贴着鼻腔一路席卷而去,没有想象中的令人作呕。 那味道并不难闻,按理说不应该与那样骇人的传闻结合到一起,可是不知怎么的,崔经武下意识就想到了师叔的话,潜意识里觉得师叔所说的味道就应该是这种样子。 崔经武浑身紧绷,他想不明白那样病恹恹的人如何能就成了师叔口中的恶鬼,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退路可言。 习惯了黑暗之后,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而后他听见对方开口唤道 崔经武? 他的声音就如同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不带一点攻击性,比外面的微雨还要柔和。可是再清新的雨都带着彻骨的寒气,尤其是用着这样的口气说出那三个字,崔经武浑身一颤,下意识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他很确定,这段行程里未曾有人喊过他的全名。 话方出口,他听见对方轻笑: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另外两个人的身份,这些现在说来都没有意义,不如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安然无恙地走到这里的?或者说,你曾经到达过这个墓?可曾见到过什么? 荀还是刚问完话便察觉到对方突然急促的呼吸,即便不开口也知道对方肯定知道些什么。 有秘密那就好办。 荀还是无声地笑了一声,眉眼弯成漂亮的弧线,身子微微前倾,两根手指向下用力,指尖正好抵在崔经武的手腕上。 我呢,耐心有限,没精力听你娓娓道来,直接挑重点讲,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荀还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然而他越是表现出一副可以沟通的样子,崔经武内心便愈发不安。 抵在手腕上的两根手指纤细冰凉,指尖微微陷在皮肉里,看起来只是轻飘飘的一放,没有任何危险,崔经武却一动不敢动。乍一看就他像是认命了一般,然而在黑暗的掩盖下,另一只手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曲起两个手指,一根银针夹在指缝间缓缓抽出。 与此同时,崔经武轻笑了一声,靠着身子细微的颤抖掩盖了手上的动作:哦~我知道,当年钟家在东都丢的那个小孩不会就是你吧? 作者有话说: 我最近写的真的是越来越慢了qaq 第52章 钟家小孩儿丢了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依着崔经武的年纪,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小屁孩,怎么都不可能参与其中。 荀还是眼皮微抬,气息未变,语气也未曾有所波动:江湖混够了便当起了老鼠,跑哪个墙头听见了闲话? 崔经武手上的小动作未停,听着话后脸色有一瞬间难看,但此时还不到发作的时候,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钟家的事邕州城内还有谁不知晓,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子被老夫人认成多年丢的孙儿接了回来,名不正言不顺,那孙儿都死了八百年了,老夫人年岁见长,耳聋眼瞎,鸠占鹊巢都不知晓,当个宝贝似的藏在了宅子里。既然被你捡了便宜好好待着就是,如今又为何来此冒险?岂不知贪得无厌的后果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地字刚出,银光突闪,藏匿在黑暗里的银针凭着感觉直奔荀还是的眼睛。 荀还是反应很快,崔经武刚有动作,他手指先一步用力摁了下去,而后手腕向后用力一抓带着崔经武的手腕反方向拧去,另只手精准地抵住袭向眼睛的那只手,银针距离他的眼睛只余一寸。 崔经武虽不知手指具体位置,但凭感觉也知道不会差太多,强忍着另一个手腕传来的剧痛,用力前压,意图将最后那点距离抹去。 银针虽细,却非市面上惯用的暗器,他手里这种银针经门派专门淬炼,十分坚硬,若掌握好使用的方法,可直接贯穿人的头颅,杀人于无形。 崔经武的想法是好的,然而已经被发现的偷袭再怎么努力都是枉然。 荀还是手指虽看起来纤细,但是力气丝毫不弱,起身的同时将崔经武从地上拎了起来,用力将他的一条胳膊扭到身后,另一只捏着银针的手指突然被掰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紧接着一声脆响。 啊!! 叮 崔经武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在狭小的甬道里回荡着,掩盖了银针落地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唤醒那些落在后面被迷了神志的人们。声音带动着甬道里的灰尘扑簌簌地自头顶落下,险些迷了荀还是的眼睛。 荀还是做事从来不留后手,既然想要断了崔经武的手就不会给他修好的机会,那两根已经扭曲的手指在他刻意下又转了两圈,而后软趴趴地垂了下去了无生气。 崔经武的声音戛然而止,剧痛让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十指连心,两根手指疼得他浑身痉挛,连那扭在身后的手臂也已经被忽略,似乎手指才是本体,断了便要了他的命。 荀还是松了那两根无用的手指,掐着崔经武的手腕冷哼一声:现在我们可否好好聊聊了?比如你是如何潜到我身边,可是曾经进到过这里面,见过什么碰见过什么? 第77章 崔经武的神经高度紧绷,耳朵嗡嗡一片,即便如此还是一字不落地捕捉到对方的话。 我崔经武两个手都被桎梏着,像一个待宰的羔羊,求生欲让他下意识说实话,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真的是第一次来,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只是有人有人跟我说这里藏有宝贝。 第一个发现墓的是你?你又是如何安然渡过甬道?荀还是问。 是不是我,我也是无意间听见有人说山涧有一处墓,藏得极为隐蔽,或许或许有宝藏,之后又听见那人说这里空气有毒,能,能让人陷入幻觉。 荀还是眉头一挑,这座墓确实隐蔽,模样又普通,即便无意中被发现也不往特殊了去想,如此开来言话之人明显对此墓极为熟悉。 对方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崔经武感觉到手上加重的力道,赶紧补上一句,生怕病秧子直接把他两条胳膊卸了。如今手指头已经从剧痛变成了麻木,让他的理智也回来了许多,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决定暂时不要跟对方硬刚。 荀还是听着崔经武急切表达的样子,大致也能猜出来个所以然,估摸着这个愣头青是被人利用了。 那个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还记得吗? 崔经武沉吟片刻,试探道:大致穿着灰色的衣服,轻飘飘的,一副道貌岸然伪君子的样子,长相我记不太清了,诶,我应该能记得当时还特意看了一眼,怎么想不起来了他越说越茫然,似乎那段记忆是自己胡编乱造的,越说越没边,好像是一群人,不对,好像就是一个人,他跟什么人在说来着 我知道了。荀还是打断他,这一看就是被下了药,模糊了那段记忆,你听见那个人说这墓穴的空气里似乎被下了毒,所以一个人不敢过来,这才叫这两个草包跟着一起来? 这句话似乎很戳崔经武的神经,他也认为那两个人是草包:傻子而已,被当枪使都不知道,我原本不知道这个幻觉是什么,后来算是见到了,那些人估计没几个能活着出去。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荀还是进来时走在最前面,扶着墙壁一步步向前,这才没受到波及,而崔经武一直混在人群里,如何能安然走进来。 崔经武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感觉手上疼痛再次席卷上来,他才猛然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处境不妙:是是,是我从那个人那里拿着的药囊。 你不是跟那个人没有交集吗? 是没有交集,他们走的时候落下的,店小二把那东西当成废物正要扔的时候被我拾来了,本不确定这玩意好不好用,就刻意落在了队尾,想着若是不行的话退出去也来得及。进来后果不其然看见那些人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晃,看不见也听不见,我靠着药囊躲过他们,见着你自己一个人往里走就跟了上来。 荀还是许久没有说话,这事儿听着就更加蹊跷了。 按理说身后有人跟踪他不应该没有察觉,荀还是自认自己警觉性很高,可如今实打实地让一个人跟在后面这么久,若非先前一个下意识行为,可能就要阴沟翻船真被崔经武偷袭成功。 但这些都不打紧,更要紧的是那个给崔经武透露消息的人, 事到如今,崔经武已经无甚大用,留与不留只在一念之间。 到底崔经武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即便控制住他的病秧子未曾漏出一点杀气,他依旧察觉到不妙,趁着对方出神之际,脚下虚踏,身子紧接着向反方向一转,凭借着健壮的肉身直接欲将病秧子甩到墙上。 荀还是身体尚未恢复,纯拼力量自然敌不过健壮的崔经武,眼看着身子被带偏了赶忙松手后退,身子在抵到墙上的瞬间向左侧一转,原本站着的地方掀起一阵飞灰,那里崔经武一脚踹了上去。 几次交锋之下,荀还是武功虽在崔经武之上,体力却远不及崔经武,再加上这里空间过于狭小,对精神有着极大的消耗,这会儿精神和体力同时透支。 他用力咬着下唇,血腥味充斥口腔才松了牙齿,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漆黑一片,流动的空气贴着面颊扫过,荀还是已经有些分不清方向,凭感觉伸手一接,在触及到冰凉的剑身时暗道不好,赶忙调转角度,剑身贴着掌心划过,噗嗤一声,那是皮肉被割开的声音。 虽说受了点皮肉伤,但剑势彻底暴露了崔经武的位置,荀还是脚踢向身后墙壁,顺着剑来的方向飞身而去。 崔经武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已经学乖了,在未见到对方身影前率先弃剑逃跑。他此时彻底改了想法,不再恋战,四处躲避找寻出口想要离开这里。然而两人数次交锋后,早就辨别不出方向,只能一边逃命一边试探,想要找寻些蛛丝马迹。 荀还是闭上眼睛,靠着声音来辨别方向,他不准备再给崔经武活命的机会贪图这座墓的人,都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然而几次与崔经武错身而过后荀还是突然站住不动了。 崔经武不对劲。 按理说崔经武的手指已经被他折断,手臂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只是这两样就足以让他行动大不如前。更何况荀还是曾经在崔经武的手腕上做了手脚,那一下不是随意一点,指尖触碰之处十分讲究,正好是一处命脉,即便崔经武当时没察觉到有什么,这会儿也应该开始浑身酸痛,内力不足。 再看现在寻找出路的人,明明活蹦乱跳,甚至动作比先前还要灵巧,几次都让荀还是扑了个空。 你不是崔经武。荀还是侧头听着声音,心中一阵心悸这里什么时候藏着另一个人他竟然依旧没有察觉。 荀还是话音方落,那四下乱动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也就是这时,被脚步刻意掩盖下的轻微呻吟声传入耳里,那是濒死的声音真正的崔经武快死了。 那人没有丝毫想要掩藏的意思,听着荀还是的话后嗤笑:看来传说中的天枢阁阁主也不过如此,被我溜着团团转也就算了,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察觉到换了人,啧啧,果然传闻过于夸大,让我着实失望。那人声音比崔经武低沉很多,隐隐带着点沙哑,似乎喉咙受过伤,像极了石头在墙上滑动的嘶啦声,听起来十分刺耳。 荀还是记忆里似乎都没有这个声音,他不记得自己跟这样的人结仇,当然他仇家太多,并不是每个都说过话,忘了也正常。 满满的嘲讽落入荀还是的耳朵里还没一个羽毛重,他轻笑一声,不甚在意道:传言大多夸大其词,荀某担当不起。 现在的你确实担当不起,若是早些时日,哪怕是去年,你都是担当的起的,荀阁主也不必妄自菲薄。他似乎对荀还是的事情极为了解,张口就来,当然你若是不对皇帝言听计从,少喝点那毒药,如今你还是如日中天的荀阁主,哪会像现在这样,听说你前段时间卧床不起吐了不少血?啧啧,哪怕吐血,皇帝都没停下来给你送毒药,若是江湖上的人知道荀阁主竟然如此乖顺,你说他们会作何感想啊? 前半句的时候荀还是尚且无甚反应,直到听见说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时,掩藏在黑暗里的眸子闪过一道暗光这件事,哪怕天枢阁都无几人知晓,唯有穆则和卓云蔚。 宅子里有奸细,但不会是这两人。 且不说他们跟了荀还是多年,荀还是最狼狈最脆弱的时候穆则都见过,他若是想要荀还是的命太简单了,所以不可能是他,至于卓云蔚理由更简单,没那个脑子。 阁下既然对我的事情如此了解,又在旁边看了这么久的戏,如今忍不住现身不如说说自己的目的?荀还是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他此时是什么情绪。 对方先是轻笑了一声,他的笑声比说话还难听,估计他自己也察觉到了,笑了两下便收了声:我这人热心肠,见着阁主多年费心想要寻找此处,给您提供个方便罢。阁主不谢我也就算了,怎的还疑心我呢?这世上可不是所有人都像荀阁主这样狼心狗肺。 骂人的话荀还是听多了,再难听都不会激起任何反应,既然对方想聊,他也有时间聊。 经过这么长时间荀还是大致也能猜到,墓穴里致幻的毒应该是需要火把催发,这会儿没了火也就没了效用,所以也不会再影响他的感官。 阁下似乎对于我效忠陛下这件事很是不满,不知您是不满陛下,还是不满我呢?荀还是不以为意,人各有志,阁下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左右他人的决断,即便今日陛下赐我自绝于此,那也是我选的路,跟阁下又有何关系? 第78章 对方听见此话后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慢慢笑出声:真不愧是皇帝养的狗,这点江湖上倒是一点都没冤枉阁主。 荀还是但笑不语。 既然如此,那阁主百般寻找此处便是为了皇帝而找了?当初人活着的时候利用一次还不算,如今死了还想再拉出来用用?皇帝不愧是皇帝,坐上那个位置就将人性一起扔了。话已至此,他不欲与荀还是多聊,随意地往地上扔了个东西,既然你非要执着于此,我也不再勉强阁主。你的命是他早年所救,如今你又这么执着于找他,既是如此那就直接去见他吧。 说罢直接闪身进了甬道里,动作之熟练,完全不似先前乱撞的样子,想必早就知道哪里是出路,刻意拖着荀还是消耗体力。 那人不知道扔地上了个什么东西,咔拉咔啦地连弹数下。 荀还是分辨不出此为何物,潜意识认为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而他此行目的尚未达到,还不能离开。 咔啦咔啦的声音最后停在了墙角,荀还是下意识远离,脚刚走了两步,那东西不知道触发到了什么机关,周围突然开始猛烈晃动。 哐当一声,一块石头砸在脚边,这一下只是个开端,紧接着整个甬道开始晃动不止,碎石不停下落,荀还是下意识扶着墙壁,原本平坦的路开始出现裂缝。如此下去,整个甬道要不了多久便会彻底坍塌! 荀还是在躲过一块跌落的石头后,摇晃着凭记忆去找那扇墓门,双手胡乱摸索了好几处才中心找到中间的凸起,顺着凸起往周围摸索,可是原本沉着的时候都未曾找到的关窍,这会儿乱了心绪后更是没有章法,无论往哪里摸都没能找到一处能藏有机关的地方。 碎石越落越大,尖锐的尖端在他身上留下稀碎的伤口,脸上也擦破了好几处,而他就好像没有知觉一般,手掌中心横着的剑伤不停渗血,他没有在意,几乎将所有能触碰的地方都摸了个遍。 他很急,不是怕自己埋在这里,而是怕他打不开这扇门,他怕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也见不到。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淡青色的衣服破了许多处,他早已不如寻常那样波澜不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墓穴,哪怕真的塌了,找人再来挖就是,可此时的他却好像忘了还可以这样,似乎不亲自打开这扇门,不亲眼瞧见里面躺着的人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又一大块石头擦着头皮落下,只要再偏一点他可能就要陪着崔经武葬身于此,荀还是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在那片石门上寻找。 周围已经不只是摇晃那么简单,眼看着碎石渐多,甬道已经坍塌了一半,即便荀还是现在想出去也来不及。 慢慢的,荀还是终于认了命,双手垂在身侧悠悠地叹了口气,而后苦笑了一下,双手再次抓向门中央的两块凸起,这已是穷途末路后的最后一试了。 再次续起内力,荀还是用力先前推,明明不如先前的力道,此时纹丝不动的门却突然有了动静。 厚重的石门和地面摩擦时发出沉重的声响,荀还是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当他正以为自己寻到了关窍,终于将这扇门打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杀意。 那道气息来的突然,藏匿在碎石里,荀还是双手正抓着石门,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实打实地将自己的破绽全都暴露了出来,即便现在收手也已经来不及这一剑,避无可避。 荀还是咬牙正准备用身体接了这一剑,他肩膀突然被什么拉住,身体向前倾倒,侧身的同时一阵劲风迎着身后长剑而去,紧接着自己跌入一道温暖的气息中。 这道气息太熟,以至于荀还是尚未看见来人便已经确定对方身份,紧绷的心神瞬间有所放松他好像,不用死在这了。 长剑叮的一声被打落在地,杀意消失,那人偷袭不成彻底消失在甬道里。 荀还是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环在腰间,力道虽大却不疼,正好可以将他带进了门里。 后脚方一踏进门里,轰隆一声,巨大的石头落在身后,将刚打开的门彻底堵死,荀还是心有余悸。 你怎么来了。他试探着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沙哑,暗自松了一口气后又察觉到不对劲,问,你怎么会在门内? 话问出了口,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答话。 若不是荀还是还靠在那人身上,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手下尚且能感觉到一片温热,是个实打实的活人。过了会儿他听那人叹气道:只有傻子才会按部就班地从墓门走,这等小墓,直接挖开不好吗? 荀还是正因着墓主人的身份有些心虚,听见这话后先是一愣,而后一言难尽地抬起头。这里面不比甬道一片漆黑,周围已经点上了几根蜡烛,虽说光线没有太亮,却足以看清里面的情况周围一眼看去竟有近十人,而他就像是个柔弱的姑娘般靠在了谢玉绥的怀里。 活了这么多年,荀还是第一次知道尴尬为何物,轻咳一声想要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他蜷缩着手指刚准备收回,就听头顶那人率先嗤笑一声道:怎么,如今有着其他人就不浪了?你可以继续浪,这些人不会对外说什么,放心。 放个屁心! 荀还是内心骂了一句,但面上还是端着一个天枢阁阁主该有的派头,站直身子后退一步,笑的一脸风淡云轻道:谢公子玩笑,多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哦?你竟然谢我?谢玉绥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我以为阁主会怪我救了你呢,看着先前那形式,这里不会是你自己给自己选的坟墓吧? 荀还是轻咳了一声:谢公子玩笑。 我玩笑?那我就跟你玩笑玩笑。谢玉绥前进了半步,低着头看着面前狼狈却不自知的人,危险地眯着眼睛,听说阁主在东都吐了一个月的血,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戏码,阁主可要给我讲讲? 荀还是原本察觉到越来越近的气息有些不适应,正想避避,然而听着谢玉绥的话后却也什么都忘了,猛地抬头:你听墙角? 倒不是我想听墙角,我只是怕阁主大人死在了那条甬道里,到时候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所以努力寻找开门的机关,没想到竟是听见这样有趣的事情。谢玉绥嘲讽地笑了笑,怪不得喝酒都要偷偷摸摸,怕是再喝下去心肝肺都要烂光了吧。 荀还是皱着眉头迎上谢玉绥的目光:你今天这是吃错药了?火气竟然这样大。 谢玉绥是火气很大,听见荀还是只带着一人便混在江湖人里进了山时,他的火气差点将整个风鸣山烧着,顾不得其他赶忙叫着人一起上山。 他知道荀还是武功高,但那也是中毒前的荀还是,如今即便武功还在,内力还在,却不再如从前那边运用自如。荀还是在江湖上的名声有多差,不用打听便知晓,若是他身份暴露,即便没有仇怨那群人都能将他生吞活剥了单单是杀了天枢阁阁主荀还是这个名头,都能让一众江湖人趋之若鹜。 多么诱人的名头,而那块散发着香味的肥肉就这样大喇喇地自己跑到了苍蝇堆里,擎等着一群苍蝇发现之后将他咬得体无完肤。 谢玉绥赶到墓前时只看见一地凌乱的脚印,他不敢贸然进去,墓穴里的路太小,他怕贸然进入引起动荡,到时候谁都别想出来,所幸他带出来的这些人里有一个略微懂点这方面知识的,在周围摸索了一圈后寻了个方向直接开洞下来。 若不是这次机会,谢玉绥都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这种奇人。 经过一段狭小的通道之后就到了这间墓室,里面空空荡荡,中央一个棺椁大敞着,里面什么都没有,而他们刚进到这里没多会儿就听见外面有打斗的声音。 奇怪的是这个门似乎是单方面隔音,他们在里面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一丝一毫声音泄露出去,反而外面的声音悉数入了耳。 但也是得贴着门才能听见荀还是和他人对话。 既知道危险为什么不跑,留在那里等着活埋吗?谢玉绥语气越来越差,尤其是看见荀还是那张姣好的脸上如今横七竖八叠了不少细小的伤口,虽说已经不再流血,看起来却还是触目惊心,身上就更不用提,好好的青色衣衫如今看起来像是唱戏的,五颜六色,真是好不凄惨。 可是如此凄惨的人如今一点觉悟都没有,但凡谢玉绥他们开门再晚一会儿,就可以给荀还是收尸了。 荀还是对自己是死是活不太在意,在从见到谢玉绥这件令他震惊的事情挣脱出来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赶忙扒拉开人,几步间跑到棺椁处,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里面却空空如也。 谢玉绥慢一步到他身后,拎着荀还是的脖子将人拽了出来,脸上表情略有些精彩,犹豫片刻后道:这不会真是你给自己准备的坟墓吧。 第79章 荀还是依旧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棺椁,从谢玉绥手下挣脱之后向后退了两步,绕着棺椁走了一圈。 棺椁上的雕花一看就不是近代,是个有些年头的东西,和荀还是之前的认知相符,只是如今本应该躺在里面的身体却不翼而飞。 你荀还是抬眼看向谢玉绥,瞧着他还算淡定的表情,思来想去应该没有发现这里躺着的人是谁,那只能说明在他们来之前,棺材里的人就已经被带走了,而能带走的,应该就是先前在甬道里暗算他的人。 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荀还是叹了口气,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衣领又被谢玉绥拎在手里,原本就瘦弱的身子,如今被这样抓着像极了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尤其是身上还占了不少泥土,看起来可怜巴巴。 周围跟着谢玉绥来的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他们起初被唤来时一路过于匆忙,直到进了墓穴都不知道要找的人是谁,这会儿见着人才明白,原来自家王爷找的竟是这个。 他们不说话不代表其他人会这么老实。 石门上的机关是邬奉找到的,一切变故来的太快,这会儿安静下来他才慢慢回过神,视线一直落在荀还是略显破烂的衣服上,憋了半天后终于没憋住,指着荀还是大笑起来:哈哈哈,妖孽你也有今天,堂堂天枢阁阁主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你不是浪吗?继续浪啊! 荀还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虽说脸上看起来惨不忍睹,但是那双眼睛依旧亮的惊人,轻飘飘看过去时乍一看没什么意味,但是接触到视线的邬奉瞬间就收了声,好像那眼神里带着直至灵魂的冷,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邬奉不愿意承认自己被荀还是一个眼神吓到了,扭头看向一旁廖庐欲寻求战友,然而廖庐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不动声色地将头转向了另一侧。 邬奉再转看向其他人时,发现每一个接收到他视线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转头,他实打实地被晾在了角落。 邬奉最后没办法,吸了吸鼻子,悻悻地找个角落蹲着。 荀还是收了视线后也不再执着于棺椁,眼睛粗略的扫了一圈,除了脚落地摆放着些许祭品以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神色恹恹地不太有精神。 谢玉绥见着荀还是老实,拉着他的手臂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让他先坐到石头上:还得在这里等等,先前动荡将我们进来的洞被堵上了,大石头封路,恐得再找个方向才行。如今外面下着雨不知多大,即便挖洞也需要提防泥土坍塌,且先休息一下吧。 荀还是懒懒地嗯了一声,而后靠向石壁,一副极其疲倦的样子。 谢玉绥瞧着这一幕微微皱眉,拾起他一只手刚想探脉,结果触手一片温热,低头就见他掌心中间横着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伤口横向贯穿,皮肉泛起,血不停往外渗着,泥土和着血肉在一起,看起来惨不忍睹。 谢玉绥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放,就这样蹲在荀还是面前,那只原本苍白纤细,虽不娇嫩却十分好看的手,如今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而这只手的主人此时却靠在墙壁闭上了眼,似乎睡着了,任由谢玉绥牵着纹丝未动。 荀还是脸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原本就不深,只因着他皮肤过于苍白,对比之下显得有些骇人,如今烛光照映,又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他就像是被事先安排在这里陪葬的瓷娃娃,脆弱易折。 谢玉绥收回目光又看了看手心上的伤口,叹了口气后拿出个手帕将上面的石子轻轻掸去,只有在手帕第一次碰上去时,那只手轻微地瑟缩了一下,而后就一动不动地任由谢玉绥折腾。 其实是疼的,谢玉绥知道,也因着这个缘故,他知道荀还是没有睡着。 没有清水冲洗,也只能掸掉一些比较大的颗粒,谢玉绥冲着廖庐招了招手,一个小小的瓷瓶被递了过来。 廖庐在旁边看了一眼,问:爷,可需要帮忙? 不必,你且跟着纪唐先找找怎样才能出去,我们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了眼荀还是,对方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谢玉绥知道荀还是现在应该是极其难受,那只一贯冰冰凉的手此时越来越热,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出去。 廖庐看了一眼荀还是,随后点头应了一声,去找那边摸摸索索的纪唐。 纪唐虽然年龄小,祖辈却曾做过盗墓贼,谢玉绥虽知道纪唐的来历,但不知道他竟然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家族技能,当初是因着跟家族人走穴被抓,而他年龄太小,谁都觉得他是无足轻重的小跟班,后辗转到了谢玉绥麾下,事到如今才清楚,纪唐哪里是跟班,他其实是主谋之一。 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谢玉绥对于主谋还是跟班这事儿也不是很上心,纪唐在忐忑一会儿过后也就随遇而安了,他原本就心大。 纪唐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操旧业,可惜没带上趁手的工具,只能凭感觉摸索,想要出去还得等一段时间。 谢玉绥撕了自己的衣摆,先给荀还是简单包扎了一下,见着血并未透过布料,这才放了心,而后手指搭在脉上,想要一探究竟。 谢玉绥手指刚动,原本闭着眼睛似睡未睡的人不知道被触及到了哪根神经,猛地起身坐正,另一只手动作极快地拉住谢玉绥的手腕,眼底讳莫如深。 他这个动作委实有些大,将四周的人全都惊动,一个个拔出武器直指向他,当真是一个洪水猛兽。周围下属看似专心找寻能出去的路,实则每一个人都在荀还是身上留了个心眼毕竟他是荀还是,邾国天枢阁阁主。 周围声势浩大,荀还是却好像没有丝毫察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玉绥,用力抿了下嘴唇:我好像说过,莫要回我。 跟平时轻浮上调的音调不一样,气息里的热度高的吓人,说出来的话音却冰冷刺骨。 谢玉绥任由他拉着,目光直视不曾有半分偏离:荀阁主对回这个字是不是有所误解。 荀还是嗤笑一声,晃了晃自己被缠的严实的手:那王爷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谢玉绥眼神未动,也跟着笑了一下,向后摆摆手,示意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待人重新散开对荀还是道:看来荀阁主这辈子过得委实凄惨,不过一个简单的包扎都能让你觉得这里有些别的情愫,还是说其实你巴不得我给予回应,却又害怕我是居心叵测,刻意接近,怕你自己深陷其中后不能自拔,到头来只有你一个人动了感情却又没有把握将心收回。荀还是,我竟不知你是如此胆小之人。 荀还是先是盯着谢玉绥看了两眼,而后身子前倾,压着嗓子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上次分开时说过的话,既然王爷忘了,我就再提醒你一句,当时你爹 话尚未说完,荀还是的衣领突然被攥住。谢玉绥猛地将人向前拉住,两人额头险些撞到一起,谢玉绥眸光暗沉,嘴角提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我发现荀阁主有一个毛病。 荀还是被拉得突然,话说了一半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然而他惯于将情绪收敛,即便自己如今狼狈不堪,气势上却不曾下落半分,依着两人极近的距离,目光下落在谢玉绥的嘴唇上,轻笑一声,轻佻地舔了舔唇角,暗示之意极其明显:王爷说来听听? 比如谢玉绥学着荀还是的样子,眼神上下打量着,将那个自以为很浪,实则惨兮兮的脸打量了一圈,轻薄的嘴唇扬起个弧度,每次你很惨的时候都会把我往外推,这是你的什么癖好吗?像个小猫一样,受伤了就自己找个地方缩着。 小猫这个词像是一个开关,荀还是笑容瞬间消失殆尽,从未在谢玉绥面前展现过的冷意逐渐散开,那股被压制很好的血腥味再次蔓延出来,一如崔经武师叔所说的味道。 王爷似乎觉得自己对我很了解。 了解算不上,只能说知道一点。 哦,那我倒是好奇,王爷所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谢玉绥松了荀还是的衣领,然而两个人谁都没动,依旧保持着暧昧的距离,只是两个人眼睛都格外清明,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看似亲密无间,实则暗潮汹涌。 原本四散在周围的人在察觉到这边风向后不自觉地缩成一个小堆,围在中间的自然就是知事较多的邬奉。 不过邬奉还没有嚼舌根的胆子,只是闭嘴摇摇头,示意大家远离保平安,随后就一个个贴着墙当起了人俑。 荀还是话问完之后好一会儿都没得到答案,本以为这话题到此就算完了,他不觉得谢玉绥会知道什么关于他的事情,毕竟知道他过去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如今的那些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骂名,听不听没什么意思。 第80章 几句话的功夫,荀还是身上那股疲倦再次爬了上来,只希望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哪怕睡不着,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所以他没再等谢玉绥开口,而是垂着眼皮懒懒地想找个地方靠着,结果手刚要撑到一旁的石头上就先一步被攥住。 谢玉绥低头瞧着那又开始渗血的手掌,不悦道:你若是想死在这直接找块石头撞上去,别浪费我这上好的伤药。 荀还是抿嘴,这似乎不是他求着包扎的吧,也没求着上药,合着现在倒是自己浪费了。 他有些不高兴,因着身体不适情绪也不高,不愿与谢玉绥说话,只当听不见,闭着眼睛直挺挺地就要倒下去,谢玉绥瞬间站了起来,眼疾手快地将手掌垫在他的脑后。 荀还是突然张开眼,迎面正好看见谢玉绥贴近的脸,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点戏谑。 荀还是有些不自然,错开眼神道:做什么,又撞不死。 谢玉绥:我以为荀阁主刻意如此,就是为了让我们的距离拉近点。 荀还是: 这人从前也这么骚包吗?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比自己还要骚包? 他侧头不言,谢玉绥却不打算放过他,依着这个动作身子向下,直接将荀还是整个人包裹在自己的影子里。 荀阁主就不好奇我为何依着你的性子在这邾国待了半年,由着荀阁主牵了这么久的鼻子谢玉绥说话时呼吸打在荀还是的耳朵上,即便光线昏暗,谢玉绥依旧看见那只小巧白皙的耳朵逐渐染上了颜色。 谢玉绥轻笑一声,低沉的笑声落入荀还是耳朵里痒痒的,他想要抓却又觉得这个动作像是在示弱,强忍着躲开的心思,问:为何? 谢玉绥未作答:别的我们可以慢慢聊,我觉得有件事你可能想知道。 荀还是没有转头,看着前面一地碎石,问:什么事? 父亲失踪前曾给家里寄了封家书,其他事由暂且不提,他跟我说谢玉绥话音一顿,荀还是的那只手依旧被他攥着,他垂眼向下,正巧见到那根脏兮兮的手指上,一颗漆黑的小痣紧贴在上面。 话音间隔略久,荀还是疑惑地转过头。 谢玉绥再抬眼正好撞上荀还是的眼睛,看着他即便面无表情也会上翘的眼尾,轻笑一声:他跟我说在东都见到一个极其漂亮的小孩儿,可惜是个孤儿,流落街头于心不忍,若是有机会欲带回裕安城。 他说那小孩儿模样出众我一看定会喜欢,可给我做个玩伴。那小孩儿很好辨认,除了模样漂亮以外说话间,谢玉绥的手指正好点在荀还是指间的痣上,他左手食指间便是有一颗很小的痣。 作者有话说: 凌晨的时候写完了,但是熬不住了没修文就没发,今天上班忙一天没空出时间,晚上才修,滑跪!qaq看在肥章的份儿上原谅我吧!! 第53章 荀还是许久未曾体会过震惊为何物,因着年少时见过太多大风大浪,一度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快忘了。 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并非空穴来风,臭名昭著里也包含着阴晴不定,他总给别人惊喜,也经常欣赏别人满是难以置信的脸,不曾还有风水轮流转的时候。 他因为过于震惊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崩坏,说不上难看,就是滑稽,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微张开,难以置信的样子让谢玉绥一度怀疑自己说的不是一封再正常不过的家书,而是邾国灭亡了。 荀还是的目光虽是落在了谢玉绥的脸上,仔细看却会发现,那光里并未有谢玉绥的影子,而是透过他看见了背后。 谢玉绥见此慢慢站了起来:所以你之前所说的对我的感情,实则是因我长得与父亲极为相似,故而将将感情寄托于我的身上了罢,俗称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pwt.html target=_blank >替身。 听着谢玉绥再次开口,荀还是眼神茫然地向上抬了抬,迎上谢玉绥的目光时嘴唇下意识一抿却未曾开口。 谢玉绥见着这个模样叹了口气,其实他并不确定父亲家书里的人就一定是荀还是,毕竟指间痣这种并非唯一,而容貌好看的人又没有依照标准,只是两者加在一起,谢玉绥下意识就觉得应该是眼前人,所以他才在邕州城外的破草堆间救了他。 我大致能猜出来你为何要将我引至东都,那些事我不点破,都是你自己的思量就由着你想。待这次出去后,我也该回到祁国,将来如何,还望荀阁主保重。谢玉绥这话说的过于严肃,荀还是久久未出声,只是盯着谢玉绥的脸看。 一会儿两会儿还好,时间长了谢玉绥有些兜不住,侧过脸道:荀阁主所中这毒我并未见过,现在所用之药大多温补,以后若是听闻相关消息再与阁主知会。 谢玉绥以为自己说几句客套话,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应该结束了,结果客套话刚进尾声,就听对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视线回落,就见先前还一脸茫然的人此时正笑的开心。 笑什么? 荀还是笑的浑身颤抖,声音虽不大,但谢玉绥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笑声里满是嘲讽。 待荀还是笑够了,擦着眼尾笑出的泪光,哎呀了一声后说:从前没发现王爷竟是如此可爱。 这可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词儿,谢玉绥沉着脸:荀阁主若是没有其他话也可以选择不说。 别生气啊。荀还是眼底的倦意全都被笑容浸满,此时眼底依旧带着光,谢玉绥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如此好笑,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于是脸色更加阴沉。 荀还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眼瞅着面前之人不高兴也不知道收敛,手指抵着眉间闭着眼睛又笑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抬头:只是觉得,王爷不愧是他的儿子。 谢玉绥:这算是承认身份了? 承认什么?问话已出口,荀还是恍然,老王爷捡的那个小孩儿?对啊,是我啊,早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老王爷捡了我,然后我去通风报信,这才有了进天枢阁的机会,这事儿你去邾国朝廷里打听打听,保不齐都知道,这已经不算是秘密了,我从未否认过。 谢玉绥冷笑一声:你这张嘴真是长得多余,得找根针缝起来,才能让你老实上一时片刻。 荀还是无所谓谢玉绥信不信,耸耸肩没再多做争执。 另一边人忙活了好半天都没个动静,荀还是经过一番折腾后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是真的很累了,靠在墙上眯着眼睛,强打着精神问:我先睡会儿可好? 睡便睡,问我作甚?谢玉绥坐在一侧同样靠在石壁上。 荀还是轻笑一声:我怕我睡着的时候,王爷垂怜我的美色,意图对我不轨。 谢玉绥瞥了一眼荀还是那张花猫似的脸,嗤笑一声道:荀阁主真应该找面镜子自己照照,看完估计就说不出这话了。 荀还是抿嘴一笑,彻底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确实不踏实,荀还是身体忽冷忽热,即便不摸他都知道自己肯定又发烧了,这身体当真是越来越破了,迷糊间荀还是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身子乏累的很,醒醒睡睡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再一次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是被一声巨响震醒,只是他眼皮沉重的很,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明知道此时周围出现了状况,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手腕被什么人握在手心,而后有人趴在耳边叫着他的名字。 一声一声,沉稳好听。 他想回应,嘴巴跟眼皮一样没有一个听话的,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他想着不搭理算了,反正旁边也没有别人,结果念头刚起就感觉到胳膊被人抬了起来,紧接着腰间一紧,竟是直接被人抱在了怀里。 这绝对不是一个优美的姿势,荀还是感觉到自己靠在一个火炉上,紧接着又听见什么人在耳边说话。 听不太清说话内容,但荀还是猜测,应该找到出口可以出去了。 鼻尖充斥着熟悉的味道,荀还是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味道所属何人,又估算了一下自己即便真的晕过去,对方可能也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遂十分干脆的真的晕了过去。 * 邕州的小雨一连下了好几天,荀还是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次没能躲过谢玉绥,也没能找机会将人赶走,听卓云蔚说谢玉绥顶着一身血将他抱进来,那血全是他吐的。 荀还是想不到一身的血是多少,算算自己如今这小身板即便把血抽干了都未必能有一身,估计卓云蔚又是夸大其词,反正他没看见谢玉绥一身的血,所以不会承认。 荀还是躺在床上当了几天的祖宗,谢玉绥在墓穴里时说自己要走,可真出来后却没有急着离开,做了几天的杂役,每天端茶倒水熬汤药。刚刚脱离汤药没几天的荀还是又被药腌入味,俨然一个行走的药罐子。 第81章 自回来后荀还是再没出过门,听卓云蔚说外面快闹翻天了,三个门派的人在风鸣岭死伤惨重,好不容易爬出来一个话没说利索就咽气了,最后一个活的都没有,以至于那三个门派连墓在哪里都不知道,无处宣泄的后果就是三个门派对立了起来,最后约在风鸣岭要一较高下。 荀还是听这话时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卓云蔚则绘声绘色地讲着凤鸣山上的打斗,说到激情处还比划了两下。 你上山去看了?荀还是将瓜子皮扔到纸上,拍了拍手上的皮屑,可见着穆则了? 啊那倒没有,说起来好几天没他的信儿了。卓云蔚说这话时一点都不担心,甚至因荀还是打断他讲故事而有些不高兴,比划着准备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结果又被荀还是摆摆手打断。 那几个门派就算不斗过段时间也该消失了,皇帝想整治江湖,大的门派没能力没精力搞,就只能弄点小的杀鸡儆猴,你看这三个不就送上门来了吗?这事儿让方景明去解决就行。 方景明是天枢阁的老人了,比荀还是进去的还要早,据说是上一任阁主在他还小的时候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自小就跟在老阁主身边深受信任。他办事能力一流,可惜是个哑巴。 正因为是个哑巴,所以许多事情皇帝都喜欢交给方景明。 方景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东都,去了焦祝国办事,估摸着这几天也快回来了。 卓云蔚不太喜欢方景明,或许是因为先天有残疾,那个人极其孤僻,跟什么人都合不来,给人阴森森的感觉,正好和卓云蔚的性格相反。 说话间房门被人敲响,卓云蔚站到了一侧,荀还是赶紧把瓜子收了起来,囫囵个地塞到了卓云蔚怀里,擦了擦嘴将自己塞进被窝里,而后柔弱地唤了声:进。 这几日卓云蔚已经习惯了自家阁主的变脸,从最开始的震惊逐渐变得麻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配合着阁主将瓜子塞到衣服里,保证没有露出破绽后中规中矩地站在一侧不吭声。 房门被人推开,谢玉绥端着药进来,瞥了一眼卓云蔚后视线落在地上床边脚踏处尚且残留着未来得及毁灭的瓜子壳。 谢玉绥将药端到荀还是面前,看着荀娇娇柔弱地掀开被子,慢吞吞地坐了起来,随后冲着谢玉绥摆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轻声道;辛苦王爷了。 说罢接过药碗,闻着冲鼻的苦味整张脸皱到了一起,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嘴唇碰到药碗,将苦药一饮而尽。 谢玉绥收回药碗却没离开,将碗递给站在一侧的卓云蔚。 卓云蔚见着面前的空碗下意识接过去,而后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谢玉绥,谢玉绥没有看他,但是他接到了荀还是向门口一瞥的眼神。 这几天戏码看多了,一个眼神卓云蔚就知道荀还是什么意思,嘴角一咧乐得地出了门接下来的剧情他大概能猜测,要不了半个时辰,这位王爷就会黑着脸出去,之后消失半天。 卓云蔚出门后哼了个调子,没急着将碗送到厨房,屋子里面的戏见不到,谢姓王爷出门时脸上精彩的表情还是很有趣的,所以他坐在廊下,靠着柱子,从旁边地里揪了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 自卓云蔚走后,荀还是就靠在床上等谢玉绥下文,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对方开口,自己嘴里的苦味却越来越重,他觉得今天的药味似乎比先前的重很多,嘴里难受的紧,最后一个能指使的人出去了,这一任务就只能委屈王爷了。 荀还是刚要讨一杯茶,嘴巴张开的瞬间却立刻被塞了个东西直接压在舌头上,原本要上卷的舌头被压得平平展展,那一个劳烦也就直接堵在了喉咙里。 他砸吧砸吧嘴,感受着嘴里的味道,甚为满意地眯了眯眼睛,而后又想起自己现在还病弱,不能表现得太过,随即没骨头似的歪斜到枕头上,柔声道:辛苦王爷操劳,不知王爷将人支走可是有事?我现在虽身体柔弱,但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帮,您开口吩咐便是。 谢玉绥看着面前娇娇弱弱的人,苍白的脸上自洗漱干净之后,细小的伤口就显得更加明显,嘴唇上依稀能看见牙齿咬过的痕迹那张过于漂亮的脸上添了伤口后委实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不由生出一点遗憾来。 好在这种伤口不会留疤,月余也就痊愈了。 谢玉绥看着荀还是将那颗梅子吃完,这才将一个小纸包放在被子边缘:吃零嘴便吃,避讳着我作甚,当我是洪水猛兽? 王爷玩笑,我如今身弱,哪有胃口吃零嘴。荀还是低头看向纸包时正好瞥见床边的落下的瓜子壳,不动声色地想要将它勾进被子里,结果手指刚从被窝里伸出来就被压住。 一只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压在被子边缘,荀还是那根手指惨遭连坐一起被压在了下面。 此时瓜子皮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脑子尚未来得及给予指示,向下的指肚就已经调转向上,在那个温热干燥的掌心上勾了勾。 谢玉绥本意是想掸去床边的那点罪证,结果没想到恰巧蹦到了一个不安分的爪子,又恰巧被那个爪子挠了一下。 圆滚的指尖在手心上抓一下并不疼,带着点痒,顺着皮肤似乎一直向上游走,整条胳膊都有些发麻,然而不出于什么心思,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抽回手,当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握住了那根作乱的手指,而手指主人此时正挑眉看着这一幕。 如此的场面着实有些尴尬,虽然最开始是荀还是主动,但一根手指的主动怎么都不能成为罪证。 谢玉绥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眼看着荀还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得意,他脑子一闪,直接将那只手摊放在被子上: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牵着的手虽然放开了,荀还是却攥着拳头迟迟没动,谢玉绥疑惑地抬眼看向荀还是,却只看见荀还是一脸戏谑。 怎么话刚说完,他眼睛再次落到手上时就已经发现了问题受伤的不是这只手。 如此一来就更尴尬了,谢玉绥抿嘴没有说话,那只攥成拳头的手也已经松开抓着被子,荀还是笑得前仰后合。 谢玉绥有些懊恼: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哈!荀还是笑的十分开心,眼看着谢玉绥的眉眼也染上了笑意,他倾斜着身子歪头瞧着谢玉绥,随后慢慢收了笑意,只留下一个上挑的嘴角,问道,你说你不喜欢我,如今又对我这般好,到底是因为你口是心非,还是真的为你父亲的那封家书? 谢玉绥表情有片刻的停顿,其实他也说不清,最开始救荀还是的时候确实一大部分是因为家书,后来察觉到荀还是的身份时也有片刻的犹豫,说是完全出于好心那是不可能的,只为了一封家书也有些假,最后决定救他其实还是因为荀还是的身份。 这话谢玉绥自然不会说,就像荀还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为什么非要将谢玉绥拉到东都一样。 谢玉绥看着荀还是的眼睛,叹了口气说:为什么要将话说明白呢,有些事情一知半解才是最好的时候。 了解的太深,再美好的东西都会露出丑陋的一面。 荀还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之后没再追问这个话题,眼角瞥向谢玉绥搭在床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了上去,还是用着绑着绷带的那只残手。 谢玉绥乍一被拉住时下意识后撤,听见荀还是哼哼唧唧的声音顿时不敢动了。 绷带缠着手掌一大圈,依着皮肤,一时有些分不出二者谁更白,倒是显得荀还是更可怜了。 不过拉个手而已,便由着荀还是牵着。 荀还是正用眼角偷看谢玉绥,见他没有动作之后暗笑了一下,猜到谢玉绥不会与他计较,就是为了卖惨才故意用着受伤的那只手,而后一点点将那只手拉到自己的面前,又一起拉进了被子里,见着谢玉绥越来越黑的表情后,嘿嘿一笑。 王爷可不要跟在下一般见识,我受伤了,心里空落落的,得找个人陪着。说完荀还是直接滑进了被窝里,抱着谢玉绥的那只手就不松。 谢玉绥这几天天天见着荀还是耍无赖已经习惯,难得的没有第一时间将手抽回来,由着荀还是牵着,结果那人不知道在被窝里做什么小动作,窸窸窣窣一会儿后,一处柔软压在了食指指节上。 荀还是干这事儿时脸上笑容别提多恶劣,可有着被子的遮挡,却是将那既不纯真也不善良的笑容全都藏匿了起来,无须再费心思管理表情,如此一来,所有的感官就都集中在那只被他抓住的手上,也就清晰的感觉到,当他嘴唇印上去的那一刻某人哆嗦了一下。 因着这一下,荀还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以至于鼓起的被子也跟着颤抖,过了一会儿听头顶那人声音悠悠,带着点无奈道:逗我这么有意思? 第82章 嗯。荀还是一点都没客气,探出了半个脑袋坦然道,特别有意思。 谢玉绥脸上的无奈更甚。 见着这一幕,荀还是有些好奇:你都是没脾气的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似乎都没见过你发火,就连上次我刻意踩着你的逆鳞,你都只是一言不发的离开,当真是没有脾气? 有,只是你没看出来罢。谢玉绥轻笑一声,你这是承认刻意气我了? 荀还是觉得自己真是个坦诚的人,为什么江湖上都说他嘴里没一句实话呢?看,这位王爷问什么他不就答什么,多好。 他在心里默默地把自己夸了一顿,而后表情就有一点嘚瑟:刻意是刻意,但也是实话,王爷不信我也没办法。或者说,王爷实则对我情根深种,以至于仇怨当前都能安然自若,对我倍加照顾,真让我受宠若惊。 说完他将谢玉绥的手又拿到面前想要亲亲,这次谢玉绥没再给他机会,抽手的动作十分快。荀还是也没想着还能得逞,甚至都没有用力拉着,所以谢玉绥轻松地就将手抽走了。 荀还是借着这事儿又笑了一会儿,那笑容太过耀眼,让谢玉绥的眼尾跟着有些许柔软。 那天他带荀还是回来时场景委实吓人,卓云蔚说吐了他一身的血并未夸张,谢玉绥当时还在想,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吐也吐不完似的,和着雨水腥味甚重,直到今日,谢玉绥感觉自己的鼻尖还缭绕着那股味道。 之后荀还是一连烧了两日,直到第三日意识才慢慢清醒,不知道这人性格就是这样,还是从前日子磨练成如此,只要睁了眼似乎就已经痊愈,性子恼人不说还不听话,怪不得被穆则盯着禁酒。 这几日喝着谢玉绥给的药,荀还是精神好多了,脸上不再灰败,虽说依旧苍白,至少还是个人。 谢玉绥知道荀还是之所以这么闹腾,就是想让他看见他已经好了很多,不必再担心,想告诉他,你可以走了。 说到底,荀还是还在赶谢玉绥。 天气如今已经有了温度,窗户大敞着,屋外一连几天都未曾见到太阳,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瓦砾,而后顺着房檐落到地上啪啪作响。如今乌云没有前几日那么低沉,天光也还算亮堂,透过窗户打进屋里时十分柔和,尤其是映在荀还是的脸上,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看起来像是白玉一般,光落在长长的睫毛上再映入眼里,像碎落的星河。 谢玉绥坐在一侧看着荀还是弯起的眼角,过了一会儿开口:过段时间我确实要回祁国一趟,那边有事情等我处理。 荀还是:何时启程? 再过些时日吧,倒是不急。谢玉绥道,你这身体如今看着好了很多但也莫要再折腾,这样下去恐怕你三年之期也活不到。 王爷玩笑。荀还是的声音染上了一些郑重,上次您说三年之期还是年前之时,现在细算下来,也就两年半了吧,跟折不折腾的没什么关系。 谢玉绥:我是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荀还是抬眼,王爷且去办自己的事情就好,无需在我这将死之人身上浪费心神,感谢王爷此次出手相救,日后荀某自当多加注意,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两年半的日子过满,不会负了王爷的好意。 荀还是话音平静,然而谢玉绥还是听出了他藏匿在其中的不悦,遂软下态度道:虽说那毒暂时没有头绪,如今按着我给的方子调理身子或许能再拖些时日,只是莫要再将自己置身险境便是。 荀还是:王爷所说的险境可是那墓地?王爷可知那墓地里葬的是何人? 谢玉绥未答。 荀还是提着嘴角,看起来像是笑着,然而那笑意未曾蔓延到眼睛,只停留在嘴角处,很快又消失。那日他跟神秘人说话时未曾点破埋葬之人的身份,他估计谢玉绥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才能表现得如此淡然。 王爷且先忙着吧,若只是因为一封家书而对我如此照顾大可不必。荀还是靠坐着,一收从前的轻浮,如今的模样倒是和他寻常时候一模一样,我这人没有心肺,即便王爷对我再好,也不会为了这些恩情为您做些什么,更何况老王爷之事确实因我而起,不知道王爷您究竟听了什么见了什么才会不相信我的话。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不过我这人确实挺没信誉。 你似乎很自豪? 自豪谈不上,但也没觉得不好。荀还是不是很想就这个话题多说下去,事实上除了调侃以外,他似乎没什么可以和谢玉绥说的话,到这里就收了声没再开口。 两人就这样静对着听了会儿雨,正当荀还是以为谢玉绥要走的时候,谢玉绥却突然前倾给他盖了盖被子。 原本这些话我想下次来了再跟你说,但如今看来,估计我走了的话你又不知道要作成什么样子,那我们今天可以在这里谈谈。 荀还是由着谢玉绥将他裹成个粽子,疑惑道:你想谈什么? 谈谈谢玉绥重新坐了回去,目光灼灼地盯着荀还是,比如,谈谈那个墓里为什么会葬着我父亲,谈谈你将我引到东都后想利用我做饵这件事,再谈谈,你妄图复刻当年邾国起兵攻打祁国,想要邾国皇室彻底消失这件事。 谢玉绥每说一个谈谈,荀还是的眼睛就瞪大了一番,尤其是到最后,即便再控制,他也感觉到自己呼吸逐渐急促,盖在被子里的双手狠狠抓着褥子,一道轻微的撕拉声掩盖在雨声之下。 你 看着荀还是准备开口,谢玉绥率先抢话:你不必急着否认,我原本就猜测为何我那位皇叔到现在都没催着我回去,虽说他将我放置边缘,为了名声着想,也不应该让我在外面晃荡这么久,如今看来应该是你跟他有所联系,又或者许了他一些好处,作为交换便是让我到这邾国。 你不用否认,起初你的打算是什么我不太知道,但是在从墓里出来之后,你似乎更急于将我赶走,是原本的计划做了调整还是我已经没有用了? 荀还是抿嘴不言,他不太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尤其是对方当着他的面剖析他的计划。 所谓的跟梁家复仇其实只是一个幌子,你是想借此激发皇帝和太子的矛盾,让他们内斗,加快邾国的内耗。当然邾国内耗是不够的,邾国存在百年,简单的消耗并不会动其根本,此时就需要有外忧。焦祝那些小国不堪大用,接连引发邾国对周遭小国动手的话太过明显,就需要找一个野心勃勃、能力却不低的国家来抗衡,如此你便选中了祁国。 两国交战绝非小事,按照邾国现在安逸的程度,一般事情也不会让他们动了出兵的念头,而祁国又还在发展国力,整体建国时间没有邾国时间长,所以国库也比不上邾国充盈,也背不起让百姓民不聊生主动发动战争的名声,我那位皇叔最注重名声了,暴君这两个字绝对不可以跟他有所牵连,那就必须要邾国主动才行。 想必荀阁主十分清楚邾国皇帝心中有一根刺,那便是早年他为了向祁国名正言顺发兵,便将一个祁国王爷打上了奸细的名义,并因此烧掉一整条街,如今你想复刻当初的阴谋,就必须有一个有地位并且有争议的人出现在东都。说到这,谢玉绥脸上表情依旧平静,完全没有被利用后的恼怒,甚至还能对着荀还是笑,这便是我出现在东都的原因吧。 起初听见那些话时,荀还是的表情确实有片刻的崩坏,但当那番话说完时,脸上的震惊逐渐消失,甚至比之前和谢玉绥说话时还要平静。 你许了皇叔什么要求?谢玉绥问,总不会是我的命吧。 不是。荀还是没有对此作出一丁点的辩解,平静地说道,与你无关。 谢玉绥点点头:既然不是我的命,那就是邾国皇帝的命了,看来你当初入天枢阁就是为了颠覆邾国,我父亲要是知道自己当初见的小孩儿如此有情有义,想必也会欣慰。 呵荀还是突然笑出声,他应该正在后悔救了我,若非是我,他也不会惹上杀身之祸。 所以当初指认我父亲是内奸的人为何人?荀阁主就不必再往自己身上拦责任了,我话既然已经说开,希望荀阁主也能坦诚,这样说不准我还能帮到你。 帮我什么?王爷准备亲自带兵达到东都吗?荀还是不以为然,王爷把我想的太好了。 谢玉绥:好好说话。 荀还是一噎,闭嘴扭过头。 谢玉绥:对于你把我当饵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你想在邾国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但是墓的事情我会自己调查,你最好不要在这上面做太多事。 第83章 你这是威胁吗? 如果你觉得是的话也可以,还有,你最好等我回来之前消停一段时间,不然我不介意将你绑了带在身边。谢玉绥冷哼一声。 荀还是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被谢玉绥拿着刀不停解剖,越听越难受,正想做一回乌龟找个借口将人赶出去睡一会儿,结果最后一句话直接将他从周公那里拉了出来,如此一来他顿时有了精神:怎么绑?要关小黑屋吗? 谢玉绥一愣,对着他脑袋敲了一下:天枢阁里到底教了些什么东西。 荀还是短暂地皱了下没眉,揉揉脑袋:你没听说我原本进天枢阁是为了送给别人的玩话还没说完,头上就又被来了一下。 那看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教你怎么好好说话。谢玉绥站在床边,敲完脑袋后又在上面揉了揉。 荀还是被揉的一愣,他从未被如此对待过,记忆里只有小孩子才会被揉头发,而他小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残存下来的大多和杀戮有关,所以这一次让他彻底愣了神,倒是让谢玉绥揉了个彻底,只是在他撤手的前一刻荀还是率先反应过来,紧接着抓住那只乱动的手。 他眯着眼睛抬头看着谢玉绥:王爷这又是何意,真将我当成儿时玩伴? 谢玉绥:且不说我没有玩伴,即便有,像你这样也早就被打死了。 荀还是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谢玉绥的手腕:那这又是作何。 作何谢玉绥其实也不知道作何,只是下意识做了。 荀还是眼底暗潮汹涌,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这一刻他似乎见不得谢玉绥这样温柔的动作,也看不得他不明所以的表情,因为这股情绪,甚至忘了自己还在装一个病人,突然暴起,扯着那个手腕直接将人甩到床上,欺身而上,瘦弱的身体暗藏着强大的力量,谢玉绥一个不防当真被荀还是得逞直接压倒身下。 被子跌落,梅子顺着脚踏弹了几下后滚得老远。 荀还是穿着雪白的里衣压在谢玉绥身上,一只手撑在他耳边,另一只手依旧拉着谢玉绥的手腕,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荀还是眼睛深邃,看着谢玉绥眼底自己的倒影。 王爷这是要回应我? 谢玉绥不得不承认他对荀还是提防越来越少,以至于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得了现在这个境地,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总不能就在这床上打起来,若是让别人看见成何体统。 荀还是不知道自己沾了名声的光,手指沿着谢玉绥的脸颊滑动,最后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轻轻一按:若是王爷真有此意,那我就收回起初的话,我发现王爷回应我也挺好的,总比一个人唱独角戏要有趣的多。 我记得我说过,我确实与父亲很像,荀阁主莫要混淆了自己的感情。 谢玉绥这话说的太过一本正经,若是寻常时候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换成现在这个状况下就显得过于滑稽,滑稽到荀还是落在喉结的手指一顿,之后视线才慢慢移到谢玉绥脸上,一言难尽地迎上他的目光: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父亲吧? 谢玉绥:荀阁主不至于做出有违常理之事。 那你说这话又是为何? 这次谢玉绥没有答话。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近在咫尺的脸想了想,随后恍然:你以为我对这张脸有所依赖,所以将那种依赖认知成不同的感情,才会对你如此?荀还是的表情越来越精彩,最后噗嗤一下笑出声,王爷果真可爱。 谢玉绥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荀还是却很享受现在:虽说我命不久矣,但因着这张脸也曾让许多人趋之若鹜,若是王爷想 他手指逐渐向下滑动,挑动着谢玉绥的衣领,指腹在锁骨上下流连,眼看着那只手越来越不安分,谢玉绥突然抓住荀还是作乱的手,趁荀还是不注意一个用力,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荀阁主自重。 两人处境倒调,荀还是头嗑在床上发出咔哒一声,他睫毛一颤,随后抬眼皮看向压在身上的人:王爷这就不讲理了,到底是谁不自重,如今我可是被您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谢玉绥听此言赶忙就要起身,然而衣领却被对方拉住,上身起了一半立刻又被拉了下去,这动作太过突然,鼻尖直接撞在一起。 太近了谢玉绥看着面前勾人的眼睛,只要再往前一点,那道屏障就会被击得粉碎,原本还可以当成是荀还是的轻佻,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不再是简单的调戏可以涵盖的过去。 呼吸纠缠在一起,谢玉绥甚至能看到荀还是脸上细细的绒毛,一道血痂横在鼻梁之上,让他原本恼人的脸上多了点楚楚可怜,若不是看见荀还是眼底那点一闪而过的戏谑,谢玉绥差点就沉浸在这暧昧的氛围里。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说话,这样近的距离动动嘴皮就可能擦到一起。 这气氛太奇怪了,谢玉绥眉头越皱越深,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顺着对方的呼吸进到了血液中,他感觉自己似乎也中了和荀还是一样的毒,通过气息盘踞到经脉中,一点点沿着血管流到心脏,而后蔓延至全身,酥酥麻麻的,让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在第一时间挣脱离去。 错过了最佳时机,再反驳或者挣脱看起来就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做了这么多年王爷,即便总被人看轻,却还有骨子里的高傲,而那点高傲此时都用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甚至没注意到现在这个动作有多么危险。 这点危险并不危及生命,而是来自身下的人。 荀还是向来对自己很了解,他不可否认在最开始见着谢玉绥时确实因着他跟老王爷过于相似的脸才被吸引,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瞬,毕竟他跟老王爷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只能记得一个大致的模样,那时候他才几岁,二十年下来即便当时记得再清也都忘了。 一如话本子里所说的,有时候让人心动的未必是威胁生命之际,对方奋起挡箭的动作,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逆着阳光的回眸。 荀还是知道,自己对谢玉绥的好感建立在老王爷之上,下意识放松了警惕,当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以后,再想去亲近一个人就太简单了,至于从何时心动已经记不清了。 感情说到底是一笔糊涂账,追溯再远也很难算得清,但是另一笔账还是算得清的,荀还是原本引谢玉绥来东都不只是想要邾国出兵以致内外消耗这么简单,当年若单单只是一个邾国,如何能让谢炤元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荀还是想的从来都不是邾国一个国家,他想要邾国和祁国一起死。 这话他不会对谢玉绥说,事实上他原本将谢玉绥引到东都前,原计划里谢玉绥会有一个和谢炤元一样的死法,然而事到临头计划还是更改了,所以他选择和太子合作,也有了那一次跟太子的交谈。 如今他的计划里又多了一条,要将谢玉绥从其中摘出去,不单单出于自己的情感,也是因着谢炤元起初他曾以为谢玉绥是个狼心狗肺之人,明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于一场阴谋,明知道祁国王座上坐的那个人是杀父仇人,却还能安然地做着他的王爷。 直到那次在东都城外遇刺,荀还是刻意将刺客留给了谢玉绥处置,虽说那次处置荀还是没有过问,但在东都城下相当于天枢阁家门口,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自然也就知晓了谢玉绥所问之事。 哪里来什么纯良王爷,不过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刺客被折磨的没了个人样,颠三倒四没说出太多有用的话,谢玉绥虽说没有主动问问题,但是荀还是看时看出了谢玉绥想要知道的事情谢玉绥之所以着急要谢炤元的手书,很有可能跟他在祁国谋划的事情有关。 荀还是曾大胆猜测了一番,或许他在等一个时机,起兵造反。 当然这一切都是荀还是的猜测,并无实据,荀还是对此也无甚关心从前无甚关心。 如今他想,反正岁月只剩下三年不到,及时行乐又如何。只期盼着谢玉绥能一如从前般不要动心,不要有感情,能给他一个胡乱折腾的机会,他只想在死之前少有的为自己做一件事。 荀还是拉着谢玉绥衣领的手一直没松,弯着眉眼道:我可是给过你离开的机会,你自己不珍惜,怪不得我。 这句离开一语双关,包含着身体,也包含着荀还是给出却不想要回应的感情。 谢玉绥没听过这么不讲理的话,若非他留在此处,此时荀还是的丧事都该要办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为自己辩驳,结果话尚未出口衣领又是一紧,眨眼间两个人仅剩的那点距离因为荀还是突然的动作消失不见,两唇相撞,所触之处一片柔软。 第84章 第54章 不知道哪阵风将屋外的雨带进了窗户里,打湿了窗台边的桌子,湿了上面平展开尚未用过的宣纸,雨水如墨般散开。雨水敲打着窗棂,像是一首乐曲,富有节奏地哒哒作响。 雨水止在了窗前方寸之地,风却不那么安分,穿过层层帷幔飘进了屋里,傍夏天的风到底还是过于柔和,堪堪到了床位就只剩下一点点力道,卷着纱幔颤了两下后悄无声息。 没了风也没了雨,本应该安稳的床却传来细微的声响,似乎有人在挣动,也似乎有人在压抑。 突如其来的亲密像是点了谢玉绥的穴道,他瞳孔骤缩,一时反应全无,任由荀还是的舌头在他薄唇上描绘了一圈。 柔软的小舌在唇缝间摩挲,谢玉绥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五感皆被牵着走,鼻尖满满的青竹味,带着一点悠悠的血味,甜腻腻的。 荀还是做这事儿时并不如表面上那样自若,到底是第一次干这档子事儿,虽说平时跟谢玉绥说话不着四六,但也止步于说话上。 他常年穿梭在血腥里,既没时间也没精力跟什么人调情,见过的风花雪月估计还没谢玉绥多,更别说对什么人如此亲近过。 不过这话说出去估计没人信,就他那样祸国殃民的脸,看着就不像是个安分的主,虽说他其实本人安分极了。 出格的事情既已做出,荀还是不是个矫情的人,凭着感觉去探寻对方的气息,轻咬着对方柔软的唇瓣,呼吸纠缠,徒生一室暧昧。 直到一次不经意的撕咬咬破了谢玉绥的唇角,谢玉绥猛地回神,意识回笼的瞬间便感觉到软舌正在舔舐着他的唇角,满是挑逗。 谢玉绥浑身一僵,理智终于重新爬了回来,已经没眼看多看,双手撑着床意图从这出格的纠缠间挣脱出来,然而头刚抬起就被荀还是摁了回去,牙齿相碰,鲜血浸染唇齿。 谢玉绥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打量着荀还是近在咫尺的表情,因着太近,难得地在荀还是的脸上看见了一点点红晕。脖颈上的手拷镣一般让他动弹不得,谢玉绥心下一沉,用力咬了下去。 荀还是吃痛松手,摸了摸自己惨不忍睹的嘴唇:你是属狗的吗? 谢玉绥趁机挣脱桎梏,抓住荀还是的两个手腕举至头顶,垂眼看着沾了血迹的嘴唇平时因着他身体不好,这一处也是看不出颜色,如今因着剧烈的摩擦却像是染了胭脂。 谢玉绥面无表情:你是不是找死。 荀还是似乎觉得自己骚得不够,舌头顺着唇缝舔了一圈,将那点血迹带到了舌头上,喉结滚动,随即轻笑一声道:怕王爷过于矜持,给您个台阶下,我都这么主动了,王爷就不曾有片刻心动? 一贯温润的嗓音染上了点沙哑,像极了藏于深山里的妖怪,善于蛊惑人心,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诱惑,勾着谢玉绥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荀还是在墓里时,曾用力咬破嘴唇以保持清醒,如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薄红的眼尾含着水意,看着楚楚可怜却又让人生出一种想将他蹂/躏更惨的心思。 怪不得那么多江湖人窥视着天枢阁阁主的容貌。 谢玉绥深吸口气,强压着内心的暴虐,咬牙道:阁主请自重。 荀还是原本还想继续浪,敲门声突地响起,敲散了一室旖旎。 两人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又僵持片刻,谢玉绥瞧着荀还是老实没再多动,本以为到此应该止步了,他意欲松手起身,不成想荀还是一只胳膊立刻环上脖颈,挑眉道:不如就这样让人进来? 你谢玉绥难以置信。 这人的脸皮当真比鞋底还厚。 谢玉绥用力掰开荀还是的胳膊,看着他那双瞪大后依旧漂亮的眼睛,刚升腾起来的火气就这样被盯没了,最后叹气道:别闹。 充满无奈的两个字属实取悦了荀还是,他低笑两声,趁其不备撑起身子在谢玉绥的唇上啄了一下:这次先饶了你。 谢玉绥眯着眼睛,开始怀疑荀还是是不是见谁都是如此轻浮,心中火气再起,骤然想起了永极楼里的那些晃动着腰肢儿形形色色的人,冷哼道:看来荀阁主是想尝尝做青楼小倌是什么滋味。 荀还是听见这话一愣,谢玉绥趁机翻身而起,站在床边整着被压皱的衣服。 荀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玉绥,正当对方准备扬声唤人进来时,他才反应过来谢玉绥说了什么,突然轻笑一声,眨眨眼睛道:永极楼的小倌哪有我好看,然而王爷非要做柳下惠,送上门都不要。 谢玉绥刚要唤门口之人进来,声音抵在喉咙里又被他收了回去,被荀还是那模样直接气笑了,躬身上前,双手撑在床上:荀阁主这是缺男人? 缺你。荀还是舔着嘴唇,残破的嘴唇因着方才的摩擦染上了一点蜜色,好像先前经过如何激烈的情事一般,让人很难不想歪。 谢玉绥实在是受不了他现在这样,捡起地上的被子将荀还是从头盖到脚,眼不见为净。之后未再多停留,他怕多待一会儿会控制不住一刀捅了某人。 门拉开的瞬间,谢玉绥恰巧看见对方的手停在半空中,许是因为等了久了还没听见动静想再敲门。 谢玉绥冲着对方点点头,擦肩离开。 卓云蔚在院子里吃了半天的冷风,远远见着谢玉绥出来后赶忙站了起来,今天等的时间有点久,从前也就一炷香的时间,今日竟过了半个时辰。 原本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去敲门时他还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真把人敲了出来。 眼看着那人进了门,卓云蔚小跑着过去。 推门而入,他见着荀还是正趴在被子里,懒懒地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那眼皮又耷拉下去。 卓云蔚手里尚且拿着先前盛药的碗,随手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站到一人身侧,打量了一圈后嗤笑一声道:全须全尾啊,可惜了。 穆则瞥了他一眼,因着荀还是在场没有理他。 卓云蔚调侃一句也就收了神通,虽然他有时不着调,但是当着荀还是的面还算老实。 荀还是趴在床上闭眼歇了一会儿,方才跟谢玉绥一番闹腾后头有些晕,亏着这头晕才放了谢玉绥,不然某阁主好不容易下决心要吃的肉,哪能这么简单就让他跑了。 缓过劲儿,荀还是拾了声音正色道:你出来的时候可曾见着可疑的人? 没有寒暄,没有废话,面对下属的荀还是一贯直奔主题,连最起码的笼络人心都懒得做,而那些不着调大多也都是留给了谢玉绥,在其他人面前,他只是个阴晴不定的魔头。 穆则早就习惯荀还是的风格,并不会因为少几句关心就心生怨念,能回来能站在面前就够了。 未曾见到可疑之人。穆则疑惑,除去那三伙人以外并未见着可疑人,也或许是因着甬道里的毒药导致视觉听觉短暂地出现了偏颇,不能保证这期间没有可以人出入。 这是实话,荀还是点点头,未对此有所苛责。 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在人群里,又跟在身后不被发觉,显然身手不凡更是有了万全之策,不然怎么敢孤身一人前往,只可惜那时荀还是急于开墓,并未与那人过多纠缠。 这事儿暂且只能搁置,荀还是想起另一件事:不知何人放出消息,说我作为钟家小公子被找了回来,图谋钟家的财产,我们来的时候还算低调,之后也是作为客人暂居于此,钟小公子失踪多年,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关注,也不应该与我们有所牵连。 阁主是怀疑有人给我们下套? 荀还是沉吟道:怕是为了限制我们的行动。邕州城地界不大,很少会有新鲜事儿,我们这种送上门的想必街坊邻居很乐意多做打听,钟家之事已是陈年旧事,知道的人多是老人。虽说我们到邕州并未掩藏踪迹,但是消息未免传的太快了,意图以百姓之力控制我们的行踪,这事儿不简单。 穆则点头:这事我等下去查查。 荀还是:莫要声张,就看看是谁在幕后操纵就行。 好。穆则应下,转而又想到关于钟家之事,遂问:那钟老夫人的委托,可需要我们派人在东都探探? 探探吧,哦对了,方景明要回来了,这事我今天跟卓云蔚提过,你也当心。 方景明究竟站在哪边很难判断,他这个人心机很深,情绪从不外露,虽说长时间替皇帝办事,却又没有表现出与皇帝多么亲近,也没有因为荀还是这个年轻于他的人上位而心生不满。 又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卓云蔚和穆则一起出门,出门前穆则将门窗都关好,确定荀还是身上盖着棉被才放心。 第85章 卓云蔚瞧着穆则一系列动作在内心连连惊叹真不愧是在他到宅子之前,唯一一个被荀还是留在内院的人。 门窗遮住了屋外大半的雨声,荀还是强行掀开眼皮又看了看周围,确定屋内没有其他人,翻身扯着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眼睛一闭见周公去了。 穆则带着卓云蔚出门后并未急着离开,一时做了守卫站在廊下,卓云蔚也跟着站在一侧。两人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有雨水被风吹了进来,正巧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虽说即将入夏却还是有些冷。 过了会儿穆则开口道:阁主的身体 我知道。卓云蔚少有板正了脸,一只手探了出去,雨水敲打在手掌上顺着指缝滑落,虽说你们都没有提过,但是我也能猜到。 穆则转头看他。 卓云蔚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难看:那些事情你们从未避讳我,即便再没脑子我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是站在阁主这边。 穆则盯着卓云蔚看了会儿,之后噗嗤一下笑出声。突如其来的笑声将卓云蔚打得措手不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穆则当着他的面笑的这么明显。 两人难得的相处这么久还没拌嘴,卓云蔚玩笑道:怎么的,我表露忠心这么好笑?晚点我要去跟阁主告状,说你有异心。 阁主不会在意。穆则收回视线看着下落不停的雨,同时也收了笑容,天枢阁里面有几个没异心的,阁主从来都不在意。 卓云蔚同样看着庭院,目光却放的更远:阁主在不在意的,都不影响我站在阁主身边。 穆则没想到卓云蔚会说出这种话,诧异地转头,却见着卓云蔚异常纯净的眼睛。 即便穆则跟了荀还是这么久,即便荀还是什么事都未曾避讳穆则,穆则也未曾背叛过荀还是,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说不上信任,也说不上算计,穆则只做着自己认为的分内之事,畏惧是有的,敬重谈不上,就更不会像卓云蔚这样表明忠心。 说句难听的,若是哪天荀还是跌落泥潭下场凄惨,穆则也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这点荀还是本人也很清楚。 那种可以付诸全部信任,将背后交于对方的关系在任何地方都可能司空见惯,唯独天枢阁不会有。 如今看似荀还是稳坐天枢阁阁主的位置,然而在他命不久矣这条消息放出去后,他就已经不再安全,天枢阁里虎视眈眈的人会时刻盯着荀还是,像是黑暗里的毒蛇一样,等着将荀还是撕成碎片。 见着这一幕,穆则少有地内心感慨,一方面觉得卓云蔚过于单纯,一方面又有些羡慕他的单纯。 看阁主的样子估计还要在邕州待上些时日,那位王爷这几天便会离开,他离开后阁主就该有动作了。穆则第一次主动跟卓云蔚说荀还是的计划。 卓云蔚并未表现出应有的好奇,伸手玩着雨水,半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说起来那位王爷怎么回事,不会跟阁主在屋子里打起来了吧,我瞧着那王爷的嘴破了,被揍了?穆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话音方落,卓云蔚噗嗤一下笑出声,刚想对此发表意见,就听身后房门哐当一声被什么东西砸中,紧接着某阁主的声音悠悠传来。 阁主夫人也是你们能讨论的?快滚! 卓云蔚: 穆则: 作者有话说: 某阁主:单方面宣布,即日起这就是阁主夫人了。 某王爷:哦,提醒你最好跟属下将这段时间的事情都交代完毕,想来有段时间他们见不到你了。 某阁主:作甚? 某王爷:做你。 亲亲不知道会不会被锁诶,虽然只是亲亲(某位作者真的越写越慢了,轻拍qaq) 第55章 之后没几日谢玉绥便走了,临走前荀还是当着两个下属的面上演了一出被负心汉抛弃的戏码,无助可怜嘤嘤嘤了一路,最后某位负心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事实上自上次两个人都磕破嘴皮后,谢玉绥就没再给荀还是好脸色,药照常送,只是盯着荀还是喝完药就走人,一刻都不曾多待。 这期间谢玉绥曾经将穆则叫到一侧,问关于当初他离开东都那段时间荀还是卧床之事。 荀还是先一步已经跟穆则吩咐过,卖惨!使劲卖惨! 穆则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干这种事儿,所以当谢玉绥叫住他问话的时候,穆则思来想去了很久,最后只挑他觉得比较凶险的场景说了一番 很惨,吐了很多血,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一直发烧体力不支,几次差点以为活不下来了。 之后谢玉绥便一言不发的走了,穆则沉默地看着谢玉绥的背影,默默地给这位新晋阁主夫人送上祝福,希望佛祖保佑他长命百岁,至少要活的比他家阁主命长。 话虽如此,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祝福委实不算是祝福,某阁主的小命如今也就剩两年半,那还是继续祝王爷长命百岁吧。 再之后没两日谢玉绥告辞离开,荀还是在邕州又多呆了许久。 白天依旧清闲地在院子里逗弄卓云蔚,偶尔带着卓云蔚一起调侃穆则几句,似乎这位在东都搅风搅雨的天枢阁阁主一日之内开了窍,安于享受生活,不再作乱。然而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不见月光的夜里,那间单独辟给他的房间里却安安静静,不见人影。 因墓聚到一起的三个门派后来又在风鸣山上打了几次,原本不过是争一口气的打斗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演变成了门派斗争,最后竟是倾全派之力不死不休,混战过后到底还剩下什么不得而知,那段时间无一人愿意踏入风鸣岭,原本风过林间,留下的一串响铃般的乐曲,自那场争斗之后,风里带上了血腥的味道,隐约还能听见一丝哀哭。 门派争斗人数众多,隐隐危及邕州城,朝廷因此增派兵驻守于此,重修安抚使司,另指一安抚使做督军用。 有邕州做例,其他地域一视同仁。 同年七月,朝廷下旨各地增派驻城军,限制江湖人进城活动,欲带兵器进城需提前报备,且单人兵器不得超过一件,去往何地所为何事都需一应报备登记在册,如若有偷奸耍滑者一应按谋反罪处理。 以邕州为引,江湖人一度被打压在荒郊野外,虽心生不满却也不敢真的对朝廷对抗。 此为后话。 六月末时,荀还是应诏回了东都,结束了悠闲大半年的生活。 因着太子在东都的那番作为,除了江湖人被打压以外,连带着梁家也受到了牵连,梁家公子梁弘琛被指到礼部,名义上梁公子能力卓越,于工部做工部侍郎未能人尽其才,故而迁至礼部,看似平迁,实则手中无甚实权,被扔到礼部整理典籍打杂去了。虽说此次未动梁和昶,但皇帝的意图尤为明显,就是为了打压太子的势力。 尤其是后来皇帝明旨召回荀还是,天枢阁阁主归位,就像是将一把见血封喉的剑悬在朝中大臣的头顶上,凭着皇帝想砍谁砍谁,任你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躲过那夺命鬼的毒手。 除去梁弘琛以外,还有几个与太子交好的大臣被寻了个由头贬谪外地,提拔几个寒门学子入仕为官。 此时太子被禁足太子府,此番禁令至七月才取消,待太子再从太子府出来时,朝廷已经换了半边天。 倒是焦广瑞未曾因为与梁和昶之间的关系而受到牵连,不知是皇帝十分相信这位中书令,还是怕动的太多从而动了朝廷根本。 经过这番动荡,再瞧着朝野众人,皇帝恍然惊觉朝廷依旧需要一把血腥的刀悬在高堂之上,才能镇住这些野心勃勃的臣子。 荀还是此次回东都后,皇帝一改常态,未曾再给他送加了料的饮食,甚至还在他刚回东都就将人叫到宫中嘘寒问暖了一番,俨然一个慈祥的长辈,除去公事以外,将荀还是从头至尾关心了个遍,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挂了。 荀还是从宫里出来时卓云蔚等在外面,穆则并未与他们一起回来。 马车低调地停在宫墙边,荀还是穿着一身官服,上车之后拢了一件略厚的毛毯即便太阳已经有了温度,他身上依旧泛冷,似乎他周围常年有一个冰罩,无论太阳多么热,都照射不到他的身上。 卓云蔚将一个汤婆子塞到荀还是的手里:这样急着召见可是有何吩咐?阁主你若是身子不适,让我去办便可。 没有,就是突然发现我的重要性,不舍得我死了。荀还是身体不好这事儿如今天下皆知,他没想着再瞒卓云蔚,也知道瞒不住,倒也坦然,等会儿回去你做饭?穆则不在,厨子被打发走了,我们俩总不至于真要饿肚子吧。 第86章 卓云蔚没有接话,两根手指扣弄着毛毯的边缘,闷闷不乐。 荀还是只是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曲指弹了下他的额头:真无吩咐,这段时间朝廷事情颇多,皇帝怕自己压得太紧将某些人压反了,所以才急着将我找回来做了护宅神兽,你当我这只看门狗是白养的吗? 听见此话,卓云蔚看向荀还是,过了会儿嘟囔道:才不是看门狗呢,谁家的狗这么凶。 你家阁主我这么凶,赶紧赶你的马车去。荀还是耐心告罄,踹了卓云蔚一脚,我要休息,一会儿你做饭,要不到街上买点也行,左右那么大的宅子如今就只剩下咱们两个人。 荀还是的宅邸既没什么怕偷,也没什么怕看的,从前因着有卓云蔚在,倒是留了几个杂役和一个厨子,而这次出门人走的太干净,穆则怕人走光了,剩下的厨子和杂役成了靶子,被什么人劫持带走以为能问出些秘密,或者为了膈应荀还是直接下了毒手,总归是谁都不想看见的场面,故而在离开前穆则就会将人遣散干净。 说来这杂役和厨子还是卓云蔚来了之后找的。 宅邸一如既往的空旷,荀还是径直回了内院。 院子里树上的桃花早已开尽,树叶葱郁,遮盖了小半个院子。 荀还是进门站在树下抬头看了两眼,卓云蔚停了马车进来时就见着这样一幕。 偌大的桃树下,一个修长纤瘦的身影仰头不知看向何物,因着今日穿着正式,头发同样高高竖起,苍白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亮,原本闲散的模样多了一点端庄。 阳光透过树木间的缝隙投射到荀还是的身上,柔和的光线下,他周身的轮廓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周围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看起来是那样岁月静好。 卓云蔚有些不忍心打破这样的场景,即便看了再多次,他依旧会在不经意间被那张脸吸引,会出神,会想若是这个人没有进天枢阁会怎样,若是他身在富贵人家娇生惯养长大会怎样。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看起来再美好的一个人,他的双手依旧被鲜血浸满,身上带着数不清的罪孽。 卓云蔚不自觉地靠向一旁的柱子,半眯着眼睛,瞧着这一幕隐隐出神。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眼神越来越空时,树下之人身形未动,嘴唇微张,温润的嗓音里带着些薄凉。 既然来了躲在那作甚?难不成还要我去请你? 卓云蔚一惊,以为自己的心绪被发现,歪斜的身子倏地站正,挺胸抬头目视前方:我没躲着,我一直站在这。 没说你。荀还是拢着双手,转过身看向卓云蔚背后,难不成你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劫人? 嘿嘿嘿,我哪敢啊。 声音从卓云蔚背后传来时吓了他一跳,慌忙地往前跑了两步这才看向身后,却见程普不知道何时站在那里,身子靠墙,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程普的话虽是对着荀还是说,视线却是落在卓云蔚身上。 卓云蔚脸色难看,若是眼神能杀人估计程普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但程普似乎对此无甚察觉,甚至因为卓云蔚看着他十分高兴。 眼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卓云蔚脸色越来越黑,他正磨磨牙想着怎么将程普的眼睛挖出来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卓云蔚浑身一僵,聚起来的怨气瞬间消散干净,他侧身让了半步,低声道:阁主。 荀还是点头:你去街上买点吃的,再带壶酒,清木坊的酒就不错,走了这么长时间没喝到有点想了,正好他家旁边饭馆的鸭子也好吃,你顺便都买了罢。 他身子如今好了许多,偶尔饮点酒无碍,就算有问题别人也管不动他,穆则看得那么紧都让他偷喝了好几口,更何况卓云蔚一向听话,他只是在听见酒字后有片刻的犹疑,之后看着荀还是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又看了看程普,猜到两个人之间应该是有话要说,故意遣他去远些地方那酒肆和饭馆来回得小半个时辰。 卓云蔚先是狠狠地瞪了一眼程普,随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落,直到彻底瞧不见身影,程普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了?怎么每次他看见我都跟见了仇人似的。 荀还是: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我每日忙得很,可没那个空档嚼舌根。 确实挺忙的,刚回东都就马不停蹄地进了宫,怎么样,皇帝看你的眼神像不像见了祖宗?快把你捧上天了吧。程普一贯不知道忌讳为何物,嚼起皇帝舌根不带丝毫停顿,一边打量着荀还是的装束,一边啧啧称奇,别说,你穿上这身官服之后也是人模狗样的哈? 程普一身灰扑扑,衣角沾着灰尘,明显赶路回来衣裳尚未来得及换就过来了,和荀还是站在一起显得尤为寒酸。 要不你进天枢阁,我还有两年半的活头,到时候这阁主的位置给你,你也穿这身衣服出去晃晃。 不了不了。程普连连摆手,这地儿也就你坐得安稳,上一任阁主都没你自在,睡觉的时候身边不知道布了多少人,睡觉都睡不踏实,这位置不要也罢。 荀还是轻笑一声,转身坐到廊边,没头没尾地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程普显然很明白荀还是说什么,一脚跨到荀还是身侧坐下: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才被你这样差使。 荀还是:谢玉绥已经开始动手了? 昂。程普学着荀还是的样子抬头看着头顶的树杈,那位王爷也真是厉害,被边缘了这么久还能在朝中笼络势力,虽说刚刚开始发力,但是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架空祁国皇帝不难。祁国皇帝膝下儿孙众多,事到临头一个能用的都没有,畏手畏脚不堪大用。 荀还是:我让你处理的事情处理了? 这话问的,你交给我不就是放心我办事吗,现在才开始担忧是不是有点晚了?程普耸耸肩,不用我出手那位王爷也能解决,如今祁国皇帝身体乍看无恙,实则内里空虚,没多久活头,你俩倒是可以拼拼看谁命长。 荀还是: 程普笑够了继续道:如今看来看起来豫王爷这局已经布了不知道多久了,只是祁国这样内耗恐生事端,焦祝那边蠢蠢欲动,我感觉他们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你说焦祝的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 荀还是双手绞在一起,习惯性地扣弄左手食指间的痣,结果刚扣了两下,脑海里突然想起当初在墓穴中,一只温热的手指曾点在这里,原本无甚感觉的痣突然变得火热起来。 程普虽说面朝着天,眼尾却一直留意着荀还是,见他略有些呆愣的表情,脑子一转道:话说,先前你怎么在邕州城待了那么久,难不成邕州城内真有什么宝贝?还是说因为那个地界曾经有过什么人,不舍得走? 荀还是直接忽略掉程普后半段的怪声怪调,道:钟家的事情有点意思,留在那查了点过去的事。 哦?查到什么了? 荀还是转身看着程普:说到这个我还想问问你,你跟在太子身边,不知道有没有听说早年梁弘杰曾经生过一场大病。 程普:是有过,当时差点没救过来,后来梁大人的夫人就极其宝贝这个小儿子,娇惯得不行,结果后来就成了那么个德行。我怀疑根本不是娇惯出来的,说不准小时候脑袋烧傻了。 荀还是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程普不悦,他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荀还是微笑着摇摇头:那你有没有觉得梁弘杰和梁弘琛一点都不像? 这你想说什么? 荀还是:我不是跟你说我在邕州城查出了点有意思的事情吗?我在想,会不会早年梁和昶的小儿子就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病里,而后来的梁弘杰不过是一个替身。 程普一愣:替身? 荀还是眯着眼睛,视线虽落在树杈上,目光却放的很远。 程普突然想到一个事:我记得梁小公子病重的时候正巧就是祁国王爷烧杀邾国百姓前几日,所以有法师说梁小公子有天人之相,提前预料到了那场灾祸,奈何身子骨太弱,不能以一己之力承担气运,最后只求得一个小孩儿得以生还,那小孩儿 我记得当初就是那个小孩儿指认了祁国王爷,虽说童言不能作为证词,但是我们这位皇帝原本就有发兵祁国的打算,正好以此作为发兵的理由。程普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当初那小孩儿不都说是 我。荀还是轻笑一声,对,是我。 第87章 第56章 邾国皇帝景怀文平时看起来不温不火,在政治朝廷之事却有雷霆手腕。朝廷经过一番清洗再加上荀还是回归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一切看起来都无甚改变,太子也重新临朝听政,看起来彻底消停,至少面上诸事平顺。 荀还是在东都待了一个月之后,皇帝安稳了没几天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把剑不只是悬在文武百官的头上,同时悬在了皇帝的头上,时间久了皇帝睡不安稳,就开始寻摸着给荀还是找点事儿干。 荀还是一忙起来,皇帝是放心了,官员开始心惊肉跳,尤其是那些被贬谪外地的,眼看着天枢阁蠢蠢欲动,心中不安,生怕什么时候自家院儿里就见到这帮煞神,或者那位疯狗亲自出现送他们去阎王那报到。 睡不好觉的不只是官员,还有江湖门派,整体算下来,整个邾国境内都在时刻关注着皇帝的动作。 这段时日不仅是邾国不安,祁国那边动作依旧不小,一只只信鸽落在荀还是的窗前,即便这段时间荀还是未见到那人,消息却从不间断。 谢玉绥此人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样无害,虽说整个祁国的动荡是因为祁国皇帝身子越来越不好而引起,皇帝膝下皇子众多,各个好高骛远,私底下将朝廷瓜分成好几块,自认为手里拿捏着朝廷的命脉,殊不知主要的几个官员其实都站在谢玉绥身后。 荀还是趁机添了把火,在察觉到谢玉绥回国后的意图后,动用了祁国太医院安插的人,在这不温不火的灶里添了一把柴,成功熬出了一锅粥,让谢玉绥在其中能更加方便活动。 说起来祁国的这位皇帝虽说能力一般,但很有自知之明,老早就知道自己的生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孬,所以想趁着自己身子强健之时给儿子铺路,妄图解决和邾国之间的关系。 即便不能整个将邾国吞了,也想有生之年将邾国打压下去,至少无论哪个儿子继承江山都不必面对虎视眈眈的邾国这就是祁国皇帝为何与荀还是达成协议的原因,一方面解决了他一直不放心的豫王谢玉绥,一方面又能打击邾国。 他以为自己做了螳螂,殊不知身后还有黄雀。 祁国皇帝的病太医院一直没查出来缘由,无论怎么看都是体内亏损,越补越亏。 在祁国深宫内做手脚并不容易,荀还是尚未做天枢阁阁主时就已经开始布局,威逼利诱各种手腕全都用上,终于在太医院里成功安插进人,为了防止暴露,之后的一段时间荀还是都未曾与其联系,直到前不久才启用了这步棋。 当初这步棋想要等着两国交战之际再放出来,如今成了荀还是送给谢玉绥的礼,只是谢玉绥不知道罢了。 邾国这边,太子自上次江湖之事被皇帝猜忌后,虽皇帝未曾公布太子的罪行,但是朝廷风向东都百姓或多或少都能有所察觉,自然也知道太子因着江湖人大闹东都而被禁足。 虽说那些所谓的江湖人未曾伤及百姓,但血腥味隔了好久才散去,百姓难免会埋怨太子,民心动摇。 太子得知此事后急于表现自己,开始着重留意边境动向,荀还是挑挑拣拣透露了一下祁国的动静,大致说祁国根基不稳,老皇帝因着身体不好,估计没多少时日,众皇子野心勃勃,邾国若是对祁国有意思的话,可以等老皇帝快要驾崩之际发难。 太子听此极为高兴,想借此给自身添点军功,赢得民心。 荀还是只是将消息传递给了太子,自己并未给予意见,剩下的大多是太子和梁和昶等人商议。 荀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太子府出来回到自己宅邸时,卓云蔚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几包糕点,眼看着荀还是纵身落到院子里时疑惑道:树上的蝉可是吵着阁主了?等下我找个杆子粘了去。 起初荀还是没听懂卓云蔚此话从何而来,结果一低头正巧见着自己脚边躺着一只蝉的尸体。 * 九月末的天开始有了一丝凉气,蝉趴在树上鸣叫不停,荀还是方从城外回来,换掉一身血污冲了个凉,坐在院子里一边晃动着摇椅一边摇着蒲扇看着头顶茂密的桃树,偶尔往嘴里塞一块糕点,日子看起来过得很悠闲,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前些时日江湖上许多门派因着朝廷压迫不满,故意散播谣言,说朝廷在各地增派士兵必定是要多征收百姓赋税,还要征用百姓的家宅扩建各州郡安抚使司,鼓弄民众游街抗议,更是将多处地方的府衙围得水泄不通。 正巧皇帝觉得荀还是在东都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带一众人奔波几处解决此事。 动用天枢阁那就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解决人。 百姓不能擅动,倒是江湖人首当其冲,一连被荀还是带人挑了好几处。 不用将所有的门派一锅端,荀还是虽说武功高,却也没这个能力,杀鸡儆猴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几个门派损失惨重后其他想要浑水摸鱼的门派瞬间消停,之后各地府衙找了些人混到百姓中间,散布一些比较积极的言论,改一下舆论风向也就罢了。 此番动作,荀还是的仇敌又加了不少,他倒是不在意,顶多回城路上被伏击了好几拨,打了不少喷嚏。 一只鸽子穿过树杈落到了荀还是身侧,他从鸽子腿上拿下祁国那边长途跋涉送回来的信。 信上说祁国朝廷面上已经到了一个互相制衡的局面,但其实就跟春天河面上的冰一样,看似厚实,实则早已脆弱不堪,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引起更大的动荡。到了这个时候谢玉绥却不再动了,因为他现在还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不能动手。 虽说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但是大多迂腐的史官不懂变通,不管皇帝是谁篡位就是篡位,逼宫弑君这种事一旦落实,即便后续朝政再稳,他都是个有污点的国君,会受后人唾骂,尤其是祁国国君至今并没有对谢玉绥做出太出格的事。 师出无名,按兵不动。 最后八个字让荀还是咀嚼了半天,手指在最后那个字上摸了一下,轻笑一声掏出火折子将那张纸条烧个干净。 纸灰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地上,门口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 那人一身漆黑,衣领堆得老高,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太清容貌,就身形来说比较陌生天枢阁另有据点,阁里的人很少会到这里,荀还是从未下过禁令,但那些人都很识趣地少有靠近,或惧或怕,倒是给荀还是留了个清净。 荀还是抬眼看了下那人,手中摇着蒲扇眼看着那个人越来越近,最后单膝跪在面前唤了句:阁主。 那人低头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头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怎么? 那人听见说话后明显松了口气,紧接着道:阁主,城外来了一伙人,藏匿在东边的一个小村落里,人数众多,看模样是有备而来,一时看不出究竟想要作何,兄弟们瞧见之后让属下来跟您说一声,是要直接带人过去还是按兵不动。 荀还是晃动着摇椅,仰头看着破碎的天空,半眯着眼睛:有人啊 是,兄弟们说那人依旧低着头,余光看着面前不远处晃动的摇椅。 荀还是身着青衫,悠闲散漫,浑身上下全是漏洞。 那人眸光一闪,拖着话音刻意转移荀还是的注意力,手指却向后一弹,说话间一把匕首瞬间从袖口落入手中。 眼看着荀还是丝毫未察觉到他的动作,那人突然暴起,刀刃泛着冰冷的光,刀尖向前直取荀还是喉咙。 荀还是看起来像是被这个场景吓到了一般,眼看着坐在摇椅上一动不动,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用着脆弱的蒲扇在身前一挡,与匕首之下视若无物。 刺客心中冷笑,江湖盛传天枢阁阁主荀还是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如今看来这毒或许影响了荀还是的行为反应,成了一个没了牙的纸老虎,虚张声势。 刺客这几日多次在宅邸外徘徊,眼睁睁地看着荀还是满身疲倦地落到宅邸门前,他刻意挑着这个时机,就是觉得荀还是本就中毒已深,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奔波之后肯定精力不济,这便是最好的偷袭机会。 先前的忐忑此时已经化成激动,内心不禁感慨恶名昭著的荀还是不过如此,今日注定他要扬名立万。 眼看着匕首已经穿过蒲扇,距离脖颈仅有半寸之余,却在这时叮的一声,不知何物自远处飞来打在了刀刃上,匕首轨迹一偏,堪堪擦着脖颈而过,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匕首错身的瞬间,荀还是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没有一丝一毫被偷袭的惊慌,反而像是什么想法得到认证后十分喜悦,紧接着一脚踹到了刺客的腹部。 这一脚力道惊人,没有一点精疲力尽的样子,险些将他五脏六腑都踹了出来。 落地的瞬间,刺客只觉得喉咙一甜,鲜血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待他再抬眼时,却见藤椅旁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个人。 第88章 那人身高腿长,弯腰皱眉,旁若无人地拿起放在藤椅上的那个苍白纤细的手腕,手指搭在上面似乎是在诊脉。 那人一边动作一边说:几日不见这是傻了罢,刺客到眼前竟用一把蒲扇遮挡,活腻了? 手指都已经放了上去,结果藤椅上的人十分不老实地钳住那两根手指,嘴角捻笑,眼里揉碎了日光,旁若无人地将手指递到了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第57章 麻木的不止是刺客一人,谢玉绥在短暂的愣神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在自己身上蹭了一下,虽面无表情但动作已经表明了态度。 荀还是见此噗嗤一下。 谢玉绥瞥了他一眼,目光收回时在荀还是脖颈上的伤口轻轻扫过。 伤口不深,但荀还是脖子上没什么肉,一划之下鲜血染了小半个脖子,衣领也被染湿了颜色,看起来有些吓人。 谢玉绥脸色一暗,反手拔下插在椅背上的匕首,下一瞬银光一闪而过,那把巴掌大的匕首径直飞出去。 匕首甚小,藏在袖口里很难发现,却也因为太小,若是落在身上顶多皮肉伤,杀不了人,可若是到了脖子以上,小不小的就不重要了,一根针都能要人命。 这是刺客带来的那把匕首。 刺客目前身份难辨,敢于进入荀还是的宅邸,此人单单是胆量就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而胆量通常都是身手给予的,除非那人是个傻子。 显然这个刺客是前者。 荀还是的宅邸寻常时候看起来就像个空宅,没有护卫,没有仆从,干干净净不像是个活人会住的地方,偌大的宅邸只有这么个院子有点人气儿。 虽说看着空旷,却也没有人敢擅闯,一来因为这是在东都地界,街道上巡逻众多,不好下手,二来荀还是凶名在外,除非某些人活得不耐烦。 当然这是从前,自荀还是身中剧毒的消息传出去就不一样了,凶名变成了肥肉,谁都想在荀还是这个名头后加上一句谁谁谁杀的。 这个刺客不是第一个有这念头,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刺客躲过匕首后两指反手夹住刀身,身子顺势一转卸了上面的力,而后手指弯曲将匕首重新收进袖口里,紧接着从腰间抽出软剑直奔荀还是面门。 说到底他没将谢玉绥放在眼里,只将他作为普通护卫。 荀还是在外奔波几日确实有些疲累,自打从邕州回来后,尤其疲累,二十多岁的年纪顶着个七老八十的身体,有时候确实令人头疼。 头疼归头疼,七老八十的也只是体力,他反应依旧很快,双手拍在藤椅扶手上跃起就要迎上去,然而身子已经腾到半空,胳膊却在这时突然被人摁住。 荀还是疑惑地转过头,堪堪起了一半的身子又跌回了藤椅上,满眼不解。 他看着谢玉绥面无表情,一只手拉着他,视线落在前方未曾偏移半分,日光刺目,却没能照进他那双过于深邃的眼中。 恍惚间荀还是突然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似乎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并不是谢玉绥,或者说不是从前的谢玉绥,那张熟悉的俊脸上一副冰冷沉默的样子,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甚至包括突然跑进来的刺客。 这样的谢玉绥让荀还是有些陌生,他心一咯噔,试探地动了动手,然而对方似有万钧之力,让他动弹不得。 不远处刺客周围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模样有些眼熟,应该是从前跟在谢玉绥身旁的。 能跟在谢玉绥身旁的人身手自然不简单,几次交锋后刺客明显落于下风,被擒是早晚的事。 见此荀还是没再多动,安然地又躺回藤椅上,眯着眼睛摇着蒲扇,全当是一场表演。 刺客身手虽好,到底双拳难敌四脚,很快就被摁倒在地上,在他想要用力咬破后牙上放着的毒药时,被人抢先一步塞了东西进嘴,打又打不过,死也死不成,刺客愤恨地盯着荀还是。 荀还是一脸无辜,这事儿跟他可没关系。 谢玉绥的手一直压着荀还是的胳膊,在闹剧结束时,手指顺着胳膊滑动到手腕处,两根手指再次搭在脉搏上。 这次荀还是没再多闹,任由他探脉。 温热的手指在皮肤上搭久了,荀还是的心开始躁动,原本不是个好动的人,不知怎么的见着谢玉绥就闲不下来,偏头瞧了一眼,蒲扇遮了半张脸。 我怎么觉得荀还是拖了个长音又没了下文。 嗯?谢玉绥眉毛一挑,见对方发声后收了手,觉得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来者不善呢。话音依旧带着点不安分的上挑,听不出说这话时是什么心情。 谢玉绥不以为意:那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我哪知道。荀还是收回视线靠回藤椅上摇了摇,不过王爷这动作够快的,竟然跟我的信鸽同时到,信鸽也不知道什么做的翅膀,信纸上的墨迹尚未干就飞到了我眼前,回头我得问问到底是何人培养出如此卓越的信鸽。 谢玉绥轻笑一声:是我疏忽了,应该让墨迹干透再将信笺塞到竹筒里,让阁主笑话。 鸽子带着的那封信刚展开时荀还是并未发现问题,读到结尾才察觉不对劲,写信之人似乎在写最后一笔时提笔晚了,那处墨迹过深,以至于到荀还是手里时依旧带着点潮意。 荀还是并不知道何人做的手脚,方才只是乍他罢了。 之后荀还是没再说话,看着院子里谢玉绥带来的两个人得到谢玉绥的指示后,旁若无人地将人带走,仿佛这里不是荀还是的院子,而是祁国豫王府邸。 荀还是对此无甚表示,懒洋洋地晃动着身子,脖颈处的血已经结痂,贴在上面有碍观瞻,但是他自己毫不在意,等人走光了看着谢玉绥站到他面前,遮住了投射下来的太阳,他才掀了掀眼皮。 事出无名,按兵不动。荀还是重复着信笺上的字,这算是在给我提个醒,还是想让我帮你拿那封手书? 谢玉绥蹲在荀还是面前,这个动作很少会有达官贵人去做,于形象有损。 一般人蹲着这个姿势确实不太好看,但是谢玉绥那两条大长腿曲起之后,将上身衣服拉得笔直,勾勒出他紧实的腰线。 荀还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随意一蹲给撩到。 他舔了舔嘴唇,直起上身,视线炙热地落在谢玉绥的腰封上,提着嘴角直白道:王爷这是准备色诱。 谢玉绥被他那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一根手指摁在荀还是的眉心,将人推回躺椅上:先前的话你还没回我,是因为毒入骨髓连反应都慢了,还是阁主的局已经布完,对生命无所执着,但求一死? 荀还是被推倒后顺势仰躺回去,垂着眼皮看向谢玉绥,躺得老神在在:你怎么不问我其实是察觉到你到了此处,才刻意没有躲避,赌你会出手相救呢。 谢玉绥:那我若是不救,或者那刺客是我派来取你性命的呢? 我们之间有何深仇大恨,竟是让王爷能下此毒手此话说完,荀还是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哦对,我们之间的深仇大恨还挺多的,那王爷是因为哪一条想要杀我? 谢玉绥目光直直地看着荀还是,想要在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多看出些猫腻,可是他失败了,无论什么情况下荀还是的脸上都不会暴露一丝一毫内心想法。 也是,能让皇帝痛恨却又不能狠心下杀手的人,哪能那么容易露出破绽。 谢玉绥轻笑:荀阁主多虑了,我来不过是想在荀阁主死前帮你完成心愿,荀阁主应当感激我才是。 这话听着就不对味了,荀还是确实还有两年半不到的时间,无论换哪个大夫给的都是这个结果,先前皇帝不放心,还曾旁敲侧击地让太医给荀还是号脉,名义上是担心荀还是的身体,实则想确认这个阁主还有几年活头。 这事自己知道是一码,被人说出来就是另外一码,话从谢玉绥嘴里出来,就好像他荀还是明天就要死了似的。 上一刻还在悠闲地晃动着椅子的人面色渐沉,椅子慢慢停了下来。荀还是收了蒲扇,眼底幽深:果真王爷是来讨债的,看来王爷这次回去听到了什么关于荀某的消息,如今不止是为了想要那封手书,大有兴师问罪之意。说罢,想跟我算什么账。 谢玉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荀还是。 时隔几个月未见,荀还是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脸颊略微有点凹陷,脸色一如既往苍白,看起来弱不禁风,这个外形着实能蛊惑人。 方才他试了下荀还是的脉搏,虽说体内毒未曾减少,但似乎维持到了一个平衡上,不至于让荀还是再面对之前那样凶险的情况,但也没有根除的意思。 第89章 还是从前的结论,荀还是只剩下两年多的寿命。 谢玉绥心情有些复杂,他闹不清自己对荀还是到底是什么感情。 若说是动心还不至于,先不说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断袖,即便是个断袖,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跟荀还是产生什么感情纠葛,身份即是鸿沟,更不论那些弯弯绕绕,直到今日他还没查清楚荀还是和他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是若无感情,面对荀还是几次三番的调戏,懊恼是有的,厌恶却从未产生,甚至在两个人亲密接触的时候,他能听见自己因为一个吻而失常的心跳声。 谢玉绥收拾起自己的思绪,面无表情:我来东都之前去了趟邕州。 荀还是:去钟家了?说起来上次走的匆忙,都没有跟钟家小公子多打招呼,下次去的话得去赔罪。 谢玉绥:这就不用了,估摸着对方不太想见你。 这是实话,但是从谢玉绥嘴里说出来,荀还是总觉得不对味,至此他没有开口,擎等着谢玉绥接着说。 路过邕州本没别的意思,只是在那边歇脚换马,本不欲去钟家打扰,但恰巧碰见了钟老妇人出城去寺庙进香,倒是让我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虽说是问句,荀还是已经知道谢玉绥要说什么。 听说荀阁主办事效率高超,已经将事情原委查个清楚,将钟小公子的骨灰送了回去。谢玉绥嗤笑一声,真不愧是天枢阁阁主,如此有能力。 荀还是好像没有听出话里的嘲讽,重新晃动起摇椅: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将梁弘杰的骨灰送给了钟老夫人,能有多大的事。谢玉绥在说这话时一直观察着荀还是的表情。 这些事荀还是是偷偷摸摸办的,姑且算是一个不为外人道的密辛,就这样被谢玉绥大喇喇地摊到面前,荀还是面上依旧平静,不甚在意,更没有惊讶。 谢玉绥接着道:原本钟老妇人不欲多言,但他觉得我们关系匪浅,托我跟你说一句,若是东都有变故,荀阁主不嫌弃的话,钟家愿意助阁主一臂之力。 一老一小,能助什么。荀还是轻笑,此番一笑便是承认了谢玉绥的话,然后又反应过来谢玉绥的上一句,又笑了一声,我们如何关系匪浅? 谢玉绥直接忽略荀还是后面那句话:荀阁主别告诉我,那骨灰不过是你为了搪塞钟家故意随便找的。当初你说天枢阁承了钟家的人情,阁主可是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话至此,荀还是站了起来。 两人相距很近,一站一坐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当两个成年男人同时站在一起时,那方寸之地就显得尤为紧凑,尤其是荀还是又向前迈了半步,两个人险些贴到一起。 荀还是拿着蒲扇挑起谢玉绥的下巴,眼底满是戏谑。 再问下去王爷可就问的有点多了,既然说了是来满足我生前最后一个愿望,看着我这个将死之人如此可怜,王爷不如成全了我吧?等我真的要死了,说不准看在我们好过一场的份儿上就什么都告诉您,左右我也快死了,秘密带进棺材也没什么意思,只要您从了我,您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如何? 荀还是表情极近挑逗,说话时头越靠越近,隔着一团蒲扇感觉着对方呼吸。 虽说荀还是面上看着轻浮不羁,实则内心暗自叹了口气,他明显能感觉到此次谢玉绥再来时心态已经不一样了,就是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荀还是本想在剩下的时日里将该做的事情做完后,也放纵自己一下,难得地碰碰名为感情的东西。可如今再看,这一步估计很麻烦,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方生出的一点情愫眼看着就要被他摁回去。 他为自己还没开始的情路默哀。 或许因为两个人靠的太近,难得地让他眼底泄露了一点点遗憾的情绪,又被谢玉绥精准地捕捉到。 谢玉绥看见那一闪而过失落时内心也跟着有一瞬间的不适,细琢磨之下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翻来覆去可能就是因为荀还是总是出格的动作,连带着他的心也变得不正常。 一想到回到祁国后得到的信息,谢玉绥瞧着荀还是的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视线下落看见荀还是勃颈上的血痕时,先前有些不正常的心再次反常地动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两个人中间隔着的蒲扇极为碍眼,待他意识反应过来时已经他先一步扬了蒲扇,一手摁在荀还是的后脑勺上,两唇相接,那张妖艳的脸上少有地露出错愕的表情。 谢玉绥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心中是爽的,紧接着有片刻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此行动作到底所为何,似乎潜意识里就想这样做。 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相撞,反正两个人都挺疼。 荀还是尚且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他又被人推开。 前一次因着过于突然着了谢玉绥的道,两人碰撞也就罢了,如今还没尝着甜头就想将他推开简直是做梦。 在谢玉绥退避的前一刻,荀还是抓着他的衣襟猛地将人扯了回来,第二次的碰撞不再似上次那样鲁莽,多了一些荀还是刚刚收敛起来的情绪,绵延悠长,透过摩挲和拉扯,将从未袒露过的心绪一点点渡了过去。 荀还是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孤单久了,好不容易看见一个顺眼的所以疯得厉害。 他知道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也明白此时招惹谢玉绥并不是明智之举,他不应该在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去招惹对方,于自己于谢玉绥而言都不是好事。 长时间溺在冰水里的人难得地碰见了一点温度就开始疯狂着魔,荀还是不知道谢玉绥到底是什么心思才有了方才的动作,他只知道这样一个算不得回应的主动让他占了上风的理智顿时丢盔卸甲,被塞到角落的情愫疯了般撞开了门,牵动着荀还是的动作越来越粗鲁。 他将人压到廊下的柱子上,撕咬着对方的唇瓣,呼吸渐重,血腥味弥漫开。 荀还是觉得他自己快疯了,原来几个月未见他其实是想的,只是因为过于忙碌,那点思念被他压在了某个间隙里见不得光。 谢玉绥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一直没有说话,任由荀还是予取予求,直到两人呼吸渐重,荀还是才慢慢退了半寸,手指压着谢玉绥被他蹂躏发红发肿的嘴唇,轻笑一声:我怀疑你回来不是算账的,其实是来玩我的,欲拒还迎是你的新招数吗? 谢玉绥张张嘴方要说话,荀还是手指一压,将他的声音压了回去。 嘘。荀还是额头染上一层薄汗,本就疲倦的身子经过方才一番动作后更是疲累不堪,如今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不想再去压抑什么,临死之际反而学会了妥协。他叹了口气,少有地卸去了一身的伪装,垂眼遮挡住眸底的悲哀与自嘲,轻声道,即便这是你的算计,我也认了。 第58章 或许是荀还是最后一句话杀伤力太大,再配上他那强装镇定实则难过的表情,以至于谢玉绥被他拉进屋里躺上床时还是茫然的,直到身旁呼吸渐稳,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好在衣服健全,只是单纯的躺在一张床上。 谢玉绥靠坐在床头,转头看着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的人即便在夏天,荀还是依旧盖着厚实的棉被。 他将自己裹得很严,像是在过寒冬腊月一样,精瘦的身子被棉被压在下面只能看见不算明显的起伏,头发散落在枕头上,饶是如此,热气已经没有给荀还是脸上带来丝毫血色,还不如先前两个人亲吻时脸上尚且能带着点红晕。 谢玉绥心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眉头紧锁,即便是睡梦中依旧不太踏实,似乎疲倦极了。 即便不用事无巨细的了解,谢玉绥也知道荀还是处境很难。皇帝疑心重,大臣们避他如蛇蝎,天枢阁内部一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没日没夜地为皇帝做着事情,还要被算计着,提防着,连个安稳觉都很难睡,最后落得个如今的下场。依着荀还是身上背着的人命来说,这算他咎由自取,可换个角度来看,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明明还有着大好年华一展宏图,如今却已经一脚踏进了棺材。 荀还是不相信任何人,也没办法信任任何人,只有一个卓云蔚看起来能跟他亲近一些,这会儿人也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谢玉绥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抚平荀还是的眉宇,手指方一放上去时,未曾察觉在手掌遮挡下,两片薄薄的眼皮滚了滚。 荀还是囫囵个睡了一觉,或许是因着自己先前那句妥协的话,最后的坎儿过去后其他也就不管不顾了,身子过于疲乏,大有死在床上也无所谓。这一觉睡得很沉,但时间很短,在那只手触碰到他时便醒了。 第90章 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在他额头上打圈揉着,似乎怕吵醒他,并没有太用力,荀还是先是享受了一会儿后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方一出口,荀还是便感觉到额头上的手指停了下来,随后似乎带着尴尬的意思,收也不是留也不是。 并非装睡露了馅,他是刻意出了这声,之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尚未收回的大手抓了上去,带进被子里抵在自己的唇边,而后眯了眯眼睛。 醒了? 嗯。荀还是的声音泛着慵懒,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尤为好听,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没想到睁眼还能看见人。 这算是玩笑话?谢玉绥挑眉,以你的警惕性,我若走了你会不知道?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情趣。荀还是往被子里缩了缩,嘴唇不经意地触碰到谢玉绥的手背。 谢玉绥心下一颤,荀还是每一次呼吸都打在手指关节上,并不算热,痒痒的。先前还觉得跟个雪做的人如今却让他觉得烫得要命,用力想要将手抽回,结果荀还是力气甚大,用力攥着不松手。 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事。荀还是讨价还价。 谢玉绥果然不动了。 荀还是颤抖着身子吃吃笑了一会儿,露出两只眼睛看向谢玉绥。 他原本眼睛就极其好看,如今方睡醒时眼底带着点水光,比外面的日头还要亮眼,看的谢玉绥心一颤。 这一颤把谢玉绥颤的有点慌,不知道是不是荀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矩,以至于他自己现在都有点不正常,总是不自觉地去看那双眼睛,却又怕看那双眼睛。 他怕自己陷进去。 美人祸国果然名不虚传。 荀还是不知道自己在谢玉绥的眼里已经变成了祸水,因着谢玉绥的一次妥协尤为高兴,喜滋滋地抱着战利品道:你先前说的没错,我确实把梁小公子的骨灰送给了钟夫人,那可不是赝品,是货真价实梁小公子的骨灰,好不容易才拿到。 你去偷梁小公子的骨灰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解钟老妇人心头之恨,故意将骨灰带过去? 唉,我的王爷啊,除了国家之间的事情,其他咱能好好考虑一下吗?解恨的话我也应该带着梁和昶的骨灰去,我带梁弘杰的做什么。荀还是叹了口气,在说我的王爷四个字时偷偷摸摸看着谢玉绥的反应,见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又眯着眼睛笑了笑。 谢玉绥确实对钟家的事情不怎么上心,所有的了解都是在荀还是当初给他讲的故事里,再无其他。 荀还是知道如此,但他就是很乐于看谢玉绥对他无奈的样子,欣赏够了对方的表情,荀还是捏着谢玉绥的手指头接着说:你走后我在邕州又停留了几日,梁和昶不只是因为梁弘杰不服管教而将他送到邕州,其中也有钟家的原因。 我当初跟你说过,钟家的带着妻儿一起去梁家。那一家人确实到了梁家,但是很不巧的被搅进了纷争里,夫妻两人皆被歹人所杀,病弱的儿子运气好躲过一劫。恰巧那段时日梁家原本的小儿子因病不治而死,梁夫人精神恍惚,便将钟家的小儿子送到了梁夫人面前,谎称孩子救了回来,这才让梁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 这位冒名的小公子因着小时候体弱多病,很多孩提时候的事情不记得了,一直以为自己是梁府亲生的,在东都作威作福。原本梁和昶就看不上这个小儿子,闹了一些事后直接将他扔到了邕州。 谢玉绥:放到邕州,总不会是有将人还回去的意思吧。 荀还是笑了笑: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谢玉绥怀疑地看着荀还是。 剩下的就比较玄了,据说一个大师到了梁府做法,说他们家有一个游魂盘踞于此一直不愿离去,因此影响了梁府的气运,那魂似生似死,怨气甚重,长此以往梁家必定衰败。这话着实把梁和昶吓到了,思来想去就梁弘杰并非自家人,赶紧麻溜地给送回了邕州。 这谢玉绥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安排的? 哪能啊,我上哪找个大仙儿糊弄梁和昶。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他也觉得这事比较扯,但却是事实。很多人官位越高越相信鬼神之说,皇帝逢初一十五还要上香求老天保佑,更何况这些臣子。 不过各种曲折我没有跟钟老妇人说,只道是人死在一场大火里,辗转多处找到了骨灰,给老人家送了回去算是安慰吧,总不能让她这么大岁数了找梁家拼命。荀还是叹了口气。 谢玉绥点点头,比较赞同荀还是的做法,事到如今只能这样。 可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当个故事听听还好,感兴趣就说不上了。 谢玉绥觉得自己这便宜被占的有点亏,手指蜷缩又欲抽回来,然而荀还是依旧不肯松。 唉王爷,话说完就跑是不是太渣了。 我没说过我对这件事情感兴趣。 那换个?荀还是试探地看向谢玉绥,感觉到手里力道减小,立刻想想肚子里还有什么是谢玉绥会感兴趣的,哦对,还有,我如今差不多站到太子的队伍里了。 原本还有轻微动作的手如今彻底没了反应,谢玉绥面色一沉,眸子里有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荀还是便假装没有看见,挑拣了一些无关于他计划的事:话虽如此,太子如今的局势也不太好,虽说另一个皇子年龄太小,起不到太大的威胁,可是若太子再不安分,保不准皇帝痛下狠手,毕竟如今我们这位皇上身体还能坚持些年头,小儿子总会长大,保不齐真会中宫易位。 既然如此,荀阁主为何还要站到太子身后。 荀还是垂眼,心中冷哼道:形式所逼罢了,总不能再跟着皇帝,你也说了让我惜命,那毒药再吃下去,万一我连两年的活头都没有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委委屈屈的,落到谢玉绥的耳朵里让他的态度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你可以选择不站队,像之前一样。 荀还是摇摇头:形式不同,我也不算完全站队,只是偶尔给太子一点情报罢了。 谢玉绥看着荀还是乱糟糟的头顶:包括祁国的动向? 荀还是沉默片刻,之后极轻极轻地点点头。 谢玉绥见着荀还是的诚实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他该生气,怎么说祁国的动态里肯定有关于他谢玉绥的消息,也就是说,自己的行动很可能通过荀还是落入邾国太子的耳朵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然而这气提了一半又师出无名,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阵营,如今荀还是那番类似告白的话不知道里面带了多少玩笑,靠着这点关系提出质疑就像是他多么矫情一样。 所以话语到了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气氛就这样冷了下来。 屋外的阳光此时已经弱了下来,艳红的火烧云占了大半边天,谢玉绥靠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树梢上落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乱叫着,上次谢玉绥来的时候就发现,荀还是的这个院子尤其招麻雀,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或许是因为即便麻雀落在窗边扰人清静,荀还是也从未赶过。 谢玉绥感觉到落在自己手指上的呼吸越来越轻,就在他以为荀还是再次睡着的时候,荀还是再次开口:太子如今主战,你在祁国最好做个准备。若是某一天你到了那个位置,邾国可能趁着祁国动荡不安之际发兵,内忧外患不好对付,你的计划里要将这条也考虑进去。 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动手太早,你知道我说的动手是什么意思,一封手书不足以成为起兵的理由,无论上面写的什么,家仇抵不过天下,我建议你可以再等等,可以从邾国入手。 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因着上次的事情惹了皇帝,为此失去了不少实权,又失了民心,如今急于在军功上找补,所以要不了多久就会跟皇帝提议起兵祁国。这段时间你可以挑拨祁国的几个皇子关系,一旦他们乱起来,我们这位太子也就有了理由说服皇帝趁乱发兵。等着邾国发兵之际你安排几个人进皇宫,制造出一出刺客刺杀皇帝的景象,然后你去救驾,趁机逼着皇帝写一封圣旨禅位于你,只要到了那个位置上,其余皇子再怎么折腾都名不正言不顺,由着你去处置。 邾国内你不需要插手,王爷只要把精力和人手都投入在祁国境内便好,邾国这边我可以帮你。 谢玉绥怎么都没想到荀还是会说出这番话,震惊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荀还是轻笑一声:这算是对你借我一只手的谢礼,这礼够分量吗? 第91章 这个计划说得简单,实则每一步都很凶险,甚至赌上了两个国家的国运,哪里是因为一只手取悦了荀还是就能换得的东西。 这就是你布的局?谢玉绥问,你图什么? 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不过现在是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荀还是从被窝里爬出来,散乱的青衫滑至一侧,勃颈上的血在先前进门时就已经擦净,如今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横在上面,只要再深一点就能切了动脉要他的命。可他浑不在意,眼睛里被谢玉绥的身影充斥着,你觉得为何太子的棋面那样不好,我却仍然选择站到了他那边? 谢玉绥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一个他不太想承认的想法 你。荀还是苍白的手指抵在谢玉绥心脏的位置,因为你改变了我的计划。 谢玉绥眼睛猛地睁大,他很想保持镇定,可是荀还是就像是刻意打破他面上的宁静一般,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心头。 我可以给你铺一条踏上那把椅子的路。 所以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你究竟为了什么?想要什么?谢玉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之前的计划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荀还是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我想要的 谢玉绥猜测荀还是大概率就是一句我想要你之类的,他觉得自己就是多余问一句,但话都已经说出口又不能收回来,便也没抱太多期待。 结果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之际,却听见荀还是无比正经地说: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去拿,但是王爷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第59章 再从荀还是的房间出来时天已经落了黑,只有远处山头上能看见一点点淡蓝色,头顶星光寥落,未见月亮。 谢玉绥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陪着荀还是躺了一下午。 晚间的风带着点凉意,卷着地上仅有的几片枯叶在谢玉绥身旁打了个旋,这些枯叶不知道在院子里存了多久,没有杂役以至于院子都不见人清扫。 白天的时候因着鸟叫声,只觉得宅子里少有人气,安静地过了头,到了晚上这种感觉尤为明显,鸟和蝉都歇了,周围静悄悄的。这条窄巷到闹市尚且有一段距离,那里的热闹像是另一个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传到这里。 谢玉绥站在院子里环视周围,除了方才他出来的这间屋子里有一点点昏黄烛光以外,周围漆黑一片,真的太安静了,安静的有点孤寂。 他靠在那颗茂盛的桃树下面朝着荀还是的房门,看着偌大的宅邸里唯一有着活人的地方,这一眼仿佛看尽了荀还是过去二十多年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独来独往,周而复始。 过了一会儿,门内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 纤瘦的身影逆着光推门而出,荀还是换了一件衣衫,依旧是淡青色,衣摆上多了点纹路。他头发束起,乍一看有些像是少年人,尤其是关门后转过身朝谢玉绥走来时,笑容明艳晃眼。 几步间荀还是走到谢玉绥面前,整着袖口道:左右今日无事,出门逛逛顺便找点吃的吧,或者你会做饭吗? 不会。谢玉绥拒绝的利索,荀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走吧,这会儿街上正热闹。 荀阁主喜欢热闹? 不是很喜欢。荀还是想都没想就否了谢玉绥的问话,歪头冲着他笑了笑,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热闹,这个宅子太冷清了,估计没人喜欢。卓云蔚刚来的时候每天都往外跑,到了半夜才回来睡觉,之后继续跑,折腾了大半年估计玩累了才消停。 没想到你们天枢阁还挺闲。谢玉绥指的是卓云蔚天天乱跑这事儿。 荀还是:只有他闲,我先前很少会在东都,宅子里就给他留了个厨子和两个仆从,小孩儿闲不住。 怎么,天枢阁还养闲人? 不养。荀还是道,他是我强留下来的。 说到这里,两个人同时踏出门槛。 再问下去就有些越矩了,谢玉绥知道分寸,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两人下了台阶,谢玉绥看着荀还是:你就这样出门无碍,可需要做些伪装? 荀还是的脸上没有带任何遮挡,双手背后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即便天枢阁隶属于邾国,但荀还是稀烂的名声可不止针对其他国家,就先前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邕州城外骂荀还是活该的人可不少。 荀还是仿佛一点自觉都没有,听着谢玉绥的话笑道:我上次跟你一起出来的时候有没有说过,其实除了在朝的大臣以外并没有多少人见过我,嗯见过我的人大多已经死了。 谢玉绥皱了皱眉头,他不是很喜欢荀还是现在的笑容。 两人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地走了会儿,眼看着就要出窄巷,荀还是瞧了眼谢玉绥一眼,一手摸到怀里掏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具,拉开一侧的布条绑在脑袋上,青色骇人的面具遮了半张脸,这才转过头看向谢玉绥。 满意了? 下一脚,他踩到了光里。 就好像他每一次进到光里都需要带点伪装一样,荀还是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更不会因为谢玉绥的提醒而生出什么不满来,自他进入天枢阁起,他就注定生活在阴暗里,跟别人说不说的无甚关系。 所以在出门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面具。 谢玉绥就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眼前荀还是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酸意,顺着这股酸意,他不自觉地开始想,若是当初父亲真的将这个人带回祁国会是什么样。 会不会荀还是这三个字不再背负那么多含义,少了数不清的骂名,也没了那么多勾心斗角,他会不会像普通的少年人一样,饮酒作赋,或许也会感叹一下国运,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将自己命都搭进去了,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谢玉绥越想越深,就连荀还是转身回来都没有发现,直到温热的呼吸扑倒了脸上,谢玉绥猛然回神,一眼就见着漆黑的眸子。 荀还是的眼睛很黑,一般人的眼睛里或多或少都会带着点棕色,但是荀还是的眼睛黑的彻底,像是一个能容纳一切的无底洞。寻常时候还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如今在周围没有光亮的街道里,就只剩下一片漆黑。 在想什么这样专注?那张面具只遮挡了荀还是的半个耳朵,布条横在额头上,乍一看有点俏皮。 谢玉绥将视线一点点挪开,落在头顶的布条上,沉声道:没什么。 荀还是见此低笑一声没再追问,眼睛不老实地沿着谢玉绥面部轮廓向下移动,最后停留在殷红的嘴唇上:下次不要发呆这么久,不然我会忍不住亲你。 谢玉绥一愣,刚想推开他,突然听见街口处传来极为压抑的笑声。 两个姑娘恰巧从巷子口路过,一眼就瞥见里面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捂着嘴巴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齐齐笑出声,加快脚步赶紧离开。 谢玉绥面色一沉,面子有些兜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道:不是饿了吗,走吧,吃饭去。 荀还是耸耸肩,不以为意。 待出了阴暗的窄巷,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走了一会儿,谢玉绥周身的冷气才有所放松,想到方才街巷时见着的两个姑娘,道:你们邾国民风倒是开放。 荀还是:大致吧,不甚了解,我很少上街,也少了解百姓喜欢什么,什么观念,你在路边随便叫个小孩儿问起来估计都比我知道的多。 谢玉绥越听这话越不对味儿,转头却只见着青面獠牙的面具,而那张脸藏在面具下的阴暗里,看不见是什么表情:你这不会是卖惨? 荀还是噗嗤一笑:对啊,怎么办,看在我这么惨的份儿上多心疼心疼我吧。 他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看不出来是真的如此还是都是玩笑,话方说完,脚步停在一间酒楼前。 就这儿吧,据说味道不错。 谢玉绥仰头,酒楼有三层,红灯笼高挂,牌匾上写着福顺楼,倒是个吉祥话。 可惜这里距离青木坊有些远,那家的酒很不错。荀还是一边进门一边道。 谢玉绥:最近穆则不看着你喝酒了?瞧着你那冷清的院子两个人都没有,想必药也不吃了罢。 荀还是摊手:那段时间确实身体太差,经不起酒的刺激,如今已经恢复了,穆则也没时间一直跟在我身边,天枢阁的人大多独来独往。至于药两人到二楼寻了个桌子坐下,王爷若是亲手给我熬,接着喝也不是不行。 第92章 谢玉绥瞥了他一眼,店小二这时过来招呼,荀还是做了个请的动作,谢玉绥按着店小二推荐的随便点了几道菜。 眼看着小二就要走的是时候,荀还是拉住人要了两壶酒,紧接着收了谢玉绥不是很友善的眼神。 看着小二离开背影,荀还是颇为遗憾道:不知道卓云蔚跑哪去了,不然可以让他跑一趟青木坊,王爷若是不急着走就在这多住几日,寻个机会一定要去尝尝青木坊的酒。 谢玉绥:我等着收阁主送给我的礼。 荀还是笑笑。 酒菜上的很快,一眼望去很是清淡,荀还是砸吧砸吧嘴,又吐槽了一下没想到谢玉绥会是这种口味。 谢玉绥夹了一筷子鱼:我是怕荀阁主身子不适,吃太过刺激的东西再当着我的面吐血,到时候怪罪到我身上,我可吃罪不起。 荀还是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对食物并无挑剔,清淡也好,重口味也罢,能入口就是了。 此时酒楼生意正好,周围热热闹闹的,荀还是动了几筷子后就吃了,只端着酒杯一杯一杯喝着,上次两人一同吃饭也是这样的场景。 谢玉绥吃饭的空档瞥了眼荀还是荀还是此时正扭头看着楼下的热闹,脖颈上缠着一圈绷带,依旧能看清绷带下凸起的青筋,当真是瘦的一点肉都没有。 谢玉绥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着他面前未吃多少的米饭:国家真应该出一道法律,浪费粮食者杖责二十,这样估计能给国家减轻不少负担。 嗯?荀还是正瞧着楼下几个江湖人划拳瞧得兴起,一时没听清谢玉绥说了什么,扭过脑袋,对着谢玉绥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而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碗,笑道,确实,下次有机会我给皇帝提个意见,只是不知道这样子的话,每个衙门是不是得多招些衙役,不然可能忙不过来。 可是多招了衙役,一应俸禄开支也会跟着变大,与这点粮食权衡下来并未有所节省,如此看来这个政策行不通,看来我注定能逃过这顿板子了。 谢玉绥放下筷子,看着荀还是:荀阁主的歪理当真是多。 荀还是笑:哪有,我这是就事论事。 两人认识没多久,谢玉绥就知道自己很难说得过荀还是,便也没想在口舌上讨得好处。 劝一句也就够了,对方不领情他也懒得再劝。 荀还是喝了杯中酒后,给自己倒上,楼下那群人玩的正兴头上,荀还是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被吸引过去。 想去玩?谢玉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荀还是咬着杯子含糊道: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没玩过?谢玉绥惊讶,我以为荀阁主长时间混迹于江湖,对这些行酒令之类的已经烂熟。 我混的尸体堆积的江湖,不是人聚成的江湖,王爷是想在饭桌上跟我讨论一下尸体的千种模样吗? 谢玉绥看了眼面前的鱼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荀还是瞧着这个样子轻笑一声。 谢玉绥有些无奈,荀还是这个人,想跟人好好聊天的时候什么都能扯出一番长篇大论来,若是不想和人好好聊天,任何一句话都成为终结。 原本谢玉绥以为荀还是不会再继续说下去,没想到荀还是放下酒杯道:王爷勿要怪罪,这种生活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可能说话没个分寸,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起初那些场面我也不太能适应,面上强打着精神,回到住所没人的时候吐得死去活来,好在吐个一两次也就习惯了,现在就算楼下全是尸体,我也照样能吃进去饭,如此一看,我的进步还蛮大的。 谢玉绥:我应该夸你吗? 夸啊,我还没听过你正经夸我呢。荀还是歪头笑眯眯地看着谢玉绥,来,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夸的。 谢玉绥一时语塞,但是看着荀还是期待的眼神,又觉得不说几句过意不去,憋了半天后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你挺棒的。 唔哈哈哈哈哈!呆愣了一秒之后,荀还是终于破功,趴在桌子上笑的浑身颤抖,好长之间都没能直起身。 谢玉绥也觉得自己这话过于搞笑,看着荀还是毛茸茸的脑袋软了眼角,屈指弹了一下荀还是的脑袋:笑够了没。 这一弹之下荀还是突然不动了,趴在桌子上没有起身,没有一点声响。 谢玉绥瞬间有点慌,想了想觉得自己方才也没有用力,总不至于轻轻一弹就将人弹晕了,隔了好一会儿,就在谢玉绥考虑是不是喝多了要将人扛回去的时候,荀还是的身子才终于抖了一下,慢慢坐起来。 谢玉绥松了口气,刚想说要不别喝了,结果目光落上去时却看见荀还是略有些泛红的眼尾,一时呆愣住。 荀还是依旧低着头,抠弄着手指,又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对自己的样子多解释一句,看起来似乎又被楼下的热闹吸引,面上却不再有先前的神色,好像只是想找个事情转移一下视线,至于心跑到了哪里就不得而知。 一共就要了两壶酒,基本上都进了荀还是的肚子,谢玉绥只是坐在一侧偶尔看一眼楼下,大多时候的目光都落在荀还是身上。 换做其他时候,荀还是早就管不住嘴皮子贱上几句,今天却出奇的安静,酒杯里总是满的,一个人倒着一个人喝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谢玉绥。 谢玉绥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他没有问,更不会哄人,两个人就这样静坐着。 过了一会儿饭菜有些凉了,酒也见了底,谢玉绥这才开口:若是觉得此处无趣,不如出去逛逛。 荀还是正将酒壶里最后一点酒倒到杯子中,手一顿,最后一滴落到了手背上。 他犹豫了一下,多解释了一句:我第一次听人夸我,所以可能有点不太适应。 确实不太适应,以至于眼睛都有些酸涩。 他淡漠地将酒壶放回桌子上,舔掉那一滴酒,没给谢玉绥回话的机会,淡漠道:现在走不了,等一下吧,楼下来了个熟人。 谢玉绥顺着荀还是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年轻男子带着一众人走了进来,正跟掌柜的在说些什么。 梁弘琛,梁和昶的大儿子,不知道你见过没有。荀还是介绍道,这位梁公子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太快活,估计憋得太久带着一众公子哥过来发泄了,年纪轻轻承受的东西有点多,不容易。 他多大了?谢玉绥问。 荀还是没想到谢玉绥会问出这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三十有二。 他那个弟弟呢? 梁弘杰?荀还是更加不明白了,二十五?怎么了? 谢玉绥细细琢磨了一下这个年龄,又问了一句:你呢? 怎么了这是。荀还是一头雾水,二十七,你不知道吗?我的信息从来都不是秘密,各个国家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吧。 谢玉绥不自觉地拿起桌面上的酒壶,结果整个倒扣过来才反应,里面的酒都已经被荀还是喝了个干净。 瞧着谢玉绥略有些魂不守舍的动作,荀还是心里顿时没了底:你要是想喝就让小二再上一壶,你这样让我心里没底。 谢玉绥笑着摇了摇头,将酒壶放了回去:没事儿,不要了。 越这样荀还是心里越没底,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环节,却被谢玉绥发现。 两人说话的功夫,梁弘琛已经在店掌柜的引导下带着一众人上了楼。 听着不远处的吵闹声,谢玉绥问:你需不需要回避一下。 不用。荀还是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见着店小二从面前路过时叫了一句,劳驾,再来一壶酒罢。 好嘞。小二甩了下肩膀上的抹布,麻溜地下楼去拿。 荀还是:见着你没喝够,那就再来一壶,喝完这个我们再出去逛逛。 谢玉绥没有反驳,荀还是除了脸颊处一点点不太明显的红色以外,完全没有喝多酒的样子,时至今日他终于相信荀还是自夸酒量不错的话,并非他自己夸大其词。 荀还是安然坐着迎接谢玉绥的打量:是不是觉得荧荧烛光之下,我看起来更好看了? 谢玉绥原本还想问问荀还是酒量到底有多深,结果又猝不及防的被调戏了一下,好在已经习惯了:荀阁主的容貌不用我过多评价,且听江湖上的传言便已知晓。 别人是别人,我还想听听你怎么说呢。荀还是拄着下巴,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第93章 谢玉绥觉得自己这话不能接,不管夸不夸都要接着几句不正经的话,明智之举便是避过这个话题。 所以他偏过头,这一偏正好看见一众人浩浩荡荡地从身旁路过。 梁弘琛走在最前面,视线在谢玉绥身上轻轻飘过之后,落到荀还是身上时明显一顿,原本喜气洋洋的面色瞬间苍白。 他脚下一停,站在距离荀还是不远处荀还是他们坐的地方在二楼靠近围栏的地方,二人之间有些距离。 梁弘琛明显是认识荀还是的,虽说他官职不高,但他老子官职高,或多或少都跟荀还是打过照面。 但也只是打过照面,梁弘琛没有单独跟荀还是打过交道,只知道这位天枢阁阁主比他年纪还小,但是一身血气,杀人无数,朝廷里没有不怕他的,他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也是极为忌惮荀还是,曾经再三嘱咐,若是见到荀还是能绕则绕,莫要靠近。 梁弘琛走在最前面,他脚步一停就拦了后面人的路,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着梁弘琛。 店掌柜走在最前面,两步后突然察觉身后没了动静,转头就见呆愣的梁少爷,疑惑道:梁少爷,给您留的包厢就在前面,几步路就到了。 他以为是包厢过远,梁弘杰有些不悦,赶忙解释一句,生怕惹了这位梁少爷。 梁弘杰却没有多给店掌柜眼神,目光一直落在一旁,这会儿冷汗布满额头,内心十分紧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未想过这种人会出现在酒楼里。 就像是荀还是给一般人的印象,他的出现都是伴随着杀戮和血气,并非是一个会生活在身旁的人,潜意识里觉得这种人应该不会吃普通人吃的饭,更不论这种名声不太大的酒楼。 梁弘杰之所以选这个酒楼,是因为这里距离梁府最远,距离其余官员的宅邸也很远,不用怕碰见其他同僚,或者被他爹瞧见后抓回去。直到看见荀还是才猛然想起,这里距离荀还是所住的窄巷很近。 他有些后悔。 然而荀还是就好像没有看见这个人一般,店小二已经托着一壶酒走了上来,被乌泱泱一群人堵在后面一时不如何是好。 二楼其实地方并不小,但是桌椅错落间,若不是走预留出来的路,便需要其他客人挪挪让路,很打扰人。 如此一来,梁弘琛几人就显得分外明显,一些想出去的或者想进来的统统被他们堵上,再加上停顿的时间有点久,其他桌客人的目光也投了过去。 脸皮再厚的人被这样看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一跟梁弘琛关系比较好的在后面拍了拍他肩膀:梁兄怎么了? 梁弘琛猛地回神,这时才发现荀还是根本就没有看他,踌躇之下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招呼。 身后之人见梁弘琛给了点反应之后又没了动静,一时拿不准,他们这群人家的官职都比不得梁家,肯定还是要给梁家的面子,虽说心中有些不满,面上却没有丝毫外露,笑了一下道:梁兄若是身体不适,我们改日再聚也行。 梁弘琛听见这话后也知道自己再站下去不合适,犹豫再三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打声招呼,万一自己假装没看见这事儿被发现,再被惦记上,以后真没安生日子过了。 今天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八百年没在东都见到的人,今天就被他赶上了。 梁弘琛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边走一边想,脑子嗡嗡地还在想开场白。 眼看着堵着的人终于动了,在后面等的着急的小二在走过几个比较拥挤的桌位后,绕了一圈率先到了荀还是面前,这也是因为梁弘琛太怂了,刻意拖着步子走的贼慢。 店小二将酒放在桌子上道了一句:客官您慢用。 荀还是笑了笑,接过酒,接着给谢玉绥满上。 小二上酒的时候正好遮住了梁弘琛的视线,这会儿人离开,就见荀还是亲自给对面的人倒酒,吓得他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着,好在后面的人扶了一把。 身后跟梁弘琛比较熟的是从二品户部尚书李大人的公子李嘉茂,虽说梁弘琛现在是在户部当值,按理说应该要给李嘉茂面子,但架不住梁弘琛的老子梁和昶是正二品参知政事,轮下来李嘉茂还是哄着这位梁公子。 其他人跟着梁弘琛走了几步,后有察觉到他所走的方向,一个一个再次站在原地不动。 大多在东都混的人都认识这群公子哥,自然不会有人敢多嘴,之后一群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贯骄傲的梁弘琛梁公子走到一年轻人面前弯腰作揖,之后似不知道叫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没人听清。 在场的人全都被梁弘琛的动作惊到了,别看梁弘琛官职不大,其实很好面子,又自持是梁家长子,大多数人都不能入这位梁公子的眼。在整个东都能让他如此郑重的人屈指可数,可现在,他就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个年轻人作揖。 众人抻着脖子想要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目光落过去后只剩下满眼惊艳那位置稍稍有些偏,灯光也比较暗,若不仔细留意很难看清模样。 可即便是这样光线昏暗的地方,只是一眼,这楼里就不知道丢了多少魂。 就见那年轻人一身素色青衫,长发束起,因着脸色苍白,显得幽深的五官像是一幅精心描绘的水墨画,尤其是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是带了蛊的钩子,将一众人三魂七魄勾得零零碎碎,甚至忘了这里是个酒楼,而非让他们寻欢作乐的风月场所。 其中有人已经蠢蠢欲动地搓着手,全然忘了这个人能让那个趾高气昂的梁弘琛都作揖拜见。 其实梁弘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叫什么,这种场合随意点破荀还是的身份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可是揖已经做下去,嘴皮子翻腾总不能一声不吭,畏畏缩缩地只叫了一句大人。 荀还是余光见着他举棋不定的样子,率先解了围,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梁公子,可是过来吃酒? 这是一句废话,到这里不吃酒难不成睡觉? 当然梁弘琛此时已经怕的什么都不敢说了,听着荀还是的问话尴尬地回以一笑:是,没想到在此能见到大人。 你我有缘。荀还是轻飘飘第一句话吓得梁弘琛腿差点软了,他不太想要这个缘分。 一旁的谢玉绥见着荀还是调戏人没够,轻咳了一声。 荀还是抬头看着谢玉绥,见他冲着他皱了下眉,意思赶紧让人走。 荀还是轻笑一声,没什么含义的笑声都能吓得梁弘琛一哆嗦,见着这样荀还是也觉得没什么趣儿:梁公子可是又要与我们一起? 不不,不了,就不打扰大人和您这位朋友。梁弘琛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反正能淡定地跟荀还是一起吃饭的,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荀还是点点头,没再多留,原本他也没想留人吃饭:那就不打扰梁公子跟其他公子的雅兴了,回去的时候替我向您父亲带好,今日事多繁忙,待有空再去贵府上拜访。 一句客套话成功让梁弘琛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匆忙地应了一句,拱手说了句告辞赶紧就跑了。 荀还是看着他仓皇的背影觉得好笑。 谢玉绥抬眼皮瞅着:好玩? 难得见一次,确实挺新鲜。荀还是目光依旧落在梁弘琛的身上,那位梁公子估计吓坏了,生怕荀还是再将他叫回来,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眼睛全都落在这个方向。 荀还是收回视线时正好跟几个公子哥撞在一起,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这一笑杀伤力太大,那几人还未喝酒就已经先有醉意,红着脸踌躇地跟着掌柜进了包间,进门的时候他们又回头看了好几眼,眼睛里的不舍快化成实质将荀还是淹了。 荀还是端着酒杯喝酒的时候还在笑。 谢玉绥:荀阁主很喜欢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 荀还是眼睛从酒杯上抬起:你这是吃醋了? 谢玉绥一愣,紧接着转过头不看荀还是,接了一句:我吃什么醋。 荀还是噗嗤一笑:惦记我这条命的人是不少,不过我还只喜欢你能惦记惦记我,要不王爷给个面子,惦记我一下? 谢玉绥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端着酒杯掩饰面上的尴尬。 人都走开,酒楼二楼再次恢复热闹,梁弘琛的包厢门紧闭着,想必荀还是离开前他都不会再出来。 一壶酒不多,很快就见了底,喝了这么多荀还是察觉到一点点醉意,这点醉不过是让他的头脑稍稍有点发热,而且这点热都用在了谢玉绥身上。 他拖着下巴,盯着谢玉绥猛看:说起来,你跟你父亲似乎很像,又好像不像。 谢玉绥一愣:你还记得我父亲的模样? 第94章 荀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记不太清了,隐约带着点印象。 那你 你不会还是觉得我对你这样是出于对你父亲的好感吧?我那时候才几岁,你是禽兽吗?荀还是笑的开心。 谢玉绥有些酒气上头,眼睛里带着点红色。他的酒量没有荀还是好,几杯下来就略微有些头晕,不至于直接醉倒,但也受到了影响,话眼瞅着比平时多。 他轻笑一声:我原本当真以为你是因为我父亲,才会对我这样毛手毛脚。 荀还是难以置信:王爷当真是禽兽。说完他向前弯着身子,凑到谢玉绥面前,不过我喜欢。 谢玉绥被他凑近的脸晃了神,半眯着眼睛:为何喜欢这二字如此轻易地就能从荀阁主的嘴里吐出来,到底多少人担过荀阁主的喜欢? 荀还是笑容未动,眸光一闪,目光灼灼地盯着谢玉绥:如果我说只有你一个人呢,你信吗? 其实这话荀还是自己都觉得不会有人信,即便这是真的,他说过的谎话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分不出哪些是实话。 可能真的因为那位老王爷的原因,在第一次见着谢玉绥时荀还是就心生欢喜,那时候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下意识亲近,再后来说不太清。 荀还是没指望谢玉绥会相信这个,这壶酒喝完他没准备再要,小饮怡情,趁着时间还早可以出去逛逛,散散酒气,明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荀还是将最后那点酒倒到自己的杯子里,虽然谢玉绥的杯子也空了,但是他不准备让谢玉绥再喝。 酒已经倒满,他刚想饮尽后离开,就见谢玉绥的目光从他身旁穿过,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转头顺着谢玉绥的目光看去,就见梁弘琛他们进去的包厢门被人推开,里面摇摇晃晃地出来一个人。 那人荀还是没见过,身份太边缘,他记不住,但看着样子应该是冲他们来。 谢玉绥嗤笑一声:怕不是被你美貌所吸引,飞蛾扑火来的。 荀还是一愣,旋即跟着笑了笑,杯子一抬,将剩下的酒饮尽。 荀还是还没等少有的艳遇走到面前,酒桌之前先站了另一个。 那人一身藏蓝色长衫,头带斗笠,挡在荀还是面前看不太清长得什么样子,但凭着身形,荀还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身份。 周围人声鼎沸,那人不得不向荀还是又靠近了一步,压着嗓子小声道:荀阁主可让我好找,在下略备薄酒,不知荀阁主可有空小叙一下? 荀还是不是很喜欢现在这种感觉,话里话外都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荀还是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事,但因着对方的身份又不得不应下,毕竟这是先前遗留下来尚未解决的问题早晚要面对,只是 荀还是目光落在谢玉绥身上。 谢玉绥见此站起身,道:荀阁主且先忙着,我自己回宅子便可。 这里毕竟是邾国,谢玉绥自知身份敏感,很多时候不方便露面,能拉着荀还是说话的大抵也是关于邾国国事,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告辞离开。 只是话说出口,荀还是尚未说什么,那个邀请荀还是的人率先开口:无碍,若您有空的话,烦请一起过来吧。 荀还是瞅了瞅谢玉绥,又看看身旁的人,瞧这架势,这人明显已经知道谢玉绥的身份。 那人似乎看透了荀还是的想法,冲着他点点头。 荀还是见此起身,拿着被他扔在一侧的面具,跟着那人一起往另一侧的包厢。 而从梁弘琛包厢里出来的那人原本喝了点酒就身体打晃,走路很慢,见着荀还是跟着人要走,快走几步险些被椅子绊倒,在人离开前赶到了身侧,张张嘴。 公子 声音虽不大,荀还是也知道是在叫自己,他转头对着那人微微一笑,脚步却未停顿,几人几步路就到了另外一个包厢里。 门关上的瞬间,荀还是看见那人依旧站在原地,似乎有点失落,又有点不甘。 荀还是没把那人当回事儿,进门后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指着身旁的椅子对谢玉绥道:你且先在这休息,等会儿让小二上点醒酒汤,我竟不知你的酒量如此之差。 谢玉绥摆摆手:醒酒汤暂且不必,只是有点头晕,歇一会儿就好了,你们聊,不必管我。 荀还是见此没再多说,给谢玉绥倒了杯茶递到面前。 那藏蓝色衣服的人见门扉关严后不再做伪装,将斗笠摘下放到一侧,露出熟悉的面容。 荀还是没有惊讶,甚至多余的眼神都没多给一个,见着谢玉绥喝了一口热茶,除了脸色有一点点红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不适,遂放下心,这才施施然看向对面。 焦大人日理万机,能劳烦您夜晚出门,又大老远的跑到这边可是有何要紧事?其实荀还是能猜到是什么事,不过他惯于装傻。 焦广瑞和荀还是的交集只有那么一点,他知道荀还是装傻并未拆穿,也未恼怒,他不想将情绪浪费在这上面。 焦广瑞开门见山道:荀阁主不知有没有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荀还是一手支撑在椅子扶手上,歪头看着焦广瑞不言。 焦广瑞面无表情:还是说如今阁主已经投奔到太子麾下,所以在下这等微末之流已经入不了阁主的眼了。 荀还是:焦大人消息倒是灵通,但传消息之人有失偏颇。荀某虽说现如今与太子亲近,却不会入太子麾下,天枢阁直属于天子,荀某可不敢冒着杀头的死罪投奔太子,太子当然也不敢收了天枢阁,那可是相当于要谋反啊。 阁主也不必与我打太极,事情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荀还是沉吟片刻:那我倒要问问,焦大人现在来此找我到底是为了太子之事呢,还是为了别的。若是太子之事,我无可奉告,若是别的我们还可以聊聊。 焦广瑞听见此话哼了一声,突然看了一旁闭目似乎睡着的谢玉绥一眼:聊之前我想问一下荀阁主,如今邾国与祁国虽面上交好,其实明争暗斗多年,虽说朝廷主和,但是太子那边一贯是主战的,如此下去邾祁二国早晚就有兵戎相接之时,可现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这位堂堂祁国王爷却频繁出现在阁主身边,究竟为何啊? 荀还是因酒气熏得略有些迷蒙的眼睛在这一刻瞬间变得清明,他嘴角含笑,眼角微弯,未达眼底:你这是在威胁我。 第60章 一扇小小的木门什么声音都拦不住,屋外客人聊的热火朝天,而屋内三个人静坐良久,唯有烛光偶然因着不知道哪里吹进来的风跳动两下。 荀还是一句话像是带了某种术法,切断了所有人的声音,就连呼吸声都淡的几不可闻。 外面不知何人嗓门特别大,笑声震得耳朵疼,连带着桌子似乎都跟着震了震,待那声音笑够逐渐平稳消失,荀还是嗤笑一声,懒懒地掀着眼皮看向焦广瑞:焦大人好胆量。 即便是皇帝都不曾如此跟荀还是说话,他只会弄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焦广瑞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虽说荀还是凶名在外,却不至于被一句话吓到,冷静自持道:荀阁主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儿到底是荀阁主先违约,焦某也是没办法。 荀还是:大人大可以跑到皇帝面前说我私通祁国,先看看皇帝会不会信了焦大人这番说辞,又当如何处置。 荀阁主严重了。焦广瑞面无表情,他说出这件事本意也不是捅到皇帝那里,若真是为此,他大可以直接进宫面见皇帝,又何必在此跟荀还是过多纠缠,不过是有事相求却没有筹码。 和荀还是这种人谈判得需要过硬的筹码,而如今待在荀还是身边的这个人,显然是一个可以用来利用的点。 荀还是身边从未出现过别人,先不管这人身份如何,能待在荀还是身边这么久,本身就太奇怪了。 荀还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面具,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外面都传我脾气阴晴不定,但我觉得我这人最好说话了,我什么态度完全取决于对方什么态度,如今焦大人这个样子,让荀某很不安啊,这一不安就容易做出一些不经大脑的事情。 荀还是的话没挑明,警告之意很是明显,焦广瑞心下一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但是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回头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道:荀阁主多虑了,在下只是想让荀阁主能郑重对待我们之间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想参与到荀阁主的事情里,若是阁主愿意助在下一臂之力,焦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日后自当报答。 荀还是笑了两声,而后将面具搁置在桌子上,起身走到焦广瑞面前,垂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虽说看着是笑着的,但是这样的笑脸比面无表情还要吓人。 第95章 焦大人准备给我什么回报? 事成之后,关于荀阁主的事情,焦某自然守口如瓶,至于其他的焦广瑞内心很是忐忑,他摸不透荀还是的性子,不说他了,这世上估计没几个人能摸准荀还是的性子,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其他的条件荀阁主尽管提。 荀还是一听,脸上笑容更甚,弯着腰双手支撑在焦广瑞旁边的椅子上,将他困于身下动弹不得。两人越贴越近,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氛蔓延开压得焦广瑞有些透不过气,而那张漂亮的过分的脸就这样放大在了他的面前。 焦广瑞此时已经没有心情来欣赏这张姣好的面容,眼底满是挥之不去的恐惧,尤其对方那双黑色深沉的眼睛落在自己脸上时,越是古井无波,越是让焦广瑞焦虑害怕。 就见荀还是笑容渐深,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极其亲近又极为冰冷。 我要的东西我一惯亲自去拿,哪里还需要焦大人?事到如今焦大人应该考虑另外一件事。 什,什么事 关于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哪个能保守秘密的问题。 此话一出,焦广瑞的脑袋轰隆一声巨响,面前那勾人心魄的脸顷刻间成了混迹在人间收割性命的无常鬼,手里拉着个勾魂的锁链,下一瞬他可能就要命殒当场。 焦广瑞到底是个读书人,即便听说过那么多囚犯被荀还是折磨致死,却也没有真的面临过这种场景。 他知道自己独自一人寻了荀还是或许会有生命危险,或许会因此遭受到一些非人的对待,但转念一想,他是朝廷大臣,正一品中书令,荀还是再嚣张都不能对他怎么样,然而真的面对荀还是,那种从骨子里冒出的恐惧让他之前做的心理建设全都崩塌了。 他脸上血色散尽,内心的恐惧几乎化成实质将他包裹起来,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他确实害怕了。 荀还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直没动,周围空气瞬间凝固,气温骤降,明明正值夏末,可屋子里就仿佛瞬间到了寒冬腊月,冻得焦广瑞差点没忍住打哆嗦。 焦广瑞不敢回话,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这个问题根本不用讨论,只有死人的嘴才能彻底遵守秘密,三岁小孩儿都知道。 两人究竟僵持了多久焦广瑞也不知道,他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连带着呼吸也慢了下来,甚至开始怀疑这种坚持下,荀还是是不是已经在动了什么杀念。 焦广瑞额头冷汗越来越多,嘴唇苍白,就在他觉得自己根本不能活着走出这扇房门的时候,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了过来,拉住了荀还是的胳膊。 原本的咄咄逼人被这一动作瞬间击散,天枢阁阁主突然像是变成了小绵羊,任由人拉着退回椅子处。 荀还是挑着眉毛看着谢玉绥将他放回椅子上,然后将那杯温热的茶放到了他的手里,背对着焦广瑞,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荀还是不知道谢玉绥想干什么,端着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喝,而后就见谢玉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焦大人有礼,久闻焦大人大名,上次见面匆忙,未曾跟您好好打个招呼,这次倒是有了机会,还望焦大人莫要怪本王失礼。 焦广瑞还没从荀还是方才的威压中走出来,表情木讷地回以谢玉绥一礼。 谢玉绥笑笑:荀阁主是个直性子,若是吓到了焦大人,在下替他赔个不是。 荀还是听到这时眉毛快飞起来了,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味,怎么就他不是了,怎么就替他赔不是了? 虽说荀还是没觉得自己不是,但是替他这个事情他还是很高兴的,随即也就不管那些是不是的小节了,心情愉悦地端着那杯茶喝了一口,掩饰翘起的嘴角。 谢玉绥此时的注意力不在荀还是身上,上次见着焦广瑞是在阴暗潮湿的牢里,并未看清对方的容貌,如今换了个场景,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邾国的一品大员。 焦广瑞就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书生,长相中规中矩,行为举止也挑不出太多的错处,一身藏蓝色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身体略微有些瘦弱单薄,读书人大多如此,没什么特别的。 谢玉绥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如此暴露,既然暴露了倒也坦然:本王并非刻意为荀阁主解释,不过若是因着本王造成荀阁主困扰也实属不该,先前我们二人在邕州城偶遇,因着点小事情结识,如今本王四下游玩,一朝到了邾国境内,荀阁主热情好客邀请本王在东都小住几日,不日本王便会离开,未牵扯到两国之间利益,请焦大人放心。 荀还是端着茶杯的脸又亮了两分,深刻觉得谢玉绥胡扯的功力比他好多了,如今连他热情好客都能扯出来,鬼才信。 焦广瑞还没回过神,自然没察觉这句话里的不对劲,拱手回礼:王爷言重了,焦某并未想多,也未曾想以此作威胁,只是 荀还是打断:如今太子正忙着怎么在皇帝跟前重新建立信任,还要一边忙活自己属下的事情,想必没时间对付焦大人,保不齐还得讨好焦大人,焦大人又有什么可忧心的? 眼看着荀还是似乎又变成先前那种人畜无害的样子,就像是被顺了毛的大猫,收起骇人的爪牙,乖乖坐在一侧说话。 焦广瑞暗自松了口气:未必谁都会对太子的橄榄枝感兴趣。 哦?荀还是挑眉,如此看来,那就是太子的橄榄枝给了大人给您带来困扰?皇位早晚会落到太子的手里,大人现在站队不算亏吧。 荀阁主深谋远虑,真以为皇位稳稳落入太子之手吗?若我没记错,先前阁主也并不看好太子吧,朝中明争暗斗自然不若保持中立,我虽不知道到底什么改变了荀阁主的态度,但是焦某自认为没那个能力搅和到浑水里,今日只是希望阁主没有忘了我们先前谈过的事情。 荀还是想了想:难不成太子被打压过头,如今急于丰满羽翼,所以想以许南蓉为要挟,让焦大人乖乖就范? 焦广瑞没有吭声,但是看他那个态度八九不离十。 荀还是:这事儿就奇了怪了,焦大人作为梁大人的女婿,怎么会用个外人来威胁焦大人?难不成他女儿就不做数了?而且就算焦大人长情,早年也是许南蓉先一步弃焦大人而去,怎的如今又做出这一副情深的模样,我倒是不明白焦大人这又是演哪一出? 这次跟荀还是见面,焦广瑞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荀还是身份特殊,按理说朝中大臣都避讳着跟他过多接触,一来这人身上血腥味儿太重,众人厌他怕他,二来他是皇帝的人,接触多了难免让人做文章,再编出个莫须有的罪名,意图打探圣意,那就很难解释了。 所以焦广瑞这次过来的低调,本犹豫着直接去窄巷,然而走到酒楼门口远远见着梁弘琛一行人,怕被认出就躲进了这个酒楼,好巧不巧那群人就是进了这间酒楼。 好在焦广瑞进了酒楼后看见了荀还是,便也不必冒着风险去窄巷了。 焦广瑞在见着荀还是之前已经打好腹稿,想着怎么跟人谈判,可真见着荀还是本人后,那些腹稿大多又没了用,因为这个人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冰冷冷的,只要他不想让人好过,周围气息就会像一把利剑,戳的人心口疼,最后连话都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最近许南蓉的日子应该比较好过,太子焦头烂额,若是想以她作为条件来讨好焦大人的话,那您应该高兴,他们肯定不会亏待许南蓉。荀还是侧身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后看着谢玉绥面前的空杯,又给他填上,回头找个由头将人接出来就好,又何必需要在我这欠人情。 我这人最不吃威胁了,但凡有人想动我的人,那得仔细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我的报复。 他这话是在给焦广瑞提个醒,让他管好自己的舌头不要乱说话,但此番话也让谢玉绥睁开眼。 虽然只睁开了一条缝隙,那一点点目光依旧跟荀还是触个正着。 荀还是对他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点安抚,让谢玉绥一愣,随后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焦广瑞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叹了口气道:其实朝廷如今如何你我都知晓,我只是想明哲保身,我夫人至今未归,想必已经被梁大人安排妥当,我只是想救出南蓉,将她安顿好便放心了,大家都非年少,早已经过了因感情冲动的年纪,这些私事拉出来说挺丢人的,但焦某为官多年,除了拿基本俸禄以外,实在是找不到人帮忙,先前听说荀阁主为人公允,又不沾党派,即便如今阁主改了初衷,但焦某依旧相信阁主的人品。 人品?荀还是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拍拍谢玉绥的胳膊,他说我人品好诶。 谢玉绥瞅了荀还是一眼,而后又慢吞吞地转过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第96章 焦广瑞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句多么扯淡的话,就像真的认定如此一般:荀阁主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有些事情是皇命难违,并非阁主所愿,这些没必要深究,焦某现在只想知道荀阁主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说这话时又瞥了一眼谢玉绥,没再说什么祁国王爷,但意思准确的传达了出来。 这句怎么想的不仅包括许南蓉,也包括了谢玉绥。 荀还是不知道焦广瑞怎么知道的谢玉绥身份,按理说以焦广瑞为人处世风格,不会去查荀还是周围人,更没有方法去查,可如今,这事儿就这么明晃晃地摊到了眼前,说是无人安排的荀还是打死不信,但是什么人在中间作梗一时有没有头绪。 荀还是冷哼一声:许南蓉的事情我目前爱莫能助,你也知道我刚跟太子亲近,如今去触霉头难保不会被认为是带着目的接近,您觉得我为了许南蓉而去接近太子这回事像话吗?到时候太子只会觉得我是为了你办事,而我们两个要是被划分到一个派系里,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个正一品大臣,一个皇室暗部,你猜皇上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办? 焦广瑞一愣,他只想着太子和皇帝之间的斗争,一时忘了自己的位置也比较微妙:那荀阁主怎么看。 荀还是:不怎么看,反正人现在太子他们不会动,我这边也不能盲目地出手,我只能保证许南蓉的命一时半会儿不会出问题。 听见这话,焦广瑞暂时松了口气。 在下实在是一介书生没什么能力,只能依仗着阁主,今日确实是我冒犯,理当赔罪。 荀还是:赔罪就不必了,只希望焦大人履行诺言,天枢阁不止手长,耳朵和眼睛都很长,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在下可能会做出一些焦大人不想见到的事。 他指的是谢玉绥的事情,焦广瑞自然听得懂。 焦广瑞刚刚恢复一点的脸色再次白了白,点头起身:那今日就不打扰二位雅致了,不过在下还是想给阁主提个醒。 荀还是正整理自己的衣摆,听见这话抬头看去。 焦广瑞正色道:王爷的身份并非在下有意探听,但是这消息就平白无故地到了我面前 后面的话焦广瑞没说完,但这点消息就足以荀还是去调查了。 荀还是点点头,算是领了焦广瑞的这个人情。 毕竟很多事情都有不确定性,焦广瑞来之前就知道没办法从荀还是这里得到准确的消息,能得到荀还是保人的承诺就很不错了。 三人起身又寒暄了几句,焦广瑞客气地问要不要吃点什么,荀还是和谢玉绥已经吃过一顿,摆摆手拒绝便准备离开。 焦广瑞的手刚搭到门上,荀还是突然拉了一把。 他耳朵一动,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中似乎有些不对劲,阻止了焦广瑞开门的动作,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说道:等等,不对劲。 怎么了?焦广瑞见此也不敢乱动,压着声音小声问。 这个酒楼比较接地气,一应饭菜酒水都很便宜,所以江湖百姓都喜欢聚在这里,吵闹声也就大一些,就在这些高谈阔论中,荀还是隐约听见几句不太合时宜的声响。 那声音好像是官兵。 方才他们还说到荀还是身边的这位祁国王爷身份暴露的不寻常,马上就有官兵到达此处,若是被皇帝知道一个天枢阁阁主,一个中书令,一个祁国王爷聚在这里不知道商量些什么东西,这事儿可就大了。 荀还是转头看了一眼谢玉绥,原本想将手上的面具递过去,可是看着手里青面獠牙,这面具带了就更明显了,还不如不带。 好在那些官兵的说话声很远,想必还在楼下。 荀还是将门拉开个小缝,见着二楼一切如常,跟焦广瑞说了一句让他先留下,自己则拉着谢玉绥的手大大咧咧地就要往外走。 二人没有下楼,见着他们原本坐着的那桌已经收拾干净,但是可能因为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并没有其他客人坐在那,两个人又坐了回去。 荀还是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楼下:确实是官兵。 七八个身着官服的人正在柜台跟掌柜的说些什么,其余几个人四周打量着,似乎是找人,在一楼大厅的人群里来回穿梭。 你认识?谢玉绥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怕自己动作太明显引起人怀疑。 荀还是将面具戴到头上,只挡住半边脸:不认识,应该不是大内的人,看起来有些像是临时凑数,但也说不准,可能故意找几个脸生的出来怕人提防。 周围也有人探头往楼下看,原本热闹的二楼声音小了很多,有些好事儿的聚集到栏杆旁挤了一排,将荀还是和谢玉绥挤到了一起。 之后那些人在掌柜的指引下上了二楼,几个官兵守在楼梯口,其余人接着往里走。 那些趴在围栏上的人又坐了回去,斜着眼睛看着那些官兵。 官兵明显心情不太好,手里握着刀鞘,路过几个看得比较明显的人怒斥了一声:看什么看。 那几个是本地的百姓,不敢多言,听见斥责抿着嘴低下头。 走了没多远,掌柜的一指说:二楼一共就这些包厢,三楼还有几间,但是因着三楼的地板有些问题,最近在维修,所以并未有客人。 带头的那个官兵听此对着身边几个人努努嘴,那几个人每两人站在一个房门之前,先是敲了敲,听着里面的动静,随后各自对视了一眼后不等里面的人开门,直接强行推开进去。 官府例行检查,都别乱动。 因着方才的拥挤,如今荀还是和谢玉绥紧挨着坐着,谢玉绥探头小声道:你们邾国还有这种例行公事? 闻所未闻。荀还是也是第一次见,不过看这架势应该不是冲他来的,便也就放宽心看热闹。 没了两个人的事儿,谢玉绥突然想到荀还是先前说见着了熟人,不肯离开,他原本以为这个熟人是梁弘琛,如今看来并非这样。 你先前说的楼下的熟人是焦广瑞?谢玉绥问。 荀还是昂了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会为了梁家的一个小孩儿亲自在这等着? 梁家的那个小孩儿比你大。 大有什么用,见着我还不是认怂。荀还是不以为意,可惜现在桌子上空空的,酒水茶点什么都没有,热闹看的都不尽兴,你觉不觉得,焦广瑞对那个许南蓉有些过于上心了,原本两个人分开不能全算是焦广瑞的错,至少面上不是,依着焦广瑞的性格,这事儿顶多假装不知道,可如今为何这样护着许南蓉? 谢玉绥:要么名声,要么人情,左右也就这些事了。 荀还是想想:倒也是。 * 梁弘琛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确实很不顺心,尤其是到了户部就是一个打杂的,但凡在朝为官的都知道他们梁家得罪了皇帝,才将这位梁家公子放到了户部。 虽说别人不敢挤兑梁弘琛,但是那些人也不再如同从前那样捧着他,一应活计一点都没少,每天累死累活还没好处,闹得一肚子憋屈没地方说,回家更不敢跟梁和昶抱怨。 一连憋了好几天后终于忍不了了,恰巧从户部出来时碰见了李嘉茂,听着李嘉茂说约了一众公子出来吃酒,跟着一起就过来了。 梁弘琛确实需要发泄,借着这个机会提议找个远点的地方,这才到了这个酒楼。 只是没想到刚上了楼就见这荀还是。 进了包厢后李嘉茂的脸色不太好看,直到店小二将酒菜布好,听着周围人一众奉承的话,面色这才好了一点。 青木坊有些远,李嘉茂吩咐先上了点本店的酒,几杯酒下肚,梁弘琛才彻底放开,心中郁结因着酒一点点散开,跟着周围一众人抱怨事务繁忙,许久未曾跟人出来聚聚。 只是这酒刚喝了没多久,门外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靠近门边的人刚起身,门就被人粗暴的推开。 梁弘琛原本心情就不好,见着对方这样动作直接就像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指着门口的人吼了一句:滚出去! 官差原本大晚上出来干活就一肚子气,站在门口尚未进门先被吼了一顿,如今更是火大,蹭蹭两声,刀出鞘,直指着里面的人吼道:胆敢妨碍公务着,皆被收押论罪,都给我老实点。 梁弘琛从小就被宠大,走到哪不是众星捧月,自己本身又有些才能在身上,就更是高傲,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再加上有点酒气上头,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对面的人道: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竟然敢在此放肆,还不都给我滚出去! 若是换做平常,梁弘琛还会自持身份,不愿意跟这些人计较,可今日心气儿本就不顺,喝了酒后头脑又有些发热,正好这些人撞了上来,想着这里属于东都比较偏的地方,白捡个发泄之处不要白不要,梁弘琛不再控制,酒杯摔到那两人面前:给我滚! 第97章 两个官差刚踏进一只脚就险些被砸着,怒不可遏地举着刀就要将人拿下,然而他俩还没来得及动弹,另一个屋子传来剧烈的打斗声,紧接着两个穿着官服的人直接飞了出来,在地上滑出老远,好在到达栏杆的地方已经卸了力,被拦了一下之后没有翻下去。 荀还是拉着谢玉绥往旁边让了让,看着这场闹剧咋舌。 原本他还担心焦广瑞一个人在包厢被发现后要怎解释,现在看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个包厢里还有这一个人。 他冷眼看着焦广瑞戴着斗笠从包厢里溜了出来,原本守在楼梯口的侍卫跑到里面支援,给焦广瑞寻了空子匆忙离开。 他一走,荀还是松了口气,更是有闲心看热闹了。 被踹出来的两个官兵好不容易爬起来却没敢再往前进,而那间屋子此时出来两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衣着飘逸,模样却很丑陋,手上拿着的斗笠尚未来得及带上,被划了许多痕迹的脸大喇喇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让其他人不自觉地吸了口气。 见着这几个人,荀还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冬日的时候,他们在邕州城落脚,邬奉被抓时,似乎听说邬奉住的房间原本就是几个穿着灰色纱衣的人。 不会这么巧吧 荀还是眯着眼睛瞧着那两人。 两人对于自己被围住这件事一点都不慌,手里也没什么武器,只是在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拍了拍鞋子上不存在的灰。 这个动作极尽侮辱,那些官兵脸色很难看,打头的那一个在被这一幕吓懵之后,很快回过神,抽刀厉声:有人举报,这个酒楼里有江湖人进城未登记,更是非法持有兵器,现在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那两人好像没有听见这话一样,旁若无人地将斗笠带到了脑袋上,之后对视一眼,又向旁边看了一圈。 不知道怎么的,荀还是总觉得两个人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个感觉很不好,荀还是想了想,侧过头对谢玉绥道:一会儿你先离开。 怎么?谢玉绥不解。 荀还是沉默片刻,想了想还是决定跟谢玉绥说实话:我觉得那两个人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谢玉绥皱着眉头看过去,那两个灰衣人的头如今并未转向这个方向,因为斗笠的遮挡,看不清视线落在什么地方,但是给谢玉绥的感觉不太好。 稍等看看情况,总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荀还是诧异地看了谢玉绥一眼:虽然我挺感动,但是先前焦广瑞的话我觉得还是得重视一下,若是你的身份在东都不再是秘密,那你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在这里能惹我的人估计还没出生。 这话有些夸张,但是依着荀还是的身手确实少有对手,可荀还是身上却有着隐患,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即便荀还是说的很有道理,谢玉绥也不放心将荀还是一个人留在这。 官兵又跟那两个人废话了两句,结果那两人油盐不进。 能在东都当官的,即便只是个衙役都会有点背景,更何况这些带着刀的不只是衙役。 心高气傲的他们见着官老爷低声下气也就算了,见着百姓一贯气势汹汹,虽说方才这两个灰衣人露出的那一手惹人忌惮,可他们人多啊。 一众官兵将两个灰衣人围在其中,带头之人左右看了看,最后警告一句:劝你们乖乖和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不然后果不是你们担得起的。 灰衣人踹出第一脚的时候就没想好好配合,他们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斗笠一甩,竟是向后退去。 挨着他们的包厢就是梁弘琛的包厢,这番动作明显是想找人质。 隔壁包厢是什么身份他们或许不知道,但见着那些人衣着华丽就知道不简单。 其中一个灰衣人脚尖一点直接跃进包厢。 梁弘琛原本看着官兵退回去时胸中的那口气刚顺了没一会儿,听着外面吵闹的声音本不欲管,结果官兵还没走多一会儿,门尚未来得及关上就又有一人跳了进来。 梁弘琛一惊,斥责的话一惊到了嘴边,猛然发现进来的人穿着的并不是官服,而且周围气势奇奇怪怪,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人。 话到了嘴边又噎了回去,但是一句话不说又不对劲,他憋了一下问:来者何人,这是私人聚会,请你出去! 梁弘琛的一句话彰显了他在这个聚会里的地位,灰衣人瞧了一圈,最后视线回笼到他身上,而后直奔他而去。 梁弘琛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周围的公子哥更是没见过,此时哪还顾着谁是谁,光想着逃命了,一个个四散开,唯有梁弘琛留在正中间避无可避,眼看着一只手已经抓向了梁弘琛的脖子,结果一个酒杯不知道从何处飞了过来,正中那人手腕。 灰衣人一惊,捂着手腕脚尖踮在桌子上,匆忙转了个方向,回神看向门口却瞧见一众后赶来的官兵。 灰衣人看着碎裂在脚边的杯子,再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公子哥,一咬牙没再管方才的偷袭,再次跃起想要抓人,结果手刚要伸出又有一个酒杯飞了过来。 这次他瞧的真切,那杯子透过人群间隙,没有丝毫偏差直奔他来,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灰衣人这次不再妄动,即便目标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他也知道自己再多动一下,迎接他的就不只是酒杯这么简单。 何等宵小藏在人群之中不敢露面。这人声音沙哑,听起来极为难听,就跟他的模样一样,似乎被什么外在因素影响过一样,声带受损。 官兵们自然见着那个酒杯,只是他们回头只看见一众看热闹的百姓,未曾见到高人。 另一个灰衣人此时也进了门,就守在门旁却将那一幕瞧的真切,酒杯从何处来更是了然。 他心中一颤,咬着嘴唇目光阴沉。 他们确实是偷摸入了城,就是为了防止留下进城的痕迹,只是没想到自进城起什么都未来得及做就被官兵查着,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那个人。 门口的灰衣人身形较高较瘦,目光阴沉地扫过人群中那道青色的身影,而后转头看向屋里另一个灰衣人,对着他一点头,紧接着脚下生风,直奔包厢的窗户而去。 两个人脚步很快,眨眼间就已经落到了窗边。 夏末之际,窗户大开,虽说窗户比较小,两个成年男子出去有些费劲,但是练功之人骨头柔软,眼看着他们就要纵身一跃,跳出酒楼,不成想身子已经探出了半个,其中一人却在这时猛地倒飞进屋内,瘦高灰衣人见这异状赶紧后退,侥幸避过了一脚。 瘦高之人退回屋内,冷眼看着窗边,就见窗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人,那人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看不出容貌如何,但是腰封紧扣之下,身形匀称,一看就知道是个练过的。 灰衣人冷声道:阁下何人,为何拦我等去路。 戴着面具出门,大多身份隐晦不便暴露,瞧着对方身形,灰衣人印象里并未能跟这人对上号。 一句话间,心中盘算万千。 那青面獠牙之人没有说话,只是坐在窗户上,拦着两个人的去路。 灰衣人咬咬牙,虽不知道对方深浅,但跟着身后相比,他们只能一试。 倒不是怕官兵,再多的官兵他们都不放在眼里,主要是混迹在人群里的那个人。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正端起拳头准备冲上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人声音。 来都来了,何必走的那么急,不如坐下来喝两杯? 那声音极为好听,温润不带有任何攻击性,甚至比春天的风还要柔和几分,听到耳朵里让人十分舒心,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到了灰衣人的耳朵里却好像浸了一层冰水,将两个人淋了个透心凉。 明明还是在夏天,灰衣人却有种置身于深冬的感觉,每一个字音都好像刀子一般割在心上,让他们越听心越凉。 转头之际,就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人。 那人一身青衫,面容含笑,似乎真的诚心诚意想要叫他们去喝一杯,与这剑拔弩张的场景比起来十分突兀。 早早躲在一侧的梁弘琛原本真的怕极了荀还是,可在差点被掏了脖子之后,现在再见荀还是只觉得倍感亲切,或许是因为都是在邾国朝廷之人,下意识将他化成了自己人,若不是周围还有其他公子哥遮挡,若不是哭出来太丢人,他差点直接一边哭着一边奔过去,顺便再搜罗一些赞美词语,以此表示自己对他的敬爱之意。 荀还是的出现就像是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他觉得自己的小命终于不用交待在这里了。 梁弘琛正琢磨着自己怎么能不动声色地躲到荀还是身后,结果自己还没动,率先见着一个人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先前他们在包厢里吃酒的时候这人曾经出去一趟,回来时候就有点魂不守舍。 第98章 这是宝文阁学士张大人的公子,平时话很少,大多时候都抱着书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难得一次跟他们出来。 梁弘琛跟他不算熟悉,只是打过几次照面。 他不知道这位张公子想要做什么,红着一张脸在众人面前慢慢挪的时候尚且不算太明显,但是走到门口没人的地方再挪就很扎眼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他的出现有点滑稽,紧接着就见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步一步走到了荀还是面前,对着他点了下头,而后转身将荀还是遮挡在身后,面朝着两个灰衣人,深吸了口气道:你们既然是武林人士,应当匡扶正义,为天下着想,如今在这里欺负我们这些读书人算什么?若是有什么误会就跟官兵回去解释清楚便可,何必闹得这样大。 他说这话似乎用了极大的勇气,说完之后脸上一层汗水,之后咬了咬嘴唇,侧头看着身后,对着被他挡在身后的人小声道:这些人不是好人,你不能觉得什么人都能一起喝酒怕若是对你不利可如何是好。 张公子声音虽小,奈何周围过于安静,以至于他小声的言语一字不落地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周围知情人士面色变了又变,最后一言难尽地将这些情绪通过眼神投回到尚且不明所以的张公子身上。 荀还是听见这话先是一愣,随后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灰衣人,又看了看遮挡在自己面前的书呆子,之后指着自己一脸诧异地问了句:你这是在保护我? 第61章 这位宝文阁学士的公子不认识荀还是倒也正常。 荀还是若无外出任务就总往宫里跑,那位皇帝见着人怕,不见着人也怕,一会儿怕荀还是对他图谋不轨,一会儿又怕荀还是在外太久其他人对他图谋不轨,总之对荀还是完全是越远越信任,一整个被自己矛盾住了。所以荀还是到底得不得宠这件事,就连皇帝贴身太监都闹不明白。 荀还是一不用上朝,二不用处理一般公务,每次进宫一般都是直接进御书房,虽说别人会恭敬的叫他一声大人,实则并没什么官职天枢阁阁主连个品级都没有,算哪门子大人。 梁弘琛认识他只是因为他那个不安分爹,一边奉承着皇帝,一边又讨好太子,来来往往间倒是和荀还是打过几次照面。 梁和昶所处的比较微妙的位置,再加上他自己年岁渐长,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往上爬一爬,如此一来就不可能绕过荀还是这可是一个握着邾国最锋利的宝剑的人。 可是宝文阁学士就不一样了,那是个正八经管书的地方,张家整一个书香门第,家里的公子每日手不释卷,甚少出门。别说这位张回张公子不认识荀还是,就是荀还是对他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荀还是记人一向厉害,饶是只打过一个照面都能印在脑子里,只可惜这位公子他一次照面都没打过,只是早年的时候曾遥遥一见。 左思右想后荀还是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那么点记忆,将这位衣着简朴的人跟朝廷中的大臣对上号。 这一对他乐了,宝文阁学士的公子可是个出了名的书呆子,今日被一个书呆子挡在身后着实新鲜。 可惜这股新鲜没给他太多的时间享受,书呆子刚准备再劝说几句,被挤到身后的官兵率先不乐意了。 那领头的官兵姓王,名唤王峙,依着跟朝廷一大臣有点外戚关系,好不容易在东都找了这么个差事。 虽说只是个小队的头头,手底下统共就管了十来个人,但是像东都这种到处都是富家子弟的地方,能当个头头已经很不错了。 东都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其他地方城内的护城军大多驻守在城门,城内范围则是由衙门管辖,商铺的油水也都被衙门收了去,护城军风里来雨里去捞不到太多好处,偶尔在城门口扣得那点银钱少不说,还很容易被发现捅到上面去。 但东都这边就不一样了,不管大官小官互相之间都有点关系,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乱说,越到天子跟前,这些腌臜的事情越多,灯下黑说的就是这种。平时一应俸禄高不说,还有额外的油水捞。 东都的差事,能力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眼力见儿,王峙能混到一个领头的地位,跟他会察言观色分不开关系,所以王峙刚进这个包厢的第一眼就看出这里聚会的人身份不简单,尤其是角落里被围在中间的那个还有点眼熟。 跟角落里聚在一起的公子哥相比,面前这个穿着朴素的书呆子就显得很不起眼,但毕竟还是跟着一众公子哥来的,想必身份也不简单,那唯一一个简单的就是后出现的身着青色衣衫的人了。 浅淡的青衫也看不出贵贱,不若屋子里的其他人,一股子银子味儿。 王峙原本今天晚上约了几个兄弟出去喝酒,结果临时接到上面指派的任务,带着一肚子火赶到这里,一屋子的人都需要他考虑,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又是哪根葱? 不过这小子的模样当真是好看,经常流连烟花之地的他都未见过这种绝色。 王峙一时看的有些呆了,下意识地觉得这是这些公子哥不知道从哪个楼里领出来的小倌东都不缺漂亮的风尘女子,自然也不缺好看的小倌,但是这么好看的还是第一次见。 王峙甚至忘了他来此的目的,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暗自掂量着这究竟是哪个楼藏的宝贝,便宜了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他这念头闪的很快,眨眼间已经把东都有小倌的青楼过了个遍,不过很快他就想起此行的目的,对着身旁努努嘴,示意他们赶紧将这两个处理了。 那两人心领神会,挥动着刀鞘呵斥道:滚滚滚,官府捉拿暴徒,你们在这里挡什么道,要一起去衙门吃板子吗? 书呆子听见此话吓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想要让开,但是看着身后一动未动的人又不知道从哪里拾起了勇气,刚动了脚步又慢慢地挪了回去,侧着身子,几次张嘴后又不知道怎么劝,尤其是在对上那个笑容后,脑子里的那点忐忑瞬间烟消云散。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容,就像是就像是书本里描绘的仙人。 荀还是看着书呆子刚想离开又挪回来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官兵见自己就这么被忽略火气更大了,晃动着手里的刀就想用强,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见原本站在屋子中央的灰衣人在这时突然有了动作。 他们瞧见了荀还是不仅被人遮挡了一下,更是有官兵上前纠缠,立刻明白这是逃跑的好时机,借着这个功夫直奔着坐在窗上的人。 谢玉绥借了荀还是的面具后从外面绕了一下,正巧就堵在这间屋子仅剩的出口处。 他悠闲地坐在窗户上,支起一条腿,歪着头渐行渐近的两个人不慌不忙。 眨眼间两人到了面前,剑刃映着冷月,银白色的光落进了眼里带着肃杀的气息。 瘦高的灰衣人手里长剑先至,谢玉绥一手撑在窗框上,脖颈向上,一柄长剑凭空而出,不偏不倚迎上对方的攻势。 剑光突起,灰衣人眸光一闪,两剑汇于胸前,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火花四溅,谢玉绥纵身跃下,长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将灰衣人逼退数步,而落后半步的另外一个灰衣人此时也已经行至身前,他双腿半蹲,两个短刺握于手中,趁着谢玉绥与高瘦灰衣人交战激烈,招式行至半空之际欲行偷袭。 战况虽激烈,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间。 眼看着灰衣人再次发难,荀还是终于失去了对书呆子的兴趣。 身后官兵又上来了几个人,推搡着想要将他们以妨碍公务的罪名绑起来,几只手已经伸出,却因着荀还是身上突然暴起的冷气堪堪停在半空中,也就是这样停顿的瞬间,再细看,面前的青色身影突然凭空消失。 再抬眼,青色的身影已经投身进了打斗中。 他手里只执着一柄空白的扇子,面色却不见有多么严峻。扇子抵住短刺,脆弱的竹骨在触碰到短刺的瞬间发出脆响,本应被击碎的竹骨在收回时连一个裂痕也无,却是将短刺击偏了半分。 就是这半分的空档里,荀还是欺身而上,扇子尖看似无力地点向胸口。 平平无奇的扇子此时就好像成了杀人的凶器,在即将触碰的前一刻,那灰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强行调转身形,堪堪避过了扇子,却也因为自己的招式被前行折断而受了极轻的内伤。 他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恐慌,不是对这把扇子的恐惧,而是来自扇子主人,深入骨髓的恐惧。 谢玉绥在击溃一个灰衣人时本还有时间对付另外一个,不成想荀还是动作这么快,在他想要转身时后背已经被人保护起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孤身一人处于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却突然出现一个人牢牢地将背后守住。 第99章 谢玉绥的心不自觉地一晃,手中的剑气险些弱了半分,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看这个意外守护他后背的人,只可惜现在情况紧迫。 他压住内心的那股冲动,将转了一半头又强行掰了回去,长剑在手里画了个圈,再抬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呼吸之间满是杀意。 灰衣人身手并不简单,仅凭着他们二人就敢进东都如此放肆,必定不是简单人物。虽说此次被官兵发现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又碰见谢玉绥和荀还是更是有些慌乱,但交手数回和之后,他们渐渐在慌乱中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一招一式之间看似杂乱,实则都有章法,应对的同时还能调整进攻,意图将他们逼到屋子内部,他们再跳窗逃走。 这样的念头在交手没多久就已经被识破,若只有一人在场,或许真的会让他们其中一人逃走也说不定,但现在荀还是和谢玉绥同时压制,自是不会让他们有半分逃走的机会。 谢玉绥本身就身手不凡,只是因着在邾国内不敢过于张扬,所以处处留一手,而如今再有荀还是加入更是如鱼得水,几十招后,对方明显气势减弱,招数也没有原本那样极致,脚下虚浮,被擒住是早晚的事。 可就是这时变故突起,其中较矮的灰衣人一手短刺化作暗器竟不是攻向荀还是和谢玉绥二人,他手腕一转,短刺直奔着人群中的梁弘琛而去。 在几人打斗之际,原本困于角落的几个公子哥正趁机想要偷偷摸摸的溜出去,奈何他们脚程太慢,这一变故发生的时候,梁弘琛距离门口还有数步之遥,本就没有武功傍身的文人,他哪里应付的了这样的场景? 若是换做其他人,荀还是自然不会冒着放走灰衣人的风险,去救一个无甚大用的公子。 然而这位梁公子不同,且不说他父亲如何,只因为荀还是此时还需要在太子身边站住脚,若是被太子知道梁弘琛在自己眼皮子低下没了命,恐怕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见此情况,荀还是一咬牙,脚下一点,将轻功使用到了极致,眨眼间已经掠至梁弘琛面前。 短刺的尖端在梁弘琛的勃颈上留下一个血点,另一端则攥在了荀还是的手里,千钧一发之际到底还是留住了梁弘琛的命。 但也因着这个变故,两个灰衣人终于寻了个空档。 高瘦灰衣人使劲浑身解数将谢玉绥击退了半步,两个人站在窗台上轻笑一声,高声道:荀阁主好身手,今日匆忙未能好好跟荀阁主打招呼,日后自会再见。 荀还是手里拿着短刺未再动身,眼神凉凉地看着两个灰衣人消失在窗边。 屋内的蜡烛因为打斗尽数熄灭,月光透过窗框洒了进来,整个屋子一片冷色。 这还是荀还是第一次这么简单放走了人,甚至连一点情报都没能留下手里的短刺实在是太普通了,随便一个打铁铺都能做得出。 他面色难看,活生生将这个夏末变成了寒冬。 过了一会儿身后慢慢吞吞的传出一个声音: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直到这时荀还是才回过神,然而一转头就看见身后一排排苍白的脸,倒不像是活人,荀还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捅了鬼窝。 然后他就听见不知道哪一处有人难以置信地哆嗦出一句:荀阁主荀,荀还是?! 第62章 夏日的风到了晚上时染上了凉意,插着缝在众人脚边转了一圈。 原本因着人多而聚集起来的热意这会儿不知道是因为风儿变凉,还是因为刚刚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 明明门口聚集了一大众人,可是四周安静的就仿佛入了无人之地,尤其是被挤到角落里的张回。 张回普通木讷的脸此时血色尽褪,一片空白,唯有一张嘴微微张开。他个子不算高,只能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去看唯一一个站在对立面的身影。 月光从背后映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脸,而有那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如今是什么表情,只留下一个被银光装点的完美的轮廓。 张回不是个急色之人,即便周围人偶尔会拉着他去一些风月场所,见过无数美人。 他们这些人聚会大多也是因着自家官场上的情面,即便这些公子尚未于朝廷任职,却也不得不走动,张回碍于面子五次能去个一两次,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坐在角落里捱时间,看着差不多了一个人再偷偷溜走。 他知道自己不合群也没什么存在感,能拉上他不过是因为宝文阁学士是一个既可以忽略又不能忽略的职位,他也就顺其自然地充当了既能忽略又不能忽略的人。 然而今天,混迹在人群中的他,目光穿过众人落在青色身影上时,似乎沉寂了二十多年的情感在一刻突然苏醒。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跟书本过下去,顶多在适当的年龄跟家里安排的姑娘结亲生子,他一贯不好情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自然也不会抱有期待。 不成想人生无常,就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日子里,本应该跟往常一样混一会儿回家的他却第一次生出一种想要走到人面前的冲动。 张回虽然比较边缘,但是在朝之人基本上都打过照面,大多都留有印象,可这个能让梁家公子低头的人他肯定从未见过。 那人衣着简单,未配昂贵的配饰,不像一般公子那样从头到尾大半精致,可就是身上那股淡然的气质让张回彻底移不开眼,尤其是当目光落在那人的面容上,更是丢了三魂七魄。 他就像是被艳鬼勾了魂的书生,哪怕后来跟着一众人进了雅间都未能回过神。 好在他存在感低,即便从雅间里偷溜出来都未曾被人发觉,可难得的一次大胆只换得了擦肩而过,和春风拂面的微笑。 这位公子长得真的太漂亮了,即便身高腿长也不显得过于粗狂,没有男人惯有的气息,却也不至于过于阴柔,周围始终围绕着让人舒服忍不住靠近的柔和,似乎这个人能包容周围的所有,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唐突的搭讪。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守旧的书生,有时候甚至到了迂腐的程度,他不觉得迂腐有什么不好,老祖宗的东西能流传至今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当然也不会觉得突破革新有问题。 可就是今天,就那么一刹那,他突然挣脱了那层固封了他二十几年的桎梏,有这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断袖,所以才会在二十多年未对任何一个姑娘动过情。即便身处青楼,周围满是莺莺燕燕,他都可以波澜不惊,然后那颗对别人从未有过反应的心,在今天,在那一刻扑通扑通,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 虽说在东都未曾见过这个人本身就很有问题,但是张回安慰自己,或许这是某个高官在外面的儿子,他一时忘了这么个人不久前让高傲的梁大公子作揖行礼。 可如今,这个让他遍生好感的人怎么会突然跟盛传的大魔头联系到一起? 这世间估计没有人不知道荀还是住在东都,更是知道这个声名狼藉的天枢阁阁主极为忙碌,要么是在杀人,要么是在去杀人的路上,总归不会出现在东都的大街小巷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在东都的街上见着荀还是。 这样的人在人潜意识里大多是青面獠牙,即便不至于没有人样,但也应该是一身血腥,凶神恶煞。虽说江湖盛传荀还是其人甚美,极为艳丽的容貌不像是人间该有的样子,但传言终归是传言,大多没见过他本人的更愿意将他与扒人皮的恶鬼联系到一起去,而那张漂亮的脸蛋大抵也是偷了什么人的皮罢。 可如今,那个传说中的恶魔当真站在面前时,众人才幡然惊觉,哪里有什么偷了别人的皮,什么人的皮能美成这个样子? 是了,只有荀还是,只有那个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在被人恐惧的同时又不得不赞叹一句的荀还是。 震惊过后,张回跟着众人一起猛然回神,再看那张脸时,病态的觉得就应该如此,只有荀还是才能拥有这样一张脸,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人。 听见人群中后知后觉响起的抽气声,荀还是懒懒地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依旧挡在面前的众人,并未因为这些人不甚礼貌的打量和惊恐而有过多的情绪。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依旧握在手里的短刺,紧接着从怀里摸出个半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扔给梁弘琛。 短刺上无毒,皮肉伤用这个好得很快,等会自己处理。荀还是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听起来柔柔的,跟他对外的形象很是不符。 不说是原本就对荀还是怀有一样心情的张回,其他人在听见这句叮嘱皆是一愣,紧接着露出一点点迷茫的眼神。 一贯眼高于顶的梁弘琛此时脸色苍白,脖子上还有个渗着血的小洞,虽说不深但是看着依旧骇人。然而此时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双手捧着那个小药瓶,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谢大人救命之恩。 直到听见梁弘琛那句应答才幡然醒悟,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实实在在的天枢阁阁主荀还是。 第100章 这个认知终于将一众人因震惊而压在心底的恐惧翻了出来,眼底甚至染上了一点厌恶,先前因为荀还是的容貌而生出的亲近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似乎面前这人并不是邾国的功臣,而是一个潜在人群里的妖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亮出獠牙要了在场所有人的命。 他们怕,恐惧驱使着他们想要离开,也又是因为太怕而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个煞神,以至于小命就此交待在这里。 尤其是先前对荀还是意图不轨的王峙,如今知道对方身份后十分庆幸之际先前没有轻举妄动,更是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只是这点庆幸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变成了别的东西,荀还是在寻常百姓心里早已妖魔化,这会儿的安静中,王峙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自己方才的眼神里到底有没有透露出对他容貌的贪婪,更是开始怀疑荀还是会不会已经看到了他的内心。 在场这么多人,每个人的心里都带着差不多的念头,那种厌恶和恐惧一分不差地从每个人的眼睛里泄露出来,如同迷雾一般飘到荀还是身上,将他包裹在其中。 即便不用看荀还是都知道他们用什么眼神看自己,这种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无论是跟他一起执行任务的还是被他救过的,只要知道他的身份,都会从最开始的感激变成厌恶与恐惧,似乎荀还是这三个字是要人命的瘟疫,碰一下都会生疮溃烂。 他懒得理这些人,正想着一会儿去什么地方找找那两个逃走的灰衣人,结果头方抬起,一个手掌突然覆在了眼睛上。 温热的掌心贴在冰凉的皮肤上,荀还是下意识想要回击,可是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刚刚抬起来的手又慢慢放了回去。 他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手探到身后,碰到紧实的腰线时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问:做什么,捉迷藏? 嘘。那声音紧贴着耳朵,明明是一道气音,所有的气息都被面具遮挡,唯有声音在耳道里回荡着,敲得他一阵头晕,险些没能压制住想要反身稳住他的冲动。 好在荀还是惯于理智,只是抿了抿颜色浅淡的嘴唇,真就乖乖听话没再多说。 他感受到脖颈处的温度慢慢远离,而后原本贴在耳边的声音于头顶响起。 烦请各位让条路,堵在这里是想要一起吃杯酒? 谁想跟荀还是吃酒? 话音方落,荀还是先是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他被人推着一步步向前走,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却又被拉着停了下来,而后头顶声音再响。 这位公子可还有事?谢玉绥声音低沉,较先前还要冰冷,就像是这挡路之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一般。 荀还是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玉绥,他一时好奇,轻轻歪头想要听得更加真切,因着这个动作,脸颊擦在大手的边缘,本是很小的触碰,因着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被无限放大,所以他清楚地感觉到那只手极轻极轻地颤了一下。 荀还是不自觉地提了嘴角。 之后又说了什么荀还是已经不关注了,他现在只想将人拉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这样那样一番。 好在他暴露身份这件事只停留在了这个小小的雅间里,因着这里的打斗,整个酒楼已经见不着客人,唯有到门口时能听见一些人谈论的声音。 脚已经迈过门槛,谢玉绥却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直到人声渐小,偶尔能听见远处有小贩吆喝的声音,荀还是才幽幽开口:这又是什么情趣,准备这样捂着我的眼睛将我带回家吗? 话音方落,那只一直贴在眼睛上的手终于放了下来。 荀还是先是眯了眯眼睛,最后发现他们并未在闹市中,不知道到了哪个小巷,左右无人,拐角处能看见一点点光他们距离闹市不远,这点在谢玉绥尚未拿开手的时候,荀还是就已经知晓。 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四下打量一圈,道:没想到王爷竟然喜欢玩这种刺激的,将我带到这里究竟为何? 谢玉绥就站在对面,脸上还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将所有的表情都藏在其中。 本以为谢玉绥是因着方才的变故,所以怕两人露面才寻了这么个地方,可是左等右等荀还是也没听见谢玉绥的下文。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慢慢收了脸上的调笑,问:怎么了? 又一声吆喝穿透了小巷,正好接上了荀还是的话音。 待吆喝声消失,谢玉绥声音才起:你真就对那些人的眼神无动于衷吗? 什么?荀还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句话毕,谢玉绥看着荀还是疑惑的表情,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但当时在那间屋子里,他看着那么多人用着厌恶又恐惧的表情看向荀还是时,心里突然异常烦躁。 不管荀还是身上背了多少杀虐,不管他手段多么残忍,那些都是听从皇帝的命令,即便见不得光,也算是为了邾国的安定努力,怎么就会被邾国的百姓这样厌恶? 谢玉绥替荀还是不值,然而他根本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荀还是猛地反应过来谢玉绥所指为何,脸上少有地露出了一阵迷茫,没有调笑,没有讽刺,只是迷茫地回视着对方的眼睛他现在只能看见谢玉绥的眼睛。 你荀还是试探地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只手慢慢摸向原本属于他的面具,手指勾到后面系着的长绳,眼看着面具滑落,掉到地上。 两个人谁都没管,荀还是的手指停在谢玉绥的下颌骨:你不会是心疼我? 谢玉绥久久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情,只是看着荀还是被人那样看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意,不自觉地想起皇帝对他的猜忌,还有曾经吐了一身的血。 他好像 念头一出,谢玉绥一惊,尤其是在对上荀还是的眼神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荀还是停在谢玉绥脸颊上的手突然悬空,他看了眼谢玉绥的眼睛,接着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指上,突然想起他们离开时在门口的停顿,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可是在门口遇到了阻挠? 谢玉绥正迷茫与自己的反常,听见这话下意识回道:是那个书呆子 那位公子对你有意思。 荀还是的眼睛借着这句话又落回到谢玉绥的眼睛上。 我看出来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原本就漆黑的眸子显得更加幽深,王爷为何对着书呆子冷言冷语,可是因为 荀还是踏前一步,方才落了空的手指紧贴在谢玉绥的下巴上,他垂着眼皮,舌尖于唇角划过,看着近在咫尺的薄唇。 因为什么?谢玉绥有些后悔拉着人到了这里,这条巷子太小,身后便是石墙,退无可退。 荀还是拇指摁在谢玉绥的下嘴唇上摩挲了两下,声音极尽蛊惑:承认吧,你吃醋了。 谢玉绥面色有片刻的僵硬,一双幽深的眼睛里浸满了月光,而那月光中又映出了荀还是的身影。 先前困在心里无处纾解的感觉在这一刻突然到达了某个顶峰,只因着面前这人似真似假的一句话,那种烦闷的、酸楚的,因为荀还是而波动不已的感情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因荀还是不时做出的出格的举动,也不因那些横在两个人中间的纠葛,他好像真的被这个妖精蛊惑了,在一次次越界的触碰中 他动情了。 谢玉绥从来不是一个逃避的人,任何事情摊到了面前,但凡他确定了并且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不会再给自己留有回头的机会。 他惯于掌握主动,无论在任何事情上。 所以在这样一个月光照耀的夜晚,在这样一个无人的街巷里,他突然反客为主,一手拦住那纤瘦的腰际,将对方紧扣在自己的怀里,另一手掐着他的下巴,在那双充满震惊的漂亮的眸子里,用力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王爷!干他! 第63章 当温热的气息扑了满面,空气渐渐变得稀薄,荀还是才猛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原本只能靠他主动才能汲取到的温度,此时毫无保留地温暖着他,将他冰凉的身体拥在怀里,气息交织。 荀还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被人这样拥抱亲吻,即便他对谢玉绥心存好感,更多的是单方面感情,他不太想要对方的回应,不仅仅是因为时日无多,更因为他在这种事情上难得地做了一次胆小鬼。 只要不去期待,不去肖想,就不会存在失望,也不会因为对方的冷淡或者是离开而伤怀。毕竟感情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曾试图用轻浮的态度来掩饰自己藏在其中的真情实感,不过后来效果其实并不太好。 第101章 最开始荀还是其实是在抗拒着这种感情,他知道这种感情起源于自己残留在记忆里的对老王爷的感激,这才在见了谢玉绥之后不自觉地生出亲近之意,然而最后确认感情的,还是在谢玉绥第一次离开的那一个月里,他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时,见着穆则端药过来下意识叫了一句谢玉绥。 那一声不止是将穆则叫到了,声音出口后,他自己也蓦地清醒,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谢这个姓的抵抗力,所以再后来,他也就不想控制了。 荀还是感受着嘴唇上的温度,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眉宇间少有地染上了一点悲伤。 真可惜啊第一次得到感情的回应却是在这种时候。 他双手撑在谢玉绥胸前,并未用力就将谢玉绥推开了一点,仰着头直视着谢玉绥的眼睛,脸上少有的严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谢玉绥垂眼看着因为过度蹂/躏而变得红肿的嘴唇,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嗯? 荀还是既没有后退拉开距离,也没有再进一步,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指的距离:你知道你招惹上的是个什么吗? 谢玉绥方才还沉浸在自己竟然被个妖精勾了魂儿的无奈里,结果这妖精还挺有自知之明地替他着想,提醒他自己招惹的不是个人:你这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了? 他声音很低,带着点缠绵后的沙哑,气息打在荀还是的嘴唇上,声音又在他耳朵里绕三绕,震得荀还是头皮发麻,险些一个没控制住将人在摁到墙上。 然而此时荀还是尚且还有些理智,紧紧地盯着谢玉绥:我不是好人,我说过你不要回应我,对你没有好处。 既然不想要我回应,你又作何一步步地过来勾引我,嗯?荀还是不敢动作,谢玉绥却没他的顾虑,一脚踏前直接将人逼到墙角。 此时的他就像是剥了温柔外壳的狼,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深沉富有攻击性,看着荀还是时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似笑非笑。 难不成荀阁主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色诱,以此将我利用个尽后再一脚踹开?荀阁主当真是个薄情的人。 我荀还是张嘴刚要辩驳,气息方一打出却立刻被打了回去。 谢玉绥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见他开口直接低头在那难得染了胭脂般的嘴唇上啄了一下,成功讲话堵了回去,随即笑道:阁主对我是不是也有些误会。 荀还是后背已经抵在了墙上,又被突然亲了一下头下意识往后,然而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这一躲避脑袋向后磕去,然而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开,后脑勺被人一托,护了个周全。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动作,荀还是感觉自己的心顷刻失了控,正在胸膛里跳个不停。 他都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可失控的意思就是他根本控制不住,不管是胸膛里的那玩意还是现在愈发混乱的脑子。 就见谢玉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含着意味不明的危险,像是个紧盯着猎物的狼,眼底的光极致热又带着骇人的寒。 你荀还是刚要再说一句,结果嘴又被迅速堵上。 在嘴唇相接的瞬间,荀还是觉得自己当初就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个王爷除了对付祁国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以外还算纯良,至少被他调戏的毫无反手之地。 直到如今他幡然醒悟,这哪里是纯良,先前不过是懒得理。 一个睡着的猛兽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唤醒。 两唇一触即放,谢玉绥又只是轻啄了一下,第二次将荀还是想说的话堵回去。 见着荀还是抿着嘴唇皱眉的样子,谢玉绥轻笑一声:是你招惹我,你只能认命。 荀还是想反驳,但是鉴于前两次的经验,他咬咬嘴唇选择闭嘴,默默地将这个仇记在心里,日后找机会再讨回来。 邾国的事情如今我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你在东都的那些算计我也能估算个大概,大抵不过是想让邾国内耗,再借由祁国之手对其打压,灭国可能有些难,但内忧外患之下,邾国一定不好过,丢城池也是必然的结果。 荀还是脸上还有尚未散去的红晕,明明周围依旧缭绕着暧昧的气息,谢玉绥却在一字一句地分析着他的计划。 原本一封手书不至于那样轻易地让我到东都,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来吗? 荀还是轻飘飘地看着他一眼,嘴依旧闭得严实,向来浪出花的人这会儿老实得过分,只有一双眼睛似乎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谢玉绥见着荀还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低笑了两声,随即接着道:一来我是想看看你究竟要干什么,二来只想给我那位坐在皇位上的皇叔一点发挥的空间,只有我不在祁国,他才会敢于动手彻底调查我,他怕极了我哪天谋反,即便我在祁国位置边缘,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个不求上进的闲散人士。 你能查出来的我的那些私兵,其实是我刻意留出来的破绽,当然当初不是为了让你查,而是给我那个皇叔查。你知道我留点破绽有多么不容易,一方面怕他们查不出来,一方面又怕露的太明显,让他们察觉。好在一切安排没有白费,我离开祁国的这几天,我那位叔叔自以为拿到了我的把柄,在我回去的时候旁敲侧击地威胁我,然后在我的诚惶诚恐中,满足地将我放回去思过。 皇叔自以为抓住了我的小辫子,也查明了我也就养了那么些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他以为他掌控了我的全部,遂放下心来调教他的儿子们所以他们才斗得那么坦然。 谢玉绥说完祁国的情况,话锋一转:邾国这边就简单多了,一个太子,一个刚才四岁的小皇子,只要暗示太子他那个幼弟很有可能成为威胁,便一定会加快脚步想要那个位置。邾国皇帝身子尚可,又对皇位极其看重,断然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惦记着自己的位置,这样一来两人相斗是必然。 太子想要斗过皇帝着实不易,若想在短时间内让朝廷大乱,就不能光指望着太子,还得在朝中大臣中下手,正巧参知政事和中书令之间的矛盾就成了一个最好的切入点,所以当初你是刻意将许南蓉送到了梁家人的眼皮子低下,原本你没想让许南蓉活着吧,但又不能死的太早,一定要让那位焦大人和许南蓉旧情复燃,之后再借由梁家之手杀掉许南蓉。 单单如此还不够,而当初永极楼自杀的水儿此时就派出了用场。焦大人一看就不是逛青楼的人,当初那次显然是有人刻意将他引到那里,在借由水儿之事闹上一通,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说,还以此加上焦大人好色的名声,但凡许南蓉这事儿闹开,都会将此事归咎于焦广瑞的人品之上,以此打压焦广瑞,所以焦广瑞不敢妄动,这才不得不找你帮忙。梁和昶表面上像是拿捏了焦广瑞的软肋,实则也是将人得罪了透,这事儿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能用许南蓉来拉拢焦广瑞,最后却走到了这一步。 因为梁家的那位小姐,也就是焦大人的夫人并不如一般闺阁小姐那样温婉含蓄。荀还是说话时撇过头,语速极快,生怕谢玉绥再给他怼回去,她无知悍妒,早年焦广瑞娶她也是因为梁大人从中撺掇,最后皇帝下了圣旨,二人不得不结亲。梁小姐原本就看不上焦广瑞,即便焦广瑞已为中书令,比梁和昶还要高了几阶,梁小姐依旧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土包子,且不说许南蓉已经嫁为人妇,就算她依旧是个黄花闺女,送入焦府之后,焦府和梁府都别想再消停。 谢玉绥:所以梁和昶直接将梁小姐,也就是现在的焦夫人接走安置起来,自己则控制了许南蓉,想以此和焦广瑞谈条件。 焦广瑞早就不是早年那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虽说依旧守着读书人的气骨,但是在官场浸淫多年,即便不想变很多事情也变了,就像他当初明知道自己和梁小姐赐婚是梁和昶的设计却也无可奈何,也从未去寻找在他落魄之时,与之相伴的女子。说到这里荀还是的眼睛有片刻的出神。 并非是他矫情,而是感情之事就是这样,即便在心里再深刻,遇到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也会下意识往后放放,再过些时日,当初无论怎么轰轰烈烈的感情都会慢慢变淡。 时间这个东西既残忍又让人无奈,它能让一切东西都变得无关紧要。 谢玉绥看着荀还是的侧脸,将他的那点落寞尽数收进眼底。 起初的暧昧这会儿因着两个人的对话逐渐消失,谢玉绥突然问道:那梁弘杰呢? 荀还是本以为谢玉绥会问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处理太子的事情,结果却问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第102章 他猛地回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反应有些过激。 谢玉绥的视线就这样落到了荀还是的眼睛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漆黑的瞳孔:梁弘杰的事情你不打算跟我说一下吗? 荀还是眸光一闪,但是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本以为自己的这点异样可以借着小巷的昏暗悉数隐藏,却不知那点心思全都落到了谢玉绥的眼睛里。 谢玉绥在这时微微低头,方才拉开的那点距离因为他这个动作变得更小。 他拇指摁在荀还是的嘴唇上,表情微沉:果然你这张嘴说不出几句实话,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套你的话,也不并非想利用你达到什么目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算计再隐秘我都能调查清楚,区别只在于时间的长短。我原本不说是想作壁上观,看个热闹坐收渔翁之利。如今我改主意了,并且正式通知你一下,接下来我会参与到你的计划里,你没有拒绝的机会。还有我希望以后你能坦诚一点。 谢玉绥手指摩挲着荀还是的下唇,将原本就充血发红的嘴唇磨得更加艳丽,他眯着眼睛道:是你率先越了界,就不能怪我照单全收。 收什么荀还是说话时嘴唇擦着谢玉绥的手指,刚说了两个字却又被摁了回去。 想好了再说,但凡以后我从你嘴里听见谎话,一句谎话就让你闭嘴半个时辰,以此类推。 荀还是挑眉:难不成你想把我的嘴缝上? 谢玉绥轻笑,滚在胸膛里的笑声低沉好听,震得荀还是耳朵发痒。 别人都说他是妖孽祸水,一双眼睛能将人的魂儿勾了去,可在他看来,谢玉绥才真的是祸水,面容英俊也就罢了,那声音明显带了蛊,以至于荀还是咬着舌尖靠着疼痛才没被彻底蛊惑。 之后他就听那一贯正经的人贴到他的耳朵边,压着嗓子沉声道:缝上哪舍得,自然是亲的你说不出话。 荀还是: 这还是原本那个冷面冷眼的王爷吗?怕不是被鬼上了身吧! 谢玉绥说话时的热气扫在耳朵上痒痒的,荀还是感觉腿都软的不像话,下巴垫在谢玉绥的肩膀上,靠着身后的墙壁才勉强支撑没真的出丑。他手推了推谢玉绥:我,我不说话就是了,你先起开。 谢玉绥也不多纠缠,依着他的力气方要起身,结果就听身后一阵哗啦声。 巷子光线太暗,荀还是歪头,视线投到巷子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辨别出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紧接着他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卓云蔚原本拿在手里的点心撒了一地,他一脸快要崩溃的表情,带着惊恐、带着难以置信、又带着点哭腔哆哆嗦嗦地说:阁,阁主您能不能就当没看见我我,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卓云蔚:呜呜呜,求问撞破上司偷情现场还被抓个正着该如何脱身保命,在线等,挺急的!qaq 第64章 还好这一夜东都内没有发生惊天血案,卓云蔚安然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荀还是穿好官服出了门,路过前院捡到乱晃的卓云蔚时,嘱咐他给谢玉绥带个早餐,所以当谢玉绥早起推门而出时,就见卓云蔚正晃动着推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飘飘荡荡的云。 卓云蔚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后,视线落到谢玉绥身上,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那什么,醒了的话就吃早点吧?我一大早去街上买了些,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一边说着,卓云蔚一边从廊上跳了下来,嘴里咬着根树枝,眼神四处漂移无处安放。 谢玉绥:荀还是呢? 阁,阁主一大早去宫里了。卓云蔚回的敷衍,他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位异国王爷。 上次他听见荀还是说这是阁主夫人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个玩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直接撞了个正着。 当时巷子太暗,他没有看清两个人在干什么,只瞧见他们靠的极近,交颈相拥,其余的 啊啊啊啊,其余的不敢看! 虽说邾国开放,男风盛行一时,如今虽有所收敛,却也是在官家无声的打压中放到了阴暗处,很少会有人再拉到明面上。卓云蔚就没见过活的断袖,嗯从前没见过,现在见着了,还是他们阁主,呜呜呜 卓云蔚原本以为自己碰见这一幕死定了,结果没想到荀还是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下滚了一地的点心,最后扔给他一个钱袋子,让他原路返回,再去买一包。 卓云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了糕点铺前,又是怎么买完东西回的窄巷,但当他坐回到自己的屋子,嘴里咬了半块糕点时猛地想起了另一个事情。 那个没事儿缠着他的程普怕不是也是个断袖吧!!难不成对他图谋不轨?! 为着这事儿,卓云蔚几乎一晚上没睡,临天亮出来透气的时候就见荀还是正从院子里出来,而那个常年见不到几次的方景明就在门口等他。 整个天枢阁里能和方景明说上几句话的就只有荀还是,而且还是单方面说,毕竟方景明是个哑巴。可即便方景明隶属于天枢阁,是荀还是的手下,卓云蔚也很少见着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事实上与其说方景明听从于荀还是,倒不如说他只听从于皇帝,更像是个单独存在的个体。 卓云蔚想的入神,说漏嘴了也不自知,谢玉绥在身后脚步一顿:方景明? 嗯?啊卓云蔚猛的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没兜住话,顺嘴说了荀还是一大早收到传召,跟着方景明一起进了宫,实在是因为一夜之间他突然就接受了有阁主夫人这件事,直接不拿谢玉绥当外人,就是 谢玉绥听说过方景明这个人,笑笑:放心我不会多问,立场不同,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卓云蔚听此松了口气:这会儿估计快回来了,陛下还要上朝,阁主大多在上朝前便会出宫,毕竟陛下不是很喜欢见着阁主。 两人说着话到了前厅,谢玉绥一脚迈过门槛,玩笑道:那么好看竟然还有人不喜欢见? 卓云蔚:也就王爷您这么说了,还好王爷起得早,不然一会儿凉了还得给您热去。 早点的样式很多,卓云蔚不知道谢玉绥爱吃什么每样买了点,随意地坐在谢玉绥对面,拿着一个麻团塞嘴里,含糊道:王爷这次就一个人来?怎么没见你身边的那个傻大个? 谢玉绥刚拿起筷子瞧着面前的粥,听见这话又将餐具放下,抬眼道:并非一人而来,其余人有正事要忙。 哦。卓云蔚也就是随口一说,再问就有些多了,他指着小菜道,这家店阁主很爱吃,我估摸着你俩的口味应该差不多。 话说了一半,卓云蔚侧头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嘴瞧他欠的,没人提昨天晚上的事,他非要往那边靠,上赶着讨打。 好在谢玉绥似乎没察觉到什么,轻笑一声:没想着荀阁主也有爱吃的东西。 瞧瞧,瞧瞧,都又搂又抱了还一口一个荀阁主,对外当真是滴水不漏,就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暗通款曲多久了,咦,真是该死的甜蜜。 卓云蔚用力咬了口麻团,觉得自己幼小心灵受到了打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个伴儿什么的。 然后他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程普,程垃圾! 他好不容易有所转变的心情更烂了。 接下来的饭吃的很安静,谢玉绥再次将筷子放下时优雅地擦了擦嘴,虽问:荀还是从宫里回来的话一般会从哪条路走? * 荀还是从宫里出来时宫门口的角落里依旧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这次马车里没有穆则,也没有卓云蔚,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枯瘦的人,一身漆黑的衣服看起来不起眼,脸上一共没几两肉,颧骨突出,眼眶凹陷,乍一看有些吓人。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马车前,荀还是转身道:我换身衣服,你且在这等一下。 那人点点头没有说话,见着荀还是进了车厢后背对着车厢门,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马车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门被推开,荀还是脱了一身官服,穿着青色的衣衫出来时俨然从一个冷冰冰的阁主变成了翩翩公子。 他手指转动着那柄惯拿着的空白扇子,下了马车后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路过方景明时脚步未停,侧头说了句:你先回去。自己晃晃悠悠地往主街走。 身后没会儿就传来马车离开的声音,荀还是开着折扇,走了大致半炷香的时间就见到了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摊,再转个街角,热闹的主街映入眼帘。 第103章 他从宫里出来的时间有些晚,这会儿街上已经很多人,太阳将整条街照的晃眼,街上四处飘散着食物的香气,隐约还能闻到一丝酒香那是青木坊的酒,远近闻名。 今日趁着时间还早,又没什么安排,荀还是惯例去青木坊溜一圈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荀还是贪恋的,估计就只有美酒了。 青木坊并非在主街最热闹的地方,几乎位于主街的尽头,街上人不多,酒坊人却不少,荀还是踏进门口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家酒坊店面不大,上下两层,除了提供自酿的酒以外,只有少数的下酒菜。这里并不是很好的聚会地点,奈何酒香醉人,整个东都没有一家的酒能比得过青木坊,所以即便这里又破又小,依旧有很多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荀还是进了门后只站在柜台前,见着从里面出来的掌柜的笑笑:劳驾,来两壶酒。 哟,公子可好一阵子没见着了,最近这是又空闲下来了?店掌柜一脸福相,一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还是老规矩? 老规矩。荀还是回以一笑。 掌柜的应了一声,吆喝着店小二备酒,荀还是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纸扇等着,结果一转头就见这个熟人。 昨天才见过的那个书呆子在经历了那样的场景之下,今日竟然还能有闲心出来喝酒倒也是稀奇。 见着张回看向他时错愕的表情,荀还是微笑点头,原本他以为张回见着自己即便没有匆忙逃跑,大抵也会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那书呆子稍作犹豫后竟是抬步越走越近。 荀还是略有些诧异,但是很快表情恢复正常,难得自觉地端正了自己的站姿,见人越走越近后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能偶遇张公子。 张回双手交叠作揖,轻唤一句:大人。 荀还是虚托了一下:张公子客气,我哪里担得起大人这两个字,公子抬举了。 大张回还想再说什么,就见荀还是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他莫要再执著于此。 张公子这是与朋友一同前来? 张回似乎有些紧张,眼神不知该落向何处,最后侧过身面朝着柜台,看着里面展示的各种酒坛道:是,没想到能在此偶遇您。 张回昨天晚上确实吓得不轻,回去过了一晚上才堪堪回过神,因着丢了魂儿的样子太明显,今天一早就被两个朋友叫出来,不成想在这里会再次碰见荀还是,更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这人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害怕,反而原本沉寂下去的心又开始跳动不停,即便明知道应该跟荀还是保持距离,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走了过来,想要跟他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没什么营养的寒暄。 荀还是对此不以为然,既然对方不觉得别扭,他便也坦然:今天天好,出来逛逛也是不错。 张回嗯了一声,其实两个人真没什么可聊的,但是张回不走,荀还是还在等酒,一来二去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着,好在很快掌柜的拿了两个小酒坛出来。 哎哟今天太忙了,伙计们忙不开。掌柜的将小酒坛放在桌子上,说来公子近日脸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来的时候更差了,可曾好好调理过身子?若是身体不好可要少喝点。 荀还是总来这间店,每次都是拿两小坛酒,时间久了跟这位掌柜的熟识起来,倒也是能聊上几句。 荀还是拿出银子递过去,笑道:吃着药呢,您没闻着我身上一股子被药汤腌出的苦味吗? 张回站在一侧听见这话一愣,紧接着小声地吸了吸鼻子,隐约透过满屋子的酒气闻到了一点药的味道,旋即他又想起盛传的言论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只剩下几年的活头。 此念头一出,张回猛地转头看向荀还是。 光线在他周围勾勒出一个耀眼的轮廓,说话时眉眼含笑,漂亮的不似人间该有的样子,然而他脸上没有丁点血色,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像是小蛇一样清晰地布在皮肤下。 当真是又瘦又虚弱,哪里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张回心脏一紧,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几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自己置喙的立场,他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荀还是和店掌柜闲聊。 是了,店掌柜都能闲聊几句,他却笨的找不到话题,怪不得所有人都说他只会死读书,从前没觉得死读书有什么不好,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比痛恨木讷的自己。 哟,那您可得好好养着,这酒要不眼看着掌柜的就要将酒拿回去,荀还是眼疾手快地抢过来,故意板着脸道,那可不成,银子我都付了,您还想抵赖不成? 掌柜的也就是这么一说,开门做生意的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见此哈哈一笑,收了银子道:那您可得好好吃药养身子,下次您要来若是气色更差,我就真不卖了啊。 荀还是笑笑没有应,一转头发现张回还在,讶异地看着他。 此时荀还是跟先前瞧见的又不一样了,除了惹人的模样以外,和传闻相悖,染了生活气息的样子让张回原本就不安分的心跳得更快了,耳朵里充斥着咚咚声响,直到有人唤他才猛然回神。 张回下意识转头,就见他的两个朋友站在二楼看向这个位置,催促他赶紧带着酒上楼,但见着他在跟别人一起,那声催促只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张回对着二楼点了下头,再回头时见着荀还是已经拎着两坛酒准备离开,他赶忙开口道:大人您这就要走吗? 嗯?是啊。荀还是不解地看向他,礼貌地笑了笑,我不常在东都,许久未曾见过张大人,替我向张大人问好。 荀还是说的是宝文阁学士张闻天,张回的父亲。 张回点点头,十分郑重道:我会将话带到。 荀还是原本只是客套话,听见这话后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摇摇头道:我只是客气一下,张公子还是不要回去提到我比较好,容易挨骂。 说完他摇摇头,又跟掌柜的说了两句话便离开,然而他一只脚刚踏出店门,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墨绿色衣衫,个子比荀还是略高,走到荀还是身侧后不由分说地夺过那两坛酒。 酒坊热闹,四下闲杂人众多,吵闹声不绝于耳。按理说,依着张回和荀还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听不清两人之间说话,可是不知怎么的,张回清晰地听着那衣着墨绿色的人斥责声。 一路寻不见你人,如今倒是跑到这里买酒,真应当将你扔到药桶里好好泡泡,才能认清自己究竟是什么状况。酒没收了,等会回去抱着药罐子罢。 而后他就见荀还是弯着眼睛,手指点在对方的嘴唇上,此时他们已经走远,后面再说了什么张回未再听见。 二人渐渐消失在人群里,张回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才猛然回神。 原本站在二楼的人不知何时站到身侧,顺着张回的视线往外探望:瞧什么呢这么认真,方才跟你说话的是什么人?看你的样子我们都没敢打扰。 一个张回有回头看了下街巷,那里人头攒动,却没了让他心跳不已的青色身影。 一个刹那间心动不已,却只能成为遗憾的人。 然而张回不知道的是,这次一见会成为这辈子最后一面,往后的日子里,这个曾经惊艳了他年少岁月的人,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说: 下一part即将开启 第65章 荀还是买酒这事儿没想瞒着谢玉绥,但是见着人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心虚,以至于酒被夺走了也没多说一句,只是在谢玉绥让他喝药时手指点在他的薄唇上,刻意压着嗓子凑近道:药罐子我不要,王爷可以用这里喂我 大庭广众之下,虽说荀还是的声音很低不会有人听见,谢玉绥依旧不习惯过于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露骨的动作。毕竟是正统皇室出来的人,在礼仪教养方面尤为看重,断不可能在人群之中做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荀还是,用同样的音调小声回了一句:这可是阁主亲口说的,到时候别后悔。 荀还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先是有片刻的愣神,而后吃吃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玉绥:我可以期待一下吗? 谢玉绥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可以。说完嘴角捻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荀还是方一进门,卓云蔚就将药罐子端了上来,笑嘻嘻道:这是阁阁主您的药,趁热喝了吧。 他差点说成了阁主夫人准备的药,好在视线接触到谢玉绥时及时停了下来,避免了接连两天作死的行径。 第104章 荀还是看着有卓云蔚脑袋大的药罐子,还没喝就已经觉得满嘴苦味。 他不能跟谢玉绥使脾气,就只能瞪了一眼卓云蔚:你这是想毒死我吗? 卓云蔚缩了缩脖子,说到底他还是怕荀还是,求救地看向谢玉绥。 谢玉绥将两小坛酒放到桌子上,接过卓云蔚手里的药罐子示意他去拿碗,而后将药罐子放到酒旁边,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托着下巴:一碗药一口酒,喝吧。 谢玉绥的那个药方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苦的要命,不过荀还是不是个矫情的人,毒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更何况是点苦药。然而能忍是一码事,要不要忍是另外一码事,尤其是面前还多了个能让他撒娇的人,可不得借题发挥一下。 荀还是听见这话瞬间苦了脸,坐到谢玉绥身侧,连一贯上翘的眼尾都垂了下来,一脸不乐意道:这药喝着也无甚大用,又不能解毒,何必大费周章去熬,不如我们喝点酒,及时行乐。 谢玉绥原本只是故意逗荀还是才让他喝一整罐,再好的药也不能这么喝,可是在听见荀还是这话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眼底光线幽暗,那视线落到荀还是身上时,即便一言不发,荀还是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若是换做寻常他即便心里并不觉得说错了,却也会软了态度哄哄,可今天突然上来那劲儿就是不想哄。 两人现在并没有明确关系,亲是亲了,抱了抱了,除此之外却是连最起码的心迹都未曾表明,顶多处于暧昧期,算是不用负责的方式。 按理说这种方式是最好的,毕竟荀还是身体很差,按照谢玉绥的诊断还能活个两年多,到时候究竟怎么样谁都说不准,确定关系只会给彼此增加负担,尤其是谢玉绥。 所以荀还是从未在此多言,今天可能是两个人相处的太放松,以至于荀还是没收住口。 话已经出口就没办法收回,荀还是心中甚是懊恼,明显感觉到谢玉绥身上的气压逐渐变低,但他没有哄,脸上撒娇似的表情也收了回去,微笑着起身看向药罐子,状似随意道:我一直好奇这里究竟加了什么会那么苦,我这辈子吃的药加起来都没你这药苦。 卓云蔚正巧这时拿着碗进来,察觉到气氛不对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刚想端着药罐子将药导出来,手腕却先一步被捏住。 谢玉绥拦住卓云蔚的动作:既是苦便不要喝了。 良药苦口怎么能不喝呢?卓云蔚下意识接了一句话,而后转头看向荀还是,想看看是不是自家阁主又作死。 不过他这头只来得及转一半,一双苍白的手先一步拿走了他手里的碗和药罐子,将冒着热气的药倒满一碗,接着又将罐子放到卓云蔚手里示意他出去。 卓云蔚很识相地没再张嘴,出去前将门带上。 荀还是一言不发地端着药一饮而尽,随后坐到一侧,脸上少有地挂着个苦笑:这是事实,你我都知道。 这只是暂时的事实。 你我都不是小孩儿了,没必要对未来抱太大的幻想。虽是如此,荀还是在说出这些话时心脏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旋即走到谢玉绥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子前倾,两年没什么不好,你我能保持着这股新鲜感,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去做想做的事情,不会因为时间久了腻烦。 谢玉绥没有吱声,任由荀还是将身体的重量压到自己身上。 荀还是下巴垫在谢玉绥的肩膀上,侧头看着他线条生硬的侧脸,轻笑一声:那我以后乖乖喝药,你让我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生气了行不? 他到底还是软了口气,换作寻常懒得多说一个字的事情,到了谢玉绥这里荀还是到底还是心软了。 说到底哄一哄倒也没什么,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只是荀还是没想到,饶是谢玉绥这样的人也会介意这些,他都已经坦然面对了,旁人还没个当事人淡定。 谢玉绥的表情没有半分软化,低头看着交叉在自己面前的两只手,翻动间,左手食指中间的黑痣落入眼里,让眸光微闪,坚持了没多久后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想沉浸在自我安慰的希望中,也不是忌讳着死这个字,他只是不太喜欢荀还是轻视自己的生命。 毕竟我现在还没死,咱们也没必要非得在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争下去没什么意义。荀还是起身走到谢玉绥面前,我会努力去寻找救治的办法,不过说实话,希望不大。 明明中毒的是荀还是,现在看来却需要他这个当事人来安慰人,谢玉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那些药只能强固荀还是的经脉,让毒腐蚀的稍稍慢一点点,聊胜于无罢了。 但是认命是不可能的,这段时间谢玉绥已经安排了几波人出去打探,只是一直没个结果。 荀还是看着谢玉绥脸上那种无力感,心头突然泛起一阵酸意。 即便他自小就没有家人庇佑,即便周围所有人都在算计着他,即便皇帝亲自给他下毒,即便他这辈子从未顺遂过,他都从未生出过这样的情感。单单是看着谢玉绥的表情,看着他因为自己的身体而下垂的嘴角,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埋怨,怨这上天好不容易给他一个可以寄予感情的地方,却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可以享受,而这两年里,他依旧不能安稳地跟在这个人身边。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荀还是踏前一步将那人的头抱在怀里,抚摸着如墨般的乌发,忍着胸口的疼痛,强行让自己面上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随即说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首先考虑的并不是别人的感受,当初我给过你机会,告诉你不要回应我的感情,但你不听那我便也不会再客气,所以即便我自己所剩时日不多,这些时日你也别想跑,只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找不到别的方法 他声音到这里稍作停顿,抱着谢玉绥的动作更加用力,深吸一口气:去年年末的时候你跟我说我的时间还剩三年,现在按照那个日子来推应该还有两年半不到,凑个整吧,我只要你陪我两年,两年就好,之后我送你个礼。 谢玉绥听见这话猛地推开他,目光灼灼地直视着荀还是的眼睛,脸色较先前还要阴沉,嘴唇紧抿,咬着牙道:什么叫凑个整,什么叫两年,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荀还是被推的踉跄了几步,双手一空,方才聚于胸前的热气顷刻消散。他淡淡地回视着谢玉绥的眼睛,无甚表情道:王爷是成大事之人,莫要因着儿女情长而失了理智,即便荀某长命百岁,之后也未必能跟王爷走到最后,有朝一日王爷且还是需要娶妻生子,更何况王爷雄心勃勃,待登顶之日,三宫六院岂是您一人所能决定的。 荀还是!谢玉绥猛地站了起来,手用力捏着椅子扶手,险些将椅子捏碎。 眼看着谢玉绥目眦欲裂,荀还是叹了口气。 他也觉得自己今天有些不正常,这种话未必非要拿到明面上去说,大家心照不宣到时候好聚好散是最好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他张开手臂想要抱抱谢玉绥,然而刚走到谢玉绥面前就被推开。 既然荀阁主如此有觉悟,现在跟我这样又是为何,在你临死之前给自己找点乐子? 没有。荀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有些无奈地苦笑,王爷你相信命吗? 谢玉绥:不信。 我信。荀还是道,是不是觉得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好笑?但是我相信有些命运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就像我遇到你。 没有难过,没有不甘,没有对命运的愤恨,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落到谢玉绥的耳朵里他却一阵心疼,先前因为荀还是的话而起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次谢玉绥没再犹豫,也没有再让荀还是主动,他两步走到荀还是面前,用力将人抱在怀里。 荀还是真的太瘦了,一条胳膊轻轻松松地能将人整个环住,空有个骨架,身上却见不得几两肉。 谢玉绥叹了口气,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坦白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搜寻了,打探着各个地方流传的神医,目前虽没有进展,但也没说不行,再看看吧。 荀还是点点头没再像先前那样反驳。 说到大夫,荀还是突然想起来今天在街上瞧见一个熟人,笑了一声道:今天街上不知道你见没见着,就在青木坊对面有个摊子坐着个熟人。 嗯?两人拉开一点距离,谢玉绥问,什么摊子? 一个看病算命的摊子。荀还是轻笑,你还记得咱们从邕州回来的时候,路上捡的那个人吗?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半仙儿。 第105章 李兰庭? 对啊。荀还是低低地笑了起来,旋即说道,既然都找到各路神医了,要不我们也让这位半仙来给我看看? 胡闹。谢玉绥皱眉不悦。 荀还是哎呀了一声,两人气氛渐缓,他心思又开始不老实想着回来时路上说的话,眼珠子一转,依着两人抱着的姿势挪到了桌子前,他冲着药碗努努嘴道:你看,药都喝完了,先前让我期待的事情呢?王爷一言九鼎,可不能就这样失信于人。 谢玉绥着实应付不了荀还是这种耍赖的动作,无奈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啊荀还是视线扫了一圈,落在酒坛子上时突然一亮,随后探着身子将酒拉到身侧。 少喝酒。谢玉绥皱眉不悦。 嗯荀还是答的很不走心,将小酒坛拿到两人面前,酒味四溢,不愧是远近闻名的酒坊,即便谢玉绥不好酒都不禁被这香味吸引。荀还是见着谢玉绥的表情,眼睛一眯,我要讨王爷的承诺了。 什唔谢玉绥刚一张嘴,就见荀还是动作极快地含了一口酒,随后酒坛子往旁边一扔,直接掐着谢玉绥的腰倾身向前。 清香的酒味缭绕在两人唇齿间,伴随着灼人的温度。 第66章 荀还是原本是想再跟谢玉绥说点什么的,结果那天气氛太好,就没舍得多说,依着身体不好,连耍赖带撒娇,成功地让一坛酒进了肚子。 荀还是知道见好就收,没再肖想另外一坛,虽然一坛酒着实不够尽兴,连微醺都算不上。 为了这坛酒,之后的日子里荀还是都得抱着药罐子猛喝,即便知道没什么用,但秉承着能让谢玉绥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原则,没再多整一些幺蛾子,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挺和谐。 两人就像寻常过日子的人家,偶尔在街上溜一圈却不会走远,买点零嘴回到院子里,闲来无事两人过过招,也是到了这时,荀还是才注意到谢玉绥的武功很强,不同于他的诡异多端,谢玉绥走的是正统的路子,师父想必是个武学大家。 这样安稳的日子一连过了四天,直到第五日,谢玉绥找着荀还是的时候,发现他正拿着几个印有青木坊几个字的酒坛子坐在廊下,瞧见他后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你看今天天这么好,不喝几杯都辜负了圆月。 什么时候偷偷去买的酒?谢玉绥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眼缺了一块月亮,坐到荀还是一侧,拿起一小坛尚未开封的酒,拍开封布,小饮一口后问,如此模样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约你喝酒了?荀还是轻笑一声,然后往谢玉绥身边凑了凑,手指摩挲着对方的耳垂,最近每次看见你不是追着吃饭,就是追着喝药,每天比穆则管的还要多久。 谢玉绥攥住他作乱的手,将人拉到自己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荀还是的手指,碰到指尖一小处凸起时稍稍停顿,而后在上面来回摩挲。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颗痣被自己常年扣弄而变得异常敏感,总之谢玉绥在碰上去的时候,诡异的酥痒走遍全身,最后又回到痣里,好像他浑身的触感都归集于这小小一处。 谢玉绥似乎并未察觉到荀还是的异样,仰头看着天:今日不就没能管住你,这会儿都多少酒下肚了? 荀还是不动声色地将脚下空坛子往旁边踢了踢,奈何那酒坛子空了之后就像是没了重量,因着又是在台阶之上,这轻轻一碰直接将两个空坛子踢了下去,叮当两声后,哐当一下碎在下面,几个较大的碎片浑身颤了颤,像是告状一样正巧滚到谢玉绥脚下。 谢玉绥瞥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没有多说。 即便荀还是的面上看着跟寻常没什么区别,谢玉绥还是感觉到他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虽说先前的两个灰衣人尚未捉到,左右自己在身边,也不会出什么事情,荀还是办事一向有分寸,既能放开了这么喝,想必也是有所思量的。 他们这些人,即便喝酒也要瞻前顾后考虑清楚,连喝醉都是一种奢侈。 荀还是低头晃动着酒坛,仅剩的酒打着坛壁发出哗啦啦水声。 谢玉绥侧头看着荀还是。 月光之下,荀还是皮肤几近透明,睫毛上似乎挂了一层银霜,明明周围气温还是热的,他身上却一如既往的冷,连酒都暖不透的身子,只因为静脉里摸不到头绪的毒。 那些药谢玉绥开了个头,荀还是看过来。谢玉绥叹了口气,药虽无法解毒,但能强壮经脉,如今不知道毒是什么明目就只能尽力拖延,如果你有头绪可与我说,这样总比让我无头苍蝇乱转强。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荀还是突然开口,没有关心自己的身体,也没有提那该死的毒,语气平淡,似乎并不太在意结果,又好像过于在意才会问出口。 荀还是自认为自己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可以面对自己的感情,也能容许谢玉绥带着目的接近,可多余的他不是不敢肖想,而是找不到理由。他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谢玉绥为何会喜欢他,他这个人除了容貌值得赞许以外,自认为没有其他吸引人的地方。 性格不好,谎话连篇,一双手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其中不乏有一些无辜之人,可他为了达到目的根本不管前路为何,他知道自己杀虐甚重,必定不得好死,所以在皇帝带着那毒药到面前时吃的坦然,他甚至觉得就应如此,本应如此。 他荀还是这辈子没做过一件好事,身上的罪孽几辈子都赎不清,若是有地狱的话,那第十八层就应该是为了他这种人准备的。 他早就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也没指望着能在这世间多活多少年,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将要做的事情办好,其余无关紧要。 即便如今多了个意外,多了个牵绊,但也没有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认命不带踌躇,他认了自己动了最不应该动的感情,也认了因为谢玉绥的出现临时改变了计划,只是改了条路而已,终点不会改变,可是一切围绕着计划来,他唯独不想让谢玉绥动感情。 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理智上,荀还是都觉得谢玉绥喜欢自己是一桩赔本的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谢玉绥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多看荀还是一眼,酒熏得他脸色微红,他酒量确实不如荀还是,而这青木坊的酒酒劲儿又很大,才小半坛就变了脸色。 仅仅是变了脸色,他神色依旧清明,甚至能从荀还是平淡的话语里听出一点忐忑。 忐忑什么?忐忑所有的好都是假象,还是忐忑这一切都是给他准备好的陷阱? 虽说我在祁国地位比较微妙,但是你不会觉得我堂堂一个王爷,还需要出卖色相来勾引你吧? 荀还是浑身一僵,明明是带着点嘲笑的话却像一个石子掉入水潭中,在他心里泛起丝丝涟漪。 他强行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激动,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四下光抬眼,眼前又被酒蒸的有些模糊。荀还是眯着眼睛,想要自信看清谢玉绥的表情,可是那张脸和平常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像是寻常闲聊一样,却是说着一些让他难以消化的话。 他不得不再次提起那句煞风景的话,不仅是提醒谢玉绥,同时也是提醒自己:你知道我只剩下两年 我知道。谢玉绥没再像先前那样冷了态度,脸上反倒是出现了一些无奈,我也很想让你这两年无限延长,可是你只字不提关于你中的毒,或者你是希望我派人冒死去宫里打探。 打探不到。荀还是头没动,第一次这样明确地跟谢玉绥谈论这个话题,那毒是皇帝找了很多人,研究了很久才出来的结果,据说在死刑犯身上试验过,只是那些人不如我身体强健,吃了毒没多久就死了。 谢玉绥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荀还是。 荀还是艰难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疯,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吃毒,甚至对皇帝唯命是从到了病态的地步。 谢玉绥皱着眉头,他并不觉得荀还是是那样的人,依着荀还是对皇帝的态度,也不像对皇帝有别样的感情,能让他如此就只有一个理由 只有这样才能留在皇帝身边,才能掌控整个天枢阁,捏住邾国的命脉。荀还是根本不用谢玉绥多猜,自己率先开口,虽说天枢阁隶属于皇帝,但是几辈传下来,又是用着那样的手段来挑选人,这里面的人早就不似先前那样唯唯诺诺,说是野兽怪物都不为过,哪怕你看见卓云蔚平时没心没肺,其实也不是个简单的。 荀还是骂起自己的部下来一点都不手软,甚至将自己的也骂了进去:即便如今天枢阁阁主之位不在我的手里,皇帝也要开始整顿了,能握在自己手里的剑才有留用的必要,而如今这把剑悬在皇帝床头,他不安啊,睡觉都睡不安稳。 第106章 所以这毒就像是一碗安神汤,让皇帝觉得自己终于能把控住你,也把控住天枢阁。谢玉绥道。 荀还是:是啊,你看多简单,原本皇帝可能要痛下杀手,清了整个天枢阁,如今只因为这毒就能让天枢阁暂时安稳,我也能好好地待在这,所以这毒不光是能要命,同时也能救命。 那之后你准备怎么安排,如今邾国的朝廷维持到了一个比较微妙的平衡里,太子如今不敢轻举妄动,皇帝一时也没有拿太子开刀的打算,你准备如何去做?按理说这话不应该谢玉绥问,毕竟立场阵营不同,问多了很难不让人去怀疑目的,尤其是如今跟荀还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之下。 荀还是却好像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问了便说了:皇帝和太子沉得住气,总有别人沉不住气。 谢玉绥疑惑:谁?梁和昶? 荀还是轻笑:一个国家可不止是男人组成,国运变换也不只是存在于朝廷之上。 你是说后宫?谢玉绥吃惊,你的手都已经伸到后宫了? 荀还是耸耸肩:这可不是我伸的手,你看我平时干的活,就算我不想跟后宫打交道也不可能啊,更何况皇帝总要去后妃娘娘那,召见我又很随性,即便我不会去后妃寝殿,其余地方同样会偶遇。 他重点要了下偶遇这两个字,谢玉绥顿时就明白了荀还是什么意思,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荀还是回过头看着院子里被风吹得晃动不已的树枝,月光投射下,树影在地上左右摇摆,乍一看就像个人手在不停的挣扎。 荀还是有时候做梦就会梦见这种场景,但是梦里的手更加清晰,一个个恶鬼一般纠缠不已,想要将他拖到地狱里赎罪。 他盯着影子看了一会儿,双眼逐渐没了聚焦,出神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无论老人、小孩、男人还是女人,对于我来说都没差。 所以你做了什么,挑拨太子和另一个皇子的母亲? 荀还是哼笑一声:没什么可挑拨的,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哪需要我去挑拨,只要他们知道太子现在岌岌可危就够了,一个会想着努力保住太子之位,一个想要将太子拉下马,扶着自己的儿子上位。中宫无子,其余均是妃妾,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比谁高贵,争夺是必然的。 关于宫廷中的事情,谢玉绥知道的不比荀还是的少,自然也明白后宫争斗与前朝息息相关,并不会觉得荀还是所做有什么不对,也不会因此对荀还是多说什么。 所谓的保护女人,那也是建立在对自己无甚影响,对方又过于无助的基础上,历史上死在女人手下的人不在少数,女人这个词并不意味着弱,相反,宫里的娘娘们一个比一个狠毒。 所以接下来就看后宫怎么做了,你准备隔岸观火?谢玉绥问道。 荀还是沉吟片刻,拿着酒又喝了一口,笑笑:明天我要出门。 谢玉绥一愣,没想到荀还是的话锋会转的这么快:去哪? 嗯有点事情要做,前几天皇帝将我叫到宫里有所吩咐,原本并不着急,想过段时间再走,但是因着这次不是一个人走,对方也说到时候了,我想着早去早回,所以准备明天动身。 这才是你叫我喝酒的理由罢?谢玉绥也没想到荀还是决定的这么突然,心中没有失落是不可能,不过确实待了这么长时间,他那边也得有所动作了,再这么拖下去恐生变故,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荀还是想了想:不太确定,得去看了才知道。说到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等了会儿问,你应该不会在这等我吧。 谢玉绥倒是很想等他,但是他们都不是能安稳度日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可推卸的包袱和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就像荀还是拼着减少寿命也要留在皇帝身边一样,谢玉绥也不能为了感情牵绊于此,更何况这里是邾国国都,而前段时间焦广瑞已经明确表示他身份暴露,无论怎么样他都不能在此久留。 这是大家都懂的道理,可是话到了嘴边谢玉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能感觉到荀还是是希望他能等他,可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荀还是没再追问,而是将手里那坛子里剩下的酒喝完,将坛子随意扔到一边,而后走谢玉绥旁边的:你还是少喝酒罢,看你这酒量再喝下去怕还得将你抬回去,青木坊的酒香劲儿也足,一般人乍一喝都受不了。 换个人听见这样说估计能跟荀还是吵上一顿,这也算是一个关乎男人尊严的事情,好在谢玉绥没在这方面上特别好面子,当着荀还是的面更没有逞强,任由他将酒坛拿走。 看着荀还是毫不避嫌地拿着他喝过的地方直接喝,心中还是不自觉得晃了一下。 因着这一口喝的太急,透明的酒顺着荀还是的嘴角流到下巴处,留下一串亮晶晶的痕迹。荀还是将小酒坛放到身侧,没什么形象地抹了下嘴角:今天可是得喝个够,好长时间喝不到了。 谢玉绥觉得好笑:有这么好喝? 荀还是还真就认真的想了想,随即品了品嘴里剩下的酒味:其实早年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喜欢酒,觉得喝嘴里又辣又苦,难喝死了,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慢慢发现酒并非如自己当初想的那样不好,事到如今甚至觉得它真的太好了。荀还是就像是个酒鬼一样,怀抱着小小的酒坛,面向谢玉绥时笑的像个小孩子,向来清明的眼睛被酒气染上了一层薄雾,眼底水光潋滟,眼尾带着点薄红。 原本就好看的容颜现在看起来更是诱人无比,嘴唇上沾了水色看起来尤为动人,再配上那不设防的笑容,谢玉绥明显感觉到自己某个地方正在蠢蠢欲动。 他强行撇开视线,随便找了个话题分散注意力:即便好喝也少喝,注意身体,尤其是在外时,身边说不准藏匿了什么危险,一旦松懈可能致命。 荀还是很听劝,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在外面很少会这么喝酒,今日也是仗着你在此才放纵一下,安心。 许是因着今日喝的太多,一贯自夸酒量好的人也染上了醉意,说话时嗔着长音,原本就温润好听的嗓音染上酒气后带着点黏黏糯糯的感觉,听得谢玉绥心都软了。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深刻觉得荀还是这个人浑身都充满了矛盾一副好看的容颜,一颗如磐石般的心,为人满口谎话无心无实,声音听起来却又那样温柔让人心安。 估计从来都没有人跟荀还是说过,他的声音真的是谢玉绥这辈子听过最温柔的,哪怕冷着说着狠话,音调也是那样好听。 谢玉绥明白自己陷得有些不可思议,也懂荀还是对他的顾虑,更是清楚荀还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推开。 因为时间 眼看着这坛酒也全都进了荀还是的肚子,荀还是晃了晃头跳到了院子里,仰头看着被树枝遮挡了一大半的天空,顺着缝隙瞧着几颗亮晶晶的星星。 谢玉绥见此跟了过去,站到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抬头。 两人跟有大病似的,抬着头望着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天空。 过了会儿,荀还是染着酒气的声音在谢玉绥耳边响起:具体日子也不必算了,两年,我只希望你能陪我两年,两年之后,我希望你还是原本的谢玉绥,无论登上那个座位也好,还是因着谋反入狱也好,到时候就各归各位吧。 谢玉绥表情一滞。因着酒的影响,一贯能将情绪掩得滴水不漏的人,此时一不小心泄了情绪,谢玉绥明显能感觉到荀还是在说这话时声音是颤抖的,若不是他一侧头就看见荀还是的表情,他甚至怀疑荀还是是不是哭了。 荀还是自然不会哭,这么多年生死边缘徘徊了这么多次,他都从未哭过,便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哭出来,虽然他在说出这话时心一抽一抽的疼。 他好像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进入了倒数,也是第一次产生了一点不甘心的情绪。 这期间谢玉绥一直没有说话。 荀还是深呼吸,低头转身时强忍着没有看向谢玉绥,小声道:不早了,去休息吧。 说完他便准备回屋。 然而他刚走了两步,胳膊突然被拉住,整个身子猛地失衡,紧接着跌入了一个坚硬宽阔的怀抱里。 两个人不知道抱了多少次,荀还是不记得吃了多少次谢玉绥的豆腐,可是再次相拥,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荀还是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砰砰砰的声音,也能感觉到谢玉绥跳动有力的心脏,一时他不知道谢玉绥想干什么。 第107章 他一转头刚要问,这个动作好巧不巧正好擦到了谢玉绥的嘴唇上,下一瞬,谢玉绥用力将他脑袋控制在自己面前。 唇瓣相抵,酒气缭绕在鼻尖。 荀还是唇齿间的酒气比谢玉绥重很多,他自己就喝了三四坛酒,虽说那坛子不过巴掌大,可到底是烈酒,酒量再好的人也会被其熏染,连带着思想也变得混沌。 荀还是突然开始贪恋这股温暖,更贪恋对方传达给他的倾慕质疑,似乎一切感情都通过交换的津液传达给彼此。 气息纠缠的同时,两人舌尖相抵。 荀还是浑身一颤,他第一次这样跟人触碰,感觉到既柔软又坚硬的一处在他口腔里反转,似乎将他的脑袋也搅乱了。 一切都变的不可控,冰冷的身体逐渐燥热,原本抵在胸膛上的手不知何时攀附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一阵凌乱的脚步之后,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谢玉绥用力地将荀还是抵在门上,两人微微拉开距离,就听谢玉绥喘着粗气,眼底满是红光:撩完了就想跑?嗯?那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王爷特别好欺负?什么叫两年之后各归各位,你想归什么位? 荀还是现在脑子还是混的,处于能听见谢玉绥说什么,却来不及思考的状态,一边被动地听着对方的指控,一边又做不出反抗来,任由谢玉绥发泄着怒火。 我两年后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是我的事,但是我现在告诉你,我能上去,你就得做好后宫的准备,若是上不去,那你就跟我一起做阶下囚去,你还想跑?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是不是都当了耳旁风?谢玉绥说这话时几乎将牙咬碎,他实在是恨极了,他恨荀还是不自我爱惜,也恨荀还是明明率先迈出了那一步,却完全不将他规划在未来里,更恨荀还是根本没给自己准备未来。 直到这时荀还是才慢慢找回了一点神智,后知后觉地反应起谢玉绥的话,而后舔舔嘴唇:我 你什么?你又想跟我说你只剩下两年的时间,做太多都是白费?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直接将你卸了,亲眼看看你经脉里到底是些什么玩意。 谢玉绥咬牙切齿的声音听起来不似有假,恶狠狠地仿佛下一瞬就真的将荀还是拆了,明明是充满威胁的话,但是到了荀还是的耳朵里却让他浑身一暖。 荀还是侧过头,强忍着笑意,然而颤抖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的行径。 谢玉绥将他头扳正,皱眉道:笑什么。 荀还是强行抿着嘴让自己不要笑,可是眉眼间依旧留有笑意,直接将谢玉绥笑的没了脾气。 谢玉绥低头在荀还是的嘴唇上啄了一下: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没办法将你怎么样? 荀还是挑眉:那你准备拿我怎么样? 我可以谢玉绥眼神下移,轻吻了下荀还是的下唇,而后是下巴、脖颈、喉结,舌尖在喉结上轻轻扫过,嘴唇流连。 谢玉绥感受着荀还是逐渐加重的呼吸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两人都喝了酒,呼吸因酒气变得灼热,每一下打在荀还是的脖子上都会激起一阵颤栗。 荀还是仰着头,感受到脖子上的湿热和一下又一下的挑逗,从未感受的感觉自二人接触的地方蔓延开,一点点将他身上每一处皮肤都点燃。 谢玉绥的手扣在他的腰上,指尖于腰际上下游走,四处点火,而那吻也跟着向下。 夏日的衣服较为轻薄,两个人折腾这么久,荀还是的衣领早已不似先前规矩。 荀还是真的很瘦,谢玉绥的吻落在了锁骨上,牙齿磕碰在上面只感觉到了薄薄一层皮。 想到荀还是每次用餐时吃下的那一点点饭,心里升起一阵心疼,然而嘴下却没犹豫,在那上面留下一个个红痕。 他没有忘了荀还是明天要离开的事情,所以痕迹都落在可以遮挡的地方。 谢玉绥的一切都小心翼翼,荀还是却好像没有丝毫顾忌,只是在谢玉绥的吻慢慢向下时身子一僵,但是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任由谢玉绥动作。 荀还是原本以为二人借着酒劲儿会发生些什么,可是在衣衫渐褪,只剩下里衣的时候,谢玉绥却在将他抱上床后,两人竟直接盖了被子没下文了。 荀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谢玉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瞪着一双眼睛怎么都不肯乖乖闭上睡觉,最后还是谢玉绥无奈地摸了摸荀还是的脸道:如今你身体已经很糟糕了,我不想再因为我给你增添什么负担。 荀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谢玉绥所说的是什么负担,直到谢玉绥将他抱在怀里,亲密接触让他终于感受到那过于夸张的地方时,他大脑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那一双还有些不理解的眼睛瞬间闭个严实。 他虽没过过风花雪月的日子,但也知道男子之间如何行事,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谢玉绥为何没有再进一步。 负担!真的太负担了!真要再进一步不用等两年后,明日就能直接给他发丧了! 荀还是直接闭眼装死,深刻觉得自己在完成计划之前尽量不要惹这位王爷,等以后日子真快到头了,咬咬牙再说。 难得地见着荀还是老老实实睡觉,谢玉绥轻笑一声,温热的手掌在荀还是的后背轻轻拍着,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荀还是。 荀还是此时满脑子都是些不正常的事情,不知道躺了多久他似乎已经睡了一觉时,感觉到身前突然一空,原本紧靠着的温热从身前离开,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荀还是睁开眼,看着面前已经空了的位置,手不自觉地在被褥上摸了摸那上面还有残留的温度。 荀还是本以为谢玉绥离开后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他闭上眼睛刚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房门再次被人轻轻拉开关上,脚步渐近,之后荀还是感觉身上的被子被人掀开,然而人再进来时却带着一点凉意。 荀还是往谢玉绥怀里蹭了蹭,这一动作让谢玉绥一呆,随即躺下去时重新将荀还是抱到怀里:吵醒你了? 嗯。荀还是倒也不客气直接应下,手环在谢玉绥的腰间,声音含糊道,做什么去了,身上这么凉。 大夏天的还能带着凉气也是不容易。 谢玉绥身形一顿,随后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下巴放在荀还是的头上,就在荀还是以为不会得到回应,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时,头顶却突然传来悠悠声音:被某个小妖精迷惑后,不得已去洗个冷水澡。 刚刚拢起的睡意瞬间散了一半,荀还是笑着在谢玉绥怀里蹭了蹭。 谢玉绥拍着荀还是的背沉声道:明天不是要赶路吗?夜深了,睡吧。 谢玉绥的声音就像是带了某种魔力,睡吧两个字刚落入耳中,荀还是就觉得自己意识开始朦胧,没多会儿就真的睡了过去。 * 第二天荀还是起的很早,他本没想吵醒谢玉绥,奈何他刚睁开眼刚有动作,谢玉绥就跟着坐了起来,最后两个人沉默着一起起床穿衣。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或者说谁都没好意思说话。 前一天是借着酒劲儿睡在一张塌上谁都没有不好意思,如今酒劲儿散去,礼义廉耻什么的后知后觉地找了回来,没闹个大红脸已经算是他们心理素质够强。 直到衣服穿着妥帖,荀还是清清嗓子道:这个时辰恐怕早点摊子还没出来,一会儿让卓云蔚出去给你买点,如今东都情势并不算明朗,你一人在此多加小心。我这宅子虽说没有守卫,但是一般人不敢擅闯,你可以先安顿在这。 谢玉绥:我在此待得时间够久了,有些事情也得赶紧办,一会儿你走后我也准备动身。 荀还是正整理自己衣领,听见这话手指有片刻的停顿,而后不动声色地拉了拉里衣,动作间正好将锁骨上的痕迹尽数掩去。 谢玉绥见着这一幕眸光暗了暗,嘴唇下意识紧抿,强忍着想要将荀还是衣服扒开的冲动,撇过头看向门口。 也就是这时他看见门上映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瘦瘦高高,像是个守卫一样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想必是跟着荀还是一起走的人。 荀还是早就知道外面已有人在等,不过不想走这么早,刻意穿个衣服都磨磨蹭蹭,想要多待一会儿。 拖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极限,荀还是走到谢玉绥面前轻吻了一下他,凑到耳旁小声道:我这次是和方景明一起出去,其余人一应不带,你可以把卓云蔚留在身边,他虽说是天枢阁的人,但是这边事情参与甚少,对邾国也没什么感情,若是有事可让他用鸽子联系我。 不知怎么的,谢玉绥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本不应该过问过多,可是这种预感让他实在没办法当做无事发生,随即压着声音问:你们究竟所去为何,即便详细内容不方便透露,至少让我知道有没有危险。 第108章 荀还是嘴皮子动了动,他很想安慰谢玉绥说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没能出口,最后叹了口气苦笑道:就算我跟你说没事儿想必你也不会信,危险肯定是有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亲自出手,但你放心,我答应你肯定完好无损地到你面前,毕竟东都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不可能死在荒郊野岭。 说什么呢。谢玉绥打断荀还是,别再像上次那样躺到破草堆里等人捡,我不可能每次都恰巧路过,你可不可能每次都等到人救。 一想到那次见到的场景谢玉绥就一阵后怕,若是他再晚点说不准荀还是就真的死在了邕州城外。 见着谢玉绥一脸严肃的样子,荀还是轻笑出声,之后不管谢玉绥的反应直接抱了上去,脖颈交织,他小声道:那次是我刻意在等你,故意卖个惨让你捡我,也就是你了,别人可没这么个机会。 谢玉绥听见这话本想推开荀还是,奈何对方力气太大,谢玉绥又不想伤着人,最后只能任由荀还是像个熊一样贴在身上。 你别生气,我不是想气你,之前只是觉得卖个惨比较好接近你,你看若不是我卖惨,我们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吗?感受着谢玉绥不再像先前那样抗拒,荀还是这才将人放开,等这阵子事情忙完了换我去找你,你自己也要注意,祁国的皇帝虽然没多少年活头,但是那是个真正的老狐狸,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为了不声不响地将我除掉,都能跟堂堂天枢阁阁主做交易,当然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荀还是就好像听不出谢玉绥话里的阴阳怪气,笑了几声后说:那我得感谢一下祁国的皇帝,谢谢他将你送给我了。 谢玉绥眼睛眯了眯:怎么不说荀阁主投怀送抱? 也行啊,我不介意。荀还是心情颇好,他刚准备回去拿出行的包袱时,手里突然被塞了个小瓷瓶。 那瓷瓶通体白色,干干净净普普通通,晃动时隐约能听见一点碰撞声。 强壮经脉的药,别的我想你应该都有,也不需要我备什么。 荀还是惊奇地看着瓷瓶,这段时间谢玉绥一直跟他在一起,到了昨晚荀还是才跟谢玉绥说自己要离开,倒是不知道谢玉绥什么时候备的东西。 不过他也不矫情,送了便收到怀里:行,我每天都对着瓷瓶睹物思人,一定不会将你忘了。 荀还是当真是一会儿不贫嘴就难受,谢玉绥懒得理,眼看着他将东西收拾完。 当荀还是和方景明一人一匹马消失在窄巷时,卓云蔚站在谢玉绥身后:阁主说让我跟着您,听您的吩咐。 谢玉绥没有回头,他其实不需要卓云蔚,即便他现在看起来是孤身一人,实则暗地里藏了很多人手,多到荀还是知道了都会震惊。 不过他没有驳了荀还是的好意,又看了看空荡荡的窄巷后转身进了宅子。 原本就空荡荡的宅邸今天闲的更加冷清,明明只是少了一人却好像整个宅子里的活气儿全都消失。 谢玉绥说自己也要离开,若是卓云蔚想要跟着就去收拾收拾东西。 卓云蔚原本自己留在宅子里就没意思,这段时间穆则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倒是乐得跟谢玉绥出去晃荡,屁颠屁颠地回屋收拾行李,结果前脚刚踏进房门就感觉到屋里的气息不对。 卓云蔚反应很快,在黑影尚未出现到面前时先一步挥拳而出,直砸对方面门。对方身手同样不弱,反手扣住卓云蔚的手腕,而后身体翻转欲将卓云蔚反手钳住。他脚刚踏出一步,卓云蔚却率先飞跃而起,膝盖直奔对方的眉心。 眼看着这么下去能将房子拆了,对方连连后退摆手:别别别,小云蔚,是我是我,别打了。 卓云蔚整个人已经滕到半空中,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将将收住招式,落地后皱眉: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看你啊,我还能来干什么。程普警惕地看着卓云蔚,确定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后干笑了一声道,还好你没跟荀还是一起出去。 你什么意思。 程普今天显然没什么耐心,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往门口瞥,最后甚至不做任何掩饰,急迫道: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这个宅子暂时待不得。 卓云蔚心下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快步走到程普面前:你把话说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程普很少当着卓云蔚这样严肃,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也不确定消息是否准确,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必须将卓云蔚带走:我不确定事情如何发展,但荀还是马上就要遇到麻烦事,他能不能活着回来不好说,你不能待在这,跟我走。 听见这话卓云蔚整个僵在原地。 他不太相信程普的话,荀还是又不是第一次离开,东都又没什么风吹草动,不过是完成皇帝的旨意,这都是寻常之事,怎么怎么就会跟活不活扯上关系? 我不信,你骗我!卓云蔚脸色铁青,眼看着就要再跟程普大打出手。 程普瞧着这样率先跳远,摆手道:你别这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事儿我也是意外听说,不过依着你们阁主的智谋和身手或许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你不能在这,那事儿若是真的,这个宅子就不再安全,所以你得离开。 我我走可以,我不跟你走,我去找阁主。卓云蔚有些慌乱,收了手转身就要跑。 程普动作更快地跟了上来,眼底眸光一闪,收刀已经举至头顶,眼看着就要敲到卓云蔚后颈,却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卓云蔚跑的太快,眼看着就要撞到人,好在对方在他撞上来之前先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挡在身后,一连阴沉地看着落后半步的程普。 程普也没想到谢玉绥回来的这么快,方才他的心思都在卓云蔚身上,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人什么时候靠近。 这会儿再偷袭已经没了机会,他一言不发地回视着。 谢玉绥面无表情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而后冷声道:你最好把方才的话解释清楚。 第67章 荀还是和方景明离开时路上尚未有多少行人,天蒙蒙亮,守城官兵靠在城墙上打着瞌睡,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时猛然惊醒,。 东都城内无论王公贵族还是贫民百姓一律禁止骑马,两人马蹄方一踏至城门就被拦了下来,荀还是未动,方景明从怀里掏出个令牌扔给守门官兵。 在东都守城的官兵也是有背景之人,很多是官家子弟年纪稍小到此历练,那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当那人刚将令牌接到手里瞬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下一瞬直接扔了回去。 方景明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不慌不忙地接下令牌后放回怀里。 那官兵赶忙吼了一声:快开城门! 随后诚惶诚恐地低头往后退,退到城墙下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都不敢动。 前些时日福顺楼的事情已经在东都传开了,满东都的人都知道天枢阁那位如今在东都,而且不知道还会上街吃酒,以至于好一段时间福顺楼都人满为患,而且都是一些不怕死非要看热闹的,当然也有一些心怀不轨带着不同目的靠近的。 然而自那日之后,传说中的天枢阁阁主再也没有出现在福顺楼,但他的形象经过在场之人口口相传流了出去。 之后大家都明白,那个杀人如麻的阁主真的如传闻之中一般模样出众,身形瘦弱,一身青衫看起来像个翩翩谪仙。 守城官兵自然也听说过这些传闻,他没见着荀还是进城,但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亲眼看见这位爷出现。 即便后退很远,他眼角余光依旧能看见一点青色的衣衫,跟传闻中一模一样。 官兵既好奇又怕死,最后只能转动着眼珠子盯着那一点点飘动的衣摆。 城门轰隆隆大开,两匹马不安地原地走了两步。 开门的士兵退到两侧,方景明看了荀还是一眼,荀还是面无表情,手中马鞭挥动,轻叱一声,未有丝毫犹豫策马而去。 马鞭在空中炸响,方景明紧随其后。 直到两匹马彻底没了踪影,方才那接了令牌的官兵才回过神,抹了抹头顶覆满的冷汗。 明明没人与他多说话,明明也没有人给他威压,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官兵就好像被扒了一层皮一样,浑身难受的要命,冷汗湿透衣襟。他重重地呼吸了几次这才稳住心神,身边不知何时站了另外两个同僚,正关切地看着他。 这么了这是?身子不舒服就回去休息罢。 没事儿。不知道怎么的,官兵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多嘴,所以他一句话没说,想挪动脚步时才发现自己双腿正在打摆,之后又试了两次还是没能好好走路,无法最后还是告了假。 第109章 * 荀还是和方景明出城后一路向南,两人时间紧迫,并没有太多功夫在路上修整,好在马儿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品种优良,尚且能遭得住这样高强度的活动。 直到日头爬到了头顶,两人才在路过的一间茶棚休息。 方景明是个哑巴,不方便说话,荀还是倒也没跟他计较这么多,自己唤来小二要了壶茶。 临近秋日,天上的云很高,风带着凉气吹得身后的树叶沙沙作响。 荀还是端着热茶小喝了一口,抬眼看着深不见底的树林,杂草丛生,树影摇晃,尤其适合藏匿。 原本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休息,但是如今不修整的话,到了晚上才能到下一个城镇,即便他们身体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时间虽紧,却也不至于非要跑死几匹马那样紧凑。 茶水入腹暖了五脏,没多会儿小二上了点简单的餐食这种偏僻的茶棚都会有一些饼和小菜,方便赶路之人垫肚子。 这会儿傍中午,路过的都会在此歇脚,五湖四海的人聚了不少,穿着各异。 为了免去过多的麻烦,荀还是出门便戴上了斗笠,这会儿坐在一侧一点都不显眼。方景明同样戴了个斗笠,主要是因为他长得太丑了,太丑同样会引起他人过多的目光。 方景明虽说长得丑陋,但是将那张脸遮挡住后,整体动作看起来却跟一般矜贵人家的公子一样,不疾不徐地吃东西。 荀还是本就跟天枢阁的人没什么可聊的,更不论是跟个哑巴一起。 饼刚吃了没多会儿,隔壁桌来了几个朴素的人,因着茶棚过小,几个人从身边路过时几乎擦着荀还是而过,因着这个动作,引的荀还是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那几人看着很普通,身穿江湖上惯常穿的粗布麻衣,撩起衣摆随意地坐在唯一一个空位上,吆喝着小二商店茶水和吃食。 见着小二应了一声后,那几人皆是一副劳累的样子,叹了口气,许久未曾说话。 其中一个身着褐色衣服的人紧靠着荀还是,动作期间一不小心碰了下荀还是的后背,他转头对着荀还是抱了下拳,道了声抱歉,荀还是对此无甚感觉,回了句无妨也就过了。 因着这么个小小的插曲打破了那一桌的安静,其中一个蓄着胡子的人道:虽说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但我还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在此时去东都,东都是什么地方,更别说前几天有消息传出那位已经回去了。 回去又如何,左右我们也不是做什么坏事,不过是奔个前程。荀还是没有回头,因着他们座位靠的太近,哪怕对方刻意压着声音依旧能将说话内容听得七七八八,如今江湖门派屡次遭到朝廷施压,这种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前些时日几个门派无端被那条狗灭了门,谁能保证接下来这灾祸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如今太子爷广纳天下江湖人士,凡有能力者皆可自荐,这种好事儿可不是时常都有。 话虽如此其余人还是有人犹豫。 劝说之人见此没再多言,似乎有些对这些人至此还犹豫有些不满,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志,各位若是不想去在下也不拦着,左右到东都还需半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几人此时有安静了下来,小二正巧端着茶水和饼走到了面前,将东西上好之后笑眯眯地说了句客官慢用,之后忙碌着又去招呼其他桌。 这么个茶棚一共没几个人伺候,倒是让这小二忙了个满头大汗。 荀还是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茶水往旁边挪了挪,生怕小二脚底生风乱跑之际,那汗水落到了自己的杯子里。 见小二走远了,荀还是瞅了眼对面的戴着黑色斗笠的人,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说了句:前段时间灭人满门的狗说的可是你? 逗一个哑巴有时候还是挺有趣的,比如自己随便说,对方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曾有。 荀还是也是太闲了,为了积攒体力,也为了让马儿多吃一会儿草料歇歇,他们计划着在此坐上半个时辰,之后中间不再停顿,到了晚上再找个小镇歇脚。 可是这么干等着着实没什么意思,周围虽人多,又吵着没什么意思的话题,好不容易听见点事儿,这会儿又都沉默下来,如今就只有面前这个哑巴供自己玩乐。 荀还是说完话就这样歪着头看着方景明。 方景明不止哑巴,脑子像是有些木讷,听着荀还是的话没有丝毫给反应的意思,安安静静地听着荀还是说完那话,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后又拿起一块饼,加了点小菜放在上面,送到了斗笠里。 荀还是啧啧了两声,移开视线又看了下翻滚不停的杂草,而就是这时,身后沉默良久的人在这时又开口: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总要先去看看,狗就算在东都也不太重要,据可靠人说,他现在跟太子关系很近,应该不会因为这些为难我们,大家进东都后尽量低调,莫要像无为派那几个傻子,直接撞到了那狗的面前。 听到这里荀还是眉头一挑,收回目光时正好看见方景明此时也抬起了头,虽说方景明带着斗笠,但是依着那脑袋的动作,荀还是能感觉到对方正在看他。 之后荀还是就看见方景明将茶水倒到了桌子上一些,手指在上面沾了沾,而后伸到桌子中间慢慢滑动。 荀还是眯着眼睛,想着方景明这是要说什么重要的话,结果却发现那手指在桌面上滑动时并没有抬起来的意思,线条流畅细长,过了一会儿,一只小狗的形象出现在面前。 如此还不算,眼看着手指上变干,他又沾了点,在狗旁边画了个箭头。 荀还是眼瞧着那箭头指向自己,眉尾不自觉地颤抖了两下,下意识怀疑方景明前段时间是不是出去办了什么事情将自己脑袋弄傻了,从前不管荀还是怎么逗他都不见得有反应,这次竟然还知道回击。 荀还是盯着那只歪歪扭扭的狗看了好半天,最后没忍住笑了起来。 方景明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行为过于幼稚,很快就将那个狗抹去,随即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继续喝茶,脑袋瞥向一侧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荀还是笑够了后敛起笑意,开始细琢磨那几个人口里所说的无为派若不是从这几个人口中听见,荀还是都不知道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个门派。 按理说邾国境内但凡有所风吹草动都应该入了荀还是的耳,可这个所谓的无为派一连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翻腾了两次,他愣是到现在都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即便是很小的门派,成立之初都应该有所动静,而这点动静也应该早早就被天枢阁捕捉呈报上来,但这个无为派 荀还是手指在桌子上轻敲,头脑里还在思考其中是不是有落下的环节,就见方景明将手伸到了荀还是的眼睛下,在他身旁的桌子上写了几个字焦祝过。 荀还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方景明所说的应该是这个无为派在焦祝国内。 但一个焦祝国的门派怎么会跟邾国扯上关系? 紧接着方景明又写了两个字邾国。 之所以天枢阁很多人都不喜欢跟方景明打交道,一部分原因就是跟他沟通需要动着脑子去分析,却又不能每次都分析对,可是要是让方景明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来,一来浪费时间不说,二来方景明也不会去写,时间长了,方景明就成了一个人,大多时候独来独往,偶尔几次跟人一起出门回来后都会听见埋怨,只有跟荀还是出门还能好一些。 顺上先前的想法,荀还是很快就明白了方景明的意思。 大概就是在这个无为派早先创立是在焦祝国,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整个门派一起迁移到了邾国境内。 如今看来,迁过来的时间应该不算太久,方景明前段时间正好去了焦祝国,估计就是这个时间得到的消息。 荀还是见此点点头,既然能将门派迁至邾国境内,想必这个门派规模应该不大,太大的门派别说整个动作动静一定不小,就算想动也不是那么简单,因着人数众多,可能连国家都会惊动谁知道这么多人动作是不是为了开战。 只是这个无为派在这个时候到邾国着实有些微妙,而两次相遇都跟荀还是有所摩擦,他总觉得这件事应该不简单。 身后几个人是要去东都,而荀还是此时却是要远离东都,怎么看这件事都得回来才能解决,他现在有事在身,不能在此耽搁,也不能开口去问恐节外生枝,虽只能按耐住心中的不安,将此时暂压。 他端着茶杯,正思量着什么时候要不要去无为派走走,身后那几个人却在这时起身,似乎就要离开。 荀还是往前动了动给几个人让位置,然而那几个人似乎只是站了起来就没再动弹。 荀还是奇怪地转身看过去,结果就见茶棚角落不知何时正站着几个人,双手抱着剑,正一脸阴暗地与荀还是身后之人对视。 第110章 荀还是虽然喜欢看热闹,但是却不是现在这个情况,而且他坐的位置也很不好,起身示意方景明先行退让。 两人刚一动身,轰隆一声,桌椅翻了一地。 满茶棚的人全都退开,店小二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开在这这种荒郊野岭的茶棚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好在桌椅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店里的人动作熟练地跑了。 荀还是叹了口气,他是没有看热闹的闲心,正想着马儿不知道吃没吃完草料想要去看看,结果一个板凳飞到面前险些砸着他。 劲风尚未掠到眼前时荀还是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动作极快地退到一侧,就见那椅子哐当一声碎在眼前,茶棚外两伙人打成一团,也不知道什么仇怨如此拼命。 剑声风声不绝于耳,荀还是只觉得闹腾,皱着眉去找自己的马,还好马在后面没什么事,只是这会儿有些不安。 看着吃了一半的草料,估计能填饱大半个肚子。 打斗还在持续,几乎将整个茶棚都掀了,荀还是本欲绕着他们离开,可这条路太小,着实不太好绕。 荀还是不悦地看着这一幕:瞧着模样应该都是想要去东都投奔太子的,在家门口打成这样,怕是觉得太子耳聋吧。 方景明自然不会给他回话。 荀还是也没想得到回话,能在家门口这样明目张胆说太子聋的,估计也只有他这么一人。 只是那些江湖人所说的话也很有问题,前些时日太子还刚被斥责,怎么会在此时招安?怎么看这件事都不正常。 荀还是在心中暗暗记下这件事,那些人武功说不上太高,但也不太弱,两方势均力敌之下很快就进入了疲倦期,聚集在一侧看热闹的人大多趁着这个空档离开,荀还是也牵着马混迹在人群里。 路过之际,荀还是看见先前坐在身后,身着褐色衣服的人此时额头正流着血,视线暗沉地在周围人身上扫过。 离了这里这一路未再见到其他波折,直到天色泛黑,两人赶在城门关门之前进了城,在这里安顿了一日之后第二天又赶着城门刚开离开。 一连走了十来日,周围高山渐平,在立秋之际,两人终于到了目的地阳宁。 阳宁位于邾国南边,不远处那座高山之下就是焦祝国和祁国接壤之处。 这里驻军甚多,土地也甚是富饶,是邾国境内极为重要的边关之地。 这几年战事甚少,百姓安居,即便在街上看见士兵也不会造成恐慌,一切看起来都是大国该有的样子,日子和顺,百姓富足。 进城时刚刚过了午时,两人牵着马找了间客栈,将马匹安顿好后,一同先进了一间屋子。 因着这里地理位置的原因,即便入了秋天气依旧很热,尚且见不到飘落的黄叶,连风都是热的,一路从北方走来就好像又回到了夏天。 荀还是是不怕热,方景明却非如此,都上斗笠摘下来时一头的汗水湿了有些凌乱的额发。 这间客栈的屋子还算大,开了窗子风吹进来时散了屋子里的热意,两人跟小二要了一壶凉茶,又给方景明准备了纸笔。 此次行动不仅仅是关于朝廷的事情,还有一些边关之事。 这里的安抚使司就在城中心,紧挨着阳宁府衙,这边的安抚使与当初邕州城的有很大区别。 每个城的驻军之地都会设有安抚使,而这安抚使的重要与否完全取决于驻军的重要性,邕州城那边的驻军就相当于摆设,给官家子弟镀金用的,阳宁这边却全然不同。 阳宁这边实打实地是个边关要塞,即便百姓看起来再安乐,一旦发生战事,这边首当其冲要被率先被波及,能在这里当兵的也都是有些真材实料,更是有几个戍守的将军尝试扎根于此,府邸一应都在这阳宁内。 所以阳宁这块地方看似很不安全,又好像很安全。 赶了一路风尘仆仆,荀还是没有跟方景明多废话,跟他商量了一下夜晚的行动,并嘱咐了一些准备和细节之后,将人赶了出去,要了一桶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荀还是半眯着眼睛躺着,水没过锁骨在脖颈处荡漾,一下一下很是柔和。 过了这么长时间,锁骨上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热水的温度总是让他想起那一日他跟谢玉绥之间过度的亲密接触,或许真的是酒麻痹了大脑,让他难得地做出了如此越矩之事,如此想来还是脸红。 这一路疲于奔波,脑子里没空多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会儿放松下来,之前的种种终于找到了间隙重新占领思想。 手臂哗啦一下从水里抬了起来,他看着自己手腕上泛着青色凸起的血管,那颜色比一般人的要深很多,便是因着毒的影响。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滴,他半垂着眼皮忽而想起谢玉绥所说的解毒之策。 并非他藏着掖着不告诉谢玉绥,而是这毒说高明算不得高明,算是慢毒中最狠的一众,源自一本古来的医书上。 荀还是方中这毒没多久时曾疼的死去活来,好不容易熬过去后觉得自己就这么被皇帝折磨实在是便宜他了,便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溜进皇宫里找寻过相关的痕迹。 皇帝可能没想到荀还是还会做出这种事情,几个被他偷偷豢养的民间医者估计一直不知道自己替皇帝办的是什么事儿,只当是研究古医书,所以一应文书随意地放在他们居住的房间里,荀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看了个遍。 若说在这毒药药方上再添上几笔荀还是能做到,但是想要从中研究出解药着实有些难,那些医者也只是将这毒研制出来。 为此荀还是曾经懊恼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他也就释怀了,左右将事情做完之后也没什么活着的必要,早点去地狱领罚也挺好,便不再执著于此。 可如今遇到了谢玉绥,见着谢玉绥执着地让他吃着药,他先前的那些想法又开始动摇了。 活着 一歪头就能看见桌子上谢玉绥给他的纯白瓷瓶,这一刻他突然无比地希望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还能活下去,即便不能长命百岁,至少至少还能再多活几年,想要再多感受一下他如今所贪恋的温暖。 荀还是收回目光仰着头,身子逐渐下滑,下巴进到了水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头顶。 按理说他现在的局已经布完了,宫里那边这会儿应该也开始有所动作,储位之争很快就再次被搬到明面上。 后宫不得插手政事,皇帝讨厌手长之人,更是讨厌惦记他皇位之人。 如今太子已经稳了下来,太子虽急功近利却也不傻,知道现在动作只会让自己居于风口浪尖之上,他自然想要避避风头。可这个时候对于太子来说是水深火热,对于别人来说却是个好时机,不落井下石都实在是对不起这样的一个机会。 能踩太子一头的机会可不多。 这种事情都不需要荀还是出手提点,能在后宫生下皇子就已经说明二皇子景言朔的娘良妃不简单。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走着,可是荀还是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在他刚从东都出来时就开始缭绕在心头,尤其是在茶棚见到了那一幕。 后来荀还是猜测,或许召集江湖人手这件事有可能是良妃故意为之。 思绪渐深,荀还是叹了口气。 这会儿水有些凉了,他身子不济不能洗冷水澡,所以暂时将头脑里的东西搁置一旁,起身擦干换了件衣衫。 洗去风尘,身上尚留疲惫。 外面太阳正大,荀还是穿着松散的衣衫躺到了床上,两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直到外面太阳西斜,如血般的夕阳照射在窗棂上,荀还是慢慢睁开眼睛。 眼底还有着刚睡醒的迷离,敲门声响起。 荀还是坐了起来,捏了捏眉心处,唤道:进。 进来的并非店小二,倒是方景明端着餐食走了进来。 荀还是诧异地挑了挑眉,拢着衣襟从床上下来。 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身上只穿着纯白色的里衣,他光着脚走到桌边,低头瞧着还算丰盛的菜肴,不解地问: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样一幕,去了趟焦祝国回来会照顾人了? 方景明好像没听见荀还是话里的揶揄,扭头看见另一侧尚未收拾的浴桶,还有一地的水渍,皱着眉出门叫来了店小二。 店小二赶忙叫人将屋子收拾干净,荀还是也已经在屏风后换好了衣服,坐在桌前拿着筷子,依旧有些不理解方景明这又是做的哪一出。 方景明这人不仅人哑巴,在生活起居之上更是木讷,一个馒头能填饱肚子的事情甚至懒得再去找个小菜,别说照顾人了,自己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然这也只是在老阁主去世之后,上一任天枢阁阁主去世之前,老阁主的一应起居都是方景明伺候,可惜荀还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第111章 荀还是倒是不需要方景明伺候,说到底他也不相信方景明这个人,天枢阁内没有人值得信任,卓云蔚和穆则也是建立在某些基础之上,并不能全心全意的托付。 不过目前两个人有着同样的目的,倒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投毒。 荀还是安然地拿起了筷子,示意方景明坐在对面。 一桌子的菜显然不是一个人吃,方景明坐在对面,一人一副碗筷吃得安静。 饭吃完,外面的天落了黑影,四处掌起了灯。 饭后店小二进来收拾桌子,荀还是看了下天,待人离开后,方景明站到了荀还是身侧,瞧了眼下面热闹的街道。 因着这几年各国之间关系还算融洽,所以这种边陲之地即便到了晚上也十分热闹。 见此荀还是皱了皱眉:今天看起来不适宜直接进去,就不用等到太晚,且先在周围逛一逛吧,毕竟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不能操之过急。 对此方景明没有异议,他点了点头,紧接着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房间拿了个斗笠。 斗笠这种东西在街巷上甚为常见,但大多是白天的时候,有些姑娘一来怕晒,二来不宜抛头露面都会带着斗笠,而男子不过是为了低调行事,不便露面才会佩戴。 大家心照不宣不会对斗笠之下的容貌过多评判。 荀还是却是没再戴着斗笠,而是掏出了先前在东都买的面具青面獠牙,甚为吓人。 这种面具在东都那种地方很少有人会带,那里达官贵人比较多,注重自己的形象,即便是面具也十分讲究,可是这里不同,一眼看下去,什么样子的面具都有,如此一看,荀还是的面具就显得普通很多。 荀还是将面具绑在头上,之后带着方景明出门。 两人落脚的客栈就在阳宁中心,刚出来就看见两边的小摊小贩卖着各种小玩意。 也就是跟着谢玉绥在一起时,荀还是有闲心瞧瞧周围的东西。 二人顺着主路往西走,原本想混迹在人群里做一个闲来无事瞎逛的闲人,只是今天街上人着实太多,方景明又带着个偌大的斗笠。几次相撞之下,荀还是默默地掏银子给方景明也买了个面具。 买东西的空档,荀还是状似闲聊的问了句:今儿这人怎么这样多,可是有何大事? 哟,客官是外地来的? 荀还是点点头笑道:今日方至阳宁,本想跟着我这位兄弟四下闲逛几圈,未曾想人这样多,几次差点将我们冲散。 今日倒不是什么节日,这阳宁一贯热闹,不过今天确实比以往人多。 有何说法?荀还是问。 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咱们那将军今天娶妾,街巷店铺都被将军府挂了两个红灯笼,凡是上门恭贺之人均能领到纹银2两。这将军为了我们安稳生活没少操心,如今遇到这等好事儿可不是像过年了一样。那小贩将尚未来得及摆出来的面具都摊在面前,客官挑挑,可有中意的? 荀还是示意方景明自己拿,方景明随手拿了个黑色着有红纹的,倒也配他。 方景明拿面具给银子的空档,荀还是又问了一句:将军娶妾竟是这样大的排场? 呦,这排场自然要大的,且不说将军为了我们这些百姓付出了多少,若不是他,我们哪能过得上这种安稳的生活?能嫁给将军是福气,就说这是找了仙家算过,这姑娘与将军八子尤为契合,甚至能压住边关外死去士兵的煞气,这喜事办的越大,越能冲刷掉晦气,让边关更加安定,所以将军为了百姓自愿散财,让大家都沾沾喜气。您呐今天到的正是时候,快去将军府门前,现在还能领到彩头呢,都是福气。 荀还是笑了笑,道了声谢后顺着人群,抵着方景明往将军府走。 阳宁并不算大,主街的尽头再过一条弄堂就是将军府,那里现在依旧聚集着很多人。 偌大的牌匾上写着邵府,并未写将军的官职和军衔,看起来十分低调,只是这一个邵字就已经说明了此人身份镇抚大将军,邵经略。 邵家是武将世家,祖辈三代都是将才,只是沙场无眼,如今邵家就只剩下邵经略一人,虽说在东都也有将军府,但是他大多时候都居于这阳宁,镇守边关,无诏不得随意回东都。 荀还是曾经和邵经略打过几次照面,倒也说不上熟识,但是见面一定会互相认出来。 好在此时邵府门口并未见到这位将军和他新妇,只有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拿着篮子。 如今时间已经不早,邵府门前却还有舞狮,热闹非凡,周围一圈围了不少人,不时有人上前说几句吉祥话,然后从管家手里拿走个红布包,那里面应该就是卖面具小贩所说的二两银子。 荀还是对这二两银子倒是没什么兴趣,拿不准这周围有没有暗中蹲守的邵经略的亲信,万一被认出来就坏事了。他有心想让方景明去探探,可是方景明是个哑巴,跪下给嗑一个还行,让他开口说吉祥话实在是太难了,荀还是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瞧着众人一个个往门口攒动,并非主动,荀还是也被挤到了门口附近,听见那一句句不带重样的吉祥话心下觉得好笑。 话是好听,有几个真心实意祝福就不知道了,反正几句话就能换二两银子怎么看都划算,但是瞧着一个个不停的人,将军府到底有多少钱能这么个发法。 尤其是这些群众对于将军的信任,周围说话声不绝于耳,都是在夸赞这位将军的伟大,却不曾有人提起一句这都是承蒙皇上隆恩,似乎阳宁这个地方只有将军没有邾国皇帝。 这就是荀还是和方景明来此的目的。 其实邵经略自己身上并没有太大的军功,因着各国之间已经平复甚久,邵经略小时候曾经跟着父亲上过沙场,最后一役中,邵老将军靠着智谋取得了胜利,但是自身也受到了重伤,即便有很多大夫竭力医治,最后却也保住了三年的寿命,之后撒手人寰,只留下当时只有十六岁的邵经略。 邵经略虽说最后一役也参与了厮杀,但是大多时都被副将们保护在其中,只受了一点点皮肉伤。 邵老将军去世之后,邵家的重担就落在了邵经略的身上,皇帝其实很喜欢这种结局,既然国家已经稳定,那些军功卓越的老将军存在就成了多余,功高震主是每一个皇帝都极其忌惮的事情,而老将军死的正是时候,也因为他的去世保住了邵家唯一的血脉,不然很难说皇帝会不会寻个由头料理了邵家。 之后皇帝为了彰显自己对国家功勋的后代,子承父业,就将邵经略放到了这个地方。 这么多年小摩擦不时会有,大战役却再未发生,主要还是因为之前的战争让各国元气大伤。 别人知道这些事,可是百姓不知道,百姓只觉得自从邵经略到了这里之后,战争没有了,一切都风调雨顺,邵经略就成了百姓口中的福星,一来二去邵经略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邵经略自己身上其实是有些能耐的,毕竟是祖上都是实打实的大将军,邵老将军自小对邵经略要求甚为严格,所以邵经略身手也是不俗,正因如此,那些小摩擦中,邵家军战无不胜,便是让邵经略的名头更是多了些神话色彩。 至此,宁阳这边就只知道邵经略而不认邾国皇室。 这种事皇帝其实早早就知道,先前不动是因为国家还算安稳,这么多年都没再出现将才,邵经略的名声只是在宁阳这个小地方比较过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邵经略的名头越来越响,甚至开始影响周边的几个小镇。 如此下去,这邵经略岂不是要自成一国? 皇帝自然不能在允许这种事情发展下去,可是这个地方确实太过偏远,一时又找不到由头来料理了他,如果强行处置,很有可能伤了边陲将士的心,更是失了这边陲小镇的民心。 如此一来,这事就只能交给荀还是来处理。 皇帝下了死命令,若是不能找到错处那就直接杀个干净,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出这是邾国皇室的意思也就是说,邵经略必死无疑。 荀还是戴着面具紧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红绸飘荡,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他站在人群里格格不入,入眼的红绸就好像失去了颜色,笑声渐渐扭曲似乎成了哭声,这种场景不是荀还是的臆想,因为很快就会发生在这个地方。 后来的人们还在往前拥挤,管家笑得一脸褶子。 就在这时,荀还是感觉自己的衣袖突然被人拉了一下,荀还是猛地回神,就见那偌大的府门口,一个身着红色喜服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头戴高冠,双手抱拳,冲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作揖,道:多谢大家今天前来捧场,今日子时之前,凡是到此恭贺之人都会得到纹银2两,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因着府中还有事情,就不在此多陪,望大家见谅。 第112章 能有什么是大家都明白。 在一众起哄和恭贺声音中,那男人又笑着鞠了一躬,拍了拍管家的肩膀转身进了门。 第68章 荀还是本以为两个人得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在这将军府绕一圈,结果倒是运气好,借着这位将军喜事,明目张胆地将将军府外面走了个遍,之后又顺着人群走回了街上。 此时时辰虽晚,街上依旧热闹,毕竟将军府那边要一直持续到子时,官兵都给将军府面子,只派了个把人维持秩序,以防出现乱子。 路上荀还是没有说话,到了客栈后直接回了房间,拿着笔纸,依着记忆里的样子将将军府外围结构画了个草图,随即坐到椅子后盯着那张草图出神。 出发前他曾经拿到了将军府内外的地图,但是因着时间久远,不确定是不是有变动的地方,所以他们到了此处还需要重新确定。 邵家军虽早已不如当年,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多年积累之下,依旧留有很多忠实又有能力的部下,即便是荀还是,也不能保证进入邵府之后全身而退。 这可不比一般的大臣,他此次只带着方景明来,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示是邾国容不下他,自然也就不能大动干戈地动用一众天枢阁人手。 外面的吵闹声逐渐小了下来,荀还是仰头闭眼思考了良久依旧没能想好对策,直至听见打更的棒子声响起,他将地图收了起来合衣躺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荀还是和方景明再次出了门,此时将军府门前已经不似前一日那样热闹,地上尚且留着未收拾干净的炮竹屑。 四周没了聚集的人群,偶尔有人路过时好奇地探着头望两眼,门口站着两个身着软甲的守卫,庄重肃穆。 荀还是刚走到这条小巷,就听见后人小声道:走罢走罢,来晚了不是?昨天给银子,今天再去就要给板子了,即便咱们这位将军英明神武,咱们也不能蹬鼻子上脸,人家新婚正甜蜜呢,别去打扰。 几人推推搡搡往外走,其中一人一不小心踩到了石缝里差点摔一跤,慌忙抓了一下靠着最近的人道:慢点慢点,谁图将军那两个银钱,凡是阳宁的人,即便没有那二两银子昨天也都来道贺了,今儿不过是依着高兴,多过来瞅瞅,你激动个什么。 我激动什么?又不是我娶老婆,这不是怕你们扰了大将军吗?咱这还得靠着大将军多多庇佑呢,咱们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怕早就被朝廷遗忘了,也就只有大将军为了我们留在这个地方,倒是比那皇唉 这些话若是传到东都,这些人直接株连九族早没命了,可是看看周围其他人,似乎对这种话司空见惯,竟是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甚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荀还是心里嗤笑,怪不得皇帝容不下邵经略,自己地盘上突然出现个乱撒尿的野狗,还是在十分要紧的边关,可不是要摘了他的脑袋。 荀还是正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入邵府一事,肩膀猝不及防地被人拍了一下。 周围人太多,荀还是没有察觉到杀意,自然也就没有注意这群还在念叨没完的人怎么会突然对他动手,所以肩膀一沉之际,他先是一惊,而后换上一个笑脸,微笑着看向叫他的人。 那人穿着不差,一看就知道跟平头百姓有些区别,不知道又是哪个贵人家的公子出来凑热闹。 他见着荀还是转过来时明显一愣,随后脸色晕出一点红色,问:公子可是刚到这阳宁?先前从未瞧见。 荀还是笑着点点头:昨日方到,听说这边有热闹就过来凑个趣,不想还是来晚了。 那公子真是来晚了,昨天这里好不热闹,估摸着往后很长时间都不会有这样的喜事了。 荀还是笑着点点头。 这样搭话的场景荀还是不是第一次见了,简单寒暄几句便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客气地说了句:在下还有事在身,就不在此多留,公子自便。说罢带着方景明离开。 那公子目光一直留在他的身上,荀还是走了很远还能感觉到炙热的视线。 那视线让荀还是感觉很不舒服,只是他没心思探究。 回了客栈,荀还是将方景明叫到了自己的屋子,房门关上,他没多客套,直奔主题道:你发没发现,将军府门口的几个人并不是正规军队的人。 方景明想了想,未有所反应。 荀还是将昨天画的草图拿了出来,随后指着标识正门的地方道:那些人虽穿着软甲,但是站姿并不标准,身形散漫,脚尖所指方向也很随意,身上带着江湖气息,明显不是正常招安后训练出来的兵。堂堂邵府,门口的守卫竟然是江湖草莽,到底是邵家军已经没人了,还是将这些人放在了其他地方,门口刻意留了两个破绽? 倒不是说江湖人就一定弱,但这两个人站在门口一定有猫腻。 荀还是的这话就像是某种预言,到了晚间,街上突然出了很多官兵四下搜寻,不用多打听,瞧着官兵们拿着的画像就知道,邵经略昨天晚上娶进门的小妾失踪了。 那样大张旗鼓娶的人,一般小妾过门别说排场了,草草一顶轿子从侧门抬进去就是,哪里像现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娶正妻。 可是这样大排场娶的人就这样失踪了。 一连几日整个阳宁都不安稳,四处能听见官兵排查的声音,城内明明搜了好多遍却还是不肯松懈,似乎认定了那个女人就藏在阳宁里没有出去,直到第三天才好了些。 可是即便是这样扰民,百姓却依旧没有怨言,对这位邵将军的敬仰已经到了入魔的地步,不管他做什么百姓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甚至还帮着搜寻,几乎将不大的阳宁翻个底朝天。 荀还是出门的时候看了眼街头巷尾贴的告示,姑娘模样算不得多么惊艳,只能说是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尤为有神,这种模样的姑娘若是出现在大街上应该很好认出,想必就算真的跑了很快也应该会被抓回去。 小妾逃跑这种事荀还是不太感兴趣,只是出了这档子事,邵府戒严,再想进去实属不易,就只能再等等。 一直到了第七日这事依旧没有过去的意思,荀还是隐隐觉得其中没有这么简单,只是还没等他去探寻其中缘由,当天晚上他的房间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根细细的竹管捅破了窗户纸伸了进来,而后白烟弥漫。 窗外稍有动静时荀还是就已经清醒,在看见那根竹管后赶忙捂住口鼻,过了会儿窗棂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窗户一声吱扭声被人推开。 那鬼祟之人的动作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利索,翻个窗户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落地后更是咚的一声。 荀还是不知道来的人是什么,他刻意放缓呼吸,闭着眼睛,一副被迷晕无知无觉的样子。 脚步声渐进,紧接着荀还是感觉到那人扒开他蒙着半张脸的被子,而后啧啧两声道:当真是极品,可不比那小妾漂亮多了。 得,听到这荀还是就知道什么情况了,敢情他是被采花大盗盯上了,而且这声还很耳熟,正是前些时日在将军府门口遇到的公子。 采花贼采到了他的头上,荀还是正想着直接抹了这两个人的脖子算了,结果就在动作的前一刻,听见那人接着说:直接给将军送过去入洞房,省事儿。 将军?荀还是心中一凛。 之后听着另一个人道:送倒是可以,只可惜是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男的玩得才爽。 荀还是太阳穴突突了两下,默默将这两个人的声音记在了心里。 他自觉自己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是他也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所以他觉得这种事情不能算是报仇,只能算是顺心,等把这两个人灌一肚子春药扔到乱葬岗里,他才能顺了这口气。 靠着这个念头,荀还是一动没动,任由两个武功不怎么样,胆子却不小的人将他扛到了肩上。 肚子搁在那人的肩膀上,荀还是身上原本就没有几两肉,晃荡几下快把他五脏六腑晃出来,强忍着呕吐感,保持着极其不雅的姿势像个麻袋一样一动不动。 一人率先到门口探了探,确定外面没人后慢慢推开房门,垫着脚往外走。 刚出房门荀还是就察觉到走廊里气息不对,立刻就认出这股气息来自对门,显然方景明注意到了荀还是屋子里的异样。 荀还是此时正处于装死状态,没办法和方景明打招呼,只希望这个哑巴能有点眼力见,不会冒冒失失地冲出来。 直到下了楼都没听见开房门的声音,荀还是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路过于顺利,出了客栈后荀还是直接被扔进了马车里,马蹄踏在石板路上踢踏作响,晃晃荡荡不知道往哪走。 虽说现在时辰已晚,宵禁期间只有打更人和巡逻兵,但不至于这一路哪个都没遇见,巧合多了就显得刻意。 第113章 马车走的时间不算长,咔哒一声车厢微微歪斜了一下很快又再次归正,而后停了下来。 紧接着荀还是又被人扛着走了一路,过了几扇门后他被带到了一处暖房中,四周都是扑鼻的胭脂香,一闻就知道是女人的房间。 他被扔到一处床铺上,手脚被人拿着麻绳捆了个结实,之后脚步声渐走渐远,房门关严。 周围安静极了,夜深人静之时只能听见一两声不大的蛐蛐叫,荀还是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再感觉到他人的气息后慢慢睁开眼。 蜡烛照亮了整个房间,入目一片红色,连身下压着的褥子和身上盖着的棉被也都是大红色这明显是个婚房,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邵将军刚刚娶小妾的婚房。 瞧着这一幕荀还是有些想笑,他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得现在这个境地。 荀还是突然很期待邵经略见到他的表情。 第69章 红烛烧了半宿,床边麻绳散落一地。 荀还是身上只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毕竟是直接被人从床上掠走,自然不会顾及他的颜面,好在如今方才入秋,天尚且是热的,不至于因着这点事儿,将他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身体给累病着。 那小妾明明已经丢了七日,可是桌子上的点心却像是新放的,周围装饰全都崭新,柜子里妥帖地放着被褥和衣服,只是那衣服一看就是男人所穿,却未曾见到女人会用的东西,就连梳妆台上都未曾见到胭脂收拾,倒真像是外界所传的那样,这小妾卷了东西直接逃跑。 可是小妾毕竟是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能把一屋子关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得如此干净,连一根发丝都没有留下,而后逃跑? 原本荀还是还觉得这事儿蹊跷,如今看着这个样子就更奇怪了。 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未见着其他线索,他索性从柜子里拉出一件崭新的大红色衣衫罩在身上。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随手拿出来的一件衣服,大小尺寸却分外合适,大红色之下,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却也因着平时穿惯了素色衣衫,如今一换更像是不知道从哪走出来的妖孽祸水。 荀还是低头看了看衣服,又瞧了瞧身旁写着囍字的红烛,恍惚间真的有种自己进了洞房,点了花烛的感觉。烛火晃动,影子被映在墙上拉得老高,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脑子里思考的东西太多,今日又熬了夜,以至于意识有片刻的恍惚,透过橙黄色的烛火看向对面,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量极高,常常面无表情,无论面对怎么样的挑逗都只回以一个极淡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身上看似没什么意味,荀还是却总能在里面捕捉到一丝无奈。 蜡烛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荀还是猛地回神,随后有些茫然地错开视线,不太理解自己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想到了谢玉绥。 他起身整了整衣衫,觉得身上这件衣服着实太过晃眼,就这么出去夜探将军府肯定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可是即便脱了,他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里衣出去也没好到哪去。 思来想去,荀还是觉得红色也不是不能接受,左右这里没人认识他,大不了这小妾再跑一次。 他不能真的在这里等着邵将军洞房。 荀还是无声地走到门口,双手已经摸向门扉,门外却突然映上一个影子。 影子魁梧粗壮,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先前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这会儿突然出现在门口,荀还是竟是一点都没能察觉到。 此时他的影子肯定也映在了门上,再躲已无异议,索性大大方方地出声:不知门外是哪位公子,若是欲与我结亲当三媒六聘,这样抢过来算什么事儿,若是误伤了可不好解释。 荀还是此时已经收手向后退了两步,隔着门他已经知道外面来人为何,正是这邵府的主人,邵经略。 对方在听见他说话后直接推门笑道:这是误会,误会,闹了个乌龙不是? 邵经略进门时见着荀还是一身红衣时表情一滞,而后神色很快恢复正常。 如今虽非战事,邵经略作为将军也会参与平时训练,定时还要巡检等,所以皮肤较一般人黑很多,单论模样还算清秀,只是因风沙的痕迹而添了点粗犷。 荀还是没管邵经略的动作,自顾自地坐到了桌边倒了杯茶,眼睛透过茶杯边缘投在邵经略身上。 算算二人得有好多年未见过了,上次见面是荀还是尚未坐到天枢阁阁主的位置。 邵经略见着荀还是丝毫没有惊讶,哪里有个闹乌龙的意思,明显早已悉知事情原委,甚至等荀还是正要离开之际才现身,殊不知已经在外面等了多久。 咔哒一声,茶杯放到了桌子上,荀还是手里少了那把折扇总觉得少点什么,便只能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道:邵将军大喜。 哪来的喜,人都不知去往何处,早先筹备的时候那女人并未表现出不愿的样子,否则怎的会丢了这么大的脸,估摸着满城都在看我的笑话吧。 邵经略自称我就已经表现出亲近之意,荀还是哪能听不出来。 听是听出来了,不过他准备装傻。 将军玩笑,虽说荀某来此时间尚短,但周围对您除了称赞以外并未听出任何异声,将军深得民心,不过这一点小事,又有何人会嚼舌根?将军多虑了。 荀还是这话说的满含深意,暗示邵经略已经将整个阳宁人心收买,哪怕把天捅个篓子都不会有人有异议。 不知道邵经略有没有听出其中含义,脸上依旧带着让人舒服的笑意,乍一看不像是上战场的将军,反倒多了点憨劲儿,让人下意识放下戒心。 这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主,不然怎么可能在阳宁以及周围达到现在这样受人敬仰的地位,尤其是形象逐渐神化,甚至有百姓私下想要给邵经略立祠吃香火。 邵经略哈哈一笑摆摆手:乡亲良善,不欲与我这个大老粗计较。 那将军如今将我带至这里又是何意?想必前些时日,您在这府门口应是瞧着我了,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出罢。 邵经略承认的坦然:荀阁主身姿卓越,虽说您戴着面具,当时我只是觉得眼熟,后来这几日事多繁忙,便未能及早上门打招呼,后听下属说城中来了个容貌尤为出众的人,再结合前些时日我瞧见的身影,如此才确认阁主真的到了我们这个小地方。 荀还是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邵经略的解释,而后一言不发地又看了一圈屋子,就好像才发现这是喜房一样。 邵经略瞧着这一幕紧跟着又解释了一句:原本是给那小妾的,但是人跑了就用不上了,估计我拿手下怕我伤心,又见过荀阁主的姿容,就唉,还望荀阁主海涵。 荀还是在心里嗤笑一声,两个属下就算再怎么胆大包天,因着长得好看就明目张胆地将人抓来,若是没有邵经略的暗示他打死不信,可现在邵经略就是这么解释,他再追根究底又没什么意思,打死这种事儿没必要在邵经略这里谈人情世故,等事情解决之后,他还是要给那两人灌春药扔乱葬岗的。 见着荀还是没有接话,邵经略虽然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很是忐忑,没有人在面对荀还是的时候内心不忐忑。 荀还是的脾气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即便在邵经略自己的地盘,他都怕荀还是突然给他来一下,让他防不胜防一命呜呼。 所以即便两个人都坐在桌子旁,他都尽量与荀还是拉开一些距离,确保攻击不会那么轻易出现在面前,他才能好好跟荀还是说话。 说来惭愧,即便没有属下的这一遭,这几天我也想去见见荀阁主。 荀还是假装什么都不懂,挑了下眉毛疑惑道:哦?找我何事? 邵经略看不出荀还是是真的傻还是装傻,但是对方装傻,他却不能继续绕圈。 夜深人静的夜晚,连蛐蛐都已经休息,屋内落针可闻,过了会儿邵经略叹口气道:其实阁主不必开口我也知道您此行大致跟我有关,虽说知道这些事情并非阁主所能控制,但是我还是不禁生出一些埋怨。 荀还是轻笑一声。 邵经略道:荀阁主不用说什么我也懂,我们邵家为邾国鞠躬尽瘁,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这么个境地,你说我怎么可能不怨恨?可是怨恨又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即便我再怎么折腾,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其实这几年荀还是替皇帝办事已经不像是早些年那样悄无声息,尤其是在他做了天枢阁阁主之后,凡是他出现的地方,官员们都会战战兢兢猜测是不是自己要倒霉,像现在这种直接被人点出来不是第一次。 不同于以往那些文官或者告老还乡的将士,这次要动的是尚有实权的将军,所以荀还是较从前要冷静很多。 第114章 他确定自己的能力可以杀了邵经略,但是他不能保证将整个将军府灭了,更没办法保证在做了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全身而退。 皇帝的要求是不留下把柄,意思就是一个不留。 荀还是这人本就随性,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端方公子,再加上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才让他的传闻中多了一个妖孽的名头。 此时荀妖孽咬着杯子,弯着眼睛,提着嘴角听邵经略明着哭诉,实则含带其他语义的话。 邵经略想说什么荀还是大致能猜个七七八八,静等着他绕完圈奔向主题。 邵经略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奈何荀还是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咬着杯子玩的开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能说的软话已经说的差不多,再说下去就要从头卖惨,邵经略也怕把荀还是惹得不耐烦了,虽说荀还是一个字都没有承认,但是他也怕自己真的被皇帝下了死命令,跟一个国家抗衡,他自认为没这个能力,如今他手上只剩最后一张底牌。 邵经略看着荀还是柔和的侧脸,一咬牙道:不知荀阁主有没有好奇过,虽说邵家如今没落,但也不是寻常人家那么好料理的,如今皇帝却只派了你和另外一个人来,皇上到底是十分相信荀阁主的能力,所以将此任务托付给您,还是说 荀还是转动着茶杯的手指一顿,这样细小的动作立刻就被邵经略察觉。 只要有了反应,邵经略心中就有了底,他暗暗松了口气,换上衣服无奈的表情道:其实这些事我老早就想跟阁主说,只是一直苦于无机会,如今这样的见面方式虽非我所愿,但总归还是见着了。 这几句话邵经略透露的消息并不多,但是足以让荀还是将这几个字里里外外翻一遍后得出结论。 邵经略在提醒他,这次任务皇上想解决的可能不止是邵家,还有他荀还是。 荀还是表情未变,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歪着头,手拄着下巴道:那邵将军有何打算?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过诱惑。 桌子中央,写着囍字的蜡烛燃烧了一半,烛泪落了一桌。烛光昏黄,一旁的人身着大红色衣衫,乌黑的长发随意散在身侧,容貌绝色,眉眼含笑,修长的手指抚在白皙的脸上在上面留下几个浅浅的窝,没有一个男人能顶得住这样的场景。 邵经略自认为不是一个定力特别好的人,不然也不会娶那么多老婆,若不是最后一点理智告诉他面前这人他打不过,哪还有这么多废话。 他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强行压住心中找死的情绪:荀阁主自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人,不想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下吗? 此话何意? 荀阁主的情况如今不用我多说,江湖上还有谁不知道您如今命不久矣,只是大多不知道您为何年纪轻轻就走到末路,但依着我现在的情况,想必跟我们这位高高在上的皇上有关罢。 荀还是不置可否。 邵经略接着道:虽说荀阁主武功超群,不是我托大,即便是荀阁主全盛时期,也没办法以一己之力平了我这邵府,就算带了个帮手也不可能做到,阁主说可是这么回事? 这是自然,邵家军经年积累之下,这府中高手如云,哪里是我能随意撼动的。 邵经略听到此番夸赞的话非但没有开心,反而苦笑道:都是消耗罢了,大多数的高手也都是父辈的人,还能坚持几年呢?他叹了口气,即便如今荀阁主不到此处,想必不远的将来也会有其他人至此,倒不如像荀阁主这样坦然。 荀还是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那句话基本上就已经肯定皇帝想要动邵府。 邵经略环视了一圈这间屋子,道:邵府如今也就这样了,越来越颓败是必然趋势。这样的话题什么时候说出来都有些伤感,出过不知道多少将才的邵府如今只能落得一个空有其表的壳子,走向衰败是必然。 不过。邵经略话锋一转,到底邵府屹立了这么多年,不怕荀阁主笑话,如今就算没人说,我也知道邵家早已不如当年,我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没有祖上的能力,对于手下更是教导无方,可我也不能看着邵家就这样败在我的手里,所以即便我远在这阳宁,东都到底还是有些人。 邵经略不是个尸位素餐的人,荀还是早就知道这点,能在这个地方当土皇帝的,怎么可能不在东都安眼线,只是这眼线安到了何种地步 话已至此我也就不再瞒着荀阁主,虽说我在东都有人,但是这种直接指派给天枢阁的消息,即便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扒着皇帝的脑袋去看。说到这里邵经略抬头看向荀还是,所以您觉得,这消息是如何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荀还是眼神明灭。 邵经略低头看了下荀还是面前已经空了的茶杯。 荀阁主想要思量些时日也是应该的,左右不差这几天,想必荀阁主也不急着回东都复命,阳宁毕竟是个小城,客栈里恐有招待不周之处,荀阁主便先在寒舍歇息罢。 这哪里是怕客栈招待不周,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荀还是听着这话没有恼怒,依旧歪着头微笑:怎么,你这是想软禁我? 荀阁主严重了,在下只是为了阁主考虑,如今您与我处境皆是不妙,客栈人多眼杂,恐生事端,不如我这清净。说到这邵经略站了起来,时辰不早,阁主早日休息罢。 说完不等荀还是回复,径直离开。 看着一开一关的门,荀还是坐在原地未动。 门口没有落锁的声音,也没见着守卫出现。邵经略明白这些东西根本困不住荀还是,若他想离开,什么都拦不住,便也就不费这个劲。 如今屋内又只剩下一人。 荀还是叹息着伸长腿,身子舒展开靠在椅子上,他仰头看着横在上方的房梁,突然笑出了声。 看来他们这位皇上这次想对付的不只是邵经略啊,所谓的抓着把柄送回东都不过是皇帝给的一种虚无缥缈的借口,邵家满门忠良,哪来的能要人命的把柄? 许是邵经略走的时候门没关严,第一阵秋天的凉风带着即将枯败的气息吹了进来,缭绕在荀还是脚下,带动着衣摆轻飘。 哪里有第三条路可走? 要么邵经略死,要么荀还是亡。 第70章 邵经略似乎确实没有想要软禁荀还是的意思,那间婚房就成了荀还是暂居的地方,虽说装饰有些别扭,却也生不出嫁人的感觉。 邾国哪个有胆子敢娶他的?不用等新婚洞房,这人能直接喜事丧事一起办了,省时省事。 辟的院子不算小,配了不少丫鬟奴仆洒扫,让荀还是也享受了一把被人伺候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这邵经略爱好特别,还是这些奴仆第一眼看见荀还是,见他穿的大红色,之后准备的衣服竟然清一色艳红。 虽说荀还是对衣物无甚挑剔,但是瞧着这亮眼的颜色还是瞳孔一颤,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跟穿着里衣乱晃,荀还是觉得红色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便也就勉为其难地罩在身上,只是自穿了这身衣服,他总是若有似无地刻意避开了桌子上的铜镜,全当眼不见为净罢。 之后的这几日消停的过分,邵经略每日早中晚过来吃饭,闲话几句之后匆匆离开,反倒是方景明一直没什么动静。 邵经略没有限制荀还是的行动,似乎也没有在院子里增派守卫,就像是家里来了个客人一样,只是邵经略到这个院子的动作勤快了一些。 奴仆们不知道荀还是的身份,只瞧着这人穿着大红色衣衫,模样甚好,很好亲近的样子,起先无人敢说话,两日后便有人壮着胆子跟荀还是闲聊几句,一来二去荀还是发现,这些人俨然将他当成了邵经略的人,每次邵经略来吃饭时,那些伺候的奴仆脸上总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暧昧。 可这种宁静下暗藏的汹涌只有荀还是和邵经略自己知道。 晚膳时分,邵经略踩着最后一点夕阳进了院子,屏退左右,二人面对面吃饭。 荀还是戳着碗里的饭菜,手背撑着头看着邵经略吃饭,半晌后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心悦于我,百忙之中还要抽空与我同餐,殊不知你这全府上下都当我迷了将军的眼,生怕娶了个红颜祸水回来。 邵经略咽了口里的菜,笑道:那荀阁主可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将荀阁主纳入房中? 现在不就是在你的房中?荀还是指着自己的红色衣衫,又指了指面前的饭菜,将军费心,为了让我能安心吃下这软骨散,每日都要费心前来,荀某哪能不领情? 邵经略握着筷子的手一顿,随后不动声色地咬掉了筷子头上的米饭,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之后,道:阁主玩笑,每日前来与阁主同吃就是怕阁主想得多,如今怎的这样还能让阁主生出猜疑?怕是阁主在东都那地方待久了,早已不相信人心罢。 第115章 人心有何可信?邵将军信吗?荀还是不以为意,现在谈人心着实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跟我说说,如今想要我做些什么。 邵经略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点饭吃完,擦擦嘴,道:事到如今跟您说话实说也无妨,如今东都那边正乱套,即便阁主顺利将任务完成也不可能活着回到东都,这一路不知道藏匿了多少人在等着阁主,先不说别的,就在客栈那个您的下属如今应该也已经收到了传信,也就是说,在皇上那里,荀阁主您非死不可。 皇帝让方景明跟着的时候,荀还是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只是邵经略的话也未必全都可信,至于其中有多少真多少假,就需要判断。 荀还是仿佛并不太在意,轻笑一声道:若是这样说,邵将军给我下软骨散反倒是在救我?荀某可是要谢谢邵将军的一番苦心? 邵经略跟着笑笑,依旧没接这茬,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卷着自己的发稍道:如今尚留在客栈的那个人是叫方景明对吧?听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这天枢阁当真是个妖魔鬼怪的聚集地,听说这个人从前是跟在上一任阁主身边的?我之前没见过,说来惭愧,天枢阁那么大,我也就跟荀阁主打过照面。 荀还是:跟天枢阁打照面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多数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怎的邵将军对于没见过天枢阁的人还挺遗憾。 自是遗憾,少看了不少热闹。邵经略今日明显不着急走,荀还是猜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刻意找机会说与他听,至于是什么消息不用多猜,肯定不是好事。 邵经略此时端起一副见过百态的样子,高深莫测道:一因生百果,我想这个道理荀阁主比我要明白的多。 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我只是想提一人问问荀阁主,如今您布了这么大一盘棋,期间死了多少人数不胜数,这罪孽阁主可背得动?东都变故已生,邾国朝廷、江湖乃至他国都成了一锅粥,原本按部就班的棋出现了异样,阁主可会心慌?如今棋局行至末端,结局就要见分晓,却将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可曾后悔? 荀还是眯着眼睛: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问一下谁让你问的? 这不重要。邵经略耸耸肩,我也比较好奇荀阁主要怎么回答这几个问题,还有 他站起身绕到荀还是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会被惊艳到的脸,这样的人按理说就应该被藏在深宅里供人消遣赏玩,纤瘦的身体怎么看都不像蕴含强大力量的样子,可就是这样的人让无数人夜不能寐忌惮不已,即便是他自诩有武将的傲骨,不屑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却还是不得不破例用上了点见不得光的手法。 软骨散的量并不多,每次只敢加一点点。那一点点剂量其实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顶多让体力受到一点限制罢,但就像是皇帝做过的事一样,自己不做点什么总是不安心,哪怕做出的这些事微乎其微,或许还会因为这点未必有用的事情打草惊蛇。 荀还是这么多年毒吃的太多了,若不是药性刚猛的对他基本上没什么用,那点软骨散还不如盐巴能给他味蕾带来一点刺激。 还有什么?虽说现在的这个姿势看起来不太妙,荀还是却没有站起来与他对峙的意思。 邵经略目光暗沉,难以捉摸。 他模样确实不如一般武将那样凶狠,五官清秀,若是皮肤白一些倒更像长时间坐在堂中的书生,当然忽略掉他眼底的那点狼性就更像了。 即便是安逸久了未曾亮出的狼也依旧是猛兽,荀还是从未小瞧过他。 荀某本以为像邵将军这样的人都比较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不成想将军说话倒是跟朝廷上的那些文官差不多,卖了这么久的关子想让我给什么样的反应?心惊胆战还是痛哭哀嚎? 玩笑一般的话,邵经略低头笑了笑,随后站到荀还是身侧,背靠着桌子,视线落到远处,吐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皇上早晚有一天容不下邵家,自古没有几个将军能善终,也可以说,死在战场上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像我这样的多活一天都是赚。 邵经略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周围的气氛也因着这一点停顿变得有些僵硬,话说出口很容易,但是祖辈多少代人都效忠的国家,却在他们家仅剩一人的情况下依旧不肯放过,换做谁都会觉得心寒,当初刚得到这样消息的时候很难想象邵经略会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样的心情让他没有立刻上东都质问,而是不置一词,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过着原本的生活。 忍了这么多年,突然有一天由他亲自开口说出这件难堪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似乎这么多年让他足以消化这位主君的无情。 邵经略有些想笑,却也是真的笑了,他肩膀颤抖仰着头笑了几声,之后道:其实我并不知道荀阁主到底想做什么,只是猜测或许荀阁主在给自己找一条后路,这条后路可是太子? 邵经略侧头看向荀还是,那张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他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调整好心绪,道:不管阁主信不信,我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合作,哪怕只是暂时。我这人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若是皇帝不打我的主意,这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也无妨,可如今安稳的日子是过不成了,我只是想求一条生路。 荀还是:生路谁不想要,生其实才是最难得。 这句话换作别人嘴里说出来肯定会让人觉得矫情,在朝者,哪个不是拼了命的想往上爬,可反观现在屋子里的两个人,却都是求个生而已。 邵经略感慨道:确实啊,生才是最难得。 话到这里,邵经略沉默良久,过了会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再转头看向荀还是时眼底带了点光,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亮。 虽说江湖上都说荀阁主为人狠辣,并非益友,不宜结交,但是经略在见着荀阁主第一面就心生好感,自想亲近,这才刻意将您留在了府中,当然有刻意将您和您属下隔开之意。 荀还是挑眉。 邵经略道:话已至此,经略就跟阁主说个明白,其他是非如何您自行判断。 究竟有何事? 邵经略沉吟片刻,道:虽不知消息是否可靠,但是这么说吧,咱这阳宁因为地处偏远,所以经常会有些敏感人物流窜至此,日前我这里就见到一个人,因偷窃入狱,偷得还是官银,数额不小,故而应刺面流放,这事儿我本不想掺和,但是那人为了活命,自愿曝出一件隐秘之事作为交换以赎罪,这阳宁鲜少有这等趣事,我就听了一耳朵。 那人说他自邕州城来,流浪多处,早年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怕被灭口才混迹在乞丐中,不成想身上的银两都被其他乞丐发现抢夺一空,这才落得偷盗的下场,结果一偷就偷了官银。 所以他是听了何事吓成这样?荀还是神色恹恹地掀着眼皮。 他说邵经略话音稍顿,目光深沉,面色凝重,他亲眼看见上一任天枢阁阁主死在了荀阁主手里。 荀还是瞳孔很轻的颤抖了一下,轻到即便邵经略就站在对面,正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都没有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异样,之后他听荀还是低笑一声。 邵经略这话问的鲁莽,不管是真是假,荀还是都应该会否认,不仅天枢阁不是江湖上的草莽门派,那是皇帝名下的暗部,他杀了老阁主这件事无异于就是公然挑衅皇权,于情于理都不会承认。 邵经略暗探了一下,刚想张嘴将这个话题略过去,却在这时听见荀还是笑道:对啊,我杀的,那老东西命太长,等他死了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我若是不送他上路,天枢阁阁主的位置又要如何空出来? 你邵经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荀还是沉吟道:嗯你若是说这个,我大致知道你为何要将我和方景明分开了,可是方景明知道了这件事意图对我不轨?这倒是符合他的性子,毕竟他的命是老阁主捡的。 荀阁主当初不也是被老阁主带回去的吗?据说您当年 据说我当年流落街头,濒死之际被老阁主带回去。荀还是打断了邵经略的话,将后面内容补全后笑道,带是带了,不过是我主动送上门,我可是寻了好些时日才找到蛛丝马迹,之后一不小心摔在了老阁主的面前。 邵经略一惊,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味。那时候荀还是才多大,虽说天枢阁到了荀还是手里后更加令人闻风丧胆,但是早年之际却也是个让人害怕不已的地方,一个小孩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大心脏,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才会主动进天枢阁。 第116章 邵经略的震惊没有一点影响到荀还是,就见他依旧用这漫不经心的态度道:不过倒是我心急,老阁主死得太早,不然也不会引起皇帝的过度猜忌。 彼时老阁主死后天枢阁群龙无首,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皇帝觉得荀还是胜在年轻好操控,经过雕琢肯定会成为一把好用的刀,这才让他坐到了阁主的位置,结果没想到荀还是这个人如何跟年龄没有丝毫关系,他捉摸不透又心狠手辣,好刀是好刀,然而锋芒太过。 年龄小突然成了另外一个威胁,皇帝怕他活得太久有朝一日真的将刀尖指向自己,说到底,算是荀还是逼得皇帝对他动了手。 所以如今方景明知道了这件事意图要我的命?荀还是手指摩挲着额头,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最近是不是消停了太久,以至于什么人都敢打我的主意?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指,苍白的皮肤下血管泛着青色,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干净,上面还沾染了一点花的香味,那是饭前净手的时候,丫鬟在水里放的花瓣的味道。 太干净了,干净了太久一时有些记不得血是什么味道。 略过邵经略的身侧,荀还是的目光落在已经黑了一半的天空,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如今打我主意的人太多了。 邵经略看着荀还是带着笑意的眼尾,这句话里没有危险,没有警告,不带有任何潜藏的意味,可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邵经略瞳孔一震,身上汗毛竖起。 他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荀还是的场景,那时他尚未到阳宁,也不如现在稳重,因着皇上明提暗贬的圣旨愤懑不已,本想到东都城外找个树林发泄,不曾想刚偏离官道没多久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那段时间东都城外流窜一个杀人抢劫的匪徒,匪徒神出鬼没、武功超群但又极其胆小,但凡听见一点风吹草动立刻不见踪影,所以官府派了好几拨人都没能将人抓着,闹得人心惶惶,那悬赏告示贴在大街小巷。 城里的人不敢出去,城外树林就显得尤为冷清,邵经略就是因着这个才跑出了城,他不怕匪徒,他只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只是没想到刚进了林子没多久就见到这样一幕。 那也是一个傍晚,残阳如血,一人披着满身的血气站在林子中间,衣服被鲜血浸染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恶鬼,一手自然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头颅便是那匪徒的头颅。 他仰着头,看着天空被风卷动的火烧云。 那场景邵经略这辈子都不会忘。 那时邵经略尚且未见过荀还是,可是见着那一幕,看着那一张即便沾满污秽也让人移不开眼的容貌,他下意识就觉得,这应该便是新上任的天枢阁新阁主了。 四周树木断了一片,不远处躺着尚且温热的尸体,荀还是站在其中一动不动,风带起他被血浸染的衣摆,撩起身后垂至腰间的长发,美得让人窒息。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邵经略总是能梦到那个场景,起初的几次他总是会从梦境中惊醒,浑身浸满冷汗,他不知道荀还是有没有发现他,又为何一言不发的放过他,只是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再遇到过荀还是,自然也就无从求证。 再后来,那段噩梦逐渐走了型,梦里不再有尸体,也没了狰狞的头颅,只留下一人身着火红色的衣服站在树林间,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作者有话说: 满柜子的红衣其实都是我们小邵将军备给阁主的。ovo 某王爷:别以为我这几天不在就敢为所欲为,待我把事情处理好再来算账。 (小邵将军瑟瑟发抖) 第71章 第二天晚上邵经略难得地没有过来吃饭,仆从布菜的时候见着荀还是无甚表情的样子,以为他因为将军没来不高兴,摆弄碗筷期间犹豫再三后安慰了两句。 荀还是正盯着桌子出神,听见声音抬头时眼底尚带着一点未来得及散去的迷茫,看的仆从一惊,随后又觉得这样好看的人就应该配他们将军。 仆从这种简单的人,脑子里什么想法基本上都写在了脸上,荀还是一眼看个尽,他笑笑没应话,晚饭依旧吃的不多。 邵经略今日的反常就像一个预言,时至子时,原本静悄悄的宅子被一声尖锐的惨叫贯穿。 荀还是猛地从床上起来,拉着屏风上的衣服刚穿至身上,脖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 荀还是身子一僵,瞳孔皱缩。 如今阁主当真是不如从前了,警惕性差的厉害,属下看您睡的安稳,真不忍心打扰。 这当真是屁话,荀还是的武功就算再怎么退化,都不可能感觉不到屋子里多出来这么一个人,若真差到如此地步,荀还是到现在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这种激将法对于荀还是来说实在没什么用,他没有转头,冰凉的刀刃上泛起的冷气只激皮肤。那人力道控制的很好,既没有让刀刃上着他一分一毫,却将压迫感悉数顶到了荀还是身上。 见荀还是没有出声,更没有动作,身后那人原本提着的心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即便名声在外又怎么样,不还是被一个匕首逼得乖乖就范?他心中不齿,嗤笑一声:难不成阁主在这婚房里住惯了不想走了?只可惜这邵小将军没有纳阁主为正妻的意思,不过相比之下倒是比在东都被人当个玩意玩弄要好很 那人嘲讽的话尚未说完,眼前身形一晃,手突然腕一阵剧痛,而后迅速爬遍真个手臂,而后知觉全无,就好像身体上从来都没有这个部位一样。 因着站位,又因着身高差距,他的视线正好被荀还是的头挡住,完全没看到荀还是对他手腕做了什么,原本被控制的人已经面朝向他。 匕首一抛一落间俨然易了主。 那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刀刃与皮肤相接那一刻只感觉到一阵冰凉,当疼痛席卷而来之际,起初的冰凉早已被奔涌而出的血气盖过,炙热滚烫。 荀还是控制着力道并未直接切断这个人的脖子,被烛火照亮的眸子里映照出对方惊恐的样子。 那人看起来年岁不大,至少比荀还是要小很多,脸上留着年龄赋予的狂傲,哪怕形势转变,都未曾有一点消散。 荣柘。荀还是精准地叫出对方名字,手指反转把玩着匕首,一步步向前靠近的同时,面前那人踉跄着倒退。 荣柘被叫的浑身一颤,荀还是的笑声在喉咙里滚了滚:进天枢阁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你杀人不能犹豫吗?哪怕是个孩童,也不能给对方留有反扑的机会,还是说你觉得我连个孩童都比不上? 几步间,荣柘已经被逼至墙角,他一手握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无力地垂到身侧。 这才多久,他就从一个持刀者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你别得意。荣柘面色狰狞,即便我如今身死于此,你也没有多久的活头。 这点威胁听到荀还是的耳朵了还不如狗叫,他不以为意道:是方景明将你们叫了过来,还是皇上的命令? 脖颈上的伤口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但是鲜血横流之下,两句话间荣柘的意识就开始有些模糊,原本眼皮已经开始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在听见荀还是这句话时却又蓦地睁大,灰败的瞳孔里似乎恢复了些许神采,两人的视线再次触碰之际,荣柘突然笑了一下。 他笑得浑身颤抖,因为他这个动作脖颈鲜血奔涌而出,事已至此他已经顾不得这些,咳了一声道:阁主知道自己为什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荀还是垂眼把玩着匕首,就像是许多时间里他在窄巷中的闲散一样,周身透露着漫不经心。 荣柘本想拿捏一下荀还是,却不曾想自己的话在他那里没有掀起任何风浪,自己就跟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蚂蚁一样,捏死也就算了,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是了,就因为多一句话都懒得说,所以荀还是才毫不客气地割了他的脖子。可是既然割了为什么不割断,为什么还要给他说话的机会,为什么还要在临死之前羞辱他。 荣柘脸上的茫然只存在了片刻,之后就只剩下扭曲。 他不过是天枢阁里微不足道的一员,可那又怎么样,天枢阁里每个人都野心勃勃,谁不盯着荀还是的身影,谁不想将他拉下来然后拎着他的头颅走向阁主之位,他刚刚差点就成功了,只差一点点。 荣柘恶狠狠地瞪着荀还是:你别得意,你以为跟在你身侧的人都值得信任吗?穆则、卓云蔚,哪个不是带着目的留在你身边?殊不知会咬人的狗不叫。 荀还是嗤笑:我留你一命不是听你给我警告。我只是问你,如今你们到这,是因着皇上,还是别的什么。 荣柘的脑子逐渐开始迟钝,喘着粗气冷笑:别的什么?阁主不会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吧,除了陛下还有谁能动用天枢阁,荀阁主,荀还是,你的命也到头了。 第117章 那我知道了。冷淡的声音之下,原本还在手中反转的匕首瞬间调转刀锋,直插向荣拓。 这一次荣拓没再像先前那样不设防,即便知道今天不可能活着出去,他还是在荀还是出手之际翻向一侧,匕首擦着他的手臂钉在了墙上。 荣拓喘着粗气:阁主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我在您手下干了这么久,下手竟是没有一点迟疑,当真没有辱没了您的名声。 迟疑?天枢阁的人都死光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荀还是拔出插在墙上的匕首,抹掉上面的灰尘。 荀还是不愧是荀还是。荣拓大笑几声,方才的一个动作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背靠着怀抱粗的柱子,胸口上下起伏,眼睛用力眨了眨才重新聚焦,道,左右我要死了,临死前给阁主透露个消息。 荀还是一步步往前走,荣拓彻底放弃了挣扎,身子越来越软,慢慢下滑。 他声音小了很多,鲜血染透了半个身子,手压在脖颈上没有起到任何用处。他察觉到了这一点,将那只手拿到眼前,看着上面的艳红,和荀还是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虽说命令是陛下下的,但是让陛下下定决心杀阁主的契机却是和阁主也有关系。 荀还是:陛下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是你咎由自取。荣拓啐了一口,他双腿软绵已经支撑不住身子,索性直接坐到地上,用力喘了两口气后道,您还记得您前段时间宅子里来的那个客人吗? 荀还是眸光一闪,表情沉寂。 荣拓笑道:那人跟陛下有所联系,似乎就是他说了一些什么事情,最后陛下就召集了尚在东都的所有天枢阁的人,阁主,如今邾国已经没有了你的容身之所,之后您想去哪里呢? 说到这里荣拓抬起头,摆出一个类似嘲讽的表情,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他嘴角刚牵动一点,身子突然一僵,而后那双泛灰的瞳孔彻底散开原本在荀还是指尖旋转的匕首牢牢地钉在了荣拓的脖子上。 屋外隐约能听见叫喊声,屋内却是静悄悄的。 荣拓的身子越来越凉,荀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满脑子都是荣拓方才的话。 虽说在不认识的人眼里,荀还是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从不会让人觉得自己被冷落,说话也好沉默也罢,抛开身份不谈,大多时候荀还是都会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这都是荀还是刻意表现出来的样子。 除却这些刻意的营造,他本人可以说是孤僻,能不见人就不见人,能不交流就不交流,因为在他看来,每一个需要接触的人都是存在着利用的价值,人与人之间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而唯一一个能入了荀还是的宅邸,并且让他心生亲近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可若是这个人的接近也是带着某种目的呢? 荀还是低头想了想,从相遇到如今的暧昧,他似乎并没有特别讨喜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他越矩的主动,从最开始的调戏也好和后期的亲吻也罢,除去几次忍无可忍的冲动以外,谢玉绥一贯都是冷静自持,之后呢? 之后左右他也要死了,逢场作戏和真情实意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即便是利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荀还是仰头叹了口气。 并非荀还是不想信任,只是这种信任连一点依托都找不到,脆弱的只需要轻轻一碰就能悉数崩塌。若真是利用,那就没必要再去找虚无缥缈的解药,也不用担心自己一旦身死之后谢玉绥怎么办,原本的计划也可以正常收尾。 一切都变得平顺了。 也挺好。 屋外的声音似乎弱了许多,荀还是转身离开。 荣拓被钉在柱子上坐得笔直,脖子紧贴着柱身,脑袋歪向一侧眼睛却没有闭上,直勾勾地看着荀还是离开的背影。 推门而出之际,原本被门扉挡在外面的声音突然毫无防备地扑了过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冲天的怨气,荀还是曾经听过无数次,也见过无数次的场景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在面前。 院门大敞,院子里空无一人,门外火光冲天。 一脚踏出院门的瞬间,一个人突然掠至眼前。 那人身形狼狈,向来妥帖讲究的衣服皱得不成样子,头发有些散乱,他咬牙道:荀还是,你 是邵经略。 邵经略似乎是想质问些什么,可是在触碰到荀还是的眼睛时,到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他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捂着嘴巴的手指上一片暗红。他缓了口气,随即道:此处不宜久留,荀阁主赶紧离开。 邵经略话刚说完,几道身影同时落地,其中一人站到荀还是身侧,当着邵经略的面抱拳作揖道:天枢阁所集人手悉数至此,邵府已全部控制,依阁主之令,杀无赦。 多干脆的黑锅。 荀还是很想笑,可看着邵经略由震惊变至愤恨的表情后,他到底还是没笑出来。 荀还是至始至终未说一句话,火红的衣衫让他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只要他在的地方,杀戮从未停歇。 惨叫声不绝于耳,邵经略已经被控制压在地上,他费力仰起头,眼底的怀疑变成了怨毒,恶狠狠地道:你怎么敢,怎么敢荀还是! 荀阁主。另一边天枢阁的人靠到荀还是身边,用着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如今祁国的王爷与陛下达成共识,需要个合理的借口来跟祁国开战,陛下助王爷登上皇位,而王爷则许给陛下两座城池,这场屠杀的罪名最终会落到祁国的头上,阁主当以大局为重。 荀还是眸光一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那人又凑近一点,陛下觉得一个过了气的将军不足以展现自己的诚意,也不足够作为出兵的理由,故而欲再多添点筹码。左右阁主的命也没多久了,所以将您作为诚意一并奉上。好在,那王爷同意了。 荀还是觉得好笑,皇帝想杀他的理由越来越离谱。 只是这作为诚意奉上是什么意思,作为人质送过去?到底是皇帝离谱还是谢玉绥离谱? 这一念头刚起,那人声音紧接着跟上,荀还是才知道离谱的其实是自己。 所以今日除了整个邵府的人要死在这以外,就得委屈阁主一同陪葬了。 第72章 这段时间虽说跑了不少地方,但是动手的机会很少,以至于身上血腥味都淡了许多,或许是荀还是沉寂了太久,而皇帝又一味的打压,再加上江湖上盛传他已经穷途末路命不久矣,以此才会陆陆续续这么多人到他面前,都要踩上一脚。 荀还是转过头看着贴在身侧的人。 天枢阁不过数十人,每一个荀还是都能叫得上名字,身侧这人也是个老人了,自上一任阁主还在的时候便已经入了阁,荀还是做了阁主之后,整个天枢阁也就换了几个,毕竟非死不补,阁里的人都不是草包,没那么容易死。 戴涟一身漆黑,大半张脸掩藏在面巾下,只留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狠毒又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这样被皇帝亲自下令诛杀的天枢阁阁主,荀还是还是第一个。 荀还是笑道:我觉得单单是我陪葬的话,也没什么意思,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不如他迈进一步,就是这一步间,冲天的杀气倾泻而出,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周身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呛人的浓烟里逐渐带上了腥甜的血气,隐隐令人作呕,不如到这里的这半个天枢阁的人都一同陪葬吧。 别在腰间的扇子不知何时落入了手中,扇骨泛着冷光,像一把暗器,只是扇尖处并未像一般暗器那样尖锐,圆润的扇骨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还是让戴涟忌惮不已,眼看着扇子掠至眼前,他脚下连退数步,与此同时拔出腰侧长剑,手腕反转,剑身迎上扇子。 扇子于公子而言本为装饰之物,并非作为武器而生,可荀还是这把看起来脆弱的扇子却好似钢铁铸成,与长剑触碰间发出叮的一声。 扇子里注了荀还是的内力,碰撞时候剑被震开,戴涟心下一惊,或许真的是荀还是这段时间过于消停,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觉得荀还是已是强弩之末,不成想内力依旧如此惊人。 事已至此,戴涟立刻收起散漫,手臂抬起,手腕外翻,长剑横在胸前沉声道:请阁主赐教。 夜已深,乌云压顶,四周起了风,本就不小的火势越来越大,荀还是原本住的园子终于也陷入了火海里,四处通亮,一夕之间仿佛白昼。 荀还是一身红袍面无表情,折扇在指尖反转,根本没有将戴涟放在眼里,反而是转头看着被压在地上的邵经略问:伤的可重? 邵经略的脸被压在石板路上走了型,他奋力地想要抬头,奈何压着他的人手劲儿极大,挣扎无果后含糊一句:你这天枢阁阁主当得太窝囊,自己的属下都不听话,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有闲心问我重不重。 第118章 听着这话,荀还是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邵经略身后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原本见着荀还是就打怵,尤其是在看着荀还是和戴涟一触即放的交锋,更是拿不定主意,这会儿感觉到荀还是的目光后动作下意识一松,邵经略的脸终于恢复原状,只是上面沾了不少草屑。 荀还是只道了一句:要么死,要么滚。 两人接到皇命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个命令吓破胆一次,如今见着阁主本尊,听着他不带感情的话,胆子又破了一次,互相看了一眼后又看了不远处的戴涟一眼,权衡之下,颤颤巍巍地松了手,像是两个面人一样,乖顺地到了墙角站得笔直。 邵经略哼唧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发麻的腿,看了眼垂目低头的两个人直龇牙,先前他就是被这两个人追杀,如今见着荀还是还没等动手,先像是见了猫的老鼠,当真是操蛋! 荀还是的视线在邵经略和另外两个人身上掠过,这才重新看向戴涟,摸着扇骨道:你真以为我这天枢阁阁主白当的?方景明和你之间的小动作我只是懒得管,留在东都的人手里大多是被你们以着老阁主的名义号召到一起,你不会就真觉得那些人都跟老阁主有感情吧? 戴涟眸色敏感,浓重的眉毛蹙到一起,他是想趁着方才荀还是转移视线的时候偷袭,然而那个看似空档的时间里,周围的杀气未曾有一点收敛,明明眼睛落在了别处,戴涟却感觉自己的动作每一分一毫都落在了荀还是的监视里。 他不敢动。 如今再看眼前这一幕,原本的胸有成竹突然开始动摇,可是事已至此,戴涟无路可走。 身后雷声乍起,戴涟轻叱一声,挥剑而上。 * 当穆则踏进这个宅子的瞬间就知道自己来晚了。 整个邵府被大火笼罩,哀嚎声却是越来越小,随处可见鲜血浸染的痕迹,然而从始至终都见不得一个人影。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地办事,前些时日才收到荀还是的传唤,短小的信笺里只写着情况有变,速到阳宁。 穆则在城门关上的前一刻进了阳宁,本想第二天再与荀还是汇合,不成想连一夜都没能等到,情况变化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即便是天枢阁,也不是每一次的任务都要屠了整个宅邸,且不说里面有多少无辜的人,纵使十恶不赦,直接一道圣旨下去满门抄斩就是,只有身份特殊不能在明面上料理的人,才会让天枢阁出手邵府便是这样身份特殊,不能在明面上处理的人。 可即便如此,也不应该闹得如此声势浩大, 赶到邵府时,偌大宅邸一半已经消失在大火里,一半地上满是血迹,这样惨烈的现场一具尸体都未曾瞧见,整个府邸诡异的过分。 穆则顺着大路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依旧未曾见到一人,直到进了一个小院子中,才终于看见了几个身影纠缠在一起。 黑色的身影穆则比较熟悉,都是曾经打过照面的天枢阁的人,然而与他们纠缠在一起的人确是极为陌生。 那些人一身灰衫,衣摆轻飘,手法诡异,饶是天枢阁的人身手精湛,一招一式间却未曾占了上风。 穆则不知道情况,但也知道那些灰衣人绝非善类,纵身一跃直接入了战局。 原本陷入僵持的交锋在这一刻立判高下,几招间灰衣人终于不敌跌落地上,穆则本欲问些情况,可嘴尚未来得及张,对方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鲜血自口中溢出,直接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药。 穆则只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同为天枢阁的人,可他方要张口,那人却是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穆则一头雾水,无法只能继续寻找荀还是,好在这次没有耽误太长时间,在他找到人的时候,一向自持稳重的人险些被自己左脚拌右脚绊倒,踉跄了两步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时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就见那原本泛着青色的石板路上,一人被捆成了粽子不停挣扎,一条腿奋力蹬地,另一腿只剩下森森白骨。鲜血在地上汇成一个血洼,人脸却全部被包在一块黑布里,看不见模样。 因着场面太过震撼,穆则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何时多了个人,直到那人突然开口才吓得他猛地回神。 你你们阁主邵经略像是个受到惊吓的小媳妇,躲到穆则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想看又不敢看,他,他 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穆则在这时彻底回过神:小将军安心,阁主办事有原则,不会伤害自己人。 穆则以为自己这话已经足以安慰人,结果话音方落就看见邵经略一言难尽的表情,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几次张嘴都没有将话说出口,最后用力咽了咽口水。 穆则奇怪地看了他一样,随后瞧着荀还是已经起身擦手,确定那边事情已经完毕,这才走上前:阁主,属下来迟。 嗯。荀还是应了一声,一根一根擦着手指上的血痕,将那块手帕扔到了地上。 穆则没用荀还是多说话,手起刀落直接解决了还在抽搐的人。刀刃离体的瞬间,穆则看清了躺着人的身份戴涟。 穆则瞳孔一震,怪不得方才他和邵经略说阁主不会伤害自己人时,邵经略表情一言难尽,如今这个被削了腿肉的可不就是自己人?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紧接着听荀还是道:这里天枢阁的人不止戴涟一个,其余人不知道藏匿在何处,找出来。 是,找到之后需要带到您面前吗?看着戴涟的样子,穆则觉得荀还是应该是想要问些事由,结果荀还是只答了他两个字,杀了。 这次穆则没再惊讶,也没有迟疑,即便天枢阁听命于皇帝,荀还是都是名义上的主子,即便荀还是平时看起来对这些人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不上心,但是舞到他面前,那就是该死。 今日到此已经够折腾了,荀还是只觉得安静了好久的五脏又开始翻腾,喉咙里也带了点血气。 穆则离开后荀还是本欲先将邵经略带走,然而他刚走了两步路,生死边缘锻炼出的警惕让他下意识回身,扇骨起落之下,叮的一声发出脆响。 这一动作太快,荀还是尚未来得及在其上附着内力,这一次扇骨终于不堪重负,一道细小的裂痕斜在上面,看起来触目惊心。 一招躲避之下,荀还是连退数步至邵经略身侧,与那人拉开距离,而后目光一沉,眨眼间抽出邵经略的佩剑直逼而上。 剑光交织,罡风四起,这时阴沉了半宿的天突然下起了雨。 荀还是依旧只能调动九成内里,依凭着这个堪堪与对方打成平手,百十来招之后,荀还是身上也多了些细小的伤口,但是跟对方比起来还算好的。 又一次触碰之后,两人同时落地,之间间隔了五步远的距离,荀还是甩掉剑身上站着的雨水,歪着头突然笑了一下道:你也太心急了,即便到这阳宁是你精心布的局,总不会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你是觉得戴涟能杀了我,还是邵经略会对我动手?唉,真的太心急了啊,方景明。 大雨终将浸满整个宅邸的大火浇灭,四周除了雨水激起的土腥味以外还有血和木头尸体烧焦的味道,杂七杂八地混杂在一起飘散在这一个不大的院落中,此时这里俨然成了地狱的一角。 就在此刻,沉寂了十几年的人扯掉了遮住半张脸的面巾,露出丑陋狰狞的面容,他张张嘴,颇为不习惯地翻动着舌头,操着极为难听的声音道:皇命不可为,还望阁主见谅。 若说天枢阁里还有谁能与荀还是抗衡,便只有方景明。 他在这混杂的组织里浸淫最久,见过做过的事情较荀还是多得多,唯一能让他信服的就只有将他带回去的老阁主,但也有人说,老阁主当初看中了方景明的根骨,所以故意制造了意外让他全家被杀,方景明也受了很重的伤,喉咙与面容尽毁,不过这个传闻很快就不攻自破,因为方景明对老阁主十分忠诚,甚至一度差点为了老阁主丢了命。 在别人看来,这就是饭后谈资,唏嘘过也就完了,但荀还是对这件事情极其感兴趣,因为感兴趣甚至派人特意调查,最后发现整件事情始末真的就如传言那样,如此一来荀还是对方景明这个人就更感兴趣了。 什么样的人能多次救杀了他双亲的人? 方景明做到了,甚至事到如今还在追查老阁主死亡的原因,但是后来荀还是又发现,或许方景明想做的事情跟自己如出一辙。 目标相近的两个人若不能联手,就成了互相的绊脚石,最后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并不奇怪。 已经开了口,后面的话就简单多了。方景明哑着嗓子继续道:若是阁主未曾改变初衷,属下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只是没想到,阁主也是个目光短浅之人,会被感情之事所牵绊,竟然生生改变即将完成的计划。 第119章 荀还是知道方景明指的是什么,嗤笑一声道:我的计划自然由着我调整,哪有你置喙的余地。 既然如此,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属下来完成吧,左右阁主也没多少时日,早走晚走无甚区别。 大雨倾盆而下,敲打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水雾,雨水模糊了荀还是的视线,他有些后悔让穆则先行离开,颤抖的五脏六腑几乎让他拿不住剑。 好在他一贯能隐忍,内里疼得抽搐,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破绽。他喉结滚动,提剑准备迎上之际,一只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还没等荀还是看清做出反应,那只手已经盖在了眼皮上,宽大温热,带着熟悉的味道。 紧接着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荀还是只觉得耳朵一阵酥麻,紧绷的神经紧跟着松弛了一瞬,这一瞬让他险些没有压制住抵在喉头的鲜血。 好在即将冲破的那一瞬间又被他咽了回去,而后脑子里不停回荡着那人方才说的话 怎的几日不见就将自己搞的如此狼狈?晚些我再跟你算账。 第73章 方景明能在天枢阁隐忍这么多年就能看出他不是一般人,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而上头,所以在看见荀还是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人后立刻就生了退意,几招之后寻了个机会直接遁走。 眼看着方景明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几人飞身追上一同消失不见。 荀还是靠着墙壁,抬眼看着一直站在身边的人。 大火早已灭个干净,漆黑无月的夜晚里,那人一身墨色的衣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看不清他现如今是什么表情。 夜色之下,看不清的不只是谢玉绥的容貌,荀还是苍白的脸色同样没有落入其他人眼中,也没有让方景明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好机会。 荀还是仰头看过去时很想像往常一样笑笑,但是这会儿强压着体内的躁动费了太多精力,他实在是累了,提嘴角都很费劲,有着黑暗做掩饰索性也不装了,垂着眼皮缓了会儿, 他盯着黑靴子多瞧了几眼,鞋尖沾了不少泥土,脏兮兮的样子与谢玉绥一贯整齐的模样大相径庭,一看便知他来的匆忙。荀还是心下一颤,再抬起头看过去时发现那人正侧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板路上。 荀还是知道那里有什么,便学着谢玉绥方才的动作,伸出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说:别看,那中场景不适合入你的眼,这样你对我还能有点幻想,不然幻想破灭,我还怎么死皮赖脸地跟在你身边。 如今已经瞧见了,难不成荀阁主就不打算死皮赖脸地跟在我身边了?这样可怎么好,若是荀阁主不主动,那我就只能将您绑起来了。说出的是玩笑话,只是声音里没有多少开玩笑的意思,低沉正经的声音像是真的要将荀还是绑起来挂在身边一般。 荀还是低笑出声。 颤抖的睫毛骚动着荀还是的手心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收手,却在这时喉咙一甜。 内脏挤压着血气向上冲,荀还是靠着极大的自制力才让那只覆在谢玉绥脸上的手保持稳定,只是压制多时的血却再也抑制不住,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流向下巴,又被雨水冲刷赶紧。 四下脚步声混乱,那是谢玉绥带来的人在收拾残局。 因着谢玉绥的视线被剥夺,确定什么都瞧不见,荀还是才敢明目张胆地皱起了眉头,耳朵里鸣叫着,他另一只手抓紧自己的胸口,缓过再次涌上来的剧痛,就好似一个铁棒直接插进了胸膛,搅乱了五脏六腑,即便外边看起来完好无损,实则内里早已一团糟。 自中了那毒时候,时不时地就要上演这么一出,上次恰巧荀还是在东都,而谢玉绥离开去往邕州城,这次不巧,两个人正好碰面。 雨水中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很淡很淡,在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宅子里毫不起眼,毕竟这里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荀还是本以为这点味道不会引人注意,而被他遮挡着的人也没有要将他手拿下去的打算,他以为自己这个的小动作很隐蔽。 都是他以为的。 荀还是想着硬捱一会儿,要么将疼痛捱过去,要么能适应疼痛在这个情况下伪装出风淡云轻的样子,总之不会在谢玉绥面前露出破绽就好。 算盘打得响,耳鸣再加上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按理说荀还是很难听清别的声音,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穿过这一层层杂乱无章的声音里,听见了那人低声说道:你准备挺多久? 先前的伪装瞬间被扒了个干净,荀还是身子一僵,贴着谢玉绥脸上的那只手同时卸了坚持,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谢玉绥抓住那只手一点点拿了下来,攥在掌心没有松开,紧接着转过身,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皮,看着荀还是略微躬起的身体。 即便夜幕漆黑,荀还是还是精准地对上了双漆黑的眸子,比夜晚还要深沉,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带走了惯于袒露在荀还是面前的情绪,只留下一片冰冷。 若不是手还被拉着,还能从雨水中找到一点熟悉的味道,荀还是都快怀疑面前是别人假扮的。 喉咙滚动,荀还是将嘴里的血沫咽下去,感觉到嘴角只剩下冰冷的雨水,这样的大雨之下,不会有血迹残留,这才扬起个笑容问:怎的这样一个表情,瞧着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半,如今是打算跟我算算你父亲的账了? 他是可以用着玩笑的语气,然而落到谢玉绥耳朵里一点都没觉得好笑,反而眉头皱得更紧,握着荀还是的那只手跟着用力,似是要将那几根消瘦的手指捏碎了一般。 其实挺疼的,荀还是感觉自己的手快要废了,但是他一声没吭,任由手指越来越扭曲。 直到小拇指和食指弯到极致,荀还是以为自己真的要废一只手的时候,力道突地一松,谢玉绥问:不疼? 荀还是嘴唇抿了抿,下意识想说不疼,可不知怎么的,这个关头他突然想起来方才从戴涟那里得到的消息 如果如今面对的这一遭都是谢玉绥的布局呢,如果他才是那个螳螂,而谢玉绥便是藏匿于身后的黄雀呢?若是荀还是自以为顺利进行的计划,其实都不过是谢玉绥眼里过家家般的闹剧呢?那如今谢玉绥现在这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着伤势作祟,或许因着夜里人总容易伤春悲秋,或许因为这倾盆大雨冲刷掉了荀还是一直穿在身上的那层伪装,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眼皮下垂,原本上挑的眼尾和嘴角同时耷拉下去,少有地露出一副乖顺的样子,之后用着极小极小的声音说了句:疼。 他很疼,手疼,胸口疼,浑身没有一处不疼,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要极其集中注意力才能隐约分辨出谢玉绥都说了些什么。 疼,真的很疼,可是说出来有什么用?说出来就不疼了吗?一切不还得靠他自己挺过去,所以他从未喊过疼,即便口吐鲜血浑身没有一处好地儿,他都没有叫唤过。 可是今天,就这一瞬间,那一个字不受控制地出了口。 其实刚说完荀还是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没用的人在撒娇一样,还指望着能有人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提供一把伞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湿透了,谁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如何。 荀还是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矫情的厉害,他在心里暗自唾弃了一下自己,而后深呼吸,下垂的嘴角正要扬起,却感觉到手上突然又加了一个力道。 手突然被人用力拉了一下,荀还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脸上尚且留着未散尽的错愕,人已经跌进怀抱里。 因着在雨里站得太久,原本温暖的怀抱此时一片冰凉,荀还是的下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而后他耳边落了一声叹息。 血腥味这么重,你真当捂着我的眼睛就能瞒过我吗? 荀还是还处于懵掉的状态,下意识说了句:这就是你凶我的理由? 好嘛,更像是撒娇了。 荀还是难得地觉得老脸一热,话已经说出口不可能再收回,索性荀还是放弃抵抗,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谢玉绥身上,哼唧了一声道:左右我就这样了,王爷方才再晚来一步,估计就没机会跟我说话了,王爷来的真是时候,白捡了个机会,考不考虑现在杀了我?您现在动手,我一定不反抗。 两人交颈相拥,谢玉绥却感觉不到身旁人的温度,因着距离更近,那股血味也更加明显。 谢玉绥赶到这里确实匆忙,当时见着荀还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来的正是时候,可是现在感受着怀里的人,哪怕荀还是再克制,身体肌肉的紧绷依旧没能逃过谢玉绥的眼睛。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想探一下荀还是的脉。 第120章 谢玉绥刚想松了荀还是的手,手指分开的瞬间,冰凉的食指突然往回一勾,荀还是抓着谢玉绥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 纤瘦紧绷的腰身落入谢玉绥的手里,谢玉绥一愣,下意识侧过头想看荀还是做什么,然而两个人靠得太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么暧昧,头转了一半,嘴唇擦着荀还是的耳朵而过。 荀还是这次终于再也掩饰不住,浑身颤栗,随后像是没有骨头了一样,整个都挂在了谢玉绥身上,双眼压在谢玉绥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谢玉绥也没想到会这样,他原本端着态度是想让荀还是长点记性。 他确实生气,尤其是感觉到荀还是身体出现状况后,还想瞒着他自己忍下去时,谢玉绥恨不得直接将这个人绑起来,让他不能再出去瞎折腾,再给他灌上几天药,然后把江湖上懂些奇奇怪怪偏方的大夫都聚集到一起,总会能研究出一点针对这毒的药。 荀还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服毒也好,被算计也罢,只要不影响他的计划,哪怕将命交出去也觉得无关紧要。 可是现在看着荀还是虚弱的样子,那一肚子火气瞬间泻了个干净,谢玉绥知道荀还是不想让他把脉才将他的手放到了腰间,现在即便不把脉他也能感觉到荀还是状态不对。 谢玉绥放缓了声音,一手将人抱在怀中,一手覆在荀还是的头上,叹了口气道:你为何会如此想?我没想杀你。 这话说完别说荀还是了,谢玉绥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荀还是到底是活成什么样,才觉得周围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是图谋不轨。 等了好一会儿谢玉绥都没等到答案,倒是一旁有侍卫上前,跟谢玉绥说收拾出来了一间还算好的房间,可以去那暂歇。 这样淋雨不是个事儿,谢玉绥感受着怀里那人冰凉的身体,若不是感觉到他胸前的起伏,都快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谢玉绥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荀还是的后背:先进屋子避避,其他的回头再说。 就在这时,荀还是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放到了谢玉绥的腰侧。 谢玉绥感觉到肩头那人深吸一口气,额头左右蹭了蹭,鼻音浓重叫了一声:谢玉绥。 这是荀还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 谢玉绥一愣。 嗯? 荀还是用力抓着谢玉绥的衣衫,身子又往前靠了靠,脑袋放在谢玉绥的肩膀上没有抬起,沉吟片刻后软着声音,说:我难受。 第74章 大雨直到天亮都没有停歇,邵府的火势虽大,但院落屋子众多,雨下的又很是时候,总还是有几间幸免于难。 邵经略虽说这些年安于阳宁,除了日常训练以外很少有带兵的机会,已经从一个被风沙洗礼过的将军逐渐变成了有几分风度的公子,但说到底还是个糙老爷们,对府邸并不是特别看重,能住能过日子就行。 他是不在意,府里做工的人可不是这么想,他们巴不得将最好的给这位将军,很多地方不需要邵经略多说,一应准备齐全,所以哪怕有些偏远的院子许久未曾有人用过,里面东西依旧齐全,地面桌面比每日有人来往的客栈还要干净。 不过也是因为这间院子又小又偏,雨下的又大又急,这小院子才没有被波及,只是院子里供人休息的地方就不多,除了一间主屋以外还剩个东厢房,邵小将军没用人多说,自己乖乖地进了东厢房。 谢玉绥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荀还是抱到了房间里,动作并不太好看,或者说抱着荀还是的样子不太好看,他长手长脚委屈在谢玉绥的手臂上,若是换成个女人可能还能赏心悦目些,即便荀还是花容月貌,到底是个正经的男人,还是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也就是仗着周围没有外人,守在四下的都是谢玉绥的人,才免遭围观。 不然即便荀还是脸皮再厚,都受不了这样的场景。 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自那一句服软的话后荀还是便没有再开口。荀还是只是难受,不至于连路都不能走,但是他懒得跟谢玉绥多计较,也没那么多精力跟谢玉绥计较,既然有人愿意帮他两条腿多分担,荀还是也接受的心安理得,说到底还是占了脸皮厚的光。 进了屋子之后从衣柜里翻出了几件干爽的衣服,荀还是一言不发地去屏风后面换好,躺上床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雨水打在窗棂上哒哒作响,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不是荀还是故意冷落谢玉绥,实在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气氛烘托之下很容易热血上脑,这时候不应该多说话,多说多错,不如等一切稳定,情绪有所收敛再说正经事。 床铺很宽,荀还是躺在最里面,给谢玉绥留了地方。 干燥柔软的被子遮住了半张脸,荀还是的头嗡嗡作响,耳朵里鸣叫不已,五脏更是比院落里的泥地还要混杂,翻腾搅和着,喉头尚且卡着一口血,咽不下去又出不来。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奇迹地穿过耳朵里的鸣叫声进了大脑,让原本就浑浑噩噩的头清醒了那么一会儿。 荀还是觉得自己这一年过得当真是充实,好多事情还没出现个结果就莫名其妙出现另一个突发状况,往常能有一件也就不错了,现在突发状况反而成了常态。 就像今晚,荀还是本想等穆则到了先安抚住邵经略,再做打算。 邵经略这个人并非一定要死,尤其是荀还是看见邵经略对阳宁的影响之后,荀还是觉得这个人可以用用,虽说在皇帝那里必死无疑,这中间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结果一场大火,半个天枢阁的人,直接将荀还是的打算烧个精光,今夜这样大的阵仗阳宁百姓不可能不知道。 还有关于谢玉绥的事情,这次谢玉绥到东都肯定有其他安排,让他亲自到东都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再加上后来戴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透露出的消息,都明确表示谢玉绥不简单,可是荀还是一时又没找到将整件事情串联起来的线。 荀还是头疼的厉害,只是随便想想就觉得头跟要炸了一般,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实在是没办法从中分心细想。 方景明确实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杀了荀还是的机会,就如荀还是先前所说,现在想杀他不费吹灰之力,即便是反抗,就跟奶猫扑腾几下没什么区别。 一声声响之后,荀还是隐约听见了脚步声,之后停在了床边,紧接着他感觉到身后棉被被人掀开。 荀还是闭着眼睛,他身上很凉,即便盖着棉被也没能拢多少温度。 被子不小,两个男人躺在其中绰绰有余,即便各躺一边中间也能留有空隙,但是谢玉绥翻身上床之后直接贴了上来,长臂横在荀还是腹部,轻轻将人带到了怀里。 他另一只手在荀还是额头上探了探,确定没有发烧遂安下心,手掌贴在荀还是的手腕之上,不一会儿温暖澎湃的内力自手腕穴道处奔涌而至。 经过雨水冲刷了那么久,荀还是原本就偏凉的体温几乎察觉不到,若非还有心跳便如同死了一般,而现在,内力裹挟着热量顺着经脉游走全身,不多时荀还是便觉得浑身暖烘烘的,连带着动乱不已的五脏都似乎消停了些。 荀还是舒服的险些哼唧出声,好在理智尚存,没让自己丢这个人。 他轻轻睁开眼睛,瞧着面前暖黄色的帷幔,耳侧一股气息打在上面痒痒的,带着灼人的温度将他耳朵炙烤得通红。 折腾了他好久的疼痛逐渐平缓,荀还是的精神早已超负荷,没了疼痛支撑之后,意识开始有些飘忽,眼皮越来越沉,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难得地在身边有人的情况下,他困意来得如此之快,大有眼睛一闭直接昏睡过去的架势。 靠着最后一点意识,荀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努力想了想想了想脑子已经想不动了,鼻间缭绕着的熟悉的味道带着点催眠的作用,他脑子成了一锅浆糊。 谢玉绥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从僵硬逐渐变得放松,略有些抗拒的手腕变得顺从,整一个炸了毛的猫被伺候舒服了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别人都当荀还是诡异难以捉摸,实则这人最好捉摸了,就像现在这样,简单顺着毛捋捋就哄了个高兴。 谢玉绥看着荀还是的头顶,确定荀还是的体温逐渐正常,呼吸趋于平稳,不再是刻意压制之后,趁着荀还是要睡着之前,沉着嗓子道:今日怎的穿的那样喜庆,之前从未见你穿过红色。 没有提将军府的混乱,也没有提叛了一半的天枢阁,单单提起了荀还是的衣衫。 先前靠近时,谢玉绥乍一看见那身红色时,差点以为荀还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将整个衣服染了颜色,结果将人抱起来才发现那单单是一件衣服,一件荀还是从未穿过的红色的衣服一个刺眼的颜色。 第121章 荀还是意识正迷糊着,听着谢玉绥的问话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嗯? 你的衣服。谢玉绥重复道,今日怎的穿了红色?你不是喜欢青色吗? 荀还是艰难地想要掀开眼皮,脑子缓慢思考着衣服怎么了,随口回道:准备了,也就穿了。 什么准备了?谢玉绥一愣,面色不由地沉了些许,他没有放过荀还是的打算,见着荀还是就要睡过去,直接撤了手将人翻过来。 没了那股内力调和,刚刚消停的五脏又开始不安分,疼痛似乎又有要回来的意思。 谢玉绥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头靠在上方,荀还是则枕在枕头上,乍一看就像是依附在谢玉绥的怀里一般,蜷缩着分外可怜。 将人板正,谢玉绥赶忙再次攥住荀还是的手腕,将内力渡了过去,如此荀还是皱起的眉头又逐渐放平,表情放松了下来。 等了半天谢玉绥都没等到荀还是答话,看着荀还是眉宇间缭绕的疲倦,他终于还是没忍心再打扰,轻叹了口气,放下撑着的手肘滑进被窝里,面对面将荀还是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本应该睡着的人这时突然开口道:我又不是小孩儿,还要哄着睡觉。 没睡着?谢玉绥惊讶。 嗯。荀还是应了一声,往前挪了挪,带着点鼻音喃喃道,瞧着你不是很困的样子,陪你说说话。 睡吧,睡醒了再说。 雨虽说还在下,窗边却已经能见着光,要不了多久乌云就会散开,天要亮了。 荀还是确实很困,困得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轻笑一声道:怕我这么睡过去惹得你不高兴。 我有何不高兴。 荀还是又笑了笑:衣服没有别的意思,邵府的那间屋子里只有红色的衣服,不知道这小将军是什么癖好,我并非喜欢青色,只是对衣服无甚喜好,有什么就穿什么,没想那么多,你若是不喜欢,以后不穿了就是。 我不谢玉绥本想辩解一句,虽然他确实看那红色不顺眼,多数人只有在大婚之日才会着大红色喜服,寻常时日很少有人会穿着红色招摇过市。但这话他不可能明说,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都不允许他因为一件衣服而生出不悦的情绪。 这种情绪 醋了?荀还是以往的眼力见在此时消失无踪,他抬头看着谢玉绥皱在一起的眉头笑得开心,放心,这嫁衣我绝对不会为别人而穿,唔也不一定是嫁,万一是我娶呢? 谢玉绥确实不悦,但是听见这话瞬间就软了态度,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荀还是的头发:嫁娶无甚区别,以后别再穿了。 不穿了,本也是因着没别的衣衫,以后就算光着也不穿了,可好? 不好。谢玉绥曲指弹了下荀还是额头,随后手掌盖在荀还是的后脑勺,将人摁在怀里,先睡会儿吧,不难受? 荀还是声音闷闷道:好多了。说完又想了想,补了一句,谢谢。 谢玉绥嗯了一声,没有矫情地说什么谢谢见外,有时候不能在行动上有所回报,这两个字就承载了很多东西,比如现在,比如对方是荀还是,因着不需要去费劲思考人情,所以才能坦然地说出谢谢这两个字。 谢玉绥明白,便不欲在此事上多费口舌,转而说起旁的事情:我之前在东都见着一位甚为奇特的大夫,据说在疑难杂症上颇有建树,回头让他给你瞧瞧。 荀还是眼睛一闭,困意再次蔓延上来,正跟睡意斗争,听见这话噗嗤一乐:东都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大夫?往后再瞧罢,现在不到时候。 确实不到时候,只是一个命不久矣就能让那么多人惦记,若是真让江湖上的人知道荀还是的身体情况,估计一日消停都不会再有了。 哦对。荀还是混沌的脑子里难得还能想起一件正经事,趁着没忘赶紧说道,这阳宁里估计混了不少天枢阁的人,若是见着直接处理了就是,不用顾忌我。 谢玉绥听见这话有点犹豫。 荀还是虽未睁眼,却好似看透了谢玉绥内心的想法,他打了个哈欠,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道: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想杀就杀。 说完他难得良心发现地想起来还有另外一个需要顾及的,补了句:穆则别动,其余随意。而后他额头抵在谢玉绥的胸膛上,嘟囔了一句好硬。便没了动静。 荀还是呼吸渐渐平稳,睡得坦然,谢玉绥低头看着胸前露出来的一点头顶哭笑不得。 他正准备闭上眼也跟着小憩一会儿,突然察觉到窗边有所异动,他身形未动,抬手一道气劲打在了窗棂上,沉声道:且先去忙,几个时辰后再找本王汇报。 窗边之人脚刚落地就听见这声吩咐,赶忙闪身消失,只留下几个泥点子在廊上。 院子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院门外站着两个守卫。 荀还是虽说低着头,呼吸听着也平稳,但是他并未睡实,直到听见谢玉绥那声吩咐不自觉地提着嘴角,刚放下心下一刻彻底睡死过去。 这一觉睡得太好,再睁眼时雨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窗棂上映着红色的夕阳,而后鬓间落得一个吻。 荀还是揉了揉眼睛,抬头迎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谢玉绥不知道醒了多久,因知道荀还是睡觉很轻,所以一动未动。 眼看着时辰渐晚,荀还是渐渐有了动作,他睁着一双因着刚睡醒有些湿润茫然的眼睛,像是温柔无害的小动物,常年苍白的脸上少有地染上了红色,任谁见到这一幕都没办法将他与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天枢阁阁主联系到一起。 谢玉绥瞧着这一幕心念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脏处蔓延开,连日忙碌积攒下来的疲惫和阴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手指捏着荀还是的下巴,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低头轻轻吻上薄唇,随即笑道:晚上好。 第75章 说的是晚上,其实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泥土味,隐约还能闻到一丝血腥味,被尚且比较高的气温烘烤着飘散于空气中。 荀还是坐在院子里,一眼能看见旁边屋檐外焦黑一片。 谢玉绥过来时,就见廊下一人穿着轻薄的白衫,原本就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更加瘦弱,乌黑的头发一半用黑色发簪随意挽了一下,头靠在柱子上微微仰着头。 这间院子虽说日常有人打理,但是院落里光秃秃的,再加上院门外一片狼藉,怎么看这个画面都有些悲凉和萧索。 他恍惚有种错觉,似乎这一幕就是荀还是内心的映照,因为内里早已荒凉不堪,才会没有丝毫犹豫地做那些损害自己的事情,即便送命也在所不惜,因为在荀还是的计划里,自己的命排在末尾。 思及此,谢玉绥皱了皱眉头,刻意放重脚步声走到走到荀还是身侧,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廊上。 荀还是听见身边的动静侧过头,一眼就看见乌漆嘛黑的药,眼皮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虽然他不怕苦,但是苦就是苦,没有人乐意喝药,尤其是这比一般药还要苦上几分的黑汤,当真是难以下咽。 但是瞧着这碗东西,荀还是不用提醒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个不知道被扔到哪里的小瓷瓶,还没等谢玉绥多问一句,自己就端着药一饮而尽,摸了摸嘴道:不知道是不是喝惯了,竟觉得今日的没有从前的药苦。 改了几味药材,没先前那么苦了。谢玉绥将药碗放到托盘上往旁边挪了挪,坐到荀还是身侧,犹豫了一下道,你那把扇子 嗯?荀还是反应了一下,以往他每次犯病的时候都要拖上些时日,这次亏着谢玉绥用内力帮忙压制才能这么快消停,不至于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吐几斤血。只是大头被压制下来,内里亏虚却没有太大的改变,这会儿身子乏得厉害,耳朵里还有嗡嗡声,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清谢玉绥说了什么,所以反应也相应的慢了一些。 待抓住关键字,荀还是轻笑了一下:无碍,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 谢玉绥:我看你整日拿着,若是要紧物件的话,我寻人修修,今日下属递给我时上面扇骨裂了好多处,一时用不了了。 等了稍会儿,荀还是道:真不要紧,街边随意买的。 街边的扇子有空白扇?寻常我见着都是写好再卖。 有的,有一些书生自持笔墨出众,会当街根据要求在上面提字,我是觉得似乎没什么可写,就随便买了把空扇,坏了便坏了吧,改日上街的话,再买一把就是。 第122章 荀还是几次说话停顿的地方都很微妙,谢玉绥自然察觉到了中间的不对劲,不知是说话不对劲,荀还是今天看他的眼神,说话的态度都有些不对劲,好像比他们第一次见面还要知礼数说到底,就是生疏。 可是这话又不知道要如何去问,先前两人相拥而眠时还没有这样,他不过去熬个药的功夫,荀还是就表现出一副只是睡过,其实不熟的样子,怎么看都像个负心汉。 但是谢玉绥不想表现出一个被抛弃的怨妇形象,所以只能将到嘴边的问话憋了回去,顺着荀还是的目光仰头看着天边最后一点带着颜色的晚霞。 直到那点红色渐渐退去,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两个荀还是没见过的人走了进来,视线落到荀还是身上时表情一顿,之后走到谢玉绥面前躬身行礼。 这些人明显是谢玉绥带来的人,荀还是无心打听谢玉绥的事情,他们之间有话要说也不方便他听,遂见着人走到面前时就一手扶着柱子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准备回屋避嫌。 荀还是刚走了两步,胳膊突然被谢玉绥拉住,他疑惑地转过头,谢玉绥面上虽无表情,眉眼却是柔和的。 他说:我那有一把白玉扇,扇面也是空着的。那玉特殊,即便作为武器也不容易碎裂,较街上的要好上很多,回头着人带过来送你。 荀还是等了会儿,分辨出谢玉绥的话后轻笑一声,并未拒绝,轻道一声:好。 说完他手腕一转脱离了谢玉绥的掌心,步履轻浮地进了门。 直到房门关上,谢玉绥才收回视线,转而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下属:说罢。 这座宅子里原本的人还活着的只余下九人,其中六人重伤,两人轻伤,一人躲的比较隐秘免遭此难,再就是那位邵将军。至于天枢阁的人那人说到这里,眼睛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谢玉绥自然看见了他的眼神,也知道他的顾虑,但荀还是都已经发话了,不管是不是从心而言,事到如今也没办法顾虑太多,遂道:你继续说。 天枢阁一共抓获一十三人,其中十人自尽而亡,三人被控制起来,等王爷处置。能跟着谢玉绥到这里的人都是精英,按理说未必能在天枢阁手下讨到好,能抓到人已属不易,有来有回的抗争中,十三人已经超出预期,更不论还能留下三个活着的。 谢玉绥点点头:天枢阁的嘴不好撬,但既然还活着,就让他们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吐,既然赤条条的来,那就以同样的方法离开,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如今邵府事情的始末,还有二十年前那桩事情里,天枢阁沾了多少事情。 两人颔首应声,刚要离开之际又被谢玉绥叫住:还有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偏头,目光顿了一下道:关于邾国皇帝在荀还是身上打得主意,和那个跑掉的方景明,一起问清楚,再派一波人出去找,左右这边在祁国边境,人手不够再叫一些。 两人强忍着抬头的冲动,心里翻涌无比,面上强装淡定,应了句:是。 还有那位邾国的小将军,今天一早出了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依着王爷的吩咐暂时不要对其做任何动作,故而并未派人跟着出门,只是到现在都未见着回来,可需要派人找找? 谢玉绥沉吟片刻:暂且不用,等天彻底落了黑,若人还没回来就派人找找罢, 说话道了声是,之后又汇报了一下整个府邸的清扫工作,还有街上这一天来来回回招了不少人围观。 邵府的动静太大,根本没有封锁消息的机会,阳宁的百姓本就拥戴邵经略,这会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不是谢玉绥在门口派了些人驻守,这会儿那些百姓估计就要冲进来了。 之后便没有大事,谢玉绥摆摆手让他们且先下去,天枢阁的那几个人实在无法他再亲自过去。 两人倒退着出了门,转了方向走出一段距离后,这两人才突然松了口气。 其中一人拍拍胸口:你刚刚看见荀还是了没?我天,跟我想象的差了太多。 我也我一直以为他的模样传的再邪乎,到底也是个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人,即便容貌再出众,到底还是个男人,能在那么多人的仇恨里活得自在,至少不应该是 不应该是看起来这么柔弱? 两人对这个词达成共识,但一想到那人的身份又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都说荀还是活不久了,看他那个样子估计这传闻八九不离十,虽说解恨却也真是可惜。 解恨是他这个诸国夜不能寐的忌惮终于可以消失,多少人终于有了盼头可以睡个好觉,可惜是这样的人,即便名声再一片狼藉,到底也是个天才人物,却年纪轻轻就走到了末路。 不过瞧着王爷的样子倒是对荀还是极其重视。 话说回来,荀还是的模样真是他啧啧两声,求生的本能没让他将后面的话说完。 另一个人小声道:这话在这说说就算了,以后别再提了,不管是荀还是本人还是王爷,说的越多命越短,你当王爷平时看起来好说话就真的是吃素的吗? 也就是随意感慨一下,我哪敢多说,还是先去看看天枢阁的那几个人吧,说到这还得谢谢他们天枢阁自己人,若不是窝里反,有那个姓穆的帮忙,我们还真未必能留下活口。 * 另一边谢玉绥见人离开之后并没有急着进门,而是端着空了的药碗送到一旁小厨房,之后推门进来时却没看见人影。 谢玉绥一惊,差点以为荀还是出了事,走了两步才瞧见床上的棉被拱起了一小块,荀还是此时已经躺回了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动不动,似乎睡熟了一般。 像荀还是这样的人,一点点动作都能激起他的警惕,更何况时下正乱,怎样大的心脏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睡过去,所以谢玉绥走到了床边坐下,看着荀还是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还有随意扔到一侧的发簪,他拿起发簪在指尖转动着,隔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荀还是此时闭着眼睛,耳鸣稍稍有些缓解。 他听着房门一开一关,听着谢玉绥走近的脚步声,听见床边被褥和衣服摩挲的声音,之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下文。 荀还是慢慢睁开眼睛,他正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坐起来跟谢玉绥好好谈谈,谢玉绥却在这时先一步开口道:今日属下来报,邵府死伤惨重,全府邸几十人只剩下个位数,天枢阁的人目前不确定到底来了多少,找到的只有十来个,活着的仅有三人,已经被控制起来。虽说天枢阁剩下的人没有开口,方景明也没有找到,但是目前落得了这个情况的话,我大致能猜到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 这事不用谢玉绥提醒,荀还是自己也能猜个大概。 不管天枢阁被抓的那些人会不会开口,不管邵府最终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如今只要邵府有人活下来,那么诬陷祁国的计划就已经宣告失败。边境安稳,周遭百姓没有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而邵府莫名遭受灭顶之灾,整个宅子里却只有邵府和天枢阁的人,任谁都不会相信邵府的兵将能一个祁国的人都留不住。 虽说现在正在处理的都是谢玉绥的人,一个祁国王爷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合情理,但他一来没有亮出自己的身份明目张胆地说是祁国参与,二来他到的时候整个邵府基本上已经没有活口,若不是他的帮助,剩下的人也根本活不下来,谢玉绥就是以一个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再阴谋论都要掂量一下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在此做这些有什么好处。 非要以此作为借口出兵祁国也不是不可,但是阳宁的百姓也不是吃素的,就谢玉绥救了邵经略这件事,保不齐整个城直接连反抗都没有,举城投降都是有可能的。 因为邵经略还活着,最重要的邵经略活了下来,谢玉绥不该也不可能背了这个锅。 如今这个结果到底还是需要有人承担,邾国不可能承担这个结果,这样不只是失去了阳宁百姓的民心,同样会让其他武将世家动摇,如此一来真个邾国都会动荡。 无论如何邾国的皇帝都不可能承认这是自己下的命令,那就需要一个背锅的人。 荀还是原本也没想装睡,听见这话轻笑一声。 他慢慢坐了起来,低着头笑的肩膀颤抖,头发将整张脸罩在其中,之后他抬头瞧着谢玉绥,没有跟着分析邵府的情况,也没有说天枢阁如何,只是淡淡地问了句:那我现在算是送到你手里的俘虏了? 第76章 荀还是没有赖床的习惯,临傍晚醒了之后就起床到院子里,虽说身体尚且不适,但他跟床铺无缘,能动绝对不会在上多待一刻。 第123章 谢玉绥先去厨房给荀还是熬药,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雨后的天总是比寻常的时候更清亮,荀还是的屁股还没坐稳,穆则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在身侧。 穆则先是叫了人,紧接着刚要开口说正事却被荀还是拦了下来。 他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示意穆则走近一些,指着自己的耳朵道:听不太清,你说话慢一些。 穆则对荀还是身上的小毛病极为了解,尤其是发病后的各种后遗症,耳鸣就是其中一个,虽不至于彻底聋了,但是听话确实不太方便。 穆则见此一惊,昨天他看着荀还是还是好的,今天怎么就又发病了?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荀还是,荀还是回以一笑:这次还好,有人内力澎湃,帮我压制了。 这个有人是谁两人心照不宣,穆则见此没有多说。 他依话向前走了几步,可以放慢语速,道:宅邸差不多处理完了,人都交给了豫王的属下,接下来他们想要怎么办我没有插手,依着他们自己做。 荀还是点头,他虽没有明确吩咐如何处理,但是穆则的脑子不是吃素的,很多时候大致能揣摩出荀还是所想的发展方向,自然就按照那个方向去做,大多时候没有出过错。 就面上来看,宅邸的事情姑且算是小事。 还有关于东都。穆则低头凑到荀还是耳边道,前日卓云蔚给我传消息,东都那边出了乱子。 荀还是知道东都出了事情,不然方景明他们不可能突然行动,即便皇帝对荀还是再多忌惮,这样明目张胆都是一把双刃剑,万一把荀还是惹急了,整个皇室都不够他一刀切的,即便天枢阁受控于皇室,但是荀还是在天枢阁这么久,不可能完全没有自己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这次行动皇帝只动用了半个天枢阁的人。 穆则见荀还是没有反应,继续道:后宫的一位妃子意图对另一位妃子不轨。 荀还是挑眉:良妃? 良妃是二皇子景言朔的亲生母亲,一般后宫争斗最多的就是两个有皇子的妃子。中宫无子,另外两个品级相同,面上虽和谐,实则内里明争暗斗多年,皇帝虽说知道这件事,但是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则女人之间的事情,皇帝懒得参与,二则后宫每一位嫔妃都与前朝有所牵扯,随意动的话会引起朝廷动荡不安,只要她们之间斗争没有引起前朝龃龉,皇帝一个字都懒得说。 但是能让穆则单独提出来,那肯定就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具体良妃有没有参与暂且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是争斗不是由良妃引起。穆则道。 荀还是:那是? 太子的生母,德妃。穆则说到这时话音不自觉地加快,他平时说话语速就很快,见着荀还是皱着眉头仔细分辨才想起来荀还是的耳朵不适,等着荀还是将前面的话分辨清楚后,重新放慢语速道,德妃是被牵连,归于事件中心。整个事情起因是陛下的一个贵嫔向中宫皇后举报,说德妃戕害嫔妃,在各宫小主的饮食和用品中放置避孕之物,这才让后宫这么多年皇嗣凋零,即便良妃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二皇子,却也落了病根,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孩子了。 荀还是好笑:之后呢? 之后这事儿自然报到了皇上那里,也在各宫里查到了避孕的药物,据说是慢性药,平时很难发觉,但是用久了损害身子,即便有孕也会小产。德妃因此被褫夺封号禁足于自己宫内,太子的地位刚刚有了点起色,因着这事儿又被打压,两者一出,东都不知从何处传出流言,说皇上要废了太子改立二皇子做邾国储君,而就是这时,很不巧的又有几个江湖人在东都门口跟侍卫吵了起来,侍卫依律要求每个进城的江湖人士登记来去,并只能带有一个兵器,结果两个江湖人拿着双刺,不愿意上缴一枚,非说自己是依着太子招安才到东都。 陛下先前本就在东都斗殴之事上,因着江湖人士降罪于太子,现今这么一看,太子根本没有收敛,依旧在陛下眼皮子低下筹备自己的势力,陛下震怒,令太子居于太子府不得外出,静思己过,朝廷之事暂且不用他操心。 这是变相软禁了。荀还是笑道。 是啊,然而在传闻出来之后,隔了没几日,皇上突然给太子府一封密旨,内容未曾公开,这一动作看似隐秘,实则每一个在朝之人都知晓了。原本见着太子这样见风使舵意图歪向二皇子的人突然立了腰身,一时闹不清楚太子究竟有没有失宠。虽然太子府门依旧紧闭,可一封密旨让很多人怀着观望的心态,不再急于表忠心。 这就是咱们这个皇帝的厉害之处了,一件两件可以说是太子他们的计谋有所暴露,皇帝会因此震怒,但是事情多了,难免就显得过于巧合。皇上多疑,巧合一多他就要掂量一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人暗中操控,若是储君出问题,二皇子现在又年幼,皇上再有个三长两短,邾国整个国家都会陷入危难之中。 穆则眸光微闪,抿嘴不言,抬眼看了下荀还是,犹豫着接下来的话到底要不要说。 荀还是瞧着他这一幕,手指点着柱子问:还有何事不便说的? 穆则深呼出一口气,而后用力抿了下嘴唇道:这话未必是实话,卓云蔚只是跟我提了一嘴,大抵是程普跟他说的。后来我派人打探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 说罢,吞吞吐吐的是何大事? 话已至此,藏着掖着也无意义,穆则瞥了眼空荡荡的长廊,刻意压低声音道:原本皇上是疑心此事为良妃操控,想要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指向太子母子,良妃在其外被摘得干干净净,虽说干净未必就是有罪,但是一连串事情下来,最大的受益人就是良妃和二皇子,为此皇帝也曾派人调查良妃和良妃母家,一直未曾有结果。但是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后来,祁国的豫王爷曾进宫与皇帝密谈,因着书房内只有二人,究竟谈了什么无从知晓,但是自豫王爷出来之后,皇上就召集了在东都的所有天枢阁人手,并给在您身边的方景明去了信。 荀还是扣弄着柱子的手一顿,而后抬起头看向穆则,一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先是暴风雨下的海面,波涛汹涌充满危机:你确定? 确定。穆则道,虽说我这段时间不在东都,但是依着阁主的命令一直与东都有所联系,先前我们布的暗线一直在皇宫内,亲眼瞧着豫王进了宫,也亲眼看着之后一系列动作。 荀还是的话虽是疑问,但是穆则刚说完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事实,而且正巧与戴涟所说不谋而合,问出这句话只是下意识行为,因着因着他不太能相信谢玉绥会这么着急想要他的命。 不,并不是不太能,他只是不太想相信。 即便主观意念上不想相信,荀还是只觉得心脏一阵刺痛,跟毒发不一样,就像是无数根针一下一下地扎在上面,见不着血却痛的他差点弯了腰。 这种事没什么不好理解,即便没有谢玉绥,即便没有其他人的算计,按照荀还是自己的计划,他其实也是应该死的,只是不应该是现在。 荀还是轻轻地呼吸着,他想要缓解内心的疼痛,好在他惯于伪装,在穆则面前并未露出破绽,等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手指用力扣了一下柱子之后很快又放松下来,紧接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穆则犹豫地看着荀还是的脸色,荀还是这一两年脸上都白的透明一般,青色的血管蜿蜒在皮肤之下看得真切,眼睛虽大,但是其中从未流露出难以控制的情绪,其他人或许会因为一时刺激而流露出片刻破绽,但是这种事情在荀还是身上很少出现,他就像是一个纸做的假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乃至每一个眼神都是算计好的,想让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见着荀还是跟平时无甚区别,穆则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担心,可想了一下,又觉得这话必须得说,毕竟荀还是现在就跟豫王在一起,怎么都得留个心眼,尤其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荀还是无甚自觉地已经对这豫王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穆则内心叹了口气,其实他还是希望荀还是不要将自己圈得那么紧,也怕他总是紧绷着的那根弦哪天断了,人的精神不可能永远都处于绷紧的状态,即便是琴弦也需要放松一下,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穆则眼睁睁地看着荀还是步步为营,如同走钢丝一般活着,即便事出意外,也会在可控的范围内补救回来,这个人在某些方面上太过完美了,因为完美,所以皇帝才一边憎恶他一边又舍不得放手。 第124章 感慨归感慨,对于荀还是的选择穆则无权干涉。 就目前看来穆则知道自己这话荀还是肯定不爱听,但为了荀还是考虑,他不得不说,很有可能豫王和我国陛下谈妥了某些条件,您可能就是条件之一。 邵府已经烧了,整个邵府的人杀的差不多了,本应该做事不留后患的天枢阁却留下了几个活口,而谢玉绥出现的又这样及时,几个邵府的幸存者再加上几个被抓的天枢阁的人,下面该怎么走不用多说。 大抵。荀还是幽幽开口,接下来就是昭告天下,天枢阁阁主荀还是背主忘恩,意图杀害忠良嫁祸他人,挑起周边战火,意欲陷百姓于水火之中,数罪齐发 荀还是叹了口气。 当杀。 之后穆则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的想法和荀还是一致,二人知道路行至此很难找到回转的余地,穆则也没办法提供好的建议,就只能安安静静地陪着荀还是。 直到隐约听见长廊的另一侧有异响,穆则得到荀还是的示意后闪身离开。 眨眼间就只剩下荀还是一人对着空空的院子,谢玉绥重回此处时瞧着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背影,四下无声,似乎自始至终都只有荀还是一人在此。 第77章 谢玉绥并不知道穆则的出现,自然也就不知道穆则所说的话,所以乍一听此表情有片刻的停滞,问道:何出此言? 荀还是做沉思状,当真认真地想了想,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似乎在考虑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过了会儿眉头舒展。 先前紧绷起来的气氛一笑间烟消云散,他弯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听不太清说话。 谢玉绥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一只手杵在床上靠到荀还是一侧,两指撩起垂在两边的头发。 合着荀还是的容貌,耳廓由上至下近乎成一条直线,未曾有常人所说的沾了福气的耳垂,偏生出一个背道而驰来,精致小巧的耳朵便是半分瑕疵也无,一眼看去徒生出几分讨喜,却是没见到半分不妥之处。 谢玉绥手指悬于上方,指腹有意无意地擦着耳朵上的一点皮肉,细腻的手感引出几分燥郁来,他强压着内心想要将这一处小巧揉出血色的冲动,蜷缩起手指又凑近了些:如此说话可还听得见? 荀还是的眉头蹙了蹙,并未转头看向谢玉绥,视线落在前方床褥之上,分辨了少倾才清楚进了耳朵的内容:听是能听得见,只是耳朵里响得厉害,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寻出个大概内容。 谢玉绥眉头皱得更深:从前可曾出现过这种状况? 荀还是又顿了片刻:有的,不是什么要紧事,过个一两日便能恢复。说到这他看向谢玉绥轻笑道,说与你听是怕我若是反应不及时,或者搭错了话你不要恼,全当看个笑话就是了。 这不好笑。谢玉绥没有因为荀还是语气里的轻松有所松懈,可还有其他症状?这毒大致多长时间发作一次?除了吐血无力以外可还有别的反应? 其实荀还是听声音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费劲,他刻意将自己放在弱势上,下意识想要让谢玉绥放松警惕,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放松警惕想做什么,但理智已经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只是这种刻意营造并没有坚持太久,在他看见谢玉绥认真的样子,不知怎么的,一向习惯掩饰自己早已戴惯面具的皮相一时竟有些挂不住,翘起的嘴角跟着有些僵硬。 他看着谢玉绥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荀还是自诩没什么好心肠,即便真的能遇到寥寥无几想要关心他的人,在见到他的残忍之后即便没有跟所谓的正道人士一起喊打喊杀,却也会敬而远之。 只是那些游刃有余在见到谢玉绥时不知怎的,还没见招就已经溃不成军。 目前无论是发生的还是尚未发生的,整件事情里荀还是唯独给谢玉绥留了退路,那是荀还是从未给予他人的思量。但即便如此,前期的算计并未作假,他也并未隐瞒,谢玉绥深知其中关窍却还能如此待他,便是个石人也会有所松动。 就像外人总说的那样,荀还是除了皮相好看以外,浑身上下再无半点可取之处,满嘴谎话,整个肚子都是黑的,从他这张嘴里说出的话,十句有十句当不得真,自己都闹不清楚,谢玉绥到底是如何觉得他所言的喜欢不是一个圈套? 荀还是有时候觉得觉得谢玉绥就像是个圣人,即便荀还是将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都能先问荀还是一句刀沉不沉,有没有伤到自己,可有时候,荀还是又觉得谢玉绥这人比他以为的要深沉的多,外表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以王爷之尊肯与他这个他国上不得台面的人纠缠在一起,却还能按部就班地盘算着。 真情流露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不管是哪条路都不是一个王爷所能做到的。 在大多数的王公贵族眼里,男人可以做宠,却上不得台面,互相炫耀的时候当个玩意还好说,可是像谢玉绥这样事无巨细的真的很少,尤其是听见荀还是说身体出问题后,眼神里的关怀不似作假。 荀还是原本想过谢玉绥会不会真的对他动了感情,也为此动摇过不止一次,现在想想,感情应该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占了多大的分量,也不知道在谢玉绥的心里这份感情放在了什么位置。 并非荀还是将自己看的太低,而是他一直找不到能让谢玉绥重视自己的理由。 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既简单又很复杂的事情,动情的一瞬总是没来由,但是很快又会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上加注许多难以承担的筹码,或许会因为诸多缘由不能在一起而痛彻心扉,但当真的分开,这份痛会随着时间逐渐变淡,经年之后,在某一个午后成了一缕彻底消散,再提起时只余一声叹息。 荀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就处于这样一个位置,而谢玉绥应该深谙此道,如今这番或许只是因着荀还是时日无多,即便再如何投入也只是须臾间,再之后谁知道呢。 从二人邕州相遇到如今阳宁重逢,荀还是有时候闹不清自己究竟跟谢玉绥纠缠个什么劲儿,但是现在见着谢玉绥眼睛里的关切,只是那么一眼,盘踞在心里许久的郁结突然散开,他突然觉得其实算计他一下也没什么,这辈子哪个人没有算计过他?自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自他还没有任何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时候,他就已经背了一身的算计,既是这样,被喜欢的人算计一下倒也没什么,旁人都能做的事情,为何更为亲近的人就做不得了? 荀还是突然看开了,一时乐得被谢玉绥算计,觉得他尚且还有被利用的地方也算是好事,至少谢玉绥一时半会儿将他放在甚为重要的位置,至于以后 他没有以后。 如此一遭,荀还是的心情顿时轻松了。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想法有多么畸形,便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利用的身份,找了一个谢玉绥应该喜欢他的理由,如此便已经足够。 荀还是露出一个你放心的表情:症状肯定会有,吐血什么的你都见过了,好在大多是面上看着凶险,过段时间便会不治而愈,之后的一段时间与寻常无甚区别,不必担忧。 这叫不必担忧?谢玉绥被荀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笑了,执起荀还是的手腕,手指搭上。 荀还是任由谢玉绥的内力游走在自己的身体,感受着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冲击着冰冷的经脉,棉被都暖不了的四肢这会儿逐渐有了温度,脸色也没先前那样难看。 荀还是眨眨眼:王爷莫慌,你看我现在这样多方便,即便你就当着我的面听属下汇报,我也不能窃听了去,叫人怪放心的。 谢玉绥瞪了荀还是一眼。 荀还是无甚自觉,摸摸鼻子继续道:或者王爷不放心的话,可找根麻绳将我捆起来,那样是不是看起来更像俘虏一些? 此话一出,荀还是明显感觉到那股温暖的内力有片刻的停滞,而后再次缓慢行走之际,他听见谢玉绥道:你这是从何处道听途说,我又何时想要对你如何? 荀还是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说出的话却没像他那张脸一样漂亮,甚至不给谢玉绥任何缓冲辩白的机会。 王爷不是和我们那位陛下达成共识了吗?如今天枢阁成了替罪羔羊,我这个首领怎么也得分担一些罪责,甚至可能会被扣上一个谋反罪名,邾国待不下去,祁国又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无处可去便只能赖在王爷身边。 此时谢玉绥已经撤了手,澎湃的内力带着点凉气归于体内,他抬眼看向荀还是,此时已经没了第一次被质问时的慌乱,深沉的眸子里一眼看不见底。 第125章 屋外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屋内却还没来得及点蜡烛,漆黑的房间紧靠着外面的那点月光映照,却也足以照亮荀还是的眼睛。 谢玉绥没有问荀还是消息来源,这问题出口太傻,即便邾国皇帝对荀还是再多的提防,也不可能将整个皇宫防成铁桶一样滴水不漏,所以荀还是知道这些事并不奇怪,只是,他并不想让荀还是知道的这么快,也不想让他从别人的嘴里了解。 所以这一路谢玉绥都有所防备,截下了不知道多少只从东都飞出来的信鸽,有没有误伤不知道,他本以为可以找个机会再与荀还是娓娓道来,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失了先机。 这件事 你不用解释。谢玉绥刚开口就被荀还是打断,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也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站在我们现在的位置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追问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这样的问题很没有意义,我们大可以跳过这些直奔主题。 虽说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但是荀还是这话落入耳朵里怎么听都不太舒服,似乎其中有些事情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谢玉绥仔细回味了一下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赶在荀还是下一次开口之前,他率先回过味儿来,似乎从这次重逢起,荀还是都未曾像先前那样借着轻浮调戏的态度来刻意接近他。 谢玉绥猛然察觉到,两个人疏远了。 他不太喜欢这种滋味,尤其是见着荀还是刻意放低姿态,非要分出个利益关联时,一直被他压在角落里,被他忽略很久的烦闷突然爆发出来。 眼看着荀还是又要张嘴说出什么他不爱听的话,谢玉绥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荀还是嘴张了一半,不解地抬起头。 谢玉绥背着月光,整张脸都沉在黑暗里,因着这样的环境,荀还是才发现自己被影响的不只是耳朵,这会儿连视力也有所影响,明明二人距离很近,他愣是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按理说即便屋内未点蜡烛,但屋外月光皎洁,透过窗棂照进来时怎么着也能将周围看个大致,可就是这样一个环境之下,荀还是却只能勉强看见一个轮廓。 从前荀还是发病之际,房间总会留有一盏烛灯,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眼睛也有所影响。 事实上伴随的症状并不如荀还是说的那样简单,即便不看大夫荀还是都知道,待他走到末路之际,最后的时日必定不好过,头痛、耳鸣和吐血等等终有一日不会再有自愈的机会,而如今看来还要再多一条,他会瞎。 谢玉绥本想趁此机会与荀还是好好谈谈,将那些能拿到明面上和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事情都一股脑地说出来。如今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两个人再藏着掖着虽说于大计无所影响,可是谢玉绥能感觉到,再这么下去两个人只会越走越远。 荀还是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将自己真实想法表露出来的人,日常袒露出来的样子究竟套了多少层外壳便只有他自己才能知晓。 谢玉绥想要剥开那些外壳,即便不能一下子看见荀还是最真实的模样,但二人谁都不向前迈步的话那壳子只会越来越厚,所以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试一试,哪怕用强硬的态度硬撬,也得找到个缝隙才行。 然而当谢玉绥借着月光看向荀还是时,让他触碰到荀还是的双眼时,刚刚做的心理建设顷刻间悉数崩塌。 荀还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么茫然,纤长的睫毛下,月光洒在上面染了一层冷色,一贯精明的眼睛此时无处聚焦,视线无处安放看起来那样无助。 那样无甚焦距的样子让谢玉绥突然慌了神,他尚未来得及过问一句话,身体已经下一步有了动作。 荀还是还在消化自己即将看不见这件事,却在这时突然感觉到一阵风扑面而来,长发飘起,下一刻他已经被人结实地抱在怀里。 荀还是脸上的茫然更甚,他本以为两个人至少要有一番争吵,却不知怎么的发展成现在这幅样子。 荀还是本欲推开谢玉绥,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或者遇到了难处,他如今处境不妙,但有根底,估摸着能帮上些忙。 然而没等荀还是开口,谢玉绥喑哑的声音下一步响起:别跟我打马虎眼,也别想匡我,你跟我说句实话,如今你是不是连眼睛也受到了影响。 话是问句,但是没有任何想要得到答案的架势,荀还是几次张口都能出声,而后他听谢玉绥继续道:又聋又瞎你还想折腾什么?邾国既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又很想做俘虏的话,便是作为俘虏跟我去祁国罢。 吃着耳朵不灵敏的亏,荀还是反驳都要慢上许久,可是给了谢玉绥拍案定论的机会,待荀还是反应过来想要推开谢玉绥理论一番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原本还想将人推下床的荀某人听见敲门声后顿时改了念头,手脚并用地扒在谢玉绥身上,不等谢玉绥说话自己率先扬声道:进。 两人现在姿势着实不太文雅,但是一想到荀还是可怜巴巴的样子,谢玉绥只能无奈地任由他折腾,听着身后脚步在进门的瞬间顿在原地。 想也知道侍卫见着这一幕会有什么反应。 谢玉绥躬着腰抱着挂在身上的祖宗,头也没回道:何事。 那人有些踌躇,一时拿不住就这样讲话说出来合不合适。 只是一个停顿谢玉绥和荀还是都明白侍卫的顾虑,荀还是刻意耍赖自然不可能下来,谢玉绥原本又打着跟荀还是摊牌的主意,两人突然就统一了战线。 说罢。 侍卫心中仍有犹疑,但见谢玉绥发话之后便也就不再拖沓,先是瞥了眼被谢玉绥遮挡了大半个身子的人,道:回王爷,今日派出去的几波人未曾找到方景明的踪迹,城门侍卫也未曾见过相似的人,想必人尚未出城,之后我们再扩大范围继续寻找,傍晚时分邵将军也已经归来,主动提出参与到搜寻的行动中。 嗯。谢玉绥应了一声。 还有另外一件事。侍卫话音稍顿,见着谢玉绥微微侧头,视线落到一旁等他下文,侍卫一咬牙道,如今 侍卫嘟嘟囔囔一大串,除了开头两个字以外,其余的就像是在念天书,听不清究竟说了个什么。 荀还是歪着脑袋明显一副不避嫌的样子,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出了大毛病,以后都要当个聋子。 好在这样的情景没有持续太久,被他扒着的谢某人顺便体会了一下耳聋是什么感觉,随即瞥了眼怀里不安分的人,皱着眉说:大点声,好好说。 侍卫视线飘忽,深吸一口气,眼神又在床铺方向飘了一下,最后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大声道:回王爷,今日虽说未曾找到方景明,但是民间已经开始流传谣言,说邵府因为得罪了荀,荀阁主,依着阳宁天高皇帝远,所以所以荀阁主擅自动用天枢阁人手,意图屠尽将军府,最后甚至放火毁尸灭迹。此行为公报私仇,毫无人性,对将军府上下几十口人痛下杀手,更甚者 更甚者挑拨邾国与祁国之间的关系,意图不轨,属谋反罪。 荀还是蜷在谢玉绥的怀里,一抬头就对上谢玉绥的眼睛,这样近的距离他眼睛终于找到了着落点,少了那点迷离之后带上碎落的月光,怎么看都不像是外面盛传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荀还是扬着白得透亮的脸一脸无辜,在对上谢玉绥的视线时刻意眨眨眼,似乎在说:看,我说对了吧,黑锅果然扣到我头上了,猜对有奖励吗? 第78章 银白的月光下,荀还是双臂尚挂在谢玉绥的脖颈上,长发垂在身后,仰着头刻意蒲扇着睫毛,像个讨糖果的孩童。 荀还是其人,在外什么名声都有,基本上没有跟好字沾边,坏的倒是占了个透,谢玉绥绞尽脑汁都没找到一个与此时此刻能关联到一起的传闻。 有别于他人见过的任何一种模样,狡诈的、狠毒的、残忍的、巧舌如簧的,此时的荀还是漂亮的让人爱不释手。 美人在怀,即便谢玉绥不说话,站在门口的侍卫都察觉到自己多余,只是这多余的念头只冒出个头,视线先一步被美人勾住,双眼看得出神。 哪怕这个美人恶名昭著,也不耽误他那张脸太过出众。就像大多数的怪志中所讲的那样,许多人明知道山中妖物危险害人命,却还是被美貌所吸引,甘愿做一个风流鬼。 月光朦胧下,即便侍卫来之前就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人,再有心理准备,也在这一刻险些被勾了魂。 谢玉绥听着身后没了声响,头也没回道:若无他事便退下去罢。 此话声音不大,但是在静谧的屋子里依旧显得尤为突兀,侍卫猛地回神,慌里慌张地道了一声是,赶忙退出去时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 第126章 荀还是目光一直落在谢玉绥的脸上,耳朵却是注意着另一边的动静,在听见那声异响时噗地笑出了声,随机好不容易稳住的脚步声又乱了起来,慌忙中跑远。 谢玉绥无奈道:你这性子当真是恶劣,好玩?这时耳朵又不难受,能听见声音了? 荀还是笑眯眯道:想听见时自然就听的见了。话必,他手一松直接倒在了床上,半个身子陷在棉被里,由下至上瞧着谢玉绥棱角分明的面庞,捏着嗓子刻意扮出一份妩媚来,王爷可是吃醋了?莫不是因着方才那个侍卫醋了吧? 可能是因为环境使然,也或者是因为周围没有旁人掺和,谢玉绥一改寻常端庄稳重的样子,倾下身子,双臂撑在床上,长发入帷幔一般将两人圈在其中,似笑非笑道:既知我会醋,你这番浪荡的样子又想做给谁看?怕是觉得我脾气好,将我勾到手后没了新鲜感,妄图与别人纠缠不清?看来本王得给荀阁主提个醒,本王并非良善之人,自然不如君子胸怀大度。本王小气的很,无论是人还是物件,凡是我的,都容不得他人染指,望荀阁主早有觉悟。 一番不讲道理的话语如同带了钩子一般,勾得荀还是的心打着颤,脑子也被搅得有些混沌,气氛烘托之下,谢玉绥少有的近乎调情一般的话语差点就让荀还是上了头。 空气流动逐渐减慢,划过二人之间变得粘稠。 荀还是刻意伸出两个手指,卷起谢玉绥垂至身侧的长发:嗯王爷可曾见着您那属下的眼神,啧啧,若非是王爷的下属 若非是我的下属要当怎么样?谢玉绥眉头一挑,语音里满是危险。 荀还是在这一刻一改从前的敏感,好像完全察觉不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提到别人有多么搓火,依旧玩着谢玉绥的长发。 乌黑的发丝缠绕在冰雕似的手指上,指节明显却不显得突兀,在瘦弱和干瘪之间寻了个微妙的平衡,平添一种禁忌美感。 谢玉绥的视线落在上面时,看着手指被长发裹在其中后,眼神一暗,喉结滚动。 荀还是轻笑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终于察觉到自己再浪下去恐有性命之忧,说了句难得沾边却又沾了血的话:若非王爷的属下,如今他的眼珠子可能依旧在地上滚三滚了。说完之后荀还是将长发拉至鼻尖。 长发拉扯,谢玉绥被迫低下头,两人鼻尖险些撞在一起。 呼吸缠绕,一冷一热,荀还是轻嗅着谢玉绥的头发:不知在下若是废了王爷一个下属,王爷可会生气?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荀还是没说一句话是,气息都打在谢玉绥的唇上,说的是血腥的话题,可荀还是每一个动作都极其撩人,仿佛讨论的不是一个属下的眼睛,而是一室春色。 谢玉绥任由荀还是越来越放肆的动作,垂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你开心就好。 当真是一个被狐狸精迷了眼的昏聩行为,荀还是听此一笑:若是被邬奉听见,不知又要骂我多少句妖孽。 骂你妖孽的还少吗?谢玉绥收起一只手,手指沿着荀还是的脸颊下滑,只是不知像现在这样祸国殃民的样子,可曾有其他人瞧见过? 这话换做个姑娘听见早就恼羞成怒了,明晃晃地说着坏人名声的话,换做是谁都受不了。只是荀还是不是一般人,他从不会因为这种话而生气,就像是江湖上很多人觉得以他的姿色,即便没有被王公贵族染指,便也很有可能入了皇帝的寝殿。 不过说这种话的人并不多,荀还是手段残忍,没几个人有胆量敢于嚼这种舌根。 所以当谢玉绥问出这种话题时,荀还是只是轻笑,眼尾挑的老高,任由谢玉绥的手指在唇瓣上流连。根手指滑至两唇中间时,他殷红的小舌在指尖一滑而过,眼瞧着谢玉绥眼底幽深,他眯着眼睛说了两个字:你猜。 谢玉绥从未自诩是正人君子,美人在怀,还是个令他动心不已的美人,即便只躺着一动不动都能勾得他乱了心跳,更何况像现在这样不知死活的一再挑逗,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把持得住。 他也没必要把持。 所以在沉重的呼吸声中,荀还是浅淡的嘴唇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艳红色,水光潋滟,柔软的舌头被带着上下翻腾,一向令人捉摸不透眼神此时浸满水色,眼尾泛红,脸颊也因为过于缺氧仿佛染上了胭脂。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控制,荀还是一度怀疑自己最后的死因可能不是毒发,而是作死之后被某王爷弄死在床上,哪怕只是一个完全没有控制的吻。 呼吸被掠夺的彻底,荀还是言语上再浪也实打实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眼看着就要憋死之际,谢玉绥终于肯放过他一时片刻。距离拉开后,谢玉绥的眼神由上至下慢描绘着荀还是的轮廓,瞧着他劫后余生的样子,嗤笑道:看来荀阁主只是嘴上浪,实操性不强啊,事到如今荀阁主可是还要我猜? 荀还是正大口换气,哪里想着有一天会在这种事情上阴沟翻船。 某阁主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在这种事情上被人压一头,瞧着谢玉绥游刃有余的样子满心满肚的不服气,他抿着嘴唇确定自己呼吸顺畅了之后,为了证明自己实操性很强,一把搂过谢玉绥的脖子,两人嘴唇猛地碰到了一起,血腥味瞬间充斥两个人的口腔,荀还是没给谢玉绥任何机会,舌头先一步伸了过去。 (只是亲亲,只有亲亲。) 他本以为有着先前的经验,这次怎么都不会被谢玉绥带着跑,即便不能完全做出老手会有的游刃有余,至少也不要像先前那样丢盔卸甲,结果他自以为掌握主动权只停留在最开始的一个动作上。 一吻乱了秋色,空气中残留着焦枯的味道,不知何处凋零的枯叶被风带到了这里,停在了衣衫上。 (真的只是亲,就只有亲亲,啥也没干,衣服都没脱,两人就差盖着棉被纯聊天了,改了六次已经改吐了,这还不是脖子以上吗?锁了一天了,审核行行好吧,孩子已经改不动了,放了吧。) 荀还是的眼睛一改寻常惯有的冷静,眼尾处的慌乱让原本好看的容貌看上去更像是个勾人的妖精。 他被牢牢地摁在怀里,谢玉绥染着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别乱动,让我抱会儿。 两具身体触碰的瞬间,荀还是警钟大作,他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抬头。 谢玉绥低头在他染了胭脂般的红唇上轻轻一啄:身子不好就不要折腾,乖乖吃药好好养着,你也不想以后外人提起天枢阁阁主时,多加一句死因吧? 荀还是原本跑到嘴边的调侃就这样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思忖了一下自己半残不残的身体,又回忆了一下谢玉绥的行为,再结合刚刚停止的某件事情,最后他觉得,若是真做到最后一步,依着他如今的身体真有可能死在床上。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决定还是先闭嘴比较好,随即拉着棉被将肩头塞进被窝里,像个木偶一样僵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两人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很久,荀还是老实了没多久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嘴皮子哆嗦了两下之后,他突然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跃跃欲试地仰起头,无比认真道:要不,委屈王爷一下,我可 视线触碰,荀还是瞬间收了声。 他后面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眼瞧着谢玉绥那双原本就颜色黝黑的眸子几乎深不见底,像是个潜伏了许久的狼,荀还是能感觉到只要他再说一个字,谢玉绥就能让他明日名扬江湖,以一个能让他躺在棺材里都能立刻蹦出来,把所有嚼舌根的人都拉下地狱的死法。 不行不行,太丢人了,这事儿绝对不行。 荀还是遂闭好了嘴巴,乖乖低下头蹭到谢玉绥怀里,嘟囔了一句:就你金贵碰不得。 作者有话说: 荀阁主第一次翻身失败。 第79章 虽说阳宁位置偏南,但是季节所致,白日的日头再如何毒辣,到了夜晚风里携着凉意穿堂而过,想必再过些时日,夜晚就开不住窗了。 荀还是一个人蜷缩在棉被里,歪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这会儿他视线依旧有损,在黑暗的环境里几乎就是个瞎子,所以谢玉绥在出去时在远处的桌子上点了根蜡烛,既不影响荀还是休息,又能在荀还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至少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之下能看见大多数的东西。 自人出去后荀还是就没有睡着,瞪着眼睛看着门口,直到那扇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的门被人推开,他眼睛一亮,紧盯着黑色身影将门轻轻带上,几步间已至床榻,上床时带着一身凉气。 还没睡?谢玉绥躺在床边被子上,荀还是身子一向很凉,更是怕冷,虽说现在初秋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不过冲了个冷水后身上带了不少凉气。 第127章 他本欲等凉气散散,结果方一躺下荀还是就掀开被子蹭了上去,与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粘人的紧。 谢玉绥无奈将他抱在怀里。 * 第二天天刚亮,麻雀还未来得及跑窗边扑腾,荀还是率先睁开眼。 他感受着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呼吸,感受着对方温暖起伏的胸膛,他突然有一种念头,一种不切实际的奇怪念头,似乎似乎到现在,他好像才真的活着。 这念头起的没来由,连荀还是自己都吓一跳。念头闪过之际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向后仰去,想要从这个会让人堕落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然而他刚有动作,一只胳膊先一步伸了过来,一个用力又把他捞回到怀里,随后胸膛震动。 醒了? 嗯。荀还是闷哼了一声,大抵是这样一来一回让他终于清醒,夜色掩盖下的羞耻这会儿爬了回来,荀还是少有的没有贫嘴,反而规规矩矩地将压在他腰上的手拿开,坐起后拉起散至胳膊肘的衣衫,将逡巡于肩膀和锁骨附近的旖旎遮了起来。 脖颈最下侧还有一点点红痕在里衣的遮挡下若隐若现,谢玉绥眸色深沉地看着这一幕。 宅邸明里暗里藏了很多人,但是这位王爷不知道什么毛病,非要亲自给荀还是煎药,荀还是就只能无所事事地一人坐在廊下等着。 早点送来的有点迟,可能是昨天跑掉的侍卫跟送早点的人通风报信,让他们别来的太早搅了王爷好事儿,所以当侍卫拎着餐盒走到院门的时候,一只脚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荀还是看不下去了,将人叫了进来。 侍卫年纪较轻,脸上还有未退干净的稚嫩,明显经历过的事情比较少,也就是这种新人比较老实,估摸着其他阅历多的不想跟荀还是多打交道,才被推出来干这种活。 荀还是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后闭上眼睛靠着柱子。 荀还是还是先前那样坐着一动不动,这会儿多了个人对他无甚影响,不过身后那人就没有他如此淡定,身上像是长了疥疮怎么站着都难受,还要强忍着难受不敢乱动。 年轻侍卫是真的不敢动,原本一大早被塞了个食盒说让他送过来时,虽说瞧见其他人诡异的表情,但他没当回事儿,全当其他人怕豫王。直到在快要走到这间院子的时候,有个良心发现的人将他拉住,方才知道这间院子里究竟是何人。 眼看着廊下之人闭目养神不发一声,侍卫手里抱着食盒浑身难受哪哪都觉得不对劲,尤其是视线一不小心落在对方的脖子上,看着那点怎么瞧都不正经的红色,未经人事的小侍卫脸色瞬间爆红,眼睛愈发不敢乱瞟,直勾勾地盯着敞着的大门。 直到侍卫觉得双腿有些麻木才听见迟迟而来的脚步声,他像是看救世主似的扭头,原本以为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看见心心念念的王爷,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壮汉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完全没有因为院子里的人而有所忌惮,尤其是脚步停在廊下之时,率先咦了一声,随即好不讲究地坐到一旁的石墩上,道:妖孽你怎么回事,几天不见这是快死了?浑身像是没骨头了似的。 荀还是懒懒地掀开眼皮,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不说人话的邬奉,而后闭上眼睛道: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说不准还能看着你下葬。 邬奉虽说脾气暴躁,但还有脑子,顾忌着不知去往何处的谢玉绥,只是狠狠瞪了荀还是一眼,后来发现荀还是闭着眼睛根本看不见,他的火气没能传达过去也就算了,再看着对方那副病态的样子,邬奉眼珠子一转,对着站在身后的侍卫摆摆手。 邬奉出身将门,性子直爽,从未有公子架子,经常和这些侍卫打成一片,所以彼此相熟,见着邬奉的动作之后,侍卫无声地笑了下,点头往长廊尽头挪了挪。 直到确定侍卫听不见,邬奉往前凑了凑,屁股挨不到石墩子就坐到荀还是身侧。 唉,妖孽你知道吗?邬奉的开场白没有一点心意,自以为这句话很吸引人,结果眼瞧着荀还是连眼皮都懒得抬,更是将他当成空气一声不吭。 邬奉刻意表现出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磨磨牙道:也就是你不知道情况才能在这待得清闲,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知道的越多越累。 邬奉说话就像他的性格,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此时抛出来的说是钩子,还不如说是一把长剑,直冲冲地奔向荀还是,结果发现荀还是根本没有搭理的意思,这下子长剑刺也不是,收也不是,倒是让邬奉险些憋出内伤。 没有谢玉绥在旁边压着,邬奉肯定不会委屈自己,所以长剑自然不可能收回来,于是,他凑到荀还是旁边小声道:你不知道吧,你在东都的那些计划都已经被王爷摸了个透了,顺便还给你们那位皇帝透露了一下,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天枢阁此次非要你死不可?就是皇帝知道你参与党争,再加上他一直看你不顺眼,这不借着这个由头,直接把你当成向祁国讨好的诚意,死伤不论,你啊,邾国皇帝已经不要了。 荀还是一直歪头靠着柱子,听见这话后慢慢睁开眼,却没有转头看向邬奉,他盯着地上依旧一言不发,但是瞧着这一幕邬奉已经满足了。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嘎嘣作响,随即从长廊上跳了下来,站在荀还是对面:所以啊,你对我好点,万一王爷把你带回祁国圈禁起来,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能少给你穿点小鞋。 计划荀还是突然开口,却依旧没有看向邬奉,如今白天视线不比晚上那样差,但是着重留意之后,他发现即便是日头悬于当空的白天,眼前依旧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很淡,不留意很容易被忽略。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邬奉的话让他心生警惕,故而问道:不知道王爷对我的计划有何高见?还是说,他想通过这些来威胁我? 有什么可威胁的。邬奉未曾察觉荀还是语气的不对,在他耳朵里,这个妖孽不管什么时候说话声音都是柔柔的,虽然不似一般小倌那样充满了女气,但也少了男人一般有的阳刚,好听不腻,只是放在荀还是身上,邬奉下意识排斥,也就分不清跟寻常有什么不同。 夺嫡篡位这种事我不懂,就算你真的跟我们去了祁国,其实也不会将你怎么样,毕竟如今来说,你嘛并没有太多的用处,还不如 邬奉! 一声训斥吓了邬奉一跳,他立刻意识到来人是谁,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而后眼神乱飘,狡辩了一句:这不是许久未曾和妖孽见面,闲话几句 那你当真是闲。谢玉绥沉着声音走到荀还是身边,将药碗放到他的碗里。 药碗的温度并不烫人,正好可以入口,荀还是闻着冲鼻的药味皱了皱眉头。 谢玉绥看了眼站在远处尚且抱着餐盒的侍卫,之后又看了眼邬奉,道:吩咐你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方景明找到了? 尚未邬奉不太有底气,他今天过来原本只是想看看谢玉绥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毕竟和荀还是这个妖孽在一起,提防不能少,而一般的侍卫又不堪大用,还不够荀还是一刀切的。 眼看着谢玉绥的脸色不太好,邬奉挠了挠头,之后又挠了挠胸前,左一下右一下的动作像是个猴子。 趁着谢玉绥和邬奉说话的空档,荀还是不动声色地将药碗从右手挪到了左手,而后十分不经意地一不小心地让药碗倾斜,眼看着漆黑的药汤顺着歪斜的角度流到碗边。 就在药汤即将突破边线就要流出来归于黄土之际,谢玉绥就好像耳朵上长了眼睛,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荀还是的手腕,药汤晃了晃,重新归于其中。 荀还是瘪瘪嘴,谢玉绥揉了下他的头发,之后又往他手里塞了个小纸包。 纸包上带着点甜酸味,不用打开就知道是什么蜜饯。 当真把他当小孩子在哄。 荀还是瞧着包着蜜饯的黄色小纸包,而后一言不发地将大半碗的药一饮而尽,紧接着将药碗放到一侧,扒开纸包,将唯二的两个蜜饯一起扔进了嘴里,随即眯了眯眼睛,模样甚是开心。 谢玉绥眼角余光见着这一幕时,眼尾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而这时邬奉突然想起来自己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 他从衣襟里抽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递给谢玉绥:哦对,王爷要的这个东西今日送来了,亏的先前隽娘收拾东西时一起放在了包袱里,不然还得回一趟裕安城。 小盒子通体黑色,上面缀着几道银色的线条,看起来漂亮雅致,想来是放着贵重东西的。 荀还是起初视线被盒子所吸引,但是后来听见邬奉的话后,视线立刻落到了谢玉绥身上。 第128章 谢玉绥无知无觉地接下盒子,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个通体白色的扇子。 扇骨由白玉铸成,扇面尚未绘制,看起来像是个半成品,但是下面又挂着一个精巧的玉坠,怎么看都不像是存起来尚未用的样子。 谢玉绥正欲将扇子递给荀还是,结果一抬眼却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谢玉绥一愣,道:这扇子是先前许你的,扇骨非普通白玉,你且先带着,比你那竹扇要好 他原本还想说一下这扇子有多么特别,得来不易,扇面回头可以找个大家绘制,结果自己侃侃而谈,对方却没有听话的意思。谢玉绥察觉到荀还是的注意力不在这扇子上,遂问道:怎么了这是? 荀还是用力抿着嘴唇,过了半晌憋出一句:隽娘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还没放出来,改麻了,删的没啥玩意了还在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先去大眼仔看吧。 第80章 时值初秋,白日太阳高挂的时候空气还是有些闷,早晚的凉风在阳光出现的那一瞬间立刻被带起了温度,有日头和没日头完全是两个季节。邬小将军在晨光的炙烤之下,一路狂奔到这里时出了一身汗,却在听见荀还是轻飘飘的一个问题里感觉到一身寒意,汗瞬间冷透,就差打个寒战。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原本还算清新的空气带着点酸酸的味道。 可能就是妖孽吃的那两个蜜饯带着的酸味,邬小将军如是想着。 荀还是没有接谢玉绥递过来的扇子,只是仰头看向谢玉绥,面无表情的样子染上了一点点冷意,这是从前从未在荀还是脸上见过的表情。 邬奉感觉再迟钝都意识到不妙,他摸摸鼻子想找个借口赶紧跑路,结果看向荀还是时,视线一不小心扫到了荀还是的脖颈。 日光照射下,荀还是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所以一点点红色就显得异常突兀。邬奉看着那一眼表情先是一滞,之后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犹犹豫豫地往前凑了一点,似乎想看清那点红色是什么东西。 谢玉绥正要回荀还是的话,就见邬奉鬼鬼祟祟地伸着脑袋:你做什么? 邬奉被人发现动作之后没有丝毫的窘迫,反而因为被发现之后更是没了忌惮,伸着手指指着荀还是道:妖荀阁主这是被蚊虫咬了还是怎么的?可别是得了了不得的病,据说很多偏远的地方有些瘟疫就会生出疹子,荀阁主总是出没于各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别真的碰到了不该碰的。说到这,邬奉觉得自己的担忧很有道理,遂看向谢玉绥,有些急迫道,王爷这两天跟妖荀阁主走得近,要不一起都给大夫瞧瞧。 邬奉说这话时感觉自己简直是慧眼如炬,这么小个地方都被他发现了,反观与荀还是相处的谢玉绥却是没看见,这不得讨个夸?结果再抬头时,同时看见谢玉绥和荀还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就连不远处的小侍卫看向邬奉的眼神都像是看傻子。 荀还是欲盖弥彰地拉了拉衣领,转头看向谢玉绥:你们祁国的将门都是这样的? 饶是谢玉绥此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替邬奉的智商遮掩一二,强行将扇子塞到荀还是的手里,道:别想趁机打祁国的主意,祁国的将门可不止邬家一个。 荀还是想想觉得也对,偌大的祁国不可能只有一个将军,耸耸肩将扇子从盒子里拿了出来,触手冰凉,确实是上好的玉制成,只是玉做扇骨怎么看都有些暴殄天物。 荀还是在看见扇子第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不过是在衡量隽娘和扇子时,觉得隽娘的事情更为严重一些,遂将扇子搁置在一侧。这会儿扇子入了手,又觉得隽娘不重要了,还不如手里的扇子来得实在。 眼看着荀还是对那把扇子爱不释手,谢玉绥趁着这个功夫看了一眼邬奉,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邬奉一撇嘴,离开时又想看荀还是脖颈上的红疹子,站在一侧的小侍卫终于忍不住了,他快步走过来:王爷,餐食给您放在屋内桌子上。 谢玉绥应了一声道:餐盒放到桌子便退下罢。 侍卫麻溜地进屋将餐盒放到桌子上,然后小跑着出来在谢玉绥面前鞠了一躬,接着拖着邬奉的胳膊就要将人拉出去,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眼看着邬奉被不情不愿地拖着走了两步,荀还是却在这时突然有了动作。 谢玉绥就站在身旁,伸手刚好能碰到谢玉绥的衣领,这个距离完全靠着荀还是亲自试探出来的,他此时的手已经攥住了谢玉绥的领子,一个用力直接将人拉到面前。 谢玉绥被他的突然,刚出声问:怎么剩下的话就消散在一个吻里。 还没走到门口的邬奉和小侍卫听见动静之后下意识回头,紧接着三观顿时碎了一地,两人甚至忘了脚应该怎么迈,乱在一起差点摔倒。 邬奉瞧着荀还是在做出骇人的动作之后侧过头,一脸挑衅地看着他。之后他怎么出来的已经不记得了,在缓过神时,他正跟小侍卫挎着胳膊站在烧焦的甬道上,旁边路过几个侍卫正好笑地看着他俩,在接触到邬奉的视线时笑道:你们俩这是要做什么,小姊妹上街游逛吗? 姑娘家出门上街时经常几人作伴,互相拉着胳膊,邬奉听见此话下意识低头,两个黑色的袖子交叉在一起,可不是跟姑娘游逛的姿势一模一样。 若是换个时候,邬奉能直接冲上去将笑话他的人直接打成个姑娘,可是此时几句话的影响远不及方才见到的那一幕震撼大,以至于调侃他的人都跑了老远,见着邬奉没有追上来,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到邬奉面前再次蹦跶:这是被夺舍了?还是真准备两个小姊妹上街? 小姊妹这三个字深深地刺到了邬奉,他猛地抬起头,满脑子都只剩一个念头如果王爷真的和妖孽在一起,到底是王爷是小姊妹,还是妖孽是小姊妹? 想到这里,邬奉突然打了个寒战。 * 院子再次归于安静,荀还是盯着吃笑半天,谢玉绥无奈道:有趣? 荀还是笑个没完,弯着眼睛道:这不是怕他分不清情况,以后再闹出什么乌龙来,或者带着隽娘、丽娘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不敢保证不会血溅当场。 隽娘是府里的管事。谢玉绥解释了一句,原本想揉荀还是的头发,结果见他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却是连拢一下都懒了。 谢玉绥收手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白玉发簪。 乌黑的长发流于指间,谢玉绥一边摆弄一边道:邬奉刚刚的话 你不用觉得为难,我不会多问。荀还是老老实实任由谢玉绥摆弄,这几天他乖的过分,不吵着出去,也没想要见什么人做什么事,甚至连一句问话都没有,唯一一个有些失态的就是前日晚上的那句:那我现在算是送到你手里的俘虏了? 可是越这样谢玉绥心中越是不安,很多事情并非不能摊开讲,只是时间未到,如今说出来很容易被曲解成另外一种意义,所以谢玉绥宁愿选择少说。 然而反观现在,似乎那些闭口不言让两个人之间距离更远了,哪怕做着亲密的事情。 思考期间,荀还是的长发半挽在头顶,白玉簪横在上面,是一个简单的款式,很适合荀还是的装扮。 荀还是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定已经弄完之后跨过栏杆,擦着谢玉绥而过,没有先前为了逗邬奉时亲密,旖旎的气氛还没来得及扩散就已经消逝干净。 餐盒里都是简单的早点,侍卫一早去街上买的,因着天还算热,拿出来的时候还带有温度,吃着正好。 两人整顿饭都没有说话,直到见着荀还是放了筷子,谢玉绥道:东都那边出了点事,你即便不想去祁国,这段时间也最好小心行事。 荀还是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谢玉绥见此没再坚持,起身走到荀还是身边:走罢。 荀还是仰头:去哪? 谢玉绥:去就知道了。 既然话题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不如直接看看。 * 偌大的邵府除了那一方院子以外,其余地方乱七八糟,房屋早没了从前的精致,花草树木也化成黑炭。 穿过甬道又过了几个院门,穿到假山之后时,瞧见地上草皮被人翻开,一扇漆黑的门横在地上格格不入,荀还是眉毛一挑,谢玉绥话音同时响起:一个方便监/禁的地方。说完他看向荀还是,听说前些时日,邵小将军就让你居在府上。 话虽没说完,但是荀还是听出了剩下的意思,大抵便是竟没将你关到这里。 第129章 眼看着荀还是的笑意,谢玉绥也觉得自己这个潜台词有些低级,补充道:想来邵小将军应该是没把握将你困在这里,所以不如按兵不动,以礼待之,反而让你一时无从下手。 荀还是托着下巴:王爷这解释就有些欲盖弥彰,难不成怕我因为邵小将军的优待而心生好感?王爷这醋劲儿,啧啧。 谢玉绥虽不至于这点事儿就能吃醋,但是听着荀还是的话不自觉地就顺着他的思路跑,等回过神时对上荀还是揶揄的笑容瞬间明白自己又被调戏了。 对此谢玉绥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能从调戏里摸出那么一点勉强能当成利益的东西,道:荀阁主既有自知之明,以后就离其他人远点,省的我一个一个醋过去。 之后在荀还是逐渐一言难尽的表情中,谢玉绥率先走到门前,手指勾在铁环上,看似轻飘飘的一拉,实则用了内力。 门用钢铁铸成,厚重凝实,一般人很能打开,谢玉绥做了个请的姿势:荀阁主先。 荀还是还没闹明白谢玉绥究竟要带他做什么,见着这一幕一边走一边笑:不会是要囚禁我严刑逼供吧?我好怕。 嘴上说着害怕,脚下动作不见停顿,一脚踏进了黑暗里。 楼梯一路向下,两边插着晃动的火把,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地方,四周除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以外还有水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 荀还是不疾不徐地向下走,周边只有石壁,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走了多久不知道,直到看见前面又有一扇门,荀还是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不知道还以为这里藏了什么宝贝,这门是玄铁精?当真是大手笔。 他没有动手,大爷似的站在一侧,等着谢玉绥将门拉开。 外面的那扇门尚且不觉得有什么,然而这扇门却好像隔绝了人间,门打开的瞬间,一股热浪铺面而来,带着一股腥臭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惨叫声不绝于耳,叫地府也不为过。 这是荀还是终于没忍住出声问道,他们面对的依旧是由石头砌成的甬道,什么也看不见。 谢玉绥的脸一半在阴暗里,原本就深邃的五官此时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闻言看向荀还是:方才不还大义凛然,这会儿怕了? 荀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笑容依旧轻松:这种地方想从我嘴里撬出来点信息有点难,不如换个地方,说不准我就和盘托出了。 谢玉绥挑眉:荀阁主想在什么地方。 荀还是一步一顿走到谢玉绥面前,凑到耳边,在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轻轻吹了一下谢玉绥的耳垂,刻意挑着尾音:床上。 作者有话说: 某方面人菜嘴欠的荀阁主。 第81章 若不是环境太特殊,谢玉绥很难保证会不会真的将人扛到床上办了,就荀还是这个浪劲儿,不真的处理一次很难能让他知道什么叫收敛。 荀还是就仗着谢玉绥的自持才敢在这种地方浪,反正怎么浪都拿他没办法,如此一来更是没了个边。 谢玉绥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一路被风扫落的几缕碎发散落而下,交错于苍白的皮肤之上,带着零碎的美,每次视线触不及防的触碰,他都会下意识想到江湖上对此人的评价,一次比一次觉得江湖上还是低估了荀还是,无论是模样还是能力。 他撩开几根进了荀还是嘴角的头发:邵经略也在这儿,一会儿你小心着点,他这几天有些疯。 除了最开始见着邵经略跟他们一起去了院子里安歇,之后一直没见着人影,没想到是在这里。 自己家经历这样的事情不疯都怪了,没找到荀还是拼命已经算邵经略教养好,即便他们这些人不会被外面的流言左右,知道并非荀还是主谋,可是到底还是天枢阁的人,荀还是这个天枢阁阁主很难彻底摘干净。 荀还是退后两步,看着谢玉绥:倒是麻烦你安抚邵小将军了。 大抵就是谢玉绥在中间周旋,再让邵经略没有找荀还是麻烦。 谢玉绥笑笑,算是应下了这件事。 之后的路就不像先前那样千篇一律,几步路便能看见好几间空闲的牢房、 这是邵府的私狱,一般边陲府邸很多都会有这么一处,安顿战俘也好,为了套情报也罢,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适合拿到明面上,就需要这样一个地方好办事。谢玉绥一边走一边解释,这种地方通常很隐秘,即便是天枢阁也未必能查到,想必你没来过这个地方。 王爷倒是熟悉。这话没有嘲讽,荀还是说的很平淡。 谢玉绥:说不上熟悉,只是这次帮了邵将军的忙,那些抓到的人他肯定不会直接交给朝廷,没等我问直接自己说出了这个地方。 荀还是:王爷这样明目张胆地掺和邾国的事情就不怕被人抓着把柄?无论邵府怎么样,祁国出手都不和规矩吧。 肯定不是以着祁国的名义,荀阁主喜欢用江湖人的名声,我就不能用用?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即便知道,没人承认倒也没辙,毕竟谢玉绥姗姗来迟,死的也没有他的手下,就算现在接管了邵府,算是明目张胆地装死,我这边的事目前都不要紧,主要是荀阁主这边有些麻烦,方景明没有抓到一直是个事。 荀还是面上看不出着急,只当闲聊跟谢玉绥有一句没有一句地答话,大体也知道了这里关着的就是留下的几个天枢阁活口,惨叫声自然也是来自那几人。 地下空气很差,即便只是待着时间长了都觉得胸闷,更遑论空气里染上了血气,再加上一个个林立的牢房,更是压得人透不过气。 若是换做个普通人,光是这种气氛待时间长了都能疯,但是荀还是什么没见过,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受影响,顶多觉得气味差。 又拐了个弯,地上湿漉漉一片,石缝间留有水洼,黑漆漆的看不出来是什么水。 几声激烈的惨叫声之后,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滴滴答答,气氛越来越压抑。 慢慢的眼前火光越来越盛,最后走到一扇木门前,谢玉绥先一步越过荀还是:准备好了? 荀还是好笑:有什么可准备的,难不成里面还给我留了个位置?不知道是要做老虎凳还是要剥皮抽筋?那我得好好准备一下,怪害怕的。 谢玉绥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堂堂天枢阁阁主怎么可能被这种场景吓到,在叹息自己自作多情的同时又有些遗憾,到底他见到的荀还是不是父亲信里的小孩儿了。 木门推开,原本淡淡的腥臭味突然没了阻碍,几乎化成实质直冲而来,呛的人上不来气。 荀还是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门内光线并没有更亮,四周插着几个火把,开门带起的风让火跳动不止,将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一起晃动,像极了潜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窥视着这场堪比地狱的严刑拷打。 石墙上留着许多的钉子,原本应该是挂着刑具的,而如今那些刑具悉数被扔在了地上,不知道有没有被使用过,使用了多少次,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垂着头的人,头发散乱在周围,身上黏黏糊糊看不出是什么颜色,肯定和了血水。 荀还是一脚踏进来,就听有人开口道:哟,阁主这是来慰问自己的下属吗?那可能要让荀阁主失望了,您这下属或许是个哑巴,除了叫什么都不会。 邵经略带着几个侍卫正站在另一侧,见着荀还是后有短暂的惊讶,随即面色变得很难看。 荀还是好像没有听见邵经略话语里的嘲讽,走到那人身边,也不管脏不脏蹲在身侧,衣摆落到地上瞬间染上了暗红色。 那人在听见荀阁主这三个字时身子轻微的颤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就好像从来没动过一样。 荀还是仰着头,素白的手指撩起脏兮兮打了结的头发,隐约看见那人的脸。 那人基本上没了人样,整张脸脏乱不堪,双眼紧闭看不出是死是活,血污东一块西一块结成痂,即便五官再明显也看不出原本什么模样,很难辨别是什么人。 荀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身后也没人催,时间一时好像静止。 旁观的人尚且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就在荀还是最近的,被他盯着看的人感受到了无尽的压力,那是出自内心的寒,一动不动就好像有无数把利刃切割着灵魂,折磨着凌迟着,哪怕刑具加身都没有这样难熬。 那人还没死,行刑的人一看就是老手,掌握着度让他痛不欲生却又不会伤及性命,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滴答滴答 水滴声不绝于耳,就连靠在墙边旁观这一切的邵经略都快觉得有些受不了了,荀还是才收了手,慢慢站起来。 第130章 终于有了除了水滴以外的声音,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虽很小,却让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荀还是伸手捏起那人的下把,让他仰头面朝自己,撩开挡着脸的头发,之后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擦着他脸上的污秽。 素白色的帕子瞬间染上了暗红色,之后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整张帕子变了颜色,那人的脸也终于露出了一点人样。 如此荀还是却没有放开他,继续用那脏兮兮的帕子擦着,每一下都很轻柔,就像是擦稀世珍宝。 这个过程着实有些久,邵经略起初还有耐心看着,但是很快这耐心就到了头。 诡异的气氛影响的不只是被捆住的人,邵经略和几个属下同样觉得难捱。他不明白荀还是究竟想做什么,说到底他还是不够相信荀还是,眼看着那动作一下一下没有停止的意思,心中没来由地升起忐忑。 不会要将人劫走罢? 邵经略越想越不安,看了眼身旁的侍卫,而后踏出一步方要上前询问,身前率先出现了一只胳膊。他顺着胳膊看过去,就见谢玉绥冲着他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邵经略不相信荀还是,同样也不相信谢玉绥,哪怕这个宅子最后是谢玉绥救的,但他没忘记谢玉绥是他国的人。 但眼下他手中无人,着实没什么话语权,便只能作罢。 荀还是的帕子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脏兮兮的东西被擦掉之后又沾了上去,荀还是就好像是个固执的小孩,非要将那张脸擦净,眼看着脸上的皮肤又黑变白再变红,血丝蔓延,眼看着脆弱的表皮就要被擦掉,沉默良久的人终于睁眼。 那是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是每一个天枢阁的人都拥有的眼神,沉寂不带任何感情,直勾勾地看着荀还是,在火把的映照之下,荀还是的模样出现在了眸子深处,然而荀还是就好像没看见一样,依旧持续着先前的动作。 阁主安好。干燥破裂的嘴巴张开了一条缝隙,沙哑的声音流露而出,乍一听听不清说了什么内容,仔细分辨后才能察觉到那是一句简单的问安。 听见声音,荀还是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人,轻笑道:挺好,只是见你好像不太好。他啧啧两声,把自己搞的这么脏,着实不太好。 那人轻笑一声:不如阁主得老天眷顾,我等望尘莫及。 这话说的就很有意思了,大抵就是说荀还是靠着运气才能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现,若非如此,可能现在情况已经调转,他也不至于成了阶下囚任人宰割。 荀还是对这种嘲讽一向没什么反应,嘲讽又不能伤人。 如今这又是闹哪番?以表忠心抵死不从?那直接死了多好,怎的还给人严刑逼供的机会?入天枢阁第一天就应该听过教诲,若任务失败无从逃脱之际就地了结性命,谁允许你被抓的? 邵经略听此一惊,生怕荀还是为了灭口直接将人杀了,结果又被谢玉绥拦下来。第二次拦下,邵经略的耐心彻底告罄,他瞪着谢玉绥,低声道:若是我从这些人嘴里得不到情报,那你就得掂量一下我会不会动荀还是。 谢玉绥眸光一沉:邵将军注意言辞。 原本就深沉的眼睛此时连火光都映不进去,邵经略冷哼一声,退回原地。 两人的声音很小,荀还是此时耳朵还没彻底恢复,所以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面前这人受尽折磨,精神已经到了边缘,更不可能分心去留意其他人,所以他们之间的话并未影响这一侧。 荀还是弯腰靠近对方,眼看着自己模样在对方眼里逐渐放大:如今既然已经被抓了,作成这样这样是想给我看?要给我留个什么样的把柄? 阁主何必言此,我们都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令?荀还是问,我命你们要屠了邵府? 阁主明知故问。 确实明知故问。荀还是翻看着脏兮兮的帕子,只是这命令你们也做得不行啊,如此这番会让我觉得天枢阁已经走到了末路,死了也不足为惜,怪不得成了弃子,姜宗。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被荀还是直接叫破名字。 荀还是笑:天枢阁里的人虽然我不会每个都要叫到面前详细过问一遍,但是每个人的信息我都了如指掌,当然你跟方景明走得近这件事我也知道,你真当这次我跟皇上闹翻就是你们出头之日?真觉得方景明能替代我?天枢阁的人竟然是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 姜宗表情淡漠,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荀还是不发一言。 荀还是:皇上早晚会料理了天枢阁,不止是我,整个天枢阁到这里都需要重组革新,这把剑存在的太久,早已超脱了皇帝的掌控。能威胁主人的武器只有被摧毁的下场,你们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当着身后许多人的面,荀还是说话未曾有任何避讳,而后将那张帕子随手一扔。 轻柔的帕子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姜宗腿上,那两条腿血肉模糊,膝盖似乎已经碎裂,衣服和皮肉粘连在一起,即便这样都未曾开口,足以说明姜宗骨头有多硬。 姜宗内心震动却不至于能让他彻底开口,骨子里的服从会让他能带着这些怀疑去死,荀还是也没想几句话就能撬开他的嘴。 之后他走到邵经略面前,手掌摊开。 纤细的长指摊在面前,上面还占有血泥和成的污秽。 作甚?邵经略警惕地看着这一幕。 荀还是疑惑:你不是想让他开口吗? 邵经略:是又如何? 我帮你啊。荀还是侧头看向谢玉绥,带我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 邵经略同时看向谢玉绥,他不知道谢玉绥今天会带荀还是来,若是知道可不得多叫几个人在这里守着,万一荀还是发疯怎么办? 哪怕荀还是这样说,邵经略依旧没搞明白荀还是究竟要做什么,最后荀还是没办法,示意谢玉绥将人都带出去。 谢玉绥对荀还是没有像邵经略那么多的猜忌,见他如此便真的将人都带了出去,整个审讯室就只剩下荀还是和姜宗。 邵经略不情不愿地跟谢玉绥出了门,一门之隔他终于忍不住,站到谢玉绥对面咄咄逼人道:你究竟什么意思,之前可不是跟我这样说的。 谢玉绥道:你不是一直找不到突破口?如今我帮你出主意你不谢我就算了,还要指责我? 我这是指责你?我这是在问你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明知道荀还是不是什么好玩意,现在却将人带到这里,那是他的下属,原本荀还是在这件事情里就摘不清,你知道他现在在里面做什么吗?万一串供,回头说出来的话还有可信度吗?还有意义吗?我全府几十条人命,你觉得你担得起吗? 本王凭什么要担着,邵将军这话说的有意思,若非荀还是在此,本王根本不会掺和到这件事进来,倒是邵将军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只剩下那么几个幸存者却还能丢了几个人,真不是你们府邸出现了内鬼?不然府里那么多的侍卫,怎么会被杀的这么快,几个时辰就已经没多少活口,若不是荀还是你现在也已经死了吧,邵将军还是冷静点好,如今我们不是敌人,虽说算不得朋友,但至少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邵经略抿嘴不言,这事他内心也有疑影,但是怀疑归怀疑,对外他不能说自己府邸出了问题,自己家的事情关起门随便说,却不能对外说,邵家的人都护短。 说是不相信荀还是,却为人准备了一柜子的红衣,不知道邵将军是何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倾慕荀还是已久,爱而不得才做了这档子事情。 邵经略气呼呼地瞪着眼睛,谢玉绥表情平静。 邵经略对荀还是感情谈不上,充其量算是一种执念,一个在自己最不堪的时候,被当时瞧见的场景冲击之后留有的执念。 执念有什么可说的。 那是我之前娶小妾的婚房,荀阁主到的突然,只有那一间房子暂且能住人,自然就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在接触到谢玉绥的眼神之后,莫名其妙地没了底气。 此后便彻底没了声响,又只剩下水滴声。 滴答滴答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终于被人推开,荀还是走了出来,脸色似乎比先前还要苍白,脚下虚浮,但是这也只有谢玉绥注意到,他伪装的很好,只是谢玉绥一直将注意力留心在荀还是的身体上,所以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荀还是手脏得很,所以没有拉着谢玉绥,对邵经略道:去问吧,想问什么就问,不过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估计他挺不了太久。 邵经略一听吓了一跳,赶忙推门进去,姜宗一如先前,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双眼瞪得老大彻底没了神采,像个假人。 第131章 邵经略慌忙问荀还是:你做了什么! 不是要问话吗?管我做了什么。说完荀还是直接向外走去,甚至没有问其余两个人关在了哪里。 他不是很关心,只是觉得有些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谢玉绥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 重见天日的时候荀还是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你怕我吗? 谢玉绥出来慢了一步,没听清这句话,下意识问道:什么? 荀还是转身冲着谢玉绥晃动着两只手上的血,又指了指自己脏乱不堪的衣角,而后张开手臂,笑道:这样子,还愿意抱吗? 第82章 最后荀还是没有等到谢玉绥的拥抱,不是谢玉绥没给,是荀还是没要,在谢玉绥迈前一步即将有所动作的时候,荀还是先一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谢玉绥未曾多言,荀还是只字未提,到了房间后他将手掌上的血污洗干净,少有地在白天躺到了床上,两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囫囵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荀还是感觉肩膀被人推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发现屋内已经见不得光,一个黑色的人影罩在上方,他心下一惊,刚要有所动作,就听那人率先开口道:别紧张,是我。 听着谢玉绥的声音荀还是放松下来,起了一半的身体重新陷入被子里,含糊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起来吃点东西,把药喝了。谢玉绥转身在桌子上点了根蜡烛。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不大的房间,荀还是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披了件衣服觉得有些稀奇,他很少在白天睡这么长时间。 此时桌子上已经布好了菜,荀还是吃饭喝药,又在院子里溜了一圈消消食,从头至尾都没有再提那个私狱。 谢玉绥在陪了荀还是大半个时辰,之后说着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又只剩荀还是一个人。 院子看似空荡荡,实则暗藏了多少人无从知晓,无论是谢玉绥还是邵经略,都不可能放任荀还是一人在此,出于不放心也好,保护也罢,总归肯定留了人手。 荀还是安分地在院子里坐着看了会儿星星,夜里的凉风吹得他打了个寒战,而后进门将门窗关严,似乎就这样准备休息。 跟乱糟糟的邵府相比,这间院子好像超脱邵府之外,一切都显得过分安逸。 但这只是外面看到的假象。 屋内荀还是拿着谢玉绥给的那把白玉扇子,烛火未动,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 谢玉绥从荀还是那里出来之后没有去私狱,而是径直去了已经被烧掉一半的主屋。 半边漆黑的房间里还剩下一两件尚且能看出原样的家具,邵经略在屋子中央,手里拿着一壶酒。 酒杯搁置被烟熏得漆黑的桌子上,指尖从上拂过时染上了一点黑色,邵经略没有在意,头也没抬道:来了? 这间屋子属实不是人能待的地方,房顶木板吱扭作响,说不准就会坍塌,脚下横七竖八不知道躺了些什么玩意。 邵将军倒是好兴致。谢玉绥从墙角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一个姑且能用的凳子,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坐到邵经略旁边。 邵经略轻笑道:哪比得上王爷兴致好,还有闲心去跟人调情。说到底荀还是的模样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还是王爷厉害,说到手就到手了,怎么样,跟寻常小倌比起来可带劲? 谢玉绥表情深沉,整个屋子未曾点一盏蜡烛,仅靠着月光应下,两人之间气势汹涌,都不怀好意。 本王的私事,就不劳将军操心了,今天在牢里将军可曾听见自己想听的话?那件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邵经略仰头喝尽杯中酒,沉默良久。 都说死人的地方必有乌鸦,此时院落里的树上就停着两只,头朝着天空的方向,安安静静,此前这个院子里从未有过这种浑身漆黑的鸟。 邵经略的目光就落在那个地方:你想让我给你做内应,在大战期间不费一兵一卒打开城门绝无可能。王爷雄才大略,想必在祁国那边已经控制了整个朝廷才有闲心来关心邾国的事情,但是我邵家即便被邾国皇帝打压至此,也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如今邵府只是邵某感谢王爷援助,这人情以后必定奉还,但我不能拿国家百姓做还人情的筹码,还望王爷见谅。 谢玉绥对此没有急着开口,手指敲击着桌面,声音很小,每一下都好像敲到了心里,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邵经略即便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却也见过世面,心脏在短暂的颤抖之后,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谢玉绥这个人平时看着没什么攻击性,出自皇家的人模样都不算差,气质也更偏柔和,因着所处的环境不算好,自小就学会隐忍,乍一看像是柔顺的大猫,其实就是个将自己爪牙藏起来的老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人致命一击,就像是祁国的政权,那皇帝安然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手下的人悄无声息地已经被换了大多,如今自以为大权独揽,其实不过是个被放在高位上的傀儡。 风云变了几遍,谢玉绥突然笑出声:将军玩笑,本王如何能让将军做出这种事情,其他先不提,战事本就劳民伤财,本王即便未沾政事,却也知道祁国并非有所野心,除非邾国有异动,祁国更愿保持长久和平。 狗屁,就祁国那些花花肠子,早就想从邾国手上再拿些土地,祁国土地不如邾国富饶,尤其是西北等地土地更是贫瘠,很难生长农作物,常年需要朝廷贴补,一个只知道赔钱的地方既不能扔了,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找补,找来找去就找到了邾国境内,这也是祁国边境一直不算安分,虽未大动干戈,却是试探多次。 邵经略深谙此道,在心中骂了一句,同时也为邾国担忧,如今邾国外忧内患,当真是多事之秋。 谢玉绥看着邵经略自顾自地喝着酒,并未觉得其怠慢,就算真将酒递到了他面前,他也未必能喝的下去,倒是见着这位小将军满腹愁容的样子很感兴趣。 邵经略瞥了眼谢玉绥的样子,哼了一声:真就是在荀还是面前装作大尾巴狼,我倒是有些闹不明白,你是真的对他有感情呢,还是准备利用完再扔?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荀还是这人你应该也知道,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未必能彻底驯服,你好自为之。 谢玉绥直接忽略了邵经略的话,转而道:牢里的三个天枢阁的人怎么样了? 邵经略正倾斜着酒壶倒酒,听见这话动作一顿,几滴酒落到了桌子上。 死了。邵经略好像没看见桌子上几个晶莹剔透的水珠,端着杯子晃了晃,荀还是不是说了吗,问完就死了,你应该问问他给那些人下了什么药,怎么我那么折磨都没问出一个字,荀还是随随便便就让那些人和盘托出,我都怀疑他们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可不可信的你不也信了吗? 倒是。邵经略轻笑,那话我想不信都难,王爷不想知道? 谢玉绥沉吟道:嗯如今邾国皇帝应该正在犹豫,他一方面觉得太子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二皇子太小,幼子登基恐江山动摇,另一方面又觉得太子野心勃勃,手段又多,怕自己还没龙驭宾天就被架空了权利,而如今他身体还算好,未必等不到二皇子长大。但是这些事皇帝自己可以犹豫,其他人不能左右他的思想,一旦发现有人从中作梗便是触了逆鳞,所以才会一边打压着太子,一边又想扶持,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的某一日,他突然发现这其中掺和的不只是自己的两个皇子与皇子母家,之中还有其他人掺和。 谢玉绥话音一顿,声音一冷:荀还是。 邵经略:原本荀阁主就被皇帝忌惮,这事儿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不管荀阁主是不是真的参与到夺嫡争斗中,皇帝都不能也不敢去赌,万一荀还是真的站队,万一某一个皇子声望和权利达到了一定程度,说不准荀还是就会摸进皇宫取了皇帝的命,所以只要荀还是这三个字跟夺嫡挂钩,他就必死。荀阁主不是不谨慎的人,即便内心对两位皇子有所偏颇,怎么就能被皇帝察觉? 说到这里,邵经略眼神径直对上谢玉绥,看着他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叹了口气说:王爷,这些事情我能知道荀阁主未必就不会知道,说你对荀还是没感情吧,这两日我瞧着你还挺上心的,若是有感情吧,你将荀还是放到了皇帝面前,让他跟夺嫡搅和到一起,真不是想让他死的快一点? 谢玉绥面色如常,并未有被戳破事情的窘迫,反而有些惊讶于其他:没想到被抓到的那几个天枢阁的人还挺有用,他们还说什么了? 第132章 这些并非那三人所言,我自有我的渠道。邵经略道,那三人只言此行只需将邵府全灭,并伺机杀了荀还是,若是不成便将邵府的事情一应推到荀还是身上,这种事儿没什么稀奇的,至于为什么对邵府动手,呵,看着难受。 这理由还不如没有,邵经略听着更烦躁,恨不得直接带兵打到东都去,掐着皇帝老儿的脖子问他这样难不难受。 这都不算什么,还有一事我想问王爷。邵经略道。 谢玉绥:什么事? 我就是比较好奇,王爷明知道邾国那位皇帝见利忘义,根本不把盟约当回事,却还是毅然进了宫,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易让您毅然卖了荀阁主? 谢玉绥不以为意:这与本王卖不卖无关,荀还是早晚会走这么一遭,如今太子势微,急需扩充羽翼,跟荀还是比起来,你觉得中书令如何? 邵经略沉吟。 谢玉绥笑:是人都知道中书令能抵得上十个天枢阁阁主,若是能换得中书令的表态,太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卖荀还是是早晚的事情。太子手里原本就有焦广瑞想要的人,只是那人重量如何太子一直没能把握,但是前些时日出了点事情,顿时就让这件事情变得清晰明了。 邵经略对此事尚不清楚,静听谢玉绥说。 谢玉绥:话都是本王说的,邵将军白从我这里拿情报是不是太便宜了。 邵经略苦笑:邵府如今已是如此,王爷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如王爷今日就派兵攻打阳宁,整个阳宁无从抵抗。 话是不是玩笑很难分辨,谢玉绥却也没有跟下去的意思,接着道:这其中就牵扯着另外一件事了,不知道邵将军知不知道二十年前东都那件事。 二十年前的东都只有一件事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邵经略有些怀疑地看着谢玉绥,按理说这件事情对于谢玉绥来说可以算是一件天大的事,怎么都不应该换得这样一个平静的表情。 谢玉绥:那件事情大体上邵将军应该清楚,不过细枝末节可能还有些不明朗。 邵经略不知道谢玉绥指的是什么。 谢玉绥道:早年虽说杀人放火死了不少人,但是更要紧的是后续邾国和祁国发生的战争,起因便是因为有人指证,说东都那件惨案的罪魁祸首是祁国的一位王爷,听传言说,当初指证王爷的小孩儿是荀还是 邵经略:确有耳闻。 谢玉绥轻笑:其实这事尚有波折,我就是找人先是跟皇帝那边说,杀害梁和昶幼子的凶手已经到了东都,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审判处决,然后给太子透了个口风,告诉他梁弘杰的事情皇帝已经知晓,很有可能察觉到许南蓉跟焦广瑞之间的纠葛,更有可能察觉到梁弘杰的身份有异。太子一听顿时慌了,赶紧找法子将这件案件引到荀还是身上,如此一来凶手并非一个弱女子,其实是荀还是,顾忌着荀还是的身份才迟迟没有下手。 邵经略皱眉:你这是非要让皇帝下定决心处死荀还是? 谢玉绥侧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但笑不语。 等等,你先说了之前指认祁国王爷的小孩儿,又说起了梁府的梁弘杰邵经略一惊,你的意思是 谢玉绥手托着下巴,目光落于虚空中的某一处,未应话。 邵经略思绪飞转,而后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依着当时孩子的年龄来算,怎么都不可能是梁弘杰。 梁弘杰本是邕州钟府的公子,跟着父亲上东都治病,你觉得怎么样的情况下能让钟家夫妻大半夜的带着一个小孩儿跑到偏僻的窄巷中?谢玉绥道,荀还是身子本就偏瘦弱,年幼时定然比同龄孩子要小,而钟府的小孩儿虽说体弱多病,但是到底养尊处优,两人年岁相差不大,被搅混也很正常,最主要的是 最主要的是,谢玉绥知道荀还是现在的计划是什么,便更加不觉得荀还是会在当时的情况下指认他父亲是幕后主使。 这话谢玉绥没说完,他觉得邵经略没必要知道,话音稍顿,跳过这里道:总而言之,梁府当时正好幼子不治而死,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将钟府的小孩儿当成亲生的养了起来,如今即便死了却也不能让皇帝发现,更不能让皇帝觉得他们靠着一个女人想要掌控焦广瑞,便是将荀还是退出来,一方面太子将自己摘干净,让皇帝觉得自己跟荀还是并无私交,甚至还因为他杀了自己老师的儿子而心生怨怼,另一方面保下了许南蓉,算是给焦广瑞表明了亲近之意,一箭双雕。 怪不得皇帝下令杀了荀还是,皇帝这是觉得荀还是在挑拨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甚至还想瞒天过海。一个念头突然蹦进脑海里,邵经略一惊,皇帝不会觉得荀还是自己有要称帝的意思吧? 谢玉绥捻着手指。 邵经略恍然:怪不得怪不得派了半个天枢阁的人,我这邵府不过是为了杀荀还是的一个名头,王爷你可真够狠,直接堵了荀还是留在邾国的路,你是真想要他的命啊。 谢玉绥侧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天,呢喃道:命当然要。 第83章 一方的灾祸彻底乱了阳宁城的秩序,街上的人不再像从前那般随意,酒肆里也少了许多高声笑声,虽说街道上人并未减少,细细观摩之下能发现大家的脸上染上了一些阴云,到底还是被邵府的事情影响。 邵经略一贯受着本地人的爱戴,突遭此灾,大多人心里都难受,还有些在邵府做活的人家更是挂起了招魂幡,一时好像被烧杀的不只是邵府,连带着阳宁也受到了波及。 邵府如今被严加看管,进是不能进了,百姓虽说心中惦念,却也知道去了也于事无补,更是怕还有匪人徘徊在那周围,再被一刀切了,便只能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过生活。 时值子时,夜猫子都已经回了家,邵府动荡,本地官府加派人手于亥时施行宵禁,到了时辰猫狗都不能在街上晃荡,更不论是人了,店家早早歇了业,夜晚的街道里只有田间偶尔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 荀还是从邵府出来想避人耳目并不难,几个起落间就已经落到了街角的小巷了。 小巷幽深,月光只能在顶端徘徊,驱不散其中的阴暗,只在高立的墙头上撒下一层银光。 荀还是方一落定,更深处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几乎与巷子融为一体,似乎在察觉到异动之后方才现身,步履缓慢地走到荀还是跟前,弯腰行礼。 荀还是晃动着手中的白玉扇子,素白色的扇子于指尖反转,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到前方。 黑衣人的礼行的很敷衍,未等荀还是说话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腰背挺得笔直,哑着嗓子道:问阁主安。 荀还是手上动作未停,他今日出来甚至都没有换身便于隐藏的夜行衣,一身青色与脏乱幽深的小巷格格不入,但再仔细看又觉得有些诡异的和谐。 他轻笑一声道:最近问我安的人可真不少,一个个明知道我快死了,张口闭口问安,不知道怀揣着什么心。 自是如字面意思,希望阁主一切安康。这话一听就没多少真心,就跟逢人见面道安好一样,客套之言经不起推敲,那人显然也只是随口一说,之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扯淡,轻笑一声。 笑声不太好听,沙沙的,在这样一个漆黑的环境里显得尤为诡异,和着风声,像是闹鬼。 那人笑够了便又向前走两步,模样终于落入了荀还是的视野。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丑陋骇人。 荀还是啧啧两声:倒是小瞧了你藏身的能力,整个阳宁都快被翻遍了吧,竟还没将你找出来。 阁主谬赞,这点雕虫小技怎能入了阁主的眼,更何况那王爷毕竟顶着异国的姓,哪敢在阳宁大肆翻找,属下寻个空隙藏身还是能做到的。方景明依旧不太习惯说话,嗓子沙哑难听,阁主到底是阁主,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能表现得如此淡然,属下佩服。 荀还是:你指的是哪点?你带着半个天枢阁的人过来围剿我这件事,还是你瞒着所有人自己会说话,潜伏在天枢阁里多年的事情? 方景明想了想:都有吧,不过阁主和我有一点应该是一样的,我们做事都不讲究过程只看结果,如今的这个结果虽说未曾达到我期望,但也还算是可以接受,想必阁主对此番结果应该也有所准备,在我们动身来往这阳宁之际,您应该就已经料到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你可不要污蔑我,在这件事上我只是个受害者,如今你看我被困在此处动弹不得,怎么能说跟我有关?我并非想要邵经略一家老小的命。 第133章 阁主是不想要邵经略一家子的命,但是皇帝想要,您来这之后应该也已经察觉到,根本就没有搜集证据这一说,我们来此,就是为了要邵经略一家老小的命。方景明语意轻飘地就决定了那么多无辜人的生死,就像他从前做过的每一件事一样,未必和邵经略有仇,只能算是执行命令。 这种事不只邵经略在做,整个天枢阁都在做,荀还是自然也在做。 对此荀还是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横加指责,他没有立场指责任何一个人,他们就是一群刽子手,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早已数不清,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没有想再充当好人。 荀还是仰头看了看不知何时挂到高空的月亮,月光终于翻过墙面撒到巷子里,照亮了两个的身形,同时将影子投在了墙上,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漆黑一片见不到模样,有点像传闻中藏匿于黑暗中,随时准备吃人的鬼。他们两个身染血腥的人,让人有些分不清,到底立于地面的人是他们真是的模样,还是映在墙上漆黑的影子才是原本面目。 荀还是道:既是藏匿了这么久,如今突然现身此处等我,想必有要紧事说罢。 方景明:不管如何,希望阁主能回一趟东都。 如今将我困于阳宁的有你一份,你现在说让我回东都是不是有些好笑。荀还是嗤笑,突然觉得我这个阁主重要,需要我回东都主持大局? 方景明并未因为荀还是的嘲讽而面露难堪,正色道:东都即将变天,荀阁主既然想让他烂那就让他烂的彻底点,阁主什么打算属下虽未能知晓缘由,但却能明白目标。 我们共同想要的目标。 方景明话音稍顿,又往前走了两步,让自己彻底暴露在月光之下,他那张脸比旁边的石壁还要凹凸不平,一眼就能看出来曾经遭逢过不好的事情。 阁主的仇同样是我的仇,阁主的恨也是我的恨,属下自会为阁主效力。 你不觉得你这话变得太快了吗?之前想要我命的人是谁来着?怎么,现在觉得自己一个人不行,想跟我合作是不是有些晚了?白玉扇子刷一下被打开,空白的扇面遮住荀还是的嘴巴,他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可是我不觉得我需要一个叛徒来作为帮手。 话音方落,空气撕裂的声音在耳边乍起,荀还是鬓间发丝飞扬,一枚暗器贴着他的耳边直打向方景明。 方景明自出现起注意力就放在荀还是身上,他来此前就已经做了万全的打算,本想着即便谈不拢和荀还是打一架,他也是有五成的把握逃脱,毕竟荀还是如今身体不好,忌惮颇多,不可能跟他敞开了打,只是没想到正因为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荀还是身上,差点着了别人的道。 暗器飞过来的瞬间,方景明瞳孔骤缩,身体本能让他意识尚未反应过来时先一步有了动作,只是动作稍晚,脸颊被暗器擦伤,好在暗器并未淬毒,只是点皮肉伤。 荀还是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动作未动,一道人影突然从身边闪过直奔方景明而去。 眨眼间两人便要纠缠在一起,武器在半空中交锋,叮的一声亮起刺眼的火花。 几招过后,方景明明显不欲恋战,刻意蓄力将对方猛地推开,向后连退数步,而后深深地看了荀还是一眼,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穆则持剑就要追去,荀还是叫住他:穆则,罢了。 穆则猛地收住脚步,眼看着方景明的身影掠过屋顶后彻底消失,他收了剑走到荀还是身边:怎的会在这里遇见他。 想必你给我留信号的时候被他瞧见了。天枢阁的信号阁内的人都知晓,被方景明知道并不稀奇,先不用管他,早晚还会见面,说要紧的,我一会儿得回去。 穆则点头:城中的事情阁主想必知晓,这些暂且不要紧。 荀还是的名声早就烂透了,多背上一个屠杀邵府的罪名不算什么,荀还是没放在心上。 穆则接着道:主要是东都那边出了点事。 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是太子。穆则沉声道,阁主还记得被太子关起来的许南蓉吗? 荀还是靠着墙壁,扇子一下一下颠在虚空中:你说。 梁弘杰当初死在邕州的事情皇上本来只是例行过问,其余事情交给刑部审查,案件按照一应流程走即可,皇上一般不会过问。但是日前不知何人将这件事捅到了皇帝那里,添油加醋意欲将这件事和夺嫡牵扯到一起,并将焦广瑞和许南蓉的关系一起禀报给了皇上,皇上本就多疑,不用他人多说便知道梁和昶想要借着这件事情牵制焦广瑞,梁和昶与焦广瑞之间本就有姻亲,却还要有此一遭,皇上怀疑梁和昶意图不轨,欲暗中调查。梁和昶在宫内本就有眼线,若梁和昶翻车,太子手中更是无可用之人,自然会尽全力保住梁和昶,之后太子与梁和昶计较之下,因着您那段时间正巧在邕州城,便将梁弘杰之死推到了阁主您的身上。 那冠给我杀梁弘杰的缘由为何? 有人密保,说当年指证祁国王爷杀害邾国百姓的孩童并非阁主而是梁弘杰。 这理由不够充分,还有呢? 说您说当初您便是因着祁国王爷相救才能活命,故而对梁弘杰心生恨意,这才下了杀手。 荀还是恍然,他突然知道皇帝为什么非要杀他了。 荀还是原本还想问问东都其他的事情,张张嘴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另一侧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没有刻意隐藏,似乎是在给里面的人提醒,告诉他们现在这里并不隐秘。 荀还是动作未变,只是微微侧头,看着另一侧漆黑的巷子里逐渐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藏蓝色,长发束于脑后,黑色的靴子先一步从黑暗迈进月光中,他眼神在穆则身上一瞥而过,随即停在荀还是身上。 荀还是眉头一挑,身子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姿势,手里晃动着白玉扇子,眼看着那人站到面前。 谢玉绥道:聊完了?夜深了,聊完早点回去休息。 荀还是没有丝毫掩藏的意思,轻笑道:没呢,你来的太早,我这刚聊了没几句就被你打断了,你说你现在在这我们也不方便接着聊,该如何是好? 那你想怎么样? 荀还是沉吟片刻,道:王爷说几句好话哄我开心,我就大度的不跟您计较,算了。 白日见着谢玉绥时尚且觉得他身上有股子矜贵劲儿,再加上碰到荀还是后刻意放柔的眉眼,只觉得这个王爷是个好脾气的,可是现如今没有白日耀眼的阳光,只剩下银月高悬,让温和的王爷身上添了冷意,矜贵中带上凛冽,凭生出距离感让人不敢开口也靠近不得,也就只有荀还是好像无知无觉。 穆则见了谢玉绥多次,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位王爷的传闻,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见过的谢玉绥看起来太没攻击性,也过于好说话,一时竟然忘了这个可是能将整个祁国皇室架空的人物。 就见这一贯温和的王爷今日不知怎么了,穆则感觉到了他身上少有的冰冷,尤其是在听见荀还是的话后,内心下意识一颤,甚至替荀还是捏了一把汗。 这种念头出现的没来由,穆则自己都吓了一跳,定睛再看时,刚刚还未稳下来的心又扑腾了一下,就见荀还是正将扇子一头抵在谢玉绥的下巴上,半眯着眼睛极近挑逗。 先前荀还是和谢玉绥之间说了什么他没留意,只听见荀还是最后一句话:不如这样,王爷看在我这张脸蛋还算能入眼的份上,我以身相许,您给我说说究竟给我挖了多少个坑等我跳? 第84章 之后方景明再没冒过头,他口中所谓的合作也没有下一步动作,荀还是自那一次翻墙出门被谢玉绥抓到后,周围就多了很多的侍卫,连隐藏都省了,生怕荀还是不知道似的,切身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囚禁二字,后来邵经略来过两次,明里暗里表示周围不止是面上这么多人,几乎将这个小院围成铁桶。 荀还是不太明白谢玉绥这是做哪出,但已经这样了就只能随遇而安。 阳宁这个地方一时就好像被邾国忘记了,谢玉绥的人明晃晃地入驻此宅四处乱晃,邵经略不说话也就算了,本地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瞧不见。 之后很神奇的是,轰轰烈烈的一个几乎灭门的惨案到最后变得无人问津,官府说彻查一直没个结果,其余人也没了接下来的动作,荀还是没再去过私狱,日子奇特的安稳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谢玉绥的药有了效果,荀还是感觉身子不似从前那么紧巴,每天被药灌一肚子,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行走的草药精,浑身都散发着贵重的苦味,养尊处优了三个月的荀阁主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懒酥了。 第134章 荀还是不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以至于白天身体似乎回到了巅峰的时候,身体内充盈的内力让他觉得凭一人就能将侍卫放倒强行闯出去,若不是每到夜晚日渐脆弱的经脉都要出来作祟,他都快忘了自己黄土埋到了脖子。 入了大半截土的荀阁主没能达成以身相许的目的,自然也就没有从谢玉绥那里得到太多的消息,甚至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见着谢玉绥本人,倒是药每天没间断过,邬奉顶着一张比药还黑的脸日日伺候祖宗服药。 这场安宁的生活一直到阳宁迎来了多年不遇的大雪。 一大早天还没亮,荀还是就听见外面扑的一声,本以为是哪个侍卫夜晚值班时不小心走神摔了一跤,没太往心里去,直到天光大亮,推开窗棂才瞧见一院子的白色。 廊下站着的两个侍卫被乍一打开的窗吓了一跳,刀已经离鞘半尺才猛然发现差点砍错人,这要是一刀下去死的还不一定是谁。 两个侍卫飞快地咽了咽口水,如今在这院子里待了不少时日,他们自然知道这人身份。可是每次见到院子如今的主人时依旧控制不住的紧张,还有介于名声和美貌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被雾气朦胧的窗下,探出来的那张脸就如同一不小心从山林里闯入人间的精怪,漂亮的过分。 侍卫多一眼都不敢看。 荀还探头看了几眼,不等人劝,很快便被冷风吹了回去。 屋子里放了两个热乎的炭盆,外面却只有冰雪,一冷一热仿佛两个季节。 荀还是搓了搓只探出屋子一会儿就冻得发麻的手,关好窗再回身时屋子里已经多了个人。 穆则无声无息地站在墙边,荀还是回头没有丝毫惊讶,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 穆则等荀还是坐稳,沉声道:梁和昶死了。 桌子上是早些时候侍卫送来的热茶,谢玉绥知道荀还是喝茶生冷不忌,不会因为冬天茶凉就叫人暖上一壶,是以离开之前便将一应日常吩咐好,也因着这份细心,自天凉之后荀还是再没碰过寒物。 倾倒的茶水在半空中有片刻乱了轨迹,荀还是眼皮一颤,将茶水填满放到桌边示意穆则喝了暖暖,自己又添了一杯,漫不经心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穆则有些忌惮外面的人,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动静后走到桌边,接了茶杯:就前几天,梁家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满十八者发配边疆。 因着什么? 勾结党羽,意图祸乱朝政,由许南蓉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事情,大抵是梁大人通过女眷把持在朝大人的内院,以此或间接或直接与朝中各要员维持关系。 焦大人倒是舍得,说放就放了,这是生怕皇帝把他归为太子一党,抓个典型。荀还是冷笑,梁大人作为太子太傅,遭了殃没牵连太子? 太子自以为将荀还是推出来,保住许南蓉就能与焦广瑞交好,殊不知那位焦大人可不比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对付,这种做学问的人若是心狠可比寻常人还要难对付得多。 一个女人算什么,若是许南蓉真的在焦广瑞那里占有一定分量,当年就不会在许南蓉失踪之后不闻不问,甚至和一向不睦的梁家小姐结亲,这么多年营造出一副琴瑟和鸣的模样。 尚未,不过太子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有一点错处。窗边一道黑影坠下,那是屋檐堆积了一夜的雪,雪积的太厚,房檐承载不住落到地上发出噗的声音,和荀还是晨间听见的声音一样。 太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动静,毕竟是亲父子,再怎么折腾也顾忌着这层关系。 荀还是点头:还有呢? 还有。穆则抬眼看了下荀还是,皇上发布十二道加急令 穆则犹犹豫豫,荀还是抬眼:嗯? 急穆则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事儿太操蛋了,急招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回东都。 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先前不还下死命令要我人头,现在杀不了我想让我主动送人头? 不是。穆则虽不想,但还是多解释了一句,先前对阁主的命令并未公开,民间消息也并非有官府散布,是而是而皇上如今的意思,只当这是民间谣传,他依旧表现的对天枢阁、对您极度信任,大概这样。 荀还是啧啧两声:你说这皇帝当得有什么趣儿,我看着都累,不如去戏曲班子表演变脸罢。十二道加急令,我可是一道都没瞧见。 这就要问豫王了,估摸着都被他的人拦下没传到您这里,近日我也是得到了卓云蔚的消息才知晓。这小子最近不知道在做什么,前些时日他还火急火燎地想过来,这几日反倒消停,书信里也不见急躁。 荀还是沉吟:或者也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性子反而沉稳下来了吧。 那阁主怎么看,东都是去还是不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如今荀还是隔得远,皇帝一时半会儿不能拿他怎么办,可若是到了眼皮子底下,想做点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你不想让我去?荀还是透过茶杯边缘看向穆则,话虽如此,他并没有想要参考穆则意见的打算,去自然要去,不去怎么办事?天高皇帝远,他碰不到我,我自然也碰不到他,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近一些好打算。 后面的话声音很轻,与其说是说给穆则听,更像是他自言自语。 穆则:那豫王这边 我解决,你去准备一下,三五日便启程。 穆则应了一声随即离开。 这一晚谢玉绥依旧没有回来,先前说是祁国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下,大抵这两日便能归来。 第二日雪依旧没停,在阳宁这算是个奇事,邵经略拎了两壶酒推开房门。 冷气卷着雪花在门口打着转,邵经略披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到桌边。 原本简陋的屋子因着有了人气,也因着某些人刻意的装饰,如今看起来既温馨又舒服,贵妃榻上更是铺了好几层被褥,美人斜靠其上。那美人肤若凝脂,只是唇色过于浅淡,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卷书,眼皮垂落,遮住了蛊惑人心的眼眸,额发垂在两侧,眼尾飞入双鬓,当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景象,可一联想到对方的身份,心中就只剩下两个字妖孽。 邵经略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从这副画似的场景里脱离出来,晃晃手中的酒壶道:据说荀阁主海量,可愿意陪在下喝点? 荀还是懒懒地掀着眼皮:你确定那是酒? 谢玉绥管他喝酒管得厉害,甭说是酒了,就连酒酿元宵、甜酒酿这种东西都进不来。 自然是酒,不然还能是什么?山楂汁?阳宁这边街上经常有小贩卖山楂汁,用山楂和糖熬制,酸酸甜甜很是好喝,不过这玩意大多是小孩子喜欢。 邵经略打开酒壶,酒香瞬间弥漫开,被屋子里的热气烘托之后更加醉人。 酒味不同于东都青木坊的酒,闻着就觉得辛辣。 这酒跟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酒可是不同,就是不知道荀阁主喝不喝得惯。 烈不烈的不重要,荀还是只觉得那酒香已化成实质,变成个小手勾搭着他肚子里的馋虫。他将书随手扔到榻上,到桌边接过邵经略递过来的酒杯,近距离再闻,那股辛辣毫无掩饰地刺激着嗅觉。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烈酒入口,从喉咙到内脏一路热烈,荀还是不禁感叹:好酒。 那是,也不看谁带来的。邵经略对于荀还是的认可很是满意,又给两个人满上,一边倒一边说,当初我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姑娘,如今看来,也就长相弱了点,谁家姑娘像你这么心狠手辣?别人都觉得你浪费了这番皮囊,我倒是觉得你顶着这个模样着实委屈。 荀还是不知道邵经略这是什么道理,全当他一口酒就上了头,满嘴胡话。 荀还是又喝了一口,邵经略赶忙道:你可慢着点喝,我听说谢玉绥明日回来这才敢今天带酒过来,若是被他知道我给你酒喝,可不得扒了我的皮。 荀还是这一听,直接仰头将那杯酒饮尽。 邵经略啧啧两声,其实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两人究竟在搞什么,有时候觉得他们亲密的过分,有时候又觉得这两个人就是冤家,心里怀揣着一堆事情,就是不说明白,弯弯绕绕看着难受。 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邵经略可能就是日子过得太苦闷,只想找个人喝酒,所以这期间两人除了喝酒以外并未多说。 第135章 直到酒壶见底,邵经略长叹道:邵府如今就剩我自己了,虽说府邸遭灾并未影响驻扎的军队,可是邵府对于那些人来说就像是一面旗帜,邵府一倒,他们心中的信念也就倒了,哪怕我还活着也没什么大用,或许是因为自我历练过少,跟那些征战沙场的士兵尚且有些出入,所以他们见我更像是见着个小辈。如今邵府出了这件事,祁国趁机攻打的话,我这阳宁根本守不了几日。 荀还是难得多嘴了一句:不应该让豫王的人接管邵府。 我知道。邵经略又叹了口气,重复道,我知道,可是知道又怎么样?你觉得我能让当地官府来还是等朝廷?都不行,都不行啊还不如将这阳宁送给豫王算了。 这是玩笑话,只是两个人都笑不出声。 杯中酒饮尽,邵经略站起身时身形晃了晃,眼神迷离地在荀还是身上瞟了两眼,突然笑道:早年我在东都见你的第一面,还以为你是哪个山上的精怪,长得那么好看,可又是那么残忍,如今看来,估计你真就是哪里蹦出来的精怪。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一直留在这里,由着豫王将你困住,但我想,你估计快走了吧。 荀还是抬头对上邵经略的视线。 邵经略的眼睛已经不能聚焦,明明酒量不行还要硬撑着,一根手指在空中摆摆:等你走了,估计这阳宁这邵府就不在了。 说完他没有多解释一句,脚下虚浮晃动着出了门,门刚一开就听外面传来惊呼声,好像是那邵小将军一头扎到了雪里人事不知。 荀还是眯着眼睛思考邵经略最后那句话。 冬日的夜晚一向来的很快,荀还是喝了酒后就开始犯困,重新倒回贵妃榻上,将那本书遮在脸上一觉睡到了天黑,直到听见门口传来动静,他才哼了一声将书拿开,眯着眼睛见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推门而入。 屋里还有未散去的酒气,邵经略带的酒确实烈,荀还是睡了一觉后觉得头更涨了,眯着眼睛看着那黑色身影越来越近,熟悉的味道里带着雪花的凛冽。 荀还是眯着眼睛笑了笑,抬手拉着那人的衣襟。胸前受力,那人顺势弯下腰,荀还是手臂环到那人的脖子上,慵懒地哼唧了一声。 一个轻柔的吻落下,荀还是哑着嗓子道:王爷这是有空来看看我这只金丝雀了? 荀还是这时眼睛已经重新闭上,懒懒地躺着,之后感觉鼻梁被剐了一下,而后那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醉鬼吧。 鬼是鬼,但不是醉鬼。荀还是睁开眼,这一眼直接撞到一双深沉的眸子里,他轻笑一声,听说过色鬼吗? 腰间用力,荀还是半个身子挂到了谢玉绥胸前,带着酒气的唇在谢玉绥耳边蹭了蹭:王爷每日给我灌了这么多药,每天滋补火气太盛,这种事情王爷可得负责。 谢玉绥身形未动,低声问道:不知荀阁主想要怎么负责? 荀还是又哼唧了两声,修长的手指挑到了谢玉绥的腰封上,手指好似带着火苗,在紧实的腰线上来回跳动。 话本子里怎么形容那些妖孽的来着?嗯采阳补阴?荀还是笑了起来,要不,采阳补阳罢。 那双拿惯了武器的手指此时灵巧异常,指尖连落数下,衣衫散落。 北风敲打着窗棂发出细微的声响,连下两日的大雪终于停歇,阳宁到底地处南方,雪停之际便已化了大半,雪水沿着屋檐落在地上,滴答了一夜。 第85章 开始的时候荀还是的念头是好的,知道身为王爷的谢玉绥不会委身于他人身下,他脸皮厚,躺下算不得什么,然而唇齿相接的那一瞬间,荀还是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至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在这段感情里掌握主动权,殊不知每一步都受到了对方的诱引,就像今天突如其来的亲密,未必全然都是他的勾动,谢玉绥必定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顺其自然地将人抱到了床榻上,一发不可收。 谢玉绥的手探进衣襟时,炙热的温度隔着一层里衣烫的他浑身一颤,而后就听那人用极为克制却又染着沙哑的声音问了句:可以吗? 荀还是哪里知道可不可以,他只是在睡意朦胧间习惯性地勾动着谢玉绥的神经,因着谢玉绥一直顾忌着他的身体,从未有进一步的越矩,时至今日,混沌的脑子可能已经没有明白这个可以吗指的是什么,也或者是明白了懒得多想,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里面不停回荡着,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所有理智,再回过神时,他听见自己应道:嗯。 没过鞋面的积雪一夜见了底,早起时院子里已经空空荡荡。雪化之后天气尤为寒冷,屋内火盆里只剩下一团漆黑,好在热气未尽,空气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丝甜甜的味道,是某种香膏味,带着逡巡不散的暧昧。 谢玉绥睁开眼时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另一侧空空如也,被褥早已凉透。 他表情有片刻的凝滞,随即又看了左右,确定床上只剩下他一人,揉着脑袋坐了起来。 两人几乎折腾了一夜,窗外泛起微光时才一起沉沉睡去。如今瞧着外面的情景时辰不算晚,可身边的人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离开,谢玉绥靠坐在床头,一只手撑着额头沉默,突然身子开始颤抖。 笑声从指尖流露,他仰头靠在床头,过了不知道多久笑声戛然而止,指缝间眼神一凝,咬牙唤了念了一句:荀还是。 * 枯黄的林间马蹄声回荡,土地松软,马踏之处留下一串串脚印。 荀还是带着穆则赶路赶了大半天才见着一处棚子,二人翻身下马,小二赶忙上前将马送到后侧吃草料,二人则寻了个地方坐下歇脚。 茶棚破旧不知道矗立于此有多久,棚下甚至能看见湛蓝的天空,四处透风难怪大多人宁愿多走些时日,找个城镇休憩,而不愿在此多做停留。 荀还是自知体力不如从前,又近乎一夜没睡,一早拖着疲累的身子赶路至此已到了极限,若再不休息估摸着就得让穆则背着去城镇寻个大夫救命了。 坐下时荀还是内心倒抽了一口冷气,强忍着下身的不适和腰间酸软,靠着极大的忍耐力才让面上没露出异样,点了壶热茶驱散灌了一肚子的冷风。 穆则眼神几次落在荀还是身上,荀还是端着茶杯一直没理,直到第五次飘过来时他出声问道:有话就说。 穆则见荀还是率先开口,便依着这个台阶下来,道:阁主就这样走了不跟王爷打声招呼没问题吗?我瞧着那王爷对阁主真的很上心,虽说近段时间一直将您困在那里,却也是让您避过风头,瞧着您这段时间身子好像也好了很多。 有些话,说了不如不说,告别不是任何时候都适合,如果早些时候荀还是将茶杯放到桌子上叹了口气,算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不管谢玉绥这段时间将我困于此地是处于什么目的,到底还是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少有的没有担心睡觉时会被什么人突然闯入刺杀,确实挺舒坦。 穆则见着荀还是笑着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番回东都绝对没什么好事,到时候能不能活命都不好说,荀还是再强也只是一个人,邾国的皇帝再草包到底还是皇帝,手里握着整个邾国,岂是一人所能抗争? 穆则本想劝劝,想跟荀还是说:若是过得舒坦便不要回去了,管他东都变成什么样子,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为国家出的力全当喂了狗,应该好好过过剩下的时光,说不准那位祁国王爷真的能找到治疗荀还是身上的毒药,便不要再回来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穆则一句话都没说,他知道他劝不住,也没什么立场劝,能过安稳日子这种愿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讽刺手中沾了那么多的血,有多少是来自无辜人,夜里冤魂哀鸣,他们凭什么过上安稳的日子? 一脚已经踏上了地狱,不如将选择的路走完。 穆则目光落在一直延伸看不见头的路上,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挑了个比较偏僻的小路。道路泥泞坑洼,到处都是翻起的石子,因着天冷有些地方结了一层细冰,走起来每一步都很难。 这个茶棚着实不是一个好落脚的地方,二人只饮了半壶茶水便起身准备离开。荀还是歇了这会儿暗自提着内力游走于体内各处经脉,原本酸软的腰松泛了许多,想必骑马能坚持到下一座城镇。 他起身想要唤小二将马牵来,却在这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荀还是下意识看去,拐角处正好出现几道身影,为首之人一身玄色衣衫。 穆则警惕地站到荀还是身前,侧头道:阁主要不您先走,我去拦一拦。 第136章 荀还是目光远眺,与那玄衣之人眼神相接,他迈前一步让出身子,拦着穆则道:不用,他不会阻我们的路,你且先去牵马。 穆则犹豫地看了眼已经近在咫尺的几个人,随后一言不发地绕到了茶棚后面。 两句话间马已经踏至眼前,荀还是仰头看着那人翻身下马,而后大步走到面前,手上拿着一件白色的斗篷披到了他的身上。 既是要离去吱一声便是,如此不告而别所谓何意。 荀还是一言不发任由谢玉绥动作,脸上少有地没有笑容,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进,一股比冬日还冰的气息缭绕在周围,让谢玉绥动作略微有些僵硬。 我以为我表示的已经很清楚。荀还是冰凉的手指覆在谢玉绥的手上,接过他手中斗篷的绳子自己系上,王爷如今追来属实不妥。 谢玉绥面覆寒霜:有何不妥?荀阁主这是准备不认账? 说到底王爷未曾吃亏,荀某也算是报答王爷这段时间的照料,谈不上认不认账 哦?报答?谢玉绥直接被荀还是的样子气笑了,不由分说地拉着荀还是的胳膊,回头吩咐了一句在这等着,随即将人拉到了林子里。 荀阁主说的报答是什么,睡一晚上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算报答? 荀还是皱眉:总归王爷没有吃亏,我 谢玉绥:吃亏?那倒是荀阁主吃亏了,难为你为了报答竟然能委身于其他男人身下,本王是不是得夸一句荀阁主知恩图报。 荀还是叹气:你别这么说话。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谢玉绥一拳砸在荀还是身侧的一棵树上,我真想直接将你捆了带回王府哪都别去! 绷了许久的表情在听见这句话后突然没忍住,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 谢玉绥咬牙:还能笑出? 那怎么办,哭吗?荀还是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叹气的次数明显增多,总得来说还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多了,这是我早就选好的路,你不要拦我,也拦不住我。 谢玉绥手依旧抵在荀还是身侧,身体却卸了力,低着头叫道:荀还是。 嗯。荀还是很喜欢谢玉绥叫他全名,虽然从认识以来总共也没几次,他觉得这三个字从谢玉绥嘴里出来带着点说不出的味道,让他浑身暖暖的特别舒服。 谢玉绥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深呼吸道:你是不是从未相信过我。 荀还是一愣:什么? 你是不是至始至终都把我当成个局外人,不慌不忙有闲心的时候跟我周旋几番,如今事态紧急需要回东都就给个甜枣,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谢玉绥越说越恨得牙痒痒,你怎么那么可恨,荀还是,你到底有没有心。 荀还是歪头认真想了想,旋即笑道:这倒是句实话,恨我的人挺多,至于心呵! 谢玉绥:你 他刚张嘴说了一个字,荀还是突然踮起脚尖迎了上去,唇齿相接之际,呼吸纠葛。如今荀还是已经能在这种简单的亲吻中找到些方法,不至于一触碰就腿脚酸软不能自已,即便如今腰依旧难受,但他依旧可以在这种场景下带动着谢玉绥的情绪。 一舔一咬之间,谢玉绥呼吸愈发粗重,然而就在荀还是洋洋得意想要再进一步之是,他却被突然推开。 荀还是茫然地瞪着眼睛,在触碰到谢玉绥一片清明的双眼时心脏一痛。他低头看着谢玉绥抵在胸前的手,一股悲伤瞬间从心脏蔓延开,像树下尚未来得及化开的冰雪,冻得他生疼。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睛没再看向谢玉绥,而是落在不远处一从枯草上,道:东都我非去不可。 我没想拦着你,只是你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或者 你知道我第一次替皇帝办事是几岁吗?荀还是脸上虽是笑着的,但那笑容着实难看,十二岁,我十岁进天枢阁,那时手上就已经沾染了同龄人的血,直到十二岁第一次出任务,是跟着老阁主一起处理一位已经解甲归田的将军。那将军有些像现在的邵家,但是比邵家还好点,至少男丁不少,老将军也还在世,或许就是因为家里人员众多,老将军辞官归乡归得很不情愿。 那时邾国跟祁国多有摩擦,皇帝想让老将军重新披挂上阵,可老将军犟的很,非说身体不行不能担此重任,家中男丁均无将帅才能,让皇帝另请高明。违抗圣旨乃是重罪,奈何老将军军功颇多,动不得,皇帝心中怨怼一时却又找不到借口,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对他说,说老将军当初并不愿意解甲,对邾国朝廷不满,暗中与祁国有所勾结,这才拒绝了皇帝的旨意,为的就是邾国破城之际归顺祁国给后辈子孙寻得一份差使。 这种事情皇帝怎么可能忍,便派来了天枢阁屠了整个将军府。 谢玉绥一愣,下意识问:不过是一句话皇帝就信了? 荀还是冷笑:王爷还不懂么,有时候皇帝在乎的并非事实,老将军有没有做这件事重要吗?重要的是皇帝想除了老将军,而这件事正好给了他理由,既然有理由能拔掉心头刺为什么不拔? 谢玉绥抿嘴不言。 荀还是抬眼看向谢玉绥,随后又落下目光道:当时我跟着老阁主第一次出去,也第一次见到什么是真的血流成河。我至今还记得,满府邸一共一百五十七人,一百五十七具尸体全都被堆在一起,像一座山一样堆得老高,之后一把火烧了。 谢玉绥眸光闪烁,低头看着荀还是乌黑的发顶,看向他未有任何波动的眼睛。 荀还是道:当时我和几个人负责清场,一间一间屋子排查有没有遗漏,最后在偏房的一个草垛里发现了一个女人带着小孩,女人看起来年岁不大,怀里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他们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小孩儿的嘴巴被女人牢牢捂着生怕露出一点声音,可即便这样还是被我找到了。那时候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听着这话谢玉绥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并非他觉得女人和小孩都该死,而是荀还是的口气。 果不其然,就见荀还是话音停顿的空档,指了指自己的腰:那道疤你瞧见了吗? 他那时候还留有怜悯这个东西,换来的就是一道险些要命的伤,去了荀还是的半条命,同时也将他最后一点感情切个干净,自那之后他明白,从他踏入天枢阁开始,所有的人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无论是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无甚区别,他只需要杀。 这么多年下来我这颗心早就硬邦邦的了。江湖上说我祸国殃民,说不准被达官显贵玩烂成什么样,可他们也不想想,哪个人有胆子对我下手?我唯一同床共枕的只有一个人。 你觉得我不相信你,用身体来报恩,呵荀还是轻笑,那倒不至于,我这人恶名昭著的原因之一就是知恩不报,就更扯不上用身体报恩这一说。 谢玉绥心脏一揪,他突然万分后悔自己先前说出的话。可是话已经出了口,再道歉也没办法弥补已经出现的伤,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只是将荀还是耳边吹乱的头发捋至耳后,说了一句:东都那边我有所布置,你若是需要可随时动用,具体情况等到了东都会有人联系你。 荀还是低着头,耳畔手指滑动时带起一阵瘙痒,心中一抽一抽的疼。 这颗他以为早就应该成了石头的心到底还是留着温热的血,还会因为误解而抽痛。 他本来不想跟谢玉绥说这些,让谢玉绥接着误会他才是最优的选择,这样哪怕东都那边事情无从控制,真的走到末路也不会有所顾忌,可每次计划在见到谢玉绥之后都会被彻底打散,他不想让谢玉绥误会他,不想以后后悔,他自私的希望即便自己死了也能有人可以惦念着他。 依赖会上瘾,被爱着的感觉也会上瘾。 谢玉绥好似看透了荀还是的心思,他轻轻地抚摸着荀还是的脸颊,低声道:你是想不给自己留遗憾吗? 荀还是没动。 谢玉绥手指逐渐下滑,在触碰到荀还是的下巴时突然用力一捏,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那双总是充满狡诈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抬起来时带着让谢玉绥心慌的哀伤,他本想问荀还是不会是想睡了他就跑吧?这是想满足了自己最后的心愿然后慷慨赴死?他是不是把自己之前所有的话都当成耳旁风? 可是在看见那双眼睛之后,一切的话都已经说不出口,最后只听见自己说了句:活着回来。 第137章 北风卷着残叶迷了人的眼睛,待视线清明之际,路上早已没了那道青色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d2022-04-13 23:58:46~2022-04-14 23:5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隆冬时分的东都几乎只有白色,街上除了商铺和小贩摊位上冒着滚滚白雾以外很少会有行人出来闲逛,小孩儿倒是不少,三五个聚起来在街上玩雪,没人的时候打雪仗正好,也不怕碰到行人被爹娘骂。 如今眼看着就要过年,很多大户人家年底忙不过来,就会在一些酒楼或者铺子定面食,所以商贩都很忙,也就没时间管家里的熊孩子跑到哪去。 李岚贵在东都开了一辈子的面点铺子,店面虽不大却也算是老字号,从爷爷辈就开始经营,故而跟东都各个权贵家都有联系,每到年底都忙的很,一贯被管的很严的小儿子李德新就钻了空子。 自入冬起李岚贵就不让李德新出去玩,原因没说,但是李德新觉得一定是因为他功课不好,还没少挨打,这才门都不让出了,天天在家背书。他才五岁哪能安心坐着,诗词才读了两行心就长了草,趁着没人书一扔跑到街上找隔壁张家小子玩去了。 张家小子比他年长两岁,处处压他一头,两人见面就打架,不见面还惦记,先前约着下大雪就出来打雪仗一较高下,眼看着雪渐深,两人各站一头,身后聚集着其他家的小孩儿俨然成了两派,手里攥着雪球,小手冻得通红。 张二狗!今天我一定把你打得趴在地上叫爷爷!奶声奶气的喊声被雪压下去一半,落到对方耳朵里哪还有气势。 张家小孩儿本听着他的话觉得好笑,但一听他喊着自己绰号顿时火了,招呼着身后几个年龄差不多的,指着对面喊道:对面孙子又在乱叫,打他们这些不孝的!尤其是中间那个狗娃子! 狗娃子是李德新的绰号,小孩子之间的绰号总是离不开狗这个字。 话音方落,不知道谁先扔了一个雪球,紧接着在大雪纷飞里、吵闹声中,雪球仿佛比自上而下的雪花还要密集,路人见此纷纷绕路。 孩童的笑声充斥着整条街道,几乎掩盖掉了其他所有的声音,李德新正跟张家小子抱成一团,结果因着他身形和力气都比不过,翻滚间一脚被踢了出去。 李德新就像皮球一样在雪地里越滚越远,越滚越白,谁都没注意一辆马车正迎着李德新滚出去的方向驶来。 李德新身子圆滚,地面又滑,隔了好久才停住身子,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一直打着滑。 他用力咬着嘴唇,通红的小手又扑腾了几下,结果还没等爬起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嘶叫声,那声音李德新很熟,东都街上经常会有贵人马车经过,马儿受惊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原本还在挣扎的李德新突然不敢动了,嘶叫声就在头顶,他似乎已经感觉到坚硬的马蹄悬在脑袋上,一脚就能踏碎他的头。 眼圈立刻变得通红,李德新想哭又不敢哭,整颗心都被恐惧占据着。 爹爹从前就总吓唬他,说他总在街上乱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冲出来的马踹飞了,小脑袋不够一脚踩的,所以千万不能乱跑,他从来都没往心里去。 五岁的孩童尚且不知道那么多事,只记得马儿会踩死人,那马儿就要踩死他了。 爹说无论什么时候男子汉都不能哭,眼泪被他死死地憋在眼眶里,双唇紧抿,就在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爹娘的时候,突然一阵风起,卷动着空中的雪花换了个方向。 李德新只觉得周身一凉,雪花打在脸上生疼,之后马蹄声响在了身后不远处。 大,大人。略有些慌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一个温润的声音开口道,将人扶起来。 那声音带着一点点凉气,之后便是低低的咳嗽声。 李德新感觉自己胳膊被人拉了一下,整个人先是被提到了半空中,很快又被放了回去,刚刚憋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铺了满脸,他拽着袖子用力擦脸,将整张脸擦得通红,一边擦一边说:我是男子汉,我不哭。 嘴上虽是这样说的,眼泪却模糊了双眼,便没能看见自己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那人站在小童面前,似乎在犹豫着如何开口,却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叫喊:德儿! 李德新一听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哪管面前还有什么人,周围小伙伴打雪仗谁赢了,迈着两个小腿往回跑。 大雪纷飞里,一个小童向着父母飞奔而去,原地青色的身影一动未动。 李岚贵在自家蒸着馒头,一听外面马叫声心中一惊,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自家儿子的样子,顾不得已经熟透的馒头,锅盖一扔赶忙跑了出来,然后他就看见自家儿子正站在路中央一辆马车旁,而李德新的面前则站了一个人。 李岚贵乍一看见那人的身影吓了一跳,甚至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尤其是见着那人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小童,惊叫着唤着儿子的小名。 青衣人的手悬在半空中,眼看着小童越跑越远。 李岚贵将儿子拥在怀里,浑身不自觉地颤抖。 他认识那道身影,事到如今东都没有人不认识那道身影,那就是恶鬼,是催命符,哪怕见到都会招惹晦气,是东都城内如今最骇人的存在。 咳嗽声隐约透过雪幕传来,李岚贵咬着嘴唇死死地抱着儿子,万一,万一今天他们家没了活路,哪怕对方是煞神,他也要拼劲全力保护自己的儿子。 就在李岚贵以为今日此事不会善了时,那青色的身影却慢慢收了手,未发一言地转身进了马车。 车夫牵着马匹战战兢兢,见自家主子没有多言暗暗松了口气,而后他听见马车里一声叹息似的吩咐:走罢。 车夫应了一声,重新驾车驶离。 李岚贵眼瞧着马车越走越远,直到眼前只剩下飘散的雪花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李德新抬头看着爹爹,小声问道:爹爹可认识那个人?那是神仙吗?长得好好看。 嘘!李岚贵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这话可说不得,那人可不是神仙,那是恶鬼,专吃不听话的小孩。 啊!李德新这会儿缓过劲儿来立刻就将先前的害怕忘到脑后,转头瞧了瞧地上的车辙,吐吐舌头,恶鬼不都是青面獠牙吗?爹爹又骗人。 李岚贵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李德新的脑袋:都告诉你了这段时间不要出去乱跑,如今东都内遍地都是恶鬼,怕死人哩他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大街,按理说即便大雪的日子,街上也不应该如此空旷,可今年自从入了冬,东都就不似从前那么热闹,四处人心惶惶,生怕一个错处就全家问斩,很多铺子为保平安关门许久了,也就是他家跟许多贵人家熟识,年末定面食已是习惯,推脱不开。 李岚贵叹了口气道:若是不想读书就去院子里自己玩,莫要再到街上。 * 车轮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辙印,大雪将灰扑扑的马车染成了白色,连带着车夫也像是雪做的一般,一般这种天车夫都会尽快赶路,然而这辆车却不知怎的,不紧不慢地前行,也因着速度不快方才才能及时救下那孩童。 车夫也只是临时被拉来干活,只得了个慢慢走的吩咐,一路战战兢兢,这会儿更是心脏快要跳出来,车厢里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就好像催命符,吓得车夫很想直接冲进马车里要个痛快,但也就是想想,他不想死。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窄巷,直到里面的人下马车离开,车夫都没敢多看一眼,将车子赶到后院赶紧回皇宫复命。 他是宫内车马司的人,自入宫起就没想过有一天会给那位赶马车,寒冬时节活生生地吓出了一身的汗。 * 宅邸不再同从前那样空荡荡,多了守门的侍卫,多了洒扫的仆从,多了很多人,就像一般的宅邸那样四处都是人,却哪哪都是不想见的人,同时少了从前最欢腾的声音卓云蔚消失很久了。 荀还是刚回来时曾经派人打探过,但是找了很多地方都没能将人找到,最后因着身上事务繁多,估算他不会横尸荒野就没再多理会。 荀还是进门后,原本忙活的人齐齐作揖目送他回了内院,内院是唯一没有伺候的地方,没人敢进去,短短数月下来,本就让人猜不透的荀阁主变得更加阴晴不定,无怪乎街上的百姓如此怕他,哪怕跟着荀还是最久的穆则如今都不再像先前那样偶尔闲话几句。 回到房间,荀还是将斗篷放到了屏风上,一冷一热气息交替让他喉咙更加难受,他弯着腰,抓着胸前的衣襟用力咳嗽着,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胸口和喉咙里的痒意却一直没有得到缓解。 第138章 他难受地皱着眉头,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盛满热茶的杯子。 荀还是接过杯子强忍着咳嗽猛灌了一口,之后又低低的咳了两声才有所好转,站起身时将杯子放到桌子上:何时回来的? 方到。穆则深深地看着荀还是,锡兰各处的船只已经通归完毕,关于太子党或者其他党羽的人已经全部处理干净,凡手里不干净的皆按贪污罪处理。 嗯。荀还是坐到桌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即便外面人员充足,无吩咐这间屋子依旧没有人敢靠近,不用想就知道这热茶是穆则备下的,我这里人多眼杂,往后这些杂事就不用动手了,进出容易露破绽。 穆则嘴上应承:好。 这话荀还是不知说了多少次,穆则也不知道应了多少次,待下次见面就又会重复。 院子里眼看着一群人毕恭毕敬地做着分内之事,事实上每一个都是皇帝放在这里的眼线。皇帝一时不能要了荀还是的命,便只能多放几双眼睛,就好像眼睛多了知道荀还是的动向,就能捏住荀还是的命门为他所用似的。 穆则站在一侧垂眼看着荀还是,自回东都他眼睁睁地看着荀还是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操心的事情却越来越多,梁和昶死的突然,皇帝的态度也着实蹊跷,荀还是就好像又坐回了从前的天枢阁阁主,甚至比从前还要冷血无情,东都的街上再也看不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晃荡着去青木坊买酒,据说那个老板知道从前买酒的青年是天枢阁阁主时吓得半死。 阁主,水运之事上如今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朝廷上诸事繁杂,想要彻底清剿不容易。 荀还是把玩着茶杯:陛下眼底容不得沙子,既然想要肃清朝廷,那就收拾个干净为陛下分忧。 这段时间荀还是身上的杀戮更重了,在朝官员哪个敢说自己的手绝对干净?如今人人自危,更甚者恨不得吃荀还是的肉喝他的血。 原本只是因着太子和梁和昶的事情牵扯,皇帝欲将梁氏一党连根拔起,核心人员全部抄斩,其余小惩大诫,恩威并施之下起到震慑作用,不成想命令下达之后牵连甚广,整个朝廷几乎血洗了一遍。 大多数的官员都以为是皇帝隐忍梁家多年,如今忍无可忍意图彻底清理,殊不知这一步步都有人推波助澜。 荀还是扣弄着指间小痣轻笑道:水运既然清完了,工部也应该出来溜溜,工部这些年靠着各路工程没少赚,既是享受了这么多年,合该到头了,就是不知道这工部尚书能否承受得住。 说罢他胸口又开始闷疼,喉咙又疼又痒,方才止住没多久的咳嗽又开始没完没了。 穆则赶忙又倒了杯热茶,可还没递过去,却见荀还是捂着嘴巴的手指指缝间流出殷红色的液体,他心下一惊:趁着属下近期暂时无事赶往祁国去问问王爷先前的方子罢,眼瞧着那方子该是有些作用,您这段时间身体恶化的太严重了,恐 恐坚持不到两年。 别去找他,别告诉他。荀还是嘴里含着血沫,说话声有些含糊,无碍,一时死不了,皇帝只是怕我玩的太过,将整个邾国玩进去,他不敢动我却又不甘心,你当我这一院子的人都是摆设吗?不吐点血他们能安心让我留在这? 话虽如此,可荀还是的身子做不得假,他确实越来越差了。 穆则抿嘴不言。 荀还是摆摆手,抹掉嘴角的痕迹:太子手里的筹码不多了,快要忍不住了。 第87章 漕运等事果不其然将工部牵扯了进去,那么一大堆人讨不好,即将被当成棋子替上面的人背锅,总会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又无后顾之忧的,几口就咬上了工部尚书任思远,同时牵扯出早先时日曾任工部郎中的梁弘琛从中吃回扣,受益人还有梁和昶。 按理说到梁和昶这里事情远还没有结束,奈何梁和昶死的仓促,线索到这里几乎断掉,最先松口气的便是太子。 梁和昶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许多事情明里暗里太子都知晓,甚至像这种油水多的还会掺一脚,毕竟无论是养人还是与官员之间相互走动都需要银钱,只靠着每月的俸禄连最起码太子府的开销都不够,自然就需要从其他地方入手。 工部负责众多,除去一应工程建筑以外,道路修葺更是个好差事,许多东西银子抛出去未必能看出来水花,自然也就无从查证,在这里动手脚的可就不止一家了。 在大雪初停的那日,太阳照在雪上晃得睁不开眼,而就是这事,督办漕运的官员好运地躲过了几批人的搜索进了东都,甚至冲破宫门口戍守的侍卫,敲响了登闻鼓。 鼓声沉闷却惊动了整个皇宫,击鼓之人被带入了大内,不久之后太子匆匆进宫。 彼时荀还是正坐在自家窗前,悠闲地端着一杯飘着热气的茶,穆则站在不远处地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 茶叶梗在水面上下浮动,茶并非好茶,荀还是不好这口,也不知道穆则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包给他泡上,味道还好,没有霉味,姑且入得了口。 外面艳阳高照却照不化院子的积雪,荀还是推开窗子看了看:是不是得叫着外面的人进来收拾一番,这样进出着实不太方便。 穆则抬眼顺着荀还是的目光看去,随即快走到他身侧,重新将窗关好,确定没有风灌进来才放心道:内院回头我去收拾,便不让那些人进来了。 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善茬,荀还是不想给他们进内院的机会,穆则同样是这个心思。 其实这个院子、这间屋子里并非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只不过荀还是惯了一个人,也没自虐到在身边放个眼线也无动于衷,让他们在外院洒扫已是最大的忍耐。 太子已经进宫有一个时辰了吧。窗户也就开了片刻,荀还是的手指再收回时,指尖却已经开始有些发麻,他轻轻握了握,抱着茶杯道,今日休沐,难为皇帝还要为这些小事动肝火。 道路乃民生根本,算不得小事,皇帝理应上心。穆则转身将炉子上热着的水壶拎过来,在放在桌子上的壶里又添了些热水,工部事情不算小,就看皇帝如何思量如何解决。 荀还是盯着穆则的动作皱了皱眉:再添热水茶香都淡了,这哪里还是喝茶,你直接给我热水喝算了。 穆则不理荀还是的嗔怪,自顾自地将热水填满,而后壶重新放到火堆上,再回来时将被褥又往荀还是身上堆了堆。他本就话少,却是个干实事的,哪怕荀还是态度再冷都不受影响,一来二去荀还是也就由着穆则折腾,荀还是甚至怀疑是不是先前走的时候谢玉绥给穆则灌了迷魂汤,不然穆则怎么变成这样,从前穆则可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半哑巴。 眼看着穆则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荀还是啧啧两声,茶水再添入杯中,那颜色明显浅淡了许多,闻着几不可闻的茶香,他突然开始怀念青木坊的酒。 那个敲登闻鼓的小子得留意着,别被什么人弄死了,方景明费了好大的力将人保至东都,可别到了我们这出差错。 好。穆则应声。 还有,太子手里所用人不多了,皇帝若是真的动了工部尚书,那他就不得不做其他的打算,早年就有的念头不可能完全扼杀,那我们就要给他一个理由,让他走出那一步。都已经做了储君,却是连这点决断都没有,优柔寡断怎么能背负起一个国家。如今皇上已经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却还想握着权柄,这可不行。 穆则道:是。 在朝的武将一共就那么多,邵家其实早就是一些武将的眼中钉,明明就剩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将军,却守在阳宁那个位置,别看阳宁地处偏远,又靠着焦祝和祁国,事实上越是这样的地方粮草军饷里的油水越多,随便编一个草寇横行或者他国骚扰都能从国库里抠出点东西,不知道多少人等着邵家倒霉好接管那里。如今邵家的事情皇帝早晚得给个交代,不可能不明不白的下去,这屎盆子原来扣在我头上,你知道为什么皇帝突然反悔了吗? 穆则疑惑:为何? 因为先前的江湖人。荀还是轻笑,太子跟江湖人走的太近了,皇帝不能确定太子手中究竟有多少高手,又在东都安插了多少眼线,在得知半个天枢阁的人都没能将我杀了之后,他可能突然觉得只有我在身侧才能保证他的安全,只有我在东都才能镇住野心勃勃的太子和藏在暗处的江湖人,所以皇帝一直半会儿舍不得我死,他得保证能彻底拿捏住太子,才会考虑对我出手。 可是太子如今势力越来越窄小,而且就算有江湖人在手,却也是些不成规模的人,宫里禁卫军那么多,皇上怎么会会觉得江湖人能瞒过禁卫军直逼内宫深处? 第139章 这可能是因为荀还是刚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就被被子塞了一嘴,他咬着牙关挤出几个字,你能不能别再给我盖被子了,或者你考虑直接去宫里试试自己能不能躲过所有禁卫军的巡防路线? 穆则正抱着第三床被子往荀还是身上堆,听此手里东西一松,那床被子顺着名为荀还是的小山滑了下去。他举着双手做投降状:阁主,属下也只是听吩咐办事,望您赎罪。 好嘛,果然是被谢玉绥荼毒过。 荀还是磨磨牙,不过原本想要挣脱出来的双手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裹着两床被子,吸了吸鼻子道:先前皇帝对我太忌惮了,因着这层忌惮,他下意识觉得江湖能人那么多,肯定还会有比我厉害的隐士高人存在,不止是皇帝,就连太子也是这么觉得,所以他才会想要动用江湖势力。 所以太子自以为招揽江湖势力算不得大事,但却正好触动了皇上的逆鳞,这才是当初皇上真正忌惮太子的原因? 荀还是笑笑:很有意思对吧?说起来你还记得在邵府见到的灰衣人吗? 穆则点头。 当初我在邕州城的时候应该就和他们打过交道,只是时间算的很准,恰巧错过了,你猜这些灰衣人会是谁的势力?他们一共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邕州城构陷邬奉,一次是出现在邵府。荀还是垂眸看着冒着白气的茶杯思考,他一直没有摸清这灰衣人究竟来自哪一方势力,好像属于哪一方都合理,又好像哪一方都不是。 * 太子入宫之后直接被内侍引到了御书房,屋内空空荡荡,并未见着击登闻鼓的人,皇帝就坐在桌子后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儿臣请父皇安。 太子景言峯依旧有着少年模样,只是眉眼间带着点掩饰不住的算计劲儿,从前梁和昶没少提点太子要学会内敛,莫要将心思都写在脸上,可是少年人到底年轻,如何都没办法做到滴水不漏,自梁和昶死后更是没有人在此事上啰嗦,慢慢的好不容易学会那点东西隐隐又被丢弃之时,皇帝眼皮一抬,一眼就看出太子内心的不安。 来了?坐吧。皇帝看了太子一眼,随即垂下眼睛继续批阅奏折。 景言峯一时摸不准皇帝是什么态度,应了一声后规规矩矩坐在一侧。 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地中央炉火烧的正旺。 起初在屋里待着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景言峯内心发虚,屋子又过于安静,面对着虽是自己的亲爹,但也是天下之主,那种无意识的威压压的他胸口难受,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但是他不敢动也不敢擦,如此一来时间就更难熬了。 直到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内侍进来给皇帝换了一杯茶,同时给景言峯也上了一杯,又添了些炭火退出去,皇帝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景言峯刚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润润干涸的嗓子,见此赶紧将杯子放了回去,双手放在腿上坐得端正。 皇帝将笔扔到桌子上,动完脖子又动了动胳膊,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在太子身上,过了会哼了一声道:让你在这坐了这么长时间可是委屈了。 景言峯赶忙站了起来,躬身行礼:父皇慈爱,儿臣不敢。 你是不敢,当着孤的面什么都不敢,背着我却是什么事都敢做,就不怕撑死吗?皇帝的语气一如先前,可是说话内容却惊得景言峯一身冷汗。 景言峯低头眼神闪烁,一时不知道这话到底该怎么答。 皇帝盯着景言峯的头顶:参知政事、工部,还有什么?听说你的手还要往中书令那里伸?天枢阁呢?要不要孤把这个皇位也直接给你算了,这样整个邾国的都是你的,也就不麻烦到处算计,你觉得如何? 景言峯一惊,扑腾一下跪到了地上,头用力一磕:儿臣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太子殿下好厉害,直接将邾国的漕运都握在手里,府邸修葺之事先不谈,各个城镇的工程里你贪了多少的银子孤也不跟你算,做事就把屁股擦干净,直接敲着宫门口的敲登闻鼓,让天下人看皇家的笑话!你真当孤不敢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吗?! 景言峯的头紧紧贴在地上:儿臣并未做过此事,父皇切莫听从奸佞谗言,儿臣不敢违逆父皇,更不敢做有辱皇室之事。 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先前的那些事可以推给梁和昶,说你受人蒙蔽,为了江山稳固,孤可以不与你计较,让梁和昶顶了所有的罪责,你不会真觉得梁和昶利用女眷控制朝臣是为了他自己吧?他一个外姓哪怕爬的再高也是臣子,他可是为了你啊!皇帝咬着牙看着太子,他是很想直接将这个自己钦点的太子扔了,但是他膝下单薄,小儿子太过年幼,这些年他觉得自己身体愈发不好,万一哪天出了问题,江山不可能交给一个小娃娃手里,孤直接将一个参知政事推出去给你背锅,你还想怎么样! 砰的一声茶杯砸在景言峯的前方,碎片四散,两片瓷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唤来在外等着的内侍,边写边吩咐:登闻鼓既已响,这事就不得不彻查,给击鼓之人给天下一个答案,太子近段时间操劳,便不用参与此事之中了,案件全权由刑部主审,其余人一概听从刑部调遣,无须再进宫请旨,此番调令。 内侍目不斜视地站在一侧,听着皇帝的吩咐后应了声,拿着明黄色的圣旨退了出去。 皇帝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当真是一肚子的火,从前的事情他以为已经给了太子的教训,不成想还是这样毛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然可以从锡兰跑到这里! 从锡兰 皇帝眸光一闪,突然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太子依旧低着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子几乎全都伏在地上,后背隐约能看见洇湿的汗迹。 这点事就能吓出一声汗,当真是无用。皇帝内心不满,可即便无用,却也是他亲生的儿子。 皇帝摩挲着下巴,又瞥了一眼太子,就是这一眼他心中突然冒出个念头。眼底汹涌翻腾。 就算太子再草包,既然能跟工部合谋了这么久,中间各个过程都应该有专门的人把控,后来为肃清朝廷,皇帝确实下令彻查各个渠道贪污之事,查到漕运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人如何能从天枢阁和太子两方势力手下逃出来一路到东都,甚至能突破守在宫门口的侍卫直击登闻鼓 若是对方原本就是刻意冲着太子而来,将太子放在外面反而让对方心生戒备,不如将太子压一压,这样遂了对方的心愿,说不准就会露出破绽。 思及此,皇帝语气不似先前那样严厉:太子这段时间想必是真的累了,年末想必太子府中事情繁多,年前这段时间便不用操心国事,闭门谢客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罢,至于其他事情孤再做打算。 太子听此浑身一颤,他都快记不得自己这两年被禁足多少次,每次都是像现在这样说得像是在关心他,其实一次一次地削弱着他的势力,梁和昶也好,工部尚书也罢,年末正是各处打点走动的时节,想必皇帝是不想让他再与朝臣有过多的交集。 与朝臣没了交集的话,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废黜了? 太子内心震动,脸上瞬间变得惨白,低着的头久久未曾抬起。 皇帝正在想其中有可能参与的盘算,一转头见太子未有动静,皱起眉头:若其他无事便回去罢。 景言峯的头一直没有抬起,直到行礼退出御书房后都没有抬起头。 屋外阳光依旧刺眼,风却好似带着刀子般一刀刀割着皮肉。 景言峯步履缓慢,一步一步走出了皇宫,他从未觉得出皇宫的路这样长。 第88章 太子再次被禁足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就连各处百姓都知晓此事,好像太子前脚刚从皇宫出来,这消息就如雪花般落到了每一家。 本就人心惶惶的东都变得更加紧绷,甚至有地方传出流言,说邾国朝廷动荡不安,太子更是无心国政只为敛财,邾国即将走到末路,就在这时,安稳了多年的边境屡次发来急报祁国、焦祝乃至代国均蠢蠢欲动,小骚扰不断,恐将发生战事。 传言很快就被官府出面压了下来,至少面上没有人敢再谈论此事,只是战事耽搁不得,在朝的将军皆领到皇命,带着兵部下发的辎重奔赴各处前线。 好在虽是骚扰不断,却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冲突,在让邾国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心,三个国家同时出现这样的动作绝对不是一个好征兆,尤其是朝廷内部尚未清剿完毕,外部又有问题,内忧外患之下,皇帝操劳过度没几日就病倒了。 第140章 而就在他病倒的这段时间,后宫又开始流出传言,说太子的生母德妃为保住太子之位,戕害各宫娘娘,这才使得皇帝膝下子嗣凋零。 一时不止太子和德妃居于风口浪尖上,就连二皇子与其生母良妃同时被拉了出来,一半人说德妃恶毒不已,一半说这是良妃的计谋,眼看着太子如今不得圣心被禁足太子府,刻意放出消息意图让皇帝废黜太子,改立良妃亲生的二皇子。 事情究竟是何结果不得而知,传言出来之际皇帝曾派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一同为各宫娘娘小主诊脉,一系列动作下来未见有何异样。这一结果并未彻底平息谣言,反而又起了另外一种说法,说各宫娘娘本就每日都要请平安脉,害人的玩意自不会那么容易被查出来,即便太医院真的查出什么,顾及着太子的身份,若是到时候德妃因某位太医而处死,太子登基之后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这个太医,故而太医院无人敢张嘴多说什么。 皇帝虽说躺在床上,宫内风向依旧了解颇多,知道此事之后差点气的背过去,原本以为这些风言风语都是无稽之谈,但是有了这种流言加持之后,皇帝心里终于留下了一个疑影,也开始重视这些事情,毕竟关系着皇室安定,若真是如此那德妃不用留了,太子如何还有待商榷。 之后皇帝的病时好时坏,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应该太子监国,但太子即便被解了禁足却再不得圣心,所做之事皆未接触朝政中心,反倒是连年末施粥铺这种事由太子亲自督办,看着是个能捞油水的活计,事实上在风口浪尖的时刻根本没有人能敢多动手脚,倒是让难民也过了个安稳年。 到了年底,许多的动作都暂时搁置了下来,关于工部的案件也迟迟没有结果,无论如何工部尚书都要在大牢里过这个年。 年节时分,大街上终于热闹起来,虽说天空偶尔还会飘着雪花,太阳确实很给面子的没有藏匿起来,耀眼的阳光下,晶莹的雪花落在高高悬挂的红灯笼上,让街头巷尾喜庆之余又添了点白霜,似乎在昭示着这个年过得并不简单。 皇帝这段时间身体松泛了很多,过年心情明显不错,原本氛围紧张的朝廷看起来也多了不少人气,战战兢兢的大臣终于能松了口气,准备过个安稳年。 眼瞧着到了腊月二十六,却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让刚安稳的皇宫小小的动荡了一下。 自回了东都之后,荀还是就停了一直吃的那个药。 不知道是荀还是走的太匆忙,还是谢玉绥真的忘了,总之没有人给过荀还是药方,也未将药方给穆则,本就是为了哄谢玉绥开心才一直没有间断,如今人不在没人盯着,即便有药方荀还是也会放弃那苦的倒胃的东西。 只是入了冬之后,荀还是明显感觉身体又开始走下坡路,身体时不时的闹点问题,天越冷问题越大,这些日子快过年了,皇帝不想见着荀还是给自己添堵,倒是让他难得清闲了些日子,结果这才消停了没几天就接到传召。 进宫之前传召之人并未严明是何事,结果过了宫门之后直接引着他往后宫的方向走。 荀还是虽心有疑虑却未多问,这种传旨太监即便知道通常也不会多言。 后宫一应装点都极为讲究,即便是冬日依旧绿树红花,再加上皑皑白雪看起来尤为漂亮,不过荀还是对这些并无太大兴趣,只觉得天实在是冷。 过了几道宫门,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荀还是大致知道方向这是通往中宫的路。 一般外臣无诏不得随意出入内宫,荀还是虽经常进出却也很少会走这条路,眼看着宫门渐近,内侍让荀还是在门口稍候,他先行进去通传。 院落里跪了乌泱泱一堆人,宫女太监都有,身子整整齐齐的伏在地上,大冬天身上穿的并不厚实,这会儿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一个个都成了筛子。 荀还是站在门外墙根底下未急着进门,那些宫女太监也不知道门外站的为何人,只知道皇帝的内侍叫了一个人来。 过了会儿那内侍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扬声道:宣,荀还是觐见! 没有官职,只单单一个名字,这样的传唤在宫内很少有过,本应怪哉的事情却让满院子的人同时身形一僵。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踏进门槛从众人身旁路过,几个宫女只见这一双毫无特点的靴子,原本就冻透的身子好像直接堕入了冰窖,双手伏在地上险些没能支撑住身子。 荀还是目不斜视地撩开帘子进了门,暖气和着脂粉的味道搔动着他的喉咙,一口气险些没控制住咳出声来。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掌,好不容易将那股痒意压下去,不动声色地进了门。 屋内与外面一样跪满了身着华服的女人,四下散落着破碎的瓷器,显然皇帝已经发过一通火。 荀还是进门行礼:陛下。 皇帝抬抬手,道了声免礼,随即扫了眼屋子里其他人:孤本想着卿身体不好,年底让你好生将养着,但这后宫着实让朕不安宁,故而不得不麻烦卿跑这一趟。 底下跪着的人战战兢兢,无一敢接话,荀还是冷眼旁观着一切,全当是个哑巴。 自荀还是进门之后,屋内的空气气压更低了,嫔妃吓得止不住地抽泣,却又怕声音太大惹怒皇帝,如今身边多了个煞神更是怕的要死,强压着声音唯有肩膀抖动不已,没晕过去就已经算是坚强。 皇帝指着这一地的人:这些人,还有外面那些,给朕查,一个一个全都不要错漏,全都给朕查。 没头没尾的话最难接,荀还是没有多问,单单应了一声。 皇帝虽说在气头上,却还保留着理智,冷冰冰地扫了一圈:孤本觉得后宫有着皇后操持,嫔妃们又都出自名门,断不会做一些丧尽天良之事,如今却在孤的眼皮子地下做这些龌龊的事情,今日你们可以不答不应,孤便是将你们带着的那些人一起送进天枢阁,看看有几个硬骨头能挨到最后。 满地的人如此一听更怕了,皇帝或许会忌惮着她们的母家,不会在她们身上动刑,可这些仆从肯定不在皇帝顾忌的范围之内,尤其是那些贴身的,大事小事谁也摘不干净,可事到如今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一时只知道哭。 这一句话出口,荀还是大致能猜出来究竟为何,能让皇帝如此动怒的便只有子嗣问题,皇帝年老,愈发重视后代,可是满宫就那么两个儿子,甚至连个公主都没有,说没问题鬼都不信,只是荀还是没想到这事儿会在年根盘查,就是不知道这个让皇帝如此这番的突破口在哪。 事已至此,并不需要过多思量,那突破口自己站了出来,双手扒着皇帝的裤腿哭道:望陛下给臣妾和臣妾那死去的孩儿做主! 荀还是眉头一颤,线接上了,只是没想到流言不止之际,还有人敢对有孕的嫔妃动手。事到如今荀还是大抵知道皇帝为何会将他叫到此处,按理说将人带到天枢阁审问根本不需要这个阁主出面,而如今将他叫到这里,便是因着荀还是骇人的名声。 皇帝未必真的想要处置让那位嫔妃流产的人,生气归生气,虽说皇嗣关系着国运,后妃的母家同样关系朝廷,更别说那流掉的孩子尚且不知是男是女。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同时也要让各宫知道,若是再有所行动便不会留有情面,即便是皇后也不能。 原本这就没有荀还是发挥的空间,站着当个哑巴就行,听着皇帝发了一通火,而后差遣着留守在外面的人将一应奴仆带到天牢候审天枢阁没那么大的地方关押如此多的人。 皇帝离开时只对荀还是说了句:要实话。之后浩浩荡荡地带着一群人离开。 荀还是双手拢在披风里,目送着一干人脸色苍白哭天抢地地被拉往天牢,自己则寻了个空子,按着来时的路回去。 方至宅邸,荀还是进屋匆匆换了厚实的斗篷,坐在软塌上抱着手炉对穆则道:天牢里送给了我们一批人,需要帮皇帝问出些事情。皇帝这是生怕太子没事儿干,上赶着送口实。 穆则双手叠在一起,手心里隐约能看见纸片,只是荀还是此时正因着先前的事情在兴头上,没瞧见那小物件。 虽说是伺候人的,但到底都是各宫贴身侍婢奴才,没吃过太多的苦,可以先关上一两天,之后只要别将人弄死荀还是正说在兴头上,然而话音到这里突然停顿。 穆则疑惑地看向他,就见荀还是垂着睫毛,刚刚因高兴而翘起的眼尾慢慢垂落,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因着被风吹了一路,这会儿脸上有点不正常的红色,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讨论断人生死的话题。 你说荀还是突然开口,这事儿是不是有点蹊跷。 穆则:阁主何意? 虽说皇帝为了拿我的名头压在朝大臣可以理解,但是就这样将人全部交到我的手里,他竟然放心?如果是从前,荀还是还不会考虑到这层,而如今他们已经算是半撕破脸,皇帝要杀荀还是的心天下皆知,即使这样又如何能将这件或许会牵扯国运的事情交到荀还是手里? 第141章 这怎么看都是皇帝给荀还是挖的陷进,当真是一石二鸟。 荀还是冷笑,他突然明白皇帝离开时那句要实话是何意。 一方面将此事交于天枢阁来查,朝臣的手伸不到这里,而天枢阁审讯手法非常,自然能问出些结果,后宫到底有没有这些腌臜的事情很快就能见分晓,另一方面则是留给荀还是的坑,万一真的有关系皇嗣的阴谋从天枢阁里查出来,皇帝会不会将此放在荀还是的头上,以他妄图残害皇嗣、搅乱朝纲且嫁祸他人为由,埋下一个名正言顺处决他的种子。 所以事到如今,荀还是想或不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都很难,荀还是能否摘得干净完全看皇帝什么想法。 路行至此其实还是有好处,毕竟背不背锅都在皇帝许与不许之间,既然做不做都一个结果,还不如放开手去做。 想到这,荀还是眉头舒展:先安排其他人着手去办,切记,不要让德妃和良妃沾染上这件事。 穆则知道荀还是想要何事,便是要逼着太子走出那一步,逼太子就得动德妃,可这不让德妃沾染 荀还是解释道:皇上多疑,什么事情都放在明面上反而让他平生猜忌,不如先摘干净留个小口,让皇上自己去琢磨罢。 穆则恍然,随即点点头。 荀还是裹了床被子到身上,这一趟进宫冷风将他吹个透,本就偏低的体温几不可查,抱着手炉都不见效果,就只能将被子裹的更严实。 这会儿灌了风又说了好多话,身子又开始难受,喉咙瘙痒咳个不停。 穆则离开时又看了眼荀还是即便裹着棉被也有些单薄的背影,手里的那个小纸条被他攥的走了型,依稀能看见上面字迹苍劲有力。 荀还是连灌了两杯热茶,坐在软塌上就着这个姿势似乎睡了过去,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糊间似乎闻到了熟悉的苦味。 他眼睛没睁,意识尚且有些混沌,就着这熟悉的味道下意识哼了一声,带着点撒娇的口气喃喃道:别想用蜜饯骗我喝药,苦得倒胃,当我是小孩子哄吗? 话下意识出了口,说完却立刻清醒,紧接着就见身旁正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尴尬这种情绪在出现一瞬间后立刻被荀还是压了下去,他一直秉承着只要不要脸就不会有人让他尴尬的信念,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端着药,皱着眉道:我不是说了不要告诉他吗? 这药不用多问,只闻着味道便知为何。 穆则表情恢复的很快:并非属下所为,是王爷托人送来的,嘱咐务必让您每日按时服用。 以药寄相思?荀还是轻笑道。 这话穆则不知道该怎么接,强行将脑子里一直盘旋的荀还是方才将醒未醒时的样子压下去,闭紧嘴巴没有出声。 漆黑的汤药上冒着白气,显然是穆则刚刚煎好便立刻送了过来,隔着这层白气,荀还是仿佛见着谢玉绥一手握着蜜饯,盯着他吃药的样子,确实很像哄小孩。 思及此荀还是笑了笑:放到桌子上罢。 穆则自然不会像谢玉绥那样盯着他喝完药才走,这会儿他得赶紧赶到天牢做荀还是先前吩咐的事情。 听着房门关上,荀还是一手撑着脑袋,歪头盯着面前只是闻闻味道都觉得苦的药。 热气散尽,苦味渐淡,那药终未入口。 第89章 天枢阁审问人的动作很快,那些进去的人即便能活着出来也得脱层皮,最后得到的效果不知道皇帝满不满意,反正荀还是挺满意的,甚至都不用他多动手,那些在后宫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足够让皇帝在床上躺到过年。 消息刚呈报上去没多久,圣旨便传了下来。 彼时正值腊月二十九,窄巷的宅邸一如从前一般并未挂红灯笼。荀还是跟穆则在屋里静默,各自对着一碗药大眼瞪小眼。 穆则有些闹不明白,原本喝药从无二话的某阁主最近越活越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的嘴屈尊降贵地跟药碗沾边,穆则甚至想着是不是真的就缺了那几个蜜饯,才让荀阁主羞于开口又不想下咽。 事实上穆则的怀里真揣着了几个用纸包着的蜜饯,没敢掏出来,他已经预示到若是真掏出来,坟头大抵都来不及选。 然后他就听见荀还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我看见你胸口处鼓鼓囊囊的了。 穆则下意识摸向胸口。 拿出来之前你要不要先思量一下明年想要多少纸钱?回头卓云蔚回来我跟他说一声。 然后穆则又将手放了下去。 天晴了两日又开始下雪,老天就像是下不尽似的,将树枝仅剩的那点枯黄压了下去彻底成了白色。 今日难得开了会儿窗透透气,凛冽的冬日独有的气息与药的苦味混杂在一起。荀还是裹着好几床被子还是觉得冷,却依旧不愿意关窗,看着外面几近纯色的院子,睫毛颤了两下。 当一个人对国家对人性失望,对一切丧失兴趣的时候,还会被什么所打动? 荀还是的声音很低,甚至被雪落的声音压了下去,穆则不确定自己听见的对不对,之后他就听见荀还是问道:卓云蔚找到了吗? 穆则一愣,这几日忙活着宫里宫外的事,都快忘了那个小祖宗。 尚未,不过程普这些时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说不准两个人在一起。 嗯。荀还是低笑一声,笑的莫名其妙,而后仰头伸出手,接着被风吹进来的一片雪花,喃喃道,在一起也好,在一起挺好。 之后荀还是便收了声。 这几句话乍一听没觉得有什么关联,但是琢磨一番又觉得有些耐人寻味,直至他瞧着荀还是露在外面的手指被北风吹得通红,而一侧的药也早已没了温度,他幡然察觉到了其中的关联,瞳孔剧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人。 这时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而后停在门口,敲门声响起。 荀还是未动,穆则唤道:进。 进来的人并非是这个院子里新添的仆从,他头上戴着斗笠,上面落满了白雪,进屋摘下的时候抖落了一地,这个过程里荀还是都未曾侧头,依旧看着屋外飘落的白雪,好像那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 来人先是对着穆则点点头,随即走到荀还是身侧,将一个黑色的信笺递放到桌子上,之后弯腰行礼又退了出去,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穆则看着黑色的信封眉头皱到一起,荀还是却只是端起桌子上凉透的药一饮而尽,穆则诧异地看着这一幕,这是自药被送来后荀还是第一次喝掉,他本以为荀还是或许是怕药被人掉了包,然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药碗里只剩下一点点漆黑的药渣,荀还是扔掉棉被站起身,未动桌子上的那封黑色信封,而是走到床头拿起一把白玉做的扇子别在腰间这个时节哪怕是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也不会带着一把扇子招摇过市。 而后就见他从床脚角落里拿出了一把剑。 荀还是出行很少会带武器,却不代表他没有佩剑,不过是这些年鲜少会有让他不得不带剑的情景。 穆则立刻意识到那封信的内容绝对不简单,有些犹豫:阁主不先看看信的内容? 明天就是三十了,你说在腊月二十九的日子一般会有什么样的大事非要我现在出手不可? 那自然是能威胁到皇帝,让皇帝觉得多一日都是夜长梦多的事情。年节忌血腥,更忌讳的是潜伏在枕榻之侧的猛兽,而这猛兽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必得立刻拔除。 不用看,烧了吧。荀还是出门前留下一句话。 穆则不可能让荀还是自己去,荀还是也不会托大一个人办理棘手的事情,故而在荀还是只身一人略过大半个东都之后,眼看着就要落到一个高门大院前时,身边紧接着出现了七八个身影,其中包括落后一步处理信笺并召集人手的穆则。 东都内部各个达官显贵的宅子大多独占一条街,朱红色的大门上,赵府两个字高悬便是德妃母家所在之处。 当初如何高官显赫,如今这一幕就有多讽刺,管你先前在皇帝面前多得宠,只要一步走错就只能落得满盘皆输。 冬日白天很短,尤其是这样没有太阳的天,众人无声无息的潜入赵府时天色已经有了黑影。 大雪能掩藏很多污秽的东西,同时也能掩藏赵府上百条人命,只是当荀还是提剑去往主屋的时候里面却是空荡荡的,里面的炭盆烧的很旺却没有丝毫人气,只是一眼荀还是就知道这位赵大人应该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跑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赵大人放弃了府上大多数的人,包括他的妾室在内,如今全都命丧天枢阁之手。 穆则落到荀还是身边道:搜过了没见赵淳,包括赵淳的三个儿子和夫人均不在府中,原本赵府负责车马的人一应俱在,想必是怕惊动了人,故意挑着小门偷偷跑了,挑了几个近身伺候的问过了,没有人知道赵大人去了哪里。 第142章 荀还是仰头看了看天,此时只有远处山头能看见一点点亮光,整个赵府漆黑一片。 他沉吟片刻道:我带人去追,你在这收尾。 赵府并非武将世家,即便有护卫根本不可能是天枢阁的对手,抵抗两下很快去黄泉跟其他人相聚,荀还是对此并不担心,只是这天过于恶劣,尤其是到了晚上,脚印很容易被大雪覆盖,若不抓紧时间真有可能被他们逃脱了。 荀还是带了三人分头寻找。 明日便是年三十,这会儿街上灯笼挂了一片,即便是大雪天也没有影响年味,偶尔能听见小娃娃放鞭炮的声音。 所幸几个人身上的血腥味被大雪压了下去,没有在闹市上引起慌乱,可是搜遍了大半个东都都未能找到赵家人,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闭,即便不关赵家人也不可能出的了城,必定藏匿在城中。 荀还是手里的长剑已经归鞘,未免身份引起骚乱带了一个纯白色的面具。东都城内佩剑的人虽不算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有些文人喜欢醉酒舞剑,也算是娱乐的一种,所以荀还是在其中穿梭并不突兀,正当他想要再往回走几步时,衣角在这时被人牵住。 因着方动了手,荀还是带着一身煞气,寻常老百姓虽然分辨不出煞气为何物,却也能感觉到不适,故而都会下意识保持距离,别说拉衣服了,触碰都很少,所以荀还是被拉的一愣,长剑差点没控制住直接出鞘,结果一转头根本没看见人,视线回落才见着竟然是个小童。 小童圆滚滚的小脸被冻得通红,身上穿着粗布衣服,扬着脑袋对着荀还是笑着。 荀还是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记得这个小童。 他尚未开口,小童率先脆生道:我记得你! 荀还是又是一愣,先是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上沾染的血迹,旋即看着小童拉着的布料,好在那处未曾染血,看起来还算干净。 他无暇跟一个小童过多纠缠,也不想去追究为何他戴了面具依旧被认出,拂袖便要离开之际,小童却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爹说受人恩惠若不能及时报答便要先言谢,上次谢谢您救了我。 荀还是脚步稍停,冷冰冰地说了句:那你爹爹有没有跟你说要离我远点?上次看小童他爹那忌惮的模样,不像是不认识他。 小童想了想:这不要紧,知恩图报乃做人根本。 荀还是突然笑出了声,本想摸摸小童的头却在举手之际想起了什么,笑容立刻敛去了几分,随即轻声道:入夜了,早日回去罢,别让家里人着急。 小童应了一声,高兴地跑了。 荀还是目送着小童消失在人群里,随即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 一年中最冷的天按理说已经过去,却因这场一连几日的大雪将气温拉到最低。 赵淳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行至今日,他几乎以为胜券在握。 好在宫里有眼线,让他没有在年根底下全家去黄泉过年。虽说只有五个人,但是这样逃跑依旧目标太大,小儿子今年才五岁,只能自己带着,两个年岁较大的儿子走另外一边,过了今夜之后寻时机出城。 东都很大,除去小半边被官员府邸占用的土地以外,胡同街巷参差不齐,躲个人很简单。 赵夫人抱着小儿子蜷缩在一户人家的马棚里,周身盖着稻草,这样的天若无保温措施,夜晚能冻死人。 赵淳紧贴着二人,鼻尖满是马粪的臭味却也顾不得嫌弃,他们只要挨到天亮,只要出了城,天高海阔即便是天枢阁也未必那么轻易将他们找出来,更何况现在天枢阁因着前段时间阳宁的事情损失惨重,天枢阁阁主更是自身难保,哪还有精力分出许多人手去搜寻他们? 赵淳心思活络,只要太子登基,他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就是带着这个信念才让他强撑着躲在这,然而他觉得自己躲的很精妙,却有人更擅长捉迷藏。 就在赵淳以为他们今晚只能睡在此处时,头顶突然传来一人笑声。 没想到堂堂国丈大人如此能屈能伸,与马粪为伍也能睡,啧啧啧,就是不知道德妃娘娘如今在宫里可还睡得着。 赵淳一惊,抬头见着一个极为年轻的面孔,原本就被冻得发麻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你,卓 卓云蔚。卓云蔚趴在马圈的栏杆上,笑道,没想到赵大人竟然认得我。 荀还是养在宅子里的,在朝之人有几个不知道的。 赵淳差点将这句话说出去,好在话音出口之前及时收住。 卓云蔚眯着眼睛看向赵淳一侧,赵淳立刻明白卓云蔚在看什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动了动想要挡住卓云蔚的视线,卓云蔚见此噗嗤一下笑出声:没想到赵大人还挺有良心,竟然知道护着自己的妻儿,比某些人好多了,至少能算是个人罢。 赵淳一时分辨不出卓云蔚是在骂他还是夸他。 卓云蔚拄着下巴,视线在三个人身上来回盘桓,尤其是见着那五岁小童时眼底光线明灭。 赵淳的心随着他的眼神越提越高,天枢阁的人可不会因为小童年幼就手下留情,从来做事不留后患。 这小儿子也算是赵淳老来得子,宝贝的很,即便如今自知无法逃出生天,临了之前还是希望能给小儿子搏出一条生路,而这条生路或许就建立在卓云蔚尚且年轻上。 马棚并无烛火,只能靠着四周白雪照亮,故而眼底的波涛未能被卓云蔚察觉去,他思虑渐深,而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在生死之前确实连面皮也不要了,哭丧着脸道:赵某如今落魄死不足惜,可我这娃尚才五岁,赵某自愿同您离去交差,可否放了我这幼子! 卓云蔚饶有兴致地看着赵淳要死要活的模样,听着他长篇大论地说着这些年自己做过的善事,只求能换给幼子一条生路,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卓云蔚终于听腻了,一歪脑袋道:赵大人您先等等,所幸不是阁主找到了这里发现了您,我自然知道赵大人心善,也不愿赵家就这样灭门,便也是想帮赵大人的忙。 赵淳一愣,事实上他嘴上说着给小儿子求情,却也在给自己想生路,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毕竟这只有卓云蔚一个人,万一还有其他机会似乎真的有其他机会。 卓公子何意?赵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卓云蔚,便只能加上公子二字。 卓云蔚笑了笑,一只手在怀里摸索了半天,随即向赵淳抛了个东西:唉,我这人其实心很软,也很想救赵小公子,奈何小公子太过年幼,即便放任不管这样冰天雪地一晚上也得冻出个好歹,不若赵大人自求生路。赵大人是个聪明人,自会知道如何自保。 这,这是赵淳低头,一块如同染了血的玉佩躺在手里,血色弥漫像是一个展翅的凤凰。 不知赵大人可曾听过谢炤元这个名字? 祁国的那位? 卓云蔚一笑:那赵大人一定不知道,这如今可是荀还是荀阁主的东西。 说完他瞧着赵淳逐渐瞪大的眼睛,又补了一句:一个宝贝的不得了的东西。 第90章 待荀还是寻到街巷马棚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年幼的小童,两人挤在杂草间瑟瑟发抖,瞧见荀还是的瞬间双眼缀满惊恐之余竟然有一种解脱的意味。 荀还是将白色的面具拉至耳旁,衣摆在风中飞扬,雪花停在肩膀上却未有丝毫化散的意思,似乎这人也跟雪做的一般,只是穿了一件略带颜色的青衫。 他走到那对母子面前蹲下询问:赵夫人? 妇人平时应该是华贵端庄的,即便身上刻意换了一件不惹眼的衣衫,周身气度依旧难以遮掩,虽说她年逾五十,面上却保养的很好,见着荀还是时即便知道对方身份也没有表现的过于激动,即便她即将命绝于此。 女人面色冷凝,嘴唇略微有些泛紫,用力抱着怀中的幼子。 她看着一年轻人于大雪天里只穿了一件薄衫,容貌漂亮的不似真人,单薄的身影仿佛风一吹就散。他面色苍白,眼底幽深,衣衫上沾着骇人的红,她从未见过荀还是,但这一面便立刻认出了众人口中的恶鬼世间再难有这样好看却又沾满血腥的男人。 荀 嗯。荀还是的声音没有起伏,尾音消散在风里。 他低头看向赵夫人怀里的小童,那小童自小养尊处优,哪里遭过这种罪,即便折腾了这么久却依旧睡不着,正瞪着一双满是恐惧的眼睛看着他。 荀还是记得这小童刚出生的时候,赵大人为了庆祝自己老来得子曾邀请在朝官员同去府上庆贺,那请帖几乎人手一份,唯一除了的估计只有荀还是。想想也是,这样的好日子让他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打手出面,再用一双沾满了怨气的手触碰他们家的心肝宝贝可怎么好。 第143章 夫人既是在此,那赵大人去了何处?荀还是闲聊般问道,若非风里依旧带着血腥味,无人能想到这年轻人会是传说中的罗刹。 赵夫人将小孩子抱得更紧了,赵大人他的夫君,呵,能在哪? * 赵淳此时正一个人站在德妃的寝殿里,被卓云蔚拎了进去,说来奇怪,向来守卫森严的宫殿今日就好像全都沉睡了一样,偶尔见着零星几个侍卫路过,但赵淳太紧张了,甚至没有注意那些侍卫并寻常出入宫禁时惯常见到的装扮。 赵淳是个实打实的文官,说他手无缚鸡之力都辱鸡了,手里提着个笔便是干过最重的活。刚入官场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文人傲骨,但是这么多年浮沉下来就只记得为官之道,且非正经之道,尤其是他长女进宫做了嫔妃又生了太子。 最开始见着卓云蔚时,赵淳以为自己走到了死路,却没想到还有这绝处逢生的好时候。 华丽的大殿里,赵淳狠狠攥着手里的玉佩这是他用妻儿换来的玉佩。 即便知道自己这样一走,妻儿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却还是在卓云蔚转身之际出声:我那夫人和幼子 卓云蔚脚步一顿身形未动,嗤笑道:大人应该明白,您能安然走到这里多亏了您夫人和儿子。 因着那两人的存在,才会让天枢阁,让荀还是猜不到赵淳竟然进了宫,也因着他们还躲在东都里,才给赵淳争取了时间。 回头给他们多烧点纸吧。卓云蔚走的时候留下这么一句话,没再回头看一脸惨白的赵淳。 出了德妃的殿门,卓云蔚就见着等在墙角的程普。 程普笑眯眯地迎上来:安置好了?这下开心了? 卓云蔚回头瞥了眼大敞着的宫门,冷冷地说了句:死不足惜。 这四个字乍一听是在说赵淳,却又好像指的不止这一人,冷哼声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憎恶。 程普似乎并未察觉其中的含义,双手抱着头跟在卓云蔚身后慢慢晃:我们现在去哪?一会儿大戏就要开始了,你不想看? 不想。卓云蔚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我要出宫。 外面还有一件事等着他去办,这边的热闹与他无关。 这一夜的雪下的尤为大,宫内红墙上裹着白色,但凡脚尖点落之地都留下一处坑洼,像是蹩脚的小毛贼给自己留下的罪证,只是这些都不要紧,宫内没有人会在意多出来的几个坑洞,卓云蔚的离开就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而程普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卓云蔚离开的方向,轻笑一声后闪身消失。 * 地上积雪渐深,马棚里即便有草遮挡,风依旧到了许多白色飘到里面,原本干枯的杂草变得潮湿,小童饶是被妇人护在怀里却依旧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爹爹去了何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有温暖的屋子不睡跑到了这里,更不知道面前这个漂亮公子为何人,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公子,也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 他用力抱着妇人,一只手在地上胡乱一抓正巧抓着一块石头,紧接着扔了出去,嘴里嚷道:坏人! 石头轻飘飘地落到了荀还是面前,这种连暗器都不算的东西根本不会给荀还是造成什么影响,然而他的眼睛却不自觉地顺着石头滚动的方向移动。 原本不算什么的一个眼神落到赵夫人眼里满含危险,她倏地起身双膝跪在地上,双眼通红却未流出一滴眼泪:荀阁主,我家老爷做了什么事情我虽不知晓,却也知道有些时候对与错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想要我们一家老小的命,老爷若有难我作为妻子自应当相陪,可是,可我这小儿子今年才五岁,他尚且什么都不懂,更不知善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走上必死的结局我荀阁主求您,我求求您,只要您放了丰儿,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种交易根本没有达成的可能,赵夫人知道天枢阁在东都这样明目张胆地灭了在朝大臣一家一定是皇上的圣旨,圣旨不可违,即便是一只鸡也必须死,更何况是留着赵家血脉的孩子,可做母亲的就是这样,哪怕知道没有希望还是想要求一求,明知道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还是想求一求。 赵夫人逡巡于眼眶的泪水终于滑落了下来,端庄了一辈子的女人在这一刻顾不得脸面,只想给自己的儿子求一条活路。 荀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所以这赵大人应该是抛弃了你们母子,另寻出路了?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声音再响起时,生生止住了赵夫人脸上的泪水,她木讷地看着荀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深深地盯着他不带有感情的眼神,心中最后那一点希望噗的一声灭了。 赵夫人突然跌坐在了地上,双眼空洞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荀还是自然知道自己不会得到答案,无论赵淳有什么算计都不会跟一个妇人多讲,但见着赵夫人的反应却也能看出来,原本三人应该是在一起的,只是中途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让赵淳孤身离开。 赵夫人此时就好像灵魂出窍,僵着身子双手捧着小儿子的脸,一下一下地摸着被冻得冰凉皮肤,似乎是不舍却又不得不做道别。 荀还是不欲在此多费时间,攥着长剑的手微微用力,然而长剑尚未来得及出窍,冷光乍起,一把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度,紧接着刀刃狠狠地没入了小童的腹部。 饶是见过那么多血腥的场面,荀还是依旧被眼前的场景惊着。 赵夫人动作很快,在刀捅进小童的肚子之后又立刻拔出来刺进了自己的肚子。 鲜血溅了老高,整个过程中赵夫人未曾再多看荀还是一眼,浸满泪水的眼睛一直定在小童身上,她说:不要恨母亲,下辈子,母亲一定让你过的无忧无虑。 小童的声音被赵夫人狠狠压了下去,直至两个人倒在血泊里,荀还是都蹲在原地没有动。 一大一小两具身体逐渐变得冰凉,血液凝成了暗红色,荀还是站起身,呼吸时面前缭绕着白气,像极了方才热腾腾的血流出来时上面逡巡的气息。 他并没有因为手上少沾了两个人的人命而开心,也没有离开马棚,而是仰头看着外面依旧飘着大雪的天,轻声道:宅子前段时间丢了个要紧的物件你可知晓? 明明四周看起来空无一人,他却诡异地对着空气说话,这样的场景再结合着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看起来尤为骇人。 安静了两个呼吸间,一声笑声响起,马棚侧边的柱子后走出了一个人。 卓云蔚拍拍肩头上的雪,垫着脚看着马棚里的尸体,而后啧啧两声道:阁主还是这么的不留情面,连女人和小孩都不放过。 荀还是转头看向卓云蔚:我那玉佩你是拿的? 虽是问话,但没有一点询问的意思。 卓云蔚很坦诚地点点头:那么好的物件空放在房间里着实可惜,好东西就应该去往用处更大的地方。 自家院子里出了贼,换做别人或许早就怒了,可是荀还是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卓云蔚自以为拿捏住了荀还是的命脉,不成想荀还是在知道这件事后不仅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指责的话都不曾有。 他暗自抿嘴压着即将暴走的火气,眼神飘忽之际正好落在马棚里那个小童的尸体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刚刚有些狰狞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状似无意到:这小童五岁? 已经死了的小孩哪里有人还关心他多大? 可是荀还是却应了这句话,而且正好踩在了卓云蔚的点子上。 嗯,五岁,跟当年的你同岁。荀还是抬眼看向卓云蔚,全家都死于我手的那年。 第91章 卓云蔚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随后很快被憎恨取代,向来乐观的一个人此时周身的阴郁几乎化为实质。 程普没有骗他。 所以荀还是明明知道卓云蔚的身世却还是将他拉进了天枢阁,他到底带着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着自己? 卓云蔚小时候的事情不记得了,如今的记忆也是从6岁开始,那时候已经进了天枢阁的子阁,怎么进去的也记不清了,他以为他跟周围其他人一样,在某个无意间被带到了子阁。年幼的时候他也曾想找过亲人,但无论是官府登记还是街头巷尾,都没有找到关于自己一丁点的蛛丝马迹,所以他想,或许是小时候就被抛弃了,所以才会这样干净。 后来他进了天枢阁,见过了荀还是,再后来他就成了天枢阁里比较特殊的存在,似乎在被阁主庇佑,又似乎顾忌着什么,总之甚少让他出门。 如今看来,这份特殊算什么,良心发现还是于心不忍?他荀还是有这个东西吗? 第144章 他不是不知道荀还是冷情冷血,杀人的时候都能面带微笑,就像现在这样,脚边躺着两具新添的尸体,这位阁主大人依旧可以从容不迫地跟他说这话。 你觉得世上真的有轮回和下辈子吗?他听着荀还是用着清冷的嗓音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卓云蔚先是一愣,随即冷笑:怎么,怕下地狱? 我觉得没有,若是真的有轮回和下辈子,那死的意义是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荀还是沉吟,他刚想开口却隐约听见混乱的脚步声。 荀还是眉头微皱,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小巷。 卓云蔚同样察觉到了异样,顺着荀还是的目光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瞧见,但因着这一幕,他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舒展,收回目光再次看着荀还是时多了一分胸有成竹。 这一幕没有逃过荀还是的眼睛,然而他没有问,只是用剑鞘挑起周围的杂草盖在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上。 卓云蔚满脸讽刺地看着这一幕,冷哼一声未多言。 草落在身上时轻飘飘的,甚至没有雪落下的声音大,似乎在说,一个人生命的重量不过如此。 荀还是未想与卓云蔚过多纠缠,从前的事情并非一句两句说得清,他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多一条罪责,面具罩在脸上刚要离开,身前却横空出现一条胳膊。 卓云蔚拦在荀还是面前:属下劝阁主一句,此时此刻还是找个地方避起来的好,外面乱的很。 荀还是低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面具遮挡之下看不见表情,平静地问道:太子造反了? 如此大的名头扣下来,换来的却不是原本应有的反应,卓云蔚到底是年轻,震动的瞳孔直接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也知道自己想在荀还是面前遮掩太难,索性没多掩饰,大方地问出了内心的猜疑:你知道? 原本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这年怕是过得不安稳。 卓云蔚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但就荀还是这句类似于掐指一算的不靠谱言论还是笑了一下:如此看来属下是拦不住阁主了? 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应该巴不得我去宫里,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在等我吧。 卓云蔚啧啧两声: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阁主。 荀还是拍拍卓云蔚的肩膀,笑了一声:虽说跟着太子未必不是出路,不过太子周围的其他人就未必是好东西了,尤其是那种总在眼前晃还不着调的。 说罢荀还是走向幽深的小巷,卓云蔚却在这时猛地转身说道:阁主有这担心我的功夫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吧。 荀还是不知有没有听见卓云蔚的话,他脚步未停,卓云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就祁国的那位王爷看似在帮着阁主,实则暗地里早已与太子密谋。他前次来东都就是为了与太子达成协议,而您和皇帝,不过是放在外面的障眼之物罢了。前日祁国大军已经压境,一应消息都被太子截了下来,如今估计已经如这周围的雪花一般洒满东都,皇帝的罪行、阁主您的罪行都已经昭告天下,如今这天下已经无您的容身之处。 荀还是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人身影都压在黑暗里。 卓云蔚内心满是报复后的快感,他看着荀还是的背影:你以为这世上还有人真的关心你吗?天枢阁所有的人都惦记着您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好不容易出现个异国王爷几句温存的话就让您觉得他是真心待您?别搞笑了,他不过是想要利用你的身份和你想做的事情搅乱邾国,顺水推舟罢了。你这种人死不足惜,一丁点的真心用在你身上都是暴殄天物,荀还是,你是活该! 说到后来卓云蔚越来越激动,称呼什么的都忘了,带着恨不得直接要弄死荀还是的架势。 荀还是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他的表情全都藏匿在面具之下,表情一丝一毫都未曾流露更遑论内心,之后卓云蔚眼看着他跟先前一样不紧不慢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直到荀还是的身影彻底消失,卓云蔚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赤红色的眼睛从原本的愤恨一点点变得茫然,小时候的事情他真的记不得了,或许因为记不得了,所以那种灭门的恨意到底还是隔了一层说不出的东西,反而是曾经的朝夕相处让他有些崩溃。 他知道仇是要报的,可是看着荀还是孤单又单薄的身影,看着对方听见他捅刀子一般的话后无甚反应的背影,他却又有些迷茫。 雪地里突然传来咯吱声,一人站到了卓云蔚身后:这人可真够恶劣的,就算走了还得往我身上扣屎盆。 荀还是先前的话明显是在提醒卓云蔚提防程普。 卓云蔚未曾转头,看着如今空荡荡的小巷:今天事情应该就会结束了吧。 会。一把伞撑在卓云蔚头顶,程普掸掉他肩头上的积雪,谢玉绥早已掌握了祁国的命脉,老皇帝前日驾崩,虽说新皇尚未立但到底只是个傀儡,谢玉绥想要那个位置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到手,邵经略再如何高傲,被皇帝那么对待心也死了,没有打开城门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至于坚持二字着实无从谈起。边境已经哀声哉道,皇帝却还在享福,关于皇帝指示荀还是杀害许多忠良的告示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自荀还是上位开始,皇帝越来越肆无忌惮,一个不顺心就杀人全家,是该有个了断了,你在做好事。 卓云蔚其实并不在意好事不好事,他也是天枢阁的一员,即便现在站在了太子身边,都从未想过彻底叛离天枢阁,其实他不傻,他知道自己的命可能就是荀还是强行留下来的,天枢阁从来斩草除根,不可能因为他当时年幼就放过,所以只可能是被人偷偷藏匿了起来,再结合荀还是后来对他的维护,他下意识地就觉得,或许当时就是荀还是少有的动了恻隐之心。 只是恻隐之心又如何,他不能不去恨。 年后要不了多久就快立春了,可是这个冬季的雪似乎额外多,飘飘洒洒将一地的罪证都掩藏了起来。 * 荀还是离开巷子时走的不快,他知道身后不止卓云蔚一个人,只是此时没有闲心再管了。 卓云蔚不愧是在荀还是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连血带肉,更让他悲哀的是他觉得卓云蔚说的每句话都对。 世间从不曾有没来由的好,若非血脉牵扯便是有利可图,仔细想想他自己或许也是因为当年老王爷的恩情才会下意识亲近谢玉绥,之后贪恋他不经意的关心和温柔,想要那份二十多年未曾感觉过的温暖,他可能想要的只是一个不带有任何目的的拥抱。 想到这里荀还是又不禁有些埋怨卓云蔚,如果卓云蔚不说破,或许荀还是还可以抱着那份离开前的温存,抱着那一份念想去死。 小巷距离皇宫并不远,荀还是却走的很慢,每动一步心如刀绞。 那种熟悉的疼痛一点点开始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幸而有面具遮挡藏住了他白如雪的脸,也藏住了唇缝间的殷红。 街上果不其然满是穿着软甲的士兵,原本满街的行人不知道躲到了何处,荀还是脚步停在巷口的阴影里,在瞧见一队士兵由远及近的跑来时,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 皇宫内四处灯火通明,蜡烛映亮了宫墙恍若白昼。 太子站在御书房内,身后只带着一人,那人一身夜行衣,面容丑陋,一双眼睛里满是阴翳 是方景明。 桌子后面的龙椅上,皇帝端坐在其上,双手放置两侧,模样看似随意却隐隐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压,然而他到底是年老,如今对面的再也不是被他瞪一眼就吓得跪地的儿子。 鸟儿早已褪去嫩黄色的嘴角,翅膀在不知不觉中丰满,它已经不能容忍上面有个老鹰压制着,即日起他自己便要成为翱翔于天空的鹰。 窗上隐约能看见外面站着的人影,皇帝至今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太子拉了把椅子坐在皇帝对面:其实儿臣原本没想这么快动手,都是父皇逼儿臣,将儿臣一步步逼到此处。 皇帝冷哼,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逆子多讲,动怒也动过了,满地的碎瓷片和书本褶子都是先前砸的,可有什么用呢?震怒之后还是得跟这个逆子面对面,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父皇没有自断一臂,或许儿臣还会忌惮,可是就连天枢阁都开始内讧,今年您还兴冲冲地让荀还是去杀赵家人吧? 你!皇帝猛地坐起,双眼瞪得老大,你竟然用你母家的人做诱饵,就为了将天枢阁的人手引过去?! 父皇您别激动,这也是跟您学的。话音方落,外面传来敲门声,太子轻笑一声示意方景明去开门。 第145章 御书房里跟往常一样放满了火盆,门帘被拉开时雪花只飘了没多远就全都化成水滴消失于地毯之上,随后皇帝看着本该死的赵淳走了进来。 他双手死死攥着一个东西,走到太子身后时有些惧怕又有些怨毒的眼神落在皇帝身上,过了少倾,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太子食指敲了敲玉佩旁边的桌子:父皇您已经年老,识人不清。您真以为天枢阁就一直掌握在您的手里吗?您以为自己拿捏了荀还是,给他下毒让他不得不给您卖命,殊不知他就是潜伏在您身边的毒蛇,给他下毒又如何?毒蛇到底是毒蛇,您以为如今局面为何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皇帝的眼睛落在玉佩上,他并不认识这个玉佩,但是却将眼底的疑惑掩藏了起来,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荀还是自以为自己便是那个黄雀,想要看着儿臣跟您争。太子笑道,您还记得早年您为了有一个发兵祁国的理由,硬是派人烧了东都一整条街的事情吗?当时祁国王爷被人引着从那条街巷路过,正巧被您的人瞧见他救了一个小童,之后您查找小童的下落无果,梁和昶觉得这是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便将自己府上一个远房亲戚的小孩推了出来,为了万无一失甚至杀了他全家。那小童于公堂之上指认王爷便是引起东都之乱的罪魁祸首,这才给了您发兵的理由。 原本那个小童被利用完之后应该悄无声息的处理掉,却正赶上梁家小儿子夭折,梁夫人神志失常,无意中见到那小童后要死要活地非说是自己的亲儿子。那小童倒也是运气好,他年幼身体不好,发了几次烧之后彻底忘了这事,就这样做了梁家的小公子。 荀还是这人藏得太深,儿臣原本也不知道他才是当初真正被王爷救了的小童,直到邕州城里,那个假公子梁弘杰死于荀还是之手,之后没多久又于邕州城外发现疑似祁国王爷的墓冢,之后有人跟儿臣回报,说荀还是一直很宝贝的玉佩其实是祁国王爷之物,之后儿臣才确定 太子站起来,前倾着身子盯着自己至亲的父亲:现任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其实就是二十年前留在人间的恶鬼,这么多年他潜伏在您身边,就等着要您的命呢! 第92章 其实邾国的国运老早就开始呈现颓败之势,盛极必衰,皇帝在继任之后没多久意图对外寻找突破,试图再给国家创造上升的空间。只是他选的方式有问题,皇家教育未能教会他如何将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反而觉得天下之大百姓之多,牺牲少许却能成就更多的人,这种牺牲值得。 皇帝沉默地听着太子讲着这些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 孤何须在乎一个棋子的身世。皇帝冷笑,太子的心思太杂太乱,顾忌的层面也太多,殊不知杂而不精是大忌。 太子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左手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烛光之下眸色明灭难辨。 皇帝的话就像是一根针死死地扎进了他的心里,到底还是被压制了这么多年,揣度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脑子飞快转动思考整个布局,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身后的方景明突然拔刀掠至太子身前。 烛火闪动,皇帝身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个黑衣人。 两人脸上戴着面具,安然地站在皇帝身后,那模样就好像存在已久,而非乍然出现。 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让太子一惊,双手用力攥在椅子上,身体前倾,眼看着就要站起来,只是在屁股抬了一寸的时候却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他不能乱,更不能在皇帝面前乱。 太子内心随意动摇,面上却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多出来的两个人,轻笑一声试探道:父皇终究是父皇,竟在这深宫中养了另外一批死侍,怕是早已不相信天枢阁,意图铲除之后另扶他人罢,殊不知这些死侍较比荀还是如何? 皇帝岂能看不出太子的意思,但他现在就是需要太子看不出深浅,要让太子忌惮。 然而皇帝正在思考要如何开口,却听太子悠闲地补了句:武功估摸着想必跟上那个怪物有些难,估计也就命长点。 哦不。刚说一句,太子又否认了自己,他托着下巴歪着头道,就现在这个形式来看,命未必有荀还是长。 话必,桌子上烛光再次一闪。 身侧又多了两个身影,太子垂眼玩着扳指:要不儿臣帮父皇试探一下您的这些死侍与天枢阁相较如何罢。 殿下也太心急了,我们着急忙慌的赶过来原本想看看戏,连口气都没喘顺就让我们出手,哟,这都是什么人,看着好可怕。程普没正行地靠在太子身后的椅子上,卓云蔚一言不发地站在另一侧。 方景明却没程普那样话多,听太子之言后拔剑而上,程普瞧着这一幕啧啧两声,出手时却不是对着那两个死侍,长剑直奔中间的皇帝。 一想如今他正在弑君,程普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能让皇帝养了这么久的人显然不是善茬,一人挡下方景明的攻击,另一人顷刻间出现在皇帝身前,接下程普的招式,两招之间成功将人引到无人的一侧。 偌大的书房,一边乒乒乓乓,两父子端坐在桌子两侧互相凝视。忽而窗外惨叫声响起,火光映亮了窗棂,皇帝面色阴沉:即便没有此遭,将来这皇位依旧会落到你的手上,如今这番宁愿背上弑君弑父的罪名,也要早上一时片刻,孤竟不知你这是为何。 为何?太子冷笑,父皇您也经老了,识人不清用人不明,长此以往让您这样走下去,整个国家的颓势会越来越甚,儿臣要一个将倾的大厦有何用! 你只是怕孤将你的羽翼全部折断罢了,竟然伙同他国,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若孤今日安然度过,他日这皇位哪怕传给异性也绝不落入尔等之手!说罢掌下一拍,椅子轰然碎了一地。 皇家子弟自小学的不仅仅是国策,武学上依旧未曾有所松懈,只是在皇帝继位之后因朝政繁忙而有所疏忽,只是年少时分的功底还在,与大家无法相比,较一般人却不容小觑。但皇帝并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他虽年老身形却不臃肿,椅子碎裂的瞬间他猛地起身后退,与此同时角落阴暗里又出现了两个人。 御书房不知藏了多少人等着景言峯自投罗网,太子景言峯是这样觉得,故而在又见到两个人后慌忙起身后退,他自知无法搅合进这些人的争斗中还能全身而退,便在卓云蔚意图出手之际躲到了后面。 四下轰鸣声响起,御书房内珍贵的摆件陆陆续续砸碎在地上成了一堆废物,饶是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场面里,依旧能听见外面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太子眼睛一亮,吼道:先捉皇帝! 程普招式一扫,直接接下了方景明对付的人,一人牵制两个,方景明在空手的瞬间飞身一扑直接扑向皇帝。 暖黄色的烛光照在剑刃上染上了冷意,割风而来,根本不给皇帝多做什么的时间。 太子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只要父皇死了,只要他死了,有传国玉玺在,圣旨要怎么写怎么写,史书是留给胜利者的,污点没关系,他要的是权利! 眼看着剑尖直逼皇帝心脏,皇帝反身抽出悬挂在一侧的宝剑,叮一声改变了方景明攻击的方向,心脏逃过一劫,利刃擦着胳膊刺进一侧的书柜里。 皇帝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向另一侧跑去,方景明动作却很快,一招不成收剑再上。 皇帝逃得仓皇,谁也没想到太子会挑着这样的日子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贯穿的龙袍变得极为碍事,细软的地毯减缓了他的脚步,而那夺命的人正在步步紧逼,他似乎已经听见太子猖狂的笑声。 父皇,别再挣扎了,整个皇宫已经落入儿臣的手里,即便您再逃有什么用呢?太子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剑,剑尖紧贴地面滑动,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跟在皇帝身后,旁边便是卓云蔚。 书房虽大,却还要避着正在交锋的方景明与程普,皇帝走到屋子中央的一个柱子前突然转身:皇儿,真当篡位之事如此简单吗? 简不简单的,您现在不也没退路了吗?太子轻笑,眼神瞥了一眼卓云蔚,他深知夜长梦多,只有真的见到皇帝的尸首才能安心。 卓云蔚受到暗示后提剑要上,却在这时茶杯碰撞的声音,面色一惊,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之后就见一人慌乱地擦着身上的茶水,满含歉意道:抱歉抱歉,看戏看的太入迷手没了轻重,一不小心打翻了茶具,你们继续,不必理我。 说完作势坐了回去,一脸懊恼。 声音乍出众人皆是一惊,随即就见柱子后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青衣,正不紧不慢地向空了的杯子添茶水。 第146章 * 荀还是进宫的速度很快,在遇到东都街上那些并非普通巡防的人时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妙,只是他刚入宫没多久,一只顶着风雪而来的鸽子落在了他的肩头。 信鸽不知在路上耽误了多少时日,冒着大雪落下时身子一歪险些摔倒,荀还是堪堪将它接住,解开绑在它脚上的小竹筒,之后重新放飞。 大火灼烧着红色的宫墙,宫女太监行色匆匆,宫变从来都不存在温和一说,哪怕一朝擒王,这条路注定血腥。 荀还是寻了个还算安静的墙角解开竹筒,小小的纸条上内容很简洁,只有一句话事已成。 从何而来,出自何人均无注明,仅仅三个字让荀还是紧绷的表情瞬间放松,手里用力捏着那个纸条未像从前那样第一时间烧毁,反而像是宝贝一样捏皱之后却又慢慢摊开,随即收进怀里妥帖地放了起来。 从宫门到正殿再到御书房,这一路警戒异常,荀还是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小心,大雪天虽说有些行动不便,视线受阻,却也有了天然的屏障,便于隐藏。 四处并没有史书记载中篡位该有的血腥与杀戮,想必太子也不希望自己在登基之后先处死一批史官。 当荀还是站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太子和皇帝还在讨论着他的那枚玉佩和做了这么多年的恶鬼的事。 一朝谋算被戳破,荀还是脚步停在门口,推门而入的动作顿于半空之中,随即做了个偷听墙角的,靠在一侧听得起劲,只是这个劲儿没多久他就被冻的打了好几个冷战,而后觉得听戏嘛,也不一定非要蹲墙角,他可以直接坐在屋子里听啊。 御书房很大,帷幔飘荡间,悄无声息地找个角落坐着太简单了,巧得是桌子上还有热乎的茶水,估摸着先前伺候的宫人遗落于此。 茶水尚且温热,一个聊胜于无的温度,然后他翘着二郎腿,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有他效忠多年的皇帝,有一度成为盟友的太子,有互相利用的人,有尚存交易的人,有曾经信任的人,不过现在基本上都站到了对立面,然后他一个不小心就打翻了茶杯。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天手抖,不巧的是荀还是这段时间抖的次数比较多,因着这个抖得时间不对,一不小心沾到了点浑水。 他看了看浑水中央的几个人,最后叹了口气,晃动着手里不合时宜的白玉扇子走到了皇帝面前。 众人都以为荀还是与皇帝不共戴天,隐忍这么多年,一遭有了机会更是恨不得亲自动手,然而众人怎么都没想到,荀还是走到皇帝身前却只是慢慢地转过身将皇帝护在身后。 众人手里冷剑几乎不约而同地朝向荀还是,就连他身后的皇帝也不例外,而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瞧见一样,扇子一开遮了半张脸,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夜深了,各位且去歇了罢。 他的意思很明白皇帝,你们动不得。 作者有话说: 进度慢了,明天尽量多写点,去医院看完住院的狗子就飞奔回来码字。 虽然天热了但是别像我贪凉吃冷的,我今天刚觉得肠胃好点就有喝了冰的,立马不舒服了qaq,我就是前车之鉴啊。 第93章 事情往诡异的方向发展时往往只在一瞬间,就好似现在,荀还是一人面似悠闲,实则极为嚣张不将众人放在眼里,转动手指把玩着扇子面时,卓云蔚这小孩儿不知道抽什么风,太子还没发话,他直接一剑冲着扇子而去。 哪怕是街边随便买的一把扇子,荀还是都能扇骨一收直接迎上,这次却好像怕了一般,眼看着剑光掠至眼前,扇子快速收于身前,脚下生风躲过一击,似乎忘了身后还站着一位皇帝。 因着这个动作,皇帝彻底暴露在卓云蔚面前,在场的人表情具是一顿,有喜有惊。 太子喜色溢于言表,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甚至顾不得卓云蔚未听吩咐,近乎越界的动作,似乎已经看见龙椅摆在他的面前擎等着这位新君,然而剑尖直奔皇帝而去,却在即将碰到的前一刻转了弯,划破荀还是的手臂后撞在柱子上。 场面变换的太快,待到叮的一声响起时,众人才恍然发觉竟一时忘了呼吸。 方才的惊喜一时调转了位置,原本挂有喜色的人太子,此时面色阴沉,双手用力攥成拳头,指节惨白,一双眼睛阴郁地快要滴水,目光慢慢挪到了卓云蔚身上,当真是恨不得一剑劈了他。 程普站在身后悄悄握住了剑柄,他动作很小却还是被人察觉,方景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程普耸耸肩,他不在意最后谁得了这天下,总归是凑个热闹,什么都无所谓,唯独不能伤了他的人。 这边眼神交汇,另一边卓云蔚在看见剑上的血时眼神明显有片刻闪动,然而很快又归于沉寂。 众人都看出了卓云蔚和荀还是之间存在不小的矛盾,虽不知道仇恨起源于何处,但冷眼看着便知,这段纠葛甚至于比皇帝还重要。 在场的人都以为卓云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时忘了来此的真实目的,然而卓云蔚却从容地将剑从柱子上拔了下来,冷笑一声道:荀阁主是不是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刚刚您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也说了是刚刚,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荀还是摸宝贝似的摸了摸扇子,左右翻腾确定没有受损十分明显地松了口气,甚至没有管还在流血的胳膊,我觉得还是我的宝贝扇子重要,它金贵得很,可不能坏了。 这话一出口,皇帝的嘴角也跟着抽动了两下,抛开对荀还是武功的忌惮不谈,就他这总是不着四六的嘴也能气死个人,这世上也就只有荀还是敢说扇子比皇帝重要。 卓云蔚并不知道这扇子来于何处,瞧着不是从前见过的样子便也没多想,荀还是原本性子就不定,今天当个宝贝的东西明天可能就扔了。 即使如此,荀阁主直接带着宝贝扇子离开便是,荀阁主若是真心离开,想必没有人能拦得住罢。卓云蔚剑已经横在眼前,大有一副想跟荀还是换个地方一较高下的意思。 这话戳中了在场每个人的心,荀还是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变数,若是能将他引开,这局棋几乎可以一眼看到尾。 卓云蔚看似冲动,实则心思细腻,在不合规矩的边缘里又带着些让人心悦的理智,荀还是从前就很喜欢他这一点,故而也由着他瞎折腾,总归不会太出格。 只是如今这份喜欢已经不再是对着荀还是。 荀还是内心感慨,面上滴水不漏:哦这样啊,那我刚刚觉得扇子是顶要紧的事,如今又觉得除了扇子以外其他事情也挺要紧了。 卓云蔚的目光一直定格在荀还是身上,未见他拿有其他武器,毕竟荀还是寻常时候也很少带武器,便没有多想。然而眨眼的功夫,却见荀还是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眼熟的剑那剑挂在荀还是房中许久,久的卓云蔚都快以为那只是一个摆件。 如今再看,这摆件却是锋利的很,剑光未至,罡风已经掠至眼前,卓云蔚不得不连退数步。 荀还是慢条斯理地将扇子收进怀中拍了拍,确定安放妥帖后轻笑一声:虽说将你养在宅子里许久,总不至于武功也生疏了,让我试试可好? 说罢直奔卓云蔚门面。 荀还是本就不是正儿八经想跟卓云蔚切磋,御书房再大毕竟是个房间,再怎么也施展不开,好处就在他可以在一招一式的空档间,将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卷到这个争斗里,待太子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然也跟着这群人乱搅和,脸色更是黑成锅底。 而也就是这么意识抽离的瞬间,他听见外面的异响。 大雪没有停歇,屠杀开始了。 所有人都明白,没有兵不血刃的篡位,哪怕是依从圣旨即位,朝廷内部依旧会出现大洗牌,总是要死上一些人,更何况是如今这个场景。 太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皇宫里已然冒着很大的风险,但也是建立在他多方部署之下已经控制了大半个皇宫和禁卫军,再加上后宫有德妃相助,更是得到了天枢阁的支持,即便不是彻底掌控了天枢阁,也未能彻底与荀还是合谋,但他没办法再等了。 到底也是仗着身边高手众多,本以为哪怕荀还是最后赶了过来,到底是势单力薄无功,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以一己之力让他们无法再进一步。 夜长梦多这四个字大家都懂,太子心焦,尤其是听见外面的声音内心更是躁动。 他看着战局另一边靠在墙角的皇帝喊道:父皇,您再是躲避也无用,荀还是能护得您一时还能护得了您一世吗?您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偌大的宫禁已经是儿臣囊中之物,或者若是父皇愿意禅位与儿臣,做一个清闲的太上皇,儿臣也愿意继续孝敬父皇。 这话狗听了都不会信,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言不发,原本在这场战斗中最忙碌的荀还是却在这时笑着插嘴:太子这话说的真动听,传国玉玺还没找到吧?您这就算真的成功了,皇位坐得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您真当皇帝傻?有这闲心还不如顾顾您身后的赵大人,我看他的裤子已经湿透了,以后可怎么见人。 第147章 太子都快忘了他那个舅舅赵淳还在屋子里,听见这话下意识转头。 变故突生,太子转头的空档突然听见有人惊呼,而后便是窗户破裂的声音。太子慌忙回身,原本处于战局中间的青色身影已经消失,同时不见的还有角落里明黄色的身影。 方景明几人此时正被起初的几个黑衣人纠缠着,本应该不落下风的众人不知为何此时却处处受到限制。 太子还没有疑惑太久,程普率先开口:荀还是招数本就诡异,刻意引导这几个人的走势,竟是让他们形成了个体系,让我们脱身不得嘶 因着说话分神,程普一不小心被划破了小臂,之后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招架。 太子不敢一人出去追,身边唯一一个空闲的人还是已经吓破胆子的舅舅。 速战速决!太子只能如此吩咐。 战局到底是少了一个主力,几个黑衣人即便体系再好却也逐渐走向颓势,当方景明一剑破空刺破其中一人心脏后,终于破了这个局,只是待众人再追出来时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雪飘飘洒洒,地上的脚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幸而荀还是轻功虽好却带了个拖油瓶皇帝。 太子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便是先控制了整个皇宫之后,再大面积搜索,不曾想他们只出了两扇朱门,在宫墙之下,长街里见到了离开不久的人。 荀还是一身青衣在雪天里并不起眼,皇帝明黄色的衣袍却像是个亮着的蜡烛,紧贴着城墙站立不动。 太子停在长街中央,众人声势浩大地追了出来却未引起荀还是半分注意。 太子用力眯起眼睛,这才瞧见长街另一头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身漆黑,身形修长,在这样一个雪夜里并不起眼,一晃神很容易被错过,可能让荀还是就此止步的显然不是简单的人。 * 荀还是确实想先将皇帝带出宫藏匿起来,东都很大,想要短时间藏匿个人尚且比较简单,所以先前他刻意收势,只为了引着那几个皇帝暗中培养的黑衣人形成一个简单的阵法来牵制其他人,他好寻个空档将皇帝带离。 起初的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刚到长街还没走几步路,不远处的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立于长街中央一动不动,好像是刻意等着他来。 时间紧迫,荀还是本不欲在此多费时间,他今日本就觉得身子不适,若是再被方景明几人纠缠上,且不说能不能带走皇帝,他自己都可能折在这里。 剑已出鞘,几次交锋之下荀还是却越来越心惊,这人身手深不可测,饶是巅峰时期都未必能百分百取胜,跟更不论现在功力被毒压制。 见势不妙,荀还是心生退意,脑子里转动飞快,正想着如何能再找个方式将此人牵绊住,剑身再次触碰之际,他却听对方道:如今这是又看不清了? 熟悉的嗓音硬生生地挤进了耳朵里,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飞快旋转的大脑,而后脑子突然如钟鸣一般来回碰撞 只有一个人知道他毒发的症状。 对方剑招突收,荀还是退回到皇帝身侧。 他眯着眼睛想看清前方的身影,结果除了贴着睫毛飘落的雪花以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即便只是个轮廓他还是认出了对方。 即便之前被众人围攻的时候都能挂着笑的人,此时面色有些阴沉,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看来这趟浑水还真是热闹,邾国这是已经没有将领了吗?短短数日就已经打到东都了吗? 长街既然沾了长字便足以说明这条街的特点,冷风没有任何遮挡物,裹挟着雪花撩起荀还是的衣衫,身后也快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他知道太子他们追来了。 本先开口的人此时却成了哑巴,荀还是握着剑的手冻得有些发麻,身子更是冷得厉害,如今看来,再想要带皇帝离开已无可能。 无可能的事情荀还是见的多了,知道归知道,但不代表坐以待毙。 本分出一成用来压制毒的内力在这一刻回归根本,游走于全身又汇聚于丹田,雪花在即将触碰到身体之际突然转了个弯。 隐约间,荀还是在北风里听见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说: 好像不是很长orz 第94章 荀还是蓄于掌心的力道有了一丝偏颇,以至于抵在长街上的剑一不小心划出极为短促的刺耳的声音,惊到了身后站着的几人纷纷举起武器,而后就见另一侧衣着玄色衣衫的人缓慢地踩入雪地中,步步靠近。 这一动作无疑像一种挑衅,依凭着某些东西,觉得荀还是不会立刻出手,周围未有任何杀意,就像是闲庭信步中赏雪一样。 眼看着那人已站在两步远的地方,靠于墙角的皇帝咬牙道:荀阁主这是准备束手就擒了吗?阁主怕是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话尚未说完,皇帝突然觉得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转头就见身侧的墙上正粘着一小块雪,手指摸到脸上,血水里带着一点点冰凉。 荀还是将抬起的剑重新垂于身侧,却没有归于剑鞘中,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笑道:这次见面的时机着实不好,饱受相思之苦多日,却是连片刻温存都做不到,果真相思之疾远比毒药要折磨人,不然王爷先让我摸摸再谈别的事情? 谢玉绥皱眉回望。 若是换个地方再软着点语气,倒真像从前相处的时候,荀还是一贯不着调的样子,可是今时今日换到现在这个场景,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句好话。 似乎每一次分别再相见时,荀还是都能将自己折腾的瘦上一圈,原本觉得已经够苍白的脸更是愈发没有颜色,似乎成片下落的雪花都要逊色几分。 明明只有间隔两步的距离,恍惚间却有种隔着天堑鸿沟的错觉,谢玉绥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垂眸对上荀还是的眼睛道:跟我走。 耳朵里又开始充斥着鸣叫声,但荀还是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谢玉绥的话,轻笑道:去哪?难不成带着邾国的皇帝去祁国登基?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非荀还是刻意表露,他可以将自己掩藏的很好,所以即便谢玉绥靠的这么近,他都没有察觉到荀还是的异样,若不是先前交手时确定荀还是眼睛出了问题,真有可能被他糊弄过去。 那你来做什么?看热闹还是搅混水?荀还是问。 我来接你。谢玉绥答,只是来接你。 北风适时地带偏了径直飘落的雪,同时带偏的还有众人的脑子,尤其是站在太子身后的卓云蔚。 恍神间,卓云蔚突然又有种回到窄巷的错觉,在那段还算平静的时日里,荀还是每日喝药都要拿王爷当开胃小菜,好像不说上几句那药就入不了口一般。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候谢玉绥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不言。 冬日凛冽的气息里似乎还有清苦味,是从前窄巷里久久消散不去的味道。 而如今在幽暗的深宫中,明明还是那两个人,从前缭绕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像调转了方向,努力的人从荀还是一下子变成了谢玉绥。 卓云蔚有些看不懂,太子却在这时嗤笑一声。 王爷当真就是想要这个人? 太子想反悔不成?谢玉绥虽说应的景言峯的话,眼睛却是一直和荀还是对视,未曾有半分偏离。 荀还是眉头一挑,对于谢玉绥能跟太子之间达成协议很是好奇,毕竟他一直以为谢玉绥想要合作的是邾国皇帝。 谢玉绥又上前一步,掸掉落在荀还是肩头的雪小声道:剩余的事情我来解决,你且先再忍忍。 忍什么他没说,谢玉绥就好像带着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让荀还是的隐忍无处遁形,再好的伪装到他面前都变得千疮百孔不堪大用。 他似乎明白荀还是此时五感已然衰弱,所以说话的时候刻意执起他的手,将食指放在嘴唇上,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吻,事实上只是为了让荀还是感受嘴唇的动作。 荀还是诧异于谢玉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做出这档子事,若是换成其他人尚且可以说成是轻浮,荀还是可能在对方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一剑劈了他,可是换到谢玉绥身上,就像是千年铁树开了花。 虽说他耳朵还没聋到听不见话却识相地没有戳破,十分享受这夹杂于暗流涌动中的暧昧。 即便荀还是没有回头,他也能感受到太子此时已经尴尬的要命。 谢玉绥冲着荀还是笑了笑,这才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人:太子莫不是想要毁约?我祁国的将士可不像邾国这样细皮嫩肉,到底是邾国气候条件好,一个个都唇红齿白的,若非身上穿着软甲,怕是以为哪来的小公子出来游街。 景言峯这种人就跟他爹一个德行,说些礼仪道德都得建立在他自己能获得利益的基础上,单单剔出来讲的话,就像是放了个屁,听响就够了。 第148章 有些事情谢玉绥可以不在乎,但先前二人之间的协议分为好几层,荀还是便是其中一环,还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谢玉绥与荀还是面对面站着,自然也就面向太子,便是将太子身后长街深处的景象尽收眼底,然后就见那漆黑的街口正有一众人正踏雪而来,脚步因雪的缓冲变得很轻微。 谢玉绥自抓住荀还是的手后便未曾再放开,最后的话不方便荀还是听就没再将手指抵在嘴唇上,而是变抓为握,将修长冰凉的手指握在手心中。 太子这阵仗怕是想要返回?难不成想要以人多的优势逼我就范吗?谢玉绥的话没有临危而散发出的压迫感,单单像是闲聊一样和太子说的话,但也就是说话的功夫,几个身着灰色衣服的人无声无息地落到墙根脚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每一个都站在荀还是的视野盲区了,依着荀还是站得方向,一个都瞧不见。 荀还是此时乖巧的过分,任由谢玉绥拉着一动不动,更是没有转身的意思,似乎不知是五感衰退,连带着四肢也跟着成了木头,双眼掠过谢玉绥的肩头看至另一个方向一个空无一物的方向。 景言峯原本并没有和谢玉绥再次对峙的打算,毕竟皇帝的事情还没解决,他们尚且没到相斗的时机,可是这样一个机会太难得了,一个谢玉绥孤身来往邾国皇宫,甚至还是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候。虽说他跟谢玉绥有过协议,其中一条便是要一个活的荀还是,可他没想到谢玉绥会在这样一个情况下亲自来接荀还是。 谢玉绥可不如面上这么简单,邾国动荡的这些时日里,祁国也没有消停,在皇子与皇帝互相内耗中,谢玉绥早已掌握了祁国的命脉,无非是没有一个皇帝的名头,祁国上面的那位就是一个牵线木偶,哪天木偶坏了或者是不听话了,谢玉绥直接废了自己称帝也不是不可能,那可比景言峯现在这样夺权要简单的多。 所以若是将谢玉绥留在这个地方,祁国就不再是威胁,或许还不如焦祝等国,直接沦落为一个附属国也说不准。 想到这里,景言峯一双眼睛冒着精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兴奋。 程普在身后瞧着这一幕连连摇头,甚至有些后悔将卓云蔚拉到这里,先前他们就应该找个地方喝点小酒,本想着是过来看戏,但瞧着太子疯狂的样子恐怕要引火烧身,程普觉得自己全身而退很难,更不论还要带着一个被仇恨蒙眼的卓云蔚。 除去食言而肥这个特点以外,邾国皇室还有另外一个通病,即便内心龌龊也不会亲自行事,所以太子有意无意地将赵淳拿过来的玉佩落了出来,晃得很隐蔽,其实只露出了一点下面的穗,但就这点就已经足够了。 果不其然,愣头青卓云蔚率先开口:阁主大人即使想走,难不成自己宝贝的东西也不要了? 一直背对着众人的荀还是在听见这话后依旧没什么反应,卓云蔚其实很想直接挑出那玉佩,但碍于景言峯的身份,却也只能看上几眼。 眼瞧着荀还是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卓云蔚将矛头指向谢玉绥:王爷与我家阁主相识许久,可曾知道阁主的身份? 谢玉绥垂眸,眼看着荀还是无甚表情的脸,一时拿捏不准荀还是是不是连这样大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是现在并不方便问。 若是见到个人都要打听祖宗十八代着实无趣,卓公子想表达什么? 卓云蔚嗤笑,确实很多事情在不知道的时候相处起来会简单很多,就像他的过去一样,围着荀还是团团转多年,最后才发现自己就像是个傻子。 只是他这个原本起个头的人话说了一半却又没了下文,谢玉绥冷眼瞧了他老半天没见他开口,更是没有多问一句的意思。 两个当事人还没着急,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景言峯有些急。 他本就刻意引着卓云蔚来说这些话,之后想着再寻个由头将玉佩抛出去,即便当初不是荀还是指认,可也跟他有脱不了的干系,谢玉绥就算再怎么大度都不可能对一个间接的杀父仇人产生感情,这样下来,就不是他景言峯想要反悔了。 事已至此,景言峯实在是不想节外生枝,故而也没耐性再等他人绕弯子,自己刻意摆了笑脸道:王爷切莫着急,只是今日我娘舅寻了个玉佩带至我这,听闻是荀阁主的爱物,本想完璧归赵,不曾想遇到今天这档子事。说着他将那枚玉佩掏了出来,脸上适时地表现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但是后来听闻,这曾经是谢炤谢老王爷之物,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好。 虽说几人之间隔着风雪,但是练功之人目力极好,谢玉绥一眼就看见了那玉佩的模样。 景言峯举着玉佩遗憾道:先前我们约定,待我登顶之日必回还老王爷的清白,而这件事里,当初指认老王爷的证人便至关重要,故而私下里曾经又对此多家调查。前些时日我恍然发觉一些事情,王爷对令堂之事如此上心想必也曾听过传言,说当初指认老王爷的人便是荀阁主说到这,他目光游移到荀还是身上,看着二人过于亲密的动作,斟酌片刻后道,这事我原本便觉得不合理,后来查到确实并非荀阁主所为,想必王爷您也知晓。 景言峯虽有时候草包,但是长时间被邾国皇帝磋磨,早已熟悉审时度势,更是学会了猜度人心,即便不能猜个十成十,但五六分还是有的,所以眼瞧着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便也知道二人关系绝对不简单,一边心里暗嘲谢玉绥到底还是个寻常男人,贪图美色,甚至连那样双手沾满血腥的人都不放过,一方面又怀疑荀还是是不是早早就与祁国勾结。 心里思绪万千,面上却做的滴水不漏,他叹了口气道:事实上这事也怪不得荀阁主,当初令堂心思和善,救人于水火,所以在瞧见东都有难不忍百姓受苦,故而施以援手,不成想就是在当时救了个小童被行凶之人瞧见,以此作为把柄,才让令堂坐实了这个罪名。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荀阁主确实是当初王爷救的那个小童,只是指认的并非荀阁主本人,而是他人冒用了荀阁主的身份,虽说起因是令堂救了年幼的荀阁主,但也怪不到荀阁主头上,王爷若是不迁怒便甚好。 景言峯这话明面上是在为荀还是开脱,实则挑拨离间,暗戳戳地指出若非荀还是老王爷也不会有这么一遭,即便不是荀还是指认,却也和他脱不了关系,间接算作凶手之一。 谢玉绥听着这话时一直观察着荀还是的表情,却是见他睫毛都不曾多动,漂亮的脸蛋带着淡淡的笑容,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你听得见? 荀还是抬了抬眼皮,无声地说:我不聋。 你这五感真的是该灵的时候不灵,不该灵的时候瞎灵。谢玉绥嘴角翘得隐秘,当你的聋子,别瞎听。说完抬头看向太子扬声道,难为太子将此事调查清楚,日后自当感谢。 景言峯一愣,这反应有点不太对,旋即趁着这个话题将玉佩抛了出去,阴晦道:便是令堂的东西,自当物归原主。 玉佩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后落到谢玉绥手里,他只是淡淡的瞧了一眼:殿下怕是认错了,家父从未有过此物。 这下不止是景言峯一愣,周遭人表情均有些精彩。 荀还是将这枚玉佩当个宝贝,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秘密,几乎所有听说过从前那场灾祸的人都知晓这枚玉佩乃是老王爷贴身之物,所以荀还是将其珍藏,谢玉绥作为儿子不可能不知道自家父亲的贴身物件。 你的?谢玉绥将玉佩放置荀还是眼前,荀还是接下玉佩,囫囵地说了句,前些时日丢了。 那玉佩的材质说不上多好,谢玉绥没往心里去那确实不是谢炤元的东西,在这件事上谢玉绥没有撒谎。 他是没有撒谎,可是在景言峯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他觉得这明显是谢玉绥在包庇荀还是,也不知道是被荀还是的模样迷惑还是怎么的,竟是连这种家仇都能抛在脑后,如此一来,他想要留下荀还是就更难了。 视线飘忽间,他突然看见被遗忘多时的一个人,于此同时也终于注意到多出来的一些人。 那些人均是灰色衣衫,衣摆迎风飘散,在漆黑的雪天里并不起眼,然而就那么一点点的衣摆恰巧落入了荀还是的余光里。 荀还是低头将玉佩收进怀里,头也不抬地说:时至今日我竟不知,那些阴魂不散的灰衣人竟然是王爷手下。如此算来,当初邕州城内突然出现的匕首和阳宁邵府里屠了一半的局,竟都是王爷安排好的王爷好计谋。 除此以外,邕州城外的墓穴,东都的那场暗杀可是有王爷插手?荀还是其实很想抬头看看谢玉绥现在的表情,可是他又不太敢,他怕自己是先露出破绽的那一个。 第149章 明明没有任何起伏的问话,不知怎么的谢玉绥硬生生地在里面听见了一点试探甚至带有祈求的意味,似乎在急迫地想要他否认,可是谢玉绥又不太清楚这两处里有何不妥,思来想去就只能在此事上沉默,转而说道:无论谋算如何都非针对于你,且先等跟我回去,你想知道什么再问便是。 听见这话荀还是突然不想问了。 东都的暗杀里,他彻底转变了原本的计划,本应该在他计划一环,甚至可能死在计划中的谢玉绥被他硬生生地摘了出去;而墓穴荀还是知道自己其实是在那个时刻动了心。 若是这两处都是算计,那之后的一切算什么? 如果一切都不重要了呢? 荀还是突然消失在原地,即便紧靠着他的谢玉绥都未能先一步察觉到异样,下一瞬荀还是出现在皇帝身边,他好不将就地一手拎着皇帝的衣领:我便是要将他带走,你们尽管拦。 灰衣人整齐地调转方向面向荀还是,可当他们想要抽剑而上时原地早已没了踪影,唯见漫天大雪里,一道青色的身影消失于夜幕中。 别说是景言峯等人,就连谢玉绥都没想到会突然发生此事,他们双方已经准备好冲突,结果兵刃尚未相接就已经偃旗息鼓。 景言峯闲庭信步地走到谢玉绥身边,掸了掸身上的雪花道:我若是王爷便不会安然站在此处,您猜此时宫墙外候了多少弓箭手? 作者有话说: 原本说昨天长一点,结果失败了,那今天长一点。 第95章 离开的路上皇帝或许感知到了什么,未再像从前那样端着架子,眉宇戾气少了许多,面色也放得柔和,难得的有了点长辈看小辈的感觉。 身边不时有惨叫声响起,却一直没有看见血腥的场面,如此一来更骇人了,每一声惨叫都好似踩在了心口上。 荀还是也算是皇帝看着长大的,他叹了口气道:其实孤不是没想过太子会反,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候。他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雪花落在脸上冰凉凉的,过年了。 两人刚躲过一波巡逻正站在一处假山后,荀还是不以为然道:我一直不明白年节有何要紧,不过是一群虚与委蛇的人聚到一起假笑,您不也在这样的日子里去剿了赵家? 此时已然丑时,除夕了。 尽管身边依旧危机四伏,皇帝却突然改了性子,跟荀还是攀谈起来:先前瞧着你和那祁国王爷关系不错的样子,似乎是旧识? 这个旧识用的很微妙,荀还是道:于邕州初见,算起来也就一年多的光景。 他不排斥跟皇帝聊天,事实上荀还是不排斥与任何人说话,只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太想跟他聊,少数能说上几句话的也不相信话里的内容,一来二去倒像是荀还是沉默少言似的。 跟荀还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皇帝有时候也能猜出荀还是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那确实时间不长,不过那王爷倒也是有趣,你知道在你离开东都的时候,他曾经来找过我吗? 风里隐约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荀还是带着皇帝绕过假山走到一处偏僻的廊下,轻声应道:知道。 不过他不是很关心。 皇帝被荀还是推着靠墙,年老的身子险些没站稳摔倒,双手用力抓着墙壁才稳住身形,喘了口粗气,看着一侧警戒的青年,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他想跟我谈什么交易,当时你去阳宁便遭到了伏击,就没想过是他的算计?还是说你竟是如此相信他那个人,甚至可以不问缘由,不听来龙去脉? 荀还是不知道皇帝今天为何这样多话,运功打出一道气体,扫掉地上二人留下的脚印。 缘由与否与我何干?方才豫王已经说过,此番算计并非针对我,既然并非对我,知道那么多恐怕没什么好处,即使如此不如不知,左不过他话音突然一顿,转头看见皇帝正一脸好奇,有点像坐在茶楼里想听故事的观众,而非皇帝,左不过,我自己未曾留遗憾。 事情说到底就是这样,他可以为了年幼的事情筹划一辈子,哪怕送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也可以为如今的悸动奋不顾身,哪怕现在有人站在荀还是面前,告诉他一切皆是虚假,从未有人会真心待他,不过是众多布局中的一步棋。 但真也好假也罢,从荀还是这个角度来看,他都是顺从本心,至少自己是满足的,于此便也就够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荀还是一眼,叹气道:孤一直在想,你是真的想要将孤带出去吗?只为了交换谢炤元的白骨?逝者已逝,或许你方才跟着豫王离开,还能享受一段时间光阴。 各取所需,陛下无需如此操心。 如果只是荀还是自己,尚且有可能在这戒严的皇宫里脱身,可是带着个皇帝就不只是带着包袱这么简单。他们离开的明目张胆,如今太子的命令明显已经传达下去,各路越来越难走,越到宫口搜寻越密集,他们不得不暂时藏匿在一处耳房中。 皇帝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狼狈过,这会儿明显耐心告罄,又有两队人从面前路过后,皇帝冷哼一声:这帮蠢货,搜寻都搜的不当,如此大的房间竟直接跳过,到底真的觉得这里不会有人,还是都在偷懒。 荀还是此时在墙边靠坐着,先前在外面走的时候全当是冷风关进胸口所以才闷闷的疼,这会儿坐下后明明有了墙壁遮挡,胸口却好像疼的更甚。 皇帝从门缝看了一眼就坐到荀还是旁边,又打开了话匣子:其实上次豫王找孤并没有别的事情,他就是来问问你中的什么毒。 荀还是正垂着眼皮神色恹恹地听着皇帝唠叨,乍听此话睫毛下意识一颤,视线落在不远处被风飘进来的雪花上,左右摇摆。 皇帝笑:说来你跟豫王某些方面还真像,这边跟孤讲合作,另一边却又勾搭着太子,今日太子行此事焉然没有豫王的推波助澜?就太子手下那些人,想要控制整个东都和皇宫,等孤真的死了都未必能行,否则孤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为其铺路? 你也不用怪孤,天枢阁如今这个样子,孤在世尚且不能完全压住,就太子那样,若是放任你全须全尾地继续做天枢阁阁主,孤真怕在九泉之下眼睁睁地看着你坐上龙椅。 我对那东西没兴趣。 孤自知道你对那东西没兴趣,如今再回头看,你走的每一步棋说是隐晦实则再明显不过了,你想的是邾国内耗,想要让皇室失去民心,想要为当初救了你的谢炤元报仇是吧。皇帝坦然说这些,态度平静得过于奇怪,孤确实自责没有早日看穿你的谋划,待发觉之际为时晚矣,不过话说回来,谁能想到一个小娃娃竟然能有此心机,并带着这个信念隐忍了这么多年,孤的皇儿若是有你这番心性,孤便是了无遗憾了。 那陛下估计遗憾更多,毕竟真如我这样,根本没机会见到自己儿子长大,到时候长成什么歪瓜裂枣都不知道。今天皇帝就好像换了个人,从前他跟荀还是之间除正事以外从未有第二句废话,今日反倒是说个没完,荀还是耳鸣的厉害还要听他唠叨。 谢玉绥本不是池中物,他作为谢炤元的儿子都没像你这样上心,孤有些闹不懂,只是顺手将你从火里拉出来便让你记挂了这么多年?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或许在他的心里,这种事情依旧是荒谬的,毕竟跟这样一个小小的恩情相比,更让荀还是惦记的应该是杀了全家的仇恨吧,所以皇帝又叹了口气,若是你想为了父母报复的话,倒是也可以理解。 荀还是耳朵一动突然起身掠至窗棂下,顺着窗户上的小缝向外看,原本每隔几步就有一队的巡逻兵好像全都消失了,整个院子变得空荡荡静悄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皇帝就好像没有察觉到荀还是的异样,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大喇喇地坐在了地上:阳宁那地现在应该已经是祁国的了,应该是太子为了跟谢玉绥借人而给出的诚意,这逆子当真不懂什么叫引狼入室,阳宁那处看似又偏又小,却是一个交通要塞,比邻焦祝代国和祁国,再往里是一片险峻山脉,隔老远才是下一座城镇,阳宁一失,那部分山脉根本没办法长时间驻守,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祁国一点点蚕食,谢玉绥估计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在孤要灭了邵府时,在中间横插一脚。 荀还是身形未动:想换将领可以有很多方法,未必就一定要诛灭。 皇帝年老,只是转动脖子这种动作都有些费劲,在看向荀还是时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得不连带着上身都跟着转动。 他盯着那青年的背影,漆黑的发丝上还有尚未化开的雪。 第150章 这话从荀阁主嘴里说出来着实有些新鲜,这些年你没少为孤处理这档子事,还不明白为何要屠满门?更何况邵家在阳宁依旧,威信威望均非一言道尽,而如将此事推到祁国身上,便可一石二鸟。 荀还是突然笑出声:所以您拿着我的身世作文章,想要将我当成祁国的间谍,甚至可以以此除掉天枢阁改扶持新的暗部,但陛下这个新暗部着实有点 他特意抻着长音,将未道明的意思悉数传达过去,之后将窗关严,这才重新看向身后垂垂老矣的皇帝。 这位皇帝如今在位几十年,并非毫无建树,甚至也动过脑筋,想要将逐渐走向颓势的邾国带往另一个高度,只是世间不如意才是寻常,即便高高在上也并非事事顺心。 即便保养的再好,这位皇帝脸上也已经满是岁月的痕迹,又经过这一番折腾,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了大半,龙袍也有很多地方脱了线,可是即便这样,这位皇帝周身仍不见颓废,当真是有些人,哪怕沦落到乞丐窝都不能掩盖其身上的光芒。 皇帝席地而坐,在荀还是打量他的同时也在侧头打量着荀还是,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荀阁主有没有觉得,孤与你现在处境如出一辙。 荀还是挑眉:怎么个如出一辙法? 皇帝并不在意这句话里已经没了敬称,只是瞧起来心情颇好:比如我们现在都在一个死局里。 荀还是不言。 皇帝轻笑:你看,你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处境,无非就是我们想要保的人不同。 皇帝到底是皇帝,见惯了朝廷中的尔虞我诈,有些事情可能是当局者迷,有些事情却是一眼看个透。 即便许多事情孤未能亲眼所见,但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就比如你当初去往邕州城。那时候你大概是想看看冒了你名的梁弘杰和跟焦广瑞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许南蓉罢?即便梁弘杰没有跟许南蓉碰面,也未曾产生冲突,想必你也会寻个机会让他们产生纠葛,许南蓉容貌不差,只是年岁上占不得优,而梁弘杰好色之名闻名已久,只要一点点手段,让许南蓉错手杀了梁弘杰很简单,这便是整个事件的开始罢,所以你是怎么样将豫王引到了邾国? 事已至此,荀还是没有瞒着皇帝的打算,正如皇帝所说,他们现在都面临一个死局,两个将死之人聊聊天也没什么。 他手拄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道:很简单啊,给祁国国君去一封信就是了,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处理掉让他碍眼不已的豫王,只要将豫王引到邕州便可。 我竟不知祁国国君竟是个这么好说话的。 大抵是因为心虚吧。荀还是眯着眼睛,眼尾挑出一个邪魅的弧度,就像陛下您自从察觉到我可能跟早年之事有关联,便迫不及待地给我下毒一样。 大多数人了解到荀还是身中剧毒,还是被邾国国君下的以后,都会觉得是荀还是这人周身血腥太过,故而让皇帝夜不能寐心中不安,其实最让皇帝心中不安的是他从老阁主那里得知,荀还是很有可能和谢炤元有关系。 虽说那位王爷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禁词,但是当初他身死与东都又何尝不是邾国和祁国不谋而合之下的结果,祁国国君怕着那位,否则怎么会让堂堂王爷作为使臣出使于此,彼时邾国和祁国关系已然僵硬,将王爷送到这里跟送死有何区别?这些年祁国国君面上压制着豫王,实则被豫王步步紧逼,只是不自知罢了。荀还是掏出怀里的玉佩,唉,当时我行此步未能考虑周全,有些事情确实做得太早很容易脱离掌控,当初无意间让老阁主发现我身上有这么个玩意,没想到那老东西一点主见都没有,直接就捅到您那里。 这玉佩当真是谢炤元的旧物? 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您觉得呢?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荀还是,随即跟着大笑了起来,摇头指着荀还是:荀阁主不愧是荀阁主。 荀还是但笑不语。 屋外细细碎碎的声音谁都好像没有听见,也好像都不在意,两人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面对面地说着话。 皇帝:虽说孤自认为并非善人,但那谢玉绥也不是善类,你这样帮着他可曾想过自己的退路,你知道他在盘算着什么吗? 荀还是往后靠在墙上沉吟:大概吧。 他并非任人摆布之人,当初即便有祁国国君相助,能让豫王到邕州,其中不乏有自己的算计。他肯在荀阁主身上费功夫,嫣然不是觉得你尚且有可用之处,毕竟能在孤与太子之间周旋的,天枢阁再合适不过。 目的相同,又何必在意各自盘算?荀还是看得很开,就像他从来未曾觉得谢玉绥会简简单单地待在他身边一样,有利可图在别人看来可能觉得戳心窝子,可是荀还是却一直觉得这并非是坏事,因为有所图才能将两个人捆绑的更紧密。 现在说这些就没什么意思,他不太想细数自己与谢玉绥相处的点点滴滴里有多少是含有目的,便是看着皇帝道:那陛下准备何时动手? 一道金光在皇帝的眼底快速闪过,他面上虽依旧含笑,眼睛却冷了下来。 荀还是笑容不减:陛下这样跟我聊天拖延时间,又不曾放轻声音想必就是为了引人注意,如此盘算当时置自身于不顾,准备将江山送于太子了罢?可是太子如今形式,必定身负骂名,邾国内更将动荡不安,如此便需要出现一个人为太子的行为买单,思来想去也就在下或者豫王合适。豫王既在太子身边不便配合您,那这么看来就只有我了?他晃动着手里的玉佩,看来陛下也想用一用这块玉佩? 阁主可曾听过,过慧易折。 您这话说的毫无道理,我这么个将死之人,身体里毒还是拜您所赐,怎的现在又想劝我惜命了?荀还是不以为意,如此看来,我们暂时的想法应该是相通的,那陛下就不必再于四处留痕迹了,若是再不走我们可就真的要身死于此,到时候谁的计划都行不通。 皇帝深深地看了荀还是一眼,而后手杵在地上站了起来,整了整早已脏乱不堪的龙袍,又捋了捋鬓边散乱的头发,沉声道:最后这段路有荀阁主相陪倒也不错,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这话说的不对,我们俩都是弃子,笑不笑的怕是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孤想问荀阁主个问题。皇帝刚踏前一步准备跟荀还是离开,这一脚刚抬起来却又落到了原地,侧身看着比他高了不少的青年,孤作为国君和父亲,无论出于对国家还是对血脉,可以选一条损失最小的路,那荀阁主呢,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荀还是一愣。 此问若是放在从前,荀还是能有一堆的答案为了当初惨死的一整条街的人,为了当初好心搭救他却惹上杀身之祸的恩人,为了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付出。 可是这些答案都不至于让他走到现在这一步,从前的计划里,邾国和祁国都不应该有好下场,皇室内斗,国家战争,这才是荀还是最开始想要的,他要的是邾国和祁国玉石俱焚,可是现在呢?祁国还好好的,尤其是在得知祁国皇帝做成了个傀儡之后,更是连一份计划也未曾多想,而邾国这边,虽说大方向还是按照既定的路子走,可是结局变了。 这个问题荀还是现在答不出来,所以直到二人躲了无数波或正面或埋伏的侍卫,好不容易飞至宫墙之上时,他依旧没有回答皇帝的话。 彼时天边已经有了细微的亮光,雪也渐小,远处能听见不知某户人家的鸡在鸣叫。 天快亮了。 被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下方尽是拉满弓的弓箭手,见着这一幕荀还是嗤笑:陛下您看,您操心于太子,临到这种时候还能为之计深远,可是太子却未必领这个情。 皇帝自然也看见了城墙下的一幕,若说心不寒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也明白,生而为皇家人或许天生就与亲情无缘,若非皇帝现在局势所迫,易地而处皇帝也不会放过太子。 知道归知道,真的见着自己亲生儿子与自己刀剑相向的这一刻,皇帝心里只剩下悲哀。 这一刻,本就年迈的皇帝好像又老了十岁,鬓边花白的头发上藏了许多的雪花,他一手扶在城墙上深吸了一口气。下方的弓箭手有些也曾经效忠于他,可是良禽择佳木而栖,这些人到底选择了站在太子身边。 也对,太子年轻又为储君,今日一过更是邾国的新君,又有人会在乎他这个已经大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人。 眼底眸光变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在胸膛的浑浊之气在出的瞬间就被冷风吹散,他哆嗦着嘴唇,而后缓缓转过身子面朝荀还是:荀阁主如今为了祁国已然将孤逼至此处,怕是想带着孤的项上人头去祁国交差罢?这么多年带着祁国已故王爷的信物潜伏多年,当真是用心良苦,这么多年孤听信谗言,害的朝廷失去了那么多忠臣良将,甚至差点杀了邵家最后的血脉,如今更是处心积虑地偷袭皇城。孤自知已然年老,未能知人善用,如今这个局面更是无颜面对老祖宗,自愿去老祖宗面前请罪,只愿上天庇佑邾国。 第151章 荀还是靠着墙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位国君前国君,慷慨激昂地说着他的阴谋,便是将这场篡位大戏生生演变成他国的阴谋,是以将太子摘得干干净净,这应是皇帝这辈子最为爱子的一次。 身后纷乱的脚步声一起上了城楼,而那些人在听见皇帝的话后俱是一顿,荀还是不知道匆匆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因面前这出戏实在是过于好看。 他一边听着一边将玉佩转动在指尖,每听一句,绳子放长一点,听到最后甚至能听见玉佩与城墙敲击在一起的声音。 皇帝好似无所觉,在口头念了一封罪己诏后,话音一顿道:孤即位几十余载,未能在国政上有所建树,愧对于天下,太子景言峯能力出众,历练有成,即日起传位于太子景言峯 身后突然一阵哗然,而下方拉满的弓箭正稳稳地朝着城墙顶。 此次传位没有隆重的大典,也没有繁琐的仪式,一切看起来都那样仓促滑稽,却又充满了悲情。 那位衣冠不整的旧皇就站在原本属于他的宫墙顶端,未曾多分出一份眼神给到荀还是身后,此番圣旨就像是颁予荀还是一般,而他铿锵有力的话音尚未落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突然从城墙直坠而下,于此同时,一道箭光自下而上直奔荀还是。 不知道谁射了第一箭,那些早已拉满的弓在下一瞬铺天盖地而来。 原本置于身后的那些人在见到第一根箭矢时又慌乱地退了下去,唯有荀还是趴在墙头上,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帝王破烂般摔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雪地,而且越晕越大,皇帝面部朝上,因着距离太远看不见他如今面目是何样子,但是荀还是总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似乎在说:你看,孤抢先了一步,孤赢了。 荀还是扒着城墙的手一松,原本挂在手指上的玉佩直直地落了下去。 谁输谁赢还说不准,陛下,您想的太简单了。 玉佩摔在距离皇帝尸体不远的地方,陷进积雪中,只露出一短截红色的绳子,像极了另一侧还在流淌的血迹。 第一根箭矢未能射中荀还是,可是接下来那些便跟幸运无关,铺天盖地地几乎覆满了城墙上方,荀还是隐约听见有人怒吼:是谁命令你们射的箭? 这怒吼声有些恼羞成怒,但仔细分辨还是能听出来是太子的声音。 多有意思,不着急去看自己摔得稀巴烂的老子,却还在这关心谁放的箭,这还用问吗,自然是 你让人放的箭?眼看着箭矢便要落下,一句话音突然闯进了耳朵里。 第96章 那人说话时带着点恼人的暖风扫在耳垂上,荀还是像个雪人般僵在原地,听着那人继续指控:都已经废物成这样了还作?靠得这样近都无知无觉,五感想必衰退的更厉害了罢,看来荀阁主是抱着必死的心了。 嗖 羽箭铺天盖地而下,荀还是还钉在城墙上发愣,直到听见头顶叮的一声他才恍然回过神,顺手往旁边一摸才发现他起初带着的那把剑早不知道被扔到了何处,因着习惯空手行动,一时没能想起,现在再想用时只有衣襟里的玉扇。 只是那柄扇子 感觉到耳边又呼啸而过几根羽箭,荀还是只能一咬牙拿出玉扇做武器,流淌于经脉中的内力再次开始运转,他周旋于箭间,在又一次堪堪躲过之际胳膊猛地被人拉住,随即听见那人低吼道:走! 荀还是看着自己胳膊上青筋暴起的手,上面还有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不由地抿了抿嘴,一面抵挡着羽箭,一方面又被拉着走。 好在这到底是东都,因着先前江湖人的事情,东都界内对武器把控极为严格,落到各处的羽箭着实有限,而这些侍卫又大多是公子兵,会用是一码事,准头又是另外一码事。除却最开始铺天盖地的箭雨尚且存有威胁,往后就有些后继无力。 在荀还是被谢玉绥拉下城墙时,那些箭已经变得零星几个,在空中打着旋后落到了城墙里面,荀还是突然开口:现如今你这样把我带走可不是一步好棋。 谢玉绥此时一肚子的火气,不过是看着荀还是现在狼狈的样子着实可怜,才强压着没有发出来,可荀还是的察言观色此时全都喂了狗,在走过一个拐角之后用力甩开了谢玉绥的手。 你听见我说话没? 听见了,所以呢?谢玉绥同样停下脚步,因着错开了一个台阶,谢玉绥此时看向荀还是要仰着头,可即便是这样的姿势,却也没让他周围的气压有所好转,抬眸看过来时里面的风暴几乎将荀还是卷进去,你想怎么样,再回到墙头跟着那个老头手拉手一起跳? 荀还是一愣,他没想到谢玉绥会这么说,虽然他确实 我没有。荀还是下意识否认,反正现在这个情况打死都不能承认,至少没想手拉手。 谢玉绥直接被荀还是气笑了:没想手拉手,那准备一个一个跳?你当这是做什么,小孩子之间的跳房子吗? 跳房子是什么,我没见过,听不懂。荀还是一扭头。 明明是闹别扭的反应,可是只是这样一句话却直接将谢玉绥心中的怒火敲得烟消云散,此番情景落入眼里已经不只是耍赖,还带着点可怜。 荀还是儿时自是和寻常人不一样,他还是孩童的时候最先学会的就是怎么去杀人,而不是一般小童间常玩的跳房子。 谢玉绥叹了口气: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先跟我回去。 去哪,我无处可归,更谈不及回这个字。 谢玉绥有些无奈:你非要跟我这样讲话吗? 荀还是: 其实当他听见回这个字的时候内心何尝不曾动摇,有多久未曾有人跟他说过回了只可惜时机不对,这个人出现的时机不对,说这话的时机不对,还有他动心的时机不对。 仔细想想,荀还是这一生好像就没有恰逢此时的感觉,每次遇见的都是可惜,可惜当初没能早日遇到谢玉绥,可惜直至今日,已然没有了回头路。 荀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换了一个极为轻佻的表情,垂眸看着错了一个台阶便比他低上半个头的人,提起嘴角道:王爷是舍不得我这张脸呢,还是没睡够? 荀还是这人搓火有一套,谢玉绥刚刚压下去的火气蹭蹭蹭地冒了起来,若不是涵养在这压着,恨不得直接将人扛在肩上扛回去。 你到底还在作什么?谢玉绥问。 荀还是抿嘴笑着,而后眼皮一抬看向谢玉绥身后的方向:哦,来了。 话音方落,荀还是一手压在谢玉绥的耳朵上,将他的头用力往旁边一压,紧接着一道剑风擦着荀还是的手背飞驰而过,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看,就算你想走那些人也未必会放。 卓云蔚此时正站在窄小的楼梯口处,堵住了唯一的去路。 荀还是低声道:王爷的目的是搅乱邾国的局,如今阳宁已然落入手里,剩下的就是一点点蚕食,没必要大动干戈,若是您现在因我和邾国闹僵,且不说您能不能全身而退安然回到祁国,就算一切顺利,最后少不得要大战,劳民伤财的事情着实不划算,您不如现在直接离开 你身体还能坚持多久,硬杀出去有几成胜算。谢玉绥没等荀还是的话说完强行开口打断。 荀还是一愣,下意识答道:七成。 那够了。谢玉绥转身,我给你的那柄扇子可不是个摆设,虽说不可能像是一般武器那样有杀伤力,但也不会简单坏掉,放心用便是。 荀还是立刻明白自己先前的犹疑落到了谢玉绥的眼里,无声地笑了一声:好。 玉扇流转于白瓷般的手指间,荀还是道:既然王爷想要硬闯那便硬闯吧,希望太子此时能多带些人去给他亲爹哭丧。 谢玉绥轻笑:肯定要去哭,毕竟是城门口,如今天都亮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得去演演戏? * 皇帝死的突然又决绝,太子措手不及之下早没了精力去管荀还是,也就卓云蔚时刻惦记着才出现在那,没有其他人多纠缠,只一个卓云蔚着实不够看,所以当谢玉绥带着荀还是离开宫墙并未有太多的阻拦,一路顺利得诡异。 马车早已候在深巷中,谢玉绥发狠地将荀还是狠狠摁在了车厢里,负责看马车的邬奉见人来后只负责开了马车门,随后又一声不吭地将马车门关上,全程做了个哑巴一言不敢发,只在荀还是上马车时眼角小心地瞥了眼,心里嘀咕着这妖孽又不知道干了什么倒霉事。 第152章 妖孽被掐着后脖颈掐了一路,整个人刚被塞进马车未能坐稳,紧接着另一个身影紧跟着进来。 这辆马车不大,为了不那么明显,邬奉特意找了个小的,所以两个大男人在里面坐着怎么都有些挤。 荀还是双手放在腿上,乖巧端正地坐在里面,双眼直视前面嘴巴闭得很紧。 谢玉绥进来后就在一旁的包袱里翻找着东西,很快掏出个白瓷瓶,将盖子打开后从里面倒出两个药丸置于手心,放到荀还是面前。 荀还是看了一眼,而后没有多问一句,直接将药丸放到嘴里咽下。 谢玉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是乖觉,不怕我给你下毒? 荀还是笑道:今日除夕了罢,现在算算我连一年的活头估计都未必还有,还怕毒吗?你便是给我砒霜我都会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他总是能这样好似毫不在乎地说着自己命不久矣这件事,就好像死不死的于他而言都不要紧,活着就做着活着该做的事情,死了便找个地方一躺睡个天荒地老。 看着这样子的荀还是,谢玉绥心里五味杂陈,他有些闹不明白荀还是当真是没心没肺,还是从未把他当回事,是不是只有他父亲才能在荀还是的心里扎根,其余的都可有可无? 如果我方才不来你想怎么办。谢玉绥神情淡漠地问,准备就那样死在箭下还是准备跳下去一死了之?你到底多想死,吃毒药没反应,被陷害无所谓,最后还要带着一身莫须有的罪状自尽? 谁说那些罪状莫须有。荀还是面色突然凝固,目光沉沉地看着谢玉绥,谁说那些罪状是莫须有。 难道不是?别告诉我你确实就是祁国安插在邾国的奸细,为此刻意搅乱邾国政治,蛊惑皇帝残杀忠臣良将谢玉绥越说越不对劲,他看着荀还是面露讽刺的表情,你 我什么?荀还是问,你看不出来我正在把整个邾国送给你吗? 谢玉绥眉头紧蹙,荀还是却在这时突然笑开:我这聘礼怎么样,王爷有没有心动。 谢玉绥: 荀还是砸吧砸吧嘴:要不嫁妆?反正我无所谓,我原本就没有家,去哪都一样,如今我背着这么大的罪名,更是没地方去了,王爷肯收留我吗? 谢玉绥擎看着荀还是嘴里还能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结果眼看着这人浪了一半身子突然弯了下去,紧接着整个上身都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谢玉绥恍然发现荀还是额头不知何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歪头看向过来时似乎想笑,可是怎么用力嘴角都提不起来,最后的表情着实有些难看。 王爷你不会为了灭口真给我下毒吧,那可糟糕。荀还是头重新埋到自己的膝盖间,整个身子都在细微地颤抖。 谢玉绥想要过去扶他,刚碰到他肩膀却感觉手下一片冰凉,似乎比外面大雪的温度还要低上几分。 谢玉绥心中一惊,用力将人拉到怀里时却发现对方早已没了反应,好在胸口起伏极其细微。嘴角殷红,薄薄的嘴唇上印着极深的齿痕,想必是疼极了又怕出声,故而强忍时留下的。 马车在街巷里缓慢驶着,谢玉绥敲敲门扉:马车快些,他快挺不住了。 马车外的人应了一声,而后明显提起了速度。 * 荀还是这段时间一直精神紧绷着,若非真的忍不住,却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晕过去,毕竟他还想再调戏调戏王爷,或者再吃点豆腐,好不容易再见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分开,趁着有限的相聚里应当顺从本心多做些想做的事情。 然而最后荀还是只来得及说出自己想送给谢玉绥的礼物,却是什么好处都没占到,当真是亏了。 可是再算回来,荀还是本来也没想要什么好处,送邾国是真的,但不是将一个国家打下来送给谢玉绥做礼,荀还是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以一己之力想要颠覆整个国家绝无可能,就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所以他将邾国搅乱了,即便太子景言峯即位,邾国已然大伤元气,这段时间足够谢玉绥做很多事情,包括得到更多的土地。 可惜的是这些事情荀还是估计自己是看不到了,他的计划到现在并没有完全结束,还差最后一步整个闭环就能彻底完成,若是谢玉绥再晚来那么一会儿,这个计划会最终结束在宫墙之上。 但现在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时间拖得久点,或许是上天怜悯,想让他在最后这段路里再随心做点什么。 他不知道谢玉绥给他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总之原本还能隐忍的疼痛突然像是决了堤的洪水瞬间席卷全身,意识时断时续,模糊间感觉自己一会儿似乎还在颠簸的马车里,一会儿又好像躺在了一处温暖干燥的床上,身上好像扎了许多针,一会儿又好像泡在水里,总之一刻都没有歇着。 他隐约好像见到了谢玉绥,本想开口说几句话,可是身体里每一个部件都不听话,其中包括只能察觉到苦味的舌头。 囫囵间,荀还是不知道又被灌了多少药,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药顺着喉咙流进身体。 可是药再多又有何用呢?皇帝自己都闹不清下的是什么毒,只知道这毒吃了会逐渐将他由内而外的腐蚀。 如今他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实则经脉早已脆弱不堪,很多地方甚至薄如蝉翼,一不小心就会碎裂,正因如此,最后荀还是才懒得再分出一层内力与毒周旋,不然仅靠着九成功力哪能拖着一个不安好心的皇帝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宫墙之上。 可是谢玉绥想折腾,一如从前每一次见面时谢玉绥都要号脉煎药那样,荀还是都顺着他。在这件事情上他自己已然无能为力,若是能让人开心也算这药没有白吃,所以哪怕再昏厥过去,他依旧顺从的将送到嘴边的药咽下去,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谢玉绥将喝完的药碗递向一侧,而后将人重新放在被子里,掖好被角后,看着荀还是的眉头有少许松弛,这才起身挡上帷幔,转头看着端着托盘战战兢兢的穆则。 王穆则刚要开口,对上谢玉绥看过来的眼神时立刻闭嘴,最后低着头乖巧地跟在身后出了屋。 屋子不大,外面的院落自然也大不到哪去,这只是一间简单的民房,一共就这么一间院子,东边厨房,西边是厢房,主屋就这么一间给荀还是住着,厨房门口的墩子前,邬奉正蹲在墙根捡柴火。 大雪虽停,天气却感觉愈发冷了,不烧点什么即便在屋里也能冻死人,更何况主屋还有个正在鬼门关徘徊的,娇贵得很。 谢玉绥站在主屋门口没动,穆则就更不敢动,能护着他的人正在屋子里躺着,他有点理亏 那第一箭是你射的?谢玉绥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廊下,视线似乎放在邬奉身上,但穆则不傻,更是没办法忽视一直缭绕在周围的杀意。 他用力咽了咽口水,很想找个话题能让这位满身杀意的王爷听他把话说长点,可是王爷的问题太简单了,简单的他只能说一个字 是。 第97章 这是在找死吧 穆则近乎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手里的托盘和碗似乎有千斤重,压得他的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 按理说穆则不应该这样怕谢玉绥,从前有荀还是在的时候,谢玉绥虽说话少表情少,但怎么看都是个好脾气的,任荀还是再怎么闹腾都没真的生过气,就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被边缘许久又无甚脾气的一个王爷罢了。 可是现在没了荀还是,谢玉绥身上的那种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曾经内敛到几不可查的威压徘徊于穆则身侧,将他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却又没有真的让他喘不过气。 即便面对皇帝穆则都没像现在这样忌惮过,是那种骨子里散发出的惧怕,来自人面对危险时下意识产生的反应。 穆则答完后就是无尽的沉默,周围只有邬奉翻动木柴的声音,本不算吵闹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却烦人的要命,不停地骚动着穆则不安的心,周围气流流动的愈发缓慢,他感觉自己就好像被猛兽盯上,明知道已经无处可逃,野兽却迟迟不给他致命一击,就这样猫捉老鼠似的玩着游戏,看着猎物愈发紧张,直至精神崩溃。 穆则到底是在天枢阁混迹多年,不至于直接被压得精神失常,谢玉绥也不过是给穆则一个警告,眼看着邬奉终于捡好柴火去往厨房,谢玉绥冷不丁地再次开口:他让的? 没有明确地点出身份,但穆则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谁。 穆则吞吞吐吐,憋了半天吐出一个不太清楚的字:啊说完他又心虚地侧头瞥了眼房门。 第153章 本以为这个问题之后又要停顿好久,不曾想他刚说完这个字,谢玉绥却突然笑出声。 穆则茫然地看着谢玉绥的背影,这位王爷的衣着从未像一般达官显贵那样华丽,可在那简单的衣袍间却能感觉到不同于寻常的矜贵。 所以他下一手是什么?按理说年节时分四处都应该有鞭炮声,可是今年却安静的过分,只能在空气中偶尔嗅到一点食物的香气,这是正月里的国丧。 折腾了一夜,一时出不了城又得躲避追兵,兜兜转转下来又多了一天。 大年初一了。 外面现在应该都在传,说他是祁国派来奸细,意图挑拨国内纷争,这才使得邾国边境沦陷。也就在祁国攻打邾国同时,皇帝于深宫之中,于数百禁卫军众目睽睽之下被逼至宫墙之上。皇帝为保国家安宁,不愿作为人质被胁迫,坠落而死,临死前将皇位传于太子。谢玉绥转身看向穆则,且不管这个传言里有多少漏洞,只要有此言论,太子,也就是新皇靠着老皇帝的几句话几乎彻底摆脱了弑父的罪名,即便有所异议凭借着他的手段应该也能压下去,怎么看太子都赚了,确实与你们而言无半分好处。 谢玉绥表情含笑,然而深渊般眸子里却好像藏匿着随时要命的巨兽,死死地盯着穆则:如果当时我没去呢?你那一箭原本是射向何处? 穆则一惊,那一箭事实上本应该射向 荀还是的胸口对吗?这是谢玉绥两天以来第一次叫了荀还是的名字,在这种极其不妙的情况下,他后面的计划为何? 穆则抿嘴不言。 穆则虽然并不是时刻都跟在荀还是身边,但是几次接触下来并非完全不知道谢玉绥与荀还是之间的关系,可是再如何有关系,他都是天枢阁的人,是荀还是的手下,要遵循着天枢阁的规矩做事,不能将荀还是的计划透露给谢玉绥,这是原则。 穆则选择不说话,可是谢玉绥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目光沉沉地直视着穆则的眼睛:皇帝站在墙头上,太子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敢射箭,这箭只要一射,他这辈子都别想洗脱弑父的罪名。皇帝从宫墙上坠落,按理说太子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更不会再放箭。那些子弟兵没胆子射皇帝,估计当时脑子都麻木了,根本没听见是否真的有人下令,只瞧着第一箭出去时全都不过脑子跟着放箭,所以荀还是想做什么? 穆则: 这个黑锅已经被老皇帝扣在了祁国和荀还是的头上,荀还是肯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他想怎么给我洗? 穆则刚想继续装死,谢玉绥再次开口:你替他瞒着又何用?事情既然要做就做得彻底,如今荀还是没有死在墙头上,计划就已经有了改变,还是说你想等荀还是醒了再爬到墙头重新来一遍?别做得一副为我好却又一字不肯透露全然自我感动的嘴脸,我作为被迫受恩之人无知无觉也就罢了,最后搞不好还得落得一个埋怨当真可怜。 他说得没心没肺,即便穆则知道这是谢玉绥刻意刺激他,可是一想到屋里躺着的那个人,就连一贯冷静自持的穆则都觉得难受。若是换成卓云蔚,估计早就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他到底不知卓云蔚。 穆则叹了口气:阁主本就猜到老皇帝为了保住邾国江山不落入他人之手,肯定会保下景言峯,只是这个怎么保当时没有数。皇帝屠杀赵府是因为赵淳仗着女儿得宠,外孙又是储君过于作威作福,生怕太子继位之后受到外戚蛊惑,而这段时间老皇帝又察觉自己身子越来越不好,就趁着年根低最容易让人懈怠的时候将赵府格杀,同时又仗着年节人多,意图唉,意图让阁主在百姓之前露个破绽,只要有一人见着赵府之人是阁主所杀,再将他与祁国老王爷之间的关系散布出去,很容易让人怀疑阁主的真实意图。 太子逼宫这事不止是老皇帝步步紧逼,还有阁主的多加引导。梁和昶到底是太子太傅,于幼时便跟在身侧,太子早已习惯无论大事小事都与这位师父商讨,身边乍然空闲,怎能不慌? 梁和昶死后太子觉得孤立无援,急需一人能够联手。方景明早就有异心,阁主无心管理,人心如何从不在意,能用就行,所以天枢阁早就一团乱麻,可就算情况已至此,太子也不敢保证能掌控阁主,放眼邾国境内无一人能与皇权抗衡,便只能寻求外援,您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太子与您联手已是必然。 所以早前我在东都乍然出现,荀还是并未有半分惊讶? 穆则对此不置可否。 谢玉绥嗤笑:过河拆桥景言峯不可能做这么早,我与他联手之事顶多是落给老皇帝一个名头,所以他借由荀还是的出身以此来推脱我与其连手想要搅乱邾国无可厚非,我想知道荀还是准备怎么做。 穆则张张嘴,而后将还要继续的长篇大论憋了回去,又瞥了一眼房门。 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脱谢玉绥的眼睛:你尽管说便是,里面那个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穆则深以为然,随即放心继续道:老皇帝肯定会保住景言峯,之后景言峯只要哭上几场以表孝道,再着人引导舆论,接下来邾国百姓只会觉得太子年幼受人胁迫,并非出自他本心,同仇敌忾之下更容易聚拢民心,而阁主就可以因着那块玉佩被打成祁国奸细的名头,是祸乱邾国的妖孽。所以为了将王爷摘出去,那阁主的那个奸细的名头就不能归于祁国。所以这一箭并未是在下射的一箭,而是城下景言峯的人为灭口而射出的一箭。 这话听似矛盾却又满含深意,谢玉绥瞬间就明白了荀还是这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他想要将自己变成一个受害人,于城墙之上众目睽睽中被灭口,随即再由穆则依靠皇家禁军的身份于人群里多说上几句话,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的第一时刻诱导舆论,将太子意图弑君的意图先一步散播出去,届时再多的解释都会成为狡辩。 彼时谢玉绥并未露面,皇帝死得又过于仓促,细想之下就不会有人觉得荀还是能靠一己之力控制整个皇宫进而将皇帝逼至宫墙上方。 只要咬准了是景言峯为了篡夺皇位安排了这出戏,哪怕他想要割掉天下人的舌头也没办法阻止舆论散播,尤其是还有一些顽固的史官,即使用项上人头威胁,这些人依旧会将他这个新君的德行载进史册。 世间没人会关心一个天枢阁阁主如何凄惨的成为了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他们津津乐道的便是宫帷里不为外人道的腌臜事。 只要荀还是死,死在太子的手里,死在众目睽睽之中,被当成牺牲品死在这场斗争里,穆则就会依照先前的吩咐将荀还是的身世在刨除掉关于祁国的那一部分后公之于众,在博取人同情的同时多加引导,都归成景言峯的阴谋。 百姓不傻,祁国远在千里之外,边境战事又一直压着未传到东都百姓的耳朵里,此下就只有荀还是一人,他难不成长了三头六臂凭借一人做得了如此大事?看,最后果不其然被新君灭口,来个死无对证呢。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哪怕他活着的时候再恶贯满盈,那些恶又未用在这些百姓身上,只要他身世凄惨又身不由己,只要他死了,再面对他时大多数人的心里就只剩下可怜。 此番下来即便景言峯坐上皇位得到的也只是个人心散乱的国家,百姓对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充满猜疑,而如今邾国朝廷又因着赵府乍然灭门人心惶惶,新皇上位更是动荡不安,此番祁国只要抓紧时机,能拿下的就不仅是阳宁一座城池。 事已至此,荀还是的目的就已经很明显了,他哪里是为了给祁国洗清嫌疑,这是想将邾国的水搅得更浑更乱,而后让谢玉绥坐收渔翁之利。 谢玉绥心情有些复杂,深吸了口气后问了一件如今看来不甚重要的事情:那枚玉佩究竟为何,怎的人人都说是父亲旧物? 穆则眼神怪异地看着谢玉绥,似乎在问:不然呢? 不然什么,就那种质地的玉佩自家库里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比它强,若非里面血色似一个凤凰看起来寓意不错以外,哪里像是一个王爷会随身佩带的东西?估计这玉佩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瞧着穆则的样子应该是对这枚玉佩并不了解,此时就只能等荀还是醒了才能知晓因果。 谢玉绥没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喃道:他就是想死罢。 这话本是自言自语,只是院子太冷清,声音再小依旧落到了穆则的耳朵里。穆则端着托盘本已抬脚准备离开,在听了这句话后犹豫再三还是又站了回去,同样看向紧闭的门扉:阁主只是不强求,他习惯一边反抗一边顺从,就像当初皇帝非要给他下毒,既知躲不过去就不会横生枝节,有那时间不如想想中毒之后该怎样调整计划,相较于去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会更优先考虑怎么解决问题,怎么利用现有的时间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第154章 说这么多,不过就是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穆则低头想了想。 可能阁主觉得您会更喜欢现在这个局面。说到这里他忽而抬头看向谢玉绥,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相较于他的命。 第98章 之后整个正月里东都都在戒严之中,因为国丧更是不允许燃放鞭炮,年过得没了年味,家家闭门不出不想触新皇的霉头。好在凛冽的寒风里依旧能闻到诱人的饭菜香,一户一户错落的胡同中,香味交织在一起俨然成了一道满汉全席。 纵横错落的胡同里,唯有一家院子弥漫着格格不入的药味,只是这药味着实有些孤立无援,还没飘出去多远就被食物的香味压了下去,所以也没有人发现这发苦的药味中还带着一丝血腥。 穆则已经数不清这是断的第几盆血水了,屋内谢玉绥和一个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夫守在床前。 地上火盆烧的正旺,床上铺着两床厚厚的棉被,一人深陷其中,双眼紧闭,总是翘起的眼尾此时却是微微下垂,橙黄色的火光映出他姣好的轮廓。 那人容貌极好,即便添了病气也没有削弱分毫,有种有别于男女之间的刚毅和柔美,打眼一看就带着异样的吸引,漂亮得不像话。 可就是这样漂亮的人此时身上却没多少活人气,露在棉被外侧的头上扎着密密麻麻的针,似乎是想将他的灵魂紧紧钉在身躯里,然而活人到底很难与天斗,入体多年的毒如同附骨之疽,银针可以将其中一部分逼出体外,却没办法再弥补破败的经脉。 穆则进来的时候就见那大夫正对着谢玉绥一边摇头一边说什么,另一侧荀还是无知无觉地躺着,隔着那层棉被连胸口的起伏都瞧不见,就如同死了一般。 这个念头吓了穆则一跳,他慌忙地快步上前,将新端进来的热水放置一侧,刚想听听两人在说什么,然而床上那人乍然而起,俯至床边哇的一口,满目之下一片发黑的血。 几人靠得很近,血迹沾满了衣角,然而此时无暇顾及这些,那大夫看起来年岁不大,身上却穿着老成的灰袍,无甚讲究地直接去搭脉,手指刚放上去眉头紧皱。 大夫一言未发地将那只手放回被子里。 谢玉绥小心翼翼地将人扶正,随即掖好被角准备再跟大夫商量一下,然而转身之际手腕突地一紧。谢玉绥心下一惊,回身时就见一只瘦弱到近乎脱相的手正用力抓着他。 那只手背骨头凸起,手指修长带着病态的白,微微凸起的关节处能看见下面交错的血管,说是枯槁也不为过。 只是一眼,谢玉绥心猛地一阵抽痛,下意识转身掌心覆在那只手的手背上,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可是不舒服?谢玉绥的声音很轻,低沉好听的声音刻意放缓之后带着暖人的温度。他弯下腰,尽量靠荀还是近一些,他知道随着中毒日子见长,荀还是毒发时五感衰退的越发厉害,怕他听不见或不方便说话,刻意靠的近一些。 荀还是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松,眼睛半睁着,从来明亮惑人的眼睛此时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视线隔了好久都没能聚焦。 模糊他只能能看见一个大致轮廓,但仅是这点就足以让他分辨出面前之人是谁。 这会儿荀还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累得很,但是疼痛好似缓解了很多,身子也松泛了很多,按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如常。所以他手指轻轻摁了摁谢玉绥的手腕,哑着嗓子道:别担心,会好。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时模样有多么惹人心疼,几日未能好好吃东西,本就偏瘦的人看起来愈发瘦弱,虽说病美人也是美人,可那凹陷的眼眶和凸起的颧骨就像是一纸罪状,将谢玉绥钉在了公堂之上,若非为他筹谋,即便荀还是身子每况愈下却也不应该到现在这个地步。 谢玉绥当初与荀还是分别之际不是没想过直接将人掠至祁国算了,可是他也知道他困不住荀还是,即便暂时将人掳走,但就王府上的那些府兵,哪一个会是荀还是的对手,王府看似戒严,实则在荀还是眼里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起不到任何威胁,所以谢玉绥选择暂时放手,让荀还是去做自己想做的,而他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找些人手去寻能够解了这毒的药方。 虽然荀还是的声音很轻,但是谢玉绥还是听懂了他说的几个字,随即很轻地笑了一声:那你可得赶紧好,这段时间快吓死我了,身上还有力气吗?血都快吐光了吧。 荀还是很想跟着笑笑,只是拉住谢玉绥的那一下就近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还得费心掀开眼皮,这会儿提提嘴角都费劲,便只能作罢。 会好的。他是这么说着,感受到自己的手被谢玉绥握在手心,遂勾了勾他的手心让他安心。 肯定会好,你肯定不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出去遍寻名医,不仅是祁国,各个国家都快被我翻遍了,你要是不好怎么对得起我如此大费周章? 听见此话荀还是终于笑出了声,鼻尖在棉被上蹭蹭:没事,每次都是这样,看着凶险,实则过了这段时间便好了,不必上心。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近乎耳语,只是在最后一个字的音落下之际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合上的眼皮倏地睁开,你且先忙不用管我,邾国如今满是破绽,你此时应当 你此时应当好好睡觉少操心。谢玉绥捏着荀还是的上下两边嘴唇将它们强行合上,自己都这个样子还操心我,你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荀还是想想觉得也是,剩下的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博弈,与他无甚关系,就以邾国现在这个样子,祁国国君再蠢也不应该能吃到多大的亏,更何况现在祁国暗地里掌权的是这位豫王。 如此一来,他刚刚强撑的眼皮再次开始打架,就在意识再次混沌之际,他不自觉地说了一句:我已无憾,其实你不用救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便没了声息。 谢玉绥感觉被他攥着的手已然失了力道,便知道荀还是再次陷入昏迷,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收进被子里,转而看向大夫。 此番用药似乎没有先前那样大的效用。 先前之药温补大于解毒,本意是为了强壮阁主经脉,王爷您从前应该也应该察觉到,那药药效虽慢,却也是有所作用的,若是坚持服用,至少会延上一年寿命。只是阁主日理万机,估计您不在身边的时候未曾按时服药,再加后续时日过于操劳,而那段时间的饮食里起初王爷与在下的本意相同,便是想要以温和的方式先减缓毒的侵蚀,再找寻解毒之法,可现在您也看见,阁主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如今经脉被腐蚀的千疮百孔,如此下去恐 大夫有些地方说话吞吞吐吐,但是谢玉绥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荀还是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刚刚好不容易清醒时所说的话大抵也只是为了安慰谢玉绥,而最后晕过去的那瞬间所说的才是真心话。 就像穆则说过的那样,在荀还是的观念里,与其做着如此多的无用功,不如按照既定发生的事情来将利益最大化,在任何事情面前,荀还是从未将自己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上,甚至会在一些关键点上第一个放弃的就是自己。 他肯定知道自己如今很不妙,故而刻意强撑着身子说了那些话,听似在安慰实则在给谢玉绥台阶下。谢玉绥只要依着荀还是的话,将他现如今的模样当成平常事,虽说看起来凶险实则过段时间就会好,那谢玉绥就可以不用带有心理负担地离开,哪怕最后荀还是身死,那也不过是荀还是估量错误,非谢玉绥的过错。 荀还是选择放手,放弃挣扎,也放任谢玉绥去追寻比他更重要的事情。 谢玉绥回头看向荀还是。 这人看似用情至深,可以用尽一切来给喜欢之人铺路,实则却是一个最冷血无情的人,他从未将情爱宣之于口,却爱的轰轰烈烈,自觉得此生无憾,却未考虑过留下的人是怀有什么样的心情。他从未问过谢玉绥心是如何,也从未跟谢玉绥要过任何承诺,爱得义无反顾又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就像荀还是最开始说的那样,他的喜欢不需要回应。 荀还是此时呼吸平稳,若非脸色太差,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睡着了一般,可谢玉绥知道越是这样越是凶险,或许哪一个错神的功夫,原本就薄弱的呼吸便再也察觉不到,而这个人在将这个世界搅乱之后,撂挑子不干了。 谢玉绥站在床头深深地看了几眼,随即从怀里掏出个瓷瓶。 这瓷瓶荀还是很是眼熟,当初谢玉绥就是从这瓷瓶里倒出了两个药丸让他服下,之后他就躺到了现在。 灰衣大夫见着瓷瓶后面色一凝,猛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带到了身后的椅子也顾不得。 第155章 王爷不可!这药药性太过凶猛,先前那两丸已然到了现在这个境地,若是再服用,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很可能立刻破裂,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现在能救吗?谢玉绥平静地问,左右他不也想死吗? 大夫原本伸手想去拦,听见这句问话后已经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却是怎么都没办法再拦了。 若是王爷执意如此,在下也无话可说。 穆则站在一侧一直默不作声,即便荀还是曾醒了一时半刻,他都没有着急凑上前,而是一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一幕。 他与这大夫也算是相处了几日,虽说最多的交流便是端水和熬药,但直至此时他才发觉这大夫竟然是个有脾气的,见王爷执意如此直接收拾自己的药匣子转身便要离开。 现如今他们深陷东都,这么一个大夫就差当个宝贝哄着,穆则哪能容他离开,更何况他们处境不妙,若是放任此人出去,万一通风报信入了敌营真插翅难逃,见大夫一脚踏出门槛,穆则最后看了一眼谢玉绥赶忙追了出去。 其实这一眼穆则就已经晚了一步,可他赶忙出门时却见那大夫站在廊下未动。 穆则站在大夫身侧未开口,他本就不是话多之人。 风卷着屋檐上的积雪洋洋洒洒而下,大夫伸手勾了一把道:当初第一次见着荀阁主的时候,我只当他是个身体羸弱的公子,所以当知道他就是名声赫赫的天枢阁阁主时着实吓得不轻,荀阁主好似很喜欢看人受惊吓的样子,总是冷不丁地说些骇人的话。 即便没有亲眼所见,穆则也能想象出当时是什么样子,荀还是的性格确实说不上好,捉弄起人来哪管别人什么心情,仅凭自己开心。 我第一次见豫王时,他便是跟荀阁主在一起,两位公子冒雪进了一间酒肆,那样一个简陋的酒肆,估计老板至今都想不到自家酒肆曾有过这样大人物。雪落到手心很快化成细小的水珠,而后又汇聚到一起逐渐变大,沿着掌心纹路成一条线,我其实算不得一个正经的郎中,不过是杂书看得多,各种奇奇怪怪的毒也有一点了解,于任何一处都算不得精通,顶多算是略懂,也不知道豫王怎的就如此相信我。 豫王是从何处寻着先生?这是穆则第一次搭话。 东都。灰衣大夫愤恨地甩掉手心上的水珠,随即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摆了个算命摊就被王爷抓着了。 他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整个人的模样都有些癫狂,一副快要被折磨疯的模样。正当穆则以为这大夫估计也得找个大夫看看的时候,他却突然变得一本正经,好生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看向穆则道:几日下来还未知道兄台姓名,不知要如何称呼? 这大夫好像正常又好像很不正常,穆则先前从未怀疑过谢玉绥想要救他们阁主的心,可是现在看着面前像是精神错乱的大夫,单单是这一会儿就已经变了好几个模样,有一瞬间,他不自觉地想会不会谢玉绥就是为了让荀还是死的悄无声息,自己又能得个仁义的名声,才故意找了个疯疯癫癫的大夫。 虽说穆则脑子转动的很快,但是这一点功夫也就让先前的问题落了地。 好在大夫对此不甚在意,他将药匣子往肩上提了提,随后双手抱拳道:在下李兰庭,一江湖闲散人士,勉强也能算是个江湖野郎中。 第99章 这一年的冬天雪较比往常的多很多,立春之后仍旧零星飘雪花,让邾国偏北的百姓实打实地多过了好长时间的冬日。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年国家动荡不安,新皇登基仓促,老皇帝又死得离奇,老皇帝身死之时留下那样的话语到底是起到了作用,虽说还有一点点不同的言论但很快就被压了下来,并未掀起多大风浪。 邾国这几年过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太平,国家存在的越久毛病也就越多,从前囤积下来的问题几乎都攒在这几年爆发,贪污腐败、尸位素餐之人比比皆是,老皇帝手段上确实有些过于凶残,但效果显著,一些仗着祖上蒙阴便作威作福之人,被天枢阁处理掉了不少。百姓不敢议论天子,这罪名就只能落到天枢阁头上,尤其在荀还是上位之后,这种猝不及防就被灭门的现象更甚,故而这稀烂的名声就只能让荀还是来背。 新皇上位之后,荀还是下落不明,景言峯不可能放弃现有的局面,自然要将弑君之罪落到荀还是头上,一时大街小巷都是荀还是的通缉令,而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就这样遍布各处。 年前景言峯曾与谢玉绥调借人手,代价就是阳宁,当然不可能明晃晃地将阳宁送出去,割地这种事无论放在是什么时候都不好看,好在老皇帝本想在阳宁换个将领故而动了邵经略,然而邵经略未死,后续将领迟迟未能上任以邵经略在阳宁的声望,任谁都没把握彻底接管阳宁的军队,更是没办法让百姓彻底信服。 因着这个空档,就给了祁国发兵的机会,发往邾国国都的战报全都被当时还是太子的景言峯拦了下来,就这样,阳宁无声无息地成了祁国的底盘。 之后景言峯即位,自是不能再对此视若无睹,便是将此罪责推到了已无消息的邵经略身上。 彼时邵经略正被谢玉绥拘着,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本人无甚反应,只于当日抱着酒罐子喝的酩酊大醉,第二日便成了祁国的将领,继续驻守阳宁。 阳宁向来天高皇帝远,对于邾国的皇室无甚感觉,见着邵经略依旧留于本地之后,竟是对自己成了祁国子民这件事毫无意义,依旧同从前一样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 按理说景言峯和谢玉绥的交易至此便已结束,然而老皇帝却给景言峯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景言峯和谢玉绥应该属于合作关系,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结局,然而老皇帝死的那天亲口说荀还是是收到祁国的指派才在邾国做了多年的奸细,景言峯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洗脱弑君弑父篡夺皇位的罪名,可得将圆了这件事,圆着圆着就圆到了谢玉绥的头上,因为唯二能证明荀还是与祁国有关系的,一个是他一直很宝贝的玉佩,另一个便是从前谢玉绥曾住在荀还是的宅子里,并于当日宫变之时,于城墙之上救了荀还是。 如此一来,谢玉绥肯定也要跟着荀还是背上罪名,并且因着祁国的牵扯,两国之间若不能好好的谈谈就只能兵戎相见。 依着邾国现在的国力,打仗只会吃亏,到时候失去的就不只是阳宁,可能大半个邾国都要沦陷,景言峯方一上任自然不想如此,左右无人知道他与谢玉绥之间的交易,遂在朝廷之上引着诸位朝臣请旨,务必将尚未离开邾国的谢玉绥拿下,以此平民怨,说不准还能免去两国交兵。 别说是景言峯想要将谢玉绥留在邾国,就祁国现在的那位皇帝也巴不得谢玉绥死在邾国,若是事成,说不准祁国一高兴还会将丢掉的阳宁送回来,岂不皆大欢喜? 如此一来,荀还是的画像还没挂出去多久,谢玉绥的画像紧跟着挂在了旁边,东都更是又加派了几波人手。 他自以为东都戒严,谢玉绥根本没办法出去,一定还藏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 谢玉绥到东都自然不可能孤身一人,他于朝廷各路和江湖都有势力,各方协调之下,即便东都戒备森严依旧未能将他留下,待景言峯回过味儿来下令全国各地大肆搜捕之际,他们一行人已经南下许久,眼看着快要到郢州。 郢州之下是连绵高山,山的那一边便是阳宁。 马车一路颠簸,南方的春天来得要早一些,起初于东都离开之际尚且飘着大雪,一路下来绿色越来越多,郢州更是遍地开花,生机勃勃。 景色虽美,谢玉绥只着人于此买了些赶路的干粮并未在此多做停留。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将几人暂且歇脚的地方团团围住,不过到底是扑了个空。 山路难行,马车行得又慢,一连折腾了几日才好不容易到了阳宁。 几人方一到阳宁,原本驻扎在此处的军队立刻整装清点,邵经略更是一身戎装于城外等候。马车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不如一般商贾人家用的马车,可就是这样一个灰扑扑的马车里却是带着邵经略新的信念。 旧时已死,若无新生就只能腐烂,邵经略非守旧之人,不会因着祖辈皆是邾国将领便愚忠于邾国,仁义二字绝非一厢情愿,一场酣醉让他彻底清醒。 马车并未在邵经略身边多加停顿,邵经略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仅听着马车入了城,他挥动系着红缨的长枪,带着一应铁血男儿踏进了如今已然成了邾祁二国交界线的山脉。 祁国和邾国的战事最开始于此高山中交锋,邾国内耗许久早已元气大伤,更是没想到祁国会突然发难,一时未能及时调兵,一应辎重更是跟不上,来往交锋半月之后终于坚持不住,节节败退退守郢州。 第156章 郢州位置并不算好,此城颇小,建于山脚之下,看似被大山拥护着,但真碰着战时有了瓮中捉鳖之意,从前有阳宁在前,郢州虽也算边境却还算安逸,可如今真到了站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地方什么用处也没有,说句夸张点,只要祁国派个把人一前一后蹲守,再往城里放一把火,这郢州自己也就完了。 正守在郢州的将领起初有放弃郢州的想法,只是后来到底还是没有真的行动。说是临危受命,其实就是矮子里拔将军,他这个倒霉蛋靠得最近又还算上得了台面,就这样被拉了过来。可即便再草包,他到底也是个实打实的军人,自知出让城池是什么意思,一个地方失去很简单,若想打回来可能要靠几辈人谋算才得此版图,自不能随便失去,即便知道此时守在郢州无异于自杀,可是他依旧未退。 一众将士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可是在郢州城里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祁国大军,那些人就好像进了山里之后就失踪了一般,偶尔在山林边缘能看见几个人影,但是很快就又消失不见。 起初邾国的这位将军还在警惕这是不是祁国的阴谋,一天两天还好,等到四五天却还是这样就很奇怪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祁国的军队整个都迷路在大山之中。 难不成,这是不战而胜了? 正当将军以为自己不用交代在此,可以等到大军支援之际,山林周围再次冒出了几个身着祁国衣服的士兵。 对于这种情景邾国的士兵已经麻木了,然而麻木着麻木着,士兵猛然发现山林边缘出现的祁国士兵越来越多,隐约间似乎还看见了邵经略的人影。 士兵慌忙地跑进城汇报,邾国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他回过神之际,外面已经飘起了狼烟。 郢州到底没能像这位将军以为的那样等到援军,几日就落入了祁国的手里,但是之后祁国并未向前多进一步,只是驻扎于此。 而就在此城被祁国彻底控制之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驶了进来。 * 时值四月,继失去阳宁之后,郢州也跟着失手,祁国军队驻守于两城之中,紧接着派人于四下各处设防,并无撤军之意,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邾国剩下的土地。 景言峯得到郢州失守的战报之时于朝廷之上勃然大怒。 邾国国库早已空虚,为了让别处军队千里迢迢赶至郢州,这一行更是用了不少钱银,而如今哪怕大军赶到,景言峯也没把握能从祁国手中讨得到好,这一切都是从被送出去的阳宁开始。 景言峯一脸阴翳地看着满朝官员,一眼望去竟是找不到可商议之人,如此多官员,竟无一人可用。 朝纲尚且不稳,如今外患更重,景言峯身上早已没了从前的少年气,双手用力攥着龙椅,冷冷地扫着座下之人道:既无法于武力上纠缠,便从其他地方找补,他豫王不是自诩闲散王爷吗?祁国内部如今安稳的不像话,总得做点什么才是。 祁国此时依旧是谢玉绥的叔父在位,谢玉绥手中虽握有实权,面上却还是一个王爷,景言峯自知其中关窍,便是依着邾国现在的国情,刻意将这些事情散布于祁国大街小巷。 祁国虽并不像邾国这样内耗严重,但是此番言论真被有心人做文章动摇民心,保不齐会危及皇帝在百姓之中的地位,更甚者危及中央集权,长此以往皇帝的命令一旦不能让百姓信服,国家动荡不安之下,将比邾国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对于谢玉绥和皇室的那些传言一直就未曾停歇,而谢玉绥这个闲散王爷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此番言论倒是未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然而另一件事引起了更大的风波。 有人言:谢玉绥与邾国天枢阁阁主关系匪浅,恐有断袖之癖。荀还是行刺邾国先皇帝使两国结怨,看似受感情影响为祁国如此,实则荀还是此人心肠歹毒,他出身低微,身世凄惨,怨恨世人,刻意以此挑拨邾祁二国之间的关系,引发战争,致使民不聊生,此人就是扫把星,无论走到哪里必定引起灾祸。而如今豫王谢玉绥受到荀还是美色诱惑,冒天下之大不韪欲将其带至祁国,不顾祁国百姓安危将灾祸引至祁国。这荀还是当真是妖孽祸水,哪怕是闲云野鹤般的豫王都不能抵抗荀还是的美貌。 此言周转于祁国各地,很快就传遍全国,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祁国百姓顿时紧张起来,一方面好奇这位名声赫赫的天枢阁阁主到底长什么个颠倒众生的模样,一方面又怕真的被带来灾祸。 正当百姓还在纠结应该如何之际,另一个消息以更快的消息席卷祁邾二国 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因身中剧毒药石无医,早先于冬末初春之时,卒于锡兰。 第100章 荀还是的死讯传得飞快,起初不是没有人质疑,毕竟早年也曾有过相似的消息,那时候荀还是不还是好好地出现在了面前?只是这质疑声方起,很快就有另一则消息传出,说荀还是早已身中剧毒,起初那些命不久矣的话并非谣言而是事实,而前些时日更是成了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走到了末路,然而即便这样却还是被拉出来为某人背锅。 这个某人一时未能落到实处,多番猜测之下,大多数人觉得这个某人很有可能就是谢玉绥。邾国如今整体状况颇差,朝局不安之下受益最大的便是祁国,而如荀还是与谢玉绥之间不为外人道的关系,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谢玉绥用了美人计从而利用荀还是。 只是一想到荀还是贴在大街小巷的通缉令,又觉得这模样才应该是使了美人计的那个,怎的也不应该被诱惑,逐渐风向又变成是荀还是察觉自己命不久矣,便仗着祁国王爷脾气好,想要一番风花雪月,只是没想到最后先把自己搭了进去,哪怕最后见着豫王但阴谋败露被杀。豫王不理朝政,但祁国国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挥兵北上。 两种猜测结局差不多少,都是荀还是最终死在豫王手里,主要是因为这点并非全然猜测,而是荀还是死讯传出之后,有人猛然想起自己当初在锡兰时,曾隐约听见有人提及此事。 大抵是:那药于阁主而言便是剧毒,如此下去必定经脉爆裂而死,怎的王爷就是不听劝。 当初听见此话的那个路人听得并不真切,两处称呼对方说的很小声,路人听得隐约,自当是自己听错了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再结合荀还是死讯,当真与那番言论精准契合而上,所以这荀还是必定死在了豫王手中。 一番下来,荀还是逐渐从一个居心不良的歹人慢慢成了一个被多方利用的可怜虫,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 同年七月,两国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后再次交锋,这次邾国终于没再像先前那样溃不成军,几次交手有输有赢,如此一番下来祁国未能再向前挺进,最终停驻于常云祁国先前拿下的第三座城池。 之后两军对垒偶有摩擦,都没能成规模。 这场战事持续了一年多,直到次年五月停歇。这期间祁国老皇帝因为一边被小辈胁迫,一边还要顶着压力派兵,身心俱疲之下终于龙驭宾天,由长子继承皇位,之后两国派使者于常云会晤。 祁国新皇虽坐的安稳,无内忧之顾,但军队征战在外,所下三城皆非生产粮食之地,便只能从他地调遣,粮草银钱俱是消耗颇多;邾国自新皇登基以来内忧外患夹击早就岌岌可危,虽说丢了三个城池损失颇多,但若是再僵持下去,且不说百姓不安,便是国库也没办法支撑太久,两个囊中羞涩的国家最终聚在一起,默契的谁都未提及此事,默契地同时提出休战。 而原本处于这场战争敏感点的豫王,在祁国决定休战之际便一辆马车低调地回到了裕安城。 细算下来,如今豫王的处境与当初老王爷谢炤元的处境何其相似,不过是一个居于主动,暗地里掌控着祁国大权,主动发动国家战事,另一位则是被迫成为斗争下的牺牲品,最后更是牵扯出一堆无辜人。 战争方停没多久,祁国这位新上任的皇帝就开始不安分,老皇帝乍一被谢玉绥控制时也曾做过反抗,但挣扎之下皆无用处,反倒是让朝廷愈发向谢玉绥倾斜,这才是老皇帝心中郁结的源头。新皇到底年轻,不满这位王爷的手段,既然一时无法如邾国原本那样,直接派暗部端了整个王府,便从名声开始着手。 故而豫王与荀还是之间的事情再次被扯了出来,豫王与邾国天枢阁阁主纠缠不清竟是断袖之事传遍整个裕安城,大多数不懂其中缘由的人十分乐得看皇家热闹,这次的热闹刚出来没多久就又跳出来另外一件事,大体过程是这样 听说荀还是因受了老王爷的恩情,故而对豫王言听计从,哪怕成了入幕之宾都未曾吭声,当真是为了报恩什么都抛出去了。 如何能确定荀还是是为了报答老王爷的恩情?我听说他只是为了年幼被灭门所以憎恨祁邾二国,故意挑起战争想要他们同归于尽。 第157章 你不知道吗?荀还是身上一直带着老王爷的贴身玉佩,啧啧,没想到那么个恶名昭著的人竟然如此有情有义? 玉佩?我听人提起那玉佩。 此时一个坐在旁桌的人突然凑过来:害,什么玉佩,那玉佩我曾经有幸见过一二,不过是个质地普通的玉牌罢了,尚且不如你我二人随身携带之物,怎可能会是王爷之物?兄台玩笑了。 什么玩笑,许多人都知道荀还是极其宝贝那玉佩,藏得很深很少示人。 很少示人兄台又是如何知晓?说话之人笑得讳莫如深,兄台有没有想过,万一这玉佩也是其中一环呢? !!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玉佩本就不是什么老王爷之物,便是由着邾国那起子人蓄意放出此则消息,故意想将脏水泼到我们祁国头上兄台可曾听过早年老王爷就是因着邾国居心叵测,刻意将王爷归成贼人残忍杀害,以此挑起两国战事,如今这局面是不是与当初极为相似? 兄台您这话 在下也是胡乱猜测,兄台可莫要抓我去报官啊。他玩笑着摆摆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围汇聚的人皆是一脸沉思状,而后中间突然冒出个人道:早前我也曾听说,其实当初邾国的皇帝并非是被荀还是逼迫而死,实则是如今邾国新皇帝逼宫行刺,老皇帝被荀还是救至城墙,本欲将人带走,但没想到城下早已埋伏了无数弓箭手,老皇帝见无法逃脱,更是心系邾国将来,不忍国家动荡,不得已将皇位传给现任皇帝,而原本救他的荀还是就成了背锅的,受到追杀。荀还是先前一直被老皇帝忌惮偷偷下毒,最后那些时日更是常常吐血,在那场动乱中逃脱之后终于还是没能挺过去,毒发身亡。 这 众说纷纭之下,阴谋论越来越离奇,而最开始提出质疑将事情引向阴谋方向的那人却悄悄退了出来,另找了一张桌子叫了一壶茶,优哉游哉地看起了热闹。 桌子的另一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人衣着讲究,头戴斗笠,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小酌一口:不是恨得喊打喊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裕安城也就罢了,如今做的这遭所为何? 那人手肘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点着桌面:左右人已经死了,况且当初那事非其主谋,还留了我一条命,算是还他这个情罢。 本说着来确认荀还是是否身死,眼瞧着你目的并不在此。头戴斗笠之人摇头轻笑:我倒觉得,某种程度之上,你与荀还是皆是同一类人。 是吗? * 话题虽然是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引发,但是这种大事可不是每时每刻都会发生,此番言论就成了大街小巷的饭后谈资,然后这点谈资就越扩越大,甚至从祁国传到了邾国还有两边的焦祝国和代国。 景言峯原本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生怕有人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弑君弑父,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在听见荀还是死讯之后,虽未亲眼看见尸体,但是悬了许久的那颗心总算能放回肚子里,可这心还没有安稳多久就又跳到了嗓子眼。 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爆了出来。 质疑的、厌恶的,数不清的手指正戳着他的脊梁骨,哪怕从前在走出那一步的时候就设想过这个结局,但真正面对时却还是觉得难以承受,刚刚稍有些许安稳的邾国再次动荡起来,景言峯不得不用铁血手腕镇压流言。 失了民心又无可用之臣,邾国的国运较之先前下落的愈发厉害,即便景言峯天纵之才,没个十几年也很难喘过气来,这对于其他国来说无疑是个乐于见到的局面。 焦躁的不只是邾国的这位皇帝,祁国新上任的皇帝同样带着满腔抱负走到了那个位置上。 从来上位者都无人想要被压制,小皇帝同样不甘心做个傀儡,所以眼瞧着流言无法对豫王造成实质性的影响时,不安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六月之际,天气渐热,树上偶尔能听见蝉鸣声。 时值下午,偌大的豫王府只有外院还能看见洒扫的奴仆,内院一应静悄悄的,偶尔有侍婢从门前匆匆行过也是放轻了脚步,只有轻微不易察觉的声响。 王府院落众多,偶尔也会留有宾客暂住,然而自去年起,从未有外人踏足,一贯只有王爷居住的正房突然多了一位公子。 那公子最初是被一顶软轿抬了进来,府中众人还以为王爷是在外面得了什么美娇娘,可当那顶软轿直接进了王爷居住的内院,此时的风格倏地发生了转变,再怎样的美娇娘哪有直接就这么简单抬进内院的?身份贵重得八抬大轿,即便出身微寒也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更何况这事还发生在一贯稳重的王爷身上,当真是惊奇。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仆从们都未曾见到此人真面目,即便轮番有人进内院洒扫,都未能见到此人真容,只知道内院厢房同时多了个大夫,同时也多了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那面孔总是冷冰冰的,看着颇为吓人。 自软轿进内院起,院落里药味便从未断绝,直至今年开春气温回转,那一直紧闭的房门才有所松动,偶尔有人隐约能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在其中出没,只是并未见其真面容,而其中一个瞧得最真切的人事后只道了一句:那估计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只是吹了一下风都心疼的不行,紧赶着给人披上了一件裘袄,拥着进了屋。 眼瞅着天热了,那紧闭的正房门窗终于不再严实,廊下也多了一个身着青色身型瘦弱的人,眼瞧着这一幕,众人才恍然原来王爷宝贝的人竟然是一位公子! 本以为这样被精心照料的人,即便是个公子应当也是个娇惯不好相与的,不成想几次相处下来,这公子完全没什么脾气,见着的时候嘴角总是挂着笑容,尤其是那模样,当真是好看的紧。 怪不得王爷如此宝贝,此等容貌只应天上有! 之后这位青衣公子就成了全府的宝贝。 王府内院院落并无太多装饰,只有院落中央种着一棵偌大的合欢树,遮住了大半个院子可以供人纳凉,荀还是就靠在廊下仰头看着细碎的阳光和偶尔飘落的合欢花。 外界盛传的已死之人此时正安然地待在这个院子里,大病之后浑身虚弱的厉害,他好久没有在床上躺这么久,乍然起来连路都走不稳,只能偶尔到廊下晒晒太阳,这还是在天气炎热之后才被允许的事情。 然而此番死里逃生到底还是伤了根本,哪怕那么多补药滋养着,面色依旧苍白。 如今气温还不算太热,风吹过时带着树叶沙沙作响,荀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很快眯着眼睛靠在柱子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若是困了便进屋里歇着,如今这般着了风怕又得病上十天半月。 荀还是眼睛未睁,嘴角率先捻起笑容,眼睛更是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声音压在鼻腔里抻着长音哼道:我可是娇贵的很,经不得吓。 你可真是娇贵。 声音已然到了耳边,荀还是并未睁眼,感觉到下巴被两根温热的手指揉捏着,很快一个吻落在了唇上。 两唇分开,荀还是低笑一声:王爷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算是狼狈为奸。 荀还是掀开眼皮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脸上笑意更深:那你是狼呢还是狈呢。 谢玉绥拇指还在轻轻摩挲着下巴,细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你觉得呢? 嗯狈吧? 何解? 因为我觉得荀还是抓住谢玉绥另一只撑在身侧的手,另一边手指不安分地在谢玉绥的腰上来回摩挲,瞧见你我恨不得化成狼将你拆骨入腹再不分开。 谢玉绥拍掉荀还是作乱的爪子:怕是色狼罢。 荀还是笑眯眯地松了手。 谢玉绥一大早出了门,原本说临近傍晚才会赶回来,没想到太阳当空就已经返程。 今日可曾乖乖服药?谢玉绥惯例问了一嘴。 荀还是自这次醒来之后当真是比从前娇贵了,每次喝药都要多番耍赖,谢玉绥少不得哄上许久才能让苦药入腹。其实荀还是已经比从前乖觉很多,虽说看似不配合,其实每次都未落下,尤其是谢玉绥不在的时候,他喝药尤为痛快,那番耍赖只是做给谢玉绥看罢了。 如今住在院子厢房的大夫便是李兰庭,荀还是喝药这是李兰庭曾经当个笑料说与谢玉绥听,然而谢玉绥听见后只是沉默良久,未置一词,之后每次依旧与先前一样哄着荀还是吃药。 苦药每天至少喝三次,谢玉绥此番回来已然下午,荀还是自然已经喝完。 第158章 王爷回的太迟了,早晚两次得补。 第一次听说哄人的话还可以后补,荀还是说的面不改色,谢玉绥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 最近祁邾二国战事方止,四处颇乱,今日朝上皇帝再次提起想要我到各处看看,主要是往北而去,考察民情之余,安抚一下居于前线城镇的百姓。 怕是居心不良罢。 已经推了。谢玉绥道,小孩儿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荀还是低笑。 谢玉绥:且先进屋罢,如今气温虽高,但风吹多了你身子又要不痛快。 荀还是起身伸了个懒腰,眼瞧着谢玉绥似乎又要出去,快走两步。 这是又要去哪?如今不过相处几日王爷是就要厌倦了?荀还是掸掉谢玉绥肩上的落花,咬着他的耳根说:既以我为质,王爷可要时刻将我带在身边,万一丢了可怎么好? 谢玉绥握住荀还是的手将其推开,带着点揶揄道:那就劳烦荀阁主站在厕外,做个守厕侍卫。 荀还是摇摇头:我怎好抢了您侍卫的差使,不过我倒是可以帮王爷扶着。 谢玉绥: 他怎么就忘了这只狐狸从来都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眼看着荀还是脸上笑意渐深,谢玉绥突然弯腰,胳膊横在膝窝处,在荀还是一脸震惊中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之后报复似的在他唇上用力一啄:当真是身体好了又开始不老实,闲着没事就去睡觉。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荀还是很快就回过神来。他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被这么抱着有什么丢人,胳膊一伸直接搂住谢玉绥的脖子,眼底光芒流转,眼尾翘起一个勾人的弧度:睡觉多无趣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应该做点应景的事。说话间他转动着方才从谢玉绥肩头捡到的合欢,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玉绥嗤笑一声:荀阁主太高估自己了,就你这小身板还是自持些较好。 荀还是现在也就敢嘴上做点功夫:唉,可惜了,人不能及时行乐活着又有何趣。 看来上次荀阁主未能尽兴,这确实是本王的不是,回头让李兰庭多给阁主配一些补药,得早日养好身子才是。 荀还是脸埋在谢玉绥的胸口处笑得浑身颤抖,直到被安置在床上,他看着谢玉绥往他身上扯棉被顺口道:真没想到当初在邕州随便遇到的人还是个奇人,原本以为我真的要交代在东都了,竟还能有机会见见你的王府。 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谢玉绥面无表情,你跟我说你能好,让我无须担心。 荀还是: 这话没法接。 谢玉绥面色明显阴沉了许多,将被角掖好后坐在床边,叹了口气:说正经的,虽说今天我又将皇帝搪塞了过去,但是几次三番下来,终有一日我还是要出去一趟,你如今的身子经不起长途跋涉,但是留在王府也未必安全。皇帝什么想法你我都懂,若见不好,其他无需操心,你且自保为上。 荀还是懂谢玉绥什么意思,可是一想到这一王府的人:总不至于像邾国皇帝那样丧心病狂吧?你到底还是个王爷,想要个处置你的罪名并不简单,这小皇帝刚刚上位,总应该能安稳上几天。 谢玉绥摇摇头。 若是小皇帝有脑子就不会现在急着将谢玉绥支出去,虽说祁国朝廷不如邾国那样腐烂,但毕竟新皇上位,根基不稳,正需要一人坐镇,即便想要除掉谢玉绥也应当在自己根基稳固之后再徐徐图之。 荀还是未再多问,点点头道:放心,虽说我现在相当于一个废物,但逃命应该还是可以。 谢玉绥见此松了口气,拂开荀还是贴在眼角的碎发。 荀还是一把抓住那只还未来得及撤走的手,拿到嘴边轻轻吻了下指尖。 时间尚早,既不给吃肉抱抱行么?他撒娇似的软着嗓子,可怜巴巴道,王爷,好困哦,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荀阁主:要亲要抱要睡觉~ 谢王爷:(又得洗冷水澡) 第101章 之后没多久谢玉绥果然还是被派往边境巡查,还需探看从邾国处得来的三座城池状况如何,这一路也算是长途跋涉,没有几个月回不来。 没了谢玉绥,荀还是一改从前矫情模样,每日按时吃饭吃药睡觉,连吹风都十分自律地吹半个时辰就进屋,乖得就像是换了个人,未整出其他幺蛾子。 上午日头尚且不算毒,李兰庭屋檐下看着穆则晃着扇子熬药,嘴里叼着不知道从何处寻来的狗尾巴草,看起来一点大夫的模样都没有:豫王这一趟估计还得在阳宁城外的那座山里多逗留一段时间,咱这边有几味药材不算多了,上次那么多人在山里搜寻了这么多,也禁不住药罐子这样个吃法。 穆则摇动扇子动作未停:王爷有心。 可是有心啊,我都怀疑他派兵攻打阳宁和郢州就是为了那座藏满草药的山。 穆则想说你可以去掉怀疑这两个字,就阳宁和郢州那两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下来有什么用,但是想想这话不应该出自他口,遂紧盯着晃动不已的药罐盖子发呆。 眼看着盖子越跳越高,穆则低声问道:阁主的身体如今 别想那么多。李兰庭拿出嘴里的树枝捏在手里,你阁主还能活着就是奇迹。 先前王爷似乎说阁主只有三年的寿命,如今算算,还有半年了罢。 最初如何我不太知晓,毕竟那时候我也没想到随便见着个人会是这样的人物,即便知道我也没胆子用这半瓶不满的医术去给他看病,要不是被王爷抓着你以为我想待在这?你们阁主也是运气好,如今只要不随意动用内力,虽说身子弱了些,但能活着不就好么?李兰庭不以为意,在他看来活着才是目标,其余的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是这么想,穆则却不这么觉得,他太了解荀还是了,正因为了解才更加不安。 若是动用内力会如何? 李兰庭耸耸肩:上次侥幸没有出事的经脉直接给你来一场烟花盛宴。 穆则: * 谢玉绥这一走走得时间不短,期间断断续续会来一些信件,大抵是说路上的一些事情,他本不是一个会逗趣的人,信写的中规中矩,偶尔里面会放上一两朵压扁的花。 荀还是每次看见花都能想象到他摘花夹到书里压着时,一旁侍卫会是什么表情,尤其是邬奉。 前段时间攻打齐国之际,率军的将军便是邬奉亲爹,这会儿还守在边境未归,邬奉跟着谢玉绥北上少不得要去寒暄一番。 转眼院子里的海棠花谢了个精光,荀还是却还在抱着药罐子过日子,身上未曾见好却也没有更加严重,他自己估计,若是真的死里逃生想必下半辈子也就跟现在无甚差别的过下去了。 天气渐凉,白日有太阳还好,夜里的风却染上了寒意,本以为谢玉绥这趟怎么都得等到年底才归,然而树上的叶子方开始变黄飘落,他送回来的书信里就已经表明了回归之意,想必在下雪之前人就已经能到裕安城。 荀还是如今跟整个王府的人都已经熟络,虽说他依旧很少出院子,但是一应仆从管事都很喜欢这位尚且不知道身份的公子,毕竟他除了模样漂亮以外,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凡是跟他搭话之人都能说上几句。 既无架子又善聊天,长得又天仙似的,谁能不喜欢呢? 李兰庭见着这一幕连连摇头,好像看见第一次见着荀还是的自己,便是被这个人畜无害的外表所欺骗,还以为这是一个面子里子都干干净净的公子哥。 秋意渐深,一场又一场的雨降温地一再压低,荀还是惯穿那件薄薄的青衫,只是考虑不太健康的身子板,在院子里坐的时间短了许多。 管家已经习惯每日过来聊几句,问问有没有需要,今日方一进院子就瞧见青衣公子正被李大夫赶着回屋,忙上前问道:怎么的这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李兰庭不敢真的推搡荀还是,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另一边回头应着管家:没,只是这病人不听话穿的太少,怕他在外面吹风太久。 呦,倒是我疏忽了,忘了小公子怕冷,等下我去着人给小公子准备几个炭盆,现在风确实凉了,小公子身体不好更是要多加注意,莫要着了风寒才好。前日得到消息,王爷已经启程回裕安,过段时日便是要回来了,小公子每日在府上想必闷得慌,等王爷回来小公子便跟王爷出去走走罢。府上人不知道这位青衣公子的姓名,便是见他模样看起来年岁不大,便都称其为小公子。 第159章 府上人热络,尤其是这位管家更是个热心肠,总是怕荀还是这里缺东少西,每日都要过问几次。 荀还是一脚已经踏至门槛,听此转头笑道:无事,没那么娇贵,是他们大题小做罢了。 李兰庭瘪瘪嘴,虽说这段时间胆子大了不少,但是真要计较,他还是不敢过于放肆,毕竟这人谈笑间杀人无数的传闻可不是虚张声势的。 今日天确实凉,下午就起了风,进门前他听见管家嘟囔了一句:这些时日也不知怎么的,感觉街上戒严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要发生大事。 荀还是眸底暗光一闪,脚下未做停留进了屋。 屋内还算暖和,就连软榻上都多备了一床被褥,生怕荀还是冻着似的,哪哪看着都用了心思,眼瞧着就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姐闺房,若非没有梳妆台和胭脂,还真像豫王金屋藏娇。 荀还是靠在软榻上手里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李兰庭自然不会在这里与荀还是单独相处自讨折磨,所以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和偶尔响起的书页翻动的声音。 大致过了半个时辰,薄薄的书本已经翻动了一半,敲门声响起。 荀还是眼皮未抬,视线落在繁复的文字上,听着脚步落在不远处,道:街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穆则想了想:并无大事发生,说来奇怪,自入了秋后,这裕安城的巡逻兵就增加了一倍,我派人打听了一下,周遭其他地方也未曾听闻有何事,难不成是因为年关将近,怕生事端,所以才有此动作? 年?荀还是轻笑,年还早呢,就怕是这皇帝为自己过个好年,提前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罢。他看向桌子的另一侧送来没多久的信。 谢玉绥返程之际想必皇帝是知道的,就是不知这返程是谢玉绥自己忙完一应事务定的时间,还是皇命传达要他返程。若是皇命,这圣旨传至边关,而后书给荀还是的信传回裕安城,细算下来下达皇命之际正是巡逻兵增派之时。 你且先去留意一下巡逻兵的动态,祁国皇宫里还有我们的人,顺便打探一下消息,我觉得这皇帝不安好心。荀还是无甚耐心地用力翻动着书页,果然天下皇帝都一个样,坐到那个位置连人性都不要了,死了不都是一摊烂肉。 穆则垂眸,心中大抵有了盘算。 这事到现在两个人心中都已经有了定论,这番动作只是再确定一番罢了,更重要的是还需要确定一下周围的布局和皇宫的动向。 换作从前,至此不用荀还是多说穆则都应该退出去,可是这次他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荀还是正双眼盯着书页出神,心中盘算祁国皇帝到底会不会兵行险招,这位小皇帝荀还是对他并不算熟,若是从前那位还能多揣摩几分。 过了好半晌都没听见出去的脚步声,荀还是疑惑地看向穆则:还有事? 阁主穆则稍作犹豫,李大夫说您 大夫的话你听的还少么。只是一个开头荀还是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听完忘了就是了,你且先去办事吧。 穆则不习惯劝人,被打断一次后就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口,抿了抿嘴唇躬身行礼便要离开。 然而他刚走了两步,荀还是却又唤道。 等等。 穆则转身。 荀还是手指捏着眉心:别让李兰庭乱说话,回头跟他说一声,若是不想要舌头,我可以帮他保管。 荀还是从来不管外面的舆论,这话只能是指着一个人豫王。 荀还是不想让豫王知道。 穆则:豫王自己也颇通医术,此番未必能瞒得住他,况且阁主如今这样子,即便不懂医术也能看出来些问题。 荀还是摆摆手:你且和李兰庭说就是了,其他的无需操心。 穆则退出去关好门,正巧见着李兰庭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挖着什么东西。 你在瞧什么?穆则走过去看着空无一物的土坑。 看看这里能不能埋点东西,这王府忒大了,我走一圈怕迷路,左右看看还是这棵树好,可以埋点宝贝。李兰庭用着一个木棍不停掘着土。 穆则想起荀还是方才说的话,面无表情地问了句:埋你的舌头如何? 李兰庭: * 穆则消息还没送回来,便有其他人先一步进了宅子。按理说豫王的宅邸守卫颇为森严,暗地里不知道安排了多少高手,可就是这样一个条件之下,却还是让人钻了空。 荀还是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看到了结尾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几乎将谢玉绥的书房翻了个遍。 感觉到房中蜡烛轻微跳动,荀还是面上不动声色,手里却已经暗自提劲,一身影落在屋子中央时,一道气劲同时打了出去。 那人反应极快,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此招,脚尖方一落地时人已经向旁边闪过,堪堪躲过攻向命脉的杀招,而后赶忙摆手:唉唉,自己人,莫慌莫慌。 谁跟你是自己人。荀还是头也不抬,两根手指点到一侧的茶杯里,水珠汇聚在苍白的手指尖,似乎下一秒就会化为暗器招呼到来人身上。 我真是自己人,上次舆论还是我引导的,你不谢谢我就算了,好不容易见个面就这么对我,你你你,当真是伤我心!嘴上说着伤心,程普却是自顾自地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了荀还是身边,顺便还从桌子上拿了盘点心,别说你这地儿还挺舒服。 舒不舒服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还有。荀还是斜了他一眼,上次舆论之事不是卓云蔚干的么? 你怎么知道?程普一惊,随即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荀还是,你跟卓云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以为你俩现在水火不容了,难不成还有联系? 没有。荀还是否决的利落。 程普将信将疑地又看了他几眼,试探道:真没有? 荀还是不太有耐心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赶紧滚,一个是横着被人抬出去,选吧。 你这人当真是无趣。程普丝毫不怀疑荀还是的话,手里的点心也不香了,来是跟你说正经事,你别在这里待着了,赶紧走吧。 荀还是不以为意地挑眉:方才你还说这里舒服,想让我走的意思是你想留在这?你知道这是哪吗? 豫王府。程普下意识回了句,然后立刻就反应过来荀还是这话什么意思,你!我对豫王没意思! 有没有意思的都是你的事情,跟我急个什么。 程普每次跟荀还是说不上几句话就被气得半死,这会儿又开始后悔来跑这一趟,但是想想自己原本的目的,只能将火气压到肚子里,拿了一块糕点狠狠咬了一口:你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承你吉言。 吉个屁!程普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祁国的这位皇帝确实居心不轨,而这个想法的来源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枢阁。 所以这是准备拿豫王府开刀?自己的皇位尚且未坐稳,这么快就按奈不住了,看来这个祁国的新皇也是个草包。荀还是不屑地笑了一声,罪名呢?总不会真的连罪名都不给,只想杀人吧? 谋反。 真是毫无新意。 新不新意的不重要,重要是这豫王府即将遭殃,你还有多少时日能活,便不要在此多耽误,恰巧豫王也不在,自保为上。 那你来此的目的为何?荀还是抬眼,我不觉得你有给我送情报的理由。 程普迎着荀还是的目光没有动,两人就这样盯着彼此,谁都没有错开目光,过了半晌,程普突然笑道:听说早年的时候,是你偷偷摸摸救下了卓云蔚,还是在被人捅了一刀的时候救的,难为你当时那么小还能救个小娃娃,我这算是替卓云蔚谢谢你。 荀还是不以为意:那你没听说过,当时卓家灭门之日就是我扬名江湖之时吗?卓云蔚现在杀我还来不及呢,用得着你谢?如今你提着我的头去,想必他能立刻对你以身相许。 程普笑的浑身颤抖:你可真是我现在若是想要你的头估计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罢。 他面上虽笑,眼底却未有任何笑意,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杀机四伏。 荀还是就好像没看见一般,将茶杯里的水随意倒到地上,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慢慢喝着。 程普瞧着半天没看见什么反应,眼底的杀意瞬间消散,而后他站起身,刚离开走了几步却又突然返了回来,拿着他先前放在矮桌上的糕点:这味道不错,我带走啦。 第160章 说罢人影一闪彻底消失。 从始至终荀还是都未曾有其他动作,只是手里捏着那本书迟迟未动,待烛火彻底平稳,门这时被人推开。 穆则脸色难看地走到荀还是面前:人走了。 荀还是听此,手指才略微有些颤抖地将书放在桌子上,而原本被他碰过的纸张上有着明显的湿意。 荀还是看着自己手心上的汗,自嘲地笑了一声:就连程普都知道我现在已经柔弱至此,就算知道这些事情又能为何? 穆则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眼,先前程普来的时候他并不知晓,待他听见声响到了门口时只听到了对话的尾声。 程普知道他到了门外才在最后散了周遭的杀意,想必此次送情报为虚,想要荀还是的底才是真。 之所以没动手,一方面他还没彻底摸清荀还是如今身体是不是真的糟透了,另一方面是门外还有个穆则。 要去追吗?穆则问。 不必了。荀还是道,既然他给我们送了情报不如坦然接受,这里是祁国,即便他再意图不轨却也不敢折腾到明面上。 程普在这,想必卓云蔚也在裕安。 听见卓云蔚这个名字,荀还是叹了口气:或许吧。 卓云蔚某种程度上更像是荀还是留在当年的最后一份善念,只有这一次唯一一次,说不上算不算一时心软给自己留了祸患,因为他是他最后一次还留有心,见着卓云蔚,荀还是心里并无懊悔,只是有些怀念。 屋外不知从何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像是一首乐曲般带着催眠的效果,荀还是看着窗上的水迹出神。 阁主如今如何打算。穆则突然开口问。 你觉得皇帝会什么时候动手? 穆则低头想了想:或许会卡在王爷回来的途中,一个王爷能赶回来却赶不及的时间。 荀还是轻笑,他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们这么大的王府不可能毫无声息地将人全部藏匿起来,动作太大不说也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别说是藏了,估计动手的更早,到时候这罪名就变成了:豫王谋反之罪暴露,王府意图戴罪逃命被悉数诛杀。 这似乎成了一个死局,穆则着实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虽说他们来此的时间不长,大多数都呆在这个院子里,整个王府尚未走个遍,人更是没认全,可是就是这样,他们也感受到了王府里的暖意,每个人都那样热情好客,尽可能照顾着几个新来的人,尤其是老管家,没事就要过来跑一趟添点东西,荀还是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老管家一点点送过来,据说当初王爷住这个屋子时,东西少的全然不像一个王爷的房间。 或许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也或者是许久没跟这样热络的人纠缠,私心里不想将危险带给那些安稳过日子的人,府里上下除去侍卫以外,还有那么多本分的老实人。 可是这话又没办法说,因为从前他们也曾接着皇命后杀了数不清多少老实本分人,一笔一笔账算下来哪里有个头。 阁主。穆则抬头看向荀还是,此番事情其实您也知道,按照程普所说趁早离开才是上策,您如今这又是为何? 不忍二字现在说起来过于可笑,腥风血雨度过了这么多年,曾经热络的心早已冰凉如铁,即便这些时日受人照拂,这种情景荀还是从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哪一次挥刀都未曾迟疑,这次又有何不同? 穆则的想法全都故意展露在了脸上,他不方便问的便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过去。 荀还是膝盖上盖着薄被,身子半靠在软塌上,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惬意。他盯着桌子上昏黄微弱的烛光有片刻出神,一阵风偷偷从窗棂间的缝隙飘了进来,带着烛火跳动,荀还是眼底的光也跟着跳了跳。 过了半晌,他轻笑一声道:大抵是喜欢吧。 喜欢到不希望他周围受到任何波折,希望他万事顺遂,希望他受人拥戴,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样半生波折,拖着一身病骨偷得少许时光苟活于世,希望他 一世长安。 这念头荀还是这辈子估计都不会说给任何人听,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一个臭名昭著的人,心也是糟烂不堪不值钱的。 荀还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苍白的皮肤里青色血管蜿蜒盘桓,疤痕和薄茧掩藏在昏黄的烛光之下瞧不真切,还有那些看似洗净却早已浸入骨头含着怨的血。 他瞧的入神,浓密的睫毛将双眸遮得严实,过了会儿低喃一声道:他应该没多久便要回来了。 * 谢玉绥回裕安城回得低调,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得走上四五日之际已然先一步入了王府,留下另外一队人伪装成自己的样子,按照原定的计划慢条斯理地往回走。 小皇帝之心谢玉绥早已察觉到,他自以为自己设计精妙,殊不知他所谓的自己人里早就混了谢玉绥的人,计划自然也就无声无息地透露了出去。 虽说谢玉绥在离开前已然于王府周围设有重兵把守,可他这一路总觉得心慌有事要发生,本就分两路错开三日,但他越走越不安,最后不得不策马赶路,又提早了两日。 他将马停在城外,留下邬奉处理,入夜时分自己一个人潜入王府。 内院和他走时并无太大的不同,只是院落中央的合欢树已经黄了大半,仅剩的一些叶子岌岌可危地挂在树梢。 今日风大又下起了小雨,风不知穿过哪个狭缝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尤为瘆人。 谢玉绥直接到了内院,墙角摆着一些被打湿的柴,一旁还有用完忘收的药罐,风里隐约能闻到一丝药的苦味,主屋窗户上因着昏黄的灯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寻常。 谢玉绥瞥了一眼那扇应是靠着软塌的窗棂,身后不知何时落下了一个人先前谢玉绥安排于此,看护内院的亲信,廖庐。 他脚步未停,猛地推开房门,桌子上的烛火被风吹得颤了颤,暖气扑面而来,里面却没有任何人气。 谢玉绥心中一惊,慌忙进屋四下查看,跟在身后的廖庐更是一脸难以置信,他一直守在院子阴暗里,并未见过此院有人出去。 屋子不小,廖庐寻了一圈越找心越凉,最后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王爷请罪,转身之际就见王爷正站在软榻前低头看着什么。他快步上前,越过谢玉绥的手臂瞧见小木桌上正放着一把白玉扇子。 这扇子怎会廖庐记得这先前是王爷之物,后来送给了荀还是,这段时间荀还是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身。 谢玉绥拿起那扇子展开,扇骨触手生凉,扇面上依旧空荡无一物,与他送出去之际殊无二致,扇子一开一合间,隐约还能闻到熟悉的药味。 他盯着扇子看了片刻,脑中快速闪过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慌忙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廖庐不明所以,只感觉谢玉绥周遭气息不同寻常,赶忙跟上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 谢玉绥面色阴沉,脚步未减,冷声道:召集人手,一部分守在宫门外且先不要轻举妄动,其余人随本王进宫。 第102章 秋风夹杂着细雨打在身上带着彻骨的寒意,这样的夜晚就像是提前入了冬。 御书房内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手里是方才送到的加急信笺,内容不多,主要是汇报豫王如今到了哪里,脚程如何,大抵多久能到裕安城。 皇帝自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受到谢玉绥掣肘,如今做了皇帝还要被压制早就受不了了,在他看来,既然坐上了皇位,那就是天下之主,怎么能被一个臣子压在头上?这主要还是因为先皇,也就是他的父皇过于懦弱,早先一直压着谢玉绥,当成一个不会叫的狗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一遭不慎竟被狗咬了一口,甚至这么久都没能翻身,最后五内郁结而亡。 小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先皇的老路,便是要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将豫王拿下,而如今四下动荡便是最好的时候。 先前征战邾国时,豫王没少调派人手,手中很多亲信现在都还驻扎在边关,于裕安城人手正是不足之时,朝廷虽尚未稳定,但正因为未稳定所以还有很多可能性,大多数人都觉得此时并非是皇帝与豫王内斗的时候,越是这种意料不到的时刻,才越容易钻空子。 小皇帝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今日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桌子上的糕点才拿来没多久都变得潮湿,小皇帝即位之后算的勤勉,每日都要很晚才会休息,故而内侍都会给他备上点心作为夜宵。 眼看着手里的信,小皇帝仿佛已经见着豫王府葬身火海的景象。 虽说邾国有些事情过于血腥残忍,但尤为有效,特别是在这种一团乱麻找不到方向的事情上,只要人死,其余还不是由着活人说? 第161章 其实小皇帝是想趁着豫王在外之际先将王府收拾了,但是一来若是豫王得到消息先一步跑了恐有后患,另一方面若是豫王没有亲眼看见王府覆灭这一幕着实这样太可惜了,他就是想让豫王见着整个王府被屠杀殆尽,而他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蜡烛突然爆了两个灯花,小皇帝心情愈发好了,他将信折好放到小格子里,顺手捏了个糕点刚要放到嘴里,一口下去满是潮气,眉头瞬间皱到一起。 不过他现在心情好,嫌弃地将糕点扔回盘子里,唤道:来人。 门吱扭一声被人推开,风带着点雨水落在地毯之上,小皇帝从旁边拿了个折子翻看,手指点点盘子旁边道:点心都潮了,去换一盘。 每日呈上来的折子颇多,怎么批也批不完,有用的废话的一大堆。 他拿着朱笔在那个折子最后一页写了几笔,感觉周围站着的那个人迟迟未动,小皇帝眉头皱起。 小皇帝的贴身内侍是从小就伺候在身边,一向办事妥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不吭声也不动作,他有些不悦地抬头,刚想骂一句,结果视线上移,入目的却不是熟悉的内侍服饰,而是一件从未见过的青色衣衫。 小皇帝心下一惊,再往上看就见一张颠倒众生雌雄莫辨的脸。 那人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鼻梁挺翘,浅淡几乎无颜色的嘴唇上弯,明明是一副漂亮得过分的容颜,可是那张脸却一点血色都无,身上更是带着逡巡不去的寒气,头发被小雨淋湿,在烛火照耀之下,像极了话本子里勾人魂魄的妖孽。 妖孽眼角下横着一条细小的伤痕,血珠顺着脸颊划出几条红线,青衣之上一片片红色像怒放的花,雨水和泥土和着的味道中带着腻人的腥甜。 你!你是何人!小皇帝吓得舌头有点打结,慌忙地想要站起来逃跑,双手已经抓向龙椅上却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强装镇定道,这里可是齐国皇宫,擅闯皇宫可是杀头的死罪。 那青衣人就好像听不见小皇帝的威胁一样,十分悠闲的走到桌子旁,瞥了眼桌子上摊的折子,好巧不巧正是弹劾豫王。 大抵就是说豫王只是个王爷,手中实权过多,恐影响皇帝在祁国的威信,虽这次攻打邾国有功,但这人因功造作,恐有功高震主之嫌,当尽早提防云云,每一句话都正好戳在小皇帝的神经上。 小皇帝见着对方的视线赶忙将折子合了起来,扬声喊道:来人! 别喊了,这里只有你我,你看茶水就只剩下半杯,喊多了嗓子干可没人给您倒水。那青衣人颇为不讲究地直接坐到了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身着龙袍的小皇帝,嗤笑一声,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即便穿着龙袍,看起来也像是个假冒的,这祁国皇帝当真是不行,儿子一个比一个草包,矬子里拔将军都拔不出来,啧啧。 声音好听,然而每一句话都满是嘲讽。 小皇帝听着他说话脸色脸色越来越黑,耳朵却是通红,看不出来是气的还是臊的,总之面色很是难看。 他方才唤人时声音很高,可到现在都没见着有人进来想必外面已经被处理干净,这个认知让小皇帝心中彻底冰凉。 他怒视着青衣人:你究竟为何人! 姑且算是一个青衣人歪头想了想,顺手拿着桌子上的毛笔,于虚空中画了几笔,死人? 当真是鬼怪?难不成这是在梦里而非现实? 死人二字一出小皇帝内心已经乱成一锅粥,更是分不清现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青衣人突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手指凭空一转,一把匕首横在手心。 那匕首看起来极其普通,把手只是简单的木质,上面还有不少划痕,看起来极为简陋,就像是废弃许久没人要的东西。 眼看着武器出现在面前,即便那匕首残破的让人厌恶,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总归不是个好征兆。 小皇帝终于坐不住了,他猛地起身向后靠,然而身后只是高耸的书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还想弑君不成?小皇帝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一脸惊恐地向后撤。 青衣人不紧不慢地绕过长桌,手指翻动间匕首上下晃动泛着冰冷的光。 不然陛下以为我来做什么,难不成是陪着您过家家?青衣人就好像不损人几句就难受,非要见着小皇帝一边惊恐一边愤怒的样子,脸上笑意渐深,哟,我看着陛下是还没断奶吧,这得赶紧送您去下面跟亲人团聚啊,一人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何其可怜,啧啧,我这人心软,见不得您难过,等下我动作快点,让您少受些折磨可好? 刀锋定于指缝间,一颗小小的痣映在刀身之上。 陛下别乱动。青衣人持刀而上,眨眼间已站在小皇帝面前,他刀尖抵着小皇帝眉心,周身全然没有丝毫杀气,如同调情一般,我技术很好,您放心。 刀尖闪着寒芒,青衣人笑得一脸邪魅,小皇帝眼看着那刀一点点拉开距离,似乎在蓄力擎等着下一刻直接刺穿他的头颅。 恐惧过头脑子里就只有一片空白,反抗、尖叫等等什么都忘了,骤缩的瞳孔里只映着那张妖孽般的眼睛和尖锐的刀。 死亡笼罩于灵魂之上,小皇帝眼睁睁地看着那刀只在半空中顿了一下,不带一丝犹豫地刺向自己喉咙。 要死了 砰 刀尖即将刺破皮肤的瞬间书房大门被人轰隆一声踹开,一枚暗器同时打在匕首之上,原本扎向小皇帝的匕首在方一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偏离了轨迹,于脖颈之上留下不浅的伤口。 杀人之际稍有犹豫就可能万劫不复,刀身的这一偏颇并未动摇青衣人的想法,所以在偏离了没多远之后他手腕一转再次袭向脆弱的脖颈,也就是这个空档,身后之人慌忙开口。 荀还是,住手!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乍起,刀锋贴着皮肤之处堪堪停下。 小皇帝满脸惊恐,双眼瞪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荀还是被叫破身份没有丝毫惊慌,见着皇帝没出息的样子嗤笑一声:我不是说了我是个死人吗?他垂眸看着小皇帝触目惊心的脖子,啧啧两声,而且我也说了我技术很好,怪你乱动,这伤口看起来真丑。 现在是丑不丑的事吗? 此时屋子里已经围满了人,听见荀还是的话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一瞬间崩坏,然而再一想到对方身份,精神又再次紧绷起来。 荀还是迟迟没有动作,手里依旧拿捏着小皇帝的命,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房门大敞着,风几乎卷走了屋里所有的温度,四下安静极了,能清晰地听见屋外雨敲打着地面的声音。 雨下大了。 小皇帝脖子上的伤口虽不算深,却也动了细小的血管,这会儿血流不止又加上精神紧绷过度,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再强撑着意识也有些模糊。 他虽未瞧见来的是什么人,但是听着声音也能辨别身份,心里暗骂对方到底是不是刻意拖延时间,好让他失血过多而亡,可即便心中骂得再狠,他又不敢催促,面前这人可是个实打实的罗刹,来营救之人也没安好心。 就在这时罗刹却突然收了匕首向后退了一步,背对众人,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毫不掩饰地问了一句:王爷来得真巧,既是如此那我就问问,如今这个局面之下,您是想护驾有功,还是想一步登顶? 过来。身后那人没有回答,声音带着被雨水淋过的寒意。 荀还是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一双眼睛如毒蛇般落在小皇帝身上。 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荀还是脸上笑意减收,上扬的嘴角逐渐落得平稳,匕首被上下抛动着,刀刃翻转,然而每一次却都是恰巧接住了刀柄,无一次失误。 他没有回身后之人的话,而是在表情冰到极点之后又展颜一笑。匕首再次入手之际手腕突地用力,在小皇帝惊恐的表情中,刀刃贴着他的头皮插进了身后书柜里,自此未再多看小皇帝一眼,两手空空地转过身。 多日不见,眼前之人穿着带着些风尘仆仆,头发被雨水淋得稍显凌乱却不颓废,在对上那双眼睛时里面漆黑一片。 这一转身才发现屋子里的人不少,每个人的刀尖都对准这个方向,就衣着来看并非宫中侍卫,那是谢玉绥自己的兵。 荀还是冲着谢玉绥弯了弯眼睛:这么好的机会王爷都不要,真是太可惜了。 谢玉绥整张脸藏在阴暗里看不出什么表情,荀还是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慢了些,果然话多耽误事,方一进来就应该直接取了这皇帝的命,届时哪里还能等到王爷来此救驾 第162章 荀还是。谢玉绥突然开口打断,荀还是嘴唇紧抿。 不必如此。他说,跟我回王府,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荀还是先前那番话含着什么意思两人都懂,他在给谢玉绥开脱,在将此等刺杀的罪名揽到自己的身上,将救驾之功强行递给谢玉绥,如果这便是谢玉绥想要的东西。然而谢玉绥这句回王府生生驳回了荀还是的好意,一句话,他便将自己归到了荀还是的那条线上,尤其是他后面又补充的一句话。 乖,跟我回去。 荀还是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原本一直聚集于四肢百骸的内力在听见这句话后突然失去了控制,双手无力地垂至身边,自心脏起一股酥麻逐渐蔓延开,一直延伸到指尖。 离开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小皇帝,却不再像先前那样一脸邪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走向谢玉绥。 小皇帝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方才在看见周围这样多的人,他便知道自己今日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心中松口气的同时目光阴翳地盯着荀还是的背影。小皇帝先前并未多想,只当豫王回的及时恰巧进宫复命碰见这一幕,然而在听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后猛然想起江湖传闻。荀还是当初便是被谢玉绥带走,两人更是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本觉得荀还是出现在此本就颇为离谱,可细想之下又觉得理所应当,想必这荀还是便是受豫王指使才于深夜进宫行刺。 然而小皇帝自认为想明白之后却实愈发不敢多做什么,一方面豫王手里多了荀还是这个不按常理且难以估量的杀器,一方面豫王竟然明目张胆地带着私兵入了宫,此等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如此看来,从前他自以为屠了豫王府再给他随便安个谋反的罪名着实可笑,小皇帝惊觉若是真将豫王逼反了,他有能力有人马抗衡吗? 小皇帝眼底忽明忽暗,心中重新盘算,就在他在估量着派人暗杀豫王有几成胜算之际,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乍一看平静悠远,方才还在上挑的眼尾此时拉的平展,一直延伸到双鬓间消失不见。明明是一个平平淡淡不含任何意味的眼神,可是小皇帝却是浑身一颤,一股来自灵魂的寒意席卷全身,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脖颈让他动弹不得。 那种透进骨子里的恐惧让他甚至忘记了呼吸,直至关门声响起他颓然地跌到了地上,双眼过了好久才重新聚焦。即便从未亲自感受过,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恶鬼才会带有的戾气,即便荀还是一字未言,小皇帝却清晰地接收到了荀还是传达过来的意思 想死就尽管蹦跶。 * 出宫的路上一切看起来都意外地平顺,穆则先前就守在书房门外,在看见荀还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之际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来的这一路上并不平顺,祁国的皇宫与邾国并无太大的区别,一应建筑讲究对称,而皇帝所用的书房与寝宫都在正殿之后。荀还是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着人将皇宫的地图摸了清楚,他记性很好,看过几遍几乎全部印在脑子里,穆则则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不知添了多少具尸体,可他们出来的时候一具尸体都未曾瞧见,想必都被谢玉绥收拾干净。 走至宫门时身后已无其他侍卫,只有穆则在距离四五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周围还在下着雨,头顶却不知何时多了把伞。这把伞如今撑不撑的并无太大用处,进宫之时身上早已淋湿,这么会儿的时间连衣角都未有干的迹象,当真是多此一举。 宫门口候了一辆马车,车里暖烘烘的,一个不大的火盆放置在中间。那火盆显然放了有一段时间,碳的最上方附了一层白色的灰,将星星点点火光压在下面。 荀还是钻进去后坐在里面一言不发,谢玉绥紧跟其后从身侧拿出一个柔软干燥的斗篷披在荀还是身上,之后便双手抱胸靠在马车之上。 雨滴敲在马车之上劈啪作响,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算不得颠簸,荀还是这一路虽闭着眼睛却并未睡着,他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未有片刻离开。 小皇帝尚未来得及出手,所以这些事情即便将皇宫几乎搅得天翻地覆,对于王府却无甚影响,所以当荀还是一言不发地踏进府门之际管家着实吓了一跳。 他撑着伞慌忙迎上来,嘴里念叨着:哎呦小公子这是去了哪里,淋了一身雨可别感冒了,老奴这就着人去烧点热水,得赶紧把湿衣服脱了才行,炭盆,对,炭盆也得多备几个,再让厨房熬点姜汤小公子您注意着点脚下,雨天路滑可别摔着 管家像是有操不完的心,满眼都是漂亮小公子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总是带笑的眼睛此时微微下垂着,也不像从前那样跟他闲话,只是低着头一路向前走。 被冷落在后面的王爷颇为无语地瞧着这一幕。 你且先去嘱咐厨房烧些热水再熬点姜汤,晚点等我吩咐了再送过来。随即他又唤穆则,把李兰庭叫起来,告诉他该做什么赶紧做什么。 自荀还是身体见好之后李兰庭就搬离了主屋,住到不远处的一个小院里。穆则知道自己此时跟上去不妥,可是见着两人现如今的样子又有些不放心,最后想想觉得就算打起来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分不出个上下,到时候再来拉架也不迟,遂暂时放下不安的心去找李兰庭。 主屋就跟荀还是离开时无甚区别,只是矮桌之上的那柄白玉扇没了踪影,他站在屋子中央,听见身后房门关上。 荀还是深吸了口气,随即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早前管家送过来的,此时哪怕屋里内暖烘烘的,茶水却早已凉透。 他喝了一杯冷茶,强压着内心的火气,努力摆出一副笑脸,状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本以为王爷过些时日才归,本应出去迎王爷才是,倒是我失礼了。 谢玉绥站在荀还是面前垂眼看着他一言不发,两人周身皆是狼狈,可是谁都没有去收拾自己,就好像从前每一次闲聊一般,然而小半年未见,本已经可以轻松相对的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最初见面的时候,剑拔弩张。 你今日究竟何意。谢玉绥眼底幽深面无表情,这显然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荀还是抬头不偏不倚地迎上谢玉绥的目光,他的眼神较谢玉绥要平淡的多。 我还想问王爷是什么意思。 谢玉绥:荀阁主这话很有趣,难不成今日是我让你进宫行刺?还是说你原本就已经盘算好了让我将你带到祁国,只待祁国出现纰漏的时候一举杀了皇帝,你这是想要继续为邾国尽忠,还是觉得邾国和祁国不够乱再添一把火? 荀还是原本还挑着眉毛想要再跟谢玉绥说些什么,然而在听见谢玉绥这话后却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抿着嘴唇深深地看着谢玉绥的眼睛,平静的眼底有片刻泛起一丝涟漪,但是很快那波纹又淡了下去再次成了一滩死水。 荀还是先一步错开目光低头轻笑一声,拇指轻轻扣弄指间黑痣,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或许吧。 或许吧,反正怎么样都好,在无能为力的事情上荀还是从来都不会去做无用功。 荀还是! 就在荀还是的心越来越沉之际,突然响起的一声怒吼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荀还是茫然地抬头,就见眼前上一刻还面无表情的人此时正怒火中烧地看着他。他下意识开始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恼人的话,可是思来想去都没想明白,也因着这个没想明白,让他表情出现片刻茫然。 谢玉绥突然踏前一步,双手支撑在荀还是两侧的椅子把手上,上身前倾将人困在自己与椅子之间,逼人的气势直接压在荀还是身上,他近乎咬牙切齿道:你多说几句话会死吗? 荀还是下意识回道:说什么? 说你没这么想,也没想这么做。 荀还是不解:我说你就信? 信。 谢玉绥答得毫不犹豫,快得荀还是表情有片刻呆滞,随即一脸复杂地看着谢玉绥。 他脸上表情变换悉数落入谢玉绥眼里,谢玉绥强压着火气道:原本以为你只是懒得多说,如今看来你就是活腻了,若是想死也不必我此番费力,你直说便是,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凄惨,好像我彻头彻尾都在利用你一般。 不然呢?荀还是突然开口,不然我到这祁国又是为何? 为何?谢玉绥被荀还是这话气笑了,你觉得我千里迢迢将你从邾国带过来为何,将你安置在这王府是为何,费尽心力给你找药又是为何? 第163章 荀还是用力抿着嘴唇看着谢玉绥。 谢玉绥突然撤手站了起来,表情一收面色冷凝:所以你以为我将你带到此处只是觉得你尚且还有利用价值,想要用你来刺杀皇帝。 未有任何疑问,一句话冰冰凉凉如刀子般插进荀还是的心。 不然呢?这是荀还是第二次这样问,他就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瞧着祁国小皇帝现如今这个样子,无论是老皇帝还是小皇帝想动你这豫王府应该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觉得王爷是个软柿子好捏,仅因为看着碍眼便想出去。如今王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待祁国皇室察觉之际您已经掌控了大半个朝堂,俨然成了真正把控朝廷之人,小皇帝上位之后如何能容忍王爷的存在,自然会对王府出手,这是既定事实。不过这小皇帝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自己羽翼未丰就想撼动大树嫣然能成?消息只要有一丁点的泄露就足够王爷有所准备,王府周围毕竟戒备森严,可就是这种情况下程普竟然能无声无息地进了王府,还能走到我面前将小皇帝的动态透露给我,这不是王爷默许的? 王爷距离登顶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甚至比先前邾国太子还要近,不过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禅位之事若是换成祁国内的人做难免会落人话柄,反倒是我去做可以直接将责任推给邾国。如今邾国内混乱不堪,根本无暇顾及祁国,只要王爷坐到了那个位置,想必王爷能将之后事情处理的很好 所以你觉得我就是为了让你做这件事才对你好?谢玉绥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无力感,你就没想过,或许我只是单纯的想将你带到王府。 荀还是突然默不作声。 荀还是,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人特别别扭,就像是个扎手的刺猬,一会儿露出软软的肚皮让人靠近,待人真的靠近时却又用长满刺的后背相对。 那你要我怎样。他抬起手,将布满伤痕的手举到两个人中间,你瞧见它上面沾着的血了吗?你看它这样瞧着多干净,可是我知道上面的血从来都未曾洗净过。死在我手里有多少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鲜血里全是怨气,沾上了就再也洗不掉。你觉得我这种人真的会有人无条件喜欢?喜欢我什么呢?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他轻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自嘲,我这人身上全是债,除了杀人一无是处,你喜欢我什么,这张脸吗?我不是将自己给你了吗?你还想要什么呢? 他这个人没什么好喜欢的,又脏又恶心,所以他的喜欢从来没有要求过回应,只要利用他就好,至少利用也是被需要的一种方式。 荀还是并未卖惨,也没有刻意在谢玉绥这里讨可怜,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语气却好像一根根针直接刺进胸口。 谢玉绥突然有些后悔,他为什么会吼荀还是? 这件事荀还是并没有做错什么,习惯将自己藏起来的并不是荀还是一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两人相处期间又何尝多说多问过一句?他们两个人在某些方面当真极其相像,自幼便习惯了一个人,不依赖,不期待,即便喜欢,即便想对一个人好都是默默的,用着自以为最好的方式去对待。 这一切从最开始就偏了。 荀还是脸上依旧有着未散去自嘲,谢玉绥瞧着这一幕时哪里还有火气,心脏几乎揪成一小团。 此时是非对错都变得不重要,谢玉绥攥住荀还是尚未收回的手,随后用力一拉直接将人摁在怀里,在一切都未解释之前他只想将最真切的感情传递过去。 荀还是。他手臂用力,带着要将人揉入骨血的力道,王府就是你的家,你只要带着就好什么都不用做。你好好想想,仔细想想,我从未想让你去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过了许久,僵硬的人终于慢慢软了,有了回应。 这样啊。荀还是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谢玉绥身上,轻轻笑了一声,不同于平时似调戏般勾人的笑声,只是单纯的笑,而后慢慢的手上力气越来越小,垂落之际他颇为遗憾地轻叹,可惜,不能多待几年。 第103章 原本这样一个雨夜与寻常没什么不同,秋雨之下气温骤降,李兰庭这一夜睡得很早,原本睡得也很好。 李兰庭已经被谢玉绥抓在身边拘了两年了,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个地方待上两个月都算长,如今在这么个院子里快要憋死,就只能在梦里走南闯北。 今天正巧是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大山,可是一只脚才踏进林子里,就感觉到周围的树在疯狂晃动,轰鸣声震耳欲聋,他猛地被从梦中拖了出来,睁眼时一脸惊恐地看着头顶,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砸门。 李兰庭内心暗骂了一句,从被窝里爬出来时打了个冷战,而后扯过衣服披在身上,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嘟嘟囔囔:谁啊? 李大夫,王爷叫您该做什么赶紧做。隔着门,穆则的声音传进来。 李兰庭刚睡醒脑子还有些发蒙,乍一听此话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直到将门拉开,冷风扑了一脸,他倏地清醒,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说:王爷回来了?不是,该做什么,他,他干了? 穆则听见这话脑子不自觉地就有点歪了,其实他原本是个极其正经的人,但是架不住最近在荀还是身边待的有点久,以至于思想开始不受控制的跑偏,便是在听见这句应该还算正经的话时突然就不知道歪到了哪里,满脑子都只剩下最后三个字。 他干了 穆则嘴角抽搐了,强行将跑偏的思想拉了回来,沉声回了一句:没干。 没干让我准备什么,大半夜让不让人睡觉。李兰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少歧义,精神再次放松下来后接连打了两个哈欠,王爷回来不得跟阁主温存一下,你带着我去扫兴,就不怕阁主一怒之下把咱俩杀了助兴?我才不去触霉头,你爱干嘛自己去干,我要睡觉。 说罢他就要关门,而就在这时,他这个小破院子又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 邬奉作为将军的儿子,一般不用像寻常侍卫那样轮流值守,这会儿本应该回将军府里睡大觉,可是今日因着特殊,穆则并未回府,甚至身上还穿着外出归来沾了不少泥土的衣服,一脚刚踏进院子就急吼吼地喊道:李大夫呢?李大夫快来!赶紧别睡了!妖孽快挂了! * 死亡是什么滋味荀还是体验过很多次,只是每次一脚踏进鬼门关时总会因为他的不甘心强行撑过来,然而这次他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未再因为透支的躯壳再与这个世界去争些什么,而这次他瞧见的却不是鬼门关,而是一片虚无。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好像坠落于沼泽之中,无数黏腻潮湿的东西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不停向下拉扯,那些东西就好像长了手一样,每一声哀嚎里都带着怨气尖叫着将他不停地向下拖拽,周围满是刺鼻的血腥味,他想这些应该是来索命的冤魂罢。 那些声音和在一起如同怪物般说着听不懂的话,冤魂终于来找他讨债了。这与荀还是从前想过的结局大同小异,终归都是不得好死。 那些手好像穿透皮肉抓在了骨头上,他想这会儿身体应该是疼的,可是因为脑子过于麻木,以至于疼的这个认知都变得迟缓。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越陷越深。 这应该就是要死了吧,荀还是这样想着,左右想做的事情也已经做了,大抵算作了无遗憾了罢,毕竟他做了这么多恶事,最后还能走个了无遗憾也算是上天恩德了。 想到这荀还是自嘲地笑了笑,意识朦胧间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来着? 好像好像有人想跟他讲道理,好像有人 荀还是,你想始乱终弃是吗?欠着我的不准备还了? 含着怒火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整个荒原,荀还是的眼睛已经被泥泞覆盖,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消失之际他突然听见这一声怨怼。 始乱终弃什么?荀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他大半辈子都在还幼时恩情,都在为那被鲜血浸满的家仇奔波,正因如此,之后的日子里他都尽量不让自己欠着他人,即便只是一点点的恩惠他都要找个方法报回去。 大多数人都觉得荀还是这人已经恶到头了,杀人不眨眼也就罢了,即便是相助过他的人杀起来都从不含糊,事实上从前但凡有一点点恩惠加诸于身上的人,他都曾在某些时刻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报了回去,只是从无人留意罢了。 他自诩这辈子除去背着的人命无法偿还以外,一应未曾欠着什么,然而此时却有人在他耳边说着欠。 第164章 欠了什么? 哦对,好像是有人在跟他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之后,他就很没出息地吐血晕了过去。 这也不能怪他吐血,原本他经脉就已经脆弱不堪,根本没办法支撑他澎湃的内力于身体内游走。皇宫非一般地方,若非动用十成十功力如何能安然走到深宫内院,又如何见到小皇帝? 荀还是办事从来都满含目地,不在事情里讨些好处他都不是荀还是。可这次他难得地顺从本心甘愿被利用一回,怎么到头来还是欠?他可以不要回应,不要承诺,更不要将来,为何还要说他相欠? 这一刻荀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难过,那种自己一番好意却无人接受的难过。好在他习惯自我排解,很快就在这种难过里找到了一些释然,说到底喜欢二字还是有些自私的,自私的想在自己尚留人间之际,强行在谢玉绥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即便他一直惧于去试探自己在谢玉绥心里到底算在什么位置,却还是在这自我逃避之中露出了一点点试探。 然而最后这点事他好像都没能做好,荀还是有些自暴自弃,要不就全忘了吧,反正他都要死了,记不记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欠就欠吧,管他欠什么呢,左右也没机会再还了,姑且赖掉算了。 模糊间,他似乎听见了其他人说话。 先前在下劝过王爷莫要操之过急,如今剩下的那些毒出得猛烈,连带着经脉也受到了巨大冲击,破裂之处不在少数。虽说余毒皆被吐了出来,可就算毒解了,身体也跟着彻底垮了。那人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出了屋子,似乎在去准备其他事情。 之后又有另外一个人犹豫道:先前我听兄弟们说,王爷曾经下令让人放松主屋的防守,可是真的想要他去替您做那一步? 听到这荀还是觉得有些好笑:看,说那么多果然是想让他做些什么,他没有理解错。 我只是想谢玉绥声音再起,若是他不想待在这里便可以随时离开,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被监禁,无论是留下也罢离开也好,都遵循着他自己的意愿。不成想这点竟让别人钻了空子,还让他误会。 听到这时荀还是突然思绪一滞,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席卷而来。 遵循着自己的意愿,他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什么意愿,似乎这辈子都在被驱赶着往前走。 先前见他回来的时候尚且还好,怎得突然就变成现在这番模样?另一个人又问。 之后荀还是听见谢玉绥轻笑一声,那笑声有点苦:本以为他在牛角尖里钻久了,总得有人直白些才能跨出最后一步,没想到 后面的话突然变得朦胧起来,荀还是难得回笼的那点意识在这一刻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周身越来越重,脑子也开始变的混沌,先前听见的话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地,记忆也开始出现混乱,他甚至连方才刚听见的话都忘了大半。 耳朵里突然响起熟悉的鸣叫声,类似于从前毒发之际总会产生的鸣叫,却又比那声音更加刺耳,然而在这几乎要刺穿大脑的声音里,他还是听见了一人单独对他说的话。 荀还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若是我先前所说的话让你觉得难以接受,若是你从未想过跟我在一起,那便亲口告诉我。这话传到耳朵里时忽远忽近、时断时续。 这人真吵,荀还是想。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很吵。 听见我说话就别睡了好不好? 不好,醒着做什么?还要还债,说不准还要杀人,他早就杀累了,他满手是血已经洗不净了,不想再杀了。 外面下雪了你知道吗? 雪天有什么好的,又冷又湿。 整三年了。 三年了之前有人跟他说,他只剩下三年的时间,这是到期限了吗? 荀还是,我爱你。 * 开春之前,小皇帝在消停了没多久后,那颗尚且比较稚嫩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即便有荀还是的恐吓在前,他到底还是不甘心。 眼瞧着日子趋于安稳,官员皆对他毕恭毕敬,身为国家的掌控者,他那份自信逐渐回归,对谢玉绥的存在就愈发厌恶。然后在一个无甚特殊的日子里,小皇帝悄没声地派了几个自认为精干的人去了豫王府,能杀了豫王最好,若是不能便探个底,不至于让他两眼一抹黑。 然而小皇帝到底是小皇帝,不懂兵家大忌临阵前犹豫不决,杀便是杀,刺探情报便是刺探情报,一时犹豫便全是破绽,所以这些人不仅没探出个底,甚至不知道做了什么事直接将豫王惹恼了。 据当天当差的内侍所见,喜怒不形于色的豫王周身缭绕着杀气,腰间配剑,在宫中侍卫想要阻拦之前凭空出现了好多人直接将侍卫制服,而后孤身一人闯进御书房,那模样不像是来找皇帝讨论事情,反倒是像是来杀人的。 这一念头将内侍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御书房里望望,却在刚探个头时被一把刀晃了眼,吓得他赶紧收回脖子老老实实站在一侧当个瞎子。 王爷控制朝政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在宫里当差的都是人精,见风使舵已经熟门熟路,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扯什么为皇帝尽忠。 小皇帝乍一看见谢玉绥时表情有片刻的慌乱,但是很快却又归于平和,甚至还能在浑身散发着怒气的谢玉绥面前笑出声。 豫王这番怒气冲冲,怕不是因为孤派人去王府这件事。小皇帝一点掩盖的意思都没有,安然端着茶水喝了一口,听人说,王爷府上藏了个美人,容貌绝色却气息全无,这人不会就是荀阁主吧,怎么,坏事做多遭报应暴毙了? 话音方落,小皇帝听见噌的一声,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在反应过来时,剑刃已经横在了脖子上。 王爷这是想造反吗? 造不造反这得取决于陛下。谢玉绥面色阴沉,漆黑的剑柄没在掌心之中,若是陛下再做出什么挑战臣底线的事情,臣倒是不介意背着骂名踏出这一步。 皇帝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玉绥:你! 陛下操劳国事之余也要管好自己,先前臣拦着他只是不想让他手上再沾鲜血,这不代表臣惧怕陛下。谢玉绥句句用敬称,但是每一个字都无尊敬之意,他倾身向前,眼底藏满杀意,若是臣的王府再有不该出现的人现身,臣只能将那些人归为陛下的想法,届时臣会做出什么来就不可知了。 你这是在威胁孤?你觉得孤会怕?小皇帝压着内心的恐惧,强行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惊慌。 他这皇帝做的当真是窝囊,短短几日便已经两度被威胁。 你可以试试。 当初荀还是在小皇帝脖颈上留下的伤口早已好全,如今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迹,依着皇宫内那么多好药的滋补,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消失。 谢玉绥收剑之际剑刃正好贴着那条浅淡的痕迹划过,鲜血奔涌而出,小皇帝藏匿起来的恐惧在这一刻再也压抑不住,他哐当一声站了起来。 明明已经动了剑,可是事到如今谢玉绥却突然转身离开,声势浩大地到了面前,剑拔弩张之际就只留下一个无关痛痒的伤口和几句威胁的话? 眼看着谢玉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小皇帝摸向自己的脖颈,低声骂了一句。 今日日头正好,谢玉绥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瞥了眼站在一侧的内侍:公公自幼伺候在陛下身侧,想必对陛下甚为了解,今日这番到底还是周围人规劝不够造成现如今的局面,陛下宅心仁厚,本王却不似陛下那么好说话,本想给陛下换上一些得力之人,但乍一换人一时也不方便,此番事情本王暂不追究,日后若是陛下再有不妥的念头还望公公多加提点。今日之事想必陛下与本王都不愿再见,回头宫中侍卫将由邬小将军重新把关,还需公公多加费心。 内侍心中一惊,这哪里是替皇帝着想,明明是在架空皇帝,明目张胆地将周围人全都换个遍,这豫王怕是想要自己坐上那把椅子吧。 他想得很多,面上却一个字都不敢表露。相较于小皇帝的青涩,这些自幼伺候贵人的内侍一个个都活成了人精,几句话就明白豫王潜在意思。宫中风向瞬息万变,一个做皇子时就从未表露出过多才能的人,如何能斗得过隐忍多年,甚至于在皇帝的打压之下还能丰满自己羽翼的王爷? 今日这番后,小皇帝想必只能逐渐沦落成一个傀儡皇帝,而这位过去不显山不露水的王爷将会是整个祁国最高的权贵。 内侍退去之后,谢玉绥身后只剩下邬奉。 高台之下是泛白的石板,周围一应建筑上都刻着龙纹,这里是祁国最高权利的象征,只差一步,最后一步,谢玉绥却没有踏过去。 第165章 邬奉顺着谢玉绥的目光极目远眺,红墙青瓦构成了偌大的皇宫,建筑的宏伟让他内心不自觉地有些澎湃,或许是受到气氛感染,他少有地多嘴问了一句:王爷真的不准备踏出那一步吗? 在邬奉常年与谢玉绥在一起时,邬家就已经无声地表示了对谢玉绥的支持。 邬启明不同于邬奉的单纯,沙场与官场双重磨炼之下,他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在从前谢玉绥还在隐忍之际就已经察觉到此子的不凡,这才在邬奉不停往谢玉绥这边跑时没有多加阻拦。 谢玉绥的布局自然不如荀还是那样极端,荀还是想要的是毁灭,而谢玉绥要的是低头。他不是没想过走到那一步,可如今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邾国没个十年八年根本没办法恢复元气,祁国这边也如王爷曾经料想的那样,这小皇帝好高骛远,根本没办法彻底掌控祁国,如果王爷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继续北上,把邾国拿下也说不准,如今若是不前可就前功尽弃了。 天气开始回暖了。谢玉绥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如今风里尚未带上温度,却已然能在其中察觉一点春天的味道。 邬奉不明白谢玉绥何意,顺着他的话说道:快春天了。 谢玉绥微微侧头看了眼身边,明明身边除了邬奉再无别人,他却好像听见另一个人的调笑声,那人此时若在一定会笑得开心,再接上几句不正经的话。 他不自觉地软了眉眼,可惜目光所落之处那里却只有被风带着正在打旋的灰尘。 可惜人不在啊 春天都快来了,也该醒了罢。 * 天一暖和大街上闲逛的人就多了起来,尤其是酒肆茶馆,那些下田忙碌一天的人,于入夜时分就喜欢坐在一起闲聊,尤其是一些王公贵族的密辛。 不过这些事大多是道听途说,并无实据,消息来源大致就是远方表姑的邻居家的侄媳妇的娘家妹妹在某处当差,所以才得到如此内部消息,而最近民间最喜欢谈论的大抵就是那位新晋权贵豫王。 起因是从前一惯不理朝政的豫王不知如何开始突然临朝,手腕强硬不说,向来不愿与人争辩的王爷却因着总与皇帝意见相左而吵得不可开交,这事儿已经稀奇地让百姓津津乐道许久,结果更稀奇的还在后面,引出这件事的是几个不知死活潜进豫王府的小毛贼。 豫王府是何地,哪里是小毛贼能随便进入的,所以在他们刚到王府没多久就被横着扔到一起捆了准备送到衙门,然而不知是不是那些小毛贼里真的有武功好的,或者是运气好的,让一人误打误撞摸到了内院。 据说那贼人进了豫王的屋子之后本只想找些值钱的玩意,不成想在床上看见了个容貌绝美的美人! 真的假的,王爷难不成金屋藏娇? 嗐,王爷想要养一两个美人还不正常,主要是那美人的容貌绝非一般凡人所能拥有,更诡异的是美人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豫王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这可不能随便说啊。其中一人赶忙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低头小声道,据说小毛贼当时就好像受到了蛊惑一般,双腿不自觉地往床边靠近,一不小心碰倒了桌角的瓷瓶,这才让侍卫发现抓了起来。那人说到这里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接着道,据说那贼人本距离瓷瓶甚远,按理说不应该能碰到,可回过神时瓷瓶已然碎在了脚下。 说来豫王从前对朝堂之事从不感兴趣,怎得突然就有了如此大的权利,难不成被妖孽 哎呦,这话可不能瞎说,被抓到可是要打板子。 几人凑头说的正起劲,另一旁坐着的人嗑瓜子嗑得也起劲,靠着出众的耳力听着热闹,每听几句都要啧啧两声再摇摇头。 杯子是纯白色的小酒瓶,酒香并不浓郁,但胜在清新,喝下去不容易醉人,主要是不容易被发现。 路边的柳树已然抽出新芽,但这公子身上却裹着一件厚重的斗篷。他端着酒杯小酌了一口,表情甚为愉悦,杯子拿开之际,原本被遮住的半张脸彻底显露出来,略有些苍白的脸色未有丝毫掩盖他的模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此刻的好心情而微微弯曲,颜色浅淡的嘴唇上因沾了酒色而微微发亮,殷红的舌尖舔掉嘴角一小滴酒。 邬奉从远处回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明明这未被别人瞧见的一幕极为诱人,可是他的脸却刷的变得惨白,三步并两步赶了过来,一把夺过那公子手里的酒杯,好不容易压着差点吼出去的话。 我的祖宗,就这么一会儿您就喝上了?这要是被王爷瞧见您是没事儿,我可就死定了。从前在邬奉嘴里只有妖孽二字的人,如今也担得起您这个字了。邬奉眼疾手快地将桌面上的酒壶拿起来摇了摇,确定里面还有半壶后面色稍缓,荀阁主您就饶了王爷罢,您第一次睡上几个月,王爷为了给您找药直接平了宿明山,第二次睡上几个月,王爷直接把快要到手的那什么都送了出去,就为了能好好照顾您,您这要是再睡一次,王爷怕不是得搭上一条命。 这话听得新鲜,还是第一次入耳。 荀还是砸吧砸吧嘴,嘴里剩下的那点酒味还没怎么回味就散得差不多了。 今日是怕您在王府待着闷,所以带您出来走走,这要是让王爷知道我带您出来喝酒,我可就死定了!邬奉挺壮实的一个爷们,此时一脸委屈,就差直接哭给荀还是看。 荀还是可没有看老爷们哭的爱好,更没有哄老爷们的想法,换做个娇滴滴的姑娘他还能说上几句,守着邬奉这张脸什么心思都没了。 虽说对着邬奉没什么心思,但是别处还是有一些的,比如 王爷事多繁忙,如今还要帮皇帝打理朝政,如今哪有时间顾得上我?你想多了。荀还是拍拍旁边的椅子,来坐下一起喝点,难得出来一趟,这酒劲儿不大,你尝尝。 今日王爷确实有事外出,说是晚间才能回来。 邬奉将信将疑地坐到荀还是身边,翻开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点,浅尝一口后发现确实不如一般酒那样辛辣,反而带着点竹香。 荀还是瞧着他的模样笑眯眯道:你看是吧,我还能骗你不成? 说着他很自然地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邬奉眼瞧着犹豫了一下,手抬了一半后又放了回去。 左右这酒不醉人,喝点应该也没什么。 邬奉本来就不太擅长和荀还是打交道,他也是很久没有碰过酒了,说起来这玩意他自小就没怎么碰过,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竟然这么差,才两壶下肚人就开始犯晕。 反观荀还是,除去颧骨之上多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色以外,完全看不出来喝了酒。 在瞧着邬奉喝得差不多之后,荀还是眼睛里逐渐出现一些细碎的亮光,若是穆则在场一定很熟悉这种光,但凡荀还是露出这种眼神时准没好事。 然后某位早已卸任的阁主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托着脑袋,看向眼睛已经不能聚焦的邬奉,刻意放缓声音,带着点诱导的意味:邬小将军怕是喝多了罢,若是坚持不住可需要将您送到将军府?还是去王府?这会儿王爷尚且还没归来,且不知是不是又去了宿明山,哎,王爷每次行踪总是不定,也着实难以捉摸。 宿明山便是原本邾国阳宁城外的山,据说那座山又高又深,经常有野兽出没,早年那里面死了不少人。虽说其中藏匿了不少珍贵的药材,但因山势陡峭又容易迷路,很少有人踏足其中。 那不会,宿明山那么远,而且若非妖、妖孽,谁去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初打下宿明山之后,就为了找一味草药,全军在山里徘徊了那么久,这当真,当真是美色误人。邬奉明显是喝多了,这段时间他迫于谢玉绥的压力早就不叫妖孽这两字了,酒劲儿上脑,一概吩咐早就忘了,这会儿只知道对方是王爷的自己人,说话也不用多顾忌。 哦,那王爷真是费心了,就是不知王爷为了这妖孽还做了什么,当真是用情至深。荀还是端起酒杯状似无意地说着,在说最后这四个字的时候少有地有片刻停顿。 邬奉听此噗嗤一下笑出声:你别想讹诈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荀还是表情一滞,而后怀疑地看向邬奉,之后瞧着他双眼还在迷离地打着圈,这才确认他不是装醉。 邬奉又嘿嘿笑了笑道:其实我觉得王爷这些话就应该说给你听,省的你总是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觉得王爷什么都没为你做。 第166章 其实王爷做的可多了。邬奉掰着手指,当初跟邾国皇帝谈条件,就为了问你中的什么毒。后来跟邾国太子合作,一方面是为了王爷的目的,一方面也因为不想你的计划功亏一篑,顺便再给你推波助澜一番,不然邾国的那个草包太子怎么能那么快下定决心逼宫?再后来抓着李大夫之后听说有一味奇药或许对你身体有效,找寻无果之后直接挥兵北上,亲自带了回来。 再后来再后来,王爷说若是真的走到最后那个位置,你怕是早晚会寻个机会一走了之。当初他戒严整个王府,唯独在主屋那里留了个缺口,你在察觉到后却并没有离开,王爷说既然你没有离开便不会再给你离开提供借口,左右他对那个位置本来也没什么兴趣,不要也就罢了。 更有意思是,你醒来的前段时间,那小皇帝不安分地找了些人进王府也不知道干什么,结果一不小心其中一个人进了主屋。其实也就是开了门,脚还没踏进去就被匆匆赶来的王爷一脚踹了出去,之后王爷直接提剑进了皇宫。我又一次没忍住问王爷那事其实没什么损失,为何要如此生气,王爷竟然跟我说,因为那人吵着你睡觉了。 荀还是面色一凝,突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说到这里邬奉突然扯住荀还是的胳膊:你说,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妖孽? 荀还是嫌弃地向后一躲,拍掉邬奉不依不饶非要拉着他的手,将杯中酒饮尽之后自顾自地站起身离开了酒肆。 天暖和之后街上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荀还是虽说来裕安城次数不多,但回王府的路还是记得的。 他慢慢往回走着,想着邬奉先前说的话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晕倒前谢玉绥的那句话他至今还清晰地记着,自那句话开始,谢玉绥就好像跨过了一道坎一般,在荀还是昏迷期间说了多少遍已经数不过来。虽说爱这个字听多少遍都不会腻,但或许就是因为这么多年的生活习惯使然,单单的一个爱字总让荀还是觉得虚无缥缈,甚至让他有些患得患失。 而如今,邬奉的一席话就好像一个个钉子,将爱的每一笔都牢牢地钉在一个个事件之上,让原本缥缈的感情突然落到了实处。 到底有多开心荀还是自己都已经无法去描述了,反正因为这个高兴的情绪让一向没心没肺的某阁主难得地找回了一点良心,在走了很远的路之后掉头回到酒肆,给掌柜的扔了几个碎银,吩咐他将醉倒在桌子上的邬小将军送回邬府。 如今内院不再禁止旁人进入,但到底是王爷的居所,除去管家以外只有几个亲信进进出出。荀还是进门后第一时间叫来人备了热水,随即自己找了件干净的衣服,准备赶在谢玉绥回来之前将一身酒气洗掉。 虽然他酒量甚好,不至于像邬奉那样没出息,但毕竟大病初愈,身体尚且还需要调理,这期间必然是要戒酒。 今日好不容易忽悠邬奉一起出个门,又趁着谢玉绥要晚归小喝了一点,若是喝酒这事被某王爷发现肯定又要被收拾一番。打一顿虽不至于,但一想到谢玉绥生气时阴沉着脸不肯说话的样子,荀还是就觉得头疼。 做坏事不能留把柄,这点道理小孩子都知道,所以荀还是早就已经盘算好了,沐浴换衣熏香,一会儿再多喝几壶茶,实在不行去找李兰庭把今天的药喝了,总归那冲鼻的药气能将剩余的酒气盖下去,如此这般就万事大吉了。 结果洗澡水已经备好,衣服也已经放在屏风上,就是他人还没来得及脱衣服,房门就先一步被推开。 荀还是一手正拉着衣带的一头,一脸错愕地盯着本应该晚上才回来的人。心虚这种情绪已经许久未出现在荀阁主身上,因着过于陌生,以至于一时忘了下一步应该要怎么办才能让自己占理,反倒下意识接着自己先前的动作,直接将衣带扯掉扔在地上。 两人同时看着飘落在地上的衣带,荀还是用力咽了咽口水,而后抬起头看向谢玉绥,不过脑子地问了一句:王爷想洗鸳鸯浴吗? 第104章 番外一 喝酒被抓包这事儿某阁主将其归咎于时运不济,毕竟按照他原本的规划来看应该是万无一失才对,怎么都没想到谢姓王爷竟然跑回来的这么快,然后他就顶着一身酒气,衣衫不整地被抓包了。 虽说荀还是内心慌得一批,好在这么多年来脸皮练得够厚,面不改色地脱着衣服,然后就看着豫王黑着脸摔门而出。 房门在眼前晃了晃,岌岌可危地还掉了点灰,在太阳投射进来的光线里洋洋洒洒。 荀还是原本的那点心虚这会儿都变成了愉悦,直到泡进浴桶里时眉眼都是笑着的。他趴在浴桶边缘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热气蒸腾而起时觉得头脑也开始有些晕。眼皮越来越沉,睡着的前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那酒肆的酒想必是带些后劲儿的,如今他身体尚未恢复,便是被这点后劲儿拉扯到了周公面前。 迷糊间他好像听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之后站在他身侧说了句什么,紧接着是一声叹息。 再睁眼时阳光已经变成了朱砂色,荀还是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大病之后便会嗜睡,再加上酒劲儿这一觉几乎睡了一整天。 人刚坐起来,门同时被推开。 谢玉绥他进来时,就见床榻之上那人衣着凌乱,长发散于身后,因着方醒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慵懒,漂亮的眼睛迷蒙着看过来,在见到他时小小的亮了一下,眸子里落满了碎光,漂亮的不像话,就是这样一个单看一眼都不忍心苛责的人却总是做着让人咬牙切齿的事。 谢玉绥端着两个碗放到桌子上,没像以往那样到床边,反而是坐到一侧,手指点点桌子:睡醒了就过来。 荀还是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下床,衣冠不整地走到谢玉绥旁边,看着桌子上两碗黑漆漆的东西,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眉头有瞬间紧蹙又很快放开。 其中一碗的味道比较熟悉,荀还是原本还想用这玩意压酒味来着,报应来得如此之快,本应该饭后吃的药这么快就端了上来。 这药倒也不是非得饭后吃,只是因着味道太过难闻,吃完药后就没了食欲,故而都会在饭后半个时辰左右将药端上来。 今日加量了?荀还是问着却没有端起来的意思。 谢玉绥点了点另一碗味道稍淡:解酒。 原来是一碗解酒药,一碗平时喝的药。 这明显就是谢玉绥故意的,以荀还是的酒量何时需要解酒药。 在王府将养些时日,身子好不好尚且有待定论,反倒是养出了矫情的毛病,也多了个耍赖的爱好,眼瞧着这药肯定不好喝,荀还是刻意放松了下肩膀,让打在肩头的衣服一不小心地滑落了一点,精致的锁骨也就顺势露出了大半,修长纤瘦的脖颈彻底暴露了出来,将那副妖精模样做出了个十足十。但到底还是个男人,没有一般断袖的那股子女气,也正因为身上自带的气质,让人不由生出一股征服欲。 这若是换个人或许真就被荀还是靠着这个糊弄过去,然而谢玉绥太熟悉他了,正因为熟悉,在看见他眉头蹙起的瞬间就知道他打了什么算盘,怎么可能让他逃了去? 然后这位王爷便十分不解风情地站了起来,两根手指捏着已经滑至手肘的外衫拉了回去,随后端起一旁的药递到荀还是面前,微笑着说:喝了。 荀还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玉绥,细长的眼睛几乎瞪成了圆形,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谢玉绥道:你,你,你这是已经对我厌倦了是 吗? 谢玉绥根本不吃那一套,碗又往前递了递:喝了。 荀还是垂眸看着药汤里倒映的自己的影子,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而后故意做出一个很无奈但又只能宠着你的表情接过药碗。 醒酒药显然比日常喝的那个药强了不少,虽说依旧带着苦味,但里面隐约还能察觉到一丝清冽的香味,没那么难以忍受。 碗不大,里面的药也就一两口的事儿,他仰头将药悉数倒进嘴里而后突然向前一压,手掌用力摁在谢玉绥脑后,两唇相接的瞬间,药汤立刻渡了过去。 眼看着自己奸计得逞,荀还是眼睛弯成了月牙,舌头灵巧地滑到对方口腔中,带着温热发苦的药味一起扫过每一处地方。可就在他想要进一步突破对方防守,逼谢玉绥将药喝下去时,原本无甚反抗的人突然反向压了过来。 谢玉绥一手揽着荀还是的腰际,一手捧着他的脖颈,唇瓣相接,压着在他嘴里还没摸出门道的舌头纠缠片刻后,很快转移战场,将荀还是的舌头和药一同逼了回去,之后在荀还是目瞪口呆和难以置信中,所有的药到底还是进了他的肚子。 荀还是很不甘心,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他总是占不得上风,似乎老天爷在口舌之上给他开了门后,就把实践这扇窗封死了,他双手折腾着不知道该往哪放,结果一不小心碰到搁置在桌子边缘的碗。 第167章 先前荀还是为了偷袭成功胡乱将碗放到桌子上,那碗也就是搭了个边,放得并不平稳,如今被荀还是轻轻一碰后无助地向下坠落,而旁边的两人根本没有搭理碗的意思,亲密无间的同时又好像在打架一般,总要较出个高低。 砰的一声瓷碗落地,荀还是却依旧被谢玉绥桎梏着,养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力气这会儿几乎用尽,他在最后一次挣扎后终于放弃抵抗,荀阁主就这点好,抗争不过从来不勉强自己。 可就在他双手认命地环在谢玉绥腰上之际,门哐当一声被人用力推开,人尚未见着,声音率先喊了起来:王爷!王爷你们不是打起来了吧。 那人最后一个字的声音明显跑了调,荀还是掀开眼皮,视线透过谢玉绥的肩头看过去,就见早上还跟他一起偷偷出门喝酒的人,此时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一张嘴大的几乎能塞个鸡蛋。 荀还是方才认命的心这会儿又开始不安分,在感觉到谢玉绥想要分开之际,刻意搂上他的脖子,舌头沿着他的唇线描绘了一圈,眼睛却是落在邬奉身上挑了挑眉。 邬奉原本站在外面等着请罪,他来的稍晚,谢玉绥前脚端着药进门,他后脚才到,原本以为喝药也用不了多少功夫,结果就听见屋里乱声不停,吓得他以为两个人打了起来,结果推门而入的这一幕险些让他戳瞎双眼。 怎么办,现在到底该走还是该留应该走吧,可是脚突然不会动了怎么办,这妖孽是什么表情,挑事儿?妖孽果然是妖孽,害他犯错误也就算了,竟然把王爷蛊惑成这样! 邬奉心里骂骂咧咧脚下却好像生了根,直到见着那妖孽终于肯放开自家王爷,下巴垫在谢玉绥的肩头,嘴唇上似乎染了胭脂,看过来时刻意挑着眉毛,随即无比刻意地扬着声音问:邬小将军的癖好当真是特殊,竟喜欢看别人亲热,莫不是猫儿成精? 邬奉没太听明白荀还是什么意思,但双脚终于有反应了,他怒视着荀还是道:你才是猫! 你看,春天了,你还说你不是猫?荀还是故意在谢玉绥的脖子上蹭了蹭。 眼瞧着这一幕邬奉终于待不住了,他不再理会荀还是,双手抱拳作揖,对谢玉绥道:王爷,我晚点再过来。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好在还记得将门关上。 屋里又剩下两个人,荀还是却没有起来的意思,双手扣在谢玉绥的腰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挂着。 谢玉绥无奈放任他玩个开心,这会儿才出声:还说邬奉像猫,你瞧瞧自己什么样,可不是一个猫样? 荀还是没觉得猫有什么不好,索性借着这个由头又往谢玉绥身上赖了赖,刻意往他脖子上吹了口气,软着嗓子道:王爷您看,春天了。 谢玉绥只听了一耳朵就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这么久以来聚少离多,每次见面时也是各怀心事,除去刻意的撩拨以外,亲密之事只有那么一次,可就荀还是现在这身体,再养个半年都说不准怎么样,哪里敢折腾。 谢玉绥轻拍荀还是的肩膀,侧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乖,春天了猫儿也得知道节制,还有一碗药赶紧喝了。 荀还是瘪瘪嘴,总觉得这王爷莫不是石头做的,自己都这样送上门了还能惦记着一碗药。 也不是非要跟一碗药吃醋,但他心里就是别扭的慌,拢了拢四散的衣衫,他坐到一侧就是不看那碗药,手托着下巴又想起先前邬奉跟他说的话,刚刚不顺的气自己又找到了路子顺了。 谢玉绥站在一侧,几乎将夕阳透进来的那点光悉数遮住,而自己便待在他影子之下,像是被拥抱着。 上午的那点酒虽没让他醉倒,但是睡醒之后胃确实有些不舒服,这会儿解酒药起了作用,胃里暖暖的,他一舒服心思就开始活络,然后就歪头抬眼看着谢玉绥道:听说,你阳宁城外的宿明山上开了一种花,那花长在悬崖峭壁十分难得,花瓣呈淡蓝色,花蕊却是殷红的,不知那花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谢玉绥一愣,随后了然道:邬奉跟你说的? 那倒没有。荀还是弯着眼睛,我胡扯的。 胡扯个屁,荀还是每日喝的药里就有着这种花。 说道阳宁,另外一件事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谢玉绥坐到一侧,没再催着荀还是喝药。 何事? 不管是不是真的感兴趣,聊聊天倒也挺好,反正不喝药就乐得开心,虽然躲过这会儿晚点肯定还是要喝。 邵经略你还记得吧。谢玉绥点了个名字。 荀还是点头:现在不是祁国的人了么?说来这邵小将军也真是个人才,全家都为邾国尽忠,自己说奔向祁国就奔向祁国了。 谢玉绥笑笑,这其中弯弯绕绕那么多说起来又很没意思也没必要,没有一个将军原意放弃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领土,邵经略做出这个选择时,心里已经承受了莫大的创伤。 一如面前这位天枢阁阁主,如今不也是到了祁国王府里。 两人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段,谢玉绥道:前些时日邵经略跟我说他在阳宁的时候见着了方景明。 说来方景明这人就更加奇怪了,起初在人们都以为他忠于老阁主的时候,他在面对老阁主之死几乎无动于衷,后来人们都觉得或许他其实是忠于陛下,结果又成了太子的人,如今太子做了皇帝,按理说他怎么的也成了新皇的亲信,可就在皇帝登基之后,这人突然没了声息。 他去阳宁不会是为了找邵经略的吧? 正是如此。谢玉绥道。 荀还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事儿不难理解了,方景明这个人的内心就跟他的容貌一样扭曲,相较于荀还是带着目的在搅乱邾国的浑水,方景明就显得有些疯狂。 他只想让整个邾国乱成一锅粥,能彻底覆国再好不过。 你还记得邾国后宫里的传言吧,就是德妃戕害皇嗣这事儿,其实也是方景明搞的鬼。别看他长得一副没脑子的样子,其实坏心眼很多。荀还是颇为嫌弃道:江湖都说我疯,其实他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谢玉绥摸摸荀还是散在身后的头发,道:估摸景言峯也发现了方景明的问题,所以暗自想要料理了他,但是邾国现在一时人手不足,便让方景明成功逃到了阳宁。他可能以为邾国于邵经略而言也算是有仇了,想找他联手。 那他算是找错人了,就邵经略的性格,他更愿意带着大军打过去。 对啊,所以他就顺便又打听了一下你在何处。谢玉绥说的轻巧,荀还是却是一愣。 他虽醒的时日不长,但也大抵听说,在邾国几乎人人都认为荀还是已经死了,便是死在祁国豫王的手里。 就是不知道方景明的这一问到底是试探还是得到了其他消息。 这一刻荀还是的眼尾略微有些下垂,脸上的笑容也收敛很多,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谢玉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荀还是很少会做出这种样子,就谢玉绥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瞧见,可即便只有一次他也能猜出荀还是为何做出这副表情。 你无需多想,很多事情并非你一力所能改变,在尽自己最大能力之后,结局如何便只能听天命。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荀还是惊讶。 其实不问你并不代表我不关心,许多事情顺着细枝末节便能摸出一二。谢玉绥叹了口气,手里揉捏着荀还是的一缕长发,父亲当年的事情并非你的错,不要让自己有太大的压力,即便当初他未曾救你,邾国皇帝也会从旁的地方找借口。 至于父亲的尸身。谢玉绥突然起身走到荀还是面前,将他头摁在怀里像是安慰一般,已经寻着,虽只剩下白骨但到底还是带了回来。 寻着了?荀还是仰头,这个角度只能瞧见谢玉绥的下巴,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当初你刻意引江湖人四下寻找,如此大的阵仗别说是我了,想必连皇帝也察觉到了吧?谢玉绥眼里满是温柔,只可惜荀还是现在看不见,不然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听他说话,总得趁机占点便宜才行。 谢玉绥道:当初你于数百侍卫中救得皇帝至城墙,不就是因着皇帝以父亲的尸身谈条件? 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你这是想嘲笑我上当受骗? 你个小狐狸还能上当受骗?若是你真想从皇帝口中得到讯息,又怎么会将他带至宫墙之上?那可是个能送命的地方。谢玉绥用力敲了下荀还是的脑袋,一想这事儿就来气,还差点把自己命送进去。 第168章 荀还是在这事上理亏,不过是他过去不将自己的命当回事。这也怪不得他,任何一个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的人,大抵都不会将命当回事吧,荀还是这样想着。 心中不以为然,但他不会挂在嘴上,明显不占上风的话题傻子才会挑起来。 谢玉绥也不太想就这个继续说下去,暂且先放过了他,以后找机会慢慢算账。 唉,这话其实没办法说下去,你自己盘算了那么多,我这样一点点说给你听好像没什么意思。 很有意思啊。荀还是侧头枕在谢玉绥的胸膛上,你看我一字还未透露,你就如此了解我了,这让我怎么能不心动? 当真是鬼话连篇,谢玉绥闷声笑着。 你这是当故事听了。 荀还是跟着笑笑。 有什么可说的呢,当初你将老阁主设计杀了,不就是因为知道我父亲被皇帝暗中杀害之际,老阁主手中捏有皇帝的把柄,这才将尸身偷出藏匿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谢玉绥道,说到这我还得谢谢你,虽说我知道父亲被人藏匿了起来,却未曾想藏在那么不起眼的地方。 还是在那个墓里?荀还是问。 当时他身体情况不太好,之后又一直忙碌着,所以未有机会再回去查看。 在不远处的野坟地里。谢玉绥轻声道,还好,并不吵闹的一个地方,虽然寒酸了点,却很安静,父亲喜欢安静的地方。 怎么发现的?荀还是刚问出口,立刻恍然,偷袭我的那个人?说完他紧接着笑笑,说来也是我的失误,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方景明竟然不是个哑巴。 方景明一直深受老阁主信任,能知道这些并不稀奇。 谢玉绥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荀还是的头发,带着点安慰的意味:说这些是不想让你再惦记,你这人话不说开总喜欢想东想西,自己却又不会主动开口。父亲如今已经接了回来,跟那件事情有牵扯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以后不要再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如今你要记得,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荀还是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其实这个颤抖幅度很小,但因着两个人正拥抱着,这一点点小动作还是被谢玉绥察觉到。他心中有些心疼,抚摸的动作便更加轻柔。 别的话还好,荀还是听了其实无甚感觉,他一个居无定所的人,根本没办法去安置什么人的遗骸,自然由亲儿子去料理后事更好,荀还是对此并无想法,自然也就不想去多问。至于习惯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改,谢玉绥觉得这是毛病便是毛病吧。 只是最后一句话 既然我自己这么重要,我就应该对自己好点。我不想喝那药了,苦得倒胃,这会儿喝完晚饭都不用吃了。荀还是其实是故意这样说,两人先前的话题略微有些沉重,他也不太习惯一直被人安慰着。 本就是随便耍赖,没想到谢玉绥一点停顿都没有,直接回了句:好。 荀还是一愣,赶忙推开谢玉绥对上他的眼睛:不是,你就答应了? 谢玉绥好笑地看着他:答应了也不行?你还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荀还是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药,又看看谢玉绥,小心翼翼地问:以后都可以不喝了? 你是不是没睡醒?谢玉绥曲指敲了下他的脑袋,这会儿药都凉了,晚点热热再喝。 荀还是瘪瘪嘴,他就知道这玩意逃不掉。 谢玉绥瞧着他那副不服气的样子眉头一挑:先前喝酒的事情我还没跟你讨个明白,如今连药都不想喝,明天岂不是想上房揭瓦? 房揭瓦是谁?我可不熟。要瞧着就要翻旧账,荀还是突然站了起来,两人几乎贴到一起,他刻意压低声音蛊惑道,王爷,我饿了。 谢玉绥眸色黝黑,喉咙滚动,衣衫纷飞间直接将人拥到了怀里,待荀还是再反应过来之际两个人已然倒在了床上,亲吻接踵而至。 * 虽说荀还是现如今已然行动自如,除了脸色依旧苍白以外面上已经看不出其他问题,但内里亏虚的厉害,经脉现如今依旧未曾恢复,像漏气的球一样每时每刻都需要药的补救,正因如此他每天三顿都吃着药。 燎原之火灼烧着整个床榻,待平稳之际荀还是伏在床上喘着粗气,任由谢玉绥拿着沾湿的帕子给他擦着身子和手指。 两人到底没有做到最后,顾忌着荀还是的身体点到即止,只是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却已经很晚。 荀还是软趴趴地躺在被窝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谢玉绥在他额头上轻吻着:待会儿我让人将晚饭送到屋子里,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你乖乖吃饭喝药听到没? 荀还是懒洋洋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下。 两人闹腾的着实有些久,一般谢玉绥都会陪他吃完饭再去处理公事,但今日再拖下去恐不能哄着荀还是睡觉,相较而言,荀还是觉得睡觉这事比较大,所以老早就跟谢玉绥说过,晚饭可以不一起吃,但是觉必须一起睡。 谢玉绥离开后没多久管家就带着人将饭菜端到了桌子上,荀还是本以为今天就一人吃饭便也没着急,想在床上多赖一会儿,结果没赖多久又一人推门而入。 荀还是抬眼就见李兰庭正端着一个碗进来,只一眼荀还是就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 他一脸愁苦地盯着李兰庭,即便不说,他也知道这位李大夫很怕他,能离远点绝对不靠近,今日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风,能让李大夫亲自送药。 李兰庭战战兢兢地将药放在桌子上,此时荀还是已然起身,身上随便披了一件青色的外套走到桌边:李大夫今日是要与我一同用餐? 啊 李兰庭瞥了眼荀还是,杀神别说传闻如何,不动手的时候模样当真是好看,可,可这只是表象啊。之后想想邬奉那么个大老爷们跑他门前哭哭啼啼样子,不管哪边都挺要命。 李兰庭用力闭了闭眼,最后觉得反正人都已经过来了,荀还是总不至于就在王府动手,便硬着头皮将邬奉供了出来:邬小将军让我过来跟阁主说句话。 说什么,他自己就不能来说,还非得托着你过来?荀还是坐到桌边拿着筷子,不甚在意地看着今日的菜。 都比较清淡,但味道闻着很不错。 李兰庭其实也不是特别怂,他只是比较惜命,但一想邬奉说过的话,他内心叹了口气,得,认命了。 荀还是的眉眼平时并不带戾气,自然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沟通,李兰庭只想把话说完就走,便也没有坐下,直接开口:听说早先阁主跟邬小将军一起去喝酒了? 你也是来说教的?荀还是没抬头,甚至话音里没有带任何情绪,可是李兰庭还是察觉到荀还是的不悦。 李兰庭咽了咽口水:倒,倒也没说教这么严重,就是想劝阁主注意身体,毕竟当初能将您救回来很是不易。 嗯。荀还是应了一声,药会喝,放在这就行。 他也就是当着谢玉绥的面耍赖,其实每一次喝药都未曾落下。 荀还是这已经是逐客令了,若换做平时,李兰庭本应该借此赶紧跑,然而这次他却一步未挪,瞧着荀还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心中纠结一番,最后硬撑着头皮接着道:或许阁主不知道,李某虽说算是个杂家,但其实就医术之上并未有多深造诣,而如今能配出此番药方也要亏得王爷多方研究古籍,当初他本想从邾国皇帝那里取得毒药,以此制得解药,可那毒您也应该知道,并非寻常制毒方法,不过是将一群相克相生的药材混杂在一起,并无迹象可寻。 荀还是正夹着一根菜叶到碗里,看不出对于李兰庭这话有啥反应。 这话在下本不该多言,但是邬小将军怕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主要他怕您影响王爷,就托我过来跟您说一声。 荀还是心里暗笑,这若是邬奉过来多话,荀还是有一百种方法让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自己离开,但是对李兰庭他却没办法像对待邬奉那样肆无忌惮,到底还是救了他一命的人。 李兰庭道:当初王爷因一直找不到方法,差点以身试毒。 荀还是筷子突然一顿。 屋内光线很暗,李兰庭并未察觉到荀还是的动作,他呼了口气继续道:亏得王爷手下有个祖上盗墓的,以此得到一本古医书,曾有关于经脉之上的描述,毒虽不同,本质上却大同小异,只是那药材极其难寻。 在下这话并无旁的意思,只是希望阁主能珍重自己,毕竟如今已有人将您当作珍宝一样捧在手心,莫要自轻。后面的话李兰庭说的自然,其实出口之后他就后悔了,话音方落逃似的离开,所以他也没有看见,荀还是的筷子悬在一处青菜之上久久未动。 第169章 身旁的药还在散发着难闻的气息,明明早已熟悉的气味这会儿他突然觉得有些不一样了,热气蒸得眼睛有些发涩。 这一刻他放下了筷子,转头瞧着一旁的药碗瞧了好长一段之间,直到上面热气逐渐减少,他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第105章 番外二 东都虽说位置偏北,入了夏后白日的太阳依旧要把人烤化了,便是只有太阳西斜之际,才会有人出来闲逛。 掌灯之际是一日之内最热闹的时候,邾国政权变动,整个国家动荡了一年多后终于走上正轨,而处于政治漩涡中心的东都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终于逐渐热闹起来,原本因着各种原因关门的小店陆续开张,而最让东都人期盼的则是一家酒肆。 青木坊靠近宫门,便也是依傍着在朝廷里有人才能占据这样的地方,看似在集市上稍偏的地方,实则生意好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位置沾了点皇室气运,所谓的沾了龙气,总之这么多年,朝代更迭都没让这个小酒肆倒下去。 酒肆一直那么大,没有扩张店面也没有泯灭在岁月里,祖祖辈辈几代人就这样酿了不知多少年的酒,也见了江湖上数不清的人。 青木坊的酒远近闻名,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江湖侠客都愿意过来喝上几杯,闲扯的话就很多,比如最近青木坊重新开张后,人明显比从前多了一倍不止,话题来来去去总围绕着的一个 听说掌柜的先前跟那个荀还是是故交,不知是真是假。 嗐,这还能作假?据说那荀阁主尤为好青木坊这口,但向来低调行事,如今你瞧这满屋子的人,从前哪个不是带着去别处享乐,如今却都愿意坐在此处,怕就是想从掌柜的嘴里听上那么一嘴。 那荀阁主不是叛国弑君之后被杀了吗?这么多人于此,就不怕犯了皇帝的忌讳被杀头? 忌讳归忌讳,谁还不知道上面那位总之与大事无甚关系,兄台还记得满大街小巷的告示吗? 邾国皇帝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这事儿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便是压也压不下去,而荀还是的身份自然也就变成了替罪羊。通缉告示上的内容无关紧要,再见告示时,人们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那张脸上。 那可是江湖上盛传多时的美人,然而大多数人只闻其名未见其貌,如今倒是借着这个由头一饱眼福。 自是记得,想必见过那告示的人无人不记得。 这就是了,便是那种模样之下,大家好奇的无外乎风花雪月。 此话一提,方才不屑的人顿时来了精神,他刚想问什么风花雪月,就听另外一桌的人哐当一声,紧接着是一阵笑声。 这人立刻感觉自己受到了嘲笑,有些不悦道:兄台此为何意,莫不是有其他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没没,在下也觉得那荀阁主模样甚好,只是第一次听见风花雪月之事有些惊讶,兄台莫怪。说完他抱拳以表歉意,对方这才转过身压低声音继续先前的话。 而这边的人在又停了几耳朵后再次忍不住低笑起来,这次他控制自己声音没再让人发现,随后磕着酒杯问:我竟不知你们阁主有如此多的故事,我还以为他每天要么就是在杀人,要么就是去杀人的路上。 那倒没有,没人的时候他还是挺安静的,经常坐在院子里不声不响,若非留心,很容易发现还有这么个人。另一旁一个身着蓝色的人,他正扶正摔到一侧的杯子,另一只手里捏着个果脯,这是他们来酒肆之前提前买的零嘴。 程普摸了个果脯扔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这倒是,白长了一张脸,暴殄天物。 你还挺遗憾?卓云蔚冲他挑挑眉,当初你跟他走那么近,就没想发生点什么? 哟哟哟,我们家小云蔚这是吃醋了?程普贱兮兮地凑上去,我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吗?虽说阁主模样确实世间难找,但是我家小云蔚也是独一无二。 卓云蔚嫌弃地向后挪了挪:谁是你家的,你是不是把脸皮丢在祁国忘记带回来了。 被骂了一通程普也没生气,甚至煞有其事地道:很有可能。 卓云蔚瞥了一眼程普。 自祁国回来已将近一年,程普从前便是太子,也就是当今皇帝身边的人,如旧依旧在他身边做事,只不过比一般侍卫自由一些,也不像天枢阁那样身担重任,乍一看就像是被皇帝放逐,偶尔才会被叫去一次。 那次程普偷摸给荀还是通风报信这事卓云蔚原本并不知晓,但是后来听说了却也没什么大反应,程普原本以为在卓云蔚心里,荀还是即便不是罪大恶极却也应该算是帮凶之一,可是在几次的接触之后,他又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卓云蔚自己不说,程普便没有再问,毕竟有些事情追根究底很没意思,荀还是的存在对于卓云蔚本来就很特殊,如今更是有点禁忌的意味。 不杀不见,就是卓云蔚现在的态度,很奇怪。 也不知这酒有何妙处,我只觉辛辣的很,喝到胃里更是烧得慌。程普砸吧着嘴,他是不好酒的,今日不过是陪着卓云蔚来。 卓云蔚看着手里的酒杯没有吭声。 这地儿他从前就很熟,窄巷与这青木坊几乎正好占两头,某人懒得动时都会掀眼皮打发他跑腿。 酒确实是香的,即便不好酒之人闻着也会多夸一句,但仅限于闻着,进嘴里还是算了。 程普咬着个果脯道:前些时日我听说那谁似乎离开了裕安城,便是不知去往了何处,没再多打听,你若是想知道我便派人寻寻。 寻他做什么?问问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吗? 程普每次瞧着卓云蔚好似不在意的样子都心痒痒,既然痒着自然也得挠挠。 这事儿问荀阁主自然问不到,要问也应该问问豫王,啧啧,真是便宜了豫王。这是又绕回了荀还是的脸上,不过也真就豫王消受得起,别人哪里敢让他睡在榻侧,怕是早就吓疯了。 便也是因着这个,当初荀还是在邾国之际,东都内无一人敢打他的主意。 正好说到这我还想跟你说个事,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路途稍远又不太好走,便不邀你同行了,小云蔚可得老实等我哦。 卓云蔚实在是懒得理他,自他离开天枢阁之后,程普就像是长在了他身上,无论走哪都要跟着,即便偶尔出去办事也非得拖着,这次倒是稀奇,竟然主动提出分开。 他懒得管程普究竟是去做什么,已经开始盘算等人走后自己去哪溜达,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被程普逮到。 不管程普如何死缠烂打,卓云蔚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断袖,好在程普有界限,并未做十分出格的事情,每次都在卓云蔚难以容忍前率先缩回去,两人就这样拉扯了这么长时间。 你且去吧。卓云蔚喝了一口酒,说实话他也喝不来这味,但是他就是想尝尝。 旁边那桌还在热火朝天地说着荀还是的风流事,卓云蔚其实很想把那些话都记下来然后送给荀还是,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现如今是个什么形象,但是一想到那人吊儿郎当的样子,估计能当个笑话看完之后再讲给豫王听。 离开青木坊时,程普突然说了句:其实你不恨荀还是对么? 卓云蔚没说话。 听说荀还是第一天出任务时受了伤,好像是一时大意被侍女偷袭。程普并未因此嘲笑,声音很平淡,那天他其实可以杀了你,但是却心软了,倒是第一次听说荀还是能跟心软这二字挂上钩。 所以当初你是刻意散布言论帮荀还是正名,他那人的名声自己都不曾在意,也就你在听见别人说瞎话时生气。那再之前呢,你不会是跟荀还是通好气儿故意倒戈里应外合吧?程普话音里并无指责之意,似乎只是顺便想起来就说了,你不会觉得他是想保护你,才刻意将你留在东都不让你出去的吧? 没。这次卓云蔚答话了,我知道是你让的,你跟他之间有交易。 程普一噎,他原本想说的真不是这个 但是提到这茬,后面的话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最后道了句:行吧,我明天一早就走,到时候不跟你打招呼了,你要是没事儿可以去庙里拜拜,祝我早日归来。 卓云蔚又不想理他,直接转身朝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的走了。 若是换做寻常,程普肯定要追上去再皮几句,可今日卓云蔚走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脚步声,待他终于没忍住回头之际,却发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未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 当热热闹闹的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卓云蔚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享受,虽然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安静的人,只是这段时间因着程普跟在身边,反而让他安静了许多。而如今程普一走,这种安静尤为明显,让他别扭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便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至于去哪尚且没有定论,反正不要在东都待着。 第170章 彼时卓云蔚正准备出家门,迎面就见着一个十分熟悉的人。 那人直愣愣地站在面前,看起来并不想偶遇,可是卓云蔚又觉得如今两人之间应该没什么交集,便点点头就想路过。 结果脚刚迈了一步,那人的影子同时落在身上。 去哪?他问。 卓云蔚仰头:哦,方才没看见有人。 穆则嘴角抽搐,然后咬着牙寒暄道:长高了。 他的语气比门柱子还要生硬,一点都不像寒暄。 卓云蔚斜了他一眼:那可能是你眼神不好使了。 穆则:找打架是吧,这么长时间不见觉得能打得过我了? 卓云蔚嗤笑一声:你要是想试试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这大老远的不在你主子旁边待着,跑东都也不着急办事,竟然还有闲心找我的麻烦?让开,别挡道。 穆则没有动的意思,看了眼卓云蔚身上的包袱,随即道:就是找你,正好你也收拾好东西了我也不必再等,跟我走吧。 作甚,不会是想绑架吧?卓云蔚一脸防备。 那倒没有,收拾你没那么多麻烦。穆则说罢做了一个拎小鸡的动作,嘲讽满满。 卓云蔚嘴唇一抿,差点没忍住直接动手揍这人一顿,好在他理智尚存,知道自己跟穆则还是有差距。 你到底要做什么。卓云蔚问。 哦对了,公子还让我给你带句话。穆则对荀还是的称呼已经改了,但是卓云蔚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这句公子指的是他。 穆则清了清嗓,学着荀还是不着四六的口气道:程普这人忒不是东西,如今栽在我手上也是命数。小云蔚当初不是讨厌他?那我便替你将他处置了罢,小云蔚可要记得我这份恩情哦~ 荀还是声音很好听,即便刻意用着上挑的语气也只会让人觉得心痒痒,可是那种口气换到穆则这种糙汉子嘴里,就让人浑身汗毛竖起。 卓云蔚深刻觉得,若是穆则再多说几句,哪怕他自己知道自己斗不过穆则也得上去拼命。 他强压着内心的不适搓着胳膊道:处置便处置,跟我说作甚,难不成还需要我感恩戴德上门致谢? 此话出口之际,其实他也不知道内心的不适到底是因为穆则的口气,还是因为说话的内容。 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究竟暗藏了什么意思,就听穆则理所应当地说道:对,就是带你上门致谢。 作者有话说: 卓云蔚:???脑子有疾?? 第106章 番外三 卓云蔚一听就知道穆则这话大半胡扯,极有可能就是程普和荀还是两个不着调的凑在一起不干人事,所以第一念头之下,他想拒绝来着,然而话还没说出口,穆则却先一步打断。 等等,你先别着急,你那相好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得先去青木坊买点酒带着。 这才是重点吧!卓云蔚嘴角抽搐。 你还是先去买酒罢,我自有事要做,就不与你同行了。卓云蔚说着就要离开。 穆则其实本想先去买酒再回来寻人,人是某荀千叮咛要带的,酒则是万嘱咐必须的,不过是在出门前偷偷摸摸背着王爷嘱咐的,一样都落不得。 公子说,你不想报仇么,血海深仇怎么能说扔脑后就扔脑后了,这绝非为人为子该做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把你带去报仇。 卓云蔚怒气直冲脑门:他是不是有病! 是啊。穆则回的自然。 卓云蔚一噎。 穆则又补了一句:你问的是脑子还是身体? 卓云蔚: 之后穆则半拖半拽地带着卓云蔚去了青木坊,时下青木坊正热闹,穆则站在柜台前等着小二打酒,依着这会儿功夫,他又上下打量了一通卓云蔚,之后声音不大的啧了一声。 按理说这般吵闹的地方,这一声本不会入了谁人的耳朵,可好巧不巧就在这声响起之际,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而后卓云蔚黑着脸看向穆则,冷声问:要打一架吗? * 一路上打一架吗快成了卓云蔚的口头禅,穆则从前也算是个沉闷的性格,如今不知道是不是跟在荀还是身边久了,似乎培养出点不太着调的东西,眼瞧着一向热络的小孩儿像是挂满了冰霜,总得找点事情将冰霜燃了才爽。 可这冰霜起初还有几次松动的迹象,结果越往邾国边境走便越厚实,等到到了邾国边界,他终于不似先前半推半就的样子,怎么都不肯再多踏一步。 这是近乡情怯?穆则最近已经对新学的语气掌握纯熟,至少阴阳怪气起来没那么刻意了。 你我皆邾国人,哪来的乡?穆公子这是在祁国待久了,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卓云蔚同样阴阳怪气。 两人当真阴阳怪气了一路。 哦,我姓穆。触不及防的,穆则又变回了原本的沉闷,连带着这句话听起来都好像是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让卓云蔚的一身刺儿无处可扎,差点憋出内伤。 也因着这两句斗嘴,待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过了邾国的国界,进了祁国的地盘。 卓云蔚: 他们于郢州弹丸之地并未逗留,过了宿明山后边是阳宁。 阳宁其实比郢州大不了多少,但胜在繁华,位置相对来说也没那么闭塞,城里常年混居者各国人,左右模样都差不多,阳宁人民的性格也好,不问出处之下聊的也很熟络。 阳宁如今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依旧对邵经略推崇备至,至于换了个国家和新的国君对于他们来说无甚影响,依旧过着天高皇帝远的日子。 倒也不是完全没影响,因着邵府的血案,阳宁百姓对邾国没什么好印象,倒是换了祁国之后心情更好了,饭后闲暇之余可以明目张胆的骂骂邾国。 卓云蔚踏进这个城的时候并没太大感觉,就邾国那个样子很难让人产生归属感。此时天已黑透,路边挂满了灯笼,一条街上熙熙攘攘,四处都是小贩叫喊的声音。 眼看着时辰已晚,穆则总不会再拖着他赶路,故而连句话都懒得多说,顺着街道只想随便捡个地方就进去睡觉。 然而这路不知怎么的非常难走,在他第三次被挤得拐了个弯后,卓云蔚终于忍无可忍:你是没长骨头还是脚废了,总挤我作甚? 周围人多,怎的怪我挤你?怕不是你挤我罢。穆则面不改色地说道。 卓云蔚抿了抿嘴,吵了一路着实有些吵累了,这会儿口干舌燥,然而他们身上现在就只剩下几壶酒,穆则跟护宝贝似的不给喝。 又被挤了几次之后卓云蔚算是看明白了,穆则只是不想让他找客栈,他有些头疼道:要不先在酒楼吃点? 穆则周遭的气息明显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直接开口要吃饭能死?卓云蔚磨牙。 阳宁能入得了眼的酒楼就那么几家,先前已经错过了几个,再往前走就只剩下一个,好在那个算得上是阳宁最好的。 如今他们没了身份的束缚,无需避讳着人群,行动也就少了一层忌惮,到一处比较大的酒楼也无可厚非,反正是穆则使银子。 卓云蔚恶狠狠地想。 阳宁地方虽偏,酒楼还算不错,人还没进去就已经闻到菜香酒香。 其实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酒,并非不好,只能说各有各的特色,就像这间酒楼其实也有很多慕名而来的人惦记着这一口。 这个时间酒楼几乎已经满客,一脚踏进去卓云蔚就觉得这顿饭不一定能吃上,等掌柜的功夫,他一转头却发现穆则并没有立刻跟上来,反而是在门口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卓云蔚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看却什么都没瞧见,便只当他遇见了熟人像穆则这样在天枢阁混了很多年的人来说,江湖上遇到些熟人很正常。 卓云蔚有些不耐烦地瞧着柜台,掌柜的很快搓着手过来:抱歉抱歉,今儿人有些多,客官几位? 两位。虽然卓云蔚不是很想带着穆则。 一听两个人,掌柜的表情有些犯难,他哼唧半天打量了一下卓云蔚后道:不是我不想给客官位置,您看大厅现在已经满了,只有二楼刚空出来个包厢,但是那个包厢有些大,若是客官只有两位 意思就是那么大的地方可以留给人多的,这样也不至于占着地方也赚不了多少钱。 卓云蔚自然听得出掌柜的意思,转而看着还在门口皱眉的人:进来,给钱。 穆则脚下踌躇半天,最后似乎有些认命,在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扔给掌柜。 第171章 这一眼掌柜的就笑开了花,招呼着店小二将两人带往二楼。 一楼宽敞,二楼走廊略微有些窄小,主要地方都挪给了包厢。阳宁能开酒楼的地方本来就不多,这家店自然物尽其用,不可能留过多的地方在走廊过道这些无关痛痒的地方。 卓云蔚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赶了一天路着实有些累,依着他的想法就直接找个客栈休息,房中随便吃点得了,但是看着穆则并无此意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二楼包厢也就四五间,已经不算少了。 路过前两个包厢的时候,只瞧见烛火跳动,并未见着什么人,想来是安静吃饭喝酒的,直到第三个包厢,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卓云蔚脚步一顿,表情有片刻的凝滞,随即试探性地回头看着穆则,眼瞧着穆则一言难尽,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听着身后脚步都停了下来,店小二不明所以的转头问:前方便是包厢了,客官可是有何吩咐。 卓云蔚没有理他,问穆则:这就是你说的一个被另一个抓了起来? 穆则:灌酒也是刑法的一部分。 卓云蔚: 穆则起初确实故意不让卓云蔚去找客栈,因着这小子太贼了,这么早就让他回去休养生息绝对不好对付,不如找个地方先灌上一通酒。 卓云蔚的酒量穆则还是清楚的,一杯倒不至于,三杯肯定睡死,接下来的事情多好办啊,他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多亏某阁主的带领之下,一个以往多么勤劳的人逐渐学会了偷懒。 只是没想到随便找个酒楼还能搞出这么一档子事,那两人不是在裕安城么,怎么都跑到阳宁来了也不说一声,这多尴尬 事已至此,穆则又想起荀还是的另外一招,遇到尴尬之事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只要让别人尴尬,自己就不会尴尬。 所以穆则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看着里面推杯换盏的两个人,轻咳一声道:公子,没想到您也在这里。 穆则的功力到底还是浅,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甚至连敲门也都忘了,之后就变成了八目相对。 荀还是手里正端着个酒盏,一脸空白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两个人,随即问道:你们不是应该过几天才到?怎的脚程这么快,果真是惦念不已飞奔而来? 穆则听见这话在心里给荀公子竖了个大拇指。 看,公子这就又把尴尬抛了出来,谁难受谁知道,反正他解放了。 事实上在场就没一个脸皮薄的,跟荀某人碰酒杯那个在表情短暂的空白之后,手里的酒杯突然就落到了桌子上,之后就见那人一脸红润的捂着肚子,双眼由亮转暗,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荀还是道:你,你,你竟然给我下毒! 下毒多慢啊,公子若是不方便,我这里有匕首可以借您一用,直接抹脖子干脆。卓云蔚凉凉道。 这场面就有些过于精彩了,一直站在门口的店小二着实没想到还能遇到这种情况,本以为这会是个修罗场,不成想怎么会逐渐变成了个屠宰场,瑟缩个脖子也不敢掺合。 这情况有点微妙。 荀还是一时有些头疼,他已经好久没碰酒了,上次喝酒被某人抓个正着生了好几天的气,这次喝酒就又碰到这种事,他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跟酒这个东西犯冲。 但是冲归冲,这种场面还是要解决的。 之后就见荀某人放下酒杯,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脑袋,上挑着眼尾,笑得一脸莫测:倒是好久没见我们小云蔚了,这样千里迢迢赶到此处到底是想我了? * 混乱的场面自然就是混乱收场,最后想吃饭的没吃上饭,想喝酒的也没喝上几口酒,直到客栈里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这事儿才算暂时消停。 穆则作为此时的始作俑者原本想偷偷摸摸溜回房间,只是在路过其中一间房时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考虑到自己脑袋和身体分家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再相见,最后灰溜溜地钻到了那杀气盎然的房间里,顺便还没忘带了一路的酒。 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果不其然酒壶掀开,扑鼻的香味袭面而来之际,那股杀气瞬间消失无踪。 荀还是坐在桌边颇为满意地看着那壶酒,浅尝了一口,满意地眯了眯眼睛道:说罢,自己交代。 穆则有什么可交代的啊,之前说是将人带到裕安城,结果现在是荀还是他们突然到了阳宁,谁知道这么巧就碰到了一起,有时候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解释,只能说妙不可言。 但这话他不能说啊,虽说荀还是这段时间不像从前那样脾气阴晴不定,但依旧不是个好说话的主,而且那点好脾气大多都是留给豫王,穆则无福享受。 就 算了,他们随缘吧,终归把酒带回来就行。穆则刚一开口就被荀还是打断,他眯着眼睛贪婪地闻着酒香,内心原本那点离开谢玉绥的别扭立刻被酒冲的烟消云散。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现在他的乐子就是酒。 穆则眼瞧着这一幕,犹豫道:阁主还是少喝一些,若是被王爷发现不好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喝个酒还要跟他解释?荀还是冷眼看了穆则一眼,之后又补了一句,他现在正不知道怎么讨好我呢,不用解释。 穆则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门外多了个身影。 那身影从前只能说是眼熟,而如今怕不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只是瞟了一眼便明白情况,然后他刚刚跑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荀还是没有察觉到穆则的异样,翻起桌子上的茶杯,不甚讲究地将酒倒入其中,摇头赞叹道:还是青木坊的酒香,回头定得寻个由头去一趟东都。 如今喝个酒都要如此费劲,荀还是觉得感情这个东西,其他的都很好很享受,唯独管天管地这事儿他有些受不了,到底是无拘无束惯了,如今连身上的担子都没了,却连带着最后一点爱好也跟着剥夺,简直是没有人性。 荀还是心里腹诽着,结果等了半天都没见穆则动弹,疑惑地抬头看过去,结果这一抬头正好也看见了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的人影。 只是一眼,缭绕在鼻尖的酒香顿时就好像变成了一个个矛,直直地戳着他的脑子,连带着太阳穴一起突突跳个不停,下一刻,他慌忙地将酒坛子盖上,根本不管会不会在穆则这里掉身份,反正一股脑地塞到他的怀里,只是杯子里的酒怎么看都没办法藏,最后一口饮尽赶忙将茶杯放了回去。 一抹嘴后,端坐在桌子旁俨然一副什么事都没干的样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的穆则目瞪口呆。 或许真有心有灵犀这种东西,就在荀还是收拾完东西的下一刻,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正站在门口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里的人。 穆则愣是在未散的酒味里闻到了□□的味道,躬身对着来人行礼,唤了一声:王爷。随即十分有眼力地抱着几个酒壶往外走,路过谢玉绥时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方才被荀还是打开,之后又胡乱盖上的酒壶盖子正巧掉到了地上。 当啷一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屋里两人整齐地瞧着那东西滚到了谢玉绥的脚边之后不动了。 穆则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出门时还十分贴心地将门带上。 门边邬奉眼观鼻鼻观心站着一动不动,确定门关好后,他转头看着出来的穆则,两人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随后一起去了穆则的房间。 房门一关,穆则舒了口气问:怎的都跑到了这个地方? 邬奉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当初王爷不是给妖孽吃了一个药丸,致使他毒发差点挂了吗?那其实是一味比较猛烈的药引,本想着是将潜伏在体内的毒都引出来,只要爆发了才能解决问题,但那玩意有所弊端,一个不好妖孽可能就真的挂了。 所以公子生气了?穆则现在都是称荀还是为公子,邬奉自是知道这点,昂王爷也没有服软,毕竟这是救妖孽唯一一条路,自然不可能认错,之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妖孽就跑啦。 得,后面的不用问。荀还是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生气,绝对是随便找个由头跑出来寻开心。 王爷这么出来没事?我记得王爷挺忙的吧,那个小皇帝现在就是个甩手掌柜,知道自己反抗不过之后什么都往王爷身上推,倒是把昏君的样子做出个十成十。 自然是忙的,但是把着急的事情先处理好了,这不刚到就抓包。 一想到荀还是方才在屋里的样子邬奉就想笑,虽说他现在已经接受了王爷和荀还是之间的关系,但是不耽误他想看荀还是出丑的心。 第172章 * 第二天第一个出门的是卓云蔚,他坐在一楼大厅吃着早点,没多会儿就见这二楼有人陆陆续续下来,只是一直没见着程普。 卓云蔚现在跟荀还是是没什么话说,谢玉绥下楼看了眼卓云蔚,点头算是打招呼,之后端着早点就上了楼,穆则和邬奉坐在卓云蔚对面。 邬奉先是打了个招呼,之后啧啧两声道:本以为还能吵一架,热闹是没看成咯。 过了会儿还没见着程普下来,穆则问卓云蔚:你昨天不是把人打残了吧,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着人?也不对啊,昨天没听见动静。 邬奉加了一句:难不成床上打架? 卓云蔚一口包子咬了一半,剩下的怎么都咽不下去,翻着白眼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跟你们有仇。 所以你千里迢迢来不是为了见程普,而是为了来寻仇的?穆则问。 邬奉又适时地补了一句:我好怕哦。 你们俩怎么不去说书,在这真是屈才了。卓云蔚这口包子算是吃不下去了,筷子一摔就要离开。 结果刚走两步,楼梯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就见荀还是一身青衫,身上少有地配了一把剑,站到众人面前道:不太妙,程普似乎被人抓走了。 卓云蔚一脸你们又演什么戏的表情,但是碰到荀还是的眼睛后,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 虽说荀还是很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卓云蔚到底在荀还是身边待了很多年,或多或少还是能看出一点轻重缓急。 荀还是的表情不似作假,身后谢玉绥很快跟了下来,面色同样一脸凝重。 荀还是尚且有可能忽悠人,谢玉绥却不会。 卓云蔚轻慢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他沉着脸问:谁干的? 第107章 番外四 按理说,在场这些人没一个弱的,若是隔壁打起来肯定会有人察觉,可是一晚上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直到去敲程普的房门,才发现他屋子里床铺十分整齐,只有椅子被人拉开,桌子上放着一个被用过的茶杯。 此番现象并非像是被劫持,反倒像自己离开。 莫不是被识破了你们的奸计,所以他无颜对人,故而自行离开?邬奉道。 穆则可以确定,他刚刚想说的绝对是奸情,他差点就替这个虽认识不久却统一战线的兄弟默哀,好在现下这种场景无人在意。 其实到这里时卓云蔚就不想继续待下去了,这场景说不准又是一个坑他的局,昨天晚上已经看了一幕戏,再看下去不过是找点新鲜,没什么意思。 然而就在这时,先一步进屋的荀还是却站在窗边久久未动。 卓云蔚下意识想要去看看,可是脚下却又好像生了根,心中的别扭就像一个高过头顶的门槛,让他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一步。 穆则知道卓云蔚的纠结,只是冷眼旁观,但是邬奉是个乐于凑趣还不怎么怕荀还是的,走到卓云蔚身边,胳膊一伸搂着他的脖子:嘿兄弟,请问你是跟妖孽有仇吗?你们若是有仇我们就是兄弟了。 卓云蔚: 没仇没事,看他不顺眼也行。 别搂搂抱抱了,我们得去一趟宿明山。荀还是不知何时走到两个人身边,一脸耐人寻味地看向卓云蔚。 卓云蔚侧过头不欲看他,邬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兄弟别怂!干就哎呦 他话刚说完就被谢玉绥敲了下脑袋:收敛点。 邬奉捂着脑袋,看向谢玉绥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被美色眯了眼的昏君,而罪魁祸首此时正双手抱胸,一脸看戏的模样,就差手里再多一捧瓜子。 * 宿明山山势又高又陡,山下还好,周遭时常会有人来寻些野菜木材之类的,杂草灌木算不得太深,但是手里尚需拿着些东西敲打草丛,防止有蛇。 通常提到宿明山危险,指的都是深山里面。 这座山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越往里走树木越粗,杂草也就越深,直至半山腰之际,灌木杂草几乎有一人高,若不留意很容易走散。 谢玉绥拉着荀还是的手腕,从昨晚到现在一共没说几句话。 就荀还是昨天那欲盖弥彰的样子,满屋还飘着酒香,就算是瞎子都能知道他肯定偷喝酒了,更何况他们屋里现在还放着证据一个属于青木坊的酒壶盖子。 依着谢玉绥的脾气,即便知道荀还是偷偷摸摸干了什么,也不会真的大动干戈的发火,不言语就已经说明他很不高兴了,故而从昨天到现在,两人之间的沟通屈指可数,既是到了现在却只是拉着手腕,不肯好好地牵手。 荀还是有些头疼,他探出一根手指扣扣谢玉绥的手心,结果手指刚伸出去就被摁了回去。 荀还是侧头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人,心底叹了口气。 不好哄哦。 两人身后吊着穆则和邬奉,最后则是卓云蔚,倒也没人怕他跑了,总之这一路除了脚下沙沙声以外无一人开口。 几人脚程很快,不肖多时就到了半山腰,如今行至此处,山路已然险峻,怪石林立间夹杂着形状怪异的松柏,路愈发难走。 卓云蔚此时其实已经有些绷不住,很想问问此行究竟去往何处,又与程普离开有何关系,可是他又很不想说话,只期盼着面前的两个人谁能开口问问,结果这一路说都没张口,好像五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是傻子。 而如今再往前走就要到民间盛传的危险地带,悬崖峭壁,说不准哪个地方还会有掩藏起来的窟窿,真落下去再无人发现的话,就只能埋骨于此了,即便有人发现,就周围湿滑的土地,也未必能救得出来,杂草说不准藏着什么野兽,反正这就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 卓云蔚正在心里一边吐槽着程普不知道又整什么幺蛾子,一边还要看着最前面的两个人秀恩爱,自己这是妥妥地来找罪受。 就这么思考的功夫,再一抬头就又看见某前阁主正暗戳戳往人身上靠着,凑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话,之后就见豫王肩膀一降,周围冷冰冰的气息也跟着一滞,随即气息似乎有片刻升温。 真没眼看啊,卓云蔚又开始后悔,想要扭头回去。 可就是在他低头想要眼不见为净之际,却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再抬眼就见原本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突然少了一个,豫王站在原地,一脸凝重地瞧着前方还在颤抖的枝叶。 卓云蔚刚想开口问什么情况,穆则先一步开口:出了什么事? 荀还是如今虽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但经脉无论如何受损,轻功却未减分毫,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动作太快,甚至没来得及多交代什么,只是在离开前一刻用力捏了一下谢玉绥。 不知。谢玉绥如实道,但前面似乎气息不对。 就是那股奇怪的气息出现之际,荀还是猛然甩开他的手先行离开,谢玉绥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再以先前的速度前进显然不可能,谢玉绥没有管身后三人的意思,答了那一声后脚下一点顺着荀还是离开的方向而去。 在场的没一人是草包,顶多像邬奉这样不执着于轻功之上的人稍稍落后,便是这个落后,卓云蔚很快就掠到了他身前。 邬奉为了不让自己被甩开,很不客气地拉住卓云蔚,举手间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妖孽出手必有血光,你离远些,小心溅一身。 卓云蔚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袖子:邬小将军怕不是忘了,我曾经也是天枢阁的人。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不觉得,或许是程普刻意将妖孽引到这里。这么个鸟不拉屎的深山里,若是有人事先布了陷阱,而如今妖孽身体又未完全恢复,做了什么杀招还真有可能将他留下,到时候就不是我等能参与的局面了。邬奉说的煞有介事。 程普杀他做什么。 你觉得程普杀他做什么,总不可能为自己,他俩又没仇。可是你跟妖孽之间不是有仇么?昨天我还好奇,听说你跟妖孽有血海深仇。邬奉打量了他几眼,原本我还以为你见到妖孽第一眼就想动手捅死他。 邬小将军。穆则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在距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出声提醒,慎言。 邬奉嘿嘿笑了一下,之后没再多话。 谢玉绥的脚程很快,就这么个说话的功夫就只能在树叶交叠间看见一点衣角。 起初的一点点异动越来越响,在又破过几个树叶之后终于于悬崖之处瞧见了几道身影。 第173章 巨石交错间,荀还是与程普站在一处,对面则是一个一身漆黑脸带面巾之人。 谢玉绥站在另一处高石之上,卓云蔚等人则于林木之下。 程普背对着众人,手腕之上浸满红色,显然在众人来之前经历过一场恶斗。 荀还是轻笑一声道:先前听说阁下正在各处寻找盟友,本以为于邾国和祁国之内无甚收获之后会转而去代国,如今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 荀阁主神机妙算,怎会不知我来此处?如今刻意设了这个局引我出来方景明向两人后头瞥了一眼,嗤笑一声,莫不是怕我动了某些人? 即便到了这种场面之下,荀前阁主依旧能保持着一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淡然,抽出腰间白玉扇,刷一声展开之后:那按照阁下的说法,我应该去城中支个摊子算命,日子安稳还能赚钱,是个不错的营生。 噗 凝重的气氛倏然被笑声打破,卓云蔚麻木地看向身侧的邬奉。 邬奉一手撑在卓云蔚的肩上,躬身笑道:抱歉抱歉,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荀公子支摊算卦的样子,一时没忍住。 因着成了视线交汇处,他没再如先前那样叫妖孽,循规蹈矩地叫了一句公子。 叮 走神的功夫往往是偷袭的最佳时间,此声响起之际众人身上俱是一震,再看过去时原本居于两侧的人俨然已经交手。 此时无论如何都是方景明处于下风,他自知今日无力逃脱,便只能殊死一搏。 一拖二实属勉强,更不论那边还有几个眼瞅着就要过来群殴的人。 方景明面色一沉,一脚踹向程普。 那一脚含着暗劲儿,程普剑挡在身前,但也因为这一挡,身子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正巧撞到意图掺与进来的卓云蔚。 卓云蔚接过程普猛然倒退,两人跌向灌木中,直到脚踩树干才稳住身形,待他再抬眼时心中突然一惊,却见方景明已经拖着荀还是到了悬崖边上,而其他人距二人尚有几步。 悬崖本就由一个个巨石堆成,行动间碎石滚滚,其余人谁都不敢贸然掺和。 卓云蔚心下一惊,抽身就要上去,却在这时胳膊被人突然拉住。 上一刻还浑身脱力的人此时大半个身子被灌木遮挡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卓云蔚,手如钳子般牢牢将其扣住。 做什么,松开!卓云蔚立刻明白先前程普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远离战场。 你去做什么,满场的人哪个与你没仇?如今掺和进去,你是想打着普度众生的念头?崖边的石头被动了手脚,方景明就没安什么好心,若是谢玉绥死在此处,依着如今祁国国君的样子,祁国必定大乱,届时邾国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两国内耗必定没有好下场,这便是方景明想要的结果。你以为荀还是为何刻意提起代国,你当他出现在此处为了什么?方景明肯定与代国有联系,要的就是搅风搅雨大家都不得安生,荀还是孤身来此便是为谢玉绥扫清障碍,你去又想做什么? 那你想做什么?卓云蔚原本还想甩开他,听见此话顿时安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普,先前你曾偷摸给荀还是传过消息,当时他身体尤为差,入宫几乎等于送死,如今此番局面俨然有你掺和其中,那你与他又有什么仇? 我能有什么仇,你想多了。程普第一次躲开卓云蔚的眼神,语气理所应当。 卓云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想为我报仇? 问话自然没人回应,卓云蔚起身站在一侧:如今与我有仇之人估摸着就只剩下方景明和荀还是了,你不会是打着和方景明一样的目的,想要搅乱祁国?难不成你跟方景明达成了协议? 你想多了,我不跟疯子玩。程普答得很快,说完之后又觉得这话有些矛盾,毕竟先前他还跟荀还是玩,荀还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只是最近瞧起来正常多了,差点被他忽略了。 你想多了,荀还是卓云蔚刚想再说什么,一声惊声尖叫截断了接下来的话。 卓云蔚回头之际,就见原本方景明衣角散进了风里,与荀还是同时跌了下去。 谢玉绥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谢玉绥正趴在一处断石边,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穆则和邬奉用力抓着他,然而周围石头经过风吹日晒过于平滑,根本没办法受力,眨眼间两个人又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 卓云蔚骂了一句,跑至悬崖边就见荀还是正掉在下面,双脚无处着力,手腕被抓的通红,脸颊上也有了擦伤。碎石从身边滑落身下便是万丈深渊。 程普此时同样走到了一侧,他探头和荀还是对视,但很快又收回目光,一点想管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看向卓云蔚毫不顾忌的问:这或许是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你动手,我能保证让你安然无恙的离开。 程普!你是不是想死!邬奉在身后大喊。他跟穆则的姿势算不得好,脚下不停地打着滑,别说将人拉回来,没一起下去就不错了。 我是不想死啊,现在要死的又不是我。程普不客气地回嘴,你还是担心一下你们王爷吧,有这时间你不如劝他放手,这样你们还有得救,不然真就悬崖下相聚了。 或者你们可以劝劝荀阁主,毕竟深爱着王爷,总不会想将人拖下去做对苦命鸳鸯话还没说完,就见卓云蔚已经走到了一排人的最后面,两脚卡在石缝间,拽着穆则向后拖,只要有了着力点,一排人终于能使上劲儿。 眼看着荀还是慢慢出现在了悬崖边上,程普啧啧两声。 没了危险,原本紧张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邬奉看着程普的眼神很是不善,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揍一顿,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却是有人先行一步。 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斜在程普的脖子上,谢玉绥眯着眼睛道:程公子此番究竟何意? 啧啧。程普垂眼,王爷这样我可就不懂了,打架的是荀阁主和方景明,坠落也是因为两个人交手的缘故,救不救人我没责任但也没有落井下石,如今王爷问我何意我还想问王爷何意? 谢玉绥的剑方要再进一步,卓云蔚站了出来:王爷。 说到底这件事得亏卓云蔚。 谢玉绥又看了一眼程普,最后还是将剑收了回来,走到荀还是身边瞅着他脸上两道浅浅的擦伤皱眉。 卓云蔚见人离开,随即便要拉着程普先行离开,然而两人刚走了几步却又被人拦住。 邬奉眼瞧着程普越看越不顺眼,他跟程普不熟,但是和卓云蔚还算有一点交情,最后视线落在卓云蔚身上道:交友要谨慎。说完不等卓云蔚接话,转身未再多看一眼。 下山的路上卓云蔚一言不发,程普就跟在身侧还是那种没有正行的样子,就好像整件事情跟他全然没有关系,他只是个旁观者一样。 有了目的之后,回去的路程就感觉快了很多,于太阳落山之际已然瞧见了山下小路,不远处炊烟袅袅,空气里满是柴火和饭菜的香味。 卓云蔚突然开口:我没想过杀荀还是,你也不必如此费心琢磨。 程普挑眉:还真准备普度众生?我不会让你出家。 卓云蔚抿着嘴瞪了程普一眼:我当时虽年纪尚小,但一而再再而三在我面前提及那件事时,多少还能记得些东西,后来我也曾在天枢阁里面打听过。 结论如何? 卓云蔚沉吟片刻,随即抬头看向被晚霞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他说:总之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以后你也不必纠缠在我身边,总归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不行。程普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让两人直接贴在一起,你看我现在为了你得罪了祁国幕后主人,邾国皇帝派给我的任务也没做完,方景明一死间接的把代国也得罪了,就剩个焦祝还不知道什么熊样,你再不管我我就无家可归了。 看着这幅耍赖的样子,卓云蔚直接气笑了: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你自己不跟我说明白,我就想帮你报仇啊,你看你要是不管我,我可能还得去找荀还是的麻烦,到时候我要是死了你肯定心里难安。不如这样,你不想说就不说,索性把我带在身边看着,这样既不担心平白多了人情债,也能让我有个安身之所不是?程普一脸可怜巴巴,你看你一个人出去浪迹天涯多无趣啊,两个人也能做个伴。 卓云蔚听着他的这套歪理只觉得头疼,但也担心程普真的再去做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这不两个人才分开没多久就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第174章 他有些无奈,心里总觉得很不畅快,最后丢给程普一句:懒得理你。随即一个人朝着阳宁而去。 程普嘿嘿一笑,巴巴的跟了上去。 * 另一边荀还是瘫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头顶的光线被谢玉绥遮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药膏往他脸上涂抹,谢玉绥的脸色虽然很难看,但是动作还算轻柔。 白色的药膏抹在脸上并不显得突兀,因着荀还是本身皮肤就很白,乍一看不算明显,倒是把血迹盖下去后看起来有点楚楚可怜。 这又是哪一出?一切都弄完,谢玉绥坐在荀还是身边问。 什么哪一出?荀还是浑身放松,四肢随意摆着,没一点正行。 你跟程普演的哪一出?谢玉绥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般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荀还是太熟悉了,这种时候打死不能承认。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否认三连后就应该是卖惨,这套业务荀前阁主很熟悉,哎呦,我刚刚好像擦到腿和胳膊了,疼走不动路了怎么办。 话说完适时地配上一张可怜兮兮的表情。 谢玉绥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后,果不其然在胳膊上看见一条划痕。 伤口比脸上那道要深一些,有些地方还在不停渗着血珠。 荀还是捕捉到谢玉绥眼底的心疼之后,适时地示弱道:疼 那种常年隐忍的人突然出现的示弱极为要命,谢玉绥原本萦绕于心头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他立刻站起来将人抱在怀里往山下走。 荀还是从不觉得被抱有什么,路过穆则和邬奉时,透过谢玉绥看不见的角度冲着二人疯狂挤眉弄眼。 邬奉瞧着被谢玉绥遮挡住的身影,暗暗吐槽了一句:妖孽,你说王爷怎么就被迷了心智? 穆则摇摇头:一个给一个台阶罢了,你当豫王看不出公子在帮他出面?方景明到底还是邾国的人,挂着天枢阁的名字,也算是皇家暗卫,若是王爷出手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把柄,被邾国抓住不放挑起事端。可若是放任他不管,由着他四处盘算找事,早晚也会成为祸事,不如趁着他现在还未有所羽翼早早除掉。 妖荀公子竟想的这么多?邬奉难以置信,他真以为荀还是就是为了偷喝点酒跑到这玩,正巧撞到了程普。 不止。穆则叹了口气,赶忙加快脚步向林子里追去。 这会儿蝉鸣声已然小了很多,天就快黑了。 你到底是想开解卓云蔚,还是想帮程普寻个机会?回到客栈,谢玉绥将荀还是放在凳子上,将他一身沾了灰的外衫除去,只剩下里衣时才重新抱起他放置床榻之上,动作小心翼翼。 荀还是享受着残疾般的待遇,靠坐在床上,看着谢玉绥给他腿上的擦伤上药。 能给什么机会,他们俩有得闹,就卓云蔚那性格,再阴沉一段时间就该闲不住了,你当他是软柿子吗?这不还得多亏你那一剑,才给程普递了个借口嘶荀还是话说了一半,脸突然皱到一起。 疼? 荀还是抿嘴不敢说话,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昂 疼你还敢往悬崖下跳! 我没有。这事儿绝对不是他荀还是干的,还不是那个方景明不安好心。你不能污蔑我,果然得到手就不知道珍惜,你就是看我现在怎么都不会走,就开始随便诬蔑我。 这事儿一半是荀还是和程普的算计,一半是程普和方景明的算计。正如程普先前所说,荀还是就是为了帮谢玉绥除去隐患才偷摸到了这里,他自然知道程普不安好心,但为了引出方景明只能将计就计。 而程普一方面是想试探卓云蔚与荀还是之间究竟为何,一方面也想着无论事情怎样,卓家和荀还是还有整个天枢阁肯定是有仇,所以明面上帮方景明将荀还是引到了宿明山上,实则将所有人汇聚一处。若是卓云蔚真的恨他们入骨,便趁着这个机会让所有人埋骨悬崖之下,所以他刻意在房间里留了一个小纸条,便是因为这个,荀还是决定去往宿明山。 即便没有人将这些来龙去脉亲口说出来,但事已至此,大家都心照不宣。 谢玉绥原本是生气的,但是在听见荀还是的话后,刚有些躁动的心就这么被荀还是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火气还没等起来就灭了下去。 你先前在悬崖下挂着的时候 你别想,我不可能松手,狗屁放开我你自己活着,你想多了,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一起死,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荀还是说完这句话之后觉得力道不够,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休想! 谢玉绥眼瞅着荀还是那张好看的脸正怒视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心酸,最后点了下他的眉间:行,你就算死也得拉着我,记住这句话。 听到这荀还是才肯罢休,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任由谢玉绥给他揉着腿。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荀还是垂着眼皮,瞧着谢玉绥修长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腿上:当初 我知道。谢玉绥先一步开口。 什么?荀还是一愣。 卓府,你没有杀卓云蔚全家,你只是一直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你,所以才应了程普的话,用着这个借口将他留了下来,换了个方式保护着他。卓云蔚应该是知道这个,只是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谢玉绥没有抬头,手下动作也未曾停顿,如果当初也有人这样护着你多好。 荀还是眼睛半眯着,眸地光线忽明忽暗,过了会儿他突然笑出声:不好。 谢玉绥听此也跟着笑了一下。 因果承接之下,才是他们相遇相知和相爱的未来。 至于其他 等卓云蔚开窍,呵,让程普自己去受着吧。荀还是哼了一声。 随后上一刻还吵着疼的伤员,下一刻直接把床边的临时大夫摁到了床上,大手一挥棉被一盖:累了,管他们做什么,睡我,不是,睡觉。 第108章 番外五 荀还是记不清自己第一次真正杀人是什么时候了,自被天枢阁的人带回去,他便由不得自己。 荀还是方被带回去时,他知道自己并非作为预备人员被选中,只是因为他出众的容貌。 老阁主想以他作为筹码来贿赂达官显贵,然而没想到变故来的太快,第一天就出了岔子。 荀还是刚被带回去时是住在老阁主的府上,这么个漂亮的小娃娃被带回去,大家对于他的用途都心知肚明,没人将他当成一个正经人,只作为一个漂亮小玩意伺候。 小玩意收拾完更漂亮了,而且不声不响从不说话,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哑巴,欺负起来也就肆无忌惮,更有不怀好意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摸一下脸掐一下腰,直到有一次,有一管事趁着荀还是洗澡做点什么,左右是个男童,还是要送出去的,即便做点什么也不会有人发觉。 管事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将周围人都支了出去,吩咐今日不用来这个小院子了,结果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在那个小院子里发现了已经凉透的管事。 彼时晨光正好,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安静的院子里,一漂亮的小娃娃坐在廊下,周围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尖叫声瞬间冲破了整个府邸。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再见到漂亮的小娃娃,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他被老阁主秘密处决了。 一个漂亮却不听话,还十分危险的小玩意,留着没什么用处。 直到几年之后,府里的人才再次见到那个已经长大的小娃娃,那时他身上的血腥味极重,死气缭绕之下,漂亮的脸蛋看上去就像是林立在墓穴中的假人,让人望而却步。 * 荀还是方一被带到天枢阁的时候并不好受,因为他的投名状是老阁主府上的一个管事,好在那个管事在老阁主心里没有太重的分量。 只是在自己头上动土是换谁都会不舒服,老阁主又不是个善茬,自然不能容忍一个小娃娃在自己头上蹦跶,所以他将荀还是绑在地牢里折磨了三天。 剩下最后一口气时,老阁主惊奇这玩意还有点用,这才留下一条命,找了个茅草屋扔进去后随便扔了点伤药,每晚有人送饭送水再瞧瞧人死了没,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荀还是从那里出来时几乎脱了一层皮,整个人瘦的不像话。 后来有人问过老阁主,如何下定决心让一个已经过了最佳学武年龄,并且瞧着柔弱不堪的小娃娃入了那么个充满血腥的地方。 第175章 老阁主轻描淡写道:有什么可决心的,送他去死,谁知道别人死光了,他却活着出来了,那就留下咯。 说的便是那些先荀还是一步被带回去,磨练了许久最后却死在荀还是手里的小童。 天枢阁每年都会抓来许多小童培养,活下来的进入天枢阁,只是这一年,原本作为培养的小童一个都没留下。 * 将整个类似于童子军的地方屠杀殆尽后,荀还是便直接进了天枢阁,而入了天枢阁后第一次出任务去的便是卓家。 荀还是那时候还没有接触到中央权力,并不知道卓家究竟做了什么事,只是作为新人被带了出去。 他非主力,主要负责收尾清场,便是那个时候,在一处草垛里见着了一个婢女护着一个不过五岁的小男娃。 荀还是当时虽说年纪不大,但周遭血气完全隐藏不掉,一张漂亮过分的小脸逆着月光出现时,并不让人觉得多惊艳,越漂亮反而看起来更加吓人。 那是荀还是第一次面对普通人。 从前在天枢阁内,荀还是面对的都非善类,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环境里,即便杀光也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而如今见着一个柔弱无助的侍女,看着她一脸惊恐地看过来时,荀还是的剑犹豫了。 眼看着侍女尚且不能自保却还在拼命护着一个小童,荀还是冷了多时的心突然跳动了起来。 他没能第一时间下手。 那一刻的犹豫给了小童逃跑的机会,也给了别人伤害他的机会守在小童旁的婢女趁他不注意,手里握着匕首直冲而上。 冰冷的匕首捅进身体的瞬间他只觉得寒意冲向全身,女人看似瘦弱,歇斯底里之下力气甚大,眨眼间就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荀还是低头看向被贯穿的小腹。 当温热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衣衫时,荀还是笑出了声。 一闪而过的犹豫换来的便是这样一个结局,漆黑的刀柄像是个笑话,嘲笑着他的天真,笑他事到如今还想要活得像个人一样,去搞什么怜悯与不忍。在他刻意被天枢阁捡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将他做为人的那一面舍弃。 如今他不过是个人人厌弃的恶鬼罢了。 女人疯狂尖叫后退,此时动手的人反倒被吓破胆子,双手捂着脸就好像她才是受伤的那个。 荀还是的动作再无停顿,手起刀落间鲜血四溅,只是他到底没有追跑掉的小童,就好像放弃了自己最后一点天真那样,任由小童迈着小腿跑远。 * 天枢阁原本并非现在的样子,与杀戮不同,从前的天枢阁更多是活在阴暗里,以助皇帝盯着前朝和各国的动向,即便动手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大面积屠杀,是到了景怀文手里,天枢阁才彻底成了杀器。 方一进天枢阁时,荀还是曾因为漂亮的容貌和纤瘦的身体被人轻视过,他短时间内身上沾了太多的血腥,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阴郁,不笑也不爱动,整个人冰冷冷的像个假人。 天枢阁人数并不多,有些能力的人大多比较高傲,突然破格提了一个人进来,还是这样漂亮得像是个玉雕得娃娃一样的人,不服气有之,但是看热闹的更多,议论声也从背后挪到了面前。 那时天枢阁阁主之下有个武功甚高的人,他也算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没少为皇帝做事,即便是老阁主见了都会客客气气。他在见了荀还是之后,那双眼睛几乎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慢慢的眼神越来越赤裸,直到有一次替皇帝办完事情之后身上血腥未散,又沾了点酒就开始不老实。 那日恰逢节日,老阁主将未出勤的人聚起来一起喝了几杯,荀还是作为年龄小的自然被灌了不少酒,酒席将散未散,气氛逐渐古怪起来。 冰雕似的人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搂到了怀里,上下其手,口中满是污秽的言语。 彼时时间已晚,天枢阁内聚了不少人,大多数人都喝了酒,精神极度亢奋,眼瞧着这一幕跟着起哄。 众人谁都没把这当回事,毕竟那个漂亮玩意下手虽黑,却从未跟天枢阁内的人交手,没人知道他武功如何,年龄尚浅又没有排上号,没人关心他会怎么样。 这些人甚至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都没记住,私下里都叫他漂亮玩意。 酒劲儿上头,荀还是的反应也是稍显迟钝,麻木地感觉着那只游走于身上的手越来越放肆,撩起外衫就往腰上摸。 你别说,这小玩意还挺听话,早知道这样我先下手了。不知何人扬声喊了一句,周围一群人嬉笑应和着。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推搡吵闹地看着院子中央两个人。 青色的外衫飘落在地,众人起哄的声音突地变得老大,还有人欲盖弥彰地遮挡着眼睛,却又在手指间露出缝隙,眼看着愈发不堪的一幕。 谁都以为这个漂亮玩意已经吓傻了,任由他人剥掉衣衫,接下来的事情几乎水到渠成,其中不乏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分一杯羹。 这样好看的人太少见了,逛遍青楼都见不得此种极品。 空气愈发粘稠,众人都以为这事儿板上钉钉,却在这时一声突兀的笑声打破了现场旖旎的气氛。 那笑声并不大,却有好像有破空之势,清冷中带着一点嘲弄,是他们从未听过的声音。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包括整个事件的主角。 醉酒之人手上动作一顿,向后错开少许,眼瞧着从来不做表情的人正微笑着看向他。 怎么停了?那声音就好像冰雪融化后,水珠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清脆好听,是少年人尚未变声完全时,短暂存在的声响。 你不知怎的,明明少年人眼睛里还带着笑意,他却突然浑身一凉,原本上头的酒劲儿也散了大半。 唉,我本不欲如此张扬,毕竟时机尚未成熟。少年人头发已然有些散乱,衣着更是不成体统,可那明媚的笑容甚至比天上那轮明月还要晃眼,这是这些人第一次看见漂亮玩意笑。 漂亮玩意叫什么来着? 众人不自觉地开始想,尤其是站在正中央的那个人。 但是想来半天他都没想起来,再抬眸时对上那双带着弧度的眼睛时,方才降下去的火气蹭一下又冒了上来。 叫什么都不要紧,左右只是想睡觉的玩意。 那人笑容又漫了回来,手指落在少年人的脸上:你跟了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我自然不会吃亏。少年人眼睛弯的更甚,发丝被风吹得遮了半只眼睛,他轻笑着又说了一句,我吃人。 话音未落,下一瞬鲜血四溅,咚的一声,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滚出去老远。 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却在照到少年人身上时换成了艳丽的红色,少年人猩红的舌头舔掉了嘴角的血珠,歪着头看向两侧寂静无声的人群,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 当时的荀还是确实资历尚浅,武功也未练到极致,若与那人正面硬拼未必打得过,但那人心存轻视又酒劲上头,意识有些迟缓之下未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便被荀还是偷袭成功直接切掉了脑袋。 那画面冲击力太大,四下无声。 周遭每个人的心都在那一刻被重重地划上一道,虽说阁内之人未如表面上那样和睦,却也不曾有人如此公然下杀手。 果不其然,荀还是又被老阁主扔到了地牢里折磨了三天,但是自那之后再无一人找荀还是麻烦没人想去招惹一个疯子。 因着这件事,荀还是若无旁的事情就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酒。 他原本不想那么早崭露锋芒,因为那几口酒失了控,虽说此番事由让他之后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却也提前走到了皇帝眼前。 老阁主非血腥之人,老皇帝为了尽快让天枢阁成长起来就必须要新鲜血液,而荀还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就恰到好处。 大多数的事情都是一把双刃剑,荀还是提前得到了皇帝的重视,却也在羽翼尚未丰满时就暴露在了皇帝眼前,让皇帝眼看着他日渐武功日盛,看着他走到了最靠近自己的地方,对他越来越忌惮,之后不得不下毒以求心安。 * 无奈之下,除了坦然接受确实找不到其他方法。穆则扇动着蒲扇,炉子上药罐盖子跳个不停,这些时日李兰庭终于忍不住出去游山玩水,煎药的重担就落到了穆则肩上,所以公子以后若是有隐瞒之处还望王爷多包容,他一个人习惯了,不懂得何为商议。 小厨房不大,两个成年男人几乎占了半个屋子。 此时外面夕阳斜照,炉子上水汽升腾,苦涩的药味从窗户飘出老远,几乎填满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谢玉绥撑着头没有应话。 穆则小心翼翼地歪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收回目光,心里还在琢磨着荀还是这是又怎么把人惹着了,大下午的过来打听过去的事情。 第176章 你进天枢阁很早?谢玉绥问。 挺早至少比公子早吧。穆则想了想,虽然我不知道二位又因何闹不愉快,想来跟前些时日程普那事有关罢? 谢玉绥不置可否。 穆则道:公子并非神机妙算,他只是习惯于给自己的计划里留有一些随机应变,就好像他早年刻意在邕州偶遇王爷一般,他的计划就只有偶遇,毒发被您发现是意外,之后依着不太好的身体跟在您身边便是随机应变。 那如果我没有捡到他?话问出口,谢玉绥想了想,估计荀还是没死在那的话,届时肯定会找其他机会再制造一个偶遇。 相遇是必然,至于如何相遇就是穆则口中的随机应变。 穆则瞧着谢玉绥皱在一起的眉头,笑道:所以前些时日,公子与程普相遇是必然,程普与方景明联系是必然,其余的就是随机应变了。他不是真的想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他只是想帮您做点事情,让您少操些心,没有其他的想法。 话虽如此,一想到荀还是真的差点被方景明带下悬崖,他就心有余悸。 荀还是嘴上说着那些都在他的计划中,傻子才相信坠崖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不将自己当回事的毛病得改。谢玉绥想着。 穆则双眼紧盯着药罐子,未再多言。 过了会儿谢玉绥问:从前天枢阁里,惦记他的人还挺多。 啊挺多的吧,毕竟公子那模样您也晓得。穆则觉得空气中的药味里似乎加了点酸,不过在那些人动手前就已经被阁主切了。 还有人动手动脚? 啊这好像不是重点吧,穆则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画蛇添足了,敢动阁主的人也不多。 谢玉绥:不多就是说还有? 应该?穆则有些忐忑,这话怎么接 该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从窗边传来,穆则如释重负。 该吃药了。他接话。 眼瞧着窗外原本还一脸明朗的人,听见这话后五官瞬间挤到了一起:这玩意还得喝多久。 喝酒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或许会延缓你身体恢复,要多喝一阵子药?谢玉绥一抬眉毛,看向窗边伸进来的脑袋。 荀还是瘪瘪嘴不敢说话。 作为多次喝酒被抓包的惯犯,经验告诉他此时应该闭嘴。 王爷。荀还是手心托着下巴,长发随意拢在脑后,身上搭着一间淡青色的衣衫,顶着一张略微有些苍白的脸,可怜巴巴地说,您过来瞧瞧,我脸上的伤痕是不是要留疤了? 几日下来,荀还是脸上擦伤结的痂都已经脱落,只留下一条颜色浅淡的痕迹,估摸着要不了几日便会消失。 这是荀还是刻意找了个借口叫人罢了,穆则在一旁听得耳朵痒,可又得看着火走不开,浑身难受的很。 借口再蹩脚都会有人信。 谢玉绥走到窗边还有一步远的时候站定,垂眼瞧着荀还是的脸,面无表情道:几乎看不见了,好好涂药,不会留疤。 那不行,如今这样你都不愿意理我了,待岁月老去,脸上再添了道留疤,你岂不是要始乱终弃?荀还是耍赖,你得好好给我瞧瞧! 谢玉绥叹着气又往前走了一步,脚尖抵在墙上,躬身看着荀还是脸颊上淡淡的痕迹,方要开口说无事,面前那人却突然仰头。 两唇相碰,柔软冰凉的触感让谢玉绥浑身一颤。 他看着荀还是弯着眼睛,柔着嗓子道:不气了吧,我赔罪成不? 那笑容恍若竹林间掠过的风,将他起初略有些落空的心填地满满的。 从前那个浑身只余血腥味的人,如今周遭只有清苦的药味,面色虽有苍白却隐约能见着一点血色,碎落的日光散在眼睛里,正像一个眼巴巴讨糖吃的小孩子。 谢玉绥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原本纠结的事情变得无足轻重。 不过是一个养了十多年的习惯罢了,大不了多宠宠,左右以后日子还长。 哐当 碎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个人齐齐转头,就见穆则正双手捧着药罐子,脚下一个瓷碗四分五裂。 他笑得一脸尴尬,赶紧将药罐子放到桌子上,留下一句:等会儿公子别忘了喝。然后脚底抹油跑了。 碍事的人没了,荀还是摩挲着下巴道:不行,我得寻个方法将你拴着正巧我认识一个雕玉极好的人,找他定两个玉佩,一个挂你身上,一个我收着,算作定情信物了。 你还认识这种人?谢玉绥惊讶,随即又想起来从前那个所谓的他父亲的遗物,所以那枚凤凰玉佩便是你去找这位朋友做的? 荀还是笑:是啊,那么劣质的玉,信的傻子还挺多。 那玉如今不知落到了何处,说不准就被某个心怀不轨的傻子捡到准备做点文章。 谢玉绥跟着笑笑:定情信物还是算了,那东西说丢就丢,没什么用处。 怎么荀还是刚想问他竟然还打着丢的主意,结果身子一轻,直接被谢玉绥从窗户捞进了厨房。 腰部正好磕在窗台上,荀还是眉头刚要皱起,人又被捞到了怀里。 两人贴的很近,呼吸纠缠之下气温也渐渐热络了起来。 这种时候不做点什么就不是荀还是了。 他舔舔舌头就准备讨点肉吃,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荀还是已经很熟络。 结果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谢玉绥先一步道:定情信物哪里栓得住你这个妖精,回去跟我把婚书签了。 什么?荀还是正要作乱的手僵在谢玉绥身后,一愣。 婚书。谢玉绥低头咬着他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唇,这辈子都别想跑了。 全文完 第109章 番外六 邾国气数未尽,大伤元气后彻底消停了,邾国皇帝自知能力不足,无以强国征战,便将精力放在了后宫,致力于生个出色的皇子,说不准有生之年还能看见祁国被灭。 当然,这只是邾国皇帝一厢情愿。 如今祁国独大,祁国皇帝虽也是个昏聩的,但摄政王能力出众,大权独揽,操控着傀儡皇帝四处征战,就差将整个天下揽入囊中。 本因荀还是的死讯而高兴了没几天的代国和焦祝尤其难熬,他们两国资源颇多,早年邾祁斗得厉害,没空搭理他们,两国每年都靠着上供保平安。 如今邾国眼看着不成了,两国生怕闲下来的祁国摄政王嫌贡品太少,直接将他们吞了。 尤其是在得知荀还是到了祁国。 祁国国君在躺平了两年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开始不消停,傀儡皇帝当得极其不称职,甚至于摄政王已经将处理方式写于纸上,让他在早朝的时候照本宣科即可,便是这样傀儡皇帝都说不明白,闹出了不少幺蛾子。 几次之下虽不至于撼动过本,却让摄政王极其忙碌。 代国闻风,反抗之心蠢蠢欲动,几番派使臣到焦祝游说,终得联合焦祝一同对祁国发难,两相接壤之地同时动兵,边境百姓受苦不安,其他地方一下子涌入不少难民,连带着都城也时有见到。 虽说战争有来有往,尚且算不得紧迫,可百姓惶惶,摄政王不得不挂帅出征,以得安抚民心。 然而谢玉绥刚离开王府,后院就起了火,火的源头自然就是那个安分了好几年的前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如今的摄政王家眷。 家眷刚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震荡,一辆马车就将人送进了王府,本以为是抓回来的俘虏,不曾想这俘虏竟然进了内院。 后来王府上上下下知晓王爷和那位天枢阁前阁主什么关系,期初众人怕得要死,哪怕荀还是表现得再如何平易近人,在众人眼里,他都是个好看却吃人的妖精。 好在妖精除了喜欢逗弄王爷以外,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日子久了,胆子大的下人们敢和荀还是搭句话,发现其实这位杀神也没传说中那么恐怖,甚至连气都未曾生过,反倒是王爷总会莫名其妙发火。 再后来,宅子就一片祥和了。 祥和的这几年里,王爷白天忙碌朝政,夜里回家被调戏的脸黑,一大早再顶着臭脸上朝,亏得如此,祁国上下都知道摄政王脾气不好,万万惹不得,在树威信这方面倒是没费多大功夫。 再说说这个后院着的火。 荀还是这几年实在是太老实了,除去嘴皮子上功夫了得,整个人乖巧程度远超过谢玉绥想象。 他本以为像荀还是这种长期混迹朝野江湖的人应该是个闲不住的,至少也得隔三差五跑出去几天,可荀还是本人非但没有往外跑,甚至连王府都很少出,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在院子里看天,倒是让谢玉绥于心不忍。 第177章 谢玉绥知道荀还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敏感,不想出来招摇给谢玉绥找麻烦,能不出门尽量就不出门,便是谢玉绥拉着他,三次里能拉出来一次就不错了,剩下两次 不提也罢。 本想着这妖精关的久了容易关出毛病,从前身体弱,关在家里养养也就算了,调理了这么长时间有了不少进展,虽不至于回到鼎盛时期,身体素质也已偏近普通人,算是很好的结果了,所以谢玉绥想趁着出征的功夫带着荀还是出去走走。 结果这妖精以战争无眼,我娇弱害怕给推拒了,这就让谢玉绥很烦闷。 并非他有意将荀还是拉入火坑,便是知道以荀还是的武功在当今已是少有能及,在那种场合下能伤他的可能性很小,前段时间谢玉绥公事繁忙,两人只有晚上能说上几句话,如今想着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两人多多相处。 没想到荀还是拒了,而且拒得毫不拖泥带水,被子一蒙头,连这个话题都不想聊了。 谢玉绥不是个会哄人的,临出行要交代的事颇多,一来二去率军出征前都没能寻摸个空隙,好好和荀还是聊这件事,走得是一步三回头,跟在身边的邬奉憋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王爷,您是落枕了吗? * 本应该留在王府的某前阁主,在挥着手绢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送走谢玉绥后,转头换了身行头,当着王府下人的面翻墙上了街。 下人们本已经接受了荀还是其实是个老实人的念头,如今见着这一幕才发觉,这哪里是老实的,显然是被王爷压迫的。 天哩,要坏事哩!没了王爷坐镇,这前阁主不会韬光养晦这么久,就为了循此良机进宫刺杀皇帝吧?! 常年跟在荀还是身边的一个小厮左右思量了半天,跑到一旁小屋里给自家王爷去了一封信,信里只写了四个字夫人跑啦! 荀还是买了个酒囊和一匹马,咬着根枯草晃晃悠悠出了城,不紧不慢地在山里晃荡了大半日,在临近下一座小镇前身后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声音由远及近,停在荀还是身后。 荀还是没有转头,吐了嘴里的杂草说:太慢了,等会儿人家仗都打完了,咱们去高呼万岁? 穆则摸着马鬃哼哼了一声说:王爷眼皮子底下打兵器可不容易,这得怪您不舍得用王爷送的那把扇子 前面歇个脚,等人齐了路上就不大歇了,等会儿该买的东西采买好,甭到时候缺这缺那。话毕,荀还是一拍马屁股跑了。 荀还是是故意打岔,马跑得并不快,穆则怎么会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很快追上去,非要做出一副吃力的样子,喘着气说:夫人您慢点。 他那声夫人叫的很小声,却刚好能落入荀还是的耳朵里,成功换了个白眼。 没挨揍。 穆则心里嘿笑一声,跟着荀还是一起进了城。 谢玉绥的大军为避免扰民,不进城镇,二者遇不到。 荀还是寻了个偏一点的客栈,掌柜的本欲打样,在装门板之际迎来了最后两个客人,然而一大早却是见着三个客人一起离开,挠着头以为自己昨晚灯黑眼花看错了。 左右房钱没少,掌柜的没再细琢磨。 三人一路西行,途中远远见着谢玉绥的队伍,大军浩浩汤汤很是有排面。 卓云蔚啧啧两声,本想多发表言论,目光移到荀还是身上时又不自觉地敛了声音。即便如今已经不常跟在荀还是身边,早年形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忌惮着。 荀还是只是在山上遥遥一望,旋即策马进了山林。 * 谢玉绥这一路走得很不安心,总觉得忘了点事情却又想不起来,思来想去没寻到个头绪,好在他惯于收敛,没有因为个人情绪动摇军心。 但邬奉跟在谢玉绥身边这么多年,即便脑子没有想明白,却也能察觉到谢玉绥的分神,这一路把邬奉折磨的抓心挠肝,临近目的地时,借着原地休整的空档,他蹭到谢玉绥旁边:战时并不复杂,不过是边境安逸的太久,战事又突然,导致民心不稳,您在这待几天,看看差不多了就回去得了。 他看得出谢玉绥不放心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安慰得不太走心,心里还在嘀咕:妖精误国。 谢玉绥拍了拍邬奉的肩膀没有多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和带头的小将军知会一声出发。 已经临近营地,他们只是在此稍作整顿,不能显得风尘仆仆过于仓促,目的是为了安稳将士的心,稳住周围老百姓,就得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祁国大军比焦祝和代国的士兵加起来还要多,但打仗不是兵多就能赢,一方面得考虑民生民计,一场战役给百姓增加多少赋税,另一方面还得给代国一个重创,即便不能直接将代国拿下,也得保边境未来几年的太平。 这几年祁国养精蓄锐,本是想将这些用在邾国身上,如今没想到两个小国先不安分。 休兵整顿的空档,谢玉绥坐在主帐里,手里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件出神。 邬奉端着热水进来瞧着这一幕问:怎么了? 谢玉绥神情微顿,回:没怎么。 这封信起初被耽搁在驿站里好一段时间,邬奉见过,刚送过来那天谢玉绥整张脸都黑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谢玉绥怒火中烧地将纸团成团,准备扔进火炉里的前一刻反了悔,端端展平,夹在了书页里。 邬奉偷偷瞄过那张纸,一张纸上两个字迹,上面写着夫人跑啦!,下面换了另外一个十分洒脱的字体,像是回复上面那句话,又像是嫌事不够大,添了四个字:真的跑啦! 下面的字邬奉认识,荀妖精的。 家事邬奉没经验,插不上嘴,两年前家里给他指了门婚事,门当户对,妻子出自书香世家,是个温柔的,着实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荀还是这种花花肠子多的,谢玉绥未提,邬奉权当没看见。 谢玉绥亲临提升了不少士气,众人皆知战事不易拖得过久,劳民伤财不说,将士们长时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很容易出现问题。 只是代国那边成心想要拖着,每次交锋斡旋没多久就退兵,祁国不能不顾及补给辎重一意向前,而若举全部兵力攻打,要考虑另一方焦祝的形势,还有消停了这么久的邾国。 王爷,这么耗下去可是百害而无一利,咱们暂时摸不清代国如此拖沓的原由,然我国国情您明白,刚稳定下来没多少时日,边境百姓经不得如此折腾,长此以往,国库损耗严重不得不增加赋税,百姓受不起啊。 这点谢玉绥怎可能不知道,他心中有盘算,可又顾忌太多,深沉的眼神望着下方一个个急迫的将领,一拍椅子:罢了,邬将军。 人群最前头,抚安大将军邬启明上前一步:臣在。 谢玉绥:令,抚安大将军邬启明于明日领五万精兵前往栖郸,负责焦祝方面一切军务,相关事宜可自行决断,无需另请。 王爷,大将军走了,还带走了那么多精兵良将,那代国这边一副将犹疑。 谢玉绥手指轻点:本王亲自领兵。 卡着邬启明到焦祝的时间,代国这边马不停蹄的开展了,到底还是屹立了这么多年的国家,祁国刚恢复元气没多久,如今此般消耗打得你来我往。 焦祝那边邬启明一到,原本的僵持局面立刻被打破,焦祝终于没了闲心再和代国搭配合,谢玉绥终于得以喘息,拿下了两座城池,将代国一再逼迫。 再往前地多险峻,深入恐遇伏,而代国也到了关键时刻,要么趁机议和,要么孤注一掷,若祁国拿下关塞,代国有国灭之危。 时值隆冬,边境之地常年少雪,今年一反常态,眼看着又飘了两场大雪。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年前这场仗一定会结束,不光是祁国这么想,代国更急,若是两败俱伤,难保唯一消停的邾国不会渔翁得利。 代国议和的使臣已经 来了两次,谢玉绥没见过,都是让下面的将领去招待,诚意差了点,他也懒得去浪费时间,最终肯定是代国让步,这场战火已经接近尾声了。 只是 邬奉端着刚烤好的羊腿进了帐篷:这羊肥,厨子当初亲自在市集上挑的,又搁在营地里养了好久,擎等着给王爷您吃,这不天冷,一群人撺弄着给烤了。他正想扫开桌子上的东西,在见着那张已经起了毛边的纸后又堪堪停住了手,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搁在一边。 他没等谢玉绥说话,颇为自觉地说:没消息,没信,什么都没有,可能荀妖那什么,荀公子就是在家憋得时间久了,出去玩了,等咱们什么时候回裕安城,他也就回去了。 第178章 面前是烤的金黄冒着香味的羊肉,谢玉绥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翻了翻说:代国的使臣打发走了? 这是使臣第三次来了。 走了,还蹭了口羊肉。那帮龟孙子,不是号称土地肥沃吗,就上贡那么点东西还说什么议和,打发要饭的呢。要我说,直接一口气打到他们都城得了,再肥沃也是我们自己的。 谢玉绥笑笑:你媳妇快生了吧,过年估计是赶不回去了,生娃总得回去看看。 邬奉坐在谢玉绥下席,脸上笑意兜不住:快了,还有两个月。 谢玉绥揉着眉心,拿起一旁的地图。 邬奉视线落到地图上:我家里有老娘,不担心,倒是王爷走的太久了。离开裕安城这么久,再拖下去,不知道那皇帝能翻出来什么花。 如今王府没人坐镇,亲兵大多跟着谢玉绥一起来到这里,府里那些留下的,除了能防住个小偷,别的都没用,皇帝若是脑子一抽,直接端了摄政王府泄愤也不是没可能。 要不我带几个人,直接偷进敌营,拿了对方将军的人头算了邬奉的话说了一半,谢玉绥稍一侧头他就闭了嘴。 一个快要当爹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调。谢玉绥手指在地图某个位置画了画,视线停留少许,说,或许这里 王爷。 亲卫的声音在帐外响起,谢玉绥收了地图抬头:进。 冷风卷着雪花,顺着掀起的门帘间的缝隙吹了进来。 亲卫抱拳作揖,一只手里拎着东西,脸色颇为复杂:王爷,有人在营地外送您个东西,说是 什么?谢玉绥看着那个布包,外面裹了好几层布,圆咕隆咚的,看不出是什么。 说是新年礼物。说到这亲卫的脸色更难看了,手里的东西包的很简易。外面天寒,冷风的冻木了嗅觉一时察觉不到什么,如今进了温暖的帐篷,隔着好几层布料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有点后悔将这个东西送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应了:要不我还是拿出去扔了吧。 亲卫举着胳膊作势就要往外走。 等等。谢玉绥突然起身走到亲卫面前,打开。 亲卫心中不安,往后退了两步:那王爷您离得远些,我怕有诈。 谢玉绥:打吧。 亲卫蹲在地上,一层层地掀开布料,从简单的粗布再到精致的绸缎,像是裁缝铺里挑选布料一样,由次到好极为讲究,最后几块深色的布湿哒哒的,越到后来血腥味越重。 眼看着最后一层布揭开,一缕缕漆黑类似线一样的东西向四周铺散。 人头 呕!! 邬奉刚往前凑一步,离得最近的亲卫捂着嘴巴往外跑。血液混着焦胡的味道,没了布料的阻隔,那味道着实不好闻。 还好刚刚那个羊我吃的不多。邬奉啧啧两声。 脏兮兮的头发下已经看不清脸是什么样,但都是在战场上混迹多年的人,一个大致的轮廓就能辨出几分,我怎么觉得有点像 邬奉话还没说完,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王爷火急火燎跑出了帐篷,还差点撞倒吐完回来的亲兵。 王爷怎么了这是?亲兵抹着嘴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邬奉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嘿笑一声:能怎么,肯定是有急事呗。随即摸着下巴蹲下,看着那颗人头,你看这玩意想不想前几天代国带兵那个将领,叫彭衡的那个,据说是什么将星转世,能开疆拓土一统天下还是什么来着? 亲卫把刚刚吃的肉吐干净后,这会儿觉得舒服多了,跟着凑过来:好像真是,代国不就因为这个狗屁言论才有了底气跟我们斡旋,不曾想这将星来得快走得更快,他一死,下一次使臣过来可就有的好看了。不过话说回来,前几天交锋咱们都试探过,这人的武功可不低,嘿,你说谁能送王爷这么大的礼? * 帐外寒风刀子似的往脸上刮,谢玉绥只穿着一件单衣快步往营外走,路过巡逻士兵打招呼都未能减缓他的脚步。 没有他的允许,外人不得擅自进入营地,所以谢玉绥肯定那人并未进到这里,既能送东西过来,人就肯定还在外面。 然而他蹚着雪到了营地门口却是什么都没有瞧见。 守门的士兵见着王爷齐齐行礼,好一段时间没有得到回应,鸟悄地抬眼正巧碰到摄政王转身,留了一句无事回了,徒留士兵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回去的脚步不似来时匆忙,谢玉绥进了营地才发现士兵正在集合,刚想叫人问发生了什么,就听邬奉的大嗓门穿过大半个营地响在上空:做什么呢,散了散了,王爷就是锻炼身体,没有敌情!该干嘛干嘛!诶!那个羊肉给我留点,厨子你别拿走,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帮你解决! 知道闹了个乌龙,还是因为自己引起的,谢玉绥失笑,敛起失落的情绪,回去的路上和路过的几个将领交代了一下,让他们明天一早到主帐议事,并未说彭衡已经死了的事情。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还得好好盘算,趁着这个机会即便不能一举将代国拿下,至少能让他们近十年再掀不起风浪。 邬奉已经跑去吃羊肉,亲兵碰来的人头不知放到那里去了,除去隐隐能闻到一丝尚未散尽的血腥味意外,帐篷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 谢玉绥走到桌前倒了杯热茶饮尽,意图以此驱散方才侵入肺腑的寒意,身体暖了起来,然而逡巡于心口的那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却怎么都散不去,堵得他胸口烦闷。 某些人真是撒了绳子就找不到家了,疯魔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若是抓到可得好好教训! 抓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用上了力,咔嚓一声,一道纹路顺着杯口向下延伸,碎了的杯子终于卸掉了谢玉绥的一点恼火,他低头方要将茶杯搁在桌子上,就见一只手由后至前探了过来。 那人手指细长,骨结微凸,无名指内点着一颗小痣,很漂亮却又带着点不太正经的味道,像极了他的主人。 不是滚了吗,又回来做什么。眼看着那只手扯到了衣带上,谢玉绥猛地转身,抓着那只作乱的手,连并着本人一起扣在怀里,低头泄愤似的用力咬了一口耳朵。 泛白的耳尖红得像是染了胭脂,笑声闷在衣服里,谢玉绥敲了下他的脑袋:还笑。 本是想玩一通,赶着你回裕安城前回去,走没多远就反了悔,江湖之大不如你在的地方心安。 半真半假的一通话没能将谢玉绥哄了去,谢玉绥轻抚着荀还是的长发说:看见我出去找你了? 不安分的人难得这样乖巧地被抱着,谢玉绥没催着他搭话,享受着难得的温馨。 过了会儿,笑声再起却是变了个味道:本想进城里洗漱一番,换身衣服再来找你,刚进林子瞧见你就反悔了,这得怪你。 谢玉绥低笑:怎么就怪着我了?冻木了的嗅觉恢复,这才发现帐篷里的血腥味不只来自先前的人头,他错身低头看着荀还是的衣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受伤了? 没。荀还是摸了把谢玉绥的腰,颇为留恋地偷偷捻着手指,又不太敢造次,双手背在身后嬉笑说,吩咐你的人帮我备点水洗澡可方便? 谢玉绥上上下下打量了荀还是一通,荀还是今日一反常态穿了深色的衣衫,除去风尘仆仆沾了许多泥以外,没看出不妥,他暂时放下心,让荀还是先在一旁歇着,自己叫人备水。 军营不似其他地方,热水不易,这些时日谢玉绥并未在这些事上多做要求,如今天色已晚,大部人已经歇息,亲卫乍一听此事心中虽有疑惑,但应得很快,挠头去准备热水的路上差点提着蹲在帐篷角的邬奉。 哎呦邬小将军,您蹲在这做什么。 别吵,该干嘛干嘛去。邬奉头也没抬扒拉了一下那人,拍拍裤腿上被踢上的雪,你刚刚说的啥,你们几个单枪匹马闯进敌营?不是,我天天叫着他妖精,就真成妖精了? 亲卫这才发现邬奉身边还蹲着一个人,那人一身夜行衣,模样陌生显然不是他们的人,一大盘烤羊肉放在两人面前的大石头上,倒像是街市上随便扯了个人闲聊。 你那是没见过公子从前穆则一抬头就看见亲卫茫然的表情。 邬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仅为还没走,踢了一脚:王爷不是让你打热水吗,还不赶紧的,一会儿耽误了王爷的好事。 第179章 亲卫没明白这个好事是什么,但命令还是要听的,既然邬小将军都没有说什么,想来不是危险人物。 他应了一声,小跑着走了。 人没了影,邬奉碰了碰穆则的肩膀:先不管妖孽是不是真的成精,这次确实帮了大忙,嘿,第一次觉得王爷没白养妖孽。 穆则对于妖孽这个称呼早就习惯了,拎起酒壶喝了一口,借着黑夜的掩饰,藏去眸底的后怕。 只带两人摸进敌军营地并手刃主帅,哪里像说得那么简单。 * 装满热水的浴桶放在屏风后,荀还是翻出一件谢玉绥的衣服晃了晃,颇为妖娆地眨眨眼睛问:要一起吗?然后就被谢玉绥扛着扔到了屏风后。 荀还是的笑声由低至高,直到水声响起才有所收敛,谢玉绥终于得了空闲好好梳理今天的事。 然而等他考量下次出兵如何布阵,却发现以现如今这个状态,代国应是比他们还要着急才对,怕是一个安稳觉都甭想睡了。 既是如此 王爷总不会陷入温柔乡,正事浑忘了吧。隔着屏风声音模糊不清,夹杂着水声,代国现在应该已经乱成一锅粥,是一举拿下还是要趁机多要点好处,如今王爷倒还坐得住。 谢玉绥走到屏风后,拾起落了一地的衣衫:外面兵将已经在整备,我 去吧,等会儿我只能独守空房,一人在冰冷的被窝里,孤枕难眠。说着说着荀还是唱起了不知哪个楼里的小调,婉转凄凉,还真有点思君不见的感觉。 谢玉绥轻笑:等会儿你先歇着,天亮前我应该就回来了,可别睡着了,让我看看你孤枕难眠是个什么样。 哗 一阵水花顺着屏风上落了下来,荀还是捏着嗓子:太阳升起前还没回来,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谢玉绥将衣服搁到一旁的椅子上:脏衣服等我回来收拾,别泡太久,当心水凉了染风寒。 隔着屏风,细长的手臂挥了挥,谢玉绥的眉梢不自觉地染上笑意,换了身衣裳,一脚踏进风雪里时,脸上尽是肃杀。 外面没了动静,荀还是才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水珠倾泻而下,露出小臂和腰腹上两道翻着皮肉的伤口。 他龇着牙慢吞吞地爬了出来,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后,在一旁桌角拿出创伤药这是他习惯性带在身上,方才脱衣服时手快藏在了旁边,他知谢玉绥是君子,断不会做出格的事,在情趣方面这么多年也没见这长进。 伤口还在渗血,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看起来有些骇人,涂了药缠上布条,换好衣服,荀还是就又跟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上了床,全然未顾忌外面翻天的嘶吼声。 眯着眼没多会儿,门口有人唤了一声,紧接着穆则进来走到窗边,弯腰小声说:外面无需担心,估摸着黎明前就会结束,卓云蔚方才传回消息,代国现在已经乱了阵脚,生怕王爷直接将整个代国吞了,紧急给焦祝和邾国分别去了信函,甚至愿意割一个城池寻求救援,不过那些信都被拦了下来。 荀还是睁眼看着前方,眸底幽深。 穆则接着说:不过我瞧着王爷的意思,大概不会真的打到代国的都城去。 如今祁国的国情来看,这场仗越快结束越好,败家皇帝在位这么久,就算谢玉绥再怎么勤政,国库也不可能这么快充盈,如今就等代国绝了反抗的心,拿出绝对的诚意来,估计离这个结果不远了。 打仗确实劳民伤财,祁国这边的百姓还算幸运,代国那边当真死了不少人,能化平和也是好的,毕竟对于百姓而言,掌权者并不重要,凡能安分过日子就够了。 荀还是轻笑:可不,所以王爷这可是心系苍生,为了百姓安居乐业而努力呢。 穆则嘴边低估:也就您当摄政王是个软羔羊,慈悲为怀心系苍生,真当营地外的乱葬岗都是凭空来的?哪个不是缺胳膊断腿从牢狱里拖出来,隔壁细作们一听是到祁国摄政王门口,宁愿服毒自尽都不愿意来好吗 你嘟囔什么呢。荀还是掀掀眼皮瞅了他一眼,当我聋?我可没伤着耳朵。 说到这穆则来劲儿了:你身上伤怎么样了?以前没觉得卓云蔚这小孩儿有问题,如今看来怕不是脑子不好,要不是您拦着,我差点没收住。 荀还是身上一道伤是杀出来时挨的,一道则是卓云蔚给的。 出气罢了,应该的。荀还是少有这样感情用事的时候,翻个身盖上被子,若无他事你也去歇着吧,今晚应该就有结论了,用不着我们操心。 他还得养精蓄锐,想想万一谢玉绥发现他身上两道伤要怎么解释。他本打算自己慢慢溜回裕安城,路上多耽搁些时间,随便说个在那个山沟里摔了两道伤便过了,没打算这么快与谢玉绥相见,便是怕漏了陷不好狡辩,后来大抵就是色令智昏,胡乱往身上涂了不少泥巴,就进了营地,靠着泥巴盖着血迹才暂时蒙混过关 应该蒙混过关了吧 越想荀还是越不安,赶着穆则出帐篷前他叫住了人:去把我那些衣服烧了,别乱说话。 后面那句话补得多余,都是天枢阁出来的人,八百个人拉扯也不可能从嘴里扯出来什么话,而且穆则本身就不是话多的,归根究底是某前阁主过于心虚。 一脚踏出去的穆则拐了个弯又回来,拎着荀还是那堆破衣裳走了。 火炉烧的很旺,临到天亮时熄了大半,泛白的灰上闪着火星,帐篷内的温度降了下来。 里面的床榻上被子隆起,那人缩成一团睡得不太安稳。过了会儿一阵风刮了进来,炉子上响起碰撞声,即将熄灭的火苗再次窜起,被褥抖了抖,边缘翘起了个小缝,紧接着一只手从缝隙不紧不慢地伸了进去。 荀还是哼了一声翻身,胳膊挂在那个人身上说:天亮了?自离了裕安城,荀还是就没好好休息过,今天好不容易睡着,这会儿正迷糊,打了个哈欠另个胳膊正准备挂上去,挂了一半又猛地想起了什么,在谢玉绥胸前用力一推,整个人缩回被窝里,冲着外头努努嘴,天都亮了,你食言了,出去别回来。 谢玉绥低笑:这可是你耍赖了,你说的明明是太阳升起前,你好好看看太阳出来了吗? 他身上还携着冷气,有股凛冽的味道,倒是一丝血腥也无,想来进来前已经收拾过了,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能回了,你且在这等我几天,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咱们也不必急着赶路,让邬奉先带着一部分人回去,他老婆快生了得回去看看,邬老将军届时也会回去,裕安城有老将军在出不了多大乱子,咱们也不必急着赶路,回头我带你去周边小镇走走,风俗不同很有趣。 向来喜欢凑热闹的一个人不知怎么了,突然轴了起来,一口拒绝道:不去,这些年我去过的地方数都数不过来,再稀奇的事物都见着过,哪里需要到这么个穷乡僻壤长见识,如今看你也看够了,等会儿我就和穆则先回裕安城,左右正月里你也能回去。 谢玉绥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回复,收手坐在床边,看着荀还是的目光有些复杂,隔了一会儿眼神沉浸下来,透着看不到底的幽暗,说:倒也是,荀阁主走遍大江南北,怕是也厌倦了如今的生活,如此看来,和代国最后的一场仗,竟是阁主送给本王的饯别礼。 荀还是脑子打着转,没听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能听出来这是闹别扭了。按理说荀还是应该趁机哄一哄,说点什么都行,但是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再哄罢。 所以向来巧舌如簧的荀阁主,哑了。 谢玉绥直接被气笑了,他那边还有很多军务处理,抽空过来看一眼就要走,却是一眼都要被嫌弃。谢玉绥起身站在床边看着荀还是露在被子外的一双眼睛:那就不叨扰荀阁主休息了。 说罢带着一肚子火离开,出帐篷时正巧见着穆则。 穆则见着谢玉绥先是一愣,而后作揖行礼。 谢玉绥道了声免了,紧接着就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信。 若换平时,谢玉绥肯定不会多说什么就让他过去了,但今天刚听荀还是说要离开,这封信落到他眼里怎么看怎么碍眼,平平无奇的信封上好似落了某家姑娘墙头生出的桃花,带着勾人的手指就要将某阁主的魂勾了去。 下一瞬,信就已经落入谢玉绥的手里。 谁的信。边缘没封,外面没有署名,一片空白好像荀还是看一眼就能想到来人当真是碍眼。 第180章 说话间,宣纸落入指尖,穆则自始至终低头没有说话,安静地任由谢玉绥拆了本应该交于荀还是的信件,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时,方才施施然开口:王爷既看了,便当知晓公子此番行动并无他意,不过是为着两件事情,也算是给王爷一个交代。 这下换谢玉绥久不作声。 穆则话音没带多少感情,话说了一半便离开了,独留谢玉绥站在冷风里,看着那封信出神。 荀还是知道谢玉绥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未处理,眼看着人憋着火走了,本打算再闭眼休息一会儿,再趁着众人不注意带着穆则溜。 侧过头刚闭上眼,门口就传来了动静,荀还是闭着眼嘟囔:等我再躺会儿,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累啊。 累还折腾。 听见声音荀还是彻底不困了,猛地睁开眼睛,屋内炉火很旺,荀还是的被子盖得很随意,他下意识检查自己有没有将胳膊露在外面,动作很小。 别藏了,我知道你受伤,也知道不重,看你不想说就没问,不用躲着。谢玉绥走到床边坐下,你这次出来去了邾国? 荀还是看他:穆则说的? 除了穆则没别人。 谢玉绥将信放到床边:我先去处理完军务,等会儿回来再聊。临出门他强调,别想跑。 荀还是乖起来真的很乖,尤其是自己的事情别戳破后。他不清楚这个营地有多少人认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不会给谢玉绥添麻烦,乖乖地在帐篷前一亩三分地晃荡。 几个没见过他的兵还以为他是新来的,招呼着一起比射箭,荀还是一边推拒一边心痒,最终出了一亩三分地到了校场比了一下午的箭。 从新兵比到老兵,再到谢玉绥亲兵,最后甚至惊动了正在商议事情的一众将领。 当谢玉绥带着众人赶到校场时,一眼就看见场地中央那个一身青衫,身形修长挺拔的人。 精明惑人的眼睛里坠了星光,还有熟人都少见的意气风发,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怕给人惹麻烦而可以营造出的乖巧恬适,那是不一样的荀还是。 那一刻谢玉绥突然明白穆则先前没有言尽的话,摄政王府不只是给荀还是了一个栖身之所,同时也是一个牢笼,任何人都可以在祁国安身立命,除了荀还是曾是邾国的暗卫头领。 若荀还是还是只身一人,他可以不管不顾,可以游荡于江湖,也可以效命于庙堂,唯独和谢玉绥在一起,他不能做的事情太多,桎梏太多,怕给谢玉绥招惹非议,怕影响他在祁国的声望,如今便是为了谢玉绥做事,却也只能偷偷摸摸,连个名头都不能报出去。 从前的荀还是即便恶名昭彰,也是个响当当有名号的人物,从不藏着掖着的,何时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是谁,没见过,新来的? 不知道啊,之前操练的时候没见过,那模样是谁家的公子过来历练? 簇拥在一起的兵小声讨论着,声音不大,却一字不差地落在了谢玉绥的耳朵了。 看,堂堂前天枢阁阁主,如今就只能落得个谁家公子的称呼。 周围的议论声成了细小的绣花针,一根根扎在心上,谢玉绥猛然发现,是他将人藏的太久了,藏得荀还是以为自己见不得光,所以才不愿意上街,不出去见人,门也不出哪也不去,只会坐在院子里发呆,受伤了自己藏起来怕惹麻烦,千里迢迢跑到邾国去拿那封他早就遗忘了的父亲的手书都没敢明着说。 手书的内容不过是他当初的一个借口,关于他父亲和皇帝之间发生的事情其实早已调查清楚,只是想假托那封谁都没见过的信作为起兵由头,后来就没那么重要了,荀还是没再说,谢玉绥也就没问。 那封信就是一封寻常的家书,找到了做个念想封存,找不到不必执着,可荀还是却一直记着,甚至专程跑了一趟,去那个恨他入骨的邾国。 邾国之程也就罢了,小心行事不被人发现尚有可能,入代国营地取主帅首级不只是藏匿那么简单。谢玉绥知道荀还是有那个能力杀掉主帅,但想从那么多重兵把守的地方逃出来却难如登天,如今想来谢玉绥都觉得后怕。 他怎么敢! 可仔细想来,荀还是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褪去那些骇人的名头后,荀还是不过是个偶尔耍混,实则满肚子都是对他好意的人罢了。 王爷,我去把人叫过来?熟悉内情的亲卫在谢玉绥耳边问道。 谢玉绥摇摇头,挥退亲卫,快步上前拿起架在一旁的弓箭,拉弓扬声笑道:荀还是,来,我跟你比箭! 那声称呼比战鼓还要响亮,成功停住了所有人的议论,一双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校场中间的身影。 那人竟然是 嗡一声满弓回弦,荀还是侧头看向谢玉绥,眉眼浸满笑意,勾着唇角挑衅道:来啊,输了可别哭。 作者有话说: 之前放在作话的番外,赶着新功能放在这里了,不是新增,看过的不用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