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 第1章 《收好》作者:小岛land【cp完结】 文案 我把你收好,你就不会乱掉。 - 郁辛新约的心理医生不仅人帅、学历高、专业,还是个富得流油的富二代。 只有一点不好——前几天他阴差阳错和人春宵一晚,马失前蹄。 很久以后郁辛才发现,世界上的阴差阳错,全都是早有预谋。 *方晔x郁辛 *假心理医生真富二代心机攻x丧气厌世美强惨受 *两个人本质上都有点疯 *双向救赎 ps:文名和小灰字来自南青乐队歌曲《收好》 标签:破镜重圆、强强、he、非典型火葬场、拧巴的受、勇气、成长 第1章 别走 郁辛把最后一口酒灌到嗓子里的时候,只觉得太阳穴抽抽地疼。包厢里的灯光晃的他眼晕,桌子上摆了一排空杯子,旁边的人还在勤快地给他倒酒。 对面的刘总笑了一声,肚子也随着他这一声一颤。他搂着旁边陪酒的女孩的腰,“郁总才二十多岁就有现在的成绩,真是太了不起了!” 半点儿没提项目的事。 郁辛心里其实早有预料,刚进包厢看见刘总身边坐的人就知道今天这项目估计是悬了。他今天就带一个人来,今年公司新招的毕业生,黄英一个小姑娘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灯光一照脸都白了,坐在郁辛身边强装镇定。 本来以往这种场面是张北辰和他一起,只是今天张北辰母亲突然摔倒住院,郁辛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上。这项目前面的洽谈都是张北辰做的,对方公司一直有个郁辛的老熟人,大学同学,赵云恺,从上大学时候俩人就不对付。被为难是意料之中。 刘总上上下下扫了黄英好几次,眼神露骨。郁辛已经确定今天这场子不适合谈事情,直接打算走,他胃里难受的要命,站起身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晕了一下,幸好在他旁边的黄英有眼力见的扶了他一把。 “刘总,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告辞了。”郁辛道。 对面的刘总眯着眼,早就喝多了,赵云恺在旁边插嘴,“我们老同学这些年不见了,我们今天真心来谈合作,怎么不见郁总的一点诚意。” 郁辛淡淡扫了赵云恺一眼,扫的赵云恺下意识全身一凉。不过一瞬间,郁辛就恢复了笑容,仿佛刚才的表情是错觉,郁辛道,“诚意有没有我相信刘总看得出来,”郁辛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笑道,“刘总您玩得开心。” 半点没提旁边的赵云恺。 赵云恺脸色瞬间尴尬极了,他有些下不来台,“郁总别急,这不是还有一杯嘛,给我个面子,最后一杯最后一杯,我敬您郁总。” 郁辛不欲与他纠缠,把最后一口酒喝了,起身告辞。 车是提前定好的,郁辛最后一杯酒下去,只觉得浑身燥热,把小助理送上车之后,整个人出了一身热汗,再想起来刚才赵云恺那个不怀好意的眼神,郁辛瞬间明白,中招了。 这几年他小心又小心,他这张脸一出去,惦记的人就不少,但有几个朋友在身边,有情况也是有惊无险。但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他踉跄着往地下停车场走,衬衫的扣子热的解下来两颗,整个胸口连着脖子都是红的。 赵云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追上来,“郁辛,郁辛。等一下我!” 他上前来看见郁辛这副样子,只觉得全身的血直往一个地方冲。 郁辛的脑子昏昏沉沉,刚才那会儿已经是他的极限,现在意识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赵云恺上前来不客气地揽住了他的腰,郁辛下意识要推,钳住他腰的手像是焊上去似的,纹丝不动。 凑近了的劣质香水味掺杂着酒臭让他有些想吐,停车场还有几个人,打量了他们几眼,被赵云恺含混过去,只当是他带了醉鬼。郁辛就被他这么半拖半拽地进了电梯,到了酒店大堂,赵云恺火急火燎地扔下自己的身份证,郁辛靠在他旁边,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他强撑着意识,使劲掰开了赵云恺钳制他的手,喊道,“滚!” 这个点酒店大堂人不少,郁辛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铆足了最后的力气,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这动静实在闹得不小,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赵云恺连忙掩饰道,“我朋友喝多了,有点神智不清,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了一群人。 春城的暮夏昼夜温差大,晚上已经带上了一点初秋的冷意。门一开,带进来了一阵凉风。郁辛的神志被风吹得清明了点,看向门口。 进来的人有五六个,穿着西装,似乎刚谈完事情。一个颇为年轻的人走在前面,气场却一点都不落下后面的人,后面几个略微老成的男人跟在他身后,居然有点对前面年轻人马首是瞻的架势。 赵云恺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群人,他不想惹麻烦,催着前台快点。 他一下走神松了劲儿,郁辛一下子挣脱了他的钳制,慌不择路地躲到了进来的几个人的身后。 走前面的人腰细腿长,郁辛晕的看不清他的脸,赵云恺想过来拉他走,站在前面的男人长腿一跨,拦在了郁辛面前。 “不好意思,我跟我朋友还有点事。”赵云恺道。 “这位先生似乎并不想跟你走。”站在前面的男人道。 赵云恺并不矮,但直视面前的男人的眼睛还需要仰一些头,男人光是站在那里仿佛就有着无形的威慑力,赵云恺莫名犯了怵。 “郁辛,郁辛。”赵云恺不敢跟男人对峙,不死心地开始叫郁辛。“我是你老同学啊,你让我带你来的,忘了吗?” 郁辛强撑着神志,那杯酒里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烧地他从脖子到眼睛都是红的,脸颊上已经带了薄汗,热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勉强开口道,“我不认识你。” 这句说完,站在前面的男人瞬间使了个眼色,后面的几个人见状,一下子就钳制住了赵云恺,不顾他的嚎叫,把他拖了下去。 那一下已经用光了郁辛的所有力气,这会儿腿软的已经完全站不住,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他似乎是一下子放下来了心,倒在了旁边的男人怀里。 郁辛很轻,扶着他几乎不需要费力,电梯里没人。郁辛睁不开眼,鼻子蹭在男人的胸口上,能闻见男人淡淡的香水味,淡淡的木质香。 他莫名的感到熟悉。 方晔就这样扶着他到了房间。 郁辛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他的衬衫扣子已经开到了一半,胳膊上有几道刚才和赵云恺拉扯的红痕,方晔把他抱到床上,就要离开。 郁辛拉住了他的手。 他眼角都是红的,眼泪不自觉的流到脸上,嘴唇嫣红,吐出来的都是热气,他神志不清,只觉得自己脱离了男人怀抱的瞬间就感觉到如此的燥热,男人身体仿佛是唯一的凉意来源,郁辛一把就拉住了男人的手,道,“别走,求你。” 方晔一愣。 “别走,”郁辛坐起来,脸贴在方晔手臂上,嘴唇擦在男人的手上,重复了一遍。 方晔感受着郁辛滚烫的身体贴上来,柔软的嘴唇轻轻地蹭着自己的手,他也突然觉得热起来。 他靠着意志把手抽了出来,捏着郁辛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道“我是谁?” 郁辛湿漉漉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蹭了蹭放在他脸下的手,头发蹭在方晔手臂上,显得异常乖巧。“好热,帮我。”郁辛呜咽道。 方晔还是没动作,郁辛居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居然有些生气,他此刻顾不上探究,坐起身,开始自己身上仅剩下的衬衫,他摸不准扣子,把衬衫撕地皱皱巴巴也始终脱不下去全部,只是露了半个肩膀。索性放弃,拉着方晔就往他身上贴。 西装扣子凉地他一激灵,缓解了一丝燥热。 他搂着方晔的腰,呼吸都带着热气,喷洒在方晔脸上。 “你不行,那就叫别人来。”郁辛道。 这话一说出口,方晔的忍耐和坚持瞬间被打碎,眼前的人不似以前瘦弱,皮肤却还是白的,此时已经被情和慾蒸腾成了粉红色。 他想了很多年的脸和人如今赤果在他面前,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他看郁辛的眼睛又深又热,里面似乎蕴含了无限的深情,可郁辛看不见,他只是本能的往人身上贴。 方晔被郁辛这句话点燃了怒火,但同时又有些悲哀。他缺席了郁辛这么久的人生,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说些什么,他哑声道,“你还想找谁来?” 郁辛已经完全说不出话,耳边像是被人覆上了一层膜,听不见,也看不清。他只知道一个朦胧的人影在眼前,身上有自己熟悉的香味,令人安心。 方晔眼神一暗,掐着郁辛的腰,莹白的皮肤在他手上滚/烫滑/腻,郁辛却因为这简单的触/碰全身颤抖,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哼声。 第2章 这一摸像是点燃了两个人之间的火,一瞬间野火燎原。方晔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一下子吻上了郁辛的唇。 淡淡的酒味儿从齿间传过来,郁辛的唇很软,人出奇的乖,没有一丝反抗,在这个吻里丢盔弃甲。 他的手凉,这会儿没有缓过来,放到郁辛身上简直像一点一点点火,他所有的不堪和忍耐在这只手上都不堪一击。 郁辛在这释放里有一瞬间的清醒,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不认识。 但是方晔的胸膛实在温暖,手还没来得及擦,这场面够旖/旎,也够自己顺其自然的放纵。 安分久的人,总有那么一瞬间想离经叛道一回。 方晔见他有些清醒,就要起身。 郁辛他用最后的力气拦住了方晔,搂着方晔的脖子讨了一个吻。 这是明示。 方晔似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眼神暗沉,低声道,“这是你自找的。” 这吻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方晔的动作从温柔到有点疯狂起来,像是野兽在确认自己的领地,连郁辛身上的一寸肌肤都不肯放过。 直到郁辛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方晔把郁辛清理干净,将人放在了床上,仔细描摹着郁辛的脸,眼里波涛汹涌。 郁辛紧紧皱着眉头,睡梦里似乎极其不踏实。 方晔轻轻按了按郁辛的眉头,把郁辛的手塞进被子里,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了郁辛的手臂内侧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把郁辛的手拿出来,才看见郁辛右手手腕内侧,竟然纹了一只蓝色的蝴蝶。 无数道刀痕就排列在这蝴蝶翅膀里。 新旧交替,一道道,一片片。 有老疤,有新痕。 方晔一下子愣住了,心口突然传来一阵无可附加的疼,无数个念头充斥在脑海,随即化为一种更深的疼蔓延在四肢百骸。 他克制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郁辛的手塞在被子里。 心里波涛汹涌。 郁辛睁开眼的时候盯着惨白的天花板缓了半天,下意识在枕头底下找自己不知道扔到哪里的手机。手机没摸到,郁辛躺在床上缓了缓,宿醉的头痛还没完全过去,他头痛是老毛病,此刻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原因。 天光大亮,遮光窗帘没拉严,屋子被外面的阳光映射进来一道明亮的光斑,应该已经是中午了。 郁辛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全身的酸痛,觉得自己连把手伸直都觉得痛苦,最要命的不光是头,还有身后的部位。 郁辛坐在床上怀疑人生。 洁身自好二十四年,就这样和一个陌生人,睡了? 他用手盖住眼睛,挡住了照射在脸上的阳光。手腕处纹身在阳光照射下略微反光,淡蓝色的蝴蝶顺着血管的纹路被篆刻在他的手腕内侧,顺着他白皙的手臂蔓延到深处,仿佛展翅欲飞。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蝴蝶的翅膀上,是数不清多少道已经愈合的刀疤,它们就这样构成了整个蝴蝶的翅膀,似乎要带着整个人一起飞走。 屋子里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个人,昨晚的男人早已经离开。 郁辛看着自己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感觉像是昨晚被人活活打了一顿。其实说这个不恰当,当时两个人怎么说都算是势均力敌,都像是二十年没开过荤,要把之前欠的都补上。 撕咬和亲吻夹杂着最原始的欲望,汗液顺着身体滑动,喘息夹杂着闷哼。 郁辛及时地收住自己的回忆,此刻只想离开这里。下床的时候郁辛腿一软,只觉得全身使不上力气,一下子跪在地上,这下再昏沉的头也瞬间醒了过来。他懒得看自己膝盖磕成什么样了,扶着床站起身,看见自己衣服在旁边的沙发上。 衣服是新的,手机及放在茶几上,郁辛打开一串的未接电话,张北辰急的要吃人了,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起衣服,跟张北辰回了个电话。 “你人呢?没事吧?怎么才接电话?”那边几乎是秒接,显然是一晚上没睡好。 “没事,喝晕了,睡过去了。”郁辛回道。 郁辛已经下决心把昨晚的事情烂在肚子里,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晓。 “放心吧,没事的。”郁辛补充道,又想起来,“阿姨怎么样?” 张北辰松了一口气,“没事,摔的不重,大夫说贴几幅膏药就行。你没事就行,状态不太好你就跟我说啊,咱们都多少年的哥们了。别跟上次似的…”张北辰想起来了什么,止住了话头。 郁辛听他说这么说,也放下了心,笑了一声,“好好好,放心吧张妈。您费心了。” “滚你啊。行了不说了挂了,我先补一觉,一晚上都没睡好。” 挂了电话,郁辛衣把衣服穿好。昨晚的男人半分不见影子,这正好合了郁辛的意,不然两个人大早上面对面,该说什么,想想那场面郁辛就觉得尴尬。这时候他觉得什么小说里宿醉之后不记得一夜情对象的桥段都是狗屁。他不仅记得男人的脸,连昨晚上两个人的对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更记得自己是怎么要求人留下,怎么红着脸要求人帮自己解决。 而且结束之后男人还贴心的把他抱到浴室清理。 所以他下床时候腿软全身酸也找不出骂人的借口,大家都爽的事,而且还是自己“强迫”别人,找不出半点能骂人的理由。郁辛只是觉得尴尬,即便有被下药的成分在,清心寡欲了二十多年,怎么就…怎么就和一个随机出现的路人搞上了。 他有点不敢闭眼回想,一闭眼就是自己坐人身上扯着人家的领带的画面。光想到这,郁辛就有点想不下去了,许是晚上运动太过,或是药物刺激。这一晚他睡了一个很久没有睡过的好觉,早上睁开眼那一刻,居然有些回味。 郁辛回过神,赶紧收拾东西,看看有什么遗漏的。人生第一次有生怕碰上面的尴尬。 但是有时候,人生就是越不想碰上什么来什么。 郁辛拉开门,正好撞见男人正在刷卡的手。 俩人一下撞上视线,男人另一只手上还挂着早餐。 “醒了?”男人含笑道。 郁辛点点头。指了指门外,“先走了哈。” 方晔挑挑眉,“这就走了?不吃个早餐?” “不了,谢谢了。”郁辛夺门而出,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提昨晚的事情,郁辛把这当成有点曲折的一夜情,走出去半天才想起来忘记就昨晚帮自己解围的事情说一句谢谢。 也丝毫没注意到男人就这样站在门口,盯着他的背影沉思了半天。 眼神晦暗。 第2章 生病 郁辛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久的觉,这会儿出了酒店异常精神,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新跃是郁辛大学毕业和几个合伙人一起创办的公司,其中一个便是张北辰。张北辰大学专业是计算机,当年是a大叱侘风云的专业第一,各个竞赛的奖拿的手软,堪称卷王中的卷王。唯一的志向就是毕业之后找到个八险一金的铁饭碗的工作幸福一生。 只可惜命运太早的眷顾他,毕业前夕,他和郁辛一起做的一个小游戏火了。如果有人问他一起夜成名是什么感觉,他可能只会回答:一夜成名断了自己的铁饭碗路。 赚过钱确实很难适应一个月几千块钱的日子。 不过要是郁辛来说,这全是因为张北辰那时候没看清自己,他要是早就想躺平,天天在学校卷生卷死的干嘛,毕业之后好不容易进了大厂,刚上班一年还不是郁辛一叫立马就辞职跟郁辛一起创业去了。 新跃就是他们第一个心血。 公司地址包的是个写字楼,地方不大,但是胜在干净。今天周末,公司没人,前面一个项目刚忙完,昨晚和华盛的人喝酒,是为了洽谈新项目。不过谈的结果显然有些不尽人意。 忙了一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郁辛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他也不觉得饿,自己到茶水室泡了杯咖啡,慢悠悠地回到工位处理会儿文件,他做起事情来及其专注,没注意时间,再一抬头,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会儿没开灯,夕阳还有点余晖,屋子里又暗又朦胧。郁辛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靠在沙发椅上,杯子里的咖啡凉了。电脑屏幕照亮了郁辛的脸,他的脸色和电脑屏幕一样白。 忙过劲思想一空闲,郁辛就不受控制的想起来了昨晚,萍水相逢两个人,以后也根本不会再有交集,两个人默契的连名字都没交换,这是成年人的礼貌。 只是男人的脸闪过郁辛的脑海,居然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交换体液就会有熟悉感吗?郁辛开始给自己想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想着想着郁辛发出一声轻笑,觉得荒谬。 终于,胃迟来地向他发出警告,郁辛已经习惯了这种淡淡的疼,还没到忍受不了的地步。 他开始仔细思考这人到底哪里熟悉。 第3章 想不清楚,想不明白,想的他头也开始疼。 以后大概率也不会见到,郁辛想道。他索性收拾东西准备去吃点饭,突然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陈泽洋。 视频里陈泽洋的大脸充斥着整个屏幕,他背景环境嘈杂,到处都是说话的声音,寂静的屋子里好像又热闹起来。 “哟,陈少爷,又在哪里快活呢?”郁辛笑道。 “啥?你说啥?我听不见!”陈泽洋整个脸都顶在摄像头上,显得有点蠢。“来吃饭呀辛子,老张也在呢。位置发你了!”陈泽洋把摄像头绕场一周,张北辰对着镜头打了声招呼,又无比嫌弃的瞪了陈泽洋一眼。 郁辛对着摄像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到地方的时候俩人还没开始吃,等着他呢。 陈泽洋是郁辛大学时候的室友,两个人关系不错。算是个家里有钱的二世祖,天天在学校混日子,女朋友至今郁辛还没见过重样的,更有一周之内换了三个女朋友的职业传说。只不过人出手大方,一分手就送包送项链,在他们圈子里也算是抢手的。 少爷从来花钱大手大脚,临近毕业了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过千篇一律的生活到自己家公司打卡上班了,一想到得天天在自己家老头子眼皮子底下过日子,突然开始焦虑起来。 病急乱投医的跟自己爹立了血誓,说要自己出去闯出一片天地。少爷乱闯这一脚就闯到了新跃身上。只用出钱,剩下什么也不用管,全权交给郁辛和张北辰,好在公司效益不错,能在少爷的爹那交代过去,让他又无忧无虑的快活了几年,每年只需要拿郁辛和张北辰辛苦奋斗的分成就行了。 一想起这点,张北辰也是恨得牙痒痒。 吃饭的地儿是个火锅店,陈泽洋单独定了个包间,但架不住外边儿大堂吵。陈泽洋头头是道地说火锅吃地就是个氛围感,张北辰嘲讽道,“要氛围感你不去大堂非得整个包间,要安静你非得弄个火锅店的包间,你喜欢隔岸观火啊。” 陈泽洋又开始挑他用词不当没学过语文了。 郁辛这种时候话很少,天天看他俩吵吵闹闹的也蛮有意思。脸不自觉的都笑开了,挑挑拣拣的吃了很多东西。 两个人唇枪舌战了半天,张北辰才提起来正事,问道,“昨天谈的怎么样了。” “恐怕白费了你之前的心血了。”郁辛道。 “怎么说?” 郁辛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只提了有好心人帮了他,没提后面的事情。 陈泽洋听完已经要炸了,“这个赵云恺,前几年我见他的时候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行,我明天就去找他,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张北辰连忙给他拉住,问道,“你对他还有印象?” “当然,”陈泽洋道,他看了眼郁辛的神色,继续道,“咱们辛子不是一直招人喜欢,天天有给递情书的。那天我在宿舍楼下撞见了,他给郁辛表白。” 郁辛挑挑眉,“有这回事?” “不是?你本人都不记得??”陈泽洋有些不可置信。 “太多了,有点忘了。”郁辛笑道,看着陈泽洋惊讶的表情,“行了,不逗你了,当时我看的清清楚楚,你被宿舍底下那个树根绊了一脚,一头撞树上了,我都替你疼你都没出声。” “好啊,你都知道,亏我以为这是个秘密替你保守了那么多年。” 说是秘密,其实这件事情已经算是人尽皆知。毕竟赵云恺不像是一次拒绝就死心的人,他似乎对自己的个人魅力有特别的理解,总觉得郁辛拒绝是因为他追的不够狠,所以后来上课跟着郁辛,去图书馆跟着郁辛,弄的郁辛不厌其烦,直到实在忍不了直接报了警。 最后弄得人尽皆知,这件事才算结束。 “哎呀,辛苦你了。”郁辛谢道。 张北辰正色起来,“出了这事肯定是不能再和他们合作了,不过也不急,项目在咱们手里有都是机会。好饭不怕晚。” “有你俩在我就放心了,我虽然啥也不懂啊,但是有什么需要你俩就和我说,我一定全力配合!除了去公司上班啊。”陈泽洋道。 说完,几个人都笑了。 郁辛一天没吃饭的胃总算是填了点东西,热乎乎的舒服了不少。这顿饭吃的他冒了一身汗,临走时候陈泽洋突然塞给他一个名片。 郁辛打开一看——方晔,华尔顿大学心理学博士。 “我一个发小给我的,据说才回国不久,开了个心理咨询室。”陈泽洋道,“我朋友说预约的队都排到明年了,你要是去直接提我就行,不用排队。” 陈泽洋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郁辛隐私的事情,不过他也是真的担心朋友,“你要是最近状态不好,可以去看看。我朋友,可信。” “好,谢啦。”郁辛笑笑,明白他这是好意。把名片揣进了兜里。 郁辛没把这个当回事,只当是陈泽洋突发奇想,顺手给他介绍的人。 他有“病”这件事情,还是两年前发现的。那时候郁辛刚大学毕业,忙的焦头烂额。他自己不知道疲惫似的,每天睡不到三个小时,还精神百倍,连轴转了半个月,身体终于是撑不住了,直接晕倒送医院。陈泽洋和张北辰这时候才听大夫说,郁辛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刀口。 旧的颜色已经淡了,新的才刚刚结一层浅浅的痂。 郁辛被两个人裹挟着去做了检测,焦虑加双向,开了一堆药。郁辛自己感受不出来,别人也感受不出来,明明外表看着这么积极的一个人,又努力又拼命的人,会抑郁。 郁辛自己知道了这个结果也是一愣,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生病,划胳膊也不过是为了提神,毕竟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做,咖啡因已经对他起不了丝毫的作用。他一点也不想死,只不过是为了逃走而已。 不过药他在两位好朋友的监督下有吃,但是吃药之后他就开始变得异常的困,吃了两天就自己偷偷断了。只有每晚实在睡不着的时候,想起来吃点药入睡。药吃完了,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3章 失眠 接下来几天他也没闲着,领着自己的小助理黄英到处跑项目拉投资。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黄英是刚来的,也是敢怒不敢言。直到有天郁辛突然发现黄英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跟在他身后,他才意识到这段时间自己有多压榨人。 小姑娘都要晕了,明显精神不济,走路都有点虚浮,郁辛在她面前停下来直接一脑袋撞上了了郁辛的后背。撞得两个人都是一激灵,黄英揉了揉撞疼的发麻鼻子,问道,“郁总,咋了?” 郁辛难得体恤一下下属,“没事。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给你放两天假吧。” “啊?”黄英一下精神了,“真的假的?” “你再问就是假的了。”郁辛笑道。 不怪黄英疑惑,毕竟从大学的时候她就听说过郁辛的威名。郁辛当时在学校也算是一个风云人物。毕竟即便是a大这样高手如云的学校,天才一抓一大把,努力的天才更是常见,但是能在这些所谓的“天才”里面脱颖而出,需要的不仅仅是努力了。 大学四年门门满绩、各种竞赛、奖学金大奖拿拿到手软,光这些成就就够他在全校出名。更何况见到本人之后还是这个长相。 郁辛的名字在学校论坛热搜榜上挂了好几年,只不过人整天神出鬼没的,想堵也堵不到人,除非天天等着人家上课下课。 但是大家又不是没有自己的生活,还没有人真的疯到自己的事情都不干了就为见一个素未蒙面的风云人物。只是偶尔在某个店里顺便见到郁辛兼职,才敢在论坛里偷偷谈论几句郁辛不愧是时间管理大师,忙着学业的同时还能兼职竞赛n手抓。 然后毕业之前又突然做了个风靡全网的游戏。郁辛的名字可谓是刻在每个a大人的心里。 只不过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鲤,a大像郁辛这样的其实比比皆是,毕业两年等认识他那拨人毕业了,也没几个人认识他了。 至于黄英,倒是老早就知道郁辛了,别的专业的可能不了解,但正因为学习过了解过才知道郁辛当时达到的成就有多厉害。以至于人走了几年了老师上课还时不时提起来郁辛。 黄英一度把郁辛当成了自己的偶像。只是偶像和她想地不太一样,离近了发现所谓的“天才”的光环去掉之后,郁辛和大家不一样的只不过是他敢拼。 所以连轴转了这么多天,黄英也不敢有半句怨言。默默慨叹成功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行的。 郁辛也意识到自己这几天有点过于疲惫了。他不是不累,只是把生活填满了之后下意识屏蔽自己累的感受。 张北辰知道他给黄英放假了还挺惊奇,催着郁辛赶紧回家休息,既然给别人放假了也给自己放了,放过自己。 实际上原话是这几天别让我在公司见到你,不然就跟他绝交。 绝交真假有待商榷,郁辛倒是乖乖听话地回家休息了。 第4章 家里好些天没收拾,他回家也没闲着,先来了一通大扫除,出了一身汗。洗了个澡正好已经是晚上。吃了几口饭又回了几个工作消息,郁辛终于是感受到一些困意。 晚上不算热,他没开空调。窗户开着,时不时吹进来一阵风。 郁辛家里装修风格偏冷淡,整个都是灰白的色调。没几件家具,更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屋子里有些空旷。 郁辛躺在床上把手机调了静音,辗转反侧了半个小时,终于还是没忍住下床就着已经凉的水吞了两片药。失眠的毛病郁辛已经说不清持续了多少年,郁辛依稀是记得从高中开始,那时候他要么一睁眼到大天亮,要么就索性直接坐起来学习。 正因为这样,休学了一年的功课才算补上了。 高中毕业,失眠的症状并没有因为他压力减小而减缓,反正有加重的趋势。只不过他那时候不会像高中那样闭塞,有机会也有条件多读一些书。那段时间他像一块吸水的海绵,找了很多精神和心理类的书籍来看,这些书能解答他的疑惑,却还是治疗不了他的失眠。 药效上来很快,郁辛已经尽量避免自己频繁吃药产生抗药性,但是连轴转了几天,静下来的时候他自己都能感受到心跳跳地无比的快,再不好好的睡一觉身体恐怕又要受不了,所以吃药是不可避免的。 整个屋子灯一关,几乎看不见一丝光亮。 冰箱有一点光线,时不时发出一点震动。 窗外很安静,没关窗偶尔能听见窗帘被风吹动,树叶打成一团的声音。郁辛的呼吸开始沉重,梦境便接踵而来。 惨白的天花板,仪器在不停的发出滴滴声。手脚被束缚在病床上,绳子勒的他喘不上气,一群人围在他的身边,穿着白大褂,口罩遮住了他们的脸。整个世界都是惨白的。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然后按下按钮。 电流瞬间流过了他的全身,郁辛尖叫出声,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细细麻麻的痛瞬间布满了全身,好像每一个细胞都被针扎一样,他的尖叫只有一瞬间,接下来马上疼的连叫都失去了力气。 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电流感终于从他身上消失,但痛感迟钝似的,还残留在他身上。他终于听清了耳边问他的话:“错没错?能不能改好?” …… 郁辛睁开眼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他大口喘了几口气,手摸着胸口企图让呼吸平缓下来。 就这样缓了半天,郁辛才凭意识摸到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过了两个小时。 之前他吃一次药,起码可以睡到天亮。 那一瞬间,郁辛突然有些想念那一晚温热的身体,触碰和激情。什么都不用想,只有肾上腺素带来的刺激和爽感,整个人被激素控制,不用想不用思考,只有最原始的快乐。 他居然觉得空虚。 郁辛把窗帘拉开,不打算再吃药了。他没开灯,窗外有夜光,能照亮一点屋内。车偶尔经过的声音更清晰了,远方还有火车鸣笛的声音,只不过很远,远到这夜里稍微有一点杂音,就再也听不见了。 借着这点光,郁辛摸到自己的酒柜,随手拿了一瓶酒。 不烈,隐隐带着果香。懒得找杯子,就这样坐在床边的地毯上靠着床,借着夜色,一口一口地喝了。 他的大脑完全放空,不去想工作,想刚才的梦,想以前,想他忘却的事情。 喝到一半,郁辛突然注意到不远的茶几上有什么在闪着光。 是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从兜里掏出来的名片,还印地镭射的。郁辛有些惊讶,去拿起这张名片,盯了半天。药就放在旁边,郁辛盯着药看了半天,手上的蓝色蝴蝶被淹没在黑暗里,他无意识地摩挲皮肤上有些斑驳的触感,那是蝴蝶的翅膀。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药上移开,睡眠不足让他的脑袋生疼,感觉看文字都带重影。 他把名片拿到眼前,借着一点月色,记下了上面的电话。 夜晚过得很慢,但郁辛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了。 天空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如愿睡了一会儿。这次没有再做梦,只不过睡得很浅。 早上六点,郁辛被生物钟叫醒。 等了半天,九点,他准时打了名片上的电话。 —— 郁辛到电话那边的人所说的地址时已经十点了。 今天大晴天,晒。郁辛穿的简单,头发有点长了,有点挡眼。今天不去什么正式场合,没把头发梳上去,显得整个人年轻了不少,除了面色有点白。 他不指望这趟能有什么结果,一边是能给陈泽洋一个交代,一边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不过人如果闲着没事非得给找点什么事情干的话,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郁辛敲开门的时候就突然觉得哪不对劲。 熟悉,太熟悉了。 这张脸,这双手,这个身体,还有这张脸上的表情。如果郁辛这辈子有什么最不想遇见的人,那么他时隔两个星期的一夜情对象绝对可以名列前茅。 但门开了,人见了,也没有转头就跑的道理。于是郁辛硬着头皮挤出来了一个笑容,“你好啊,我找方晔。” 尽管对面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就是方晔,但是郁辛还是不想放弃那个百分之一的可能,但很显然,现实出现奇迹的可能性很小。 “你好。”方晔笑了,“我就是方晔。” 末了又补了一句,“好久不见?” 郁辛伸手和方晔握了手,方晔的手很热,郁辛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也跟着热了起来。“我是郁辛,你好你好,好久不见哈。” 什么咨询,什么治疗郁辛已经完全没兴趣了,现在他只想走。 但方晔好像完全没有尴尬的感觉,顺其自然地就领郁辛进了屋,开始介绍起来。郁辛瞬间就懂了,两个人就像是巧然相识的陌生人一样,默契的没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仿佛那天晚上的冲动和激情像是郁辛的幻觉, “听陈泽洋提起过你,没想到这么巧。”方晔道,“陈泽洋可是跟我夸了你好久,我一直想认识认识能让他这么夸的人看看多厉害呢,今天一看陈泽洋真没跟我夸张。” “没有没有。陈泽洋说话就这样,你别信他。”方晔起了话头,郁辛也逐渐放松了,没有了刚开始的尴尬。 “创业肯定很不容易吧,这么辛苦。” “其实还好,工作嘛,不都这样吗?”郁辛笑笑,两个人说着走到了里面的屋子。 走廊有一道小喷泉,上面种了点植物,郁辛不认识这个品种,喷泉的流水声有点大,方晔又说了什么,郁辛没听清楚。 方晔走在前面,郁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方晔介绍道,“这个咨询室还没开始正式营业,就给几个认识的人说了。现在还有很多设备没到,不好意思了。” “没事没事。”郁辛摆摆手,“我也是突然想起来了正好没事来看看,现在就你一个人吗?” “对,现在这里就我一个,还没开始招人。” 走过几间屋子,就到了最里面的咨询室。 咨询室已经算装修完了,装修风格很温馨,墙上养着几颗绿植,各种各样的多肉,还有几朵盛开的彩色小菊。开得很茂盛,几乎闻不到什么味道,这时候是正午,正好被阳光照到,显得生机勃勃。 开始还是老流程,方晔拿了一套心理评估题,让郁辛做。 郁辛做过挺多次的了,挺熟练,但是架不住题多。他低着头有耐心的勾勾画画,方晔就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认真答题。 他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就这样看了郁辛的发旋,眼睛好像看直了,视线灼热的让郁辛都有些不适应,好像化作了实体,郁辛抬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方晔错开视线,“刚在想事情。” 郁辛没在意,把题做完了交给方晔。方晔大致浏览了几遍,问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失眠吗?” 第4章 海浪 “对,”郁辛道,“很难睡着,就算睡着了也很快就醒过来。” “会做梦吗?” 郁辛沉默了一下,承认道,“会。” “具体的梦见什么呢?” 郁辛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面前的男人面容温和,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服贴极了,看起来肩很宽。他的坐姿很随意,像是两个老朋友在闲聊,离近了郁辛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不易察觉也难以形容的气味,让人莫名的安心。 “梦见很多过去的事情,还有一个人,”郁辛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但我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我不知道是我幻想的还是这个人就存在。” “我甚至觉得我是孟婆汤没喝干净,把上辈子的记忆带到这辈子来了。” 郁辛不喜欢讲故事,他说地很简短,面前的人也没有像他以前遇到的一些医生一样,充满探究欲。方晔和他倒更像是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在闲聊。 第5章 方晔道,“那你们前世的纠葛可能真的有些深啊。” 郁辛笑起来,他笑起来地时候脸两边有两个特别淡的酒窝,不明显,瘦的已经快要没了,他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冷,但一笑起来,整个人瞬间像化了一样。 方晔不经意地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了一丝疑惑,但他隐藏地很好,“那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想了,我这个人很执着的。不弄明白我绝不罢休。” “即遍这些回忆不那么美好,甚至让你觉得痛苦。” “当然。”郁辛点点头,“痛苦还是幸福,得先让我知道是什么事情再来感受。而且人活在世上,幸福很少,痛苦却太多了,哪怕有一点幸福的记忆,我也不想放过。” —— 从方晔那里出来正好是晌午,太阳很大,郁辛按了按自己好久没有吃撑的胃,感觉有点陌生。 忘记问方晔从哪叫地餐,这餐简直太符合郁辛的口味,他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多的东西了。 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感觉路上的车和人好像都少了起来,整个城市像在一起午睡。开着车闲逛了半天,郁辛开始拿出地图搜春城十大景点。随便找了一个最近的开了导航。 春城临海,算是远近闻名的旅游城市,今天工作日人不算多,但是远没有想象的少。临海城市,最著名的景点无非就是海边,这片沙滩很小,知道的人也少,来的也只有本地人,这个时间人就更少了。 太阳大,沙滩还有点烫脚。郁辛索性脱了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进去,然后入眼的,视线所及地就全都是海了。 深蓝色的,流动的,阳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闪着光,风一吹这些鳞片就随着风离岸边越来越近,然后一头撞上岸边的礁石,散地一干二净。 礁石上就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像他手上的蝴蝶翅膀。 郁辛也不嫌晒,他一年四季都很白,是晒不黑的体质。自己慢悠悠地爬上了一块礁石,锋利的棱角硌地他的脚生疼。 太阳一点一点倾斜下来,郁辛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太阳一点点落山,海面被太阳烧成了红色。 他又想起来方晔问他,“为什么会失眠?” 其实他已经很少梦到那个人了,频繁的时候还是高中,很多梦交杂在一起,那个人只是其中之一。更频繁的就是那场手术台,那张床,那个四周围满通电的铁栅栏的地方。 那年他高二,被母亲送进去之前还单纯的觉得只是因为自己学习下降。其实不算下降,他还是年级第一,只不过总分比上一次少了几分。 郁辛只有五岁以前见过自己的父亲,已经完全记不住他的脸。他由母亲一个人拉扯大,从他父亲去世开始,他母亲就杜绝了一切和他父亲有关的任何东西,并且决不允许郁辛再问一句。 郁辛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死因。他只知道前一天晚上父亲从学校下班,还带了自己喜欢的奶油蛋糕,全家一起热烈的庆祝了自己的六岁生日。 吹灭蜡烛那刻,他许愿明天想拥有一辆玩具车。 但玩具车没等到,等来了父亲的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小的郁辛以为父亲的离开都是因为自己的生日愿望没有许愿他平安。 前一天还其乐融融的家庭,在父亲离开那一刻支离破碎。母亲扔到了有关父亲的所有东西,连一张照片都不允许留下,然后禁止郁辛再提一次自己的父亲。否则迎来的要么是打骂,要么是去那间满是灰的杂物间,昏无天日的关几天。 不到两个月,就带郁辛搬到了另一个城市。 全然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郁辛一下子不适应起来。母亲为了让他上学每天要打好几份工,面色一天比一天憔悴,像是换了一个人。以前对他温柔的慈爱的母亲仿佛随着父亲的离开也消失了,现在的母亲只不过是只有靠他的学习成绩给他撑面子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 郁辛以为只要成绩好就可以相安无事的活下去。 直到高二的某一天,风和日丽的上午。母亲没有起很早,他醒来时摆满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整个屋子里都是饭菜的香味儿。 郁辛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吃完饭,他妈妈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郁辛一无所知地走进了铁网,带着母亲的最后一句话,“妈都是为了你好,为了给你治病。” …… 他在海边坐到了天黑。 太阳一点点落山,世界逐渐昏暗,有几对小情侣站在岸边拍照片。 郁辛没有注意到,有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暗处,不看海,也不看日落。 郁辛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让方晔有把握如果出事了可以及时赶到。 他看着海风吹起郁辛的头发,海浪马上就要冲到郁辛脚边。 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事实上,郁辛一出门,方晔就紧跟了出去,一路跟着郁辛到了这里,看着郁辛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他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背影,好像和小时候那个瘦瘦小小独自一个坐在教室角落的人重叠了。 他有太多的疑问堵在心口,那一刻,方晔甚至想冲上去问郁辛: 为什么会忘记他?为什么把自己照顾的这么差? 如果之前还在怀疑郁辛是假装没有认出自己,那经过今天他已经完全相信,郁辛是真的忘记了。 日落西山。 方晔动了动僵直的腿,看见郁辛终于站起身准备开车离开。 他抹了一把脸,带走了一点吹在脸上的沙子。 —— 休息了一天半,郁辛还是风雨无阻地上班了。 今晚有场晚宴,郁辛一早就去试衣服,做妆造。黑色的西装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郁辛不矮,一米八左右,他瘦,但骨架却不小,能撑得起自己身上的西服。 衬衫夹挂在腿上,时不时随着他的动作显现出来一些轮廓。头发被梳成了背头,露出来的眉眼精致,他不笑的时候表情很淡,眼睛往那一睨莫名让人觉得全身发冷,配他这一张脸往那一放,平白地多出一些冷艳来。 稍微挽起一点袖口,手臂上的蝴蝶就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郁辛是有些不习惯这样,他平时休闲惯了,也一点也不爱社交。酒桌上那样都是装出来的,如果可以,他只想在家一个人待着。但待着没事做又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不如忙起来,于是郁辛整个人又很矛盾。 今天这场晚宴是名义上的慈善晚宴,邀请的都是他们各行各业的稍微有名气一些的企业。新跃尽管这两年有些小成就,在里面也是垫底的存在。 张北辰还忙着给上一个项目收尾,今天郁辛是和陈泽洋一起来的,陈泽洋倒是对这种场合很适应,毕竟是从小就参与,一进门就开始和各个叔叔伯伯打招呼,收获了一堆年轻有为的称赞,半点没谦虚。 郁辛丝毫不怀疑现在问陈泽洋公司的门朝哪边开的他根本也答不出来。 不过陈泽洋也没忘了正事,拉着郁辛开始给他介绍人,郁辛拿着酒在场里转了一圈,“我是新跃的郁辛”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大部分是看在陈泽洋的面子上跟他寒暄几句,也有不太爱理他这个名不见虚传的小公司的,敷衍得很的。郁辛已经习惯这场面,已经不觉得难堪。 喝了一圈郁辛已经觉得胃里空落落的,这种场合不免要来几个小明星。陈泽洋不知道又看上了谁,跟着跑哪里去了。 他走到角落拿餐盘装了几块小蛋糕,站在那慢慢的吃。 他不是从小从大富大贵的人家长大的孩子,吃相上没有那种从小训练的优雅,但很斯文。配上他今天这一身打扮,也称的上是赏心悦目。有不少视线默默打量着郁辛,但是碍于场合的问题没有上前。 今天这场宴会的餐品水准很高,甜品的甜度刚刚好,没有甜的发腻,郁辛慢条斯理的吃了两块蛋糕,感觉胃里有了点东西,就把东西放下,上楼随便找了个阳台,开始抽烟。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酒喝的郁辛有一点头晕,晚风一吹清醒了不少。这里没开灯,只能借一点夜色。 郁辛一根烟抽完,发了会儿呆,刚想转身回去,就见到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进了这里,在一个台阶下面。 来的人是一男一女,女生身上还套着复杂的礼服,男人很高,线条很好,背对着郁辛,只是偶尔晃动的时候海蓝色的胸针反着光,有点像郁辛其那几天看的海。 两个人的角度都看不见郁辛,还没等郁辛反应过来要走,就已经开始对话。 “你是不是早就回来了,为什么没告诉我。”女孩声音有点委屈和哽咽,即使是质问也显得楚楚可怜。 不过他对面的男人没有丝毫的爱美之心,回答道,“没必要。” “我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女孩好像马上要哭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间,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没看女孩什么表情转身就要走。 第6章 女孩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等等,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婚约!” 男人这才停下来,道,“我喜欢男人,你确定还要继续这个婚约吗?” 女孩一下愣住了,似乎是完全无法接受的男人的话,转身直接跑了。 郁辛这下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的立在原地,反倒是男人回过头,说,“听够了吗?” 男人的脸还是在黑夜里,郁辛看不真切,只不过随着他一转身,身前的海蓝色胸针更亮了。郁辛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男人笑了一声,声音磁性,郁辛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 “嗯。”男人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大事。” 郁辛一愣,又婚约又出柜的,居然对这个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那就行,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男人笑了一声,“那谢谢了。一会儿见。”转身走了。 郁辛一个人在原地回味,一会儿见什么意思,他认识我吗? 第5章 目光 郁辛又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宴会。 陈泽洋正在满场找他,急得到处张望,不停拿手擦着头上冒的汗,终于看见郁辛进场,问道,“你干什么去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陈泽洋也开始跟着谨慎了起来。郁辛这才想起来看了手机,有七八个未接电话,还有十几条陈泽洋的微信。 “抽烟去了,没看手机。”郁辛抱歉道。 “没事就行。”陈泽洋也没在意。转眼就说了别的话题,“我刚听他们今天这场子是方家筹办的。” “方家?”郁辛疑惑道。 “云鑫!搞房地产那个。”陈泽洋靠近郁辛的耳朵,小声道,“他们家可不一般,我家老头子奋斗好几辈子的最多值他家一个分公司。” 正说着,突然,整个宴会的灯被瞬间关闭,只留下了一束光照亮了宴会中间的舞台。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主持人上台念了几句客套话,就迎来了今天这个场合主角。 一位老者坐着轮椅被一个年轻男人推上了台,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陈泽洋继续跟郁辛耳语,“这是方氏的老爷子,很多年没出来过了。这些年都是他儿子在外边露面,诺,就是他后面那个,方卫东。” 郁辛抬头看了一眼方卫东,这张脸大家都很熟悉,经常出现在各种慈善新闻里,郁辛只扫了一眼,就被旁边的年轻男人吸引了视线。 男人穿的是一身纯黑的西装,紧实而富有线条的肌肉在西装布料下若隐若现,宽阔的肩膀把西装撑得恰到好处。 陈泽洋还在继续说,“今天办这个场就是为了给大家认识他孙子。就推轮椅那个,今天只是露个面,过几天还要单独给他开欢迎会。啧,没见过他家对哪个小辈这么重视,估计就是定了继承人,给大家通知呢。” 郁辛却无心细考虑陈泽洋的话,他的视线全被台上的人胸口上那块蓝色胸针吸引。他不会认错,台上的男人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他也终于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脸,郁辛那一瞬间感觉心跳停了一拍,突然回过味儿来刚才男人说一会见是什么意思。 台上是方晔。 他早就知道自己在,也早就认出来了自己。 郁辛又想起那天晚上,又想起在方晔所谓的工作室,太多画面闪过脑海。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巧合,那第三次也是吗? 郁辛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别人手中的玩物,好像自己的一切都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支配着。他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哪些是巧合,哪些又是精心策划。 郁辛的手有点抖。盯着台上眼睛有些直。 现在台上是老爷子在讲话,掌权了半辈子,坐在轮椅上还是威严不减。先是感谢了一通,然后介绍他这个优秀的孙子。 国外留学,自己创业,满是荣光的履历。 台上的方晔面带微笑,往这边看过来。郁辛和他正对上视线,明知道台下这么多人他不可能是在看自己,郁辛还是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呢?郁辛开始思考。 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一个堂堂方式集团的继承人觊觎的吗? 答案是没有。 郁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方家的少爷要什么没有,会为了自己精心策划这么多东西,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这些确实都是巧合。 陈泽洋推了推郁辛的肩膀,“郁辛?郁辛?刚才听没听我说话,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郁辛瞬间收了思绪,回过神,“没事,刚才喝的有点多了,头晕。” “你这酒量越来越不行了啊。”陈泽洋奇怪道。 郁辛笑笑没说话。已经回过神,不再看台上,既然都是巧合,那就不会再有巧合发生。他和方少爷见两次是意外,他也不想高攀。他们俩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之前的两面不过是浮生梦镜,以后也该不会有下次了。 郁辛收敛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台上的方晔开始做自我介绍,还是场面话,承蒙各位叔叔伯伯各位老板关爱,希望大家吃好喝好。 灯光下他的脸棱角分明,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很严肃,和郁辛距离很近看的时候仿佛不是一个人。方晔讲完,灯光一亮,全场响起来热烈的掌声。 方老爷子被保镖推着走了,方卫东也悄然离席。方晔在全场的视线下走下台,众人的眼光紧紧盯着他的脚步,都在猜测他第一个要和谁说话。 方晔的视线没有丝毫停留,他脚步很快,直接向郁辛的方向走来。 郁辛愣在原地,旁边的陈泽洋更是瞪大了眼睛。 “你好,之前就听说过贵公司,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郁总了。”方晔道。周围瞬间响起来了细细密密的讨论声,都在讨论这个年轻人是谁。 陈泽洋暗暗推了推郁辛的胳膊,郁辛硬着头皮伸出手,“方总您抬爱了。” “没有,我是真的欣赏你们,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 郁辛不懂方晔是什么意思,但是却清楚他这一番举动下来,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跃确实走在了风口浪尖上。往后必定会有很多人顺着风向来打探他们,而在这场大风里能不能掌好自己的舵,全凭它们自己的本事。 方晔的一句话,让郁辛又在这个会场留了两个小时。刚才对他爱答不理的人这时候都换了副面孔一样,突然对郁辛热情起来。 郁辛脸都要笑僵了,才勉强从人堆里走出来,方晔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郁辛有点想不明白方晔到底什么目的,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对他有利的。 他有些生不起气来,又觉得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不舒服极了。 今天他可以一句话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明天就能一句话把他打入深渊谷底。郁辛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刚才对外一致的说法全是,“不认识”、“不熟悉”和“第一次见”。 他是惯不会顺杆往上爬的。他觉得这个人危险,他猜不透他的目的,也看不出穿他的企图。 那索性就远离。郁辛想道。 —— 很多事情热度过了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大家也就是听个乐呵。很多人表现出来了对郁辛项目的兴趣,但真正想了解的也就是真正相关的那几个。 而方晔从说完那句话之后也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联系过郁辛,仿佛那天纯纯是一时兴起,故意把郁辛推到了风口浪尖,自己反而跟无事发生一样。郁辛连气都气不起来,只觉得无奈。 毕竟自己和对方差距太多,连生气这种事情在上位者看来或许都是可爱的。 郁辛只能咽下这口气,处理各种因为这件事情带来的麻烦。毕竟“讨好”的风口过去了,剩下的就都是落井下石的了。 总之传什么的都有,光是陈泽洋给口述的版本,就包含着什么,“自己是方晔保养的小情人睡腻了,”“自己得罪了大少爷被针对了,”更有离谱的,“郁辛其实勾引的是方少爷他爹方卫东,想做人家小妈。” 郁辛自己听完了都想笑。 他除了在台上远远看过一眼方卫东,根本都没和他说过话。 娱乐小报的记者更是离谱,一场宴会下来,除了夸惊为天人的大少爷,也给了郁辛一小片篇幅,首页照片就是方晔和他两个人对着说话的照片。 两个人拍的都是侧脸,正在握手,这小报的拍摄技术还不错,两个人都棱角分明,视线撞在一起,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郁辛头上撒了些剪彩的彩带,闪着光。测过身腰线就显现出来,脸上似笑非笑。 下面的评论本来还是惊叹方大少爷的惊世容颜,感叹人家不仅胎投的好连基因也是如此优异,一时间吸引了不少粉丝过来。这些人的调查能力也是惊人,连方晔在国外毕业典礼的毕业照都扒出来了,一手一个学位证和他的教授合影。 第7章 这些人靠自己强大的互联网搜索能力,越扒越有惊喜,越扒越觉得方晔的履历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一时间方晔也上了个不大不小的热搜,也算有了一些所谓的粉丝。不过方晔本人根本不会玩这些社交平台,这人“粉丝”就悄悄在方晔的超话圈地自萌。 扒着扒着,娱乐小报这张握手图终于被扒出来了。 本来娱乐小报起的标题是,“《俊朗小生被方大少爷青睐有加,他究竟是谁?》,这个标题带了很多的暗示意味,下面的评论本来没几条,被这些粉丝发现之后才逐渐多了起来。 说什么的都有,但基本上都是顺着这个娱乐小报的暗示,往一些花边新闻类的猜测。甚至还有找到郁辛公司的打电话来询问,让人无奈极了。 郁辛是不在意这些,只不过公司这些同事还有他的朋友们看不下去,纷纷给他发消息安慰。 不过因为这个事情,他的项目确实有了一些眉目。 新跃是一家以游戏/app策划、开发为主的互联网类公司,因为有郁辛大学时候的经验,当时他和张北辰一起做的一个创新类比赛的项目就是一个治愈类的小游戏,叫做小岛。玩家扮演的是各个岛屿之间的信差,同时经营着自己的岛屿,每个岛屿上的居民都会在岛屿上写下自己的故事,感悟,愿望等信件,玩家操作角色在各个岛屿之间穿梭,去了解每个人自己的岛,感受不同角色的人生经历和个人情感。 当时他们只是想完成一个项目,觉得做的还算完整,就上线了这款游戏。当时上线的时候他们完全没觉得会有人玩,毕竟没有宣传,介绍语也就那几句。直到后来有一天郁辛他们突然发现,真的会有人用小岛在记录。 ——是一个白血病女孩。 她把自己最后在医院短暂的三个月的时间,用文字和照片一点点的发在小岛上,写她的难过,她的乐观,她被剃下去的头发,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下面的评论很少,也很少人会用这个app。但是始终有两三个人,在女孩的每一条信件下面回信。直到最后一封。 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今天又要做手术,我已经习惯了。我决定不再挣扎了,二十岁之前我还没有看过世界,这次结束,我决定要出去走走了。” 然后就再也没更新过。 直到有一天,一个自媒体博主机缘巧合的发现了这些,发到了网上。人们感动的同时,纷纷开始下载小岛来记录。 小岛就这样一夜之间火了。尽管他只是几个大学生不成熟的项目作品,有那么多的bug要修改,那么多功能要改进。 至今这款app还是在新跃维护,其他公司也纷纷效仿过他们的想法做相似的东西,但是很多感受换了个地方就不是原来的东西了,效仿小岛的比比皆是,但最后还在蒸蒸日上的只有小岛。 于是至今为止,还是有很多公司,包括他们这个行业的龙头老大,都来找过郁辛他们谈过收购的事情。 但这游戏对于郁辛他们几个人而言的意义,早就不是用钱可以衡量,所以一直都没有松口。 第6章 小岛 夏末秋初的九月,青城大风。大西洋彼岸,摩天大楼的顶层落地窗前,高大英俊的男人正在打着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愠怒,“方晔,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不死心?” 方晔本来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听了这句沉声道,“跟他没关系。是我缠着他。你要是再敢动他,大可以试试。”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气地说不出话来,半晌道,“好啊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方晔嗤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边的事是怎么来的,管好你自己老婆孩子,下次我来管,就没这么好糊弄过去了。” “你就这么跟你爸说话?!你——” 没等他说完,方晔直接挂了电话。门外的助理适时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方总,这边的收尾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方晔颔首,“知道了。定最近的机票,该回去了。” —— 郁辛今天穿了一件风衣。 灰色的,头发简单打理了一下,被吹地有点乱。他脸色不太好,整个人都有些憔悴,进门之前灌了一杯高浓度的黑咖啡,才打起精神来。 憔悴不影响他的面貌出彩,反而给他多了点嬴弱的感觉,让他整个人不那么锋利。 会面场景是个私人餐厅,璀璨的水晶吊灯散落着柔和的白光,大理石地面反射的天花板,穿着礼服的小姐在谈钢琴,不过郁辛听不出什么曲子。 侍者都很安静,连餐盘碰撞的声音都是极小心的。 约他见面的是沈氏集团的总裁的女儿,沈凝香。 其实郁辛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氏集团的大小姐会会见自己,他完全没见过她,也和沈氏没半点关系。沈氏虽然不及方氏,但也是青城数一数二的财团。郁辛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出了公司门,就被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请到这里来。 沈凝香今天画的妆不浓,但唇色却很红。郁辛想起来了,他好像路过的大屏广告上看见过这张脸。 其实郁辛已经到了半天,沈凝香才姗姗来迟,好像刚从哪个典礼出来,还没入座就开始皱着眉头上下打量郁辛。 郁辛忍下不满,挤出笑容跟他打招呼,“你好,沈小姐,我是郁辛。” 沈凝香看了眼郁辛伸出来的手,完全没有回握的打算。 沈凝香略微抬着下巴,“确实有几分姿色。” “什么?”郁辛道。 “说吧,要多少钱?” “沈小姐,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郁辛已经维持不住微笑,有些愠怒。 “我是说,你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方晔。你应该很需要钱吧,听说你有个项目在找投资呢,要多少你可以说个数,只要你答应我,不再见方晔。”沈凝香倨傲的抬着下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仿佛早就胸有成竹。 话说到这份上,郁辛是明白了,他也突然想起来,这声音他很耳熟。 沈凝香在娱乐圈知名度很高,最近热播的偶像剧里就有好几个女1号角色,连郁辛这种基本不关注娱乐圈的人也有所耳闻。 不过郁辛耳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突然想起来,这声音和那天给方晔的”接风洗尘”的宴会里面郁辛不小心听到的声音很像。 那这一切就都清楚了。 最近他被这些谣言烦的要死,今天又来了个找上门来的。 “多少都行?”郁辛挑挑眉问道,好像真的动心了。 “当然,钱不是问题。”沈凝香哼了一声。 “哦,那先来两千万吧。”郁辛靠着椅背,“暂时这些,后续有需要了我再找你,毕竟我可不保证钱花完了会不会死灰复燃。” 沈凝香明显沉不住气了,脸气的通红,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忍住,“你在威胁我?” “我可不敢。”郁辛恶劣道,“上次方晔不是和你说了吗,他喜欢男人,你这么努力扫清他身边的人,确定他对女的可以吗?你就这么喜欢他?” 沈凝香气地站起身,桌子上的水杯倾倒,瞬间“咔嚓”一声掉在地上,沾了郁辛一裤腿水。 郁辛也跟着站起来,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他没关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大可放心。” 说罢,头也不回地推开了门。 一出门,风吹的他裤腿一凉。郁辛平白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半天才平复下了来。他好久都没情绪波动这么大,边走边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直到一个转弯遇见同样步履匆匆地方晔。 方晔才下飞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长。一下飞机就知道了沈凝香约郁辛见面的消息。紧赶慢赶正好赶上了郁辛结束出来。 这一个月,郁辛不堪其扰,今天更甚。乍一见罪魁祸首突然出现,他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觉得满腹的怨气冲到头顶,连想为什么方晔此时此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忘了。 郁辛低下头往前走,只当自己是没看见人。 方晔却不给他这样错过的机会,他既然千里迢迢的走过来,就一定是不能白来一趟的。 方晔回拉过郁辛的胳膊,“等等。” 郁辛被迫停下脚步,不能装蒜了,只能装作恰巧遇见的样子,冷静下来,挤出来一个笑容,“呀,是方总啊,好久不见,这么巧,有什么事吗?” 潜台词就是没事我先走了,不想和你叙旧。 刚才在沈凝香那里飞扬跋扈的人仿佛换了一个,这会儿又变成人畜无害的样子。只不过他一生起气眼角就有些红,反而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冷淡,显得有些活气。 “抱歉,我是来道歉的。”方晔道。 郁辛一下愣住了。“道歉,方总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不要叫我方总,”方晔苦笑道,“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 第8章 郁辛心里哂笑一声,想道,我可不敢交你这样的朋友。 不过他面上还是不改的,客气还是客气,“方总抬爱了,不过能和方总交上朋友,那简直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方晔皱了皱眉,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些迷茫。 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拿郁辛怎么办才好,感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胸口越流越远,再也无法抓住,这感觉让他有些恐慌。 方晔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 “对不起,我没有想骗你。”方晔诚恳道,他苦笑一声,“我确实是心理医生,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我在国外修的双学位,回国之后是真的在准备开一间工作室。” 方晔看着郁辛的眼睛,“对不起,没一开始就告诉你全部,还给你带来了麻烦,是我考虑不周。我是真的欣赏你,新跃你做的很好,我也听说过你之前那个项目,《小岛》是吧,我有幸玩过的。但我考虑不周,给你带来了麻烦,真的抱歉。” 男人的脸色也不太好,胡茬长出来了半截,郁辛盯着方晔脸上两个同样的黑眼圈,突然哑火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立场生气,方晔也没有立场给自己道歉。自己完全是顺着杆往上爬。 对方可是方家的大少爷,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就算想玩一玩,那又如何呢。 “没事,不用道歉。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郁辛道。 郁辛垂下眼帘,开始思考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他,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情。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自己,没做好准备,没实力,没能力,怨不得别人。 郁辛想道。 其实那天方晔的举动,能出现的连锁反应,方晔早就预料过。他设想的是自己会在郁辛身边,那些人的麻烦找不到他,他能保护好郁辛。 但他失算了,这次的事情比他想象的棘手,而这些流量绝不是单纯的自己发酵,是方家在做。 给回归的大少爷打一个名声。 这么简单的事情,郁辛能想不到吗?豪门大宅的事情他虽然没经历过,但也不是傻子。但是为了给方晔博眼球,牺牲自己,他又凭什么受这种无妄之灾? 可郁辛不但受了,还企图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他总是习惯这样,方晔想道。 再一次,他又留下郁辛一个人面对这些。 但郁辛还在为他开脱,说不是他的错。 方晔胸口剧痛,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脏。沉默了半天,方晔哑声道,“不会有下次。” 他看着郁辛垂下来的眼帘和憔悴的神色,眼神深邃,仿佛透过郁辛在看很远的东西,“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方晔重复道。 第7章 小狗 娱乐小报的那条新闻一夜之间消失了。 公司的电话难得清净,一时间大家都还有点不适应,生活总算是步入了正轨。郁辛却越来越瘦了。 他原本还有点肉,是这一年养出来的。张北辰每天在公司盯着他吃饭,像是他半个妈,郁辛自己也知道不吃耽误工作,所以吃的还算认真。最近郁辛越来越吃不下东西了。 光是看到食物,就觉得肠胃翻涌。 最近只能稍微吃一点点,稍微一吃多,就忍不住想吐,把胃里仅剩的都还了回去,脸颊仅剩的肉也消失了。 方晔再看见郁辛就是他这幅样子,这时候距离这件事已经两个月了。郁辛面色白的快透明,大衣罩着他的身体,好像风一吹就要消失,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方晔正在会见客户,旁边的陆总满脸笑容的给他拉着门。郁辛就跟着他的客户从另一边出来了,视线交错,郁辛很快的略过视线,方晔却鲜少的在原地愣了一瞬间。 郁辛没把这事当回事,遇见方晔这几个字只是从他脑子里过一遍就滤过去了。直到隔了两三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天他在家休假,宿醉,头疼的要命。勉强吃了几口吐司,就冲进厕所把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直到后来吐地都是酸水,咳地满脸都是眼泪。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了。 对面的声音他恍如隔世,失真的电流声让他居然有了一丝熟悉感,好像是跨越时空的来电。 电话那边说,“最近方便吗?” 事实上这内容根本没进郁辛的脑子,他头疼的快昏过去,药早就超剂量的吃完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为什么才回来找我。”郁辛问。 那边沉默了一瞬,呼吸声透过电话传来,说,“我是方晔。” 郁辛一下子清醒了,“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方晔好像小心翼翼的,声音很轻,“最近有时间吗?” “有什么事吗?” “你很久没来复诊过了,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那倒没有,”郁辛笑了一声,打起了精神,“方医生还挺上心的,你对你的所有病人都这样吗?” 方晔沉默了一瞬,没正面回答。只是说,“这是我的责任。” 郁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靠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他被晃的闭上了眼,脸上就都是眼光留下的温暖。他没说话,那边也没挂断电话,似乎非要郁辛一个答复。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半天,郁辛举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有时间呀,约个时间吧。” —— 还是那个位置,郁辛不算轻车熟路,但印象很深。 屋子里面已经装修完毕,方晔的照片挂在了走廊中间,下面寥寥几句写着他的简历,郁辛没细看下面那些字,这张照片上方晔不苟言笑,让人觉得很严肃。 墙壁被刷成了淡蓝色,屋里的小喷泉还在孜孜不倦地流水,鱼缸里多了几条脑袋很大的鱼,在沉默地吐着泡泡,郁辛认不出是什么品种。 方晔坐在电脑前处理事情,见郁辛来了才和他一起走到谈话的小沙发上。 一坐下,屋里不知道熏什么香,淡淡的香味就更清楚了。窗帘没打开,屋里有些暗,但还没到开灯的程度。 一切看起来安逸又自然。 方晔今天戴了眼镜,郁辛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方晔给郁辛泡了杯茶。 郁辛就这样看着方晔行云流水地醒茶沏茶,直到带着温度的瓷杯递到了自己手里,整个屋子的茶香就充斥在自己鼻尖,含进嘴里唇齿生香。 郁辛虽然不常喝茶,这么近距离地看所谓的“茶道”也是第一次,或许是人和动作都足够赏心悦目,让郁辛觉得这茶和之前他喝过的真有些不一样。 一时间整个身体都暖绒绒的,郁辛放松下来,茶香氤氲,两个人开始了今天的聊天。 事实上他进行过很多这种要剖来心扉的聊天,因为失眠问题太严重,这些年他看过很多心理医生。每个人都千方百计想让他把最深处的、最彷徨的地方说出来。 但是郁辛说不出来,他就像开通了什么自我保护机制,那些留在最深层的事情就像上了最高级防护,最长的一次时间,他和那位心理医生聊了两年。最后也只是开了一些药,用来治疗自己濒危的睡眠。 所以两个人只是寒暄,郁辛只讲症状,不讲原因。方晔眼镜下的眼镜看着郁辛,看不出颜色。但很养眼,至少郁辛这么认为,昏暗的天,屋里有些冷。茶有点在手里失去温度了,但方晔坐在对面,像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热源。 两个人渐渐聊到童年。 “我父亲在我七岁那年去世,”郁辛道,“我母亲一个人抚养我长大,很辛苦,每天要打好几份工,我每天几乎看不到她的面,她总是起很早,回来的很晚。冬天的时候,她手上长满了冻疮,裂了,流的到处是血。她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对我要求严格些,也就是我的成绩。” “所以也没什么,和很多人的过去一样,无非是努力学习,考上大学,运气好点,认识了几个朋友一起出来创业,一起出来创业。” “青城的冬天恐怕没这么冷,你以前不是青城上学吗?” “对,转学了。”郁辛回忆道,“高中时候吧,因为我出柜了。” 方晔状似诧异地挑挑眉。 郁辛喝了口茶,有点凉了。 “我母亲很生气,觉得是她这么多年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她很难过,我也是。”郁辛口气淡淡的,仿佛自己是这件事情的局外人,“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在之前那个学校的。就是上次和你说过的,我经常会想起来了一个人。” “但是始终想不起来为什么?可能是我懵懂无知的初恋?”郁辛笑了一声,“所以后来就转学了,我母亲觉得丢人。” 方晔的手不自觉的攥紧又放开,工整的白大褂在桌子下被他抓出了褶皱。他有些艰难的问,“所以之前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大多数可以吧。”郁辛还有心情开玩笑,“人的大脑还挺神奇的,还可以选择性遗忘。” 第9章 两个人不知不觉的聊了一下午。 郁辛看起来放松、风趣、幽默。但是方晔知道,郁辛此时对他,和对他那些客户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把他最擅长的伪装和面具演给他看。 信任对郁辛来说像是难以接受的东西,郁辛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 方晔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专心吃饭的人。 还是上次那家店,郁辛边吃还不忘边问店名,看起来及其对他的胃口,但是实际上每个菜只吃了几口。 两个人挥手告别,郁辛还带着笑,方晔的心却越来越沉。 他站在楼上的窗户边,窗帘遮住了他的身形,看着郁辛捂着胃,似乎难受到了极点,对着路边的花丛干呕。 郁辛不经意地抬起头,满脸都是生理性的泪水。 方晔感觉自己的心都紧皱起来,他狠狠捶了一下墙,指关节被撞得生疼。方晔拿起电话,道,“小冯,帮我查个人。” —— 两个人开始频繁的见面。 和方晔聊天很舒服,至少郁辛这么认为,方晔没有杂志封面上的那种距离感,相反的,他的经历很多,多到让郁辛羡慕和嫉妒,同时也好奇。 撇去了方家少爷的身份,方晔本身就是个充满吸引力的人。 两个人加了微信,聊天还算频繁。 郁辛有时工作忘了看手机,那边也不急着要他的回复。方晔也并不清闲,两个人说不上时时在手机旁等着,但只要发送总会有回复,偶尔时间对到一起对方秒回,还会聊上一会儿。 方晔在郁辛这里已经完全碎掉了滤镜,杂志上新闻上那个严肃的总裁其实私下里特别的和蔼可亲,他现在觉得方晔在有些事情上有些笨拙的可爱,比如给他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粉色小猪表情包。 郁辛虽然不经常在网上聊天,但是在张北辰和陈泽洋的三人小群里没少说话,存了各种俩人发过的奇怪表情包。有天他正准备回方晔的消息,但是临时被一些事情耽误了,不知道蹭到哪发出去一张“狗皇帝驾到”。 他也不知道方晔看到这作何感想,再看的时候就是方晔回他了个问号,过了十分钟,又回了一张不知道哪淘来的“吾皇万岁万万岁”。 郁辛回他,你真把顾客当上帝了。 对面发来三个省略号。 郁辛在屏幕前笑出声。张北辰正好推门进来,问他,“你最近怎么了?对着手机傻笑,跟我那会儿追我老婆似的。” 张北辰的对象是大学时候的学妹,两个人从大学时候就开始谈,到现在已经五六年了,年初已经见家长定了婚。 “你也知道你那时候挺傻的。”郁辛狡辩。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说,最近是不是有情况,我可是你最好的哥们,我都不能知道?” “真没有,”郁辛笑道,“上次陈泽洋介绍的心理医生。”没提方晔的另一层身份。 “啊,这样啊。”张北辰尴尬地挠挠头。“白高兴了啊,还以为你小子终于铁树开花了。” 郁辛在他拿的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行了,没事赶紧滚,不下班陪你老婆去了。” 张北辰雀跃的留下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老婆过生日,那就交给你啦。”说完马不停蹄的收拾东西走了,显然早就准备好了。 郁辛坐在座位笑着摇了摇头,方晔又发一条消息过来,说发现了一个好吃的馆子,问他今晚下班有没有时间。 郁辛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回想张北辰的话。 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上面倒映出来了自己的脸。 不像前段时间那么憔悴,这些日子被养的有了点血色。 现在十一月,青城通了地暖,办公楼里的烧的格外足,郁辛摸了摸自己的脸,热的。 入冬以来,他的睡眠改善了不少。方晔给他开了药,已经不像夏天时候完全睡不着觉了。除了偶尔被噩梦惊醒,有时候睡到时间,甚至有点不想离开自己热乎乎的被窝。 这是郁辛很久没有过的感受。 方晔除了正常的问诊,会经常约郁辛出来。或是好吃的餐厅,或者是一场口碑不错的演出。 这或许不是一个病人和医生该一起做的事情。郁辛想到。 他解锁手机,敲敲打打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半天还是回复,“今晚加班。” 方晔秒回,“好的。” 第8章 愤怒 郁辛开始躲方晔。 因为他想不清楚,也不想想,更不想细究这一切的原因。 审视对方和审视自己都是很残忍的过程。 只不过思想不由自己控制,一闲下来他就在想方晔,想他那张脸,想起来他说话时候的喉结,甚至想起来了第一次见的那天晚上。 黄英刚快活了两个月,体验了一把老板不加班自己就不加班,没想到有天老板突然转性了,发了疯一样地上班。 没人知道理由,受伤的只有黄英。 方晔本来还没感受到,直到郁辛后来连心理治疗也逃,问就是没时间。 郁辛又开始喝酒,因为睡不着。 冬天室内暖气开的足,这天他刚结束应酬。这次谈得不错,郁辛没喝多少,走出室内的时候没拉拉链,冷地他打了一个寒颤。这条街热闹,灯红酒绿,笑着给客户送上车,他在原地跺了跺脚,看了眼时间,还早。 转身进了另一家酒吧。 这家没放那些震的头疼的音乐,三三两两的坐了十几伙人,台上有歌手拿着吉他在唱歌,比较安静的民谣,下面坐的人基本都在安安静静地听,或者小声地谈论。 弹吉他的是个中间男人,长头发,在脑袋后面绑了个小结。声音低沉沙哑,有种沧桑感。 郁辛一进门就吸引了全场的视线,他没在意,去吧台随便点了几杯酒,就在下没人的桌子上坐下了。 台上唱歌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在唱歌。 忧郁的、低沉的。完全凭他自己喜好的,一曲结束,台上的人沉默地点燃了一颗烟。 小酒馆灯很暗,除了舞台灯,就是餐位区的暗黄色灯光。能看一点坐着地人的脸,但很朦胧。 台上的男人喝了口酒,敬了敬台下,郁辛拿起酒杯回敬,和台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台上的人露出一个笑容,郁辛回以微笑。 又拿起吉他唱歌。 郁辛没再看台上,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台上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郁辛没在意,起身找厕所,从厕所出来才发现刚才台上的歌手就在门口,抽着烟,像在等人。 见郁辛出来,才把烟放在手里,走上前。 “你好,一个人来吗?”男人问道。 郁辛在里面洗了把脸,不知不觉喝的有些多,但还没到毫无知觉的程度,“你好,有什么事吗?”郁辛道。 刚才洗脸搓地用力,郁辛的脸颊有点泛红。但他眼神又是冷的,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别担心,我就是想认识认识你。”男人道。他又抽了一口烟,呼吸间喷洒在郁辛脸上,呛地郁辛想吐。 “你是gay?”郁辛问。 男人摊手,“很明显,不是吗?” 男人暧昧地笑了笑。又靠近了郁辛一些,呼吸几乎贴在郁辛耳边,“我开好了房间,有兴趣吗?” 郁辛后退一步,靠上了墙,“不好意思,没兴趣。”说完转身就要走。 男人一把拉住郁辛,拉地郁辛一个踉跄,“矜持什么,出来不就是玩的吗?” 两个人拉扯间,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从走廊尽头冲过来,一脚给拉着郁辛的男人踹到了地上。 男人抬着头看着突如其来地方晔,觉得自己毫无胜算,啐了两口,自己跑了。 郁辛甩了甩被拽疼的手臂,看清了来人。 两个人小半个月没见,郁辛有些呆楞。酒意蒸地他的脸通红,这会儿眼里的冷冽也不见了,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只剩下了迷茫。 郁辛一把拽下来方晔的领子,强迫方晔低下头。学着刚才的男人对着方晔的脸哈气。他嘴唇红润,不知道是刚才洗脸搓的还是就一直这样。 “你为什么在这?” 郁辛呼了口气,方晔只闻道淡淡的酒气,夹杂着一点果香。 “刚应酬完,正好看见你进来。”方晔面不改色地撒谎。 郁辛也没怀疑,两个人的脸贴的很近,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亲在一起。 “那你呢,你想吗?”郁辛道。 “什么?” “和我睡觉?上床?还是做炮友?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你要是想的话,不用这么费周折。” 方晔按住郁辛拉自己衣领的手,沉声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些?” “不然呢?”郁辛疑惑道,“不然是为了什么?你好心多的没地儿放?” 方晔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喝多了。” “我清醒得很。”郁辛道,他顺着方晔按住他的手,猛地倾身向前,一把亲在方晔的嘴唇上,浅尝辄止。 第10章 方晔一下僵住了。 “我知道我在亲你。我没醉。方晔。”郁辛道。 方晔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搂过郁辛,按着他的头加深了这个吻。郁辛不得章法,被方晔按着头,憋气憋地脸更红了,眼角都是眼泪。 良久,方晔终于放过郁辛,头抵着郁辛的头,沉声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接吻,然后……” “然后什么?” “开房。” 方晔刚才心里刚升起来地雀跃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觉得怒气从胸口侵略全身,他一句话也没说,拉起人直接带进自己的车里。 郁辛家里离这并不远,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 方晔车里的熏香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居然让他昏昏欲睡。 他就这样睡了二十分钟,直到方晔拉开车门,把他扶起来,让他掏自己家门钥匙。 直到郁辛拿出钥匙开了门,才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开的房,这是自己家。方晔把他放到床上,一言不发地脱了鞋和外衣,家里的水壶里一滴水没有,方晔又去烧了一壶水。 郁辛彻底恍惚了,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 有个人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下忙前忙后,郁辛居然从心里诡异地升起了一点安心,这种感觉让他陌生,不该是这样,他想。 他从床上坐起来,说,“不喝水,直接做吧。” 方晔拿着水的身影一顿。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把水一把放在桌子上,脱了鞋,一把把郁辛推到在床上。 郁辛顺从地躺下来,半分反抗也没有。 他脸上湿漉漉的,说不上是什么。唇间刚才被摧残的透红,乖乖地躺在那里,让人不由来地生出一种凌虐欲。 方晔却气狠了,气地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他伏在郁辛身上,像是把郁辛牢牢地锁在了怀里。沉声道, “这么想做。除了我,你还和谁做过?” 郁辛一瞬间征愣,一下像醒了,迟来的感受到了羞辱,直接红了眼,他别开头,嘴硬道,“这和你无关。” 方晔终于负气般地一把把郁辛的头掰过来,狠狠地吻上郁辛的嘴。他吻地凶狠,几乎是带着情绪在撕咬,郁辛也不甘示弱,两个人仿佛在争个你死我活。一个长吻结束,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方晔拿住郁辛的下巴,呼吸喷洒在他脸上,近距离地冲击让郁辛有些心跳加速,那张脸摆在那,好像就足够让人高潮了。 他开始脱郁辛的衣服,郁辛整个上衣被扒下来的时候,打了个寒颤。 方晔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间,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崳躧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郁辛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这不是方晔一直想要的吗?自己身无长物,没半点值得觊觎的东西,除了这一身皮肉。 郁辛愣愣地看着方晔的脸,他眉眼深邃,眼里像含着湖水。 他觉得熟悉,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但是本能上却是只想离这片湖水近些,再近些。 哪怕被湖水夺走呼吸。 那片刻的缺氧能让他的大脑经历很短暂短暂的空白,大口呼吸地呼吸的瞬间他只会觉得呼吸是恩赐、是奖赏。更是他最能感受到活着的瞬间。 他张了张嘴,说的隐晦又直白,“我家里没有套。” 方晔气笑了。 他一把下了床,留郁辛在床上发愣。 方晔直视着郁辛的眼睛,湖水像是要摄取郁辛的灵魂,一下子把他的暧昧和欲望都冲散。 方晔说地很慢,生怕郁辛听不出清楚似的,一字一句道,“我找你不是为了跟你上床。” “是因为我喜欢你。或者换个说法,我心疼你,我想保护你,都行。” “是因为你是你。” 他把水杯放到郁辛手边,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郁辛卧室的门。 郁辛愣愣地坐在床上,良久才反应过来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 温的。 方晔不在他的视线里,他心里突然开始发慌,只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让他喘不上气来,明知道现在自己该认错,该说自己误会了人,该道歉。 他像是被定在了床上一样,愣了许久,沉默了许久,等了很久,没有等到防盗门关上的声音。 这点莫须有的希冀不知道何时从胸口涌现,郁辛居然有些雀跃。 他悄声无息地下了床,没穿拖鞋,也不觉得凉,看见方晔和衣蜷缩在自己那张不大的沙发上,似乎就打算这么将就一宿。 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胸口被一瞬间填满,暖流穿过四肢百骸,这空旷的房子像是一瞬间有了他二十年不曾见到的人气。 就这样坐在门边看着方晔疲倦的躺在沙发上平稳了呼吸,自己居然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 再醒来地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冬日里的阳光很刺眼,但却不炙热,像把一整年的温柔都留给了冬天。 郁辛发现自己在床上。 被子温暖柔软,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暖黄色的。准确来说,整个屋子里都是暖黄色的光。 郁辛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久的觉了,更不用说连怎么睡着的都没知觉。被子上有一点昨夜方晔留下来的香水味,不浓,需要非常用力闻才能闻到,夹杂着阳光的味道和一点茶香。 这种感觉确实让人贪恋,郁辛想道。 他慢吞吞下床,拖鞋就被放在床边。客厅的桌子上已经倒好了水,还摆着一个保温盒,不知道方晔什么时候让人送过来的饭。 水杯旁边是几颗白色药粒,还有一张写好的纸条。方晔的字隽秀飘逸,“你有点发烧,记得吃药。” 郁辛打开早餐,被热腾腾的粥熏了一脸,就这样坐在凳子上,慢悠悠地研究这张纸条,差点吃完了一整碗。 他把药吞到胃里,拿出手机打字,“谢谢你。” 郁辛坐在凳子上等了半天,又重新爬回床上,盯着窗外看。 没有回复。 第9章 陌生 一直到中午,方晔该午休了,以往每天就算最忙方晔中午也会回复。但是没有回复。他想起昨晚男人隐忍地压在自己身上,盯着自己的眼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是生气了。 为什么呢?郁辛想道。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至少郁辛是这么认为的。 郁辛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母亲一遍遍告诉他的,郁辛啊,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 他想起来左邻右舍的念叨,每个人都在告诉他,郁辛,你妈妈这么辛苦,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她啊。 他母亲对他好吗?郁辛开始疑惑。或许是好的,每每天不亮她就会醒来,郁辛躺在床上,自己的唯一空间是用布帘隔开的,母亲一起身,他就会醒。但他不敢动,他就沉默的听着母亲起床,开火做早餐,蒸包子,装粥,厨房的器具被她敲的砰砰作响,在她马上就要张嘴骂人的时候,郁辛适时起床,开始背单词。 母亲决不允许他来帮忙,他的任务只有学习。 于是他成了母亲在别人眼里能挺直腰杆的筹码,似乎只要自己郁辛成绩足够好,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所有受过的屈辱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母亲每天去摆摊的地方很远,像是为了避开什么,她一个人骑那辆好像一碰就要散架的三轮车,从家门口开始爬一个个上坡。 事实上母亲很矮,也不强壮。郁辛初中时候的身高早就超过了她。 母亲是一瞬间衰老的。 在郁辛五岁以前,母亲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远近闻名的美人。没结婚之前,媒婆快踏破了他们家的门槛,提什么条件的都有。但母亲偏偏在杂货店打工时碰见了老实木讷的父亲,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和父亲结婚,父亲履行了结婚时候的诺言,不需要母亲做饭,做家务,每天只需要在家养养花,出门打打牌,再定期去美容院做个美容。 一出门,到处都是艳羡的声音,赞叹母亲命好,赞叹她家庭和睦,嫁了一个好男人。 家里条件称不上富足,至少还是小康。 父亲走后,母亲以泪洗面了两个月,然后以惊人的毅力挺了过来。 她面对的不仅是父亲的离开,在所有事情里,这个造成一切不幸源头的事件反而是影响最小的,而之后的闲言碎语、生存难题却充斥着以后生活的每一天。 人活着都是靠一个念头撑着的,而郑玉梅的念头从那以后就全完转移到了郁辛身上。 她可以拼了命努力赚钱,可以起早贪黑,可以不顾所有人怎么想。因为她有一个优秀的儿子,只要她的儿子足够优秀,一切就都可以继续下去。 所以她也很害怕,害怕儿子有一点落后,自己起床发现儿子还在睡觉,她就觉得不安,每次出成绩她可以对着成绩单看一晚上,分析哪里不尽人意。 孩子太小了,还不懂事,还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郑玉梅想道。 第11章 所以她需要给郁辛一个教训,一个惩罚,让他再也不敢。 所以关于那个贫瘠的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郁辛的记忆除了永远睡不够,即使人在家里床在旁边,也永远睡不够的觉,再就是充斥自己整个青春期的饥饿感。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孤注一掷地认为做不好的人是不配吃饭的。 而爱,郁辛对着被油烟熏地发黑的墙壁,慢慢想道,爱是一场交易。 无论什么样的爱。 —— 方晔没再回郁辛,郁辛也不知道自己再以什么立场和方晔相处了。 前段时间是自己躲着方晔,现在成了自己不敢找方晔。 其实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反正就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场面。刚开始是郁辛凭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猜测尴尬,现在是话挑明了,一切都不是无端的猜测了,郁辛无所适从的尴尬。 这些年跟郁辛表白的不少,但郁辛再想像以前一样毫无迟疑地拒绝却没那么容易了。郁辛回想起来自己和方晔相处的那些时间,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所以郁辛敲敲打打想和方晔说清楚说明白不喜欢,居然还觉得不忍心。 不过自己把对方误会地这么的彻底,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郁辛就这样盯着微信里方晔的头像盯了几天,没事点进去看看之前的聊天记录,越来越觉得自己该和方晔道个歉。 就这样自己在原地纠结犹豫了半个月,郁辛终于在一次招标会上又看见了方晔。 招标的是一个名叫有耳的游戏公司,有耳是是五年前新兴起的游戏公司,凭借精美的游戏制作和吸引人的剧情吸引了众多玩家,成就了一款风靡一时的游戏,名叫《理想国》。在游戏中,玩家可以操作自己的游戏人物作为冒险者,自由探索地图。游戏最大的特色就是每次剧情触发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没有官方指引,也没有非得按主线走的任务,当冒险者走到某个地图界面就会触发当时的剧情。冒险者化为剧情其中的人物参与剧情,又可以根据自己的主观选择获得不同的结局。 并且很多小的细节点、故事支线完全隐藏在地图上。可能每次去该地图,都有新的发现。而这里的故事每个都制作精良,既有让人感动的、也有让人开心愉快的,每走过一个地方,都像是换一个身份重新走过一个人的一生。 并且打斗场面精彩写实,吸引了不少的玩家,几乎成了装机必备游戏。 有耳也因为这个游戏成为了有名的游戏公司。这时候互联网刚刚兴起不久,正是高速发展的时期,《理想国》的出现简直像是给游戏圈缓慢发展的沉寂水面里扔进了一颗深水炸弹。 后来有人戏称这叫游戏圈的有耳纪元,可见其地位。 刚开始《理想国》主要是以吸引人的剧情为主,随着这几年发展,各方面的制作也都跟上了进程,互联网更新迭代这么快的情况下,《理想国》还是游戏里不可逾越的高山。 而这次有耳招标的就是新的支线设计制作。 有耳公司内其实早就有了国内一流的游戏设计和制作团队,前些年该公司的主要核心还在国外,这一年大部分已经转移到了国内,毕竟主要的用户还是国内玩家,游戏里的故事跨越的时间地点极广,每一个板块单独拿出来,几乎都可以独立成为一个游戏。 这次招标是有耳为了响应号召,给新兴起的游戏公司一些展示机会,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个能长期合作的对象,负责游戏内的一些业务。 这消息刚放出来,整个业内几乎算的上震了三震,这对小公司来说是不可多得机会,即便是最后没有被有耳选中,也是一次在行业内公开的亮相,一次展示自己的好时机,而对稍微有规模的公司来说,更是一次能和有耳深入交流合作的机会,也非常的难得。 所以这次招标会几乎是人满为患,郁辛来的稍微晚些,差点没找到座。他在场地周围转了半圈,有个侍者似乎认出来了他,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领着他直接到了第一排。 郁辛接下了一堆注目礼,坐在第一排角落的位置,满脑子都是疑惑。 直到环顾一周,看见了第一排中间的姓名牌。方晔。 过了一会儿,方晔姗姗来迟,西装笔挺,头发做了发型,眼神凌厉。闪光灯不停地闪来闪去,方晔目不斜视地从郁辛面前走过,没给他留下一个眼神。 但郁辛没发现,他当时在处理工作邮件,他一专心起来就抽里不出来,等发现方晔已经来的时候,方晔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刚开始是几个高管在做公司的介绍和理念,接下来又开始介绍关于《理想国》的创立过程,郁辛认真听着,时不时记一记笔记。 偶尔走几次神,看着方晔的侧脸发呆。 差不多说了一个小时,主持人过来介绍下一个流程,他的声音激动雀跃,说,“接下来就是大家最期待的,关于我司新项目的有关介绍。” 下面顿时一片骚动,主持人等气氛安静下来继续道,“今天为大家做介绍的是我们有耳的创始人,相信大家很好奇,这也是有耳的创始人第一次以这个身份露面。那么下面让我们有请方晔先生。” 下面一时间骚动更大,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场面。媒体的闪光灯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地拍。 方晔整理了一下领带,在万人瞩目下上了台。 磁性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大家好,我是方晔。今天我来给大家介绍新项目的相关内容。” 方晔主讲的内容专业内行,一看就不是花架子,反而很多东西是内行人才懂得,还有许多新的观点,是郁辛从未听过的。 一整场下来,大家就已经对他能创立有耳深信不疑了。 方晔讲完项目,直接就打算离场了。 他目不斜视地从郁辛面前经过,郁辛正愁自己没机会和方晔好好谈谈,追着方晔的脚步就跟了过去。 公共场合,他不好表现的和方晔太熟悉,方晔的脚步太快,郁辛收拾东西收拾地一团乱麻,怕一会儿人走了自己追不上,况且自己也只是想和他说一句。 情急之下,郁辛脱口而出,“方总,留步。” 他这声其实喊地不大,台上还有人在继续讲话,但足够小范围的人听到了。 方晔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郁辛,居然毫不迟疑、头也不回地走了。 郁辛直接愣在了原地。 方晔快走几步出了会议室,拳头攥的死紧,才回头问道,“他走了没?” 冯助一愣,打了个电话,半晌回复道,“还没。” 方晔皱了皱眉,道,“回去。” 第10章 蜚语 郁辛其实没想到方晔装不认识。 所以看见方晔分明听见了还是没停留,第一反应就是他或许有什么原因。 所以他在那条谢谢你的微信留言终于又有了另一句发言,“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说完也没看手机,收拾东西走了。 刚走出会议场地两步,就被一个人拦住了脚步。 来人声音很大,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阴阳怪气道,“呦,这不是我们年轻有为的郁总吗?” 郁辛认出来了,是赵云恺。 赵云恺这段时间过的极其不顺。那天晚上没得逞不说,还莫名其妙丢了工作,连个理由都没给。 他不甘心的问公司原因,那边也支支吾吾的不告诉他,就说是不适合他们公司的发展需要。他不信,每天都去公司问原因,公司人事被他闹的不厌其烦,最后模棱两可的告诉他,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赵云恺一回忆,平时他战战兢兢地工作,生怕自己出了什么错。除了那天晚上,拦下郁辛那个人看他的眼神,他现在回忆起来还两股颤颤——虽然他很不想承认。 但偏偏是这个时候,赵云恺恨道。 他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整个村子里几十年没出过一个大学生,更何况考上了a大,他家简直是祖坟冒青烟培养出一个自己。他父母没有上过学,被村子里邻里亲戚吹的找不到北,夸下海口自己已经在青城全款买了房子,还要接他们去城里住。 赵云恺知道这事还是一个亲戚到青城旅游,给他打电话说,你小子混好了,可得好好招待我。 赵云恺看着自己租的一居室小房子,简直有苦说不出。他咬咬牙,租了一个小平层一周,价格贵的他肉疼,还得招待亲戚去吃他一年吃不上一次的大餐。短短几天,就把这些年这些积蓄花光了。 马上他不仅要交自己的房租,还要每个月给老家汇钱。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全都是郁辛。 赵云恺恨恨地想,后来他又在新闻上看见了方晔的身份,更加恨的同时还有一些后怕,不过涌起来的嫉妒和恨意完全让他完全忘记了惧怕。他以为自己和郁辛是一类人,大学时候他见过郁辛的助学金申请表,觉得两个人境遇相同,都是从底层爬上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郁辛常年把守着专业第一的位置,他不论多努力都排在郁辛身后,他把这视为两个人的惺惺相惜。他觉得只有郁辛能懂他,也只有他能懂郁辛。 第12章 所以第一次不经意间发现郁辛在看同性恋相关的心理书籍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而是兴奋。 他开始不经意间地接近郁辛,因为两个人是同专业,有很多的接触机会,郁辛对他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外界传言的那么高冷,反应很温和,温和到让赵云恺产生一种错觉,他是不是喜欢我? 顶峰相见、棋逢对手、惺惺相惜,还有比这更精彩的故事,更相配的人吗? 于是他策划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夜晚,跟郁辛表白。 可是他被拒绝了。凭什么?凭什么?赵云恺恨恨想道,我们才是一类人,你难道也瞧不起我吗? 这拒绝这么多年就像是赵云恺心里埋的一根刺,从事互联网行业,并且在互联网行业最兴盛的几年进入大厂,按理来说日子不会过的这么紧巴巴,但郁辛这颗刺在赵云恺心里太久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出去找的人都是照着郁辛的影子和身形,可惜他遇人不淑,被人拍了照片威胁,被讹了不少钱,填着一个无底洞。 这一切都是因为郁辛。赵云恺的恨意达到了顶峰。直到有天他在公司遇见了郁辛来谈事情。 他千方百计地参与了那次应酬,策划了很久,好不容易搞到的药,他非得把郁辛外边那层冷淡的皮扒下去看看他被撕碎被破坏。 可一切马上唾手可得的时候,方晔出现了。失败的不止是那天晚上,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失去了一切。 他带着恨投了好几个月简历,终于在一家名不见虚传的小公司找到了工作,这和他之前在的大场怎么能比,但他不在乎了,他一步步往上爬,没日没夜的加班,对老板像孙子一样阿谀,终于成了老板眼前的红人。 会议开始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郁辛,他跟在老板身后像是一个随从,而郁辛却那么风光的坐在第一排。 恨意充斥了他的大脑,他目睹了一切,然后紧紧跟着郁辛的脚步出去,直接在门口堵住了郁辛。 —— 郁辛其实心情很差,他不擅长剖白,更不擅长道歉。 赵云恺拦住他的时候他理也不理想理,只想绕过人离开。 但赵云恺却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他直接扯住了郁辛,引得周围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来看这场好戏。 “郁总跟方总关系这么好,怎么不一起走啊。” 郁辛皱着眉,道,“与你无关。” “啧啧啧,方总这么快就腻了,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你怎么会和方家的少爷认识,那天晚上我下的药那么烈,可不是自己能解决的。”赵云恺死死挡住郁辛的退路,装也不装了,眼神挑衅,周围的人一听他这话,一下子嗅到了不寻常,顿时议论纷纷,“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你。” 赵云恺上下打量着郁辛的脸,油腻地舔了舔嘴唇,“你还明白吗郁辛,只有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在意那些,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我的苦心吗?” 有人拿起手机在录像。 郁辛全身颤抖,脸色惨白,他的指甲无意识的扣着手心,嵌进肉里,顿时血迹斑斑。恍惚间郁辛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上午,他站在台上,台下是整整齐齐的校服,有很多目光看着他,鄙夷的、漠不关心的、同情的。那些目光像刀一样刮在他身上,刺的他血肉模糊。他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头发被剃的只剩下很短一截,冬天的风吹的他耳朵和手都是红的,快要没有知觉,那时候也是这种冬天。 他没带手套,全身不自觉地抖。台上老师看他的眼神复杂,他对着话筒开始念手上的稿子,“检讨书。” 郁辛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他暂时把精神抽离出来,嘴里顿时充斥着血腥味。 他脸色惨白,勉强站稳身形,眼神凌厉地看着赵云恺,沉声道,“滚。” 赵云恺被他这气势唬地一愣,但看着周围这些人仿佛又有了底气,闪光灯不停在闪,镜头几乎快戳到了郁辛脸上,有记者拿着话筒问郁辛,”请问您和方总是什么关系呢?” “请问新跃如今的发展是否有方总的一份力?” “请问你和方总是怎么认识的呢?” “请问你的性取向是否为男呢?” …… 郁辛快被镜头淹没在人海里,他一步步后退,一下子撞到了墙上。 保安终于迟来的维持秩序,但依旧拦不住嗅到八卦新闻的记者。 郁辛浑浑噩噩地被挤在人群中间,张了张嘴,话语又很快被淹没在吵闹里。他突然感觉到头很疼,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的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张开嘴想要呼吸,却感觉不到一点氧气能被吸进肺里。 他一只手抵着墙,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突然,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郁辛身后,及时扶住了他,郁辛张着嘴,大口的呼吸,视线逐渐模糊,恍惚之间闻到了那种熟悉的木质香。 方晔一把把郁辛抱起来,脸色沉的要滴水,周围的人不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 郁辛已经快要失去意识,无意识狠狠攥着方晔的领带,方晔看着郁辛惨白的脸,抱着他上了车。 记者一瞬间糊上来,闪光灯还在不停闪。 方晔把郁辛紧攥着的手打开,看着郁辛血肉模糊的手心,手臂上那只蝴蝶透着血腥的红色,心疼地无以复加。 窗外的景色飞快驶过,司机兢兢业业地开车,一眼都不敢看身后的情况。 郁辛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脸侧,皱着眉无意识地说着话。 方晔把头贴在郁辛的额头上,仔细听着,“对不起,对不起。” 郁辛重复着。 方晔只觉得心口绞痛,手不自觉的抖着,他把郁辛搂在怀里,安慰地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 闹剧的另一边。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角落,无声地看完了这场闹剧。 他双手插着兜,眼神玩味地看着方晔抱郁辛上车的身影,勾起一个笑容。 手里来了条短信,男人打开,是通知他今晚去老宅吃饭。 他回复:今晚哥哥有事,恐怕是吃不成了。 说完,把手机揣进兜,转身上了另一辆豪车。 司机问道,“少爷,去哪?” 方怵略一思索,道,“回家吧。” 第11章 拥抱 郁辛打了一针镇定,终于才算冷静下来。 他倒在病床上睡着了,即便这样也不安稳,眉头紧皱着。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是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方晔坐在床边,看着郁辛沉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郁辛整个人看起来起仿佛是个易碎品,一不小心就会随着窗外的夜色飘走。 方晔摩挲着郁辛手上的纹身,刀疤的手感沟沟壑壑,郁辛不安地皱着眉头。有一瞬间,方晔甚至想这一刻永恒,郁辛脆弱的、从不示人的这一面在自己面前,像是一个防备人的小狗舔了一下你的手,然后向你露出来了柔软的肚皮。 这种柔软也许过一晚上就会消失,但是足够回味很久。 …… 郁辛这一觉睡的并不久,他醒来的时候天刚黑,房间里没开灯。私人病房很安静,只有仪器有频率的滴滴声在响动,窗外还有一点落日的余晖,但不足以支撑室内的亮度。 郁辛一睁眼就是这副暗的惨淡的天花板,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充斥在鼻腔,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一时间心乱如麻,猛地坐起身,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脚并没有被束缚。 他这一动,在旁边的方晔也跟着醒了。 郁辛看见方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张口,才发觉嗓子哑的说不出来话。方晔站起身,他还是今天那身衣服,定制西服已经不那么平整。方晔探身摸了摸郁辛的额头,温热的手掌划过郁辛的脸,郁辛愣在床上,看着方晔离自己越来越近,离近了方晔身上的木质香又充裕起来,盖过了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 郁辛居然产生了一瞬间的贪恋,只不过这温热很快就离开,方晔道,“还是有点低烧。” 郁辛呆愣地点点头。“哦。” “喝点水吧。” 郁辛拿着水杯,无意识地小口喝水,室内没开灯,方晔只能看见郁辛的轮廓,却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手已经被好好的包扎了,缠了一圈纱布。 方晔就这样看着郁辛,没说话。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也不剩,整个城市逐渐暗下去,直到一瞬间,所有的路灯整齐的亮起来。窗外一瞬间灯火通明,一道光打到了郁辛脸上,方晔这才看清楚,郁辛脸上晶莹的,映衬着夜色的泪光。 他哭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埋头喝着水,只是不知道这水为什么有点咸。郁辛眨了眨眼,用包着纱布的手抹了把脸,看见方晔皱着眉。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哭,甚至还能扯出一个笑容来,道,“今天谢谢你啊,每次都这么狼狈,真是不好意思。” 第13章 郁辛试着想组织一下语言,“还有就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没想到他会来找我,啊对,对不起,我之前误会你了。” 郁辛皱了皱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说的话也没有逻辑。他极力地想控制自己流下来的泪水,但是不论怎么努力,眼泪越流越凶,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一下子哽咽住,说不出话来。 方晔只看见郁辛整个人那么小一团缩在床上,眼睛哭地通红。 他喜欢极了眼前的人哭的样子,眼睛一闭一睁都像是在勾人,清清淡淡地一看你,就让你疯了一样地想心疼他。 想看他哭,又心疼他哭。 方晔终于抑制不住,一把抱住了郁辛。 郁辛一愣,一脸的泪水都擦在了方晔的定制西装上,充裕的木质香一下子淹没了他,让他甚至忘记躲开。 方晔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耳边,“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问题。” 郁辛感受着方晔的胸膛地震动,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那声音是从方晔的胸膛发出来的,随着震动就流到了自己心口,然后他们的血液就连在一起,所以他的心口才会也这么热。 他听见头上的声音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像是拿他没办法,像是彻底投降,他轻轻拍了拍郁辛的背,像是在哄孩子, “我喜欢你,不是要你回应,不是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只要你在那我就高兴,你难过我也跟着难过。但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活该,我的报应,我的荣幸,不论什么但都不是你的问题。你只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这么爱着你就够了。” “在你最难过的时候,你只要能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在爱你。能让你稍微有点力气继续生活,这就够了。” —— 郁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在床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头已经没有了昨晚上的昏沉状态,现在感觉格外的清明。 青城冬天亮的晚,这会儿已经快七点钟,病房里没人。 这会儿暖气已经不太热了,空气有点凉,室内仅剩的一点热气都在被子里,但郁辛却没有半点留念,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外边的走廊没几个人,想来是因为这里是私人病房。 硕大的白色照明灯照的走廊惨白,郁辛穿着白色的病号服,打了个寒颤,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这条走廊好像没有尽头,惨白的墙壁,绿色的逃生通道指示灯,一切都好像和郁辛的记忆里重合了。 他的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快要跑起来,直到一个岔路口,一个护士突然和他迎面撞上,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郁辛刹住了脚步,护士问他,“住哪的?这么早就出来了。”显然是没有见过他。 郁辛勉强扯起一个笑容解释,“我来办出院。” 护士好心的给他指了路,然后跟他告别,郁辛这一刻好像才回归到现实,周围的人声鼎沸一下子就传到他耳朵里。 郁辛不可抑制地扶了一下墙,才发现自己手在抖。 他抬起头,才发现正前方不到十米开外就是栅栏隔开的普通病房。休息的椅子上坐满了人,没地方坐的就在走廊上打了地铺,来回走路不好好看着脚下都得踩到人,有孩子在哭,更多的还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年轻的母亲轻轻抱着怀里的孩子哄着,她的面色憔悴极了,但还是掩饰不住对孩子的担心。 郁辛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转身走出了这片区域,给自己办理了住院。 与此同时,折腾了一晚上刚睡一会儿的方晔收到了郁辛已经离开的消息。 他的胡子长出来了淡淡的胡茬还没来得及刮,昨夜郁辛睡下,他安抚好郁辛那些朋友,就接到了老宅打过来的电话。 打电话的是老宅的管家,从方晔有记忆开始,康叔就在老宅为方家服务了。郁辛七岁以后彻底搬到老宅住,跟康叔才算真正的熟悉起来。 其实方晔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很少,尤其是和方卫东的,他和他的关系从自己搬进老宅那一刻开始好像就截断了。 那年他六岁,方卫东和吴丽华离婚的第二年。 方家和吴家是联姻,他母亲吴丽华那时候就是个娴静的大家闺秀,有学历有样貌,有一手好厨艺,完全是按照一个联姻的标准来培养的、再适合不过的样子。所以当得知要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男人结婚时,她应承习惯了,到这时候居然不知道怎么拒绝。 所以在几次家里的人的劝解,带着对所谓的爱情的幻想,吴丽华和方卫东结婚了。吴丽华很年轻,年轻的有点天真,方卫东年轻时候确实有几分帅气,正因为有这些,他玩的人尽皆知,整个家族圈子里所有人都听过方卫东的风流往事,今天包养的小情人儿来公司闹了,或者是前天睡的人来找他负责,这种事情比比皆是。 但方卫东自从见到吴丽华之后仿佛转了性,像是见到了真爱似的,夜店也不去了,各种场合也不乱玩了。到处都在传,方卫东这回是真的栽了。 吴丽华那时候也天真的相信着,他是为了她不再花天酒地,不再风流成性,她是特例,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方卫东是这么发誓的,吴丽华也这么相信着。两个人飞快的热恋,结婚,怀孕,而方家也顺利靠着吴家度过了危机。 吴丽华以为他们会这样幸福甜蜜的一直过下去。 直到她怀孕的第八个月,一个女人找上了门。那时候她站起身都有些费劲,吃什么都吃不下去,每天都在吐,再逼自己吃东西,但她从不觉得累和苦,她感觉着仿佛能感受到孩子在她腹部一点点的长出血肉,只觉得幸福。 她是那么期待这个孩子,直到一个女人找上了她,她的肚子和她一样大,甚至比她还要甚。 女人带着口罩和帽子,防护的很严实。吴丽华认识她,是家里电视播放的女星,她甚至看过她很多部剧,还知道去年女星得了不大不小的奖。而现在电视里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我怀了你丈夫的孩子。 比自己多一个月,正好是方卫东无比热烈的追求自己,跟自己求婚的时候。 吴丽华一瞬间觉得天都要塌了,她沉默地把女星送走,自己一个人枯坐到黑夜。方卫东半夜带着酒气回到家,打开灯被坐在沙发上的吴丽华吓了一跳。 吴丽华以为他会认错,会痛哭流涕的给她道歉祈求原谅,会告诉她一切都是意外,他深爱的只有自己。 可是没有,都没有。 男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桌子上的凉水,只扔下一句,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径自上楼了。 那一瞬间吴丽华突然明白,原来孩子是筹码。 一个孩子,就可以简单又轻易地把自己钉死在这里。 第12章 端倪 两个月后,吴丽华生下了方晔,而三天前,聂美云生下了方述。 她像是在攒着一股劲儿,生怕自己的孩子晚一步出声,让自己的计划满盘皆输。吴丽华却早已不在乎这些,她身心俱疲,此刻只想顺利把孩子生下来,生产并不顺利,她在鬼门关爬了一圈,又得了产后抑郁。 她想干脆就离开算了,但是看着怀里小小的孩子,她又犹豫了。 两个月后,聂美云三天两头地抱着孩子上门闹,想让方卫东给自己孩子一个名分。而方卫东时常不在家,被干扰的只有吴丽华,她坐在大房子里,就这样看着聂美云每天上门来,要么破口大骂,要么跪下来求她放过他们母子。 过段时间又开始提要求,说我可以不要名分,但是你们方家不能不认自己的血脉。就这样周而复始,每天变着花样演,直到事情捅到了老爷子那里,才算平息。 吴丽华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自己既不能把这一切的过错推给孩子,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清。她在方家过得及其痛苦和煎熬,加上生完孩子之后没有好好地调理,整个人几乎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方晔一点点长大,开始会叫人了。 吴丽华既高兴又难过,孩子还那么小,长得像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她再也忍受不下去,在方家的每一秒她都感到恶心,尤其是见到方卫东。 他居然来找自己商量能不能让聂美云住进来,方便阿姨一起照顾。 吴丽华已经对方卫东彻底失望。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方晔在院子里玩秋千。 佣人在旁边看着他不让他掉下来,一直闷在屋里的母亲居然来问他,要不要出去玩儿。他们去了游乐园,坐了过山车,母亲嘴唇白的发紫,但还是笑着问他,“还想玩什么?还想吃什么吗?” 四岁的方晔犹豫了半天,终于敢开口说,“妈妈,我想吃汉堡。” 那天吴丽华出奇的好说话,几乎是有求必应,方晔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方晔跳着下了车,走了好远,才发现母亲没有下车。 第14章 那天的月亮很亮,圆的很。 母亲笑地很温柔,眼里好像含着泪水。方晔疑惑地问道,“妈妈,你怎么不下车?” 吴丽华快速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道,“妈妈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方晔无所知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推开了家门。 他不知道身后的目光注视了他很久很久,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夜晚的天空布满了星星,沉寂的夜里偶尔有蝉鸣,方晔却从这一刻开始失去了童年。 一年后,方卫东再婚。 聂美云正式搬进了方家,带着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方卫东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方述是领养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方述不仅是方卫东亲生的,还是方晔同父异母的哥哥。 —— 方晔开回老宅已经七点钟,一进门管家就把他的西服收好。 餐厅的大长餐桌上只坐了几个人,方卫东、聂美云和方述坐在一排,老爷子坐在中间,方晔进门,像方老爷子问了声好,道,“爷爷,我来了。” 方老爷子点点头,示意方晔坐下。 方晔坐在了紧挨着老爷子的左手边,和方卫东的一家三口面对面,反而像个外人。不过方晔早就已经习惯,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适。 聂美云画了淡妆,她已经快要五十岁,但因为保养的好,脸上却很白,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加,脸上多了几道皱纹,脸上的肉已经没有年轻时候那么紧致,略微耷拉着,但还是精致的。 把人都叫回来其实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方家一个月一次的家宴,这些人就算是再忙也得回来吃。 方晔还在惦记着刚刚睡下的郁辛,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等着。他们家习惯食不言寝不语,这会儿空旷的屋子安静极了,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老人到了年纪吃不了几口,其他人显然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情。 方述倒是不在乎这些,吃几口就开始把玩着自己手上的餐刀,没拿住一下子掉在了餐盘上,让方老爷子看地直皱眉。方述也不在乎,顶着众人的视线推开凳子捡起来刀。 一旁的聂美云急地直拍他大腿,方述才安分下来。 等老爷子用完餐,擦嘴漱口,几个人装作相安无事地开始唠家常。方家需要这种和谐的场面,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这个家得是和谐的。 方述让聂美云牵制地没有开口说话,其实大部分是方卫东在说,聂美云在旁边应和,需要方晔回答的问题,方晔才会开口。 聂美云在娱乐圈沉沉浮浮了许多年,精通人情世故,老爷子年纪大了,就喜欢看这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聂美云适时地开了几个玩笑,逗地老爷子喜笑颜开,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来方晔,“看新闻还以为小晔今天来不了呢。” 老爷子顺着聂美云的心意问道,“什么新闻?” 聂美云为难地看了眼老爷子,又看着方卫东。方卫东显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道,“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 聂美云才小心翼翼道,“我看新闻上说今天发布会小晔抱着一个男人上了车……” 方卫东眼神一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聂美云继续道,“我猜应该是同事吧,这些媒体真是没有道德,天天乱写。” 她刚开始说了以为方晔今晚不会来,后面又开始猜测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明显前后矛盾,引人怀疑。 方老爷子还没说话,方卫东却先发难了,“大庭广众之下你和一个男人暧昧不清,我方家的面子往哪放?” 方晔淡定地擦着手,抬头看了一眼方卫东,仿佛没听见这句话。 方卫东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火大,刚要发作,老爷子却适时说话了。他面色很黄,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头发已经完全白了。 眼皮把他的眼皮压在一起,让人时常分不清他是睁眼还是闭眼。 “行了。”方老爷子道,“都说了是胡乱报道的,压下去就是了。” “爸!” 他睁眼斜睨着方卫东,眼里似乎有点失望。 “几句话就让你这么深信不疑,卫东,我是这么教你的吗?”方卫东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坐在凳子上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太过激动。 聂美云立刻回过味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这样想我?”聂美云掩面,声音哽咽,不愧是做演员的,“我这么多年在方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好,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我给你们道歉……” 方述在一旁递上了一张纸,似乎习惯了这个场面。 聂美云呜呜哭起来,刚回过一点味儿的方卫东又被女人的眼泪打动,“爸,这都是误会。再说小晔这次做的确实不妥……” “行了,”方老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这点小事以后不要拿到我跟前来,今天就到这吧。” 康叔适时过来推走了他的轮椅,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家庭闹剧,在一旁像是一个透明人。 剩下的人也随即站起身,聂美云还在抽泣,方述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冷笑一声,似乎早有预料。 方卫东安慰地搂住了聂美云的肩膀,聂美云顺势靠近了他的怀里,看起来好像特别温馨和谐的一幕。 康叔很快就下了楼,道,“晔少爷,老爷说今天太晚了,让你在这睡下。” 方晔颔首,还算礼貌的和下面几个人说了句回见,转身上了楼。 自方晔回国,方卫东就觉得这个儿子让自己感觉异常的陌生,有什么事情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方述立在一旁,居然还礼貌地回应了方晔,道,“回见了,哥。” 方晔略微差异地挑了挑眉,点头算作回应。 方家目前明面上是方卫东掌控,实际上真正的权利还是在老爷子手里,老爷子把股权攥地死死的,这么多年深居简出,把抛头露面的事情都交给了方卫东。 方卫东这些年还算是靠谱,虽然大决定都是老爷子在背后的做的,公司日常的周转主要还是方卫东,方卫东也有一定的股份,但是跟老爷子比起来还是小头。 而方晔从小就被养在老爷子身边,他在老宅有自己的房间,所以刚才老爷子才说让他今晚住在老宅。 方晔上楼回到房间,这是他回国以后第一次回来,里面时常有人打扫,没什么灰,被子是新换的。 这里说是他的房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古朴的木质地板有点泛黄,落地柜子里空空的,连一件衣服都没有。书桌前排着几摞书,是高中课本,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翻动过。 这里除了这几本书半分没有方晔自己生活的痕迹,他若有所感地打开了桌子上的高中课本,书页早就已经泛黄,隔几页有一些字迹,但是不多,很工整。 他一口气翻到最后,书里突然掉出来一张夹页。 小小的纸掉慢慢飘到了床边的地毯上,方晔弯腰捡起来,看清楚了皱皱巴巴的纸条上工整的字体。 “谢谢你。——郁辛。” 第13章 寻常 郁辛从出院开始就没闲着。 他一进公司就收获了一大朵花,前台小妹妹笑地明媚,说,“郁总,这是我们一起买的!” 郁辛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怎么接着花,花纸窸窸窣窣地落到他怀里,跟着前台小妹妹上了楼。 电梯很快,他一出电梯门,彩带“嘭”的一下炸开,郁辛被彩色的彩带淋了一身,张北辰带着公司的一堆人,齐声喊道,“恭迎郁总回宫!” 郁辛想装严肃,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他一笑起来,整张脸就都明媚起来。神情间那点冷淡消失殆尽,看起来让人莫名地想亲近。 他抱着花,容色却比花娇嫩。笑起来两眼一弯,道,“今晚上想去哪吃,我请了!” 欢呼声一声比一声高,一群人闹了半天,才放郁辛回了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张北辰敲门进来,拎着一堆水果,道,“当天找了半天你被送到哪个医院,门还没进去就被拦住了。” 他把果篮放在沙发上,啧啧有声,“有钱人是不一样,我差点冲冠一怒为红颜了,但是他门口那俩保镖我得这么看!” 张北辰踮起脚仰着头,郁辛笑出声来。 “可惜了呀,没看到你这么英勇的样子。”郁辛道。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开了几句玩笑,张北辰才正经起来,神情里尽是关心,他没问郁辛和方晔的关系,更没想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试图通过这些关系走什么捷径。 作为朋友,他关心的只是郁辛这个人。 “多的我也不问你,你想说了就跟我说,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提。”张北辰道。 郁辛点点头,胸口没由来的传来一股热气,熏得他嗓子发粘,有点说不出话来。 其实张北辰一直都知道郁辛精神状态一般,但他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来看。周围知道的人很少,这几年也从来没有传出去过,知道郁辛在看医生,也只是觉得是因为平时压力太大,需要疏解。 第15章 这年头,谁没有点心理问题呢。大家都觉得正常,郁辛自己没当回事,只有张北辰和陈泽洋两个人,坚持不懈地记得他这些。 郁辛坐在凳子上,道,“放心。” 两个人都不喜欢煽情,这会儿气氛明显有些过了,显得他们俩大男人有点儿矫情,该说的话说到嘴边,言语已经显得太贫乏,郁辛索性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张北辰的肩膀,又说了一遍,“放心。” 他没有给什么具体的承诺,但是两个人都清楚,这句话比再多多细致的誓言都有用。 郁辛出院,新跃的大事情总算是提上了日程。 有耳的项目从放出风声开始郁辛就时刻关注着,理想国也是至今为止他唯一还在玩的游戏,这几年工作太忙,即便不打开,每次新出剧情和副本,他都会第一时间看别人的解说,而且里面比较难过的关卡,也不用自己手动操作,只需要看别人玩就行了——是的,郁辛是个游戏废柴。 为了给游戏增加体验性,理想国设置的boss并不是简单的无脑过,反而需要一定的操作水准和水平,因此也激发了很多的游戏副产业,游戏更是设置了各种多人副本,难度提升的同时倒也更方便了游戏社交的发展。 郁辛没有大量的时间养号,更没有能单独过关卡的能力,所以只能捡别人走过并且发到互联网上的剧情来看,好在像他这样光看剧情的也不少,互联网上各种视频到处都是,理想国里面比较动人的、热度比较高的剧情还被翻拍成过影视剧。 所以理想国的每次更新和改动,都伴随着大量的期待和关注。 有耳这次又特别注重这个活动,从预热到招标都做足了功夫,那天的招标会本来就让人极其的关注,媒体去了一堆,更是惊动了一些热度特别高的官媒,一些小媒体根本没机会进入会场,能进去内场的更是寥寥无几。 郁辛一想就回过味儿来,那样大的场面,自己能坐到那么靠前的位置,肯定是方晔一手操办的。 他知道有耳的老板是方晔,也是不久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被方晔带来的麻烦打扰的不厌其烦,他自己倒是没什么,但是自己身边的人因为自己的事情受到了打扰,就让他觉得特别的愧疚。 那天从和沈凝香的宴席里出来,方晔跟他道歉完,后面紧接着就跟了一句,“我是做游戏公司的,有耳,你听说过吗?” 他说公司名字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有些犹豫。随即想到些什么,索性一通说了出来。 郁辛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光是有耳这个名字,让他就有些兴奋过度了。 他刚才眼睛还红的不行,这会儿明显兴奋起来,有点不可置信道,“有耳?你?” 郁辛在大学期间认识了不少厉害的人,小有成就的,萌家族荫蔽的都不少,但是方晔属实是惊到他了。他想起来自己闲着没事看的娱乐小报的报道,留学、双学位、一回来就接手方家的大部分业务,甚至不需要走个形式到里面历练几个月,国内的一切像是早先为他准备好,只等他人回来。 能建立有耳,一回国就接手整个方家看起来也没那么奇怪了。 有耳创立的理想国不仅是郁辛一直喜爱的一款游戏,更是他们业界的传奇,可以说能做出理想国这样的游戏,是郁辛从创立新跃开始就有的目标。 然而,有耳的创始人就这么水灵灵地站在自己面前,刚才还在和自己道歉? 郁辛当时的气焰一下子就熄灭了,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所适从。 刚才还质问方晔到底有几重身份,这下又扒出来一重,自己的多年偶像。 郁辛迷茫了。 迷茫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的偶像刚刚好像夸自己做的东西好。 身后的霓虹灯各种颜色纷纷乱乱的闪耀着,但没有郁辛的当时的心情乱。 所以郁辛当时就知道,方晔是肯定会去有耳这次发布会的。有耳的大老板这些年一直是个迷,大家猜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哪个大佬没事闲着做的分公司,还有说什么是哪个像霍金一样的天才在幕后做的工作,总之众说纷纭。 当时方晔会去的消息还没放出去,不然当时整个会场都得爆炸,但是后来就这事的发展来看,即便当时没爆炸,现在的余威也不小。 原来还只是几个人圈地自萌方晔方家大少爷的身份,这会儿直接把方晔炸到了热搜第一,一个大大的爆字好像要引爆全场。 而方晔的热度这么顶天的情况下,他当时当着众人的面抱着郁辛上车的照片,除了最开始爆出来那一瞬间激起来了一点水花,居然从此消失的一干二净。 方晔开始被各种营销号剪辑,他的身份加上那一张不比娱乐圈里任何一个男星差的脸,足够让人想入非非,抢先报道的几家媒体更是赚的盆满钵盂。 而这波流量带来的收益,让有耳这次项目更是众矢之的,这可是大老板归国之后第一个亲自操刀的项目。 陈泽洋显然也知道了这次事情,作为理想国的开服玩家,他们几个当年可是才大学宿舍里热忱了很久,陈泽洋往里面充钱眼都不眨一下,那时候大家还开玩笑说,理想国能做起来,绝对有陈泽洋的一份功劳。 八百年不见得关心一次公司业务的陈泽洋,这次居然出息了地屈尊降贵来到公司。 一进公司门就看见一堆人在扫地,这会儿已经扫的差不多了,地上的彩带已经消失干净,众人还在给桌椅归位。 他疑惑道,“我们公司穷的雇不起保洁了?还得大家一起扫?” 公司显然没人认识他,这会儿到处乱糟糟的,也没人注意到他来到,他好久没来过,居然有点不认识路了。 黄英眼尖,一眼就看见陈泽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样子鬼鬼祟祟的。 要是新跃的老员工,或许还能认识这位从不露面的老板,可惜,发现陈泽洋的只有刚来小半年的黄英。 陈泽洋推开两个门,发现都不是郁辛的办公室,不禁有些怀疑自己,郁辛是不是不在? 他来新跃和谁都没说,毕竟以他对郁辛的了解,这个点郁辛不可能不在公司。 他还站在门口怀疑呢,拿出手机想给郁辛打个电话问问,黄英就突然从后面窜出来,猛地拍了了一把他肩膀。 陈泽洋吓得一激灵,他转过身,还没等发作呢,小姑娘瞪着眼睛质问他,“你谁?干嘛的?有预约吗?” 这夺命三连问给陈泽洋一下子问懵了,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黄英以为陈泽洋是前段日子阴魂不散地总往公司打电话那堆人,她也被骚扰怕了,硬气道,“赶紧走!不然我就报警了!” 陈泽洋一米八五大个,看黄英得低着头,只能看见黄英上半张脸。 黄英没化妆,额头上刚因为熬夜长了个大痘,通红一个顶在脑袋上。 陈泽洋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让我走?” “我管你是谁!”黄英叉着腰。 两个人的争执终于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张北辰合上郁辛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两个人在吵,他奇道,“不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黄英石化在原地,“啊?你们……认识?” “介绍一下,这位是咱公司传说的那位陈总,陈泽洋。”张北辰道。 “过奖,过奖。” “没人在夸你。”张北辰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陈泽洋叫道。 “我怎么不给你面子了,我可是郑重其事地给你介绍了。” 郁辛终于适时地从办公室出来,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 两个人瞬间息声,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黄英还在这里。 黄英本来还担心着呢,听完这俩人掐架,突然觉得自己不认人也没什么大事,甚至有点想笑。 她在旁边掐着自己大腿,逼自己不要笑出声。 郁辛站在门口一笑,黄英一下子看呆了,有点犯花痴。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疼得差点叫出声。 陈泽洋道,“快,请你们的大股东进去参观参观!” “贫的你!” 几个人说着进了郁辛的办公室,黄英一个人站在原地,被陈泽洋经过自己留下的那句“你发缝有点大”雷地一脸焦黑。 她不信邪地拿出手机照了照,看着自己还算茂盛依旧健在的头发,放下了心,气的脸通红。 第14章 暗流 陈泽洋这次来没别的事情,也是为了理想国的项目。连他这种八百年不关心一次的人都听见了风声,可见这件事的声势有多么浩大。 新跃的众人已经摩拳擦掌,做好了在工位坐到天亮的准备。大家都是有志向的年轻人,都想成就一番事业,这次绝对是个顶好的机会。 郁辛揉了揉酸痛的腰,站起身在办公室走了一圈,感觉全身都要坐木了。后知后觉拉开窗帘,郁辛突然发现外面竟是下雪了。 第16章 这场雪下的寂静无声,青城的温度不够,雪花只在空中留存,落到地上就成了水。 这会儿是晚饭时间,公司没几个人,郁辛披上外套出门。 自从准备做有耳的项目,郁辛就开始没日没夜的赶进度。其实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忙碌的时候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他精神百倍的时候几乎可以不需要睡眠,连吃饭也是跟着吃两口,维持一下生命体征。尽管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但是郁辛此时此刻居然还精神百倍。 下了电梯,他很快就看到了方晔的车,方晔靠在车边,在抽烟。 公司楼下的暗黄色路灯正好照在他头上,烟雾吹在空气里,烧化了一小片雪花,他没戴帽子,有雪落在他头上,留下几片洁白。 看到郁辛出来,方晔又拿出一根,递给郁辛。 两个人都没说话,郁辛接过烟,借着方晔的火点燃,离得近了,他好像能听到方晔的呼吸。方晔今天穿的是黑色的大衣,刚出来一会儿,脸颊就冻的通红。 他眼下一片乌黑,像是几宿没睡过觉。 头发随意披散在耳边,有些颓唐的美。 两个人之间暗流汹涌,谁也没说话,烟雾缠绕在一起,然后又消散在落雪间,然后就这样沉默地抽完一整颗烟。 郁辛很喜欢这种感觉,说不上为什么,好像这个人在这里自己就会觉得安心,所以每周一次的心理辅导与郁辛即便再忙也从未缺席过,这几乎成了他唯一的放松。 他们总是聊很多,天南海北的经历,见闻,即便他们看起来好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好像从没交融在一起过,但是有从未分离。 方晔讲起来他去做家庭调解,讲起来他惊险地最后一刻拦下的头发染的五颜六色,一脸钉子又跳楼的小女孩,讲起来他和同学一起去做免费的心理咨询,见过的许多人。 他的嗓音很淡,郁辛往往就会在这个嗓音下昏昏欲睡。 屋里暖气开的足,他就穿一件衬衣。很多事情好像远在天外,而他只是一个看客,世间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心理咨询成了一场聊天,郁辛总是无意识地睡到大天亮,在诊所的床上醒过来,像是要把这些天的觉都补回来,这里好像成了他充电的地方。 方晔往往就会望着睡地毫无意识的人,看着他无意间露出来的蝴蝶纹身,和眼下淡淡地乌黑,恨不得永远把人放到身边来,不让他离开自己一分一秒。 从再次见到郁辛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决不允许郁辛再离开。他有的是时间和郁辛耗着,也有足够的耐心。 他要等着人一点点走进自己画的圈里来,永远也离不开。 一个多月超负荷运转过后,理想国的项目终于迎来了截止日期。 投标会如期进行。 虽然有耳的老板就在自己面前,但是两个人都非常默契地从不提工作上的事情,这要是其他竞争对手知道了这件事情,绝对得嫉妒地发疯。 这不是想吃菜有人端到你面前了吗?但郁辛偏偏想自己做,他不是依附着什么的菟丝花,他也有这个自信,自己可以。 方晔对郁辛有着充分的尊重,他完全相信郁辛有能力可以做好。 招标会设立在年尾,还有几天就要元旦。 最后的收尾阶段是最忙的时候,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摧残,整个新跃都透着一股萎靡的气息,这屋里好像有一股死人味儿。黄英边吃晚饭边赶进度,揉了揉自己长了点肉的肚子和沧桑的脸,感觉自己瞬间老了十岁。 陈泽洋自从上次来了一次以后,虽然其他的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订饭定咖啡这类的几乎就被他承包了,每天变着样的饭和下午茶,黄英又坐在工位上一坐就是一天,胖的一点也不亏。 但黄英看着还在忙碌的郁辛,即便是有点疲惫,但是那张脸看起来还是那么精致,即使不修边幅也只会让人觉得别有一番韵味,让人有点嫉妒。 而且他们心里都清楚,郁辛比他们辛苦多了,每天晚上都是最后一个走的,至于具体到底走没走,他们也不知道。 本来新跃并没有强迫加班的习惯,但是老板在这里这么拼,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回去休息,没什么事就留在这干活呗,有加班费,还有这么丰盛的夜宵。 至少黄英是这么想的。 刚开始不忙的时候还是星星两两几个人在,到了关键时期,大家居然莫名其妙地生出来一点同仇敌忾的感觉,感觉他们一起在完成一个特别伟大的事业。 虽然到最后的时候大家嘴上都说着不期待什么好结果了,只想把这件事熬过去。但是一回头看这些人一起日日夜夜奋斗地成果,每个人脸上那疲惫地像是被掏空的神色,要是真没有效果,最后失败了,也确实让人不甘心。 到最后这群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誓死要把这个项目拿下。 所以在招标会在前一天晚上,每个人都有点视死如归的感觉。离开公司的时候还有点恋恋不舍,像是离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这点张北辰尤甚。 今天圣诞节,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居然还没有走的意思。 郁辛已经在办公室弄了张折叠床,方便在公司熬着。他没怎么睡,基本都方便了张北辰,每天晚上撑不住了张北辰就去上面呼呼大睡,郁辛就在旁边听他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也因为这个项目实在太赶,他跟女朋友好久没有见面,更别提好好约过会。女朋友表示理解,但是也禁不住他时间实在太长,两个人在一个房子住天天跟异地恋似的,回家就洗个澡人就不见了,多少还是会有一些的怨言。 今天圣诞节,又正好是项目结束的最后一天。 所有进度都已经结束收尾,只等明天的汇报,已经完全没有什么事情了,再不回去陪陪女朋友实在是说不过去。 张北辰的女朋友姚悦这会儿已经在公司门口等着了,公司反正也没什么人,张北辰直接接她上楼,郁辛和她也很久不见,两个人打了声招呼,姚悦道,“上次送的礼物还没好好谢你呢,怎么毕业了关系就淡了呗。” 姚悦和郁辛是一届一个专业的,当年他们三个是一个团队,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大大小小的比赛,本来是个坚不可摧的三人小组,但是张北辰率先背叛组织,像姚悦表了白,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这不是怕我张哥吃醋嘛。”郁辛道。 说完,三个人一对视,显然是想到了一件事情上,一齐笑了起来。 事实上姚悦还不认识张北辰的时候,就先认识了郁辛,她这个人雷厉风行,认识了一段时间就跟郁辛表白了,果不其然被拒绝。但她做事坦荡,被拒绝了也没当回事,跟郁辛之后还是该做朋友就做朋友,没有半分的嫌隙。倒是郁辛尴尬的不行,想着要避嫌,姚悦当时的成绩也特别好,属于个人能力非常的出色,参加比赛姚悦第一时间就想着和郁辛组队,但是居然被拒绝了。 她直接就去赌郁辛想要问清楚,郁辛被吓了一跳,但两个人说开了以后关系反而更加好了一些。也因为这样姚悦和张北辰才经过郁辛介绍认识,某种情况来说,郁辛还算是她们俩的媒人。 “正好这么久没见,大家一起吃个饭吧。”姚悦道。 郁辛笑笑,“今天先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下次我请你们亲自给我姚姐赔罪。” 姚悦也明白明天这么大的事情,郁辛肯定没什么心情,也不多强迫郁辛,道,“那可说定了,下次我得好好宰你!” 郁辛连忙撑手道好。 姚悦跟着张北辰在公司转了一圈,张北辰被姚悦数落了一顿自己凌乱的工位,到处乱放的东西,又说他不好好吃饭,天天吃垃圾食品,这样下去对身体可是不好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张北辰就在旁边附和着,笑地无比的幸福。 姚悦顿时也生不起气来,两个人笑呵呵地走了。 临走之前张北辰拍了拍郁辛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别太担心了,没事的。” 郁辛点点头,笑了起来。 看着他们俩,这种熟悉的,不容第二个人的世界,他居然不可抑制地想起来了方晔。 第15章 风光 第二天来得很快。 这天是圣诞节的第二天,节后的余韵还没过去,街上到处的圣诞装饰还没来得及撤掉,总是让人有些恍惚。 今天是个大晴天。 郁辛在家把自己收拾干净,刮了胡子,吹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都容光焕发,如果忽略他眼下的青黑的话。他几乎一晚上没睡,但整个人异常的精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亢奋。 西装得体地包裹着他的身体,他整个人立在那里,像是一棵松,在冬天里清淡却有韵。 他早早就出发,开车进停车场,坐电梯上楼,脸上已经挂上了得体地笑容。 会场特别多的人,即便现在距离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来做准备工作,过了一会儿,张北辰也赶到了现场。 第17章 记者在门口站成了两排,到处都是闪光灯。 这次来的许多都是外围的记者,上次拍到郁辛的那几家早就淹没在里面,他穿着西装走进去的时候这些记者明显都不认识他。 但是看着他的脸和身段,还以为是哪家新推出来的艺人,也不管那么多,先拍了不少照片。 郁辛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再见到闪光灯,他条件反射地想躲起来,快步走过红毯,进入会场,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张北辰看着郁辛脸色惨白,关心道,“没事吧。” 郁辛摇摇头,“没事。” 他敛下眼,收了情绪。 这次招标参加的共有十一家公司,个个都是业内翘楚,取得过非常不错的成绩,单独拿出去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 整个招标过程是全程直播,台上已经布满了机位。 十一个方案已经在有耳手里过了一轮初稿,能被选到最后汇报的都是已经经过筛选,最后无论结果如何,有耳都会付它们的费用,让这些人不白忙这么久,也十足的豪气。 最后的结果,是全网实时通票统计,所有人的方案介绍完,会给时间让全网的玩家和观众一起投票,来决定最后的结果。 人员陆陆续续进场,整个会场瞬间充盈起来。 张北辰出去交际,郁辛打起精神,反复看着自己的方案,虽然早就烂熟于心。 场地不停地在调试设备,现场很吵,郁辛却完全听不到这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直到一个人突然出现。 男人和郁辛差不多高,染一头粉色头发,整个人气质有点像不良少年,和现在这个场景格格不入,有点让人怀疑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只是眉眼间让郁辛有些熟悉。 “你好,帅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他这话一说出口,郁辛有点自己在夜店的恍惚。他的思绪被打断,回头就看见方述一头的粉毛。“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方述一下子笑出声,笑的半天停不下来,直捂肚子,良久才缓过来,道,“怪不得我哥喜欢你,确实很有意思。” 郁辛一下子明白了,他听方晔提过几句自己的家庭,知道他有一个弟弟。 方述继续道,“要不你别跟我哥好了,他那个人很没意思的,你看我怎么样,他有的我都有,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郁辛有点无语,直接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方述也没有拦着郁辛,他看着郁辛的背影,眼神玩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 突然,整个会场一瞬间喧闹起来,方述有所感应似地看向入口,眼神忽然变得炽热起来。 “我哥来了呀。”方述念道。 郁辛才忽略这个小插曲,就被会场的喧闹声吸引,方晔穿一身深蓝色西服,后面跟着一堆记者,进了会场。 方晔自从那次发布会就再也没出现过公众视野,这些记者一直都没机会接近他,作为理想国的创造者,他噱头正猛,一点消息都算是个大新闻,这些记者为了第一手消息可谓是挤破了头。 一路跟着方晔拍到了会场,才被保安拦下来,挤在喧闹的门口还要拍几张背影。 方晔一进入会场,就被另一群人包围。想合作的想沾光的什么目的的都有,这些人不似外面那些豺狼虎豹,装上流人装惯了,含蓄委婉的多。 郁辛在人群外,远远看着方晔的身影。 看着他八面玲珑地站在人群中间,对谁都是淡淡的,话不多,有一种自带的威势,三言两句就脱离了包围。 方晔走向自己的座位,似有所感,和远处的郁辛对上了视线。 方晔一路压平的嘴角终于露出来一个笑,观察他的人都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方晔在对着谁。 郁辛也露出来一个笑容,一路悬着的心好像突然安定下来。 人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像是摒弃了所有人。 方晔很快收回视线,郁辛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是方晔发的,“旗开得胜。” 郁辛回,“谢谢。” 方晔回头,两个人再次对上了视线。 很多人顺着方晔的视线往后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准备开场,直播已经开始。 灯光一下子灭了,只有台上的大屏在亮,摄影师在台前推着大摄像头移动。 与此同时,新跃。 黄英紧张地坐在电脑前打开直播,连最喜欢的奶茶都有点喝不下去。 今天开始,郁辛给整个新跃放了假,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出去玩,这些人特别有默契地又来了公司,成果是整个公司共同努力的成果,没有一个人这一刻不担心,此时此刻办公室安静的可怕。 陈泽洋也来到了新跃,美名其曰是为了体验氛围,以来发现正好所有人都在,正合了他的意,他没有自己的位置,就拉来一个凳子坐在黄英旁边。 吃人嘴软,他又点了一堆吃的分给众人,黄英想嫌弃他都有点不好意思。 他这一来把整个新跃的紧张气氛破坏的消失殆尽,一会儿吐槽这凳子不舒服到时候他出钱给大家换个好的,一会儿又开始说开场的表演太做作。 黄英受不了了,道,“要不您去演一个?” 陈泽洋一听还来劲了,当着众人的面用自己没有丝毫协调度的身体扭了一扭。 众人直呼辣眼睛。 这一插混打岔,前面的节目已经表演的差不多了。正式的会议即将开始。 陈泽洋也不说话了,看起来比黄英还紧张,运动手表上的心跳跳到了一百二,又是咳嗽又是想上厕所的,黄英默默翻了个白眼,合着陈泽洋一直在这装呢。 另一边,会场。 郁辛抽到了倒数第二个,是一个很后的位置。 他打开手机,找到了理想国的官方直播间。里面此时此刻已经几百万人,平台只显示了上限,具体多少只有后台人员知道,弹幕和礼物刷地不停看的人眼花缭乱,尤其是顶端的几个游戏主播,争前恐后地开始砸礼物,像是要争个高低。 前面的人过的很快,大家都不是等闲之辈,每一个都有创新有亮点,弹幕刷个不停,榜单也在实时地更新。郁辛认真听了很久,也有很多感悟。 方晔坐在第一排,带了一副金丝眼镜,镜头时不时给他一个特写,弹幕又是一堆尖叫呐喊,这么优秀就算了,怎么这张脸还没有死角,方晔的特写一出现,弹幕就是清一色的“老公”刷屏。 人流量太大,搞得直播平台差点崩溃。 镜头也会时不时扫过他们这边准备的人,郁辛不知道的角落,有人截了个屏发了个帖子问道,“理想国招标截到的,有人知道这是谁吗?” 下面只有几条回复:“不清楚哎,不过这脸,斯哈斯哈。” “我的互联网秘书呢,三秒钟我要这个人的全部信息!” “没人发现他在看的方向是方家那位的方向吗?这两张脸,我有点想磕……” “你们磕cp的能不能滚远点!” “我磕cp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 这边马上就歪到了别的话题,世界大战一触即发。 郁辛完全不知道互联网上有几个人为了他吵地这么激烈,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关心,因为他马上就要上台了。 他在后台看整个会场,实际上是看不清的。 整个会场都灭了灯,只有台上有些灯光给演讲人,主持人在给他们做介绍,真的到这里,他反而有些空白。 舞台上的光能照亮前几排的人,郁辛一眼就看见了方晔。 方晔也在抬头看台上,两个人对上视线,方晔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特写正好给到方晔,整个直播间都疯了。 “不是,他……他居然会笑!!!!” “老公对我笑了啊阿啊阿啊我疯了!!” “晕倒了谁把我扶起来!” 郁辛却没有这个心情,他只看了一眼台下,听到主持人邀请他上台。 走到了台上,他才发现这里的镜头那么大,光那样闪,刺的他快睁不开眼。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后背快要被冷汗浸湿,眼居然开始花起来。 世界天旋地转,他几乎站立不住。 镜头一下照到了他的脸上,主持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来自新跃的郁辛,郁总,大家欢迎他!” 郁辛的脸惨白,他勉强对镜头打了个招呼,露出一个笑容。 “大家好,我是郁辛。” 弹幕顿时又炸了。 “不是你们搞互联网的还要卡颜值吗?” “前面的一看前几个就没听,那发际线都要到后脑勺去了有啥颜值啊。” “妈呀我要移情别恋了,你好我的新老公。” “你们这些花痴能不能滚啊。” 第18章 “这种一看就是没什么水平的,有耳怎么回事啊,什么人都能上来了。” “说不上是靠什么是上来的呀。” “前面的细说,有瓜?” “懂得都懂,懂得都懂。” 郁辛完全不知道这场闹剧,他背过身走到讲台,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血腥味瞬间充斥在口间,疼得他整个人一精神,视线也清明了不少。 他面不改色地打开自己的ppt,那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人都是空白的,但整个内容像是本能反应一样,只要他一开口,就已经知道了全部。 整个过程,他胸有成竹,行云流水,那是一种在自己领域绝对的自信。 弹幕慢慢少了,好像都被他讲述的内容吸引过去。 他的语速不快,掷地有声,娓娓道来,整个方案在他的讲述下一点一点的展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郁辛整个人像是在台上闪着光,那一瞬间,除了他,方晔再也看不到别人。 他甚至疯狂地想把这点光芒私有,别人多看一眼他都吝啬,他想让郁辛只为他一个人发光。 郁辛讲了半个小时,这过程里。几百万人的直播间,弹幕居然只有几条,整个会场出奇地安静,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落地可闻, 如果说前面的人讲的是创新,那郁辛的方案就是颠覆。 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水平,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过的角度,但是只要仔细一想,就会非常的期待真正实施的效果。 半小时,郁辛讲完,道谢。 会场静了半分钟,然后就是雷一样的掌声。直播间的弹幕疯了一样滑过,投票链接的票10号一骑绝尘,远远超过其他。 那一瞬间,许多画面在他脑子里像连环画一样播放,公司里的夜晚,同事疲惫的脸,张北辰躺在那张折叠床上张着嘴打呼噜,再往前,是大学的领奖台,是他义无反顾地选择这个专业,是冬天因为刷盘子生满冻疮的手,是北方的冬天,他独自一人穿着单衣离开家。 郁辛在这掌声里深深鞠了一躬,眼角居然已经湿润。 郁辛整理好心情回到座位,旁边的人都在祝贺。他笑笑还在谦虚,不多时,最后一位竞争者已经上台。 郁辛被掌声吸引,一抬头整个人仿佛要定住。 是赵云恺。 第16章 挑衅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方晔第一时间在找保安,赵云恺上台就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视线看着郁辛这边,笑地无比挑衅。 他对着镜头,“不好意思,各位。” 他脸上没有半分抱歉的神色,甚至笑地有些疯狂。 “我们的方案被新跃抄袭了,暂时不能给各位展示了。” 保安终于在这个时候赶到,冲上台把赵云恺掳走,赵云恺疯了一样挣扎,边挣扎边喊道,“郁辛!你连自己妈都能不管!你没有良心!” 会场一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郁辛坐在椅子上,脸色唰白。 方晔立刻站起身,回头走向郁辛,郁辛坐在原地,忘了反应,各种打量的视线冲向他,让他一瞬间无所遁形,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 方晔快步走向郁辛,把他护在身后,拦下了所有人的视线。 整个会场都喧闹极了,直播被紧急掐断,瞬间黑屏,主持人站在台上试图控场,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明显有些震不住,一切都已经来不及,赵云恺的话已经原封不动地播了出去。 直播间一瞬间炸锅了,即使黑屏也没拦住这些人的八卦之魂,微博热搜“新跃郁辛”“有耳直播”等词条挂起,直播间一瞬间又涌进来一大堆人,冲在吃瓜第一线。 “正义卫士”已经出动,开始调查郁辛的生平。 郁辛坐在椅子上,方晔拨开嘈杂的人群凑在他耳边,道,“先走。” 郁辛回过神来,点点头。 尖锐的头痛一瞬间席卷全身,刚才台上的眼花卷土重来,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方晔抓着他的手,很热。 郁辛出了一身的冷汗,没被抓住的手不自然的发抖,跌跌撞撞间又无数次撞到桌角或者台阶,方晔在前面开路,只能感觉到郁辛的手微微发汗。 郁辛撞了这么多下,硬是一声都没吭。 两个人趁乱离开了会场,冯特助才打开手机下命令道,“开灯。” 灯光乍亮,所有人都一瞬间眯了眯眼,躲在人群里的方述看着方晔和郁辛离开的背影,笑意不减,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 他甚至还有心情鼓了鼓掌,这场面乱得很,也没人注意到他的怪异举止,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人群,冯特助临危不乱地上台,露出一副标准的微笑。 直播已经恢复,这么一会儿的人气比以往更甚。 他先是道歉,然后说了几句官方的场面话,云淡风轻的,像是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现场的窃窃私语淡下来,结束前还有几个表演。 方述凝视了一会儿一丝不苟的冯特助,没有再看地心情,转身离开。 —— 郁辛直接被领上了车。 他浑浑噩噩地被方晔牵着,走了快速通道,一路上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然后被方晔塞进了停在外面的迈巴赫里面。 温热的手离开了他,郁辛有些怅然若失,他被塞进副驾驶,方晔绕过车身坐到驾驶位。 车门“嘭”的关上地一瞬间,郁辛像是突然回过神。 “没事了。”方晔道。 郁辛却没能因为这几句话得到安慰。 方晔声音很沉,眼神很暗,熟悉他的人或许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动怒了。 郁辛能明显感受到方晔的怒意,毕竟是耗费这么多时间,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有这次的招标,如今却因为他毁了,生气也是正常的。 郁辛觉得自己捅了大篓子,一时间顾不上赵云恺台上说的那些话。他最怕给别人添麻烦,这么多年,能自己扛过来的都自己扛,自己扛不过来的就咬着牙硬抗。 他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补救方法,只能徒劳地道歉。 “对不起,我搞砸了。”郁辛道。 他眼眶很红,车里安静下来之后,他还是看不清。 甚至方晔就坐在他旁边,他也看不清他的脸。这让他的恐慌更加加剧了,现在在黑暗中掩饰出的淡定在这个密闭空间无所遁形。郁辛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睁大双眼,试着聚焦。不能被发现,他想道,不能再麻烦方晔了。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一切后果我来承担。赔钱也好,其他的什么都行,对不起,都怪我……” 方晔看的郁辛就是这幅红着眼道歉的样子。 他眼尾很红,脸很白,唇上没有血色,额头全是冷汗,浸湿了今天精心整理的发型,一双眼睛瞪地很大,强作镇定却破绽百出,明明是他自己受到了伤害,他自己才是受害人,他却在道歉。 仔细想想,其实之前每次都是这样,郁辛固执地把每次受到伤害的原因都归咎于自己,无论什么事情,他永远都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为加害者找借口。 好像他的恨意只能对准自己一般,伤害在自己的身体上回了一个旋,又被郁辛亲手扎回自己心口上。 方晔的心口就也跟着疼。 他人生里的无所适从和无可奈何除了小时候对母亲,到如今全都花在了郁辛身上。他也突然恐慌起来,郁辛明明就在他面前,他却觉得郁辛离他越来越远。 他爱的人总会离他越来越远。 方晔此时此刻只想把自己好不容易一路攒过来的耐心彻底抛掉,此刻他不是精明的商人,他不在乎成本,他不想等、也等不及郁辛一步一步自己走进圈来。 他现在就要郁辛永远不能离开他。 他把郁辛攥紧地拳头一点点打开,一口堵住了郁辛喋喋不休的道歉。 郁辛的手很凉,脸也很凉,但是口舌是热的。 郁辛只看见一个朦胧的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木质香气充斥在自己鼻尖,然后嘴唇就被堵住,世界瞬间只剩下这个吻。 他茫然地张开唇,正好方便了对面的人的动作,长舌长驱直入,像是要在郁辛嘴里攻略领地。 但这个吻不粗暴,甚至是缠绵。 方晔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意就顺着这个吻一点点传递到郁辛身上,让他忍不住向前、再向前。 然后整个人被方晔搂在怀里,温暖彻底地包裹了他。 方晔尝到一点咸味,那是眼泪。他占着主导,牵引着郁辛换气和呼吸,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整个车里都是交融的水声。 很多话随着这水声消失,从心口升起来的熨贴和温暖让郁辛有些茫然。 一吻结束,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融在一起。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瞬间把车内旖旎的气氛打破,郁辛一下子清醒过来,从方晔怀里挣扎了出去。 第19章 他看不清,强装着镇定。 眼镜看不清的情况他不是第一次经历,精神高度紧张引起的。他尽力保持着正常,不想被方晔发现。 方晔皱着眉头拿出手机,是冯特助。 没有紧急的事情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方晔接了电话,视线却还是跟着郁辛的。 郁辛秉持着礼貌,想下车,又被方晔回怀里。 他想挣扎,却挨不住方晔的力气,被狠狠扣在了怀里。 电话的声音很清晰,冯特助的声音有些失真的传过来,“方总,有人在网上传了一段视频,关于郁总母亲的。” 方晔感觉怀里的人一下紧张起来,他沉声道,“压下去。” “已经删除了,但是已经曝光一段时间,恐怕……” 方晔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种不容置疑地肯定,仿佛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知道了,等我处理。” “是。” 他安抚地拍了拍郁辛的背,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郁辛还是不能聚焦,那一瞬间他想起来了很多,他想做些事情最好是有些疼痛让自己精神起来,却因为方晔在这里有了限制,下意识不敢做些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郁辛抬头看方晔,看不清。 但方晔整个人在那里,第一次让郁辛有了一种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一次别人的感觉。 他像是柔软的牡蛎,坚硬的壳里面是无比柔软的血肉,但海水的冲刷让他的壳越来越坚硬,甚至让他遗忘了打开壳是什么感觉。 但这次,他居然想试试打开。 他说,“方晔,帮我打开一下视频,我想看看。” 方晔终于看见他失焦的瞳孔,紧张道,“你…” “我看不清了。”郁辛道。 — 视频是一段采访。 说采访不恰当,更准确的形容是这是一段偷拍。 场景是一个房间,床靠着窗户,旁边有一个书桌,一个女人烫了卷发,坐在书桌前面,对着镜子在涂口红。 她涂地认真,丝毫没在意后面有人在观察她,拿手机的人手有些抖,画面都是恍惚的,声音并没有经过处理,郁辛一下子就听出这是赵云恺的声音。 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道,“阿姨,阿姨。” 女人应声转过身来,这界面没有给她打马赛克。 转过身的女人大概已经五十多岁,略显老态。大红色的口红被她厚重的地了一大圈,有相当一部分涂在了嘴唇外侧,看起来无比的怪异,但是从五官还是能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个美人。 尤其是轮廓和郁辛有七八分的相似。 “你是谁?”女人疑惑道。 赵云恺笑了笑,道,“阿姨,我是郁辛朋友。” 女人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想郁辛是谁,见状,赵云恺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郁辛呀,阿姨,你不记得了吗?你儿子。” 女人看了一眼照片,整个人仿佛呆住了,她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打飞了赵云恺手上的手机,疯了一样开始尖叫起来。 女人的声音凄厉,全是无意义的尖叫,然后开始砸东西,病床桌子旁边的花瓶被她一把推在地上,碎片碎了赵云恺一脚,害他镜头摇晃地不知道拍哪。 终于,他掉过镜头对准女人,顶着女人的怒吼,喊道,“这是你儿子吗?这是不是你儿子?” 女人发出长啸,“我没这样的儿子,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门被“嘭”的一下推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闯入镜头,录像戛然而止。 郁辛后知后觉地动了动手指,碎的花瓶好像碎在他脑子里。 方晔感觉到他在抖。 譽趇蒸李e 郁辛惨笑一声,道,“你看,这就是我。” “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我自私、懦弱,也没有什么孝心,不值得你喜欢。” 他终究还是打开了壳,把自己的一切剖给眼前的人看。 第17章 过去 郁辛的目光很远,他看不清视频的画面,却能想象到。 这喊叫他很熟悉,他每个月都会远远的在窗外看一次。 其实他和母亲只是轮廓相似,但是和父亲却是更像的。所有一看到自己的脸,母亲就会想起来父亲,想起一切的屈辱。所以郁辛每次去疗养院,只敢远远的看一眼,不见自己时,母亲一直像一个正常人,只要看见自己的脸,就会歇斯底里。 “应该是大三那年,我母亲被我送到这里。”郁辛道。 高三那年,郁辛刚从所谓的什么青少年康复中心出来,头发刚长出来一点点,一吹风会就感觉整个头皮在被刀刮。 郑玉梅根本不相信康复中心给的结果,从郁辛出来之后,就开始变本加厉地看管郁辛。康复中心的治疗方法仿佛给了她灵感,让她认为果然打骂是最有效的教育,于是郁辛只要有一丁点不符合她的心意,她就开始拿一条自制的“教棍”打郁辛。 那时候她风声鹤唳,全世界都成了她的假想敌,旁边只要一有人小声说话被她发现她就觉得是在说她的坏话,随即开始破口大骂,要找人家讨一个说法。 再后来,哪怕路上随便碰见一个人看她两眼,她也觉得是轻蔑和嘲讽,要非常凶狠地瞪回去才行。 慢慢的,她摆的摊子再也没有人光顾,周围十里八乡的哪怕之前跟她关系不错的邻居也会绕开她走,她自己也意识到这点,又把一切的错误归咎给郁辛。回家就对郁辛打骂,郁辛一整年都穿着一条能遮住全身的长袖,即便是夏天也一点皮肤都不敢漏出来,稍微挽起一点袖子,上面就是新的夹杂旧的又青又紫的打痕。 郑玉梅说的多了,郁辛有时候也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而郑玉梅不过是一个开启保护机制的可怜女人,毕竟她实在倒霉。 不顾一切的像所有人宣布自己是同性恋的郁辛,那一年终于在母亲口中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真相。 猥亵学生,证据确凿,畏罪自杀。 埋了十年的谜题在郁辛成年的前一年揭开,而解开的契机是他无所畏惧并且有些天真地宣布,我和那个男人一样。 一个满心嫁给爱情的女人突然某一天发现自己的丈夫是恶心的同性恋是什么感受?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一切,逼自己坚强起来,靠着恨抚养起她的孩子,好不容易终于看到孩子长大成人,结果他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告诉她他和他那个恶心的父亲一样,是个同性恋。 郁辛在郑玉梅的打骂里有时候还能替郑玉梅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要是自己是郑玉梅,说不定比她还疯,郑玉梅的一切行在他这里都解释的通,于是错的就成了自己。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即使自己长的早就比郑玉梅高,也从未反抗过。 直到有一天,郑玉梅彻底失控,失手之间打到了郁辛的头。 郁辛顶着一脑袋的血,看着郑玉梅干枯的早就失去保养的头发,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越沉默,郑玉梅就越来越生气,觉得郁辛这是无声的反抗。 郑玉梅完全失去理智,棍子不知道被她甩到哪里去,她随手抓到了桌子上的水果刀,那一瞬间,郁辛甚至想,要是这么死了也挺好的。 千钧一发之际,他不知道从哪里升出来了一种对活着的渴望,推开郑玉梅拉开了家门。 他们住的地方很小,说话但凡大声一点邻居都能听见,住的人员又密集,这么大动静早就聚了一大波人。 郁辛从不喊叫,他们听的也只有郑玉梅的咒骂。 直到郁辛顶着一头血出了家门,身后追出来的郑玉梅手里拿了一把刀,终于有人报了警。 警察来的很快,郑玉梅被一群邻居拉着,有人看郁辛可怜,给了他点纸让他擦擦血。 郁辛随手抹了一把,有人问他去不去医院,他摇摇头,示意没事。 那时候郁辛还想着替郑玉梅开脱,即便郑玉梅这样,也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他想象不到自己如果真的孤身一人会怎么办。 直到警察发现了他全身上下密密麻麻新旧交替的伤痕—— 郑玉梅被判虐待罪和故意伤害罪,关了三年。 真剩下郁辛一个人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一个人没那么难。不需要交流,不需要说话,时间长了好像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有时候一开口说话,他甚至觉得有点陌生,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那么的脱离人群,每天晚上他就开始自己和自己说话,自言自语地念叨半天。 有时候一睁眼他看见空无一人的房子就会恍惚,觉得自己一直在梦里还没醒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早就死在了郑玉梅拿刀那天,这时候他就会又拿起桌子上一把新的水果刀,在自己手臂上滑一个小口子。 血液渗出来之后就会有细密的针扎一样的疼痛传过来,他就可以确认,自己还活着了。 第20章 他这种状态过了很久,漫长的暑假终于挨了过去,他平稳地升入了高三,短暂的青春期留下一个荒诞的结尾,所有人和事都离他而去,他本就不太有色彩的日子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颜色,狭窄的路口剩下他自己在原地踱步,一回头不剩下一个人。 郁辛靠着各种打工做零活和一些补助,念到了大三。 郑玉梅在狱中就疯了,时常以为自己还是当初被媒婆踏破门槛眼高于顶的美女。再就是见到郁辛,整个人就不受控制。 郁辛就把她送到了这里,交钱照顾着。 郁辛从漫长的回忆里抽离,方晔握着郁辛的手,像是无声地安慰。 “她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郁辛道,“是我害的她这样。” “不怪你,该怪我才对。”方晔想道。他突然觉得再多安慰和漂亮话都是徒劳,语言能到达的永远是表面的,而隐藏在外表下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像是隔了一层雾,不论他如何表达都到达不了,这种感觉让他捉急,再多安慰的话都无法让他回到那时候。 他开始恨自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在。他曾千方百计地想给自己找借口,在大西洋彼岸遥远的思念里,他还自我感动地以为自己离开是对郁辛好的,郁辛没有他会过得更好。 这一天,他突然明白,原来自己从郁辛世界出现那一刻,才是郁辛苦难的开始,自己才是造成这些的罪魁祸首。 他深吸了一口气,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方晔注视着郁辛,好像看见了当初那个校服洗的发白,坐在班级角落的小孩,小心翼翼地给他道谢,别人对他一点好,他就要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他恨不得立刻穿越回去,干脆拉着郁辛逃跑,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 但他清楚地知道,回不去,回不去。 方家不会放过他们,没有权利的时候就注定了只能任人宰割。 方晔十七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有了一个喜欢的不得了的人,他从来没有这么患得患失,他以为这世界上终于能有一个只属于他的角落,但是少年时期的风雨稍微倾斜一点,对他们而言就是狂风暴雨了。 那个夏天飞速成长的不只是郁辛,方晔也终于觉悟一般,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 命运那一刻不掌握在他手里,他只能被动接受,直到今天,他突然发现即便掌握了权力,创口却已经恢复不了了。 时间不会让创口愈合,反而把伤口刮的越来越深,露出埋藏在里面的骨头,把骨头划上痕迹,人类就会把这截骨头埋在很深的地方,以为永远不会被触动。 直到过了很久,他以为可以面不改色地把这块骨头拿出来谈论,但是突然发现,还是彻骨的疼。 郁辛还是看不清,回忆一通,人反而已经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方晔在他面前心思百转,对他来说,方晔是一个突然出现却要无端为自己过往买单的人。 郁辛知道,方晔会为他处理好。 他可以什么都不用面对,信任方晔,只需要等着,等相安无事,等风平浪静。 但这不是郁辛,他清楚的明白退让没用,懦弱没用。没有人会永远在站在自己面前挡下一切。 他睁着无神地眼睛,语气坚定。 “我要回去。” 会场的嘈杂已经过去,刚才的闹剧像是从未发生。 郁辛的视线终于不那么模糊,稍微能看清一点东西。 他的手被方晔牵着,内心好像更加坚定了一些。 灯光很亮,摄像头照在他脸上。台下是密密麻麻的黑影,他看不清人们脸上的表情,却能听见台下的窃窃私语。 这些年一直深埋在郁辛心里的伤疤和苦痛,让他好好的封好了包装,一点都不敢触碰,如今却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独自一人站在台上,像是很多年前他独自一人站在某次周一的晨间动员大会上。 台下是密密麻麻的蓝白色校服站了一操场,他一站上台,台下的窃窃私语就震的听不清人说话,他头发刚长了一小截,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长度,刚从康复中心出来,他成了一副只剩躯体的人偶。 他已经很久没和人正常交流,见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道歉,像是成了条件反射。那天他就那样站在主席台山,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看,机械地念完了那篇演讲稿。 他知道,操场的栅栏外面,郑玉梅在看着他。 他尽量声音平稳的,生怕自己再进一次康复中心的开始念,“我深刻的检讨……同性恋是泯灭人性的……我绝不会再犯。” 第18章 勇气 回忆抽离,如今的舞台更大,观众更多。 直播恢复,直播间瞬间涌上来了几百万人。 灯光打在郁辛脸上,舞台很空。那次开始,他独自一人站到过很多次这种舞台,每次上台前他都要做十足的心理准备,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奇怪的站在那么多人面前完成一些演讲和讲话,他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面对一切。 但是这次,方晔站在他身后。 什么都不用说,更不用什么动作,只要郁辛心里有一个念头——他终于不是独自一个人。 习惯了独自走夜路的人,或许生命里出现过无数个自诩盖世英雄自以为能拯救一切,但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拯救,短暂的英雄梦就像是及时止痛片,缓解过后就是更深的疼。但是支持和爱不是。 他们滋生的勇气,才是他们永远有底气走夜路的理由,哪怕永远一个人。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一刻他不在乎台下打量的,怀疑的目光。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郁辛道,“基于赵云恺先生的无端诽谤,新跃以及我本人会追究到底。本次项目是我们新跃所有成员的心血,经得起任何考验,也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另外,关于私人问题,”郁辛环视一周,深吸了一口气。 台下的窃窃私语已经停下,所有人好像都屏住了呼吸,期待着郁辛说些什么。 郁辛嘲讽地笑了一声,轻飘飘吐出四个字:“无可奉告。” 说罢,他毅然决然的转过身,方晔跟在他身后,淡淡扫了一圈台下,什么都没说,态度已经昭然若揭。 他不着痕迹的扶着郁辛,着人把郁辛送回了家。 微博热搜居高不下,整个互联网好像都被他这无可奉告震了一震,相信的人自然会相信,不信的人不论如何解释,都还会怀疑。 一天过后,八卦的风头终于算是过去,投票截止时间还剩最后一小时,真正的游戏玩家反而不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经过慎重的思考之后还是会抉择自己心里最好的,最适合理想国的方案。 网络爆料还是一波接着一波,终于有人查到了小岛。 污蔑和辱骂里突然夹杂着一些异样的声音, “什么,他居然是小岛的创始人吗?” “就凭他创造了小岛,我就不信他是那么坏的人!” “没人觉得方晔看他的眼神有点……” “感觉要拉丝了哈哈哈。” 乱七八糟的言语里,活人终于占据了大多数,新跃方案的票数从平稳又迎来了一个新的飞跃。 终于,时间到,投票截止。 新跃还是以绝对压倒的优势高居榜首,同一时间,有耳的各大社交平台同时宣布,将正中开启与新跃的合作,并且附言:我司充分的相信郁辛先生的人品和业务能力,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谣言终于在有耳官方这里不攻自破,网上流传的关于郁辛母亲的视频已经查无此人,只剩下大家讨论的八卦贴和郁辛方案的视频。 郁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在家。 那天晚上,方晔态度强硬地带着郁辛去看了医生,等医生说了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恢复才放下心,他把郁辛到了楼下,郁辛状态正常的跟他说再见,方晔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郁辛现在还是有些看不见的状态。 郁辛笑笑,让方晔放宽心,说自己又不是第一次了。 方晔狠狠皱眉,想留下来照顾,又被不停的电话催的烦躁。 郁辛宽慰似的上前亲了一口方晔的嘴,看不清没找到,亲歪了。 方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和郁辛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这会儿已经后半夜了,楼下没有人。 郁辛一吻结束嘴唇被路灯照射的反射着水光,他笑起来眼睛是弯的,方晔一时间被哄的找不到北,送他上了楼,把郁辛安顿好,看着郁辛在床上安然入睡,才放下心,悄悄和上门继续处理事情。 他关上门的一瞬间,郁辛在床上睁开眼,神色异常的清明。 他就这样在床上坐了一晚上,甚至不敢闭上眼,第二天一早,他的视线逐渐恢复,郁辛状态轻松的跟张北辰请了两天假,说要好好休息休息。 他装的太好,好到心细的张北辰没发现他状态不对,公司群里都是庆祝以及对郁辛的马屁,刷了好几百条,郁辛一点进去就是一个大大的99+,往上面滑了滑,都是一些毫无内容的玩笑,再就是约着出去玩,氛围轻松。 第21章 没有人问郁辛网上的视频,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朝夕相处的人不会因为一个意味不明的视频怀疑,相比于传言,聪明人更爱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而成年人的礼貌更是不刨根问底。 陈泽洋这个名誉股东终于被拉进来了公司大群,张罗着带大家去团建,全场陈公子请客,巨大的喜悦充斥着整个新跃上下,郁辛一一把各个恭喜的微信回了,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感谢各位辛苦的付出。 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不对。 方晔从郁辛家出来同样是一晚没睡,在暗处的钉子终于有了眉目,有耳的事情绝对不是机缘巧合。 赵云恺靠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混进去的。 只不过对手太狡猾,最后一个公司是经过有耳严格筛选过的,这些年一直业绩不温不火,但也无过,没想到早就剩下了一个空壳,从那天开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了一个负责人。 负责人明显是出来顶罪的,问就是一问三不知。 直到方晔查到了一段监控录像。 一个女人一身黑衣,带着口罩进了一家咖啡店的大门,过了一会儿,赵云恺也鬼鬼祟祟的进去了。 这是一个路口的唯一录像,赵云恺完全没注意到,镜头把赵云恺的脸拍的很清晰,他进去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黑衣衣服的女人紧随其后,她明显聪明的多,一眼就看见了路上的摄像头。 她也带着鸭舌帽,露出来一截烫过的卷发。但腰背挺得笔直,手上的大玛瑙夺目的很。 方晔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聂美云。 方晔看完视频直接回了老宅。 这些年里,他可以容忍方述各种小手脚,做各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方述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被蠢女人惯坏的弟弟,他没必要更没心情在乎,只要不舞到自己面前。 但是这次…方晔回想起来郁辛的眼泪。 应该有人付出代价,方晔想道。 一般时候方晔从来不会回老宅,老宅于他不是避风港,反倒是从一个风口转移到了另一个风口。只不过前者还是温文尔雅的暗刀,后者是真枪实弹的厮杀。 七岁那年,他还没搬到老宅,和聂美云一家住在一起,方卫东成功在这个家里做成了一个隐形人,再婚之后也丝毫没有一点家庭责任感,该在外面风花雪月还是风花雪月。 这时候老爷子还没放权,觉得自己身体还硬朗,还能再干个十年二十年,对方卫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真身体不太行那天想让方卫东挑大梁的时候,发现方卫东属实是烂泥糊不上墙。 老爷子痛定思痛,把希望全都托付在这个从小就优秀的孙子身上,只想等着孙子长大好把这些基业托付了。 谁知道儿子蠢就算了,还娶了一个更蠢的女人。 方晔七岁的时候母亲已经走了两年多,他还无法接受母亲离开的事实,整个人变得阴翳和沉默,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小小年纪的他虽然对父亲的行为恨的彻骨,但还是无法抑制小孩子的天性,在这个深庭大院里渴望一点父爱。 毕竟这么大的院子里,只有方卫东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他拼命学习,上课外班,企图用一点成绩能引起方卫东的注意。每次方卫东回家,他都无比的希望他来问一问自己的成绩,来夸一夸自己,但每次都是失望。 方家吃饭的大长桌子上,他独自坐一边,看着方述不停的卖弄可爱,聂美云适时的露出无奈的笑容,方卫东良心恢复似的承诺方述,下次回来一定给他带玩具。 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方晔像是一个局外人。 方卫东和儿子妻子其乐融融一晚上,终于有点不耐烦的时候,聂美云就会假惺惺的提醒他还有角落里这个儿子了。 方晔和母亲长得很像,一看见方晔,方卫东就会想起来吴丽华。 他忍着不适,实在不知道和方晔该说些什么,就问,“小晔最近成绩怎么样啊?” 年少的方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如获至宝,尽量让自己谦虚的道,“还好,上次还是第一。”小孩子藏不住事情,嘴角早就控制不住,一脸要夸奖的模样。 但是预想的夸奖没有来,方卫东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还是聂美云来圆场,“小晔优秀,不像小述,一天天没个正形,也不好好学习。” 方述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话题就又回归到方述身上,唯一留在方晔身上的视线只短暂停留了两秒,然后注意力再也没有经过过方晔。 这种失望的时候多了,方晔就控制自己不再期待。 不期待玩具,不期待新衣服,不期待关心,不期待父爱。 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他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脆弱,极力掩饰自己的的渴望,却在某一天,他半夜睡醒摸着黑下楼,被佣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吸引。 “这孩子也挺可怜的,能看出来他可想讨好那位了。” 旁边一个人叹了一口气,“他要是知道他妈怎么死的,估计一分钟在这里都待不下去了。” “那时候你在啊?我那天出去办事去了。” “可不,就是我报的警。整个浴池都是血啊,好像把血都流干了,手腕那么深的大口子,好像都看见骨头了。” “真是想不开啊。” “还怀着呢老公就出轨,小三带着孩子上门挑衅,想走走不了,想离离不成,被逼成这样,要我我也想不开。” “唉,这么一走倒是干净,只是可怜了孩子这么小……” 剩下的说了什么,方晔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第19章 葬礼 他双目通红,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麻木的走上了楼,回了房间,关上门那一刻,才终于忍不住坐在门前无声地哭泣。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恍然间,他好像想起来女人温柔的侧脸,在他旁边为自己织一件毛衣。 他问吴秀华,“是不是过年就能穿上了?” 女人把针线穿过指尖,神色怔怔,没有理方晔。 方晔缠着女人叫了好多句“妈妈”,吴秀华才回过神似的,看着方晔温柔的笑了笑,说,“乖乖的,很快了。” 方晔看着母亲的手,才发现有红色的血丝从吴秀华的指间渗透出来,他惊呼,“妈妈!你流血了!” 血染红了一部分线,佣人慌忙地过来给吴秀华清理伤口,吴秀华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宽心安慰方晔,“妈妈没事。” 那件没织完的毛衣吴秀华再也没有碰过,在方晔仅有的关于母亲记忆里,剩下的就是母亲每天无尽的吃药,一把一把的白色药片,母亲总是能面不改色地吞下去,在小小的方晔眼里,母亲是一个绝对的英雄。 可方晔忘记了每次吃完药母亲就会去卫生间待好久;忘记了母亲那天明明跟自己告别,为什么又回来;忘记了从那次回来父亲和母亲再没有说一句话。 忘记了有个更加平常的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去上幼儿园,再回到家,就被方卫东告知,吴秀华再也不会回来。 吴秀华的葬礼办的很浩大。 方晔作为子女抱着吴秀华的大黑白相框,相片中的女人笑容明媚,是没有结婚时候的样子。他像机器人一样走完了葬礼各种繁杂的流程,跪在吴秀华的遗照前面烧纸。 他还太小,还不懂死亡的含义。 但即便是比他多活几十载的大人,恐怕短时间内也适应不了离开。 很久以后方晔才明白,原来离别是这样的,离别的瞬间会让人有一种失重感,似乎是完全理解的不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但是今后的每时每刻,只要想起和这个人有关的记忆,离别的感受就会变的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清楚,这些日子不会再有,这个人永远也见不到了。 吴秀华的葬礼上,方晔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一年之后,一个平常的夜晚,这场迟到的秋雨终于在他短暂的人生里降落,浇的他狼狈不堪。 方晔靠在自己房间的门板上,哭的喘不过气来。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宅子里从没有一个可以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说,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上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世界就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守在原地,什么都不剩下。 而他居然曾祈求害死母亲的人的爱。 不可原谅。 方晔憋着一股气。 他越发低调,越发沉默。觉得这宅子里的一切都是害死母亲的元凶,而最大的凶手是自己,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不能为母亲做任何事情,是一种背叛。 他越来越沉默,恨不得让自己立刻长大,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七岁那年,方晔被方述推下水。 十一月份的池水彻骨的寒,方家的池子很深,方晔一进去就被淹没,池水冰的他腿抽筋,动弹不得,只能凭靠本能挣扎。 第22章 他疯狂的喊救命,终于吸引来了人。水呛的他说不出来话,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方述被吓的坐在池子旁边,哭的比他这个受害者声音还大。 方晔被家里的佣人救了上来,用急救措施把呛进去的水吐了出去,聂美云终于姗姗来迟的赶到,稍微意思一下关心了方晔的情况,得到确定不会危及性命的答案的时候好像有些许的失望,然后就直接去安慰自己吓到的小儿子。 方晔把水咳出去后直接没了意识,彻底晕过去。 聂美云把方述哄好,直接派人把方晔送回了自己的房间,谁也没敢惊动。 一直等到晚上,一向鲜少回家的方卫东不合时宜的回了家,吃饭的时候居然没看见方晔下来。他对这个儿子的心情很复杂,这个儿子太像吴秀华,好像是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见方晔的脸,他就想起那天他推开浴室门,一浴室的鲜血和女人惨白的死不瞑目的脸。 但这个人儿子在外面又无比给他长脸,到他们这个年纪,子女也是个不避免的话题,这个儿子总能让他在外面风光无限,不像是自己顽劣的小儿子。 这天他在外面被拍马屁拍的舒服了,鲜少的问了一句,“方晔呢?好久没见过他了。” 方晔后来已经不和这些人一起吃饭,以耽误学习为借口,每次都让佣人送到房间吃,聂美云乐不得他这样,少在方卫东面前晃。 聂美云含含糊糊,道,“在楼上呢。” “叫他下来。”方卫东道。 聂美云连忙阻拦,“小晔今天发烧了,这会儿正睡呢。” 方卫东百年一见的愧疚心理作祟,道,“那我得去看看。” 聂美云知道拦不住了,才避重就轻的讲了讲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方卫东上楼进入方晔房间,方晔已经烧的彻底没有意识。 聂美云在旁边狡辩,“小述也不是故意的,两个孩子玩着玩着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她欲哭不哭,“也怪我,没好好看好,要是掉下的是小述也不至于这么……这样别人该怪我是别有用心了,天知道我一直把小晔当成我亲生的看待。” 这时候她这副德行方卫东还算没有看腻,她这样认错,方卫东也不好再说什么。等他上楼看到方晔的时候,方晔已经烧的神志不清了。 母亲死亡真相的打击和秋天冰冷刺骨的池水一起发作,再加上疏于照顾,方卫东把方晔送到医院的时候被医生好一顿数落,被医生瞪着问道,“你怎么当父母的?孩子烧成这样了才送来?” 方卫东被问得哑口无言。 方晔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这是总算是惊动了老爷子。 方卫东能被聂美云几句话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但是老爷子不是傻子,事实是什么样子明眼人都心知肚明,经此,老爷子也算是彻底对这个儿子失望,方晔出院以后就把方晔接回了老宅,放在自己手边养着。 在方卫东那边,对方晔几乎就是放养,但是到了老宅不一样。 方家老爷子认定了方晔,对方晔的管教几乎称得上是毫无人性。每日早起、体能训练、再加上各种兴趣班不说,还要被约束各种规矩,不能展露喜好,不能有弱点,方晔也是在那段时间里飞速成长,从此变得不再喜形于色,八面玲珑。 自从那次被方述被推下水之后,方晔开始惧怕水。 这是继承人不能有的弱点,老爷子就开始强迫让方晔下水。方家的继承人不能有弱点,更不能有惧怕的东西,方晔开始每天被人按着潜水,时常被呛的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从一看见水全身发抖,到如今潜水水平称的上是专业运动员的水准。 方晔终于成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继承人,也从此失去了童年的一切乐趣。离开方卫东对他来说不是到达天堂,只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达了另外一个地狱。 但是这次,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埋藏在了心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地狱的游戏里把自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小孩逼成了一个屠龙勇士,终于把老爷子教给他的一切物尽其用,全部返还给方家。 刀终于被他拿在自己手里。 他还没来得及挥起,反而有人自己来往上面凑。 方晔回到老宅不是为了别的,老爷子这些年身体不好,云鑫在方卫东手里已经是每况愈下,全靠之前的底子拖着,所以从方晔回来,方老爷子就提过让方晔抓紧去云鑫报道。 但是有耳正是忙的时候,方晔其实对方家那些东西也不感兴趣,就一直拖着。 老爷子见他这样,也不好说什么。 方家是纯粹的家族企业,股份占比大头还在老爷子手里,不舍得放出来,方卫东奋斗半辈子,也就得了个零头。 反倒是吴秀云留下的占得比较多,那时候方家经济危机,全靠吴家救济才度过难关,吴秀云那时候和方卫东浓情蜜意的时候自然是不在意这些,但是吴家的二老不是傻子,硬是要方家按比例把股份给了吴秀云。 吴秀云离世后,因为方晔暂时还未成年,这些就由吴秀云法律上的丈夫方卫东继承,如今方晔早已经成年,方卫东那边还没有还回来的意思。 方晔这次回老宅就是为这件事情。 聂美云这么多年处心积虑不为别的,就是惦记方家这点家产,只可惜她压错了宝,方卫东是个没能耐的,她就只能靠自己给儿子争。 于是吴秀云留下来的遗产就被她划做了自己的范畴。 方晔去老宅就直接见了老爷子,道,“想让我回去也行。让方卫东把我母亲留给我的还给我。” 老年人觉少,这会儿老爷子还在书房看书,半闭的眼睛透露着精光,面上不改神色,但是却把书合上了。 老爷子教方晔的察言观色此刻也是派上了用场,方晔知道老爷子此刻是什么心情——震惊方晔怎么知道的这些,好奇方晔是知道了全部还是一部分,如果方晔要是知道了全部,什么时候知道的?自己还能放心把方家交给方晔吗? 方晔等了半天,看着老爷子坐在轮椅上沉思,任由他怀疑疯长。 终于给老爷子送上了一颗定心丸,“最近我那个小妈动作太多,我实在有些烦了。”其实方晔想要对付聂美云有都是方法,但他又不想脏了手,不如让他们互相狗咬狗。 老爷子终于定下了心,道,“你放心,我来解决。” 方晔点点头。跟老爷子道了别,没听在老宅住一宿的劝说,直接走了。 康叔在方晔推门出去后才敲门进了书房,老爷子正看着方晔的背影若有所思,问道,“小晔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康叔笑了一声,道,“哪能,不还跟小时候一样吗?刚来这的时候我还记得呢,那么瘦一个,可怜的。转眼就这么大了。” 老爷子叹口气,有些疲惫了。 康叔有眼力见的不再说话,把老爷子推回了房间。 第20章 港口 郁辛不知道在家待了多久。 这些天他两耳不闻窗外事,饿了就吃点从角落里翻出来的不知道过没过期的苏打饼干,坐在沙发上就开始玩理想国。 他还是过不去关卡,就没日没夜的钻研,把不放弃精神全都用到了游戏里,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一直玩,直到过了为止。 长时间盯着屏幕让他头晕眼花,郁辛像是和谁较上了劲,非得自己玩过才行。他感觉不到饿,也不想吃东西。天黑的也不喜欢开灯,就开着窗,借一点外面的光。特别累的时候就开一瓶酒,盯着屏幕上的游戏若有所思。 医生开的药被他自己停了。 长时间睡眠不足让他头疼欲裂,越是疼他就越是喝酒,喝晕了就打开窗户让自己清醒,如此反复。他头一次当了懦夫,不敢看一眼网上的消息。 郁辛陷入了一个怪圈,郑玉梅带给他的东西仿佛刻在了骨子里,即便他自己为是的逃了这么多年,转过头发现,自己还是被圈在原地,一步也没有走出去过。只不过是给自己多做了几层天衣无缝的皮,看似坚不可摧,实则里子烂得彻底。 安静下来,那些尖锐的,漠不关心的,冷漠的声音就全都充斥在脑子里。 归根到底就是三个字——怪自己。 没有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大家都不会麻烦。 大道理摆在那里,谁都明白,但是真到了自己身上,人还是会遵从本能。 每到这时候,郁辛就会给自己一段时间,躲在没有人的地方悄悄把这片伤口缝合,至少要在别人看来毫无空隙。他惯不会求救,这么多年也是自己救自己,生怕自己一点脆弱被别人看到,让人觉得他不够坚强。 只不过这次时间有点久。 久到即便他如常回复消息,不至于让大家以为他失踪,还是能有人从他的只言片语里看出不对劲来。 然后敲响了门。 此时黄昏。 冬日阳光明媚,快要过年的时候感觉空气都明朗。外面寒风呼啸,屋里没开灯,有些暗。 第23章 电脑屏幕还在亮着光,郁辛的手指飞速在键盘上轮转,终于一个大大的victory出现在屏幕上,郁辛愣愣盯着屏幕,有些恍惚。 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头,烟他早就抽完了,他平时烟瘾不大,抽完了也就不再抽,只有酒瓶子整齐的排列在桌子旁边。 敲门声响起,郁辛终于醒过神,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头晕眼花。他没出声。门外的人没有继续敲,郁辛没再听见声音,有些怀疑刚才的敲门声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太阳马上要完全消失,屋子里更暗了。 郁辛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钥匙转动锁的声音传来,门瞬间被打开,灌进来一点冷风。郁辛转过头,就这样和门外的人对上视线。 是方晔。 太阳终于完全消失,夜晚出现了。 “你……”方晔看着郁辛的眼睛,屋子里很暗,但是郁辛的眼睛很亮。 像是那天晚上毛线团上的血。 这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东西,但是那一瞬间,方晔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又要失去。 从前他失去母亲,失去童年,如今,他又要失去爱人。 这预感来的毫无预兆,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跟他这几天以来心神不安一样的莫名其妙,他就只是想看郁辛一眼。 这一眼看到了,他就又想把人抱到怀里,留在身边。 郁辛坐在沙发边,有些手足无措。 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方晔为什么会来,他在自己的世界沉浸了太久,甚至觉得连方晔出现也是自己的错觉。 他压抑着、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要求救,不要开口,要靠自己。 但是又无比期盼自己希望的人可以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等人真的出现了,他又有些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 方晔回头合上门,脱下外套,挂好,又开始拖鞋,从鞋柜里找一双新拖鞋换上。 郁辛的心情就随着他这动作起起伏伏,然后一点点被填满。 方晔一步步走过来,屋里很暗,他们都看不见彼此的脸。郁辛就在原地等着,一动不动。 方晔一点点靠近,踢翻了一个酒瓶。 他紧紧盯着郁辛消瘦的身形,像是生怕人从自己眼里消失。 酒瓶默默的滚到墙边,不动了,空气又安静下来,方晔走的不慢,郁辛却觉得这条路如此长,长到好像穿过了时间和空间,方晔一步步走向他,像是走过了亏欠的许多许多年。 走过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郁辛独自一人舔抵伤口的时刻。无数次宿醉,失眠,手臂上的鲜血,眼底的乌青,和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方晔终于走到了郁辛身前,郁辛仰起头,看着方晔的脸。 如果生命是场赌博,郁辛想道,要么不堵,要么就压上一切。这一次,他只想赢这一回。 郁辛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伸出了手。 那只蝴蝶终于有了落地的支点,轻飘飘的落到了方晔的指尖。 亲吻来的汹涌猛烈。 郁辛坐在地上,方晔半跪,一个像是要把人融进骨血的姿势。 那一刻,郁辛空泛的心终于被填满,有人轻柔的解开了他缝好的外衣,没有嫌弃他伤痕遍布的身体,轻轻吻了吻他的伤口。 郁辛彻底陷进沙发里,两个人的身体交缠在一起。 展开的手臂无意识碰到了电脑的播放器,低沉舒缓的音乐轻轻在屋内蔓延。 干柴烈火间,郁辛依稀听到几句。 “然若你无畏结果, 我便造一座港口, 你想留便留。 重山万岭,无论清浊都行舟。 假借时日无多,沿途放纵, 愿我们满载一宿好梦。 ……” 方晔把郁辛压在沙发上,长时间的亲吻让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加重。他把挡在郁辛眼前的头发撇开,一只腿抵在郁辛的胯间。 沉重深邃的歌声已经放过去,郁辛在最后关头按下了空格键,空气就都剩下了两个人沉重的喘息声。 天已经彻底黑了,电脑屏幕亮了又灭,郁辛什么都看不见,和方晔挨着的地方仿佛被烫到,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一起,然后一起冲到身下。 终于有人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郁辛哑声道,“做吗?” 方晔一顿,一只手按住了郁辛的下巴,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做什么?”方晔沉声道,“炮友?还是短暂安慰的工具?” 郁辛张了张嘴,感觉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他试图徒劳的解释,“不是……” 方晔能明显的感觉到郁辛身体的变化,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对眼前的人渴望了太久,光是一个亲吻好像就已经溃不成军。 方晔不自觉的加重了力气,郁辛吃痛,皱了皱眉。 方晔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的放开了自己按着郁辛下巴的手。 郁辛却一把攥住方晔的手,他的手很凉,但是脸却很热。他就这样攥着方晔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方晔。 他的眼睛很亮,脸颊很烫。 他什么也没有说,但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最纯粹的天真的投诚。 方晔也看着郁辛,心揪了起来。他知道郁辛说不出来,知道对于郁辛来说,卸下伪装、抛开一切去爱如此困难,但是他太想要一个承诺了,哪怕一切是骗局。他逼着郁辛说出口,像是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说话。 “那是什么?” “我可以理解为你要和我建立一种不局限于肉体的长期稳定的关系,在今后的日子里以恋人的身份自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我,对吗?” 郁辛愣愣的看着方晔,一滴泪就这样顺着眼眶滑倒了方晔的手掌。 方晔心疼的擦掉他的眼泪,郁辛按住了方晔的手,眼神定定,突然笑了。 他终于把所有筹码都放上了赌桌,一字一句的重复道: “我想要和你建立一种、不局限于肉体的、长期的、稳定的关系。” “在今后的日子里以恋人的身份自居。” “因为我爱你。” 方晔身心巨震,这言语像是从他的耳朵滑倒了胸口,他的世界仿佛暂停了几秒钟,这一刻他终于有了一种能完全的拥有眼前的人的感觉。 他牢牢把郁辛抱在怀里。道,“我也是。” 从很多年前开始,见过你就再也没移开过眼睛。 注:歌词来自傻子与白痴乐队《象牙舟》 第21章 领地 那时候方晔被送到了高中,插班生,只来读一年参加高考。 他已经在方家老宅生活了五年,已经从无忧无虑的小孩变的沉稳老城,不动声色。他不再沉默,反而深谙人情世故,即便心里面有一百万个瞧不上,面上却还是温和的,为人大方态度又好,很快就和这些同龄人打成了一片。方家把他培养成了一个标准的继承人模板。 高中阶段的课程方晔早就修过了,方家把他放到一个普通学校来,不过是因为那时候方家蒸蒸日上,方家老爷子赚了钱开始欢天喜地的搏名声。 那几段时间方家老爷子和方卫东的脸天天在电视上轮播,把方晔送到一个普通公立学校来,颇有点皇太子微服寻访体察民情的意思来。 方晔每天上学不过是走个形式,但是上学这段时间反而成了他从搬进老宅最轻松的日子,每天面对的都是没有出过社会的同龄人,没有尔虞我诈,只有青年人特定的青春期的焦虑。 但是他的童年没有娱乐,每当同龄人聊一些潮流话题的时候,方晔往往就沉默下来,即便他大方,温和,时常请客。这些人反而更加得寸进尺,觉得理所应当。 新鲜感一过,再被电视上的轮播广告熏陶一点嫉妒心理,加上老师点特殊对待,不出一个月,方晔就成了所有人孤立、摒弃的对象。 群体里的喜恶一向来的莫名其妙,共同讨厌一个人很快就可以成为一种拉近关系的绝佳手段,仿佛只要有一点相似,就可以引起集体主义的高/潮,把欺辱和孤立其他人做出了一点正义感来。 等热情散了,方晔很快又是独自一个人,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在方家这么多年,其他人的喜好对他早就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他依旧每天如常的上学放学,珍惜难得的不在方家的时光。 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郁辛的。 郁辛和他一个班级,从来只坐在角落。瘦骨嶙峋的一个,穿上校服感觉整个人都空荡荡的,他第一次进入这个班级,所有人都好奇的打量自己的时候,只有郁辛头也不抬。 方晔自我介绍完毕,回到座位。郁辛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他打量了很久郁辛,旁边的同桌注意到他的视线,道,“这可是我们班的大学霸。”他嘻嘻一笑,语气恶劣,“有什么事你找他就行。” 第24章 方晔正奇怪他这话的意思,男孩马上就在他面前演示,他叫了几声郁辛的名字,郁辛不堪其扰,终于把头从书本里面拿出来,看向他们这边。 方晔这才第一次看清郁辛的脸。 郁辛很白,这时候比现在瘦多了,仿佛所有的营养都用来长了个子,整张脸上好像就剩一双眼睛,看过来时候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他和方晔对上视线,很快就移开。 方晔的同桌抬手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垃圾,眼神轻蔑。 方晔明显感觉郁辛顿了一下,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扫了两个人一眼,拿起垃圾去扔了。其实垃圾桶不远,甚至就在他们身后,旁边的人做这些,不过是他们恶劣的欺辱欲作祟。 方晔这才明白,“什么事找他都行”的意思。 他没有校园暴力别人的癖好,但是更没有泛滥的同情心。旁边人趾高气扬的展示自己的威风,方晔没兴趣应和,什么也没表示,旁边人讨了个无趣,也就算了。 那次之后,他就开始经常注意郁辛。 知道他是年级第一,成绩特别好。知道他会收到很多女孩子递的情书,知道这些同龄的蠢人嫉妒心理作祟,总是为难他。而郁辛却那么沉默,好像早就认定了命运给他的所有苦难,一点也不想挣扎。 只会睁一双眼睛,无神又冷淡的看着这一切,仿佛这个世界跟他都什么关系,他可以随时抽离。 这眼神方晔见过,也熟悉——和吴秀华一模一样的。 他免不了总是注意到郁辛。 从那时开始,命运的手就已经开始操控一切发生。往后的一切,命运早有考量。 郁辛醒的时候阳光已经洒满了整张床。 窗帘没拉,眼光就照的人刺不开眼。此刻还早,旁边人灼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冬天的早上正是暖气的不太热的时候,郁辛每天早上睁眼几乎都会手脚冰凉,此时此刻一个大活人在身边,像是在床上安了个火炉。 郁辛侧过身,方晔就在他身边,他第一感受到这种心口被填满的感觉,居然有一些陌生。 身后还是有淡淡的不适感,昨天的方晔很温柔,一切都水到渠成。 窗外有人在放鞭炮。 鞭炮响了半天,方晔也被这个声音吵醒,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捂住了郁辛的耳朵,郁辛翻了身,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了方晔身上,感觉全身都被方晔包裹住。两个人面对面,郁辛也伸出手捂住了方晔的耳朵。 青城禁止燃放烟火好几年,今年是头一回放开,年前半个月就天天都有人放鞭炮。郁辛一向冷清惯了,前几年没烟火没有什么年味,今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的状态不同,还是因为终于不再禁止燃放烟火,居然难得的体会到了一点喜庆。 鞭炮安静下来,郁辛刚放下手想说话,又一阵鞭炮响起来。郁辛连忙又把手伸到方晔耳边。 他的脸被蒸地有点热,这时候红扑扑的,整个人有了许多血色,看起来活色生香。 鞭炮声越来越响亮,好像停不下来了似的,大白天外面一阵又一阵的,好像较上了劲。 郁辛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反正捂着方晔的耳朵,外面声音又那么大。 他看着方晔的脸,笑意盈盈,无声念了几个字。 他念的很快,方晔也没有看清他的口型,在被子里用腿顶了顶郁辛的肚子,表示疑惑。 郁辛露出来一个得逞地笑容。 还没得意完,方晔就一个翻身,一下子给他压到了身下。 外面有声的较量终于结束,这边床上无声的较量刚刚开始。 方晔半跪在郁辛身上,道,“刚才说什么了?” 郁辛耳朵又不争气地开始红,“没说什么。” “不信。”方晔攥住了郁辛的手,把他两只手放在一起,举到了头上。像是个审问犯人的姿势——要是他们俩之间没有这么多暗流汹涌的话。 郁辛这下从耳朵红进化到整个脖子都红了,身体的反应让他在这个姿势下无所遁形。他微微偏过头,嘴硬道,“不告诉你。” “快点,如实交代。” “不说。” “说。” “不说。” “你不说我说。” “说什么?” “男朋友?老婆?老公?你不说我就一直猜呗。” 郁辛终于受不了,一把捂住了方晔的嘴。 “你别说话了!”郁辛清了清嗓子,“咳,你知道,咱们都这么大了,不能这么肉麻。” 方晔终于忍不住,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意,这笑意越来越控制不住,郁辛放下手,终于回过味来方晔在逗他。 他瞪了方晔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小学生掐架了半天,两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释然了,摊在床上像俩傻子一样笑了半天。 然后不知道怎么又开始做成年人该做的事情。 这下郁辛想听的,不想听的,想说的不想说的,被方晔在床上逼得说了个遍,喊得嗓子都有点说不出话来,才算完事。 郁辛又累的在床上睡着了,像是要把之前亏欠的觉都补回来。他紧紧攥着方晔的手,方晔一动就无意识的皱眉,要醒过来。 于是方晔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方晔几乎有些贪婪的看着郁辛的睡颜,像是野兽在规划自己的领地。他心里的不踏实感终于轻了一些,即便郁辛就躺在他怀里,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走在一座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桥就会断掉,所以每一刻就显得特别珍贵。 但是这次,方晔描摹着郁辛的睡颜,不论如何,他绝对不会再放手。 第22章 纯粹 生活还在继续,生命还在继续。 即便个人感情生活发生再大变化,自己在内心世界发生了多么曲折的长征,该上班还是得上班。 不过这班没上几天,又要过年了。 理想国的项目从年后才彻底启动,年前也就是做一些工作总结,不过这也够忙一阵。 黄英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直叹气,以为自己这一年忙忙碌碌干什么不得了的成就了呢,回头一看,除了理想国的项目,简直是什么也没干。 工作总结毫无思路,过年旅游计划已经策划到第七个城市了。 她正愁眉不展呢,一抬头,陈泽洋又来了。 陈泽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自从上次来过一次之后,三天两头就来新跃报一次道,来了也什么也不干,除了和张北辰掐架,不是去找这个聊一会儿就是再去找另一个聊一会儿。把新跃这些人的生平都调研出来了,像是要给别人编族谱。 天天被张北辰损,也雷打不动的就是来。 陈泽洋这会儿在门口站半天了,才磨磨蹭蹭的进来,又在大门口的玻璃外站了一会儿,等黄英抬头看见他,才眼睛一亮,推门进来了。 黄英正好奇这二世祖又整什么幺蛾子呢,谁料陈泽洋进门就站到黄英了面前,姿势像是在站军姿。 然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卡。 他双手递给黄英,郑重的像是在颁奖。 黄英没接,低头一看,一张信用卡,傻了,问道,“你这是?” 陈泽洋脸一红,站在那语气郑重的像是在宣誓,“我喜欢你,要是你同意的话,这张卡给你的,你随便刷!” 黄英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陈泽洋的卡推回去,气的有点上不来气。 黄英在心里不断默念,这是老板,老板,忍。才憋出来一个笑容,“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泽洋本来就是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这会儿没听到自己预料的答案,一下子慌了,也不敢看黄英,把那张卡啪地一下往桌子上一拍,急匆匆道,”密码是四个六,我还有事,先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黄英望着陈泽洋风驰电掣的背影,然后看着向桌子上那张卡,心情复杂,想道:这算什么?现实版霸道总裁爱上我?这也有点太现实了。 她把那张卡拿起来,转身进了张北辰和郁辛的办公室,这会儿就郁辛在,黄英道,“这是陈总落下的。麻烦您有机会还给他。” 于是这卡就莫名其妙到了郁辛手里。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陈泽洋,问道,“你的?” 陈泽洋秒回:“!” “怎么到你手里了?” 连郁辛都看出来他俩不对劲了,问道,“什么情况?” 陈泽洋发了一个哭的表情,“晚上有时间没,细说。” 等郁辛下班,和张北辰一起到达陈泽洋约的地方的时候,陈泽洋已经开始喝了半天。旁边有一个身材有致的美女坐在旁边,一头大卷发妩媚极了,坐在他旁边本来以为能有个艳遇,结果坐这半个点了,除了听陈泽洋倒了一肚子的苦水再没别的了。 作为陈泽杨的多年好友,陈泽洋这小子的爱好郁辛和张北辰还是知道的,见到胸大屁股翘走性感风的美女就走不动道。如今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女坐在旁边,他不但没什么表示,反倒是冷落了人家。 第25章 郁辛和张北辰对视一眼,不对劲,很不对劲。 陈泽洋见到两个人来了,又叫了服务生上了两箱酒,这会儿喝的眼睛都已经发直了,一点都没停下来的意思。见到两个人也不说话,又开了一瓶,一口灌了不少。 张北辰难得没呛他,问道,“你这咋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陈泽洋一下来了劲,只不过说话颠三倒四,“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人敢拒绝我。” “凭什么!凭什么!” “呸!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 “呜呜呜呜我真的喜欢她呜呜……” 这下两个人明白了,这小子是情场失意了。 不过这些年里陈泽洋身边的人换的勤,都是好聚好散,从来都没听说过陈泽洋会因为感情问题这么难受过,他这些年认识的女孩都不是从什么正经场合认识的,大家要么奔着他的身份,要么是看他长得还行一起玩玩,玩腻了就好聚好散。 他看起来没心没肺,只不过是这些年从未走过心,也不知道走心是什么滋味。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的张北辰和郁辛放下了心,反倒是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张北辰问道,“谁啊?这么伤我们陈少爷的心。” 陈泽洋还有几分意识,一向不怎么灵巧的脑子居然想明白这不是什么能声张的事情,至少黄英肯定不想让人知道,陈泽洋摇摇头道,“你们不认识。”他又反手开了两瓶酒给郁辛和张北辰倒上了,继续道,“别管了,是兄弟今晚酒不醉不归!” 他又吐了一大堆苦水,郁辛把手伸进兜里,摩挲着兜里那张银行卡的边缘,想起来黄英进来时奇怪的脸色,再结合陈泽杨的话,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郁辛意味深长道,“你就没想过你追人家的方式合不合适吗?” 陈泽洋大着舌头,“怎么不合适?我以前都是这么追的!” 张北辰奇道,“怎么追的?” “送钱呗!”陈泽洋擦了一把脸,“也不是送钱,之前就是送包,送表,我也不是傻子,什么人都送钱,那我不成大冤种了吗?我这个人有个底线,除了钱什么都可以送,送多了自然就在一起了。但是这次,我都突破我的底线了,直接把我爸给我的银行卡送了!” 两个人沉默了,良久,张北辰问道,“你不会还觉得你挺了不起的,把自己感动的昏天黑地,觉得自己是个无敌痴情的男人吧。” “不然呢!”陈泽洋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我付出了那么多!” 张北辰嘴唇一张一合,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无奈感,最终轻轻吐出来两个字,“傻逼。” 陈泽洋这时候倒是敏锐起来了,差点从从凳子上跳起来,“你骂我!你凭什么骂我?” “以前骂我也就算了,今天我这么难过的时候还骂我,是不是兄弟啊还?郁辛,你评评理!” 郁辛:…… 有没有可能我也挺想骂你的。 要是别人和自己八杆子打不到关系的也就算了,这次可是黄英。小姑娘每天努力刻苦,工作认真,又讨人喜欢,已经被所有人自动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 郁辛道,“你给了就没想过她想不想要?” 陈泽洋一下子被他给问懵了,张了张嘴,“啊?” “你把人家当什么了?你把钱甩人家面前想过一点尊重人吗?”张北辰补刀道。 郁辛把兜里那张卡掏了出来,递到陈泽洋面前。 “就算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为了钱,”郁辛道,“但总有那么几个不在乎这些的理想主义者,想要的只有那份真挚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感情。不计较得失,不考虑成本。” 郁辛把卡塞进陈泽洋手里,“付出就是付出,你可以希望回报,但是即便没有回报,你要是真喜欢人家,也不应该后悔自己的付出。送一点东西,表达一点关心,这就是你的喜欢?你要是就想玩玩,外面有都是跟你玩的。” 别来祸害我们公司的。 郁辛留了一点情面,没说出最后一句话。 陈泽洋愣愣的把卡塞进兜,一时间被他这几句话震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张了张嘴,“我不是……” 他突然又开了一瓶酒,一口干了,脸喝的通红,把瓶子一把立在桌子上,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道,“我明白了!” 他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找出一个分组,然后挨个开始删除好友。 郁辛以为他说完那段话,陈泽洋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又来了这么一出。 “不是,你来真的?”张北辰诧异道。 “那、那还有假!”陈泽洋喝的太多,看手机都重影。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半天戳不到地方,自顾自的戳了半天,然后就彻底昏过去了。 郁辛拿手机回复了几条消息,三个人都喝了酒,他叫了代驾,然后给方晔发了个定位。 方晔来的很快,推门的时候陈泽洋和张北辰还没走。 将近年关,外面冷得很。方晔一进来就带来了一股寒气,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他绕开嘈杂的人群,在看到郁辛好好的坐在卡座上才算放了心。 郁辛远远就看见他来了,站起身。问道,“冷吗?” “还好。”方晔道。 两个人一共才说了两句话,但是其中的氛围却谁也插不进去。张北辰在一边,预料之中却还是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们?” 郁辛对着他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泽洋听到了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抬起头,看见了郁辛和方晔交握在一起的手。不可置信的盯着两个人的脸,看了好几遍,“你……方……” 方晔倒没在意他这个醉鬼,态度温和的道,“你好,是我。” 陈泽洋这一天受到的刺激太多,大脑彻底停止工作,转不过来了。 临近年关代驾不好叫,这会儿终于赶过来,才终于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气氛。 第23章 除夕 鸡飞狗跳了一整年,除夕还是来了。 这段时间方晔一直住在郁辛家,看着郁辛吃药是一方面,小情侣刚在一起,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郁辛这段时间也充实得很,天天准时准点下班,震惊了整个新跃半个月,每天红光满面的,任谁都能看出来是有情况。 把话说开了之后,郁辛在方晔面前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 没了那些遮遮掩掩,每天头疼胃疼难受也知道说了,吃不下去饭的时候方晔就变着花样给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连饭吃的都比以前香。 郁辛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身边有伴了会是这种状态,连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偶尔自己想起来看昨天的自己还有些陌生,想入神的时候,有时候就开始怀疑如今的一切都是假象,然后再一次次因为方晔出现而打破怀疑。 习惯了过苦日子的人,稍微幸福一点就觉得这是恩赐,并且每天都在惶惶不安中,生怕哪天老天又把这恩赐收回。 所以郁辛总是不自觉的确认。 对比之前的克制和隐忍,如今他更像是完全的反过来。一刻也离不开人,说难受、说吃不下饭、说最真实的感受,或者床上主动都只不过在做一件事情——确认一切不是幻觉。 确实有一个人出现,在知道了自己一切不堪和脆弱之后,依旧坚定的走向自己。 在方晔眼里,这倒像是一只张着獠牙人一靠近就炸毛哈气的小猫,如今终于不再怕人,肯露出柔软的肚皮任人抚摸,只不过代价是无论什么时候这只小猫都要粘着你,都要你跟它玩,都要翘起尾巴在你旁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开摩托车。 他自觉身负重任,不敢辜负一点。这只小猫是他许多年前就想带回家,周周转转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心思和功夫,才让他从人到心从里到外的都属于自己,巴不得再让人黏他一点。 两个人怀着各样的心思,但又奇迹般的契合到一起,倒也算过的相安无事。 除夕这天早上,郁辛安静了好几年的家终于有一点人气,一大早,陈泽洋就提着大包小包来了。郁辛这段时间睡眠质量好了不少,这会儿还没醒,开门的就成了方晔。 陈泽洋自从那天酒局之后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但还是不适应,实在想不通这两个人是怎么搞在一起的,一开门见到是方晔,冲击力还是不小。 傻站在门口半天,才进门,方晔给他倒了杯水,熟悉的像是自己家,过了一会儿,郁辛也穿好衣服从卧室出来了。 方晔看出来他尴尬,倒完水就去书房处理东西去了,留郁辛和陈泽洋两个人在这里,陈泽洋总算找出一点自在来。 他指了指拎的一堆东西,道,“我买的,还有点是我爸让买的。” 郁辛道了声谢,疑惑道,“叔叔怎么想起来给我买东西了?” “老头子也不傻,我天天这样混,什么水分他都知道。他说你这一年辛苦了,让我来好好感谢你。”陈泽洋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了,这也是我本人的意思。” 第26章 郁辛看出来陈泽洋的局促,玩笑道,“怎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谢就谢呗,我又没让你以身相许。” “我就知道你天天跟张北辰在一起绝对学不了什么好!” 寒暄了几句,陈泽洋终于观察到郁辛这房子里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桌子上的水是刚沏的茶,茶叶新鲜的,热水是新烧的,桌子上果盘里的水果还新鲜,看的让人有几分食欲,垃圾桶里也没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空酒瓶子了。 他在客厅晃悠了一圈,有眼力见的没敢推开卧室和书房的大门,晃进了厨房,桌台上摆了几个盘子,上面是昨晚上没吃完的菜,虽然早就凉透了,但是比起来郁辛之前吃的东西已经算得上是有姿有色。 陈泽洋像是视察的领导,在郁辛无奈的笑容里小手一背,耍上了官威,视察了半天,居然没找到半点自己能发挥指导意见的地方。 要是以前,他和张北辰说破嘴皮子郁辛也不会改一点。现如今,这屋里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风霜洗礼,终于有了称得上作为“家”的温馨气息。 他终于算是放下心,道,“之前我还挺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上同性的,两个大男人多恶心啊。现在一看,甭管男的女的,能把日子过成日子的,就挺好。” 郁辛心里感觉到一股暖流,这些年里,是这几个朋友始终关心着他,才让他不算是过的那么难过。 “放心吧,”郁辛笑道,“会越来越好的。” 陈泽洋放了八十个心,以为今年除夕郁辛总算不是一个人,欢天喜地的走了。张北辰今年要回女朋友老家过年,面见家长,公司里的其他人早就定好了回老家的票。陈泽洋更是得回家给家里一帮叔叔伯伯拜年、表演节目。 每年除夕这一天,该回家的早就回家,郁辛就独自一人去疗养院看一眼郑玉梅,然后早早的开车回家,给自己倒瓶酒,喝到春节,除夕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今年境况不同,心境也就不同。郁辛难得的对除夕生出了一点期待,开始怀念一种像家的温馨气息来。 下午,两个人就到超市买了一堆菜。 运上楼的时候郁辛看着塞的满满当当的冰箱还有些不真实。 方晔高壮的背影在狭小的厨房显得有些拥挤,郁辛自觉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玩手机,就默默站在厨房门口,等备菜的人一点投喂。 一直忙活到傍晚,郁辛吃过药,开始犯困。 方晔把准备好的食材封号膜扔进了冰箱,厨房的灶台上也摆满了。方晔去国外这几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历练的厨艺登峰造极,只不过一般人也没什么机会吃到。明明今天晚上就他们两个人吃,硬是准备了七八个菜,生怕晚上不热闹似的。 郁辛在床上昏昏欲睡,方晔才穿了衣服,出门了。 除夕夜,方晔不可能不回老宅一趟,其他人倒是无所谓,即便是走个过场,回国第一个新年,方晔也得跟老爷子吃一顿饭。 郁辛早就知道这回事,他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即便再不想让方晔去,也得大度的让他见一见自己的家人。只不过他本来昏昏欲睡的脑袋,在方晔走之后就立刻清醒过来。 郁辛从床上起来在屋里绕了一圈,看着厨房里的备菜,无故的生出一种寂寥感来。 其实郁辛很讨厌自己这种没了什么就要死要活什么也干不了的状态,像是一种成瘾的截断反应,方晔走之后,他下意识想让自己一如常态,从那种患得患失感中脱离出来。 谁知道方晔像是有预料似的,在郁辛辗转反侧患得患失里,发过来一个消息,“很快回来。” 这消息像是一个定心剂,让郁辛一切的盼头都集中到了“回来”这两个字上面。一时间整个房子的空气又温馨起来,桌子上的菜,前几天买的好几箱烟花,连洗漱间的牙桶都成了催化剂,全都在为郁辛的期盼和期待中加温加热,甚至让郁辛产生一点雀跃的感受。 这时候是晚上八点。 春节联欢晚会准时播放,方晔那边没有再发过消息。郁辛百年难得一见的打开了春晚,外面已经放起来了鞭炮,吃饭早的人这会儿已经吃上了年夜饭。 锣鼓喧嚣里,郁辛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前,电视里的节目热闹,他手机也没停过,一晚上都是不知道从哪里复制的带各种表情符号的新年祝福,张北辰拉着姚悦的手,在三人群里发个视频,说已经会见家长成功,要挑个良辰吉日准备结婚了。 郁辛和陈泽洋发了个祝福,随后就是陈泽洋在群里哭丧着脸说老头明年要让他去相亲,一天至少相两个,人选已经准备上了。 两个人轮番嘲笑陈泽洋一番,郁辛却回复的心不在焉,他在一种莫名期待的焦灼里,期待某个人的信息。 但是该等的没等到,郁辛等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白蓝色校服的少年,寒冬腊月里,到处白茫茫一片,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像是一个平常的放学的午后,拍摄的角度很隐秘,照片清晰度有些失真,明显被人修复过,可以可以清楚照片上的人脸—— 是郁辛和方晔。 郁辛一下子感觉整个头像针扎一样疼,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眼里一阵一阵的开始花,要不是此时就坐在沙发上,恐怕早就已经晕了过去。 无数个疑问从郁辛的心口升起,刹那间好像转化成了无数个利刺,一寸一寸的往郁辛的心口上扎。他几乎颤抖着手,什么也顾及不上,试着回拨发短信的那个电话。 空号。 一句话也没多说,只是发过来这样一张不知所谓的照片,像是一次明目张胆的挑衅。 窗外还在放鞭炮,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放吉祥喜庆的曲子。 郁辛却感觉入坠冷窖,全身不受控制的发冷,头疼的什么都听不见,两眼发黑,一时间连手机都拿不住,扔到了地板上。 第24章 交错 郁辛试着站起身,可是却头晕眼花,活像是有什么人拿着锥子在往他后脑上刺,连眼前色彩斑斓的电视节目也看不清,双膝毫无力气的像前一跪,“嘭”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茶几上,疼的郁辛整个人一激灵,但总算有了些意识,撑着茶几站起了身。 手机又传来了一阵铃声,方晔的头像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上闪过,郁辛却再无心情查看。 他试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在桌子上溅了一堆,他也不在意,颤抖着就往自己的嘴里灌,灌的太急,活活呛了他一脸的眼泪。 下意识遗忘的记忆在尘封的角落被人毫不留情的撕开,伴随着他好像要把肺咳出来的咳嗽声,一点点铺展开来。 高二那年,方晔转学到郁辛同班。 郁辛根本不在乎谁转过来,他的任务只有学习,郑玉梅也只在乎他的学习。转学生自我介绍的时候周围都是窃窃私语,说他是谁家的儿子,说他家多有钱。郁辛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他的脸,继续低下头做卷子了。 长时间遭受同学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的霸凌时,其实郁辛也不在乎,未出国社会的青少年想破脑子的脏话也就是那些,虽然想破脑子想往郁辛的痛点上戳,但远不如郑玉梅戳的惨烈和透彻。 如今多了一个人来,无非是多一个麻烦事。 郁辛早就做好了方晔加入霸凌者行列的准备,谁知道方晔居然只是笑笑,没迎合,但同样也没反对。 郁辛当即就明白,这不过是个冷漠的看客,但是看客能看多久,到最后还是会为了所谓的融入集体做出来哪怕违背自己本身意愿的事。 但是方晔没有,他这么坚挺了一个月,最终终于落的一个和郁辛差不多的下场,变得形单影只起来。不过和郁辛不一样的是,方晔的身份和立场在那里,有些东西不过是他想不想要的问题,而郁辛却只能被动接受。 于是在方晔观察郁辛的同时,郁辛其实也在无时无刻的观察方晔。 两个人即使对上面也不会打招呼,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直到一个转机出现。 那天郁辛从学校出来已经是傍晚,天马上就要黑了。 夏天热,动一动就出一身汗,这会儿刚凉快一会儿,有一点风。 他今天学的忘记了时间,家又离得远,回家的必经之路有一条狭窄的胡同,胡同阴凉,大夏天的郁辛走进去居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潜意识里有些不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马上要走出胡同时,拐角里突然窜出来了三个人,一把拽住了郁辛的书包,拽的郁辛一个踉跄,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三个人就这样把郁辛逼到了一个角落,逼得郁辛无处可躲。郁辛抓住了自己的书包带子,强作镇定,“你们要干什么?” 三个人一看就是个不着四六的小青年,染了一头乱七八糟颜色的头发,活像几个天天到处打鸣的彩色公鸡。 他们之中的两个人分别围在郁辛两侧,裤腰带半系不系的悬挂在裤子前面,一张嘴说话,烟味儿连着不知道多少天没刷过牙的口臭味就蔓延出来。 第27章 为首的黄毛一笑,牙被烟熏的焦黄,一脸猥琐相,“你放心,没什么恶意,借你点钱花花。” 郁辛哑口无言,道,“我没钱。” 他是真的没钱。郑玉梅挣钱不容易,又生怕他乱花,郁辛每分钱都是掐着算的花,每天郑玉梅给的钱都是有数的,绝不多给,郁辛每天能把自己喂饱都不错,更不用说一犯什么错郑玉梅就禁止他吃饭,让他去反省认错,他能长到这么大的个子纯属基因足够优秀。 个子窜的越高,人也就越瘦。 因此面对这三个黄毛的时候一把就被拽了过去。 右边的黄毛被他斩钉截铁的我没钱三个字激怒了,不由分说照郁辛的肚子上就来了一拳,打得郁辛一下子痛的有些喘不过来气,感觉口腔里都带了血腥味。 黄毛恶狠狠道,“这下你还有没有?” “没有。” 黄毛“嘭”的一声又给郁辛来了一拳,郁辛这下彻底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了。 另一个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拦住了黄毛继续。他被烟熏的漆黑的手按住了郁辛的脸,猥琐道,“行了,别打坏了。你看这小子白的,跟小姑娘似的。”说着,他一把拿起来了郁辛的脸,“哟!这脸蛋长的也不错。” 郁辛捂着肚子的手一把扯开了黄毛,眼神愤恨。 黄毛旖旎的笑了笑,“还挺烈!”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三个人哪处笑穴,让三个人齐声大笑起来,上下打量的郁辛的目光像是有实质一样,看的郁辛头皮发麻。 “脸这么白,身上是不是也这么白啊?” “大夏天还穿长袖呢,遮什么呢?” “说不定那块也是呢!” 三个黄毛一对视,两个人按住了郁辛两侧手臂,另一个人就要脱郁辛的衣服。 郁辛这下子什么也顾不上了,胡乱的挣扎起来,嘭的给面前的黄毛一脚,一脚用了力,踹地黄毛一个踉跄,然后反手抽了郁辛一个巴掌。 郁辛被打的眼冒金星,三个人也不讲什么怀柔策略了,眼神猥琐地就要扒郁辛的裤子。 郁辛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眼里发了狠,他虽然瘦,但挣扎起来很算是有一些力气,让三个人有些措手不及,他顾不上干净还是脏,一口咬伤了钳制他的黄毛的手,黄毛发出一声杀猪一般地嚎叫,郁辛趁他脱力,拔腿就跑。 肚子和脸疼地他直冒冷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眼看后面的人骂骂咧咧的就要追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方晔就这样背着书包出来了。 这是两个人半年以来第一次说话,郁辛一把就扒住了方晔的袖子,眼眶已经全都红了,开口就是,“帮我,求你。” 方晔今晚上本就心气不顺,来这里上学之后他就住宿舍,简直是鸡飞狗跳,索性自己出来逛逛,自从来这里上学,老爷子对他的管束宽了不少,一切只等他高考结束。 他心浮气躁的到处闲逛呢,谁料转头就遇见了狼狈逃跑的郁辛。 像是捡到了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衣衫不整,脸上还有逐渐显形的巴掌印,一脸狼狈,就这样红着眼睛求他。 方晔什么话都没说,淡淡看了郁辛一眼,然后摘下来了书包,递给郁辛。 他被方家规训了许多年,对付这几个每天被酒肉网吧浸泡的小混混简直是不在话下,不过几分钟,几个小混混便各种奇形怪状的趴在了地上。 郁辛拿着方晔的包,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直到方晔转过身,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包拿走了,也没有反应过来要道一声谢。 这件事情成了一个契机,郁辛别扭了好几天,终于拧巴的在方晔书里塞了张谢谢你的纸条。 郑玉梅只教过他道歉,没教过他道谢,更别说爱。他学了郑玉梅的七八分刻薄,但是多数时候都藏在心里不显山不露水,遇到能说谢和爱的地方,反而捉襟见肘,像是个想学会说话的新生儿,三个字卡在嗓子眼,硬是说不出来。 但郁辛又实在是过不去心里那关,冥思苦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这么个在他认为算是完美的法子,趁大家都出去的时候跟做贼一样往方晔的书里塞了张纸条。 方晔翻开书的时候一愣,有点失笑。 从那天开始他一直能感觉到郁辛若有若无的视线,看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偷偷摸摸的像个小偷,偶尔方晔转头和郁辛对上视线,郁辛就会“唰”一下低下头,像躲什么洪水猛兽,然后耳朵就不争气的开始红。 方晔见他这样,突然也起了一点逗弄心思。 从俺以后,方晔就以保护郁辛的名义,天天放学跟着郁辛走一段路,郁辛因此反而更感激他了,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报答他,转头一想自己能拿的出手的也就那点学习成绩,就熬大夜把所有科目的笔记整理了一遍,一套送给了方晔。 方晔收到那一打密密麻麻字迹工整的笔记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已经快要成年,在方家打造的风月场里不知道浪迹了多少年了,曲意逢迎的也好,拍马屁的也好,见的都是一群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颜色,带了各种各样的目的披了八千张假面,面具下面都是让人作呕的贪念和利益。 如今见到一个这么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好意,反倒生出一些无所适从的珍惜来。 反观郁辛更是,从小到大也从未得到这种帮助,更觉得来之不易。于是两个人带着互相这点惺惺相惜,越发熟悉起来。 再加上转学生的新鲜劲过了,方晔不合群终于显露出来,成了继郁辛之后第二个被孤立的人,他也不再在郁辛受欺负的时候袖手旁观,成了个“多管闲事”的老嬷嬷。 两个人成天被所有人避之不及,上学上出来点相依为命的感觉来。 第25章 喜欢 方晔也是在这个时候不经意间发现郁辛身上的伤口的。 手臂上的刀痕,深的浅的都有,有的新鲜,有的已经结痂,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方晔居然在这个时候升起一种说不上是心疼还是怒意,按着郁辛的胳膊问他,“谁弄的?” 郁辛急匆匆地把衣服一遮。含含糊糊道,“没谁。” 如果方晔心再细一点,就会发现郁辛胳膊上不过是冰山一角,常年长袖校服下面,多得是淤青和鞭痕,一道一道的新旧交替,光是碰一下就疼的人一个激灵,有的地方都紫的发黑,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的遭受了不少非人的虐待。 但是方晔不知道,他只是按着郁辛的胳膊,看见他胳膊上一道一道一看就是自己划的划痕,有一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侵犯的怒意,这怒意底下埋的是更大的恐慌,像是小时候吴秀云在他面前,马上就要离开的恐慌。 方晔几个深呼吸,像是气极了。 郁辛在旁边也紧张得很,像是生怕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生气,小心翼翼的看着方晔的脸,然后安慰道,“对不起,都怪我。” 这一道歉,方晔的心又是一抽,带上了点细细密密的疼,甚至有种想把眼前人放到手里里呵护的冲动。 他不是傻子,虽然还没成年,风月场已经算是经历了不少,沉寂了许久,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不论愤怒或是心疼的情绪总结起来不过是两个字,叫做喜欢。 年少时期的喜欢像是即将到来的风雨,虽然面上看起来不现分毫,但是早就黑云压城,乌云遍布。 自此之后方晔连看郁辛的心情都不一样,带了些不为人知的别扭。 然而郁辛还是像个傻子一样无知无觉,对于自己唯一的朋友熟捻一些亲密一些只当是平常。他当成了平常,方晔却不行,只好压着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心事强迫自己离郁辛远一些。 郁辛虽然在这方面迟钝,但是在体察别人心情方面却格外的敏感,明显就感觉到最近这段时间方晔对他越来越生疏客气起来。 他自己揣揣不安了许久,思考了自己这一段时间所有的所作所为,还是找不出原因。但又实在不想过自己之前形只影单的日子,只好堵了方晔,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勇气问:“为什么要疏远我?我犯什么错了吗?我跟你道歉。能不能别这样?” 他眼眶红了,好想要哭。明明是质问,被他弄的像是恳求。 方晔本来就是极力克制自己,这会儿看郁辛这样,也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心里那点心续,索性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了。 “没有疏远你。我……我喜欢你。” 郁辛瞪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愣愣的重复,“喜欢?” “对!”方晔一瞬间生成的勇气在这一刻瞬间消失殆尽,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怎么一瞬间脱出口的,不过现在如何都没有用了,他羞躁的脸都是热的,像是在法庭上被等待被宣判死刑。 但是郁辛一时间没说话。 方晔顿时觉得空气都焦灼,再也待不下去,转身想要落荒而逃那一刻,终于听见郁辛问,“那不是……同性恋吗?” “同性恋怎么了?碍着谁了?喜欢就是喜欢!我光明正大!” 第28章 “哦。” 方晔觉得这些年方家教他的此刻都教到了狗肚子里,从来没有这么沉不住气过,“哦是什么意思?你喜不喜欢我?一句话的事。”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郁辛从一开始的惊讶已经缓了过来,随即就陷入了一种迷茫里。可方晔不给他迷茫的机会,被他这句话问的一愣,那点隐秘的少年心事岂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也沉默了。 那天两个人不欢而散,方晔头一回当了鹌鹑,开始躲郁辛,学也不上了,宁可在宿舍待着,反正也没人能管的了他。 郁辛在心里着急,学习也心不在焉,为此又挨了郑玉梅一阵戳心窝子的骂。 终于按耐不住,找到方晔宿舍去了。 方晔沉默的给他开了门,两个人坐在狭小的宿舍里,气氛紧张。 郁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在扣裤脚,方晔更觉得像在凌迟。 直到郁辛下定决心,站起身,没注意上铺不够高,嘭的一声被磕了头,磕的他脑袋发晕,但还是没有阻挡他的话。 “我……好像也喜欢你。但是能不能到高考之后再说。” 方晔顿时觉得在自己心口上的凌迟停了,一瞬间春暖花开,慌忙瞧了瞧郁辛磕到的头,生怕把人给磕坏了。用手试探着碰了碰,问道,“疼不疼?” 这距离有点太近,郁辛疼已经顾不上了,反倒是紧张和害羞占了大多数,像是被人下了定身符,一动也不敢动,艰难的吐出来两个字:“没事。” 然后脸就爆炸式的红。 方晔也回过味来,看着郁辛近在咫尺的脸,两个人的呼吸快交缠在一起,方晔只觉得心快要从心口跳出来,郁辛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在诱惑他,方晔一横心,一口亲在了郁辛被磕红的脑袋上,亲地有一种慷慨赴死的虔诚。 郁辛瞪大了眼,只觉得一双潮湿的嘴唇就这样印在自己额头,然后自己从头到脚都因为这个亲吻热的不行,像被人施了法。 方晔浅尝辄止,然后牵住了郁辛的手。 两个纯情的小青年就这样沉默但又心潮澎湃的牵了半天手,像是经历了什么惊涛骇浪。 从那天开始,两个人之间就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亲昵来。 在学校的时候还算收敛,等大家都放学走了,两个人就独自在教室待一会儿,或者找一些奶茶店咖啡店,郁辛在那学习,方晔就在一旁看着他,看的郁辛全身不自在。 或者在旁边拿着郁辛的手研究,没人的时候就拿着药膏给郁辛受伤的伤口上药,和方晔在一起后,郁辛再也不敢往自己身上弄上伤口。 除了这些,倒真没做再出格的事情,连拉个手都稀少,更别说亲吻或其他。 这段时间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即便郑玉梅还是那样,他却觉得自己漂泊的身体像是有了依靠,从那一刻开始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所以每一天都过的格外珍惜,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日子消散。 但老天从郁辛五岁之后就从未眷顾过他,如今也依旧不会因为他多长了些年岁就放过郁辛。如今过得多快乐多幸福,往后刀刺到胸口里面的时候,才知道有多疼。 这日子没过多久,很快一张状似亲昵的的图片就被张贴在了学校门口的告示栏上。 照片和郁辛之后手机收到的是一张,照的清楚人脸,但却照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当时的郁辛远不如现在老成,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他来学校一向来的早,这天却难得起晚了。 方晔在他家的一个路口等着他,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往学校走。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虽然多数时候是方晔在逗郁辛,等到校门口才分开,装作不熟的样子,但却是并排走的。 一进校门,到处看他俩的目光就奇怪。郁辛没在意,直到看见告示栏那里聚了一堆人,还在小声谈论,然后不知道谁看到了他们俩,咳嗽了一声,人群瞬间就安静了,自动给郁辛和方晔让出一条路来。 郁辛一眼就看见了告示栏上的照片,顿时全身一凉,在炎炎夏日里面体验了出了寒冬腊日的感觉。 照片本来没什么,有什么的是上面的配字——恶心的同性恋和郁辛发白的脸色。 方晔大步上前,把上面照片撕了下来。 郁辛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在周围的窃窃私语里面回了教室。 果然,还没等早自习结束,班主任就叫了他们,不过是分开叫的,同时还叫了家长来。 那个年代同性恋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虽然照片上子虚乌有,但还是得找当事人问问情况。 两个人被分到了两间不同的屋子,郁辛手脚冰凉,脸色发白的坐在凳子上等着,还时刻关心着隔壁方晔的情况。 不多时,郑玉梅风尘仆仆的来了。明显是从早餐摊赶过来的,一身衣服还来不及换,一进屋就带来一种浓郁的早餐味儿。 隔壁屋子里,方卫东的秘书也穿着她的小高跟徐徐来到,看着前脚进屋的郑玉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方晔早在方家的名利场历练过,这一会儿已经心思百转,想好了对策,就凭一张什么都说明不了的照片能说明什么?随便拍两个人说话的照片就能说他们俩是同性恋,那这世界上恐怕都是同性恋了。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郁辛同样会矢口否认,纵然两个人早就暗通心意,承认了于他没什么坏处,但对郁辛来说却不是。郁辛每天小心翼翼的,绝对不想这个时候被捅破这件事情。 他还太年轻,自以为是的以为是对对方好,以为天塌下来能有自己的肩膀来担着,从未想过其实自己的肩膀如此狭窄,等不到天塌,光是戳一戳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秘书早就修炼了成了人精,这个年纪的青少年在想什么心里门清,方晔矢口否认的那点事情反而更增加了真实性。 于是一脸干练的秘书自认为这是个大事,直接汇报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把方晔放到这个小破学校,无非就是想给自己的慈善事业增添点面子,这面子没增添多少,到如今差点要把方家的香火断了,自然是万万不可的。 他更是雷霆大怒,直接派人把方晔带回了家看管起来,任方晔使任何手段,也没放他走。 等方晔冷静下来,老爷子就给方晔两个选择。 第一,郁辛好好继续上学高考,方晔立刻出国,两个人永远不要再见。 第二,方晔还能回去继续上学,郁辛被学校开除。 话里话外都是拿郁辛当筹码。 但是当事人是如此无力,方晔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他保护不了郁辛。 一如很多年前保护不了母亲。 方晔十六年的人生只有两次感觉到这么无力过,第一次他失去了母亲,第二次失去了挚爱。 到最后一无所有。 第26章 新年 而另一边的郁辛也没有很好过,郑玉梅到学校就当着各个老师的面狠狠打了郁辛一巴掌,打的他脑袋嗡嗡作响。 然后不管什么事、是不是郁辛的错,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就开始道歉。 郁辛不懂她为什么要道歉,自己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如今像是犯了天条。 郑玉梅略显紧张,坐在郁辛旁边,不停的问,“郁辛犯了什么事儿?” 女老师笑地很温柔,有点不忍心,只说,“一会儿人齐了你就知道了。” 不过一会儿,居然连校长也过来了,明显是有人打了招呼,郑玉梅和郁辛坐在那,像是被三堂会审。 然后校长问,“郁辛,你学习很好,我知道的。你跟我实话实话,你是同性恋吗?你跟方晔真的有不正当关系吗?” 郁辛脸色发白,沉默了。 郑玉梅在一旁听到这话,反倒整个人像是要跳起来。同性恋三个字不知道戳到了她哪个神经,连这种大场面的紧张和窘迫都忘了。什么东西在她唇齿间似乎要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后来郁辛明白了,郑玉梅当时想说的是:你和那个死爹不愧是父子啊。 她一把薅起了郁辛,那么小的一个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拽着郁辛的头发,目眦欲裂,“你说话啊!郁辛!你说话啊,说你不是!” 郁辛没有半点反抗地被郑玉梅薅起来,依旧沉默。 郑玉梅要疯了,按着郁辛的脑袋就往身后的墙上撞。那一瞬间郁辛感觉整个世界一白,剧烈的疼痛从头上传来,让他险些一下子站立不住晕过去,才终于有人出来把郑玉梅拦了下来。 有液体从郁辛头上流下来,郁辛知道那是血,但他的神智此刻却无比清明,十几年的反抗意识仿佛从这一刻在心口里面爆炸,方晔带给他的勇气让他这一刻生出了一些不管不顾的勇敢来。 他看了一眼被拦着的郑玉梅,又扫视了一圈学校的各个领导,带着点孤注一掷道,“我是同性恋。” 世界那一瞬间突然安静,一向沉默不语的人像是爆发,郁辛加大了声音,“我是同性恋!我确实喜欢方晔!” 第29章 他顶着一头的血,独自一个人站在那,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小小的身影像是在对抗全世界。 可是首位的校长气定神闲地笑了,徐徐说道,“可是方晔说他不是,他说你们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告示栏上贴的东西纯属是造谣。” 郁辛愣在了原地,后面郑玉梅的咒骂,各个领导轮番教诲,一向喜欢他的班主任失望的眼神,仿佛一点点从他世界里淡了出去。 只剩下那一句,方晔说他不是。 他以为会有人永远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抵挡千军万马。一回头才发现,世界自始至终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再往后,他不信邪的想找方晔问清楚。 但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方晔一面。 他在学校过的更加焦灼,郑玉梅回去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三天也没起来。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又是同学的口诛笔伐和异样目光。 他的手臂上又多了几道新口子,人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他好不容易攒了点钱,给方家老宅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康叔,那时候声音还很年轻。 郁辛磕磕巴巴地问他方晔的下落,康叔一下子就明白了打电话过来的是谁。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道,“少爷出国了,估计不会回来了。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郁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世界从那刻彻底崩塌,在命运的赌桌上,他输的彻彻底底,体无完肤。 郁辛按着自己快要炸裂的头,从茶几底下摸出一根烟,颤抖着手给自己点上了。 烟味瞬间进入他的肺里,他似乎是连呼吸都费劲,一口吸上就开始不要命的咳,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他缓了许久,心脏传来迟来的钝痛,总算是从自己着千丝万缕的思绪里缕出来了一点点线头。 命运流转,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上了同一个赌桌,再次压上了一切的筹码,沾沾自喜的以为这次会赢。 可是冷静想下来,一切的巧合和相遇,真的是所谓命运吗? 六年前他在所谓的矫正所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关了七天,分不清白天黑夜和时间,周围没有一点动静,全世界只有自己的恐慌彻底笼罩的他,人类最害怕的永远是虚无。 他感觉不到自己存在,感觉不到世界存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就指甲慢慢开始扣自己面前的墙。 扣到血流不止,指甲上翻。十指连心,可是肉体的痛远不及他心里的痛。他后知后觉的明白那种酸涩和悲伤全都由于一件事——希望。 有希望才会失望。 他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笨拙的把自己过去所有的期望一点点掐灭,最终一丁点儿都不剩,十个指头磨的快要见了骨头,灯打开的时候整个白墙被他染的都是血淋淋的手印,活像见了鬼。 这样彻骨铭心的疼,才够他把方晔从他心里彻底抹去。 可如今那血淋淋的手掌仿佛还在昨日,他尽力遗忘的、努力忘却的全须全尾的又出现在了他面前,他一无所知的又迈进了同一条河流。 一支烟快要燃尽,郁辛又点了一颗。 h 他头疼的快要炸掉,几乎是自虐式的逼自己回忆。 从哪里开始的呢?在酒店那次初遇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的试探? 他的心理诊所招待过别人吗?为什么自己不论什么时候去都可以接受治疗?他是如何百费周折的通过这么多人把那张名片送到自己手里的? 在酒馆那次呢?发布会那次呢?被人泼了一身水那次呢? 越想,郁辛越觉得全身发冷,手抖地快要拿不住烟。 他踉跄的站起身,在寒冬腊月里把窗户打开了。又拿了抹布把桌子上的水擦干净,电视上的春晚随机播到了哪个小品,郁辛还有闲心扫一眼,全是不认识的面孔。 他想做一些事情缓解自己的情绪,索性把方晔封上保鲜膜的菜掀开了,开了煤气想自己炒个菜。 菜整整齐齐的码在冰箱里,似乎在等待某个幸福的人把它们掀开。郁辛颤抖着手不知道拿出来了什么,像逃跑一样关上了冰箱的门。 他不是没做过菜。 郑玉梅入狱后,他的一日三餐都是靠自己,这么多年厨艺没长进,最大的进步就是能把东西做熟,不把自己药死。还好他口腹之欲本来就不强,磕磕绊绊的也算给自己养大了。 如今再拿起东西,也不算陌生。只不过他脑子里各种思绪在交杂,没注意自己从冰箱里拿的是一盘鸡翅,已经腌好了。 他在锅里热了油,脑子一抽把带着水分的鸡翅一股脑扔进了锅里,一时间油噼里啪啦的到处飞溅,一下子崩到了郁辛的手背,郁辛站在锅边,突然呆住了。 方晔推开门就被屋里的油烟呛了一口——郁辛没开油烟机。 然后就看见厨房像是战场一样,烟雾缭绕,像活生生把这点空间扔了二十个手雷。方晔快步跨到厨房,把站在锅边发愣的郁辛解救出来,然后一手关火一手拿锅盖,一把把四处乱溅的油锅盖上了,然后又开了抽油烟机。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郁辛终于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方晔拉着郁辛的手,关心道,“烫到没?” 郁辛摇摇头。 方晔看着郁辛手上明显的几个红点皱了皱眉,还是没说出来指责的话,拉着郁辛的手冲了一会儿凉水,又拿出来医药箱上了烫伤的药才算完事。 郁辛就这样任他摆弄,看着方晔关心又心疼的脸,他迷茫了。 这一刻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分不清楚。 无限的包容和照顾是因为愧疚还是爱,他同样想不明白。 他只好可怜的珍惜的试探自己这一点真心,给自己一点沉溺的纵容。不去想那些复杂的、纷乱的事情。 方晔亲了一口郁辛的嘴,问道。“饿了吗?怎么自己动手了?” 郁辛眨眨眼,露出来一个这些年来挂在脸上无懈可击的笑,道,“还行,我就是想试试。” 他不在是七八年前那个所有事情都写在脸上的少年,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孤注一掷的勇气,更没有与全世界为敌的决心。 如今他多的是圆滑和伪装,隐藏在表面下的不再是沉痛和悲凉,而是一种自我保护似地接受。他不需要再用自己的半条命来忘记一切。 方晔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半点没歇下,换了身衣服又进了厨房。 他和郁辛的年夜饭还没吃。 他独自去厨房忙活了,郁辛依旧是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电视在播放春晚,声音很大,厨房炒菜的油气和屋里的热闹夹杂在一起,窗外的鞭炮声音更加浓烈,郁辛在这热闹的氛围里终于体会到了许多年没有的年味。 幸福太短,才会贪恋每时每刻。 方晔看不到的身后,郁辛看他的眼神很远很远,像是在看当年那个一身校服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带着一丝怀念和决绝。 年夜饭吃的很快,郁辛即便早就吃不下,还是给面子的吃了很多。 他今夜话多的有些反常,方晔只当他是高兴。 饭毕,郁辛更是前所未有的热情,在床上如情似火,累的整个人都要失去意识,却还是抱着方晔不放,勾的方晔折腾他直到后半夜。 除夕的钟声就在这汗水和喘息夹杂间悄声无息的度过。 新的一年,真的来了。 第27章 真相 很多年前郁辛就上过一个赌局,那时候他没有筹码,唯一有的就是赤诚的真心,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压在了赌局上,远不知道输了会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所以他一无所知的输了,被背叛也好,失去半条命也好,这是他应得的。 直到他封闭自己多年,好不容易给自己的真心开了道门,想了所有可能的后果,清楚明白输了之后会有远比上一次更剧烈的痛,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堵上了一切。 但是事实证明,与命运赌博这件事,人只会输的越来越彻底。 人与命运,休论公道。 凌晨五点,郁辛静悄悄下了床。 方晔大概是累极,方家老宅的刀光剑影就够他头大,更何况要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阵忙乱,因此此刻睡的很熟。 郁辛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穿了一袋外套,拿了手机和充电器,临行之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洗漱台上的两只牙筒沉默的靠在一起,郁辛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这房子他住了四五年,以前只不过是个借宿和喝酒的地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人气热闹起来,他却在最热闹的时候离开了。 今天是春节,中国人最喜庆的日子,郁辛独自一人坐上了航班,一脚跨入地图的另一半端。 郁辛望着窗外,从萧条的冬景逐渐升空,再降落时已经是绿意盎然。 方晔一觉醒来,下意识摸了摸旁边的床。 第30章 凉的,人明显已经走了很久。 方晔一下子清醒过来,慌忙下了床,喊道,“郁辛?” 没有人回应他。 昨晚上的饭菜还好好的摆在桌子上,油已经凝固了,混乱的衣服这会儿已经不在地上,被人整整齐齐的摆好放在了沙发上,前几天买的一打各种各样的鞭炮被放在门口,还没有等到有人给他们点燃。 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郁辛只不过是出去了一小会儿,马上还会回来,但方晔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前所未有的感到心慌。 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没看见郁辛的人影,然后就开始打电话,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忙音。 方晔反而冷静下来,坐在沙发上拿出来了手机。 ——手机上是一张张监控摄像头画面。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各个画面都被细心的命了名字,卧室、厨房、客厅、甚至是郁辛公司的办公桌。 方晔一点点调出来昨晚的画面,看着郁辛从收到一条消息后就变了表情,打翻的水杯、一根接一根的烟。看着郁辛面色如常的等方晔回来,和他谈笑燕燕。 然后一大早头也不回的离开。 方晔一点点把郁辛的手机画面放大,终于看清了那一张跨越时空的照片。 方晔攥紧了手,险些要把手机捏碎,心脏传来迟来的抽痛。 他终于意识到,郁辛知道了。 明明把所有的一切可控因素都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为什么越不想失去的东西就偏偏会失去? 新春伊始,还在睡梦中的冯助理就收到了老板催命的消息——找人。 一切方法,一切手段。 可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车从车库开出去就消失在早晨新春的钟声里,任他们调动所有人脉,把青城的底翻了三遍,又翻了郁辛所有的机票车票购买记录,还是一无所获。 方晔连着三天都没合过眼,之前到处支教翻山越岭在山里没信号困了七天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沧桑过,老宅和方卫东不知道给他打了多少电话,他硬是一个都没搭理。 他固执的守在了郁辛的房子里,像是大型猛兽守护着自己的巢穴,只为了等待自己的爱人。外面却早已兵荒马乱。 初五那天,张北辰和陈泽洋终于迟来的知道了消息。 这么大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张北辰连夜从老家赶回来,跟着陈泽洋又来回找了三天,把郁辛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可还是一无所获。 两个人已经要绷不住了,一路冲到了郁辛家,方晔开门那一刻,陈泽洋不知道哪里来的血性,上去就给了方晔一拳。 要不是张北辰拉着,陈泽洋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方晔居然也没还手,沉默地受了这一拳,沉声道,“抱歉。” “道歉有什么用?郁辛人呢?” “他现在去哪里了?人安全吗?会不会就想不开…”陈泽洋一下止住了话头,明显是想到了什么。 方晔愈加沉默,神情中略有痛苦。 张北辰问道,“你做什么了?他到底为什么要走?” 方晔苦笑一声,只是说,“我骗了他,很多年前我就认识郁辛。” 张北辰愣了一瞬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不确定道,“他一直说想不起来那个人是你?” “是。” 张北辰眼睛充血,还是没有陈泽洋的冲动。“早知道是你,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该给你一拳。郁辛已经因为你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打扰他?” 方晔猛地一抬头,看向张北辰,“什么意思?” 张北辰冷笑一声,“你不是神通广大吗?溥西路青少年矫正所,你没查到?” 方晔目眦欲裂,他不知道郁辛去过这里,但是却是听说过的。 所谓的青少年矫正所,不过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虐待中心,前几天被人曝光出来,浩浩荡荡的在热搜上挂了一周,里面的非人类项目光是听听就让人惊叹,更别说进去的都是被自己家长亲手送进去的未成年小孩。 相继有更多的受害者出来曝光之后,“矫正所”的真面目终于曝光在了大众视野里。 很快,大批的此类机构就销声匿迹。 这些地方本来就不正规,把孩子送进去连个合同都是随便签的,查起来更是难上加难,这些事情曝光之后,这地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更加难查。 方晔虽然早就让人查过郁辛的过往,但却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方晔心脏抽痛,感觉全身一麻,血液仿佛瞬间停止了流动,不可置信地问道,“他被送到了这里?” 张北辰声音沙哑,“这事儿他跟谁都没说过,是我无意间知道的。他在里面待了整整三个月,具体遭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反正后来见到他的时候,他状态就已经很不好了。” 方晔颤抖着手给冯助理发了消息,有了调查方向,这次他们查的很快,很快就有了回信。 冯助理传来的资料是一张治疗记录表,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录着: 第一天:电击,仍认为同性恋是正确行径。 第二天:电击,仍认为同性恋是正确行径。 …… 第七天:电击,身体机能较差,关进治疗屋三天,见效甚微。 …… 第三十天:已承认错误,治疗手段有效,巩固治疗,继续使用以前手段。 …… 方晔自虐式的一口气翻到了最后,终于在第九十天那里翻到了,因身体机能实在太差,且承认错误态度良好,特准提前出院。 最后附上了一张大合照,大概二三十人,前面都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几个中年男人样子的领导,方晔一眼看见了站在倒数第二排角落的郁辛,瘦的已经快要皮包骨,白的仿佛透明,一张脸上好像只能装下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一丝神采也没有,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机械的露出来了一个标准的微笑,只让人觉得诡异。 方晔的嗓子仿佛已经说不出话来,巨大的悲痛笼罩着他,像是有人活活在他的胸口上插了一刀,他以为他的离开是对郁辛好,他以为他离开之后郁辛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安稳的度过高中、大学。 到今天他才知道,是他亲手把郁辛推到了深渊。 而如今,他又当了一次刽子手,杀的是爱人的信任和真心。 正月十五,郁辛已经失踪了半个月。 这些天里,方晔无时无刻都在寻找郁辛的踪迹,他仿佛瞬间失去了精气,整个人都因为郁辛的失踪苍老起来,他甚至想都不愿意想最差的结果,只能徒劳地一遍遍翻看郁辛的治疗记录,一遍遍的恨自己。 另一边,郁辛已经一路到了万里之外。 这里气候温和,四季如春,远没有青城冷洌,但是更没有青城的热闹。 郁辛因出差的原因也走过了大大小小不少地方,但大多数是走马观花,像是如今这样没有任何目的的走出来倒是第一次。 他乡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生面孔,郁辛还没从青城的冬天适应过来,下了飞机就被热流击中,热出了一身汗,如今拿着自己脱下来的羽绒服,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活像一个异类。 但是人流匆匆而过,路上的都是急匆匆回家的人,没有人在乎他多么与众不同,大家都有各自的心事。 郁辛找到了汽车站,又坐了几个小时客车,中转了好几次,一天水米未进,坐的整个人面色发白,吓得旁边的人一直在看他。 他没有目的,一切都凭感觉,车开出了城市,没有了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一切就山高水阔起来。 客车开到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不知道停在了哪个小镇,郁辛坐车坐地晕头转向,昏沉的下了车,这里已经算是山里,不像城市那样温暖,郁辛找了好几家,总算找到家大年初二还营业的小旅店。 第28章 雪山 老板娘四十几岁,烫一头羊毛小卷,很是时髦,说着一口地道的当地方言,郁辛勉强能听懂几句,但交流还是有些困难。 这镇子来来往往的还算许多人,有客车可以通到,还不算偏僻。老板娘上上下下打量了郁辛好一阵,看地郁辛有些不自在,才从一把有点生锈的钥匙里掏出一把给郁辛,磕着瓜子道,“住宿一百,押金五十。” 郁辛交了钱,老板娘才从她的柜台里面走出来,披了件全是毛的坎肩,他这一动,漆黑的柜台上一只纯黑的猫也醒了,郁辛这才看见这有一只活物,黑猫矜持地看了郁辛一眼,张嘴打了个哈欠,又睡了。 老板娘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道,“跟我走吧。” 郁辛跟着老板娘上了个弯弯绕绕的楼梯,楼梯间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不知道堆的什么东西,人走过一个不小心就会踩一脚,老板娘轻车熟路,脚步飞快,道,“没事,地上的东西你随便踩,踩坏了拉倒,不用赔钱。” 一路不知道绕了多久,老板娘的嘴还没停下,“你也不像本地人,年纪轻轻的来我们这干啥来的?” 第31章 郁辛不知道怎么回答,老板娘就继续说,“你不会是来爬雪山的吧,前阵子不知道谁带起来的风,一堆一堆人往这来,不过那是夏天的时候,你咋这时候来了,山上冷的,要命的。” 郁辛听到这话脚步一顿,不自然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然后撒谎道,“没有,有亲戚在这边。” 这下老板娘看他的目光居然带了点同情,“男孩还丢啊,能找到也不容易,年都没过完就来了。” 郁辛沉默,不可置否。 小旅馆的价格和环境完美的匹配,屋子里有一股陈年霉味,完全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型菌类制造厂,郁辛衣服都没敢脱,开着灯躺在床上。 他什么都没拿出来,包括他的药。在他乡的冷冽里,他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温馨起来的小家。 和那个人。 光是想到,郁辛就感到心脏抽痛。 他坐起身,挽起了袖子。手臂上的蓝色蝴蝶在他惨白的肤色下更加明显。郁辛无知觉地攥着手腕,闭上了眼。 他闭眼直到天刚蒙蒙亮,还能看见一点星星。他悄声无息地下了楼,楼下没人,也没开灯。 郁辛把冰凉的钥匙放到了前台,惊醒了台上的一团活物,黑猫睁开了它的竖瞳,在黑夜里反着光,黑乎乎一团,有点诡异。 谁料这猫站起身,轻轻“喵”了一声,尾巴翘的老高,直往郁辛身上蹭。 郁辛一愣,伸手摸了摸这猫,才发现这猫胖的全是肥肉,他昨晚没看出来,多少沾点黑色显瘦的缘故。 黑猫黏糊糊蹭着郁辛,好像有点不舍。郁辛略显慌张,胡乱摸了两把这团温热,就收了手,转身出了门。 门外狂风呼啸。 郁辛拿着从小旅馆茶几上找到的传单,进了一家租车店。租了个漆被蹭掉了一半,上面全是光荣的“战痕”,落了起码三层灰的丰田,又换了一张手机卡出了门。 此时天光大亮,郁辛一路开着车一路看景色,这里近最西部,是中国地图上离青城最远的地方。刚开始还是一片片焦黄色的草地,有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再往里走往远看一些,满世界就都是绵延的络绎不绝的雪山,蓝天白云就和这高耸的雪山连在一起,越往里走,越是壮阔。 春节刚过,路上没有人,郁辛就顺着路上唯一这条路,一路向着雪山开着车,越往里走,气温越来越低,风沙也大起来。 这里的天黑的很快,郁辛一路快忘了时间,手机的信号随着深入也越来越弱。 越往里走路越来越崎岖,郁辛在车里晃的感觉脑浆都要摇出来,再加上天黑看不清路,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坑,一有不慎就会被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郁辛完全是在试探这台老当益壮的丰田的底线,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这台“强弩之末”终于决定在冰天雪地里罢工了。他看了一眼地图,最近的村庄还要二十多公里,往前更是连绵的山峰,往后便是他的来处。 一时间居然进退维谷。 车停的突然,郁辛试了几次打不着火,也就不再试了。 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已经干裂的嘴唇,饼干咽进肚子里,硬的像是在用小刀割嗓子。冰天雪地里,就剩郁辛这一方天地有些光亮。 车里的暖气也随着车彻底罢工,车里的温度也随之降下来。 今夜月光很亮,郁辛可以清楚地看见面前的雪山,那么巍峨、壮阔,仿佛永远不可征服。 人类又如此渺小。 手机信号全无,郁辛坐在车里,突然有一种时也命也的悲叹。 越是临近这时候,他反而可以放纵自己来想方晔。从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第一次见他漠然的眼睛,到如今看起来那么沉稳、可以支撑起一方天地的成年男人。 爱、背叛和欺骗。 苦难、幸福和自由。 贯彻着一个人一生的东西,放在这座雪山面前,渺小的像是雪山上的一片雪花,人类在自然面前亦是如此。 郁辛突然觉得,他赌上一切的赌局,即便满盘皆输,但又如何呢? 重来一次,他会放弃上赌桌吗? 他不会。 一直以来,郁辛都被动接受命运的馈赠或者刁难,毫无选择的照单全收,又凭什么能把握住自己想要的。 郁辛脚下已经冻的快要失去知觉,露在外面的手指已经有冻僵的趋势。 他已经把车灯打开,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强迫自己精神起来。 迷蒙之中,郁辛想道,要是大难不死,要是大难不死—— 这次他不想等命运审判,他要亲手把命运抓在手里。 郁辛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这是一个简陋的木房子,内部结构一目了然,除了郁辛躺着这张严格来说不算“床”的床,再就是一个炭炉,炭炉上面放了个钢制的壶,里面放了水,这时候已经开始冒蒸汽,眼看就要开了,“噗嗤噗嗤”地往四周溢水。 郁辛连忙坐起身,就要下床把水壶拿开。 他接近两天没有吃东西,下床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如此的虚弱,一时间腿一软,就要往热气四溢的水壶上倒。 突然,门口有人推开了门,郁辛还没看清人,进来的人就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住了郁辛要和水壶亲密拥抱的身体。 “你没事吧?”来人问。 郁辛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摇了摇头。才看清来人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带着副眼镜,不过一点不显斯文,他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经历风吹日晒,笑起来露一口白牙,显得很憨厚。 他把沸腾的水壶拿下来,从包里掏出来一个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杯子,把水壶里的液体倒了进去。 郁辛这才看清这壶里不光热水,还有点大米,算是一碗别致的米汤。 他倒完递给郁辛,道,“条件艰苦,你忍一下吧。” 郁辛道了谢,把水杯拿在手里。 聊了几句,他才知道男人叫姜灿,本地人,也是附近村里的老师。 这屋子离郁辛停车的地方不远,姜灿昨晚出了远门,路上在这屋子里借宿,半夜醒来迷迷糊糊间看见了郁辛的车灯,一看车里就是有人,才出去把冻的失去意识的郁辛背了回来。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往的本地人就会在这里放上物资,以便有落难的人过来。 郁辛喝了几口粥,胃里有了点东西,姜灿才把自己的杯子拿回来,也不在意郁辛用过,问了句,“吃饱了吗?” 郁辛点点头,就见姜灿把壶里剩下的都几口灌进嘴里,喝地颇有几分豪放。吃完,姜灿道,“走吧,等到村里我找几个人帮你把车修了。” 他没问郁辛为什么来这里,更没问冰天雪地为什么一个人在路中间,像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聪明人都不会扒开人的伤口看。 姜灿的车就停在外面,这里里村子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车停了,郁辛才发现停车地方是几片连起来的平房,有点破。但是却很吵闹,院子中间的空地有二十几个小朋友,大的估计有十几岁,小的大概五六岁。见车停了,一股脑的跑到车前。 姜灿下车,这帮小孩就围着姜灿的腿转,叽叽喳喳的吵的不行,姜灿抱起来一个脸蛋红彤彤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一脸耐心的哄着。 郁辛下了车,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就看向郁辛,小女孩问,“这个好看的叔叔是谁呀?” 姜灿笑笑,郁辛道,“可以叫我郁叔叔。” “是不是姜老师教我们那个三个横,一个点那个玉?” 姜灿道,“不是那个,是有加一个耳刀,之前教过你们,记得吗?” 双马尾天真道,“那是有耳朵的意思吗?我们不是都有耳朵吗?” 郁辛听了这话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觉得一瞬间心脏抽痛。他面色突然白了,强撑着装作没事。 姜灿见他面色惨白,哄着孩子道,“哥哥身体不舒服,乖,自己玩去。” 第29章 枫叶 这是个学校,门口的希望小学四个字已经掉漆了,村上人少,能让孩子来上学的更少,姜灿跟郁辛说,这里孩子大多数是他和另一位老师挨家挨户找来的。 学校一共两个老师,另一位是个女老师,也很年轻,是一次支教过来的,当时和十几个同学一起来,其他人都受不了条件实在艰苦走了,唯独杜雨,不但没走,带着一腔热血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 现在是寒假,孩子们不上课,来学校是因为姜灿答应了孩子们要请他们吃顿饭,他开车出去也是为了这件事。 杜雨领着郁辛到了姜灿屋里,正好有一张空床。 杜雨介绍道,“这几年来来回回来了好几波支教老师,多得是床位,别的屋太冷了,你俩住在一起还能热乎点。” 郁辛道了谢,杜雨继续道,“你可以先看看,听姜哥说了你的事了,估计你的车明天就能修好,不用担心。” 第32章 郁辛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谢好。 当天中午,郁辛就吃了一顿最热闹的饭。 他的车第二天就修好了,他没提走的事情,两个人也就不问,郁辛很招孩子喜欢,前天晚上就跟所有小孩混熟,吃完饭就一排排围在郁辛旁边要郁辛陪他们玩。姜灿在旁边感叹自己失宠了。 杜雨嘲笑他,“你要是有郁辛那张脸,孩子们得喜欢你喜欢到天上去。” 姜灿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这里的时间过的很慢,郁辛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太阳是如何一点点东升西落,云移动的很快,微风卷起一阵尘土又落下,炭炉发出燃烧的声音。 孩子们偶尔会过来,没正式上课也缠着姜灿他们教自己认字,冻的双手通红,但是眼睛那么亮。 郁辛在这一双双期待的眼睛里,品味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来。 这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三个人靠着神奇的缘分凑在辽阔世界的一个小角落,不问来处,不问归途。 在院子里坐久了,郁辛就开始在到处闲逛。 孩子们的教室很小,桌子椅子是木头的,上面是斑驳的划痕。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后面居然设立了一个读书角,上面放了有二十几本课外读物,有连环话、童话,还有些长大些才能看的必读书。 姜灿说这十几年前来了个支教老师捐的。 书页已经翻烂了,这几本书不知道被多少人翻过,很多书页是用胶带一点点粘的,稍微用力一点就会估计就会散页。 郁辛看了几本,没敢接着动,突然在书架里面翻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最普通的封面,里面每一页都有不同的字迹,大多歪歪扭扭,稍微复杂一点的字就用拼音代替。 写的句子都是稚嫩的童言,“我要当医生,这样妈妈就不会再生病了。” “我要当警察,可以打坏人。” …… 郁辛较有兴致地一页一页翻着,突然在中间看到了几个较为成熟的字迹。 “希望yx可以永远幸福,如果有报应,请都报应在我身上。” 旁边画了一个简笔画的枫树叶子。 郁辛翻看的手突然停了,这字迹和简笔画,像是硬生生从他尘封的记忆里翻跃出来,把前尘往事活生生的放到他面前。 那是一个安静的下午,十六岁的郁辛指着自己本子上的枫叶,问方晔,“你猜这是什么?” 方晔疑惑道,“叶子?” “仔细看看,什么叶子!” “……看不出来。” “枫叶啊!枫叶,我画的有这么抽象吗?” 方晔笑了,拿着纸看了半天,“看出来了,画挺好的。” “以后这个符号就是你的标志了,怎么样?” …… 郁辛看着画册上已经泛黄的笔迹,突然把一切都对应上了。 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出柜这件事,所走的足迹每一步都是循规蹈矩。从不敢逾越,更不敢选择。每次和方晔聊天,他都会惊叹于方晔丰富的经历,哪怕每次都危险重重,郁辛都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记忆。 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来世上走出一次,平淡的像是没有来过。 他这次出来,兴许有百分之八十是一时冲动,但是买票的时候却迟疑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看一看以前从未看过的世界。 世界如他想象的巍峨辽阔,日子在这一隅平淡的安详。 郁辛轻手轻脚地把画册和上,像是从来都没有翻开过。 反观另一边,自从郁辛离开,方晔几乎是没日没夜的派人找。 青城的圈子里所有人都听说了方家少爷疯了一样在找一个男人,为了一个男人茶不思饭不想,算是丢尽了方家的脸。 方卫东领着聂美云直接去了方晔家,没想到跑了个空,方晔一直住在郁辛这里。 方卫东没办法,几经周转终于找到了郁辛住哪里,一大早就堵上门,被方晔赤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这个儿子小时候在他身边是一副乖巧的样子,长大些离了家虽然不再乖巧,但是对他也保持着些对长辈的客气,如今方卫东再见方晔,居然头一次感到一些陌生,亲生儿子看他阴翳的眼神让他感到有一丝惧怕。 这眼神让他想起一种不管不顾的猛兽。 方晔开了门,见到是方卫东,客气也懒得客气,直接把门一关把方卫东关在了门外。任凭方卫东在门外狠狠敲门,也一声不吭。 方卫东没办法,带着聂美云回去,又跟老爷子添油加醋地好好告了一通状。 这事情总算是惊动了老爷子。 老爷子一听说,这还得了。尤其是听说这个人是郁辛之后,更是火大。 这么多年以来,老爷子运筹帷幄,始终觉得方晔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方晔只有一次不听话,就是自己把方晔送到高中上学开始,第一次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时候他怒不可遏,觉得自己精心制作的作品就要被一个半大小子毁于一旦。 所以当即雷霆手段,强硬的把两个人拆开,直接把方晔送出国绝了念想。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以为方晔早就把人忘了的时候,方晔早就瞒天过海。 他终究是老了,年轻时候再风光,再有心机,到老的时候还是会糊涂。 老爷子让康叔给方晔打了电话,让他立刻来老宅一趟。 彼时方晔正因为郁辛出走忙的焦头烂额,刚刚有点头绪查到了郁辛的机票和几班火车,刚想出发到现场,就被老头子一通态度强硬的电话打断,一出门,门口站着五六个老爷子的人正准备拦他,这一趟老宅是非去不可。 方晔自己手下的人如今都不在,他也不想让他们打扰。一时间居然举步维艰,他压下心中的暴躁,跟着几个人上了车。 老宅的人很多,方家虽然子嗣凋零,老爷子这一支人少,但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不少,如今聚在一起,居然有点三堂会审的感觉。 老爷子坐着轮椅在正中间,面色极其严肃。 他还没说话,不知道哪个亲戚就坐不住了,“小晔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就是啊,给我方家的脸都丢尽了。” “给集团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你用什么来赔!” 方晔承受着各个亲戚打量的眼神,面色不改,一点也不觉得惧怕和尴尬,迎着各种目光扫视了一圈,数落他的人居然因为他这视线噤了声。 方晔走到方家老爷子面前,垂着眼道,“爷爷,我来了。” 老爷子面色一沉,沉声道,“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方晔:“不知道,我以为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还有脸说?!”方卫东喊道。 方晔冷笑一声,他本来就心烦意乱,如今更是一点也不想装了。 年幼的时候是他们把吴秀华一点点逼死,而郁辛遭受的那些苦难,虽然主要责任在自己,但是他们也不是没有功劳,他要不会放过每一个人,包括自己。 “比起各位,”方晔环视一周,“我以为我还是要点脸的。” “小晔啊,你怎么能这么跟和你爷爷说话。”聂美云终于出来趟这趟浑水,看似是在劝和,实则是在拱火,“你爷爷白养你这么多年了吗?” 方晔冷笑一声,“我跟我爷爷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是在说聂美云对于他们方家来说不过是个外人。 聂美云一听这话还得了,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哭嚎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把我当成母亲来看,但我已经尽力啊,什么东西都是你不要我才敢给方述。你这心就捂不热吗?” 他不提母亲这回事,方晔还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让她演这场母慈子孝的大戏,聂美云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像是触碰到了方晔的逆鳞,方晔装也不装了,道,“你不配。” 方卫东怒不可遏,喊道,“逆子!”就要上前动手。 这时,老爷子猛地敲了敲自己的拐杖,发出一声巨响,混乱的气氛总算是安静下来。聂美云在一旁小声啜泣,似乎伤心欲绝。 方卫东看向自己的父亲,“爸,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这小子。” “你坐下。” “爸!” “坐下!” 方卫东威风耍了一半,还是憋屈的坐下了。 方晔在内心暗自冷笑,这么多年,自己父亲当儿子像当狗,对老爷子的话一句不敢忤逆,不然以他对方述的溺爱程度,方家这些财产,他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的小儿子争一争? 第30章 回去 老爷子苍老的眼睛看着方晔,道:“及时回头。” 方晔哂笑一声,无所畏惧的看着老爷子的脸,“病入膏肓,回不了了。” “从前犯过的错,如今还要再犯一次,我这么多年是这么教你的吗?既然这样,就留在这好好反省吧。” 说着,屋里涌进来一群黑衣服的保镖,一瞬间围到了方晔四周。 第33章 方晔面不改色,道,“从前用过的手段,爷爷以为现在还管用吗?” 霎时间,黑衣服的保镖不仅没有对方晔动手,反而站在了方晔身后。 老爷子看到这场面,一时间急火攻心,猛地咳嗽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翅膀硬了是吗?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样回报方家!” “爷爷,比起你对我的培养,这恐怕远远不够呢。”方晔攥紧了双拳,他为这个场面忍了太多年,也期盼了太多年,他甚至都不敢去吴秀云的墓前,他怕母亲怪他不能给自己报仇。 方晔继续道,“从前,是你们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和场面把我母亲逼上了绝路。如今这点回报怎么够呢?你真以为我在乎那些股份,那些钱?”方晔面色癫狂,“我要的是你精心经营的基业从此崩塌,我要的是你们的方家一蹶不振,我要你们所有人给我母亲陪葬!” 聂美云已经忘记了哭,惊诧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晔已经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城西那块地,拿的这么轻松,就不觉得奇怪吗?” “你动了什么手脚?”方卫东问道。 他的内心慌乱至极,吴秀云的死是他永远挣脱不了的梦魇,如今自己的亲生儿子站在这里,那姿态仿佛和吴秀云在多年前的一模一样,平白的让他觉得惊惧。 “放心,距离破产还差一些,最多就是让你们赔个底朝天。” 城西那块地是方氏今年的重点项目,消息是聂美云从一个酒局上得来的,方家这些年来虽然面上风光,但是自从老爷子放权,就已经明显走上了下坡路。 方卫东急需一个契机来证明自己,聂美云这消息就像是想睡觉有人给他递枕头,这事情他连老爷子都不敢告诉,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一切方晔早就看在眼里。 方卫东本来只需要好好做好他的本职工作,凡事问问老爷子,这些年在集团里也算是无功无过,但是他窝囊了一辈子,临了不知道从哪生出来了一点野心,非要在风头大热的西区地皮上掺上一脚。 方卫东一时间都不敢看老爷子的眼睛,惨声道,“爸,你听我解释!” 老爷子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扶着胸口,指着众人道,“你、你、你们……”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方卫东想去查看,被方晔的人拦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方晔一步一步走到晕倒的老爷子面前,方卫东紧张的喊道,“你要对你爷爷做什么?” 方晔回头看了方卫东一眼,什么都没说,眼里都是嘲讽。 然后从康叔手里拿上了毯子,体贴的给老爷子盖到了腿上。对着康叔说道:“叫医生来给爷爷看看。” “是,少爷。”康叔道。 方晔半蹲下身,把方家老爷子腿上的毯子一点点压平整,然后才站起身,不顾堂下各位扭曲的面容,转身走了。 方卫东瘫坐在椅子上,悲叹道,“疯了,都疯了。” 另一边,郁辛只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杂事要做,这里的环境堪忧,郁辛有时候真的怀疑姜灿和杜宇是凭着一腔热情坚持下来的。一忙起来,他就能尽量克制自己想关于方晔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太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孩子们也快要开学,本来没有的年味也一点点消散,郁辛在这里似乎是住下了,他人勤快,能帮姜灿和杜雨不少忙,也招孩子喜欢。 而且知道了郁辛是在a大念的大学之后,两个人看郁辛的眼睛都有些放光,也逐渐习惯了郁辛在的日子。 但郁辛知道,自己终究是个不速之客,这里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于是在一个平静的上午,一排豪车停在了这座破败不堪的希望小学门口,擦的黑亮的豪车和门口马上牌子就要掉的希望小学牌子形成了一副颇为滑稽的画面,早起的姜灿以为自己没睡醒,狠狠揉了揉眼睛。 车里下来了三四个人,冯助理跟在方晔身后,看起来气势汹汹。 姜灿鼓起勇气上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方晔目眦欲裂,眼睛红的像是半个月没睡过觉,此时呈几乎是强撑着精神,他眉头一皱,没回答姜灿的话,反问道,“他在哪?” 姜灿一愣,“谁?” 方晔强忍着耐心,“郁辛。” 姜灿见他们气势汹汹,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一下子侧身挡在了郁辛屋子的门口,道,“这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方晔眉头一皱,不打算再跟姜灿废话,他使了个眼神,身后的两个人立刻上前,钳制住了姜灿。 姜灿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有没有天理了!” 方晔不顾姜灿的吵闹,上前就要打开门,他把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居然有些颤抖,没等他拉开门,门居然就这样从里面打开了。 郁辛站在门口。 方晔一瞬间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焦虑也好,后悔也罢,仿佛心在那一刻又有了归处。他愣愣的看着郁辛,一时间居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郁辛只是看了一眼方晔,就移开了视线,喝道,“你们放开他。” 姜灿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脑残的狗血剧看多了,说出来了那句经典台词,“郁辛,你快走,不用管我!” 郁辛:…… 郁辛走出门,终于又看向方晔,他又说了一遍,“放开他。” 方晔一瞬间似乎觉得自己的整个心脏像是被砸碎了,郁辛不看他那一刻他觉得抽痛,看他的时候就又觉得酸。 “放开他吧。”方晔道。 保镖终于闻声放了人。 姜灿被放开之后,一个箭步就闪到了郁辛和方晔之间,阻隔了方晔的视线,怒目而视的看着方晔。 方晔压下内心的燥意,人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才放下一点心,他张了张口,叫道,“郁辛……” 姜灿在一旁对郁辛小声耳语,“这是谁啊,一看就不想什么好人,这么大阵仗。” 郁辛笑了笑,安慰他没事。 方晔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亲密举动,一时间心里又酸又痛,前面的隐忍和内疚一瞬间全被醋意取代,但他又毫无吃醋的立场和借口。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郁辛,那眼神像是在看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 郁辛避开姜灿的阻挡,一步一步走到方晔的面前。 离方晔越近,他的胸口就越涨,极力避免的回忆在这一瞬间又充斥在他的脑海里,爱意从来不会说消失就消失,也许不见到人的时候表面是一潭死水,但是光是见了面,郁辛的内心就已经波涛汹涌。 越是爱就越是恨。 郁辛看着方晔憔悴的脸,之前风光无限的方家少爷仿佛已经换了个人,此时的人眼里全执拗,短短半个多月,瘦的好像要脱了形,看起来鸠形鹄面。 他又升起一些无端的心疼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看着方晔有些欣喜的眼睛,道,“走吧,回去吧。” 郁辛最后看了一眼这一排破败的房子,出门上了车。 他没什么东西,怎么来就怎么离开。 太多东西在等着他,而他与命运和自己,还有最后一场赌局。 郁辛连夜坐飞机回去。 方晔在他旁边,多次想说出口些什么,但是却被郁辛躲避的视线堵在了嘴边。 郁辛一下飞机就去了公司,方晔就在他身后一步不离的跟着他,郁辛也不在意,他先去了新跃,郑重地跟张北辰一众道了歉,张北辰和陈泽洋看见他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也不好再说他什么,人没事就好。 年后的假期正好才过去,郁辛看似走了很久,其实算下来也没有耽误几天工,理想国的项目运转还算正常。 郁辛一回到新跃就进入到了繁忙的工作里,方晔一路跟他到了办公室,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除了偶尔处理一些工作,就一直盯着郁辛看。 郁辛的办公室来来往往很多人,每个人进来都不可能忽略这么个人坐在那,对方晔实施了无数次注目礼,方晔也不在意。 就这样到了晚上,方晔拎来了一份饭,放到了已经晕头转向的郁辛面前。 郁辛道了声谢,也不拒绝,应付了两口,也不问方晔吃不吃,就继续投入到工作里。 晚上九点,所有人都下班了,方晔还在郁辛的办公室,他克制的站到郁辛面前,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我们聊聊。” 郁辛点点头,合上了电脑。 他看着方晔的眼睛,手不自觉攥紧了,藏在了桌子下面。 郁辛坐在凳子上,方晔站在他面前,一个需要仰头看的姿态。但是两个人的视线交锋中,郁辛却在上风。 郁辛说:“我们分手吧。” 第31章 分开 他甚至都没等方晔说一句话,像是生怕方晔说的话能打乱自己的决心。 方晔那一瞬间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 第34章 郁辛深吸一口气,“我说,我们分手。我累了,也不想再试了。方晔,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方晔觉得自己站着的脊骨好像瞬间碎了,从前他求的、争取的,如今他珍惜的全都要离他而去。 他突然有种失去全世界的恐慌,郁辛明明就在他面前,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再也经受不住,上前几步走到郁辛面前,用一个半跪的姿势,几乎把郁辛困在椅子上。 方晔看着郁辛的眼睛。哑声道,“我不同意。” 他猛地上前,一口吻到了郁辛的唇。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在自己眼前,这一刻他起伏的心似乎才安定下来。 郁辛一瞬间挣扎起来,方晔按着郁辛的头不让他动弹,情急之下,郁辛一口咬破了方晔的嘴。 血腥味在两个人的唇舌之间蔓延,方晔毫不在意这点疼痛,反而趁着郁辛睁开嘴趁虚而入,把舌头伸进了郁辛的嘴里。 郁辛不再挣扎了。 方晔察觉到郁辛不再抵抗,亲吻也不再激烈,缠绵间,他突然尝到一点咸淡的液体。 他仔细看着郁辛的脸,才发现郁辛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方晔的那些占有欲和愤怒一下子被郁辛的泪水搅得细碎,心口传来了一种细密的疼痛,一点点蔓延到全身。 他一点点擦拭着郁辛的眼泪,想道,自从遇到我,他好像总是这样哭。 “对不起。”方晔道,他觉得有些无法呼吸,对不起三个字显得那么空泛和无力,可时至今日,除了对不起,他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方晔像是拿刀在一点点割开自己的心脏,一字一句道,“如果分开你会过的好一点,那我们…就分开吧。” 说罢,他几乎站不住身体,拿上自己的外套,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郁辛,转身离开。 郁辛瘫在椅子上,看着方晔离开的背影,盯着已经合上的门看了许久。才默默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上被自己抠出来的血迹。 酒精湿巾铺在伤口上,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再痛也不会有心里痛。 壮士断腕的勇气固然可敬,可过后的伤痛和绝望,却从来没人提及。 郁辛在椅子上坐了半天,才缓缓站起身。 那天以后,郁辛逐渐恢复了最开始的时候的状态,他没有再约过新的心理医生,也没有再见过方晔。 他尽量让自己变得一如往常,张北辰和陈泽洋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从郁辛的言行中也猜出来了个大概,默契的没有问过。 理想国的项目已经进入正轨,不需要方晔这个大老板时刻盯着,除了这件事情,两个人居然没有更多的交集。 之前那么多次偶遇和巧合,若不是方晔一手促成的,恐怕郁辛一直都没有机会和他见面。他处心积虑地一点点靠近郁辛,让郁辛又一次深陷他织的网里,费尽了心机和手段,却忘了感情中最基本也最忌讳的东西,叫做诚实。 固然他有自己的考量,有八百种自己的理由,但是对于郁辛来说,信任这件事情本身就如此困难,更何况他好不容易决定伸出手求救那一刻,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换来的确实这个结果。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犯同样的错误的人。 所以即便再不舍再心痛,郁辛也再不敢一错再错下去了。 他就像是习得性无助实验里的老鼠,碰疼了几次之后,就再也不敢跳到那个高度。 但是都是做这方面的公司,郁辛不可避免要见到方晔。 理想国的项目结束后,新跃的身价直接翻了个倍,这项目彻底展示了新跃的实力和野心,往后的合作几乎是络绎不绝。 几个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真的闯出来了一片天地。 郁辛更忙了,从前是忙着赶项目,给甲方答复,如今树大招风,新跃正是站稳脚跟的时候,各方面都想来见一见新跃的老板。 从来够不上脚的场合,新跃如今也能掺上一脚了。 这天郁辛刚从一个场出来,和对方的负责人喝了一点酒,谈的还算不错,就连轴转转到了另一个宴会上。 他来的正好,不算早到,正好卡在宴会开始前,悄悄进了场。 下午喝了酒,郁辛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候酒劲还没过,头也有些晕。他先去角落吃了点东西,强打起精神,就被侍者逮住,说他们庄总想见见他。 这宴会是庄家做的局,庄家是做实业出口的,家族有近两百年的底蕴,家底丰厚的很,最近似乎有意向来掺和一下新兴产业。 郁辛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容,跟着侍者走了。 侍者领着他上了二楼,这有间茶室,周围围着的都是透明的玻单向璃,能够俯瞰到楼下的全局。 侍者推开门,摆了一个请的手势,郁辛道了一声谢,一抬头看向室内,瞬间愣住了。 是方晔。 郁辛本来有的一点酒意瞬间清醒过来,从心口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痛。他逼自己扯出来一个笑,和里面的庄总打了声招呼握了手,然后对方晔道,“方总,好久不见。” 他伸出一只手,草草看了一眼方晔的脸,便低下了头。 方晔定定看着郁辛,道,“好久不见。” 成年人的世界里不是分手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两个人反倒要装了表面的客气,用尽全身力气来演一场他们只是普通合作伙伴的戏码。 方晔的手很烫,郁辛只敢碰一瞬间就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庄总没有看出来他们俩之间的尴尬,给郁辛倒了杯茶,又给方晔已经喝了半杯的杯子里续上了,郁辛立刻明白,方晔已经在这里有一会儿了。 庄总道,“既然来了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最近这个互联网产业蒸蒸日上,庄家也想往这方面发展发展。但是你知道,我们家以前不是干这个的,乍一看简直是两眼黑。正好认识小晔是做这个的,我们就聊了聊。” 他喝了一口茶水,“听说你们前段时间还合作了。” 郁辛点点头,“是,前段时间有幸和方总做成了一个项目,有幸没有搞砸。” 郁辛几乎能感受到对面方晔灼热的视线,让他有些如坐针毡。可在庄总或者其他人看来,这只是一种礼貌的注视。 庄总摆摆手,“这你就不要谦虚了。刚才我和小晔聊了聊,他说你们合作的还算愉快。说来也巧,正好说到你你就来了,我就寻思这多好的缘分,就请你上来了,没有打扰你吧。” 郁辛扯出来一个笑,“您谬赞了,说什么打扰。见您一面是我的荣幸,其他人不知道怎么羡慕呢。” 庄总明显被这话取悦到了,笑了一声。 方晔在一旁没怎么说话,淡淡的喝着水。郁辛却一点不敢偏头看他,生怕自己露出一丝情绪来,没有人知道表面客气、没半分逾矩的两个人,可能不久前还日日在一张床上温存,是彼此之间最亲密的爱人。 但是如今,他们是连握手也只能握一瞬间的合作伙伴。 方晔小坐了一会儿,似乎是看出来了郁辛的窘迫和不自然,起身告辞了。 郁辛笑着和他告别,拿足了合作愉快的合作伙伴的礼数,等方晔真走了,心里却升起来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来。 郁辛整理好心情,和庄总聊了一会儿。庄总对他说的表现还算满意,今天也不是聊具体事情的场合,只待了一会儿郁辛便离开了。 等出了这间茶室,郁辛绷着的心情才终于泄了一点气,他找了个角落缓了一会儿,下意识的摩挲自己的手臂内侧,眼神发怔。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惊涛骇浪。 他允许自己发了一会儿呆,缓了缓从心口传来的细密的疼,才下了楼。 另一边,方晔自那间茶室出来,就从一侧盯着那个门口。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看见郁辛从里面推门出来,才变了表情。 他看着郁辛走进一个角落,双目无神,脸色发白。 冯特助在他身边,小心问道,“方总,要不要去看看郁总。” 方晔狠狠攥紧双拳,哑声道,“还不是时候,现在我离他越远越好。” 方晔最近的风头更甚了。 那天离开之后,媒体上就到处都是方晔的新闻,让郁辛想避开都避不开,连出个门都是方晔的消息。 虽然面上和别人不提,郁辛还是忍不住看一眼,才知道方家城西的项目赔了个底朝天,花了大量资产买了城西一块荒地想要建一片别墅区,但是地产行业如今不景气人尽皆知,房价更是一降再降,那片地周围都是荒郊野岭,周围都是各个姓氏的祖先,先前不知道谁放出来的消息把这块地炒热了,竟然就真的有傻子跳进来这个明晃晃的圈套。 方家本来就沉疴良多,多年的陈疾虽然掩饰的好,表面功夫做的也足,但是只要有一点风险,就会万劫不复,这一赔更是上上下下资金链都断了,钱都花在了装修那块别墅区上,指着翻手再赚一笔,可是世上显然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傻子。 第35章 方卫东天天去有耳门口找方晔企图通过方晔的钱度过危机,但是楼都没上去就被保安拦在了门外。 记者早就堵在门口,镜头对着方卫东的脸,指望他说些什么来。 方卫东还算要面子,没说出什么来,但是聂美云却凄凄惨惨的穿着个素色衣服来了,这媒体谁找来的昭然若揭。 第32章 报复 她不化妆,脸上岁月的痕迹就明显了许多,呈现了些老态。 毕竟是年轻时候演过几场戏,爆火过一段时间,聂美云此时还是有几分人气,只不过后来观众再怒其不争,也改变不了聂美云一心想做富家太太的事实。如今时隔二十多年突然又出现在公众视野,也引起了一番不小的波动。 她泫然欲泣地站在有耳公司楼下,镜头在她面前好像触动了她的表演欲,“我以为我们都是一家人,实在走不下去了才来求他,没想到连楼都上不去。” 方卫东在一旁死命拉着聂美云,聂美云更加来劲了,“你别拉着我,你拉不下脸来求,我来。他不是一直恨我吗?我现在就死在他面前,他能不能解恨!” 无数镜头怼到她脸上,她似乎还找了个角度,直直的就往公司门前的柱子上冲,一时间居然没人拦着她,人群里甚至自动给她让出来了一条路。 聂美云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硬着头皮就往前冲,下定决心豁出去了,眼一闭心一横就要撞。 没想到拯救她的居然是终于出来的方晔。 郁辛看着镜头上方晔的脸,已经不似之前那么憔悴,但是面色却不好,棱角更明显了些,在之中显露出些许冷淡来。 聂美云开始道德绑架,“小晔你总算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家里的。” 方晔面无表情,不上她的当,说的话也刻薄,“下次想死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嫌晦气。” 周围围的人更多了,场景也更吵闹,方晔也没有耐心,挥手叫了保安,过了一会儿,警察也来了,人群才算散开。 这场闹剧闹得人尽皆知,方家攒了一辈子的脸面没被继承人是个同性恋丢掉,反倒是因为这件事丢了个大人,原本对他们还有些信心的甲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更是雪上加霜。 方卫东是实在没办法,老爷子还在医院躺着不省人事,硕大的家族居然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人。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方晔开始公开抛售自己在方氏的股权,方家的东西他不爱要也不稀罕,拿在手里就觉得晦气。 聂美云这么喜欢,为了这点东西不顾道德不顾他人评价嫁来方家;方家的众人为了这些不肯放自己母亲走,硬生生把她逼死;老爷子为了所谓继承人的脸面硬生生把自己和郁辛拆散,让郁辛受了那么多平白无故的苦难。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维持这些本来就不需要维持的东西。 他们怕蚍蜉撼动大厦,他就让这大厦亲手毁在自己手里。 网上都铺天盖地的负面评论,骂方晔什么的都有,说他狼心狗肺、没有心肠的比比皆是,方晔也毫不在乎。 如今什么都不值得他在乎,他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那就是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等他把这件事情做完,郁辛原谅他也好,不原谅也罢,至少偶尔有机会见到郁辛守着郁辛。 别的,他不敢再奢望。 聂美云闹了几天,风头正盛的时候,突然被爆出来了一个猛料,是两张出生证明。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方述的出生时间比方晔早了三个月。 光是这两张纸隐藏的信息就够多了,更何况方家此时处在风口浪尖,聂美云把方晔放到了所有人口诛笔伐的位置上,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下一步做出什么东西。 于是方晔就借着聂美云自己造出来的势,把这两张早在手里的纸放在最该出现的时机,聂美云也算是自食其果。 网友们对花边八卦的兴趣明显比对一个事业集团的兴衰感兴趣。 “聂美云小三” “方述私生子” “方家嫡子孕期出轨” 各种词条明晃晃的挂到了热搜上,还有好事者扒出来了十几年前聂美云风头正盛的时候狗仔拍的照片,那时候照片就能看出来她已经有些显怀了。 聂美云在家急的直跳脚,方卫东本来就正为公司的时候发愁,一回头看见这个热搜,本来年纪大了血压就不好,一时间气的差点晕过去,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才好一点,没想到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狠狠打了聂美云一巴掌。 方卫东呵斥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这样?我一辈子的英明都被你毁了!” 聂美云尖叫一声,捂着脸似乎有点不可置信。 事到如今,她终于意识到方卫东本来就是一个烂人。出了事情永远只会在别人身上找借口,既没有能力,更没有担当。 她也不在乎撕破脸皮了,尖声道,“你活该!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管不住下半身你怪谁?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外面有人?在方家一辈子混的还不如你儿子,一辈子都想给老爷子证明自己,现在你还不知道吗?你就是蠢!就是没能耐!你凭什么怪我?这么多年你给小述什么了?还不是要我自己来争!” 这话实在是戳到了方卫东的痛处,他好不容易下来的血压一瞬间又升了上去,只觉得心脏跳得很快,似乎又要上不来气。 两个人闹得鸡飞狗跳这会儿,方述终于回来了。 他前夜才通了宵,一进屋就一身烟酒味。 他看着纷乱的屋子和屋子里争吵的两个人,也没关心聂美云通红的脸和方卫东捂着额心脏的手,这场面他早就习惯了。 方述嗤笑了一声,道,“多大点事,至于吗?放心吧,我有办法。” 聂美云和方卫东同时侧目,“你能有什么办法?” 方述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居然直接转身回了房间,倒头就睡了。 这个儿子如何,聂美云是知道的。 她亲自教出来的儿子,七岁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亲手把自己的哥哥推进湖里,这么多年下来,更是跟聂美云学了个十成十。天天除了吃喝玩乐,正经事一点都没干过,光是聂美云给他擦屁股,都不知道擦了多少回。 更何况方述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天天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就算了,还不知道从哪学的见不得人的癖好,偏爱在床上虐待别人,下手又没有个轻重,好几次差点把人弄死,有的甚至还落下了终身残疾。 她说也说过,骂也骂过。可是是自己亲生儿子,那能怎么办? 她又不能叫自己儿子去坐牢,只好又是赔钱又是封口。 方述见有人给自己兜底,更是变本加厉,连你情我愿也顾不上了,看上了就算是下药也要弄到手。 聂美云费尽心机几十年,终于靠溺爱教出来一个狗屁不通狼心狗肺自诩聪明的好孩子。 彼时,方晔在医院。 这医院是方晔自己投资的,老爷子病了之后,方晔就把人送到这里来。 老爷子的身体和方家的状态差不多,前面靠药物吊着苟延残喘,还算有精力,如今被事故伤了根本,居然一时间各种压着的病都找了上来,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就没救过来。 从送到医院开始,老爷子就一直插着氧气管吊着命。多番抢救总算是抢回一条命,但是意识始终没清醒过,一直在重症里面躺着。 方晔今天来,是因为老爷子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了。 如今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全都掌握在方晔手里,这消息一出来,方家这些亲戚跟闻着味儿一样就涌了过来,想要见老爷子一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方家如今这个情况,除了快要不行的老爷子,竟然找不到第二个能主持场面的人。 这群人当米虫当习惯了,这时候还在指望一个已经快要不行的老人。 他们挤在了病房门口,都想进去看看,却都被保镖拦了下来,方晔当着他们的面进了门。 如今面容枯槁的老人和他年轻的时候似乎是两个人,方晔看着眼前的人,几乎喝很多年前强硬的要求自己,雷厉风行带着方家渡过难关的男人的对应不上,如今的老人脸色枯黄,脸上已经布满了老年斑,瘦的好像全身都是骨头,眼皮坠的已经看不出眼睛是开的还是闭的,看上去居然有一些可怜。 方晔坐在床边,看着老人,神色莫名。 方晔道,“医生说,以后你一直躺在这,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只不过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天天得派人照顾着。再就是您这病恐怕天天得难受点。” 方晔盯着老人的脸,“爷爷,医生说让我决定一下,要不要让我拔你的管子,不让你那么痛苦。” 床上的人顿时睁大了他苍老的眼睛,神色里带了几分恐惧,方晔和他对视上,面色丝毫不变。 戎马半生、恨不得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心里的人怎么甘心自己在床上苟延残喘的像个废物,这种情况下,对于老爷子来说,活着不如死了。 第36章 可他说不出话来。 他的一切决定权此时此刻都不在自己手里。 方晔继续道,“爷爷恐怕不知道。云鑫如今的股东都在变卖股权,你奋斗了一辈子的东西,他们如今弃之如敝屣,巴不得趁早脱手,过不了多久,云鑫大概就要宣布破产了。”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本来不会这么快的,还要多亏了你的好儿子。” “你当初把我母亲逼死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有这一天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方卫东哪有这个胆量,你当初明明知道一切,还是逼她留下来。你拿我威胁她!你拿孩子威胁一个母亲!” 第33章 绑架 老爷子神情似乎很是激动,他艰难的动了动,可光是动动手指就无比的困难。方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人苍老的脸颊上居然留下来几串热泪。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方晔凑到他身边,终于听清了老爷子费劲说的是什么。 是“对不起。” 接下来三个字是,“救方家。” 方晔突然笑了。 死到临头了,老爷子心里惦记的居然还是方家。 他一向懂得人心,如今言语匮乏,费尽心机才琢磨出对不起三个字赌一赌方晔的同情心,然后才敢提他的要求。 他哪里是愧疚,他是害怕。 可人老了脑子好像也锈了,他不说后面那句方晔或许还有些恻隐之心,可他那一句话说出来,方晔唯一的一点同情心也消失殆尽。 他把老人露出来的手放到了被子里,说道,“惦记方家,爷爷不如惦记一下自己。爷爷含辛茹苦培养我这么多年,我怎么舍得爷爷离开我。您放心,我一定让他们好好看护您。” 床上的人听了这话,瞳孔瞬间睁大,一瞬间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挣扎起来,创瞬间被他挣扎的响了起来,他睁着眼狠狠瞪着方晔,张开嘴,却只能徒劳的发出“啊、啊”的声音。 方晔看了床上的人最后一眼,按响了床头的铃。 一群医生护士瞬间涌进屋里,方晔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门口吵闹的亲戚见他出来瞬间噤了声,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问。 方晔下了楼,正好赶上冯特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紧张道,“方总,出事了。” 郁辛和方晔分开不到一个月。 这期间青城风云变幻,让郁辛有种恍惚的感觉,时间原来过得如此慢,这么多风波又起又落,居然还没有到一个月。 度日如年。 方家在方晔的雷霆手段下在这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土崩瓦解,理想国的新项目走上正轨,正是欣欣向荣的时候,方家的风波不但没影响他,反而给理想国带来了一波更大的爆炸。 聂美云还在风口浪尖,那两张出生证明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她连门都不敢出,天天躲在家里草木皆兵,窗帘都不敢拉开,更不敢出去找方晔的麻烦。 但她怎么甘心。 奋斗了一辈子的东西就被人这么轻松地毁了,那她所有的牺牲和忍耐算什么? 郁辛照常的上班下班。 他依旧加班到很晚,很忙,但是充实。 他不再抗拒吃药,在张北辰的建议下换了医生,是一个长得很温婉的女人,她很耐心,也很温柔。 但郁辛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生活又进入了一池平淡的死水。 年后还是冷,郁辛下班的时候整个写字楼的灯都关了。他习惯晚走,左右回去也睡不着。 他是最近才回家住的,刚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回家,生怕再触景生情想起一些回忆。刚把那人放下一点点,他才敢真的审视这个家。 但是没有用,该想起来的还是会想起。更何况如今,他遗忘的过往全都已经重现,想起方晔的时候,痛苦和愉快掺杂在一起,然后转化成更深的疼。 他就在这点彻骨的疼里蜷缩在床上,像是自虐一般逼自己待在所有他们缠绵过的位置,彻夜无眠或者在噩梦中惊醒。 但是他硬是一点点忍下来了。 平日里他面色如常,就算有人当面和他提到方晔他也能做到面上毫不在意,他伪装的太好了,任谁都看不出来夜晚里独自舔砥伤口的是他。 郁辛裹紧了大衣,青城昨夜下了雪,地面上只有一点积雪。 写字楼下楼走进停车场有一段大风口,今夜又大风,人走在那几乎挪动都困难,耳边都是呼啸的寒风。 郁辛抬头看了一眼停车场,大半夜的居然车还不少,不知道哪家公司又在奴役员工。 郁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楼大厦里已经全部熄灭的灯,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他拿着车钥匙要按下去的手停了,猛地掉头往回走。 可其他人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 停车场停的车里面突然下来了十几个人,拿着各种武器,不怀好意的堵在郁辛面前。 前面的男人右眼上有一块明显的刀疤,嘴里叼着一根烟,骂道,“妈的,让兄弟们等这么久。” 郁辛逼自己冷静下来,道,“你们要干什么?要钱我可以都给你们,有事好商量。” 男人却不理睬他的话,拿出手机翻出张照片,仔细和面前的人对比了一下,才一脚把烟踩在地上,道,“没错,就是他。抓人。” 看他的举动,郁辛瞬间就明白他们这次来不是为了钱了。 郁辛暗暗掐着手心,面上看起来却镇定,他绷着脸,换了个方式,仿佛胸有成竹。“请你们来的人给你们多少钱,我可以给双倍。” 面前的男人还没答话,身后的黑车门突然开了。 年轻男人叼着烟,眼神轻蔑,似乎连下车都懒得下,只探出来一个头,一头粉毛迎风立着,道,“怎么?郁总要在我面前挖人?” 郁辛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方晔的弟弟。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方述似乎没有了耐心,把身体缩回车里,摆了摆手,围在郁辛身边的人瞬间行动,带着郁辛就要上车。 “等等!”郁辛喝道,他把握着的手展开了,这地方空荡,这个时间更是没什么人,一时间竟然有点回音。郁辛的头高负荷的运转着,他深吸口气,似乎是提起了不愿意提起来的人。郁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道,“我和他早就分开了,你打算用我来威胁方晔?恐怕没什么用处。” 这是郁辛这段时间第一次提方晔,没有想到却是在这个情景。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方述道,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突然声音阴翳,“但是我忘了说,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聪明人。” “打!” 郁辛心里一凉,没等反应肚子上就挨了一拳,一瞬间他只觉得肚子里所有的肠子都挤在了一起,一瞬间冒了冷汗。 他强忍下腹上的疼痛,眼神狠厉,竟然瞬间还了一拳。 这一拳打在眼睛上,郁辛虽然瘦,但是一个成年男人爆发的力道还是不容小觑。被打的人瞬间惨叫一声,喊道,“我的眼睛!” 几个人被郁辛凌厉的眼神吓得一凛,领头的人道,“怕什么?他一个人还能打过我们不成?” 几个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找到点底气。 周围几个人再不给郁辛反抗的机会,拳拳到肉,打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郁辛世界天旋地转,脸上都是血,双腿软的已经站不起来了。 车里的人终于出了声,“行了,别打死了。” 几个人才收了手,两个人架着已经站不起来的郁辛进了车里。 郁辛被两个人支着,全身像火烧一样的疼,但他的脑子却无比的清醒。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方述拿两只手指捏着郁辛的脸侧,轻轻把郁辛的脸抬起来了。 郁辛对上他的视线,方述缓缓道,“刚说完你是聪明人,怎么做的都是蠢事?为什么要喜欢我哥呢?从小我哥喜欢的东西我都要抢过来,人也是。” 郁辛眼神凌厉的瞪着面前的人,没有说话。 他摩挲了两把郁辛的脸,眼里暴虐翻滚,“你别说,我哥眼光挺好。这张脸这眼神一瞪,瞪的我也要硬了。” 郁辛一偏头,打落了方述放在他脸上的手,他瞪眼瞧着方述,眼里都是被挑衅的怒意,忽然,他想通了什么似的,对着方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方述问道。 郁辛吐了吐嘴里的血沫,胸口像火烧一样疼。“你就那么肯定方晔会来救我?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你怎么就能保证方晔能放弃他的血海深仇、放弃这么多年的心血来救一个只有过几个月感情的人?” “他那样的地位,跟我这种人不过是玩玩,玩几个月也就腻了,你真以为我们有什么情深似海?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两边架着郁辛的人听了他这话也迟疑起来,不确定的问道,“哥,我们……” 方述凌厉地看了他们一眼,看似好像被郁辛这话打动了,谁料他不按常理出牌,反手就打了郁辛一巴掌。 第37章 这一巴掌打得响亮,郁辛被打的整个头偏到一边,一时间天旋地转。 他道,“少跟我耍聪明,你真当我是傻子?你以为你过年那天收到的照片是谁发的?” 方述看见了郁辛瞳孔里的震惊,得意地笑了一声,“你好奇我怎么有的照片是吧?要是我说这照片我七年前就有呢?” 郁辛的瞳孔瞬间睁大,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道,“是你!” 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有余力思考,事后更没有精力回忆,只当是学校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同学,或者是放学路上得罪的小混混。 在那样的境况下,他只想远离,连一点有关的东西都不敢触碰,更何况是找到一个真相。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是方晔同父异母的弟弟做的。 “为什么?”郁辛问道。 第34章 困境 “哪有什么为什么?”方述嬉笑道,“无非就是不想他日子过的太舒服,他凭什么拥有这一切,不论是父亲,方家,还是什么都该是我的,他凭什么?!” “本来就是想给他找点麻烦,谁能想到一炸炸出来这么大一个雷。没想到我哥居然是个情种,跟他那个妈一样,都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 方述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声,好像已经没有了耐心,他吩咐道,“把人看好,走了。” “是!” 随后,郁辛就黑布被蒙了头,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扔在了后座上。 这些人完全没有看郁辛的伤的打算,郁辛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这,一边思考方述的话,一边默默数数,试图通过这些对目的地有些些许的判断。 可这些人没轻没重,郁辛已经不知道全身到底哪里疼,眼睛也看不见,世界都是黑暗的,让他的恐慌越来越大,仿佛呼吸也呼吸不上来。 在这种痛苦和恐慌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 郁辛一瞬间清醒过来,有人带他下了车。 头套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完全是黑暗的,被人拖着下了车之后竟然透出一点光亮来,郁辛就知道,天已经亮了。 几个人半拖半拽的带他走了一段时间,郁辛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一阵让人磨牙的开门声响起,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来,门又关上,黑暗再次笼罩,世界安静下来。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阵汽笛声,郁辛试着喊了几句,只徒劳的传来一阵回音。 无人应答。 方晔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刚从老爷子的病房出来。 要说他对老爷子没有一点感情,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吴秀云活着的时候他还小,感受不到这宅子里诡异的氛围,他出生的巧合,方氏因着他的出生起死回生,还是老爷子的第一个孙子,宝贝的不得了。 老爷子三天两头就去方卫东那里看看方晔,有时候方卫东一回家就能看见自己的儿子骑在自己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脖子上,笑的正开心。 老爷子是真喜欢这个孙子,连小孩尿在自己昂贵的西装上也不生气,三天两头就带点新奇玩意过来哄方晔,连方卫东小时候也没有这个待遇。 但是再深的喜爱不过是因为时机和外在的加持,他宠这个孙子,和喜欢上一个名贵的瓷器、昂贵的手表没有区别。一旦牵扯上其他的利益或脸面,这瞬间的喜欢就荡然无存,他永远最爱的最重要的都是自己。 方晔心情阴郁的出了门,一瞬间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又有些怅然若失。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除了仇恨居然什么都不剩下。 他的报复还没有全部完成,有些人就已经坐不住了。他原本没想这么快就对方述下手,如今方述这个德行,聂美云早就把人养烂了,方述自食其果是早晚的事情。 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聪明人耍小聪明,也不是蠢人把握不住时机,怕的是自以为聪明的蠢人,用一种不管不顾的气势,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方晔先看了郁辛公司楼下的监控,只可惜那里是个死角,只能看见郁辛进去的背影,再没有郁辛出来的影像。 方晔面色阴沉,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监控。手下的人站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喘,良久,方晔才说,“车查了吗?” 冯助理连忙回复道,“已经在查了。”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方总,我们人力有限,要不要…” “报警。”方晔沉声道,他眼里划过一丝狠戾,“把之前查到的东西也都交给他们。” “是。” 方晔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这群人显然没有什么想要躲开监控的想法,除了去堵郁辛的时候避开了摄像头,再然后就大刺刺的把车开在了马路上,耀武扬威似的绕了好几圈,才一股脑的开进了一个码头。 这个码头是平时装货卸货的,鱼龙混杂。里面干什么的都有,这个季节也正是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车辆众多,方述一行人的车一开进去,竟然一时间找不到了车的踪迹。 冯特助急出来了一身冷汗,看着方晔阴沉的脸色,知道这次方述是真的触碰到了方晔的逆鳞。 同一时间,一群人敲响了方卫东的家门。 方卫东最近到处碰壁,一辈子奋斗的东西一瞬间消失殆尽,躲在小情家里门都不敢出,索性天天饮酒度日,再就是跟小情人醉生梦死。 门被敲响的时候是凌晨,方卫东年纪大了,昨天又被小情人磨到半夜,身体虚的很,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就被敲门声吵醒。 他一脸不耐烦的开了门,被门前的阵仗下了一跳,冯助理领着一群人,排排站到了方卫东家的门口,方卫东一下子清醒了。 他谨慎道,“你们来干什么的?” 冯特助换上了一副标准的假笑,语气客气,“方总让我来慰问您。” 真慰问哪有这阵仗,活像是来捉奸的。 方卫东怒声道,“方家都被他毁了,他还想要什么?难道要我把我的命也给他吗?” 冯特助依旧保持得体的笑,“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最近多事之秋,方总很担心您,让给我您提个醒,最近先不要出门了,更不要联系不该联系的人。” 方卫东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冯特助去没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道,“这些人是方总派来保护您的,那就先不打扰您了,再会。” 方特助没再看方卫东的反应,转身离开的同时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 方晔和警方的人正在如火如荼地找着人,天空漏出鱼肚白的时候,方述的信息终于如约而至。 他给方晔打了视频。 方晔呼吸一滞,他此刻在警局,警方连着他自己的人都在这里,方述做的那些之前被聂美云用钱摆平的事的证据都被方晔交给了警方。 两位警察此刻就在他旁边,他们给方晔一个眼神,示意方晔接听。 拍摄场景是一面漆黑的墙,看不清楚是什么场景。这地方似乎很黑,最开始视频里的画面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直到有人开了灯——那似乎不是灯,是个强光手电,直接照到了郁辛脸上,光芒刺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但是郁辛无知无觉,眼睛紧紧闭着,不知道被人用了什么手段失去了意识。 方晔终于看清楚了郁辛的脸。 肉眼可见的巴掌印,和眼角嘴角的淤青,不知道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即便之前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郁辛也从来没有如此狼狈。 方晔觉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停了,拍视频的人生怕他不生气似的,道,“哥,你看这是谁?” “你对他做了什么?”方晔哑声道。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替你教训教训他,谁知道他这么不老实,非要往我手上撞。”方述轻笑一声,抬起来了郁辛的脸。 “不得不说,哥你眼光真不错,这脸确实有点姿色。他在床上是什么滋味?也这么烈吗?是不是草几下就服了?”方述色情的摩挲着郁辛的脸。 方晔双目赤红,恨不得立刻冲到屏幕里面把人解救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手里的钢笔被他用力按进了自己的掌心,他似乎没有知觉似的,一颗心都吊在了郁辛身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的全身。 方晔道,“放开他,有什么条件你提。” 方述大笑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及其可笑的玩笑话。 旁边似乎有人跟他说了一句什么,方述不耐烦地回复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对着镜头道,“电话里说没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旁边有人。既然你没诚意,那就算了。” 说完竟然直接挂了。 方晔立刻回拨过去,无人接听。 一个警察道,“用的代理服务器,ip在国外。” 屋子里几个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天彻底亮了。 下面的人自方述挂断电话后就一直在找,把那个码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具体在哪里。方晔枯坐一上午,眼一刻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消息。 第38章 这种状态煎熬了一天,方晔度日如年,在心里把所有可怕的猜想都过了一遍,恨不得自己过去替代郁辛承受这一切。他甚至有些悲哀的想,如果最开始他们没有遇见,郁辛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些。 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但总该可以和母亲一起读到高中毕业。 他每次以为放手是对郁辛好的时候,郁辛总是会因为自己受一次更大的伤害。 向前一步是伤害,向后一步更是,原来这才是进退维谷。 他小心保护的,捧在手心的,却是伤害最深的。 那如果自己不存在,是不是他们就不会经历这些? 母亲不会死,郁辛不会进什么矫正所,更不会被绑架,被当做一个筹码威胁。 方晔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有十多年被仇恨蒙蔽,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捧在心尖上的人,却没有一次把人护好。 方晔在焦灼和等待里把自己推进了深渊,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把这些从脑海里清楚,专注把郁辛救出来。 手心的伤口结了痂,方晔看着这一道痕迹,像是下了决心。 晚上七点,一个未知号码给方晔发了一个位置定位。 附赠消息:一个人来,不然你知道后果,别耍花招。 此时距离郁辛被绑架十七个小时,方晔全身一震,驱车前往。 见面地点还是那个码头,方述选这个地方就像是耗子进了耗子窝,让人短时间之内抓不到踪迹。 方晔在指定地点下了车,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拦下,先是搜了他的身,然后便把方晔的双手绑了起来,带上了和郁辛一样的黑色头套。 方晔被两个人拽着走了一段路,然后便感受到一阵摇晃——他被推到了一条小船里,大概是本地渔民的捞捕船,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让这条小船晃了一阵,激起来一阵水花。 发动机的声音响起,船开了。 今晚风不大,月亮却是又圆又亮,黑夜里几乎不用开灯就能看清楚漆黑的海面。海风吹在脸上,有一阵咸腥味儿。早春的温度不像是冬天那么低,但是在海边吹吹海风就已经很冷,此时在海上更是。 方晔冷的有些失温,好在没走多长时间,船停了。 盖在方晔头上的东西被掀下来,两个人带着方晔上了一艘停在海上的大船。 方晔环顾一圈,发现岸边的灯在这里还是依稀看得清,四周都是漆黑的大海,岸边在他视线所及,却又很远。 他们在甲板上只停留了一会儿,就拉着方晔到了船舱里面。 船舱里面很空旷,只有几个箱子,不知道放了多久了,似乎有人翻动的痕迹,。里面有一盏昏黄色的灯,还有一张椅子孤零零的立在那,椅子正对面是两个屏幕。 两个人又把方晔绑在椅子上,调了几下面前的屏幕,屏幕亮起之后,两个人便走了。 方晔听到了引擎发动的声音,两个人居然直接开着那条渔船走了。他还没来的及细想,面前屏幕里的画面居然从雪花屏调出了画面。 席圫 方晔动作一顿,不自然的摩挲了一下手指,看似镇定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接着他整个人都瞬间紧张起来,像是被人用手掐住了心脏,他看清楚了,屏幕里的人是郁辛。 第35章 对峙(新) 郁辛被关进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后没多久,方述就带着几个人进来了。 他本来就受了伤,全身像火烧一样疼,一群人进来不由分说,先给郁辛灌了一大口药,接着,郁辛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郁辛就被换了一个地方。 这地方还是有一颗暗黄的灯,屋子中间有一个凳子,凳子正对面有两块屏幕。郁辛被人松了绑,屋子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郁辛站起身,一瞬间的眩晕让他差点再倒下,他伸手一把扶住了凳子,缓了一会儿。又摸了一把抽痛的嘴角,成功碰掉了一块凝固的血痂,才谨慎的在这间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除了肉眼可见的几样东西,空无一物。 屋子右侧有一扇铁门,郁辛扶着墙走过去,短短几步走出来了一身冷汗,铁门的质感冰的他一个激灵,郁辛忍着疼,试着推了推这扇铁门,纹丝不动。 一种巨大的恐慌忽然笼罩了他,郁辛顾不上身上的疼,只觉得眼前发晕,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带着重影,这感觉他熟悉,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他孤立无援的坐在那,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能机械的用指甲抠面前的墙。 世界仿佛就剩下他一个人,他又被全世界放弃了。 郁辛开始撞眼前的门,他仿佛不知道疼,巨大的声响震的他眼前发蒙,全身的骨头有好像都要散架,手掌刮在不平整的铁门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郁辛仿佛不知道疼似的,拼命撞了七八下,终于摊在地上,彻底失去了力气。 又是这样,郁辛想道。 他拿出血琳琳的手按在了自己眼前,颤抖的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四周。 不能看不见,这个时候不能看不见。郁辛在心里告诉自己。 房间右上角,一道不起眼的红光突兀的亮着。 那是个监控摄像头。 屏幕另一边,方晔坐在凳子上看了郁辛挣扎的全过程。 他的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已经把椅子把手捏的变形。方晔双目赤红,再也保持不了沉静,他大声喊道,“放开他!方述!你不是要报复我吗?我人已经在这里了,放开他!” 终于,有人嗤笑一声,空荡的房间里瞬间充满了这声笑,带起来了一阵回音。 画面里的郁辛一下抬起了头,明显也是听见了这声音。 方晔喊道,“郁辛,你能听见吗?” 画面里的人看着亮起来的屏幕,毫无反应。 另一面的屏幕倏地亮了起来,方述的脸晃在屏幕前。他坐在一个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嘴角还挂着笑容,看起来胸有成竹。 “别白费力气了,哥,他听不见。”方述笑道。 他起身在屏幕前按了一个按钮,方晔感觉到音频有一瞬间的扭曲,另一道音频接了过来,是郁辛的声音,他问道,“谁?方述?” 方述又重新坐回了他那张沙发上,道,“是我。” 郁辛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他撑起身,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狼狈,看着面前亮起来的屏幕。 “我说了,你绑架我没有用。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去看看你爷爷,他或许还能阻止方晔。” 方述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讽刺一笑,“我疯了去看那个老头子,我巴不得他早点死。” 方述阴翳的看着屏幕,道,“少框我,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哥可是为了你一个人过来了,现在他也在我手里,你们俩谁都跑不了。” 郁辛瞳孔一缩,方晔真的来了。 “你等儿,我先跟我哥说几句,他在那面一直喊你呢。”说着,方述连通了郁辛和方晔间地通讯,同一时间,方晔的脸终于出现在了郁辛的另一块屏幕上。 对于郁辛来说,上一次见方晔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们还要保持互相尊敬但不熟悉的合作伙伴关系,只一起和人寒暄了几句,方晔就离开,郁辛才彻底放松下来,投入他在那场宴会的交际里。 他甚至没敢仔细看方晔几眼。 没想到再次真正的见面,居然是这样一种境况。 方晔瘦了,之前本就鲜明的五官线条更加的锋利,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疲惫感。胡茬似乎都没来得及刮,长出来了一小截,头上的灯一打,更显得他皮肤蜡黄。 两个人透过两块屏幕,终于有了一个好像已经跨越一个世纪的对视。 郁辛心里震动,居然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方述拍了拍手,郁辛和方晔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看着两个人道,“面也见了,看也看够了。今天我来呢,就一个目的,我来替人伸张正义的。” 不等两个人反应,方述继续道,“郁辛,你不恨我哥吗?今天这事可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能有今天,全都是因为我哥,今天我就做一回好人。” “你到底要干什么?”郁辛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当然是伸张正义。”方述舔了舔嘴唇,对着方晔道,“你不是很喜欢郁辛吗?你想救他么?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方述从面前的桌子上拿起来了一个黑色遥控器,“你们也猜到了吧,现在你们两个分别在两艘船上,离得不远,但是我这一按钮按下去,你们俩就真的天人永隔了。郁辛的船上已经被我安上了炸药,只要我一动手指,恐怕他被炸的就剩下骨头渣了。” 方晔终于有了波动,他难耐的动了动被绑紧的手臂,哑声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 “不要!他骗你的!”郁辛喊道。 方晔深深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郁辛,冷静的和方述对峙道,“可以。但是你把我绑着,我怎么跪?” 第39章 方述笑了一声,带了点嘲笑的意味,“郁辛,你怎么把我哥想的那么好?你还没被他骗够吗?你别跟我装了方晔,他不知道你真正的样子,我还不了解吗?不想就不想,这个破凳子怎么可能困的住你。” 方晔迟疑了一瞬,索性也不再装了。他三下两下把手上绑着自己的绳子解开了,又低下头开始解绑自己脚上的绳子。 方述还在喋喋不休,“你看,他嘴里哪有一句实话。从小他想要什么就算计,怪不得到最后一无所有。他根本就不可能为了你……” 他话还没说完,屏幕就传来“嘭”的一声。郁辛眼睁睁的看着方晔毫无犹豫的跪在了屏幕面前。 郁辛目眦欲裂,心脏传来的疼好像已经盖过了之前身体各处的疼痛。 方述的话停在了半空,然后看着屏幕面前跪的笔直的方晔,突然笑了。 方述道,“磕吧,我在这等着呢,声音小我可能听不见啊。” 方晔看着屏幕上的红点,深吸了一口气。 额头抵在地上,震得他有些耳鸣。方晔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连着磕了三个响亮的头,有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已经流了满脸。 方晔磕完抬起头,问道,“满意吗?” 方述大笑一声,声音癫狂,“怎么,这感觉是不是似曾相识?上次磕头还是七八年前吧,你们俩的事被捅破了,你不敢承认,生怕爷爷因为这件事情对你失望。你当时可是跪着求爷爷不要送你走。怎么?怕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争的机会了?” 这话像把利剑,直接插进了郁辛的心脏。他一直不愿意提及的过去,心里一直解不开的解,被方述三言两语说了出来。 可郁辛不愿意相信。 方晔真的是因为这些放弃他吗? 方晔却沉默了。 他心里早就认定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当年的事情有再多理由和借口,也改变不了他抛下郁辛一个人走了的事实。 就算他下跪是为了求老爷子放过郁辛,那又如何呢? 郁辛还是吃了那么多苦,造成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害,方晔不会原谅自己。 “你现在装什么深情?装的一副为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样子,”方述嘲讽道,“以你的观察能力,在上船时候就看见了吧,你船上也被我安了炸弹。你猜,你的遥控器在我手里,还是在他手里?” 郁辛只觉得一片眩晕。 方晔一腔孤勇的进到这里,是不是早就已经后悔?他如今的举动,到底是为了救郁辛,还是自救。 郁辛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通知方晔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的感情。他人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让郁辛觉得每一寸骨头缝都疼,但远比不过被背叛的滋味。 但是这次,那感觉更甚。让郁辛从绝望里品出来了一丝愤怒。 郁辛绝望的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方晔看着郁辛的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沉默了良久,艰难道,“是。” “你这次倒是诚实。”方述嘲讽道。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郁辛你看看屏幕后面是什么,你可要小心点,别按到什么不该按的按钮,让我哥遗言都来不及留。” 郁辛动作一顿,小心翼翼的从屏幕后面拿出来一个黑色方形硬盒,打开盖子就能看到上面的红色按钮。 方述继续道,“我哥的生死就掌握在你手里了。”他的声音似乎带了点蛊惑,“只要这个按钮按下去,他就永远不存在这个世上,你想想,如果没有他,你也不用进什么矫正所,不会让所有人嘲笑,不用一辈子活在不安里。他从回国就一直在骗你,千辛万苦的‘偶遇’你被人下药,那不知道是他等的多久的机会!他一点点的让你掉进他的陷阱里。” 郁辛看着手上的遥控器,手有些抖,似乎真的动心了。 方述又添了一把火,“我就直说了,今天你和方晔只能活一个,想想你的公司,你那些朋友,他们可是急疯了啊,你甘心吗?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第36章 爆炸 郁辛悲哀地看着屏幕对面的方晔,想道,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呢,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相信。 可是方晔的嗓子好像被按住了一样,还是一言不发。 方晔卸了气,有一点被拆穿的无奈,他回过身,似乎被疼的顿了一下,才坐在了椅子上。 方晔破罐子破摔道,“那天确实是我早有预谋。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你,看你状态不对才过去,顺手推舟。后面每一次,成为你的心理医生,在宴会、在酒吧、项目发布会,每一次都不是巧合,都是我精心策划的。” 没有一句辩解。 郁辛看着方晔的脸,目光绝望。 方晔不自然的换了个坐姿,不结实的木质椅子发出一阵咯吱声。他看着郁辛的脸,额头上是已经有些凝固的血。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郁辛了。方晔想道。 明明他们那么近,却好像永远都触碰不到,他此刻只想冲进屏幕把郁辛抱在怀里,而不是坐在这里,看郁辛决定是否要要自己的命。 郁辛把手放在了红色按钮上,神经质的笑了一声。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带着一点决绝,像是一个赌徒瞬间压上了自己的全部筹码。 郁辛声音颤抖,问道,“那你爱过我吗?” 方晔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下的椅子,倒刺被扎进手里,仿佛无知无觉。 “爱不爱的,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你非要你非要一个答案。” 方晔看着郁辛苦笑一声,那笑居然有些温柔,“我可以告诉你,爱过,很爱,非常爱。” 方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方才的笑牵痛了他的嘴。他从唇上尝到了一点血腥味,有点咸。他的内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生死关头郁辛这话像是扎进了方晔的灵魂深处,让他无处可逃。 就这样吧,方晔悲哀地想道。如果能死在郁辛手里,这人间也不算白来一趟。 郁辛垂下了眼帘,一滴泪就这样流在眼角。 他的手一点点挪到了那个按钮最中央,像是在确认一般,问道,“不是我死,就是他死吗?” 方述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迫不及待的看着这一幕,“是啊,你也不想死吧,按下去吧,按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郁辛眼角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眼前有些模糊,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郁辛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前的两个人,似乎悲伤到极致,反倒是挤出来了一个笑。 方晔不敢看郁辛这笑容。 他闭上了眼,像是在等审判来临。 方述屏住了呼吸,一寸不敢眨眼的盯着屏幕里郁辛的手,等着爆炸声响彻云霄。 千钧一发之际,郁辛把手松开了。 被审判的赌徒半天没有等来自己的死刑,他睁开了双眼,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的判官。 判官没有判他的死刑,反倒给了他一束光。 郁辛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下摔倒在地上,那个遥控器被他死死拿在手里,生怕有一点磕碰。 郁辛想道,从小到大他永远都在这间黑屋子里求救,如今居然有机会救别人了。 那时候郁辛还被关进所谓地矫正所不久,是里面小黑屋的常客。他既绝望又害怕,幻想所有不可能的答案,企图有人开门来救他。 想他母亲、想方晔,甚至有时候会想自己不熟悉的同班同学,想那些对自己说过喜欢的、想那些天天“麻烦”自己的。 可是没有人。 长大一些,郁辛开始放弃求救。 从那间黑屋子出来后,郁辛把自己封闭进了另一间自己设置的黑屋子。在里面他不想任何人,全心全意把自己养成了一个沉默又绝望的人。 终于,有一个人出现了。 那个人在郁辛的黑屋里开了一扇窗,让郁辛有勇气再次伸出一只手。这只手或许也是为了求救,但是有人或者没有人来接住他,对郁辛来说,或许已经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 以前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其他人身上,如今他虽然还是希望有人来救他,但是即便没有,郁辛也不会再陷入那种自我否定的困境里。 他既然把那只手伸出来,就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接受一切后果,能用那点岌岌可危的信任,撑起来自己的一片天。 他想活,但绝不会是以任何人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这一刻,选择权终于拿在了郁辛自己手里,曾经他不屑一顾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重如泰山。 如果这是命运对他的考验,郁辛想道,我不认命。 我不认命。 方述已经怒不可遏,大喊道,“郁辛,你就这么贱?他这么骗你,你还要放过他,就为了他嘴巴一闭的几句话,你就信了?” 郁辛努力撑起身体,把那个遥控器安置好。他的头实在太疼了,连争论都没有一丝力气,索性不再搭理方述。 第40章 方述连着说了好几句“好”,愤怒的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方述还没来的及反应,郁辛却突然动作了。 方晔看着郁辛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他面前的屏幕发出一声巨响,居然一瞬间黑了,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郁辛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瞬间蔓延整个口腔,郁辛强迫自己精神起来,刚才那一瞬间,他一下捧起来了立在自己面前的显示器,一把砸到了屋子右上角的监控摄像头上。 这是个货舱,高度不算高,显示器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屏幕上瞬间有了几个蛛网一样的裂痕。 监控的灯瞬间灭了,郁辛又抬起来了那个显示器,显示器不轻,郁辛拿起来有些费力,双手被显示器的棱角磨的生疼。 郁辛本来就不剩下多少力气,这一下差点脱手,情急之下竟然直接按住了已经碎的屏幕,上面支出来的玻璃碎片一下子直接扎进了郁辛的手心。 鲜血瞬间如泉涌一般滴落在地上,郁辛咬了咬牙,举起那个沉重的显示器,一下下又砸在了监控上。 血顺着郁辛的手心流了一整块屏幕,郁辛仿佛不知道疼,直到那块摄像头终于不堪重负,掉在了地上,郁辛也已经脱力,倒在了地上。 可地上都是掉的玻璃渣! 郁辛身上就穿了一件不太厚的外套,这一倒下更是雪上加霜,他一瞬间痛呼出声,险些就要起不来。 可他一点都不能犹豫。 郁辛双手撑在地上,本就流血的伤口瞬间又混进了土,他强撑着站起来,捡起来那块监控摄像头。 郁辛几乎是爬着上了身后的几个箱子,手里的血淌了一路,身上各处动一下都钻心的疼,郁辛几乎红了眼,拿着那块监控,就这样顺着那些箱子爬了上去。 吃力搬开最上面一层箱子,一个通风口终于露了出来。 这通风口上面已经落满了灰,管道也不太长,郁辛光是站在这里,就能感觉到外面的风吹进船舱,同时吹了他一脸灰。 郁辛屏住了呼吸,手里拿着自己千辛万苦拆下来的监控摄像头,死命往已经悍上的通风口砸去。 手心的伤口经过这一撞击顿时开裂的更大,郁辛却已经来不及注意这些。 他在赌。 赌方述还没反应过来这不是一个信号事故,而是自己刻意为之。 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多拖一秒,他离死亡就更近一些。 还好这是个常年不使用的货舱,之前焊下去的螺丝已经在岁月和海水的侵蚀中上了层厚厚的锈。 郁辛竭力砸了几下,终于把这个通风口砸出来了一个豁口,他双手把那块挡板掰开,露出来了一个一人宽度的洞口。 郁辛屏住呼吸,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 这洞口其实不长,但是因为现在是晚上,看不见从外面透进来的光。 郁辛顺着这管道爬了片刻,很快就到了尽头。这通风口的出口竟然是直接通向整艘船外面,下去就是海面的。 腥咸的的海风直接吹到了郁辛的脸上,郁辛看着眼前漆黑的大海,不远处的码头那里灯火通明,郁辛却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方述很有可能早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郁辛心一横,知道自己不能有片刻的放松。没有太多的犹豫,郁辛“嘭”的一声跳到了冰冷的海水里。 海水瞬间侵蚀了郁辛的全身,这个季节的海水冰冷,郁辛刚跳下去,身体已经快冻的没有知觉。 但不能停下。 郁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咬着牙就往岸边游,他跳下来的船周围还有几艘差不多的,但都一片黑暗,明显上面没人,郁辛不敢在这里停留,拼着力气游了一会儿。 可他被方述折磨了快两天,此时早就是强弩之末,一个大浪袭来,海水很快就打湿了郁辛的口鼻,郁辛游动的动作越来越小,意识一点点消失在了海面上, 在郁辛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突然,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传了过来! 郁辛的视野一下子被火红的爆炸火光亲侵占,他瞳孔紧缩,看着爆炸的方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跳下来的那艘船! 郁辛心口剧痛,意识恍惚,甚至不愿意想另一艘船是谁的。 方述说过遥控器在自己手里,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有没有留一手。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郁辛什么都来不及细想,满脑子都是那艘船上很大可能是方晔的事实。他离爆炸处不算远,耳朵因为剧烈的爆炸声流出来了血。 郁辛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第37章 劫后 再醒来时,郁辛闻到了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在医院。 他一只手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另一只手上打着吊针。 乍一睁眼,全身的疼让郁辛倒吸了一口凉气。 床边支着个脑袋,此时正在打瞌睡,睡的正香。郁辛试着动了动腿,旁边的人一下子惊醒,眼里睡眼惺忪,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陈泽洋。 郁辛看见陈泽洋的脸,心里却不受控制的涌起来了一点失望,在这等着的是陈泽洋,那……方晔呢? 陈泽洋一下子跳起来,激动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好,他原地绕了两步,才走到了郁辛床头,问道,“怎么样?疼不疼?” 郁辛只看着陈泽洋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陈泽洋看郁辛没有反应,脑子终于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从兜里开始掏手机,掏半天没掏出来,又着急忙慌的掀开郁辛的被子,在郁辛脚底下摸了半天,才把他到处乱塞的手机翻出来。 他在手机上打字:医生说你中度脑振荡,影响了听力,过段时间就好了,不用担心。 郁辛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陈泽洋张牙舞爪了半天,给张北辰一众打了电话,又拿起来了床边不知道谁送的水果,颤颤巍巍地开始削皮。 郁辛全身无力,眼睁睁看着陈少爷把一个珠圆玉润的苹果削得只剩下了一个果胡,顿时觉得全世界都靠不住,他还是得靠自己。 郁辛挣扎着坐起来,就要下床。陈泽洋吓坏了,把手里的刀一扔,拦着郁辛,嘴里叽叽喳喳说了一通话,郁辛一概听不到。 陈泽洋又不敢大力碰郁辛,怕把身上哪碰坏了。两相踟蹰之际,终于有人推门进来了。 张北辰一进来就是这场面,连忙给郁辛劝躺下来,他显然比陈泽洋聪明多了,看郁辛的神情就知道人在想什么,张北辰拿出手机打字道:【你要找方晔?】 郁辛一下子安静下来了,点了点头。 张北辰等人瞬间面色沉静,郁辛生出来一点紧张来。刚才迫切的心情好像一瞬间消失了,现在突然有些不敢面对。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那次爆炸的火光好像还充斥在他的脑海,照亮的那一片海面里,是不是就有方晔? 郁辛心里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的答案。 张北辰在手机上打字,言简意骇:【方述在三天前的爆炸里死了,方晔在接受调查。】 郁辛看着这字,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问道,“方述…死了?” 他的声音哑的自己都有些陌生,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心里顿时被一种狂喜填满,郁辛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方晔还活着?死的不是他?在爆炸里的,不是方晔? 郁辛内心剧震,身体似乎终于撑不住他强烈的情绪波动,瞬间咳了起来,这一咳嗽,牵动着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一时间疼得他脸色发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陈泽洋慌忙给郁辛拍了拍后背,大喊道,“你别激动,你别激动!” 张北辰道,“你先别喊了,喊再大声他也听不见。” 郁辛冷静下来,确认一般又问了一遍,“方晔没事?” 张北辰:【放心吧,去警察那里例行询问,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郁辛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一闹,他也累了。 张北辰连忙拉着陈泽洋出了病房,轻轻合上了门,面色沉重。 陈泽洋小声道,“他们俩……不是分了吗?” 张北辰叹了口气,“你看他那样,不像是放下了。具体什么情况等他好了再说吧,咱也不敢问。” 陈泽洋点点头,心大道,“人没事就行,他可得快点好,我等着他支招呢。” 张北辰冷笑一声,“他都这样了,你还指望他呢。”张北辰转念一想,诧异道,“还没死心呢,多久了,看不出来啊少爷,你也有这一天?” 陈泽洋也有模有样地叹口气,仰天长叹,“唉!” 郁辛本来就头晕,刚才闹了一通,现在更加没了精神,两个人前脚刚走,郁辛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觉他睡的不安稳,脑海里的画面一帧一帧像走马灯一样划过,从方晔穿着校服青涩的脸,到万众瞩目的方家发言人,一幕一幕在郁辛的脑海里循环闪过,最后定格在了那场火光冲天的爆炸。 第41章 橘红色的火焰带了浓厚的黑烟冲天而起,那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海面,郁辛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都觉得一股热浪袭来,面前的船只在郁辛眼前支离破碎,绝望之际,郁辛看见了一只手。 这只手很大,上面还有没擦掉的灰。 郁辛就顺着这手看向他的主人,是那张自己心心念念的脸。方晔的头上还有先前磕头磕出来的血,因为憔悴胡茬已经长出来了一截,正温柔地对着郁辛笑。 这笑没有声音,方晔眼里带着点不舍,郁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在告别。 郁辛伸出了手,拼命想拉住方晔,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够不到半分。 方晔还在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郁辛认出来了,他在说“再见”。 郁辛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席卷方晔的全身,直到有一声爆炸声响起,面前的人就这样在他面前四分五裂,郁辛胸口剧痛,疯了一般喊道,“方晔!方晔——” 骤然惊醒。 有人攥着郁辛的手。 那人的手很暖,郁辛在惊惧之中之中睁开眼,入眼便是方晔的脸。 梦里和现实的落差让郁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环住了方晔的脖子。 方晔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俯卧在郁辛床上,他没有反抗,顺着郁辛的力道,和郁辛脸对着脸,又怕压到郁辛的伤口,靠自己的力气撑着。 郁辛眼里似有泪花,怔怔看着方晔的脸,似乎要把这个人刻到骨髓里。 方晔看着郁辛,心里被心疼和自责占据,但是更多的,居然是一种庆幸——郁辛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他。 在明知道自己的算计、不堪,压抑的控制欲,骨子里的阴暗和残忍之后。 依旧选择了自己。 方晔眼里似有笑意,说不上是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郁辛攥着他的手劲很大,看了方晔半天,突然按着方晔的头吻了上去。 交汇的一瞬间,两个人的灵魂仿佛都有了一种颤栗,郁辛吻的很深,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方晔任由着郁辛侵略,粗重的呼吸声从两个人之间传开,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这世界只剩下他们。 良久,郁辛喘着气和方晔分离,他注视着方晔的脸,喃喃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方晔看着郁辛通红的双眼,一时间只想把人放在心尖上捧着,他知道郁辛听不见,什么话都没说,反而就着这姿势,又吻了过去。 这吻不似刚才汹涌,但却缠绵。 唇舌交缠间,两个人仿佛在一点点确认着对方的存在。他们分开的太久,这时间线恐怕要从两个人呢年少无知的时候算起,中间多少悲欢离合,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重逢。 命运的赌局里,他们都是拼尽一切的赌徒。 索性,在彼此这里,他们最终都是赢家。 方晔在警察局待了三天,从那场爆炸开始,就直接从现场被警察带走了。 媒体闻着味赶了过来,正好碰见警方的人把方晔从船上救出来,照见了一向风光的人最狼狈的时刻。 闪光灯疯了一样照在方晔脸上,方晔却无暇在意,他两只手上带着手铐,问道,“郁辛呢,他怎么样了?” 旁边牵制着他的警察长了一双桃花眼,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好像看谁都是一副深情样,他道,“他命挺大,找到时候还在海上漂着呢,就是爆炸太大了,好像有点波及。” 方晔的心瞬间一紧。 那警察继续道,“不过我看没什么大事,放心吧,死不了。” 那警察替方晔挡着疯了一样的记者,带他上了车,把人群隔绝在外面,索性无聊,问道,“你这么担心他,他跟你什么关系?你这身家,为了个小情人做到这地步,不至于吧。” 方晔还没说话,刚才一直在桃花眼警察旁边沉默的警察突然出了声,“你要问就好好问,之前学的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外面的记者赶走了,你是代班是吧。” 桃花眼警察讪笑一声,不说话了。 一路无话,方晔就被带到了警局。 审他的是刚才在车上嘲讽人的刑警队长,理由是涉嫌故意杀人,至于死的,自然是方述。 是的,方述死了。 郁辛当时击碎了显示屏和监控的瞬间,方述还是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系统故障还是故意为之,他试着调了调,毫无反应,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顾不得多考虑,他恨恨的看着屏幕里的方晔,道,“临死之前还想给你上一课,你们俩在这演上情比金坚了,那就都别活。现在,游戏结束了!” 说罢,方述找出来了他的遥控器,毫不迟疑地按了下去。 可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方晔既没有害怕,更没有后悔,反而沉静地看着屏幕,那眼神里,居然有一种怜悯。 空旷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了“滴滴”的声音。 预想的爆炸声没有传来,方述意识到不对,回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翻找起来,终于在身后的几个货箱里发现了亮着红灯的炸弹,上面的倒计时已经被启动,还有三分钟。 面前屏幕里的画面变了,冯助理领着两个人破门而入,如果无人之境,分明就是早知道方晔在什么位置。 从最开始,方晔就在和他演戏!他骗了所有人! 第38章 触碰 明白真相的方述疯了一样撞离开船舱的门,可外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锁住了,门纹丝不动,倒计时一声一声更加明显,像是死亡的催命符。 再回头,屏幕上面已经空无一人,方晔早就已经走了,连看他这条丧家之犬的兴致都没有。 方述在绝望之中等到了他的死亡。 船舱很暗,方述突然觉得很冷。 他想起来了,上次这么冷是在他十二岁,那天他亲手把方晔推进了泳池。 方述从小就讨厌方晔,五岁之前,他只能在周末见到方卫东,自己的父亲。母亲很久不出门,没有工作。每天除了照顾方晔,就是坐在门口等方卫东过来。 每次父亲来,母亲就会高兴好久,等方卫东走了,这间公寓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聂美云从小就教会了方述怎么讨人喜欢,讨人喜欢,聂美云才会变成那个温柔的母亲。所以方述每次都很盼望方卫东来,不仅仅是会给他带玩具和礼物,是整个家里的氛围从方卫东来的那一刻,才算有了一点活气。 五岁那年,方述和聂美云正式搬进了方家,聂美云和方卫东把证扯了,方述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过一个正常小孩的生活了,有爱自己的父母,和一个大房子。 可是他第一次进方家,就看见了方晔。 那时候方述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 父亲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他要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小孩平分。 方卫东跟方述说,“这是你哥哥方晔,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 方述犹犹豫豫,嘴里的“哥哥”还没说出口,方晔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居然就直接上楼走了。 方述从那一刻开始彻底讨厌方晔。 小孩子的讨厌很简单,刚开始也只是抢一抢玩具,在方卫东回家的时候跳进方卫东怀里争宠,然后悄悄回头对着方晔炫耀。 长大一些,两个人上了同一所学校,方述就带头孤立方晔,领着一群小孩往方晔的书包里扔土,偷偷撕方晔的课本…… 聂美云看在眼里,但是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卫东鲜少回家,喜欢孩子那个劲儿早就已经过了,外面的莺莺燕燕多的是,更是不知道什么情况,方晔也是一个闷葫芦,除了闷头学习,什么都没说。 方晔还小,还对自己新来的“母亲”有一点期待,对方述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但是他从来不会讨好卖乖,聂美云不会少他吃穿,但总在看不见的地方,偏心自己的儿子。 于是在聂美云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方述的行为愈演愈烈。 小时候单纯的讨厌其实很简单,但是到大人手里,就多了许多的算计。 聂美云本来兢兢业业地为方述经营着一切,突然有一天,方卫东醉酒之后不小心透露出的消息打破了所有的布局。 那时候方卫东抱着方述,“以后这个大房子给你,车都给你怎么样?” 哄孩子的话,聂美云却一下子警觉起来。试探道,“到时候小述还得去公司帮你呢。” 方卫东摆摆手,“公司的事有小晔就够了,小述尽管享福就行,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方述搂着方卫东的脖子笑得开心,聂美云却坐不住了,夜深人静问了方卫东才知道,方晔母亲生前就给方晔留了方家的股份,老爷子又惯喜欢做面子工程,方卫东能把聂美云娶回来老爷子都觉得是丢了方家的脸,要不是方述出生,老爷子根本不会让聂美云进方家的门。 当时方家的危机人尽皆知,又是怎么靠方晔母亲家的势崛起也是家喻户晓。外人看来,方晔母亲的死不过是因为身体不好,红颜薄命,大家不知道其中的龌龊,不论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现实,方家这一摊子,只要方晔不是烂泥糊不上墙,传给方晔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第42章 但是方晔也争气,出席什么宴会往那一站,下面谄媚的人就会夸这孩子有老爷子年轻时候的风采,老爷子乐得接受。 聂美云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整个人就开始心神不宁,每天看别墅里的方晔像是在看眼中钉,后来终于想出来了一个损招。 她让方述和方晔一起去泳池边玩,那时候聂美云在方晔眼里还不那么恶劣,别人的妈妈也没有义务对他好。聂美云特意给他拿了玩具,到了地方,方述一看,果然就要抢。 推搡之中,方晔掉进了泳池里。 方述当时愣住了,看着池水一点一点淹没方晔,终于感受到一股后怕,遂号啕大哭起来。 他怕的不是方晔消失,而是自己被责怪。 方晔因为这件事情发烧,住了院。方述居然有些失望,想道,他要是从此消失,就不会有人和我抢玩具和爸爸了。 方晔去住院,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别墅玩,直到聂美云沉着脸回来,面有土色。 方晔尚在住院,那天晚上,聂美云带着方述去了老宅。 康叔那时候就在,聂美云想见老爷子,却被人推阻在门外。 寒冬腊月里,聂美云就这样领着方述跪在了老爷子门口。哭喊道,“方述也是你们方家亲生的,凭什么?” 方述不懂为什么哭,只知道寒冬腊月彻骨的寒冷,和母亲的眼泪。 他受不了,想要站起身。聂美云不由分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是聂美云第一次打他。 目的是为了方晔的事情请求原谅。 那天晚上很冷,方述流的眼泪在脸上结了冰,风一吹刀刮一样疼。那一晚之后,方述对方晔的厌恶彻底变成了恨。 后来,方晔因为郁辛的事情出国,是方述最快活的日子。他每天只需要和一群朋友吃喝玩乐,顶着方家少爷的名头,就有都是人给他擦屁股。 直到方晔回来了,带着《理想国》,给所有人、尤其是方述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方家两个儿子在外界传言里成了天壤之别。 方晔才回来不到一年,之前拿他马首是瞻的那群狐朋狗友好像都瞬间变了个人。 作为方家的少爷,这么多年在明面上的就他一个,方晔出国这么久,没有一个人提过他,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以后方家这些产业都会交给方述,自然平时少不了谄媚。 别管你是上市公司的老总还是谁家的少爷,在青城见到方家的人,该客气还是得客气。 方述横着走习惯了,一时间忘了落差是什么感觉,再加上有人给他吹了耳旁风,自从方晔回来,他就彻底坐不住了。 方晔总是会来夺走他的一切。 他恨方晔,恨到了骨子里。 多年的玩乐享受快让他忘了自己是谁,他喜欢飙车,在夜里撞过人;见到入眼的女孩不论如何都要弄到手;见到不顺眼的,就叫几个兄弟打一顿,打残了无所谓,只要不打死,反正有人在他身后擦屁股。 如今有方晔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方述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给郁辛发照片,存的就是这个心思。他不想让方晔好过。 可方晔却把一切都毁了。 方家是他的屏障,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这层身份,可以去做什么,方晔居然要毁了方家。 方述的恨一下就转化成了愤怒,他精心设计了一个局,要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 可这一刻方述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一切都来不及了。 方述眼睁睁看着那个倒计时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 同一时间,方晔走出船舱,船旁边停的是一艘快艇,几个人上了快艇直奔郁辛所在的船。 方晔心里焦急,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还是会有变数,他预料不到郁辛会做出什么选择。 手下的人把郁辛船舱的锁砸了,方晔冲进去一看,屏幕碎在地上,到处都是血,血顺着一路蔓延到通风口,一时间居然已经人去楼空! 方晔目眦欲裂,险些一下没站住。 方晔道,“找人搜!现在立刻找人搜!” 冯特助立刻道,“是,那边恐怕来不及了,方总,我们先走吧。” 方晔强撑着自己又跟着几个人上了艇,他知道再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海面一片漆黑,明知道不可能,方晔一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企图能看到跳进海里的郁辛。 他不敢多想,蒸腾着自己渺茫的希望,祈求郁辛可以平安无事。 他赌赢了,但若早知道是这样嬴,他宁可输。 几个小时前。 方晔第一时间知道郁辛被抓了之后就不敢合眼,直到他收到了一条短信。方述在青城没有根基,更没有人脉,查到他只是时间的问题,方晔早有提防,只是没想到方述行动的迅速,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想让自己的人打扰郁辛,所以一早就监视着方述和聂美云。但是百密一疏,两个人趁各种亲戚围堵方晔的后续,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方晔手下的人立刻行动起来,在方述到那个码头时就已经知道了具体位置。 但是郁辛在他们手上,方晔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眼睁睁看着方述的人在三艘船上安了炸弹,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略一思衬,方晔决定将计就计。 他先报了警,把之前查到的方述不做人事的证据交给了警察,然后便在警察局等消息。 果然,方述给方晔打了视频,视频里的郁辛一看就是受了不少苦,方晔心疼的同时,最后一点恻隐之心也消失殆尽。 方晔独自一人上了那艘船,同一时间,他的人也准确地找到了郁辛的位置。 他把郁辛船上的炸弹安到了方述船上。 可是自己的船上的炸弹,方晔却迟疑了。 人生三十载,他的生命里除了复仇,郁辛是他唯一的执着。如今,仇也报了,方家毁了,理想国也进入了正轨,少不少自己也无关紧要。自己唯一的遗憾,或许只剩下了郁辛。 他对不起郁辛。 纠葛了这么多年,他把人伤的彻底。如今,郁辛又因为自己陷入了这种险境。 于是方晔把选择权给了郁辛。 预想的结束没有来,郁辛靠自己搏得了一条血路。 爆炸声响起那一刻,天空似乎也亮出来了一抹鱼肚白。 直到天彻底亮起来。 郁辛被人从海边救起,人已经失去意识,呼吸微弱。 方晔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警察带走。 炸弹是方述自己带人装的,开关是他自己按的。警方在郁辛的船舱里发现了一个开关,被好好的放在地上。 警察审了方述带的那几个人,得到的也是这个回答。 死无对证。 要么是方述上错了船,要么就是炸弹装错了地方。 方晔被叫去盘问了两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警察看了方晔提供的那些证据,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都觉得方述也算死得其所。 一切都随着那爆炸结束了。 郁辛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期间,警察来问了几次话,郁辛如实回答了。其实就是各位朋友轮班一样过来,惋叹一下这次多惊险。 郁辛挣扎着想处理一些公司的事情,被张北辰骂了一顿,道。“别以为公司没了你就活不了了,安心养着吧。” 陈泽洋在一旁应和,“我现在也能帮上点忙。” 张北辰瞪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不是新跃有你的股份,我早把你撵走了。” 陈泽洋愤愤不平道,“我是真的想帮点忙!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纯洁的心灵!” 张北辰嗤笑一声,“你敢说你没有半点别的心思?我现在就给小黄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别别别,张哥,你能不能盼兄弟点好……” 这俩活宝定期给郁辛来表演一出兄友弟恭,郁辛在医院的日子也不算无趣。 反倒是方晔,自从警局出来就一直在医院陪着郁辛,快要把病房改造成了办公室,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在郁辛身边。 两个人的角色好像调了个个,郁辛自从知道方晔真面目之后,方晔也不装了,一刻也离不得郁辛,晚上郁辛翻个身方晔都会惊醒,最开始方晔就睡在病房里面的小沙发上,挺大一个人蜷缩在那,怎么看怎么委屈。 郁辛没办法,让方晔上床睡了,方晔像是就在等他这句话一样,乐不得就来了。 两个大男人挤在医院那张小床上,并没有比之前的境况好多少。 而且每天早上起来又多了点成年人的尴尬。 方晔守护的也算尽职尽责,每天忍得一头汗,看着郁辛的睡颜,也不敢动一下,只能一动不动的等它自己平息,但是郁辛睡觉姿势不老实,之前一个人还好,现在有个人在旁边,怀里就总觉得该搂着点什么。 第43章 青城这时候暖气早停了,一到早上就有些冷,一冷,人就本能的找热源。 郁辛一动作,方晔好不容易平息的慾望立刻前功尽弃,但方晔看着郁辛恬静的睡颜,还是压制住了自己做禽兽的本能。 郁辛发现这事,是洗澡的时候。 他手伤的重,不能沾水,免不得要人帮忙。 医院单人病房的浴室不大,玻璃用的磨砂材质,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能看见影子,看得清看不清都还好,但是影子总是惹人遐想。 方晔在一旁开着会议,没开麦,但是心思早就神游天外去了。 直到浴池里发出一声巨响,方晔不由分说把会议断了,就冲进了浴室,留着回忆里一群人面面相觑。 一进浴室方晔就傻眼了,郁辛没事,头发湿着别在耳后,全身白的好像发光,身后的蝴蝶骨诱人,再往下,简直让方晔血脉偾张, 郁辛无知无觉地回过头,一双眼那么一看,方晔顿时喉咙一紧,心道,“完了。” “怎么了?”郁辛把水关了,脸上有点压不住笑。 旁边是被他故意碰掉的洗发水,满满一大瓶,确实挺大声音的。 他早就知道,方晔忍着,他又何尝不是。奈何方晔下定决心要做个圣人,郁辛也不好意思硬逼着他就范,搞得有点像强迫良家妇男。 只不过这眼神一勾,两个人当场野火燎原, 方晔还有裤子挡着,可郁辛在洗澡,他可是毫无遮挡,什么反应一览无余, 方晔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挑了挑眉。浴室里蒸腾着水汽,郁辛的脸有点发热,然后就看着方晔走进来了。 花洒被郁辛关了,浴室里站两个大男人实在有点拥挤,方晔一进来,郁辛就觉得呼吸间都是方晔的味道。 方晔的手有点凉。 握上去的时候郁辛一个激灵,差点直接缴械投降。方晔似乎是嫌不够,顺着这力道就蹲了下去,郁辛喉咙一紧,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一片温热包裹。 郁辛刚洗了澡,入口都是沐浴露香。 郁辛从这个视角看方晔,只能看见方晔的眼睛和凌乱的发角,征服慾一瞬间充满,视觉和触觉的刺激让他愉悦的蜷缩着脚趾。 这顿时间波折太多,郁辛没来就没有心情和时间发泄,今天被这么一刺激,不多时就倾泻而出,郁辛想要方晔移开,却已经来不及。 方晔穿着衬衫,下边还是西装裤,这会儿被浴室的水汽蒸腾的上身若隐若现,脸上是刚刚郁辛喷涌而出的白色液体。 方晔就这么一抬头,菱角分明的脸顶着这些对郁辛一笑,郁辛顿时呼吸一紧,理智回炉,连忙抽了些纸递给方晔,道,“快擦擦,脏。” 方晔站起来,笑了一声,接了纸,把脸擦干净了,转手拿了浴巾,给郁辛裹上了。郁辛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你不……” 方晔哑声道,“没事,你擦干净,别着凉。”说罢,转身出了浴池。 郁辛就这样看着方晔顶着转身走了。 方晔出门去吸烟区抽了根烟,看着医院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做的恶劣。 他在利用郁辛的同情心给自己求一个原谅。可郁辛真的待他如初的时候,方晔心里又多了些莫名的不是滋味。郁辛对他越亲昵,方晔心里的愧疚就多一分。 他二十四小时守在郁辛身边,也不过是利用郁辛的同情心满足自己的私欲,他自己心里的弯转不过来。 方晔连抽了两根烟,又出门打开了走廊的窗户散了散自己身上的味道,盯着窗户下出了一会儿神。 他没看见,郁辛早就已经穿好衣服出来,看着方晔沉默地吸烟。 第39章 收好 方晔回来的时候郁辛在吹头发。 他头发有些长了,刚才耷拉在身后还好,这回吹起来蓬松了,已经快要到肩膀。 方晔自然而然地把吹风机接过来,郁辛靠在他胸前,一时舒服得有点昏昏欲睡。 方晔轻柔地按着郁辛的头,洗发水的清香传过来,谁也没说话。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但是医院不算安静,走廊里时不时有人走动的声音。 郁辛已经闭上了眼,方晔也不敢太大动作。 直到郁辛头发彻底吹干,方晔把吹风机放到一边,听见郁辛说道,“警察说你的船上还有炸弹,你把我船上的拿走了,为什么不拿自己的?” 方晔一愣,沉默了。 郁辛睁开眼,见方晔这反应心里已经明白了。 他又想起来警察问他,“方晔把自己名下所有资产都转给你了,这事你知道吗?” 郁辛愣在原地,心里千思百转。 这些天他从未和方晔提过那场爆炸相关的事情,方晔对他患得患失,郁辛又何尝不是。方晔睡在沙发上的每一个晚上,郁辛就睁着眼看着他,有时候郁辛依旧会怀疑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方晔早就死在那场爆炸里。 所以郁辛不敢睡,他怕一睁眼,一切又回到了现实,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他又剩下自己一个人。 有时候方晔有事情出了门,郁辛就一直盯着门口看。直到方晔回来,才算安心。 两个人维持着表面的温馨,暗地里其实谁比谁都好不了多少。 方晔说道,“对不起……” 为以前,为现在。为一路走来你所遭遇的一切。 郁辛转过身,搂着方晔的脖子,堵住了方晔接下来要说的话。 绵长的吻结束,郁辛道,“明天出院,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去的是郁辛母亲郑玉梅的疗养院。 从发布会那次事情开始,郁辛就没有来看过郑玉梅。只是托人找了一家私密性更强的疗养院,给了钱,让人照顾着。 郑玉梅背井离乡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郁辛带着方晔到了郑玉梅房间门口。 郑玉梅已经五十多岁了,一头头发因为没有打理已经失去了光泽,但是人从前的习惯没有变,看起来还是个干净的老太太。 她正在里面看电视。 电视放的狗血连续剧,女主哭哭啼啼配着伤感的音乐,郑玉梅看的认真。 工作人员在门口向两个人介绍道,“她最近还算稳定,我们疗养院有定期的活动,打牌啊,做手工啊,她都很配合。” 郁辛点点头,对方晔道,“进去吧。” 郁辛看起来很冷静,只是有点颤抖的手出卖了他,方晔攥着他的手,像是给他无形的力量。 郁辛推开了门。 郑玉梅闻声看过来,眼里都是疑惑。工作人员站在门边,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自从把郑玉梅送进疗养院以后,郁辛第一次真正面对郑玉梅。 很多时候,他光是看到这个人,就会想起来那天流着血的刀,暗无天日的拼装房,永远没有止境的苛责。为了让自己尽量不触及这些,郁辛从来没有尽到这张病房里面。 郁辛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郑玉梅面前。 每走一步,他不愿意触及的记忆就一点点浮现,记忆里的郑玉梅年轻,也有气力。如今面前的女人却已经老了,眼角都是皱纹,眼睛里也没有光。 女人就这样看着郁辛,道,“小辛,是小辛吗?” 郁辛一愣,旁边的工作人员补充,“她的记忆力时好时坏的。” 郁辛蹲下身,和女人平视,“是我。” 女人笑起来,她一笑似乎能看出来一些年轻时候的风华,“小辛放学了,我得去给做饭去。你先写会儿作业去啊,一会儿你爸回来饭就好了。” 郑玉梅站起身,环视这屋子一周,突然有些迷茫。 郁辛也站起身,看着郑玉梅,眼眶有些热。 直到看见了郁辛身后的方晔。 方晔那么大个子,站在郁辛身后还是很显眼。 郑玉梅走到了方晔面前,盯着方晔的脸看了半天,突然道,“是你!” 郁辛挡在方晔面前,是一个防备的姿势。 “阿姨,我…” 方晔刚出声,郑玉梅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郁澎泉!!你还敢回来!你这个死同性恋,你给我死!”说罢,郑玉梅随手拿着桌子上的果盘,就冲向方晔。 水果滚了一地,她一个个子这么小的女人,爆发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力量。 工作人员眼疾手快地冲进屋里,拦住了郑玉梅的暴起。郁辛拉着方晔的手,最后看了一个郑玉梅,快步走出了屋子。 郁辛的心脏砰砰直跳,拉着方晔走了很久,一直下了楼。方晔什么也没说,一路跟着郁辛的脚步,眼里都是心疼。这是他第一次见郑玉梅,却能想象郁辛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楼下的树已经绿了,正是芽叶交替的季节,掉了一地絮状物,风一吹就扫走一大片。 郁辛一路带着方晔走到一棵树下才停下来,眼尾还是红的。 郁辛声音却沉静,“我没事。” 第44章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她面对面过了,就像我选择性遗忘的那些记忆,我今天带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怕了。” 郁辛深吸一口气,“我走的那几天,把车开到了一片雪山,那时候是半夜了,四周没有一个人,我的车没油了,我以为我会冻死在那片雪地里。” 方晔紧紧攥着郁辛的手,内心剧震,他完全不知道这一茬,一想到郁辛原来那时候就可能永远都回不来,方晔就觉得心脏疼的无以复加。 郁辛继续道,“方晔,那座雪山很大,世界也很大,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渺小过。那时候我想,要是我能从那里走出来,我不要再掺合这些事情了,我太累了。” “但是,“郁辛话锋一转,“但是从我上那艘船开始,我就在想,凭什么我不能争一争?老天给我开了太多玩笑了,我不要顺着命运。我想要的,我要自己争取,我要把一切都攥在我手里。” 郁辛抬头看着方晔的脸,说的话给方晔一剂强力的定心丸。 “再来一次,我也会坚定不移的选择你。因为我想要你,我爱你。” —— 日子平平淡淡,却是难得的珍贵。 陈泽洋不再来骚扰黄英了,去了自己老爹的公司,勤勉的一刻不敢跑,忙的像个陀螺,有了点大人样子。 郁辛有时候下班,还能碰见陈泽洋开着车来接黄英吃饭,看来依旧没死心。 张北辰已经扯了证,婚期将至,整个人都喜气洋洋。 新跃受庄家资助,准备把《小岛》优化升级,打造一款真正的属于他们的有温度的游戏。 郁辛还是忙,只不过学会了天天盯着手机,有点心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 难得不忙的时候,下了班,郁辛就和方晔在海边走一走。 这时候快要盛夏,海风吹在脸上,别样的舒服。 晚上海边人不太多,顺着海岸线走了一会儿,两个人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了饭,决定走回家消消食。 直到被一个声音吸引了。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路上没人。那建筑里传来的声音就更加明显,两个人视线一对,第二天是周末,反正也无事,便决定进去看看。 一进去两个人才发现,里面没开灯,只有一束舞台灯照着台上的歌手,不大的场地里面却充满了人,对两个人的加入没有半点兴致,所有人都在享受音乐。 郁辛仅仅攥着方晔的手,台上的歌手声音沙哑,独自抱着一把吉他。 脚边是已经喝了半瓶的酒,即便这么多人,整个场地除了歌手的声音居然出奇的安静。 前排有人举着手机在录像。 歌手声音嘶哑,似乎有些哽咽,缓缓唱道: “我把你收好, 你就不会乱掉。 …… 相距不怕相聚, 难得有人如你, 所以我杀奔千里。 ……” ps:歌曲来自南青乐队《收好》 end 2025.2.4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