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也记得我》 第1章 序 woo18.vip 她记得他,因为他眉角那颗痣; 他记得她,只是因为她是她。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缘分,终成为回忆里的故事, 而你,是我故事的结局。 ————题记。 1994年春。 天,灰蒙蒙的,满城柳绿杨青,空气里浮动着白绒绒的絮毛。 法院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穿一条洗得发黄的白毛衫。毛衫很宽大,罩着她单薄纤细的身体,就跟风里飘了个纸人一般,似乎风再大一点她就能被卷走。 女孩的头发一看就是家里人自己给她剪的,圆圆的齐齐一圈,刚好包住耳朵,发色颇黑,发质却欠佳,又枯又燥,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刘海长了,用一枚红色的小蝴蝶发卡别在一旁,露出眼睛。 女孩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瞳仁很大,浓浓的墨色,只是因为呆滞而显得十分空洞,空得仿若这忙碌世界车水马龙都填不进她的眼,只有那些在她眼前飘来飘去的白絮在她黑瞳里印出模糊的影。 有人远远地看着她,像看着一副色调沉暗灰败的画,唯一鲜亮的一点,是她头上的发卡,小小的一点红色,像黑色画布上的一抹朱砂。 “阿归,走吧。”穿黑色风衣的女人牵起了男孩的手,一双美目红肿,还蕴着泪。 男孩却挣脱了女人的手,迈开步子朝女孩跑去。 “阿归!回来!”女人的声音有些凄厉。 一件黑色小西装挡住了女孩的视线,扣子黑色,可是亮晶晶的,很好看。 “给你吃。” 一只手伸到了她眼前,肉呼呼的手,捏着一个棒棒糖。 棒棒糖很大,比他两个手还大,扁扁的,一圈一圈不同的颜色绕成一个圆形的大彩虹。 她终于抬起头,男孩有一双和她一样又大又圆的眼睛,左边的眉毛里藏了一颗痣。 男孩这才发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和泛红的脸。 他拉起她的手,把棒棒糖放在她手里。她的手好小,硬硬的,没有肉。 “你吃,很甜。我奶奶说,难过的时候,心里是酸的,吃颗糖就能变甜了。”男孩的声音很清脆,可是也透着和年龄不符的哀伤,“你拿着,我走了。” 女孩手里紧紧握着棒棒糖,低下头,急促的呼吸使得她胸脯起伏得厉害。 男孩等不到女孩的回答,转身就跑,跑了一半,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女孩已经从台阶上栽倒下来,躺在地上,棒棒糖也掉在了一旁。 “……被告人涂成功……杀人……无期徒刑……” 很长,很长一段判决,留在小小的她的记忆里,就只剩这几个词了。 当她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脑中回响的也是这几个词。 她知道自己有病,这个季节很容易犯,每年的这个时候爸爸就很紧张很小心。 医院的病历卡上写着这个病的名字——哮喘,很复杂的两个字,可见得多了,她也认识了。 上面那一行写着涂妹妹三个字,但她只认识涂字,余下两个字她在她脑袋里自动成了xx。涂xx,她不叫这个名字,她姓涂,她叫涂恒沙,她会写。 涂恒沙,五岁。 那年春天,爸爸入狱,她哮喘病发,被人送进医院,醒来的时候,枕边只有一支圆形的彩虹棒棒糖,已经碎裂了,透明的塑料纸包着,勉强裹成一个碎裂圆。 那一年,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还有一个小孩,也失去了父亲…… 更┋多┇小┊说┆请┆收┆藏:woo18.vip 第2章 相遇不过有人心有所向,重逢不过是有 晨江日报。 涂恒沙站在一栋六层楼高的建筑物前,建筑物顶端四个描红的大字威严恢弘,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糖,含进嘴里,水蜜桃味的甜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她眯了眯眼,才稳步走进了大楼。 大办公室里每个格子间都是埋首忙碌的人,键盘声鼠标点击声此起彼伏,一眼看过去,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她快速咬碎了嘴里残留的糖渣。这就是她以后奋斗的地方了! “你好,我是摄影部新来的记者……”凑巧抓到一个起身往外走的人,那人还边走边看着手中的一叠稿纸。 那人一抬头,笑了,“是叫涂……”一个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帅气大男孩。 “涂恒沙!”居然有人知道自己,她开心地点头。 “对对对!”那人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格子,“你的座位在那里,都安排好了。”因为不记得她的名字,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嘿嘿,我叫郝仁,对,你可以认为就是你想的那个好人!你也可以叫我好人哥哥,哈哈哈!” 涂恒沙一笑,“谢谢好人哥哥!”她本就是个嘴甜的。 “郝仁!你又在骗小姑娘了吗?”有人发出不平之声。 涂恒沙回头,却见一个戴眼镜的女子走了过来,三十左右年纪,镜片后一双狭长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 涂恒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又站直了,端正的肩膀和挺直的腰背好像都在替她说:别看我个子小,可是我扛得起器材! “陈琦。”女子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些,却仍保持着倨傲。 原来是摄影部主任!她的顶头老大! “陈主任好。”她忙道。 陈琦点点头,“南县洪灾,我们已经派去一个摄影记者了,但是前方刚刚传来消息,人受了伤,现在需要再去一个人,你准备准备,马上去。” 啊?“我……”涂恒沙张大了嘴,双眼瞪圆。 “有问题吗?”陈琦眸光微微一敛。 “没……没有……”涂恒沙忙将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陈琦却似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我们晨江可不是你从前待的不入流的小平台,我们不养闲人,更不养废人,不管你是新人还是老鸟,是第一天上班还是第十年上班,在任务面前,人人平等!” “是!”涂恒沙下意识双腿并拢,站得愈加笔直。虽然陈琦毫不掩饰的自得和鄙夷都快从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溢出来了,但涂恒沙心中仍充满敬意,致敬这种“任务面前,人人平等”的精神。 “嗯,赶紧报到、领器材,马上去吧,到南县后找粟融归,他跟你一个组。” ……什么归?她这个“归”字过敏症人,听见归字心头就小鹿乱撞跳了几跳,到底叫什么归来着没听清。 陈琦皱眉,“有问题?” “没……没……我马上就去!”尽管仍然不明白是哪三个字,但为了避免被陈主任杀伤力十足的眼神在她身上戳几个洞,她还是别问了吧,待会儿找刚才那位“好人”打听一下! 哗啦一阵大响,在她转身的瞬间,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包里的东西却全部倾倒出来,洒落地面的,除了钱包钥匙等寻常物品,还有一地糖果。 空气突然安静。 陈琦盯着满地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脸色一秒内变了数变。 涂恒沙陪着笑,蹲下来飞快地捡,另一个身影却比她更快,迅速帮她归拢糖果塞回包里,只留了一颗粉红色的在掌心,高高向上一抛,再接住,“草莓味的哦,谢谢了!” 郝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冲她眨了眨眼,“粟、融、归!不过你要做好找不到他的准备。” 涂恒沙抱着包,一脸迷惘,为什么会找不到?那该去哪里找? “还不快去!”陈琦一声呵斥隐隐有着地动山摇的威力,只怕下一秒火山就要爆发了。 “是!”撒腿就跑的某个人默默泪流,她这上班第一天的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虽然她明显感觉到有人绊了她一脚!但她却没看清到底是谁! 第3章 相遇……重逢……(2) 南县。瓢泼大雨。 已是黄昏,涂恒沙裹着雨衣,怀里紧紧抱着设备,全身湿透,往南县中心小学奔。 因为洪水,南县城区大面积断水断电,目前能供电的仅有县政府和地势较高的中心小学,学校礼堂、教室、办公室都安置了打地铺的灾民。 涂恒沙一头扎进其中一间教室,胡乱脱掉雨衣,就着插座近的地方开始导入照片并写稿,头发上的水滴滴哒哒落在键盘上,她用湿袖子随意一抹,继续写。 她本只是摄影记者,文字的任务不是她的,但没办法,被郝仁一语言中,她没能找到粟融归。 大雨自她抵达南县那一刻起就没停过,所幸她有先见之明带了雨衣,披着雨衣抱着设备第一件事就是满世界找粟融归,县政府、招待所、学校、受灾现场,她觉得自己只差把南县翻个个儿了,也没找到这个叫粟融归的同事,她手上唯一的信息是他的电话号码,可电话没打通,想想也知道,在这个大范围断电的县城里,谁的手机能一直续着电? 找不到粟融归事小,采访任务事大,她不能再耽搁下去,所以自己一个人扛着设备开始单独任务。 从县政府,到抗洪指挥部,再到抗洪现场,一直奔波到黄昏,她才抱着有限的材料找个有电的地儿写稿再发回报社去。可是,面对着电脑,她写了删,删了写,简直想哭,不是她写作能力不行,而是,采访到的材料太少。 去指挥部,领导去抗洪一线了;去抗洪现场,武警忙着抗洪没有那么多功夫跟她“闲聊”;好不容易找到领导,没说两句,马上就紧急情况需要处理…… 照片她倒是拍到了很多,但是,在这个自媒体和互联网发展迅速的时代,大众的图片和视频大概比记者的上传更快。 想到这里,她掏出手机上了会网。 果然不出所料,网上早已有了抗洪的热搜,从武警在水中泥浆里跋涉,到群众如何转移,群众自己上传,网络大v转发,整个网络已经铺天盖地全是图片和视频了。 “姑娘,先把湿衣服换了,别感冒。”一个老奶奶的声音响起。 涂恒沙抬头一看,眼前的老人慈眉善目,花白的齐耳头发别在耳后,用黑色发卡卡住,手里还端了杯水,递给她,“刚烧的,热的。” 自来水已经全城停了,这会儿有热水喝当真不易。 老奶奶把水杯塞到手里,指尖触到温暖的杯壁,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此时才感觉到真是冷…… 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浑身不舒服,鞋子里也又湿又黏,她低头一看,何止是鞋子,膝盖以下全是泥,一双脚更是泡在泥浆里,动一下,鞋子里就咕叽响一声。 “喝吧,快喝,嘴唇都白了!喝完赶紧换衣服。”老奶奶朝她抬抬下巴,重复道。 “谢……谢谢……”她是真的需要热水,捧着水杯的手都在发抖,而她这二十几年来一直都很注意保暖。 第4章 相遇,重逢(3) 可是,衣服她却没有可换的了,喝完水,谢过奶奶,她坐下去继续写稿。 环视一周,教室里的人都在看着她,她笑了笑,想把包里的糖分给他们吃,一看,全都泡了水了,再笑的时候,就有些尴尬了。 老奶奶也笑了,摇摇手,“我们有吃的,不用,你吃不?” 涂恒沙摇摇头,想想这一天好像就没吃过东西,也没地方吃,没水没电的,街上的饭店全都关了门。 一位老大爷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十分愁苦的表情,把叉子递给老奶奶,“实在没法子做得更好吃了,你将就着吃,等水退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涂恒沙听了,心里一暖,不禁看了那泡面一眼,只见那泡面也堪称豪华版泡面了,火腿肠、卤蛋、榨菜丝儿,把整个面碗撑得满满的,一圈红油辣椒浇在上头,让人看一眼就颇具食欲。 老奶奶十分满足的眼神,“有这样就不错了。”说着伸手去接碗。 老大爷却不放,“我给你端着,你吃,烫。” 老奶奶一笑,用叉子叉了块火腿肠,喂到老大爷嘴边,“你先吃。” 莫名的,涂恒沙便湿了双眸。真好啊,哪怕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我还变着法子给你做好吃的,你有一口吃的也总惦着让我先吃一口…… 她的生命里是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如果当年父亲没有入狱,是不是在她的家里也能看到这一幕? 她拿起相机,将这一幕拍下,而后,便开始专注写稿。 她打算发两篇稿子回报社,一篇是对水灾整体情况的报道,另一篇则挑出了她所拍的照片里感动人的瞬间,包括刚才这一幕,合成一个特辑。 这一回她倒是全神贯注投入写稿,身边有人搬桌子也没影响到她,直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你好,如果你电充满了,可否匀给我一个插座?” “哦哦哦,不好意思,可以可以!”她忙道。教室里就这一个三插孔的插排,因为没人用,她手机、电脑、相机电池全给插满了。 闻言她立马拔掉了两个,抬头冲着来人抱歉的笑。 她坐的椅子本就有些摇晃,她抬头的时候身子顺势往后一仰,然后,就在男子的脸落入她眼帘的瞬间,只听“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哐当”一声,她连人带椅子跌了个四面朝天,脚上泥糊糊的鞋子还飞出去一只,不知落在了哪里。 当她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面对的便是教室里的哄堂大笑,和眼前这个男人冰冷的脸,更要命的是,男人白净的脸上泥糊糊一团印字,一只手里还拎着她的鞋…… “那个……啊……那个……对……对不起……给你……你……擦……擦擦……”她很想保持镇静,可是她做不到啊!她的声音在发抖!她的手在发抖!她全身都在发抖!她的心更是抖啊抖的乱成了一团,她连呼吸都是抖的! 她就这么抖着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虽然纸巾也沾了水,但是勉强能用,“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怎么能怪她?怎么能怪她?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第5章 相遇……重逢……(4) 那人不动。 她把纸巾又往前递了递,趁机偷瞄他的脸:长大了,瘦了,原本团子似的小胖圆脸变得棱角分明线条坚硬,眉眼间依稀还有着从前的影子,若非他眉角那颗痣,她甚至不敢确定这就是他。 只是,他的目光却不曾如她一般在她脸上停留,也没有搭理她伸出去的那只手,只将她那只泥鞋往她面前一扔,便自顾自地坐了下去。 她收回了手,垂头丧气,低头看着自己踩在地上那只光着的脏脚和躺在一旁的泥糊糊的鞋,又多了几分懊恼,重逢来得如此“别具一格”,任谁也高兴不起来吧?再说,他可能都不认得自己了…… 对啊!他完全有可能没认出自己是谁! 一时,又兴冲冲地坐下,还把椅子拉近了些,就坐在他旁边。 他已经在他的电脑上开始忙碌了,脸上的泥渍也不知什么时候擦去,滴滴答答的键盘声敲得她心里如煮着一锅沸水,咕噜咕噜,冒的全是粉红泡泡。 她想了想,在包里找啊找的,找出一粒没有浸水的干净水果糖,握在手心里,轻轻咳了咳,清了清嗓子,“许……小许同学?” 男子身体一僵,敲击着键盘的手停了下来,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转眼他又继续开始敲打,头都不曾一抬。 “小许同学!许归!对不对?”她加大了声音,灿烂地笑着,把手里的水果糖放在他桌上。 而他,却自始至终目不斜视地盯着键盘,指尖不停。 她于是确定了,他就是许归没错!否则便会直接否认,而不是这样一直沉默。他大概,只是不认得长大后的她了! 她欢喜地把糖果往他那边推了推,“请你吃糖啊!小许同学!我是涂恒沙!嗯,也就是涂妹妹!”后来,她知道写在病历卡上的她的名字是“涂妹妹”了。 他终于有了反应,面目疏离,眉间微蹙,“对不起,我从不吃糖,也不认识什么涂妹妹。” “那……那你是许归吗?”她的欢喜化成了怯懦。 他再次沉默。 那就是了?“可是……”可是许归明明是喜欢吃糖的。 “别可是了,我很忙,还有……”他第一次把视线从他的电脑屏幕里拔出来,落在她身上,还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衣服、鞋,如果不换就离我远一点。” 所以,这是嫌弃她有味儿吗?她下意识的把一双脏脚往一旁挪了挪,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并没有味儿啊…… 她心里的粉红泡泡一个一个破灭,还是有点难过的,二十年前他给她一个棒棒糖,她心心念念惦记了二十年,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不但忘了她,还这般嫌弃她…… 她垂着头,默默去了外边。 净水现如今是奢侈品,喝都不够,反正下着雨,她就着雨水把自己的泥脚洗干净了,刚转身,一套男款衣服砸到了她身上,还有他毫不客气的一句,“拿去换了!” 衣服上有一股陌生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洗衣液香味,混着淡淡男子的气息,她穿在身上,莫名红了脸,很快,又给他找到了很好的理由:这都二十年过去了,他忘了她也很正常啊!忘了又怎么样?重新认识不就好了? 第6章 相遇,重逢(6) 涂恒沙叹了口气,只好道,“那我先走了,我约了指挥部领导和武警中队长采访。”进行到一半便因紧急情况而终止的采访,改到了晚上,只是,晚上会加重的险情,也不知道任务能不能顺利完成 小许同学没说话,她顿了顿脚步,穿上雨衣一个人走了出去,临走,还和教室里当地居民打了个招呼,之前的老奶奶笑嘻嘻地叮嘱她小心。 天地间只听见磅礴大雨倾倒之声,雨衣这玩意儿在这样的暴雨里根本不抵用,片刻之间,她身上新穿的裤子又湿了一大半,鞋子里再度灌满了水。 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在倾盆雨声里并不那么真切,她不过愣了一愣,有人便在她肩头重重一拍,她回头一看,看见裹在雨衣里的小许同学。 她有些愕然,“你也来了?” 小许同学没说话,指了指校门旁边的屋子。 涂恒沙一看,原来是一家小卖部。 小许同学往小卖部走去,并示意她跟上。 她想起自己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小卖部开门可开得真及时,于是踩着两只湿鞋跟着他咕叽咕叽进了店。 她一心看着吃的,不过干面包方便面之类,却听得扑通扑通两声响,一双高筒胶靴落在她脚边。 “换了。”他的目光盯着她的裤管。 涂恒沙明白了,这是嫌弃她把他的裤子给弄脏。她颇觉难为情,也是,到底是人家的裤子呢!她赶紧脱了鞋,换上直到大腿的胶靴,把裤子都塞进靴筒里,湿漉漉的脚总算接触到干爽的鞋,她跺跺脚,走几步,只觉十分舒服。 然后,店主似乎在等着什么,他看着她,也在等着什么,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他。 “付钱啊!”他终于忍不住了。 “哦哦哦!”她恍然,“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多少钱啊!” “五十。”店主道。 她赶紧抽出一张红色的钞票,当然也是湿漉漉的,“再给我买几个面包,两瓶饮料吧!” 买了四个面包,两瓶茶饮,分给他一半,“我快饿扁了,你也没吃东西吧?将就吃点!”丝毫没有女孩给男孩买单的尴尬。 一直扮酷的小许同学居然毫不矫情地接了,两人在小卖部啃完了面包才出去,干干的面包就着茶饮,噎得涂恒沙直打嗝,她却在雨里笑着,“我想过很多次再见到你是什么样的情形啊!也想过会请你吃饭,可从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地方请你啃干面包!” 他却只是默默走在她身边,一声不吭。 涂恒沙已经习惯他的沉默了,依然冲他笑,“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可是没关系啊,我记得你就好,我现在隆重地向你介绍我自己,我叫涂恒沙,恒河之沙里取的两个字,是晨江日报的摄影记者。我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你,六岁在红柳小学第二次见你,那时候你念三年级,最后一次见你是你四年级期末,散学典礼那天,后来,你就消失了。这些你都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你好,小许同学,见到你很高兴。” 她伸出右手,笑容绽放。 她的手小小的,很瘦,异常白皙,被雨夜的苍茫灰暗一衬反衬出几分不健康来。她的笑容也是,苍白脆弱,连唇色都是灰白的,像被暴雨凌虐过的雏菊,努力地绽放,却又形容颓败。 他看了一眼,没有反应,大步往前走去。 第7章 相遇,重逢(7) 涂恒沙的手僵在雨中,大颗的雨点打在手上又麻又疼。 “你回去吧!”黯然之际,前面那人忽然大声道。 她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追了上去,“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去了!回去吧!” 雨衣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个脸,她站在他身侧,只看见他的鼻尖和下颌,雨幕里,线条冷硬而带着凉意。 她鼓了鼓腮帮子,倔强地迈开大步。 他便失了耐心的语气,“都说叫你别去了!你要采访的人,粟融归已经采访到了,你这时候看看你们网媒,大概新闻都已经发出去了。” 涂恒沙这才一惊,立即掏出手机捂在雨衣里看,果然,晨江日报网媒已经有了关于这次南县水灾的最新报道,记者署名是粟融归,粗粗看一眼,报道十分详尽,她想到的没想到的内容全都有了,还有指挥部领导和武警讲话的视频,只是并没有粟融归的身影,剪辑过后的视频连他的声音都没播出来。 “这……这……”她奔波了半天都凑不齐的内容,粟融归什么时候采访到的啊?她怎么没察觉? 小许同学便冷哼,“所以说你业务能力低不是没有依据的!还是好好回去待着吧!今晚的险情你也不用关注!别给大家添麻烦就行!” 涂恒沙这时候正在看另一条报道,正是她自己传回去的照片特辑,呈现了水灾中各个角度各个人群温暖的片段。这条报道的评论数和点赞数也很高,完全不亚于粟融归那篇,所以,小许同学的嘲讽完全没有击倒她,她笑嘻嘻地把自家app关了,满面春风地抬头,发现小许同学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好像在说:骂你你也这么高兴,别不是真傻吧? 涂恒沙才不和他计较呢!她承认粟融归这篇报道写得比她的好太多,可她也没丢摄影记者的份!他总是赶她走,是怕她抢他的素材吗? 她冲他吐吐舌头,“小许同学,你别小气了,我不会和你抢新闻的!”再说了,咱们一个报纸一个电视台,渠道都不同,有啥好抢的? 小许同学沉默,绷紧的唇线就写着三个字:不乐意。 脚上新买的胶靴对她来说太大了,走起路来总有踢踢踏踏的声音,她便踢踢踏踏绕到他面前,冲他吐舌头,“再说了,我们报社有粟老师在,我犯得着跟你抢吗?” “粟老师?”珠帘般的雨幕中,小许同学罕见地有了表情变化,还挑了挑眉毛。 “嗯!就是我们报社的大神粟融归啊!”就冲他那篇报道,行文和采访的角度都是大神吧?她眯着眼,决定回击一下小许同学,“我们粟老师出马,可以把你们全都秒成渣渣,我才不稀罕跟你抢!”她摆摆手,昂首挺胸翘下巴的模样,活像一只身后跟了老虎的小狐狸。 “是吗?你认识粟融归?”小许同学眼眉间居然闪过一丝诡异,淡淡的一丝,隐没在雨帘里,瞬间消失不见。 这种时候,不能认怂!涂恒沙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当然认识!我们报社的大神我怎么不认识?” 第8章 相遇,重逢(8) 小许同学再度挑眉,雨幕中,涂恒沙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想到自己曾傻傻地跟他打听粟融归来着,立即亡羊补牢,“我……我只是一时找不到他,我现在就打电话联系他。” 她翻出粟融归的号码拨了出去,这一回总算听见那端接通的声音,虽然雨声磅礴的缘故不那么清晰,可她终于是找到人了!她眉飞色舞地瞟了一眼眼前的小许同学,显摆之色不要太明显! 小许同学唇角微微抖了抖,随即抿紧了唇。 手机里的铃声一直响到有人说“对不起,您拨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涂恒沙悻悻地收了手机,找了个理由,“他可能正在忙吧!” “嗯!”小许同学连点头都点得那么敷衍,从她身边掠过,扬长而去。 “哎,你别不信!”涂恒踢踏踢踏追上。 “我信!”某许悠悠然,“那你说说,你们的粟老师哪里比我强?” “文章写得帅!”这是毫无疑问的!“人嘛……人也比你帅那么一丢丢?”吹牛又不犯法,哪怕粟融归四五十了,也可以吹成儒雅气质的帅大叔。 “哦?”这个字里,浓浓的不信嘛! “丰神俊朗,气质如竹,说的就是我们粟老师了。”这俩词搁哪个年龄都能用! “哦?” “怎么?你不同意?” “不!同意!” 涂恒沙笑了,但是也不忍心伤害小伙伴的心灵对不对?所以好心安慰,“不过,你也很帅了!我刚刚……额,是无心之言,你别往心里去。” “不,我不在意。”小许同学道,“只是,既然你们粟老师那么厉害,就更不需要你出马了,所以赶紧回去吧,免得你们粟大神把你衬成渣渣。” “……”怎么话题又绕了回来?她紧了紧雨衣,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不,我当然要去!我要向粟老师学习!” 她大踏步向前,一副“如果你不愿意我一起我就自己走”的架势,纵然再见小友足以让人欢喜,但任务才是首要的,雨中,再一次拨打了粟融归的手机,接通了,却仍然没有人接听。 看来,她今晚又要孤军奋战了? 她再次给他发信息,说明她的身份,并请他看到短信回复自己,回头,看见小许同学还默不出声地跟在她身后。 她笑,“现在是你跟着我啊!” 小许同学端着一张脸,“南县就这么大,你要采访的人和地点恰巧也是我要采访的。” 涂恒沙嘿嘿一笑,内心里还是挺乐意小友跟她一道的。 抗洪抢险指挥部通宵有人值班,涂恒沙出示了记者证,就今晚的险情及抢险的布置提了一些问题,值班领导一一回答了,只是脸上的谨慎和紧张让涂恒沙觉得不安,从办公室出来,她便直奔河堤而去。 河堤坝上,武警们一身泥浆,大雨倾盆中在不断加固加高堤坝。 “他们已经连续在坝上20几个小时了,今晚还得一个通宵!”暴雨肆虐,有人说,“还有很多青壮群众,都自发在帮忙。” 是的,堤坝上热火朝天抗洪的情景和这暴雨凌虐的冷夜成鲜明对抗。 涂恒沙才拍了几张照片,就见许归突然转身走了。 “你去哪?”她立即追上去。 只见前面的他边跑边打电话,只是暴雨声中,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跑到街道上,有一辆车在等着他,车里出来个人,他匆匆和那人一握手,钻进了车里。 涂恒沙跑得气喘吁吁,刚刚赶到,趴着车门。 他打开窗,在雨中对她吼,“别乱跑!回教室去等我!” 第9章 相遇,重逢(9) “我……”涂恒沙被他吼得莫名其妙,瞪着他,一双明眸在雨中清明澄净,如洗如涤。 他看了她一会儿,皱了皱眉,“干脆上车吧!” “我们去哪?”她钻进车里,一边脱着湿漉漉的雨衣一边问。 车在暴雨中起步疾驰,驶过路面的积水,激起巨大浑黄的水浪,啪啪打在车身上。他紧盯着前方的路面,沉声,“刚指挥部不是说了吗?今晚要泄洪。” “所以你打算去下游的乡镇农村?”涂恒沙终于猜到了。 “嗯。” “你还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去,或者是在教室里老老实实等你的粟老师来找你,但是你得保证不到处乱跑。”大概是因为急迫,他声音里居然多了几分凌厉。 她瞟了他一眼,作为一个记者,那叫跑新闻!那叫到处乱跑吗?“我跟你去。”她身为摄影记者,深入泄洪区,也许能挖掘到更深的素材。 他便没说话了。 涂恒沙给粟融归发了个短信,告知他自己的去向,然后意外地发现,之前她发出的加粟融归微信的申请他不知什么时候通过了。 粟融归。一本正经用的全名当昵称,朋友圈里一条动态也没有,唯一的亮点是他的头像,是一只彩色的蝴蝶,以蓝天为背景,展翅飞翔。 “后座有吃的,你补充点能量。”他说。 车里已经开了暖气,暖意渐渐渗透皮肤,和适才外面的瓢泼冷雨已是两个世界。她点点头,却没有动。 路面积了水,车在雨夜中破水而行,出了南县,再走上乡道,便一路沿着沿江公路行驶。 这条江叫南江,从北向南,连通着南县和下游诸多城镇农村,而此时,南江水位已经和公路路面齐平了,不时推一波浪,江水便漫进路面,大雨还在倾盆而下,每落进一滴雨,南江便有多涨一滴的危险,何况雨水这般瀑布般地倒下来。 从没经历过这些事的涂恒沙心悬到了嗓子口,她不知道车还要行驶多久才能达到目的地,也不敢打扰许归开车,只是盯着那水,真担心不知何时没准就要将路面全部淹没,他们会不会无处可驶。 “放心,泄洪之前不会涨那么快,我们死不了。”开着车的许归仿佛看出了她的担忧,看了她一眼,又问,“后悔跟我来了?” 她赶紧摇头,“没有!怎么会!” 许归看了眼她的裤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因为裤管早在穿靴子之前就打湿了,她上车后就把靴子给脱了,让暖气烘干裤子,此时她正光着脚丫呢,不过裤子已经干了,体感舒服了不少。 “你……你好好开车。”别东张西望偷看小姑娘脚丫!当然,后半句是腹诽。 许归倒是一本正经的,继续开车。 两个多小时后,到达一个叫南筒的小镇,到了南筒,发现临江地势低些的房子已经只剩个屋顶,宽阔恢弘的江面上好几艘大沙船在一趟一趟的转移群众,黄浊的江水在雨水的暴虐中翻滚向前。 第10章 相遇,重逢(10) 许归把车开到了地势最高处,是当地希望小学所在。 此时的小学,已经满满的全是人了。有转移出来的群众,有驻扎在此的部队,还不断有人涌进来,拖儿带女,扶老倚少,还有人背着包袱,抱着脸盆,脸盆里装着杂物,哐当哐当响、雨声轰鸣,人声鼎沸。如此的喧哗中,教学楼走廊上却有一排军人席地而坐,整整齐齐,靠在墙壁上睡觉休息,一身泥水。 车停在教学楼边上,许归便让她下车了,“你就待在这里,采访部队和转移过来的群众,记住别乱跑。” “那你呢?”她站在教学楼的台阶上,半边身体露在雨中,忙着用雨衣遮了。 他也下了车,扛着他的器材,“我去江边看看。” 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听他的吩咐?他又不是她上级!“我……” 她刚刚一张口,他便回过身来,“你不能跟我去!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给我添麻烦!” “……”他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还这么凶巴巴的!她怎么就是一个麻烦了?然而,他已在雨中奔跑而去,她连怼回去的时间都没有。 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雨幕人潮中,拥挤而来的人群把她挤得都站不住脚了,也没法再去寻找他的踪影。 人群中,有两个人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俩人是抬着多少家什?最大号澡盆大的塑料盆,堆得冒尖,用几层塑料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很重,两个穿雨衣的人一路抬过来,喊着“不好意思,请让一让”,而后在涂恒沙脚边争取到了一块可以放下大盆的地方。 两人摘下雨衣的帽子,原来是两个年轻人,女孩秀秀气气,男孩瘦高瘦高。 “怎么办?都睡着呢,还是别打扰他们。”女孩说。 男孩表示了赞同。 涂恒沙这才发现,他们眼中的人群是那一排坐在地上休息的军人。 她出示了记者证,“请问你们是……” 女孩便道,“我们是大学生,回家来过暑假的,遇上洪灾,我们想要帮忙,却不知能做什么。部队来抗洪,辛苦好几天了,今晚还要泄洪,我们就准备了些吃的和水,但现在他们在睡觉……” 其实说是在睡觉,哪里能睡着?不过闭目养神而已,不时还有人睁眼看看又闭上,但也没有人因为女孩的话而有所动作,直到有人继续上走廊,绊到了士兵的脚,差点摔跤,被踩的士兵才一跃而起,赶紧扶住道歉。 “没事没事,你们辛苦了。”那人说。 但也有嘀咕声传来,“怎么都坐在这里啊,挡路!” 涂恒沙愤然,寻找说话声的来源,却没能找到是谁说的!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全镇所有人都转移出来,整栋教学楼都人满为患了,楼上几层的走廊都全是人!难道要他们去操场淋雨吗? 不过,这声音小,听见的人也少,很快被其它声音淹没,但刚刚站起的小士兵是必然听见了的,脸上几分拘束,再没坐下了,贴墙站着,努力只占最小的面积。 第11章 相遇,重逢(11) 小兵旁边的几个士兵见了虽然不知为何,但也惶惑地跟着站了起来,再看小兵的样子,瞬间也明白过来,个个都贴墙站了,然后,所有士兵都站了起来…… 涂恒沙心里极不舒服,大学生女孩却把大盆上的塑料袋给揭开了,里面全是一盒一盒的饭菜。她和男孩一起把饭菜送给士兵们吃,士兵们却连连摇头,谁也没接受。 “我俩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你们这几天辛苦了!”女孩急了。 但无论他俩怎么说,士兵们都没有接受,只说吃过了。 涂恒沙便借此机会跟小兵聊上了,“你老家是哪里的啊?” 小兵得知她是记者,下意识便更拘束了,笑起来十分憨厚,“我是四川的。” “多大了?”涂恒沙目测,很年轻,不过二十左右。 “刚满二十。”小兵都不好意思直视她,左看右看的,双眸黑得发亮。 涂恒沙一笑,“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兵更羞涩了,嘿嘿笑着不说,旁边的小兵笑着道,“他叫阿瓜,是个瓜娃子。” 叫阿瓜的小兵耳根都红了,“没有,你别胡说!” 旁边的小兵才道,“他喜欢吃西瓜,我们叫他阿瓜。” “那你呢?你叫什么?”涂恒沙又问旁边这位。 轮到自己,这位也不好意思说了,笑笑,挠了挠头。 “他叫刘大胃,属他能吃!二十一了!”阿瓜报复性地爆料。 涂恒沙乐了,“你们都是四川人啊?” 两人点头。 “你们为什么会选择当军人呢?”涂恒沙又问。 说到这,两位年轻的军人变得严肃起来。沉默了一会儿,阿瓜说,“老家发生大地震那年,我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在睡午觉吧,醒来的时候,到处都是黑的,爸爸趴在我身上,我怎么喊他,他都不应我,我又饿又害怕,大声哭,也没人理,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在头顶看见了光,终于有叔叔把我抱了起来,他身上穿的,就是我现在这样的衣服。” 涂恒沙明白了,这就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你呢?也是这个原因吗?”她问刘大胃。 刘大胃点点头。 刚聊到这里,就听一声集合号,这一队士兵们迅速开始集合,涂恒沙举起相机准备拍照,阿瓜却躲着镜头,还回头叮嘱她一句,“姐,别报道我啊!” 士兵们迅速消失在雨中,大学生女孩沮丧地在一旁说,“真是!好不容易赶上他们在这休息一会儿,紧赶慢赶准备了点吃的!” “他们休息多久了啊?”涂恒沙问。 “不到两小时吧,都在坝上坚守了两个通宵了。”女孩手里捧着饭盒,懊恼,“这些怎么办?” “给大家吃了吧!”男孩把饭盒放回去,自己披上雨衣又冲进了雨里,“我也去帮忙去!” 涂恒沙看着女孩把饭分给居民,再看看雨中远去的男孩,她也穿上雨衣,拔腿往江边奔。 南江的水位线比她来时又涨了一些,江边仍然到处是人,忙着救助群众的军人、坐大沙船上岸后继续在岸边观望的居民,可她四处寻找,都没看到许归的踪影。 指挥的喇叭一直在喊,一直在播,终于把所有居民都转移到了安全地方,大家静静等待着泄洪的到来。 还是没找到许归,涂恒沙忧心如焚。 第12章 相遇,重逢(12) 整个小镇都处在了一种奇怪的静谧中,南江水哗哗奔流的声音混着雨声在这样的静谧里分外清晰。 小镇居民都已经安置妥当,有的在安置区,有的站在远离河岸的地方,静静地等着泄洪。 坚守河坝的还有部队全体官兵。 涂恒沙也和他们站在一起,举着相机,镜头上不断有雨滴打落。她听见了一声炮响,随即按下了录影键,远远的,黄浊的水铺天盖地般汹涌而来。 就在这时,却响起女人刺耳的尖叫,“救命!救命啊!有人!有人还在底下!” 涂恒沙的拍摄瞬间停止,到此时,她还没遇到许归,下面的人……? 无数道穿军装的身影从她面前飞一般掠过,她收了相机,也疯了似的跑下去。 她不知道女人说的底下究竟有多远,往下奔跑的过程中,她只看见洪水像巨大的猛兽,将两岸的一切吞噬。房屋、牲畜、树木,瞬间便被洪水冲击淹没。她看见漂浮在水中的猪、家具、木板、各种物品,看见只露出一个顶的房子和树。 “姐,你快回去!别下去!” 跑过她身边的人依稀是阿瓜,风一般掠过,留下一句话。 她没听,跟着他们继续跑,远远便听见喊声,混着女人的尖叫和大哭。 下去的士兵们都聚集在了一处,相继有人下水。 她终于跑近,看清了水里的形势。 江水里有一棵被淹没了大半的树,树上挂着三个人,其中两人手里还拽着一个人,这人整个人都漂在水里,被水流冲击得仿若一片浮叶,若不是树上两个人拉着他,毫无疑问已经被水冲走,而水流如此湍急,这两人别说把人拉上来,只怕就这么拉着他和水流的冲击力对抗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更让她震惊的是,她再一细看,树上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许归! “许……”她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刚喊了一个字,便生生逼自己闭了嘴,她不敢分他的心,唯恐他一个分神会掉进水里去。她握紧了拳头,咬着唇,只恨什么都做不了。 下水的士兵们系着安全绳,但在强大水流的冲击下,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游泳的方向,几次从树旁被冲过,都没能游到他们身边去。 树上传来陌生的嘶喊声,“快点!我坚持不住了!” 涂恒沙死死盯着那四只紧扣在一起的手,一身冷汗,全身直抖。 直到终于有三个士兵抱团,互相借力靠近了落水者,三人同时抱住了,树上的人脱力松手,涂恒沙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岸上所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原来,树上有人掉入水中。 涂恒沙也是诸多尖叫者中的一人,她甚至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阿威!阿威!”身边传来女孩的哭喊。 涂恒沙松开手指,哭喊的人是刚才送饭的女大学生,刚才落水的人是男大学生?所幸,落水后被士兵拦腰抱住。 涂恒沙按着砰砰乱跳的心口,祈祷:快结束吧!都上岸来吧!都安全上岸来吧! 更多士兵聚拢在树旁,最先抵达的三个士兵,其中两名将自己的安全绳解下来到了叫阿威的大学生和之前那位落水者身上,他们自己则靠战友的帮托抱着大树。 第13章 相遇,重逢(13) 岸上,安全绳已经在往回收,阿威和落水者却是连动个指头的力气都没了,全然浸在水里,任由安全绳拉上岸。 一到安全地带,女大学生和另一女子便扑了上去,而这名女子还是孕妇,也就是最先尖叫“底下有人”的人,只是,阿威还能有气无力地说两个字表示自己还活着,另一男子则完全无法给回应。一时,“送医院”、“叫医生”的嘶喊开始不绝。 关于灾期和灾后的医卫早有安排,县医院前两天就下来了医疗队,镇卫生院也已做了准备,就在希望小学里有临时医疗点。 涂恒沙的关注点现在还在水中!此时,救生船也来了。在这样湍急的水流和水位仍在上涨的江水里救援是一件困难的事,救生船在水里随着水浪颠簸起伏,落在混黄浩渺的江水里,渺小的像一片叶子,远远看去,好似被水流冲击得根本不受控制。 但,特殊时期总有特殊办法,既要能救人,还得保证救生船本身的安全,在战士们的努力下,救生船终于是停在了他们身边。 许归是第一个被救的。涂恒沙看着他被两个士兵托住,稳稳地移到救生船的时候,悬着的那口气总算放下了大半,树上剩下的那个人看起来身形瘦小很多,大概是个女性,体重上就比许归轻很多,托下来应该也更容易些。 然而,事情却是那么的出乎意料。涂恒沙这里隔得太远,看不太清,不知为什么,树上那女人被托扶下来时身体莫名一歪,然后,女人倒是被好几个士兵最终给抱住了,江面上却传来齐齐一声“阿瓜——” 涂恒沙便看见有什么东西随着江水被冲走了,快得瞬间不见了踪影…… 所以,刚刚漂走的人是阿瓜?涂恒沙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但,江面上一声又一声的呼喊更加清晰地传过来,也更加无情地证明,她的猜测就是事实! 一切都那么快,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便是生与死的界线…… 为什么会这样? 涂恒沙闭上眼,眼前浮现出十九岁少年黝黑清瘦的脸,泥糊糊的,冲她憨厚地笑。 “他叫阿瓜!是个瓜娃子!” ““老家发生大地震那年,我还很小……醒来的时候,到处都是黑的……我又饿又怕……终于有叔叔把我抱了起来,他身上穿的,就是我现在这样的衣服。” ”姐,别报道我啊……“ 瓜娃子!你这个瓜娃子!如果可以,姐永远也不愿意在这样的故事里来报道你! 再睁开眼,救生船已经在返回,江面一片黄浪浩荡,那个落入里面的瘦小的身影,如一滴水,没入江里,无声无息,再无处寻觅。 大雨倾盆,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只剩一片黄浊之色…… 直到有人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吸了吸鼻子,眼神才渐渐聚焦,湿透的条纹衬衫裹着的胸膛,是她视线范围看到的全部。 她说不出话来,连眼皮都滞重难抬,良久,伸出手,一把揪住了他胸口湿透的衣襟,他伸出手握住了。 都是淋过雨泡过水的手,发胀、泛白,紧紧重叠在一起。 第14章 相遇,重逢(14) 她和他二十年未见,再见他亦不记得她,那一刻的握手却让她莫名有个信念,她心中所想所念,他全都明白。 只是,重叠在她手上那只手却越握越紧,越握越重,而后,他整个的重心都往她身上一扑。 她的鼻子被重重一撞,虽然只是一瞬,他便站直了身体,她鼻子也疼得发麻。 她这才抬头看他,入目便是他异常苍白的脸和青灰色的唇,还有他眼里微微散乱的瞳色。 她立即支撑住他,他闭了闭眼,微微晃了晃脑袋,推开她的支撑,“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他雨衣不见踪影,全身湿透,就她刚刚一撑,感到他身上跟冰冻了似的,她一边脱雨衣一边说,“你到底泡了多久的水啊?小心生病了!” “不用你的雨衣!说了我没事!”他语气突然变得生硬,将她一推,大踏步往前走了。 “喂!许归!你等等!”她脱下雨衣追上去,往他身上罩。 他甩掉她的雨衣,连同她这个人,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她站在原地,咬了咬唇,倔强地追了上去。 还是回到了希望小学,她眼睁睁看着他一头钻进了车里,待她跑到车旁时,车门已经锁了。她用力拍着车门,透过车窗往内看,隐约看见一个不穿上衣的身影…… 她脸刷的红了,原来他在换衣服…… 她没有继续拍门,站在窗外静静等,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开门,再一看,他已经放下座椅,躺着休息了。 “……”好吧,那就让他好好休息。 她心头沉甸甸的,进了教学楼,了解刚才这次救援的前因后果,分明所有镇民都已经安全转移出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原来事情的起因便是孕妇一家人。 喊救命的是孕妇、水里的是孕妇的老公王某,树上最后一个被救下来的是婆婆。一家三口原本已经转移到安全地带了,但孕妇忽然想起自己的还有几样首饰没带出来,王某本说算了,不要了,孕妇却舍不得,当婆婆的也舍不得,算了算时间,婆婆觉得自家房子离得近,回去取一趟还来得及,便和媳妇商量,偷偷回去取,结果,取完首饰后慌乱逃生时在家里摔倒,崴了脚,走不了,而泄洪时间却越来越近。 当儿子的知道后,撒腿便往家跑,赶去救人,当时就在近旁的还有叫阿威的大学生和许归,也二话不说跟着去帮忙,然而,就在把婆婆背出家门,还没来得及返回安全区,泄洪就开始了,瞬间将他们所在之地淹没,如果不是恰好旁边有大树,这几人都得被洪水卷走…… 涂恒沙最后采访的一个人是刘大胃。 刘大胃也是刚才参与救援的军人之一,坐在涂恒沙对面,眼圈发红,“阿瓜的父亲在地震中去世了,家里还有个妈妈,他来参军,就是他妈一个人在老家种地。他爱笑,喜欢唱歌,训练结束后给我们表演家乡话唱歌总能把大伙儿逗乐。他喜欢吃西瓜,还说,等他退伍了,就回去陪妈妈,在家种西瓜,种一山头的西瓜,保甜,以后挨个送给我们吃……” 刘大胃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笑,眼里水光点点,“不会有了,不会再有最甜的西瓜吃,营地里也不会再有人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唱四川麻辣味的歌给我们听……” 第15章 相遇,重逢(15) 不知不觉天色擦黑,涂恒沙对着电脑,却没有写出一个字来,眼前晃动的一直是阿瓜笑着的黝黑的脸,还有他那句:姐,别报道我啊! 她习惯性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水果味渐渐淹没了味蕾。 她想起了粟融归。 掏出手机,意外地发现粟融归给她发了消息,时间是泄洪之前,问她在哪里。 她把自己在镇上的情况简单说明,也说清了刚才的意外和救援。 她以为粟融归大概又要隔七八个小时才理她,没想到这次却很快来了回复,简单的两个字:交稿。 终于有人理她了!她终于找到组织了!她赶紧发消息过去:粟老师!我总算找到你了! 粟融归回:找不到我就不用交稿了吗? “……”和粟老师交流的第一个回合,她认定:粟老师是催稿狂魔。 她没有想过不交稿,她只是……很难过。 作为一个小白,是不敢跟老师任性的,她回复:我马上写。 粟融归:一个小时。 这下她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了,打开文档立马开工,但所有的情绪还是在写作中爆发,一个小时后,她顺利把稿子传给了粟融归。 然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粟融归就把一篇至少不下十处标注的稿子返回给她,要她修改。每一处的建议写的都是:个人情感表达过度! 没错,用的感叹号,每增加一句,就多加一个感叹号,最后一评,快十个感叹号了。 她叹了口气,想说,粟老师,您的个人情感也挺充沛的!当然,她不敢说,认真改到满意再发过去时天已经全黑了,女大学生走到她所在的教室,给她端来一杯板蓝根。 “这个……”她捧在手里,还暖暖的。 “喝吧,大家都喝了。” 都喝了?她忙道,“那车上……” “他也喝了,就是他让我给你送一杯的。”女孩笑着走了。 涂恒沙端着药,耳边回响着女孩说的那句“就是他让我给你送的”,然后一口气喝了个光,背着器材再次跑到了外面。 站在车前,大雨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再瀑布般淌下,他在车里的模样被流动的水帘阻隔成模糊的影子,她只能看见他躺在座椅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看着紧闭的车门和车窗,她忽然想起曾有过在车里睡觉缺氧致死的新闻,心里一跳,移到侧门,开始用力拍门。 她手都拍疼了,才终于听见一声开锁的声音。 她打开车门便钻了进去,他果然闭着眼。 “那个……有没有打扰你睡觉?”她摸了摸头发,有些窘态。 他没理她,连眼睛都没睁开。 她扁扁嘴,这么高冷,又为什么要给她送药啊? “喂,你到底是不是小许同学?”小许同学暖心又可亲,才不是这样怪脾气的人!“如果你不是,你就摇摇头!我马上下车!” 她盯着他,忐忑不安,等着他的反应。毕竟是留在心里二十年的人,此时此刻,她既希望他是,又有那么一点希望他不是。 第16章 相遇,重逢(16) 她屏住呼吸,至少等了一分钟。 一分钟,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一直闭着眼。 涂恒沙怀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暗暗揣摩,如果他不是,那么一定会否认,这样的态度,只是单纯傲娇呗? 她觉得自己猜得很明白,“我知道了!你这就是承认啦!” 他终于睁开眼,“你稿子写完了?不能安静会?” “……”她不想安静,她有很多话想说,尤其她现在心情还特别低落,但到底不好意思再打扰他,只低声嘀咕了一句,“发现你跟粟老师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处。” 嘀咕完她就决定自己待着不影响他了,谁知,却听他悠悠的一句,“哦?粟老师不是丰神俊朗,气质如竹?” 她回头看他,他仍闭着眼,好像刚才那句话是鬼说的…… 她悠悠叹了口气。 “怎么?”他的眼睛倏然睁开了,“粟老师让你失望了?” 她瞟了他一眼,欲语还休。 他好像忽然来了兴趣,“跟我说说你的粟老师怎么你了!” 她眼一瞪,“想听我说粟老师坏话?不可能的!” “嗯,你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就是你心里的确是藏了粟老师坏话的!坏话不说出来会憋坏!说给我听吧!我保证……” 她听到这里,以为他会说保证不告诉粟老师,谁知他说的是:“我保证替你转告他!” “……”这、这、这种不按常理聊的天还能继续聊下去?她微张了嘴,呆了好一会儿,“你跟我们粟老师很熟啊?” “嗯,还可以。” “……”她扁扁嘴,言多必失,还是闭嘴吧。 他却莫名其妙地不睡了,“来,做个人物采访,请问在你眼中,粟老师除了丰神俊朗,气质如竹,还有哪些品质?” “……”还人物采访呢!“呃……工作责任心强,永远稿子第一!” “哦?那就是催稿狂魔?” 她倒吸一口气,指着他,“这、这可是你说的!”虽然她也这么想…… “所以呢?我说出了你心里的话吧?” “……”她冲他挤了挤眼睛,心照不宣的笑容,但是,打死也不能承认,“不不不不不……” 他用一声“呵”表达了他的不屑,“还有呢?” 她猛摇头,“没有了没有了!总之粟老师是个大好人!” “怎么个好法?” “嗯……工作认真才思敏捷文采飞扬正气浩然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德高望重坚韧不拔善解人意尊老爱幼……”她一气不停歇地说了一串,而后大口喘气。 他挑了挑眉,重新合上眼睛,“看来是值得你用尽你毕生学会的成语去称赞啊!” “当然!你去告诉他吧!” 他没有再说话,窗外暴雨磅礴,车里,她终于露出了笑容,没有开灯,暗黑的夜里,如一缕阳光闪过。 她吐着气,自救援以来压在心里的那团沉甸甸的负荷被他这么一闹减轻了不少,是随着那一堆成语被吐出去了吗? “小许……”她眼里浮上浅浅水光,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也不必,再说出来。 睡吧!她靠在座椅上对自己说,学他一样闭上眼,大雨打在车上,震得耳朵里隆隆直想,她却莫名觉得很宁静,好奇妙的一件事,二十年后,她居然和小许同学在这样的空间里同度黑夜。 第17章 相遇,重逢(17) 涂恒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震耳欲聋的暴雨声渐渐远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很多年前的学校,她一年级,背着小书包,第一次看见穿着同样校服的他,欢喜地跑上去想要和他打招呼,学校门口却开来一辆车,车里下来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牵着他的手上了车。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也没有听见她在叫他。 车窗后透出他圆圆的不苟言笑的脸,她边追边喊,那张脸却终于渐渐远去,再也看不见…… 而后梦便陷入了乱境,全是她在追着他的背影跑,操场上、教学楼、甚至男厕所…… 她的声音在校园上空回荡:许哥哥!许哥哥!许哥哥…… 但是,他却从不曾回头…… 忽然,画面一转,回到救援的场面,他蹲在树上救人,身子一歪掉入水里,顷刻间便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 “许哥哥!许哥哥!”她对着河面大声喊,大声哭。 “喂!喂喂!” 有人在推她,她猛然间醒来,周围漆黑一片,她才恍然,原来是梦一场。 她犹自害怕,伸手打开车内的灯,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眸,映出流光淙淙。 她摸了摸脸,两手全湿,这一场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许是为阿瓜,也许,还为了其它。 外面的雨声小了很多,她想打开一点点窗透气,按了按开关,没有反应,他已经熄了火,她索性开了一点点门,凉风吹进来,带着雨水的气息。 一阵塑料袋翻动声后,她眼底出现了一盒巧克力。 她并没有客气,捏了一颗剥来吃,可可脂的热量缓缓给了她能量。 “不哭了?”旁边有人问。 她并非一个愿意在别人面前流泪的人,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流泪的人,至少她这二十几年人生里,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没有资格流泪。 大概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可她仍然觉得窘迫,她得把流泪这件事儿给掰回来! “还不都是你!”她搓了搓脸,有几分不讲道理。 “关我什么事?”他的声音不大,还有些涩。 “你不理我啊!我跟着你的车跑,跑摔跤了你都不理我!还有一回!我都跟着你到男……”她及时打住了,跟到男厕所的事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但她没脸说。 “男什么?男厕所?” “……”怎么总是一猜一个准。 “后来呢?有没有偷看我嘘嘘?” “……”她反手就把巧克力盒扔了回去,“美得你!”跟到男厕所是真的!那只是因为她跟入了迷,并不知道到了厕所好吗?当然,如果不是那些小男生嘻嘻哈哈笑她,没准她真迷迷糊糊跟进去了,那可就啥啥都看见了…… 她想了想,觉得很羞耻,可又想了想,小朋友有啥可看的? 只她这一扔,他竟然被躲开,正中他脸上。 她吓一跳,看着都疼,忙上手去揉被她砸到的地方,“疼不疼啊?你怎么不躲?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话没说完,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这么烫? 他挥开她的手,“别乱摸……你还真上手!谁给你的胆子!” “……不是……”她摸了摸他额头和耳后,“你发烧了!” 第18章 相遇,重逢(18) 难怪说胡话! “你等等啊!”她打开车门,披上雨衣便钻进了黑夜里。 不知现在是深夜几点,整个学校一片寂静,全镇停电,二楼最右的房间烛光摇曳,好像是县医院和镇卫生院临时诊室所在。 雨点小了很多。 她跑到诊室,医生和护士竟然没有休息,这是在24小时值班呢,和他们一起24小时不休的,还有此刻仍然奋战在河堤的战士们。 “辛苦了。”她取了药,道了谢,返回车上。 车里的他闭着眼睛,车灯笼罩里,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取了瓶水,轻轻拍他的脸,“小许,小许,醒醒,咱们吃药了啊!” 他睁开眼看着她,发烧的缘故,眼睛亮得如浮着一层水光,原本就精致的面容,被这浮光一衬,竟如玉雕似的。 她看着,莫名就有些心慌,好似那浮光印在心里,亮亮的,晃得人惶惶。 直到他咳咳地咳嗽,她才想起自己是要给他喂药的。 “小许,没有电,也没有热水,将就着,凉水吃药啊!”她托着他的头,喂他喝了点水,“来,张嘴,吃药了。” 将药丸都倒进他嘴里,又给他喂水吞下,没留神一下倒得太多,呛得他直咳嗽,衣服上也泼了一大滩水。 “对不起对不起……”她忙着给他拍背、擦衣服。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仰躺着,目光落在了她脸上,浮光雾霭,是在看着她,又不似在看着她,喃喃地,嘀咕了一声什么。 她没听清,却是学着家中母亲照顾她时的低语,“好了好了,吃了药马上就好了啊!” 亲和而温柔。 当她靠近,将湿巾搁在他额头给他降温时,忽觉肩膀一重,原来他的头搭在了她肩上。 “……”怎么办?她全身僵硬了。 颈间一阵一阵地痒,是他在往她脖子里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家里那只小狗棒棒糖,委屈的时候也是这般呜呜地往她怀里拱。 她顿时就心软了,像给棒棒糖顺毛一样摸着他的背,他的头发。 夜,再次静下来,他在她肩头睡着。 这一回唤醒涂恒沙的是穿透车玻璃的阳光和……耳边的一声怒斥。 “你睡觉就睡觉!口水流我一身!” 随着怒斥而来的还有他的肩膀重重一甩,涂恒沙睡得稀里糊涂,下巴直接磕到他大腿上。 她闷哼一声,揉着自己的下巴,抬眼看他,只见他双目炯炯,哪里还有昨晚的弱娇样子?顺手就摸上他额头,不烫了! “你好了啊!太好了!”同时注意到窗外的阳光,惊喜,“呀,雨停了!出太阳了!” 他冷着一张脸,将镜子转向她,“你看看你自己,脏得跟泥猴似的!往我身上靠!” 她照了照镜子,的确挺狼狈的,头发乱蓬蓬不说,发丝和脸上都沾了泥,可她还是委屈啊! “我像泥猴没错,可是你自己……” “还流这么多口水?”他拉扯着他的t恤,指着昨晚泼湿的地方给她看。 涂恒沙觉得,他还是病着的时候比较可爱…… 第19章 相遇,重逢(19) “你弄错……”非常有必要跟他说清楚!是他跟小奶狗似的拱啊拱,拱到她怀里来的!那样一个别扭的姿势给他当了一晚靠垫!她现在半边身子都是僵的! 但她才说了三个字,他便冷着脸蹦出一句,“下去!” “……” “一。” “……” “二。” “……”翻脸比翻书快说的就是他啊!她想了想,“好,我下去,你确定啊?”说着摆弄了下手机。 “三!” 她打开车门,刷地跳了出去。 走之前将她的手机扔到他身上,他捡起一看,苟延残喘还剩最后一丝电的手机正在播放视频,是他在她颈窝里拱来拱去的画面,她就跟个妈妈抱着孩子似的,哼哼唧唧的还哼着歌…… 竟然还录下来了! 他脸色瞬间铁青,尤其,当他听清自己在她颈窝间呢喃了一句什么之后!三个字!那是他的秘密!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车门再度打开,一张坏笑的脸探了进来,“你现在贿赂下我的话,我考虑不把这个视频公布出去!你知道我们记者的习惯的,一个资料肯定备份了好几份!别想着删我的哦!” 他退烧后的脸本就有些苍白,现在泛着青,跟暴风雨来前的天幕似的,“怎么贿赂?” 她摇摇手,“别啊!这好不容易才停雨,你臭着个脸,别又把雨给招来了!” “……”他的脸更臭了。 “嗯……”她想了下,“这样吧,你郑重其事请我上车,并且从此对我好言好色,再不凶我,我不准不理我,我就销毁证据!怎么样?” 他盯着她,半晌。 “怎么样啊?”她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指着视频咳嗽壮胆,“咳咳,我可是听见你梦里说了些什么的!除了这些,内容还多着呢!” “……”他冷声,“上来吧。” 她笑了,久雨初晴的阳光下,笑容像一朵灿灿的向日葵,毫不客气地上了车,“这可是你请我上来的哦!”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手机扔还给她,然后开始脱衣服…… “喂……”一言不合就放大招几个意思? 她第一反应就是捂住眼睛,然后,慢慢地,手指松开几个缝,乌黑的眼珠在指缝间滴溜溜转,只见他脱了衣服之后,又开始解皮带…… 她立即把眼睛闭上了,双手捂得紧紧的,她可不想长睁眼啊啊啊! 终于,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捂什么眼睛?这不是你上车的目的吗?” “谁……谁的目的是这个!?”呜呜呜,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她要下车! 原来他赶她下去是要换衣服…… 话说他一个男人,换衣服这么勤快是为什么?她都还没换呢!还穿着他那套能套下两个她的大t恤和牛仔裤! “难道你不是想拍下来?没准用来要挟我的筹码更大!”他悠悠然说。 “……”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也不知他换好没,“谁……谁想拍你换衣服啊!恶……恶心!” “恶心?”他呵了一声,“你看见了?” 她顿时捂得更紧了,“没……没看见!” “涂恒沙……”他唤着这个名字,一本正经的,“是叫这个名字吗?我不得不教你一课,作为一名摄影记者,你的职责就是拍摄和记录,再恶心的画面,只要是工作需要,你也得看!也得拍!” “……”拒绝!这是工作需要吗? 第20章 相遇,重逢(20) 多日大雨,终于放晴,给这个小镇注入了喜悦和活力。久违的阳光让所有人都振奋起来,一大早就有人奔走相告:“雨停了!雨停了!” 是啊,雨停了,可是,涂恒沙也被困住了,至少暂时是回不去了。一夜之后,水位又上升了一大截,昨天还能行走的街道今天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房顶和和树尖,整个小镇都浸泡在一片汪洋里。 在河堤奋战一个通宵的战士回来了一批,好几位受伤,是抬回来的,医疗队立即组织处理,整栋教学楼进入一种有序的忙乱状态。 据老人家所说,洪水过后,易发疫情。医疗队也在预防这一点,早上开始,就分出一批人,在各个教室以及走廊、角落消毒。但是,到了下午,还是有人病倒了。 中午吃了一顿饼干面包后没多久,许归的高烧开始反复,涂恒沙拿药给他吃,结果刚吞下去,他就全给吐了出来,连带着中午吃下去的东西,都呕了个干净。 涂恒沙眼看不行,非领着他去找医生。 他微闭了眼,面色潮红,不太想理她,她却在他面前发了脾气,“姓许的!你到底去不去?谁不是扛着器材风里来雨里去的?我力气也大得很!” 他睁开眼时,便看见她气鼓鼓的脸,和瞪得老大的眼睛。 最终还是被她给拽走了…… 不大的临时诊室里,已经躺满了受伤的士兵,有处理好了的,有的胳膊、腿缠着纱布,有的纱布包着脑袋,还有正在处理的,比如刘大胃。涂恒沙看着酒精淋在刘大胃血肉模糊的腿上,顿觉胃里在翻腾,尤其,血肉模糊里还混满泥沙。 “玻璃渣必须全部挑出来,你来。”医生指挥助手道,而后看见涂恒沙两人,“你们怎么了?” 涂恒沙把情况跟医生说了,医生给了她一些药,“吃不下也要吃,必要的时候做物理降温,我这里是没有空地了,你们自己找个人少的地方待着,别往人多处钻。” “谢谢。”涂恒沙连忙接着药。 还是回了车上,许归却不肯吃药了,反正吃了也会吐。 涂恒沙一看,搁下药便上手脱他的衣服。 “喂!你干什么?越来越放肆了!”他抓住她的手。 她板着脸,“物理降温啊!刚才医生说的!你选,脱衣服物理降温,还是吃药!” “……”他两种都不要选! 她冷笑,“反正你也不是没脱过!” “……”他主动治她,和被她上下其手是两码事! 一粒药喂到了他嘴边,凶巴巴的某个人忽然变得温柔了,“吃吧,这回一定不吐了!” 他鬼使神差张了口,在所有药吃完后,她又喂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快得容不得他拒绝,嘴里便漫开一阵糖果味…… 他是不吃糖的人! 下意识便要吐出去,她飞快把他嘴给捂住了,“还是你教我的,你说,你奶奶说的,难过的时候心里是酸的,吃颗糖就能变甜了。对了,你奶奶她老人家好吗?” 他绷紧的唇线渐渐柔软,那颗糖,也终于在他嘴里,慢慢化去。 他睡着了,这一回倒是安静得很,一个下午都昏睡不醒,涂恒沙忙着给他额头换湿巾,忙着在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擦酒精,守着他寸步不离,到黄昏的时候,他的呼吸才逐渐平稳缓慢,再一模额头,摸到一手的汗,这高温,又退下去了。 她松了口气,给他擦了汗,去看刘大胃的伤。 第21章 相遇,重逢(21) 刚下车,还没上教学楼的台阶,就看见二楼走廊上站了很多人,依稀,还有几个穿白大褂的穿插其间。 她心里一沉,暗叫不好,难道出什么事了? 她快步上楼,挤进人群,边挤边听见人在议论,几个词断断续续传入她耳里,什么“孕妇”、“受伤”、“没地儿”等等。 她心里揣摩,莫非是孕妇要生了,还是有危险? 她于是更急了。 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大多数人都知道她是记者,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挤到最前面,却发现事情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地上的担架倒是躺着三个人,两个是她认识的:刘大胃和叫阿威的男大学生,还有一位是她不认识的小战士。他们都闭着眼,脸色不太好,刘大胃的小腿上海绑着纱布。 此时,他们连同几个医护,还有几个帮忙抬担架的士兵,都在一间写着二年级小办公室的房间前,几个医护脸上愤愤不平。 “这是怎么了?”涂恒沙蹲下来,摸了摸刘大胃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他们三个发高烧,又吐又泄,症状十分严重,已经不适合再留在临时诊室,我们想给他们找一间空房间,而且也许还会有人出现相同症状,我们需要地方!可他们不肯开门!”一个小护士气得眼睛都红了。 涂恒沙想起了车里的许归,也是高烧呕吐…… 她往窗内一看,只见这间小办公室并不大,堆了好些资料书籍和桌椅,而里面只有三个人:孕妇、孕妇的老公王某和之前从树上救下来的孕妇的婆婆。 女大学生蹲守在自己男朋友旁,眼泪哗哗直流,“他们说,他们有孕妇!怕传染!不给开门!” 围观群众让开的那条道,镇卫生院院长绷着脸快步走来了,后面还跟着个满头大汗的小护士。 院长的白大褂上还沾着血,脸色黑得跟沉沉乌云有一比,还没走到小办公室门口呢,就指着门怒吼,“不肯开门?不肯开门怎么不给我砸开!谁给他们的特权独占一个房间!” 围观群众突然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议论,小护士们都是一脸愤慨,却又欲言又止,而帮着抬担架的士兵是武力值最高的,如果说要砸门,他们是最有力气的,可他们不能!他们的力气可以用在保家卫国的时候!可以用在抗洪抢险第一线!这个时候却只能躲开院长的眼神,看向别处。 “砸!我来砸!”哭着的女大学生上前,用脚踹,用拳头砸,然而无济于事。 “让开!我来!”院长盛怒之下一脚踹在门上,砰的一声大响之后,门颤了颤。 照这个力度,这门大概撑不了院长几脚。里面传来男人惊慌的喊声,“你们……你们再敢踹?我老婆就在门后,她是孕妇!门踹开伤了她你们付得起责吗?” 院长又是一脚踹过去,“我今天还就非踹开不可!老婆孩子都是你的!你自己都不在乎!还来威胁别人?” “院长……”满头大汗的小护士急了,用力拽住他,压低声音,“您这样,不合……” “别跟我说什么规定!今天我弄不开这门!这院长!这医生我都不当了!” 院长嗓门跟打雷似的,抬起脚正要再踹,门从里面打开了,王某和他母亲张开双臂,老鹰护小计似的,挡在门口不让进。 第22章 相遇,重逢(22) “你们去别的地方吧!学校这么多教室!”两人说。 “这么多教室?那你们怎么不去别的教室?把这间空出来给我们!”院长身后的小护士气鼓鼓地道。 “其它每个教室里都很多人!人多容易有传染病,脏!”王母翻动着薄薄的嘴唇。 院长气得,简直无话可说了。小护士也气道,“你也知道其它教室很多人啊!你也知道人多容易传染啊!” “可我们家的是孕妇!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我们老王家三代单传!出了事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院长觉得这事没法沟通了,手一挥,“抬进去!” 眼看着就要硬闯,王母开始尖叫,“这是瘟疫!瘟疫会传染的!不能进!” “谁说是瘟疫的?谁说的?”院长火大了,试图从两人中间突围进去。 王母瘦小的身材死死掰着门框不让,“我看就是!我知道是!你们不要再闯了!” “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院长试了几次,竟然没能把王母挪开,“我说不是就不是!” 王某这时候气势汹汹地说,“你说不是?你能保证不是吗?就算不是,你能保证不传染?你能保证不会传染给我老婆,我就让你们进来!你们能保证吗?” “……”谁敢保证不传染?就算是感冒也有可能传染啊!这连院长都不敢保证。 “不敢保证是吗?那你们这么咄咄逼人是要干什么?都说了她是孕妇,不能有半点闪失!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一个孕妇呢?”王某还一脸气愤的。 “欺负?咄咄逼人?”涂恒沙看不下去了,指着担架上病得昏迷的人,“分明是你们在欺负他们!咄咄逼人的也是你们!” “我们一个行动不方便的孕妇,一个身体虚弱的老太婆,哪里有能力欺负人?你看看你们,又是当兵的,又是医生护士,还叫这么多人来助阵!谁欺负谁明眼人都看得出!解放军不能这样欺负人啊!”王母苦着一张脸。 涂恒沙真是气得肝疼,就王母这彪悍劲,哪里看得出身体虚弱了? 而听了这话的刘大胃和另一个战士,躺在担架上真正虚弱的人,默默地拉了拉其他战士的裤管,神情黯然,意思是:走吧。 涂恒沙知道,他们承受不起这句话:解放军不能这样欺负人…… 解放军从来就没欺负过人! 涂恒沙眼泪哗地一下就冲出来了,“欺负人?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他们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生病?你们难道不明白?还有你!”涂恒沙向来不用手指指人,此时指尖直直指向王母,“还有人为你丢了命!就是你口中欺负人的解放军!为了救你在你眼皮子底下被大水冲走了!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就没有一点点良心吗?” 当时涂恒沙离得太远,并没有在现场看清楚经过,但是事后调查得知,为什么王母下树的时候身子会偏,是因为当时她的金首饰掉出来了,她伸手去捞,差点掉下树,而阿瓜和另一名士兵就是为了去托她,两人出现了疏忽,导致阿瓜被水冲走…… 涂恒沙边哭边说,一旁的战士看着远处,也红了眼眶,担架上的刘大胃,想起那个夕阳下唱歌的麻辣少年,眼泪无声地流下,就连一直在旁边围观的群众,好些也都失声哭了,开始纷纷指责这一家三口。 眼看犯了众怒,王母讪讪的,“我……我也不希望他死啊……又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不小心……” 第23章 相遇,重逢(23) 涂恒沙气得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抖,“是!好!都怪他对不对?都怪他自己是不是?没错!谁让他们要来救你呢!昨天根本就不该救你们!” “喂!你怎么说话的?”王某一把拍开涂恒沙的手,“你是记者吧?记者能这么说话?你敢把你这句话写到报纸上去?” 涂恒沙怒道,“记者怎么了?记者就活该憋屈?解放军就活该送命?这是你们的逻辑吗?” “我没有说解放军活该送命!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作为记者,你可不能瞎编!”王某梗着脖子,“我们也不希望解放军送命!解放军救了我们没错!但你们不能把解放军送命的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就算他们伟大!这也是他们的工作!这是他们该做的!就像你们医生护士!抢救病人是你们的事!不是我们的责任!要找病房是你们自己去找!不是逼我们走!” 女大学生豁地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怒视王某,“好!好!解放军抢险牺牲是应该的!医生治病救人是应该的!那你们应该做什么你说?” “我们……”王某喃喃的,答不出来。 大学生挽住了涂恒沙,“你是记者!你应该做什么他们知道的!记录事实,报道新闻就是你的工作!你现在就把这些人这些事如实地报道出去!” 王某顿时涨红了脸,凶狠地看着涂恒沙,“你敢!想网络暴力吗?你们敢!” “为什么不敢?她只是做她该做的事!如实报道!句句实话!为什么不敢?”女孩冷笑。 众怒难犯,围观群众也纷纷附和,更有人一直拿着手机在拍视频,王某见了,顿时炸了,“拍什么拍?你在拍什么?!”说着便上前来抢。 王某一出,门便出现了空缺,院长手一挥,就要闯进去,王母死死扣着门,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正在这时,传来护士大声制止,“你们别吵了!不需要地方了!有地方了!”又哭又喊的,穿透众人的喧闹。 有人停止了吵闹,往声音来源看,看见护士泪流满面指着外面雨后湿漉漉的操场,“外伤军人他们自己迁出去了!把诊室空了出来!” 再看,果然,操场上已经铺上了垫子,伤重的躺在垫子上,轻伤的不过或战或坐。夏天连日暴雨后的太阳狠辣似虎,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仿佛能听见战士们黝黑的皮肤被烤出油的声音。 “他们说,他们受的皮外伤,不怕,要生病的兄弟们搬进去……”护士哽咽道。 “不行!不能这样!”不知谁说了声,“已经不下雨了!要出去睡操场也只能我们去!不能让战士们去!还是受伤的战士!” “对!不能这么没良心!他们也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孩子!谁在家不是父母的宝贝疙瘩!” “走!咱们再挤一挤腾个教室出来!” 一时,整个二楼走廊的人散了个干净,涂恒沙帮着把护士和女大学生把刘大胃他们送进了诊室。 第24章 ,相遇,重逢(24) 医护人员本来就很忙,这一乱,更加忙得脚不沾地,涂恒沙也帮不上什么,只能给搬搬东西取个水。 下去取水的时候,就发现楼下已经忙碌开了。短短时间,一间空教室腾了出来,地上也铺上了垫子,都是大伙儿自发拼凑起来的,更有人抬的抬,背的背,把原在操场上的受伤战士挪进去,甚至有一位老奶奶还在一旁帮着托着战士受伤的胳膊腿儿,直说着“小心,小心……” 初时战士们还不肯让人背,老奶奶摸着小战士的脸,笑眯眯的,“傻孩子,客气什么,你们啊,比我孙子还小,奶奶看你们,就跟自己孙子一样!涨水的时候,是你们把我们大伙儿背出来,现在啊,轮到大伙儿来背你们了!应该的!” “奶奶……”腼腆的小战士先红了眼眶。 “嗳!”老奶奶答应得爽利,“叫一声奶奶就是一家人了!可不许再跟奶奶客气!等水退了啊,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走!咱进去!别晒坏了!” 目睹这一幕的涂恒沙唇角扬起弯弯的弧度,眼中再次蓄了泪。 大约是自小生活不易的缘故,她从不曾因为艰难困苦而流泪,但她的泪腺抗拒不了这种温情的熏蒸。 她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人。 她快步去车上取水,车门一拉就开了,里面的人却不见了!出去居然不锁车门! 她看了看周围,也没见着他的身影,想着他应该没啥事了,便取了水回到二楼。 她和女大学生很有默契,各自拿着水喂药给病人吃,末了给他们用酒精擦手擦脚。 刘大胃非别别扭扭自己吃了药,怎么也不让她碰他的手。 “姐,脏……” 涂恒沙瞪着他不说话。 刘大胃眼神躲闪,一脸窘迫,“真脏,会传染!” “你信那一家人的鬼话!”涂恒沙火了,“我朋友跟你们一样的症状,我都照顾他一天一夜了!要传染早就传染上了!这样好得快!” 刘大胃的手被涂恒沙强行抓了出来,只见手指头都破了,开裂的血口子还混着泥沙。 “小……小伤,没给医生看……”刘大胃窘得有些结巴了。 涂恒沙没说什么,用酒精给他细细洗干净了,边洗边吹,“如果疼你就说。” “这有啥疼的啊!”刘大胃裂着泛白的嘴唇笑,眼看涂恒沙又要瞪他,忙道,“其实我原来也怕疼,从前在家的时候还怕打针呢,后来参军了就不怕疼了!是真正的男子汉了!”言语间还带着自豪。 涂恒沙看着他略带稚气的表情,冲他笑了。刘大胃不知她为什么笑,也跟着傻乎乎地笑。 不觉,涂恒沙就给刘大胃擦完了,又给另一个生病的士兵也擦,忙完,差不多就夜幕降临了。 吃完药后的三人没有再吐,到晚上,三人都退了烧,涂恒沙和女大学生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男人慌里慌张的大喊,“医生!医生!医生救命啊!” 声音听着耳熟,涂恒沙和女大学生相视一眼。 很快,喊声就到了门口,王某的身影出现了,闯进来就问,“医生呢?医生在吗?” 第25章 相遇,重逢(25) 涂恒沙和女大学生都没有理他。 那人又问,“问你们呢!医生在哪?出人命了你们可是负不起责的!” 刘大胃和另一个士兵,即便病着,睡着了也很警醒,王某声音一大,就把他俩吵醒了,两人异口同声,“都在楼下吧!” 王某听了转身就往楼下跑。 女大学生还在生气,“你们理他干啥!” 烛光里,刘大胃腼腆地挠了挠头,没说话。 不多时,便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上楼,还有王某不断催促的声音,“快点!医生!麻烦你们快点!” 这是出什么事了? 涂恒沙起身出去看,只见王某领头,后面医生护士跟了好几个,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快步而去。 她也跟了上去,近了,便听见之前的小办公室里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门开着,王母迎了出来,“医生!快来!我儿媳妇要生了!”话刚说完,王母便愣了一愣,因为匆匆赶来的医生,正是之前要抬病人进办公室被他们一家给阻了的。 “医……医生……”王母指着里面,脸上忽明忽暗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出去吧!”医生是女的,戴着口罩,说话干脆果断。 王母犹犹豫豫的,不太想出去的样子,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医生便带着护士把门关上了。 涂恒沙便看见王母一脸为难,把王某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地说了起来,一边说还一边往门口瞟,隐隐约约飘几个词过来,什么“得罪”、“记恨”之类的。 王某烦躁不安的,“只有这个医生!其他都是男的!有什么办法?” 她便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了,心里凉凉的,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她是医生,医生不会是你们说的那样的!” 那两人立马停止了讨论,警惕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决定不在这被人当假想敌了。 当她快回到诊室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许归从诊室出来,快步下楼。 她赶紧追了下去,“哎!你刚刚去哪里了啊?”看见他,她郁闷的心情略略缓了些。 他惯常性没和她说话,脚步却停了下来。 她觉得他是在等她的,加紧走到他身边,以为他不知道下午到晚上发生的事,快速又清楚地跟他讲了一遍,同时吐槽,“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医生和他们一样卑劣不曾?其实说心里话,我还真替医生抱屈!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要以一颗大公之心去对待他们!” 两人边说边下楼,等涂恒沙气愤填膺地说完,两人已经站在操场潮湿的夜色里了。 雨过天晴,头顶墨蓝的天幕,斜挂一轮明月。 他望着月亮,低低说了一句,“即便明月照沟渠,我心依然向明月。” “啊?”涂恒沙愣了愣。 他皱眉,侧目看着她,“有哪天你不是这样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你们粟老师一定会比较高兴见到你。” “……”她哪里傻了?她皱皱鼻子。可她也不能解释,她刚才之所以看起来有些呆,是因为她站在他身边,月光正好照在他侧脸,他眉清目澈,鼻唇若刻,印在墨色背景里,如墨线勾勒出的工笔一般好看。 第26章 相遇,重逢(26) 不过,好看又怎么样?好看就可以随便说人傻了? 涂恒沙眼珠一转,指着头顶的树大喊了一声,“小心水哦!”说完,用力在树上踹了一脚,然后撒腿就跑。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用手遮头,却看见跑远的她转过头来,冲他做鬼脸,远远地质问他,“到底谁傻?” 他愣在原地,这太阳都烤了一整天了,树上哪里还有水滴? 呵!到底谁傻? 他一时怅然,许归,抑或粟融归,你自己说,到底谁傻? 不知何处的草丛,传来蛐蛐的叫声,他听得入了魔怔。 涂恒沙小跑回了诊室,见到女大学生正在喝粥,很是惊讶,“哪里来的热水?” 粥是方便粥,只要热水一冲就行,可这没有电,哪里来的热水冲粥啊? “刚刚你那个朋友送来的,水和粥都是他送来的,他们都喝过了,这是你的。”女孩指指剩着的一碗粥。 涂恒沙点点头,他车上的确装着了好些储备物资,其中就有方便粥,也有纯净水,瓶装桶装都有,只是不知道他怎么加热的,原来他刚才消失了一阵是烧水去了。 她端起剩下那碗粥时,粥还是热的,对于连续两天没尝过热食滋味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很熨帖。 五碗,也不知他自己吃了没有? 五碗?五碗! 她脑袋里突然被这个数字给充斥着,也就是说,他是计算着这里的人数来送粥的,也就是说,她也在他的关注范围之类嘛!那为啥面对她的时候总摆着个臭脸,就跟她欠了他几百万不还似的? 真是个怪人! 她端着粥跑到走廊,居高临下,看见仍然站在操场树下的他。 “喂!小许!”她喊道。 他在树下抬头,远远地看着她,那么远,可她莫名觉得,她分明看见了他眼里的光,与此刻月光同。 “你在等什么?等水滴吗?”她想起刚才他躲水滴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真难得啊,他也有这样傻的时候。 他还是静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她琢磨了一会儿,指指操场,“要我下去吗?” 破天荒的,他居然点了头。 她略微惊讶,不过,她却喝了一口粥,温热糯软的感觉从舌尖一直到胃里,真是舒服极了,而后举了举碗,“可是我不想下去啊!” 他站在那里,有些错愕。 涂恒沙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慰感,端着碗,看着他,大口地喝,不时还向他举举碗。涂恒沙自己都觉得自己此刻的”嘴脸“很适合四个字:小人得志。 两人对峙间,他的手机震动了,他看了下来电,接了电话,那边传来女孩柔软的声音,“终于打通电话了!真不容易!” “之前手机没电了,后来在车里冲的。”他转过身去。 “我还担心你那边没信号呢!你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他望着那一轮弯月,轻道。 “那就好!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真吓人啊!听说有人牺牲了!”女孩的声音多了娇慵。 “现在还回不了。雨停了,水位也在慢慢回降,没什么危险的,只是出镇的路还在淹着,出不去。” “那你早点回来!我有惊喜给你!” “嗯,我工作结束自然就回了。” 第27章 相遇,重逢(27) 他眸色清淡,一如寻常,言语间却是轻和温柔,耐心十足,远在二楼走廊的涂恒沙听不见,只等着他打完电话转身。 然而,他电话结束却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朝教学楼走近。 “喂,小许……” 他就在脚下,那么近,她叫他,他却没有再理…… “……”这个态度,也太奇怪了吧?她咬着唇,怎么也琢磨不透。 正咬着碗沿皱着眉思考呢,啪地一下,她手上的粥碗被人打泼了,掌风还扇到她脸上,脸火辣辣地疼。 她莫名其妙扭头一看,打人的竟然是王某。 “你干什么?”她摸了摸脸,觉得好像指甲刮破皮了。 “干什么?你个造谣生事的记者!我就打你了,怎么着?我还要再打!”王某又一个拳头砸过来。 只是,这拳头没能砸到她脸上便被另一只手给拦住了,来人五指擒住王某手腕,王某顿时动弹不得,同时,此人身影挡在了王某和涂恒沙之间,宽阔的肩背完全将她遮蔽住。 隔得很近,即便是这样炎热的天气糟糕的环境,他身上的衣服飘出来的味道依然十分好闻,她不知道是什么味儿,像春天的早晨青草上露珠的清香。 她想退后一步,双脚却像被黏住了一般动不得,就连呼吸也被这气息给黏住了。 他那么高大,王某在他面前矮一截,嚣张的气焰顿时下去不少,嘴上却不服输,喋喋不休的讲涂恒沙是如何夸大不实报道,害他在网上被人骂,被人人肉,最后还说,“我老婆就是看了这些生气才肚子痛的!如果我老婆有事,我不会放过她!你救过我!我不是不懂得感激的人!但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涂恒沙真的无话可说了,他老婆分明之前就发动了!她从某人身后探出个头去想要说话,结果被他伸手一把捂住脸,直接按了回去。 “粟融归,晨江日报记者,她是我徒弟,她所有的稿件都是经过我发出去的,有什么事找我,别找她!”字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并且掏出了记者证,展示在王某面前。 王某一看,顿时道,“你……你别以为你救过我就可以黑我!你们这样不负责任不配做记者!” “有任何不实报道,你都可以投诉我们,我们错了,会给你交代,但如果没有,请不要无理取闹!”他松开钳制王某手腕的手。 涂恒沙在他身后呆住了,如果这模样被他看见又得说她傻乎乎,可怎能叫她不傻?她耳边轰隆隆雷鸣般回响着三个字:粟融归……粟融归……粟融归…… 而此时,小办公室的门开了,呻吟声传出来,他对王某道,“医生出来了,你还是先去看看你老婆吧!” 王某回头一看,立即跑了过去,边跑边回头,似乎不甘心,但又实在不放心老婆,恨恨一跺脚走了。周围来围观的人有的跟着王某过去了,有的也就散了。 只剩了涂恒沙和他。 她怔然的模样,显然还没从“粟融归”这三个字里出来。 他回身面对她,站了一会儿,默然走开。 “等一下!”她猛然醒悟。 他停住了脚步,她飞快绕到他面前,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到底……” 他的目光越过她头顶,看着不知名处,“许归是我,粟融归也是我。” “……” 第28章 相遇,重逢(28) 自第一天见他至今的各种画面乱七八糟在涂恒沙脑袋里冲撞,最后,罪魁祸首定格在她脑中——南县电视台的设备包!她犹自结结巴巴,“那个……电视台……相机……” “在你之前的摄影记者落水受伤,设备也坏掉了,把他送走后,你没来之前,我找电视台借了台设备。”他面无表情地解释。 她惨叫一声,捂住脸,自己曾说过的傻话句句在耳:丰神俊朗,气质如竹,说的就是我们粟老师了!工作认真才思敏捷文采飞扬正气浩然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德高望重坚韧不拔善解人意尊老爱幼…… 她是这么说的吗? “有何感想?” 她听见他在问,她捂得更紧了,闷闷地发出声音,“我……我希望这个世界真的有孟婆,而且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哦?” “我要向她讨一杯水,不是给你喝,就是我自己喝!”不是让你忘了,就让我自己忘了吧! 他紧绷的唇角略略一松,沉默了一会儿,终道,“别捂了!本来就傻!再破了相就又傻又丑!可怎么得了!” “啊?”涂恒沙这才想起脸上被刮伤的地方,手指松开一条缝,从缝里看他,一看之下,又想起自己说的“丰神俊朗,气质如竹”,恨得用力闭上眼。 “没事我就下去了!去涂点药吧!”他道。 居然没有嘲笑她的乌龙?她纠结的心稍稍平静,想起正事来,忙睁开眼叫住他,“小许……”叫完又觉得不对,忙改口,“粟……粟老师……”哎!叫当年那个圆脸胖男生老师可真别扭啊!明明还是“小许”这个称呼更配他! 他端着一张脸,等着下文。 “那个……”算了,忽略怎么称呼吧!“你……刚才为什么会相信我?你不怕王某说的是真的吗?”就这样气场两米八地把所有责任都替她扛下来? “第一,你写东西歪曲事实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个人感情色彩过度!”关于“第二”他则是顿了顿才说的,“第二,如果你真的夸大事实了……那就夸大吧!谁让你叫我一声粟老师呢?” 她垂着头,心里莫名涌起她常吃的水果糖的滋味,酸酸的,又有些甜,不过,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清楚,“其实我根本没有写稿子,不是我报道的!当时那么乱,不知多少人拍了视频。” 他“嗯”了一声,“没写就没写吧,也不是什么值得写的事。” 两人谈话到此就终止了,她一颗心还在“小许”和“粟老师”之间摇摆不定,他等了等,没有下文了,便打算走。 第一次,涂恒沙也希望他快点走,最好不要想起她说过的那些成语,谁知,在他走过她身边之后,突然又回过头来,对她道,“对了,忘了谢谢你称赞我。” “啊!”她再度惨叫,不是都翻篇了吗?怎么还是要提!? 然而,她这一声却不甚明显,因为被其它的声音给盖了下去。 第29章 相遇,重逢(29) 声音的来源还是那间小办公室。 原本只是断断续续传来孕妇的呻吟,此时两声嚎啕大哭却盖过了所有声音。只见办公室门口,王母跪在地上给医生磕头,边哭边嚷,“医生,我们错了,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占着地方不让,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儿媳妇和孙子吧!” 医生只能和护士一起把王母往上拽,奈何王母用尽蛮力往下沉,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哭个不休。 一旁的护士又是无奈又是气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们故意不救你儿媳妇吗?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了?” “是是是!是我们的错!”王母连声应,“我说错话了,我老婆子不懂事,求你们不计较,救救我儿媳妇!” “说来说去!还是误会我们!”护士气得撒了手。 在一旁往办公室内探了又探的王某,这时候也是一脸气愤,把王母从地上拉了起来,“妈,你跪她们干什么?”说完又指着医生的鼻子,“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了!我们得罪了你们没错!可是你们别忘了你们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你们的义务!今天我老婆孩子没事就算了!如果有事我看你们怎么负得起责任!” 医生听了这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教学楼走廊是通的,一点儿动静每个教室都知道了,很快便围了些人来看,结果一看又是这家人。 有人看不下去,想劝一劝,才开口,就被王某骂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话?里面躺着的不是你们老婆!生孩子的也不是你们老婆!我老婆孩子有事你们敢担责任吗?你们就开口说话?这些医生我还不清楚?根本没有医德!这个关头跟我说我这样危险那样危险,不就是想要挟我吗?不是要我给红包就是想报复我们!我告诉你们,也告诉你!”他又指着医生,“红包没有!想报复?没门!总之,你们今天就要给我把孩子接生下来!出半点纰漏我都要找你们麻烦!” 谁敢负这个责任?旁人不敢,医生被逼得眼圈都红了。 涂恒沙气得,瞪着她的小许同学,亦即她的粟老师,“真不知你们豁出性命救了个什么玩意儿!”说完,她便大步往走廊尽头走。 后面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跟来不仅有粟融归,还有镇卫生院院长以及其他医护。 “怎么回事?”院长的眉头皱了起来。 护士气呼呼地就说开了,原来这位产妇的胎位并不正,现在条件又这么糟糕,别说其它,就连电都没有!她们把产妇的情况、面临的困难以及分娩的风险说给家属听,结果家属就炸了。 “你们说不正就不正?我们上一次产检的时候还是正的!不是你们胡说八道吗?你们现在用什么来证明胎位是不正的?还敢说你们不是报复?”王某马上就嚷嚷开了。 “用我人格来证明!用我几十年行医的医德来证明!用我们所有医护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底气来证明!还有!用你老婆孩子的命来证明!”院长大概也气急了,“现在你除了相信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如果有,我们也求之不得能把你老婆送去你信任的医院!但现在出不去!要么相信我们的医生!要么你自己给你老婆接生!你不是说胎位正吗?那她自己就能生下来的!” 第30章 相遇,重逢(30) 也许是院长的态度过于强硬,王某一时被震慑住,没想出反驳的话来,磨磨唧唧的,但里面产妇呼痛声一声高过一声,迫于无奈,王某竟然也签了字。 院长便对医生道,“去吧,我担着!” 医生悄悄抹了一把泪,带着护士进去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涂恒沙虽然也随这些人走了,但心里还是挂着这件事儿,不曾走远,也颇为担忧,“只希望这孩子能顺顺利利地生下来,这又没设备又没仪器的,太让人忧心了!假如真有个什么好歹,别看签了字,王某要耍起赖来,医生还得倒霉!” 粟融归没给她回应。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索性在走廊的这一头席地而坐,隔着整条走廊的距离,等着那端的结果。 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墨黑的眼睛暮光沉沉。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拍了拍身边的地面,“你要不要坐下来等?” 他移开目光,又移了回来,“嘶”了一声,“你有没有觉得,你有些不讲究?” “……”这个……是说她一个女孩子不讲卫生席地而坐吗?话说这种时候还讲究这些?不看看那些军人们浑身的泥!她咳了咳清嗓子,“小许同学!我入行后第一个带我的老师带着我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蹲在一个臭水沟边完成的,蹲了大半宿!虽然是为了偷拍某个明星的隐私,但是我老师告诉我,咱这行,无问贵贱,精神不倒!咱们就得有不怕脏不怕苦的精神……” “可是你穿的是我的裤子!” 她嘴巴张着,戛然而止。 “这个……对不起……我忘了……” 她作势要起来,结果他转身到她身边,随即坐下了。 “你……自己还不是不讲究?”她真是看不懂这个人。 “那是我的事!”他背靠着墙壁,闭上了眼。 “……”时不时就用闭上眼睛这招来对付她!她对他做了个鬼脸。 那端,王某和王母的谈话也断断续续传来。 “这种时候你跟医生吵什么?该求人的时候就得求人。” “妈,我故意的!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不厉害些,他们没准真会报复,给做个手脚什么的,我们防不胜防!只有先威胁他们,让他们有个怕字!” “如果真是胎位不正怎么办啊!这里可没有做手术的条件!” “那我也不是说空话!真有个什么事!我绝不叫这些医生好过!” “呸呸呸!我宁可没事!” 在这一点上,王家这一家人倒是和涂恒沙以及大伙儿的想法达成了一致,大家都希望孩子平安生下来。 只是这个过程太漫长了,几个小时过去,除了小办公室里传出来时断时续的喊叫,没有别的动静。 涂恒沙一直在等的,但这两天实在太辛苦,到了后来,她靠着墙,眼皮便有些不听使唤,意识也浮浮沉沉的,连产妇的叫喊都时远时近,身边便传来他的声音,“睡会儿吧,我看着那边。” 得了这句话,她提着的心便落了地,真的就此睡着了。 这样靠墙睡可真是不舒服,一会儿身子重心便往一边倒,一开始她还能控制,重心一偏她就坐正再睡,再偏再坐正,如此几番,最后终于是没能抗住,一倒就没起来,就此沉睡下去。 第31章 相遇,重逢(31) 这一觉真是出乎意料的睡得沉,而且舒适温暖,竟让她睡到自然醒,睁眼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强光刺眼,夏日灾后晴朗的黎明,一大早太阳就烧红了半边天。鼻端淡淡青草气息,脸颊贴着的是柔软的纯棉质地触感,初醒混沌的她突然清醒过来,她、她、她……这是睡在一个人怀里?! 但!好在这个人此刻并没有反映!也就是说他还没醒! 她眨了眨眼,轻轻地从他怀里把自己给挪开了,背靠着墙壁的瞬间,偷偷瞟了他一眼,他还靠着墙睡着呢……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想那天晚上明明是他靠着她肩膀睡了一夜他都那般不讲道理,这如果发现她“投怀送抱”的,可怎么得了?还好!还好…… 就在此时,走廊那端响起嘹亮的婴儿哭声,涂恒沙望着天边半壁霞光,百感交集,不管怎样,生命的降临总是一件开心的事,为医生悬着的那颗心也总算能放下了。 再侧目看身边的人,这么大哭声该醒了吧? 果然,只见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来,霞光涌进他眼中,黑瞳吸落金红灼灼。 看来他果真不知道她才从他怀里爬起来…… 新的一天,明媚而热烈。 水位较前一天落了一大截,少许进水不多的人家水差不多已经退尽了,这些便返家打扫去了。上午的时候,学校迎来了救援物资,主要是吃食和饮用水。 给王某家产妇接生的医生忙了一个通宵,涂恒沙的相机里留下了医生将宝宝抱给王母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医生浑身汗水湿透,一脸疲惫。 涂恒沙直到下午才去找医生,她去的时候,医生正拿着一瓶矿泉水在啃面包。 她跟医生打了个招呼,便聊了起来。 “胎位不正,可还是顺产了呀?你挺厉害。”涂恒沙纯聊天似的访谈。 医生和水艰难吞下噎住她的干面包,“还好了,主要镇里就这个卫生院,周围村里生孩子的都来这儿,多了就熟练了。”停了会儿又道,“也是这里太简陋,实在不具备手术条件。” “你没想过万一吗?” “想过啊,但有什么办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作为,只能说我运气还比较好,这个孩子也运气好。”医生叹了声气,“谢天谢地吧!” “面对这样的一家人,你心里也很难受吧?”她记得医生之前都哭了。 医生苦笑,“是人都会难受啊!但我们这个职业,容不得任性。工作之外的我也是个任性又傲气的人,谁要给我脸色,我是绝不会受窝囊气的,但既然穿上了这件白大褂,就没有任性的资本了,而且,当站在了手术台前,心里就再也没有别的杂念,众生在这一刻是平等的。” 医生说到这里又笑了,“我知道你是记者,你别写我,我没什么特别的,只要是个医生,在昨天那种情况下,都不会任性的,王某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这是我们的工作。” 虽然医生这么说,涂恒沙还是写了,写完后连同照片一起拿给粟融归看,“我没写王某那一家人是怎么恶心的,虽然我知道,写出来一定会爆,我不想恶心自己,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写,那你自己添进去,我本来就只是个摄影记者,写稿可是你的事!” 第32章 相遇,重逢(32) 心里憋着的火到底是难消,还颇具气节的指着她的稿子,“如果你添进去了,就别署我名!” 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她的稿子,抬目瞟了她一眼,再端着的人也被她此刻的幼稚给逗乐了,不过,面上却没显,只冷着脸道,“涂恒沙,银灿娱乐娱记,从业三年内引爆五次娱乐圈大爆炸。”这可不像不要流量的人啊? “这一样吗?”涂恒沙精准地领会了他的意思,“这叫干一行爱一行!” 他扬了扬眉,没说话了。 涂恒沙却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在他面前蹲下,郑重地对他说,“我是一个有着自己原则的人,身为记者,我为真相和信仰而活!粟老师,小许同学,你就走着瞧吧!” 粟融归没有反驳他,心下却在说,眼下看到的你,倒是为自己的情绪而活…… 但是,涂恒沙这次的稿子,他却是一字不改地发出去了。 暮色降临,涂恒沙坐在教学楼后面的小山坡上,看着他熟练地升起一堆火大为惊叹,“原来你是这样烧的热水啊?你居然还会升火?” 他头也没抬,往几块转头砌起来的土灶里塞些干树枝,“盖子盖上。” “哦,好!”她怀着对粟老师的敬仰立即把一破旧铁锅的盖子给盖好,锅里满满一锅水,今晚又喝方便粥。 暑热的天气,守着一堆火,涂恒沙觉得脸上烫得流油,可她还是愿意守在这里,只因洪灾使得这被热水的蒸汽熏着的感觉太珍贵了。 “如果这时候有红薯或者土豆就好了,烤着吃香。”她舔了舔唇,感觉到了嘴唇的干裂。 “把粥都打开。”他根本就没接她的话。 “好!”她虽然被使唤,倒也挺勤快。 一排粥,大约七八碗,是他车里最后的库存,她一一给揭开了。不多时,水烧开,咕嘟咕嘟在锅里翻滚,涂恒沙觉得这声音真是久违了,她看着他把水倒进粥碗里,忍不住问,“回去以后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没等他回答,她自个就先说了,“我要美美的吃一顿!吃火锅!喝酸梅汤!还要一份红糖糍粑!粟老师,我请你啊!” 他泡完粥,凉凉地回她一句,“我觉得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把自己洗干净!并且别忘记把我的衣服洗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鼻子皱了起来,能不这么扫兴吗?好吧,她的确是……三天没洗澡了!可他自己不也一样吗?拿眼瞪他,他压根就跟没看见她怨念的眼神似的。 她想了想,顺手拿起一根木棍,举到他面前,“粟老师粟老师,做个人物专访怎么样?这里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哦!” 她真的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啊!最想知道的就是他为什么从许归变成了粟融归!可是这一定跟他的家庭有关,不知是不是唐突了? 她内心里还在纠结问什么,他完全无视她的木棍,“无可奉告!” “……”这么不配合的采访对象,还是第一个! 第33章 相遇,重逢(33) 待粥泡好,他熄了火,她便和他一起把粥抱回教学楼,数量不多,还是要先供病人和伤员的。 正在她端着粥准备进诊室时,王某探头探脑的身影又出现了,涂恒沙简直不想看见他,他偏偏没事人似的挡在楼梯口,还挂着笑,“哟,有热粥喝啊?” 涂恒沙没理他,他竟然挡着不让路。 “你看这……我老婆刚生了孩子,也没口热的喝。”王某陪着笑。 “没热的喝干我什么事?不是说谁污染谁治理吗?谁让她生的孩子谁管吃喝呗!怎么找上我了?再说了,你老婆那可是产妇,了不得的,我这粥万一不卫生,吃坏了,我可负不起责任!”她一向快人快语,把王某的原话加了点儿火药,给还回去了。 王某得了个大胖儿子,这时候倒也不蛮横了,陪着笑,“你们不是好人吗?”末了,大概觉得涂恒沙难说话,目标转向粟融归,喊道,“大哥……这不是受灾了吗?我上哪弄热的吃?” 涂恒沙看这情形,就知道粟融归是肯定会给的,挡在粟融归前面,“粥不是不能给!你得给个态度!”至少得知道感恩,说声谢谢吧? 王某这样的人精儿,怎不明白,马上点着头,“谢谢!谢谢你啊!还有大哥,你救了我们一家我还没道谢呢!” 涂恒沙又想起了阿瓜,那个被滔滔洪水冲走的少年,不会因为这声谢谢再回来,也再听不到这一声谢谢了…… 她心下悲愤,扭身不管,走了。 王某从粟融归这里讨走了两碗粥,粟融归抱着剩下的去诊室的时候,在门口对上涂恒沙一双泛红的眼,狠狠瞪他,“滥好人!” “是啊!”他倒是应得挺顺。 “是什么?”说他滥好人他还当表彰了? 他没说话,只把手里的粥送了出去,然后准备自觉找个地儿啃干面包,涂恒沙追了出来,气哼哼地把最后一碗粥往他手里一塞。 他端着粥,“我不……” “我不和病号抢吃的!”她还是瞪他,“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那回去你请我吃火锅吧!” “……”粟融归还没见过这样自求请客的。 她心情突然又转好了些,“就这样说定了!” 暮色渐浓,她蹦下楼梯,自去觅干粮了。天边的晚霞只剩最后一抹金红,也烧得透亮灼目,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自此,水位一天天地往下降,学校里避灾的人们每天都会回去一批,而刘大胃他们也迅速恢复了健康,和一直坚守在一线的战友们一起投入到灾后工作中。 小镇先是恢复了供电,而后供水也恢复了,一切重新回到正常。 涂恒沙和粟融归离开镇上的时候,街道已经清扫干净,江水回到正常水位,平静的江面,碧波潺潺东去,仿佛那个野兽般疯狂咆哮过的日子从不曾有过,那个被吞噬的生命也如水滴一般,与这江水永远融为一体,再也无处寻觅。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也许,很久以后,也许,就在不久以后,他的名字将在人们心里渐渐淡去,又或者,其实根本就有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笑容,总在她的相机里的,幸好,还在她的相机里。 第34章 粟家 车经过来时的街道而去,沿途还能看到忙忙碌碌的人,有些是陌生的,有些是在学校避灾时见过的,大学生阿威和女朋友也在其中,彼时,正帮着人在抬家具,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女孩一回头,见到她还展颜一笑,向她挥手道别,满脸的汗水,黝黑的皮肤,都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也挥挥手。车,加速。 再见了,这些可爱的人,还有可憎的人,也许再也不会相见…… 她忽生感慨,“小许,我有时候挺庆幸自己做了这一行的,能见识好些别人见识不到的事,能遇见好些不一样的人,只是可惜,一个人一个故事,我们只能得见他们故事里极小的一段,只能算得上擦肩而过的缘分,我们跟他们的相识变成了我们回忆里的故事,而他们的故事却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继续……” 她看向他,眼睛里柔光晕染,唇角微翘,“我以为我们也一样。我以为我和你的故事就结束在你转学那年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小许,重见你的那一刻,我真的好欢喜。” 他开着车,车速缓缓降了下来,侧目,看到的便是她微仰的脸,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脸上,她整张脸都在发光。 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 她看见他抬起了手,看见他的手搁在了她头顶,很明显的,像是要摸她头发的样子,就像她在家摸棒棒糖时一样,她唇边的笑容放大,甚至微微合上了眼睛,然而,却听得冷冷的一声,“没事开什么天窗!本来就够黑了!不怕晒成炭?” “……”睁开眼,果然见他关了天窗,而后继续开车了。弯成弧形的唇噘了起来,她扒过后视镜看自己,哪里黑了嘛?虽然这几天阳光猛烈,她又没涂防晒,但也是很健康的肤色好吗? ———————————————————————————————— 燕北市郊别墅区。 已是晚上,一辆出租车在某独栋别墅前下客后调头离去,车里下来的人提着行李上台阶,开门。 里面传来女孩惊喜的声音,“呀!你回来了!怎么又是打车回来的?不通知我们去接!” 他一脸疲惫,却是眼神温柔,“习惯了,何必麻烦。给你带了礼物,等下给你。” 女孩笑,“去抗灾的地方还能给我带礼物啊?谢谢你!” “因为是受灾的地方,所以没什么可买的,小玩意儿,你不要介意。”他拎着行李往楼上走,楼梯上遇到尚清梅,穿着精致睡衣,头发纹丝不乱的中年女人,他恭敬地叫了声,“妈。” “回来了?”尚清梅点点头,眼神威严,“融星天天念着你呢!”目光转向女孩时却蕴满了温柔,“融星,融归可是终于被你念回来了。” 女孩嘿嘿一笑,“这回出差可不是别处,灾区危险着呢,我能不念吗?” 尚清梅微微一笑,再次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爸在书房,跟他打个招呼。” “好。”他应了,“妈,那我先上去了。” “去吧。”尚清梅挥挥手,“对了,晚饭没吃吧?等下给你送进房间里去。” “好。谢谢妈。”他拎着行李上楼。 第35章 距离 粟振书房的门关着,粟融归正欲敲门,粟融星却直接把门推开了,蹦进书房,“爸!粟融归回来了!” 粟振五十多的人,保养得当,头发乌黑,身材也没发福,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原本在认真看着电脑屏幕,看见女儿进来,脸上露出宠溺的笑,“没规矩!不敲门!也不知道叫哥哥!”听着是斥责,不如说是纵容。 “爸——”粟融星绕到粟振椅子后,双手圈住了粟振的脖子,“叫哥哥多生分啊!” 粟振笑,“胡说八道!叫哥哥比直呼大名还生分?让人听见笑话你!” “爸——”这一声爸尾音拐了十八个弯,“我不管!我就爱这么叫!” 粟融归站进来,脸上带着微笑,“爸,没关系,叫名字挺好的。” 粟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点点头,“辛苦了,早点休息。” “好,谢谢爸。那我先回房间了。”他和粟振的书桌间,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这也是他和粟振之间的距离,从他走入粟家开始,就从不曾走近。 “去吧。让你妈给你折腾点吃的。” “好,谢谢爸。”他转身,听得后面粟振含笑的声音在斥责,“小丫头!也就是融归宠着你!不跟你计较!” 他默默回房,关上门,将自己扔到床上。有些累,柔软的床垫却并不能缓释身体的疲乏,闭上眼,耳边响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和母亲的对话:“妈,我上班了,单位远,我想搬出去住,离单位近点。” “不行!你不肯去家里的公司上班就已经很不像话了!还搬出去住,让别人怎么想?你在这个家里本来就身份敏感,稍有行为不慎,就会引起大家乃至媒体的猜测,到时候人家说继父亏待你,你让你爸多难堪?让你妈怎么在这个家立足?” 他觉得呼吸不畅,习惯性地去扯领带,却发现自己穿的t恤,根本没有领带。 他深深吸了口气,门上响起了剥啄之声。 他起身开门,热腾腾的面条香味率先进入他的呼吸,而后便是粟融星的笑脸。 “快接着快接着!烫死我了!”粟融星道。 他赶紧接了,转身放到桌上,“你给我端来干什么?我自己下去吃就行了!” 粟融星吹着自己的手指笑,“我愿意!不行啊!你快吃吧!” “行!当然行!”他在椅子上坐下。 “粟融归……”粟融星坐在他床上,踢掉拖鞋,光着脚丫晃动着小腿,“你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哦!” 粟融归。粟融星从来就不肯叫他哥哥,从他来粟家第一天起就不愿意,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承认他姓粟。 他不姓粟,他姓许。只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许多人都忘记了,久到连他自己都麻木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 小许同学。这四个字就像风,一层层卷开雨季厚厚的潮湿的落叶,最底层几近腐朽的泥土的气息泄露出来,那扇以为随着童年那只埋葬的小狗一起关闭的门,就这般再次打开。那一日,他在学校后的小树林,写了一地的小许同学,是因为自那日之后他将不再姓许…… “粟融归!”娇嗔的大喝再次响起。 他的思绪被打断,“嗯?” “跟你说话呢!” “我听着呢!”他微微一笑,目光温和。 “你看看,为了给你端面,我手指都烫红了!” 一双粉嫩的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几个指尖确实泛了红。 他再度一笑,低下头给她轻轻吹。那个曾经站在粟家台阶上趾高气昂要他滚出粟家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变了样? 第36章 抽屉里的秘密 “融宇呢?不是放暑假了吗?”粟融宇,继父和母亲生的孩子,曾经也是粟融星的眼中钉,幼时不知挨了多少欺负,当然,那也是曾经了。 “跟同学旅游去了!全家就他最舒服!”粟融星扁扁嘴。 他只是微笑,那一层笑容,像贴在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弧度,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不疼了,你吃面吧。”粟融星收回了手,搬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他吃面的时候,她便趴在桌上盯着他的侧颜看,他总是淡淡的,即便是温柔地对她笑,也仿佛天上的明月,若即若离,倒是他眉毛上那颗小小的痣,给他这张淡若皎月的脸增添了些鲜活。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略顿,“看着我干什么?” “好看!”她抿着嘴笑。 他仍是一笑,继续低头吃,可即便是吃面,他的吃相也是十分斯文好看的。 粟融星的胸口贴着一个抽屉,上锁的抽屉,从她童年起,从他进入这个家起,她便对这个抽屉充满了好奇,可这却是他设的不可触碰的禁区。 她小时候打他、羞辱他、朝他吐口水、在他饭里混沙子、在他床上泼墨水,各种恶劣的事情做尽,他都只是默默忍了,像一尊没有脾气的泥塑,唯独有一次,她撬开了他这个抽屉,还没来得及看里面有什么,他便回来了,大发雷霆,也就是那一次,她在他面前懂得了害怕,从此,再不敢碰他的抽屉,从此,一切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就像此刻,她明明离这个抽屉这么近,她甚至在用她的手指悄悄抠着抽屉缝,可她就是不敢问他:粟融归,你抽屉里是什么宝贝…… ———————————————————————————————— 涂恒沙还在家门口,就闻到了粽子香,糯糯的混着红枣的香味儿,勾得她馋虫都出来了,这是妈妈的味道。 她打开门,先伸了个脑袋进去,见沙发上坐着的瘦削的妇人正在砸核桃。 舒慧听见开门的动静,抬头一看,便看见女儿促狭的脸,一嗔,笑容里刻满细细的纹路,“小促狭鬼!还想唬妈妈一跳吗?” “嘻嘻,妈,哪有啊!”涂恒沙乖乖地进门。 舒慧没被女儿唬到,倒是被阳台上窜出来的棒棒糖给唬了一跳。 棒棒糖,一只小土狗,被涂恒沙捡回来没几个月,自己爱吃糖,便给小土狗也取了这么个名字。舒慧是这么理解“棒棒糖”这个名字的由来。 小土狗特别黏涂恒沙,听见她的声音,“汪汪”叫着,飞一般从阳台窜出来,越过茶几,刨落一地核桃壳,朝涂恒沙猛扑过去。 舒慧委实被吓得不轻,瞧着此时已经和小土狗滚成一团的女儿,又无奈又好笑,“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大疯子养小疯子!” 涂恒沙抱着狗蜷坐到舒慧身边,瞧见茶几上的食盒里有各色干果,抓了一把葡萄干慢慢嚼,还撒着娇,“妈!这话不对!我和棒棒糖都是你的小疯子!” 舒慧被逗笑了,“要脸吗?还小呢?” “那可不?”涂恒沙歪着头,靠在舒慧肩膀,“我永远是你的小宝宝啊!” “去去去!一边儿去!别碍着我做事!”舒慧虽则斥责着,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妈,粽子还没包好呢?”其实端午已过,但她就是喜欢吃妈妈包的粽子,回来前妈妈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她便点名要吃粽子。 “蛋黄的,咸肉的,红枣的,都煮好了,再包一锅八宝的。” “妈,我来帮你吧?” 舒慧十分嫌弃的表情,“别!可千万别帮我!哪回不散一锅的米?我收拾起来比自己包还费劲!一边凉快去!” 第37章 棒棒糖 棒棒糖因为主人的归来十分兴奋,在涂恒沙怀里拱个不停,舒慧看着,忍了忍,最终没忍住,道,“别老是抱它!虽然早已经好了,但是也要注意!不是说了把它送走吗?” 涂恒沙抚弄着棒棒糖的手顿了顿,可怜兮兮,带着哀求,“妈,不能不送吗?你看我都没事……” “不行!”在健康这件事上舒慧不惯着她。 她无奈,只好道,“等我休息的时候送吧,越越才搬了家,等她收拾好。” 樊越,涂恒沙前同事,好朋友。 说到樊越,她手机就响了,一看,还就是樊越打来的。 “沙子!你说来我家玩,什么时候过来呀?”樊越在那端问。 “下个休息日吧!我还得把棒棒糖带给你呢!”涂恒沙摸着棒棒糖的毛。刚捡到它的时候,又脏又丑,养了这些日子,一身的毛油光水滑,小眼乌黑,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虽然它只是一只小土狗。 棒棒糖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什么,此刻特别乖,趴在她脚上,在她手心里蹭。 “好啊,那我早做准备!亲自下厨做大餐给你吃!” 涂恒沙舍不得棒棒糖。 其实她不是一个会对生活提诸多要求的人,更鲜少去主动追求什么。她生活里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好好工作,陪伴妈妈,她和妈妈身体健康。生命里其他人来来去去,于她都如叶生叶落。后来进入银灿传媒,认识了樊越,她的人生变多了一个词:闺蜜。 她幼时患有哮喘,虽已基本治好,但从不养宠物。 那个下雨天,在她回家的路上,棒棒糖一身泥糊糊地趴在灌木底下,见她走过,便呜呜呜地叫。她停下脚步,看见这只小丑狗,它旁边的地面,雨水里居然混着红色。她才知道,它受伤了。忍不住蹲下来,它便用前脚扒她的裤管,头上湿哒哒的毛乱蓬蓬的,一双乌黑的眼睛看起来也湿漉漉的,好似要淌下泪来,呜呜声如在哭泣。 那一瞬,她忽然想起了五岁那年坐在法院门口台阶上的自己。 她毫不犹豫抱起了它。 可是,终究还是要将它送走…… “我会经常去看你的。”还好,樊越肯收留它。 “好了好了,我也舍不得它,你不在家的时候,它陪着我,我都多了很多乐趣,但是我们不能留它。”舒慧道。 “嗯,我知道。”人生这一条无可逆转的射线,从来都是在说着告别。她早就明白。 “去吃粽子吧!”舒慧道,“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好!”她放下棒棒糖去厨房,棒棒糖黏着她脚跟跟上。 她就爱吃红枣和八宝的,因为甜。咬着软糯的粽子,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句话:我从来不吃糖。 她不懂,为什么不吃糖了呢? 她找了个纸袋,迅速装了几只蛋黄和咸肉粽。 “粽子要带去哪?”舒慧正好进来问。 “哦……我明天带去报社吃……”她磕磕巴巴道。 舒慧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吃蛋黄和肉粽吗?” “啊?嗯……我突然想吃了不行啊?”她放下纸袋,跑回房间去了。 第38章 粽子风波 晨江报社。 涂恒沙一大早拎着两只纸袋来到采编平台。 大开间里,已经有三两人到了,其中就有粟融归。 他的工作台在角落的位置,他穿了件黑色上衣,可偏偏的却那么显眼,至少她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笔挺的背脊。莫名就想起了那日她被王某挑衅时,她被他挡在身后,闻到的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混合着青草味儿的气息。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 她轻轻走到粟融归身边,将纸袋放到他桌上,“粟老师早上好。”她其实是有斟酌过到底叫他什么,她更喜欢叫他小许同学,但在单位还是叫粟老师比较好吧。 两只纸袋,一只装着他的衣服,洗干净,也熨平整了,另一只,装着几只粽子,妈妈早上起来又给她蒸热了,现在还暖呼呼的。 他点点头,冷淡漠然,“早。” 她皱皱鼻子,反正已经习惯他这样了,无所谓地回了自己工作台。 刚坐下,下意识便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她抬头一观察,果然,一笑吟吟的女孩进来了,年纪跟她差不多,打扮时髦,此时那双笑眼便盯着她看。 她觉得还是有些面熟的,大约第一天来报社的时候见过,毕竟那天忙忙乱乱一大开间的人,她来不及逐一认识和记住,但都是同事,她友好地笑了笑,还道,“你好,我是新来的摄影记者涂恒沙,请多关照。” 对方仍是看着她笑,而且仅仅只是笑而已,那样的笑容甚至让涂恒沙有些莫名发怵。 人渐渐多了,虽然还没到上班时间,但大伙儿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嗨!你回来了?”有人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跟她说话。 她一看,是郝仁。 她笑着点点头,这一大开间人,她也就跟郝仁稍微熟悉一点点,“你是坐这儿吗?” “对,我在你旁边!”郝仁冲她眨了个眼。 两人正低声交谈,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高音,“粟融归!你这吃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粟融归那边看过去。 刚刚那个时髦女孩此时正拎着涂恒沙的纸袋,从里面提出一枚粽子,毫不掩饰一脸的嫌弃,“啧啧,这都什么呀?黑乎乎脏兮兮的?这东西能吃吗?不知多少细菌病毒呢!吃下去不生病才怪!” 涂恒沙顿时满脸通红,羞,更多的是恼。她妈妈每一粒米每一张粽叶都洗得干干净净,怎么会脏?至于颜色,难道粽子蒸熟后粽叶不都会变黄吗? 她第一个冲动就是站起来为妈妈辩驳,可是突然想到报社里这么多人,她单单就只给了粟融归粽子,似乎是不太合适,而且,回忆刚才这个女孩古怪的笑容,分明是看见她给粟融归送东西,偏等到这么多人来齐才挑破,是故意给她难堪吧? 她咬唇忍着,看向粟融归,此时此刻,她只希望他能说几句,不需要像那日挡在她和王某之间那样气场十足,只需几句,哪怕是轻描淡写的几句,只要让她知道,他并不嫌弃她送的东西脏就行。 第39章 你得罪过她? 只听那女孩又道,“粟融归,晚上回去我就叫阿姨包粽子,这些外面的脏东西,还是扔了吧!” 一个“扔”字,涂恒沙心口都紧了,眼睛盯着粟融归,却见他头也不抬,还是那般冷淡的表情,冷淡的语气,“扔吧。” 扔吧……扔吧……扔吧…… 两个字,雷鸣般在涂恒沙耳边隆隆作响,震得她一度怀疑自己幻听,这不是她的小许同学会说的话,不是!那个将她护在身后铿锵而言“有什么事找我,别找她!”的小许,是眼前这个人吗? 她看见女孩一笑,那一袋还温热着的粽子便从女孩手里飞了出去,呈长长的抛物线,飞往门口的垃圾桶。 眼前闪过妈妈细心包粽子的画面,她心里又酸又涨还燃烧着火焰,忍不住豁的站起来,带动着椅子哗啦一声大响。 于此同时,粽子却没有准确落入垃圾桶,门口恰进来一人,纸袋打在他身上,哗啦啦掉落在地,里面的粽子也滚了出来。 来人是主编,姓周,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这是干什么呢?” 一众看热闹的人等都默默低下头忙自己的事,女孩也回了座位,站着的人除了主编便唯有涂恒沙了。 安静的大开间里,气呼呼站得紧绷绷的她显得分外突兀。 郝仁拽着她的衣摆,死命往下拉。 涂恒沙望着那个一身雅黑的侧影,模糊而遥远,如隔着重重雾海。 她想着自己这么冲动站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是想要据理力争她的粽子不脏!但是此刻她也知道,她只要发声了,就代表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粽子是她送的,只会自取其辱! 她应该坐下来,当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这一切就都跟她无关!可是她做不到!她心疼妈妈的心血被糟蹋! 她没有搭理郝仁那只一直拽她的手,大步上前,走到主编面前,捡起粽子,一个个放进纸袋里,低着头向主编认错,“对不起,周主编,粽子是我的。” “上班时间不能吃早餐!”主编的眼神颇为严厉。 “我知道,对不起,我带来的午饭。” 她在所有人各种揣测的目光里抱着纸袋回了座位。没错,她的粽子,她送给粟融归的,正大光明,她并没有错!人家不领情是人家的事,她为什么要觉得羞辱? 郝仁悄声问她,“你得罪过粟融星?” 她皱眉,粟融星是谁?刚刚那个女孩吗?名字倒是跟他的是一套…… “粟融星,粟融归的妹妹,你第一天来上班有人绊你一脚吧?也是她干的。你确定没得罪过她?” 她摇摇头,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个人! “以后离她远点!这人霸道又不讲道理!还有啊,你带这么多粽子也吃不完吧?给我吃呗!”郝仁冲她笑。 她低头看看纸袋,滚出来的几只粽子已经沾了灰,这回是真的脏了! 郝仁把纸袋一抱,看穿她的心思,“给我中午吃!这有啥,粽子反正要剥皮吃的!我跟你说,我最 第40章 不记得了 郝仁是不是真的喜欢吃粽子,她不知道,但他这番是好心,她却是领情的。 那天中午,他俩的午饭就是坐在报社大楼外的花坛上,守着一袋粽子吃了个饱。 她请郝仁吃粽子,郝仁请她喝茶饮。这条道上种的行道树是国槐,正当茂盛的季节,郁郁葱葱,将阳光密密实实遮挡,留给花坛的便只有明媚的颜色和阴凉的空气。 粟融归和粟融星从报社大楼里出来的时候,郝仁正举着他的茶要和涂恒沙干杯,涂恒沙觉得这行为有点傻,笑着不愿意,笑声在中午弥漫着淡淡花香的空气里颇为动听。 粟融归微微侧目,花坛里夏花如火,开得鲜妍。但也只是一瞥,眸光里波澜不惊。 “我想吃烧鹅。”粟融星看花,也看人,尤其是身边这个人,在他眼里找到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后,心情不错。 “好。”他便领着她往不远的粤式餐厅而去,仿佛从不曾见过花坛上的人。 涂恒沙望着并排而行的两道身影,喝茶的速度慢了下来,咬着吸管,眸色黯淡。 她不甘心。 到底还是找了个空挡堵住了粟融归,彼时他一个人。 她站在他面前,心里发酸,想好的话莫名其妙全忘到了九霄云外,只低头站着,视线里是他的鞋,和他雅黑色的裤管,还有他身上的,熟悉的青草气息,若有若无地往她鼻子里钻。 他沉默了一会儿,便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她情急之下抓住了他胳膊,触手一片光滑,是他手臂的皮肤,惊得她火烫一般赶紧撒了手。 他再次停住脚步。 她定了定神,也不管自己之前是打算怎么说的,直接道,“粽子,是我妈妈亲手包的,一点儿也不脏。” 他依然沉默。 她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也许,她难过的就是这个吧?对,她就是不忿妈妈的心血被这些人嫌弃! 他等了一会儿,没再等到她的下文。 “没别的事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没了吧? 便听他没有温度的声音响起,“你妈妈包的粽子脏或者不脏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喜欢吃粽子,我们之间也没有熟悉到你可以拿粽子给我吃的程度,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想你大概误会了一些事情。我是许归没错,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认得我、记得我的名字,但你于我而言,除了是报社新来的摄影记者,其它的我一无所知,你说的那些事,我更不记得曾在我的过去发生过。我是一个工作和私人空间分得很清楚的人,我希望我工作以外的时间和空间不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打扰。谢谢。”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他跟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多到她的脑袋里几乎装不下这么多字,每一个字都那么重,像巨锤,锤在她胸口,很疼,很疼…… 她咬了咬唇,犹自不死心,颤着声音问,“真的不记得?法院门口,你曾经救了一个哮喘病的女孩,你把她送进医院的,你那时候还很小很小,你真的不记得了?”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他沉着脸,摇头,斩钉截铁,“不记得!”而后,迈步离开,下巴线条绷得铁紧,深邃黑瞳,雾霭重重。 第41章 曾经 她想说,可是我记得。但,已经没有开口的必要了,远去的脚步声稳健而坚定,如同他寡淡无情的眼神,不会为她——这个除了工作以外便是陌生人的奇怪女子停留。 她站在原地,怔怔的,却忽的笑了,只是眼眶有些发酸。 一个下午情绪都有些低落,下班的时候也一个人收拾了东西默默离开报社,走到楼下的时候,正好电梯门开,粟融归和粟融星从里面出来,她赶紧一闪,躲了起来,一时十分不想看见他,却听得粟融星在问,“粟融归,咱们报社新来那个摄影记者,跟你好像有点熟?” “不熟。”简短而又冷淡的回答。 “那怎么给你带粽子。”粟融星还在纠结早上的粽子事件。 “不知道。” “她……会不会跟你出一次任务就喜欢上你了?” 听到这里,涂恒沙下意识扣住了楼梯门框。 “不知道。跟我没关系。”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她喜欢他吗?其实她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这样的回答还是让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往下沉,一直往下沉。哪怕他迟疑一下,思考一下,也比那么直接地说句“跟我没关系”好,他是有多讨厌她,才句句要跟她撇清关系? 她心里堵得难受,可又觉得好笑,她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小救命恩人,原来是这么的讨厌她。 那就讨厌吧…… 她房间里的书桌有一个抽屉十分特别,说它特别是因为里面珍藏了她认为很珍贵的东西。 晚上,她把自己锁在房间,打开抽屉,一件一件整理着那些物件。 这张透明的塑料纸,是五岁那年他留在她病床床头的那枚棒棒糖的包装纸,糖,她分四次给吃掉了,这张纸,她一直没舍得扔; 这枚扣子,是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发现他原来是自己的校友,开开心心追着他去,没追到他,却捡到了这粒扣子,从他校服上掉下来的; 这几本漫画书,是他扔进学校垃圾桶的,被她翻出来,带回了家,上面还写着他的名字呢; 这一小盒蜡笔,是有一回学校活动,每个班的代表在一幅长卷上画画,她和他都被选中,可不同年级的两人隔很远,等她画完跑去找他,他又走远了,只远远看见他往垃圾桶里扔东西,她再次去翻垃圾桶,发现里面有一盒写着他名字的蜡笔,于是她又搬回了家…… 同校几年,她始终没有机会认识他,只是跟在他后面捡了几年垃圾,各种各样的,塞了这一抽屉。 最后一次捡垃圾是在学校后的小树林,看着他写了一地的小许同学,然后把他遗落的书包捡回了家。书包里的书、本子、铅笔盒以及各种杂物都成了她的“财产”。 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过得并不轻松。五岁后父亲缺失,身有顽疾,母亲在父亲入狱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抑郁,她和妈妈之间是病人照顾病人。小小的她很早就学会了独立,煮饭、烧水、洗衣服,她拙劣而快速地成长着。 第42章 曾经2 曾被烫伤过,曾累得两只小胳膊抬不起来,这些辛苦彼时才豆丁大的她都不怕,她最怕的是一不小心妈妈就不见了,她急慌慌地去找,常常不是在楼顶就是在河边找到。初时她还不懂,直到有一天晚上,妈妈用刀割破了手腕,血流了半边床单,她哭着去敲隔壁邻居的门,邻居阿姨帮忙把妈妈送进医院后,她才懂得,妈妈这个病,是要自杀的。 她害怕,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妈妈,因为妈妈这个病叫抑郁,小小的她便将它同不开心划上等号,从此在妈妈面前便只有笑脸,给妈妈表演唱歌跳舞,哪怕从前一起玩的小朋友都疏远了她,嘲笑她是杀人犯的女儿,嘲笑她的妈妈是疯子,甚至拿石块扔她,她面对妈妈的时候都是一副笑脸,只有夜里妈妈睡着了,她才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她还得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健康,冷了多穿,春天了戴口罩,那么小的她就知道不能生病,生病了妈妈怎么办? 就这样,每日如同走在悬崖的生活,竟然也一天天好起来,她像一颗悬崖边的嫩草,弱小而强韧,也渐渐地学会了不再哭泣。 她六岁的时候,妈妈已经有所好转,送她上了小学,她不想上学,她想守着妈妈,可是又不能不听妈妈的话,从学校报名回来那天,她一个人悄悄去了隔壁,隔壁家还有个成天在家的老奶奶,她跪在人家家里,把人吓了一跳,只为求老奶奶白天帮她看一下妈妈。 六岁的她哪里懂得下跪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记得五岁那年住院,医院的护士说过,是一个小男孩和他妈妈叫120把她送进医院来的,他妈妈起初不愿意,小男孩跪在他妈妈面前求,才求得他妈妈同意,并且给她交了费。 然而她跪下的时候,还是被尾随而来的妈妈看见了,妈妈哭得不能自已,回家后告诉她:永远也不要轻易给人下跪,更不要随意求人。 妈妈的话她半懂不懂,可那个有着圆圆脸蛋和圆圆眼睛,眉毛长了一颗痣的男孩却深深印在了她心里。是他下跪救了她的命。 从小的经历使得她对生活要求不多,她一边笑着面对这个世界,却又一边防备着这个世界,小心地守护着她和妈妈这片小小的天地,守护着她和妈妈的健康,从不主动甚至畏惧与人结交,独独对小许同学,有着一份不一样的执念,从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捡破烂,到如今重逢,分明他一次次冷脸,她还锲而不舍地往上贴,都只是因为,他在她心里是不同的,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啊!如果没有他,这个世上也许就不会有她和妈妈了…… “蝴蝶经历过黑暗和蜕变终于长出美丽的翅膀,我们经历过跌到和受伤会长得更壮!小蝴蝶,加油!” 这是他书包里一本空白笔记本扉页上的一句话,字迹尚且拙嫩,这么多年来,她不知看过多少次,笔记本封壳已经被她翻毛了边,每一次都觉得好像是那个圆圆眼睛的小小少年站在她面前跟她说这句话一般,在她沮丧时,在她伤心时,在她累得坚持不下去时,给她继续成长的力量。 许多人在多舛的命运里承受着无法承受之重时,都需要一个寄托和支点来支撑自己不倒下,小许同学,便成了她臆想中的支点。 对,只是她一个人的臆想罢了。 她忽而便释然了。 他忘记了又如何?他对她冷漠又如何?他救过她的命是不争的事实!他在她成长的路上曾是她的支点也是事实!时过境迁,她怎么可以用他的恩来绑架他非得跟她好? 她记得就足够了,这是她一个人的事。 以后的人生,她仍然会感恩,会记得小许同学,但报社里的那个只是粟融归,而小许同学,就存在笔记本里吧! 第43章 同事 那晚,涂恒沙关上抽屉的瞬间,她那颗试探着伸出小小触角,想要靠近粟融归的心立马缩了回去,恢复了以往的警惕和防备。是以,再在报社遇见,她便也能泰然自若,像对待别的同事一样对待粟融归了,面对面遇上,不过一句“早”,抑或“你好”,再无多话。 就连郝仁都看出了端倪。 某天涂恒沙一个人坐在食堂吃午饭时,郝仁端了个碗凑过来,悄声问她,“你跟粟融归真的闹翻了?” 涂恒沙面不改色,“怎么会?我像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那你……都不跟他说话了?”郝仁眨巴眨巴眼。 “没有啊!”涂恒沙笑了笑,“我跟他本来就不熟,哪有那么多话说?” “那你……”郝仁想说不熟还给送粽子,可一想那天的事儿,觉得不妥,又把话给吞回去了。 涂恒沙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因为第一个任务就跟他一起出的嘛!而且一块在灾区也算得到过他的照顾和帮助,感谢一下他而已。” 郝仁点点头,又道,“不过粟融归那个人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爱说话,看起来冷冰冰的,他啊,也就对粟融星温柔了!” 涂恒沙笑着把剩下的几口饭吃完,没接话,妹妹嘛,当然要宠着了,如果她有个哥哥,也会对她好的吧? “我吃完了!先回!”她捧着碗站起来。 从食堂出去的时候,那么巧的,就遇到粟家两兄妹并肩走过来。 涂恒沙还颇为诧异,因为粟融星是从来不在食堂吃饭的呀,粟融归宠着她,每天中午都带她去外面吃。 就这么渐渐走近,涂恒沙还能听见粟融星的抱怨呢,“今天就将就一次吃食堂,明天你可要请我吃大餐!” “好。”粟融归在粟融星面前就是这么耐心又温柔。 说着,涂恒沙便和他俩面对面了。 她没有避,也从没想过要避开,正常的同事关系有什么要避开的?她大大方方点头微笑,“吃饭啊?” 粟融归目光在她脸上一顿,也只是微微点头,“嗯”了一声,便和粟融星进去了。 错肩而过后,涂恒沙还能听见粟融星撒娇的声音,“哎呀!上你的当了!明天休息啊!肯定是在家吃大餐了!不管!我要你单独请我吃!对了,明天你陪我去……” 去哪里涂恒沙就没听见了,只是这两人的对话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明天她得把棒棒糖送走了。 虽然不舍,晚上回去后她还是给棒棒糖洗得干干净净的,那一身毛被她拾掇得油光水亮,配着它近来营养过剩又肥又短的身体,活脱脱地主家的傻儿子既视感。 第二天,她便带着棒棒糖去樊越家了。 樊越和她老公崔培结婚两周年纪念的重大仪式是搬了个新家。因为崔培 第44章 老奶奶 樊越和她老公崔培结婚两周年纪念的重大仪式是搬了个新家。因为崔培喜欢带院子的房子,恰好有一个老院子部分出租,两人便毫不犹豫租了下来,如今还算是乔迁之喜,所以,涂恒沙还带了份乔迁礼物过去。 樊越的新家在一个名字奇怪的胡同里,涂恒沙一直没记住叫什么,抱着棒棒糖翻出樊越给她的地址在大小胡同里穿来穿去,转了三圈儿才看到一条小胡同口生锈的铜牌儿:羊肉疙瘩胡同。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字儿腐蚀掉了大半,她连猜带懵才跟手里的地址对上号。 胡同路窄,又破旧,和樊越跟她描述的新家差距有点大,她以为会走进古装电视剧里的四合院呢,结果这褪色的门窗,胡乱钉的木条真真让人难以入戏,倒也有修缮的人家,可那随意涂刷的泥墙,毫无美感的油漆实在不如不修…… 正一个个寻着门牌号码,听得后面哎哟一声。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奶奶摔倒在地,两个大购物袋也掉在地上,从里面滚出来好些水果蔬菜。 她赶紧跑回去,把棒棒糖放在地上,扶着老奶奶问,“奶奶,你怎么样了?我帮你叫救护车吧?” “不用不用!”老奶奶连连摇手,“我没事!就是老了不中用了!提两袋东西都提不了!” 涂恒沙一看,这两袋可不轻,便是她一肩一个地挎着也费劲呢! 只见老奶奶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腿脚还利索,看来是真没事,她才放了心,帮奶奶把东西都捡回去,给棒棒糖栓上绳,然后提起了这俩袋,“奶奶,我也是去这个胡同,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这可重了!”老奶奶忙道。 “没事啊!奶奶走吧!”她把两袋东西负上肩,牵着棒棒糖,催着奶奶走。 老奶奶无可奈何,只好连连谢她,还道,“你这姑娘,心肠真好,现在都说老人摔倒不能扶呢!” 涂恒沙笑了笑,她刚才还真没想过这事儿,“奶奶,您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老奶奶便笑了,脸上的皱纹开成一朵花儿似的,“今儿我孙子要来看我,我买菜给他做好吃的!” 涂恒沙笑道,“您孙子可真有福气!” 老奶奶也只是笑,看得出来十分欢喜,而后便跟她絮叨她孙子多么乖,多么出息,涂恒沙照顾老人家的感受,不但很认真地听,还非常有礼貌地在合适的时候发出赞叹声,就这么说了一路。 不一会儿来到一个院子前,老奶奶道,“就是这里了,姑娘,谢谢你,不然就在奶奶这吃饭吧?” “不了,奶奶,我还去朋友家呢!”她想起她的地址,又翻了出来,给奶奶看,“奶奶,您帮我看看,这个121号是在哪里啊?” “121号?”奶奶怔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就是我家呀!” 正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沙子!” 涂恒沙一看,可不就是这里吗?樊越从里面蹦出来了! 奶奶也乐了,“你是找越越啊?这可真是有缘了!” 第45章 冤家 原来老奶奶就是樊越的房东。 涂恒沙进了院,终于相信樊越的描述没有夸张。 这院子外面看起来无甚惊艳,进了院以后便是另一番天地。红椽绿棂,雕梁画扉,颇为精致讲究,院子里盆景花卉显然也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布局得当,蓬盛雅致,至于室内,果如樊越所说,一色儿的黄花梨木家具,古朴中透着典雅,就连租给樊越的屋子里也是一般布置。 “这租金得多少钱啊?”涂恒沙摸着桌子上雕刻精细的忍冬花纹问。 “不贵!”樊越道,“许奶奶一个人住这么大院子,大概是觉得寂寞吧,纯粹找个伴儿而已。” 姓许…… 涂恒沙骨子里是对这个姓有好感的,“咦?老奶奶不是有个孙子?” “是啊!经常跟我们说她的孙子,说起来就心花怒放的,还说这院子、院子里的花、这些家具都是她孙子给她弄的,只是我们搬进来这么久还没见人来过呢!大概也不是什么孝顺孩子!”樊越又道,“不但房租便宜,老奶奶还爱做吃的,总叫我们一起吃,我们可过意不去了!就变着法子想给奶奶多点生活费,可奶奶不要,说她有钱!我寻思着奶奶就是想多个人陪她,所以现在干脆和奶奶一起搭伙吃饭,饭后陪奶奶说说话喝喝茶什么,所以,你今天来了,我们还是和奶奶一起吃饭的。” 涂恒沙点点头,“在这个院子里吃饭喝茶,可真是享受!你啊,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便传来棒棒糖激动的叫声,以及许奶奶的呵止声。 涂恒沙暗叫不好,莫非在外面玩球的棒棒糖闯祸了? 她立马奔了出去,却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棒棒糖正冲着人家狂吠,而这个人,居然是粟融归…… 今儿是休息日,他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头发也蓬蓬松松的,和平日里肃然的模样大为不同,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好几岁,不变的是他的表情,脸绷得紧紧的,死盯着棒棒糖,掩饰不住的震惊好像在说:哪里来的狗? 许奶奶,许归…… 她大概猜着这是什么关系了。 她是出门没看黄历吗?这不是冤家怎么也总聚头啊?还有,他不是陪粟融星去干啥啥了吗? 一人一狗,就这么杵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许奶奶在旁边叫“呱呱”,也没打断这两人,不,这人和狗之间目光的交流。 最后,是棒棒糖比较傲娇一些,对这个人没了兴趣,呜呜两声,便扭头继续玩他的球了,却见粟融归蹲了下来,缓缓伸出手,去摸棒棒糖的头。 让涂恒沙吃惊的是,粟融归的手竟然有些抖,再看他的脸,紧绷的线条里除了震惊,更有激动。 棒棒糖许是嫌弃他打扰自己玩了,一阵抗议的大叫,扭过头就去咬他的手。 涂恒沙这才急了,大喊,“棒棒糖!过来!” 这一声,蹲在地上的人终是注意到她,缓缓起身,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初时还有些波光流动,不过几次呼吸之后,便恢复了平静和凉淡。 许奶奶便拉着他说,“呱呱,这是越越的朋友。哦,越越就是我的新房客。对了,我已经告诉你我把房子租出去了吧?” 呱呱?涂恒沙咀嚼着这俩字,难道是他的乳名? 第46章 不信你问他 “奶奶……”他面露难色,看着自己奶奶,他都奔三的人了,还叫他“呱呱”? 奶奶笑了,“好好好,不叫不叫。” 原来呱呱真是他乳名啊?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笑,笑完甚觉不妥,也感觉到某人的眼刀子明晃晃地扎过来,她赶紧俯身抱起棒棒糖,绷着脸,可那扭曲的五官分明在表示她忍笑忍得多辛苦。 “呱……阿归啊,中午奶奶擀面条给你吃,还有粽子!要不要先吃几个?端午节你都没吃上奶奶包的粽子!晚上奶奶再炒好菜!你说好不好?”许奶奶十分开心地说着今天的安排。 粟融归稍稍迟疑了一下。 奶奶脸色马上变了,笑容里透着小心谨慎,“不过,如果你没空的奶奶中午就炒菜!没关系!” 粟融归温和地笑了笑,道,“奶奶,我有空,就是怕你太辛苦。” “不辛苦!奶奶怎么会辛苦呢?那你坐这跟越越她们玩儿,你们年轻小伙伴能玩到一块儿!奶奶去做准备!”许奶奶笑嘻嘻地把他往坐椅上推。 院子里搭了个木制凉棚,里面搁了张桌子,几张椅子,此时虽然太阳高照,但这凉棚里倒是很阴凉,桌上还摆上了各色水果,一个个的,水珠盈然,显然是奶奶刚买回来洗好的。 “奶奶,我去帮你吧!”粟融归并没有留下和小伙伴玩耍的意思。 “不用!”奶奶坚决不答应,还叫着樊越,“越越,越越,我家孙子来看我了!你和小崔出来一起玩儿!” 崔培今天出去了,樊越倒是一召唤就出来了,还颇为热情,“你好!你就是许奶奶的孙子啊!奶奶啊成天就念着你呢!你看,水果都给洗好搁这了,就等你来!” 如此一来,粟融归便不好再扔下人一走了之了。 三人莫名其妙也不知怎么的就被樊越忽悠得围着小桌坐了下来。 樊越是健谈的人,一个人叽叽呱呱说开了,好一阵才醒悟过来,咦,这俩人都不说话的? 一想,明白了!这俩根本不认识嘛!一时自己也有些难为情,“你看我,只顾着自己说,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说完觉得不对,人家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呢!马上又道,“我还是先自我介绍吧,许先生,我叫樊越,是许奶奶的租客,我跟许奶奶处得就跟一家人一样,这是我死党,涂恒沙,叫她沙子就行了,呃,沙子,这就是许奶奶的孙子了,叫许……许……” 涂恒沙暗暗好笑,“我知道!” “你知道?”樊越有些惊讶。 粟融归以为她会说“许归”二字,索性冷了个脸,懒得自己开口,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喝水,只听涂恒沙道,“嗯,刚刚许奶奶说了,他叫许呱呱!” “噗——”粟融归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全部喷了出来,还被呛得咳嗽。 他皮肤本就颇为白皙,一呛一咳,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涂恒沙认识他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呢,他啥时候不是清风明月般的啊?也不知他这脸上的红是呛红的还是窘红的? “许……呱呱?”偏偏樊越不信,还喃喃地重复。 “嗯!不信你问他自己!”涂恒沙猛点着头。 第47章 不痛快 “……”粟融归红着一张脸,无话可说。他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结果不用他说,奶奶来送粽子了,笑盈盈的,“没错儿!我家孙子啊,小时候特别爱说话,还不会说的时候就爱说,逮着谁都能叽叽呱呱说一通,人家也听不懂!等他八九个月的时候啊,就会说可多词儿了!比别家小孩都说话早!家里有了他啊,叽叽呱呱跟一屋子人似的热闹!所以啊,就叫他呱呱!” 是吗?涂恒沙偷睨了他一眼,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惜字如金的闷葫芦曾经会是一个小话痨,不过,提起小时候,她瞬间忆起了那个拿着彩虹棒棒糖的男孩,初次见面,便告诉她:奶奶说,难过的时候心里是酸的,吃颗糖就能变甜了。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热心的小暖男呵…… 原来他口中的奶奶,便是眼前这位许奶奶呀!看着慈眉善目的奶奶,她暗暗把这句温暖了她整个童年甚至影响她一生饮食偏好的话和奶奶的笑容划上了等号。 对于奶奶这样毫无保留地爆料他的“黑”历史,粟融归无奈极了,“奶奶……” 奶奶忙搁下粽子笑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吃粽子吧!奶奶去擀面条!不耽搁你们聊天儿!”眼看樊越起身,马上看透了她的意图,示意她坐下,“越越,还有丫头,你们啊别想着来帮奶奶,你们啊,和呱呱聊天就是帮了奶奶最大的忙了!” 粟融归对于”呱呱“这个称呼已经放弃治疗了…… 涂恒沙和樊越都是记者,职业的缘故,察言观色分外敏感些,隐约看出许奶奶在粟融归面前是既欢喜又谨小慎微的,唯恐招待不好他,从桌上这盘粽子就能看出来,奶奶都已经给他们剥好了,只管吃就行。 尤其涂恒沙,知道粟融归多么难交流,只怕奶奶和他平时也没什么话说,所以,陪着他聊天对奶奶来说,已是首要任务。 樊越性子直些,把涂恒沙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还真叫呱呱啊!我说,你现在可不像个爱叽叽呱呱的啊?” 粟融归无言以对,取了只粽子吃。 涂恒沙想起他那句:我不吃粽子…… 看来真的只是不吃她的粽子而已!嫌脏…… 虽然已经告诉过自己他只是粟融归,不是许归了,但想起这茬还是有点堵心的,一堵心就想找点不痛快了,接上樊越的话,“难不成我还骗你啊?我跟奶奶今早可是聊了一路。” “哦?还聊了啥呀?”樊越问。 有了前车之鉴,粟融归预感不会有好话,连咬粽子的速度都停下来了,可他还来不及阻止,就听她道,“奶奶说了,许呱呱同学六岁还尿床呢!” “……”粟融归的粽子掉到了桌子上。 樊越拼命忍着不笑出声来,也颇为佩服涂恒沙的胆子,饶是她这么自来熟的人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家这么糗的事当笑话来说,何况这位许呱呱同学脸上分明还写着“生人勿惹”的字样,所以,沙子同学今儿到底是眼神不好还是吃了七步丧命散? 第48章 老男人? 不过就樊越这痛苦的憋笑还不如不憋呢! 他放下筷子,端着一张脸,“涂恒沙?听说你是记者?” “……”哦?彼此装不认识!挺好!她点点头,“没错儿,是啊!” “那有没有学过作为一名记者,最重要的职业素养就是实事求是?”他怎么没有任何关于尿床的记忆? 她眨眨眼,“你的意思是我瞎说了?好,为了发扬实事求是的精神,我决定再去考察核实一次!现在就去!让奶奶再亲口说一次!” “……”还有胆子再说?! 涂恒沙眼看他的脸更黑了,暗暗好笑,“对了,问谁都不如问本人啊!那我为了实事求是,直接采访您吧!您到底尿床到几岁呢?” “……”粟融归瞪着她,脸色黑如锅底。 那眼神,樊越看了都觉得这是想要生撕了涂恒沙,可沙子同学是有多不怕死?还敢迎死而上?她拽拽涂恒沙的衣服,使劲挤眼睛。 涂恒沙笑嘻嘻地坐下,“好吧,被采访人拒绝回答。咱们换个话题……” 樊越已经怕了她了,觉得她今天有些反常,忙道,“采访什么呀采访?平时一天到晚都是采访还没工作够吗?好不容易休息,你可别招得我头疼!咱们聊聊天吧,这次你去南县灾区采访感受怎样?是不是比做娱乐记者有意思?” “一言难尽啊!”提起南县的经历,涂恒沙也就把尿床这个梗给放过了。 “对了,你不是说跟什么粟老师配合?顺利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涂恒沙点头,瞟一眼粟融归,只见他已经转移了注意力,目光追着棒棒糖去了。 “怎么样?是不是个严厉的老头儿?” 涂恒沙看着某人缓缓点头,“嗯,是挺严厉的……” “哎!好相处不?” “嗯……”涂恒沙斟酌了一下,“不好相处!” “……”某人的眼睛眯了眯。 “啊?他怎么了?”樊越对好友充满同情。 “也没咋……”涂恒沙瞟着慢悠悠地说,“就是脾气古怪!忽冷忽热!动不动就训人!还莫名其妙不理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瞧不起人!” “那你不是挨了很多骂?受了很多委屈?”樊越看她的眼神就跟她第一回看棒棒糖的眼神一样了…… 涂恒沙叹息,“差不多吧!” 樊越拍拍她的肩膀,“别难过!这种怪脾气的老男人啊,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就是老婆出轨!头顶一片绿油油的草原!要么,就是内分泌失调!阳……”樊越忽然意识到还有个男生在场呢,不能随意乱说话,于是给了涂恒沙一个你懂的眼神,“男人嘛,到了一定年纪,力不从心,找不到男人的自信了呗,只好把火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总之,这样的男人不是已经绿了就是在绿的路上!他都这么可怜了,你就当做善事,不和他一般计较啊!” 涂恒沙抿嘴,差点笑出声,忙点头,“嗯嗯,当然!” 樊越见闺蜜高兴了,也放了心,还向在场唯一的男人求证,“哎,许……先生。”她决定不叫呱呱了,给他面子,“你说呢?你也是男人,来剖析一下是不是这样?” 第49章 招数 涂恒沙以为,这下他那张总是紧绷的脸得快要绷裂了吧?气到炸裂! 结果,她暗戳戳一瞄,发现他紧绷的唇角竟然慢慢放松,还翘起微微上扬的弧度,仿似认真琢磨樊越这个问题的样子,末了点头,给予充分的肯定,“说得很有道理……” 涂恒沙眼睛都瞪大了!有道理? 樊越得到认可兴致大涨,开始给涂恒沙出主意,“沙子!虽然说咱们大人不记小人……不,老男人过,但是也不能吃闷亏不是?” “对啊,比如说……”涂恒沙知道,按照她俩的套路,这是要准备整人了…… 樊越促狭地一笑,“比如说,你下回去上班的时候,在他茶里事先加点料啊!给他凳子上抹点东西啊!或者吃饭的时候在他碗里撒一把盐……这些,还用我教你吗?嗯嗯!专治变态!” “……”涂恒沙嘿嘿嘿干笑,眼睛咕噜噜转向他那边,只见他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正在这时,樊越的手机在屋里响了。 “我去接个电话!”樊越一蹦而起,回屋去了。 “咳咳……我……”涂恒沙想说,我也去,不然她留在这里多尴尬? 却不料,听得某个阴恻恻的声音将她的话打断,“你去了,就不怕我在你的茶里加点料?” “……”她顿时僵直,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茶杯推了推。 “或者……在你的椅子上抹点东西?” “……” “抹点儿……番茄酱?” 涂恒沙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脱口而出,“流氓!” “哦?这怎么就流氓了?”他难得有了表情变化,一脸求知若渴的样子,“那可否请不流氓的你解释一下,什么叫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力不从心呢?” “……”她抬着她的小下巴,满脸正气,“就是字面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想的是哪个意思?” “……” “脾气古怪?忽冷忽热?眼睛长在头顶上?瞧不起人?” “……”其实她脑子里想的是其它几个词,比如丰神俊朗、气质如竹之类,可他后来的表现完全糟蹋了她曾经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堆的形容词啊,对此,她很有底气,“粟老师,我并没有说错!” 他颔首,“没错,不过你还有一条没总结进去。” 她没说话,但她眼里写着“什么”两字。 “我还是一个记仇的人!” “……”所以,他的意思是…… “所以,你说周一上班,是你要小心呢,还是我要小心呢?” “……”她握着她的杯子,“哈哈哈!”连她自己都觉得笑得又尬又假,“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干那些事呢!我从小就是心灵美的好少年!” “干什么事?”樊越接了电话回来,插嘴问道。 “……” 这个天儿,涂恒沙是觉得聊不下去了,可人许呱呱同学接了上去,“没事,我跟沙子说,茶里加料、椅子涂东西、饭里撒盐,这些都老掉牙了,粟老师那个老男人肯定门儿清,我要教她点新招!” 他刻意将“老男人”三个字还咬得特别重…… 涂恒沙却被他“沙子”这个称呼给麻了一下,什么时候叫得这么亲热了?粟老师,咱们之间的关系还没熟到你可以叫我沙子的地步! 第50章 叫什么好? 这个话题,简直太合樊越的意了有木有?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就怎么暗算粟老师进行了愉快深入的交谈,涂恒沙觉得这俩人完全就是相见恨晚,完全有可能发展成闺蜜的趋势!她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直到许奶奶叫吃面了,他俩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谈话。 樊越先很是愉悦,冲涂恒沙挤眼睛,“沙子,有没有用小本子记笔记?” “……”记什么?记他俩无聊的谈话内容吗?看着樊越傻乎乎自以为有一百种方法让粟老师“生不如死”的表情,涂恒沙就很为樊越惆怅,不知道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粟老师会是怎样反应…… 许·粟老师·呱呱同学悠悠然进厨房吃面去了,涂恒沙摇摇头,决定暂时不告诉她真相,至少等她高兴够!不过,她可不希望吃完面再尬聊一下午了,好在,他还算有自知之明,两碗面后他就说累,回奶奶屋里休息去了。 许奶奶自然什么都惯着孙子,而且对于许呱呱同学肚皮两碗面的容量表示很开心,“呱呱啊,从小就喜欢吃我做的手擀面,每次都吃两大碗!” 是吗?在灾区的时候,她见他一个面包就饱了…… 樊越点头称赞,“奶奶,我也吃了两碗啊,奶奶做的面条就是好吃,不如您教我怎么调汤炒浇头吧?我下回亲自做给崔培吃。” “你们俩要吃来奶奶这吃不就行了?还学什么?”奶奶笑道。 “那不行,怎么好总是麻烦您呢!” “不麻烦不麻烦,做饭的人啊,最高兴的就是有人爱吃,吃得多,最怕的啊就是没人吃……” 奶奶是笑着说这句话的,涂恒沙却莫名感觉到几分落寞。 最后,樊越还是缠着奶奶教她,涂恒沙便也凑趣在一旁学。 晚上的确是一顿丰盛的大餐,她俩陪着许奶奶在厨房里捯饬了一下午,到傍晚,终于弄出十二道菜的盛宴来。 许奶奶还颇为歉疚,“真是累着你们了!特别是丫头,第一回来,还是客人呢!” 奶奶总是叫她丫头,她听着倒也亲切。 粟融归还在房间里没出来,许奶奶便拜托她去叫吃饭。 她不好推脱,寻着奶奶房间去了。 门并没有关紧,一条五指宽的缝,依稀可以看见里面黄花梨木桌子上铺着的宣纸,铁画银钩,泼了好几个字,淡淡的艾草香从门内溢出来,有点像他身上的气息,却更苦洌一些。 她站在雕刻着喜鹊登梅花样的门前,愣了一会儿,粟老师、许归、呱呱,几个称呼都在舌尖上滚了一圈儿,没一个蹦出口的。 不知叫什么好。 她拍了拍门,不曾想,门轴有些松,被她一拍就推开了,只见同样黄花梨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奇怪的是,人身上还趴着一只狗,他的手搂着棒棒糖肥嘟嘟的腰……呃,好吧,它没有腰…… 棒棒糖生而为狗,比人灵敏多了,门一开它就醒了,睁开眼脑袋拱啊拱的,发现是她,里面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头埋进他怀里,继续睡它的大觉了…… 她暗戳戳地直哼哼,她的狗,这么快就背叛了? 第51章 剩菜 棒棒糖这么拱来拱去的,不用她再叫,把他给闹醒了。 她觉得他应是没睡清醒吧!惺忪间摸着棒棒糖油光光的毛看着她发怔。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醒了就出来吃饭吧!奶奶让我来叫你的!” 一阵肉香传来,定是奶奶揭开了汤煲的盖儿吧?只见原本还在装睡的棒棒糖呲溜一下从他身上滑下来,直奔肉香来源去了。 他如梦初醒,起身。 涂恒沙下意识瞟了一眼桌上的宣纸,是他写的字,这会儿看得更清晰了,这二十年进步了太多。 说来,她还珍藏着一副他的墨宝呢!那还是他小学三年级时写的,在她看来,已经很有小小书法家风范了,字迹端正得跟字帖似的,还盖有许归的印章,当时贴在宣传栏里展出,一个暑假后,他离开了学校,那些展出作品在新学期布置宣传栏时也换了下来,有些被认领回去了,没人认领的就成了废纸,所以,又是她捡垃圾捡回去的。 她站在门口怔怔地发呆,那人已擦着她的肩膀而去,鼻尖淡淡他的气息盖过了屋子里的艾草香。 四个人吃十二道菜,委实是多了,除去许奶奶一开始就给崔培各色菜留一份以外,他们四个人吃了不到一半。 涂恒沙帮着许奶奶收拾的时候还在想,这一大桌剩菜可怎么办?就听粟融归道,“奶奶,这些菜都给我打包吧。” “这些全带走?”许奶奶指着餐桌,也有些惊讶了。 “嗯,全带走!”他果断地道,“奶奶,我难得吃一回你做的菜,就让我带回去多吃一些吧!” 孙子爱吃自己做的菜,奶奶当然高兴,当即便挑颜色还好的菜给他装了起来。 天色已晚,院子里庭院灯自动点亮,暖光氤氲,暮色四合,风中多了花香的浮动。 本是乘凉聊天的好时候,许奶奶却催着粟融归走了,“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了不安全。” 已快而立之年的粟融归苦笑,在奶奶眼里,他始终还是那个天黑了就要按时回家的小小少年。 “还有丫头,女孩子一个人回去可不成,呱呱,你是男子汉,要送送她。”奶奶还给涂恒沙兜了个小袋儿,里面有粽子及几种水果。 “好。”奶奶面前,粟融归答应得很爽快。 他是开了车来的,当着许奶奶的面,涂恒沙只好坐进了他车里。眼看着后视镜中奶奶和樊越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又吃有拿的还不满足?”他开着车,问。 她眼珠子一转,不懂他为何又要跟她说话了,说好的私人空间不想被打扰呢?她指指前面,“胡同口就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坐车回去。” 他没理她,车直接开过了她指的地方。 她的手指还僵在那里,就发现他车一拐弯,走上了去她家的路。 “咦?你知道我家在这个方向?” 他僵着脸,“不知道。” “……”真是本性难移!没法沟通! “我家也在这个方向!” “……”好吧。“对了,你带这么多菜回去,怎么吃啊?”她想象了一下,就粟融星的表现来说,他如今家里的人是不会吃别人吃剩的菜的吧。 他没回答。 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闭嘴…… 于是,涂恒沙闭嘴了,偏在这时,听得他的声音缓缓沉沉而起,“我每次来看奶奶,奶奶都恨不得把我 第52章 你的家 “……”涂恒沙的大脑短暂卡壳,这是怎么了?这个谈话范围非但超出了他要求的同事关系间的距离,还超出了普通朋友关系。她除了张目结舌,表现得像一只吓呆的鹌鹑,还能怎么说? 他瞥她一眼,满脸嫌弃,“怎么总是这么一副蠢样!” “……”她气得反击,“粟老师,我是一个工作和私人空间分得很清楚的人,我希望我工作以外的时间和空间不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打扰。谢谢。”原话送给你! 他一怔,眉头微蹙,眸色暗淡下去。 她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发现他渐渐绷紧的下颌,和光影里暗下去的侧脸。 她莫名就觉得他这一刻是有些伤心的,而她又是个心软的人,皱了皱鼻子,算是嫌弃自己的没用,这么快就服软,但,的的确确就是软下去了。 “你奶奶很爱你……”眼前浮现奶奶最后送他们出来那一幕,声音如浸在水蒙蒙的雾里,与其说是因她刚才揣摩的他的黯然而心软,不如说是这样的奶奶让她心疼。亲情,是她最为珍视的东西,她只有妈妈了,如果这世上再多一个亲人,她会多么欢喜! 然而,却没有人再回应她如水的柔软了,他始终绷着脸,一直开着车。 她无语,也暗暗叹息,指着前方学校的路口,“到了,我家就在这里。你还记得这儿吗?” 怎会不记得?他在这里上了三年学。 “也算是你的母校。我家就住学校宿舍,我妈是学校老师。”她打开车门,正准备下车,忽然想到他打包的那一堆剩菜,“奶奶做的菜我也喜欢吃,给我带回去一些!” 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决定和告知,然后不经他同意,打开后座车门,几乎拎了个光,还是他及时道,“给我留点夜宵!” 她才手一顿,给他留了两盒。 她并不饿,只是猜测他带这么多回去也不知怎么处理,她不希望奶奶的心意被他扔进垃圾桶,毕竟,他是一个那么喜欢扔垃圾的人,而她偏生又喜欢捡他的垃圾…… 舒慧见有夜宵吃,倒是很高兴,“我晚上正好没吃饱呢,这些都是越越做的?” 涂恒沙不欲再解释更复杂的人物关系,随意便“嗯”了一声,两母女一顿夜宵,将剩菜吃了个七七八八,还小喝了一瓶啤酒,甚是惬意。 粟融归回去的时候,手里拎着只塑料袋,开门,客厅沙发上坐着的尚清梅目光便落在了他的塑料袋上。 他的手一动,下意识的,便要往身后藏,但,也仅仅只是一动而已,他再也不是那个买了喜欢的课外书想尽一切办法藏进家里来的小男孩了。 尚清梅的脸上写着不开心,他能看出来。 “妈。”他叫了一声。 尚清梅就爆发了,痛心疾首的样子,“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他沉默着站直了,一如当年课外书被发现的小男孩。 “你又去羊肉疙瘩了?跟你说过多少次!那已经不是你家了!你的家在粟府!在粟府!怎么就是不听呢?成天往那跑你让粟家的人怎么想?你父亲供你上学养你长大!你就没有一点感恩的心?” 他闭了闭眼,任尚清梅咄咄逼人的斥责胡乱地往他脸上喷。 第53章 新的任务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沉寂。 凌晨十二点半。 他闭了闭眼,有些疲惫。 “砰砰砰!”敲门声在继续,且越来越急切。 他终是一坐而起,黑暗中打开了门,门外,是才从外面回来的粟融星,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酒味,走廊橘黄暗光下,眼影泛着光。 粟融星鼓着腮帮子,眼含幽怨看着他。 所有的情绪在门打开的瞬间就已压下,他打开灯,亲和而温柔地微笑,“对不起,今天没来得及陪你吃饭。” “哼!”粟融星嘴噘得更高。 “别生气了,我买礼物补偿你。”笑容如刻,不多不少。 “我是缺钱买东西的人吗?” “那你说,怎样都行。” 粟融星想了想,“那你明天一整天陪我!哪儿也不许去!” “好。”微笑不减,温暖如灯。 “这还差不多!”粟融星终于高兴了,手从背后伸出来,一个精致的礼盒,“送给你的!你不陪我,我下午跟哥哥去逛街了!我都没给哥哥买礼物,就给你买了,你看我对你多好!” 他仍是微笑,“谢谢。” “好了!我就不吵你睡觉了!我也去睡美容觉了!明天美美地出发!”粟融星走了几步,回头,发现他还开着门站在那儿。心内欢喜,眨了眨眼,“晚安,粟融归!” “晚安。”他站在灯光里,如一幅静止的画。 —————————————————————————— 一大早陈琦就把涂恒沙叫去,分配给她新的任务,配合郝仁采访企业家粟振。 “因为这个采访要做成视频的形式在新媒体播出,你写个申请去领摄像机。先跟郝仁碰碰吧!”陈琦道。 “好的,陈主任!”涂恒沙往郝仁的座位看去,只见他挤了挤眼睛。 作为媒体人,粟振这个人物还是略有耳闻的。 粟振,本市著名民营企业家、慈善家,在业内一向以扎实做实业,用心做慈善出名。说起来,她妈妈所在学校的图书馆和新实验室都是粟振捐的。 她回到座位,一边查一边低声问,“你准备好了吗?” 郝仁神秘一笑。 “笑什么?”她不明地问。 “你不知道?”郝仁眼睛不经意看了某处一眼。 “什么呀?”她顺着他眼睛一看,那方向不是粟融归吗? “咳咳!”郝仁轻轻咳了咳,“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说呀!卖什么关子?” 郝仁这才压低声音道,“粟振是粟融归的父亲啊!” “啊?”她一向比较敏感的,粟振和粟融归都姓粟,按理她应该有所联想,但是,她实在无法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既然有那么牛一个老爸,还来报社当什么码字工啊? 她想了想,粟融归原本姓许,后来改姓粟,虽然她不知道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作为粟振继子,家庭地位比较尴尬,所以粟融归出来自己找工作还能解释得通(她瞬间脑补了一万字继子寄人篱下的悲惨故事),可粟融星呢?来这干什么呀?一看就是家里受宠的小公主,也来报社吃苦?当然,她并不是自己看低自己的职业,只是觉得,不太合常理嘛。 第54章 采访 “怎么?你也觉得奇怪吧?”郝仁问,“粟融归和粟融星抱着这么粗的大腿来咱们这为梦想奋斗?” “呃,好像是有点……” “我也不懂这兄妹俩在玩什么,先是哥哥来了,没几年妹妹也跟着来了,真是浪费啊!” “浪费?”这事儿和浪费能有半毛钱关系? “嗯,如果我有个这样的爸爸一定成天在家混吃等死!还风里雨里跑什么新闻啊!” “……”涂恒沙咳了咳,“醒醒!” “……”郝仁白了她一眼,“做做梦还不行啊?” “有本事你采访那天去叫爹吧!” 这话换来郝仁装模作样长长的叹息。 郝仁嘴贫归嘴贫,对待工作还是十分认真的,传给她一份资料,“我准备的采访资料和采访提纲,你看看,然后我联系粟振确认一下内容,做个前期采访什么的。” 因为要全方位报道粟振的工作状态,所以他们是去粟振公司采访的。 正式采访那天,不仅见到了粟振,还见到了粟振的夫人尚清梅。 因为已经遇上粟融归在前,所以再见尚清梅,她已不再震惊,一见之下便认出这的确是五岁那年法院门口见过的许归的妈妈,也是她上学时好几次亲眼见过的接许归走的人。时间太久远,其实她已记不太清许妈妈长什么样子,但这么一遇,也便对上号了。 尚清梅仪容优雅地接待了他们,待人接物委实八面玲珑。 郝仁也采访过不少成功人士,但是这样直接由夫人来接待记者的,很少。粟振他已经见过了,便向尚清梅介绍自己,“粟夫人好,我们是晨江日报的记者,我是郝仁,她叫涂恒沙。” 尚清梅在听到涂恒沙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扫了涂恒沙一眼,几不可见。 涂恒沙却是觉得其实自己应该要感谢一下尚清梅的救命之恩的,但直觉告诉她,也许尚清梅并不希望她记得这段往事,就跟粟融归一样,所以,她纠结再三,最终选择了沉默,假装不认识。 郝仁的采访,分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个大块。 在涂恒沙调灯的时候,尚清梅又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阵,最后没能忍住,笑着说先去打个电话,一会儿再过来。 尚清梅的确是去打电话的,只不过是打给粟融归。 “妈?”这个时候打电话,的确有点意外。 尚清梅想了想,态度颇为柔和地问他,“融归,你们报社是不是来了好些新记者?” “是啊!”粟融归在那边平静无波地回答。 “那……有个叫涂恒沙的?” “嗯。” 尚清梅听着这冷淡的语气,倒是微微松了口气,“你不认得?” “认得啊,新来的摄影记者,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看她那么年轻,担心她没有经验,拍不好。”尚清梅觉得,儿子这口气,应该是不记得涂恒沙了,暗暗松了口气。 “她虽然年轻,却是很敬业的一个人,你可以放心。” 尚清梅皱眉,又动摇了,这么夸奖她?到底记不记得? 第55章 嫁给粟融归 那边,采访已经开始了,尚清梅只好回到会议室。 尚清梅到达的时候,粟振正在说他的过去。 他的经历就是一部励志史的典范。出生普通农民家庭,靠勤奋考学进入大都市,从职员做起,一步步凭借过人的眼光、前瞻力以及身体力行的执行力和魄力,白手起家,将企业一点点做大,形成现在的规模,纵横多个领域。 提及现在,粟振更是显得春风得意,面对郝仁的提问,直言,人生最满意的就是现在的自己,不仅是因为现在的他事业达到前半生顶峰,而是因为现在的他有更多的能力去回馈社会,这就不得不提到他的慈善事业。粟振自己是靠高考走出第一步的,所以非常看重教育,支助许多贫困孩子上学、给山区捐希望学校、在大学设立奖学金、给许多学校捐教学楼、实验室、图书馆等等,但提及这些,粟振倒是十分难得地露出几分不属于一个中年男人的腼腆,一句“该做的”便轻轻带过了,而后便是说起公司的现状,粟振侃侃而谈,如同谈起令自己骄傲万分的儿子,几乎不用郝仁怎么提问,思路便十分清晰,甚至牵着郝仁走了。 至于未来,郝仁便顺着粟振的思路问,“刚才您有提到,最满意的就是现在的自己,那未来的您自己呢?难道不会超越现在?” 粟振笑了,“未来?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当然,这并不是我服老了!这些年一心扎在事业上,连同我太太也陪着我一起奋斗,我们的生日、结婚纪念日全是开会过的,所以未来啊,我要用更多的时间陪我太太了。” 说到这里,粟振含笑看着尚清梅。 尚清梅端庄大方,对丈夫的打趣有种宠辱不惊的从容,也没给出恩爱回应,反而是谈起了公司未来的计划,并表示很快会有大动作。 粟振听到后来都笑了,“我太太比我更有冲劲,名副其实的女强人,我给她打工的!” 涂恒沙听到这儿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从这二人的互动可以看出,夫妻俩感情很好,粟振人也不错。当年救了她的命的阿姨和小哥哥能有这样的丈夫和继父,应该是很幸运的,上天总是会眷顾善良的人!她真心为他们高兴! 采访完成得非常顺利,在新媒体播出以后反响也很好,尤其粟振最后和太太颇接地气的互动得到网友的一致好评。涂恒沙每每见到冷脸粟老师笑容都多了,就算她的小哥哥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人,只要他过得好就好啊! 郝仁却没多少喜色,并且对她这莫名其妙的欢喜感到无语,“你高兴个什么劲儿?我看你这样子,倒是想要上赶着叫粟振爹了!” “胡说!”涂恒沙跺脚,“我只是觉得粟振这样的企业家很值得钦佩!” “作为企业家是这个!”郝仁竖起大拇指。 “作为丈夫和父亲也很模范啊!”涂恒沙不吝夸奖。 “这个嘛……”郝仁欲言又止,卖关子。 涂恒沙不用问都知道他想说什么,尚清梅是续弦呗!还用他说! “粟振为什么起来这么快,你以为真的靠他自己?你知道他前妻是什么人物吗?就是这家公司创始人的独生女儿!” “……”这回轮到涂恒沙无语了。 “做丈夫怎样我就不好说了,但做父亲应该还不错,想叫他爹的人也很多!”郝仁又恢复了不正经,“我叫你个法子可以管粟振叫爹!” “……”涂恒沙根本不感兴趣好不?摆摆手,加快脚步走了。 他俩说话本来很小声的,她一走,郝仁嗓门就加大了,“你努力点嫁给粟融归,粟振不就成你爹了?” 涂恒沙回过头来想要骂他,却在转身之后愣在了原地。 第56章 没那个意思 粟融归和粟融星什么时候在他们身后的?她和郝仁的话又被听去了多少?真是被郝仁害死了! 郝仁摸摸鼻子,也完全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出现,刚刚明明只有他和涂恒沙两人的啊?“嘿嘿,这么巧!” 没人有反应…… 粟融归面无表情,粟融星则似笑非笑地看着涂恒沙。 “那个……呵呵……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聊……”郝仁点的炮,却脚底抹油溜了,把涂恒沙给留在那里面对那两兄妹眼神的烹煮煎熬。 涂恒沙心里已经用意念将郝仁凌迟了一千次,连傻笑都笑不出了,干巴巴地解释,“那个……误会……其实是郝仁他……” 话还没说完,粟融归和粟融星脸上就分明写着两个大字:不信。 她撇撇嘴,“算了,随便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没那个意思!”在这个解释就是掩饰的现场,她只能用身正不怕影子斜来自我安慰了。 自我安慰之后就是迅速逃离现场,虽然有些狼狈,她转身也转得趾高气昂,哪怕身后的粟融星在那不凉不淡地说,“跟我哥出去采访一次就送粽子给我哥!采访我爸一次就想当我家媳妇!这世上不要脸的人多了,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个……” 她走得很快,其实只听见粟融星前半段话,但那也足以让她颜面扫地,可能怪得了别人吗?还不是叫做郝仁却专干坏事的人惹的祸! 粟融星一边说还一边暗暗观察粟融归,见他始终一副平板脸才放了心,认定是小摄影异想天开,讥诮地笑,“粟融归,我觉得投桃报李你也该送小摄影一份回礼。” 粟融归了解她,这话觉没什么好意思,只当自己没听到。 “你啊!该送她一面镜子!让她好好照照!”粟融星从包里掏出一面小化妆镜,自己照了照,补了补唇妆。 “行了,走吧,要迟到了!”粟融归面色不改,往采编平台而去。 涂恒沙和郝仁在外跑了一天新闻,也怼了郝仁一天,郝仁自知做错了事,任劳任怨,回去的时候还主动帮她扛器材,都不能平息涂恒沙的怒火。 “那能怎么办呢?”郝仁贱兮兮地问,“要不发个声明,说明我那天是胡说八道的?”说完,在涂恒沙发火之前赶紧拱手求饶。 “郝仁,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心里的气恼无法向人诉说,她本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想要靠近她的小许同学,结果事与愿违,现在还被人误会她对小许居心叵测,以后人家见了她会还不把她当成洪水猛兽啊? 两人别扭着回到报社。 采编平台大开间门口,涂恒沙都快没勇气进去了,纠结了好一阵,内心里对自己说,“难道你永远不进去?” 最后,硬着头皮走入,也不敢四处乱看,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一屁股坐下,顿时,一股凉凉的湿意浸透了她的裤子…… 她第一反应是算生理期日子,可立即反应过来不对,马上站起来伸手一摸,一手红色!!再一看椅子,上面涂了薄薄一层疑似番茄酱的东西,她进来时心神不宁又太匆忙竟然没发现! 第57章 摄影记者的眼睛 那日在羊肉疙瘩胡同院子里她和粟融归的对话在脑中一闪而过,她首先怀疑的人便是他! 愤然朝他的方向一看,只见他若无其事在敲着键盘!她不笨,再一想,粟融归恨不能离她八丈远的态度,不像会这么做的人!那还能是谁?她想起今天粟融星的眼神…… 果然,这会儿粟融星又是那般似笑非笑的样子望着她,眉眼里满是得意的挑衅。 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这会儿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她如果现场和粟融星闹开,只会让自己成为笑话,而粟融星也不笨,并没有这会儿点破她,毕竟这开间里坐着的人没一个是蠢的,一挑破,谁都知道是她粟融星干的了! 两个女人,一个忍着怒火,一个忍着欢喜,目光在空气中一撞,已是火花四溅。 涂恒沙穿了件衬衫,衣摆本是塞在裤子里的,她利落地扯了出来,遮住已是尴尬的部位,若无其事去了洗手间。 站在洗手台前,她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没有备用的裤子,洗了之后穿湿的吗?总不能光着…… 这种感觉她不陌生。 小时候破小孩儿们骂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是疯婆子的女儿,拿石头砸她、拿脏水泼她,额头被砸破、衣服被泼脏,幼小的她比此刻更无助、更慌张,她不怕痛也不怕脏,只是害怕回去被妈妈看见,妈妈会伤心。她学会了自己洗伤口,也常常会在书包里带一套干净衣服,渐渐的,她的掩饰和隐藏越来越熟练,总能干干净净若无其事地回到妈妈面前,甚至,有时候还能埋个小小的“陷阱”,偷偷报复一回那些小破孩儿。 只是,没想到,多年以后她会再次陷入这样的窘境,而且毫无准备。 当然,不再害怕,只是觉得好笑罢了…… 忽然响起一阵冲水声。 洗手间里有人? 她正想躲一躲,传来一声冷笑,“呵。” 某间门开了,陈琦走了出来,脸上写满讥诮,目光在她臀部一看,了然地嘲讽,“女孩子,但凡自尊自爱一些也不会招来无妄之灾,记住,不是自己的不要痴心妄想!也别见个有钱的就往上贴!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陈琦这话说得,一副了解内情的样子,若非不相信,涂恒沙都要怀疑是她干的了! “陈主任,我觉得您可能误会了一些事情!”她下意识便解释。 陈琦再度冷笑,“别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摄影记者有着一双比镜头还善于捕捉和发现的眼睛!只有镜头拍不到的事,没有我们的眼睛看不到的事!” 陈琦一边洗手一边说,说完抽了一张纸,擦着手便出去了。 涂恒沙真是哭笑不得,她到底怎么了就给人人留下一个倒贴粟融归的印象? 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先洗了裤子再说吧,哪怕穿湿的也比现在红着屁股好! 当她光着两条腿好不容易把裤子脏了的地方洗干净,洗手间门又开了。 她也豁出去了,不管是谁来,只当她来生理期了呗! 第58章 报仇? 没想到,来的人还是陈琦,还递给她一个袋子,“还没上过身的,按吊牌价给我钱!别人穿过的我可是不要了的!” 涂恒沙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条裤子! 她大喜,抬头想要谢谢时,陈琦已经走了…… 她笑笑,虽然陈琦这个人有些倨傲,说话也常常不讨喜,但是这一次也算雪中送炭了! 她把裤子拿出来,果然还带着吊牌,只是吊牌上的价格,她闭闭眼,内心哀嚎,赶上她大半个月工资了!陈琦和她之间除了分派任务,并没有过多交集,平时看起来严肃而又穿着低调的陈琦居然这么奢侈? 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换了裤子回到开间。 除了她旁边的郝仁有所察觉已经帮她把椅子擦干净,其它都平静如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此到下班,她趁人走得差不多了,先还了陈琦裤子钱,磨蹭了一会儿才下楼。 因为采编平台就在三楼,所以通常有一部分人都喜欢走楼梯,今儿这楼梯就她一个人走了。 提着换下来的裤子,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刚打开出口门,一个人影闪了出来,挡住了她的路。 粟融星! 不知是不是粟融星比她高的缘故,总是那种俾睨的目光看她,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表露无遗。 粟融星扫了一眼她提着的纸袋,嗤地一笑,“你也有钱穿这个牌子的裤子?不会是从粟融归那儿讹来的吧?”说完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不不,粟融归都说了,你不过是个陌生人,怎么可能给你买东西?是讹的哪个男人的?你说说!” 涂恒沙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带着淡淡的笑,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她这样的无害的人,这么着,也让粟融星在她眼里看出了些许威慑。 粟融星下意识地往后退,冷笑,“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你敢!” 敢与不敢的,涂恒沙也不说,还是那般笑着逼近她。 粟融星退到了墙边,眸色却更加逼人,“没错,你椅子的番茄酱就是我涂的!怎么着?” 涂恒沙终于说话了,仍是笑着,“没怎么着!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用的这种招数,我小学就已经不用了!太低端!你等着,明天我要送给你的,至少是一条蛇!”她说蛇的时候,突然放大了声音,一脚踹在墙上。 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粟融星头上,并且顺着她的肩膀、手臂,落到了地上,黑乎乎的东西蜿蜿蜒蜒两尺来长。 粟融星啊地一声尖叫,立马跳开。 一声惊叫,引来了粟融归,在涂恒沙看来,当真如天神一般降临,粟融星见了顿时扑了上去,抱着他哭嚎,”蛇!蛇!“ 哪有蛇?不过一条麻绳而已。 粟融归拍着她安慰,让她回头仔细看。 粟融星这才胆战心惊地回头,可不是上了那臭丫头的当!况且又有了靠山,当即就要给涂恒沙好看。 ”你先去,在车里等我!“粟融归柔声道。 粟融星愤然不愿,非要报仇。 ”听话,女孩子打架不好看,还是在报社,没准明天自己变成新闻了!“粟融归在她面前,永远这么有耐心。 ”那你给我报仇!“粟融星咬牙,到底不愿忤逆他。 ”好!“ 粟融星这才气鼓鼓地走了。 涂恒沙则微微抬着下巴,眼睛里的笑都是酸的。尽管已经将粟融归和她心里的小许同学划上了不等号,但还是会觉得堵心。报仇是吗?她倒要看看,他怎么给他的宝贝妹妹报仇! 第59章 够倔的 没错!她常走楼梯,这根绳子一直悬挂在窗口的挂钩上,要掉不掉的,今儿只悬着一丁点儿了,稍有点动静就掉落下来。 我就是故意的!她的眼睛里写着这几个字,也带着挑衅望向粟融归,她甚至想问他:你要不要打我呢? 粟融归一步一步朝她缓缓逼近,一如她刚才逼近粟融星,不一样的是,她并不曾像粟融星那样步步后退,遂,几步过后,她的鼻尖几乎就擦着他衬衫的纤维了,淡淡气息直逼她呼吸。 她倔强而又僵直地一动不动。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她是一个对这世界怀有戒心的人,二十几年来,都不曾贴近过哪个男子,只有他,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偏偏又闯进她的戒备圈,次次逼她呼吸相濡。 她怕自己在这样的气息里迷失,屏住了呼吸,憋得双颊泛渐渐起了红晕,终于听得他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我再往前走你怎么办?” 她正憋着气呢!一说话可就漏气儿了!不理! “始终不退么?” “……”咬紧双唇。 只听他微微叹息,“也是够倔的。” “……”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不是说要给粟融星报仇的吗?在这叽叽歪歪干啥呢? 他终于退开了一步,“别憋着了!小心憋出毛病!” 她本就实在憋不住了,正缓缓吐着那口长气,他这么一说,顿时被呛到,“咳咳”咳个不停。 她觉得他这态度有些像钝刀子割肉,要杀要剐不能爽快点?于是脖子一梗,颇为豪气,“粟融归先生,咱们速战速决,是要文斗还是武斗,你说了算,引颈待割是不可能的!” “是吗?”他唇角噙着一抹说不明的意味,“那就速战速决。”说着,他扬起了手。 这是真的要动手揍她巴掌的节奏?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反抗!这于她已是条件反射!那些讨厌的小男孩儿总喜欢纠她的小辫子,若哪天是哪个男孩落了单要揪她,她捧着人家手臂就是一顿狠咬,所以,此刻她条件反射,捉住他扬起的手臂便一口咬了上去,而且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劲…… 若不是她手机这个时候响起,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将他臂上那块肉咬掉,毕竟隔着衬衫她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松口后她撒腿就跑,这一仗她算是赢了,可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呢?她对这个帮粟融星揍她的粟融归已经讨厌到了骨子里,可对粟融星又羡慕到了骨子里,有这样一个哥哥多幸福啊!当年她被那些小破孩欺负的时候就常常想要一个哥哥,被人欺负了她可以回家叫哥哥给她报仇,她甚至偷偷梦见过自己真的有个哥哥,梦里的哥哥长的就是小许同学的样子…… 电话是樊越打来的,在那端急道,“沙子,棒棒糖丢了!” “啊?棒棒糖怎么会丢了?”她顿时忘了和粟融归的“仇”,大声问。 樊越在那端说着棒棒糖走丢的经过的时候,涂恒沙已经上了辆车,开始在这个城市盲目地寻找棒棒糖,从它走丢的地方开始,放射性路线找寻。 第60章 找到了 找了一大圈,无果,却开始淅淅沥沥下雨。 涂恒沙想起第一回遇到棒棒糖时的情形,担心小家伙没准又在哪里受了委屈,心急如焚,眼前全是小家伙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而就在此时,她的电话响了。 是樊越找到了吗?! 她赶紧一看,手里电话差点扔了出去! 竟然是粟融归…… 似乎,这是她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 这是……咬了他一口,他还要追着她报仇? 她心里稍稍犹豫,接了,“喂?” “在哪?”他的声音仿佛渗进了了淅沥的雨,冽冽地传过来。 “……”她哑然,这是真的要追杀过来的节奏啊? “下雨了,在哪?”他又问。 “是啊!下雨了!粟老师您就放过我吧!”她急着找棒棒糖,没工夫跟他论恩仇呢!“多大仇多大恨啊?大不了明天上班我让你报仇得了!” 手机里传来他深深的呼气声,“在哪?我找到棒棒糖了!” “啊?”她惊喜不已,马上告诉了他自己的位置。 “在那站着别乱跑!”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她从小就是一个乖小孩,乖乖的,唯恐惹妈妈生气,因着“乖”这个固着的属性,她果真便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地等。 粟融归开着车过来的时候,远远便看见她站在最亮的灯下,唯恐他看不见似的,踮着脚望着车流的方向,一本正经的模样,透着一股莫名傻气。看得那么认真,可他车开到她面前了却又没发现,真真是傻! 他打开了车窗,棒棒糖激动地从座位扑到窗口,她才惊了一跳,脸上顿时笑容灿烂,从窗户里把棒棒糖抱出来就准备走,当然,临走之前没忘记向他道谢。她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仇归仇,帮了她,她也懂得感激。 雨比之前又大了些,她抱着棒棒糖站在雨里,傻得让人无法直视!他闭了闭眼,“还不上车?” “啊?”她可是打算自己把棒棒糖送回去的,“不不不……” 一连串的“不”…… 他眉头微皱,胳膊抬高了,“你说让我报仇的?” 涂恒沙看着他衬衫袖子,淡淡一线红痕,舔了舔唇。 “怎么?在回味我肉的味道?好吃吗?” “没有没有!”她连连否认,她只是觉得牙根痒痒…… “上车!”他忽然变得严肃,“今日有仇今日报!我等不到明天!” “……”好吧,她答应过让他报仇的,真是自掘坟墓…… 她抱着棒棒糖耷拉着脑袋上了车。 “棒棒糖还是送回胡同?”他偏过头来问她。 “嗯。”羊入虎口的感觉有木有?她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能说吗?她只好岔开话题,“你在哪找到棒棒糖的?” “在学校附近。”他说完又补充,“你家附近。” “它……居然回我家了?”她颇为惊讶,不过,她本就是在学校附近捡到它的,想必它对那一块十分熟悉。 “嗯,在路上蹲着呢!见了我高兴得直摇尾巴,不像……”他说到这儿便打住了。 她却尽职尽责充当了一个捧哏的,“不像什么?” “不像有些小狗,专会咬人!” “……”这是在骂她吧?她没理解错吧?没错吧? 第61章 狂犬疫苗 棒棒糖适时地叫了两声,好像在说:嗯,我很乖。然后,格外开心地在她怀里拱。 她暗戳戳地哼了哼,偷瞟他一眼,他坚毅的侧颜和整齐的鬓角在忽明忽暗的街灯里阴影重重,看不出喜怒。好吧,她也从来不曾看出过他的喜怒…… 她想了想,不管他是喜是怒,都决定不与他计较了!她咬了他一口,他还帮她找回了狗,怎么都能抵过她对他帮着粟融星的讨厌了!而且说到底,人家是兄妹,他帮粟融星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她和他只见算什么?再说了,如果她能有一个哥哥宠着,她估计也得为所欲为!说白了是嫉妒人家有个好哥哥呗! 一想通这事儿,她便决定将恩怨了了,于是问他,“你打算怎样?” “什么怎样?”他开着车,窗外的雨点滴滴哒哒打在玻璃上,细细密密的,节奏明晰。 “那个……报仇啊……”说得还是有那么一丝心不甘情不愿。 他想了下,认真道,“首先得打个狂犬疫苗吧?虽然小狗口齿嫩,咬人可着实疼呢!” “你……”他拐着弯儿几次三番骂她小狗也就算了,还一脸认真的模样?“呵呵!我决定了,明天一只真小蛇不会出现在粟融星椅子上了,你等着被蛇咬屁股吧!” 他却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般,自顾自继续说,“此其一,其二,营养费、精神赔偿这都是应该的吧?” “……”这是想讹她一笔了?她眨了眨眼,“粟老师,你看起来不像没钱的人啊?” “其三……” “还有其三?”她认定他是想讹她了!睚眦必报?变相给粟融星报仇?哦!岁月真的是把杀猪刀!杀死了她那个温暖的小许哥哥! “其三,如你所说,我还不是那么缺钱,所以,其一和其二,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这人,从来就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说话!“那……那你到底要怎样?” “我做人比较喜欢……”他停顿了一下,思索的语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话的意思……涂恒沙琢磨了一下,莫非他要咬回来?她再次偷瞄他,低头看看自己手腕,呵呵尬笑两声,“你看我的手,又干又瘦,也没啥好啃的是不是?不如啃猪蹄来得爽快啊!这样吧,我下回买一堆儿卤猪蹄,让你过足牙齿的瘾!q弹鲜嫩,还补充胶原蛋白呢!” “建议倒是不错……”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她一拍手,算是拍了板。 “我还以为明天要煮蛇羹呢!”他悠悠的语气。 “哈哈!怎么会……怎么可能!你听错了!”反正没录音,不承认说过就得! 他眉毛微微一挑,倒是不再说话了,默默开车。 涂恒沙找回了棒棒糖,又解决了一件大事,心情颇好,车里的氛围也因彼此的沉默还一度比较和谐,然而,这和谐有些短暂,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便打破了。 “可是,融星的仇我还没报呢!” “……”她决定继续讨厌他了! 第62章 多少钱 棒棒糖在外面浪了大半天,也是累了,洗完澡,吹风机给它吹干的时候,便趴在那里昏昏欲睡。 涂恒沙坐在一旁,看着粟融归给它吹毛,有些难以置信。本来她也想要参与这个工作的,但是被粟融归挤着挤着就变成了旁观者。他那一脸的温柔和专注,她还只在他面对粟融星时看到过,仿佛给它洗澡吹干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 “粟老师……”她好奇地看着他,“你以前养过狗吗?” 他面色微滞,抚弄棒棒糖的手缓慢下来。 她知道他是不会回答了,又道,“看起来你很喜欢棒棒糖啊!” 他终于开了口,“有其狗必有其主!” “……”这话的意思是? 她正思索着,就听另一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傻!” “……”又骂她!? 结果她还没反击呢,打瞌睡的棒棒糖忽然睁开了眼,不依不饶地往他怀里拱,呜呜直叫,好像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忽然笑了,还亲了亲棒棒糖圆乎乎的脑袋,“还是比主人聪明一些!” 涂恒沙惊呆了,完全忽略了他所说,简直语无伦次,“粟……粟老师……你……你……” 他笑起来的样子她无法形容,如雾散云开,庭院上空皎皎辉月的精华尽数荟于他脸上,一时时光停滞,璀色惊人。可惜,这笑容如昙花一现,过于短暂,她一开口便将他的笑容打碎了。 他抱起棒棒糖便走。 “哎!哎哎!”涂恒沙追上去,还陷在他那一笑的震惊里。 她上次来本是将棒棒糖送给樊越养的,结果,她发现她几天没来,棒棒糖并没有跟樊越住一起,院子里居然专门多出来一间狗舍,里面收拾得还挺精致。 “这个……我明天要跟越越说说,棒棒糖就是一只小土狗!”她在发现棒棒糖吃的狗粮是什么牌子后说。并不是她瞧不起土狗,而是,棒棒糖的生活水平突然发生了质的飞跃,它会不会膨胀啊? “不必。”他说。 “……”她和越越之间的事,要他来管? “都是我买的。”他平静地说。 “可这……这是我的狗啊!”他就这么据为己有了? “那就卖给我吧!要多少钱?” “……”这话,莫名就透着一股子霸气冲天的感觉啊!她干笑,“要什么钱啊!别开玩笑了,我也是捡来的,如果不是我有病史,我就自己养着了!” “确定不要钱?”他看着她,眸光深邃。 “嗯……”有这样上赶着要给人钱的吗?“不要,而且我是送给越越的,又没打算给你。” 他眉梢便浮起淡淡嘲讽的意味,“把你的狗卖给我,比把你自己卖给我更实际。” “……”什么意思?“粟老师,咱们能不能直白一点?说话这么拐弯抹角的,很容易让人误会!产生不该产生的联想!”言辞间已经隐隐有了怒气。 “还不够直白吗?”他站在几丛晚香玉旁,白衣光华更甚重瓣丰玉,“是不是这些年过得不好?” “没有!很好啊!” “那为什么想着要进粟家当媳妇?” 第63章 不傻 涂恒沙一口老血!这个糟心的误会是过不去了吗? “粟老师!”回想一下,她对他的态度从对小许同学的亲近友好,到对粟老师的尊敬有加,都算是战战兢兢不敢冒犯他,可他是什么破态度?除了甩脸子就是批判打击!事至如今,还要继续在一个报社待下去,这样的误会就不能再糊涂了!“粟老师!是这样子的!其实我捡到棒棒糖那天遇到两只狗,棒棒糖又软又萌,招人喜欢,还会撒娇卖萌,另一只呢,凶巴巴的,我对他好,给他吃的,他生病我照顾他,他还要对我凶,胡乱撕咬我!吃饱了一言不合就跑!你说,我得多傻才会喜欢那只凶狗?” 哼!拐着弯骂人谁不会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吗?她也喜欢啊! 那只凶狗,不,那位尊敬的粟老师,居然没生气,只是清清淡淡的一句,“是么?” 涂恒沙简直要怀疑他没听懂的时候,他又加了句,“你难道不傻吗?” “……”吐血! 两人掰扯不清的时候,樊越回来了,冲进来就喊,“呱呱!你来了?” 涂恒沙郁闷了,她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她的闺蜜,只看见了他?还有,樊越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跟樊越一起回来的还有她老公崔培,此时更是一副“我老婆不能直视”的表情。 “你也知道棒棒糖丢了吗?对不起,我没看好它……”樊越逮着粟融归便吧啦吧啦把棒棒糖怎么丢的过程跟汇报工作似的又汇报了一遍! 涂恒沙奇怪了,棒棒糖好像是她的狗吧?樊越怎么一副完全对粟融归负责的样子! “越越!”她不能沉默下去了!必须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樊越这才对她一笑,“沙子!呱呱给棒棒糖买了全套的装备最好的狗粮!还有,呱呱也是你们报社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他答应了,帮你对付那个变态粟老师出气!” 涂恒沙瞟了眼粟融归,好像给樊越点一万个赞!就是变态粟老师啊! 崔培却一脸便秘的样子,拉樊越的衣服,“老婆……” “哎呀,你回屋待着去,别影响我们说话!”樊越挣脱了他的手。 涂恒沙也无法直视了,崔培是老婆奴,樊越在这个家里简直无法无天,唯她独尊。 樊越继续跟粟融归叽呱,“呱呱,你是怎么对付粟老师的?” 崔培终于忍不住了,把樊越拽回自己身边,一脸“老婆你别再出丑”的表情,低声在她耳边道,“他就是粟融归啊!” “……啥?谁?”樊越一脸不可置信。 崔培索性不再和她解释,上前一步,伸出右手,“粟先生,没想到这么巧。”听他老婆念叨了好一阵的许先生、呱呱先生、房东孙子,居然就是公司大boss的二公子,他身为高管,可真不称职。 且不说樊越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粟融归眼里已是了无趣味的意思,只是没表现出来,点点头,“你好。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第64章 涂恒沙原本是想留下来给樊越一个解释的,毕竟将樊越蒙在鼓里,她也是“帮凶”…… 可是,粟融归走的时候却偏要把她也叫走,许奶奶便帮着孙子,也让她赶紧回去,女孩子晚了不好。 她还能说什么?不情不愿地出了院子,又被粟融归骂她傻。 “我哪里傻了?骂多了真会变傻的,到时候你负责啊?”涂恒沙这辈子还没被人骂过这么多次傻! “你不傻?不傻看不出崔培跟樊越有话说?”他上了车,却不走,好像在等着什么。 涂恒沙皱皱鼻子,就你能!就你会看!那你有没有看出来你每次骂我的时候我不开心?她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欲走。 “去哪?” 被叫住。 “回家!”还能去哪??“上车!”还不傻? “我为什么要上你的车?”继续找骂么?她可真不傻…… 他顿了顿,慢悠悠来了句,“免得有人说,一言不合就跑!” 她顿时乐了,到底谁傻?他这是承认自己是狗狗了吗?笑着趴在窗户上,离他很近很近,纵然胡同里光线昏暗,也能看得清他脸上新冒出来的一颗小小的痘,“粟老师,我一点也不介意你一言不合就跑,你只要别胡乱撕咬我就行了!还有,您最近火气有点大吧?推荐你一款祛痘贴很好用啊!” 难道言语上占了便宜,她心情大好,乐得朝他挥挥手,“粟老师,明天见!”说完便自顾自跑了,呵,粟老师也不过是纸老虎嘛!撩撩虎须什么的,他也不会把她咋地。如此一想,便回头一看,只见他的车还停在原地,车灯亮着,一闪一闪…… 她转身而去,不再回首,却没有注意到另一辆车里,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樊越还没从许呱呱就是头顶一片草原的变态老男人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习惯性永远都是老公错的原则,冲崔培撒火,“喂,崔小培!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害我出这么大洋相?” 崔培很冤,“老婆,我也是才知道啊!” “你还委屈了?” “不不不,我哪里敢委屈啊!”崔培本来也没半分委屈的心思,反而很高兴,“老婆,本事了啊,什么时候跟粟二公子关系这么好?那只狗,是粟二的?咱们要好好照顾着!” 樊越身为八卦娱乐记者,对各种狗血剧情十分敏感,立马就想通了关节,“许?粟?别是后爹吧?” “这你就不懂了,据说粟振待这个继子很好的!你想啊,粟振那么爱做慈善的一个人,不知捐助了多少贫困山区孩子念书,正宗改了姓的继子他能不好?”崔培心里高兴,拥住了樊越,“老婆,记得啊,下次粟融归再来吃饭,告诉我,我和你们一起。” 樊越直翻白眼,“我说你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为什么不扎扎实实做事呢?老想跟套近乎有什么意思?” 崔培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不懂,我这和你们记者不一样,你们只要跑到爆炸性新闻就火半年,我们这里啊,有路子可以少奋斗不说十年吧,三五年总有的!” 樊越哼了哼,表示自己听到了,却不想给回应。 崔培懂她,知道她这样便是答应了,笑道,“还有那只狗,既然交给了我们,就负责养好。” “那可是沙子的狗!” 如果涂恒沙听见这一句,一定会泪流满面,姐,你可算是想起这是我的狗了! 崔培却道,“现在不是说是粟二的狗了吗?你管它谁的,好好养着就是!” “知道了,我一定把他当爹似的供着!” 第65章 父亲 雨已经停了。 涂恒沙将粟融归的车灯远远甩在身后,跳上一辆公交车回了家,在学校路口的小吃店还买了一份生煎,带给妈妈夜宵。 从小吃这家店的生煎长大,老板是个秃头的胖爷爷,见了她就喜欢逗她,都逗了二十几年了。 胖爷爷给她多盛了半份,“沙子!赶紧回去!这雨啊,还得下呢!” “好!谢谢爷爷!”她悄悄多放了半份的钱,拔腿跑了。 胖爷爷拾起钱的时候笑着摇头,“这丫头!” 涂恒沙捧着还热乎乎的生煎先探了个脑袋进家门,发现妈妈在数现金,她于是想起,该去看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人了。 听见门声,舒慧回头道,“沙子,这周末有空吗?” “有的!”她忙道。 舒慧点点头,没说别的,母女俩心照不宣。 自涂恒沙懂事以后就是她一个人去看父亲了,因为反正舒慧去了也没用,父亲从来不见她们母女。 她对监狱已经熟门熟路了,带着钱,在监狱内部的商店买了些东西,交给狱警,请他们转交父亲,又给他存了一笔钱。 和从前一样,狱警带给她的话是:不愿意见她。 她点点头,习以为常,请狱警转告,“请替我告诉他,我和妈妈都好,无需挂念,好好改造。”每次、每年都是一样的话,她自己都记不清说了多少遍了。 就这样,探监算是结束了,她从来就没能见上他一面,说实话,二十年过去,家里也没有挂着他的照片,她已经将这个男人的样子忘记了。曾经是有照片的,他和妈妈的结婚照、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桌上、墙上都有,但自从他入狱,妈妈抑郁之后,她就把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收起来了,二十年从不曾再拿出来过。 她不想他、不怨他、更不会恨他。 从小便和母亲相依为命,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就是舒慧,父亲于她只是字典里的一个词,记忆里不曾感受过父爱的温暖,也就不会有父爱缺失的怨尤,至于他留给她的羞辱、他犯的罪,他自己用一生的自由去承受代价,与她何干?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可转念一想,不这样又能怎样?悲春伤秋怨天尤人都改变不了现实,不如无爱无怨,平稳度日。 父亲是陌生人,探监寻常如工作。这样就好。只是,每个这样的日子舒慧都会情绪低落些,涂恒沙便早早回家陪妈妈。 舒慧做了一桌的菜,颇有些仪式感。 涂恒沙早就习惯了,坐下来埋头就吃,还大赞着妈妈的手艺。 舒慧看着若无其事的女儿,唉声叹气,“沙子,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你要托生在一个好点的人家多好……” 涂恒沙知道,这必然是她妈找人给她介绍对象,人家嫌弃她有个坐牢的爹了。 她没心没肺地笑,“妈!您说啥呢?换个人给我当爸妈,就没我了啊!” 舒慧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怜悯。 “妈!”涂恒沙放下碗筷,搂住舒慧脖子,“您放心吧,我一准儿把自己嫁出去!我啊,还要拐个好男孩回来一起孝顺您!不信您等着瞧吧!” 舒慧勉强一笑,到底愁云难散。 第66章 新的任务 “沙子。”舒慧又摸出了一叠钱,“这个钱,给你奶奶寄去吧。” “妈,我有钱,这个月我已经寄过了。”每隔几个月,会给父亲老家寄钱,尽管她从没见过奶奶。一直以来都是用最原始的邮政汇款方式,因为奶奶既不会网,也不懂网银和移动支付。 奶奶从不会到城里家中来,母亲也从不带她回去,老家还有哪些亲戚她都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家里条件似乎还不错,住的是大楼房,学校这个宿舍,是后来才搬进来的。隐约还有些印象的是,大房子卖掉了是为了给老家的谁治病,为此,父母还曾大吵过一架,后来父亲便入了狱,老家那位谁的病治好没有她也不知道,妈妈从此再也不提起,家里的生活条件更是一落千丈。 “再寄些吧,整寿了。”舒慧把钱塞给她。 她这才明白舒慧的意思,是说老家的奶奶今年整生日,也不知到底是几十岁。 “好。”她应了。有时候,顺,即是孝。 母女俩说着话,涂恒沙手机来电,是陈琦打来的,让她立即收拾东西前往火车站准备出差,这次她要配合的文字记者仍然是是粟融归。 涂恒沙放下手机便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一边匆匆忙忙和舒慧说,“妈,我要出差了!不知道要去几天,奶奶的钱我会抽时间去寄的。” “你没空就我自己去吧!在外面注意安全!”舒慧瞬间帮着她拾掇了一大堆出来。 涂恒沙暗暗好笑,只好把那些又拿出来,“妈,轻装上阵,这些都不必了!” 舒慧只好叹气,“你啊,从来就不像个女孩子!”看着女儿那一溜的平底鞋、运动休闲装,实在苦恼,于是,又想起女儿的终生大事,愈加脑仁儿疼。 涂恒沙背上背包,抱了抱舒慧,“妈,您放心!我走了啊!”没办法,她也有一颗粉红公主的心,但工作原因,这样穿方便,难道要她踩着高跟鞋水里火里去? 陈琦给她发来了车次,让她自己先买票。 她一看,时间不多了,买了票便直奔火车站,踩着最后两分钟上的车,也不知道粟融归在哪里,找到自己座位后,给他发了条信息。 “怎么是你去?”这是粟融归给她回的信息。 她完全可以想象粟融归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这得多嫌弃她才这个态度?话说,说好的公私分明的人呢?再讨厌她,工作上的配合不至于也这般排斥吧?她上回跟着他去南县采访水灾灾情也没坏他的事吧? 她用一句“好女不跟男斗”而不与他抬杠,合上眼睛准备休息,听陈琦的语气,这又是一场硬仗。 手机却在手里“嗡嗡”直震,粟融归连续发了四条信息:回去,换个人来! 该死,火车开了! 下回接任务能不能带点儿脑子? 坐在哪? 四条,她只回了最后一条,把座位发给了他。 闭上眼睛继续养精蓄锐,不多时,身边传来低语的声音,很是熟悉,只不过,她不太敢相信会是那个人,结果睁眼一看,她旁边坐着人起身走了,某个人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第67章 要听话 车厢里空气并不那么好,他一靠近,也不知为什么,分明很淡的青草香,但她的嗅觉却将之无限放大,她的呼吸瞬间便被这气味堵得满满的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这可比那些泡面味脚臭味好闻多了,忍不住偏了偏头,朝着草味的来源凑近了些,谁知他胳膊一抬,准确无误地撞中她的鼻子。 她捂着鼻子痛得吸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颇有些无语,“你还真是……跟棒棒糖一个属性啊?”棒棒糖也喜欢趴在他怀里到处嗅。 她眼泪汪汪的一脸幽怨,可她跟棒棒糖完全不是一个待遇呢,他多宠棒棒糖啊!棒棒糖走丢那晚,他身上那件白t上好几个泥爪子印,一看就是棒棒糖给造的!换成是她?哦不,不可能有换的机会,他三米之类都不许她靠近!还想蹭他? 咦,那他坐过来干啥? “等会到了金县,你把设备给我,你自己回去。”他不由分说,把她护着的设备拎到了自己这边。 她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泪花眨去了,怎么可能?她是领了任务来的!刚到就回去,那她是回去上班呢,还是在家休假啊?回去上班有什么脸面对陈琦? 他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改口道,“那就在酒店待着!哪里也不准去!”末了还补充,“老实点!” “粟老师,虽然是我女孩,但我并不会拖你后腿!”她下意识地便认为他是在嫌弃她,“我能跑能扛业务能力强!晨江要我的时候是考察过的!” 他板着脸,丝毫不给她留情面,“服从安排,也是业务能力之一。” “你也不是我们主任……”她小声嘀咕。 他这下便火了,“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主任给你分配任务你不会拒绝吗?次次都这么好说话?” “……”等等,她怎么听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难道他的意思是这次采访任务不一般?“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眼里快喷火了,“合着你连采访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来了?” 她一双大眼睛无辜地咕噜噜直转,“不是有你嘛……”时间紧急,陈琦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说让她见了粟融归问他就行。 粟融归也将陈琦骂了一千遍,明明他说了要派个男的!派个男的!可再看一眼她那双透着傻气的眼睛,小白兔一般无害似的表情,闭了闭眼,真是不忍直视!这像个扛着设备跑的记者吗? “金县附近金属矿开采,周围几个村子尘肺病人数近年剧增,因为索赔和赔付的问题,这次企业和工人之间起了大冲突……”粟融归说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变得深远起来。 “有人受伤了吗?”她等不到下文,也没注意到他眼神,接着问。 “嗯。”他目光还有些飘忽不定,最后落在她脸上,白皙的皮肤,鼻头红红,是他给撞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觉得粟老师这一刻的眼神有些奇怪。 “后来,还病过多少次?”他的声音也跟他的目光一样,有些飘忽不定。 “啊?” “咳咳……”他如梦初醒般,“那边环境不太好,你就待在金县县城里,哪儿也不要去了。要听话!” 第68章 适合 涂恒沙发现他最近多了一个口头禅:要听话。 乖,要听话,别瞎跑; 乖,一次不能吃太多,要听话; 洗干净就漂亮了,别乱动,要听话; 奶奶的东西不能乱咬,知道吗?要听话…… 可那是对棒棒糖啊!突然对她说这句话,直接将她麻得打了个哆嗦,看惊悚片似的瞪着他,怀疑他不是被人魂穿了吧? 他被她看得直皱眉,“这又是在犯什么傻?” 她结结巴巴的,“不是……粟老师……我觉得我大概是受虐体质,还是比较适合你对我横眉冷对或者不理不睬……”“要听话”之类的恐怖片台词还是留给棒棒糖或者粟融星吧…… 他瞬间变了脸,双唇紧闭,再不说话。 涂恒沙缓缓松了口气,可算是正常了,果然,她还是更适合这一款…… 到达金县的时候是半夜,涂恒沙在一片淡淡青草香里即便仅能靠着车窗也睡得很香,直到脸上阵阵发疼,生生被人拍醒。 她睁开眼,看见粟融归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毫无疑问,刚才他就是用这个在打她的脸! “下车了!”他绷着个脸,文件往电脑包里一塞,拎着器材起身就走了。 她懵了一小会儿,一蹦而起跟着他下车,很想跟粟老师谈一谈:粟老师,虽然我有点儿受虐体质,但不等于喜欢被暴力! 粟老师严格奉行她要求的横眉冷对原则,大长腿一直将她甩在身后一米的距离,领着她进了酒店。 办理入住的时候,有一男一女排在他们前面。男的在办手续,女的低着头,皮肤微黑,穿一件露肩桃红色裙子,裙子略紧,并不是那么合身。 “这边来。”前台另一服务员道。 这是对她和粟融归说的。 涂恒沙便把身份证交给粟融归,让他一起办理。 服务员很利索,啥问题都没问,一会儿就办好了,“房间在三楼,这是房卡。” 涂恒沙这才发现只给了一张房卡…… “不是,我们要两间。”涂恒沙忙道。 “那没有同一楼层的两间了。”服务员道。 “没关系没关系……”涂恒沙取了服务员手里这张房卡,“你再开一间。” 旁边那一对房间也开了好了,男的拿到房卡后什么也没说,女的则默契地悄无声息跟着他走了。 待粟融归取到房卡后,四个人差不多同时在等电梯,那女的一直垂着头。 那么巧的,那一男一女的楼层和涂恒沙的一样,电梯到达的时候,女的终于抬起头来,涂恒沙也第一次看清女的长相,一般,化了妆,突兀的是,化妆手法比较稚嫩,应该说,或者不化更好看些。 只看了一眼,毕竟盯着人看不礼貌,在那俩人出电梯后她也和粟融归挥挥手,“粟老师,先休息了,晚安。” 她走在那对男女身后,眼看着两人在某个房间门口开门进去了,再一找自己的房间,就在他们隔壁。 她于是也进房间,准备洗个澡就休息。 然而,等她洗完澡出来,隔壁房间就传来奇怪的动静,她一个未婚女子,凝神听了一会儿后终于明白是什么响动,不由暗暗懊恼这酒店糟糕的隔音…… 第69章 解决办法 涂恒沙盖上被子蒙头大睡。 可有些声音,你越不想听,听觉系统偏偏越是对它敏感,就算蒙着头,那动静还是一声高过一声地往耳朵里钻,闹得人无法入睡。 她怀疑自己是在车上睡多了! 几番辗转后,她掀开被子坐起,在隔壁此起彼伏的声音里直吐气,懊恼之下,拿起手机就拨了粟融归的电话。 “喂?” 那边传来的声音暗夜里有些沙哑,涂恒沙莫名将这声音与隔壁男人的声音混到一起了…… 她立马把电话挂了,觉得自己挺蠢的,这种事给他打电话干什么?让他去隔壁敲门警告还是和他换房间?前一种蠢,后一种尴尬。还是自己忍了吧! 她继续蒙头大睡。 刚躺下不久,门铃响了。 她探出个头来问,“谁呀?” “我!” “……”把人给招来了? 外面的人已经由按门铃转为敲门,砰砰砰的,颇为急切,“开门!” 她从床上蹦起来,扑过去刚把门打开,他就闯了进来,四处查看。 “你……你在找什么?”她小步跟在他身后。因为房间里多了个人,隔壁的声音都不那么明显了。 他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的,回过头来问她,“有什么事吗?” “那个……”是有事,可那事儿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啊,踌躇半天,憋出一句,“我……认床,想看看你睡了没……” 他的脸瞬间板得跟铁板一样。 “呵呵……没事了……你走吧……”她陪着笑。 “涂恒沙!”他第一次这样近乎咬着牙叫她的名字。 他这一脸被戏耍的表情瞬间让她矮了半截,只能伏低做小应道,“在在在……粟老师……臣在……” 不知是不是她的模样取悦了他,他一脸的乌云散了不少,颇具意味地打量着她。 恰在此时,隔壁传来一声高昂的叫声,并随之而来模糊的呢喃…… 好了,就是这样了…… 涂恒沙一脸破罐破摔的坦然。 粟融归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模样比她更坦然。 涂恒沙顿时暗暗哼了好几哼,这反应一看就不是好人了!至少他这亩菜的头茬已经被人拔了!虽然这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可莫名就是不开心啦! “涂恒沙!”他一字一字叫着她的名字,“下次打电话,请你务必至少说一两个字!让我明白你这没有发生命案!亦即,喘口气让我知道你还是活的!” 她皱着鼻子“嗯嗯”两声。 “这是什么意思?”是敷衍? “就是嗯嗯的意思啊!”就是鄙视的意思! 他默默看了她两眼,“睡不着的话去我房间睡吧!” 他把房卡给她。 “哦……好……谢谢啦!”她真不想在这被噪音骚扰了,毫不犹豫接了房卡就跑,跑到门口突然想起粟老师听一夜这声音会有什么反应?还是会有反应?她脑袋被热血一冲,回头就问,“粟老师,你等会儿听了,睡不着怎么办?” “……”他瞪着她。这句话里暗含的意思太多,她到底是哪个意思? “……”她很认真地点点头。用眼神和他对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据说男人比较难以克制? 他扬扬眉直接问,“那你有解决的办法?” 她再猛烈地摇摇头,一溜烟地跑了…… 第70章 跑出房间的那一瞬间,隐约还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颇为无奈的叹息,“涂恒沙,你是女的……” 女的?女的怎么了?她管不了那么多,一头钻进电梯上楼去了。 粟老师的房间…… 刷开门的瞬间,她竟然莫名有些心跳加速,好像进入了一个隐秘的空间,马上就要发现重大秘密…… 粟老师的房间呀!她不由自主弯起了眼,自己都不曾察觉眼角藏不住的雀跃和小兴奋,这儿摸摸,那儿瞅瞅。粟老师的电脑!粟老师的衣服!粟老师的毛巾!粟老师的牙刷!粟老师的刮胡刀!粟老师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乳会有淡淡青草香? 她凑近一看,哦,酒店的…… 她嘿嘿笑着,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不明白自己为啥这么高兴,就觉得这么闯进来,好像闯进了粟老师世界那扇紧闭的门,一下子与粟老师离得很近很近了,尤其,当她甩掉拖鞋钻进被子里的时候,大概粟老师是在床上被她召唤出去的,所以被子里都有属于他的气息,熟悉而又有些陌生,她竟然更加睡不着了…… 和粟老师的气息翻来覆去做了好一番斗争,不知道什么时候最终入睡的,睡着以后唇角都弯着笑。 结果!她开始做梦了!梦里粟老师抱着她!做的全是那些不可描述之事!整个梦里全都是粟老师的气息!而且粟老师那么凶猛!咬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紧紧地抱着他,快要窒息!她觉得,粟老师再不放开,她就会窒息而亡…… 然后!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她骤然惊醒,整个人都卷在被子里,脑袋被捂得严不透风!难怪会窒息了!她紧紧抱着的,也不过是枕头而已! 敲门声却骤然停了,她坐起来准备起床,门却从外面打开了,粟融归卷着一阵风冲了进来。见到她坐在床上一堆被子里睡眼朦胧的样子,斥责顿时暴风雨般劈头盖脸朝她喷过去,“睡觉也能睡得这样死!?敲门敲了至少十分钟!你梦里是环游地球去了吗?这么久回不来!” 服务员拿着房卡,战战兢兢从盛怒的粟融归身后探了个头出来,自动自觉远避战火,“先生,门开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先生没说话…… 服务员机灵地理解成默认,风一般闪离。 涂恒沙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自以为离风暴远了些,小声嘀咕,“没有环游地球,只不过环游……”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面的话自然不敢说出来,脸却泛了红,梦里种种,焚身焚心啊…… “说什么?大声点!” 这动静儿,跟上学时老师哪那些调皮男孩儿一样一样的…… 话说这是他让她大声的,可别怪她了?壮了壮胆,大声控诉,“都是你啊!如果不是你在梦里那么对我!我怎么会醒不来!?”她睡觉还算警醒好不?也不知昨晚是怎么了! 粟老师当然是不知道他在梦里怎么对她的,打她了?骂她了?还是怎么横眉冷对她了?但不管是怎么她了,这话都混蛋得可以! 他毫不犹豫朝她走了过去。 涂恒沙以为他要揍自己了!头一缩,就钻进了被子里。 “我数三下!给我出来!”他也不动手,站在床边。 涂恒沙死死抱着头,就不出来! 然后,她就感觉两只大手使着蛮力三下五除二将她从被子里扒拉了出来,紧接着整个人都被他提了起来。 第71章 “你要干什么?”她大喊。 他拎着她往门口奔,“以后,在你没记得带脑子之前,不要和我一起出来!” “……”难道是她想出来的吗?不是陈琦分配的啊? 这句话还没蹦出口呢,门一开,她被他扔出了门外…… 没错,穿着睡衣,光着脚就被扔了出去…… 她使劲儿拍门。 门开了,她的拖鞋和房卡被扔了出来,而后再度关上。 这回,无论她怎么拍里面的人都不肯开了…… 她气得想一脚踹上去,脚都抬起来了,想起这是酒店,脚在半空中停住,这时,门从里面再次开了,粟融归换了衣服,提着设备,绷着脸走出来,“回你自己房间待着去!不准出酒店半步!否则,等我回来打断你的腿!” “……”这叫什么话?也太暴力了吧?她妈妈都从来没这么凶过她!她哼了哼,义正辞严,“粟老师,你这样下去会找不到女朋友的!”注孤生啊有木有! 他绷着个脸,“谢谢关心!只要某些人不要恩将仇报我就谢天谢地!”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团不知什么东西被他扔到了她怀里,而后他便步履匆匆地走了。 她低头一看,扔给她的是一袋口罩…… 他是急着有任务去的,所以根本没给她说第二句话的时间,人转眼不见了。 她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这“恩将仇报”四字的意思,还是以为她要以身相许报他救命之恩呐? 粟老师!你这样自我感觉良好你奶奶知不知道? 她沮丧地趿着拖鞋回到自己房间,结果更沮丧了,因为她的记者证和身份证都被他搜走了,她这下想出去私自行动都不行了。 明察不行,那就只有暗访了?耳边不禁响起粟老师临走时的警告,她可不信他真的敢打断她的腿…… 再低头看看怀中的口罩,暗暗自喜,话说,如果粟老师真的不准她出去,给她口罩干嘛?耳边再度回想起的是他火车上莫名其妙的问题:后来又病过几次…… 莫名的,心里便升起了暖意。她第一次,被人骂,也暗戳戳地开心,所以,粟老师到底是记得她还是不记得?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已经换好衣服,背着包出门了。 金县周围有色金属矿藏丰富,这些年来的开矿也算是给周围村民增加了一条就业的路子,许多青壮年劳力都加入到开矿工人的队伍里,最初几年,大伙儿只看到了矿工的薪水和收入,近年来,爆出尘肺病,大家才知道这份钱是拿命在赚。 尘肺病,又叫肺尘埃沉着病,因职业活动中长期吸入生产性粉尘或灰尘,并在肺内潴留,肺组织弥漫性纤维化为主的全身性疾病。 这种病的可怕之处在于现阶段没有根治的办法,治疗只能暂时延长患者的生命。初时,患者出现咳嗽、咳痰等呼吸系统疾病的症状,后来便会恶化,发生许多的病征,尤其矽肺病,大部分矽肺病人最后都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活活憋死。 因为粟融归不打算让她参与这个采访,所以她对金县尘肺病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所知不过诸如这般网上所查。 第72章 没有记者证,她一身牛仔t恤,背着双肩包,像大学生一样进了金县附近的一个村子——柳下村,当然,没有忘记戴上粟老师留给她的口罩。 刚到村口,就听见村里传来一阵吵闹。她循着声音而去,只见一栋农家屋子前,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吵闹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女人尖锐的骂声尤其刺耳,“叫你不要脸!叫你没男人就活不下去!叫你是个男人就xxxxxx……” 后面的话骂得越来越不堪入耳,伴随着骂声的还有“啪啪啪”的声音,明显是在打人,另一个女人却在拖长了声音哭喊,“别打了!别打了!要打就打我吧!我把我一条老命赔给你赵家!放过她吧!这么打下去是要打死她啊!再怎么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涂恒沙忙问旁边的女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表达了自己强烈的鄙视和愤恨,“不要脸的女人!男人病了就起了外心!跟人鬼混!叫婆婆捉奸在床了!真是个贱女人!臭不要脸!欠男人x的贱玩意儿!” 一个个的脏字往涂恒沙耳朵里灌,涂恒沙忙打断,“病了?什么病?” 女人打量着她,“你不是本地人吧?” 涂恒沙摸了摸脑袋,“哦,是的,我是外地的,来找我同学!”小许同学,我来找你的! “哦!难怪呢!哎,咱们这村子里的事,苦啊!男人都得了怪病!叫什么矽肺病!身体一个个地垮了!喘口气都难!医院也治不好!大把大把地钱花出去!也没见谁治好了!”女人由愤恨又转为唉声叹气。 忽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喧哗,随即便是女人高昂凄厉的哭喊,“闺女儿啊!闺女儿啊!你别吓唬我这当娘的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哎哟!这是耐不住打寻短见啊!”女人忙挤进人堆里去看了。 涂恒沙也赶紧找了个空挡往里挤,边挤还边听见有人说,“还好意思寻死!这在旧社会,可是要浸猪笼的!咳咳咳……”说着话,中气不足,还一个劲的咳。 涂恒沙已经顾不得去找寻说这话的人了,因为挤进圈子里后的她被眼前的一幕震住:地上横卧着一个瘦削的年轻女人,全身被扒得只剩内.衣裤,身上一道道的,是杖打后的血痕,地上一根扁担,想来就是用它打的,而年轻女人的额头上还有一道伤,正流着血,再看看墙壁上沾着的一点血痕,所以,刚才这阵起哄的缘由是女子撞了墙? 此刻,女子正被一上了年纪的女人抱着,便是喊着“闺女儿”的那人了,是女子的母亲吧?只是,年轻女子一张麻木茫然的脸,一双空洞的眼睛,好像已被抽去灵魂的躯壳,无论女人怎么在她耳边哭也没有反应。 而旁边另一个女人叉着腰再次破口大骂,“死?就你这双破鞋,死了也是丢人现眼!要死死远点!别脏了我赵家的门!” 围着看热闹的人有男有女,涂恒沙有些不忍就这样熟视无睹,一个女人光天化日之下近乎全裸被人“参观”,无论她做了什么,也不该这么没有人权。 她刚想站出去劝人把女子衣服穿上,就听见一阵孩子的哭声传来。 第73章 为什么 屋里跑出来个男孩,哭着喊妈妈,朝女子奔过来,跑至半途,却被骂人那女人给抓住了,不但不让孩子再跑,反而揪着男孩的胳膊狠狠对男孩道,“你妈不要你了!不准过去!” 男孩哪里肯依?顿时撒开了嗓子哭豪,大声喊着“妈妈”,还哭着说,“妈妈穿衣服,羞羞脸,阿宝给妈妈拿衣服穿……奶奶放开……阿宝给妈妈穿衣服……” 是的,男孩手里拿着一件女人衣衫。 骂人的女人正是男孩的奶奶,亦即地上年轻女人的婆婆,一把抢过男孩手上的衣服朝年轻女子啐了一口,“穿什么衣服?脸都不要了,还要什么衣服!” 男孩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年轻女子听见孩子的声音,麻木的脸上才出现一丝生气,茫然的眼神也有了些些聚光点,慢慢朝男孩看过去,却也只是看着男孩在奶奶手里挣扎,看着看着,无神的眼睛里便渐渐聚起了水雾。 女子自己的妈更是哭得眼泪鼻涕乱流,一手护着女儿,一手扯着自己的衣服给女儿遮羞。而这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始终只是看热闹,不时还有人唾骂年轻女子,却是无一人施舍女子一根纱。 涂恒沙终忍不住冲上去,挡在年轻女子身前,虽然她身形瘦小,但以身而蔽,能遮住多少是多少,并道,“大娘,这样可不好!” 她叫的是女子的婆婆,赵家女人。 自这女人教训自己儿媳妇以来,还没人出来说过半个不字,一听这话,她便炸了,“怎么不好了?你又是谁啊?这破鞋还找来帮手了啊?” “大娘,不管怎么着还是得让人先把衣服穿上!”涂恒沙道。 女人瞬间就怒了,“还果真是不要脸的x货找来的帮手啊!我教训x货还要你管闲事?她都不要脸了,不知脱给多少男人看过了,还要穿什么衣服!” 小男孩被奶奶这么一吼,连哭都忘了,满脸泪水直打嗝。 涂恒沙早就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一个瘦削的男人,面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时不时咳嗽,眼里全是阴郁。她猜这是女子的丈夫!“大娘,她不要脸是她的事,可您家里不是还要脸吗?就这么着,不是丢您家的人?” “丢什么我家的人?我不承认这不要脸的东西是我家的人!我家没有这样的x种!”说着,又啐了一口。 在一旁一直冷着脸的男人终于开了口,“把人扔进去!咳咳……” “这种女人你还……” “扔进去!关起来!还嫌脸没丢够?咳咳……”男人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喘息不止。 赵家女人一时便慌了,松了孙子,去给儿子抚背顺气,见男子喘得厉害,眼泪也一把一把地掉,“好好好,听你的,你别急!别急行吗?” 那边,小男孩已经拿着衣服跑到了妈妈身边,笨拙地要给妈妈穿衣服,女子的妈妈接过来,一边流泪,一边帮女儿穿,一件睡裙,总算遮住了身体。 男孩却突然问,“妈妈,为什么要脱给男人看?” 第74章 男孩却突然问,“妈妈,为什么要脱给男人看?” 女子怔住,蓄在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坠下来。 女子妈妈却哭着道,“阿宝不能这样问妈妈!不能啊!” “行了!都给我进去!丢人现眼!”赵家女人一手把男孩拉开,拽起女子往屋里拖。 “阿云!阿云!”女子妈妈抱着女儿不松手。 不知从哪里出来几个女人,七手八脚,将这母女俩拉开,叫阿云的女子倒是不挣也不犟,就这么麻木地如一具尸体,任由她们将她抬进了屋里。 房门砰地关上。 没了热闹看,村民便只剩一堆闲言闲语,不外乎说阿云不要脸,离不得男人,没个男人近身就发浪,更有甚者,还有男人幸灾乐祸,嘲笑赵家男人的没用,有鼻子有眼地说哪天某地,阿云拦着他勾着他摸她的胸…… 阿云妈妈气急,操着扁担就打了上去,骂他胡说八道断子绝孙。 男人边跑边笑,“你家阿云犯贱还不让人说阿!” 众人也不过嘻嘻哈哈一笑,便都散了,剩下阿云妈妈扔了扁担,一屁股坐在地上哭。 暑月的太阳热辣辣地烤着大地,地面烫得打个鸡蛋能滋滋作响。 涂恒沙上前叫了声婶子,扶她起来到阴凉处,把自己没开瓶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女人哭了一上午,骂了一上午,也求了一上午,着实是又累又渴,拿着水就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喝完又开始抹眼泪。 “婶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涂恒沙试着问。 女人大概也是憋了太久无人分忧,这一上午又闹到情绪崩溃的边缘,涂恒沙一问,也就哭着说了,“人人都说我闺女是坏女人,谁又知道她的苦啊!没错,她是不好,做错了事,可我这当娘的,不是外人,总是心疼她的……” 原来,阿云娘家姓葛,嫁于赵家男人亦即赵俊时,也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毕竟两人自己处的对象,彼此情投意合才结的婚,虽然日子不富裕,但两人务实勤快,公婆也好相处,小日子也算和和美美。 阿云公公和赵俊都在矿上做工,跟村里许多的男人一样,那时候大伙儿都只将这个作为谋生的好差使,就在矿上,不用外出打工怎么不好呢?直到几年前,村子里开始有人查出病来,那时候,阿云已经怀上了孩子。 就在阿云分娩那个月,公公确诊尘肺病。天顿时塌了下来。紧接着,赵俊也确诊。 原本算不上殷实的家,陷入巨大的恐慌,钱流水一般砸进尘肺病这个坑里,阿云的月子都没做好。 从那以后,婆媳两人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没日没夜地干活挣钱,每挣得一分,都攒起来用于治病,连阿宝,长到这么大,都没喝过几回牛奶,最让人绝望的是,这么多钱砸下去,病都不见任何好转,反而一点一点地继续恶化,两年前,公公病逝,击垮了这个家里最后的希望…… “治不好的!花再多的钱也治不好的……可是,谁又能说不给治呢?都是活生生的命啊!我自己家里也是一样的情况,阿云她哥,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生病的人苦,身边的人也苦啊……明知道治下去也是死,可是,哪怕能拖着他多活一天,我这个当娘的,豁出命都愿意……”葛婶子泣不成声,“阿云犯了错,我知道,可我也知道,她不想苦下去了,她还年轻,还有一辈子可以好好过啊!但她终究是错了,所以我也不怪亲家,亲家的苦,就是我现在受的苦……我只怪……只怪上天为什么要造这样一个病,让我们大家都活不下去……” 第75章 从葛大婶断断续续的哭诉里,涂恒沙大致了解到,葛云是熬不下这样没有希望的苦日子,跟别的男人好上了,想带着孩子跟人离开,村里这样的情况从前就偶有发生,因为一旦患尘肺病,男人大多便不能人道,熬不住跟人当野鸳鸯的小媳妇见了光的还不曾见光的,从前都是看别人家热闹,就像这个病,别人家里男人查出病来,事不关己的时候,暗暗庆幸,谁知,老天爷却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人。葛大婶只是不明白,这些男人们不偷不抢,老老实实干活挣个体力钱,到底犯了什么错,老天爷要这么来惩罚? 不过,葛大婶家情况稍微好些,葛云哥哥葛庄尘肺病二级,在积极地配合治疗,葛大爷身体还算健康,还能在地里伺候庄稼农作,葛庄媳妇在县城里打工,每月收入也不错,只要家里还有点钱,人还活着,就总算是有希望。 葛大婶是哭着走的,临走还谢谢她的水。 涂恒沙心情沉重,继续走访了一下午,粗略统计,这个村子里有大约一半的男人患病,另一半要么是没去矿上做工,要么就是进矿的时间不长,现在各个都是谈矿色变。 涂恒沙也见到了好些病人,他们大多都有体力劳动者所具有的典型特点,皮肤黝黑,外表粗糙,却也不再有体力劳动者所具有的强壮和遒劲,有的只剩一具灰败的躯壳。 他们有的人憋着气喘不过来,有的人捂着胸呻吟,有的人咳个不停,有人坐在家门口的阳光下发呆,用手指去捉阳光,无论家里人怎么叫他,都没听见…… 她还见到了葛云的哥哥葛庄。到葛家时,葛庄正在咳嗽,咳着咳着便吐出一口血来,那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可葛庄是乐观的,听葛大婶说了今上午的事,他还对她笑了笑,因她帮妹妹说话而感激,“我们村的男人活得不容易,女人更不容易。” 一句不容易,轻飘飘三个字,却是道尽人间疾苦。 他们这种病的痛苦,涂恒沙略能感受一二,她也曾在很多年里遭受过类似的病痛折磨,可是不能和他们的相比。 她表明了自己记者的身份,虽然拿不出证,但是村民是淳朴的,她说,他们便信。 “记者?记者好啊!”葛庄的眼里露出光芒,“请你们记者好好……给报道一下!大家……都说我们得了这个病!矿上要负责任!要赔钱给我们……!可是……矿上人不肯赔!去要钱……的人孤儿寡母的还被他们打!我妈……我妈都受了伤!” 葛庄本就接不上气儿,一下说这么多话,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 “哎!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葛大婶在一旁一边给儿子顺气,一边叹息,“这矿,就是村长亲戚开的!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她是……是记者……记……帮……我们说话……”葛庄憋着气努力说。 葛大婶一双泪眼看着她,“姑娘,你要帮我们申冤啊……” 听着这句朴实的话,涂恒沙凝噎。 “我会认真调查,努力为你们发声!”她关了录音笔,没有设备,在取得葛庄同意后,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你们一定不要放弃希望,好好治病!” “会!玲玲……辛苦……”葛庄说。 葛大婶抹着泪道,“玲玲是我儿媳妇,在县里打工赚钱给他治病,他心疼媳妇辛苦,一心想要好起来,给媳妇分忧。” 葛庄用力点着头。 “如果矿上能赔偿些,儿媳妇也不用那么辛苦……”葛大婶叹气。 第76章 涂恒沙回酒店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一路莫名就有些忐忑。到酒店后,她两个房间都打探了一下,确定粟融归还没回。 她那颗绷着的心总算是松了松。 她自己都不懂这是什么心理,真怕粟融归啊?有什么理由?就算他是首席记者!也不能成为害怕他的理由啊? 她回到房间把今天采访的内容整理了一遍,一边等着粟融归回来,他才是真正深入矿区的人,最了解情况,她答应了要替葛庄他们发声,她等着他带回来的一线消息。 然而,她等到九点,他还没回。 她今天一天都在村子里忙,就早上吃了顿早餐,这时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便不再等他,出去吃了个饭,还给他打包了一份,再次回了酒店。 巧的是,她又看见前一天遇到的那个女人,还是穿着那条玫红色的裙子,仍旧低着头走路,仍是跟个男人一起,只不过,男人已不是昨晚的男人…… 女人倒是没发现她,低着头跟着男人进了电梯。 所以这是…… 她心里有个猜测,只是不知道这与酒店是否有联系。 这一趟出来,遇到的事儿可真不少! 粟融归这一个晚上都没回,涂恒沙试着发消息打电话联系他也都无果,第二天她便再度去了其它的村子,情况与柳下村大致差不多。 如此,直到第三天晚上,粟融归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一回,就直接来敲她的房门。 涂恒沙大吃一惊,“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还以为……” “以为我以身殉职了?”他端着个脸,将设备放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嘀咕着,屁颠屁颠地接住他放下的东西,“也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前两晚我都给你买了饭,你都没回,今天就没买了!现在什么吃的都没有,你饿不饿?我只有糖了……” 她放下东西又摸出几颗糖来。 对于她这种随时随地都能摸出糖来的行为,他已经习惯了,很是无语地问,“你这么爱吃糖,你妈妈不警告你会长虫牙?” 涂恒沙想了想,那个时候,妈妈自己都不太好,哪里会关注到这些小事?不过,她没这么说,只眨了眨眼,道,“我偷偷吃,妈妈不知道呀!” 说着,剥了一颗糖递给他。 他转过头去,表示很嫌弃。 涂恒沙也不恼,自己含了。 其实,这几天因为几个村子里尘肺病人的事,她心情一直很低落,可是看到他回来,莫名就平静了不少,就像上次在灾区也是这样,许多的悲伤,许多的愤懑,都在看到他的瞬间感到有人与共。 天大的事,还有人在和她一起承担。 尽管,他们共同承担的只是一项任务,尽管,他从没给过她好脸色,但她知道,在这些任务里,他们的感情是通融的,她所想的一切他都懂。 “发什么呆?你了解到些什么?”他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她颇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他板着脸,“我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人,在故弄玄虚的时候尤其容易显得高深莫测,如果他告诉她他是怎么知道的,她就会觉得没啥了不起了,就是这样成天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看起来就特别像大神。 第77章 什么警告 至于走之前说的话…… 她一副乖巧的样子,转身把自己的电脑拿给他看,“你不是问我了解到什么吗?25户人家走访,40个病人实录,这是原始材料,这是整理好的。” “嗯。”电脑他倒是接了,只是目光还在看着她,也不说话,俨然就是“你还没回答我问题”的意思。 她努努嘴,讨好狗腿的一套信手拈来,“粟老师,不如这样吧,您不是还饿着吗?您先看着,我去买点儿吃的来给你。”她觉着这36计里,最有用的就是走为上计了!她甚至还用上了”您“这样的尊称!以示自己的诚心和敬意! “我不饿。再说,可以叫外卖!” 刻板的语气,一眼看穿的眼神,压得她脚步都挪不开。 她眨眨眼,“那粟老师,您三天没洗澡了,不然您先回房间洗洗再看?”话说他三天没洗澡也没有味儿呢,还是清清爽爽的,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男生? “你为什么对一个男人洗澡的问题这么关注?”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涂恒沙,你又忘记我的警告了!” 警告?什么警告?他警告她的事情太多了!时不时地要翻出来考她一番,她哪知道是哪一件啊? “那……那……”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么一尊大神,不好打发,也是颇为苦恼,“那您一定累了呀,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涂恒沙!”他直呼她的大名,“你一再想赶着我走,难道不是做错了事心虚?” “……”不就是想打断她的腿吗?得了!爱咋咋吧!她双脚一伸,很是视死如归,“打吧!” 已经洗过澡穿着睡衣睡裤,睡裤刚好及脚踝,她一伸,裤子就往上缩了一下,露出一小截小腿,和光着的脚丫。她常年穿长裤,脚上的皮肤跟风吹雨打的脖子以上和手臂不同,莹白如玉四字形容一点儿不过分,脚丫却深深浅浅,多处疤痕,脚底也厚厚一层茧,这算是记者脚了,全是跑采访跑出来的,但并不影响她脚型的可爱,纤薄一握。 他瞥开了眼,僵硬的声音,“念你还记得我的话,这次的账记下了!以后一起算!” 涂恒沙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欠他什么账了,反正他记下的事儿多了去了!就这一本糊涂账,得过且过,混一天是一天呗! “还有,涂恒沙!记住的警告!” “……”完了,又来复习了!“哦哦,记住的记住的!”记住啥呀!她连他说的啥警告都不知道!但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的,比如,小时候班里调皮的男生犯了错,老师问知错了没,男生们都齐刷刷地点头:知错了知错了。他们哪儿想过错在哪里啊!但知错了老师就能放过有木有? 但,显然粟老师不是一般的老师,她的小心思好像从不能逃过他的眼似的,眼睛瞪着她,“说一遍,我的警告是什么?” “……”谁告诉她是什么!上课答不出问题还能有个抢手在底下提醒,这会儿哪有抢手啊? 第78章 他显然看穿她的一脸迷惘,有种狠狠的无力感,加重语气,“我是一个工作和私人空间分得很清楚的人……” “我希望我工作以外的时间和空间不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打扰。”他一提醒她立马就背出来了,她小时候被课文是很厉害的。她无辜地眨眨眼,“可是粟老师,我并没有用工作以外的事打扰您啊?” “……”这回轮到他无语了,硬邦邦蹦出几个字,“叫外卖!” “哦……”她在感觉自己好像又犯了错之后,立马听话地拿出手机,虽然不知自己到底又错在哪里,“您要吃什么?” 话说她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一个聪慧的人呀!怎么总是听不明白粟老师的话? 他已经开始看她电脑上的材料了,“你吃什么给我点一份就行。” “可是我不吃呀!我已经吃过啦!”她说话的时候以长长的语气词结束,有着一种莫名的能挠得人心口发痒的奇怪东西。 “再吃一份!” “……”这是什么逻辑?“粟老师你说认真的?” “对。” “……”还有逼着人吃饭的啊?粟老师,你居然是这样的粟老师!“那……你请客咯?” “嗯。” 总是这么……惜字如金。 她琢磨了一下,这么大晚上的,还是别吃大餐了,“那……叫酒店煮两碗牛肉面算了?” “嗯。”他不知在她的材料里看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对自己的工作不满,顿时息了声,老老实实地缩到一旁去了。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她坐着坐着,便蜷到了床上,抱着被子静静凝望他。他则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一页一页翻动她电脑里的东西。 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他的后脑勺。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一板一眼,严苛端谨。她从来就没见过他的双肩塌下来过,坐立行走,也从不曾塌过腰。 永远挺得这样笔直,就不会累吗? 他自己独处的时候也是这么端方的吗?好像她,你看,就已经蜷缩成个软体动物了。 想到这,她才突然察觉,她跟他在这样一个画面里同框,气氛很是奇怪,尤其她还是这么一副慵懒的样子,是不是显得很随便?可是,分明是他闯到她房间来的啊…… 她立马起来坐端正了,还把睡衣给拉拉齐,可思维已经发散出去,再收不回来,比如,她忽然就想到了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气氛奇怪,因为这气氛和她脑海里存储不多的、关于父亲的某个记忆片段重合,也算是关于童年极少的温馨记忆之一。 记忆里的父亲晚上也常常扑在书桌上忙,妈妈要么说爸爸在算账,要么说在学习,叫她别影响爸爸,然后就搂着她坐在离爸爸不远的地方,也是这般凝望,或者手里拿个编织的活计,织一会儿,看看她,织一会儿,看看爸爸。 那是属于一家人才有的温暖和亲近。 想到这,她捶捶自己脑袋,真是失心疯了吗?家人之间才有的气氛,怎么能联系到他身上?他可是一个对她有严苛警告的人! “在发什么傻?”安静的空间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让你胡思乱想!反正她已经摸透了粟老师的套路,要么不开口,开口必训她!她若是有胆子把刚刚想的说出来,可不就是找训?她甚至已经想到他训自己的语气了:涂恒沙!我警告过你什么? 第79章 聊天死 “我没想什么!就是想爸爸了!”她脱口而出,决不能承认自己刚刚想的事和他有关!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她第二次看着他想爸爸了,到底是他长得格外老,还是因为……不,看她的样子,她其实才是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 涂恒沙已经看出他脸色不妙了,以为暴风雨又要来临,服务员这个时候拯救了她——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她嗖地一下就窜到了门口。 粟融归倒是大开眼界,以前总觉得形容人窜得跟兔子似的是一种略微夸张的比喻修辞手法,没想到,还真让他看到现实版了,尤其她一头毛茸茸的头发乱蓬蓬的,穿着一身卡通睡衣就这么从他眼皮子底下蹦过去…… 这是一种什么心情?他设想了一下,就跟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在猎人面前蹦跶一样一样的…… 服务员把餐车推进来走了,“兔子”狗腿地帮他把椅子挪到餐车旁,还请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我睡前烧的,还温着呢!” 好吧,如果真有这样一只成了精怪的兔子这般讨好猎人,猎人还忍不忍心剥它的皮吃它的肉或者把它制成腊兔? 涂恒沙一点也不晓得粟老师在想剥皮抽筋这类事儿,在粟老师对面坐下,“其实酒店的面一点儿也不好吃,没啥味道,我煮的面条才叫好吃呢!得到我妈和越越认证的!我就是不会擀面条,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水平的发发挥,就算方便面我也能煮出独特的味道!” 她自小还是学着照顾自己和妈妈,复杂的东西做不来,简单的菜食就她自己评估,已达到炉火纯青的段位,比如蒸鸡蛋、西红柿炒蛋、蛋炒饭…… 粟老师端着一张脸,“所以,你是想说煮面给我吃?涂恒沙,你好像又忘了,我们之间还没熟悉到你煮面给我吃的地步。” “……”她差点被面汤呛到,谁要煮面给你吃?她只是想纯聊天而已!算了!终归是她记性差!忘了粟老师有个特别的技能:聊天死。 还是埋头吃面吧! 她也有个特别的技能:好吃的她能吃饱了再吃三口,不好吃的也能吃三口后再吃个饱! 没办法,从小养成的习惯,浪费可耻。 所以,尽管这碗面味道不敢恭维,她仍然吃得很是欢快,以致于粟老师产生了怀疑,“这面……很好吃?”难道不是她自己刚刚说的一点儿不好吃吗? “嗯嗯嗯。”她含着一口面拼命点头,珍爱生命,远离聊天…… 有时候人也是很奇怪的动物,听她这么一说,又看她吃得实在欢实,粟老师再吃面时,也觉得……好像的确还凑合。 两人正在各自的碗里埋头苦干,走廊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这一层房间门被挨个敲响的声音。 涂恒沙作为一名曾经的娱乐记者,好奇心、瞎凑热闹都是她的……呃,职业“病”。她正想打开门看看发生了什么,她的房间门也被敲响了。 第80章 她刚想去开门,被人一把拽住,一股大力将她往后一甩,粟老师的身影便从她身边掠过,抢在她前面到了门边,颇为小心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警察。 在出示警官证后以后,警察要检查他们的身份证。 他们把身份证和记者证都拿了出来。 “原来是记者!”警察将证件交还。 “是,我们在商量稿子的问题。”粟融归解释。 警察点头,“打扰了!” 警察转身离开,涂恒沙从粟融归身后探了个头出来望向敞开的大门,只见警察带了好几个衣冠不整的男男女女从走廊上走过,其中就有她两度遇见的穿梅红裙子的女人。 “又是你!这是第几次抓你了?今天这个酒店,明天那个宾馆!”警察的声音响起。 涂恒沙不知道这是在说谁,但是也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这个女人是在做身体交易! 粟融归把门关上,转身就沉着脸训她,“你这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她懵了,又怎么了? “大晚上不管是谁敲门就开门是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好吧,她已经被粟老师训麻木了,完全自动过滤了他的指责,指着门小声说,“那个人……” “谁?”他蹙眉。 “就是那个女人!我们第一天来这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女人,穿玫红色裙子那个,被抓了。她……”涂恒沙有点不好意思说,但一想自己是记者,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三教九流哪个不是人?“她……是在卖淫……” “嗯。”算是出了个气儿表示自己看见了,也听见她说的话了。 “可是……我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淡淡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那还用说?” “……”所以,这天儿又聊不下去了?难道正常不应该说“你先说说”?她忘了,粟老师是绝对不会做捧哏的! 她绕到他跟前,“粟老师,这个人我几乎每天见到她,你不在这三天里,我还见了两次,每次都低着头,穿着同一身裙子。” 他目光看向她。 她于是明白,这等同于粟老师在说——请往下说!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是单纯的卖**,或者应该说,她是不是有苦衷?她每次跟男人来宾馆都低着头,可见她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还有,她每次都穿着同样一条裙子,是不是……没有第二天适合的裙子?”她赶紧说出自己的观点,生怕停顿一下粟老师就没耐心听下去了。 “所以你闲得准备做另一个专题了吗?”他没有表露出丝毫有兴趣的样子,在电脑前重新坐下。 “不是……”她忙道,“我就是……就是说下自己的猜测。” “你想说她也许是迫于生活的压力去做错事?” “对!也许她是不得已的呢?”难得粟老师肯跟她探讨话题。 “涂恒沙你记着,我们这一行讲究的是证据,你的直觉,还是让它赶紧睡觉吧!还有,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活得那么容易,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得以不得以!” 第81章 不如放手 “可是,这个世界也并不是简单的黑和白,是和非就能说清的啊!是非黑白之间的界线本来就是模糊的!他们之间还有一条灰色!人性也是复杂的!不是说谁做错了一件事就要完全否定掉这个人!” “所以,我们的工作就是彰显黑白,明证是非。” “可是你自己也说过,文章里不能太多私人情绪,你的黑白论、你的是非观,那只是你的东西,你怎么保证你的就是正确的?别人的就是错误的?那只是你的私人观点!” 他回头看她,“身为一个记者,连正确的是非观都没有的话,你是不是该回炉重造了?再说,咱们没有人审稿吗?” 涂恒沙觉得,他的言论和他的为人一样冷硬无情。她想起了葛云,她也是一个犯错的女人,但目睹了那一场没有人权的打骂后,涂恒沙心里对这个女人也有诸多同情。 “你看到葛云的事了吗?”她问。 “嗯。” “你怎么看?” “值得同情,但错了就是错了!” 比意料中的答案好了那么半点,还以为会听见他这个超级大直男说出葛云婆婆那套说辞呢!她也承认葛云这事儿做得不对,但可怜人也的确是可怜人。 “如果是我……”他忽然又开口。 “什么?” “没什么。”他又不说了…… “什么呀?” 他看着她,“如果是我……明知不能呵护或者保护一个女人,那就放手。没有希望的纠缠比残忍的放弃更残忍。” “……”她还是第一次听粟老师说这么感性的话,震得眼睛都直了。 他说完之后反有些不自在,挥挥手,“你早点回房间去睡觉!” “……”可这明明是她的房间啊!粟老师糊涂了吗? 她不知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本来在床边坐着,后来就迷糊了,偶尔能隐约听见键盘敲打的声音,可并没有让她清醒。 她醒来的时候看了看手机,早上6点了,屋子里安静异常,好似昨晚的键盘声都是梦里发生。 她坐起来,才看见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人。 原来他也是会累的,也是会弯下脊背的…… 她悄悄下地,抱起被子,轻轻搭在他肩膀,而后轻手轻脚去了洗手间。 他却抬起了头。 当他是死的么?这么重一床被子压下来他还不醒? 可是,这话他却是骂不出来了,甚至,没有在她在的时候醒过来。 三年级以后,就再没有人这样待过他。那年小狗被打死后,他生了一场病,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当然,家里给他请了医生,也开了药,可是,药是他自己吃的,夜晚做噩梦醒来被子掉在地上,也是一个人默默地抱着枕头哭,他的母亲,那时候在陪着粟融星睡觉,因为怕吓着粟融星了。 他理解她,可是,也只是理解她了。 涂恒沙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被子回到了床上,还铺得整整齐齐。 就这么走了? 她顺手打开电视,看今天的早间新闻。 本地电视台正在报道,昨晚公安扫黄,抓捕了数名卖**,打了码,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条玫红裙子。 第82章 她手机却在此时响了,是粟融归! “下来,我们换酒店!”那边简短的命令后就断了。 没有时间给她问为什么,她快速收拾好东西就下去了,粟融归已经在酒店外等她。 “这是为什么?”她背上背包问。 粟融归毫不客气地把设备往她身上一挂,“酒店停业整顿。” “哦……”本就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一点儿没觉得粟融归这么一挂没有绅士风度,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领着她去了县里最好的一家酒店,入住后仍打算出门。 “你去哪儿带上我不行吗?”她追着疾步的他。 “不行!你好好在房间待着!” 这回不说打断她腿了?“那你这些天到底采访得怎样?能说说吗?” “回来跟你说!如果你比棒棒糖更乖一些的话!”他进了电梯,临走还甩下这么一句话。 “……”还不如说打断她的腿…… 粟老师不带她,她只好自己想办法。 这一回,她想到了去医院,去医院采访一下医生,以便对这个病有更多了解。 她本想到医院后再约具体的采访医生和采访时间,然而,到医院后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听见救护车呜鸣而来,并且停在了急诊科前。 她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是葛家婶子…… 葛庄吗?还是赵俊? 她心里一惊,立时奔了过去。 眼看着一群白大褂簇着一张病床进了抢救室,眼看着葛婶子被阻隔在抢救室门外哭,她跑上去,看着紧闭的抢救室,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该不该问…… 还是扶住了葛婶子,还是一瓶水。 葛婶子抬头看是她,倒在她臂上大哭,这一回,是连水都喝不下了的…… “姑娘!姑娘啊……我家葛庄这回怕是挺不下去了……吐了一盆子的血……一盆子啊……”葛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上回我看他还行呢……婶子您别急,您先坐下哈,等下葛庄出来,您还得存着力气带他回家呢!”这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劝慰的语言都十分贫瘠,也只能陪着葛婶子暗暗祈祷葛庄没事。 葛婶子哭着道,“今儿早上……就是今儿早上看电视新闻……看见他媳妇……” 说到这里,葛婶子忽然住了嘴,接着继续大哭起来。 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打住,涂恒沙今早也是看了新闻的,突然那个玫红裙子就撞进了她的脑海里,可是,马上又把它驱逐了出去,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自己实在太会脑补了!臆想症了吗?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但结果总会出来…… 然而,当医生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抱歉地对葛婶子摇了摇头时,葛婶子惨叫一声,就此晕了过去。 涂恒沙看着医生白大褂上那一滩鲜红的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天回到宾馆,她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那个咳着喘着的青年,提起媳妇眼里有光的青年,曾说过要快点好起来照顾媳妇的青年,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第83章 当天回到宾馆,她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那个咳着喘着的青年,提起媳妇眼里有光的青年,曾说过要快点好起来照顾媳妇的青年,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天黑的时候,她下去找粟融归,可他还没回来,她又不想一个人待着,就在门口等他。 他说过,如果她像棒棒糖一样乖的话,就回来告诉她采访的内容。 虽然他总是很凶,但是,说话却是算话的。 楼道里有个小沙发,她站累了的时候,就缩坐在沙发上。 粟融归回来时,一出电梯就看见这么个人儿。本就小小的一个人,缩在沙发里,显得更加小,看见他的瞬间,眼睛里崩发的内容当真跟棒棒糖看见他时一样——就像看见了亲人。 他皱了皱眉,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她产生这样的错觉?他怎么可能是她的亲人? 但,他避都避不了,她已经奔跑过来了,跑到他面前,仰着头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下一刻就能掉金豆豆。 他暗暗叹了声,一如既往板着脸,“说你要像棒棒糖一样乖,你还真跟棒棒糖一样啊?” 她站在他面前,低下头,咬着唇。 情况好像不太对。 “怎么了?”他想象了下棒棒糖这么眼睛湿漉漉地朝他奔过来的画面,到底没有再凶她。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来晨江后这两次大的采访任务。”她吸着鼻子说。 他打开房间门,“进来说吧。” 她跟在他身后进去,望着他宽阔的背,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等了这么久,就是等他回来告诉他一声,今天一点儿也不好。 她在他房间的沙发上坐下,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今天去哪儿了?见到了什么?” “他死了……”涂恒沙捧住小茶几上的空杯子,“我不喜欢看人死,特别不喜欢……” “谁死了?”他从她手里把杯子抽出来,想倒杯水给她,发现房间没烧热水,又作了罢。 “葛庄啊!吐了很多血!上次阿瓜牺牲,我也难过了很久!我最怕看着人死了!在病痛和生命面前,人是如此的渺小而无助,我真是几乎眼睁睁看着他们没的,而我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她去捧杯子,却捧住了他还没从杯子撤走的手。 他手一僵,倒也没抽出来,倒是她自己,察觉到后退开了去。 “涂恒沙。”他也收回了手,坐直,“所以我们才要努力,让更多的葛庄免于同样的命运,别说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的力量的确有限,但即便是萤火之光,也要将这光燃到极致,让更多的人看到希望,真的有希望。” 涂恒沙听着,仿佛也看到了希望,虽然仍然还为葛庄的去世难过。 “你这几天到底怎么样?上次连续三天都没回,是进展得不顺利吗?”她问。 “嗯,是不太顺利。孙玉林一直找不到人,各种借口不接受采访。”他看她一眼,明白她不知道讯孙玉林是谁,“孙玉林就是金海矿业公司总裁,是柳下村村长的小舅子。” 第84章 不难受了? “那你去柳下村找村长了吗?” “找了!这几个村的村长我都找了!金海公司也派了部门经理出来应对我的采访,还带我参观了矿山和公司。” “结果怎么样呢?”她看粟融归脸色就知道情况不怎么样了。 “结果?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孙玉林的公司设备合格、工艺走在行业前端、防护措施比较完善、个人防护用品发放到位,每周还组织工人开会,学习安全生产和健康知识,工人还有定期体检,村长们也表示村里出现这么多尘肺病人作为村长很心痛,孙玉林的姐夫说,如果这个责任是孙玉林的,他一定不会包庇,准保会叫孙玉林负起责任,但孙玉林跟这批病人没有关系。他说孙玉林是三年前才接手的,这批工人跟孙玉林的公司没关系,他们的劳动合同都是跟前一公司签订的,孙玉林来接手时这些人已经离开矿山了,即使有一部分留下来,后来也都慢慢离开了矿山,这部分人,孙玉林还出于人道主义给了些补偿,总之,照他们这么说来,孙玉林是个大好人,金海是良心企业,工人纯属无路可走,无理闹事。” “矿山还有工人?”柳下村不是已经谈矿色变了吗? “有!”他沉默了一会儿,“还不少。” “还都是周围村子里的人吗?” “有周围的,也有外面来的。”粟融归眉端习惯性蹙起,“我总觉得这一切都过于完美和完善,无懈可击。” “你是说过于完善反而会让人觉得粉饰太平吗?”涂恒沙斜眼看他。 他没留意她眼神里的意思,“嗯”了一声回应。 涂恒沙扁扁嘴,“你自己说的,咱们这行讲究的是证据,不是直觉。” 他一愣,眼神渐渐变了。 她行动迅速地又是一窜,窜出老远。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动如脱兔的行为,索性双手抱臂,就这般目光潺潺地打量她。 她伸手在他们之间一划,好似这样便划出个楚河汉界来,“你……你自己说的啊!” 他不说话,仍是这样看着她。 “那……我……我们来谈谈之间那家公司吧!”赶紧转话题。 “之间的采烨公司,已经在孙玉林接受之前宣告破产,负责人早已不知所踪,我这几天还去寻找这个人了。”他暂且……放过了她。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她隔着“楚河汉界”问他。 “你过来说。” 她摇摇头,坚决不肯。 “过来。”他还招招手。 她愈加坚定地不去了!他那个样子!完全就跟逗棒棒糖一样! “你回来了,那我就回房间了!”好像她在他房间门口发了这么久的呆,就是等他回来一样,可是,真的就是等他回来呀…… “不难受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她顿了顿脚步,其实想说,看见你回来,跟你聊聊,就没那么难受了,不过,她不会再这么说了,因为粟老师不 第85章 不是非它不可 对啊,一定是今天糖吃完了,她才觉得特别难过以致于要来等他,所以,他也有糖果的功效?她偷偷再瞟一眼粟老师,马上闭眼睛。怎么可能?他那张板着的脸应该只会倒胃口吧?怎么能跟香香甜甜的糖果比? 粟融归见她一副辣眼睛的表情,还以为自己衣冠不整呢,检查一番,并没有啊!那她闭什么眼睛?脸一沉,“吃饭去!” 和粟老师单独吃饭,若是初初来晨江的涂恒沙一定雀跃不已,但现在嘛……她觉得并不是那么愉悦的一件事,你想啊,有一个随时会骂你的老师盯着你,你还能好好吃饭吗? 不过,涂恒沙显然低估了自己好好吃饭的能力,以致,粟老师真的停下筷子盯着她了。 “粟……粟老师……”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吃相不太好看? “没事,吃吧。”他重新拾起筷子,顿了顿,又加了句,“棒棒糖在食盆里吃狗粮的时候也跟你一样!” “……”她可就当他夸她胃口好了啊? 结果是,矜持端谨的粟老师也胃口好了一把,居然多添了一碗饭! 两人回去的时候经过超市,涂恒沙还进去挑了糖。 “哎!你看!”涂恒沙惊讶地指着棒棒糖区,竟然看见了彩虹棒棒糖!“好多年没见了!还以为都不生产了!你还记得……” 她的兴头忽然间败了下去,他当然不记得了呀,她真是白问…… “走吧。”她悻悻前去付钱。 “不买?”他追问。 她摇摇头。她喜欢的是糖,并不一定非彩虹棒棒糖不可;就像她念念不忘的小许同学,没有他,她的生活也照样过。 粟融归在她身后,看着她坚定大步向前的背影,默然。 此时,粟融归却接了一个电话。 正在排队买单的涂恒沙感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回头,粟融归急切地对她说,“我要出去,今晚不回来,你自己好好待在房间里。” 她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快步离开了超市。 就冲着他这番模样,涂恒沙就知道,他没有告诉调查到的全部,她倒并非怪他,只是有些担心,记者有时候真不是一个安全的行业,尤其掌握太多秘密以后。 涂恒沙再一次去走访了柳下村。 葛庄的遗体已经从医院拉了回去,村里正在办白事。 涂恒沙跟村民们聊起了采烨、金海前后两家矿业公司的事,也聊到了劳动合同,以及大家的伤残鉴定。 一聊到这些,村民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什么两家三家?这个矿倒是有好几家公司掺和,但最终都是一条线上的!采烨公司老板和金海老板都是老熟人!他们之间就是共同的关系!” “合同?我们都是老实人,哪里晓得什么合同?” “原来倒是签过合同,那合同上说什么我们也不懂,签完了就不知合同去了哪里,找金海老板要,孙玉林说那是采烨的事,他不知道,还说晓得我们是金海的老工人,才让我们这些想留下来的继续做事,还说我们忘恩负义倒打他一把!” “对啊,谁不知道这些人连同四个村的村长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开矿的钱,几个村长没有分到说出去我们都不信!” 第86章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很多,但是,都只是口头之言,没有半点实据。 “你看,那就是村长,还在假惺惺掉眼泪呢!”有人指给她看。 涂恒沙看见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穿着也很朴素,正在灵前掉泪,还安慰葛婶子。 “你看他简朴吧?他儿子在美国留学!全是假象!”村民愤然。 葛婶子整个人都是懵的,眼前是谁在跟她说话,说了些什么,她全都不知道,只有眼泪流不尽,直到村长走了,她还在发呆。 当然,她也听到了葛庄之死的真正原因:被活活气死的。而且是被他媳妇活活气死的。他在城里那个所谓打工养家养他的媳妇,不过是在当妓女而已!被警察抓了还上了电视,村里人都知道了!葛庄就是看了电视吐了很多很多血…… 此时,原本还有些喧闹的丧堂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几乎都往一个方向看过去。 涂恒沙也随着他们的目光往后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穿梅红裙子的女人…… 还是那条梅红裙子,不一样的是,此时女人头发披散着,也没化妆,微黑的脸,突出的颧骨,显得十分憔悴。裙子还是脏的,一块块的污渍很明显,干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裙摆,整个人如同在风中颤抖的残花。 她一点一点走向遗像。 遗像还是葛庄健康时的样子,白净、微胖,笑容灿烂,看起来很干净。 她走到一半,看清楚葛庄照片后却不再走了,扑通跪在地上,一头乱发铺散,伏地不起。 “你给我滚!”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只见葛庄的父亲葛大叔操着一根扁担冲了出来。 这吼声,吼得葛婶子都醒了,一看是她,顿时双腿一软,哭倒在地,“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不是被抓起来了吗?你怎么不坐牢啊!杀人偿命!你害死我儿子!你给我儿子偿命啊!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那边,葛大叔已经一扁担打在梅红裙子背上,砰的一声,可见用了多大力气,女人的背顿时垮了下去,整个人蜷在地上。 涂恒沙想起了葛云,那个被赵家羞辱的女子,当初也是这般无助而麻木,而葛大婶在一旁心痛得哭。 今天的梅红裙子,怕是连一个为她哭的人都没有了…… 扁担接二连三地落在梅红裙子身上,梅红裙子却始终一声不吭,一如那天的葛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她弯曲的身子,一动不动的模样,也一如葛云那日那般绝望。 “打!给我狠狠打!打死她我们全家给她填命就是了!儿子都没了!我们还活着干什么啊!”葛大婶吼一声,哭一声的,与梅红裙子沉默的绝望相对,是另一种绝望。 对于这种家庭伦理纷争,村民习惯了围观,也不便插手,再这么下去,这女人真会给打死! 涂恒沙冲上去拉住葛大婶,“大婶,不能这么想啊!你们可不能就这么丢下葛云不管!葛云可怜着呢!没有你们的看顾,以后还不知怎么过日子!你看,你们俩老还在呢,今天这么个日子她都没来……” 如果上前直接劝人不打,只怕会引起反感,她只能走曲线了。 第87章 梅 葛大婶倒是被她这话给震了下,似乎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家女儿没来,也跟涂恒沙一样,想到了那日被羞辱的女儿。 再看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媳妇,好似幻化成了葛云,被赵家人拿着扁担脱光了打…… 她眼泪流了一串又一串,嘶着嗓子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老头子!别打了!让她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个村子里!” 葛大叔打得狠了,一时还停不下来,葛大婶上前拽住他,哭道,“别打了……就当……就当为阿云积德吧……” 葛大叔的手臂僵在空中,愣了一愣,狠狠啐自己的婆娘一口,“你还有脸提那个不要脸的!”说完又踢了梅红裙子一脚,“滚!滚得越远越好!” 梅红裙子趴在地上不动,还是涂恒沙将她连拉带拖地弄了出去。 农村人的白事,没那么多讲究,就设在自家堂屋和晒坪,涂恒沙将人拖出去以后,梅红裙子却开始自己走,毕竟才被那般打过,一步一步的,颇为艰难。 涂恒沙不放心,一直跟着她,却见她走到了屋后面。 屋后面种着几棵梅树,她站在其中一棵树下,不动了,而后,缓缓靠在了树上。 伏天,并非梅花盛开的季节,梅树枝叶碧绿,梅红女人站在树下,干瘦的身体弯成一根老梅,与这树倒显得浑然一体。 涂恒沙没出声,但梅红女人却说话了,“我名字里有个梅字。” 所以,这是她总穿梅红裙子的原因吗? “这第一棵树是他跟我结婚时为我种下的,我们俩虽然都农村出身,也没上过大学,但是他很懂这些浪漫的事情,他说,每年都给我种一棵,等我们老了,这里就会变成一片梅花林,一定很美很美,到时候,我们就带着孩子孙子,一块儿在梅树下吃饭喝酒……” 这个美丽的故事,被她用干涩的嗓音说出来,就好像新的琴手拉着一把二胡,有着一种撕裂的美,撕裂得涂恒沙屏住了呼吸,不忍打断。 “平时要做事,为了方便我不喜欢穿裙子,这条裙子是我嫁过来第二年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就在生日那天穿过一次,我也只有这一条裙子。后来……”她瘦削的脸上,滑下两行泪水。 人,压抑到极致,总需要一个倾听者的,有时候,这个倾听者还不必那么熟悉,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愿意在网上向陌生人讲述故事的原因,反正不认识,听过了,也就算了。 涂恒沙这个职业,倒是使得她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 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予回应,什么时候保持沉默的,而叫梅的这个女人,显然不需要人回应。 “我们家公公婆婆侍弄土地和一个小果园,他在矿上做事,我在县城里餐馆打工,他病了以后,就在家休息,地里只够自给自足,小果园这几年一直卖不起价,我在餐馆打工的收入也十分有限,健康的时候没怎样,总觉得明天充满希望,人一病,就什么希望都没了……有一次收工晚,我被一桌客人逼着喝了一杯啤酒,就一杯啤酒……”她闭上眼说不下去,眼泪哗哗地流。 第88章 它 “后来我知道是好几个人……”她紧咬着牙齿,整个牙帮都在颤抖。 涂恒沙咬着牙,眼泪也哗哗地流,见她这样,上前扶住她,“不说了,别说了……” “不……”女人的痛楚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我想说,我这样一个女人,再不说,以后也不会跟人说了……那一次,在我醒来后,他们扔给了我一笔钱,警告我不许去告……我知道这很不要脸……但我选择了收钱……不去告……再后来……再后来……” 她停顿了好久,才泣声道,“再后来……人的心思一歪,就自然有人引着往歪路上走……我找到了一种比餐馆打工来钱快的办法……他们都以为我在县里打工,阿庄常常以我这样的媳妇为傲,很多次,回家来面对他充满歉意的脸,我都恨不得去死。我想向他忏悔,可我没有勇气……今天就在这,在这棵树下,如果他的灵魂还没走,我跟他说声对不起,我只希望他下辈子健健康康的,遇到个好女人,再不要遇上我了……” 终于说完,梅顺着树干滑下,蹲地抱着树哭。 涂恒沙站在她身后,词句干涸,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回复梅这番哭诉,耳边回响的只有葛婶子的质问: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许久,两个人就这么在梅树下,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一个哭得压抑,一个默默流泪。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最后,还是涂恒沙先开的口。 梅跌坐在树下,抬起头,脸上满是绝望。 “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涂恒沙也蹲了下来,扶住她肩膀。 梅盯着她的手。 涂恒沙以为她嫌自己冒犯了,忙缩了回来。 梅却流着泪,满是自嘲,“你不嫌我脏吗?” 涂恒沙愕然。 “我自己都嫌自己脏!我穿着他送我的裙子去做最肮脏的事,你说我是不是天下最脏最贱的女人?就是跳进村外的柳树河也洗不干净了……” 涂恒沙听她语气激越,吓了一跳,“你千万别……” “你怕我想不开?”梅一头磕在树上,“我还真想就这么跳进柳树河去了……” “你……” “可是我怀孕了……”女人突然又哭又笑起来,“我怀孕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可耻不可耻……我还不知道孩子爸爸是谁……” 涂恒沙这一回是真的被惊到了。她一个未婚女孩,年纪轻轻,也没办法在这个问题上再给出合适的忠告来。 “它还真命大啊……我公公这么打我……它还稳稳当当地一点事没有……”梅捶打着自己的肚子,“我不知道打了它多少次……它就是不肯下来……不肯……” 涂恒沙吓住了,赶紧抓住她的手,“你别,这样对你自己也不好……”就算不想要,也可以去医院啊! 梅被她揪住手以后怔怔地看着她,流着泪问,“你说,我该不该留下它?” “……”这个问题,真是太难了,不是一个外人能帮着出主意的啊,但是,她还是猛着胆子说了心里话,“这个……我觉得……单身母亲很难……孩子长大以后要面临的问题也很多……其实对你来说……没有它,你重新开始也容易些……” 第89章 要好好的 梅点头,目光散乱,竟有些狂乱的样子了,“是……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都去医院了……可它……可它……呵呵……呵呵……我这辈子是就这样完了……我这样的脏,也不想再用自己的脏身体去祸害别人……如果把它生下来……是不是也能跟我做个伴?可是……可是我又害怕……怕自己看着它……就等于看着自己的罪孽?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喂,你……” “你说怎么办?怎么办呢?”梅反反复复地问着这句话,好似陷入了无限循环的幻境,再出不来了一般。 “你……你没事吧?不如我陪你去医院?”她小心地问。 梅一听医院两个字,马上一惊,“不,我不去打胎,不去……” “不不不,我们不去打胎,我只是……” 梅却不听她的了,自己艰难地站起来,“我走了……” 三个字,听得涂恒沙心里酸极了,扶住她,“你去哪里,我陪你去吧……” 梅摇摇头,“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啊,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涂恒沙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就是挨了几扁担,没什么大不了,以前有些客人……”她没说下去,含着泪看着涂恒沙,“你是个好姑娘,我记得你。” “嗯?” “第一次在宾馆里,你偷偷看我,我也看到了你……我好羡慕你……好羡慕……”她眼里一片迷茫朦胧,“我和阿庄……第一回也是这样……我害羞又欢喜地跟在他后面……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多好啊……” 她甩开涂恒沙的手,就踉踉跄跄往屋前奔。 涂恒沙追上去,可一个拐弯,就没见了她踪影。 这村里的地形,她远没有梅熟悉,房子靠房子树叠树,再加上篱笆庄稼地的,她找了一圈竟没找到,最后站在一茬玉米地里,冲着天空喊,“你要好好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的……” 惊起鸟雀三两只,却无人再回应……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叫梅的女人。后来的很多时候,她会想起这个人,总觉得不见也是好的,也许她真的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有孩子陪着她,抑或,没有。 涂恒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宾馆的,眼前总是晃动着一副画:碧妆梅树,歪曲干枯的女人梅色背影倾斜,与横疏梅枝融为一体。 她在电脑里记下了今天的故事。 她想把这个故事说给粟融归听。 她下楼,这一回去了大厅等。 夜幕如垂,她没有等到粟融归,却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柳下村村长。确切地说,是村长和好几个她不认识的人。 看样子房间是开好了的,他们直接就往电梯走,途中,还听见村长叫另一个人的名字:玉林。 玉林!孙玉林!一直对粟老师避而不见的孙玉林! “玉林!不是让你暂时别回来了!怎么你还跟赵烨一起回来了?”村长说。 孙玉林!赵烨!烨?采烨公司的?居然都凑一块了! 孙玉林摆摆手,示意暂时别说。 第90章 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老于不是早走了吗?他现在在哪里?被找到了?”村长一听眉毛都跳起来了。 “不知道,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才急!”孙玉林掏出一支烟,点了半天没点上。 “你们几个呢?怎么看?”村长问的是另外三个村的村长。 而这时,却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孙玉林凑到门口喝问。 “服务员。”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 “干什么?” “送水。” 孙玉林正在火头上,的确是需要喝水灭灭火,于是先开了一道门缝,看见是一个瘦瘦小小穿宾馆制服的姑娘后才开的门,姑娘手里捧着两瓶矿泉水和一个果盘进来了。 “水果是赠送的,请你们慢用。你们有这么多人啊?需不需要再来几瓶水?”服务员放下果盘和水。 “不用了!”孙玉林拿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上,“出去吧,不要再进来了。” “好的。”服务员镇定地出去了。 门关上。 门外的服务员快步走至拐角楼道,靠着墙壁松了一口气,快速脱去服务员衣服。 假扮成服务员的人正是涂恒沙。她之前还有些担心,怕村长会在村子里见过她识破她,现在看来是想多了,葛庄的白事上那么多人,她又始终在村民中不曾路面,他怎么会留意到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头。 她是看着这些人的电梯停在了这个楼层,立刻跟着上来了,本来守在一旁想办法,恰好看见服务员上来送水和果盘,便使了个法子,替服务员把水送进去了,同时送进房间里的还有她的录音笔…… 她不敢松懈,立即下楼,到前台在同一楼层又开了间房,拿着房卡便进了房间。 不知道这些人会在宾馆停留多久,她的房间在孙玉林房间前面,他们要走,必须经过她的房间,她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门打开一条缝,关注着门外的动静,同时,发了一条消息给粟融归:孙玉林和赵烨,还有村长都在宾馆! 粟融归回复得很快:在房间里待着,一步也不要离开!不准冒然行事! 一条发过来后,又追加了一条:你任何举动都有可能破坏我的计划!老老实实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她摸着下巴琢磨:这都已经冒然行事了可怎么办?难道她又去把录音笔拿回来? 此时,又一条消息过来了:这一次我是认真的!你敢离开房间半步,我回来真的打断你的腿! “……”她发现粟老师有时候也具备夺命连环call的特质。 而另一个房间里,谈话在继续。 “那个姓粟的记者,快把矿山翻个个儿了!不说矿山工人了,许多早八百年不干了的工人他都找到了!采烨从前的工头、管理人员都被他找过!被他不知从哪里查出老于这个人物来!”孙玉林悻悻地说。 “这个人,是晨江日报的首席记者,我跟你说过有点厉害的。”村长皱着眉,“你们说,老于不见了人影,是不是被他找到了?” “你问我我问谁?”孙玉林看向赵烨,“问你吗?当初老于不是你善后的吗?” 第91章 “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赵烨狠狠吸了口烟,“当务之急是我们的账!当初所有的账都是老于做的!虽然封了他的口,他也把账全部交给了我们,但是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威胁,如果真的让那个记者找到他,是个大麻烦事!” “我已经让人在四处寻找老于了,还有他家里人,我都在找!就看我们和记者,谁先找到了!”孙玉林道。 赵烨吸着烟,惴惴不安,“你说,老于会不会还怨恨我们?最后把我们都招出来?” 孙玉林很是气恼,瞪着他,“当初,四家合伙做矿山,大家都相信你,让你当法人,你倒好,弄出事故也就算了!出人命也就算了!还吊儿郎当马马虎虎留下这么多尘肺病的后患!一个矿山给你做!你给我挖得跟蜂窝煤似的!我这几年全给你填窟窿了!” 赵烨很是无辜,“当初?你也说了是四家做生意!我一个人做主的吗?当初你老婆也在公司里,所有决策都是大家一起定的!有些建议还是你老婆提的!比如事故发生的时候瞒着不报上去!这不是你老婆提的?你老婆不是和你在家商量后来提的?” “你……”孙玉林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行了,别先窝里斗行不?”一位村长站出来说,“当初咱们说好了是四家一起,那有什么事就四家一起面对,自己先乱了阵脚能解决问题?” “是啊!”柳下村村长也说,“还有当初那个事故,再也不要提了!本来就出了安全事故,你们还隐瞒不报,现在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捅出来没准要坐牢的啊!” “不是我们想捅出来!如果被记者找到老于!咱们的底裤都要被人扒掉!你们别忘了,做假账破产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赵烨抓着孙玉林的袖子,很是慌张。 孙玉林气得一甩袖子,走到门口,打开门往左右看了看,确定不会有人之后,关上门咬牙,“我就不该接你这烂摊子!” “孙玉林……”赵烨听了这话不干了,“话不能这么说啊,你接手这个烂摊子赚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我心里还有数呢!再说了,你不接这烂摊子,你老婆没责任?谁还能跑得了不成?” “怎么说着说着又吵起来了?咱们不是来吵架的!不是说好来商量对策的!”其中一位村长说。 “还有什么对策?关键就是老于啊!找到老于,想办法堵住他的嘴!你们最后一次知道老于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孙玉林问。 大家都不说话了。 “别告诉我是三年前?”孙玉林气道。 “就是三年前……事情一了,谁还愿意再看到他,欠他一条人命呢!”赵烨嘀咕。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闷着抽了会儿烟。 “去找吧,都去想办法!还有当年那几个死在矿上的工人家属,x的,拿了钱只怕还要反水!单元现在还没迟……”孙玉林挥挥手,“都别浪费时间了!走吧!那个记者在满世界找我,我就不出去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你们有了信告诉我,我找时间走。” “也在找我,我也不出去了……” 孙玉林鄙视地看他一眼,“出息!” 第92章 查岗 涂恒沙一直惦记着她的录音笔,也惦记着屋子里的几个人,守在门口不敢离开,直到听见走廊传来几个男人的低语,她辨出其中好像有柳下村村长的声音,估摸着几个人从她房间门口过了,才将门多开了一点,探出头去看,果然看见村长和三个男人的背影,只是不见孙玉林和另一个人,她猜测是赵烨。 这两人还在房间里,她怎么拿出她的录音笔?不可能再装服务员去服务了,人家挂了免打扰牌子,而且没有任何要求,唯一的机会就是明早打扫房间。 她正琢磨着,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吓她一跳!屏幕上居然是粟融归的视频邀请!一个有着冷冽青草气息成天冰着脸跟他说句话像借他十万块性冷淡风的粟老师居然会和她视频? 她战战兢兢颤着手接了。 为啥颤抖?她怕啊!怕对面是不明生物…… 毕竟这太不符合粟老师风格了…… 结果,屏幕上还真出现了他的大头! “粟……粟老师……”她都吓得结巴了。这惊悚的,比她刚刚进去放录音笔还吓人! “在房间?”他在那边问。 “嗯嗯……”她还举着手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展示给他看。 “嗯。”然后,人就不见了,屏幕黑了…… “……”这倒是挺符合他的风格的,只是,他这么看看她是为啥啊? 粟老师发来的消息给她解了惑:我查查岗,看你有没有遵守纪律。 “……”噗,还遵守纪律呢!谁的纪律啊?他的吗?原来还是怕她乱跑破坏他的计划。 他又发来一条:今晚我不回来,你自己要小心。 她赶紧回复:好。还送上一个乖乖的表情。 结果换来他带着感叹号的斥责:工作交流,不许发表情。 “……”嗯,她真的发了一条省略号出去。 然后,粟老师给她上了一课:有话就说!省略号此处使用不妥!身为一个文字工作者,需要我帮你复习复习省略号的用法? 她简直要翻白眼,快速打了几个字:粟老师晚安!另:我是摄影工作者! 就此终结聊天吧!她还有一句话没告诉他:谢谢酒店,每个房间都长得差不多! 她将手机甩去了一边。 的确有些晚了,房间里两个人却仍然没出来,她不敢去床上睡觉,万一他们半夜走了呢?幸好她有原来当娱乐记者时通宵蹲水泥管道盯人的基础,她就打算趴在门边一晚上盯梢。 早上七点的时候,她听见“咔嚓”一声轻轻的关门声,有点迷糊的她瞬间清醒,走廊上随即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还是等脚步声过了门以后,打开门悄悄一看,果然是孙玉林和另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走了。 她庆幸自己还留着昨天的服务员制服,立马就换上了,不多时,走过一个服务员往孙玉林他们的房间去了。 她从容地出门,走进孙玉林等人的房间,哎,查房嗯?他们忘了点儿东西,让我上来拿。“ ”你拿吧。“服务员忙着收拾床铺。服务员没有起疑,不是一个部门,职员又新旧不断更替,服务员也有不认得的员工。 涂恒沙轻轻呼了口气,取了录音笔就快步走了。 第93章 接下来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录音,录音笔并没有清晰地把每个字都录下来,有些内容还模糊不清,但仅有的内容,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她开始打粟融归电话,很着急! 而已经下楼的孙玉林和赵烨却在这时候返回,孙玉林边走还边在埋怨赵烨,“你说说你能成什么事?这么大个人丢三落四,不是丢这样就是忘了那样!当初我们是瞎了眼选中你。” “行了,少说两句吧!”赵烨理亏,也无法反驳。 两人回到房间,服务员还在打扫,回头一看脱口而出,“回来找笔的吗?刚才有同事给你们拿下去了。” 孙玉林和赵烨对视一眼,找笔? 两人立刻感到了不对劲,孙玉林于是道,“知道,我们还落下了充电器。”他使了个眼色,赵烨迅速拿了充电器,两人从容走出房间,然而,一迈出房间门,两人就狂奔起来。 最快的速度冲到前台,孙玉林问,“你们有没有一个个子瘦小的服务员?” 前台很懵,“这样的人很多啊!” 孙玉林急了,“你们客房服务的有多少服务员,都拉来让我看看!” “先生,这……不合理。”从来没有客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们丢了东西!现在怀疑是你们客房服务员偷走了!”孙玉林沉着脸威吓。 “这……那可以叫保安来,也可以报警……” “来不及了!我们要赶飞机!有人进入过客房!我认识的!你让我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服务员就行!或者你告诉我,今天是哪个服务员送水去712房间的!”孙玉林态度愈加强硬。 这个要求,前台还是给予了满足,打电话问客房部,很快,一个矮胖的服务员就跑来了,承认是自己,但是脸上一片慌乱。 这明显就不是之前进房间的那个! “既然是你!为什么后来换了人?那人是你们酒店的吗?”孙玉林喝问。 “不……不知道……”矮胖服务员低下头,脸涨得通红。 孙玉林本就是人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了下,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给前台看,“这个人,见过吗?” “见过……”前台点点头,“住……住我们酒店。”也许是酒店现在出了错,也许是被孙玉林给吓着了,前台忙不迭地点头。 孙玉林一下就找到重点了,“他是一个人还是跟人一起。” “一起,和一个女孩子!”前台恍然,“就是一个个子瘦小的女孩子!” 孙玉林眯了眯眼,眼缝里一股狠意,“住哪个房间?” “……”前台总算找回了节操,摇头,“我们不能泄露客人信息。” 孙玉林正要发火,赵烨拉住他胳膊,缓缓摇头,目光朝矮胖客房服务员一斜。 两分钟后,孙玉林和赵烨重新出现在7楼,朝其中一个房间奔过去。 “就是这!”赵烨指着房间门牌。 孙玉林一咬牙,狠命一脚踹开门。 门内一声椅子倒地的大响,门应声而开,两人冲进房内,目之所及,没有人影。 第94章 你做了什么 门内一声椅子倒地的大响,门应声而开,两人冲进房内,目之所及,并无人影。 两人把每个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搜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人。 孙玉林气得一拳砸在桌上,“趟过了大江大河,在水沟里翻了船!” “怎么办?”赵烨很紧张,如果那支所谓的笔真是什么录音笔,那真如孙玉林所说,他们的底裤都要被人给扒了!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回来!”孙玉林咬牙切齿地道。 此时的涂恒沙已经跑出了酒店,上了辆出租车,跟师傅说去柳下村。 亏得她机警!在房间里刚要给粟融归打电话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她到门口偷瞧,果然是那两人回来了,她关上门,电话也顾不得打了,当听到门外两人急奔的脚步声就知道大事不好,趁着他二人下楼还没再次返回的间隙,迅速离开了酒店。 当下第一件事就是通知粟融归! 她先把录音文件备份上传,然后传给了粟融归,并且立即拨打他电话,现在只祈祷他快点接! “喂?”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她终于松了口气,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喊粟老师了,“小许”俩字脱口而出,“小许!我给你发了个录音文件!你确定一下收到没!能不能打开!” “你……” “不!你暂时别打断我!马上看手机,我发消息给你。”她挂了电话,飞快在手机上输入:“里面有几个村长、孙玉林和赵烨的谈话录音!我已经听过了!矿山一直是这几个人在做!几年前应该是发生了安全事故!他们隐瞒不报!还做假账让采烨公司顺利破产!赵烨从台前走到了幕后!换了孙玉林到前面来!但他们的利益一直是绑在一起的!你现在一定要确认你收到文件而且文件正常!有任何问题立刻打电话跟我说,我再发一次给你!如果在线传送实在有问题,我电脑和手机里都还有备份!但是现在我要找个地方把电脑藏起来,我怕他们找到我……” 她打一句发一句,刚发到这里,手机响了,一声暴呵传来,“你做了什么?现在又在干什么?” “我……我……我给他们录了音……现在……现在……在出租车上……准备去柳下村……”她猛然想起他的纪律,顿时变得结巴起来。 他果然怒了,训斥声震得她耳膜颤抖,“涂恒沙!你脑子有问题耳朵也有问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纪律纪律纪律呢?你全忘了?还是没听见!?” 涂恒沙觉得,再被他这么震下去,耳朵真的要有问题了…… “别说这些废话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我把证据传给你了!你先确认一下!我想想……我先把电脑藏去柳下村!如果你的音频文件有任何的问题,就去柳下村找电脑啊!” “你去哪?”暴喝声再次传来。 “我说了去柳下村藏电脑啊!对了!我分开藏!我把地点发给你!然后我自己另外找地方待着!到时候再联系你!”她把电话挂了,发消息给他:录音笔我藏在葛家房子后面第三棵梅树底下,电脑藏赵家后面的大柴堆里! 她想着,证据和她必须分开,否则万一她被找到,证据也就保不住了! 然而,刚发完消息,司机就一个急刹车。 涂恒沙的头撞到前排座椅,抬头一看,只见车已经在去往柳下村的路上。郊区,路窄人少,挡在车前的是几个混混。 第95章 她预感不妙,最快速度语音了串数字给粟融归——她乘坐的出租车车牌号,告诉他,她已遇险,然后飞速发了个定位给他,并且一键删掉了和他的消息记录。 刚做完这件事,混混已经围上来,强行打开了车门。 涂恒沙手里的手机瞬间被抢走。 她很明白现在的形势,就算她和司机两人一起反抗也抗不过这几个人,更何况,司机并不是那么勇敢的人,已经在车门打开的瞬间举起了双手。 “就是她!下车吧!就不要哥们动粗了!”一个混混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道。 涂恒沙猜测孙玉林那几个人在本地就算得上地头蛇,但没想到这么厉害,居然搞到自己照片了。 她眼睛的余光看了眼电脑,顺从地下了车,把电脑遗留在车上。 一下车,她就被那几个人控制,完全无法抵抗地被拖上了一辆面包车,并且绑了起来,还封住了嘴。 只是,她没想到,那几个人还把司机也给拎了下来,同样绑了手脚,同样封了嘴。 面包车所行之路,越来越偏僻。她生平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不是不怕,但是也给自己壮胆,法制社会,总不能把她怎么样了!不过是逼她交出东西罢了! 车行驶了许久,一直开到矿山,那些人将她和司机揪下了车。 她呼吸一向敏感,一下车,就感觉到这山里的空气跟外面不一样。 她被扔进了一间废弃的工棚,仍然绑着手脚,司机却不知他们给带去了哪里。 木头的工棚,除了几件男人的脏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有,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臭味,有一扇小窗,从外面用几根木条钉死,透过木条间的空隙可以看到外面被割裂开来的灰白的天空。 她被推进工棚的那一刻,那几个混混就把门给锁上了,外面不时有人说话,证明他们一直在看守。 她手脚都不能动,一时也没想到逃离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她坐在地上,看着投在地面的长长的人影,抬头,孙玉林杵在门口。 孙玉林这个人,长得人模人样,文质彬彬的气质,乍眼一看,会以为他是个斯文读书人,但此刻这么背光站着,阳光被他的身体阻挡在外,整个人一层暗黑的阴影,大伏天的,涂恒沙莫名感到一阵阴寒之气,她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姑娘,别怕。”孙玉林跨了进来。 涂恒沙没有说话,胶带封嘴,也不能说话。 孙玉林招了招手,“让她说话!” 抓她的混混之一上前来,给她撕了胶带。 孙玉林便在她面前蹲下了,“啧啧”两声,“我说你这是何苦呢?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好好在办公室坐着吹空调,不好好嫁人享福,跑到这里来受这份罪!” 他回头又对那些混混说,“你们也是!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要你们把记者同志请过来!用请的!你看看你们,这么粗鲁!这可是我的客人!惹得我客人不高兴了!我可也就不高兴了!” 第96章 “是,老板。”混混们的配合倒是很默契。 孙玉林对涂恒沙一笑,“这样吧,我这个人一向讲道理、通人情,你这么千里迢迢、费尽心力,还担心受怕的拿到录音也不容易,我们做企业的,尊重所有的劳动付出,这样,你的录音笔呢,已经在我手上了,你再给我你的账号,我将你十年的工资打到你卡上,以尊重你今天的劳动。怎么样?” 涂恒沙是连人带背包被抓来的,录音笔在背包里,背包已被他们抢走,所以,毫无疑问,录音已经落在他们手中,只是,不知道粟融归收到的文件是否有效,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找到出租车拿到了电脑。 孙玉林既然已经拿到了东西,却还要给她钱…… 她倒是相信他的话是认真的,这笔钱,不过是给她的封口费,让她从此闭嘴,再也不提此事。 她只当不懂,也不表态,看孙玉林要如何。 “呵呵……”孙玉林笑了笑,“你们这些文化人啊,都狡猾,我不知道这个录音你到底复制了几份,我也不不想知道了,左右你说的都没有实话,我只是给你提供一条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路,钱,你嫌少我还可以再加,哪怕你让我孙玉林养你一辈子都可以……” 说到这里,孙玉林目光带着莫名的意味在她脸上打量,末了,还轻佻地用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你这样清秀又勇敢的小姑娘,我还真有点兴趣……” 涂恒沙只觉一阵恶心,用力扭开了头。 孙玉林便笑得更肆意,“不过,我也不喜欢强迫人!你不如考虑考虑,是和我交个朋友,双方获利呢?还是倔强到底。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雨,我这矿山上,没准发生个山体滑坡什么的,美丽女记者为了调查矿山尘肺病也许就死于意外,以身殉职了……” “你这是威胁我?”涂恒沙没料到这人如此大胆,难道还真敢杀人灭口? “不敢。”孙玉林笑道,“其实说白了,第二条路对我来说更有利,一了百了,永无后患,但是……怎么说呢?我这个人比较珍爱美好的事物,说风雅一点就是怜香惜玉,这么个妙人儿就这样和这矿永远在一起未免可惜了些……” 他站起来在她面前踱来踱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假意顺从我,我放你走了之后再出尔反尔,不过我相信聪明人不会这么做的,我们混江湖的,最讲究信用,背信弃义的下场是很惨的,而且,对付这种人的法子……那我们可多得很,绝对是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想不到的……” 涂恒沙只觉得这个人可怕极了,笑里藏刀,阴狠狡诈,她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饶是她再如何强撑,也是脸色发白。 “呵!我还是吓着你了。”孙玉林笑,“不急,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既然来我这做客,我总得尽地主之谊,山里没什么好东西,粗茶淡饭别见笑,不过,你考虑的时间也不能太长了,得在晚上下雨前想好,不然,山体滑坡时间到了……我可就没法子救你了……小姑娘,我是怀着极大的诚意来和你谈合作的,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第97章 孙玉林说完转过身吩咐,“有饭没有?好好招待,不能得罪,你们亲自喂她吃!让她感受一下我们山里的人热情好客!” 涂恒沙简直想啐他,什么热情好客,还不是要绑着她不给她自由,怕她跑了!还山体滑坡时间到了?山体滑坡还能预约? 孙玉林走了,有人端了饭进来,当真喂给她吃。 她没有拒绝。孙玉林留给她时间考虑,她在这个时间里得养精蓄锐,想想法子。 赵烨在外头站着,里面的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见孙玉林出来便有些不满,“干什么留着这个后患?放她走你真的放心?不如……这山里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赵烨做了个手刀。 孙玉林对赵烨很是不耐烦,转头瞪着他,“你去动手?” 赵烨一怔,先露了怯,“我……我……” “窝囊废!”孙玉林恨声,“外加蠢蛋!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就能把你吓成这样?现在关键是姓粟的那个记者!已经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你的好财务老于已经被他找到!当务之急就是留着她,用来制约姓粟的!解决了姓粟的,一个黄毛丫头还不好解决?” “那……姓粟的会来?”赵烨担心地问。 “来不来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放了话出去!高价废了姓粟的和老于!他来,在这里废了他!他不来,在外面废了他!但只要这个黄毛丫头在我们手上,总多一个控制他的筹码。”孙玉林凌厉的眼神闪过狠意,“这条路,从几年前你矿山的事故隐瞒不报开始就不能再回头了!不想一无所有吃牢饭,就收起你的怂样!” 涂恒沙被关在工棚里是不知道具体时间的,孙玉林给她的最后限期是这个晚上,时间紧迫,她一直都在思考逃生的问题,被人灌饭的时候都在想,能不能放倒喂她饭的人?先不说是否能放倒了,即便放倒了也走不出去吧。 她左思右想,都觉得要从这里跑出去太难。 而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怔住,有种遥远而又熟悉的恐惧感渐渐将她包围,在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以后,她感觉到鼻端有湿润的液体流淌出来。 她想,她必须得快点想办法了…… 什么都没有!在这个什么没有的工棚里!她连擦鼻涕都要像个孩子那样随意乱糊!她总不能用男人的臭衣服来擦,她接受不了!但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她目光注视着地上,嗯,还有……稻草!铺在地上杂乱的稻草! 她脑中灵光一现,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工棚里就她自己,门从外面锁着,他们刚给她灌了饭出去,应该不会紧跟着又进来。 她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否能行,只能试试。 世事就是这么矛盾。这里是矿山,既有可能成为她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有可能是她致死的缘由。 她在工棚里四处张望,不能走,手也不自由,她侧着身在地上爬动,寻找合适的矿石。 第98章 僵硬地用脚圈了一小堆稻草,然后反着手在地上寻摸了两块小矿石,就着那一小撮稻草,开始用矿石擦火。 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被绑着的手反着擦本就不好用力,更何况这还是个“技术活”,擦了十几次没有反应,她扔了石头另外寻,如此反复,至少擦了上百次,才终于将稻草擦燃。 她忍不住,连续打了个好几个喷嚏,她觉得,可能真的有些不妙了…… 加快速度,在地上草堆里找到一些碎木片,用脚将它们和稻草架在一起,点了个小小的火堆,然后反手开始火烤绑着她的绳子。 原来被火苗舔舐的滋味这么疼! 她用力撑开双手,尽量在两手腕之间架出个空间来烤,但是火苗还是会舔到她的皮肤。 她咬牙忍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挪开缓缓,而后再继续。 怕燃起大火,只敢在一旁的空地点小小一撮火,一会儿要熄了再添点儿,如此反复。 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很多次,她觉得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了,可一想到孙玉林的嘴脸,想到他扣着她的目的只怕还和粟融归有关,她便坚定了信念,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孙玉林得逞!不能等到晚上死于非命,她要活着!也不能成为粟融归的拖累!他会骂她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便觉得委屈起来,此时此刻,真正是生死攸关、烈焰焚烧了,她心心念念想的居然还是他会骂她!可见这个人对她有多差!想着想着,手上又疼得钻心,那火苗好像烤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心!她的血!她的骨头!疼痛自腕间她再忍不住,一瞬间便哭了起来,偏生还不敢哭出声来,只眼泪哗哗地流,紧咬的牙帮已对抗不了这种疼痛,她狠命咬住了自己的唇,好似咬得越用力便越能抵抗这自手腕扩散至全身的痛一般…… 终于,在她觉得这样的痛苦没有边际的时候,腕间力道一轻,有什么东西绷断。 齿间满是甜腥的味道,添添唇,血仍在往嘴里涌。 不知道是呛的,还是别的原因,她开始咳嗽。 但是没有时间再纠结这些了,她挣了几下,彻底挣脱了手上的绳索,举起双手一看,两手手腕很大一块皮肤都烧伤了,各有一长串燎伤的泡,严重的地方,还露出红肉来。 难怪这么疼!她咳了两声,咬牙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先跑到窗户边往外看了看地形,然后,将所有的稻草都归拢起来,全部引燃。 工棚里顿时燃起了大火,她躲到门后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快来人啊!着火了!” 门立刻从外面被打开,她藏在门后,眼看着门外守着她的那几个人一个不剩全都冲进了工棚,往那一堆火堆里找她去了,她飞快跑出门,并且顺手把门关上,扣上了锁扣。 接下来,便是不要命地跑。 这是孙玉林的山头,她也不敢闯大道,尽往偏僻的地方钻。 山并不高,她却跑得有些吃力。 从打喷嚏、流涕,到咳嗽,这是一个熟悉的流程,她心里有预感要发生什么,只能愈加拼命地冲。但却渐渐地力不从心,而远远的,她已经听到山头传来的呼喝声,她甚至能辩出那是孙玉林的声音。 第99章 空气里的氧气仿佛越来越稀薄,她边跑边咳嗽,眼前的路全都在晃动!她怕!怕这条山路太长太崎岖!她怕被孙玉林再抓回去!然而,她最怕的,是她还是身体里的那个久违小恶魔,让她根本就没有逃离的机会,随时将她击倒在这路上!而她,分明已经听见了小恶魔靠近的步伐…… 然而,上天终究是眷顾她的,山下的公路在她模糊的视线里玉带一般晃动闪亮,她朝着那个目标,拼尽一切的力气逃。 下山路不好走,她为避追赶选的又是偏僻小道!能跑的时候就高一脚低一脚地跑!没路可跑的时候她就直接滚下去!就这样一路跑一路滚,她终于一脚踏上了平路。 那一刻,她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有人紧紧锁着她的喉!压着她的胸!让她每呼吸一口空气都好像变得那么艰难! 她知道自己走不远了…… 可她必须继续跑!视线已经变得模糊!身上衣服被汗水湿透,山风一吹,冷得发抖!双脚沉重得如灌了铅!可再沉重,她还得拖着脚步一步步逃!哪怕是挪!哪怕是爬!她也不能再落到那些人手里…… 只是,真的太难了!每吸进一口空气都像是最后一口!她捂着胸,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好像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站在凳子上,把自己挂进绳子里…… 她看见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手里捏着个彩虹棒棒糖,有脆嫩的童声在说:奶奶说,难过的时候心里是酸的,吃颗糖就能变甜了……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依稀听见一阵尖锐的汽车鸣笛,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医院。 粟融归一只胳膊绑着石膏,脸上、脖子多处血痕,在护士的帮助下穿上防护走进重症监护室。 监护室的床上,躺着上了呼吸机的涂恒沙,还插着管,本就瘦小的身体这般躺着,平得如同没有了一般。 “她有哮喘病史,这一次在矿山粉尘过敏引起复发,情况有些严重,必须进重症监护室……” 医生曾这般对他说。 医生还问他是她什么人,要叫家属来,可是,到现在,她住进监护室第二天了,他还不确定到底要不要通知她母亲。 她脸上有多处刮伤,身上也是,两只手简直被烤成了猪蹄!不知道她在山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本就在回县城的路上,接到她的消息马上往她定位的地方赶。 赶到时,只看见一辆停在路旁的出租,车牌号和她报给他的一样。车里已经没有了人。 他当即就报了警,然后自己驾着租来的车去找她。 这是个丁字路口,虽然他紧赶慢赶,但距离她最后一个语音消息也已过去了几个小时,这个时候她在哪里?肯定不会去了柳下村,他在通往另一条道的路口找到了几颗糖,正好是他陪她去超市买的,而这个方向还是通往矿山的路。 他于是驾着车往这个方向追。 从路口到矿山区还真有些远,而且一路矿山连绵的,他真不知孙玉林会把她藏在哪个旮旯里。 第100章 糖 从路口到矿山区还真有些远,而且一路矿山连绵的,他真不知孙玉林会把她藏在哪个旮旯里。 他对矿区其实还算比较熟,来了这么几天,找不到正主孙玉林,这各个山头他却是用脚步丈量了的。 一路开车一路排查,经过一个又一个山头。 这么开过来太顺利,路上一点儿阻拦都没有,他便知道,这样的顺利必然有陷阱,不过是引着他继续往前开罢了,那他便如孙玉林的愿,往前开罢! 谁知道,这个傻瓜居然能自己跑出来,还差点一头撞到他的车头上! 他都被惊出一身冷汗!那时候他开得多快啊!远远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人便踩了急刹,可车还是滑出去很远!老天保佑没撞到她! 后来,便是一场硬仗。 那些人已经追上来了!他连打120急救的时间都没有!抱着她就上了车,几乎车门刚关上的瞬间,他们就近在咫尺了。 他立即调头往回开,车尾甚至还和他们的车碰上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一只手开车,一只手把平喘的药往她嘴里塞,是的,自她跟着他在这个县城下火车以后,他便备了哮喘药,还放了一些在她的房间,她居然什么都没看到! 更糟糕的是,开了一段之后,前面有好几辆车来堵!完全无法避开,他的车直接和他们撞了上去,挡风玻璃碎裂,车身遭遇重重撞击,他反身将昏迷的她扑住。 他一只胳膊剧痛,脸上头上也痛,但所幸,她没有头破血流…… 而这辆破车,在撞成这样以后仍然可以开,就这样,他开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车在路上迎来了警察…… 喽喽们都被抓了,孙玉林却没抓到,而他和她都躺进了医院。 “先生,时间到了。”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翻滚的时候,护士来提醒他。 他点点头,一声“谢谢”,走出监护室。 去往他自己病房的路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在她被绑的那个路口捡到的。 他捏了捏,剥开糖纸,塞进了嘴里,舌尖轻轻去舔。那是他小时候喜欢的动作,含一颗糖进去,慢慢地舔,甜味在嘴里久久不散。 这滋味,却是已然阔别二十年。 “粟融归!”有人叫他。 他知道是谁。 一口咬碎糖果,举目,粟融星站在病房门口,捧了一大束花,鲜红的玫瑰刺得他眼睛微微一眯,嘴里的糖沫儿他一口吞下,一丝儿甜味也没感觉到。 “粟融归!你要不要紧?”粟融星飞快跑了过来,想要抱他,玫瑰花的阻隔,靠不进他怀抱,同时,看见他吊着的胳膊,大惊,“都这么严重了!”说着,眼圈儿马上红了。 “我没事。”他微微一笑。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呢?”粟融星挽着他那只完好的胳膊,眼眶湿湿的,“还有你脸上,这会不会破相啊?” “没关系。”他柔声说。 粟融星往他肩上一靠,“就算真的破相,也……”她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偷偷再瞟他一眼,抿嘴笑了。 搀着他一直进了病房,她把花插好,回来劝他,“你啊,以后能不能别这么拼啊?家里人都担心着呢!你忘了那年你被人悬赏人头的事了?这回又出来一出!快把我吓死了!” 第101章 “我这不好好的吗?”他躺回床上,指指柜子,“帮我把电脑拿出来。” “还惦记着你的电脑!”粟融星嘴上抱怨着,还是转身给他取了,“我说认真的,粟融归!记者就是个玩笔杆子的!你又不是警察!早知道当记者也这么危险!当初我怎么也要说服你妈不让你干!就在自家公司多好!” “你该在公司的。”他说。 “我不!”粟融星撅起了嘴,“就许你有自己的梦想追求,我就该在家吃闲饭吗?” 他示意她把电脑打开,“所以主编让你来,是让你劝我打退堂鼓的吗?” 粟融星愕然,最后笑了,“好了好了,当然不是!当我没说行了吧?对了,涂恒沙呢?听说伤得很重,进重症监护室了?” “嗯。”他的表情分明写着不想多谈这个名字。 粟融星便笑,还安慰她,“你就别生气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带着她出来啊,就等着被拖累吧!你这胳膊就是她给累的吧?” 粟融归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没,不关她的事。” 粟融星的笑容便收敛了,“是……是吗?” “说正事儿吧。”粟融归将电脑搁在自己腿上,左手输入开机密码。 粟融星下意识去看他的手指。他这个人,太封闭自己,电脑密码、抽屉上锁、手机密码,没有人能打开,他的心,也是上了锁的吧? 电脑开机声音响起,粟融归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 她笑嘻嘻地撒娇,“我又没看见!” “我把所有资料传给你,你先心里有数,就已有的调查写份稿,这件事里面还牵涉到孙玉林和赵烨隐瞒安全事故、做假账申请破产等一些问题,这些属于刑事范畴,公安已经介入,你要跟公安配合,根据调查结果再做完稿。”他一边传文件一边说。 “是!我知道!我会去公安局的!还有那个老于,我能再去见见他吗?”粟融星说起工作来也立即一脸的认真。 “可以,但是……”粟融归蹙眉。 “但是什么?不信任我?” “不是,我估计他人已经藏起来了。”粟融归道,“当年赵烨的公司发生安全事故,死了四个人,其中就有老于的儿子,当时赵烨他们把事故瞒了下来,找到死者家属私了的,一人补了二十万了事,老于就是这件事上对这些人有了疙瘩,后来他们暗地里又给了老于一笔钱封口,当年做假账的事也是老于一手操作的,所有的内幕他都清楚。赵烨公司破产以后老于也就隐匿了起来,我费了很多功夫才找到他,也费了很多功夫说服他,才从他那里拿到资料,包括当年死的其他三个人的家属,我都去走访了,但这对于老于来说,更不安全了,现在孙玉林和赵烨不见了,老于出于自身安全考虑,也会再藏起来。” 尽管粟融归只是轻描淡写,但粟融星也已听得连连咋舌,“好惊险!这个过程一定特别难,特别紧张刺激吧?粟融归!我真心佩服你!什么时候你能带着我一起做个类似这样的调查啊!太牛了!” 第102章 醒了 粟融归看了看她,没说话。 “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怕我吃苦!”粟融星嘻嘻一笑。 “回酒店去写稿子吧。”粟融归道。 “不,我就在这里写!边写边陪你!”粟融星把自己电脑抱了过来,还指指桌上的汤煲,“你饿不饿?我来之前在县里餐馆买的鸡汤!这个破县城,连个像样的餐厅都没有!也就这家看起来干净些!你将就着喝点?本来想在家里煲好带来的,但是太远了,怕坏!” “不饿,我刚在食堂吃过。”粟融归闭上眼睛。 “食堂的饭菜怎么能吃啊?又难吃又不卫生!还有那么多病人都聚集在食堂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传染病!”粟融星一听就瞪了他一眼,“以后都别在食堂吃了,我来照顾你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粟融归轻道。 “那也行,我们俩一起去吃。”粟融星满意了,坐下来将电脑搁在床上,就趴在他旁边看资料。 他闭着眼,忽然道,“稿子一定要署涂恒沙的名字。” “粟融归!”粟融星起初反应很激烈,可一想,也对,涂恒沙的确参与了这次调查,而且还受了伤,粟融归为人正直又磊落,怎么会占小姑娘这种便宜?于是释然了,很乖的态度应了声“好”。 “还有……注意一下保护相关民众的隐私,不必提的就不要提。”他有些不放心,睁开眼道。 “知道了!”粟融星笑,“你就睡觉休息吧!我连这个都不懂还当什么记者啊?” —————————————————— 涂恒沙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星期,转入普通病房的时候粟融星已经回去了,关于尘肺病的调查掀起了轩然大波,各界人士都对这个问题十分关注,粟融归、涂恒沙、粟融星三人在各自记者的履历表上也多了十分耀眼的一笔。 但涂恒沙对这些还一无所知,转入普通病房的她睡了醒,醒了睡,一直不是特别清醒。混沌间,一会儿看见粟老师一身墨色衬衫清清冷冷地看着她,一会儿看见童年的小小许对她说:小蝴蝶,加油!一会儿又感觉小小许胖乎乎的手在抚摸她的脸,一会儿听见妈妈叫她的名字:沙子,沙子…… 她不知道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应该,都是梦吧…… 真正清醒过来,是感觉到唇间有温热的湿润。 她觉得渴,舔了舔,干涸的嘴里顿觉滋润。 有淡淡的声音响起,“渴了?喝水吗?” 很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粟融归一张青白色的脸,脸上还好些血痂,墨色衬衫,衬得他一脸严肃。 她打量四周,明确自己是在医院,点点头,的确渴得厉害。 “可以起来吗?”他倒了杯温水问她。 她怯怯的,心里打着鼓,还是点头,没敢再看他。 他便把病床摇了起来,让她半躺着,拿了只勺,喂到她嘴边。 她哪里敢让粟老师给她喂水喝啊?如果她这一病没有病坏脑袋的话,她清楚地记得,前账还没了呢!不然你看他脸色板得有多难看! “我……我我……自己喝就可以……”她伸手端住杯子。 第103章 上辈子欠你的 他便依了她,只等她喝完后递给她纸巾。 “谢谢粟老师……”简直惶恐啊有木有?“那个……粟老师……”她捏着纸巾,耷拉着眼皮,“我那个录音文件你听过了没有?我这次应该没有拖你后腿吧?我……我……孙玉林那些人现在怎样了?”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回不用粟老师打断她的腿,她自个就把自个给折了,也不知道粟老师看在她捡回一条命的份上,能不能不怪她?还有,她昏倒后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来的医院?她全然都不知啊!但是她决定不冒死问这个问题了,该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会知道的!反正没死就好了! 他一张脸板得铁紧,“公安介入,孙玉林等都被捕了。” 涂恒沙缓缓呼出一口气,自己这番用命拼来的录音总算没有白费。 粟老师的脸沉得更难看了,“别以为自己立了功!不用你出马,我也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而且证据确凿!但是你,出来不听指挥,把我的叮嘱忘得干干净净!” 涂恒沙是有几分不服的,小声嘀咕,“你又不带我出去,我出来又不是游山玩水住酒店度假的!” “说什么?大声点!”粟老师抬高了声音。 “……”她哪里还敢大声?抿紧了嘴,委屈劲儿又上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她是记者!是来参与调查的!他却把她关在酒店里!就怕她拖他后腿!他从来都瞧不起她!从第一次跟他去灾区出任务时就是这样!这次她弄得连小命儿都快没了!还不是拜他所赐?如果他带着她一起行动,哪里会出这样的大事?她不懂,他为什么就这么不待见她!就算是他怕她借着他已经忘了的救命之恩黏着他不放,那她也已经表明立场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连工作都不愿和他一起了吗? “怎么不说话了?”粟老师逼问,“以后还敢不敢擅自行动了?” 她咬了咬唇,眼圈儿都红了,性子里的小固执却上来了,“我……我是记者!我是来寻找真相的!是来为公理和正义发声的!当时那种情况,换成任何一个记者都会像我那样做!我没有错!” “你还没错?你……”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涂恒沙觉得他被自己气得不轻,可话说都说出去了,索性倔强到底了,抬起头,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对上他,“就是没错!下一回你带我出来还扔下我自己单独行动,我还会这么做!” “你……”粟融归咬牙,觉得这家伙怎么能这么气人?就像棒棒糖,有时候不许它做某件事,它偏要去做,还冲他汪汪直叫,惹得他只想挥巴掌!可这巴掌挥得下去吗?最终,只憋着了自己!从牙齿缝里咬出几个字来,“涂恒沙!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涂恒沙不懂他何出此言,愣愣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泪珠儿,俨然棒棒糖做错了事在他面前装乖巧的样子。 第104章 要小许同学,不要粟老师 他一看她傻乎乎的样子,更无语了!难道不是欠她的吗?每次发病都倒他面前! 可到底是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儿啊…… 他脸色微缓,“但愿没有病坏脑子!” “……”什么话?这话她自己可以自嘲!但不能允许别人说!但是,她在粟老师面前一贯没底气的,刚才那番作为记着的立场表白,已经豁出去她全部勇气了,此时,她也只敢拿小眼神怼他,表达她的不满。 “别瞪了,本来就丑!这样子得嫁不出去了!”又笨又丑的丫头,真让人忧心啊! 结果,这话直接将涂恒沙给刺激炸毛了,她到底哪里不顺他的眼了?嫌弃她丑!嫌弃她笨!嫌弃她拖后腿!她在他眼里一无是处?! “粟老师!我丑!我笨!我嫁不出去!那都是我自个儿的事!并不需要您操心!您还是关心关心您自个儿的嘴吧!这样下去可是要找不到女朋友的!”说完转念一想,他对别人也没这样毒舌,尤其对他妹还宠得不行,单单就是针对她!心下更难过了,还指望他怜悯一下她好不容易捡回的小命,是她自己想多了!再一想,她这条小命其实还是他捡回来的!没有他,她五岁那年大概就不在了…… 莫名就想起了这么多年的不容易,眼眶再次泛了红。 她觉得自己也是太不争气了!分明是想在他面前要强!可每回都落了下成!还动不动就想哭!这么多年,她都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在他面前哭个鬼啊?可她又忍不住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是怎么到医院来的?”她想起要问清楚这个了,联想他说的上辈子欠她的这样的话,莫非还是他救的? 他脸上写着几个字:你猜的没错!然后还低头看了看自己挂着的胳膊。 她一早就注意到他的胳膊了,本来还想表示一下报社新人对老师的关心,但后来话题就跑偏了!她红着眼问,“不会是救我时伤的吧?车上那人是你?” 她记得那时候孙玉林的人在追她,如果真是他救下她的,那必然有一场恶战…… “所以,你说你不需要我操心,你看看,可能吗?”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命都是我的…… 涂恒沙蓄在眼眶里的泪瞬间就流下来了,“那怎么办?我也不想要你救!为什么要遇上你?为什么不是别人?你以为我想吗?” 他无语,扯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低语从他喉间滚出来,带着微微的沙哑,“你怎么这么傻……” 骤然的靠近,和他指尖的温柔,让她暂时忽略了这个“傻”字,她只沉浸在自己的苦恼里,“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我也不想啊……” “记着吧记着吧!都记在账上!以后慢慢还……”他一边擦,指尖的泪水却越沾越多,“我说你,你先别哭了行吗?你这才好呢!别激动……” “我也不想哭啊!我这辈子都没哭过那么多!还不都是你欺负人!”她闭着眼睛哭,哭中带着控诉,控诉重逢他这么久以来对她的偏见。 “……”他怎么就欺负了她?他轻轻咳了一声,“别哭了行吗?你不哭的话我送你个东西。” “……”这是什么操作?她抽噎着,睁开眼。 要拿出这个东西来,对他来说还真有点难,他又咳了咳,终是别别扭扭不知从哪掏出一支彩虹棒棒糖来,就是她之前在超市看见却没有买的。 五岁那年一模一样的棒棒糖,只是当年那只白胖胖的小短手变成了十指修长、指骨分明的大手。 耳边仿佛又想起孩童稚嫩的声音:奶奶说,难过的时候心里是酸的,吃颗糖就能变甜了…… 如果说,这句话是咒语,治愈着后来二十年里她所有的伤痛和艰辛,那和他的重逢就是解咒的契机。童话里总是王子和公主的相遇解开咒语,沉睡的公主醒来,和王子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她这儿也是解咒,只是结果截然相反 “要不要?”他把棒棒糖塞进她手里。 不是的!不是的!当年的小男孩不是这么做的!她把棒棒糖还给他,摇头。 “这是怎么了?不要?” 她垂下眼。嗯,不要! “真不要?舔一口!”他给她剥糖纸,单手。 她伸手阻止了他,“我真的不要了……” “为什么?”他停下了剥糖纸的手。 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只要小许同学的糖,不要粟老师的。” 话音落后,病房里是良久的沉默。 她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直到头顶传来重重的呼吸,有手掌摸在了她头顶,青草香若有若无在鼻端飘,还有那句有些模糊不清的喉音,“你怎么这么傻?” “……”她忽然又想流泪了,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她就是这么傻的人啊! 傻者,痴也。 他的手摸着她的头,又柔又暖,这种温柔和温暖,比他凶她更能招泪,她今天真成个泪人儿了…… “我是粟老师,也是小许,你记着。”他一声轻叹。 她往被子里缩,躲着他手心的温暖和淡淡的青草香。这话他早说过了!后面还有一大串附加内容呢!一条条跟铁的纪律似的,她都记得呢!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往被子里藏?他一只手,不方便扒被子啊! “你不是小许!”她说完,被子一盖,遮住了脑袋。 “出来!”他语气不由自主加重了。她本来就喘,这么憋着,会不会又呼吸不过来了? 她露出眼睛和鼻子,眼睛却闭着不愿睁开,哼,刚还说是小许,这么快就变粟老师,四川变脸都没这么快!再也不相信男人的话了! “累了?想睡觉?”他问。 她闭着眼睛不理他。 “也行,你好好休息,刚恢复,不要太辛苦,还有,不要再哭了,有事叫我,我就在这里。”他也不管她是不是搭理自己,嘱咐。 她暗哼哼地腹诽,就是有你才招我哭的!鬼才叫你! “怎么又把鼻子藏被子里了?给我出来!”他头疼,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小孩? 不听话的小孩其实挺累的,这么闹了一通,稀里糊涂又睡着了。 第105章 只愿和你从清晨,到日暮 后来,涂恒沙慢慢知道了她想知道的所有事情,粟老师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那篇报道她也看了,粟融星执笔的,写得还算透彻,分寸得当,显然是经过粟老师润色的,署名多了个粟融星的名字,排在第三。 “我俩都受伤住院了,后续跟公安的配合和采访都是融星去的。”他对于这个多出来的名字这样解释。 她不是一个特别在乎这些虚名的人,任务完成就好,目的达到就好。 “这篇报道登出以后,金县的事儿得到了各界的广泛关注,法律的会归法律,尘肺病人的诊断证明、工伤认定、劳动能力鉴定以及后续谁来负责的事都会很快有个结论,他们的伤残补助金、医疗费、社会保险金等等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落实,还有一些社会慈善人士都在为他们发声,也有募捐,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这个人群。”他简单地总结了报道的影响。 涂恒沙点点头,“这就是我们这次调查的意义所在了!如果真的能给这个人群帮助,我们……也算是值得了。”她看着他受伤的手臂。 “嗯,对了,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柳下村还有人来看过你呢!你如今在大伙儿心中,可是个英雄!他们很感激你。” 涂恒沙缓缓摇头,“英雄谈不上,我答应了一定会为他们发声,我就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了他们的委托。” “很好!”他简短地道。 “嗯?”不是一直在批评她的吗?批得她都要怀疑人生了! “咳咳!”他扭开脸,“还算不错,但是不听指挥的行动,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皱了皱鼻子,就知道表扬不会来得那么容易!肯定有下文。 他见她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态度,便板起了脸,“涂恒沙!你有多少笔账记在我这儿了你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个鬼哦!反正债多不愁了…… “还有,其它我都能做主,就是通知你家属这件事,我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你妈妈,但这么路途遥远的,我觉得跑一趟也很辛苦,就没说。”从他一个大男人的角度是这么考虑的,可他也担心,小姑娘年纪小,会不会比较想家人,他并不知道,在他没看见的这二十年里,她是多么独立而坚韧地在成长。 她点点头,肯定他做得很对,她绝不会让妈妈担心的。 人都有过娇气的小时候,小时候的嚎啕大哭、无理取闹、无限放大自己的小小委屈,都只是为了让妈妈知道;长大后,风雨兼程、磕磕绊绊,哪怕伤得千疮百孔,也只会笑着跟妈妈说:我一切都好。 而她的长大,比寻常人来得更早。早到,她几乎想不起她是否也有过无理任性的小时候,应该也是有过的吧……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这个病,主要靠养,出了重症监护室这么几天已经差不多了,倒是他的手,还吊着。 “后天,明天出院。”他的手横竖就吊着,回去和在这里没有太多区别,就是她的喘,医生说她最快也得明天才出院。 “我们……不是很急吧?”她问,“再后天回怎么样?” “已经买票了,你还想干什么?”他探究的眼神盯着她,这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想回柳下村去看看。”她小声地提要求。 他绷了会脸,在她觉得可能要求获准无望的时候,他松了口,“明天出了院去,我陪你一起,后天准时回家。” 彼时,已是傍晚,他和她在金县医院的小花园里遛弯。 夕阳西下,金县的天空,半壁都是金红色。花园不大,郁郁葱葱,来来往往都是散步的病人和家属,特别是有些老夫妻,花白的头发,相互搀扶,因为一方有恙,走得极慢极慢,斜阳落在他们身上,在鹅卵石的小路投下长长的影子,余辉环绕,连白发都泛着金光。 此情此景,他突然冒出一句“后天准时回家”,乍一听,竟让人产生一种他们要回的是一个家的错觉。 她悄悄瞟了他一眼,他绷着的下巴颌儿一丝不苟,她忙把自己的小错觉给压下去。 他俩年轻,脚程快,很快走到一对老夫妻后面。老奶奶应是脑溢血后在做康复,老爷爷如同教小儿走路一样耐心,一步一步地陪着从头学步,“真好!真好!咱们真能干……这一圈儿走完,回去就给个奖励……” 老爷爷抬头一看,看见跟在后面的他俩,扶着老奶奶往一边站,“来来来,咱们让人家先过,别挡着人家路了。” “没事啊,老爷爷!我们也慢慢儿走挺好!”涂恒沙笑道。 作为一名摄影记者,她的职业病是,见到有所触动的必然咔咔咔拍下来,没带相机,用手机拍了一组,然后发了条圈:愿与你从清晨,到日暮。 发完之后,她感慨,“一辈子,能与一个人从开始一直走到生命结束,真是不容易。” 说完,她没听见有人回应,一看,粟老师也在手机上忙活,伸头一看,好像是在评论她的圈子?她赶紧看自己的,果然一条回复跳出来:等你小命能留到那时候再说! 她抓狂了,果然是个不会聊天的!随时随地不忘往人痛处戳!这么美的画面,这么美的配文,他回这一句也太煞风景了有木有? 她老大不高兴地加快了步伐,冲到前面去了。 前面是急诊科,她眼神一晃,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连忙跑上前去看个仔细,果然,那女人不是葛云吗?抱着孩子,正急匆匆往急诊科里赶。 她想叫一声葛云,又怕惊吓到她,于是干脆默默地追着她去。 等她追进急诊科时,葛云已经挂好了号,坐在候诊室里候诊,涂恒沙的出现,竟然让葛云大惊失色,脸上满是警惕与恐惧。 “你……你想干什么?”葛云紧紧搂住了孩子,浑身都在抖。 她怀中的男孩露出半张脸来,小手指着涂恒沙,“阿姨……” 葛云连忙把他的手抓回来,紧张地往涂恒沙身后望,没有见到其他人,她才没那么慌张。 第106章 粟老师的鸡汤 正好,叫到她的号了,葛云抱着孩子,低着头准备进诊室。忽然,她又回身,猛地跪在她面前。 涂恒沙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扶她,“啊?你这是干什么?”手碰到孩子,觉得孩子身上烫烫的,应该是发烧了。 “你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那就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求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葛云身体的重心靠在她身上,已经开始流泪。 “你……你先进去给孩子看病吧!”涂恒沙脑子乱糟糟的,使劲儿拉葛云起来。 “你答应我!你答应我!求求你!”葛云抱着孩子身体一个劲儿往下坠,大有涂恒沙不答应她就不起来的架势,孩子在这样的拉扯下哭了起来。 涂恒沙很无奈,护士连叫几遍号,也出来看情况了,她只好道,“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快带着孩子进去吧!别耽搁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显是葛云私自带了孩子出来想偷跑。 “那我就信你了……”葛云颤颤地站起来,含着泪抱着孩子看病去了。 涂恒沙回头,看见粟融归站在急诊科门口,她快不走过去,拉着他离开,“你刚刚都看见了?那就是葛云,明天我们去柳下村,还是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要她开口告密,她说不出来,但这样瞒着,好像对赵俊又不公平。人生,总有那么多两难的时候,她有些迷惘了,“粟老师,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别人的对错,你不用扛到自己肩上。” “嗯?”她听不明白,仰头看向他。 薄暮,夕阳又褪了几分,他的侧脸在暗色黄昏里愈加显得峰岭分明,“在我看来,葛云是不对的,但这是她的事,她人生的选择,以后要为她的行为负责的也是她自己,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要遵从你的本心就行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当然,多年以后,粟老师无比后悔自己在这样一个黄昏一时昏头说了这么句鸡汤,因为这句话成了某个人任性胡闹不听话的免死金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人要遵从自己的本心,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涂恒沙这时候还没想到这句鸡汤这么好用,一心只在思考第二天去柳下村会是怎样的情形。 他们是下午去的柳下村。 进村后,明显地感觉到村里的气氛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虽然病人的病情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好转,甚至,也许有些人的病是否能治好仍然是个未知数,但,每一次博弈的小胜利,总能给人们多带来一点点希望。 粟融归租了个车,连同司机一起请了载他俩去的,还买了满满一车营养品,不值钱,分到每家也没多少,但仅仅只代表个心意,就像走访旧友一样,总不能空手上门的意思。 村民们是淳朴的,有人对他们好,他们便真心感激,也会实心实意对人好。涂恒沙答应帮他们发生,她做到了,回馈给她的便是村民的热情,一车子东西来的,又一车子土特产装上,每家都给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农家土特产,和她一样,给出的是热乎乎的心。 涂恒沙再三推辞,强调自己不方便带回去,但这样热乎的心是推不掉的,推拒过甚反显生疏,最终收下。 他们最后去的赵家。 赵家停车不方便,他俩便请司机停在远处,自己下车走过去。让涂恒沙惊讶的是,昨天还跪在她面前祈求她别泄密的葛云,居然又带着儿子回来了。但是,明显赵家不让她进门啊!赵家门紧闭,她坐在赵家屋檐底下的小凳子上搂着儿子,小家伙病还没好的缘故,蔫蔫的伏在葛云怀里。葛云的妈妈葛家婶子则陪在她身旁,一脸愁苦。 这可就奇怪了。 葛云看了眼她,头埋得更低了,葛家婶子也不说话。 因有人来,赵家婶子开了门,看见葛家母女还在这守着,自觉自家丑事又被看了去,十分气恼,上前来一把抢过男孩,“孙子给我留下!你自己给我滚!我赵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 葛云孩子被夺,下意识便去抢,被赵家婶子一掌推开,把孩子塞进了屋里,转身就对涂恒沙道,“正好,你们是记者,横竖我赵家这家丑也遮不住,你们干脆来评评理,别总认为我赵家刁钻刻薄,虐待儿媳妇!她成天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别被她骗了去!” 赵家婶子看着葛云,“姓葛的,你嫁进我们赵家,我们自问从没亏待过你,阿俊生病,你不能共患难要走,我们生气,没错,是打你骂你了,怎么着?到现在我们也没觉得错,你家里也有个跟你差不离的嫂子,现在你们能体会我们赵家的心情了吗?亲家母,你说是不是?” 葛家如今却是比赵家更惨,儿子一病而去,儿媳妇成为村里最大的笑料,葛大婶完全抬不起头来不说,丧子之痛已将她催老了十岁,短短几天而已,头发就白了一多半,此时被赵家逼问,也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抹泪。 赵家婶子又道,“葛云,你在外面养男人也就算了,你要跟人私奔从赵家逃走也算了,可你还把我赵家的独苗也偷走,你就太不地道了!现在呢?野男人不要你,你又死皮赖脸回来?你这脸皮还真是铁皮烙的啊!这么厚?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货色!还以为人家男人真要你啊?不过见你是破鞋,随便穿着玩玩!好好的男人怎么会要一只破鞋!我赵家也不是捡破烂的,你滚吧!” 赵家婶子把事情说完,砰地就把门关上了,也没管涂恒沙他们还在外面。 赵家对涂恒沙一直不咋待见,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来赵家的时候她帮葛云说话了的缘故,如果不是涂恒沙在尘肺病调查中尽心尽力险些送了命,赵家婶子没准连个好嘴脸也不会给她,当然,眼下也算不得多好…… 葛云这时候却站了起来,恍恍惚惚地往前走。 葛婶子大声喊她,“阿云!阿云!你去哪里?” 葛云仿佛没听见一样,单瘦的身子像一片枯叶往前飘。 第107章 怪谁? 知女莫若母,葛婶子预感到了什么,猛追上去抱住葛云,大哭,“阿云!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你哥没了,我和你爸只有你了……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爸也不活了……” 葛云单薄的身体顿时在葛婶子怀中瑟瑟发抖,娘俩软倒在地上,相拥着哭,一个默默流泪,一个哭声震耳。 这真是一个尴尬的场面。 涂恒沙想把东西放在赵家而后离开算了,赵家的门忽而又打开了,这次出来的人是赵俊,还领着孩子…… 葛云看见孩子,木然流泪的脸又有了活气,叫了声“阿宝”。 赵俊身后,赵家婶子也跟了出来,急得直跳,“你把阿宝带出来干什么?” 赵俊把孩子推向了葛云。 葛云一下就将阿宝抱住了,赵家婶子要上前去抢,被赵俊伸手拦住。 “滚!”赵俊脸上笼着一层浓浓的青气,“带着你的野种滚!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你在说什么?”赵家婶子惊叫,“阿宝是我们赵家的孙子!独苗!” “什么独苗!她跟人生的野种!赵家宁可绝后也不给人养野种!” 葛云脸色煞白,本像个游魂似的毫无生气的人因为这句话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赵俊!你……你不要太过分!你血口喷人!” 赵俊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青白的脸都泛了紫,“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的野男人……不是同学吗?跟我结婚前就不清不白的……拿我当接盘侠……在你眼里,我赵俊就是这么个孬种是吗?” “不是!”葛云气得眼泪扑落落直掉,“我对不起你我承认!可是你不能这么说儿子!他是你的种我百分百保证!” “百分百保证?难道你嫁给我的时候是第一次吗?从结婚第一天起我就……就背着个乌龟壳……我闷在心里不说……不代表我不介意……葛云你个贱女人……果然婚前婚后一个样……水性杨花不要脸!我赵俊真是瞎了眼……才……才会娶你回家……还给你……给你养野种!” 葛云抱着儿子跌坐在地上,眼里死灰一般绝望,但仍然流着泪力争,“是,赵俊,我葛云不要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赵家,可是儿子是无辜的!我跟他是同学!但我们婚前没有我跟他没有肮脏的事!不信你可以带阿宝去做鉴定!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不必了!”赵俊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这个身体,经不起那些折腾……我是男人……是不是我的种难道我还不清楚?我只……只相信我自己眼睛看到的……葛云……你偷男人总没有错!赶紧带着你的野种滚……离开赵家!” 涂恒沙听了这话有些按捺不住了,站出去就想讲话,被粟融归迅速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很不赞同粟融归的态度,这是什么意思?葛云背叛赵俊她信,可说阿宝不是赵俊的儿子,她就不信了!葛云有勇气提出做亲子鉴定就能笃定阿宝是赵俊儿子没错!什么他是男人他清楚?难道不应该相信科学吗?但粟融归拉着她的手不放,而且一再用眼神给她威压,想着自己在他那还欠着诸多老账,这种行动不听指挥的事她决定等一等,看看情形再做。 可赵家婶子听到这里,哪里还能忍?作为母亲,她是绝对百分百相信儿子,想到自己当心肝宝贝似的疼了这几年的孙子——赵家的独苗苗,竟然不是老赵家的种,撕了葛云的心都有了,当即气得操了把大笤帚便朝葛云挥过去,连同阿宝一起,都被笤帚打中,“我打死你!打死你这贱女人” 只管边骂边打,哪里还顾及是不是打到孩子,反正不是老赵家的孙子,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打死活该! 一团混乱。 葛云再没机会解释,唯恐打到孩子,将孩子整个护在怀里,任笤帚落在自己身上。葛大婶心疼闺女和外孙,一边哭喊着“亲家母,可不能这样啊”,一边扑到葛云身上,自己来挨打。 “妈!别打了!别打了……”赵俊发了一通脾气,又开始喘个不停。 赵家婶子最疼的始终是儿子,扔了笤帚来照顾儿子。 赵俊看着她,眼圈儿也是红的,“妈,咱回屋去,再也不要看到这些恶心肮脏的人。” “好好……”赵家婶子听了直流泪,“以后啊,就咱娘俩相依为命,再不要看见这些人!等你的赔偿下来,娘再好好做工,赚很多钱,把你的病只好,我们再讨一房媳妇,讨一房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好女娃子……” 赵家婶子宽慰着儿子,也宽慰着自己,扶着儿子进了屋,关上门。 葛家婶子搂着闺女和外孙哀嚎,“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葛云则抱着儿子默然站起,瘦小的身体,倒透着一抹坚忍。 “阿云……”葛大婶分外担心闺女想不开。 葛云却露出一抹凄迷的笑来,“一个说要带我远走高飞,给我幸福,到头来不过是骗我身体的色鬼,我带着阿宝在县里躲了三天,躲到阿宝生病发烧,就为了等他带我走,最后等来他的嘲笑,原来已经玩腻了,要我别痴心妄想;一个发誓一辈子对我好,没结婚天天约我去小河边,毛手毛脚,结果结婚没有红,现在说我婚前就对不起他……男人呵……算是看透了!可是怪谁呢?妈,你说怪谁呢?” “怪……怪命啊……”葛家婶子早就接受了命这一说,儿子早逝,媳妇不贞,女儿不幸,一切都是命运的摆弄。 “不,怪我自己……怪我自己糊涂啊……”她抱着儿子,脚步却坚定了不少,“妈,不要怨别人,也不要怨命了,总归是女儿做错了事,错了,就要受惩罚,就当,这是给我的惩罚吧,以后,为了阿宝,我也要好好改过,好好做人,好好当一个妈妈……” 葛家婶子就怕女儿想不开,听女儿这么说,马上激动地应道,“好,好,只要你好好的,怎么样都好……你爸和我都还能做事,我们三口人养阿宝还是养得起的,咱们这就回去好好过。” 第108章 夏天 自始至终,涂恒沙和粟融归都是形同虚设的观众,完全插不上话,也无需他们插话,这本就是别人的故事。 之前还闹腾腾的赵家晒坪,瞬间只剩下沉默着的她和他,安静得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涂恒沙一时拧不过弯来,“这……这……” “走吧,回去!”她站着不动,他便拉着她走。 “这个赵俊是有点过分了啊!葛云是背叛了他,可把气撒在小孩子身上就不太好了吧?”她很不喜欢赵俊这一行为,尽管其实之前很同情他的遭遇,“对了,还有你!为什么阻止我?就该让葛云去做鉴定证明她的清白!” 粟融归把她拉走,塞进了车里,自己也跟着上了车,对她这番评价只给予了一个字的回复:笨! “我怎么又笨了?”她觉得每天时不时要被他骂一下笨,她真的会变笨! 司机慢慢起步,开着车往村外而去,粟融归点醒她,“你啊!没看出来赵俊是故意的吗?” “什么?”涂恒沙还真没想过这一层。 因为自己身患不治之症,所以赶走老婆和孩子,只为他们能摆脱自己这个负累,过上更好的生活? 涂恒沙脑补了一出偶像剧剧情。 “没错。”粟融归肯定了她的猜测,“虽然赵俊的赔偿会下来,赵家婶子会努力做工给赵俊治病,但赵俊的明天仍然是个未知数,葛云和孩子跟着赵俊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会过得很辛苦,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辛苦未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赵俊自己也恨这样的现状和自己吧,所以,不如放老婆孩子一条生路。葛家葛庄不在了,家里没有了病人就没有了负担,葛云带着儿子回葛家去,会比在赵家过得好。” 这话涂恒沙听着不舒服,“怎么就叫葛庄不在了,没有病人就没有负担?这话的意思,如果家里有个病人就巴不得他早点走吗?” “抬杠呢?你这是?”他摇头,到底是小孩。 其实她比他小不了几岁,两人身世也有相同之处,只不过他从小寄人篱下,少年老成,过早成熟,而她野生野长的,保留了许多烂漫的性子,他看她,便总觉得像看着个小孩,难怪她总看着他想起她爸。 “不是抬杠!你这话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个意思!”也许是因为她自己从小就是个病号,所以对这个话题分外敏感些。 “你啊!还小,见得少了,不明白一个病人对整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有时候……听着残酷,但无论对病人自己还是家人都是一种解脱。” “我还是觉得这种说法有些……冷血。”她想了想,用了这个词,“我从小就有病啊,是不是没有我我妈会好过些?我妈也有病,但是我从来就不觉得是负担,只要她还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对我来说都足够了,只要她在。” 她是经历过差点失去妈妈的惊吓的,如果妈妈不在了,那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的语气里带了悲伤,认真地评价他,“你不懂。” “你妈妈也有病?”他倒是从来不知。 “嗯,不过已经好了。”是她从五岁起就陪着呵护着照顾着治好的,“所以,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对于家人来说,只要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是最好的陪伴。” 他怔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而她,没有反应,住院这么久,一直是他俩相互照顾,这样的触碰难免,她好像已经习惯。 车经过小河边的时候,涂恒沙突然看见河岸上站着的人,“咦,那不是……不是赵俊吗?” 从赵家到河边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穿过,不像他们,公路还要绕弯才能出村,所以,赵俊差不多一回家就来小河边了。 这一刻,涂恒沙百分百相信了粟融归的推断。 河边的赵俊,久久凝视着清凌凌的水面,耳边似乎响起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女孩清脆的呼唤:阿俊!阿俊!阿俊快来! 河里水花翻动,年轻的姑娘臂膀雪白,在水中如人鱼一般破水而来。 他满是病态的脸上,流露出淡淡微笑。认识她的时候,正是暑热,那年他才22岁,就在这小河边,她也是正好的年纪,美得就像河边盛开的野蔷薇。如今,野蔷薇依然开了满堤,而这柳河的水,年复一年向东流,带走的又何止是那个夏天? “阿俊!阿俊!”远方传来呼唤。 是他妈妈。 耳边响起妈妈的话:以后啊,就咱娘俩相依为命,再不要看见这些人!等你的赔偿下来,娘再好好做工,赚很多钱,把你的病只好,我们再讨一房媳妇,讨一房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好女娃子…… 呵,媳妇么?他再也不会娶了。至于病,真的能治好么? 可是,人活着,总要有些盼头不是?他已经没有了,但妈妈得有! “妈,我在这。”他转身朝妈妈走去。 “跟你说了不要去河边,危险!”赵家婶子只是担心儿子想不开罢了。 “妈,我没事。”他说。 不过,河边,他也再不会去了。阿云,再见,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你想要的,我给你,儿子、自由,我都给你,也许方式不那么好,可我没用,只能做到这样了。恨我吧,这样你会过得快乐一些…… ———————————————————————— 涂恒沙和粟融归回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卸下土特产,然后打包寄回去。 涂恒沙瞄了一眼他填的快递单,收件地址写的是羊肉疙瘩胡同。 “你全寄给奶奶啊?”她问。 他填单的笔一顿,“嗯”了一声,眸色微沉。不然还能寄哪里呢?粟家?是看不上这些土物的。 涂恒沙是敏感的,明显感到他变了脸色,只是不知自己哪里又说错,惹他生气了吗? 粟融归侧目,遇上她水润润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仿佛颇多期待。若是棒棒糖在他面前这般神情,他已经伸手去摸了,但她……到底觉得一声“嗯”太冷硬了些,缓了缓眼神,“回去后要不要去奶奶家吃饭?就吃这些土物?” “好啊!”她眼睛一亮,原来没生气啊! 第109章 粟老师我又要对不起你了 她大病初愈,经不得劳累,今天去村里转了一圈,回来又捯饬这些土特产,也有些不堪负荷。 听着她呼吸渐乱,他神色一凛,就要领她去医院。 “没关系啊!我吃点药,回房间躺躺就好。”她自己的身体她还是清楚的,“哪有那么虚弱了?又没有过敏源?就是累了!你跑完长跑喘不喘啊?” 他斜睨她一眼,“不喘。” “……”真是完全不能好好聊天的一个人! 她的确是累了,回房间也顾不得满身尘土就躺到了床上。 她的药,哪种怎么吃,一天吃几次,他如今已经分得清清楚楚。拣了出来,一杯温水,端到床前。 她斜靠着被子,懒懒的不想动。 “来,先喝一小口润润嘴。”他把杯子举到她唇边。 她眼睛半翕着,抿了一小口,温暖的润泽在齿间漫开,她忍不住多喝了一口。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房间里还没开灯,她觉得这种时候的他,十分的好看。暮色的遮掩,依然是峰峦成影的轮廓,峰影便只剩了俊秀,模糊了攻击性,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没有光里暮色里格外明亮,他眉毛里隐藏的那颗小痣都不那么清晰了,就好像,粟老师和小许的界线也不那么明显了…… “张口。”药丸送到她嘴边。 她张开嘴,他的手指把药丸送进她嘴里。 “喝水。”温水再次送上。 其实她也记不得是从哪一天开始,他们就变成了这样。分明大病醒来第一天,她还战战兢兢地不敢让他喂水喝,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习惯成了自然。 哦,她想起来了,是有一天她挂着吊瓶,自己逞能要吃药,结果没端稳,水杯打破,药撒了一地不说,她急着去接杯子,针头都蹦出来了。然后,挨了他一顿好训,接下来,吃药喝水的事就都被他接手了,她胆敢说个不字,又得挨一顿训。 粟老师训起人来,还是十分有些可怕的…… “怎么?又想起你爸爸了?”他早就注意到她的眼神了,一直盯着他看,每回这样看他定然没好话,他都能预测了! “不是……”她微微踟蹰了一下,“粟老师,你今天真好看。”她多实诚,从来都是说他好看,不像他,动不动说她丑。 “……”这么直白的夸他,他也是鲜少听见,估计除了她这,别无二家了,”吃药吧!“他将最后一粒药送进她嘴里。 “……”这话接的,怎么像在骂人呢? 她张口去含药,却一口将他的手指也含住了。 “……”她呆住,连吐出他手指都忘了,一直含着。这算什么?算非礼粟老师吗?妈呀,会被他当色狼而挨揍吗?要挨揍的话应该不是今天,估计又得记下账,等她好了一起算了。 她在这戏精一般,心理活动无数,粟老师却是镇定自若地抽回了手指,“你这习性,真是跟棒棒糖一模一样!” “……”为了表示她跟棒棒糖不一样,她不得不补充一句,“粟老师,你的手指,没你的手臂好吃……”棒棒糖会咬人,棒棒糖会评价吗? 他气得笑了,“见过欠账的!没见过还自己主动翻旧账的!生怕我忘记了是吗?”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粟老师,你还是忘记吧。”不想翻旧账,就想给你一个差评! “要睡了吗?我准备叫餐吃饭。” 她打了个呵欠,“我先歇会儿……” “盖被子!” “嗯……”她应着,却没有动。 有人走过来,替她把被子展开,轻软的被子落在身上,她又打了个呵欠,更困了。 她睡眠质量算不上顶号,具体表现为多梦。 而这一次,她的梦十分可怕。 不知是不是白天讨论过生死的缘故,她居然梦到了妈妈。妈妈坐在高楼的边缘,小小的她爬上顶楼去找妈妈,看到的却是妈妈纵身一跃,从楼顶跳下。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妈妈,不知谁把她抱到了楼下,妈妈躺在血泊里,周围的血流成了小河……。 “妈妈!妈妈!妈妈不要!妈妈醒来……”她是这样哭着喊着醒过来的。 醒来的时候,有人坐在她床边,一只手轻拍着她,让她“醒醒”。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不一样的是,梦里的妈妈跳楼的悲痛如此真实,真实到她几乎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坐起来用床头酒店的电话立马拨了个电话回去,当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的声音时,她泪如雨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她手里接过了电话,对那端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这样才算是把大晚上这个奇怪的电话给搪塞了过去。 “怎么了?这大半夜的,也不怕打电话回去吓着人?”他在她身边坐下。 “几点了?”她问。 “半夜十二点。” 她没去问为什么半夜十二点他还在她房间里,她只觉得,这个时候,她很想要抱抱什么东西。 如果她在家里就好了,她可以抱抱毛绒熊; 如果越越在就好了,她可以抱抱越越。 可是,她眼前只有粟老师…… 她吸了吸鼻子,“粟老师,我觉得我可能又要对不起你了。” “……这话怎么说?” 她鼻头酸酸的,“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这和对不起有关系? 她已经扑身入怀,“我也没有办法,谁让这个时候除了你没有旁人呢?我也不想又多欠你一笔的……不过,反正欠了你那么多了,不欠二主也好……” “所以……如果是别人你也随便就抱抱了?”他一只手僵在空气中。 “没有别人啊,我还没抱过别人……没试过,我不知道……” 他僵着的手这才缓缓落下,搁在她肩膀?背?腰?还是背吧…… “梦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梦见……”这个梦可怕得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她脸颊贴着他的衣服,柔然的纤维深处散发出青草的气息,她蹭了又蹭,傻痴痴地问他,“粟老师,你现在是小许吗?” “……”奇怪的丫头,提个问题都这么奇怪,他顿了会儿,“是。” 第110章 “小许……”她立即换了称呼,“粟老师问我,我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太好。我不愿意告诉他,我告诉你好不好?小许……” 他真的哭笑不得,这话听起来,他就是个人格分裂症患者。 “小许,我这么多年过得很好……” 她话匣子的开头让他颇觉意外,他以为她噩梦醒来,又这么哭天抹地地求抱抱,要讲给他的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没想到她开口就是过得很好。 “小许,你看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弱小?其实并没有呢!我五岁就可以自己煮饭煮面条,我上回跟粟老师说我煮面煮得很好,他不信,你相不相信?” “……”再这么下去,他自己都要以为粟老师和小许是两个不同的人了,“咳咳,我信。” “我就知道你比粟老师好!” “……”人格分裂的是她吧? “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她开始跟他讲她和妈妈的故事。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不太健康的母亲一起生活会是怎样的情形,他凭想象就可以猜到,但是,从她口中说来却充满乐趣。没有抱怨,没有伤感,说的全是小小的她怎么学着去生活,却闹出不少笑话的事,她很认真地说,“小许,你得庆幸你是现在认识的我,我可以煮很好吃的面条给你吃,如果是从前,那你就沦为我的小白鼠了!” “嗯……”“我的”么? “当然也会有困难啊!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你写的那段话。你说,蝴蝶经历过黑暗和蜕变终于长出美丽的翅膀,我们经历过跌到和受伤会长得更壮!小蝴蝶,加油!你还记得你写过吗?写在一本笔记本上,记不记得?你那时候的钢笔字还没有现在写得好,虽然也很好。” “嗯……写过的吧……后来不见了……”他含糊其辞。 “就是我捡着了!”她眼神里便有了些小得意,“我现在还保存得好好的呢!你还要不要?我下回带来还给你?” “嗯……不用了吧!” “好,那我就保存了!”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会害怕,最害怕的就是妈妈会离开我!妈妈对我很重要很重要!是我唯一的亲人!” “所以刚刚梦见妈妈了?” “嗯……”她点点头,想起梦中所见,仍觉恐惧,情不自禁往他怀抱更深处缩。 他胳膊收紧了些,“不会,不会离开,都不会离开的。” 她再次点头,“小许,那你呢?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我也好。” “我常常想起你,对了,我有很多你的东西……”她一件一件数给他听。 两人说着话,不,应该说是她一个人说,他听,渐渐的,怀里的人声音越来越小,,“小许很好,以后你就是小许,不是粟老师了好不好?” “……”莫名其妙的要求,可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还说了个“好”字。“饿不饿?吃点东西再说?”他想起她还没吃晚饭的。 没有人再回应他。 低头一看,果然趴在他胸口睡着了,乱糟糟的头发毛茸茸地戳着他脖子和下巴。 “涂恒沙?沙子?”他轻唤她。 “嗯?别吵……”她闭着眼睛嘀咕,“小许,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 —————————————————————————— 涂恒沙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把自己整个儿卷在被子里,老半天不起床。 粟融归将药丸放在桌上,手里端着一杯水,“再赖下去火车要赶不上了!” “你放着!我自己来……”她在被子里嗡嗡地说。 她太不要脸了!昨天晚上居然对粟老师投怀送抱不说!还直接跟粟老师睡一床?天啊!她把粟老师睡了!这个认知,让她今早成了鸵鸟…… 昨天晚上那个人一定不是她……不是她…… 黑夜,你是魔鬼吗?为什么让一个矜持的女子性情大变? 粟老师可不知道她这些心理活动,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我数三下,你再不起来我就不客气了!一!二!” 数到“二”的时候,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这个发型,他忍不住要闭眼睛,真是惨不忍睹!“这么丑!还不快去收拾收拾!” 涂恒沙是抱着脑袋进浴室的,太阳啊,真是让一切无处遁形,昨晚的小许又秒变粟老师了…… 等她收拾整齐了出来,药丸和水,还有粟老师已经在等着她了。 张嘴、吃药、喝水,像电脑程序一样一丝不苟地完成。 “先回去看妈妈,陪妈妈吃饭,第二天我们再去奶奶家。”他领着她上火车的时候这么叮嘱她。 她昨晚没睡好,这时候一个劲地打呵欠,猛点头。 见她这样,他只好把她的背包也拎到自己肩上扛着,“别闭着眼睛走路,到车上再好好补个眠。” 她果真是上车就睡的,坐着睡特别容易滑,滑着滑着,她就滑到了他肩膀上,顿觉舒服了,蹭了蹭,安安稳稳地睡了起来。 车上迷迷糊糊的,还被他喂了药吃,旁边坐着的大叔笑他来着:小伙子,对女朋友不错啊! 她那一刻便十分清醒了,坐直了,一本正经地解释,“大叔,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彼时他手里还有一堆药丸呢,只听他一声“张嘴”,她习惯成自然张开,一把药丸一起塞进了她嘴里,而后一整瓶水对着她嘴灌,把她给噎的,眼泪快呛出来了! 话说从前都是一颗一颗喂的!她悲愤地用小眼神瞪他。 对面的大叔看得哈哈大笑,“小姑娘,你该!” 该什么该呀?男人果然都帮着男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中午吃饭,买了两份,搁在小桌板上了,她坐着等吃,结果半天没有动静,她打量着他,见他吊着胳膊满脸严肃。 她恍然大悟,粟老师这都伤残人士了,哪里还能揭得开塑封?回想住院那些天粟老师对她的照顾,凶则凶矣,但吃药吃饭喝水都是喂到嘴里的,她欠粟老师的已经太多啦,是时候回报了! 她赶紧恢复了她的狗腿属性,帮着他把饭打开。 结果,他还不吃! 而且又不说话! 她想了想,莫非嫌弃自己报恩做得不到位?也是,他对她那么周到的!于是试探着也喂到他嘴边,他张口就吃了! 第111章 粟老师的套路 涂恒沙这时候就明白了嘛!粟老师就是在求回报啦! 没关系,粟老师!我小沙子绝对是一个知恩报恩的人啊!她格外殷勤起来,可想了想,又十分认真地跟看着他俩笑的大叔解释,“大叔,我们真的不是男女朋友!” 这个原则问题一定要澄清的!粟老师最讨厌她和他套近乎,最担心她要嫁给他,这可是严重警告过她的!所以,不澄清这个问题,粟老师势必要大怒!她已经很能摸得清粟老师的套路啦! 可是,她还是太天真了!她对粟老师的了解远远不够啊!谁能告诉她,她这一路殷勤地喂一个伤残人士吃饭,哪里又得罪他了呢?火车上这之后的时间他再也没有理她,隔壁大叔还一脸“你该”的表情,她好想问一问,她为什么该呀!人生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有木有?三人行必有我师有木有? 可她直到下火车也没有成功拜这位大叔为师,所以,也一直没能解惑。当然,下车后,她的背包和设备也没有荣幸再挂到粟老师肩膀了,非但她得自己扛着,她还得苦逼地迈着她的短腿追着粟老师健步如飞的脚步…… 粟老师,说好的一直当小许,再不变回粟老师的呢?男人的话真的不可信! 她一路疾走,也没法撵上粟老师的步伐,所以那种粟老师突然停住脚步,她一头撞到他背上的美好桥段并没有发生,粟老师停住脚步的原因只是到站口了而已,更重要的原因是,站口,花枝招展的粟融星在等他…… “粟融归!”粟融星看见他兴奋地跑过来,直接挽住他胳膊,“终于回来了!你这胳膊还没好呢!” 涂恒沙背着包拎着设备小跑着过来,那俩人已经手挽手走了…… 她再跟上去,粟家的司机开了车过来,两人直接上车走人,粟老师好像完全忘了还有她这个小跟班? 她呼呼喘着气,抹着汗水坐地铁去了…… 粟家。 粟融归一进家门,便感觉到了家里热闹的气氛。今儿人很齐,个个都在。 尚清梅直接迎上来,查看他的手臂,还有他的脸,“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一个玩笔杆子的,回回出去不是跟打仗似的!就是跟破案似的!你一个小记者!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粟融归也没辩解,任由尚清梅数落。 尚清梅说着说着就开始老话题,“就这样的工作,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如回来帮你爸爸!” “二哥这样的人生才精彩啊!”家里最小的宝贝,傻白甜粟融宇说话了,“在家吃闲饭当富二代有什么意思?我就羡慕二哥!” “羡慕你个头!你给我消停点,少出幺蛾子!”尚清梅立马杀伤力十足地把小儿子的气焰压了下去。 就连粟振都说话了,“融宇玩够了吗?玩够了也该收心了!” 粟融宇吐吐舌头,什么都不说了。 粟融宇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挨骂最多的,而且,无论是尚清梅还是粟振教训起他来都毫无顾忌,十分随心所欲,这种随心所欲带着一种奇妙的亲密感,因为是两人亲生的,只有亲生的才能无所顾忌。这一点,连粟融星都颇为羡慕。 粟振对粟融归却评价颇高,“融归在做的事情我看很好啊!你们那个报道我看了,很有意义!我、包括你们,能有今天的生活,得感谢国家、感谢政策、感谢政府,现在已经不用再为温饱问题担忧了,而且还过得很富足,那我们也就要做更多的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来作为回馈!造福民众,推动社会发展,融归和融星现在做的,我就很赞成!你们俩放心大胆地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有爸爸我在后面给你们做后盾!” “爸!您又来上课了!能不能不要在吃饭的时候开课啊!”粟融星提意见。 餐桌坐着的还有两个人——粟融珵和辛绾,粟家长子和长媳。 粟融珵继承了粟振所有的优点,长相出色,外形儒雅,无论是在粟振公司还是自己投资,都经营得风生水起。辛绾则贞静温婉,相貌极美,随意一坐,都宛若古典画里的人物,粟振亲自挑的儿媳妇,非常符合他儿媳妇的标准。 这俩人在一起,可谓是绝配,但粟融归却鲜少见到两人交流,辛绾的安静和分寸,使其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粟融珵此时说话了,“爸可不是开课,这次爸爸看了你们的报道,已是让我在策划成立一个尘肺病基金,可以说是实力支持你们了!真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 “真的?爸爸?”粟融星大喜。 粟振笑了,“当然是真的,不过也不算是纯粹支持你们,回馈社会嘛,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爸,您真是太伟大了!”粟融星蹭了上去,抱住粟振的脖子,在他脸上一亲。 粟振乐得哈哈大笑,粟融宇看得乐了,“爸,那我也想做有意义的事情!爸,我想去援非!”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粟振听了小儿子的话,立马变了脸。 “就知道您偏心!”粟融宇小声嘀咕,“全家最不受宠的就是我!” “好了,吃饭了!”尚清梅提醒这聊天聊忘记了的一家子。 富贵荣华,繁华似锦。 这便是粟家。 在这样的喧哗里,只有两个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个是辛绾,一个是粟融归。 粟融归不说话,是因为习惯了沉默,而辛绾是为什么,他也不得而知,自这个大嫂嫁进来,他还没与她说过一句话的。 吃完饭回到房间,他躺在床上摆弄手机。 他不是手机控,平时很少把时间浪费在手机上。 门开,有人不敲门进来了。 在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粟融珵。 他将手机一翻,屏幕朝下搁在床上。 “这次怎么弄得这么狼狈?”粟融珵大大咧咧在他床上一躺,风度全无。 粟融珵在这个家里,于他是个特殊的存在。比他大两岁,当初他跟在母亲身后小心翼翼来到这个家的时候,站在台阶上的除了粟融星,还有他。 第112章 粟家奇葩 帮着粟融星整他的人是他,在学校非要充大哥罩着他的人也是他;抢他东西的人是他,狗狗被打死那天将狗狗铃铛拾回来的人也是他;做坏事栽赃给他的人是他,事后悄悄把最喜欢的球鞋送给他的人也是他;站得远远的打量试探的人是他,渐渐在他房间横冲直撞的人也是他。 彼时都是半大不大愣头青一样的少年,一个失去了母亲,一个失去了父亲,在很长时间里的观察、试探,最后缓缓靠近,相互取暖。 男人的友谊往往来得更艰难,却也更容易。 “怎么不说话?”粟融珵真是受够他的沉默了,“我说,这个家,真待不下去了,老婆老婆不说话,弟弟弟弟不搭理,我真xx憋死了好吗?” 他转身,“那你去找爱说话的去!” 不是还有弟弟妹妹特别爱说话的吗?至于他老婆不爱说,他外面那些红颜知己爱说啊! 粟融珵偏要贴过来,“我偏要找你!” “走开!压到我手了!”他很是嫌弃。 “我今晚跟你睡吧?”粟融珵干脆开始脱衣服。 粟融归被彻底恶心到了,“去去去去,赶紧给我滚出去!”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他伸头往他某个地方看,“还比过大小!” “……”没有比粟融珵更不要脸的人了!他送他一个滚字,将他撵出了房间。 他走之前还从门缝里送进来一句问话,“你长大些了没有?以前没我大!” “……”粟融珵!你是一朵奇葩!瘸着一只手也要用力把门压紧! 这个夜晚对于涂恒沙来说是个百思不得其解之夜,她到家以后还思索了整整一晚上,粟老师这突然的变脸是为了啥!还有啊,都这样了,那明天去奶奶家的约定还算不算数?她还要不要去? 正思考这个问题呢,她手机响了,一看,竟然是粟老师啊! “喂?”她心里打着小鼓,实在不知道粟老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吃药了吗?”那边传来粟融归闷闷的声音。 “吃……吃了……”这种声音代表着一种气压,粟老师特有的气压。她不由自主又结巴起来。 “在干什么?” “……”这问题问得多无聊,“跟……跟你打电话呢……” “嗯。” 嗯?没下文了?她倒是想起纠结她一晚上的问题,“粟老师,你今天……今天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啊?” “生气?没有!” “没有?”那……那她在火车上遇到的是又是另一个粟老师么? “早点睡。” “好……”所以,他打电话来没事吗? “明天去奶奶家吃饭别忘了!” “好好好!”原来这个约定还算数啊! “早点去!” “哦……好……” “带棒棒糖遛弯儿!” “……”原来是要使唤她。 电话结束了!解决了心头两件事!第一,粟老师没生气!第二,明天去奶奶家吃饭!顿时不再七上八下了!抱着被子,笑眯眯地睡着。 因为粟老师说了,要早点去,所以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还去市场给奶奶买了水果,给棒棒糖买了它 第113章 你有女朋友了? 粟老师来得比她还早! 她到的时候奶奶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看见她来挺高兴。 她陪着奶奶聊了一会儿,听说粟老师在房间里写毛笔字,她就决定不去打扰了!毕竟粟老师脾气实在不大好!写字应该是需要安静的吧?她去扰了安静没准会撕了她! 所以,她就找越越聊天去了! 两个小姐妹,一聊就聊了一整个上午!中午奶奶叫吃饭了,她俩才想起时间过得这么快。 就在院子里摆了饭菜,四个人,围坐着6个人的桌子。 粟老师的脸色果然不太好…… 涂恒沙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选座位的时候离粟老师远远的,免得被风暴给刮到。 坐下来之后,偷偷瞄一眼宋老师,妈呀,脸色更臭了!幸好没跟他一起! 她刚坐下,还没拿筷子,就听粟老师威慑力十足的声音响起,“涂恒沙!去拿个勺来!” “我去我去!哪有让客人去的!”奶奶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对女孩不能这样啊! “奶奶!让她去!”粟融归端端正正坐着,发号施令的气势。 涂恒沙在他面前向来是个怂的,被他这么一命令,立马站起来了,“我去我去!奶奶,我年轻,腿脚快!” 她一溜烟就跑去厨房,拿了两只勺。 刚搁下,粟老师又说了,“别坐,再去拿碟生抽!” “……”她犹豫了一下,在奶奶准备起身的时候按住了她,“我去!我!去!” 如果这就是粟老师在逼她还账的话,那她就还好了! 再说了,她是个记恩的人,就冲着粟老师两次救了她的命,第二次还亲自一口饭一口水地照顾她的份上,这些小事,她任由他差遣又如何? 接下来就热闹了…… “涂恒沙,给棒棒糖装碗吃的!” “涂恒沙,这个淡了点儿盐,取盐来!” “涂恒沙,筷子掉了,取双筷子来!” “涂恒沙……” 总之,这顿饭吃下来,她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比棒棒糖汪汪叫的次数还多! 这再看不出来他是故意刁难,那大家就是傻子了! 在他以汤冷了为由,让她重新去厨房热一热的时候,一直看戏般看傻了的越越悄悄离席,跟到厨房问情况去了。 “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们粟大神了?这么折腾你?”越越低声问。 涂恒沙忧伤地把汤倒回锅里,“我如果知道的话,还会这么苦逼吗?” “……”樊越也是服气了,得罪了人还不自知的,沙子这是越混越回去了!“沙子,你可一直都算机灵的啊!” “有吗?我觉得我越来越蠢了!”被粟老师骂蠢的!“大概我的长相和粟老师的眼睛八字相克吧,只能这么解释了!就是看我不顺眼!” 樊越在 樊越拍拍她肩膀,“看来我们上次的推断没有错!你们粟老师真的就是个……内分泌失调的老男人……虽然年纪看起来不那么老,但生理功能应该老了吧?这种病找个女朋友就能治好!你帮帮你们粟老师,没准儿你就解脱了!” “帮?怎么帮?介绍女孩子给她?可惜你已经结婚了!”涂恒沙慢悠悠地搅着汤,“再说了,他这个脾气,除了我能容忍他,谁能受得了?” 她容忍他,也是看在他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她的命都是他的!还有什么不能做? 樊越捂着嘴笑了,“那你就吃点儿亏,给他做女朋友,拯救他的灵魂,也拯救世界算了!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涂恒沙嘴巴都张大了,“你别开玩笑了!给他做女朋友?我是嫌命长么?不!我想好好活着!” 而小院外面,粟融归也在经历着一场苦口婆心地劝诫,“呱呱啊!人家是女孩子!对女孩子不能这样的……”奶奶快要愁死了!孙子这样子,一看就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啊! “你不是说你们俩一起去采访的吗?你手伤成这样都是人家给照顾的吧?你不好好谢谢人家,还这样折腾人!呱呱啊,今天奶奶买错菜了!不应该买猪蹄补你的手的!应该买猪脑花补补你的脑啊!”奶奶急着直摇头。 “奶奶!你放心吧!”他劝慰奶奶,“我有分寸。” 他说着站起来,“我去看看!” “快去快去!”奶奶只差轰他起来了。 涂恒沙和樊越正在秘密就他的女朋友进行热烈的讨论,涂恒沙将热好的汤盛起来,端了出去。 走到门口,倒吸一口冷气,手里的汤碗差点跌落在地。 什么时候,粟老师来厨房了?那他又听了多少? “粟……粟老师……喝汤……”她把汤碗举起来,恨不能遮住自己的脸。 粟融归薄唇微抿,沉默了一会儿,道,“来陪我写字。” “……”不喝汤了? 樊越也从涂恒沙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写字? 他眉头一皱,“我胳膊这样吊着,怎么磨墨?过来给我磨墨!” 涂恒沙觉得自己好像又明白了那么一点点了,原来粟老师是需要人去打扰的啊!是她领会错了!莫非这是粟老师不高兴的理由? 她放下碗,跟粟融归出去,大叹,“粟老师,以后有什么话咱们能直说嘛?这样猜来猜去猜你的心思,我好难啊!” 两人说着,到了书房。 书桌上摆着他未写完的一张小楷,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很是好看。 他指了指墨,提笔继续写。 她忙开始磨墨。 “你很关心我的终生大事?”他写着字,忽然问。 她正全心全意磨墨呢,被他吓一跳,“不不不不不,没有关心!”她哪里敢关心他的终生大事啊?这不是他最反感的吗? “听说……”他缓了缓,将笔下一个字写完,“做我女朋友会短命?” “……”她恨不得把自己隐匿起来!这就是一道送命题啊!“那个……开……开玩笑的……” “你放心……”他又写完一个字,“我女朋友会长命百岁的!不劳你记挂!” “……”所以,他有女朋友了?她觉得自己重点完全错了,可是还是没能按住这颗八卦的心,眨巴眨巴眼睛,“你有女朋友?谁啊?” 第114章 时间慢一点儿 “……”沉默。 “她长什么样子?”哇塞,虽然她总是不愿意承认她的小许同学等于粟老师,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啊!她的小许有女朋友了,她该祝福的,心里为什么还是有点酸? 他皱眉,一个字,“丑!” “……”她顿时又为小许同学感到遗憾了,虽然她觉得自己身为女生,还对女生相貌有偏见是不对的,但是这是她的小许啊!她的小许就该配乖巧小美女才对啊!就跟老母亲选儿媳妇一样一样的!可小许同学为什么总跟不漂亮的女生有缘? 刚想到这里,她就连呸了几下,她这是什么毛病?粟老师是魔鬼吗?她已经被粟老师洗脑了!自动把自己归到不漂亮那一类?她明明是漂亮可爱的小仙女! 他觉得她这个反应也是挺奇特的,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反应?” “哦,我就是松了一口气……”她不能表露心里的酸意! “松气?”她说话也变得深奥了吗? “那啥……丑的女朋友……那就证明不是我了!”她压着心里小小的酸意,一脸我不丑,我是小仙女的表情。 这个回答……真让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最后反倒是笑了。 笑完之后把笔搁下,招招手,“你来写。” “我?”她指着自己,“我写不好!” “写不好才要练!过来!”他让开了位置。 她写毛笔字还是小学上写字课时的事了!那时候就跟鬼画符似的,现在……好吧,她也有点兴趣! 她拾起他的笔,翻开另一张纸,就着他刚才的字临摹。 “先把笔拿对!笔都拿不好怎么写字?”他在一旁看,在她写出第一个字之后,闭上眼睛,一脸惨不忍睹的样子,给了四个字的评价,“字如其人。” “……”她搁下笔,义正言辞,“粟老师,你可以侮辱我的字,但不能侮辱我的颜值!” 他嗤笑,“活宝!赶紧写!” 他抽了一本书,坐在一旁看。 时间突然慢了下来。 黄花梨的书桌,铺开一裁生宣,漆烟墨一点如漆,字字叠生。屋子里刚燃过艾草香,味儿不曾散尽,与那穿透窗格的午后阳光交织,成繁缠冗错的古色光影。屋里一排同样黄花梨书柜、雕花多宝格,他坐于其间,捧了书卷,她写完一页抬头,便觉得已错乱时光。 “写好了?我看看。”他走过来,另取了支笔,在她那篇小楷上细看了一遍,实在没能找出一两个字可供圈点,“你确定……你是临摹的我的字?”他把两张摆在一起让她对比。 “……”她知道差得有点多啊! “再写!”他另铺一张纸。 “啊?”她看看时间,“不,来不及了,我要跟越越去看电影!” 他脸色立刻变了,“不是让你今天早点来吗?” “我……来很早啊!” “早去哪了?” “……”难道他不知道她在和越越聊天啊? “不写完两张不许出去!”他将他的字往她面前一摆。 “……”她就奇了怪了,凭什么啊!当真她爹都没管过她练字! “粟老师!”她气哼哼的,“你说话不算数!” “怎么不算了?你写完就可以走!” 写完?写完都该吃晚饭了! 第115章 呱呱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你说过的,以后就是小许同学!再也不变回粟老师的!你就那天晚上在床上那一会儿是好人!第二天早上起床就变了!”因为是控诉,所以她拔高了嗓音,十分气愤。 粟融归被她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又好气又好笑,“小姑娘,话不可以乱说……” “我哪里乱说了?你们这些臭男人!就会花言巧语!过后就翻脸不认人……” 她这话还没说完呢,门就被推开了!奶奶捧着一盘瓜乐不可支地闯了进来,直接就盯着涂恒沙的肚子瞧了。 涂恒沙被盯蒙圈了,她衣服上吃东西时掉了油吗? 然后,奶奶放下瓜盘,喜笑颜开的扶着她坐下,笑眯眯地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 涂恒沙被盯得瘆得慌,“奶奶……” 奶奶摆摆手,笑呵呵,“丫头啊,我们家呱呱呢,脾气有点奇怪,不过没关系,奶奶站在你这边,我帮你教训他!以后他有什么不好,你尽管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奶奶?”涂恒沙虽然一直都觉得奶奶是个善良的人儿,但是这样大义灭亲好像有点热情太过了,这是咋回事啊? 呱呱同学才真叫头疼,奶奶这是明显误会了呀! “奶奶……”他有心阻止一下奶奶的发散思维。 奶奶便收起了笑脸,严词批评呱呱同学,“呱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丫头是女孩子!女孩子就要娇娇儿的宠着!哪有让人不停干活的?还有,这字儿能认会写就行!丫头不愿意练,那就不练呗!你真有爱教导人的心,等以后生了孩子,你好好教孩子就行了!折腾丫头干什么?” 涂恒沙觉得奶奶真是知音啊! 她用力跟着点头,“对啊,粟老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果真突然间父爱爆棚的话就赶紧生个孩子你教他吧!” 粟融归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别有意味,当下也不说话了,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涂恒沙只觉得,咦,粟老师变脸可真快啊! 奶奶听得满意极了,拉着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还是丫头懂事!丫头啊,相信奶奶,呱呱从小做什么事都认真,绝对不会是不负责任的人,也不会翻脸不认人,奶奶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涂恒沙点头头,还横了粟融归一眼,“听见没有!奶奶说会为我做主的!” “傻缺一个!”粟融归不得不叹息了。 “奶奶,你看他又骂我!”涂恒沙觉着这回自己是找到靠山了! 奶奶听了直接一巴掌就拍过去了,“让你还不管住嘴!赶紧给丫头道歉!” 粟融归往椅子上一坐,悠悠然一句,“对不起!”要多不诚心就有多不诚心。 但涂恒沙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毕竟能让粟老师说句对不起啊!她一看时间,赶着呢,马上道,“奶奶,我跟越越看电影去了!” “好好,去吧!晚上早点回来吃晚饭!”奶奶笑眯眯地道。 还要吃晚饭吗?涂恒沙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啊!“这……多难为情啊,奶奶!”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奶奶这就跟自己家一样!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奶奶笑着说。 “那……那好吧……”她瞟了一眼粟融归,粟老师没说留她吃晚饭呀? 奶奶拍拍她,“还看他干什么?奶奶说了算!快去吧!” “好呢!那我去了,奶奶拜拜!” 涂恒沙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粟融归捏了捏眉头,“奶奶,您误会了,我跟她……” 奶奶一听就不高兴了,“呱呱,我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你们年轻人都开放得很,但我看沙子这丫头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既然……既然跟人家女孩子有关系了,就好好在一起,可不兴随便玩玩那一套!再有……你们……”奶奶迟疑着,最后还是笑眯眯地说了,“你们在一起……没有避孕什么的吧?不用啊!奶奶这么大年纪了,一直担心着能不能有看见重孙这一天……” “奶奶……”粟融归就知道是这样,哭笑不得,“奶奶您真的误会了,我跟她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我们……只是工作关系,真的!” “工作关系要一起睡?我刚刚都听见了!你还想瞒着我呢!”奶奶不满地戳他脑门。 “奶奶,真的!没有一起睡!只是同一个房间,什么都没发生!” 奶奶眼睛都瞪大了,“同一个房间还什么都没发生?我说呱呱,你不是……奶奶是不是得给你补补呀?” “……”简直要吐血,“奶奶!她并不是我女朋友!” 奶奶看着他叹息,“呱呱,你从来没有带女孩子来奶奶这里,你也从来没有这样笑过……更没有这样凶过谁……” “……”他怔然。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随即,门被敲响。 许奶奶打开门,门外站着她。 “奶奶,我来跟您告辞的,越越不去看电影了,她突然有工作要出去,谢谢您的招待,很好吃。” “不是说好吃晚饭的吗?奶奶都准备好菜了!越越不去看电影了,那呱呱陪你去啊!”奶奶回身就拉孙子,“他在这闲着也是闲着,还碍我的事,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走走,在家不是写字就是看书,跟老头儿似的!” “我……” “快去快去!”奶奶直接把他推出了门。 两个人在门外站着不动,彼此都没看对方一眼,要多别扭就有别扭。 奶奶急得,“去啊!” 涂恒沙忽然灵光一闪,上前挽着奶奶的手,“奶奶,您也去吧!我们一起去看!” “我?”奶奶连连摇手,“我可不去!不去不去……” 但,最后,奶奶还是换了衣服,被涂恒沙挽着,笑眯眯地出门了,粟融归吊着一只胳膊跟在后面。 奶奶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说起看电影啊,我得有好几十年没看了!最后一次看电影,还是刚生了呱呱他爸的时候,他爷爷陪着我去看了一场……后来……哎,也不知这几十年都忙了些什么,好像再没有时间去看电影逛街什么的。” 第116章 走一段吧 涂恒沙笑了,“奶奶,那我以后常常陪您去看电影啊!我就经常陪我妈妈!奶奶,下回我介绍我妈妈给您认识吧?然后我们仨一起玩儿!我不忙的时候还陪我妈妈去爬山郊游呢!还摘野菜回来吃!” “好啊!”奶奶听得舒心极了,“奶奶从前啊也爱摘野菜吃,奶奶的野菜饭做得可好吃了!奶奶是南方人,年轻的时候一到春天,清明前后,小河边野蒿子长得绿油油嫩嫩儿的,摘回来洗干净,揉出汁儿,掺进糯米里,再拌上腊肉、豆干儿、花生米,一定要用蒸的,哎哟,奶奶一蒸这饭啊,整条胡同都香了,他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好这一口,等明年春天到了,奶奶去寻这野蒿子来,做给丫头吃!一定要野生的才好吃!” “好啊,奶奶,到时候我陪您一块儿去吧……” 粟融归不出声,却在后面默默地将每个字都听了个清楚,初时听她和奶奶说得高兴,心里还有点酸,爷爷不在以后,奶奶一个人到底太孤独,是他做孙子的做得不够,可听到她要介绍她妈妈和奶奶认识的时候,先是失笑,而后却突然想到什么,皱起了眉头。 涂恒沙却是没想到,呱呱同学这么笨!不知道怎么买电影票!也不知道网络购票怎么取!看个电影全是她在跑腿!当她捧着两桶爆米花回到奶奶面前时,奶奶笑着摸她的脸,“我家呱呱太笨,辛苦丫头了,以后丫头教教他!” “不辛苦,奶奶!”被奶奶这么一说,她都不好意思嘲笑粟老师了。 电影院里,许奶奶坐中间,她和粟融归分坐奶奶左右,看的是个喜剧片,许奶奶从头到尾笑个不停,就连笑点比较高的粟融归也咧了几次嘴,只不过,粟融归想起奶奶在书房说的那些话,心头也冒出一句话来:奶奶这些年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怀…… 涂恒沙是笑得最傻的一个,好几次都直接笑倒在奶奶肩头了,奶奶每次都只是摸摸她的脸,竟是无比疼爱的样子。 从电影院出来,涂恒沙和奶奶两个人脸颊都红扑扑的。 奶奶一看时间,“哎哟,这得赶紧回去做饭了,你们吃了早点回去,明天得上班了!” “不做了,我们在外面吃吧。”粟融归说,“离这不远有家餐厅还不错。” 粟融归说的餐厅是一家老店,装修得跟奶奶胡同里的院子很像,古香古色。 奶奶十分惊奇,“这家店还开着呢!” “奶奶你以前来过吗?”涂恒沙一脸听故事的表情。她就喜欢听老一辈儿的人说话,在卖生煎的胖爷爷那里她也是这样,总觉得老一辈儿人三句话里必有典故,很有意思。 “来过!”奶奶打量着环境,“从前呱呱爷爷约我出来吃饭,就常来这里,呱呱他爸爸和妈妈定亲也是在这里……” 说到这儿,许是想起儿子已去,儿媳已改嫁,如今不再适合回忆这一段,便不再提了。其实亲人早逝、物是人非是一件悲伤的事,但老人家不愿意自己的心情影响两个年轻人,笑了笑,开始和涂恒沙介绍这家店的来历,“听说祖上是内务府的……” “奶奶,这些我都不知道啊!您从前都没跟我说过!”粟融归颇觉奇怪,这丫头倒是十分有老人缘,哄得奶奶什么都跟她说。 奶奶听了,嗔他一眼,“就你?三棍子都敲不出一个响儿来,我怎么跟你说?聊天聊天,要能聊到一块儿才能聊一天!跟你,一句话就没话说了!” 涂恒沙忍不住笑,“是啊是啊奶奶,他就是话题终结者!” 话题终结者便索性不打搅一老一小这十分投缘的聊天,全程当听众,兼一只手为她们服务。 上菜的时候,粟融归神色一肃,敲掉了涂恒沙准备夹菜的筷子。 “干什么?”涂恒沙瞪他,不会又要她去跑腿儿吧?这是在餐厅! “药呢?带了?” “……”涂恒沙气焰立刻下去了,“我……以为回家早,打算回去吃的。” “你怎么就能总这么不长心呢?” “……”好了,粟老师训话又要开始了,这回还是她自己马虎,都没理由回嘴的…… 奶奶忙出来救场,“行了行了,回去吃也可以的!丫头回去奶奶打电话提醒你吃!” “奶奶,您别惯着她!吃药这种事还要您打电话提醒,她几岁啊?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真不知道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我会吃的好吗?二十好几也是我自个儿长大的!二十几年也没出过问题……”她小声嘀咕。 “还没出问题?这次的问题还不大?你有几条小命丢?别忘了,你的小命已经丢两回了,我给你捡回来的!你的命已经算我的了!你没有权力糟蹋!请务必珍惜!”粟老师筷子都搁下了,这是打算长篇大论了啊? “……”戳中死穴,她被他救两次命,在命这个问题上,他的确很有发言权!她就不明白了,要跟他聊个天,能逼他说四个字以上都难,怎么训起人来就能滔滔不绝? “回去记得吃!晚上我打电话查!” 好歹,他总算放过了她。 她呼了口气,冲奶奶吐了吐舌头。 奶奶被她逗笑了,这顿饭得以继续下去。 吃完饭回到胡同已经月上梢头了,奶奶没多留他们,只握着涂恒沙的手笑,“真是个可人的丫头,奶奶啊真想把你抢回家来给我当孙女。” “奶奶,我就是您孙女啊!我的命……嗯嗯……他都说了已经是他的了……”她努努嘴,再挤挤眼睛。 奶奶笑出声来,“傻孩子!好,就是奶奶孙女了!” “奶奶,您今天也累了,我们走了,下周再过来看您。”粟融归道。 “你们忙,也别总惦记来看我,你们好好的我就高兴了。”奶奶松开涂恒沙的手。 “下周来,她说她会煮面条,下周来让她下厨。”粟融归名字也不点,就这么她啊她的,透着一股奇怪的别扭劲儿。 涂恒沙没啥感觉,还猛点头。 奶奶笑,“好,下周奶奶等你们。” 粟融归手有伤,没开车过来,但天气很好,月明天高,白天的暑气已然褪尽,夜风一吹,空气里淡淡玉簪花的香味。 “走一段吧。”他说。 第117章 谢谢你 粟融归手有伤,没开车过来,但天气很好,月明天高,白天的暑气已然褪尽,夜风一吹,空气里淡淡玉簪花的香味。 “走一段吧。”他说。 “嗯!”正好她晚上吃得略有些多,也想走走消食。 很长一段路,他们都没有说话,可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尴尬。 夜晚的胡同,比白天更多些许陈韵。家家闭门,一盏黄灯,偶有一户人家,檐下悬一对儿红灯笼,仿若点亮了通往尘封岁月的门,每走一步,便走过一个深宅大院的故事。门内,是故事里的人,门外,是琢磨故事的人。 他一步一步,缓步方正;她小步跟随,踩他身后的方砖,数着走过的灯笼,跳踩着他的影子,竟也颇为得趣。 “走路就好好走,小心摔着。”他的声音混在玉簪花渗溢的空气,便是责备,也不那么明显了。 “走得好着呢!”她脆嫩的声音在夜风里飘,竹深泉动一般。 他反着手将她从身后提溜出来,让她走在自己身侧,“今天……谢谢你。” “嗯?”谢她? “谢谢你让奶奶这么开心。”夜色遮掩,他唇角的微笑浅若无痕。 “哦!这个啊?这有什么值得道谢的?我还要谢谢奶奶给我做好吃的,给我讲有趣的典故呢!对了!”她好奇地看着他,“你从来没在外面看过电影吗?” “嗯。” “那你休息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写字吗?看书吗?她好像就知道这些。 他想了想,“旅行、帆船、跳伞、攀援、蹦极、滑翔……” 她惊得咂舌,“乖乖,不是天上飞,就是水里冲,再不然就是悬崖上挂……你不怕吗?” “不怕。你怕?” 她连连点头,“我怕,怕死……” 他刚要笑她,就听她又道,“我死了不要紧,那就没有人陪妈妈了。妈妈怎么办啊?所以,我其实很爱惜我的小命的!粟老师,你不用成天担心我把小命玩没了。” 他脸上那些淡淡的笑渐渐收敛了,空气重新凝结,良久,才听他又道,“以后每周抽一天来陪奶奶,行吗?” “行啊!”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陪奶奶,也练练毛笔字。”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不许老在樊越那边聊天。” “……”这可就不大民主了啊?“为什么?” “让你来陪奶奶的!不是来陪樊越的!”言语间便有了不耐烦。 她瞬间觉得这玉簪花呀、红灯笼啊、深宅门啊,所有的意境都没了,“那我练毛笔字也不是陪奶奶啊?” “就是不准整天待在樊越家!” “不讲道理!”她看啊,粟老师根本不是要她来陪奶奶,是要折磨她! “不准就是不准!” “凭什么呀?你又不是我爸妈!也不是我部门主任!”管天管地!还管她和越越的友谊,就不能忍了! “凭什么?就凭……” “凭什么?” 他沉着脸,“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凭什么!” “……”???这是什么回答?她不以为意,“我不想知道!”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无聊到和她玩这样的斗嘴游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听话的样子,让人很想打你一顿?” “你敢!我告诉奶奶!” 他嗤笑,所以她现在觉得自己找到靠山了,拽起来了?“走累了没有?要不要坐车?” “不累!” “还是坐车吧!”他招了辆车,和她一起坐进车里。 “你……你来干什么?我们不顺路呀?”她被迫往一边儿挪。 “我去那边有点事。”一本正经。 “哦……” 这一路坐车原本彼此沉默相安无事的,涂恒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粟老师,是你请我去陪奶奶的对不对?” “嗯……”什么意思?又要发表什么奇谈怪论? “那……那可不是我借机跟你套近乎!你的警告这一次不能用上!我没有想要打扰你工作以外的时间和空间!”哼!我希望我工作以外的时间和空间不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打扰。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粟融归脸上的线条在黑暗中渐渐收紧。 “听见没?记住啊!别老骂我!” 粟老师的下巴线都要崩断了,“下去!” 涂恒沙被突然而来的厉声给吓了一跳,又怎么了? “师傅,麻烦停车!”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靠边把车给停了。 “下车!” 涂恒沙懵了,气得不行,打开门就跳下车,“下周!你请我我也不去了!” 她头也不回往前跑,一看,原来已经到学校路口了。那也不原谅! “先生,那现在……?”司机问。 粟融归的目光从跑远的那个人身上收回,“去羊肉疙瘩胡同。” 车,又开回了胡同。 粟融归下车,重新走近奶奶的小院。 奶奶都要睡了,打开门见是他,“呱呱,你这是……” 两个小时后,他才从小院出来,手里多了一枚小小的鎏金珐琅镶珠边发梳。 夜愈加深浓,古巷里灯已寥寥,他一个人走着,目色深沉,红灯笼倒映在他眼里,如跳动的两团火焰。 他掏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涂恒沙正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刷新闻,突来的电话打断了画面。粟老师?有本事赶她下车,有本事别打电话啊? 她给掐断了! 马上,来了条消息:有任务,接电话。 好吧,公私分明!再来电话的时候她就接了,她不说话,那边也不说话,就此僵持了好几十秒。 “任务呢?”她憋不住了,跟粟老师比不说话的木头人,就跟和唐僧比打坐一样! “吃药了没?” 他好像还在外面,伴随他声音而来的还有汽车的鸣笛声。 “吃了!任务是什么?” “任务啊……”他慢慢地道,“下周来陪奶奶别忘了……” 她上当了!正要挂断,听他又道,“别挂,奶奶多喜欢你!你忍心奶奶失望吗?” 又掐中她软肋!“那……要看你的诚意了!好好想想怎么贿赂贿赂我,我满意了的话,就答应你!”这种感觉有点太好!好到让她得意忘形了!没想过激怒粟老师是怎样的后果。 不过,粟老师那边竟然也心平气和地答应了一声,“好!” 涂恒沙自己都惊讶了,这么好说话了? “早点睡吧,明天见。” 涂恒沙握着手机,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刚才打电话那个人是粟老师没错吧? 第118章 蝴蝶发梳 胡同小巷里的粟老师,收了手机,大步流星而去。 粟家。 夜深,已是一片寂静,粟融归开门,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嘿!”而后一个黑影直撞过来,将他整个人都撞歪。 “啊?粟融归,对不起!我不小心的!有没有撞到你的手?”灯打开,粟融星急慌慌地来看他的胳膊。 “没事。”他已站稳,往楼梯走去。 “咦?这是什么?”粟融星突然道。 他脸色一变,回头,只见粟融星从地上拾起了一枚小发梳。 “好漂亮啊!送给我的吗?给我好不好?”粟融星捧着发梳,爱不释手。 “不行!”他毫不犹豫就给拒绝了。 粟融星大吃一惊,她从小到大在粟融归这里提要求,就没有被拒绝过! “这个发梳,是我奶奶的。是当年我爷爷送给我奶奶的结婚纪念礼物。”他见她这样,又解释。 “这样啊……”粟融星觉得似乎不好意思再讨要,但又不甘心,“那……那我真的很喜欢……粟融归,你……你能借给我玩几天吗?” 粟融归眉头渐渐蹙起,“融星,如果你喜欢,我下次给你买新的,这个真的不行。” 其实粟融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么个小发梳,还真不算什么,但她的心理就是越得不到的越想要,所以拿着这个小发梳竟舍不得放下了,手指摩挲着,“我就喜欢这个……这个小蝴蝶的造型很可爱……那我给奶奶买新的,买一整套,这个留给我好不好?粟融归……” “什么东西融星要不给她?”尚清梅的声音响起。 “是这个……”粟融星惯常会利用尚清梅,无论什么事,尚清梅铁定会站在她这边。 她跑过去把发梳给尚清梅看,“我喜欢这个,粟融归说是他奶奶的,不能给我。我都说了,买一整套新的跟奶奶换都不行吗?我真的特喜欢这个!” 尚清梅一看,“这有什么换不换的!他奶奶这种玩意儿多得很,几大匣子呢!喜欢拿着玩就行了!” “谢谢阿姨!”粟融星瞬间得意了,冲粟融归笑。 粟融归脸色略沉,径直走到粟融星面前,“拿来!” 粟融星脸色都变了,“粟……粟融归。” “粟融归!”尚清梅也生气了,“你怎么对妹妹的?妹妹要你个东西你都不肯!你还是小时候吗?多大的人好意思吗?越活越小了?” 粟融归也不争辩,只是绷着脸不退让。 粟融星看着他,透着可怜,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粟融归!赶紧回房间去!”尚清梅是真的发怒了。 客厅里的动静惊动了粟振,也出来问情况,“这是怎么了?” 尚清梅是不愿意让粟振知道这事是因为前婆婆的东西引起的,故而遮掩道,“还不是融归,当哥哥的还要惹妹妹不开心,没事了!我让他好好反省反省!融归?还不回房间去!” 粟融归站着,没有动。 粟振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端倪?干脆问女儿,“融星,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粟融星只好把发梳拿出来,将事情又说了一遍,“爸,我就是喜欢这个嘛……我也知道是奶奶的东西……可是我买新的给奶奶换还不行?” 粟振脸一沉,“还给融归!” “……”粟融星噘着嘴就是不愿意。 “还不还给融归?”粟振也拔高了声音。 粟融星嘴一扁,眼眶一红,用力将发梳往粟融归身上一砸,转身便跑了。 发梳掉在地上,啪地一声响,一颗珠子滚脱出来,在地板上滴溜溜打转。 “这……”粟振一看,很是无语,“这孩子真是!融归,融星这脾气,我会好好说她的!至于这个首饰,我认识几个老工匠,到时候我带你找他们去修补修补。” 粟融归拾起发梳和珠子,低声道,“不用了,爸,我明天去买新的送给融星,是我不好,让融星伤心了。” 粟振笑了,“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融星她什么没有?就爱凑热闹!别管她!去吧,回房休息去!你这胳膊要好好养养!” “谢谢爸,那我回房间了。”他从尚清梅面前经过,低头道,“妈,晚安。” 尚清梅板着脸没理他。 他顿了顿,上楼去了。 待粟融归的身影不见了,粟振才道,“你也是,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解决,他们都这么大了,你还掺和干什么?” 尚清梅在丈夫面前倒是十分娇柔,“我还不是怕委屈了融星?融归是男孩子,耐摔耐打的,女孩子就不同了,我又是继母,她受一点点委屈我都如坐针毡。”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走吧走吧,都休息吧!”粟振揽着她的肩。粟家的夜晚,算是真正到来了。 第二天,粟融归打开房门,门口便站着粟融星,眼睛肿着,显然昨晚还哭了,此刻脸黄黄儿的,看起来颇为憔悴。 她低着头,吸了吸鼻子,“粟融归,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沉默了片刻,“怎么会?当然不会。” “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该讨厌我了……”粟融星嘴一遍,哭出声来,本就漂亮的小脸蛋,梨花带雨的,十分可怜。 “没有!是我不好,今天下班我陪你去逛街,你挑个你喜欢的礼物。”他温柔地道。 “我不要礼物了!只要你不生我的气!”粟融星说着一头扑进他怀里,“粟融归,是我不好,我知道那是奶奶的东西,对你很重要,我不是有心摔坏它的!” “嗯,我知道。”他低声道,“下楼吃饭吧,该上班了。” “好!只要你生我气,怎么都好!”她破涕为笑,挽着他胳膊下楼了。 楼下粟振见他俩手挽手下来,揶揄尚清梅,“你看看你看看,孩子们多好!就你瞎操心!” 尚清梅微微一笑,“是是是,你说的全是对的!都是我不对!” “看看,看看,还不服气!”粟振指着他笑。 尚清梅笑着,神色却渐渐起了异样。 早餐后,家里大大小小都出了门,尚清梅叫上司机,“载我去一个地方。” 她要去的地方是羊肉疙瘩胡同。 彼时樊越和崔培都上班去了,许奶奶一个人在家,听见响动出来一看,一怔,“是你啊……” 第119章 生恩养恩 尚清梅今日的打扮很是华贵。 一身手工绣牡丹花的改良旗袍,通身戴的翡翠,一进院子就让司机往里搬东西,各种山珍滋补品,件件价格昂贵。 “清梅,你这是……”老太太对于这个再嫁之后再未登门的前儿媳妇如此大阵仗前来很是疑惑。 尚清梅却只是指挥着司机搬东西,许奶奶便回了屋,倒了两杯茶出来,这时,东西也搬得差不多了。 许奶奶请他们喝茶,司机没得尚清梅许可哪敢喝?而且作为司机也颇有眼色,眼见尚清梅是有话要说的,搬完东西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尚清梅也没有喝茶,甚至都没有坐下来,一直笔直地站着,下巴微扬,神态端庄。 “母亲。”她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叫“妈”,但也没有不顾教养,一声母亲,算是全了从前的婆媳情分,“按理来说,我的名字已经跟许这个姓没有关系了,但是,我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在许家生活了近十年,我见了您,我的教养约束我,叫不出其它称呼。” “……”许奶奶听着,却是不知该如何答了。 “我知道,你现在一个人生活孤独,融归是你的孙子,你挂着他想见他,解你晚年寂寞,我也理解,所以,融归背着我来看你,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但是,我这么体谅你,可否请你也体谅一下我?我在粟家并不容易。粟家家大业大,我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孀居女人,能嫁进去就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外面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就盯着这些事业成功的男人,哪怕年过半百都不在乎,我跟她们比,已经没有优势了,我在粟家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可我这样难都要走下去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融归吗?我是他妈妈,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他好,可是你呢?你作为他奶奶又做了什么?除了满足你那点想念孙子的私欲成天撺掇着他来看你,你还做了什么?” “我……我并没有啊……”许奶奶被尚清梅这一番指责,眼眶都湿了。 尚清梅转过脸,“别做这副可怜样子给我看!融归就是看不得你这副样子才总是挂着你!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个已经改嫁的女人,被丈夫知道总是跟前夫家里有瓜葛,夫家的人会怎么想?你呢?你不但不会为我们着想,还总是添乱!给融归带那么多菜回家干什么?是让粟家的人觉得,你认为粟家亏待了他?连顿饭都没给他好好吃?还有,你那点东西要留就都给你自己吧,这一座大院子,还有老爷子留给你的那么多财产,我和融归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再回来拿,我们不眼馋!你就好好留着!一屋子的财产拿个蝴蝶给融归玩?他也是小孩子不懂事!拿回去还引起我粟家矛盾!” 她打开包,拿出一张卡来,“我这次来,是想最后一次告诉你,没错,虽然融归是许家的后代,但是,他身上有一半是我的血,是我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才生下来的,他是我的儿子!而且,他现在已经改姓粟!从他八九岁开始就是粟家在养着他,锦衣玉食,供他上最好的学校,粟家孩子有的,他没少过一星半点!可许家给了他什么?除了给他一半血还给了什么?生恩大,大不过养恩!当然,我并不怪许家,如果那个短命的不死,我们也能有个长长久久的好日子,可是他死了呀!要怪,这只能怪命!这里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123456,里面有一笔能足够你养老的钱,当然,你并不缺,还有这些东西,多吃点,自己长命百岁吧!以后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母子的生活了!如果你真的爱融归,你就该知道,真正的爱是放手!让他在粟家安安分分地待着,让他以后能分粟家一杯羹!” 说完,她将银行卡放在桌上,快步走出了院子。 许奶奶已经听得呆了,待想起来拿着卡去追时,已经只能远远看见一个车尾,驶出了巷子。 她突然之间好像老了十岁,精神头全无,慢慢吞吞走回院子里,大太阳底下坐下,拿着那张卡发呆。 晨江日报社。 晨会。 这个晨会开得颇为令人振奋。周主编在会上总结了粟融归和涂恒沙这次采访,对他俩在金县的表现大加赞赏,尤其对涂恒沙这个新人的肯定,可以说,涂恒沙简直就是整个晨会的焦点了!当然,也没有忘记后来才去的粟融星,着重表扬了粟融星对新闻热点的敏感度以及文笔的可圈可点。总之,三人算是在晨会上出尽风头了。 散会后,涂恒沙抿着嘴红着脸,一半是兴奋,一半是不好意思,郝仁第一个来到她身边,向她竖起大拇指,“女英雄!刮目相看!” 涂恒沙悄悄吐了吐舌头,冲他挤了挤眼,“完全是运气!真的是运气!” “说起运气啊!”郝仁努了努嘴,“另有其人!” 涂恒沙一看他努嘴的方向,粟融星正和粟融归并排走在一起。 涂恒沙目光一看过去,就被粟融归捉住了,她想起昨晚的事,冲他做了个鬼脸,回到自己座位。 回来开工第一天,她先打开今天的晨报浏览,突然被一个醒目的大标题吸引:尘肺病村的女人们。 她脑袋里哄然一响,立即看了下去。 这篇报道是之前尘肺病报道的后续,写的就是她采访过程里出现过的女人,写她们的辛苦和坚忍,其中典型的例子却是举的葛云和梅。 两人的遭遇写得十分详细,还附了大量照片,都是她当初采访时拍的,有单独的女人照,有葛云被赵家人脱光了殴打的,当然,名字用了化名,照片打了马赛克,可这马赛克打得,认识她们的人还是能认出来!梅被公安抓走的那条新闻截图也放上来了,梅红的裙子在其中十分显眼。 文章的最后还表示,尘肺病的问题已经在解决之中,请离家的她们回家,尤其提到出走的梅,提到她的孩子,提到孩子出生以后将面临的许多难题,表示梅可以联系报社,报社会尽量帮助她正常生活。 第120章 耻辱 所以呢?然后就对梅进行追踪报道和正面采访是吗?难还能过正常的生活? 她翻看了手机app上的新闻,今早才发出去的,这个时候就已经爆掉了! 这一篇报道可是比尘肺病那篇更火! 再翻看下面的评论,已经分成了两派掐架,但大部分都是骂这两个女人的,极尽恶毒污秽之词,涂恒沙简直无法看下去。 而这篇报道的署名仍然是三个:粟融归、涂恒沙、粟融星! 办公室电话这时候响了。 郝仁去接的,接了之后,回过头来,“沙子,找你的。” 涂恒沙放下手机去接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你是那个记者?” 梅…… “是,我是。”她想说对不起,可是,又怕自己奇怪的言行引来其他的人关注。 “我想……想请你们把那篇报道删了……”梅在那端哭泣起来,“我那天不应该跟你说那么多的……我是太难受……太难受了……才忍不住说了出来……我现在后悔了……” “你……还好吗?”涂恒沙觉得心口随着梅的哭声阵阵闷痛。 “不好……我不想让我的事被全国的人都知道了……我不想被那么多人骂……我打电话来,不是想要帮助的,我不需要,我可以靠自己活下去……这一次……我……我不靠出卖身体也能活下去……但是……我不想在新闻上看到我……不想我被现在这个地方的人认出来……他们都在议论……太难听了……说得太难听了……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好……怨不得别人说……可是……我……我想重新开始……请你们……请你们删了新闻可以吗?” “我知道了,对不起。”涂恒沙觉得很难受,就像小时候一直没有朋友的她,有天得到一个小朋友的亲近,彼此都把自己最深的秘密拿出来交换,她告诉对方她的悲伤,因为爸爸是杀人犯,结果,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爸爸是杀人犯,新的一波嘲笑和鄙视甚至欺辱暴风雨般涌向她,这种感觉叫被背叛,从此,她再也不轻易交朋友。 到底还是把这声对不起说了出来,她本想解释,这篇报道并不是她写的,可是那又如何,终归已经报道出去了,对梅的二次伤害也造成了,解释了就能让梅不那么难受吗?更何况,梅的事,从头至尾,就只跟她说过,说起来,主要责任还是在她! 她的异样,让粟融星看出了不寻常,立马抬高声音问,“涂恒沙,是谁的电话?” 涂恒沙把电话挂断,没有回答。 “是不是那个叫梅的?”粟融星快步走了过来。 涂恒沙转过身,取了一份报纸,举在手中,大声质问,“尘肺村的女人这篇报道,是谁写的?” 没有人正面回答。 粟融星脸上一个高傲的笑,“怎么了?” 涂恒沙的目光在粟融归和粟融星脸上来回扫视,“我就想知道!是谁没经过同意!乱用我电脑里的东西!粟老师,是你授权的吗?” 她想,这篇文章不是粟融归写的,他还瘸着一只手呢!但是,粟融星的稿子都是经过他的眼睛和润笔才出去的!所以,这件事未必与他无关!而且!在她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那几天,她的电脑都是他在保管! 面对她的质问,粟融归竟然没有回答。 郝仁上前来,“沙子,你冷静点!” “我冷静?这件事我做不到冷静!我的名字出现在署名的地方,我觉得耻辱!”她用力将报纸砸在地上。 粟融星被这句话给激怒了,“耻辱?涂恒沙!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贵!你别忘了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说得好听娱乐记者,说得不好听,还不是挖人隐私的狗仔?怎么?换了个地方,就忘了本?觉得自己瞬间高大上起来了?再说了,这篇报道哪里有问题了?今日热点第一!比之前尘肺病的报道还要受关注!相关人也用了化名和马赛克,哪里有问题?” “是!相关人用了化名!打了马赛克!可是你这样报道出去经过人家同意了吗?人家愿不愿意你报道出去?你还让人主动联系你?联系了你之后你好继续当面采访,跟踪报道,到时候又是一篇高流量文是吗?”涂恒沙气得声音都破掉了。 “对!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粟融星吵架是从不输人的,“那又怎么样?做媒体的不写高流量文还做是吗媒体?你不写高流量文你在当狗仔时候是怎么引爆娱乐圈的?还有,不愿意报道就不报道了是吗?那孙玉林那一伙人还不愿意你报道他们呢!你还拼出一条小命去取证?害我粟融归断了一只手?大家都是记者,彼此彼此,你有什么脸来说我?” “孙玉林他们一样吗?他们的行为已经违法了!可这些女人!本来就是可怜人!人家本来都要好好重新开始做人了!你又来掀起轩然大波!她们还怎么生活?如果生活给她们的是第一层伤害,那么你,给她们的就是第二次伤害!”涂恒沙耳边响起梅的哭诉,心中更是难受极了,她无形之中竟然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伤害?可怜?违法?”粟融星冷笑,“别忘了,卖淫也是违法的!通奸就是要受道德谴责的!这样的人也可怜?也配说伤害?也是,你们这种生活在底层的人的确比较能相互理解,不过我还是要劝告你,你现在好歹也是晨江的记者,虽然薪水不高,但好歹工作高尚,到时候别哪天缺钱了,忍受不了生活的伤害就去卖!那时候可没人会同情你了!” 涂恒沙觉得她这辈子还没见过比粟融星更让人气愤的人,就连小时候背叛她的那个“朋友”都比不过! 她气得全身哆嗦,最后,什么都不想再跟这个人说,抡起巴掌,只想狠狠一巴掌扇在这张讨厌的嘴巴上。 然而,巴掌是扇出去了,但是没有命中她想命中的目标,也没有她期待中的一声脆响,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这一巴掌打在了粟融归肩膀上。 是的,尊敬的粟老师插到两人中间,替粟融星挨了这一掌。 “呵……”她气得笑了,冷笑,挺好,粟融星当真是他的宝! 第121章 警告 “涂恒沙!”粟融归单手抱着她,叫她的名字。 场面太激烈,以致粟融星都没发现他这个动作。 “别叫我!”涂恒沙现今觉得这两个人都是一丘之貉,恶心至极! 而这个时候,粟融星一耳光扇了过来,因为涂恒沙被粟融归抱着,连躲闪的能力都没有,眼看这一耳光就要扇到涂恒沙脸上,说时迟那时快,横空出来一个人,架住了粟融星的手。 “郝仁!你这个贱人!”粟融星见竟然没有打到涂恒沙,气急败坏,另一只手一爪子就挠了上去,直接将郝仁抓了个大花脸。 “融星!”粟融归这才去抓粟融星。 “都给我安静下来!这是在闹什么?”一声呵斥,周主编出现了,“涂恒沙,你跟我来。” 正合涂恒沙的意!她也正想找主编! 她看也没看粟家这两个人一眼,转身跟着周主编走了。 郝仁摸了摸脸上的血痕,松开了粟融星。 粟融星却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过去,“跟涂恒沙一路货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勾搭成奸了!不要脸的东西!男盗女娼的!” 郝仁正在火头上,一听这话,一把直接掐住了粟融星的脖子,“你xx嘴巴给我干净点!别以为我不打女人!也别以为人人都要迁就你!你xx在你自己家里人面前是宝!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坨屎!” 郝仁也没用多大劲,但足以让粟融星面红耳赤喘不过气来。 粟融归这才走过来,劝郝仁放手。 郝仁瞥了粟融归一眼,将粟融星往他身上一推,指着她警告,“粟融星!我郝仁从来没有指人的习惯!今儿就指着你了!你给老子听着!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在我脸上这一挠,我给你记下了!今天我暂时不讨回来!但是!老子就无条件站涂恒沙了!你怎么着?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欺负涂恒沙!否则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家有钱怎么了?老子不怕!大不了这份工作不干了!我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你给我小心着!” 粟融星这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亏!更没有人敢威胁她!郝仁气势汹汹的样子也的确有些吓人,她当即趴在粟融归身上哭,“粟融归!你看他!你看他欺负我……” 粟融归眉头一皱,面无表情,“行了!回去坐着吧!” “粟融归!”粟融星脸一垮,连粟融归都不帮她了吗? “粟融星!”他如她一般叫她的名字,也不说其它,面色严肃。 “好!好!你们都欺负我!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写了一篇文章,我是为了我自己吗?这篇文章为报社带来了多高的流量和点击!我还把你们的名字都署上了!这也是主编签了的!我如果有坏心,我就只署我自己名字不好?结果呢?”她气得也转身就走,“我也找主编去!” 剩下粟融归和郝仁正面相对,粟融归看郝仁的眼里便没那么多善意,郝仁更是不屑于他多话,只道,“想为你妹妹报仇?随时恭候!但,也请你管好你的妹妹!我们人穷,但是拳头硬!” 说完,将身边的椅子用力一拖,椅子直接撞上粟融归的膝盖。 粟融归疼得眉头微微一皱。 而粟融星已经到了主编室外,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涂恒沙站在主编对面,怒气未消,“周主编!我现在要求撤回这条新闻,而且,我们还要登报道歉!这不仅仅是我要求的!也是被采访人要求的!这篇文章已经给被采访人带来了困扰和痛苦!人家已经打电话过来说明了!再说,粟融星用的所有资料都是我的吧?她在用之前征得我同意了吗?我同意她把这些都发出去吗?” “小涂,你那个时候不是在住院吗?你也知道,新闻最重要的是时效性!不能等你出院再发啊!而且虽然没有经过你同意,但是这个采访是你和粟融归一起去的,当时是以为粟融归同意了,就是你同意了啊!”周主编耐心地跟她解释。 涂恒沙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心里凉了半截,“呵!粟融归同意了?他凭什么同意?他有什么权力同意?这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梅和葛云两个人都是跟我谈的!粟融归连她们的面都没有见过!他有什么资格说同意?现在我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我不同意把她们的故事刊登出来!她们自己也不同意!所以,请求撤回!” “撤回?怎么撤回?纸质版都已经印发出去了,还怎么撤回?这是不可能的事!”周主编已露出不愿再谈下去的样子,“至于粟融星,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她也是想帮助这些尘肺病村的女人,当然,同时也能是一篇高流量的文章,所以,这事儿就这么着吧,以后注意就是了。你先出去吧,同事之间要以和睦为重,你又刚来,更要懂得团队协作的重要性,不要过于年轻气盛。” 涂恒沙站着没有动,“周主编,我是怀着对您无比的敬仰来到晨江报社的,不管您曾经作为一名首席记者在这个行业里精彩绝伦的表现,还是后来成为主编以后,带着晨江的记者写下一篇又一篇震撼人心的篇章,都是我记者生涯里的标杆,但是,我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您也沦为流量的奴隶,为了流量,连底线都不要了吗?” 周主编啪地一下拍在桌上,“涂恒沙!你在胡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梅打电话来,哭着求我把新闻给删了!她说她想要好好活下去!她说她不想听周围人不堪入耳的议论!她说她后悔把这些事告诉我!我不知道梅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样,人言可畏,积毁销骨,我真担心明早起来的新闻,会有女人跳楼而亡!到那个时候!我们就真成了吃人血馒头的了!您不信的话,您去看看来电显示,您回拨回去,亲自问问梅,看看她是不是这么说!”涂恒沙指着门。 门外的粟融星听见了,默然离去。 第122章 有话跟你说 “那你说怎么办?这都已经印发出去了怎么办?”周主编沉着脸问她。 “我知道纸质版的已经没办法了!但是,网络的还可以删除,另外,登报道歉,一定要道歉!致歉书我可以来写!”她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 周主编想了想,“我考虑一下,你先出去。” “周主编,谢谢您,真诚地希望不要考虑得太久,您也说了新闻的时效性,再拖下去,舆论的雪球越滚越大。还有,今天冒犯了,对不起。”涂恒沙绷紧的心总算缓了缓,既然答应考虑了,总有希望的吧?“那……我先出去了……” 脾气发完了才觉得自己背心都湿了,士气也低了下来,悄悄打量了周主编一眼,没有继续发怒的征兆,她便轻手轻脚出去了。 然而,刚出去,就看见粟融星站在电话机旁打电话。 她走过去,恰好听到粟融星在问,“你好,我找一下一个叫梅的女人……” 涂恒听得气再一次不打一处来,上前直接抱起电话,一把扯掉了电话线。 “涂恒沙!你简直无理取闹!”粟融星又要发飙,可下意识看了眼郝仁,瞬间又露了怯。 涂恒沙将电话一摔,回到自己办公桌。 郝仁瞪着粟融星的眼神也收了回来,低声问她,“怎么说?” “说考虑一下。”涂恒沙叹道,“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错,我的习惯不好,喜欢把见到的听到的都记录下来,早知道这些女人的事我就不记进电脑里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应该有底线不是吗?”郝仁轻蔑地瞟了粟融星的方向一眼,“有些人你不必怕,欺善怕恶的种!” 涂恒沙知他意所指,“她吗?我从来没怕过。”她只是觉得失望罢了,记忆里昨夜所有的流风月色和深宅旧灯都失去了颜色,想着那个在红灯笼的光影里跳着踩他影子的自己,她一时失神了。 周主编果然没有考虑多久,网上的新闻还真的给删除了,至于道歉,他把涂恒沙再一次叫去了主编室。 “小涂,登报道歉这个事是不可能的!但是……”周主编顿了顿,“粟融星既然没有经过你同意就用了你的东西,让她给你道个歉吧!” “不用!”涂恒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周主编对她的耿直简直无语了。 “那就这样吧,周主任,我先出去了。”她早就知道登报道歉不可能!也没报这个希望!先提一个苛刻的要求,主编觉得达不到,然后退而求其次答应另一个要求的可能性就大多了!网上的新闻删了也就算达到她的目的了吧!毕竟报纸的发行范围有限,互动性也没那么强,没人能在报纸底下评论,再过几天,这件事就会平息了。至于粟融星的道歉,她还真不稀罕!第一,粟融星绝不会真心实意向她道歉!这种虚伪的表面工作不要也罢!第二,有道歉就有原谅,即便粟融星肯道歉,她也绝不会原谅!所以不如省了这一步吧! 这一场大戏,在中午前总算结束了,让报社所有人看了个热闹,她其实也不觉得有多荣光。 去食堂吃午饭之前,她去买了瓶酒精和外伤药,而后去食堂找郝仁。 郝仁已经在吃饭了,还给她打了一份,见她来忙招手。 她走到郝仁身边,打开酒精瓶的盖子,棉签沾了酒精让他别动,轻轻给他涂抹脸上的伤痕,很是内疚,“这都一个上午了,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感染了,现在抹药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郝仁浑不在意,“这点伤算什么?就你们女人喜欢大惊小怪!” “女人怎么了?看不起女人?”涂恒沙手里的棉签用力蹭了一下。 郝仁“嘶”了一声,夸张地叫,“你看你看!女人就是得罪不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两人正说笑着,郝仁的声音突然打住了,目光看着食堂门口。 涂恒沙也往后一看,只见粟融归和粟融星来了。 “看什么看?人家上层阶级,咱们不够资格看。”涂恒沙轻声道。 郝仁叹息,“每个字里都是酸味。” 涂恒沙正给他涂药呢,当下就不爱听了,“谁酸了?” “真的不在乎就一个字都不会说!你管人家哪个阶级?反正跟咱们无关!” “本来就无关!你好好的别乱动啊!等下给你戳出血别怪我!”她再没看那两个人,愈加认真地给郝仁涂药,还小心地把他血痕里的皮屑给去除了,“这粟融星的指甲是有多锋利!跟小刀划得似的,真不疼啊?” “疼啊!你给我吹吹呗?”郝仁道。 涂恒沙瞪他一眼,“你还是个婴儿吧?好了,可以了!” 她把药和酒精收起来,坐下准备吃饭,抬头,不远处坐着粟家两兄妹,某位尊敬的老师正看着她这边。 她暗哼一声,低头吃饭不理他。 吃完饭回去的时候,涂恒沙是惯常走楼梯的,郝仁也陪着她一起走。 “我说沙子,你这病我查了一下可不能小觑啊!以后就不要再出危险的任务了吧?摄影部好几个人呢!跟陈琦说说,照顾一下你。”郝仁边走边说。 涂恒沙也觉得无奈,“其实已经治得差不多了!很多年没犯病了,这次也是因为粉尘……” 刚说到这里,一个身影出现在前方的台阶,挡住了去路。 吊着胳膊的粟老师啊!涂恒沙就像没看到一样,打算从他身边挤过去,结果被人一把给揪住了。 “粟融归!你什么意思呢?要报复冲我来!打你妹的人是我!跟沙子没关系!”郝仁当即就把涂恒沙往他那边拉。 涂恒沙示意他稍安勿躁,指着粟融归拉着她的手,响亮地道,“粟老师,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不是一类人,你走你的康庄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们这样的人我们高攀不起!借过!” “有话跟你说!让他先走!”粟融归拽着她的手,不放松。 “可是我不想听你说!有话你还是跟粟融星说去吧!好好安慰她!放手!” 第123章 他没有放。 “粟融归!”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你为什么跟她在这里?” 涂恒沙趁机一脚踩在他脚背上,脱身飞跑上楼,郝仁也一步两级台阶地紧跟着她而去。 粟融星绕到她继兄面前,瞪着眼质问,“粟融归!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呢?”他语气并不好,又硬又沉。 粟融星听不得他这样对她,性子的霸道习惯性窜了上来,“我怎么知道?我不许你跟她说话!” “你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突然拔高的声音,严厉、威慑,震得粟融星一颤。 “粟融星,下不为例!”他推开她,下楼。 “你去哪里?粟融归你去哪里?”她这是第二次见到这样的粟融归,第一次是她偷偷敲开了他锁着的抽屉。那一次,他让她明白,他是有着她不能触及的底线的,但后来十几年他对她百依百顺、娇宠无度,让她几乎忘了当日之事,此刻,她终于想起,粟融归的底线是不可触的,只是,这一次,他的底线到底是什么?就因为她没经过他同意导出了涂恒沙电脑里的资料并且绕过了他直接找主编签发吗? 她追了上去,“粟融归!我认错行了吗?我错了!你别走啊!你手伤着,没我给你开车,你哪都去不了啊!你等等我!” 粟融归没有等她,反而越走越快。 她追了半天,气得狠狠一跺脚。至于吗?为了这点破事对她发这样大的脾气? 她气鼓鼓地回去了。 下午上班的时候,粟融归才回来,回来后也是闷声不响地单手敲他的电脑。 粟融星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终究还是忍住了不主动和他说话,这样对她,她才不要理他!她回去告诉他妈!于是下班的时候,她自己开着车就先跑了,也没等粟融归。 涂恒沙和郝仁一起从报社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粟融归站在路边等车。国槐郁郁如盖,遮住他头顶的天空,伸展出婆娑的姿态,他挂着一只受伤的胳膊,一身墨黑,与他身旁的树干站成平行的静默,周遭车水马龙,流动不息,夕阳下,他安静的瘦长的背影,在这彤穹高槐和流动的世界衬托下,竟然显得有些渺小和落寞。 涂恒沙只瞟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只是,她要去搭地铁,必然要经过他所站之处。不想见,可是也没有理由非得她躲。 “要我陪你去搭地铁吗?”郝仁一个单身,就在报社附近租了套公寓居住,跟地铁站反方向,步行就能到达。 “不用!你回去吧。”涂恒沙不欲刻意麻烦人家。 郝仁倒是始终相信粟融归的人品,既然粟融星不在,那也没什么担心的,“那行,那我先回了,明天见!” “嗯!记得晚上再擦次药啊!”涂恒沙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郝仁分明回答得很敷衍。 “你不要这样不上心!小心留疤破相了!到时候可就找不到女朋友了!”她再次叮嘱。 “好!”郝仁已经转身走了,夜幕下往后扬了扬手,表示听见了。 这么大的声音,怎能不惊动树下站着的人? 涂恒沙回身的时候,他就在树下望着她。 自然,她也看见了他。 第124章 不熟 只是,他并没有向中午那样上前来拽她的手腕,对她说:有话跟你说。 她脚步略略一顿,却也没有停留,径直走下地铁通道了。 他没有叫住她,甚至,不曾挪动脚步,就这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地铁里。 他叫的车也来了,在他面前打着双闪,他收回目光,上车。 夕阳下,车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夜已经深了,粟家还亮着灯,粟融归还没回来。 粟融星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又敲床垫又踢脚,不但睡不着,还一直在打粟融归的电话,可他始终都不接,现在,索性还关机了! 她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跟他赌气,应该一下班就把他拉回来的! 而此时的主卧,粟振已经睡着了,尚清梅却还眼睛亮亮的,毫无睡意,儿子深夜未归,还一句话也不告知,这是没有过的事,但是,她不敢让粟振知道,粟振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家和万事兴,尤其他们这样一个复杂的家庭,她最怕的就是几个子女之间起争端。下午粟融星回来告这一状,让她既头疼又生气,不仅仅生儿子的气,也生粟融星的气!进粟家这么多年了,把粟融星捧到了天上,可还是带不亲不说,总是骄横跋扈地惹事! 结果,这两个女人这一夜都失眠了,因为粟融归竟然到早上了还没见人影。 早餐的时候,粟振问,“融归呢?还没起床?” “没,他……出差了。”尚清梅只能这样答,可是,哪一次粟融归出差不告诉家里人? “融归手还没好呢?又出差?”粟融珵大爷似的把手上的空碗往旁边一让,辛绾就接了,给他盛了一碗粥。 “谁知道啊!”尚清梅含糊其辞的。 “不对啊,二哥昨晚还说今天要买礼物回来给姐姐呢!”傻白甜粟融宇咬着只鲍鱼酥说,渣儿掉了满盘子。 “临时出差不行吗?”尚清梅顿时就火了,“看看你的吃相!掉一地渣!你几岁啊?” 粟融宇只觉飞来横祸,惯常嘀咕一声低头默默吃自己的早餐了。 粟融星则连早餐都吃不下,碗一放,提着包就走,心急如焚赶到报社,一进采编平台,就看见偌大的空间里,挤挤挨挨的办公桌中间坐着的那个人。 时间尚早,就坐了他一个,换了身衣裳,却还是黑的,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粟融归……”她都哽咽了,走上前去推他肩膀,“你昨晚去哪里了?我都担心死了!” 他没理她。 她便将头搁在他肩膀,“我错了!真的错了!你不要不理我!我以后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端直了肩膀,将她的头轻轻推开。 “不!”她硬靠上去,“你不要推开我!你答应我,不再生我的气!我以后保证听你的话!” 门外传来说话声,这是有同事来上班了。 “你先答应我!”粟融星的眼泪都抹到他身上了。 他终叹了口气,“先坐下吧。” 她喜极,“你不生气了?” “我说了,下不为例。”他的语气倒是没有半分松弛。 “好!”她终于欢欢喜喜坐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涂恒沙来上班时,意外地发现自己桌上各种稿纸报纸底下压着一个礼物盒。这可就太意外了,如果不是还附有一封信,上写:涂恒沙启,她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给她的。 礼物? 她是一个很少收到礼物的人。 只是,信封上那四个字的字体她很熟悉,应是粟融归写的吧? 她拆了信,但是没动礼物。 信写得很简洁,寥寥数语,不过是道歉,他自己道歉,同时也替粟融星道歉。所以,这个盒子里装的便是道歉礼? 可惜,她并不稀罕。她连粟融星的当面道歉都不要,又怎么会接受所谓的道歉礼?而且还是他给的? 她掂量了下盒子,小小的,轻轻的,随手扔去了一边。 后来,她找了个时机,带着盒子主动堵到了他。 他的眼睛泛着红血丝。这是她和他的目光对上时她第一眼发现的,但她并没有继续关注这个问题,只是托着手里的盒子,“这个……还给你。” 盒子完好无损,可见她根本就没打开看。 他默然,但是也没取回盒子。 涂恒沙直接将盒子往他吊着的那只胳膊上一放,盒子稳稳的摆在了石膏上。 “你没看信?”他问完后觉得这个问题白问了,她当然看了信,否则怎么会找来他这里? “看了。”她说,“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我收礼物的理由,也不懂你送礼物的原因,如果是为着你信里所说的道歉的话,那我就不能收下这个礼物了,因为我根本就不会接受你们的道歉,也不会对你们有所谓的原谅,无论你们道歉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讨厌你们,你们也讨厌我,既然这样,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他眼睛微微一眯,捕捉到了这段话里的重点,“你讨厌我?” “是!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讨厌你和粟融星。”她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你还真是直言不讳……”他脸上笼着一层阴霾,“不是为道歉才给你的。” “哦?那不为道歉,我更想不明白了,我们之间没那么熟,远远不到能互送礼物的地步,属于喝杯水最好都要aa的那种,这礼物我就更不能收了!再见,粟老师。”礼物已还,任务完成,那就不必再多言。 “等等!”他一手搭住了她肩膀,把她拉了回来。 “粟老师还有事吗?”她笑了笑,几分嘲讽,“是要教我怎么利用别人的隐私写高流量文吗?抱歉,我可不想学,你已经教出一个高徒了,该满足了。” “你这张嘴……”他呼了口气,“真跟我不熟?” “是的,不熟。工作以外的时间和空间相互不干扰那种。”她这话说得极其顺溜,毕竟复习好多遍了的,只是嘴上噼里啪啦说得痛快,心里却打翻了醋瓶子一般,酸气一股股往上冒。 第125章 奇妙的人 他点点头,十分认真的表情,“那你还真是一个奇妙的人啊!” “……”这话从何说起?是褒是贬? 却听得他轻言慢语,“面对我这样一个不熟的男人,能让我给你喂饭,给你洗脚,能让我……看你胸口的痣。” 前面的喂饭洗脚也就算了,“胸口的痣”几个字一冒出来,涂恒沙就光火了,“那是个意外!你这臭流氓!”还不是她住院那段时间,两人差不多同吃同住的,她又是个病号,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有一回莫名其妙的病号服的扣子就开了好几颗…… 他将盒子重新塞给她,“并不是我给你的,奶奶给你的,谢谢你陪她。还有,那篇文章的事,我并不知情,本不想跟你解释得这么清楚,因为总归是在我这里出的纰漏,我有错,再者,我以为你总该会相信我,但你这性子……”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举步走了。 盒子又回到她手里,耳边回响着他那句话:我以为你总该会相信我……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她回头冲他的背心喊,“你可真能护短啊!明明是你家粟融星的错!现在反过来责备我不相信你?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他回头,无奈的眼神,一个字,“傻。” “我怎么又傻了?”她快要咆哮了。 他看着她,“你跟她,怎么一样?” 她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你跟她怎么一样? 她跟粟融星当然不一样!对他来说,她是不能打扰他工作之外私人时间和空间的陌生人,而粟融星是他的宝贝妹妹!这样的不一样,还需要他来提醒吗? 她看着手里的礼物,颇为懊恼,这盒子,怎么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而粟融归总是要回家的。 他几乎已经预见到母亲喷火的眼睛,耳边仿佛也响起了喋喋不休的斥责。 他皱了皱眉,脑门上好像有只手,拼命将他往外推,可他终究还是硬生生往里挤,挤进了门内。 “粟融归,你先回房间休息会再下来吃饭。”粟融星刚得罪了他,现在都陪着小心。 他也没客气,沉着脸直接回了房间,躺下。 有些累,毕竟一个通宵没睡。 他闭着眼,慢慢地便开始迷糊。 骤然间,听到有人喊,“融归!” 他从半梦半醒间惊起,脑仁儿涨得痛,响亮的敲门声更是一声声砸在他脑门上,愈加像加了个紧箍咒似的疼。 “来了。”他说。打开门。 尚清梅闪身就进来了,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斥责扑面而来,“你怎么又惹粟融星?她在单位被人欺负,你不但不帮她,还帮着别人凶她?你是不是不想我在这个而家里好过了?” 他闭了闭眼。为一句“是不是不想我在这个家里好过”,他忍了二十年。 “妈。”他睁开眼,眼里是熬夜后的红血色,“其实,我并不是那么重要,你还有融宇,不是吗?” 尚清梅愕然,“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的存在真让您那么辛苦,那不如,这个家里没有我,反正你还有融宇……” “啪”,一个耳光重重扇在他脸上,指甲划破了他脸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你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吗?你也不想想,谁把你的翅膀养硬的?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最好的大学!你书全读狗肚子里去了吗?最基本的孝字都忘记了?” 就像一阵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他伫立在那里,像一棵被雷劈糊的树。 他的手机在桌上震动。 报社打来的。 “粟融归,赶快来加班,明早的内容要替换!” “我马上来。”他提上包就要走。 “去哪?”尚清梅呵斥。 “报社加班!”他疾步离去,没有停留。 出去时,暮色刚刚降临,空气还是干燥微热的,可却像是充满了氧气,吸一口,沁鲜直抵心窝子里。 他叫了辆车,往报社而去。 到了报社,除了本就在上班的晚班编辑,还来了好些人,其中,也有郝仁。 主编看到他拍了拍脑门,“我真是糊涂了!忘了你手受伤!习惯性就把你给召来了!”报社年轻一辈里最棒的记者和评论员,怎么不时时记得他? 他却道,“没关系,我既然来了,能帮就帮点吧,给你们打打下手。” 涂恒沙是小跑着而来的,冲进来的时候,正好他出去,两人在门口撞个正着,涂恒沙一眼就看到了他泛红的一侧脸,以及脸上的指甲印。第一个揣测就觉得这是粟融星的杰作嘛!暗暗腹诽了一句“活该”,越过直接进去了。 一时,大家开始了全速的加班工作。赶写评论、重写新闻、上传分稿、校对编辑、重编版面,再排版校对审读…… 忙到最后结束,已经半夜两点了。 “饿了,去吃点东西吧!有谁要去?”郝仁发起了夜宵号召,“沙子,去吗?” “我……”涂恒沙有些犹豫,“我还是不去了吧!”这再吃个夜宵,都几点了?晚上还有时间睡吗?明早又得正常上班。 “去吧!就在报社不远,小龙虾炒河粉都特别好吃,一会儿吃完我送你回去!”郝仁热情邀约。 “这个……”她实在不太想去。 “既然不想去就别去了吧!”一个声音这时候响起。 涂恒沙当即就决定了,“去!我去!” 郝仁看看她,又看看粟融归,笑了笑,“那走了啊,还有谁要去的,一起!” 余下人有的响应,也有的在犹豫。 “那就都去吧!”某个声音再度响起,“都去,我请客!今天加班我也没能怎么帮到大家,这顿就算我的了。” 其实大家都有些奇怪,粟融归是鲜少参加他们这样的活动的,毕竟有一个吃穿都讲究精致的妹妹,这种大排档档次的吃食人家大小姐会嫌弃脏,不过,今天大小姐没来,所以粟融归就不用顾忌了吗? 涂恒沙郁闷的,又不好再反悔说不去,只好别别扭扭跟大家一起去了夜宵店。 第126章 吃猪脸肉 粟融归性格内敛,但并不代表不通世故,既然说了他请客,那自然招待得周周到到,待大伙儿都落座了,他自己便没凳子了,让服务员加了一张,他坐在了涂恒沙旁边。 涂恒沙当真是要多嫌弃有多嫌弃旁边这个人!于是便决定恶心恶心他,点菜的时候便道,“哎!不知道鸡爪子好不好吃啊?” 店家当然极力推崇自己的产品。 她转过头去问某脸上明显添了新指甲划伤的人,“粟老师,你说呢?鸡爪好不好吃?” “老板说好吃,那便好吃吧!”粟融归神色自若。 涂恒沙点点头,又问,“咦!你们家还有猪脸肉啊?” “有的有的!我们家腊猪脸可是特色!整个燕北就我们一家有!您在别家可吃不到的!”店家忙道。 涂恒沙点点头,“腊的啊?” “是的!自己老家制的,特香!” “这个腊的就不知道是不是皮特别厚了!”她转头又问,“粟老师,今晚是您请客啊!您来定!您说这猪脸皮是不是特别厚呢?要不要来一份?” 这话问得十分怪异,在座的听着都有觉得有几分别扭,晚班同事觉察不出什么,但白班那几个却是知道今早发生的事的,听到“猪脸皮”这仨字被反复提到,都已经不由自主往粟融归脸上瞧了,尤其郝仁,已经喷笑出声。 涂恒沙就不信某人没听明白,但揣摩着某人即便明白,也只能装不懂吧?难道还大动肝火来跟她争论,他到底是不是猪脸?那可就正合她意了,反正出丑的也不是她! 果然,某老师听了也只风轻云淡地道,“既然是特色,那就来一份吧!” 涂恒沙一时快意了,见好就收,把菜单给了别的同事点。 正当她心情舒畅地端着杯子喝水的时候,耳边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靠近,而后便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她皱了皱眉,好像是呢!她竟然敢这样嘲讽粟老师了……不过,那又怎样?有本事你就跟我在大家伙儿面前辩一回我到底是不是在骂你啊? 因为占了这个小小的上风,她这顿夜宵还算吃得比较快意,尤其那盘猪脸肉,又香又软,着实好吃,她一个人吃了小半盘子,连郝仁都笑道,“你点的,你多吃些!” 涂恒沙毫不客气,而且每吃一块,还示威性地朝某老师看一眼,好像在说:你看我咬!我用力咬! 她也不知粟老师看见没,反正他表情淡淡的,没啥反应。 夜宵吃完后更晚了,大家谢过粟融归,迅速散了,郝仁大声问,“沙子!这么晚你还回去吗?不如去我家休息几个小时吧!” 单身男子公寓?涂恒沙绝对不会这么干的!“谢谢了!我还是要回家,我妈会担心的!” “那我送你!我给你叫个车。”郝仁拿出手机。 “不用送!我自己叫车!”涂恒沙十分不需要这种送来送去的行为,她从小就是傻大胆,不知道害怕,高中时走读,下了晚自习都是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其实也是因为,她不能害怕。 在一旁买完单的某人开了腔,“别送了!也别回家了!离这最近的是报社,回报社休息几个小时明早接着上班吧!不然送一个来回得两小时,谁都不用再睡觉了!” 说完,他自己便先走了,往报社相反的方向。 涂恒沙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些道理,郝仁肯定会送她,等送完她回来,就真没法睡觉了,而且粟融归自己走的又是和报社相反的方向…… “那我就去报社吧!”她说。 郝仁点头,“也行,我陪你过去!” 郝仁一直陪她走到报社大楼,涂恒沙站住脚步,“可以了,我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郝仁家近,没必要在报社里耗着。 “嗯,好。”郝仁看了眼大楼里的灯,以及值班人员,算是放了心,“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 粟融归其实去了酒店,彼时是凌晨三点半,打算冲个澡之后好好睡一觉,把昨天晚上的睡眠一起补回来。 他仰起头,花洒的水从头顶泻下,流经脸颊时,还能感到些微刺痛。于是任水流冲刷,沥沥水声里,仿佛还能听到那一声巴掌的回音。 他围着浴巾出去的时候,手机居然又在震动,这么晚还有谁打电话? 他快步走过去,拾起手机一看,居然是粟融珵那个鬼!不过,心里的那块石头倒是落了地。 “喂?我已经睡了!”他就不明白了,这么大半夜的,对面的鬼不好好抱着老婆睡觉,骚扰他干什么。 粟融珵在那边嘿嘿地笑,“睡了你个大头鬼!睡了怎么接我电话?” “被你吵的!” “说得好像你从前没吵过我一样!我有事问你啊!”粟融珵神秘兮兮的语气,“你这连续几天都夜不归宿的,是有问题?” “没有!”粟融珵是有多无聊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一个晚上在燕北和南京之间跑了个来回!” “……”粟融珵是狗吗? “我知道你去找谁了!易大师是吗?” “……”粟融珵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构造? “哈哈!是不是在佩服我?”粟融珵大笑,“自家兄弟就不必了!你再说说,你是找易大师修理那只被融星摔坏的首饰了吧?” “我睡了,再见。”他准备挂电话。 “别啊别!”那边传来疾呼,“你那种首饰叫什么玩意儿来着,掐丝珐琅?还是什么珐琅?这种,不管叫什么,这种首饰现在能在哪买到最好的?易大师都不愿意再做了,市面卖的那些那叫一个劣质,偏偏我……有个女人喜欢这种风格,哥我也就不跟融星一样要你那只,你告诉哥哥哪里还有最好的卖,哥哥自己去买。” 粟融归被他嘀咕这一大通,已经烦够了,一句“不知道”就把电话挂了。哪里有卖的?他还不了解粟融珵吗?所谓问他哪里有卖的,就是知道他奶奶有很多,想方设法进一步打听呢! 第127章 前方有光 就粟融珵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也配用奶奶的东西? 粟融珵居然不死心,接着又发了条消息来:你的手什么时候好?咱们说好的去征服雪山,今年还去得了吗? 不去了。他躺回床上回消息。 “那什么时候去?明年吗?明年老爹要我当爹,我怕是去不了了!” 再也不去了! 他回完这个消息,手机一扔,闭上眼,再也不搭理粟融珵。 第二个不睡觉的夜晚,却是毫无睡意。 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他手表指针每走一步的声音,人生一步,表走一秒,又或者,其实这世世间从便只有一人一表而已。 睡不着索性不睡了,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纵然深夜,这个城市依然满城灯火,回应着狭小天空里寥寥晨星。他站在黑暗的角落,天上一颗流星滑落,他心里,一缕光掠过。 果断换了衣服,离开酒店。 凌晨四点,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街灯盈盈烁烁,国槐树枝叶伸展,将这灯火分割,陆离斑驳,清幽冷凉。 他行走其间,缓慢,稳坚。 缓慢,从而思考;稳坚,因为前方有光。 从酒店到报社,平日二十分钟的路,他走了快一个小时。从黑夜走到微光,亲眼看着远处的天空一寸寸灰亮起来,周遭的街灯一分分暗下去。 晨江报社里夜班的同事有条不紊地在工作,大办公室某两张拼起来的样子上,蜷缩着睡着的她。 他脚步微顿,从柜子里找到一件工作服,给她盖上,而后拉了一张椅子,自己坐下。 空气里淡淡的甜味,他这般靠着,居然在黎明时刻渐渐入眠。 涂恒沙是被办公室里的响动给闹醒的,天色大亮,已经渐渐有人来上班。 “涂恒沙,昨晚加班了?”摄影部主任陈琦见她醒了问她。 “嗯……”她坐直了,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衣服,和桌上一份早餐。 “以后加班不回去的话,我那边有张沙发床,铺开了睡会比较舒服。”陈琦又道。 “好,谢谢。”涂恒沙觉得陈琦有时候是很矛盾的一个人,毫无疑问非常严厉,可是,有时候又总在困窘时帮你。 男款的衣服,她瞟了一眼远处正襟危坐的粟融归,再摸了摸装粥的碗,还是温热的。 她没有吃。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较劲,尘肺村女人那篇文章的事,他已经解释清楚了,他并不知情,那她就怪不上他,为什么自己还要一副不肯原谅他的姿态?其实,他并没有欠她什么,不是吗?可是,看见他心里就觉得不爽利,她找不到理由。 这种不爽利一直持续,她没有与他好好相处的打算,成天跟着其他记者出去跑新闻,也没有时间与他好好相处。 轮休前一日,涂恒沙又陷入了纠结。 本是约好一起去看奶奶,这种情况下还要不要去? 粟融归却在那日接到奶奶的电话,要他不要去看她了,她跟胡同里其他老太太约好了去庙里烧香。 粟融归拿着手机摆弄了许久,终于还是发了条消息给涂恒沙:明天不去看奶奶了。 涂恒沙接到消息,倒是松了口气。 既然他不去了,那她反而更方便去,一来真是为了看奶奶,就算她和粟融归不睦,但奶奶是值得她真心对待的,她还不至于迁怒于老人家,二来,就是那个礼物,她已经拆开看过了,是一只很漂亮的蝴蝶边梳头饰,看起来很名贵,她不能收。既然是奶奶给她的,那就还给奶奶吧,再拿给粟融归,不外乎是两个人推来推去,她很不想和他再陷入这样的难堪。 第二天,她带着礼物去往羊肉疙瘩胡同。去前和樊越联系了一下,得知她今天并没轮休,崔培也是要上班的,所以,奶奶是一个人在家。 院子的门是虚掩着的,她在门外叫了几声奶奶,都没有人应答。 “奶奶,那我进来了!”她推开院门进去,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忽的,呜呜两声,棒棒糖窜了出来。 好些天没见到棒棒糖了,莫名感觉它又肥了一些,她好笑地摸着它,“得了得了,给你带好吃的,可是,你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你得减肥了!” 棒棒糖却不像平日那样和她亲昵,而是咬着她的裤管呜呜直叫,好像要拖着她去什么地方。 她狐疑之下,让棒棒糖带路,自己跟着走了。 棒棒糖一直领着她到了奶奶的卧室门口,然后回头冲着她叫。 “谁来了?棒棒糖?”卧室门没有关,里面传来奶奶虚弱的声音。 “奶奶,是我!”她迈步进去,看见奶奶伏于地上。她大惊,“奶奶你怎么了?奶奶!” “没什么没什么……”奶奶摆手,“人老了,不中用了,在屋子里都能摔着。” “奶奶!”涂恒沙不知道许奶奶到底摔成怎样了,不敢轻易动她,摸着奶奶的手,只觉得滚烫,再摸摸额头,也烫得吓人,所以,奶奶到底是生病?还是摔倒了啊?她虽然焦急,但却并不慌张,从小带妈妈就医的经历里,有比眼下更让人害怕的画面,“奶奶,我叫救护车来!”她始终握着奶奶的手。 救护车很快来了,医护人员将奶奶抬上担架,涂恒沙随着一起去了医院。 就诊的过程里,涂恒沙才知道,原来许奶奶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在诊所拿了药吃,但一直未有好转,昨晚更是窜起了高烧,今早强撑着起床屋里屋外地忙着洗漱吃药的过程中,头晕目眩便昏倒在地了。 彼时除了棒棒糖,身边再无他认,奶奶自己昏倒过去,又自己慢慢醒转,涂恒沙那时恰巧赶到。 所幸这次昏倒并没有摔伤,奶奶住进医院接受治疗,护士给挂上了点滴,奶奶一个人撑了太久,这时候大概有了安全感,又病又累的,沉沉睡着。 涂恒沙守着奶奶,心中纠结,到底要不要通知粟融归。她想不明白,粟融归有什么大事要办,说好的来看奶奶也不来。 第128章 问心无愧 粟融归上午被尚清梅叫出去陪她参加某个沙龙活动,粟融星也跟着一块出来了。 说是沙龙,不过是富太太们的聚会,也有带女儿儿子来的,聊天的,品酒的,打高尔夫的,打台球的,各自成堆。 粟融归独自坐在一个角落,翻着报纸和杂志。 另一处几个品酒的年轻男人聊着各种话题,从经济到国际形势,再到吃喝玩乐,有人瞟了一眼粟融归的方向,“那就是粟振的儿子?好像跟上学的时候不太像了。” 有人嗤笑一声,“你说的是粟融珵吧?他怎么会跟他后妈出来!这是现在这位粟夫人带来的拖油瓶,你刚回国,难怪对粟家的事不了解。” “粟家怎么了?” “粟家?挺好的!”有人笑容里带着戏谑,“就是这位粟夫人总有些用力过猛,不过粟振喜欢啊!至于这位拖油瓶……人家可以首席记者,怎么会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同流合污。” 大家都笑起来,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得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混世魔王!从小就欺负人家,人家得敢跟你们玩啊!” 有人便笑,“怎么,听说粟夫人很喜欢你妹妹,这频频带拖油瓶出来,怕就是想把你妹妹配给她拖油瓶的儿子,你这么快就帮着妹夫了?看来你很满意这桩婚事啊!” “胡说八道什么!就算我能同意,我爸妈也不会答应!跟粟家联姻?粟融珵还差不多,可惜已经结婚了!拖油瓶?还是算了吧!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粟融归身体微倾,靠在沙发上,手里的杂志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抽走。 “粟融归!”粟融星出现,气呼呼的,“你觉得付家那女的怎么样?” 他淡淡的表情,“不怎么样。” 粟融星的脸色才算乌云转晴,“真的?” 粟融归没再搭理。 粟融星挤到他身边坐下,“哼,我现在才发现,你妈是想撮合你和她呢!就她那个样子,能配得上你?一张整容脸,僵硬得笑比哭还难看!你妈也太没有眼光了!” 他只沉默着,不发表意见。 “哎!粟融归!我跟你说啊,你的婚事绝对不能听你妈摆布!” 他另取了本杂志,继续翻阅。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粟融星再次抽走他的杂志。 “嗯……”他应了一声,感觉到手机的震动,掏出一看,竟然是涂恒沙的电话! 他起身去接。 “谁的电话啊?”粟融星是凑着脑袋去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但他动作很快,匆匆一眼之下,她并没有看清备注是什么人,只隐约知道应该不是她熟悉的名字。 粟融归却已走到窗前,窗外的高尔夫球场碧草在阳光下绿得亮眼,“喂?”他低声道。 “粟老师!你在哪?奶奶病了!” “什么?在哪?你又在哪?”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许多的疑问,不及他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过程电话里来不及细说,涂恒沙只说了医院名字,请他速去而他,三言两语间已经快走出会所。 “融归!”尚清梅追出来叫他,“你去哪?哎,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来这么久就自己个待着,也不跟阿姨们聊聊天!也不去陪陪付小姐!现在又不告而别!越来越不懂礼貌……” 粟融归觉得好像有一群蜜蜂围着他嗡嗡叫,吵得他头昏脑涨。 他皱着眉,“妈,我先走了!急事!” “什么急事啊?又加班吗?你们领导也是,手受伤了还不让你休息!跟他说说,要休养!正常上班不请假就算了!加班还不让休息……” “妈!”粟融归觉得没必要再瞒着,“奶奶病了,我去看看!” “……”尚清梅一时无言,虽然讨厌他总去胡同,到病了的话还拦着他也实在不和情理,只怕逼他逼得太过,于是道,“那你看看去!我帮你跟阿姨她们说说!” 他哪里还管跟什么阿姨打招呼,这样的聚会,自他九岁开始就厌恶至极,在别人异样的眼神里如动物园猴子一般被人戏弄询问,末了还要承受“原来不是粟家的”这种轻蔑与羞辱,他的每一分钟都是折磨。 粟融星也跟了出来,问明尚清梅缘由后倒有些庆幸,这样粟融归就不用再和那些女人应酬了。 粟融归打车直奔医院,病房门口,半开的门,他看见躺在病床上熟睡的奶奶,和坐在床边的涂恒沙。 奶奶脸色很不好看,几天不见,像瘦了一大圈似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他心里一疼,正要推门进去,却看见涂恒沙用了只棉签,给奶奶涂嘴唇。 那一瞬,他站在门口,眼眶竟不自觉潮润。 他梳理了下情绪,进门。 涂恒沙听见响动抬头,见是他,竖起食指于唇边,“嘘,奶奶一直睡不安稳。” 奶奶嘴唇异常干燥,皲裂起皮,涂恒沙手里棉签的水抹上去,浮起一层白沫儿。 他心中难受,上前另取了一支棉签,无声地道,“我来……” 她起身,把位置让给他,低声道,“我上午去胡同,棒棒糖咬着我的裤管带我去奶奶卧室,然后发现奶奶倒在地上……” “江子……”奶奶突然吐出两个字,“老许……去找找江子……” 粟融归手一顿。 “奶奶一直在说胡话,反反复复念着江子和老许……”因为要低语,她和粟融归之间距离越靠越近。 他点点头,老许是爷爷,江子是他父亲的小名。 “医生怎么说?”他压着声音问。 “医生说感冒,但是引起并发症,怀疑心肌炎,等着结果出来呢!”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再说挺多嘴的,但实在忍不住,“粟老师,我觉得奶奶一个人住还是不合适,虽然说有樊越和崔培一起,但他俩工作都忙,出差啥的连续几天不归也是常有的事,老人家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就是瞬息间的事,我觉得可以给奶奶请个保姆也好……” 她说着瞧了瞧粟融归的脸色,暗叹自己这个多管闲事的脾气,人家明明不喜她靠近!可转念一想,就算是为了奶奶吧,奶奶那么好的一个人,她把想说的说了,也就问心无愧。 第129章 因为疼过,所以包容 他听在耳里,点点头,握住了奶奶一只手。 奶奶沉睡中也许是有知觉的,也轻轻扣住了他的,依然在胡乱呢喃,“老许……我对不起你……没照顾……好江子……”末了又低呼他的名字,“呱呱……呱呱呢……” “奶奶,我在这里。”他低声回应。 许奶奶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模糊不清地说了句,“呱呱,你回家……去……” 说完,又撑不住疲惫,极倦怠地再次沉睡过去。 这一回,好像睡得安稳些了,他见奶奶再没说胡话,才侧目轻声问她,“你怎么会去看奶奶?怎么会发现奶奶昏倒的?” “……”她包里还装着那只发梳,但这个时候她哪里还好意思拿出来?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去还礼物的,“我去找越越……” 这个答案明显有漏洞,她去找樊越能不事先确认樊越在不在家?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奶奶其实是在家的,而且昨晚就是病着的,这样病着还去烧香?所以,奶奶根本就是骗他!不让他去胡同看她!若非今天涂恒沙不知什么原因凑巧去了胡同,那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那……既然你来了,我就先回去了……”涂恒沙小步往后退,奶奶这一病,好像她心里那股子堵着的怨气也就散了。回想她自己陪着妈妈一路走来的艰难,忽然觉得,其实谁都活得不那么容易。 “等等!”他道。 “嗯?”她停住脚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他一个男人,大概在照顾病人这方面不太擅长,她自小就照顾妈妈,如果他需要她帮助的话,她还是愿意帮他的,毕竟她喜欢奶奶,只不过,但愿他别误会自己是借机接近他才好。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只是站着,什么话也不说。 涂恒沙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不经意的一眼,发现他微红的眼眶。 “那个……你不要难过,奶奶不会有事的……”心中一个声音却是在哀叹,他现在害怕奶奶离去的心情她完全感同身受,算了吧算了吧,不生他的气了吧! 话音刚落,她便感到腰上一紧,身体跟他的身体紧贴,他的体温,还有他衣内传出来的青草的香味,将她整个人包围。 她身体僵直,不知所措。 她长到这二十几岁,可以说粟融归是她唯一有过亲密接触的异性,从金县她住院那时候开始,好像还要更早,她也记不得是哪一天什么时机了,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 可她还是会僵硬,直到他的下巴在她头顶轻轻磨蹭,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压抑地响起,“谢谢你,小xx。” 那么轻那么模糊,她只听见一个“小”字,不知道到底是小什么,大概……是小沙子吧?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她也曾一个人用幼小的翅膀呵护住妈妈的生命,她与他说起时仿佛云淡风轻,可她自己知道,很多很多时候,她多么渴望会有一双坚实的双臂将她拥抱,会有人告诉她:沙子,不要怕,妈妈会好起来的。 可那个时候,只有她自己,只有她用她瘦小的臂膀去拥抱妈妈,告诉妈妈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很多时候,他跟她真的很像…… 但愿,我之匮乏,你都拥有。 因为苦过,所以善良;因为疼过,所以包容。 无论怎样,他都曾是她的小许同学。 涂恒沙到底还是伸出了她比幼年时壮实不了多少的手臂,抚了抚他的背心。 一个短暂的拥抱,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后便松开了她,“你回去吧,谢谢。” “你……太客气了。”连着两声谢谢,在他这儿还真难听到,她理了理被他蹭乱的头发,“要不,我回胡同给奶奶带些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来?” “如果你方便的话,那真是太好了。”他把小院的钥匙给她。 “嗯,我尽快回来。”她接了钥匙立刻便出发了。 回到小院,棒棒糖一听见大门响便冲了过来,冲着她汪汪直叫。 她蹲下来安抚,“好乖乖,你今天可立了大功了,奶奶没事,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你呢,这段时间要乖一点,把家看好,知道吗?” 也不知棒棒糖听懂没有,呜呜叫了几声,围着她的脚打转。 她进入奶奶卧室收拾东西。 这是她第二回进奶奶房间,第一次就是之前发现奶奶倒在地上时。但之前心下着急,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房里,这回进来,才看见墙上的照片。中间两张男人的黑白照,一张年纪大些,一张正当壮年,她猜测,这便是粟融归的爷爷和父亲。旁边还挂了好些,有泛黄的黑白照,应是年轻的许爷爷和许奶奶,有粟融归和他爸爸妈妈的合影,也有粟融归小时候拍的单人照,其中包括满月照,百日照,入学照等等。她看着他戴着红领巾那张照片忍不住微笑,这分明就是她记忆中的男孩子,一模一样。 小许同学,你好啊!她用手点了点照片里小男孩圆圆的脸蛋。 在她心里,小许同学和粟老师从来都是分开的。 看完照片,她给奶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带上点生活用品正准备去医院,忽然发现奶奶这边的小客厅码着一堆补品。 要不要带点补品给奶奶吃? 她决定还是带去,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到时候问问医生再说。 她大包小包回到医院的时候,奶奶还在睡着,粟融归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奶奶。 她把东西整理好,并且告诉粟融归什么在哪个地方,最后指着补品强调,“病人不能乱补的,你给奶奶吃的时候要先问医生。” “嗯……”粟融归原本还没在意,很随意地瞟了一眼柜子里的补品,就这一眼,突然觉得不对。 奶奶自己是从来不买补品的,家里有的全是他时不时给买的,然而这些东西却并不是他所买。 “这些……是在家里拿的?”他问。 “嗯!在奶奶的小客厅里,很多,我就只拿了这几样。” 第130章 共通的世界 涂恒沙见他表情不善,以为自己动了不该动的,“怎么?” 他摇摇头,“跟你没关系,辛苦你了,先回家吧。” “那好……那你照顾奶奶,我先回去了,空了再来看奶奶。” 他听着涂恒沙的脚步声远去,表情也渐渐变得凝重,之前还不明了的一些疑问似乎有了答案。 奶奶这一觉睡得久,醒醒睡睡的,睁睁眼又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早才真正清醒。醒来看见孙子坐在身旁,恍若仍在梦中一般,轻轻叫了声,“呱呱。” 粟融归一直醒着,听见立即握住了奶奶的手,“奶奶,我在。” 奶奶这才相信不是梦,眼睛里露出一瞬的欣喜,可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那一缕光随即便沉了下去,“呱呱,你来干什么呀?赶紧回去!回家去啊!” “奶奶……”粟融归心里又涩又痛,“呱呱不好,呱呱让奶奶受苦了!” “你这孩子!奶奶挺好的啊!”奶奶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到医院来了,“奶奶就是小感冒,别担心,赶紧回家去!奶奶等会就能回家了!”眼见他胳膊挂着,又还照顾自己,更是心疼,“呱呱,你自己都是伤病员呢!奶奶真没事,你再不回去,奶奶现在就回家!” 奶奶说着,立即便要起身,可哪里能起来?一坐就头晕目眩。 粟融归忙单手扶住她,“奶奶您先躺下,我一会儿就走,一会儿就去上班。” 奶奶躺下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慢慢点头,“这才对!你呀,也不用来看奶奶,奶奶挺好的!你好好工作奶奶就开心了。” 粟融归托着奶奶的手,额头贴上去,嗓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奶奶,您不用操心,安心在医院住着,呱呱长大了,呱呱知道该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女人,一个四十多,一个二十多,看起来都干净且和善。 “奶奶。”粟融归托着奶奶的手介绍,“这个是小郭,是请来的特护,在医院住院期间,她会照顾您,这位是钱嫂,也是来照顾您的。” 奶奶下意识地便要开口拒绝,被粟融归阻止了,“奶奶,您不是要我安心上班吗?如果没有你人在您身边我是没有办法安心的,就算是为了呱呱,行吗?” 许奶奶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同意了,却不愿孙子再因为自己而有所耽误,“那你快回去啊!” “好,我就回去。”他想起每次给奶奶打电话,问她好不好,她总是说好,就在前天晚上,她还说她好好的,要他别担心,这么多年的“好好的”,有几次是真几次是假?总归是他这个当孙子的不是,还是没有照顾好奶奶。 细细叮嘱了小郭和钱嫂,他便正常去报社上班。 涂恒沙是看着他进办公室的,远远地,一直望着他走近。他在医院陪了奶奶一天一夜,样子有些憔悴,衣服也没换,脸上更是连胡茬都冒了出来,清风朗月般的人儿,生生多了几分沧桑的意味。 忽的,她的视线被横插过来的粟融星阻隔。 “粟融归!你奶奶怎样了?”粟融星凑到了他跟前问。 “好些了。”他嘴里答着粟融星的问话,目光却越过粟融星朝涂恒沙看去,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他还微微一笑。 涂恒沙便莫名觉得,他这句“好些了”是跟她说的。 她也笑了笑,好些了,便好。 这整整一天,涂恒沙都没有能跟他说上话,要么忙着,要么便是粟融星在他身边,不过,每一次她无意中看向他的时候,他也都会看过来,然后她再一笑,继续做她的事。 他们之间好像突然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共通的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她只知道,每次她笑的时候,若他看懂了,她便觉得很安宁。 下午下班,粟融归去医院看望奶奶。 医生已经确诊心肌炎,叮嘱他奶奶住院期间要卧床静养,出院以后也要在至少半年内不能劳累。 他一一记下,只是奶奶看见他来又是发愁,一再赶着他走。 他知道是为什么,也没跟奶奶进一步说明白,而是回了粟家。 此时已经过了晚餐时间,粟家人用过饭早已各自散了。尚清梅听见响动下来,见是他忙问,“融归,奶奶怎样了?” “还好。”他说,而后从她身边掠过,上楼。 “哎!” 尚清梅叫他,他也没理,直接去了楼上粟振的书房。 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粟振的声音。 他推开门,粟振坐在椅子上看书。 “融归?回来了?”粟振放下书。 “是的。”他走进,站到粟振面前,“爸,我有件事想和商量。” “哦?你说。”粟振颇觉讶异,这个继子来家里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主动跟他商量过什么事情。 “爸,我来粟家已经十八年了。我很感激您这十八年里您视我为己出,抚养我长大,给我最好的教育,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 粟振一笑,“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叫我爸吗?当爸的自然要养儿子!你这么一说倒生分起来了,听着好像要跟我决裂了似的。” “不是,爸。”他既然已经决定,应答起来便也从容,“是我奶奶病了。” “哦?什么病?住院了吗?需不需要我找个熟悉的医生?” “不,谢谢爸,不用了,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让我觉得,奶奶年事已高,一个人住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想……搬去跟奶奶住,但是我不会忘记您的养育之恩。”他说完,便静静地等着粟振的回应。 “是吗?”粟振想了想,“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孝顺本就是最基本的品德,你有这个想法我没意见,你再去跟你妈妈说说,免得啊,她以为我容不下你。” 最后一句话,粟振带着开玩笑的意味,但其实也是他的做人准则。他一生好名誉,做慈善无数,对他这个继子也无偏见,容不得品德有半点瑕疵。这也是粟融归先来找他的原因,因为他一定会同意。 第131章 秘密 粟融归离开粟振书房后便回房收拾东西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件衣服,一些资料,笔记本电脑,然后,便是那一抽屉。 他打开锁,缓缓拉开抽屉。 这里,装着他的秘密,装着,他的二十年。 一抽屉的五颜六色、流光闪亮,是他死水一般生活底下流动的无声涛浪,是他平静外表下肆意生长的反叛逆草,也是他二十年乃至永久不可触及的梦。 他从没想过,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他捻起其中一枚红色,对着光,光晕揉散开来,红色透亮里,若有蝴蝶飞舞。 “砰”,有人推门而入,“粟融归!你不要搬出去!” 他收回手,立即关上抽屉。 粟融星已经站在了门内,目光盯着他的抽屉。 他脸色透着青气,“为什么进来不敲门?” 粟融星对那个抽屉十几年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见他是这样一副脸色,明知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你不让我进来,就是不让我看见你的秘密!” “出去!”他说。 “我不出去!”粟融星反凑了过来,“粟融归,你有什么秘密不让我知道?我都没有秘密瞒着你!除了……除了有一个……”她脸上罕见地出现难以启齿的表情,“不然,我们交换吧?你给我看抽屉里的东西,我告诉你我的秘密。”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秘密!”他断然道,“你先出去。” “你……”粟融星跺脚,“我偏不出去!”不出去你就不收拾东西吗?不收拾那就不走了?正好! 他没言语,直接拉开抽屉。 顿时,粟融星的眼睛都瞪大了,眼睁睁看着他把一抽屉的东西直接倒进箱子里,而后合上了行李箱。这都一抽屉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最醒目的,是那至少半抽屉的发卡!五颜六色,各种材质和款式!她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这些……是谁的?”她颤着声音问。 显然,粟融归并不打算告诉她。 “是女生送给你的吗?哪个女生?女同学?”她并不记得粟融归跟女生有来往,自他来到粟家开始,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啊? 她忽然想起来了,粟融归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她带礼物的,有一回趁他还在收拾的时候,她主动去翻他的行李,结果,在他行李中发现一枚发卡,小小的一枚,不起眼,看起来还廉价,她以为是给她的,非常嫌弃,扔回去表示不要,后来粟融归便哄她,给了她另一份精致昂贵的礼物,她才开心起来,原来,那时候的那枚发卡并不是给她的…… 她还想到,拉着粟融归陪她去逛街的时候,在发饰店里,他会一直站在发卡柜台前…… “粟融归!你有喜欢的女生了?”她拉着他的胳膊,泪眼汪汪,“还是,是她们缠着你对不对?是不是外面那些不要脸的女生缠着你?” 粟融归抽出胳膊,拎上箱子,大步往外走。 “粟融归!你不许走!”她追上去。 “去哪?”楼梯上一声呵斥,尚清梅挡住了他的路。 “粟融归要搬出去!阿姨你别让他走!”粟融星跑到尚清梅身边,一如往常一样,仿佛找到了救星。 “融归!怎么回事?”尚清梅的脸瞬间浮现暴风雨的前奏。 粟融归看着前方,目光似乎落在她脸上,又似乎是看着她身后更远的地方,“妈,我打算搬去跟奶奶住。” 尚清梅大怒,眼看就要发火,粟融归却在她开口前迅速道,“我跟爸说过了,他说没意见。” 尚清梅被这话一噎,“所以你刚刚去你爸书房,是说这个事?” “是的。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住不合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爸对陌生人都抱有慈善之心,又怎么会不支持我尽孝?” 尚清梅气得连连点头,“好,很好!学会利用你爸来压我了!尽孝是吗?你也懂得尽孝?那你最该孝顺的人是谁?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是谁给你吃给你穿?是谁给你生命供你上学?是我还是你奶奶?你要尽孝该给谁尽孝?” “妈。”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我从来就没说过不孝顺您了,我永远是您儿子,这点事不会改变的,我只是搬出去住,雏鸟长大总有一天要离巢的不是吗?就算我们不住在一起,我依然可以孝顺您,对您好,况且现在奶奶年纪更大一些,更需要看顾,我是您教养长大的,您教给我的所有美好品德都不容许我抛下一个老人独居不管!您说呢?” “……”尚清梅一时无言,却是更加气恼,再次连续几个“好”字,“很好啊,用我教你的来反驳我!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不用说了!一句话,我不同意搬!” 粟融归看着眼前的人,轻“呵”一声,握着行李箱把杆的手越握越紧,“融星,你先回房。” “为什么?我不去……”粟融星往尚清梅身边靠近了些。 尚清梅一向是为粟融星撑腰的,当即就说了,“有什么可回避的?融星就在这儿。” 他倒是不惧,“随意,我只不过是为您保留点儿尊严。” 尚清梅脸色一变,强自镇定,“融星回房。” “我……”粟融星一向也不听她的话,不过,这会儿倒是多了个心眼,“好吧,我回房,阿姨你一定要把他留住。” 说完,粟融星便上楼了,却在二楼拐角处藏了起来,倾耳偷听。 “怎么?莫非我还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学会要挟我这个当妈的了?孽子!”说到后来,当真咬牙切齿。 孽子? 粟融归心里凉凉的,“妈,您去找过奶奶,你跟奶奶说过些什么?我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对一个老人这么狠?粟家是容不得半点瑕疵的,也更不希望哪天爆出当家夫人辱虐老人的新闻……” “啪”!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好啊你!果真威胁我?我真是昏了头了把你送去学新闻!现在成名记了,就要曝光自己母亲了是吗?你这书念得好!你口口声声的孝道也说得好!” 第132章 搅和 “行了!”楼底下客厅里响起另一个男子声音。 粟融珵和辛绾回来了。 尚清梅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这一对可用璧人来形容的小夫妻。如果说在粟家她还有所顾忌的话,那粟融珵算是一个了。 粟振前妻这俩孩子,不是自己生的,总带不亲,更别说用孝道来要挟。粟融星就是娇气,反正闹不出水花,但粟融珵不同,是粟振以粟家接班人的标准来培养的,平日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甚至花花公子习气,但骨子里却有着比粟振更具掌控力的魄力,毕竟,她是粟振的妻,没法了还能用女人那套来对付粟振,但粟融珵,她却是一向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她也知道粟融珵和自己儿子关系不错,眼下,粟融珵是要多管闲事了? “融珵,我在教育融归呢,你们回来了?绾绾,今晚宴会好玩吗?”她笑吟吟的,换了一种语气,不过言下之意却是:我在教育儿子,你大少爷就别多管闲事了! 粟融珵却不大上道,完全没按她的意思领会,只笑道,“融归学新闻怎么了?我觉得学新闻挺好的啊!爸都说了,咱们这一代人,生活在最好的时代,就要为推动社会进步奉献自己的微薄之力,我们几个,目前来看,就融归身为名记做到了这一点,我嘛,可就差太多了!虚长融归两岁,非但没什么建树,还处处是槽点,外面那些人谁不是看我笑话啊?风言风语的也都是议论我,真是丢了粟家的脸,不然爸也不会三天两头要揍我,我这个给粟家抹黑的人,可不是该揍吗?” 尚清梅听着这话,简直气得咬牙,粟融珵这个笑里藏刀的东西,难怪外面的人都叫他笑面虎!就这么一段话看似自贬,还不是在为粟融归撑腰?也就是在警告她,别真闹出什么笑话来传到外面去给粟家丢脸,到时候粟振也要怪罪她了! “融珵说哪里话?你可是我们粟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外面的人说起你只有竖大拇指的!”她维持着一个继母的和蔼和优雅,转身对粟融归道,“融归,回房间吧。” 粟融归却提着行李往楼下走,“妈,我走了。” “融归!你别忘了你是我血脉相连的儿子!你这样抛下母亲就不怕流传出去遭人诟病吗?” 粟融归脸上还火辣辣的,他回头,“妈,我永远都会好好呵护我们母子之间血脉的联系,希望您也能。” “啧啧!”粟融珵在那边插嘴,“至于吗?不过是搬个家,随时都能回来,怎么就闹得跟母子决裂似的!融归!下回请我去你新家做客啊!” 粟融归点点头,拎着行李走了。 尚清梅没想到,被粟融珵这么一搅和,粟融归轻轻易易地就真走了!一声“融归”卡在嗓子里,没叫出来,因为知道叫了也没用,只能看着儿子的背影出了粟家大门,而后气恼地转身上楼,脚步跺得木质楼梯砰砰直响。 二楼的拐角处藏着的人又多了一个,粟融宇正在跟粟融星嘀咕,“二哥怎么真的搬走了?”就听见脚步声近了,而后拽起粟融星,两人飞快跑开了。 粟融星还不乐意,“你拽我干嘛?” “老妈要发火,我俩犯得着去送人头吗?”粟融宇一脸夸张的样子。 粟融星瞪他一眼,“你妈又不敢骂我!” “……”粟融宇无语,所以受伤的总是他? 客厅里便只剩了粟融珵和辛绾。 辛绾一身一字肩小礼服,香肩似雪,容颜绝色。 粟融珵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今儿用的什么香水?我早就想问你了,很好闻。” 辛绾也没说话,绷着脸,提着裙摆上楼去了。 “啧!我这又是哪里得罪你了?”粟融珵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 哪料辛绾裙摆太长,虽然拎着,高跟鞋还是绊倒了裙边,一下跌倒在楼梯上。 粟融珵三两步飞跨上楼,将她抱起来,“摔着没?我说你这是何必呢?” 辛绾红了脸,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推开他走了,一眼之下,却愈加显得娇柔妩媚,眼波似水。 粟融珵看着,心里便有些痒,冲着她摇曳而去的背影喊了声,“我马上回房。” 辛绾的脚步却更快了。 他吹了声口哨,去了粟振书房。 “老爹!”他可比粟融归随意多了,一进去便一屁股坐进粟振对面的小沙发上,还翘起了腿。 粟振一看他这样就头疼,“赶紧给我把脚放下来!到底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 粟融珵呵呵一笑,放了下腿,“融归搬走了。” “嗯。我知道。” 粟融珵当然明白粟振知道,不然闹这么大响动不下去?就是故意的呗。 果然,粟振道,“他们母子的事,让他们母子自己解决。” “已经解决了!”粟融珵笑眯眯地说。 “你瞎掺和了?”粟振皱皱眉。 “不掺和就没个安宁!”粟融珵嘻嘻一笑,“她气得够呛。” “什么她啊她的?她是你母亲!你又欠锤了是吧?”粟振火大,一拳砸在桌上。 “我就是见不得她对融归这样苛刻!再说了,我也没什么不敬之处!”粟融珵不由自主地,腿又翘了起来。 粟振一本书砸过去,喝道,“放下来!”末了又训斥,“就得苛刻才好!我就是对你太松泛了!你看融归,品行多端正!再看看你!坐都坐不直!我这一脑袋头发,早晚被你给愁白!还不快给我滚!” 粟融珵起身,再度嬉皮笑脸地凑上一个笑容,“那我就滚了!至于她那里,今晚可就要辛苦老爹了!” 粟振气得,一烟灰缸砸过去,“老子也是你能打趣的?” 粟融珵灵巧地躲过,留下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开门出去了。 医院。 许奶奶已经吃过药,洗漱过,躺在病床上准备入睡了。 病房门忽然开了。 许奶奶睁开眼,看见孙子面含微笑地走进来。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可不是她的呱呱吗? “呱呱,你怎么又来了?奶奶不是让你……” “奶奶。”他在床边坐下,“呱呱以后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你……”许奶奶不太懂他的意思。 “辛苦你们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晚上我在这里,你们明天再来。”他对特护和保姆说。 第133章 叫醒 “呱呱……”奶奶轻轻叫他。 他轻轻摩挲着奶奶的手,“奶奶,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讲了好些胡同里的故事,孙儿今天给你讲故事好吗?您累不累?想不想听?” 奶奶眼中含着泪花,“你这孩子……” “那我开始讲了?”他是记者,这些年跑了很多地方,也见过各地不同的风俗人情,他拣了些有趣的,说给奶奶听,说到云南走婚的习俗时,奶奶乐得笑了,“你编来哄我的吧?” “真的!奶奶!您养好身体,以后孙儿带您出去见识!” “好!好……”奶奶笑着,眼中的泪却滚落下来。 他轻轻给她擦去。 夜,渐渐静了,在他的轻言慢语里,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微笑着睡着了,他给奶奶掖了掖被子,起身调了调空调的温度,坐在床边,拿出了手机。 十一点。 他大拇指摩挲着手机屏幕,慢慢的摩挲着,好一会儿,将手机放下了。 起身在病房里轻踱,窗外已是浓黑的夜,光影稀薄。几步后又拾起了手机。十一点过两分。 他解了锁,寻到一个人,发了条消息过去:睡了吗? 而后便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等。 手机疑似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推送广告的…… 他将手机一扔,扔到了沙发上。 亮着的屏幕闪现一条消息。 他跨步过去,某人回过来两个字:睡了。 ……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两个字:睡吧。 涂恒沙其实刚躺上床,见他这样回,觉得他是不是有话要说?于是回道:粟老师有事吗? 那边,他手机都放下了,又看见信息。 有事吗? 他坐下来,靠着沙发,双腿伸长,难得的休闲慵懒,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我在医院,怕睡迷糊,明早叫我起床。 涂恒沙愣了一下,粟老师的生活能力有这么差?连自己起床都不能?可是两次跟他一起出任务都没看出来啊?再说了,还有闹钟呢?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他一条信息又发了过来:我搬出粟家了,以后跟奶奶住。 她略微惊讶,不过却为奶奶高兴,也不多想了,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边的粟融归便看见两个字的回复:哦,好。 ???哦?好? 涂恒沙打了个呵欠,确认手机闹好了闹铃,将手机一搁,很快就睡着了。 她倒是心无旁事,一夜好眠。第二天被闹铃闹醒,还迷糊着呢,想起给粟老师打电话。 “喂?”那边传来低沉的男声。 “嗯……”人已叫醒,任务完成!她电话一挂,又迷糊过去了。 “……”粟融归听着耳边的嘟嘟声,如果不是手机有通话记录,他很是怀疑有人来过电话。这种叫醒方式,是不是太随意了一些? 睡了一个回笼觉的涂恒沙最后是被妈妈给叫醒的,家里满是鸡蛋烙饼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想起一个问题,“妈,您说一个养尊处优的男孩子,会不会照顾病人?会不会照顾自己啊?” 舒慧颇为敏感,“认识什么样的男孩子了?” 第134章 狐假虎威 “一个同事啊!”涂恒沙道,“也算是老师吧!” 舒慧一听是老师,立马没兴趣了,自动将老师归为四五十岁离异丧偶男人之类,“男人哪里会照顾病人?都是粗心的!能把自己照顾好都不错了,通常连自己都照顾得乱七八糟。” 是吗?涂恒沙觉得粟老师还是挺会照顾人的,她住院那会儿他还将她照顾得挺好,而且会生火呢!不过转念一想,妈妈的话也有道理,能生火烧水的粟老师未必精细,男孩子的确粗心些,比如,她住院的时候,某老师倒是照顾她了,可她挨的骂也不少,而且还全都是吃的外卖…… 她想了想,打电话给粟老师。 “喂?”那边很快就接了,声音像窗外下过雨的清晨,干净,却透着凉冽。 粟老师这是不高兴了吗?难道是奶奶有什么事? “粟老师!奶奶怎么样?”她忙问。 “不错。” 那她就放心了!“粟老师,您和奶奶吃早餐了没有?” 那边好像顿了顿,然后传过来两个字,“没有!” “……”她在金县住院的时候他都能准时让送饭来呀? “这会儿外卖都还没开始。” 也是…… “那你等等吧,反正去报社会经过医院,我给奶奶带些过去。” “好啊!”那边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舒慧对于涂恒沙给老师及家属带早餐倒是没什么意见,并且还叮嘱,“要尊敬老师,也要注意保持距离,到底是男老师!” “知道知道!”涂恒沙忙着打包,“人家粟老师才不愿意和我拉近距离呢,恨不得跟我离得越远越好。” “那一定是你工作不认真!表现不好!”舒慧眼看就要批评人了。 涂恒沙吐吐舌头,“妈,我走了啊!” 医院。 涂恒沙拎着早餐来到病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粟融归一身清冽的气息立在门内,背着光,脸上淡淡阴影。 涂恒沙举了举手里的老式保温桶,冲他笑,“早餐。” 他接过,侧身让她进去。 许是角度转变,他脸上像是染上浅浅云霞。 奶奶看见她特别高兴,招手让她过去,托着她的手摸摸手背,再摸摸脸颊,爱不释手。 “咳。”身后响起某人清嗓子的声音,“奶奶,您别摸了,把她的妆摸掉,可怎么见人!” “……”涂恒沙气得,一跺脚,“奶奶!你看他!总是笑我丑!” “不丑不丑!”奶奶马上笑道,“我孙女儿漂亮着呢!天生丽质,清水芙蓉,就是说我孙女儿这模样儿的!他故意的!你别理他!我跟你说,他自己小时候才叫丑呢!刚生下那会儿啊,生得那叫一个朝天鼻,猴子脸,丑得他爹都不想认他!连问好几天护士,是不是报错了!护士啊,气得都让他爹去做亲子鉴定得了!” 涂恒沙噗嗤一笑,想想小时候那个白乎乎肉包子似的圆脸小男孩,还真没法和朝天鼻的小猴子联系起来,回头偷偷瞧他,见他居然没生气,眼睛里好像湾了两泓水,清润柔和,好似带着笑意。她真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过,仍是不解气,瞪他,“别吃我早餐!宁可喂狗也不给你吃!”说完觉得不对,忙跟奶奶解释,”奶奶,我不是说您!我说他!“ “我知道我知道!”奶奶笑道,“就是辛苦你了,又要上班,又还惦记着给我送早餐。” “不辛苦!我也就是顺路!”她好奇心起,“奶奶,粟老师的生活能力是不是属于……”她压小了声音,“离开了家就只会吃外卖这种?” 奶奶刚要说话,就听一旁的某人咳了一声。 他听见了?听见了又怎样!她回头道,“还不让说呢?作为一个记者,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就是实事求是!” 他笑笑,是真的笑!这回她没看错!眼睛都在笑的那种! 奶奶便笑着说了,“不!他还会吃方便面!” 涂恒沙这一回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是吗?南县被困的时候,他最擅长的技能就是烧开水泡方便粥喝了! 接下来,奶奶就开始实名爆料了!什么衣服不会洗,把盐当洗衣粉放啦!什么有一回逞能要帮她做饭,结果没放水,煮了一锅子炒米啦!什么炒个西红柿炒蛋,整个西红柿和没剥壳的鸡蛋一起炒啦…… “咳咳!”粟融归又咳嗽。 涂恒沙大笑,“粟老师,原来你是网红西红柿炒蛋的鼻祖啊!” 粟老师只能抚脸,奶奶,这个故事是昨晚我给你讲的网络段子吧? 涂恒沙起身,笑吟吟地开始给奶奶准备早餐,“奶奶,您看这个保温桶是不是很古老?我家只有这个了,还是我小时候买的呢!那会儿我就用这个给妈妈送吃的!” 她把粥盛出来,端给奶奶。、 奶奶直叹,“丫头小时候就这么能干了?” “可不是!”她回头鄙视一眼某老师这个生活渣,“粟老师,早上外卖虽然没开始送,但是医院食堂有吃的,各种风味的美食都有,如果你不愿意下去买,还会有小车推到病房来。” “是吗?金县怎么没有?”他很是顺便地自己拿了块鸡蛋煎饼吃,“这个好吃,有奶奶做的味道!” “那是当然,我妈妈的厨艺可好了!尤其粽子……”她想起被他扔进垃圾桶的粽子,气不打一处来,完全不想再说话了,暗恼自己是爱管闲事又容易原谅!不想当着奶奶的面和他吵架,默默给奶奶把早餐布好,小声说,“奶奶,我走了。” “快去上班吧,呱呱也去!小郭马上要来了!”奶奶笑道。 正说着,特护小郭就敲门进来了。 涂恒沙瞪一眼粟融归,高抬了下巴刺他,“狗!”说了早餐给狗吃的! 敢骂他了呢…… 他一口吃掉最后一点煎饼,擦了擦手,她那个模样看在他眼里,就好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昂的小狐狸,摇着尾巴昂首阔步地耀武扬威,至于老虎,自然就是奶奶了!有奶奶撑腰,有恃无恐了啊! 第135章 有的人,一眼便是一辈子 地铁站。 涂恒沙和粟融归一前一后地走着。 她气鼓鼓地不说话,他也不说,只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始终稳稳地跟着。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记忆里搜索了一圈,回头嘲笑,“粟老师大少爷会不会搭地铁啊?”印象中一下班就被粟融星急吼吼拉上粟家豪车的人,搭过地铁? “不会。”某老师将手里的地铁卡默默又给塞回了口袋。 她一脸“奶奶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生活低能”的鄙夷感,“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要扔掉我给你的粽子?” 她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可以爱一个人很久,却不会恨一个人太长。就像她的小许同学,五岁记住了的人,一惦记就是二十年,以后还会记在心里,哪怕那个人已经变了模样。她犹自记住自己的小许同学便是,与粟融归无关。至于恨的人,她也是有的,比如那个背叛她的女同学,但恨过之后,就忘了。为什么要记住呢?记住仇恨,就是记住伤害。或许别人只是伤她一时,她的恨却会伤害自己一辈子,所以,她记得那年已是初中生的自己,当场便泼了那女生一身的墨,后来的岁月便选择遗忘,也不再来往。 粟融归扔了她的粽子,她不至于恨他,只是不再将他当小许同学那样亲近,而或许因为他终究是小许同学,她心里大概始终存了原谅的余地。 此刻,她想听他的解释。 他略略沉默,眸色在人来人往的的地铁站如空山雨后。 她本盯着他,等着解释的,这般的对望,她的感知在小许同学和粟老师两个人之间来回游荡,莫名便觉得委屈。低头,咬了唇。 忽的,后背被人重重一撞,将她直接撞到他身上。 他立即伸手抱住了。 他身上特有的青草香溢满呼吸,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起身,他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同时听见他在耳边说,“对不起。” 所以,仅仅就是一句对不起吗?她想要的解释呢? “那不是我……”他说。 她糊涂了,不是他,那是谁? “你说得对,我是小许同学,我记起来了。” 她怔在那里,迷糊极了。 “以后都是……” 她想着自己从一年级开始就满腔热忱追着的那个小哥哥,当终有一天真正站在了他的面前,追来的却是那样的冷漠与残酷,忽的,就泪目了。 “来,教我怎么买票。”他拉着她的手排在了售票机队伍的最后一个。 接下来,她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糊涂又别扭地陪他买好票,和他一起过安检,再一起上车。 早上的地铁,人多得跟铁锅烙饼子似的,人贴着人,好不容易挤上去,后面的人却还在推,眼看着本就挤得严丝合缝的车里又涌进来一波人,顿时胸腔都被压扁了,无法呼吸,感觉内脏都要被挤压出来了。 车才终于关上车门。 涂恒沙费劲地挪了挪,调整了一下站姿,勉强能呼吸了,可偏偏的,身边不知是谁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密闭空间里能让人不如不呼吸的体味儿,涂恒沙已经习惯了,只略略屏了屏呼吸,便不再有其它反应。 然而,却有一只手掌突然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的脸就被按在了一个胸膛上,顿时,难闻的气味没有了,呼吸里满满的,只有青草的味儿,干净清冽。 大庭广众的,她的脸不由自主就泛了红。 她“捶死挣扎”地动了动,这人贴人的,完全没法移动。 她只能认命地扭了扭头,侧脸贴在他胸口,让鼻子可以不被压扁。 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地铁微微摇晃着前行,她靠在他身上,紧紧的,和从前任何一次乘地铁被挤成人肉馅饼儿不同,没有不适,更没有厌恶。 原来,世界上还会有这样一个人,你与他似乎生而便是亲密的,即便她嘴上说着讨厌粟老师,但她的鼻子、她的皮肤、她的神经、她的身体,她所有的感官却都出卖了她。 她真的不讨厌和他这样的接触。 在金县的医院、在此刻拥挤的地铁,他们自然而然地贴合,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便这般熟悉而亲密了。 有的人,一眼,便是一辈子。 这句话,她是有些相信的。 至少,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小许同学,哪怕从不再重逢,哪怕余生亦无相见,她都会记得,在她还是个五岁稚童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用一颗棒棒糖温暖了她整个童年乃至少年。没有他,就不会再有涂恒沙这个人了…… 渐渐的,便有温润湿了眼眶。 小许,小许,我到底该不该重新遇上你?至少有十九年,我没有掉过一滴泪了,自从与你重逢,我快变成水做的人儿了…… 她习惯了做一棵疾风中的劲草,哪怕摇摇欲折,也牢牢抓住土壤,用力生长,永不放弃。从来没有人像现在这样,用手臂圈出一弯避风港,让她这棵小野草也可以站稳脚跟,不再摇晃。 地铁缓缓减速,停下,她没有因惯性往前倾,因为他一直支撑着她的重量。 没有人下车,却又有新的一拨人挤进来。 地铁这个神奇的存在,就是明明看着已经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可下一站只要有人挤,还总是有人能挤进来。 因为新进来的这波人,他们挪了挪地方,可只要一挪,必定有人得寸进尺,就像堤坝开了个口子,人潮泄洪般地往这边挤。 他一只手护着她,另一只手还打着石膏呢! 她顿时就火了,老母鸡似的双臂一撑,护着他受伤的手臂,“别挤了行吗?下一班行吗?这儿有人受伤呢!你!就你!你还挤!别再过来了!” 她拱着背,弯着腰,生生在人群中为他隔离出一个相对松泛的空间来。 他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从小到大那些生病的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裹紧被子还冷得发抖的画面…… “傻!我没事的!”他低语,声音莫名有些嘶哑。 第136章 粟老师骗人! “粟老师,第一次坐地铁感觉怎么样?”出地铁口的时候,涂恒沙还走在他伤手那一侧,给他隔出一个安全的空间来。 他眉目清软,“不错,要谢谢你的……保护。” 涂恒沙翘起了唇角,“那是当然!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伤的!” 他看了眼她小小的身躯,忍住笑意。 “哎!粟老师,你可别不相信我!”她颇为不满,“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红柳路小霸王!4号线小泥鳅!传媒界小侠女!当然,其它诸如菜市场小算盘,烹饪界小宗师,歌唱界小百灵,舞蹈界小天鹅之类的,就不必说给你知道了!免得你觉得我显摆!” 他到底是笑了,这还不叫显摆?红柳路是她家所在那条路,想象她瘦得跟麦秸秆似的小身体,插着小腰,晃着辫子称王称霸的画面,怎么不好笑? 彼时正好出站,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的笑容镀上了金光,天地万物都失色了,“好!那以后就承蒙小侠女照拂了!” “好说……好说……”她看着他的笑容喃喃地道,莫名再度红了脸,“咳咳,以后姐姐就罩着你了!”怎么有种强装镇定的感觉?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问,“我脸上有什么?” “没……没什么啊……”她能说你脸上有一个大写的“帅”字吗? “那你有。”他低声说。 “有吗……哪……哪有?”她捂着发红的脸,眼珠咕噜噜转。做贼心虚…… “有啊!”他一本正经的,“这儿……”他指了指她的眼睛。 她立即捂住了眼睛,只张开手指,露出一个小缝儿,“有什么?” 他唇角微微一平,“以后告诉你。” “……”这种谈话比把天儿聊死还可恶好不好?有什么?脏东西?她从包里取出小镜子仔细照了照,什么都没有!粟老师骗人! 她看着已经走远的粟融归,快步跟了上去,“粟老师,我知道我眼睛里有什么了!” “什么?”傻丫头莫非变聪明了? “你看着我。”她拉着他在报社门口面对面站着。 “嗯……”他随她摆布,只等她的答案。 “看见没?看见没?”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里面有个胖乎乎傻兮兮只会嗷嗷乱叫的大笨白猪!” “……”她那两弘亮汪汪的瞳孔里,除了他的倒影还有什么?所以,这是被她反将一军?刚好他今天穿白上衣呢…… “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呢?”一个声音骤然响起,粟融星站在他们一米开外,似笑非笑,“涂恒沙,你眼睛里进了沙子吗?叫粟融归吹不成?” “并没有进沙子。”涂恒沙若有所指地看了眼粟融归,笑,“只是,有只苍蝇突然飞进来了。”她揉了揉眼睛,“真不舒服!” 说完,转身先进了办公楼。 “你说谁是苍蝇呢?”粟融星脑袋转了个弯儿,明白过来,气得尖叫。 涂恒沙也只当没听见,只觉得好笑,这种事,难道不是谁接话谁就承认自己是?她吐了口气,大步继续走,却听得后面粟融星娇滴滴的声音,“粟融归!你怎么跟涂恒沙一起来的?” 正好电梯开门,涂恒沙干脆进了电梯,转身,便看见粟融星挽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的撒娇,她想起那个要当红柳街小霸王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电梯门关,上楼。 粟融归抽出手臂,轻道,“嗯,我跟她一起到看奶奶。” 粟融星脸都白了,“什么?她凭什么去看你奶奶?她算什么东西?” “是她救了奶奶。”他不轻不重地说,“没有她,也许奶奶……”他没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所以,她是我的恩人。” 他也进了大楼,不过,没有等电梯下来,直接走了楼梯。 粟融星站在原地,气得又是跺脚又是甩包。涂恒沙,你还真有心计! “沙子!快来快来快来!”郝仁一看到涂恒沙进门便用力招手。 涂恒沙还有些无精打采的,“什么事啊?” “快来看这家火锅店!刚路上接的传单,正宗内蒙大刀羊肉!要不要去尝尝?”郝仁将一张广告递给她。 她没什么兴趣,随意瞟了一眼。 “去嘛去嘛!我一个人吃火锅很没意思!想多点几个配菜碟都吃不完!你就当日行一善了!”郝仁由美食诱惑改为装可怜博同情。 “……”涂恒沙犹豫起来。 “是不是兄弟?”友情要挟。 “哎,好吧好吧,就当日行一善了!”她没了招儿。 “成,那就今晚去啊!我跟你说,你看看它家特色,挺多别人家没有的……” 两人围着广告研究起来。 粟融归进来,便看见凑在一块的两个脑袋。 “涂恒沙!”陈琦喊道。 “在!”她忙站起来。 “今天上午有个重要会议,你忘记了吗?还不赶紧准备出发!”陈琦沉着张脸呵斥。 “……”涂恒沙看了下时间,还早着呢,因为要给奶奶送饭,所以她特意提前了很久出门,到现在也没到上班时间,不过,不敢顶嘴,马上准备器材去了,“郝仁,你快点!” 是和郝仁一起去参加的这个会议,忙了整整一上午,回来的路上郝仁都在车上写稿,到报社时,郝仁更是连午饭也顾不上吃,“沙子,我先整理采访记录去了,你设备给我,我给你带回去,你去食堂给我带份饭来。” “好!”她也要剪辑照片和视频,打算带着饭回来和他一起吃。 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几乎没人吃饭了,打菜的阿姨守着几盆最后的菜渣儿,再没人来就准备收工了。 “阿姨,给我两份打包。”她说。 “没菜了!就这些。”阿姨用勺扒了扒菜盆。 “没关系!多来点饭就行!”她说着,却感到有人站在了她身后。 她回头一看,粟融星…… 她凭直觉就知道遇见粟融星没好事,暗暗郁闷,今早出门没烧香! “就吃这些啊?”粟融星嘲弄地笑。 她懒得搭理,接过阿姨递给她的饭盒就准备走,粟融星却偏还要纠缠。 第137章 要不要一起 “难怪!难怪想尽办法缠着粟融归!追上粟融归就能过好日子了是吧?连救奶奶这样的招数都想得出来!奶奶为什么偏被你救了?不是你害奶奶生病的吧?奶奶什么时候生病你算得那么准?你们这些女孩子,有点自尊心好不好?别看见一个有点儿钱的男人就往上扑!想少奋斗二十年啊?我告诉你,没用的!我们家是绝对不会看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儿媳妇的!你少做白日梦了!” 涂恒沙被她这套弄得烦不胜烦,“行了吧!谁稀罕你们粟家?谁又会喜欢那个怪脾气的粟融归?你们是不是都自我感觉太良好了?这到底是太有自信呢还是没有自信啊?还有你们粟家的钱!没人眼红!你们自己好好抱着睡觉吧!” 谁喜欢那个怪脾气的粟融归?她只要她的小许同学! “你……真的不喜欢粟融归?”粟融星不相信地逼问。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够了吧?”她捧着饭盒绷着脸从粟融星身边快速走过,走出食堂,直奔采编平台而去。她没有看见的是,有人迅速从门口撤退,并闪至一旁藏了起来,直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他才出来,正好与才从食堂出来的粟融星遇了个正着。 粟融星见到他很高兴,“粟融归,刚才涂恒沙说不喜欢你!” 他绷着下巴默然。 “呵!她以为她是谁?咱们家还轮得到她来挑?简直不识好歹!” 他抬脚就走。 “哎!粟融归,你等等我!”粟融归尖锐的喊声在安静的午后食堂门口分外刺耳。 采编平台,涂恒沙和郝仁坐在一块儿,一个忙着在噼里啪啦打字,一个在忙着修照片剪视频。两人手边各放着一份饭,良久才吃上一口。 郝仁写完一小段,盯着电脑检查措辞与错字,同时拾起筷子去夹菜,眼睛却没看,一时筷子伸到了涂恒沙碗里,低头来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弄错了。 “这……对不起啊,看来是我眼馋你的菜了……”他发誓真不是故意的。 涂恒沙也无奈,总不能让郝仁再退回来吧?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开玩笑,“吃吧吃吧,谁让本姑娘人美菜都香些呢!” 郝仁低着头笑,“见过夸自己的,没见过把自己和菜一块夸的!莫非你也是菜一碟?沙子,若你是菜,你是什么菜?” 涂恒沙想了想,“反正不是大刀羊肉!” 郝仁这回大笑了,“可千万别!就算你是大刀羊肉,我也不敢吃啊!我还是吃青菜吧!”他低头把这一筷子菜给吃了。 粟融归从外面进来,正好便看见这一幕,两人说说笑笑,而郝仁在她的饭盒里吃饭。 下巴于是绷得更紧了。 下午,涂恒沙和郝仁一起把今天的新闻做了出来,因为要把讲话内容都详细报道出来,所以郝仁这篇稿子很长,可上传后,又被返回来修改了几次,到下班时间了,郝仁的新闻稿还在改。 涂恒沙的照片和视频都没问题了,可她还是在一旁等着郝仁,不为吃饭,毕竟这个采访是他们一起做的。 粟融星准备下班,上前来邀粟融归,“粟融归,你今天回家吃饭吧!就算不在家里住,回家吃饭还是可以的啊!我爸,你妈,还有我哥都挺惦记你的!” “不了,奶奶还要吃饭。”他淡淡地拒绝了。 “这样啊……”粟融星嘟嘟嘴,“那……那我陪你……” “你回去吧,我自己打车去医院。”他打断了她的话。 她有点心虚。 她的确是不便去医院见他奶奶的,因为,她小时候有一回跟踪粟融归去他奶奶家,他奶奶拿糕点水果出来给她吃,可那些能吃吗?糕点看包装就都是便宜货,不知道是哪个小作坊里买的,从前她自个儿的妈妈可是不准她吃这种的,会吃坏肚子,水果嘛,不知道洗没洗干净,反正她是不会吃的,可他奶奶非给她吃,她觉得没准他奶奶的手也脏,还来摸她的衣服,她恶心!所以,就把水果和糕点都给扔地上了,并且告诉粟融归这些东西都脏,不能吃!这个院子也脏,以后不要来了!她那个时候都是好意来着,为他好不是?可他却生了气。 总之,他奶奶那个家,她再没去过。她不能再去,也不愿再去! “那……我送你去医院楼下?然后我自己再回家?”她小心地询问,毕竟童年时的事谁都没忘记。 “不用!你回去吧!”他的脸有些冷。 她怕他又想起小时候的事,不再跟他胡搅蛮缠,自己回家了。 很快,除了晚班同事,采编平台里就没什么人了。 “涂恒沙!” 这一声呼喊响起时,涂恒沙还在帮郝仁一起看稿子,猛的一声,还真吓她一跳。 却见他走了过来,动手把她中午起就搁在一旁的饭盒给收走扔掉了,还数落她,“你啊,在家里在外面都是这么不爱收拾的吗?” “……”涂恒沙愣住了,她在家不爱收拾,他又怎么知道了? “一下午饭盒都搁在这里,也不觉得臭?这也得等我来收?”他板着脸又道。 “哦……”她为什么觉得此情此景有点雷人呢?她伸手把郝仁的剩饭盒也收了,递给他,“那……那这里还有一个。” 他的脸顿时板得更紧了。 不对啊!这是粟老师生气的前兆,她醒悟过来,好吧好吧,这样使唤粟老师做事好像的确不太好,她忙捧着饭盒起身,“我自己去,自己去……” 涂恒沙亲眼看到,他的脸又黑了几分。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拿来!”他接过,转身就去扔了,进垃圾桶时还发出一声大响。 涂恒沙又糊涂了,所以请他扔他生气,不让他扔他也生气?粟老师是善变的小姑娘吗? “行了,回家。”他去洗了洗手才回来的。 回家?“可我……”她瞧瞧郝仁,他还在忙活呢。 郝仁忙里偷闲抬起头来笑眯眯的,“她答应陪我去吃火锅了!你要不要一起?” 第138章 善变的小姑娘 “涂恒沙,奶奶还在医院等饭吃呢!”他严肃着一张脸。 涂恒沙抿了抿唇,那句“是你奶奶,不是我奶奶”怎么也说不出口,今早,奶奶还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呢…… “走吧!”他直接过来上手拉走了她。 “啊啊!”她被拽得拼命挪动两条腿才能赶上他的步伐,“郝仁……” 她想说,郝仁对不起了,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完,已经被拽进了电梯。 “还喊呢?”他松了手,皱眉俯视着她,“就这么贪吃?” “哪是贪吃啊?”她揉揉手腕,这力气大得,都把她给拽痛了! “那是什么?”他脸色黑黑的。 “……”是什么?是义气啊!她挥挥手,“你不懂!”他半生养尊处优的,为人又冷漠,大约是不知道义气为何物啦! 他脸色更黑了。黑到一定程度,他就不想说话了! 两人还是挤地铁去的医院,人比早上稍少些,一路倒也顺利,只是,到地儿出站后,忽听得他说,“今天中午我也没吃午饭。” 这个“也”的意思是……?好像没谁不吃午饭呀?莫非他指的是粟融星?涂恒沙琢磨了一会儿,确定是如此了,于是道,“其实你虽然搬出来了,但是还是可以跟粟融星一起去吃饭的啊?我觉得她还是很愿意和你吃饭的!” “……”他闭了嘴。 涂恒沙闻到了天被自己聊死的气息,却不知道是为了啥,她想起了奶奶说的那个只会吃泡面和外卖的呱呱同学,于是好心地劝他,“粟老师,其实不管是几个人,都要好好吃饭的!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叫外卖啊,实在不行泡个面也比饿着强!容易得胃病呢!” “好了,别说了。”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 “……”好吧,那就不说了吧!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又瓮声瓮气地问,“你跟郝仁关系很好?” “嗯!”她坦然承认,本来就很好啊!“报社里就他跟我最好了!” “……”话题再次终结。 “你喜欢他……那样的人?”话语间略略停顿。 “嗯!”涂恒沙毫不犹豫点头,“郝仁为人仗义磊落,这样的性格最可靠了!他会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帮助你!另外,他开朗又阳光,还很风趣,总能说笑话逗你笑,跟他在一起,特别轻……松……” 涂恒沙说着说着,声音小了,因为,粟老师大步流星的,不知道啥时候走到老前面去了…… 她挠了挠头发,站在原地,不知所以然…… 他走了一截,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阴森森的,“还不走快点!”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说好的以后都是小许同学呢?又骗人!再也不相信男人的话啦! “带我去食堂打饭?”他在前方边等她边说。 “去吧去吧……”她反正也习惯这个阴晴不定的粟老师了。 她领着粟老师,一步步教他食堂买饭的步骤,虽然觉得自己宛如领着个巨婴,可却也颇为耐心,“就是这样了!这有什么难的?” 说完,她发现自己两手都提满了饭盒,而粟老师买一盒付一盒钱,现在趾高气昂走在前面当甩手掌柜…… 原来他只是需要一个搬运工啊! “粟老师,这不公平!”她拎满东西企鹅似的摇摆过去。 粟老师回头凉凉一眼,“这是惩罚!” 惩罚?凭什么? 她不屑地哼了哼,“所以说,这就是你和郝仁的差距了!我和郝仁出去,他绝对不会让我当苦力的!” “……”粟老师的眸色暗了暗,“看来惩罚还不够重!” “……”粟老师真的是魔鬼! “在嘀咕什么?” “……”真是神奇了,她心里想什么他都明白?“粟老师粟老师,你有读心术吗?” “嗯!所以别想着骗我!” 走进住院部电梯了,“粟老师,那你现在来猜猜我在想什么?不如顺便打个赌啊,猜不中的话你得认罚!” “行啊!你输了怎么办?” 这么爽快?她想了想,“如果我输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如果你输了……你就在大办公室所有人面前叫我姐姐!” “行啊!那我猜了?”他老神叨叨地看着她,“你想的是,粟老师猜错了!” “……”她这给自己挖的坑!如果她说粟老师说错了,那就是粟老师猜对了?那如果说粟老师猜对了…… “咳咳!”她咳了一下,,觉得自己在粟老师面前总能变傻,这种游戏不是小时候脑筋急转弯里的吗?她怎么就不提防着点!三十六计,赖为上计!“粟老师,我要告诉你一个决定。” “你打算耍赖?” “……”如果不是她还算个唯物主义论者,她真的要相信粟老师会读心了!不管唯物还是唯心,先抵赖再说,她预感,粟老师一定会给她出个大难题的!“那……那可不可以?” 没想到粟老师很好说话,电梯门开,出去的时候,说了声,“当然可以。” 她瞬间觉得粟老师也是好人了!“粟老师,你这是在向郝仁学习了吗?”要当一个好人? 谁知,这话一出,粟老师立马又黑了脸,“不可以!先记下这笔账!以后再找你讨!” “……”粟老师,你果真是善变的小姑娘…… 她立马蔫了,到病房还有些无精打采的,奶奶一眼看出来了,笑问,“丫头这是怎么了?呱呱惹你不高兴了?” “奶奶!”呱呱同学表示抗议,“我才是您孙子!” “那丫头也是我孙女儿啊!”奶奶笑嗔他一眼,“丫头告诉奶奶,呱呱怎么欺负你了?” “奶奶……”她刚要说,又觉得没脸把过程说一遍,自己输在智商欠费,还有脸吗?只好呵呵一笑,“奶奶没有的事,只有我欺负人的!哪有人欺负我的!”红柳路小霸王的气势不能输! 她皱了皱鼻子,“奶奶,我去打个电话。”晚上不回去吃饭,得和妈妈说一声。 “去吧去吧!”奶奶笑道。 涂恒沙走出病房的时候还听见奶奶在和粟融归说,“你叫丫头一起吃饭,就去吃食堂?忒没礼貌!” 第139章 烟火气 涂恒沙来了兴趣,想听一听粟老师怎么说,于是趴在门边偷听。 却听粟融归顾左右而言它,“奶奶,我今天跟那丫头来回都坐地铁。” “这坐地铁跟吃饭有什么关系?”奶奶问出了涂恒沙想问的话。 “我第一次一大早像今天这样和那丫头去挤地铁,人很多,挤得透不过气来,有些人身上还有味儿,可是,看着他们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和未来奔波,忙碌而充实,并且充满希望,我觉得很有趣。包括今天去食堂买饭,我以前偶尔也在单位食堂吃,可都没有今天这样的感受,他们有的人是相携着来的,一人虚弱,另一个人就是她的支撑,有年轻人,也有老人,还有年轻人扶着老人家的;有的是一个人来的,吃得急,狼吞虎咽吃完就走了,脸上全是焦虑;有的人打了饭坐在椅子上盯着饭菜发呆,一口也没吃,盯着盯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有的却满是欢喜,说着这是医院最后一顿饭了,明天就出院了。奶奶,我觉得这才是生活,而并非仅仅只是活着,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希望绝望,都是生活的不同组成部分,这样的日子,才有烟火气。” 他娓娓道来,平淡却又深刻,她趴在外面,听得呆了,觉得他在念一段诗,又像是在朗读一篇散文。 烟火气,很美的三个字。难道他以前的生活没有烟火气吗? 却听奶奶笑道,“烟火气也好,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也好,它们一直都在这个世上,只不过,你从不去辨认罢了。” “是啊,我还是记者呢,其实从来都是机械地去完成任务,并没有真正睁开眼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烟火气,我觉得这个气息很好,我想过有烟火气的日子,”他握住了奶奶的手,“奶奶,让我留在胡同陪你。” 许奶奶看着他,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看眼掩着的门,“以后会带她去吃好的!今天就当委屈她了吧!” 趴在门外的涂恒沙隔着门冲他吐舌头,说得好像她很贪吃似的,她觉得食堂就很好!耳边却仍在回响着他的话: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希望绝望,都是生活的不同组成部分,这样的日子,才有烟火气。 世事本就如此啊,高大上的粟老师,现在才总结出来? 她找了个角落打电话,电话通了,舒慧却好像在那边跟人说话。 “妈,您跟谁说话呢?”问完,涂恒沙便听见那边一声门响,像是关上了门。 “哦,沙子啊!”舒慧在那边道,“是不回来吃饭吗?” “是啊!您在干什么呢?吃了吗?”她寻思干脆等会给妈妈带外卖回去吃得了,一个人就别做了。 “正准备吃啊!”舒慧在那边叹道,“我说你啊,自己在外面吃饭,告诉我一声就不行,不用给我叫外卖,我自个儿能煮。” “……”她什么时候给妈妈叫外卖了? “哎哟!你个倒霉孩子!”舒慧在那边惊叫起来,“你还叫逍遥庄的外卖呢?这可得多少钱啊?多贵啊!你说你这孩子,手里有点钱能不这么糟蹋吗?” 还逍遥庄的外卖…… 她连逍遥庄的门朝哪头开都不知道,她怎么能给妈妈叫这家外卖呢?可分明不是她叫的,又是谁?她简直想问妈妈,是不是人家送错了!她朝病房门瞅了一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猜测。 舒慧在那边数落了她半天,最后逼问她,“我说你听见没有啊?” “听见了听见了!”她忙道。 “以后可不许这么浪费了!” “好好好!妈,我晚点儿回来,您吃完饭早点休息啊!”她叮嘱道。 “嗯,你也别太晚,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好。”她应了,挂了电话,回病房。 病床前,粟融归正将饭菜放在奶奶面前的小桌上,奶奶见着她就笑,“好了?快来吃饭!这食堂的菜我瞧着也还行,不过是病人饭,煮得太软了些,下次啊,叫呱呱带你去别的地儿去吃。” “奶奶您先吃。”她帮着把筷子递到奶奶手里,转而悄声问粟融归,“逍遥庄?” 他笑了,“想去吃?” “才不呢!是不是你?”搁着装傻?还是真不是他? 他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你什么时候定的餐啊?我怎么不知道?”她不是一路都跟他在一起吗? “嗯,你当然不知道!那时候你还指使着我给你扔垃圾呢!” “你在报社就定了?”她在他耳边耳语。 他再度点头。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啊?”她从没有邀请过他上她家去! “你不是说我会读心吗?我看看你的心就知道了!” 纯粹胡扯! 唯有奶奶看着两人咬耳朵的样子笑。 “你也是,不先跟我说一声!”不管怎样,她心里还是很舒坦的,他与她妈妈素未谋面,却懂得关心人,只是,这种只做不说的毛病是怎么来的啊?若不是她刚才还算机灵,她直接就回答没点餐,让退回去了! “呱呱就是这样的人!”奶奶笑着把一大块鸡胸肉夹到涂恒沙饭里,“嘴巴笨,不会说,只晓得傻乎乎去做。” 正吃着饭,进来两个人,粟融归叫她们“小郭和钱嫂”,“吃过饭了,今天辛苦你们了。可能还要麻烦你们一会儿,我等下要出去一趟。” 钱嫂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粟先生?明早和明晚还是不用做饭来吗?” “……”,粟融归无语 “……”,涂恒沙无语。 “我是想,今天本来都买好菜了,你说不用送,都浪费了,如果不用我做饭的话,那我明天就不买菜了。”钱嫂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颇为紧张地解释。 “做吧……”粟融归觉得有两道目光快把她的脸戳出洞来了,他咳了一声,“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涂恒沙小脸绷得紧紧的,“粟老师!你可真不地道!明明有保姆可以做饭,你还故意折腾我?”不是她不愿意帮着照顾奶奶,而是,粟老师是骗子!而且是惯犯! 第140章 从不曾忘记,何来想起? 一场秋雨一场凉。 白天还暑意缱浓,夜幕一下,迎面而来的风里便携着丝丝凉意,深吸一口,属于夜晚的各种气味儿顺着呼吸直往心肺里钻,街边小店的煎饼果子味儿、烤串味儿、还有不知哪里飘来的重庆老火锅老油香,混在高指数pm2.5的雾霾空气里,将整个胸腔都撑得满满的。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堵得挪不动的车流,这个城市的喧哗和拥挤,从没像此刻这样明显。 一个人的心是空的,世界再挤也填不满;一个人的心满了,世界空无他人,也是满的。 他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刚好和她略有些忙碌的步伐一致,听了她的控诉,他眯了眯眼睛,“唔……你不是还欠我好几笔账吗?” “……”讨债鬼!黄世仁啊! 街灯下,他歪头看向她,眸子里灯火灼灼,“你没啥可以用来还的,只好以身抵债了!” 她看见他眼里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戏谑,她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琢磨了一下,很诚恳地道,“粟老师,奶奶这么久一直是一个人住,你想多一个人在她病中的时候陪她,我很理解,也很愿意,但是,你可以直说,不用拐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微微点着头,“你很聪明。” 她一笑,正要自得一下,却又听他继续道,“也很傻。” 她这颗小钢炮被激怒,刚要发火,他突然伸手将她额头的乱发拨弄了几下,“傻,挺好的,人不需要太聪明。” 她顿时真傻了,只觉得他掌心里也是有他独特的气息的,在她周围绕啊绕的,久久不散。 她的脸忽然变红了。 说来也奇怪了,金县住院的时候,什么亲密的举动没有过?怎么最近老因他这些小动作脸热?她抬起头偷看他的侧脸,也看他头顶风中婆娑的树叶,忽然想起一句话: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他拨弄着她的刘海,说了句,“怎么不卡起来?” 她的发质很是不同寻常,跟她的性格有些像,看起来细细的,毛茸茸的,却很不服顺,看上去总乱糟糟的,尤其刘海,总是随风变换出各种奇怪的姿态,小时候,妈妈总用个小卡子把她的刘海卡起来,但小女孩那样可爱,她这么大把年纪了还那样打扮?她疯了吗? 她拍开他的手,“别弄乱我的发型!” 他忍不住笑,“就你这一头草,还叫发型?” “……草怎么了?草也是有尊严的!”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头可断!发型不可乱! 他忽然道,“卡起来好看!” “咦?”她的脑袋关键时候没有糊涂,“你难道还看过我卡起来的时候?” 他不语,眉目迎风,舒展柔和。 “是不是见过?是不是?”她绕到他身前,不依不饶。 他低头,想了想,道,“嗯,也许梦里见过吧?小姑娘坐在台阶上,傻乎乎的,看起来好像要哭,留着个娃娃头,戴着一枚红色的小发卡,可怜兮兮的。”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地铁口了,涂恒沙惊得瞪大了眼睛,“那就是我啊!是我是我!你真的梦到我了吗?你还给我一个棒棒糖!后来我晕倒了,是你和你妈妈送我去医院的!你都梦到了吗?” 她激动得失控,抓着他的衣服,眼泪都飙出来了,“这些你全都梦到了吗?是吗?是不是?” 他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神色微滞,而后伸手去擦她眼角,手指浅浅润湿,“是……都梦到了。” “小许……”她突然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哽咽,“我就知道你会想起来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小许,我是涂恒沙,是你救过的那个小姑娘,你终于想起来了。” 夜色微澜的地铁口,人潮涌动。 她就这样抱着他,天地无物。 他的手缓缓覆在她脑后,脸上一缕苦涩的笑。 从不曾忘记,何来想起? “小许!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我家做客啊?我妈妈一直很感激你当年救了我,常常念叨救命之恩没法报呢!”她从他怀里起来,发现周围异样的目光,脸生绯色,低下头来。 “是要……去见妈妈吗?”他忽然有些僵硬。 “是啊!我妈妈想谢谢你!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也可以带我妈妈出来。”她笑起来,眼角还有泪光,明月含珠一般鲜妍。 “好……好啊,都可以!”他清了清嗓子,掩饰他的不自在。 “那就说定了哦!”她笑得眼睛都弯了,“等奶奶出院以后再说吧,现在你也没精力!我回去先跟妈妈说,妈妈一定很高兴!对了,已经到地铁站了!我回去了!你也回医院吧,我不用你送!” “不,我陪你回去!”他坚持。 “真的不用!我五岁就自己坐公交了!现在哪里还用送来送去的!耽误时间!拜拜,小许!明天见!”她挥挥手,因为心情好,蹦着跳着下台阶。 他却紧跟着她下去。 “真的不用!你快回去吧!” 他走在她身边,轻声道,“那时候,是因为你没有人陪啊!” “……”涂恒沙彻底傻掉了。 后来的她,一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跟她说什么,她也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啥,直到她回了家,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脑袋里还一团乱麻理不清楚,从在南县见他第一面开始至今,种种片段混乱不堪。他说他从不记得她是谁,他说他的私人空间和时间不能被无聊的人和事侵犯,他用冷漠和粗暴将她逼得越来越远,可是,可是,他也说,他以后只是小许…… 樊越的电话在这个混乱的时候打来,问她奶奶住在哪家医院什么病房,两人聊了聊奶奶的病情,在快要结束电话的时候,涂恒沙急忙喊道,“越越……” “怎么了?” 她欲言又止。 “沙子?是不是有事?我今天听你说话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樊越问道。 “越越……”她迟疑着,“我……” “说啊!你要急死我!” “哎!”她叹了声气,“越越,其实我是一个很少主动去争取什么的人,生活给我的,我就接受,但凡需要……需要勇气的事,我一般都先打了退堂鼓,除了工作。” 第141章 注孤生 “傻丫头,你是恋爱了吧?”越越一言击中关键。 “……” 樊越在那头大笑,“无言以对是不是?你啊,可不是但凡需要勇气的事你都打退堂鼓!你什么都不怕,你只是害怕与人交往,凡是要与人深入交往的事你都会打退堂鼓,我能成为你的朋友,算是我们缘分很深了!” 涂恒沙承认樊越说得没错,她看似开朗活泼,却只是她的表象,她的内心,是孤独的,她跟人基本都保持着泛泛之交的关系,除了樊越。这是一种自保式的与人之道,若说这世上什么人能伤人至深?不过最亲近之人。所以,一律都远着,便无人能伤了。 “沙子,那个人是谁?”樊越在那头八卦起来了。 “……”一个名字在舌尖打转,她怎么也说不出去,踌躇了半天,她还在迟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你可真是傻大姐啊!”樊越算是被她气着了,“沙子,你不想说他是谁没关系,我再问你,他对你来说重要吗?” “重要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很重要很重要。” “人品怎么样?” “应该还算好吧,正直……”她回想了一下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如果他人品不好,也不会救一个素未平生的女孩。 “那就行了啊!”樊越道,“沙子,我知道你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生活里发生的一切,我也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一定要先看到结果再去考虑怎么做的,如果结果可以预见,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何况我们也没有这个能力遇见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把今天过好就行了啊!只要今天是开开心心的,那我们就顺从自己的心意。” “可是……” “傻沙子!咱们不能说因为怕噎着就不吃饭,因为怕摔倒就不走路,人生一步一步走,摔倒了爬起来就是。” “那……你对崔培有信心的吧?他一辈子都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好是不?” 樊越笑了,“我不知道,我说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他今天对我很好,明天会怎样我没想过,如果真有一天他对我不好了,那也没关系,我还是我,而他,他也是真的对我好过。” 涂恒沙呼出一口气。 “沙子,是不是你新单位的同事?”樊越的八卦心又起。 “啊?”她眼前晃过粟融归的模样,支支吾吾的。 “那就是啦!哈哈,明白的!沙子,开心就好!” 姐妹俩叽叽呱呱开展了一段午夜热聊,半夜过了还舍不得挂电话,一直聊到涂恒沙都觉得不好意思再霸占樊越了,“算了算了不说了,再说崔培得恨我了!” “目前他还不敢!哈哈!” 话虽如此,两人终于还是结束了电话。 那边,樊越被崔培搂入怀里,顺带还被崔培幽怨地惩罚了一口,“终于聊完了?把老公晾在一边半宿不说,还跟人胡乱说我以后会对你不好?” 樊越嘻嘻一笑,“说的假如嘛!睡了睡了,好困。”她打了个呵欠,趴在崔培怀里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而这边的涂恒沙就没那么容易好睡了,翻来覆去,眼前全是某个人的身影在晃动,而且不再是幼时的影像,全是重逢以后的画面,他冷漠的、凶狠的、温柔的、霸道的,短短时日的重逢,却有许许多多的回忆,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明明曾决定要离陌冷漠生的粟老师远远的,明明最初的最初,只是怀揣着对小许同学的感激,可不知什么时候,这个人还是在心里撒了一颗种子,这个夜晚,开出旖旎的花朵,混乱又鲜丽。是在金县住院时,他给她喂饭洗脚的时候吗?是南县时他虽然凶巴巴,却挺身挡在她和王某之间的时候吗?是他抚弄着她的刘海,说卡起来好看的时候吗?还是地铁里,他将她护在胸口的时候? 憎恶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处处是恶,好也是不好;心向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便处处是好,不好全都淡化不见,想起的全是他的好。 涂恒沙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眼底发青,双眼泛红。 她对着镜子叹气,还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失眠?她二十几年生命里头一遭! 舒慧见她这样,不禁问,“昨晚是加班了?还是看书看晚了?” “……”她想了想,“算是……加班了吧……” “什么叫算是?加班还有算不算的?”舒慧将手里剥好的鸡蛋喂到她嘴边。 她张开嘴咬了一口,摇摇头,“不要蛋黄。” 舒慧嗔了她一眼,“还小呢?还撒娇?赶紧吃了。” 涂恒沙无奈,梗着脖子咽下,喝了一大口水,才把卡在喉咙的蛋黄冲下去,本想跟妈妈说救命恩人的事,可昨晚乱糟糟的一夜,她又决定暂时不说了。 一路打着呵欠去往医院,进病房的时候被粟老师嫌弃了,“这副鬼样子,昨晚是去偷鸡了吗?” 涂恒沙眨眨眼,“不,你错了,我昨晚把一个人偷去我家了。” “……”这家伙的脑洞永远是这么莫名其妙。 “你不想知道是偷的谁吗?”果然和他说话还是费劲,永远是她自己接梗。 “谁呀?”他显然对她的胡言乱语抱着敷衍的态度,钱嫂已经送了早餐来,他忙着把早餐端给奶奶,虽然一只手,也挺利索。 涂恒沙眼睛亮亮的,凑到他耳边要细说,他却道,“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大声说!” “你……”她果然大声说了。 粟老师:“……” 许奶奶:“……” 钱嫂:“……” 小郭:“……” 许奶奶最先兴奋,“呱呱,你昨晚在丫头家睡的?” 呱呱同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她解释。 沙子同学心中有鬼,脸渐渐泛了红,然后不依不饶地贴在许奶奶身上耍赖,“奶奶,呱呱可坏了!逼着我工作了一晚上!写稿剪辑修照片……” 许奶奶糊涂了,看着粟融归,犯了愁,“真的?”孙子一把年纪了还不开窍肿么破? 钱嫂也看着粟先生,琢磨:粟先生看起来不傻啊…… 小郭暗戳戳的:粟先生,你这样是注孤生啊! 粟融归哭笑不得,“奶奶,您听她胡说呢!” 第142章 送命题 “昨晚我不是在医院陪您吗?” “是吗?我以为你早上来的。”奶奶略有些失望的语气,末了又补充,“呱呱啊,其实奶奶没什么事了,晚上你不用再来的。” 他微微笑了笑,没反驳奶奶,却也没打算按照奶奶说的做。至于昨晚?若非送涂恒沙回来后被妈妈一个电话叫回粟家折腾了半宿,他又何至于半夜奶奶睡着后才来医院。 想起昨晚的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也只是瞬间而已,转眼便风轻云淡了。眼前是涂恒沙泛红的脸颊,像窗外天边的朝霞一样明丽。 她注意到他在看她,凑上去问,“是不是觉得我其实还是算得上貌美如花?”他不是总说她丑吗?丑还看什么看? 他笑了,“看你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涂恒沙:“……” 许奶奶:“……” 钱嫂和小郭:“……” 许奶**疼,总算知道自己孙子为什么一把年纪还找不到女朋友了,忙给孙子补救,“沙子,你别听他胡说!他啊,一向喜欢说反话!不好意思夸女孩子漂亮。” “是吗?”涂恒沙绝对将信将疑。 粟融归最近各种单手技能熟练度不断提升,说话间,已经剥了一颗水煮蛋,递到涂恒沙嘴边。 涂恒沙在金县住院的时候一直都是他这么喂,倒也颇为习惯,加上一晚上没睡,人有些昏昏沉沉的,所以虽然已经吃过早餐了,但喂到嘴边的食物,她下意识便张嘴咬了一口,可是没忘记很坚决地说,“不要蛋黄!” 粟融归没说啥,抖了抖,把整颗蛋黄给抖到了自己碗里,将剩下的蛋白塞进她嘴里去了。 钱嫂做的早餐还是挺丰盛的,但许奶奶只喝粥,边喝,边看着两个小年轻笑。 粟融归胡塞海塞的,涂恒沙明明吃过早餐了,还被他塞了好些进去,两人起身一块准备去上班的时候,涂恒沙觉得自己肚子都鼓起来了。 “吃太多了!”她斜眼睨着他,带着幽怨。 他正有话要叮嘱钱嫂,听见她说话,先回答她,“有一种动物呢,给多少吃多少!” “别说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就是猪吗?反正在他眼里,她不是猪就是狗,有点郁闷…… 奶奶笑了,“丫头就是要多吃些!太瘦了!胖一点更好看!” “再胖点……那不是更像那种动物了吗?”粟融归打量了她一眼。 “粟老师!”她要抗议! 粟老师却对钱嫂说,“钱嫂,明天的鸡蛋别用白水煮了,蒸芙蓉蛋吧。” “好!”钱嫂应着。 涂恒沙想起自己没吃的那个蛋黄,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碗,里面空空如也,所以,是被他吃掉了?莫名,有些心跳加速。 等地铁的时候,涂恒沙心里还一直对一件事情耿耿于怀,在网上搜了张图片,返身拿给他看,“你看你看,她漂不漂亮?”图上是一个女明星,非常漂亮。 他站在她身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一秒不落地落在他眼里,从她开始搜图片的时候就看着的,此时瞟了一眼,“漂亮。”却是强忍着,不让唇边的笑纹显露。 涂恒沙更郁闷了,粟老师的审美没有问题啊!也并没有像奶奶说的那样喜欢说反话嘛! 地铁来了,她和他都随着人流挤进车里。 站在人群中再一次被挤成夹心馅饼,她和他正面相贴。 她想护着他的胳膊,他阻止了她,“不用,自己站好就行。” 她仔细看了看,好像的确没能伤到他,她自己也很疲乏,便作罢。 地铁开出,有些摇晃。 她本就有个毛病,坐车的时候容易睡着,昨晚一宿没睡,这会儿微微晃着,她站着都昏昏欲睡的。起初还强撑着,驶出两站后,便撑不住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人也迷糊起来,而后一头栽在他胸口。 她赶紧站直,逼着自己清醒,可没过多久,又迷糊过去了。 如此反复,他按住她的头,让她靠在他胸口,“睡吧睡吧,看在你昨晚忙了一晚上写稿剪辑,给你靠着睡。” 终于有了支撑点,舒服多了,她打了个呵欠,就此安心地迷糊下去,却听他又道,“这会儿睡一下,因为到报社以后你又要开始写稿剪辑了。” “……”迷糊中,想说,粟老师还真是黄世仁啊…… 她到报社就清醒了。 不清醒不行啊!因为要出去跑新闻啊! 她最近总和郝仁一组,在外跑了差不多一整天,回来还要剪视频、写稿,果真应了粟老师那句话啊! 晚上加完班离开报社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她打着呵欠,揉了揉脸,强行驱走瞌睡。 “聊聊天吧,不然你得站在这就睡着了!”郝仁说。 她可不是站着就能睡吗?今早就睡了一路!不过,说起聊天,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忙把早上搜到的那张图拿出来问郝仁,“你看看这张,美不美?” “美啊!”郝仁实诚地回答。 咦!和粟老师审美相同啊! “那你看看我!我怎么样?”她指了指自己。 “你和她比?”郝仁觉得这是一道送命题,瞌睡都被瞎跑了。 “嗯嗯!你觉得我跟她比,差在哪?” “这个……”郝仁斟酌着严词,“没法比啊,气质不同,她是美艳型的!你是可爱型的!” 涂恒沙沮丧了,“都说当你实在找不到词来夸一个女孩美貌的时候,就夸她可爱!” “……”果然是送命题!“不是啊,沙子,你也很漂亮的,这是事实!单看脸的话你跟她各有千秋,真没太多差距,没准你上个妆比她还上镜呢!” “那差在哪里?”她停下脚步瞪着他,大有你不说出来就不让你走的意思。 “……”郝仁瞄了眼她胸前,“这个嘛……女人和女人的差距……大概也就是大肉包子和小馒头的差距啦……男人没有不爱大肉包的……” “郝仁!”涂恒沙领悟力惊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剁了他的心都有了! 郝仁撒腿就跑,刚跑出去一步,就停住了脚步,因为某位粟老师就站在街灯下呢。 第143章 粟老师的秘密? 是街灯的光偏冷色系的缘故吧?不然为何粟老师的脸色看起来那么阴沉,跟抹了锅底灰似的。 “粟老师,你怎么来了?”涂恒沙颇为惊讶,“脸色这么不好?奶奶还好吧?” “嗯,很好。”他闷闷地回答。 “粟融归,你是来加班的?不用了,已经结束了,大伙儿都走了。”郝仁的脸色和他相反,笑容洋溢,春水一般。 粟融归的脸绷得紧紧的,看向郝仁的眼神也是紧紧的。 “走,沙子,我陪你回家。”郝仁笑道。 “不用了!”粟融归直接牵住了涂恒沙的手,捏了捏,还道,“手这么凉?入秋了,晚上要准备一件外套。” “哦……”涂恒沙又打了个呵欠,继续迷糊中。 倒是郝仁看了看粟融归的手,笑容里便多了些别样意味,“没错,多带件衣服叫做有备无患,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天气,没准儿一夕之间降温也说不定。” 粟融归双眼微微一眯,“你管太多了。” “是吗?”郝仁嗤笑,“我倒觉得,粟大神,你管的太少了。到底是没考虑到,还是想到了也无所谓,就不清楚了。”?“与你无关,不是吗?”粟融归的语气愈加冷冽起来。 “为什么跟我无关?”郝仁笑道,“秋天到了,马上就要冬天了。花儿谁不爱啊!” “你们……在说什么?”涂恒沙在一个呵欠后迷惘地问。 “在说天气呢!跟你没关系!走吧,回家!”粟融归拉着她就往地铁走。 “你别说,这天儿是真的越来越凉了。”夜风一吹,穿着个短袖的涂恒沙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粟融归!”郝仁的声音在后面想起,“对我们记者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秘密!希望有一天你能扛得住这个秘密!” 涂恒沙回头,“郝仁,你说什么秘密?” 郝仁咧嘴一笑,“我有粟老师的限制级视频,你信不信?” 涂恒沙仰头看着粟老师,粟融归一脸严肃,“不信。” 涂恒沙的重点不在这里好吧!她回头对郝仁喊,“明天发给我看!不,回去就发!我要看!” 粟融归:“……” “涂恒沙!你的脑袋呢?”他用力将她拉下台阶。 涂恒沙没忘记跳起来冲郝仁挤眼睛,一定要发啊! “以后不许跟郝仁接近!听见没?”粟老师已是十分严厉。 “为什么?”不接近是不可能的!但好奇心还是有的!“就因为他握有你的……呃……秘密吗?”限制级视频几个字,她还是不太好意思说的。 “……”粟老师脸僵得跟僵尸有得一比,“涂恒沙!你每天都不带脑子出门的吗?” 她撇撇嘴,“我带没带脑子出门这个问题咱们暂且不讨论,但很明显,有的人是不带眼睛出门的。” “说谁呢?”小丫头胆子还真越来越大了! “谁接话就说谁呗!”她哼了哼,“就连郝仁都说我好看,还说化个妆能比明星还上镜!就某些人,天天说我丑!” 他气得,直接松开她的手揪她耳朵了,“郝仁的话也能信?他句句都是假话!” 她横他一眼,拍开他的手,“我就爱听假话怎么着?” 他终是被她气得笑了,语气也柔和了些,“好不好看有这么重要?” “以前我觉得没那么重要的,但现在觉得重要了。”不是说啥啥眼里出西施么?她在粟融归眼里不是小猪小狗,就是丑八怪,那只能证明,她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其实漂不漂亮真的不重要,只是希望对你来说,我有那么一点点重要而已…… “好了好了,好看的好看的。”地铁来了,他拉着她上车。 她刚决定欢喜一会儿,就听他又道,“跟棒棒糖一样,好看又可爱!” “……”就棒棒糖肥成那样!男人果然喜欢大肉包子啊? 临近深夜的地铁,已经没几个人了,两人找到座位坐下,涂恒沙盯着面色已转柔和的他,嘀咕,“粟老师还是多笑笑好,不然这大晚上的,板着个脸,能把僵尸招来!” “……”也知道他板着脸?不想想他为什么板着脸? 她坐在座位上,双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很想睡觉?”他问。 “嗯。”呵欠打个不停。 “睡吧,到了我叫你。”他抬了抬自己的肩膀,示意可以借给她用。 她用她的小眼神表示了一下她的骄傲,坚决不靠!可地铁一开,晃啊晃的,晃得她进入梦乡,迷迷瞪瞪坚持了几次她的骄傲后,便不知不觉踏踏实实靠在他肩膀上睡实了。 作为媒体人,上班这几年加班实属常事,为了某个大料连续几天没睡也是有过的,常常会在这样的深夜一个人坐地铁回家,可是,再累也从来不敢在地铁上睡实了,因为从来都是一个人,怕坐过站,也怕丢东西。 这还是第一次可以这样踏实地在地铁上睡觉,完全不用担心,她甚至因为睡得太沉,发出细微的鼾声。 也许身边的人换成郝仁,她也可以这般安安稳稳睡觉,如果越越和她一起,她同样可以好好睡,也许没有他,会有另一个陪着她,她同样可以这般安心,但那么巧的,偏偏就是他,那么多重要的时候,乃至性命攸关之时,都是他。 一次又一次的巧合,是否就叫做命中注定呢? 她已经深睡,停止了思维,不再思考。梦里梦外,只有淡淡青草香,分明初秋的夜,却春暖花开,一路旖旎。 她到站的时候是糊涂的,下地铁时时糊涂的,从地铁站一路跟在他身后走回家也是糊涂的,直到她到家躺在床上了,还是糊涂的,糊涂到她甚至忘记了他在学校门口跟她说了些啥。 她清醒了二十年了,从不曾糊涂过,生活也不允许她糊涂。 可偶尔这么糊涂一次的感觉也不错,就像挑着一副很重很重的担子翻山越岭,走了很远的路,突然有个人将她的担子接过去,替她挑了一程,她糊里糊涂跟着挑担人的脚步走,累,也松了一口气…… 糊涂是福,关键是有一个能允许你糊涂的人。 第144章 探病 第二天早上,涂恒沙和平常一样去上班时路过医院顺便去看下奶奶。 病房里却颇为热闹,还在走廊上就听见粟融星的声音了,她迟疑着还要不要进去,毕竟她和粟融星撞在一起,绝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儿。 可这时候,病房门却开了,钱嫂从里面打开的,看见她便笑了,“姑娘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便看向了她这里,也包括粟融星。 她只好走进去。 粟融星也是刚来,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原本笑吟吟的脸见着涂恒沙以后瞬间便垮了下去,“涂恒沙?你来干什么?”俨然主人的姿态,好似涂恒沙是个闯入者。 涂恒沙根本就不愿意搭理她,更不愿意当着奶奶的面和她发生不愉快,皱了眉,想着如何转圜的时候,粟融归上前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吃早餐没?”他站到了她和粟融星之间,挡住了她两人看对方的视线。 “吃了!”看在粟老师和奶奶面子上,她就不跟粟融星计较了。 “什么叫今天这么早就来了?难不成她天天来?”粟融星虽然不懂事,但也顾忌着这是医院,没有大呼小叫,只把粟融归拉回去低声问,紧皱的眉头、扭曲的鼻子,已经在表明,她有多焦灼。 “嗯。”粟融归不否认,“不能吗?” “当然不能!”粟融星急了,将他拉得更远一些,“粟融归,你不懂现在这些女孩子的套路,借着探望奶奶,一步一步靠近你,讨奶奶欢心,然后就想将你拿下!继而就能嫁进我们粟家当少奶奶享清福了!可有心机了!” “这个不必担心。”他看着那个被粟融星称为有心机的女孩,“粟家的始终是粟家的,是你们仨的。” “什么意思?”粟融星瞪着他,“你也是粟家人!” 他只是沉默了,没有再争辩。 “粟融归,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家人!”她的自家人的含义和他理解的又有所不同,眼神里便多了一丝丝羞意,末了,又补充,“我们一家都把你当自己家人!” 粟融星拉着他在一边嘀嘀咕咕地说话,涂恒沙已经坐在奶奶身边了,递给奶奶一杯温水,“奶奶,好像您今天早上的药还没吃呢!” 粟融星一看就火了,使劲拽粟融归,咬着牙轻声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看见没有?我没说错吧?这不是耍心机讨好奶奶是干什么?” 他看着奶奶和床边的她,目色柔和,“奶奶的确很喜欢她。” 他没有像粟融星那样刻意压制声音,虽然声儿不大,但也足以让房间里每个人听见,奶奶从来都是笑呵呵的,至于涂恒沙听见后,还回头瞪了他一眼。 粟融星气得心里酸水儿直冒! 讨好奶奶嘛!谁不会!她模样好,声音娇,人见人爱,也比一个土妞有品位,还能被涂恒沙比下去? 她昂着头端上了自己带来的保温桶,往床边一站,恰恰挡在了涂恒沙前面,把奶奶面前的位置给抢了,直逼得涂恒沙站了起来,给她让了位。 粟融星声音也又娇又软,“奶奶!我可是您亲亲的孙女儿!您看看,我一大早起来给您熬的补身体的鸡汤,放了正宗野生老山参和各种名贵补品药材呢!粟融归妈妈,也就是您儿媳妇说,光这碗汤可就得值上万块钱了!奶奶我对您好不好?” 许奶奶越过粟融星,看了看不远处的粟融归,有些无奈,却依旧慈祥和蔼,笑着点头,“好,好……” 粟融星高兴了,对一旁的钱嫂道,“你是保姆吗?把碗拿过来,我给奶奶喝汤!” 钱嫂的脸便有些不太好看,虽然她是保姆,但粟融归和涂恒沙以及奶奶一只待她客客气气,“请”和“谢谢”这些礼貌用语就没停过,虽然她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客气,完全不必这样礼貌,可被人这样趾高气昂地呼来喝去心里也不舒服,虽然没直接表露出来,但递碗过去的时候也透着不情愿。 然而,递出去的碗却被粟融归给接了,且放在了一旁。 “粟融归?奶奶要喝汤呢!”粟融星娇声道。 “奶奶现在体弱,虚不受补,这些大补的东西吃不了。”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 “啊?”粟融星扫了一眼那些早餐,“那……每天吃这些怎么行?这白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米熬的!还有包子!馒头!粗得卡喉咙吧?这什么?蒸蛋吗?蒸蛋就做得这么随随便便的?粟融归,咱们家的蒸蛋可是跟海胆或者海参一起蒸的!再不济也得加干贝鲜虾或者鱼胶!就这么简单!也是给人吃的?奶奶还是病人呢!得加强营养!不如,我每天给奶奶从家里带早餐吧?家里做得精细!” “……”钱嫂的脸彻底垮了,早餐就是她做的。 “融星!”粟融归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早餐是钱嫂根据医生的建议一大早精心准备的,请你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还有,这样的早餐很好,虽然简单,但是我很喜欢吃,现在我每天都是吃这些,肠胃也很舒服。” 粟融星马上想到小时候的事,立刻堆上了笑容,“我并没有说这样的早餐不好的意思啊!粟融归,我是为奶奶着想嘛!我就是觉得奶奶是不是应该加强营养,我不太懂怎么护理病人,但我心是好的呀,只是想给奶奶最好的东西,让她恢复得更快一点啊!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你不要介意,我下回注意就是了!这样的早餐我也喜欢吃呀!我看这个蒸蛋就不错!正好我没吃早饭呢,奶奶,就把蒸蛋给我吃了吧?” 奶奶的笑容有些僵硬,可还是和蔼地点点头,“吃吧吃吧,喜欢吃就多吃点。” 涂恒沙站在一旁,觉得尴尬无比,更重要的是好笑,她认为自己该找个地方好好笑一笑了,于是强忍着不笑出声来,道,“奶奶,粟老师,我先上班去了。” “吃早餐了吗?”粟融归问她。 “嗯,吃过了。” “那走吧,我也上班。奶奶,我晚上再来。钱嫂小郭,辛苦你们了。”说完,和她一起走出病房。 第145章 惯你的臭毛病 粟融归和涂恒沙就这么一起走了。 粟融星还抱着保温桶呢,下意识就跟着往外冲,冲了几步,觉得不对劲,跑回去放下保温桶,匆匆留下一句,“奶奶,我也去上班了,下班再给您带好吃的来!” 转瞬,粟融星的身影也消失了,说好的吃鸡蛋也没吃,只留一下一阵香水的余味儿。 病房里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会儿,钱嫂捧着蒸蛋碗叹了声气,“可惜,鸡蛋分明是粟先生要蒸给姑娘吃的,姑娘也没吃,浪费了,小郭,你年轻,你吃了吧?” 说完麻利地收拾了剩余早餐,坐下陪许奶奶说话,老人家,也爱打听个八卦什么的,试探着问,“刚才那姑娘和涂姑娘到底哪个是粟先生的……” 自己家事儿复杂,许奶奶也不便多说,只否认了,“不是,刚才那个不是呱呱女朋友。” “哦……”钱嫂好像放了心似的,点点头,“我看也不像,我就说,粟先生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和这样的姑娘合得来。” 许奶奶只是笑笑,也不多做评价。 “这姑娘啊,一看就是千金小姐。”钱嫂继续说着,“难伺候,粟先生要真跟她在一块儿,可有的苦头吃!还是涂姑娘性子好!”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呱呱绝不会和她在一块的!”许奶奶忙道。 钱嫂便不解了,“那您还对她这么客气?就这么没礼貌的姑娘,换我是您,我可没好脸子给她!您还能笑出来,也是涵养非常好了。” 许奶奶只能再次笑笑,还能怎样呢?到底是孙子的妹妹,孙子如今到底姓粟,孙子的妈到底还要在粟家做人。 涂恒沙是和粟融归走的楼梯,粟融星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她们,只好自己搭乘电梯下楼。 电梯一层一停,途经其中一层时,却传来喧哗声,十分吵闹,职业的本能使她被其吸引,跨出电梯围观去了。 粟融归则跟着涂恒沙一起走楼梯离开医院,直接进了地铁站。 涂恒沙瞟了他一眼,“咦,你怎么不跟粟融星一起?”粟融星是开车来的吧?不用跟她一起挤地铁了啊! 粟融归没正面回答她,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今天在家吃过早餐了?” “嗯。”末了又补充,“我每天都在家吃过的!”言下之意是,还不是你每天要让我吃第二遍。 “吃的什么?” 涂恒沙就觉得奇怪了,粟老师的话题可真无聊啊! “鸡蛋,牛奶,生煎。”虽然无聊,她还是愿意告诉他的,并且挺愿意多说几句,“每天早上一个鸡蛋,我妈铁打的纪律,还是水煮蛋,必须吃。” “在家吃鸡蛋也不吃蛋黄?” 她摇摇头,叹息,“我妈才不惯我臭毛病!必须吃!” 连着两个必须吃啊…… 他便不说话了,眉目间淡淡融光。 “说起来还是你好说话!我说不吃,你就真的帮我吃了!”涂恒沙想起那天吃鸡蛋的事,嘻嘻一笑。 “是吗?”地铁刚开走一班,他们排在了队伍最前面,尤其她,站到线外面去了,他伸手将她拉回来,“就不该惯你的臭毛病!看着脚下。” 第146章 带你跨过人生每一条线 “小许!小许同学!”她在他面前笑,像朵小小的太阳花,“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不好。” “……”她皱着眉瞪着他,“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一点儿也不可爱!” “老有问题要问的人最可爱。” “……”她听了又开了笑颜,粟老师的夸赞可真不容易,“那……我问了?” 他目光柔和,没说不能。 这便是默许了? 她低头瞄了一眼地上的黄线,脚尖一点点往前探,“小许,有一条线,我有点想跨过去,你要不要一起?” “什么线?”他亦低头,看着那只穿着板鞋的小脚尖。 恰在此时,地铁呼啸而来。 她缩回脚,往后退一步,来不及说出答案。 地铁停下来,门开。 他和她并行,手臂空气中半环,将她与身后的人隔出一个空间,虚护着上车。 难得的,早班车也得了座位。 她坐在座位上,呆住了。 勇气,是一个奇妙的小东西,有时候来得那么突然,蓄势万千,热血冲顶,就这么雷霆万钧地来了,可泄去时,也是如此彻底,一旦被不期之扰打断,便浩浩汤汤,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此刻的她,如泄了气的皮球,再说不出卡在喉咙里的几个字。 她习惯性摸了摸口袋,摸出一颗糖,剥了一半的纸,正要往嘴里送,伸出一只手来,把她的糖抢走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把糖给吃了,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你不是……不吃糖了吗?”她嘀咕。 他却没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小许是会带着你跨过每一条线的,毕竟,你这么笨,走丢了怎么办?” “……”第一次,她没有因为他说她笨而炸毛,也没有反驳,心头无端涌起酸酸的湿意,又有些潮暖,这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陌生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问不出口,他说的线和她说的,是不是一样,呆了半天,摸出一大把糖来给他选,“还要不要吃糖?” 他伸出手,停在她手掌上空,又瘦又小的一只手,躺满花花绿绿的糖果。 她以为他不知选什么口味,一一给他介绍,“这个绿色的,是哈密瓜味的,橙色的是橘子味,粉色是草莓味,这个红白相间是荔枝味,这个是太妃糖,有夹心,还有这个……” 她另一只手的指尖在糖果堆里点来点去,一一给他介绍。 本以为他会不耐烦听,偷瞥一眼,却发现他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心里顿时开心了,像与小伙伴在分享自己的秘密一般。 她从没与人讨论过这样的话题——哪种糖好吃。也没人可以讨论。妈妈对她爱吃糖的习惯很是“鄙夷”,说她长不大的小孩,至于越越,不爱吃糖。 “你给我推荐哪个口味?”他居然也很认真地和她讨论。 她想了想,挑出荔枝味那颗,眼眉间几分狡黠,“荔枝味好不好?” 他笑,看穿的眼神,“你不喜欢荔枝味?” “……”他怎么知道?她面色微涩,好像没有人请人吃东西给自己不喜欢的…… “给我吧。”他一颗一颗地,把荔枝味的都挑走了。 “这种糖是各种口味混在一起卖的!总有几款不喜欢的味道。”她把余下的收起来。 “还有什么是你不喜欢吃的?” “薄荷!完全不甜!怎么能叫糖?” 他点点头,“明天把荔枝味和薄荷味的都挑出来给我。” “真的?好啊!”一点儿小事,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她从没想过,与人讨论这些无聊的话题都这么有趣,也没有想过,每天乘坐的拥挤枯燥的地铁,都能变得充满乐趣,她甚至隐隐希望,这地铁一直这么行驶下去,不要停下。 朝九晚五,采访剪辑,一模一样平淡如水的日子,却好像有人在水里加了一勺糖,每一口都变得有滋有味。 几天后,晨江新媒体部那边推出了一则新闻:男子筹善款20万,却不用于治疗绝症妻子。 新闻记者是粟融星,事件发生的地点就是奶奶住院的医院。 涂恒沙想起粟融星这几天频频跑医院,原来还有这么一层事儿。 她仔细读了一遍新闻,大约说的是一对平凡夫妻,妻子身患绝症,在网上发起了筹款,一共筹到20余万,但丈夫却给妻子办了出院手续,用这钱带着老婆孩子四处玩,并没有用于给妻子治病,还附有妻子发的朋友圈,和孩子在迪士尼乐园拍的。 这样的新闻,毫无疑问很容易爆掉,新闻一上线,底下的评论很快就破了万,并且迅速上了热搜。 半天之后,评论转发就破了十万,许多大号都跟着转发,一时成为今天的热点。 评论里一边倒地都在抨击这个丈夫,抨击这一家人,直接谩骂,冷嘲热讽都有,无一不是在谴责这种挥霍或者说糟蹋民众善心的人,连小孩都被骂上了。 对于这件事,虽然涂恒沙也常常去医院,但她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 说实话,在某些方面,她还是很佩服粟融星的。 在晨江,粟融星虽然不像粟融归一样,是首席记者,但她很善于把握民众的痛点和爽点,总是能写出爆款来,这是她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 下午,这则新闻评论破二十万,各大自媒体纷纷转载,影响力甚至超过了之前那篇尘肺村的女人。 她关上电脑页面,叹了口气。 郝仁就坐她身边,听见后问她,“怎么?有什么异议?” 这个事儿今儿也是报社内部的热点,大家都在讨论呢,他不用问就知道涂恒沙叹气是为什么。 涂恒沙摇摇头,“没异议。我只是觉得现在网络发达,舆论有时候变得有些可怕。” “纸媒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郝仁道,“我们得靠着这发达的网络吃饭呢!” “我知道啊!摄影记者的时代也过去了,自媒体、广大群众,反而比我们摄影记者更先一步拿到现场影像。这是好事,但没准哪天,我的饭碗就丢了!”她半开玩笑说。 第147章 小许再也不会把涂妹妹弄丢了 “所以,你在为你的饭碗叹气?”郝仁笑问。 “并没有!”涂恒沙想了想,才道,“一个记者,能采到一条火爆全网的新闻是本事,有时候有的人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次,但这种火爆让人害怕。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我们的笔,不,现在得说键盘,是双刃剑,能救人,也能杀人。” “不用想那么多。”郝仁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准则,有所为有所不为,实事求是,问心无愧就好。” 她摇摇头,再次叹息,自己手中的键盘可控,但舆论的发酵控制不了,谁也不知道,一条爆掉的新闻当事人一夕之间“红”遍全网以后会面对怎样的生活,无论这个新闻是正面颂扬还是负面的揭露。 不过,她觉得自己也的确是想多了,他们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如郝仁所说,问心无愧就好。 新闻里的女病人,叫佩佩,转发的自媒体便将这个事成为佩佩事件。 佩佩事件还在继续发酵。 在诸多网友要求公布捐款账目的时候,粟融星发了关于佩佩事件的第二弹,亦即后续调查:自募捐发起之日起至今,佩佩住院的花费,以及佩佩娘家和婆家家庭情况的调查。 在这一弹里,已经能明显看出,募捐款数目和佩佩所花医药费差额很大,至少还有十几万块没有用在治疗上就出院了。 而在她家庭情况的调查中,她的婆婆和父亲都有电话采访录音。 她婆婆表示,家里并不富裕,为了佩佩的病已经花光了积蓄,不打算再治下去,因为再花钱也是治不好的,至于募捐款,她则表示不知道这件事。 而佩佩的父亲却只说了一句话:已经尽力了。 仅此而已。 在粟融星的调查中,却还报道了佩佩家庭其他成员的情况,娘家有个哥哥,在某私企上班,家中有个儿子,嫂子做小生意。婆家则还有个弟弟,未婚,无业。 新闻最大的爆点,来自于婆家的一个购房合同,婆家在一周前在某个四线城市购买了一套小户型房子,付了房子的首付。 新闻里没有做任何引导,但大多数网友的评论自动脑补,将这笔钱与募捐款挂上了钩,于是掀起轩然大波,指责声如洪水一般,铺天盖地,也有人说,这笔钱未必是募捐款,没有证据证明它是,但马上就有人反驳,既然有钱买房子,那又何必大家捐款? 于是,反驳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并且,很多人要求佩佩和她老公站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但是,佩佩一家三口却消失了一般,粟融星都没能找到他们。 这个新闻,涂恒沙除了每天浏览以外,并没有花过多的心思,甚至没有跟粟融归讨论过,只在某一天,果真把她不喜欢的荔枝味和薄荷味糖果带来给了他,看着他悉数收起来,这种欢喜,就好像小时候在树洞里藏宝贝,分给小伙伴的感觉一样。 她把这种感觉说给他听,“我和越越就有一个秘密基地,我们还说好,有什么秘密都放里面去,有什么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话也写好放进去,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了,或者分开了,或者把彼此弄丢了,就去秘密基地找回最初的我们。” “哦?这个基地在哪里?”他饶有兴趣地问。 “秘密基地!秘密懂不?”她嗔他一眼,“都说了是秘密怎么能让你知道?” “小许也不能知道吗?” “不能不能!”她摆摆手,“不过,小许同学,我们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基地!” 他笑,“不用。” “你不愿意吗?”她有些失落了。 “不是。”他欲言又止,到底没说出来。 她当然不依,一路缠着他,他才勉强开口,“小许是不会跟你吵架的。” “对啊,只会教训人呗!”又不是没被他骂过。 “……以后不会了。” “真的?”他说过好几次“以后”,她都拿小本子记着呢! “真的。一定。”他十分笃定的表情。 “可是……也许有一天小许又把涂妹妹忘记了呢?”她心里还是酸酸的,有点儿赌气的意思。 他失笑,“不会,小许……不会再把涂妹妹弄丢了。”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她竖着耳朵,没有错过,心下欢喜。 彼时正是晚上她从医院看了奶奶,准备回家,粟融归送她。 两人走在医院里,夜风轻拂,凉爽舒适,天边的月儿四分之一个圆弧,黄灿灿地悬挂在墨蓝天际,她仿佛闻到桂子的香味,“快中秋了呢!不知道中秋节奶奶能不能出院。” “能吧!”他看着自己的手,“那时,我这石膏也可以拆掉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孩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边跑边回头,也不看前面的路,结果一头撞到涂恒沙身上。 涂恒沙被他撞得直往后跌出几步,被粟融归给拉住了。 那小孩也摔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涂恒沙赶紧过去把他给扶起来。 孩子一脸惊慌,连连摇头。 “你怎么了?爸爸妈妈呢?”这么晚了,孩子一个人在医院跑?还这么慌慌张张的,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孩子却只是摇头,一脸吓坏了的样子。 这就更不能让孩子一个人乱跑了,涂恒沙牵着他的手,“走,我带你找爸爸妈妈去,或者去找警察叔叔,送你回家。” “不……不……不去……”小孩子用力挣。 “那你告诉我家住哪里?我陪你回去找爸爸妈妈!”涂恒沙真怕孩子这么跑掉出事,用力拉着他。 大概觉得自己挣不掉了,小孩便哭了,“不!不找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要我跑!好多人……好多人要害我们!” “……”这还得了?不管怎样都要报警了! 涂恒沙先安慰孩子,还拿出了自己的糖给他吃,“不哭啊,不哭,先吃糖,告诉阿姨怎么回事,慢慢说,阿姨给你想办法。” 好半天,孩子才不哭了,抽抽噎噎地指着医院门口,言语逻辑不清,“妈妈生病……好多人要找我们……会害我们……妈妈要我跑……” 第148章 缘由 小孩子吓着了,表达颠三倒四,涂恒沙和粟融归通过他几个关键词,诸如捐款、妈妈生病、记者等等,想到了佩佩事件。于是问小孩,妈妈叫什么名字。 新闻报道里,粟融星用的化名,但真实名字他俩还是有耳闻的,所以,孩子说出名字的时候,他俩便知道了这就是粟融星和媒体都在找的人。 “你说,很多人在追你,他们在哪呢?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跟你一起?”粟融归问。 “在医院门口。”小孩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很多记者,我爸爸妈妈不想见他们,妈妈天天哭……家门口也很多记者……奶奶家和姥姥家都有,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们,因为我们欠了别人的钱吗?为什么妈妈说大家要我们还钱?” 小孩的这个问题,涂恒沙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所以,现在各大媒体、包括许多的自媒体,都在各处堵他们了吗? “阿姨,妈妈生病了,没有钱治,可不可以先借别人的钱,等我长大了赚很多钱还给他们?”小孩抽噎着问。 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纯真的。 涂恒沙摸了摸他的头,答不出话来。 也许是她年轻,还不善和小孩沟通,又也许,是这世上总是有那么一些问题,让人给不出答案。 “小波!”此时传来女人的呼喊。 “妈妈!”小孩大声应道,“我在这里!” “小波!”女人踉跄着跑过来。 涂恒沙把小孩交给粟融归牵着,自己去扶这个生病的女人。 女人一脸病态,走路都喘,可对她却充满防备,不要她扶,更用警惕的眼神瞪过她之后,朝小孩伸手,“小波,到妈妈这里来。” 小波赶紧去扶住妈妈,看看涂恒沙两人,迟疑地问,“妈妈,他们……是好人吧?”刚才给他糖吃,还安慰他呢。 涂恒沙有点无法直视女人的眼睛,坦白说,“我们……也是记者。” 女人忽然就滑到在地上,绝望地哭了,“为什么你们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我们把钱都退了!都退了,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行不行?” 涂恒沙想去扶她起来,却被女人一巴掌打开,“你走开!你们记者……我讨厌你们记者……” “那……您在这坐着也不行啊,您又是个病人,孩子也还小。”粟融归把涂恒沙拉到身后,蹲下来说,“如果你不想见到我们,那我们送你进病房就走。” “不!我不去病房了!我不治了!”女人反应很激烈。 “那你告诉我孩们子爸爸在哪里,我们把他找来陪你?”他又道。 女人的眼神带着怨怼,“在哪里?你想把他骗来是吗?硬堵堵不到就想用骗的吗?” “不是!”涂恒沙也蹲了下来,“我们什么都不会问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如果你实在不想见到我们,我们把你扶到那边椅子坐下就走,绝不多留一秒钟。” 女人便只是哭,人虚弱,连哭起来都都摇摇欲坠的。 两人见她这样,也不敢走,涂恒沙默默把纸巾递给孩子,示意他给妈妈擦。 “妈妈……”小孩拿着纸巾,擦着擦着也哭了起来。 孩子一哭,女人倒是冷静了些,将孩子搂紧怀里,“行,也好,总要找个人说道说道的,既然你们来了,反正是要说的,那就找个地方说说吧,我不想看见那些记者,更不想看见那个把我们报道出去的记者!” 粟融星…… 涂恒沙看了眼身边的粟老师,粟老师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神…… 两人将女人和孩子带到一家酒店,这家不能回的,大晚上总得有个住的地方。 “借你们的手机,给我老公发个消息,他还在医院门口周旋那些记者呢,好不容易护着我让我先离开。” 粟融归默默将手机递给她。 女人发完信息,搂着儿子,半躺在床上,灰白的唇轻颤,开始讲事情始末,“我今天去医院,其实是去找一个护士的。是她教我们在网上筹捐款。我这病,是治不好了,我自己知道,哪有绝症还能治好的?我们家也没钱治了,生病以来,他们爷俩就没添过一件衣服,小波的裤子都短了一大截了。护士说,现在网上可以筹款,我老公就心动了,跟着护士学,筹了一大笔钱,对我们来说真是一大笔了,可我算了一下,我这个病是个无底洞,手术就能把这笔钱花光,后续还要吃药,治疗,还有复发的可能,摊上了这个病,就没好日子过了……娘家娘家被拖垮,婆家婆家不想再看到我,我老公为了钱,都跟我公婆闹翻了……我理解我婆婆,她还有个儿子,儿子还要结婚,总不能因着我一人病了,两大家子人都不要过日子了,那些人说,用捐来的钱买了房子的,他们看见了吗?如果没有看见,凭什么这么说?为什么对素未平生的人怀有这么大的恶意?” 女人低头抹了把泪,“我的确是有不再治疗的打算,我也的确想过,不如留着这笔钱给他们爷俩,我走了以后他们的生活也能松气些,我老公是不同意的,他们都骂我老公,说他无情无义,骂他渣男,他们都不认识我们,又怎么知道我老公是怎样的人?是我,是我用自杀来威胁他,他才带了我出院,就是那天,就是那天,那个晨江日报的记者来医院……然后胡写一通……” 女人气得一阵喘,“我们是出院了,我是发微信出去玩了,我一个绝症病人,不想再活了,我老公带着我出去走走看看,帮我达成最后未了的心愿不行吗?招谁惹谁了,要被全国人民骂……” 女人说着泣不成声。 其实不是她出去玩招谁惹谁了,关键是她那笔善款…… 涂恒沙心中叹气,这话却说不出口。 “我知道……”女人接着道,“因为我接受了大家的捐款,所以,大家都盯着这笔钱的去向……我……”她又流了泪,“我知道大家是给我治病的,都是好心人,可是那些骂我的人,有几个是捐了钱的?还不都是跟风,别人骂什么就跟着骂……我怎么就成骗子了?我一个要死的人,怎么就骗大家的钱了……我只是不知道……我只是自私了些……想给儿子留多一些……都是我的错……跟他们父子无关……为什么连孩子都要骂……还咒我孩子得绝症的那些人……是有多狠毒……” 女人哭得喘了好久,涂恒沙还给她道了一杯水,女人喝了水才接着说,“其实,只能怪我自己,怪我没本事挣钱,穷了三十多年,得了病没钱治,现在害得孩子以后还要过穷日子……可那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命吧……我就该认命的……还去捐什么款……我今天去医院……就是想去找那个护士,问问她怎么把钱退给大家……现在我明白了,这个钱是大家用来给我治病的,我不治了,这个钱就不能动了……我想还是退给人家吧……” 第149章 人心 这时候,门铃响了。 粟融归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男人往里看了眼,“我老婆……” “老公!”女人听见立即叫道。 男人快速进了房间,焦急而激动,“你没事吧?” 女人流着泪摇头,“我还好,小波吓坏了。” 低头看儿子,孩子受了惊吓,但此刻已经睡着了。 “他们也是记者,我把事情都跟他们说了。”女人看了涂恒沙两人一眼。 男人先是嫌恶的眼神看他们,继而狠狠点了点头,“说了也好,干脆说清楚吧。你们也发个新闻,把我们这事都给说清楚,谢谢给我们捐款的朋友,钱我会退给大家。我带着老婆去散心,并没有用到大家的钱,这点钱我们还是有的,网上说要我们公布账目,我会给你们一个详单,捐款我们一分都还没动,我留着是想给她治病,她不肯动,是舍不得,要留给我们父子。她傻,不懂事,以为用她的命去换这笔钱是够的,但她不知道,对于珍惜她的人来说,她的命多少钱也买不到,对于不珍惜她的人来说,她的命一文不值。我先研究一下怎么退款,退回去的记录我也会发给你,你到时候都公布给他们看。这个世界,善意是有的,但恶意也不少,还是要谢谢那些善良的人,但我想通了,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想办法救,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生也好,死也好,我们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要有人来打扰我就行。你们把这条也加进去,求大家还给我们一个安静的环境,我们不是明人,是病人,是普通人,算是求大家了。对了,你们哪个媒体的?以后怎么把记录发给你们?留给联系电话吧,至于晨江报社的,还有其它那些在我们家门口、医院,围堵我们,影响我们生活的人,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他们!所以,就委托你们一家帮我们向大家交代清楚。” 涂恒沙和粟融归对望一眼,有些底气不足,“我们……也是晨江的。” “……”男人怒火一起,眼看就要打人了。 粟融归迅速将涂恒沙护在身后。 女人扑上来把男人抱住,“算了算了!就他们吧!晨江的就晨江的!只要他们能把事说清就行了!我们反正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不是吗?谁报道不是报道?这些事,我说一遍就够了!这些人,我见一次就够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不想把这些事再说一遍!” “他们一个报社的难道不是一伙的?今天是怎么把你骗了将你弄到这儿来的?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明天他们报道出去绝对跟你说的不一样!这伙人的尿性我还不知道吗?就会加油添醋!歪曲事实!胡乱引导人!”男人握着女人的肩膀,愤懑不已。 “这样吧……”涂恒沙道,“你刚刚说的话,我都有录音,你们不信任我,不信任晨江,没关系,我还有个记者朋友,她很实在,也很负责,不是晨江的,我把录音转交给她,后续你们还要什么想说的,都说给她听,她发稿前,可以保证先把稿子给你们看,你们许可后她才发出去,可以吗?” 男人对他们是完全不信任的,但女人却同意了,“成天面对这些事太累了,快点解决吧,随便谁都可以,这两个人看起来……至少还比较诚实,就听他们的吧。” 男人纠结了一会儿,终于算是勉强答应了。 涂恒沙便嘱咐他们先好好休息,自己和粟融归先离开了。 “你是想让樊越来报道?”回去的时候,粟融归问她。 “嗯。”她瞟了他一眼,“这样也不用亲自上场打你家粟融星的脸。” “……”他唯有闭嘴。 “当然,重要的是,我也打不过人家啊。”她这话说得,用个贬义词就是阴阳怪气了。 他忍不住笑了,“你跟个小钢炮似的,哪回输过?红柳路小霸王?” 她呵呵笑了一声,“一对一单打独斗我未必会输!可耐不住人家有好哥哥帮忙啊!” “……”这怎么听着,有秋后算账的味道? “怎么?没话说了?”小得意和小委屈夹杂,她冷哼一声。 他叹了声气。 “你还叹气呢?”她都没叹气! “这么说吧。”他想了想,“有一回带棒棒糖出去散步,遇到一条又凶又狠的大狗,还抢了棒棒糖一路玩着的球,棒棒糖气不过,要冲过去跟大狗干架,可就它那圆滚滚胖乎乎的笨拙样子,哪里能是大狗的对手?我只好抱起棒棒糖不准它去,结果,棒棒糖不懂,在我怀里乱拱,还气得咬了我一口。” “……”嗯?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喂!你说我是……” “走了!今天请你打车回去!快上车!” 这夜晚的风啊,全是初秋的味道,金黄,齁甜,瓜果飘香。 两天后,银灿娱乐新媒体号爆出佩佩事件当事人正面采访,表达了佩佩和其老公的意愿,谢谢好心人的捐助,但他们现在不需要了,退还所有捐款,希望舆论到此结束,并附有捐款记录退款记录,以及佩佩婆家那套房子首付付款人和账号。 同时,涂恒沙还收到了樊越的转账,是那晚佩佩一家住酒店的房钱,因为是粟融归付过钱的,所以佩佩老公转给了樊越,要樊越转交。 自此,佩佩一家在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划了一道分界线,算是分割得清清楚楚。 可报道底下仍然有各色评论,不乏继续追问佩佩家账号,要继续给捐款的,有斥责键盘侠网络暴力的,也有说,既然有钱为什么还要募捐的?还有斥责佩佩婆家,有钱给小儿子买房子不给佩佩治病的。 可这一切大概佩佩一家都不会再看了吧,樊越在文中表明,这是他们一家对这件事的最后回应。 涂恒沙把钱转给粟融归时,附带了一个问句:本是一场善举,为何会变这样? 粟融归回给她两个字:人心。 可谁的心又是善,谁的心又是恶?佩佩事件里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在各自的立场里,怎么来评判对错? 第150章 纷争 涂恒沙觉得,每一个人的立场她都能理解,甚至于,对于粟融星的这次报道,她都客观地认为基本说的都是事实,除去耍了个心眼,为了流量,引导大家质疑房款的来源。 这是粟融星的特点,从某种程度而言,甚至算得上优点,只不过,不是每一个记者都会这么去做,就如郝仁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底线不一样罢了。 不管怎么说,银灿娱乐这篇报道,还是直接打了晨江粟融星的脸。虽然有人仍然责备佩佩意图将善款挪作它用,但也多了各种其它的声音,其中就有骂粟融星吃人血馒头的。 煽动舆论这个技能,粟融星一向玩得很溜,这一回算是被反噬了。她一个千金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辱骂?所以,这几天在报社一直耷拉着个脸,一有空闲就刷评论,刷完评论就开始发脾气。 报社的人都知道她的臭脾气,虽然谈不上怕她,但也不想惹麻烦,基本离她远远的,涂恒沙亦然。 但有些事情,躲也躲不掉。 早上,涂恒沙刚刚坐下打开电脑,粟融星就气势汹汹地来上班了,并且径直走到了涂恒沙面前,什么也没说,直接动手,一胳膊挥掉了涂恒沙桌上所有东西。杯子、文件夹、笔、连电脑都差点掉到地上。 “粟融星你个疯子!”郝仁就坐在涂恒沙身边,立即站到了涂恒沙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融星!过来!”另一边,粟融归也厉声喝道,并且迅速赶了过来。 清早的大办公室,瞬间剑拔弩张。 粟融星气得发抖,指着郝仁,“你给我让开!我今天不是来找她打架的!你用不着这样!唯恐别人欺负了你的心肝宝贝!我今天就是要跟她说说理!” 涂恒沙突然想到了什么,也明白了粟融星一大早找她茬的原因。 她拉了拉郝仁的衣角,把他推开,自己直面粟融星。 “涂恒沙,你说,是不是你找到的佩佩一家?是不是你把你采访到的内容给了银灿?是不是你?”粟融星指着涂恒沙问。 粟融归把她的手拉了下来,“融星,这件事我也知道,是我决定的。” 如果说,粟融星初初进来只是愤怒,此时听了粟融归的话却是遭了重击,眼中疼痛闪过,已有了泪花,“粟融归,你也帮她是不是?在这样的原则问题上,你还帮着她?为什么?我才是你妹妹!为什么?” 她从来没承认过他是哥哥,可是,她有种预感,这个人,终于会连哥哥也不是了。他搬离了粟家,也在渐渐走远。她大声的质问,只不过在掩盖内心的恐慌与害怕。 “我不是偏袒她,是事实,当时的确是我跟涂恒沙一起遇到的佩佩……” “是我!”涂恒沙打断了他的话,“是我做的决定,是我把录音给的银灿记者,跟粟老师无关。”她一向孤勇,是她做的事,不会让别人来承担责任,只是,她还是不够成熟,当时只想到了佩佩夫妻对晨江的厌恶和拒绝,没想其它。 粟融星心里酸楚而愤怒,对她而言,粟融归和涂恒沙站成一线的“背叛”对她的伤害已经超过了佩佩事件本身,她含泪冷笑,用怒火来装备自己,连同粟融归一起喷了,“你们俩,还真团结!粟融归,你对涂恒沙还真是纵容啊!明明知道我在找佩佩,明知道这件事是我们晨江第一个报道的,你们找到了人,采访到了反转,居然不通知我!而是去告诉别人?你们这样置晨江的脸面和利益于不顾,吃里扒外打自家报社脸的行为,还有脸承认得这么坦荡?涂恒沙!你我有仇,我不否认!但那是我俩的事!我绝不会将我们的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中!侵害自己报社的利益!是,我粟融星不讨人喜欢,我也清楚!但我再任性妄为,也不会以公报私!让晨江蒙羞难堪!” “够了啊,粟融星!”郝仁插言,“到底谁让晨江蒙羞难堪?网络上那些人说的话有错吗?如果不是你好大喜功,误导舆论,晨江会被人骂?你自己想想,你的哪一篇爆了的报道不是靠煽风点火?尘肺村女人那件事忘了吗?” “我好大喜功?我误导?我煽风点火?郝仁!你别睁着眼说瞎话!你再去读读我那篇报道,哪里有误?佩佩拿了善款不治病去玩我报道错了吗?佩佩婆家买了套房子我报道错了吗?哪件不是事实?我说了房子是善款买的了?” “事实?”郝仁也跟她杠上了,“是,你的确没说房子是什么钱买的,但你这样报道出来的意图是什么?不就是引起大家去联系去想象吗?当别人都是傻子?玩这套?” “那又怎样?”粟融星道,“我怎么写是我的事,读者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有一个字提醒他们把房款和善款联系起来吗?至于涂恒沙,你有了后续,就该告诉我,让我报道后续,哪怕我前面有错也好,要打我的脸也好,那都应该是我自己来打我自己!而不是让别家媒体来打我们晨江的脸!” “融星。”粟融归插话了,“这个事,是因为佩佩老公对晨江有成见,拒绝晨江的记者继续报道。” “是吗?粟融归,你维护她可以,但是请你把谎话说得圆满一点!拒绝晨江?你们俩不是晨江的?他们又肯接受你俩的采访了?这话说出来谁信?我是不信的!至于主编信不信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自己去跟主编说吧!”粟融星眼眶已经泛了红。 “一大早又在闹什么?事情都做完了?”主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和她一起的,还有摄影部主任陈琦。 “粟融归,跟我来!”主编道。 “是。”粟融归看了眼涂恒沙,转身跟主编走了。 陈琦看着这堆人,也说了声,“涂恒沙,来我这。” 郝仁拍了拍她的肩膀,“实事求是地说就是,不怕的。” 涂恒沙点点头,跟着陈琦走了。 陈琦的办工桌其实也跟他们一样都在大开间里,但陈琦专门找了个办公室和她谈话。 第151章 检查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陈琦开门见山,“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涂恒沙想了想,“没有。” 影响如果已经造成,她说再多也无益。 她当时只想到了要把佩佩一家的意愿表达出去,只想到他们家不愿意晨江和粟融星再报道他们的事,的确没想到这么做会对晨江造成什么影响。 “有没有……”陈琦斟酌了一下言辞,“从中获利?” “什么?”涂恒沙不太懂陈琦的意思。 陈琦无奈地看着她,只好说得更明白,“有没有从银灿拿到好处?” “没有!”她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可能!只不过,银灿是我的老东家,我只认识银灿的同行而已!而且,有粟老师在,我怎么可能从中获利?” “也对,粟融归确实不至于做这样的事。”陈琦相信了她,“那还好些。”想了想,又道,“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不是为了利,那原因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的确如粟融星所说,对晨江造成不好的影响,周主编是个爱惜羽毛的人,这事儿就算你跟粟融星有私怨,你不愿意跟粟融星直接交谈,也可以拿回来咱们商量怎么办,哪怕你以你们自己的署名续一篇报道,的确也比让银灿来打脸好。粟融归也由着你这么做,也是奇怪。”她多看了涂恒沙一眼,流露探究。 涂恒沙只好说,“当时的情况的确是佩佩他们对晨江和粟融星有成见,不愿意跟粟融星再配合。而且,我们也不是刻意去寻找这家人的,凑巧遇上。” “那也太巧了。”陈琦道,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信还是不信,“粟融星的报道一向是这种风格,舆论导向性特别明显,但她这样的记者,却是容易出成绩,也比较……受欢迎的,有些人觉得她的报道浮躁,觉得她过于看中流量,但,这就是个浮躁的社会,恰恰她是适合的。她跟粟融归不同,粟融归沉稳、大气、厚重,是成大事者的气质,他出手的,都是能让上上下下乃至空气都要震几震的,是真正的大案例,关乎民生、社会、进步、文明、生产力等等。一个靠巧,一个靠实,不管哪一种,其实都是本事。所以,你也不必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粟融星,她固然达不到粟融归的高度,但她在这个行业里能存活,而且存活得这么好,是有一定理由的,行业也需要她这种人,你让粟融归去写她那样的文章,他也写不出来啊。” “嗯。”她同意陈琦的部分说法,但并不代表,她认可粟融星的做法。行业需要粟融星那种人?需要搅屎棍吗? 陈琦也知道说服不了她,只道,“既然你也没什么可说的,那下午开会,你在会上做个检查吧,算是……得个教训。” 她本能地,对做检查这种事很反感,沉默不语。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你再去找主编谈吧,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人无完人,谁还没犯过错呢?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做做表面工作就过去了。”陈琦言尽于此的架势。 “那我先出去了。”涂恒沙梗着脖子站起来,走了出去。 陈琦看着她的背影,许久都没说话。 涂恒沙先回的采编平台,坐下后,郝仁问她怎么样。 涂恒沙摇摇头,“没事。” “嗯,没多大事儿,粟融星这样浮躁的文风,迟早吃苦头,打击打击对她有益。”郝仁安慰她,“至于晨江的脸面,咱们干媒体这行,就做好挨骂的准备呗,又不是没挨过骂,本就是个风口浪尖的活儿。” 涂恒沙盯着还关着的主编室门,想了想,问他,“粟融归在晨江这么多年,做过检查吗?”她问完,又觉得这话问得蠢,粟融归那么稳当又沉着的人,估计错儿都没犯过,哪里有机会道歉。 郝仁笑了,“怎么会?文人有的优点他全有,文人的臭毛病他也不少,清高骄傲,一身傲骨,他能认错?从前有一回,他捅了个大娄子,主编让他认错道歉,他怎么都不肯,后来,主编自己灰溜溜地认了个错。说实话,虽然我不待见他们姓粟的,但这点,我还是服他的,不怂。” 正说着,粟融归从主编室出来了,涂恒沙双目黏在了他身上。 他看着她,给了她一个“没事”的眼神,她松了口气,冲他笑了笑。 他也笑了笑,回到座位。 下午开会,按正常程序走,眼看就要结束,涂恒沙都收东西了,听见主编提起了这件事,然后粟融归为此时做检查。 涂恒沙惊呆了,听着粟融归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这就是佩佩事件的经过,以及,我在这件事里所作的反应,作为晨江记者,没有将晨江的荣誉放在首位,作为工作多年的媒体人,没有考虑自己的行为对报社的影响……” “等等!”涂恒沙猛地站起来,打断了他。 “坐下!”粟融归沉声轻喝,命令的语气。 “不!”涂恒沙站得更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责任!虽然你当时在场,但遇见佩佩的人是我!录音的人是我!把录音转交给银灿的也是我!跟你没有关系!你不是我领导,不是我师父,无法左右我的行为,我也不会听你的!检查,我自己来做!” 她没有做检查的准备,但都是吃文字这行饭的,谁还没有个出口成章的本事?虽然她是摄影记者,但在银灿的时候,人手少,很多时候都是一人兼两职,摄影文字全都自己上。 她连个停顿都没有,一口气说了大概四五百字,然后坐下。 会议到此就结束了,这是最后一项议程。 散会以后,涂恒沙收拾东西离开会议室,她心里有事,走得慢,渐渐与大家脱了节,变成最后一个,前面只有几个女同事和她一样还慢吞吞地走着,只听得她们在议论,“粟融归今天竟然做检查了啊?百年难见的奇观!” “就是!上回那事,闹那么大他都挺着不肯认错。” 第152章 粟融归,你的选择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为了谁?为了粟融星啊!他的宝贝妹妹啊!粟融星今天在办公室闹的,你看她多委屈!” “也是,都说粟融归一身傲骨,要说谁能让他折腰,大概也只有粟融星了!哪里舍得粟融星受一点点委屈!” “谁不说不是呢?粟融星性格这么不招人待见,啥啥都不好,唯独有一样好,有个好哥哥!” “你们知道个啥?仅仅是妹妹,粟融归能这么好?” “那还怎么的?” “你们不知道?粟融星又不是他亲妹妹!” “不会吧?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姓,一家人!” “那有啥?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真要在一起的时候,粟家解除跟粟融归的关系不就得了,恢复粟融归自己的姓,听说粟融归原来是姓许的!” “哇!我说呢!粟融归对粟融星百依百顺到了这个地步!原来是这样……” 涂恒沙突然就不想再走了,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他对粟融星的温柔,粟融星在他面前的娇嗔,心底也发出和女同事一样的感慨:原来是这样…… 莫名的酸楚,潮水一样往心里冲。这样的感觉,可真陌生…… 她磨磨唧唧回到大办公室放东西的时候,同事还没走尽,晚班同事固然还在,粟融归、粟融星和郝仁也还在。 耳边不由自主回响起同事们的话:“粟融星又不是他亲妹妹!”……“真要在一起的时候,粟家解除跟粟融归的关系不就得了!”……“我说呢!粟融归对粟融星百依百顺到了这个地步!原来是这样……” 心里的酸意再度一涌,她低下头,没有看任何一个姓粟的一眼,快速走到自己桌边,放下东西,习惯性去拿水杯喝水,手一伸,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她的瓷水杯已经被粟融星扫到地上,打破了,此刻正躺在垃圾桶里呢。 她莫名觉得这个时候,她的心也跟那个水杯一样,七零八落的,碎得一干二净。 “郝仁,我走了。”她背上包,跟郝仁道别。 “等我,一起。”郝仁也提起他的电脑。 两人刚迈开脚步,就听粟融星的声音震耳地响起,“粟融归你站住!” 涂恒沙脚步一顿,可这又不是在叫她,关她什么事呢?她心里凉凉的,继续走,只是,粟融星却提起了她的名字。 “粟融归!今天我和涂恒沙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水火不容了!我做不到晨江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但是粟融归,你必须做出选择!我和她,你只能选一个!你的身边,有我无她!有她无我!选我,就留在这里别动!选她,就跟她走!”粟融星此刻站在粟融归身前,手指指着涂恒沙的方向。 涂恒沙回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融星……”他叫她的名字,目光越过她看向涂恒沙。 粟融星哭了,扑进他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不许你走!不许……我七岁就认识你了,我们在一起十八年!我们一起养过的兔子,一起玩过的游戏,一起爬过的树,都不会让你走!你还记不记得小区里最高的那棵榕树,我想妈妈的时候,就爬上去,可是我怕高,我爬得上去却爬不下来,每一次都是你,是你爬上树陪我,陪我一起看星星,再带着我下来……” 涂恒沙眼睛一涩,心尖酸得发痛,“走吧。” 说了“走吧”,却还是等了数秒,也许是不甘心,始终想等一个选择,可她终究没等到追来的脚步声,她加快脚步,迅速离开报社。 她也有过想爸爸的小时候。 五岁,家里血流一地,妈妈躺在床上气息全无的时候;六岁,她踩着凳子擦窗户,从凳子上摔下来摔得一额头血的时候;七岁,她抱着妈妈,亲着妈妈的脸,要妈妈别哭的时候;八岁,看着别的小朋友骑在爸爸肩膀上喊着“驾”的时候;九岁…… 从不期待,却也会想如果。 街坊都说,可怜这孩子没爸爸,如果有爸爸多好…… 妈妈说,从前,爸爸每天都会买好吃的,从红柳路的东头回家来,如果你爸爸在家…… 学校有一棵大树,爬上顶可以看见满天星斗,也可以看见红柳路的东头。 她也曾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爬上树,抱着树丫眺望红柳树的最东端。 那是妈妈说的,爸爸回家的路,可是,她永远也不会看到爸爸回家的一天。她看见的,只有别人的爸爸牵着小朋友的手,在胖爷爷的店里买生煎;她看见红柳路小超市家的小胖儿子,那么胖,他爸来接他还给他背书包,递给他一瓶钙奶;她看见路边的屋檐下,还在上幼儿园的丫丫,给她爸爸头上扎了满头的辫子,她爸爸却还抱着丫丫笑,用胡子扎她的脸;她看见比她低一级的菜菜,走路蹦蹦跳跳摔一跤,她爸爸立即将她抱起来,给她擦眼泪,给她揉膝盖;她看见万家炊烟,灯火初上,各家此起彼伏唱歌儿似的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她看见东头大强的爸爸拎着根棍子出来找人,把大强从游戏厅揪出来揍了几棍子,可转眼下雨了,他爸爸又脱下衣服罩在大强头上…… 下雨了,她只能自己滑下树,哧溜哧溜,熟练得像只小猴子,背上树下的书包,抱上才买来的油盐肉菜,一路急跑回家,地湿了路滑,她啪叽摔倒在地,膝盖很痛,可也只能自己爬起来,抱上她的东西继续跑…… 她也对爬树有瘾,只是她不看星星,她喜欢看这万家烟火,平凡生活。丫丫笑,她也笑,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好像丫丫爸爸的胡子扎着的是她;大强被揍得嗷嗷乱叫,她还是笑,去摸自己的屁股,想象这几棍子打下来能有多疼;别人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叫回家吃饭了,她心里也这样喊自己:沙子,沙子,回家吃饭了…… 是这样喊吗? 她看见的,都是她缺失的,是这世间最平凡的温暖。永远也不会有人用胡子扎她的脸,不会有人叫她回家吃饭,也不会有人用棍子揍她的屁股,可她仍然喜欢看,就像看着一张空白的纸,慢慢被一盏一盏灯光、一个一个小人填满。粟融归说的烟火气,于她,大约就是这样吧?至少,她看着的时候,是怀揣欣喜的。 粟融归…… 这个名字,让她从回忆中醒来,脸上凉凉的,一摸,满手湿痕,不知不觉,竟然泪流满面…… 粟融归,小许,我没有在雨湿的地面滑倒时哭泣,没有在摔得一额头血时哭泣,遇上你,真是快流了我二十年的泪了…… 第153章 星星 人,生而坚韧,却又莫名脆弱。 一个人砥砺前行,总觉得自己练成了金钟铁布衫,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其实,只是没有遭遇到击破自己的点,就像小说里武林高手的命门,总有个弱点,一旦击中,轻轻易易便土崩瓦解。 小许,你是我的命门吗?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从你说“我会带着你跨过每一条线”的时候吗?还是从你说“小许再也不会把涂妹妹弄丢”的时候? “沙子,你要走去哪里?”身边响起郝仁的声音? 郝仁怎么在旁边? 她一惊,唯恐此刻的自己太狼狈,立即抹干净脸,看看四周。 周遭街灯明亮,天色已是全黑了,而她糊里糊涂的,不知走到了哪里。 郝仁看着她,“急着回家吗?” 她摇摇头。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没有问郝仁去哪,只是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得知妈妈已经做好饭并且吃过了便放了心。 郝仁先买了一堆吃的,然后将她带上了车,说了个大学的名字。 “去学校干嘛?”她好奇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是这所大学毕业的?” “是啊!” 郝仁将她带上了一个小山头。 “不需要爬上树就可以看星星,这里是最好的看星星的地方,来。”小山顶端,郝仁麻利地爬上一个高台,转身向她伸出手,拉她上去。 涂恒沙没有告诉郝仁,其实她并不喜欢看星星。对她而言,与其看星星,不如看灯,灯是暖的,一盏灯等一个夜归人,灯亮门开,一声“回来了”,便是世间最温暖之所在。 不过,今晚的星光终归与往常不一样。 星光微寒,她不是一个人。 “沙子。”夜风里,郝仁轻轻叫她的名字,“我们好像……来得不合时宜。” 涂恒沙不明就里,随着郝仁的目光看过去,就这一眼之下,至少有两对恋人在拥吻。 她噗嗤一笑,戏谑,“是不是看到了你的从前?” “对啊!”郝仁大方地承认,“谁年轻时还没谈过两场不计未来的恋爱?那时候的她单纯又美丽,当真像朵百合花儿似的,就在这个高台上,她说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后来呢?” “后来?毕业的时候我去了报社,她要出国,然后就没有后来了啊!去年同学聚会,她带来个高大帅气的老公,依然美得像女神。” “你难过吗?”涂恒沙凝视着远方的灯光,眼里多了内容。 “难过啊!伤了好几年都没能恢复过来。”郝仁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她。 涂恒沙没喝过酒,她盯了啤酒罐数秒,接了,轻抿一小口,又苦又涩,“那你怨她吗?她说话不算话。” “这有什么可怨的!”郝仁自己也开了一罐,“世事是在发展变化的,我小时候喜欢吃鸡腿,不代表我长大了还喜欢吃鸡腿,但我小时候爱鸡腿是认真的。她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权力,但她说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的那一刻,她也是认真的。” 涂恒沙忽而笑了,骨碌骨碌小口小口尝着啤酒的滋味儿,任那陌生的又苦又涩的滋味儿在舌尖缠绕。 “认真过就够了,至少那一刻我是温暖的。”郝仁递给她小包儿花生米,“就着啤酒吃。” 她点点头,“有道理,人不能太贪心。” “对啊!迷惘的时候想想自己的初心,想想自己拥有的,幸福感会成倍增长。” 初心么? 涂恒沙眯着眼,她此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妈妈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她和妈妈一直在一起,现在,她她不但实现她所想,还多了一个越越,生活已经远超期待。 所以,涂恒沙,你还有什么理由沮丧? “来,你看这颗星。”他指着天上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这叫望乡星。” “胡说!明明是北极星!”当她没学过地理吗? “就是望乡星!我女朋友要走的前几晚给它改的名字,哦,我们经常给星星取自己喜欢的名字,它原来不叫望乡,叫猪猪星,叫了三年,因为我叫她猪猪,她是我夜空里最亮的星。嗯,她给改成望乡星的时候,说,她在美国也会想我的,想我的时候就看星星,北极星这么亮,她在美国一定也一眼就能看到,和我们在中国看到的是同一颗,那时我们很傻,都天真地信了,谁也没去想,我们永远也看不到同一颗星星,她在美国看星星的时候我们是白天……” 涂恒沙听痴了,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去美国?” “我说了,人不能要得太多,我的根在这里,我的父母在老家,我不会去,可能还是爱得不深,也可能,生活,爱情这个玩意儿本就不是全部,甚至,不是最重。” 涂恒沙呆呆地听着,只有喉咙,还在一口一口地咽着啤酒,直到一罐啤酒空了,她再喝不到东西,才忽然笑道,“郝仁,你教我看星星吧?” “好啊!” 今儿天气很好,郝仁指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说给她听,每一颗星星都有一个名字,每个名字,都有一个故事,原来,星星也是温暖的。 不知不觉,认星星的时候,她又喝完了一罐啤酒,她指着天空笑,“这颗叫豌豆!这颗叫挂科!因为那天你女朋友挂科了,她不开心!” 他看着她笑,终于是开心了吗? “郝仁,你为什么带我来看星星?”回去的路上,她脚步有些虚,眼前的景物也有了双重影儿。 郝仁顿了顿,道,“不是只有粟融归会陪你看星星。” “呵呵……”她轻笑,“他从来没陪我看过星星。不过,也没什么,人,不能贪心!” “涂恒沙!”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她摇摇晃晃回头一看,只见一辆车在红柳路东头路口停下,车里急急忙忙下来一个人。 “几点了?郝仁?”她问。 “十一点半。”郝仁看了下手表。 她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家走,下班已经五六个小时了啊…… “涂恒沙你等等!” 喊声和脚步声都急速逼近,很快,那人抢在了踉踉跄跄走着的她前面,脸一沉,声音都阴冷了,“你喝酒了?” 第154章 人,还是得踏踏实实好好活着 她摇摇头,呼吸里分明有啤酒的味儿。 “到看星星!”她回头笑,微醺,“郝仁,谢谢你,第一次有人陪我看星星。” 明明是笑着的,眼角却泛着酸,是她笑得太用力了吧? 郝仁也笑笑,眼看她脚下一块小砖头要磕着她的脚,“小心!”伸手去扶。 他的手腕却被人钳住,力道还不小,他抬头看对方的脸,那人脸色已是铁青。 与此同时,涂恒沙的脚毫无意外地踩上了砖头,本就脚步虚浮的她往后便倒,只是,并没有摔到地上,身后是一堵硬硬的肉墙,她靠上去,瞬间也就站稳了。 两个男人的手在空气中短暂较量,迅速分开,涂恒沙感到腰上一紧,被一只胳膊勒住。 “摔着没?”有人问她。 她晕乎乎的,把那人环在腰上的手掰开,“郝仁,我先回家了,晚安。” “好,明天出差,别忘记了定闹钟。”郝仁笑道。 “记住啦!”她挥挥手,一个人走进学校。 校门口的两个男人在黑夜中对峙,沉默,像未点燃之前的炮仗,只需一颗火星,便能爆炸震响。 忽的,郝仁笑出了声,“明早和沙子出差,九点半的高铁,要不要来送送?” 粟融归绷着脸,一丝笑也挤不出来,目光尖锐得似欲把郝仁戳穿,“你带她喝酒?她有哮喘病史!你带她喝酒?!” “……”郝仁一时愣住。 粟融归铁青着脸低头,在手机上输入了一大串字,然后发送。 郝仁手机一震。 “星星也好,月亮也好,看得见摸不着!人,还是得踏踏实实好好活着!”粟融归扔下一句话,阴沉着脸离开了。 郝仁站在原地拿出手机,锁屏上一条来自粟融归的消息,写了一大串陌生的名词…… 他拔腿跟进了学校,前方,涂恒沙还未走远,纤小的身体,在微暗的路灯下有些摇晃。 “沙子!”他大喊。 涂恒沙回头。 “你没事吧?” 她笑笑挥手,“没事啊!你快回去吧!我马上到家了!” 她的家就在不远处的家属楼,郝仁看着她,一直看着她进了楼道,估摸着已经进了家门,才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涂恒沙轻笑,“我已经到家了!”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 “你快回去吧,晚安!明天要早起呢!” “好,晚安!”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返身回去。 清晨,舒慧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又要出差啊!能不能和领导说说以后不出差了?你这身体,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我没事啊!这回又没什么危险……是去开会呢!呃!”涂恒沙急急忙忙吃着早餐,被“舒妈妈”牌水煮蛋卡得直打嗝,忽然想起几句对话:“你在家也不吃蛋黄?” “不!我妈说不惯我的臭毛病!” “就不该惯你的臭毛病!” “钱嫂,明天的鸡蛋别用白水煮了,蒸芙蓉蛋吧!” 她呆了呆,端起水杯,猛喝了几口水,把喉咙里的蛋黄冲下去的同时,也把这些对话从脑中挤走。 舒慧把一袋子东西拿到她面前,“说是没危险,谁知道会遇到什么特殊情况?自己一定要小心,注意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能吃的不吃,还有这些药,这回别忘了,全都带上!” “好!妈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信誓旦旦地说,把药放进自己背包里。 “哪里能放心哦!”舒慧一脸担忧。 涂恒沙一笑,“妈,您自己也好好保重,入秋了,早晚凉,别感冒,工作别太辛苦,别太操劳了,能过则过!将就将就得了!” “说的什么话?当老师的能将就?那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家长把孩子交给你时这份信任?亏你还是记者呢!就宣扬这种懒散怠慢的工作之风?”舒慧又要开始做思想工作了。 涂恒沙吐吐舌头,“妈,我就是心疼你嘛!你又要开始上课了!好了好了,我赶时间,先走了!您在家乖乖的就好!” 舒慧这才一笑,“你自个儿乖乖的!” “嗯呢!妈,拜拜,我很快就回来!陪您过中秋节!”她抱住舒慧,用力亲了一下脸。 舒慧被她亲得无奈又好笑,“快去吧,别迟到了。” 九点半的火车,涂恒沙得先去报社领取设备。 赶到报社的时候时间尚早,采编平台寥寥语声,大约只来了几人。 走近,渐能听清里面的议论之声。 “你们说,昨天粟融星和涂恒沙两人的粟融归之争是什么意思?这三人之间有什么八卦不成?” “怎么没有啊?粟融星不一直是粟融归的宝吗?横空杀出个涂恒沙来横刀夺爱,男人嘛,谁不贪新鲜!” “对啊!我看粟融归跟涂恒沙之间十成十有猫腻!” “看不出啊,粟融归表面一本正经一个人,还耍这种花枪?” “一本正经?谁告诉你男人一本正经就不偷腥了?这叫一本正经地偷腥。” “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没瞧见她俩争?谁争赢了啊?” “你昨儿走得早没瞧见!肯定粟融星赢了啊!粟融星让粟融归站住别走,他就没走!没看涂恒沙走时的样子,伤心极了!” “要我,我也选粟融星啊!虽然脾气不好,但对粟融归可是从来没发过脾气!娇着呢!家世又好!粟融归本来就是粟家继子,到底尴尬些,成为粟家女婿,还名正言顺成粟家的人了!涂恒沙拿什么争啊?” 她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勇气迈进去。还有,她昨天看起来真的伤心吗?她已经记不得了,如果是,那可就太丢人了…… “怎么不进去?还不拿设备走来不及了!”身边多了个声音。 是陈琦来了。 里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哦。”她稳了稳呼吸,若无其事走进,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刚才议论的那几个人顿时傻了眼,一个个忙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她仍然目不斜视,只取了设备,扛着背着的,大步往外走。 是非之地。 其实还是害怕,还是羞耻,所以走得飞快,好像逃离了报社,就逃离了流言蜚语。然而,她只顾着低头猛冲,却在出报社大楼的时候差点撞到人身上。 那人一把扶住她。 第155章 回来了? 她看见墨蓝色衬衫的袖口、暗蓝色别致的袖扣、骨节分明的男子的手,她闻到熟悉的凉冽青草香味。 她红了眼眶,不敢抬头。 她听见头顶渐渐浊沉的呼吸。 她退后一步,挣脱那只手,而后快步低头走过,直奔地铁站。 她不喜欢争,不喜欢抢,更不喜欢做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羞耻的人。 穿墨蓝衬衫的男子久久望着她的背影,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火车站,郝仁已经在等待,涂恒沙扛着设备小跑着过来,他接过她的设备领着她一起检票。 两人上车后,郝仁把东西放好,仔细瞧着她,“你昨晚还好吧?” “好啊!怎么了?”她昨晚回到家倒头就睡了,可好了!应是因为两罐啤酒灌得她晕头晕脑的缘故。 “你不能喝酒怎么不说啊?昨晚还喝两罐啤酒!”郝仁说完又道,“也怪我,事先没好好查查哮喘的禁忌。” “跟你有啥关系啊!”涂恒沙笑道,“我挺好的!以前没试过喝酒是什么滋味,昨天想试试,啤酒嘛,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还是不要喝了!”郝仁从包里掏出一袋东西来,递给她,“给你,有备无患。” 涂恒沙一看,居然是哮喘药。 她颇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吃这些药?”她再一看,每盒药上一天吃几次,一次几颗都标注好了,“这都你标的啊?”其实,药盒上都有用量说明。 他微微凝顿,只道,“沙子,我昨晚真的吓死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大概只能以死谢罪了。” “别瞎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涂恒沙一笑,把袋子重新扎好,“不过,你也太小心了,我自己带了药的!再说了,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啊!” “还是小心为上!你可才好没多久呢!”他呼了口气,金县的事才过去多久啊! —————————————————————————————————————— 出差一周,返程时距离中秋节只有两天了。 节假日票不太好买,郝仁只买到下午的车次,回到燕北时已经夜色微澜了。 “沙子,这设备我先给你提走吧,明天我直接还给报社,这大晚上的你就别折腾了……”出站的时候,郝仁这般对她说。 只是,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出站口站着的两个人:粟融归,和一位老人家。 “沙子……”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 她完全没有想到,一眼瞟过去,像有人用锤子在她胸口重重一捶。 只一眼,便可看得清清楚楚。 奶奶清减了许多,而他,扶着奶奶站在一旁,似乎也瘦了一圈,石膏已经拆了,一身墨色站在那里,瘦高颀长,如喧嚣中一棵墨松,沉静苍郁。 她移开目光,假装没有看见。 然而,又怎么能躲过? 奶奶比他还焦急,看见她便使劲招手,拉着他往她身前急走,最终,与她迎面相对。 “丫头!丫头!你回来了!”奶奶欣喜地握住她的手。 “奶奶。”她勉强翘了翘嘴角,对老人家,她无法硬下心肠,只是,她不明白,都已经这样了,他还带着奶奶来干什么,不是已经答应粟融星,他的身边唯她无二吗? “真好!奶奶可想你了!来,跟奶奶回家吃饭!奶奶做了许多你爱吃的!”许奶奶说完横了粟融归一眼,“还不把丫头的东西接过来!傻杵在这里干什么?” “奶奶!”她忙道,“我已经答应妈妈回家吃饭了。以后……”其实,她不想再有以后了,可是,看着许奶奶满脸期待的笑容,实在不忍心,只好道,“以后我再去看您吧。” 至于以后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也就是个未知数了,就当哄哄老人家吧。 奶奶听了倒也并没有表现出失望,仍是一脸慈爱的笑,“对对对!是奶奶的错!只想着好久没见丫头了,赶紧接回家看看,没想到丫头自然是要先回家的!是奶奶的错!先回家看妈妈最重要!那奶奶和呱呱送你回家!” 她不太愿意,“奶奶,不用,我自己……” “要的要的!这大晚上的,车不好打!地铁挤!就让奶奶送啊!奶奶啊,还想跟丫头说说话呢!这几天没人陪奶奶说话,可把我憋坏了,你也知道,呱呱是个闷葫芦!最没趣儿了!”奶奶伸手把她的背包往下取,还瞪一旁的他,“没趣儿,又笨!没眼力!” “奶奶,不用不用,我自己背,这个也不重……”她赶紧把包背回去。 “好好好,那咱们走吧!”奶奶挽住了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 “我……”她回头看看郝仁。 奶奶也回头一笑,“哦,这是一起的同事吧?也跟我们一起吧,一块儿都送了。” “这个就不用了,老人家,我一大小伙子要送什么送啊?我自己叫了车。”郝仁忙道。 而粟融归已经从他身上把涂恒沙摄影摄像的设备给取下来了,扛到了自己肩上。 郝仁身上一空,瞠目结舌。 “一起上车?”粟融归扛好东西,问他。 郝仁摇摇头,“算了吧。”你也得是真心叫我上车啊? “那就不勉强了,你走好。” “……”郝仁很想说:好啊,那你送我啊! 奶奶的态度慈祥多了,“小伙子,那早点回家,我们先走了。” “哦,好,奶奶再见。”郝仁暗暗腹诽,行吧行吧,就当是看着老人家的面子,不给你添乱了。 涂恒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奶奶拉着糊里糊涂上了车的,他坐在驾驶室开车,她和奶奶坐在后排。 车里一股新车特有的皮革味。这是他买的新车?已然不是他在粟家开的那辆了。 “奶奶,您怎么知道我这趟车回来?”她抛去和他有关的想法,和奶奶聊天。 奶奶笑了笑,没回答。 “奶奶念着你,从那边回来的车一天就这么几趟,奶奶从中午开始就在这等,每趟车来了都进去接。”他在驾驶座上说。 她哑然,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哪有这样?”奶奶瞪他一眼,“你可别胡说八道了,难道不是你大中午的把我拉来接站的吗?” “奶奶……”他小声唤道,无奈而又无辜的语气。 涂恒沙相信他,他绝不是做这种傻事的人,退一万步,假如真是他做的,他反而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坦率地说出来,所以,是奶奶要来接她的可能性更大,可是奶奶这样对她,实在超出她对奶奶的感情,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觉得有些无以为报。 第156章 人间最暖 她想问,奶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也想说,奶奶,你别对我这么好。可是,她问不出口,也说不出来。 “奶奶,您哪天出院的?”她最终问的是这个问题。 “昨天!再不出院啊,奶奶都该闷坏喽!”许奶奶笑道,末了又叹气,“奶奶啊,人老了不中用了!本来快好全了的,结果医院空调温度低,又病回去了,就多住了几天,就在你出差前一天,傍晚时候还晕倒了一回呢!钱嫂把呱呱叫回来,把他给累得,还忧心,几个通宵没睡,这都瘦一大圈儿了。” 她出差前一天,不就是和郝仁看星星那一晚吗?看星星之前的事是她不想再去回想的。 奶奶叹息,“哎,这人老了,就是给你们年轻人添麻烦。” “怎么会?奶奶!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宝贝着呢!”不管怎样,奶奶在粟融归心里都是非常重要的人,一如妈妈于她。 奶奶笑了,“你这丫头,就是会说话,逗得奶奶开心!只要你不嫌弃奶奶啰嗦就好。” 涂恒沙笑了笑,没有说出来的是,以后并没有机会再听奶奶您“啰嗦”了。 一路,奶奶都在轻言细语问她在外边好不好、吃得可习惯、工作是否辛苦,倒也避免了她的尴尬,只要细细回答奶奶的问话便可,不必顾虑驾驶室那人,那人倒也只负责开车,始终沉默不语。 越行暮色越浓,街灯却越亮。 这世间的事都是如此。 夜越黑,光越明;情越深,心越浮。 车从红柳路东口驶入,渐渐减速,最终停在红柳小学门口。 “好了,到了。”奶奶笑着说。 “奶奶,那我下车了,谢谢您,再见。”她自己打开车门下车,驾驶室里的他也下来了,她低头不去看,只去开副驾驶的门,她的设备被他搁在副驾座了。 刚一拉开,便听见他说,“设备我明天带去报社就行。” 他的手机也搁在一旁,此时屏幕一亮,一条消息在屏幕上闪过:粟融归,我想你了。 像一场大雨,噼里啪啦从头至脚,浇了个透彻。 她拎出设备,淡淡的几个字:“不用了,谢谢。”而后对同样跟着下车的奶奶笑着说了句,“奶奶,我回家了,再见。” 再见,奶奶,算是我没有福气,不能再继续享受您的宠爱,有负厚爱了。 她没有再回头,路灯微明,快步走进了学校。 脚步越轻,心却越沉。 其实她还是有些羡慕粟融星的,羡慕她的为所欲为,羡慕她想他的时候可以直言不讳,是不是曾经有那么一些时刻,她也想对她的小许说:我想你了?只是,却没有一次能说出口,没有一次敢说出口。 这些话,大约永远也不用再说了吧?她庆幸自己一个字也没说,至少还保留着最后的尊严,不那么狼狈。 “涂恒沙!”他在她身后叫她。 她没有转身,更没有回答。 “丫头!”奶奶也叫她。 为什么奶奶还要叫她? 她只能回首,仍是笑着的,和奶奶挥挥手,“奶奶,回去吧,我挺好的!”说完,她的笑容凝固了,都没问她好不好,一句“挺好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加快脚步一路急冲回家。 到楼下时,便看见家里的窗口亮着灯,妈妈站在走廊往下望,瘦小的身体在灯光里小小一团黑影。 心口瞬间便暖和了,大喊,“妈!妈妈!我回来了!” 人间之最温暖:天黑了有灯,归家时有人。她也有。不是吗? 舒慧看见她便笑了,虽然日日通话,但是还是担心她的病,只有回来了,在她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了,才能放心。 “明天你们是不是也要上班?”看着咚咚咚将楼梯踏得震天响一路上来的女儿,舒慧笑着接过她拎着的设备问。 “要呢!妈,做什么好吃的了?我可饿坏了!”涂恒沙笑着抱了抱舒慧,一如离开时一样。 “多着呢!多着呢!”舒慧也笑得合不拢嘴,自己这个小丫头啊,真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天使,而她这个当妈的对她之后愧疚,小家伙小的时候,自己身体不好,可是让小家伙吃尽了苦头,待她痊愈了,恨不得把她吃的苦全部抹掉重来,对女儿也只有无尽的疼爱和娇宠。 饱饱吃了一顿妈妈做的爱心菜,洗了个热水澡,还黏在妈妈身上撒了一晚上的娇,才算把自己折腾累了,老老实实去睡觉。 临睡前检查闹钟,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消息:出差刚回早点休息,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来自,粟老师。 明天,必然是要见的。粟老师。 只是,想起要见到这俩姓粟的,心理便沉甸甸的,再没有了往日轻轻松松去上班的心情。 沙子,你这样可不好! 这句话,她从晚上睡觉,一直念到第二天到晨江。 采编平台门口,她听见里面不断传来的“哇哇”惊叹声,以及粟融星得意的笑。 “漂亮吧?漂亮吧?”是粟融星在问。 涂恒沙走进,粟融星一眼便看到了她,手腕举得更高了,腕子上是一块新手表吧,亮闪闪的,表盘上镶满了钻,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了。 “粟融归送我的!中秋礼物!”粟融星的手腕在办公室每个女士面前晃了一圈。 “中秋还没到呢,就送你了?”有人问。 “是啊!中秋那天还会有礼物的!这个……算是餐前酒了!”粟融星毫不掩饰得意的眼神,并且扫过涂恒沙的脸。 “餐前酒就这么昂贵,那正式礼物会怎样?”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也不在乎礼物是不是昂贵,重在心意是不?哪怕他送我一棵草,我也欢喜。” “有道理!粟融星,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哥哥!我哥哥只会揍我!” 粟融星更是骄傲地翘起了下巴。 “粟融归人呢?今天还没来?”有人四下看看。 “哦,他今天要出去跟个会议吧,一大早就出发了,和陈琦去的。”粟融星又看了眼涂恒沙。 第157章 中秋 涂恒沙觉得也是有些好笑,这般句句说给她听,是多忌惮她? 恰逢郝仁来了,叫上她,“沙子,走了!” 她和郝仁今天也是有任务的,不过,他俩中午就回来了。 “可把我饿坏了!走,吃饭去!”郝仁招呼涂恒沙一起去食堂。 正是用餐点,食堂里人还挺多,两人打了饭,找了个没人的桌坐下开吃。 但凡去打饭的,阿姨给每个人都添了个煎蛋在饭上,涂恒沙便用筷子把蛋黄分离出来,扒到餐盘边上,把蛋白给吃了。 “不吃蛋黄?”郝仁问她。 “嗯……” “给我吧。” 郝仁刚想去动她盘子里的蛋黄,另一双筷子捷足先登,郝仁只觉得眼一花,蛋黄便不见了,对面多了一个餐盘和一个人,涂恒沙的蛋黄已经躺在另一个餐盘里了。 粟融归。 他不是和陈琦出去了吗?会议不是要开一天吗? 涂恒沙嘴里的饭粒便有些难以下咽了。她仿佛能感觉到周围同事异样的眼光,那日在背后议论她和粟融星的女同事就坐在她后右侧,她似乎听见她窃窃私语的声音,是在说她吗? 她觉得羞耻。 “走吧,郝仁。吃饱了。”她站起来就走。 郝仁正挑着一大坨饭往嘴里塞,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饭,默默放下筷子。 三个人的桌,最后便只剩了一个人。 粟融归。 他端直地坐在那里,拿着筷子,却也是一口没吃。 下午,报社发了月饼。 郝仁一看,便将礼盒扔在了桌上,“又发五仁!咱们头儿的品位就不能提高一点吗?” 涂恒沙笑了,“五仁不好吃吗?我就喜欢吃五仁!我妈妈也喜欢吃!我记得小时候啊,家里还买过那种六寸的大五仁月饼,现在好像很难买到了。” 郝仁便把月饼给了她,“你喜欢都给你吧!” “给我干嘛呀?我自己有!” “我拿着也是扔,别浪费粮食了!你喜欢就拿回去吧!什么中秋不中秋的,咱们也不在乎,反正都是上班!不知道今年在哪过呢!” 两人正说着月饼的事,陈琦就来找涂恒沙,给她分配任务了——中秋节,去北山监狱采访干警和服刑人员怎么过节。 涂恒沙脑中一空,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有问题?”陈琦问她。 她有些恍惚,摇摇头,“没有。” “还有,是跟粟融归一起……” “那我能不去吗?”她顿时脱口而出。 陈琦沉默而探究地看着她。 “能不能换个人去?”她仍坚持。 “有意义吗?涂恒沙?”陈琦道,“来日方长,你能保证一辈子不跟他搭档?想避嫌干脆离开晨江避得远远的啊!天天在一个办公室里,还同吃一个鸡蛋,你吃蛋白他吃蛋黄的,避什么嫌?” “……”涂恒沙无语了,谁让他吃她的鸡蛋啊! “行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心里有鬼,再怎么避都没用!再说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任务,你想换也换不过来!” 涂恒沙没有再纠结去不去北山监狱的事,在第一个过激反应后,她很快做了决定:去! 但这并不是因为粟融归,而是因为……爸爸。 涂恒沙你傻啊!她暗暗骂自己,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不去?二十年了,你终于可以见到他,而且还能跟他一起过节,你不去吗? 她忐忑而又有些小激动,怀抱着两盒月饼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诉妈妈。 舒慧见她捧着两盒月饼回来,一看礼盒就微微一笑,“我正想着去买两盒五仁月饼呢,你就买回来了!正好拿给我,我给你爸爸送去!” “妈……”她把月饼放下,“这次不让我去送吗?” “你不上班?”舒慧把月饼收起来,和其它要带进去的东西放一块儿。 “上!”她此刻还沉浸在她的忐忑里,声音都有些颤抖,“不过,是去监狱采访。” “是吗?”舒慧的表情也恍惚起来。 “是的,妈,我就要见到他了……”那个称呼,那个二十年她都没有唤过的称呼,一时之间竟然叫不出来,只用他代替。 舒慧却握住她的手,叹息,“监狱今天打电话来了,说他在里面表现不错,这个中秋节允许家属去会见,和他一起过中秋,但是……但是你爸爸不愿意啊……” “真的吗?那……那你去吗?”如果妈妈也去,那一家三口二十年第一次团圆啊! “再看吧!”舒慧摆摆手,“去吃饭,我再收拾收拾。” “嗯,好。”涂恒沙知道,每次给爸爸收拾东西,妈妈都要忙很久,其实最终也没能收拾多少出来,不过放进去又拿出来,反反复复,摩挲琢磨。 怀揣着这个心事,涂恒沙连吃饭都在想,努力地去想爸爸从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又会变成怎样?中秋见了面,她该对他说些什么?他还能认出她这个女儿吗?她自己又能认出他吗? 想得出神之际,她的手机响了。 她一看,居然是粟融归打来的。 她毫不犹豫就直接给掐了。 几秒之后,消息来了,两个字:下来。 他在楼下吗?叫她下去? 她没理。 过了一会儿,又来一条消息:我就在你家楼下,你不下来,我就进你家找你。 “……”他能知道自己住哪间? 但,心里还是不踏实了,她可不想他这么闯上来!到时候怎么跟妈妈解释?说他是救命恩人?她已经不想再跟妈妈提救命恩人这件事了! 她磨蹭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悄悄开门去看了。 黑夜已然如墨,临近十五的月亮真真亮若银盘,明媚皎然,天地间银辉潺潺,融融流动着洒向万物,也洒落在家属楼前那一排榆树上,榆树的叶片儿在黑暗中灼灼生光。 树旁站着一人,一身墨色,携两肩月光。 他抬腕看表,似乎在估算着时间,而后,便见他抬脚就往楼道走。 这是真的要上来了? 她吓着了,带上门立即往下走。 “去哪?”舒慧问她。 “下去买个东西。”她在门外回道,匆匆下楼。 在楼梯口,她与他迎面相遇。 第158章 世间哪来那么多巧合 她停住了脚步,他亦然。 狭窄的楼梯口,就这样沉默以对。 他的目光俯视下来,带着沉沉压迫力,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全世界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他的呼吸,混着淡淡烟味和青草的香。 沉默,久得让人想落荒而逃。 她难受得无法呼吸,深深吸了口气,准备转身就回,楼道里的声控灯却骤然熄灭,黑暗沉沉压下来,她一口气卡在胸口,下不去,也上不来,比这黑暗更迫人的,是他的阴影,没有了光,他伫立她身前,是比这黑夜更暗沉的巨大乌云,风雨欲来,阴郁沉沉,下一瞬就要将她吞噬。 “我……”她把那口气顺下去,艰难道,“没事的话我上去了。” 还没来得及转身,手腕就被他抓住了,“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天?” “没什么可聊的!”她用力挣扎。 他的手指却更用力了,“不然咱们站在这里聊?或者去你家聊?” “……”她四周望望,虽然此刻没人,但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在这聊?然后明天大伙儿都来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去家里聊?更不可能! “来。”他拉着她便走。 “……”她被他拖得一个趔趄,“你……你怎么这么无赖?” 他不说话,只是拽着她继续走。 学校里的路,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他这么拽着,分明是要将她拽去小树林。 “我不去?我没有话跟你聊!”她身体往下坠,被他拖着,有种捶死挣扎的感觉。 可她哪里抗得过他?小小的身体被他一提,整个儿都提起来了,她再犟一会儿,他索性一用力,将她扛了起来。 “啊——”突然的头重脚轻,方向颠倒,她惊得叫出声来,惊诧之余,已被他扛出十米之外,“粟融归,你……” “再不老实,还有别的法子制你!”他大步流星地,扛着她飞走。 涂恒沙无语了,有心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放弃了挣扎。 入秋的小树林,树影婆娑,一轮圆月悬于夜空,月华如银,淙淙流向人间,穿过每一片树叶,挤散每一寸黑暗,连平日里幽冷的几盏路灯都借得几分明亮和温暖,原本暗影重重的小树林,难得的透亮,枝丫间脉脉银光。 他将她放下来,两人站在石椅旁,石椅上几片早凋的树叶,风一过,沙沙轻响。 她站在他身前,犹自气鼓鼓,胸脯一起一伏,“有话快说!说完我要回去了!” “这就是你的态度?”他的男中音在夜色中响起,仿佛空山明月,清泉流涧。 她听着,却只有恼怒,狠狠瞪他,还要什么态度? “你现在就是这么对粟老师说话的?不害怕了?初来晨江时不是怕我的吗?不是远着我的吗?如今翅膀硬了,敢甩脸子给眼色了?敢粗声粗气敢发脾气了?谁给你的胆子这么任性?又是哪里来的勇气在我面前为所欲为?是不是得机会了,一个不高兴还要挠我几爪子?”他一连串的问她。 他这么一说,她自己都短暂了迷惑了一下,是啊,的确是不怕了,也的确是敢甩他脸子了,她从没去想为什么有些事总是无声无息就发生了变化,但是,她为什么要怕他呢?她扭开头,一脸的愤懑,就是不怕了,怎么着? 他默了默,“还不是因为,你其实知道,我在你面前,始终是小许,是纵着你、包容你、允许你为所欲为惯着你臭毛病的小许,哪怕你咬我、打我,挠我满脸爪子印,也不会生你气的小许,你一开始就知道。” “……”是么?她细细回顾,虽然他日常很凶,但她好像也不是吃亏的主,的确也是咬过他,打过他的人…… “还不想跟我说话么?”他问,眸色垂下来,嵌了满泓月光。 她头扭向一旁。不想! “好,那你听我说。”他在石椅上坐下来,“那时候我就坐在这里是吗?四年级,拿小树枝写了一地的小许同学,你在哪呢?”他抬起手,指了指一棵大树,“在那棵树后面吗?留着齐耳的娃娃头,刘海卡了个发卡,黄色。穿着校服,衣服长得快到膝盖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难以置信。 “书包里有一串钥匙、挂着个足球钥匙扣,一包棒棒糖、一个文具盒、几本书和笔记本,有一本本子上写着一段话。”他顿了顿,低低地念出来,“蝴蝶经历过黑暗和蜕变终于长出美丽的翅膀,我们经历过跌到和受伤会长得更壮!小蝴蝶,加油!” 她心口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揪住,盯着他,双唇微抖。 “这世间事哪来那么多巧合?总是有因才有果的。” 她心一抽,闭上眼,黑暗中眼睛圆圆的小男孩对着她笑,稚嫩的童音一遍遍对她说:蝴蝶经历过黑暗和蜕变终于长出美丽的翅膀,我们经历过跌到和受伤会长得更壮!小蝴蝶,加油! 温热,终于湿了眼眶。那是她人生最秘密的温暖所在,也是她心最柔软的一块,轻轻一戳,便又软又酸。 “还不想跟我说话么?”他再问。 “为什么?”她终于开了口。 他沉吟,“我曾经以为自由自在地生长,比什么都重要……”他欲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算了,这不重要,你以后会懂。” “那你说什么重要?”她鼻尖冲上来一股强烈的酸意,“还是粟融星最重要?” “就知道你在意的是这个。” 她扭过头,“谁在意?与我无关!赶紧回去吧!别忘了,你可是答应人家粟融星的,你身边有她无我,希望你说到做到!做个男人!” “你明明看见当时是怎样的啊,后来你出去,钱嫂的电话就来了,说奶奶在医院晕倒。” 她低头不语。 “又不说话了?” “有什么可说的?你的粟融星想你了!快回吧!如果你说完了,我也回家了!” 她欲站起身,却被他按住,“原来你看见了。” 她看见什么了?她看见的多了!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全都看见了! 他将他的手机递到她面前。 她愣住。 别人的手机这玩意儿,对她来说,就跟银行卡密码似的,不是轻易可以触碰的,就连越越的手机,她都从来不碰。 “密码100907。” 第159章 舍不得 她突然慌了,愈加不愿意把手伸出来。眼前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就跟块烙铁一样会烫手。 他便自己解开了手机锁,在设置里鼓捣了几下,而后捉住了她的手指,按在home键上。 涂恒沙看着屏幕上灰色的指纹,一点点被红色各个角度充满。 从此,他的手机里便有了她的印记。 就好像拿到了一把开启宝藏大门的钥匙,豁然开朗处,是一个新的世界。 她一时痴了,这个指印,是按在了哪里?手机,抑或心上? “点开。”他道。 他给她看的,是他的微信消息,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名字,闪着光,灼着眼,不想去看,却又偏偏忍不住还要去瞟两眼。 其中,就有粟融星,也是最吸引她眼球的一个。 “让你看你就看。”他自己点开和粟融星的对话,翻到那句“粟融归,我想你了”。 就是这句,让她在归家的那个夜里,心凉了个透彻。 “不看……”她自己都能听见自己微微的哽咽,鼻尖已泛了酸。 身上便一暖,是他从后面将她整个儿环住,他手机的屏幕就在她眼底,他和粟融星的对话也硬生生闯入她视线。 粟融归我想你了。 融星,说好了不这样。 可是我就是想你。 这句之后粟融归没有再回复,粟融星发了一连串的“想你”之类的话语,以及“粟融归你回家”,在他没有回复之后,发了条:粟融归,我不这样了,我再不这样了,你别不理我,我叫你哥哥,哥哥,二哥,你不要不理我,你回来看看好不好?你妈妈也想你。 这段之后,粟融归才回复:作为哥哥,我会回去。 之后的对话便是:粟融归,那你给我送个礼物。 什么? 我喜欢这个。后面附了一张图,就是粟融星在报社炫耀的那块手表。 “再往前翻。”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她还是没理会他。 他只好自己动手,一行行字自涂恒沙眼前掠过,忽然一句话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忍不住目光一紧,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要看哪里?”他问,“这里?” 他好看的指尖在屏幕上滑过,文字停在了粟融星说的:粟融归,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消息的时间是八天前,就是粟融星让他选择的那天。 粟融星说的秘密是:粟融归,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而粟融归的回答是:不可以。 后面自然是粟融星撒泼打滚的一套说辞,但他都没有再给回复。她忍不住哼哼了两声,虽然这手机上没有回复,但私下里定然谈过话了吧? 她忽感脸上微微一痛,竟然是他在掐她的脸! “哼哼什么?”他问。 “哼哼。”她哼了哼,继续看,反正已经看了这么多了,也就不矫情了!自己翻吧! 再往下便看见粟融星的一句:粟融归,如果没有抱住你不让你走,是不是你会选择涂恒沙和她一起走? 他的回答居然就一个字:是。 她的手指停在这里不动了,只一个字,就炸得她脑中轰然作响,惊涛骇浪,地动山摇,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震荡。 风拂过指尖和额前,她的刘海被吹得风中乱舞。她忽然想起了那个用小发卡卡住刘海的小女孩,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锲而不舍地追在那个始终不理她的小哥哥身后,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忘不了那个圆脸小男孩儿。 这一刻,心底有个声音排山倒海一般在回答:也许是宿命。是宿命,就像风吹过四季,最终会回到春天里;就像叶,游过天际,依然会落到土壤里。 粟融星的咒骂随之而来,涂恒沙三个字跟最恶毒的词语搭在了一起。 她没了看下去的心思,点了返回,却不经意看见郝仁的名字,以及几个她熟悉的与药有关的词。 她点开了看,视线终于模糊。 他和郝仁的聊天,是一大段哮喘药的禁忌和药名,药的剂量也写得清清楚楚。 她拍开他的手机,再不看了,双手抱着膝,任心里无法平复的轰鸣声咆哮着继续。 “在想什么?”他收了手机,光线微微一暗。 “为什么要答应检查?”纵然内心里已是波澜不平,她的语气仍然是平缓的,她得多努力才能压住声音,让它不那么颤抖。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为什么要做检查?” 她也沉默了。 他忽然俯身,拾起了几片早凋的落叶,递给她一片,“把我们的理由都写在树叶上,然后交换看。我先写。” 他掏出一支笔,就着不亮的光,在树叶上写了几个字,而后把笔递给了她。 她想了想,还是接了,回头看他一眼,见他一双乌亮乌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皱了皱鼻子,从他怀里出来,换了个方向不给他看,才郑重写下一行字:舍不得你折了骄傲。 交换树叶的时候,她有些犹豫,指尖捏着叶片迟迟不愿果断给出去,她知道,一旦给出,她便交付得彻底,再无秘密,也再无退路。 “给我,听话。”他说。轻轻一抽,到底是将树叶抽到了手里,而他的那片,也交给了她。 “我先看。”她忽然压住了他的手,不准他看她的树叶。 他微微一笑,“好,你先看。” 纵然心里有个答案,可还是会紧张,如果……如果树叶上的字不是她想看到的,她就把自己的再抢回来! 她踌躇着慢慢展开手指,树叶上的字月光下晦暗,却足以让她看清:舍不得你受委屈。 泪意,终于冲进了眼眶…… “我可以看了吗?”他问。 “嗯……”她小心地用手盖住他那片树叶,听见自己声音的哽咽。 他却没有看,只将树叶放进衬衫口袋里,贴着他胸口的地方。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看了,好奇地盯着他。 他用手按住衬衫口袋,“我不用看,我知道写了什么。”他用力按了按,“这里能感觉。” 她凝视着他黑暗中那只贴着他胸口的手,痴了。 他伸手捏她的鼻子,“又犯傻了?” 她恍然回神,“我……我后悔了!我要重新写一张!你还给我。”她去抢。 第160章 你是我的明月光 她怎么抢得过他? 扑过去不过是自投罗网,被他圈进怀里。 “你可以再写一张。”他一手圈着她,一手另拾起一片树叶。 涂恒沙一时兴起,便拿着笔在树叶上画小人儿,他打开手机电筒,给她照着亮。 她画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牵手,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棒棒糖。 “是我和你吗?”他看着她画完,问。 她一笔一画在小男孩头上写了“小许”两个字,而后把笔交给他,“你想和谁这样手拉手,那就是你和谁了!” 他接过笔,略加思考,在两人头上画了一轮明月。 “为什么画月亮?”她并没有等来他标注小女孩名字,心里有些别扭。 “嗯……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啊!”他说。 她不甘心,指着小女孩,“这是谁?” 他斟酌了一下,在小女孩头顶加了三个字:明月光。 “嗯?”谁不知道这是月亮啊!还用得着标注?她想看他标注小女孩啊!她仰头指着小女孩用目光向他抗议。 “笨!”他低声道。 她不高兴了,又嫌弃她? 眼看她鼻子皱得越来越难看,他无奈,在明月光三个字下面画了个箭头,指向小女孩。 “这是什么意思啊?”原谅她恋爱经验为零,恋爱细胞缺失……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怎么有这么笨的孩子?” “那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嘛!” “这是……”他顿了顿,几乎贴着她耳朵低语,“我的明月光。” “……”她无声了,低头笑,抢过他的树叶不再言语,心里头明晃晃的,全是月光。 树林里不知何处传来的虫儿呢哝,夜,静谧美好得不像话。 “为什么不阻止我把录音交给越越?”她靠在他身上问。 “沙子,沙子……”他却没回答,只是轻轻叫着她的小名,“大家都是这么喊你的吗?” “嗯!”她想了想,补充,“只有你连名带姓叫我涂恒沙!” 他笑,“不好吗?” 她又想了下,倒也没说不好,只道,“我都叫你小许。” “那你想我叫你什么?”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的刘海揉乱,然后又用手指给梳理整齐。 “沙子!”她干脆地说,至亲都朋友都这么叫她。 他笑了笑,“是吗?好像郝仁也叫你沙子!” “对啊!亲近的人都这么叫!” “是吗?” 言语间已有了不好,只不过,涂恒沙听不出来,依然道,“是啊!” 他轻咳了一下,“什么叫亲近的人?” “就是我的至亲好友啊!不过,这样的人很少,掐着手指头来数都数不满。” 他便沉默了。 半晌听不到回答的她抬头,“你怎么了?” 他还是不说话,绷着个脸。 此时,他的手机忽然震了几下,她猛然想起,“哎呀,几点钟了?” “九点半。”他看了看道。 “这么久了!我要回去了,说了出来买东西的,等下我妈还以为我上哪买去了。”她说着便要站起来。 “……”他圈着她,迟迟不松开。 “走了?”她戳戳他的手臂。 他只好放了她。 她蹦起来就往回走,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回头,见他还坐在那儿呢,赶紧走回来拉他,“你不走吗?” 他默默起身,由着她拉着自己走。 走了一截儿,他忽然问,“你出来多久了?” “不知道啊,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吧。”她略略算了算。 “月亮没有星星好看?”他有些闷声闷气的。 “嗯?”她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他再度沉默。 从小树林到宿舍并不远,涂恒沙觉得今晚还格外近,一会儿就到了,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站在宿舍楼下仰头看着他,颇觉不舍,“小许……” “你不是出来买东西的吗?等会儿怎么跟妈妈说?” 她眨巴眨巴眼睛,“对啊!这可怎么办!” “就说……”他顿了顿,“买了瓶醋回去。” “啊?”她可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买醋回去?我妈问我要醋我拿什么给她?” 他默默叹了口气,捏她的鼻子,“怎么这么笨!”真是不开窍啊! “我又怎么笨了?”她不服气了,揉着鼻子,“我上去了!你自己买醋喝去吧!” “……”说她不开窍吧,偏偏还能妙语中的。 她走进楼道,网上跑了几步,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笑嘻嘻地跑回去,抱着他的腰,脸在他衣服上蹭了蹭,“小许,你特别好闻。” 他一笑,刚想说话,就听她继续道,“像青团的味道。” “……”他也是有些无奈了。 “你说奶奶做的野蒿菜饭是不是也是这个香味?”她的鼻子贴在他衣服上,使劲吸。 他哭笑不得,“明年春天让奶奶做给你吃。” “好!”她笑嘻嘻地松开他,“我真上去了!晚安!” “晚安,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她挥挥手,这回一口气跑上楼,到了三楼走廊上,她往下看,见他还站在那里。 “回去吧!”她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 他也朝她挥手,直到她进家门,看不见了,才笑着摇摇头,离开。 涂恒沙哼着歌到家的,舒慧果然问她,“这么高兴?买了什么东西?” “……”她转了转眼珠,“买了一只青团。” “这时候哪有青团?青团呢?” “吃了!哈哈哈哈!” “真是个疯丫头!” 疯丫头此时只觉得口袋里揣着两个火球一般,火热滚烫。一到房间,就把树叶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明亮的灯光下,树叶上的句子字字清晰漂亮。 叶子上还沾了些灰土,她轻轻拂去,上网搜查书签怎么做。 鼓捣了好一阵,她手机震动,有来自粟老师的消息。 只看见这个名字,她眼睛就笑成了一条缝,打开一看,粟老师说:“我刚刚忘了样东西,你给我快递过来。” “什么?”她回。 “发个自拍过来。” 哎哟!她立马照了照镜子,刘海整整齐,寻思着要不要画个妆啊? “快点!” 哦哦,算了算了不化妆了!反正有强大的美颜相机啊! 她拍完照,又还修了修图,还加了个滤镜,作为一个专业摄影师,她觉得已经p到她妈也认不得自己的程度了,而后还做成表情,加了行字:你的明月光上线啦。 非常满意地发了出去,等着粟老师夸自己萌萌哒。 然而,粟老师发过来的一句是:这谁?这么丑! “……”如果粟老师此时在她对面,她一定掐死他了! 她一气之下把原图发过去了,等着他继续嘲笑。 粟老师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呢!回过来的果然是:真的好丑。 “……”她已经出离愤怒了! 结果粟老师接着的下一句是:确认是我的丑孩子没错了!快递已签收!晚安! 第161章 揍你 中秋节那天是个大晴天,涂恒沙醒得很早,可是有人比她更早,她顺手摸过手机就看见屏幕上已经有一段绿色的文字,来自粟老师:叫醒服务就这么停了?工作缺乏持续性!不合格员工! 她笑,手机贴在脸上,傻笑了好一会,才给他回复:睡着了不想醒来。 粟老师瞬间就回了:为什么?很累吗? 她想了想,一字一字输进去:怕醒来后,一切都是梦。 有了少女心思,人似乎就变得格外矫情了,好好的日子都能生出惆怅和担忧来。 手机一震,又有信息来了:你出来。 她一惊,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莫不是他来了? 她连打字都觉得慢了,直接一个电话过去,那边的人秒接。 “你在哪?”她脱口而出。 “你出来看看。”他的声音穿透过来,就像此刻的晨光穿透窗幔。 她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站在走廊,对面天空的朝霞红了半壁,他站在楼下的车旁,披了满身霞光。 莫名其妙的,她又泪目了,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字字难言。 他手里托着一叠六寸大小的四方盒子,示意她下楼。 她握着手机,恍恍惚惚地就下去了,楼梯走了一半,脚底一疼,她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子,被磕着了…… 抬脚一看,磕着她的居然是一块小玻璃,现在脚底已经出血了。 她赶紧回屋,家里静悄悄的,她也不敢惊动妈妈,自己找了个创可贴贴着,再重新穿了鞋下楼。 她一走进他视线,他眼中就充满了无奈,走到他面前后,他忍不住用手扒拉她的头发,“磨叽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会把自己打扮成仙女来见我,怎么还是这么一副邋遢模样。” 她低头看看自己,也颇为窘迫,她还穿着睡衣呢!至于头发?就从来没有过正常的形状,好像的确有些邋遢,可是,他并不知道,比她的外形更糟糕的是,她脚底流血的地方磕着鞋正疼着,她也不打算说出来,只笑嘻嘻地抓抓自己的头发,“我这叫天生丽质你知道吗?” 他也算是习惯了她这样没脸没皮,哭笑不得的同时,捏捏她的脸,把手里一摞盒子交给她。 “这什么呀?”她凑上去闻闻,“好香啊!” “那可不!奶奶才做出来的,还软着呢!一大早就催着我给你送来!说要让你吃上最热乎的!” 她掀开一点点最上面那盒的盒盖往里偷偷一瞧,大惊,“呀,大月饼!” “快拿回去吃,我在这等你,等会一起去监狱。”晨光中,他的微笑透明一般纯澈。 “好。”她被这样的晨光和笑容晃得有些眼晕,抱着月饼上楼了。 刚出炉的五仁月饼,一掀开,正宗五仁香味儿混着淡淡陈皮和面粉香飘散出来,她眯着眼捏了一小块下来放进嘴里,软香甜脆,算得上吃过最好吃的月饼了。 她赶紧重新包好,剩下的分作两堆,想着把其中一堆打包带去监狱,只是,包着包着,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眼前浮现出一张张充满恶意的脸,嘲笑、谩骂、讽刺,刀一样的言语在耳边重新回响:“杀人犯的女儿!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她爸爸要杀人!不要和她玩!” “她会不会也要杀人?打死她!我们一起打死她!” “快跑啊!她妈妈是精神病!精神病要抓小孩的!快跑啊!” “我有鸡蛋!我用鸡蛋打她!” “我有包子!” “我有稀饭!” “……” 那个蹲在角落在双手抱头的小女孩,那个满脸挂满菜粥米汤的小女孩,是她这一生每想与人走近一步的阻力。 她猛然转身,蹬蹬蹬蹬飞快又跑了回去,跑到他面前,低着头。 “怎么了?这么快?又忘记换衣服了?”他凝视着眼前这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摇头,用力摇头。 “到底怎么了?”他伸手,欲把她的头发扒开。 她却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咬着唇,喉咙里卡着的那句话,不敢说出口。 他轻轻一笑,“是月饼不好吃?” 她摇头,然后又点头。 “真不好吃?” “不是!好吃!”她抬头急道。 “那是……”他揣摩着,“是在害怕什么?” 她怔然。 “还真是?怕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温和得像此刻的阳光,沐浴在一片暖融融之中的她再次低下头,鼓起勇气,“小许……你会不会……会不会……不愿意跟我玩?” “怎么会?不会的。” “可是……可是……”她深吸一口气,与其等会在监狱时被他嘲笑,不如就在这里先说明白,“小许,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爸爸是杀人犯?” “……”是在怕这个?所以,她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没听到他的回答,她果然慌了,她不想听见他说不要和她玩,不想他用鸡蛋和包子打她,她自己先逃跑好了,跑得远远的,她可以承受任何人的嘲笑,可她接受不了小许看不起她! “对!我爸爸是杀人犯!等会在北山监狱很有可能会见到他!等下我们在监狱就假装不认识好了!以后,都当没有认识过我好了!”她说到后来,已有些呜咽,害怕看他的脸色,说完转身就往回跑。 然而,只跑出一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为什么要装不认识?”他抓得紧紧的。 “或者,我不去了,你让陈琦另外派个摄影来!” 他抓得更紧了,直接将她整个人都甩得翻转过来,逼着她面对自己,“涂恒沙!是你拿着我的旧东西非逼着我承认我是小许同学的!是你说要和我一起跨过某一条线的!是你要我永远是小许同学不再变的!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随随便便一句话又要把我打发了,踢得远远的,再和别人去看星星了?我不管你爸爸是什么人,你妈妈是什么人,赶紧给我回家去,吃早餐,收拾干净了马上出来!成天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的样子,带出去真够给我丢人的!” “我……”她咬着唇,闷声不响了。 “我什么我?还不回去收拾?再这样邋里邋遢下来,我可就揍你屁股了!”他端着脸,一脸严肃。 她睁大眼看着他,眼前闪过大强他爸一路揍他的画面。 第162章 还会喜欢我吗? “干什么?又犯傻了!真够愁的!”他一脸嫌弃地捏她的脸。 “你……你真会揍我屁股啊?”她一双眼睛,亮得放光。 他只当她是怕了,脸色愈发沉下来,“不听话自然是要揍的!” 她眼圈一红,拉着他的衣襟,眼神巴巴的,“那……那你揍完我,还喜欢我不?” 他再绷不住,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真够不害臊的!” “你说!你说!”她不依不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害臊,小孩子不是常常这样问大人:你还喜欢我不? 他无奈,又好笑,“当然,快去换衣服!” “嗯!我去了!”风一样来,又风一样去,却已是两样心情。 这么一折腾,早起也变成晚出了,她奔上楼,暗暗诧异,按道理,妈妈这时候早该准备好了,怎么这时候还在房间没出来? 她走到妈妈房间门口刚要敲门,隐约听得里面有哭声。她急了,用力拍门,“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里面迟迟不给她开门,她更急了,“妈!你别吓我!妈,开门!” 终于,门从里面打开,舒慧明显脸上有泪痕。 “妈,出什么事了?”她闪身进去,除了桌上凌乱的几本书,并没有其它异状。 “没事,就是想起一些旧事了,没关系,吃早餐了吗?吃了的话咱们出发吧。”舒慧擦擦眼泪道。 “哦,真没事吗?”涂恒沙走到桌边,发现一本书底下露出一张照片的一角。 她把照片抽了出来,只瞥到一眼,还没看清照片上的人是什么样子,舒慧就冲了上来,将照片抢走了…… 照片上是个小男孩。 “妈,这谁啊?”她从没在家里见过男孩照片。 “没谁。”舒慧把照片重新收好,“准备准备,去监狱吧。” 她无法,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舒慧汇报。 “妈,那个……我今天不是要去监狱采访吗?”她寻思着怎么说。 “嗯,我知道。” “有人和我一起去。报社的文字记者。” “嗯。”那是当然,舒慧收拾起来很快,转身看到她还在磨叽,“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再磨蹭就晚了!” “……”她这不是有话说吗? “快去!” “……”好吧好吧,那就这样吧,她最后补充了一句,“就是我以前提过的粟老师。” “知道了。”舒慧表示。 涂恒沙于是回去换衣服了,想到可能会见到父亲,她还是精心打扮了一下,化了个淡淡的妆。 搀着妈妈到楼下的时候,粟融归先一步上来,礼貌地叫,“阿姨早上好。” “小许!”涂恒沙开心地摇摇手打招呼,而后道,“妈,这就是我报社同事。” 舒慧也笑着点头,“小伙子好。” “阿姨请上车吧。”粟融归请舒慧母女俩上了车。 舒慧这个年纪,有种见了俊俏小伙子就欢喜的通病,上了车便问开了,诸如小伙子多大了?家里几口人啊?弟弟妹妹多大了?家里老人身体可好啊? 听得一旁的涂恒沙都不好意思了,悄悄扯舒慧衣服,“妈,您查户口呢?” 舒慧笑笑,“小伙子以后多上家里来玩儿。” “好!”粟融归答应得可爽快了,换来涂恒沙一记瞪眼。 三人到监狱,粟融归和涂恒沙是出示的记者证,舒慧则是作为犯人家属进入。 在等待涂成功出来的时间里,涂恒沙握着舒慧的手,只觉得两人的手心里都紧张得出了汗。 另一只手忽而一暖,被一只大手包裹住了。 想到妈妈就在身边,她慌忙把手抽出来,又瞪了他一记。 这时,狱警却出来了,告诉他们,涂成功并不愿意见他们。 涂恒沙只觉得那只紧紧抠着她手的手指都松了下去。 “那……他还好吗?”舒慧整个人都软下来了一般,无力地靠在涂恒沙身上。 “他挺好的,身体状况不错,也遵守纪律,积极改造。”狱警道。 “那就好……只要好就好……”舒慧眼里的紧张感消失了,缓缓点着头,对涂恒沙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妈,您一个人回去?”涂恒沙颇为不放心。 “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子,也没老到走不动,我自己慢慢回去,你们忙工作。”舒慧微微一笑,眼角点点泪花。 “妈,那您小心点。”涂恒沙有些揪心。 “没事没事,放心。” 舒慧没有见到涂成功,但涂恒沙终究是见到了的。 那是在采访完家属会见的场面之后,在见过了犯人和家属或相看泪眼,或执手大哭之后,涂恒沙和粟融归来到大活动室和犯人一起度中秋时见到的。 狱警指着一个人男人告诉她,“那就是涂成功。” 涂恒沙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囚服,一身清瘦,岣嵝着腰,头发花白的男人,无法把他和自己臆想中任何一个父亲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五十五岁,却已经老成了这般模样。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身边的粟融归,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矮了一截,脚步往旁边挪了挪,眼前闪过粟振的形象。粟振,五十九岁,发须依然全黑,腰板挺直,笑声爽朗,举手投足尊贵儒雅。 她站在活动室这头,涂成功在活动室那头,他们之间隔了大约十几米的距离。 她无法迈步朝他走近。 一步也走不过去。 她想,这大约是一生的距离了。 可她却再也无法静心,那个岣嵝的清瘦的背影,始终牵引着她的视线,乱了她的心。 她神游天外地拍着照片摄着像,有一回差点被线绊倒,还是干警把她扶住才不至于闯祸。 “行不行?不行我来。”在一旁边采访边写稿子的粟融归过来问她。 她摇摇头,打起精神重新推动摄像机。 一边逃避,一边被吸引,在采访快结束时,那么巧的,她居然还是和他撞到了一起。 她就站在他身后。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白发的根数,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膏药的气息。她心口一缩,为什么贴膏药?哪里受伤了吗? 她张了张嘴,半晌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她呆站在那里,看着那人渐走渐远,马上就要走出她的视线,她张着嘴,喉咙已痛,仍是叫不出口。 第163章 最好的礼物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活动室的门,她心里某个地方刺痛了一下,猛跑几步,朝着那人的背影道,“我……我是涂恒沙!” 不知那人是不是没听见,并没有回头。 她心里一急,大声喊,“我是涂恒沙!” 那么大声,连干警都注意到她了,那人身体一顿,却仍是继续往前,转眼便没了踪影。 这两声喊,却仿似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扶着设备摇摇欲坠的,几乎站不稳。 后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粟融归扶住的,不知粟融归跟干警们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被粟融归拎出监狱的,在她被塞进车里以后,她依然神情恍惚,眼前晃动的全是人影,各种各样的人影,穿着囚衣的岣嵝身影,大强爸爸拿着棍子抽人的身影,丫丫爸爸扎着一头小辫时的笑容…… 她不知车行驶了多久,直到停下了,身边的人轻轻叫她,“涂恒沙?” 她散乱的目光才渐渐聚焦,原来都已经到家了,暮色中的红柳路,已有了炊烟。 她极喜欢这样的烟火气,打开了窗。中秋节的暮晚,空气里各种各样好闻的菜香。 “很难过?”他问。 她摇摇头,并不是难过,却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又瘦又小,还硬硬的,跟小时候一样,全然没有女孩子手的软度。他的手一握,她整只手都被包裹在里面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 她耳边却响起一句话:小许是会带着你跨过每一条线的,毕竟,你这么笨,走丢了怎么办? 这一刻,她对他是心存感激的。在今天之后,他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 她抬起头,和他的目光相遇。 车窗外夕阳的光点嵌进了空气的每一个分子,每一处都在闪闪发亮。 今天,实在是一个好天气呢…… “小许……”她凝视着他这张好看的脸,“我想做一件事情呢!” 他的脸在这样金光闪闪的背景里,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精致得完美无缺。 “想做什么?什么都可以。”他亦凝视着她,眸子里也溶进了光。 “可是,我怕你会生气。”她的目光落在他头发上,他头发短短的,看起来发质很硬,一点儿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软萌软萌了。 “不会。”他的声音愈加低沉,“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真的?” “真的。” “那你过来些,低头。” 他没有丝毫犹豫,靠近她,低下头,俨然任她宰割的样子。 她取下头上绑着头发的皮筋,手腕上还缠着两根,就用这三根皮筋给他在头顶扎了三个冲天小揪揪。 “好了。”她说,有些怯怯的。虽然他说了不会生气,但一定想不到她会这么干吧? 他抬头照了照镜子,问她,“还帅不帅?” 她心里顿时被暖融融的一团充实得暖暖的,原来他真的不生气啊!她眼眶一热,用力点头。 “要不要留个纪念?”他把手机给她。 “我……我有!我有!”这一刻,她心里开出一朵花,忙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脸,咔嚓了好几张。不得不说,帅的人怎么都好看!他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了也丝毫没有影响颜值。 她挑了张最好的发给他,“下回咱们照这个造型,我给你拍一组街拍,绝对秒杀男模,没准能让这款发型成为时尚界新宠。” “好啊!相信涂大摄影师的技术!”他总之是什么都说好。 她笑了,“那你敢不敢现在就下车走一圈。” “这有什么不敢的?”他说着就要开车门。 “哎!不要!”她忙拽住了他。 “怎么了?” 她怎么舍得他被人笑话?伸手将三个小揪揪取下来,凝视着他许久,“这样,就够了,足够了……” 她将他看得那么清楚,清楚到她可以去数他每一根胡茬。一、二、三……她无声地数着。 “在数什么?”他问。 她抿嘴微笑,没有告诉他,却突然将脸贴了过去,在他下颌上蹭了蹭,又蹭了蹭。 原来,被胡子扎着是这样一种感觉…… 眼泪,刹那夺眶而出。 她打开门飞跑,泪水在风里纷飞。 他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她这么贴过来的时候,他也愣住了,一颗心砰砰乱跳,直到她下车逃跑,他才醒悟过来,忙乱下车,追着她而去。 “涂恒沙!” 他在风里边追边喊,前面的小小身影兔子一样跑得飞快,也不理他,他只能发足狂追,终于在校园里截住她。 彼时,才发现她泪流满脸。 “这是怎么了?”他扎过小揪揪的发型乱乱的,“扎疼了?” 她看着他的头发,忍不住笑,忙摇头,“不,不疼。” “那怎么哭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个小女人的心思,比海底针还多几个弯。 她也没说原因,和他并排走在校园的小径,她只悠悠道,“小许,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好!” “……”她斜睨着他,“你都没问是什么事?” “你说。” “以后……”她踌躇着,小声地,“不许你再用胡子扎别人好不好?” “……” 她说完马上就觉得不妥当,也不现实了,立即补充,“嗯……你的孩子可以例外。” “……”他失笑,“孩子……么?” 她说的孩子是有物主代词的,他说的没有。 她渐渐品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愣住,而后满脸臊得通红。 幸好已经到家属楼下了,她拔腿就往楼道跑。 “涂恒沙!” 她跑得更快了,转瞬便上了楼。 到了三楼走廊,她往下一看,他还站在那呢,是看到她回头了吗?朝她挥手。 她停住脚步,站在走廊与他对望。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看起来像个首饰盒子,“给你的礼物!” 她摇摇头,没有什么礼物比今天更珍贵。如果,她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小许终究会放开她的手,她也不会怨他,她仍然会感激,今天这个日子,她的小许给了她这样的一天。 “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谢谢你小许!”她双手拢在嘴边,大声说。 他错愕。 她用力挥手,“谢谢你的胡子!” 他仍然迷惑不解,她却含着泪,迎着夕阳用力微笑。 第164章 是你…… 涂恒沙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擦干眼泪,若无其事了。 “妈!”她在门口便已经闻到菜香,应该是妈妈在做姜鸭,“真香啊!” 舒慧回头一笑,也是一如既往的恬静温柔,好像今天不曾去过监狱一样,“很快就好了!都是你爱吃的菜。” “妈您真好!”涂恒沙从后面抱住舒慧的腰,脸贴在舒慧后颈轻轻摇,暮归炊烟,岁月静好,并不曾改变。 舒慧是敏感的,涂恒沙这样,她便感觉到了女儿情绪的波动。 “是不是……见到他了?”舒慧转身,将女儿搂在怀里。 “嗯……”涂恒沙在舒慧怀里蹭了蹭,“可是他没理我,没说上话。妈,你没见着,觉得遗憾吗?” “你呢?没说上话遗憾吗?”舒慧顺着她的背抚摸。 涂恒沙在她怀里摇摇头,“一开始,有些复杂的情绪,怨、恨、挂念、舍不得、不甘心……太多太多了,可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妈,你呢?难过吗?” 舒慧苦笑,“二十年了,再多的难过二十年也消磨完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没有他,突然要见到有些不习惯罢了,现在倒是觉得,没见着比见着还好些,就这样吧……沙子,希望你不会觉得妈妈无情。” 涂恒沙摇头,“妈,我也习惯了,我们俩挺好的。我也想说,就这样吧。”她顿了顿,又问,“妈,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重新找一个人呢?” 舒慧笑了起来,摸着女儿的头发,“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人呢?妈妈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有你,有工作,就足够了。不说这些了,去歇会,洗个手洗个脸,咱们母女俩好好过中秋。” “好!”涂恒沙从舒慧怀里起来,回了自己房间。 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的第二十个中秋节,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当她打开手机,看见那张扎着三个小揪揪的照片,又觉得,原来还是不同的…… 她家的中秋家宴做好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母女俩摆好碗筷,倒上两杯果汁,准备平平静静欢欢喜喜过节。 涂恒沙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沙子,你们粟老师来电话了!”舒慧先看见的来电显示,叫她。 这个时候又来电话? “哦哦哦!”她有些心虚,抱着电话回房间接了,“喂?” “没看微信吗?”他问。 “我帮我妈做饭呢!没看!那我现在看看!”她把电话掐了。 粟老师,“……” 她翻开微信信息,他发来的消息是:你的头像…… 没错!她把头像给换了,换成了他三个揪揪的照片,只不过,没截他全脸,只截了眼睛以上的部位。 她笑眯眯地回复:你不懂。 消息刚发出去,他便回了:有何深意?今冬最时尚发型? 她忍不住捧着手机就哈哈大笑了:不,你就把它当做我的图腾吧。 接下来的话却惊得她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我和奶奶到楼下了,欢迎我们拜访并一起过节吗? 这这这这这…… 涂恒沙捧着手机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手机一扔,蹦了出去,“妈……妈妈……粟……粟老师来了……就……就在楼下……” “慌什么?”舒慧瞪了她一眼,“来了就来了吧。” “他……他要来和我们一起过节。”就这么突然地跑来,她怎么跟妈妈解释啊?“那个……他就是也想热热闹闹过个节……” 舒慧表示理解地点头,“也是,大过节的孤孤单单也的确不好过,既然是同事又是老师,一起过节也挺好。” “那……那他在楼下了……我……我去请他上来……”涂恒沙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解释,干脆慌不择路地跑了!哼,既然就这样贸然上门来,那解释这种事就留给粟老师自己来吧!看他怎么跟妈妈解释他这凭空冒出来的小伙子! 楼下,他提着礼盒,挽着奶奶,静静站在树下,看着她小鹿一样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丫头,我和呱呱是不是太冒失了?有没有不欢迎奶奶?”奶奶笑着问她。 她本来是有心要狠狠瞪粟老师几眼的,碍于奶奶在,就暂且放过他,只瞪了一眼了事,而后搀住奶奶另一只手,“奶奶,没有不欢迎!就是怕事先不知道,招待不周!” “口是心非!”某粟老师说,“明明就是不欢迎!心里早埋怨开了吧?这么不告而来,怎么跟妈妈交待啊?” “……”虽然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他这样当着奶奶的面说出来真的好吗? 奶奶笑了,拍着她的手背,“不怕不怕,奶奶给你妈妈交待!” “奶奶!我没这个意思……粟老师胡说的!” “对对对,都是呱呱胡说!”奶奶一向的立场都是坚决站在她这边的,“丫头啊,奶奶本来想把你拐去家里过节的,可丫头自己也有家有妈妈呀,那奶奶着实想你,只好过来找丫头了,丫头不嫌弃奶奶吧?” “没有的事儿奶奶!就是有些嫌弃粟老师!”她免不了又瞪了粟老师一眼。 奶奶只是笑,“没错没错,你粟老师的确是傻了些!这种事儿就该男生主动!跟个木头似的活该被嫌弃!” “……奶奶!”哪种事儿啊?涂恒沙脸都红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上楼。 家门口,涂恒沙还是有些紧张的,推开门,怯怯地,“妈,来了。” 她先进来,露出身后粟融归的身影。 舒慧一见他就笑了,“哎!小伙子!你也来了!进来进来!你们粟老师呢?”说着往后看。 “……”涂恒沙都愣住了,粟老师不是在眼前吗? 舒慧满脸的笑容却在看见粟融归身后的许奶奶时僵住了。 许奶奶走到前面来,仍是满脸笑容,“你好啊,打扰了。” 舒慧愣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是你……” 涂恒沙糊涂了,看看奶奶和妈妈,又看看粟融归,莫非,这还是认识的? 许奶奶笑着对两个年轻人道,“呱呱,奶奶还有个东西忘在车里了,你帮我拿上来,丫头也陪呱呱一起去吧?” 涂恒沙好奇地站在原地不想去,可粟融归拎住她胳膊将她提了出去。 第165章 我有病,你有药 “不是!你拽我出来干什么呀?我想听听!奶奶是和我妈认识吗?”涂恒沙实在是好奇。 “他们上一辈的事,我们哪里清楚?认识不认识的,又有什么关系?她们想说说话,就让她们说说呗!走,领你买糖吃去!”他往学校外面的红柳路走。 “……”这话说得,跟哄小孩似的!不过,她喜欢听…… 她正眯着眼睛笑呢,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阻止他,“不不不,不行!不能出去!” “为什么?”他回头问她。 “那个……外面一条街的人都认识我!不能……不能让他们看见你……”她站在原地不动,急得摇手。 某人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涂恒沙还不自知,拉着他往小树林走,“走,走,我们去藏起来……” ”……“还要藏起来? 拗不过她,被她赶着往学校内走,她还在一旁急得跟蹦来蹦去的小鸡似的,“不是不是!不是往操场走!傍晚操场好多老师在散步!他们都认识我呢!” “……”他生气了,板着脸站在那里。 “……”粟老师的脾气也跟孩儿脸似的……“粟老师!小许!小许!粟老师!”她围着他转,怎么也没能把他哄好…… 她忽然捂住胸口蹲地,“哎呀……” “怎么了?”他拎起她。 “我……我觉得不舒服……好像要窒息……”她闭着眼睛,却又忍不住悄悄睁开一条小缝偷看他的态度,见他盯着自己了闭上,“我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容易犯病……” “是吗?带着药没?”他话里已经没有了焦急,还带着些凉意。 呃,好像被识穿了,装不下去了,下回要演得更逼真一点才行! “嘻嘻……”她陪着笑脸,“我有病,你有药啊!” 某粟老师绷着的脸裂开了一条缝。 “小许,你就是我的药啊!”某谄媚的妞儿笑得跟太阳花似的。 粟老师终于破功,捏了把她的脸算是惩罚,“别的能耐没有,拍马屁的功夫日渐炉火纯青!” 涂恒沙的家里,许奶奶面前的茶渐渐冷去,要说的话基本说完,可舒慧还是端着脸沉默着,没有表示。 许奶奶喝了一口凉茶,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我呀,要谢谢老天,把丫头送到我和呱呱面前,就像一口枯井,注入了新鲜的水源,又能煮出有滋有味的茶来。真是个好丫头啊!我啊,这口老井也是没几年耗的了,这人世间的事,不过是来来去去,老的终究是要成为过往的,往生花往生花,最终不过是遗忘而已,一抔黄土,化为尘埃,活着的,才是要好好地继续,又何必为这尘埃负累牵绊……” 舒慧凝滞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许奶奶脸上。 许奶奶的笑容像今日天上的明月,温暖明亮。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养出这么好的孩子。”许奶奶放下茶杯,准备起身。 “等等!”舒慧忽道。 许奶奶笑着看着她。 舒慧扭开脸,“我并不能承诺什么。我的女儿好,我自然知道,我这个当妈的并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让她从小吃了不少苦,我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许奶奶笑着重新坐下,“我知道我知道,丫头这么好,我也舍不得她受委屈。话说我这……老不要脸的,厚着脸皮来讨顿饭吃,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脸啊?” 舒慧脸上几许不自然,别扭了半天,起身,“这俩人,拿个东西怎么拿了这么久?饭菜都凉了!” 许奶奶顿时乐呵了,“我这就叫他们上来!马上就来!” 涂恒沙和粟融归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许奶奶和舒慧面对面而坐,许奶奶满面含笑,舒慧一脸严肃。 “过来,来见见你舒姨。”许奶奶朝粟融归招手。 粟融归不敢怠慢,郑重见礼,“舒姨您好,我是许归,现在又……” 舒慧忽然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煲的老汤好了没有。沙子!你们老师呢?不是说来吃饭的吗?怎么还不来?” “老师他……”涂恒沙指着粟融归,话还没说完,舒慧就已经进厨房了,看来也不是真心要问老师…… 她在粟融归对面坐下,小声说,“看来我妈妈不喜欢你。” 他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是啊,那怎么办?” 许奶奶笑了,“那是呱呱还不够好,呱呱要加油。” 涂恒沙认真想了想,“我妈喜欢调皮活泼,能唱会跳的孩子,你太傻了,的确不讨喜。” “……”这是粟融归收到的最清奇的评价了。 “这话没错,呱呱就是又木又傻!”奶奶永远和涂恒沙一条阵线。 “话说,你没事跟郝仁学学吧!他那样的性格,典型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的款型……”她说得颇为认真,是真心在给他出点子的,完全没注意到粟老师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明天吧,明天我就跟郝仁说去,让他教教你怎么讨人喜欢,尤其,怎么讨女人欢心!” 粟老师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样,“这么说,他是讨得你的喜欢了?” “这又怎么了?”她也不是完全没感知的,多少是品出粟老师有小情绪了,“他就是让人挺喜欢亲近的啊!再说,有其女必有其母,我审美跟我妈差不多,我喜欢的,我妈通常也喜欢……” “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粟老师冷风嗖嗖地纠正她,“这么说来你妈不喜欢的,你也不喜欢?” “基本……差不多是这样……” 粟老师的眼神已经透露着想揍人的气息了,一字一句叫她的名字警告,“涂、恒、沙!我看你是不想好好过了!忘了罚写毛笔字的日子了是吗?还是想我揍你屁股?”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涂恒沙也郁闷着呢,她好好地给他出主意,又戳着他哪根筋了? 这时候,舒慧回来了,端着一碗汤,“沙子,给你粟老师打个电话,看他什么时候来。” 涂恒沙也是有小脾气的,瞪了粟融归一眼,“粟老师啊,他不来了!” “怎么?不是说好了的吗?” 第166章 老男人? “哦,粟老师啊……”她目光凉凉地看着粟老师,哼,“粟老师他跟小姑娘玩去了!” “是吗?”舒慧皱眉,“年纪一大把的人还追小姑娘?看来你这粟老师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沙子你以后还是少跟粟老师来往。” 粟老师:“……” 涂恒沙:“……” 许奶奶:“小舒,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涂恒沙也觉得这误会大了有点坑自家老师,本来就不喜欢粟老师的,大概这下粟老师更加被嫌弃了,再偷眼瞄下粟老师,那眼神,是想要把她吊起来打一顿了…… 她撇撇嘴,心虚地道,“妈,人家粟老师并没有年纪一大把……” “非得和你妈我一样大才叫年纪一大把吗?”舒慧瞪她。 “不是……那个小姑娘……可能就是我……”她再瞟瞟粟老师,这该不生气了吧? 舒慧一听反应就更大了,“什么?你可要自爱一点!这种老男人专门骗小姑娘!以后要远着他点!” 粟老师:“……” 涂恒沙:“……” 许奶奶:“……” “妈!别说人家老男人!粟老师还年轻着呢!而且,人家人品也挺好的,没乱跟小姑娘玩……”涂恒沙暗暗懊恼,现下更把粟老师推入困境了。 “你懂什么?老男人平时就喜欢装成道貌岸然的样子,小姑娘不懂事才把他们当好人!”舒慧目光扫了一眼粟融归,“比较起来,年轻正经的小伙子,还是靠谱些!” 粟融归:我现在到底是承认我是粟老师还是不承认? “咳咳……”他欲言又止。 “妈……”涂恒沙喃喃,“这个年轻正经的小伙子,就是你口中道貌岸然的粟老师……” “……”舒慧哑然,脸色有些发烫,最后一筷子头敲在涂恒沙脑袋上,“你这个臭小孩!” 不过,气氛倒是终于缓和下来了,许奶奶适时地笑道,“呱呱现在叫粟融归,姓粟了,两个孩子,哪个都不容易。” 舒慧怔怔的,叹了口气,“吃饭吧……” 许奶奶喜极,指使粟融归,“还不帮着盛饭去?”末了,又跟舒慧道,“这孩子,就是有些木!让你笑话了。” 舒慧摇摇头,“木些不是什么坏事,可这不是关键啊!算了,吃饭吧。慢慢瞧着来。” 涂恒沙虽然没能听懂许奶奶和舒慧在说什么,但也算明白,妈妈对粟老师是没成见了,当即便冲粟融归眨眼,言下之意,不怪我了吧? 粟融归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大约揍屁股之类的后果还是逃不了…… 一顿饭,从暮色初降吃到圆月半悬。 说不上相谈甚欢,但也还算融洽,加之有涂恒沙这个两边耍宝的人,总能让人忍俊不禁。最后,连舒慧都说,“行了行了,也不嫌累得慌!” “我不累啊!”涂恒沙目光斜斜地瞄着粟融归,“粟老师最累才是!可着劲儿巴结您呢!” “胡说八道!”舒慧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不是?”涂恒沙不满状,“尽围着你转了!以前啊,可都是围着我转的!”她想了想,在金县住院时粟老师的耐心和周到,这话还真没说错。 舒慧哭笑不得不说,粟老师自己也忍不住笑。 “你少给我丢些人!”舒慧忍不住指责,“太闲的话去把月饼摆出来。” 涂恒沙承认自己夸张了些,粟老师的性格也不是那样献殷勤的,但她也看出他是很努力在博取妈妈好感了。 月饼是许奶奶亲手做的,涂恒沙将月饼端出来的时候,一整块缺了一个小角儿。 “这是老鼠啃掉了吗?”某粟老师笑她。 “那只能怪奶奶做的月饼太好吃,老鼠都喜欢!”她一本正经地拍马屁。 许奶奶听得高兴,“喜欢吃,奶奶年年给你做。” “奶奶!”涂恒沙不干了,“您这么说,不就点破我是那只老鼠了吗?” 奶奶听了大笑,“好好好,是奶奶不对!” 连舒慧都笑了,“就是这样的不懂事。” “挺好,天真,难得的赤子之心。”奶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夸涂恒沙的机会的。 舒慧试了一小块月饼,点头,“的确是这个味儿,正宗老月饼的味儿,好吃。” 许奶奶趁机便道,“一年一回,也就应个景儿,月饼也好,月亮也好,重要的是团圆,都说十五的月儿十六圆,明晚一块去我那里赏赏月?” 舒慧放下手里剩余的月饼,看向涂恒沙。 “妈,去吧!越越也在呢,到时候一定热闹。”涂恒沙自然是大力鼓动的。 舒慧微微沉吟,终于点了点头。 此时,粟融归的手机却震动起来,他看了下来电,起身说声抱歉,一旁接去了。 待他接了电话回来,奶奶也起身了,“小舒,丫头,天色不早了,你们娘俩忙了一天也早些休息,我和呱呱就先告辞了,谢谢你们的款待,明天我们在家恭候光临。” 他们走了以后,涂恒沙问舒慧,和许奶奶间到底有什么瓜葛?是从前就认识的吗? 彼时,娘俩依然开着门坐在走廊上,中秋的月如银盘,明晃晃地暖着城市的夜。 舒慧细细咀嚼着月饼,“沙子,过去有什么瓜葛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希望你珍爱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遇上任何人,都要把自己放在首位,任何会委屈自己的事都不要去做。” “妈,为什么这么说?”她一脸疑惑。 “你记住就行。”舒慧只道。 “哦……”她愈加迷惘了。 与此同时,奶奶再回去的路上也在教育粟融归,“呱呱,女孩子是要哄的!要捧着宠着才行!不能跟管孩子似的动不动就罚写字,揍屁股……女孩子会被吓跑的!” 许奶奶深深感到了压力,真是为这个孙子发愁啊! 粟融归:“……” 一路月光,载着许奶奶回胡同。 车渐渐开进胡同深处,远远便看见一辆车停在小院门口。 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许是看到他的车了,院门口的小车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两个人——尚清梅和粟融星。 第167章 外人 许奶奶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步,粟融归搀住了她,和她并肩站在一起,面向对面走来的两人。 尚清梅的脸色是阴沉的,与今晚这清风朗月格格不入。 “去哪了?” 忽然而来的阴云遮住了天上那轮圆月,黑夜暗沉沉的压人。 粟融归刚要说话,被许奶奶抢了先,“呱呱陪我去外面吃了顿饭,散了散步。” 尚清梅没有说话,只拿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粟融归。 粟融星却憋不住了,笑着道,“奶奶,您和粟融归去过节了,我和阿姨在这等你们可久了。” 许奶奶僵直的胳膊松软下来,也笑,“不知道你们要来,怠慢了,要不……现在进去坐坐?” 粟融星是一脸欢喜的,就想一口答应下来,尚清梅却冷着脸,“不必了。” 粟融星不高兴地撅起了嘴,许奶奶却还保持着笑容,“也好,太晚了,早点回去休息也好。” 尚清梅根本就没看许奶奶,直盯着自己儿子,“大过节的,别人都知道回家,你送份礼,发个信息,是打发谁呢?这就是你的孝心?还得我这个当娘的来给你拜节?这就是你的孝心?” 粟融星听了不乐意了,“粟融归到家里了好吗?还给我爸拜节了!是你自己不在,大过节的还跟外面那些所谓的太太们购物购到饭点才回来,怪谁呢?” “你……”尚清梅被粟融星这么一怼,真后悔自己带了个猪队友来! “我爸都说了,让他在家陪奶奶过节,人最重要的品德之一就是孝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等你和奶奶一样老了,粟融归自然会陪着你了!再说了,你不是成天霸着我爸吗?害我都不能跟我爸亲近,你到底要霸几个人啊?” “……”尚清梅恨不得扇粟融星两巴掌!这个白痴!一心只往粟融归那一边倒。 “融星!”粟融归到底开口阻止了粟融星的“胡说八道”,而后看着尚清梅,“妈,我……” “不必叫我妈了!还叫什么妈!”尚清梅一肚子气,结果被粟融星这么一闹,气上加气,没地儿发泄,一股脑都往粟融归身上倒,骂完转身就上了车。 粟融星磨磨蹭蹭的不想走,粟融归道,“你也回去吧。” “粟融归……我想留下来和你吃月饼赏月……”她眼含幽怨,“我今天帮了你呢!” 他叹息,“其实不必,我妈的性格我了解。” “哼!”粟融星撅起嘴,“我知道,你就是不想我留下来!你再也不是从前的粟融归了!” 他默然,算是承认吧。 “我……我……早知道我不来看你了!”她一扭身跑开,可仍不甘心,转身又问他,“真不想要我留下来?” 他微一沉吟,终道,“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你……你个没良心的!”虽然气恼,到底还是上了车,心里的气全撒给了尚清梅,“以后你爱怎么教训你儿子就怎么教训!我再也不帮他了!” 尚清梅知她在粟融归那里没讨到好,心里舒服了不少。 粟融归已放开奶奶,朝粟家的车走来。 刚走到窗侧,叫了一声“妈”,尚清梅便冷着脸吩咐司机,“开车。” 于是,粟融归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便眼睁睁看着车离开了。 许奶奶笑了笑,“你妈妈就是这个性格,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他低声道,“我知道,不过是想我明天主动到她面前去认错服软罢了。” 许奶奶握住他的手,“以后有什么事儿,要先紧着你妈妈那边,奶奶这里怎么都行。” “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别担心,进去吧,外面风大。”粟融归搀着奶奶道。 “好。”许奶奶和他一起进了小院。 小院里的中秋,当真是别有风景。 夜风吹散云翳,明月当空,银辉浅镀,几盏庭院灯与这月色辉映,茶桌已摆上月饼,煮了桂花茶,人间美景,不过八月桂香。 此刻享这美景的人却是崔培和樊越。 “奶奶,你们回来了?一起赏月吧!”樊越上前来,扶住许奶奶。 “不了不了。”许奶奶笑着摇手,“你们小年轻自己玩吧,奶奶啊,就不做这个碍事儿的人了!对了,留给你们的月饼和桂花茶吃了吗?” “吃了吃了!月饼可好吃了!茶也香!谢谢奶奶!”樊越忙道。 “好吃就多吃点!奶奶老了,不中用了,也就能做几口吃的,你们别嫌弃就好!”许奶奶笑着示意樊越坐下,“别管我,你们俩自己玩,我啊,要休息了。” “那粟先生要不要一起坐会儿?”崔培发出邀约。 “不了。”粟融归面色沉静,“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哪儿的话!”崔培笑道。 粟融归没再多说,扶着奶奶回了房间。 “奶奶,以后我们家的事,不要跟崔培和樊越说。”回房间后,他关上门,轻声叮嘱。 “怎么?越越和丫头不是好朋友吗?”许奶奶自然相信孙子,可也不明白这其中怎么了。 “没什么,总之有些事不适合外人知道,和涂恒沙关系再好,那也是外人。”他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赏月的两个人。 “行,奶奶知道了。”许奶奶马上应承。 许奶奶的确是累了一天,洗漱后很快就睡了,小院里一半的灯熄灭,崔培和樊越依然伴着庭院灯赏月。 “老婆,这么美好的夜晚,在外面吹风喂蚊子是不是有些可惜?”崔培捏着樊越的手。 樊越瞪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老婆……” “可是我现在不想辜负这明月!崔培,咱们很久没能好好过中秋节了,不是你忙就是我忙。崔培,我想去逛小吃街。” “现在?”崔培看了看时间,这都快半夜了。 “就现在!” “好!我陪你去!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陪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陪你!” 樊越笑了,“崔培,你真好。” “你是我老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我说过的,娶了你就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第168章 以后有我 八月十六的傍晚,下班回来的涂恒沙在磨着舒慧,“妈,昨天不是说好了去的吗?怎么又不去了?” 舒慧叹息,“沙子,我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和粟家或者说许家有什么牵连,但有些事情或许真是命中注定,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所以你要怎么做妈妈不会阻止,但我自己还是不看好你们的关系。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你们不那么好了,记着,妈妈还是那句话,以你自己为重,不必为任何人受委屈。” “可是……您不是说要好好感谢我的救命恩人的吗?当年救我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小许啊!后来在金县又救了我一次,两回我这条小命都是多亏了他!” 舒慧听了,愈加叹道,“看来果真是孽缘了……” “妈……”她不喜欢听这个词。 舒慧摸着她的头发,“如果是这样,我更加要叮嘱你,不可以因为救命之恩放低了自己,希望你面对他和他的家人的时候保留自己的骄傲和自尊,还是那句,把自己的幸福放在首位。至于他的救命之恩,他来我们家,我自然以恩人待他,但我去,还是不太合适的。” “妈,为什么?”涂恒沙知道,舒慧是不会被她说服了,可她不懂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 舒慧微微一笑,“记住妈妈的话就好了。” 涂恒沙在舒慧肩窝里蹭了蹭,“妈妈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我在家里陪妈妈。” “傻孩子!你还能一直陪着我不成?”舒慧笑道,“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我不嫁!我就陪着您。” “说傻话呢!”舒慧捏了捏她的脸,“好了,去吧,人家在外面站着等你也难等。” “妈……”她愈加赖在舒慧怀里不愿起来。 “这傻孩子。”舒慧笑着对门外喊,“小许啊,进来吧。” 某被“赶”到外面等的小许同学应声进来了,“阿姨,准备好了吗?” 舒慧只道,“我和学校老师今晚组织了活动,就不过去了,我也没功夫招待你俩,你们自己去吧。” “这样啊……”他也不知真假,看向涂恒沙。 涂恒沙无奈,只好起身,“那我走了,妈。” “去吧去吧,我也得收拾收拾和阿姨她们汇合了!”舒慧挥手赶人。 羊肉疙瘩胡同的小院里,早早地便再准备丰盛的晚餐和零食,涂恒沙一到,许奶奶便笑迎出来,让她先玩着,饭菜马上就好,当然,和奶奶一同来迎接她的还有棒棒糖,多日不见,愈发毛色光亮,体型滚滚。 “棒棒糖!”涂恒沙刚要跟棒棒糖亲热,一双手横插过来,直接将棒棒糖抱走了。 棒棒糖四只脚在空中乱蹬,汪汪叫着表示抗议。 涂恒沙都看不下去了,“粟老师,你这么以大欺小可是不对的!那是我的狗!” 粟老师严肃的表情丝毫不给情面,“狗不懂事,我自然不会打狗,但人要不懂事,我可是要揍人的!” 这话可把奶奶愁坏了,深觉这孙子受他妈影响太深,可尚清梅那是教儿子,孙子你这可是处女朋友,不是这么处的啊! “丫头,呱呱不会说话你别怪他,他这是担心你呢,怕狗狗对你的病有影响。”作为一个不会处女朋友的孙子的祖母,许奶奶觉得自己可真够忙的。 为避免孙子再语出惊人,许奶奶直接转换了话题,“你赶紧带着丫头进屋玩去,别在这晃荡了。” “我去看看越越。”涂恒沙说着就要往樊越住的那边跑。 “越越还没回来呢!”奶奶笑道,“待会儿回来了一起吃饭。” “好吧,那我……” 涂恒沙还没写完呢,就听粟老师飘过来一句“跟我来写毛笔字……” 许奶奶一看涂恒沙那张怨念的脸就笑了,“别听他的,去奶奶那边玩儿,奶奶那边没毛笔字。” “好!还是奶奶好!”涂恒沙转瞬就往粟老师相反的方向跑。 奶奶房间里这回没有点着艾草香,倒像是熏着桂花,香味甜美,十分应景,桌上还放着一本旧相册。每逢佳节倍思亲,奶奶这是想念故去的亲人了吧? 她走到桌边,翻开了相册,里面的照片可比上回她在墙上看见的多得多,许多奶奶和爷爷的旧照片,俱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尽显旧时年轻男女的矜贵与美好。 翻到一张婴儿的黑白照片,她初时以为是粟融归,细看却见一行小字写着:平章百日照。 平章?是许平章吗?是小许的爸爸? “在看什么?”身后响起粟融归的声音。 她回头,指了指照片。 “这是我爸。”他平缓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奶奶说我跟他很像。”说着,他往后翻照片,果然翻出来另一张百日照来,上面写着:小归一百天。 两个婴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是很像。”涂恒沙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小许,你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粟融归一怔,脸色有些僵,并且好半天没缓过来。 “怎么了?”她合上相册,手指去触他的脸。 他眨了眨眼,任她微凉的手指触在自己脸上,“没什么,过去的事了,意外。” 她叹了口气,没有人比她更懂父爱缺失的感受,想了想,她认真道,“小许,你放心,以后有我。” 他失笑,“有你怎么?” “有我保护你啊!”她说得理所当然,“我特别懂怎么当一个爸爸。” 他好似听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顿时笑得不可抑制。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沙子同学不开心了。 “好好好,我不笑,我等你保护我。”他真的不笑……“哈哈哈哈……” “粟融归!笑得这么开心!还不快出来迎客人!”院子里忽然传来高声大喊。 “谁啊?”涂恒沙听得是一个男声,纳闷地问。 粟融归已经开始头疼了,他揉揉眉心,“一个奇葩,你就当他是空气好了。” “那我看看去!”涂恒沙脑袋里已经构想出奇葩的长相了,能叫奇葩的人,一定长得有点儿奇形怪状?对不起,她真的不是外貌协会的,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 然而,当她到了院子里,看见站在菊花盆景堆里的男人时,顿时哇哇大叫起来,“粟老师你骗我!真么帅的大帅哥怎么会是奇葩!” 第169章 粟融珵 粟融珵一身花青色正装,系了一根颇为风骚的领带,短发整得根根分明,若是换一个人这身打扮,不知该多俗气油腻,可这身打扮配上他的脸,生生就是行走的男模气质。 粟融珵听得一小姑娘称自己帅,顿时笑得比他周围的菊花还灿烂,“哎哟,有眼光啊,小姑娘!” 涂恒沙身后,粟融归黑着脸出来了。 粟融珵一见他那张脸就乐了,把他招到自己身边,“来来来,粟融归!来我这。”而后他搭着粟融归的肩,笑着问涂恒沙,“看看我俩谁更帅一些?” “呃……这个嘛……”涂恒沙犹豫了,小许同学是她心里的神没错,可是几年记者生涯,很是培养出了她实事求是的原则,小许同学是很好看了,但和妖孽的粟融珵一比,还是差那么一丢丢的,就好比两人此刻都站在花丛中,那不管是谁,第一眼都先看到花枝招展的粟融珵啊…… “那个……要说实话吗?”她怯怯地看着她的粟老师,摆明得罪人的事,她还不傻好不? 粟融归才没有粟融珵这么幼稚,而且一看涂恒沙这表情就知道她心里的选择是什么了,脸色愈加暗沉,“可以不说!” “哦哦哦,那我不说了……了……”她识时务地闭了嘴。 “那可不行!”粟融珵不放过她呀,“小姑娘,别怕说实话,你们当记者的,最重要是什么精神?你粟老师没教过你吗?最重要的就是实事求是的精神!” 粟老师脸色很难看,“实事求是,就是粟融珵你很不受欢迎!” “哈哈哈!”粟融珵大笑三声,“粟融归,你的心情我理解,像我这样,一出现就掩盖了所有人光芒的人,当然是不受欢迎的。” 这么自恋的人,涂恒沙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粟融珵乐了,“怎么?小姑娘,你也觉得我说得对!” 涂恒沙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的!” 粟融归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目光往门口处一瞥,“大嫂!” “她啊?她来了,在停车呢!”粟融珵心情颇好,涂恒沙的认知也颇和他的心意,“小姑娘,很有见地啊!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粟融珵说着说着,渐渐声小了,隐约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果然是辛绾不动声色来到了他身后。 “这么快停好了?可见技术真比我好多了!”他见辛绾口红有些花了,溢出了唇边,伸手去拭。 辛绾却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躲开了他的手。 他呵呵一笑,“又生气了?好好好,是我的错,是我孟浪了。” 辛绾一听,更恼怒了,雪白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 粟融珵顺手揽过了她肩膀,手指还欠欠地顺便在她脸颊上摩挲了几下,笑道,“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夫人辛绾,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生我的气,二十几年了都没改,对了,我是粟融归的大哥,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别具一格的介绍,辛绾又生气又无奈,暗地里用力掐他的腰,惹得他来捉她的小手。 “我……”涂恒沙打量着辛绾,暗暗咋舌,辛绾也太好看了吧?她看得目不转睛的,话说她真不是外貌协会的啊,只是美好的事物大家都喜欢是不是?而且,这俩人的互动也有意思得很,看得人面红耳赤的。 粟融归总算发现了涂恒沙的毛病,看到好看的人就移不开眼,话说辛绾好看她看呆了好理解,粟融珵那家伙跟花孔雀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我……我叫涂恒沙……嘻嘻……大哥好……大嫂好……”她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小姑娘可真乖!”粟融珵好不吝啬夸奖。 粟融归在一旁阴阴地道,“这大哥大嫂都叫了,也没个红包什么的?” “不不不不,不用啊!”涂恒沙忙摇手。 “要的要的要的!”粟融珵忙道,果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红包来,递给涂恒沙一个,又对一旁插不上言的许奶奶道,“奶奶,祝你节日快乐,健康长寿。”说完也递上红包一个。 许奶奶和涂恒沙都推迟不要,却都没能推掉,在粟融归的授意下都接了。 粟融珵笑吟吟地递一个给粟融归,“小弟,要不要?” 粟融归顺手就拿过,不要白不要! 剩下的,粟融珵就拿给辛绾,笑嘻嘻的,“老婆大人节日快乐。” 换来辛绾一个白眼,和一句低声的嗔怪,“在外面你能正经点吗?丢死人了!” 粟融珵大笑,“装什么正经?融归也不是外人。”说完还问粟融归,“是不是?说好的邀请我来你家玩,你也不邀,那只好我自己找来了。奶奶,我和绾绾过来,有没有我俩的饭吃?”最后一句却是问许奶奶的。 许奶奶对粟家人一向都友善以待,粟融星那样的,她都能满面笑容,面对粟融珵,哪能说不?忙应了“有有有”,乐滋滋地和钱嫂一起摆饭去了。 粟融珵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啧啧称赞,“这可真是个好地方,难怪你住着都不想回去了。”说完还看向自己夫人,“这里你一定喜欢的,来,我们参观参观。” 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大圈,最后回到粟融归的房间,发现铺在书桌上的毛笔字,顿时喊道,“绾绾过来,这是你擅长的,要不要留下墨宝?” 当他一页一页翻着,翻到底下时,顿时爆笑,“这个字……这个字跟我的有得一比!” 涂恒沙有种不祥的预感,伸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大作,不禁捂脸,都怪粟老师,她的字为什么不撕掉啊! 粟融珵何其灵慧,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写的了,当即道,“跟我的一样,铁画银钩,矫若惊龙啊!” 涂恒沙噗嗤一笑,“对对对,这是艺术,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不是凡人能欣赏的!” “粟融珵,你脸皮还可以再厚些!”粟融归实在忍不了这俩人的商业互吹了。 辛绾则静静跟在粟融珵身旁,一脸“我嫁了个二百五但我已经很习惯”的漠然样。 第170章 粟老师又叒生气了 几人的谈话被外面传来的樊越的声音打断,话里话外透着火药味。 “越越怎么了?我去看看!”涂恒沙颇为焦急,立刻跑了出去,只见樊越边往里走边在打电话。 “就是个二缺!自以为有钱了不起!最讨厌这些不学无术成天四处闹得鸡飞狗跳的花花公子!既然敢惹到老娘头上,我自然不会给他好脸!欠教训的熊孩子!还给我留电话号码!怕我找不到人算账吗?” “越越!”涂恒沙迎上去,“什么事这么生气?” 樊越看见她就笑了,“沙子来了!”而后对电话里的人说,“算了算了,不说了,算我倒霉吧,出门遇上一二货!你快点回来吧!” 挂了电话后,樊越晃着手里一张纸条告诉涂恒沙,“回来路上遇上一开宾利无法无天的熊孩子!把我车撞了!还给我留一电话号码,说赔我一辆宾利!放心,没事,都处理好了,人也让我给收拾了一顿!” 纸条上写的就是电话号码,虽然樊越一直在晃动纸条,但熟悉的数字串看在熟人眼里倒也清清楚楚,粟融归和粟融珵两人对望一眼,粟融珵那双常常含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已经沉下去了。 注意到有陌生人,樊越便止了话题,笑问,“这两位是……” 涂恒沙见樊越说得轻描淡写的,也料得没什么大事,樊越这么一问,她顿时兴奋起来,“是粟老师的大哥大嫂!美不美?帅不帅?” 樊越见她两眼放光,噗嗤笑了,“帅!美!” 涂恒沙猛点头,一边继续两眼放光一边惋惜,“可惜可惜啊!认识得太晚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目不转睛盯着辛绾。她是个摄影记者,也是摄影师,她喜欢拍人像,一如她童年时喜欢爬上树窥视人间烟火一样,在她以摄影师的角度来看,万物有灵,万物皆美,却唯有有了人气儿的画面才能最大程度震撼她的心灵,所以,她这个不敢与人深交独行旅者,便常常用镜头与人交流,无需靠近,一个镜头的距离而知人间百态,是她最安全的交流方式。她的照片里不乏世间酸甜苦辣,但哪个摄影师不爱美?如果早点认识辛绾,,她一定会给辛绾拍许多美美的照片…… 她一念之间动了心思万千,却不知道一旁粟融归的脸黑早已成了锅底…… 粟融珵听了涂恒沙的话,阴暗的眸子里光彩重现,笑道,“现在认识也不晚啊!小姑娘跟融归一样是在报社写文章吗?可否让我拜读拜读?” “不不不!”涂恒沙连连摇手,“我是摄影记者!” “摄影师啊!”粟融珵赞叹。 “对对对!”涂恒沙的眼睛分外明亮,已经毫不掩饰地把“我能给你们拍照吗”这个信息露了出来。 粟融珵笑道,“那不知可否请大摄影师给我和绾绾拍几组照片?” “真的?”涂恒沙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太好了!”这种感觉,就跟圣诞节给圣诞老人写信要礼物之后,第二天早上果然看见床头有自己的礼物一样! “都站着不累吗?坐下吃饭了!”宛如一阵凉风吹来,某粟老师黑着脸去了餐桌。 涂恒沙嘻嘻笑着,跟大哥大嫂走在一块,约拍照的时间。 粟融珵觉得好笑,握着辛绾的手,低头问,“绾绾什么时间有空?” “我都可以,随时有时间。”辛绾鲜少开口,一开口说话就是温温柔柔的声音。 涂恒沙听得心都酥了,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女孩子啊,声音也这么好听,虽然不爱说话,但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连她这个社交恐惧症人都对之有好感。 粟融珵愈加感到好笑,“小姑娘,绾绾是不是很可爱?” 涂恒沙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着,点头。 “那有时间可以约绾绾出来玩,绾绾对每个人都好,除了我。”粟融珵笑道,还冲辛绾挤眼睛,果然换来辛绾一记白眼。 涂恒沙却是不信的,傻呵呵地笑,觉得这两人怎么这么好,又这么有意思。 粟融珵见她明显不信的表情,强调,“真的!你看我现在对绾绾都小心翼翼,想尽办法讨好,不然,一个不小心她就会给我下毒的!” “啊?”这故事,可就超出涂恒沙想象了。 “你又胡说些什么?”辛绾脸都红了,不断拿眼刀杀他。 “难道不是吗?我那回嘴肿了三天!”粟融珵很无辜的表情。 原来还是真的啊! 涂恒沙现在完全就黏着这俩人不想走了,这俩人的故事该多有趣啊!她想听!“大哥大哥,怎么回事你再说说!” 而粟老师已经站在餐桌旁了,黑沉沉的气压,明月高悬的十六夜,生生酝酿出了山雨欲来的架势。 “涂恒沙!”一声呵斥传来。 “啊?”涂恒沙正想跟粟融珵再聊聊,探个究竟呢,被粟老师一声呵斥给吓着了。 “你身为主人,还不去帮奶奶摆碗摆筷子!在磨蹭什么呢?” “……”完了完了,粟老师又叒叕生气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她一时迷糊也没去想为什么在奶奶家里她变成了主人,但她现在“美色当前”也来不及细想,条件反射一蹦便蹦走了,老老实实去端碗。 可一看,碗筷都已经摆好了嘛…… 粟融归在眼神里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冷声道,“碗筷摆好了,果汁榨好了吗?不去看看?” “哦哦哦!”算了,粟老师在生气,她大人大量就不和他计较了!她返身对粟融珵大声道,“大哥!我先榨果汁去了!等会儿咱们再细聊!啊——”刚说完,她头上一痛,原来是粟老师拿了双筷子,在她头上用力一敲…… “为什么打我?”她痛诉。 “还不快去!”眼看另一筷子又要打下来。 涂恒沙气得蹦开,告状了,“奶奶,大哥,大嫂,你们看,粟老师欺负我!” 奶奶:“……”愁啊!傻孙子,再加个傻姑娘,这日子可真让人愁白了头哦…… 第171章 学习? 闹哄哄一团。 好不容易大家坐下来的时候,崔培回来了,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粟融珵,顿时一震,笑着过来,“粟先……”再一想,不对,两个粟先生呢!于是改口,“粟总,您也来了!” 粟融珵点点头,颇为意外,“崔培,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啊!” “是是!我们租了许奶奶家的房子。”崔培忙道,“对了,这是我太太樊越,樊越,这是公司少老板,粟总,这位是他夫人。” “我们已经认识过了。”粟融珵道。 “实在是没想到!”崔培笑道。 “坐下吃饭吧,都等着你呢!”许奶奶笑着招呼崔培。 “好,谢谢奶奶,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崔培忙坐下。 一开席,话题便莫名陷入了工作汇报模式。这些人当中,辛绾和粟融归是不喜多言的,奶奶在年轻人中间插不上言,涂恒沙一向不是话题主导者,最能言善谈的非粟融珵和崔培莫属了,两人共同的话题莫过于公司事务,所以,说着说着,便成了公司中层向副总汇报。 粟融珵起初还说几句,后来便不开口了,只听崔培说,不时点点头,当辛绾把一碗汤端给他的时候,他便笑道,“今天还是过节,家人朋友聚个餐,就不谈工作了,工作放到公司去谈吧!” 崔培一滞,忙道,“是,是我一时说忘形了,没有扫大家的兴吧?” “怎么会?”粟融珵道,“有你这么敬业的同事,是我们公司的骄傲。来,我敬你,只不过今晚女士众多,我们就不喝酒了,以果汁代替吧!” “不敢当不敢当,应该是我敬您才是!”崔培忙站起来,和粟融珵碰了一下杯。 粟融珵一笑,也没说其它。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高高兴兴吃饭,有粟融珵在,不愁场面不热闹,最高兴的要数许奶奶了,这个小院可是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一帮子年轻人,坐在院里谈天说地,赏月品美食,许奶奶都觉得好像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老头子还在,还是个帅小伙,他们也有这么一帮子朋友,不时三五聚会,日子充满朝气。 涂恒沙看出来许奶奶是真心的欢喜,宴席结束的时候,挽着许奶奶的手臂笑问,“奶奶,开心不?” “开心!”是真开心!开心得合不拢嘴。 “奶奶,您开心,我们也就开心了!”涂恒沙红着脸,笑眯眯的样子分外招长辈疼。 “丫头就是暖心。”许奶奶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 粟融珵和辛绾也过来向许奶奶辞行,并感谢奶奶的盛情款待,许奶奶忙携着涂恒沙送他俩出去。 “不用不用,让融归送送我就行了,不敢当的,奶奶。”粟融珵忙道。 “那你去送送吧。”许奶奶笑吟吟地对粟融归道。 粟融归送粟融珵夫妇俩院门口,粟融珵越过他看向院子里依偎着许奶奶的涂恒沙笑道,“这小姑娘不错。” “嗯。”粟融归的脸色有那么些不好看。 “你这什么态度?”粟融珵笑,“难道还怕我把人抢走了?我这都是已婚男人了。” “你就正经些吧!也就大嫂性子好!”粟融归皱眉,“融宇那里……” “这事我会过问的!你放心!他也是我弟弟!”粟融珵拍拍他,眼看着粟融归身后崔培也走了出来,“我走了,有时间别忘了你还有个哥!我可是很想你的!” “……”粟融归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粟融珵留下一大串哈哈大笑,转身上车了。不过,他上的是副驾座,辛绾上的驾驶室。 粟融归见怪不怪了,在别人眼里可就真稀奇。比如崔培。 崔培见状便上前问,“粟总,不然我来开车送送你们吧?” “不用不用!”粟融珵在车窗内道,“我夫人车开得比我好,我让她开的,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明天要上班。” “那好,粟总慢走。”崔培一直坚持目送二人的车开离胡同才返回院子,彼时,粟融归也准备送涂恒沙回去了。 眼看崔培又要提出开车的时候,粟融归先道,“我们就不必了,都一个屋檐下住着,不用客气!” “行,那粟先生路上小心。”崔培点头道。 “嗯。”粟融归先上了车,等着院子里和许奶奶以及樊越拥抱告别的涂恒沙,与此同时,拿了手机出来,点了好些转发。 涂恒沙一上车便打了个呵欠。 “困了?”他起步。 “嗯。”她点点头,尤其车子一起步,就条件反射地催发了睡意。 “看看手机。”他沉声道。 “什么?”她掏出手机来看。咦,粟老师给她发了很多条信息啊!可这都是些什么?全是新闻!各大小媒体报道的新闻,并非晨江的。 什么意思?莫非要她学习? 她便一一点开了看。 可这都什么呀? 某女网恋,见面后因对方是帅哥,很快陷入爱河,被骗走几十万! 某男明星长得非常帅,但却私生活混乱,被爆与多名女子有染! 此类新闻大概发了五六条! 后来的七八条全是各种各样的女人与已婚男人有染,不得善终的新闻,比如被原配当街殴打啊,被始乱终弃结局凄凉啊,当小三再被别人三啊,或者不是被人杀就是杀了人等等…… 全是诸如此类无聊透顶的新闻! 她强打起精神一边打呵欠一边勉强把这些内容看完,自我感觉没吸取到任何营养,粟老师便问她了,“看完了?” “嗯。”她点着头,又打了个呵欠。 “说说。” “说……什么啊?”她揉揉眼睛,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好不好? “感想!” “……”她用她那因瞌睡困扰已经变得迟钝的脑子想了想,眼前一亮,得出一个猜测,“粟老师,咱们报社要改方向了?走这种八卦路子?放心!我不用学习的!这个我在行啊!我之前在银灿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保证,我爆出来的东西能比这种有趣多了!等着吧!等我爆出一个大料来,你再拿去给别人当范例!哎哟……” 第172章 相见恨晚? 粟老师一个刹车踩下去,她只能庆幸自己系了安全带,脑袋没有撞上玻璃。 “怎么了?”她皱着眉,着实被惊吓到了。 粟老师给她一个凉凉的眼神,继续开车,只不过,却绷紧了脸,再不说话了…… 涂恒沙想了半天,没明白粟老师怎么又不高兴了…… 她体会“粟”心出错了?那他说啊! “那个……粟老师,到底咱们报社要改什么路子?”她捂着嘴,努力不让呵欠打出来。 粟老师脸色更黑了,“我看你要改改你的脑子!” “……”她皱了皱鼻子,顶嘴,“不知道谁要改脑子,永远不让人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街灯,嘀咕,“不说了成吗?我要睡觉!” 她索性闭上眼,身后的粟老师也没再说什么,大概一个人在生闷气吧? 起初她还是装睡,不一会儿,车起起伏伏跟摇篮似的,她还真睡着了,至于粟老师到底怎么样,她可就管不着了…… 一路迷迷瞪瞪的,又是一个急刹车将她震醒。 她醒来,恍惚发现已经到学校了,打开车门就往下跳, “粟老师再见!”她可不要再听粟老师的教训!大晚上的影响睡眠! “站住!” 果然没那么好逃,粟老师直接拎住她后领,把她拎回了座位。 “粟老师,明天上班呢!有话明天说吧!”她笑嘻嘻凑上自己的脸,用实际行动表明她不是嫌弃他才跳车逃跑的! 粟老师岂能不知她的小心思?一语就揭穿了她!“在我身边待着就那么难受?多说几句话就要跑?我看你在粟融珵身边挺黏糊的啊!” 她瞌睡当头,打着呵欠不加思索地就道,“那怎么一样?大哥性格多讨喜?又亲和又有趣!” 粟融归脸都青了,只是夜幕下不大看得出来,“是!粟融珵亲和又有趣!郝仁也亲和又有趣!就只有我无趣又可怕是吗?” “……”涂恒沙再瞌睡,这时候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再傻的人也不会承认这个说法的是不是?摆明得罪人啊!何况她也不傻!于是她马上机灵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不不不,不是啊粟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继续咄咄逼人状。什么不是?她眼睛里分明写着“是”!当他是瞎子? “我就是……就是……”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就是觉得你有点凶……有点严肃……有点怕你嘛……” “这不是又可怕又无趣是什么?”粟老师骤然提高了声音。 “……不……”她真不是这个意思啊!冤枉啊! “涂恒沙!”粟老师字字紧逼,“好像我不是现在才无趣又可怕吧?在南县的时候比现在更可怕吧?” 涂恒沙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于是点点头,“是的……” 粟融归瞬间变了脸,“是?你刚刚还说不是这个意思!” “……”这算钓鱼套供吗? “看不出来啊涂恒沙,谎话说得溜溜的!还相见恨晚?涂恒沙,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涂恒沙的瞌睡虫已经彻底被粟老师给哄跑了,听见粟老师要叙旧,觉得危险解除,马上伶伶利利地答了出来,“二十年!二十年零五个月又……十天!” 她自以为这是一个能讨粟老师欢心的答案,没想到粟老师依然臭着个脸,“你是不是希望,二十年零五个月又十天前那日,救你的人是粟融珵?那样就早了吧?” “……”这是哪里来的话?“粟老师,我……” “下去!” “……”熟悉的情景,熟悉的台词。 “下车!” “我本来就要下车了!是你自己把我拽回来的!”她哼了哼,再偷瞥一眼,瞥见粟老师山雨欲来的脸色,妈呀,这是要爆发了啊!那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她哧溜滑下车,飞快撒脚丫子跑了。 粟融归见她跑得跟见了鬼似的,脸上的表情愈加郁闷了。 粟家。 辛绾将车缓缓开进车库,粟融珵轻轻赞了句,“精准停车,难怪我爸当初要我娶你的时候,说我会发现我捡到个宝!这话我爸真没骗我!” 辛绾却没因为他的夸赞表现出多欢喜,淡淡一句,“下去!” “……”粟融珵啧了一声,“我发现,你跟融归越来越像了啊!我跟你说,千万别好的不学,学他那套闷骚……” “下车!” “……”他投降,“好好好,我下去。” 他先下了车,却看见家门口车灯亮着,又一辆车停下来了,而且还是辆出租车! 车里下来的人可不就是粟家的宝贝疙瘩小少爷粟融宇吗? 他沉着脸走过去。 粟融宇付完钱下车,一抬头,猛然看见眼前伫立着的阴影,吓了一大跳,“大……大哥……人吓人吓死人啊!” “你没做坏事怕鬼找你啊?”粟融珵结结实实挡住了他的去路,一脸阴沉。 粟融宇在家里的地位是什么样的呢?都说他是小儿子,娇生惯养,但其实他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家里是个人就能教训他啊!他还尤其怕这大哥!因为粟融星虽然是姐姐,但女孩子能奈他何?爸爸妈妈虽然老是训斥他,但他也知道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白吼几句,不会真把他怎么样,两老打心眼里偏着这个小儿子!唯独大哥,平时看起来浪荡公子似的,总给人嬉皮笑脸不正经的印象,但在他面前却很有大哥架子,老爹管不上的他全管了,最重要的是,要动真格的!一言不合就拳头伺候!他从小就被虐怕了! 眼下一看大哥这阴森森的模样,他的骨头就已经先开始发软了!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了!小时候怕大哥,是人小打不过他!现在他跟大哥一般高了,怎么还这么怂?就跟大哥干一架又如何?还真不如何!因为他压根不敢!呜呜呜…… “今儿太阳是打东边落下的吧?粟四少竟然坐出租回来?”粟融珵阴仄仄地又问了句。 “嗯……嗯……环……环保嘛……”粟融宇结结巴巴地道。 第173章 你别生气…… “环保?环保你坐地铁啊!”粟融珵往前挪了两步。 粟融宇下意识便往后退,“那不是……不是咱家离地铁站远么……” “编!再继续编!” “……我没编……” “你的车,怕是进店维修去了吧?保险公司来理赔了吗?”粟融珵忽道。 粟融宇惊了一大跳,“没……没啊……” “没?你撞人家的车……人车主叫什么来着?樊越?” 粟融宇看着大哥一点一点地把真相往外抛,惊得傻掉了,“大哥……你……你是神仙吗?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粟融珵冷笑,“还要赔人一辆新宾利?你拿什么赔?你赚到几个钱了?把你卖了够不够换一辆宾利?” “……”晚风习习的,粟融宇生生被逼出一身汗来,眼见辛绾从车库那边走过来,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大喊,“大嫂!大嫂救命啊!” 粟融珵一把就揪住了他后领,“喊谁都没用!”说完直接提着他衣领把他往家里拽。 “大哥!大哥!”他一路怪叫,“大哥你干嘛呀!大哥饶命!饶命啊!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我都是成年人了!” 辛绾站在道上,欲言又止,最后眼睁睁看着粟融珵将人拎了进去。 尚清梅是在家的,一听小儿子怪叫就紧张。在她看来,粟融宇自小被粟融珵欺负到大,她心疼小儿子,但作为粟融珵的继母,即便对他心存不满,也不便说什么,心下却对此种情形早已愤然。 粟融宇并不是个懂事的,被拽进门见到尚清梅也叫着求助,“妈!妈救命!大哥会杀了我的!” 尚清梅心疼,脑袋也疼,当即便拦着哥俩,赔笑,“融珵,融宇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融宇都这么大了……动手不好!”岂有此理,不管多大,她和他们老子都没舍得动小儿子一下,粟融珵这个霸王,真让人心烦! “这么大了?这么大了还干出这种不过脑子的事?”粟融珵用力在粟融宇脑袋上一推,直接将人推得栽倒在地,粟融宇的脑袋还撞在了茶几脚上,疼得大叫。 “融珵!”尚清梅急得大声道,“融宇到底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了?这么大人了你还这样对他?” “杀人放火?”粟融珵冷笑,“可不就差点杀人放火了?!毕业多久了?成天不思进取,四处惹祸,我这样对他算轻的!等哪天蹲局子里去再揍他就迟了!” 尚清梅彻底不高兴了,她的宝贝儿子再怎么不成器也不至于进局子!当即便冷哼,“融珵,融宇是你弟弟,就算犯了错,也不至于咒你弟弟进局子吧?” 粟融珵人精儿似的,怎不知继母不高兴了?只厉声道,“这事儿不是我弟弟,我还真不管了!粟融宇,你给我起来!” “不劳驾你!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会管!”尚清梅唯恐儿子再挨打,拉着脸挡在两兄弟之间。 “不劳驾我?”粟融珵笑了,拿出手机,翻开相册,扔在茶几上,“不劳驾我成啊!你们自己看看!上个月有狗仔找上我,说拍到了粟四少和一堆网红在夜店鬼混的照片,让我买下来!成!为了老头的面子,我买下来了!不劳驾我?以后这种事就不要让我来擦屁股!粟融宇!这次呢?这次银灿小娱记又拍到了你什么?你要撞人家的车?你是觉得老头神通广大,出了人命也能给你担着?” “不……不是很严重的撞……”粟融宇捂着额头,支支吾吾不敢说。 尚清梅听了小儿子的支吾,本来因为粟融珵的话而悬着的心落了下去,“我当多大的事呢!不就是刮了车吗?赔不就行了!犯得着喊打喊杀的?” “赔就行?果然是什么样的妈教出什么样的儿子!”粟融珵气得都笑了。 “粟融珵!”一声大喝自楼梯上传来,“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粟融珵回头,见粟振站在楼梯上,虎目圆睁。 他便笑得愈加神采飞扬,“对不起,我错了,道歉还不成吗?粟融宇这事儿,我也不管了!请粟家四少自己原原本本把故意撞人小娱记车的事跟你爹妈说清楚吧!” 粟振眼神一滞,明显感觉到了“爹妈”二字前的这个“你”字有些刺耳。 “晚安!各位!”他又恢复了他玩世不恭的样子,笑着扬长而去。 辛绾跟公婆道过晚安后也跟着上了楼。 粟融珵的手机还扔在茶几上,粟振下来拿起想看,却已经锁屏,解不开密码。 尚清梅不耐地道,“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和几个女孩子喝酒的照片!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玩过?你自己当年不也出入这些场合?粟融珵跟外面那些女人的事还少了?还为了你的颜面买下来,你的脸面都被他丢到地上捡不起来了。” 粟融宇虽然从小被粟融珵虐到大,但听见妈妈这样说大哥,心里还是不忍,忙道,“妈,别这样说大哥……” 尚清梅顿时火了,“大哥大哥,你大哥都咒你进局子了,就这么说说他你还帮着他?我看你真是欠的!” “行了!”粟振皱起了眉,“你这脾气现在也是越来越偏了!他两兄弟感情好你还不乐意怎么着?这事到底怎么回事,粟融宇你给我交代清楚!不然你大哥不揍你,老子我也要揍你!” 粟融珵房间。 辛绾进门的时候,便看见他叼着一根烟,正在找火机准备点火。 她走上前,便轻轻一摘,把他的烟给抢了下来。 他一笑,“好,不抽。”说着捏了捏眉心。 辛绾将烟扔进垃圾桶,绕到他身后,手指搭上他太阳穴,给他按起来。 他觉得很舒服,微微闭了眼。 “你别生气……”她在他身后轻轻说。 他失笑,“好,不生气。对了,你刚刚在外面想说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有些话……本来想说,可后来想想,觉得没必要,就不说了。” “那现在说说。”他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让她坐在了他腿上。 她动了动,想摆脱这个姿势,反而被他整个儿搂住了。 第174章 你通透,我坦荡 她便随他了,坐在他怀里,脑袋被他按在他肩膀,鼻尖擦着他脖子上的皮肤,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 “我是想说,母亲……尚姨……”她是儿媳妇,不能跟他一样叫尚姨,但她是站在他这边的,这称呼就让她颇为纠结。 他按了按她后脑勺,笑,“不必顾虑我怎么叫的,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她决定了,叫尚姨。 “尚姨她……”只是她被他这么一按,嘴唇几乎贴着他脖子了,一说话,一翕一合的,全在擦着他皮肤,她想退退不开,停了停,硬着头皮继续说,“她毕竟不是你亲生母亲,可融宇是她亲儿子,你这样对融宇,虽然她平时不说什么,但不代表她不介意。她不说,不过是因为要端着粟夫人的架子,要做好爸爸眼中的好妻子好继母,可人心隔肚皮,长此以往,总是会积怨越来越深的。我之前……就是想劝劝你,阻止你。” 他“唔”了一声,“那为什么又不说了?” “后来觉得没必要了。”她低语,“我能看透的事,你怎么会看不透呢?你不过是活得坦荡罢了,你心中自有天地仁义,你所做所为当然只求无愧你心,无愧天地,哪里需要去迎合别人。” “你通透,我坦荡?”他略略品味着这两个词,颇为满意,忽然问她,“那你说,我娶你,有没有无愧我心,有没有迎合别人?” “……”她滞住。 “你说有没有?” 她不想触及这个话题的,他却偏问。怎会没有?她眸光平静,应是平静的吧? “有吧?”她说,“为了迎合妈妈?” 这个妈妈,指的是他逝去的母亲。他心里忽然被热浪一阵阵地冲刷、冲击。 “绾……”他唇埋进她头发里,近乎无声地叫她的名字,喉音低低的,却震得她脑中嗡嗡直响,“我越来越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你看,我们讨厌了彼此二十年,斗了二十年,到现在,我却觉得,好像只有你是属于我的了……” 她搁在他胸口的手揪住了他的衣服。 “你说呢?你是不是属于我的?”他勒紧了她腰,声音愈加低下来。 拽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她身体僵直,“融珵……” “好,不说了。”他忽而低笑,“我却觉得,我是属于你的呢……” “……”是么?内心里涌过淡淡的酸意。 “现在,就把我给你好不好?”他的声音暗哑下来。 “……”正经不过三句…… “你要不要我?”呼吸有些粗浊。 “不……”她开始用力推他。 “你个小坏蛋!撩得我七上八下的,现在说不!”他握住那只推他的手。 “……”她哪里撩他了?是他自己按着她的头!话都不能好好说!她无奈了,“别闹!还没洗澡!我妆还没卸呢!一脸的粉底!” “我帮你!” “别胡闹了!你懂什么卸妆!”他这随性起来胡闹的性子,二十年就没见改过! “不懂你教我啊!走!”他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粟融珵要耍性子,谁能拦得住?原本唯一的克星就是她了,现今……呵,现今不知从何时起,也开始慢慢纵容了…… 于是,胡闹得不像了话。 只因月色撩人。 这一轮皓月下,千家万户,各家自有各家的欢喜与忧愁。 胡同的小院里,崔培看着樊越递给他的纸条,顿时头大了,“老婆,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跟粟家四少扯上关系了?” “粟家四少?他是粟家四少吗?你没弄错吧?他说他姓容,叫容雨。下雨的雨。”樊越惊道。 崔培愈加头疼,“粟家四公子,就叫粟融宇,这是他电话号码,我怎么会弄错!” “……”樊越在最初的吃惊后变为不屑,“就是是粟融宇那又怎样?就能无法无天吗?这样的混蛋公子哥儿,落到我手上,照样给他好看!” “老婆老婆……”崔培抱住了她,“老婆消消气,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总有个前因后果吧?” 樊越哼道,“告诉你你能给我出气?他可是你大老板的儿子!” “肯定出气啊!”崔培毫不犹豫地道,“不管是谁!让我老婆一天不好过!我就让他一年不好过!” 樊越噗嗤笑了,“得了得了,哪里学来的台词这么夸张!我自己能报的仇我一般都自己报了!你老婆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是是是,我老婆威武,我老婆天下第一!现在能告诉我,粟融宇为什么要撞你车了吗?” “说来话长!”得到老公支持的樊越此刻已经心情大好,“我跟他根本就不认识,前两个星期吧,跟拍一个女明星,发现跟他走得挺近,有一回还在女明星家待到深夜没出来,就拍了好些照片,结果,撤工的时候不小心被他发现了,追着我要删照片,我删了啊,当然,当时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和他起了口角,但我又没故意为难他,他要给我封口费我都没要,然后就惹上他了,隔三差五会遇上他,我才懒得理这种花花公子,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这不,大概是得罪狠了,今天我停在公司附近洗车,他来故意刮擦我车!被我直接一桶脏水泼下去,告诉他就此恩怨了结!赔我?不稀罕!我又不是没买保险!” “干得好!老婆,干得漂亮!”这么一个彪悍的老婆,崔培虽然脑袋大,但仍然不吝赞美。 “那是!”樊越开心得拍着崔培肩膀,“看你这么够义气,明天我早点回来做菜给你吃!赏你!” “你还不如现在赏我呢!”崔培将她抱起。 樊越嘻嘻哈哈和他闹了半晌,才如他愿。 粟融宇就没这么好过了,在爹娘的逼问下,把事情经过半遮半掩只说了个四五成,不过已经足够气得粟振掀桌,“网红!女明星!你的事业就在这里吗?” 粟融宇委委屈屈的,“我想去援非,你们不让……” “所以你就鬼混?”粟振压制住心里想要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毕竟这小儿子还没舍得下过手。 “那……我不知道干什么呀?”他一脸懵懂,“公司有你和大哥就足够了,我也不懂公司的业务……” “去!去援非!明天就给我滚!”粟振气得上了楼,走廊上看了眼粟融珵房间的方向,想起那句“你爹妈”,心里还跟扎了根刺似的,但这时候,也不方便再把人叫出来了。 第175章 珵,美玉也 粟振是第二天早上叫的粟融珵,彼时,粟融珵刚醒来,老爹直接打电话过来让他去书房。 他赖在床上不动,抱着辛绾。 辛绾推推他,“爸叫你过去你还不去?” “不去……”他干脆把头埋进她长发里,“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爹!” “……”辛绾改推变掐,“你还不去?!” “嘶……”粟融珵光着的腰被她掐得痒痒,闭着眼睛捉着她的手,“你温柔点好不好?还有力气?还不累吗?” 辛绾脸都红了,手下更是不留情,他还在那叨叨,“我可累了,你就别折腾我了,中年大叔折腾不起,腰酸呐……” 辛绾气得直接踹他一脚,“成天胡说八道!” 他哈哈大笑,捉住她脚又歪缠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起床,看着辛绾涨红的小脸,心下也是颇动,指尖摩挲着她发烫的脸颊,“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美了呢?还爱脸红,都老夫老妻了还脸红。” “谁跟你老夫老妻!”她啐了他一口,把他推开。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笑,“你今天就别出门了,等会也别下去和他们一起吃早餐,我给你请假。” 辛绾初时还懵着,等他出去了,她才猛然想起什么,下床跑去镜子前一看。可不得了!她这一脸一身的,还能出去给人看?想着他昨晚瞎闹着给她卸完妆,便一个劲地揉她的脸,说像剥壳荔枝让人想咬几口,结果便被他四处胡乱咬了一晚上…… 眼下这情形,何止是今天出了不了门!脖子就算能勉强遮住,脸上这个牙印该如何跟人解释?他当真是狗变的么?!她气得捶了捶镜子,可摸着脸上的牙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又痴了…… 粟融珵是穿着睡衣去的书房,脸都没洗,胡子也没刮,头发更是胡乱搭在前额。粟振一看就来了火,“你看看你成个什么样子?你干脆这个样子出门算了!” 粟融珵大喇喇地坐下,抱怨,“不是您催得急吗?大早上的什么事这么急!” 粟振气得想拍桌子,两个儿子没一个看得顺眼的!不把他气出三高这俩儿子大概不会罢休!好不容易有一个听话的吧,还不是自己的! “还大早上呢?”他指着窗外,“都几点了?你看看你那惫懒样,我要跟你一样,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爸!”他苦恼地叫了一声,“您体恤体恤年轻人吧!您年纪大了,没有了晨bo,我还有呢……” 话没能说完,书房里一阵稀里哗啦乒铃乓啷,粟振把手边能够到的所有东西都砸了过去。 粟融珵手脚伶俐,末了,在一堆废墟里笑,“爸,不是您说的吗?想抱孙子!” “滚!”粟振一大早只觉得气血翻涌,直接指着门。 “那我滚了!”粟融珵转身就往外走。 粟振这才想起叫儿子过来是有话要说的,厉声呵斥,“回来!” 粟融珵一脸老实听话的模样,乖乖地坐下,“好。” 粟振再次头疼,“你少给我装腔作势!” “爸。”粟融珵委屈状,“我淘气点吧,您要骂我;我乖乖的,您又说我装腔作势,合着我做什么都不对呗?总之一句话,您就是想骂我!” 粟振被他气得又笑了,到底是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叹了口气,“儿女都是债!你啊!上进些吧!我们粟家的传承和希望都在你身上呐!你是长子,是我最用心培养的继承人,别让我失望!” “是。”一脸正经。 粟振知他装模作样,可也知道这个儿子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大事上从不糊涂,也算是达到了自己的期许,甚至还要出色些,当下不再计较,只道,“我知道,你和融星两个都不把她当母亲,你还好些,融星就骄纵过头了。” “哪里,我知道她不容易。” 粟振点点头,“她不容易也是真……” 粟融珵心里划过淡淡不适。她不容易是真?躺墓地里那个可曾容易?只是,他却没有说出口,只眉目清淡。 “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强求你们,只是这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好的,像昨晚那样直接顶撞,于你于她都不好。家和万事兴呐,融珵!她到我们粟家来快二十年了!二十年,比你母亲陪我的时间还要长,对我这个老父亲来说,她就是我的亲人了。你和融星,就当体恤体恤我这个老父亲吧!” 比你母亲陪我的时间还要长…… 粟融珵耳边反复回响着这句话,心口缩得微微发痛,却只淡淡应了声,“是。” 粟振是了解这个儿子的,从小便是这样,越是装作若无其事,心事越重,于是道,“你昨天其实做得对,融宇的确欠缺管教,你是兄长,该好好管管他,至于她那里,她做得不对的,我会和她私下说,你们面子上都让让她吧。” “是。”他愈加默然。 粟振见儿子这样,心下越是不大好受,“融珵,有没有怪爸爸?” “没有!怎么会?”粟融珵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立即笑了,“爸,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出去了?” 粟振缓缓点头,眼看他要走出书房了,忽然又叫住了他,“融珵,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是我取的?珵,美玉也。玉有五德之说,爸爸希望你人品高尚,完美无瑕。” 粟融珵失笑,“那我让您失望了。” 粟振也笑,“少气我就行了。” 粟融珵叹息,“您一大早这么生气,还不是我说您没有了晨bo吗?得,您有,还有,成吗?” “粟融珵!”粟振气得咆哮,寻摸寻摸手边,又想拿东西砸他了! 他哈哈一笑,闪身而去。 只是,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才渐渐敛了笑容,眸深如海。 回到房间,辛绾正在梳妆,企图用遮瑕遮盖脸上的印记。 他走过去,将她手里的粉扑一扔,抱着她不说话。 “怎么了?”她觉察出不对劲。 “没什么。”他嗅了嗅,“就是不肯告诉我你用的什么香水。” 她无奈,抽了支香水瓶出来,“就是这个。” 他伸手接过,闻了闻,“很特别?” 她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们家是干什么的了,就喜欢弄各种瓶瓶罐罐,这还是我奶奶自己调制的,以前还送过一些给你母亲。” “我母亲?”有些任性的语气。 她笑,“我们的母亲。” 他便不说话了,头枕在她肩上,静静闻她的香水味。 第176章 男朋友生气了怎么逗他开心? 涂恒沙一大早到了报社采编平台门口,背着手,探头探脑地先伸半个身子进去望。 忽的,身后传来一声低喝,“鬼头鬼脑的在干什么?” 她吓一大跳,回头一看,是郝仁在装神弄鬼! 她呼了口气,拍拍胸,哀怨,“吓死了!” “以为是谁?”郝仁笑,“以为是粟老师吗?” “……”虽然小心思被一语道破,但怎么可以承认?她嘿嘿一笑,“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看了一眼她背着手提着的东西,顺手就牵了过来,“那这肯定是给我的了!” “……”她跳起来去抢,“不是,才不是!” 他人高,举起来她怎么跳也够不着。 最后他不逗她了,打开一看,香喷喷的鸡蛋饼啊!他笑,“这是得罪粟老师了吧?” “得罪?没有啊!”她进门四处望望,并没有看到粟老师人影,七上八下的心更无所依托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见了他怕他还要骂人,鬼鬼祟祟还给他带早餐来让他消气,这不见他逃脱了骂吧,还浑身不得劲! “没有?”郝仁笑道,“别看了!粟老师已经出去了!这鸡蛋饼啊,注定是我的了!正好我没吃早餐呢!” 出去了?她怎么不知道? 她也无心管这鸡蛋饼了,她也要出去! 上午和郝仁一起约了个访谈,任务完成得很快,中午就结束了,她和郝仁在外面吃了个简餐才回的报社,谁知道,粟老师也那么巧回来了,跟陈琦一起,四个人还在报社门口撞见了。 “粟老师,陈主任!”她笑嘻嘻地打招呼。 陈琦脸色有些苍白,皱着眉没理她,粟老师更是沉着脸,大概也不想理她的吧?可瞥了一眼她身边的郝仁,他又一把将她拎了过来。 “怎么了?”她悄声问粟融归,“怎么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这案子我不跟了,涂恒沙,以后你跟粟融归一起去吧。”陈琦扔下一句吩咐,快步进了电梯,甚至没有等他们,就关了电梯门,自个儿上去了。 “什么案子啊?陈主任反应这么大?”涂恒沙愈加小声地问粟融归。 粟融归闷声不语。 涂恒沙也是无话可说了,昨晚送她回家,她一路睡得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具体跟他谈了些什么,只记得他很生气,今早给他打morningcall,结果他“嗯嗯嗯”的不高兴,难道还在生气? 她偷瞟一眼郝仁,见他果然在幸灾乐祸地笑,好像在说:不是没得罪粟老师吗? 她冲郝仁挤眼睛,做了个鬼脸,这时粟老师却说话了,冷冷的一句,“眼睛疼吗?” “……”她眼睛不疼,她脑袋疼啊!粟老师简直就是坏脾气的小仙女有木有? 粟老师在前面行走如风,她一脸郁闷地低头跟在粟老师后面,反复思考自己昨晚到底哪儿得罪粟老师了,可思来想去怎么也没能想出来。 “中午吃什么?”粟老师忽然返身问她。 她正想得出神,被这么一问,有些不过脑子,“我和郝仁一起吃过了……” 眼见粟老师脸又黑了,她瞬间想到,一定是因为自己没等他吃饭他不高兴了!她顿时还觉得自己挺机灵,忙道,“粟老师,我陪你一起去食堂再吃点吧,我正好没吃饱!” 粟融归看着她,眼神复杂。 她瞬间又恍悟,“哦,这个点食堂没饭了!我有鸡蛋煎饼……”她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鸡蛋煎饼连尸体都没剩了…… “煎饼呢?”他问。 “你早上不在……就给……给郝仁吃了……”她有些气短。 粟老师一听,脸黑得转身就走了。 “粟……”她连老师二字都没喊出来,粟老师就不见了影子。 郝仁笑嘻嘻地走到她身边,“我好像……给你惹麻烦了……” “跟你无关啊!”她苦恼的叫道。可是跟谁有关呢?她也想不明白,默默地掏出手机给粟老师叫了个外卖。 她觉得她以后要修一门新的学科——怎么哄粟老师开心。 中午利用几分钟空挡休息的时间,她果然这么做了,悄悄在电脑上搜:男朋友生气怎么办?怎么哄男朋友开心? 结果郝仁这个倒霉催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竟然站在她身后大声念了出来,“男朋友是个傲娇小公举怎么办?男朋友生气了怎么逗他开心?” 涂恒沙吓得赶紧关网页,可已经迟了,答案里最关键的一句被郝仁念了出来,“别说话!推他到墙上用力亲他就行!” 涂恒沙想死的心都有了,“郝仁,你在瞎说什么呢?” “我?念你刚刚的网页啊!”郝仁还好死不死地还不配合她。 采编平台里一片寂静,然后哄堂大笑,还有人问她,“涂恒沙,你有男朋友了?” 她想起她和粟融归的事还没在报社公开宣布,他甚至没有对她说过做他女朋友这样的话,她完全就是凭感觉认为自己是他女朋友了!她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悄悄望向粟老师,却见他在小声地接电话,对这一切都熟视无睹。 她窘迫不已,大声说,“是,我有过男朋友,不过,他已经……” 话还没说完,就被粟老师打断了,“沙子,下去给我取外卖来!” “……”破天荒哦,叫她沙子?从来都是涂恒沙涂恒沙地叫呢!还叫她去取外卖,什么意思?“为什么叫我去取啊?”她叫餐的时候留的就是他自己的电话,他自己去取嘛! 他瞥她一眼,淡淡的,“我怕你接下来说我已经死了!” “……”她第一个反应是,粟老师也看网络段子!第二个反应是,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脑袋里一团混乱,面红耳赤,“我……我去取外卖!” 她慌慌张张地下楼去了。 办公室里诸多人也面面相觑,每个人脑袋里都回荡着刚才涂恒沙一样的话: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可就粟融归那性格,也没人敢去问啊…… 转眼间,涂恒沙取了外卖上来了,往他面前一搁,红着脸转身就跑。 “等等!”他道。 “还要干什么?”她局促不安地站在他身边,觉得其他人的眼光全在她身上。 “怎么给我加了鸡腿啊!”他打开外卖,拾起鸡腿咬了一口,摇头,“太腻了,我不 第177章 心思 涂恒沙惊呆了,“啊”地一声叫,结果鸡腿从她嘴里掉了下来,在他肩膀上蹦了蹦,掉地上去了,同时,脑中还在震荡着一个声音:他吃过的给她吃……他吃过的给她吃…… 他穿着件普兰色的衬衫,虽然不显脏,但鸡腿在他衣服上迅速蹭开一团油渍,比衣服周边颜色深了不少。 完了完了完了,粟老师那么爱生气的,这回一定饶不了她了!她拍拍自己额头,要崩溃了,这回得花多长时间才能把粟老师哄好啊? 哪知,粟老师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温柔,“回去看你怎么洗干净!” “……”什么?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吗?她再细细看看粟老师的神色,真的没有生气的迹象啊?她震惊得完全忽略了粟老师为什么要她洗衣服以及他们回去是回哪儿去这个问题!震惊之余,只觉得自己全然不懂粟老师的小情绪这淘气的小东西啊!这样都不生气,平时那些气是从何生起来的? “还傻站着干什么?”粟老师抬头看她,“没吃饱?”说着用勺子舀了一勺饭,喂到她嘴边。 这可是大庭广众哎!粟老师! 涂恒沙自己都觉得没脸了,一张脸热得发烫,赶紧摇摇头,回自己座位去了。 采编平台里其他人员暂时不敢在当事人面前议论,但脑子里都回荡着一句话:这是同居了吧?同居了吧?吧? 涂恒沙面红耳赤,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刚坐下,就听一声巨响。 粟融星直接抓起键盘用力砸在桌上,而后愤然站起,怒斥,“不要脸!”气冲冲出了办公室。 涂恒沙和粟融星之间现今已是水火不容,平时见面彼此都不理睬,这已是粟融星最能克制的态度了,如果不是日日在粟融归眼皮子底下,粟融星绝不会这么客气的。 她气冲冲离开办公室以后便一头钻进了洗手间,看着洗手间镜子里那个明艳的自己,气呼呼地将洗手台上所有东西都砸了一地,最后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她四岁就失去了妈妈,爸爸成天忙,陪着她的只有保姆和大哥,大哥是男孩子,虽然常常说有他保护她,可他有自己的世界,也要上学,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和保姆在一起,她不喜欢保姆,虽然她小,她也清楚地知道,保姆不是家人,她哭,她闹,她发脾气,这种时候保姆就会打电话给爸爸,爸爸就会回来哄她。 这样的次数多了,爸爸的朋友就说,她需要一个母亲。她气得把爸爸朋友的车给划花。 她落得了个刁蛮任性的名声,可没人知道她只是不想要新妈妈,她只想要爸爸天天陪着她。 可是,新妈妈还是来了!来得那么快!她不喜欢!她第一天见那个女人就泼了她一碗热汤,为此,她挨了打。 后来,是大哥劝服了她。大哥说,他们不需要妈妈,可爸爸需要人照顾,不是这个女人,以后一样会有别的女人。 那就这个女人好了!至少这个女人在被她欺负的时候不敢吭声。 后来,那个女人便经常出现在有爸爸的场合,再后来,这个女人正式进了她家,还带来一个拖油瓶的男孩,爸爸要她叫二哥。 她永远也不会叫他二哥。她只有一个哥哥。 多来一个人很好啊,她多了一个人可以欺负,她最大的快乐就是整这两母子,大哥也帮着她欺负那个男孩子。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一切都变了,大哥和那个男孩莫名其妙成了好兄弟,她也对他少了敌意,上了心。 大哥说,都是可怜人。 是的吧,他是从小没有父亲的人。 她开始可怜他,也有些惧怕他,随着年龄慢慢地增长,这些复杂的情愫居然演变成了少女心思,无人可以说,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不敢说与家人知道,尚清梅那边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和粟融归的,至于爸爸,也不愿意家里出现这样的事,大哥,只有大哥…… 她拿出手机给大哥打电话,粟融珵那边很快就接了。 “融星?” 她听着大哥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她的心思,没人能懂。 “怎么了融星?” “大哥……”她差点哭出来,“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融星!出什么事了?怎么哭了?在哪?告诉我!” “你会!”她哇的一声大哭,就像四岁的时候一觉醒来再也见不到妈妈时一样,“你有大嫂了,你不会再要我了……”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大哥!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她却只是在电话里哭,从大哭到小声啜泣,粟融珵一直柔声安慰她,她才渐渐缓了过来。 “傻丫头,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粟融珵听得她不哭了,才在那端问。 “我……”粟融星抽泣着,终是道,“我想妈妈了……”末了,还补充,“很想很想……” 她没算说假话吧?如果妈妈一直在,她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粟融珵在那端深深地呼吸,“好,这周你轮休我们去山上看妈妈。” “嗯……”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收了电话,开门出去,一拉开门,却见有人趴在门口偷听,差点因她突然开门栽了进来。 她还一脸泪痕呢,眼泪一抹一脚就踹了过去,“堂堂晨江记者,比小狗仔还下作!丢不丢人?要不要脸?” 那人不过是报社同事,来洗手间听到有人哭,故而没进去,不否认有八卦的心理,但这么生生被踹一脚,也实在没面子,当即爆发了,“粟融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男人不要你,拿我们出什么气?” 粟融星话都没说,直接一巴掌又扇在了对方脸上,而后扬长而去。 被打的人气得七窍生烟,指着粟融星背影大骂。 粟融星板着脸回了采编平台,背上包就走了,没再理任何人。她的软弱和眼泪只会在大哥一个人面前流露,其他人绝不可以看见!她是粟家不可一世的骄傲小公主!谁也不放在眼里! 第178章 女朋友太笨怎么办 涂恒沙从没想过要和粟融星修复关系,即便粟融星是小许的妹妹,可是,她不知道这个妹妹在他心里有多重的分量,粟融星骂他们一句不要脸就这么扬长而去,他心里是什么想法?可会为粟融星心软? 下午的时候,涂恒沙还是问了粟融归这个问题,问得比较婉转。 她想听他怎么回答。 结果粟老师居然就翻脸了,“你是多不想人知道?” “……”不知道啥?她满脑子迷糊好不好? 他忍无可忍的表情,揪了揪她耳朵,“你能灵光一点吗?”最后无奈,“我等下回去也要百度一下了。” “百度什么?”她皱着眉头凑上去问。 他直接在她脑门上弹了个爆栗,“女朋友太笨怎么办!” 她笑眯了眼,看在他第一次说“女朋友”三个字就原谅他说她笨啦!女朋友啊……她反复品位着这三个字,心里乐开了花,觉得整个世界都彩云在飘啊飘,她就跟行走在云堆里似的。 他那张黑脸又因为她一眼见底的笑给融化了,忍俊不禁,“你就知道女朋友是说谁了?” “知道知道!”她猛点头,眉飞色舞,“像我粟老师这么龙章凤质才华横溢颜值超群的人,要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啊?女朋友必定得是国色天香气质如兰兰心蕙质风姿绰约风华绝代之人啊!” 他难得的笑出了声来,“允许你再用十个成语!” “不了不了!在才华横溢的粟老师面前我还是得悠着点,免得下回没词儿了在您跟前儿没脸儿!”她觉得自己拍马屁的功夫也见长。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大笑起来,“这回回去得查一查女朋友是个二货怎么办了!” 小许这样大笑起来真好!她眯着眼笑,默默地想,二货就二货呗! “不用考虑融星。”他放缓了声音道,“我们正大光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迟早,谁都要面临这一天。” 谁,这个代词里包含的人多了…… “你的脑瓜子就不用去想这些事儿了,明天要继续去跟今天的案子,你想想以后跟着我怎么好好工作吧!” 她瞬间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以后我跟着你?” “是!以后都跟着我!”他斩钉截铁地回应,并且加了一句,“别成天跟着郝仁瞎跑。” “粟老师,你用词不严谨!什么叫瞎跑?我们都是在认真工作好不好?”她必须抗议! “我们?” “对啊!我和郝仁!我们每次外出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你不能诋毁我们!不许乱用词!”她丝毫没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粟融归垮下脸大步往前走,剩下涂恒沙皱着眉头一路小跑地跟上去,又要纠结“男朋友为什么生气”这个问题了…… 涂恒沙第二天才知道,粟融归说的跟个案子,还真的是个案子,而且还是杀人案!难怪陈琦不愿意跟了,太可怕! 死者是一名三十五岁的男性,死亡原因是一刀割喉,身上还有二十八处小伤,全是利刃或割或扎,死亡时间是六天前,凶手在杀人后将尸体抛入河里,昨天被一个环卫工人发现时,尸体已经泡涨。 接受采访的是分局刑侦队长宁时谦,这般跟他们描述尸检的情况,并且允许他们去看了尸体。 涂恒沙从法医处出来,实在忍不住,捂住嘴跑进洗手间便开始狂吐。 两个男人在外面等她。 宁时谦叹道,“你们实在是为难小姑娘了,何必?我们更关注的是谁,以及怎么,是技术层面的事,而你们更关注的是为什么,是社会人性层面的事,所以现阶段还是我们的事,你们可以晚点再来的。” “有没有一点眉目?”粟融归问。 “暂时无可奉告!” “想见见家属,可以吗?”粟融归问。 “死者身份已经确定,有一女儿,七岁,妻子联系上了,去了外地,今天会回来,到时候你们一起就是。” 涂恒沙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脸色依然苍白,“不好意思,我……” 宁时谦摆摆手,“没关系,正常反应,这种场面我们刚入行的男警员看了都会吐,何况你一小姑娘。” 涂恒沙声音都是颤抖的,“凶手手段十分残忍啊,得有多大的恨才把人扎成这样?” 粟融归用手指给她拭去颊边的水,低声道,“别胡说,你就替宁队长决定这是仇杀了?” “有道理啊,也是一条思路。”宁时谦道,“我忙着,就不陪你了,家属来了我给你打电话。” 他拍拍粟融归的肩膀,“有时间再出来聚聚吧,从什么时候开始大伙儿都这么忙了,我都觉得有十好几年没怎么见过你了。” “好。”粟融归应道,和宁时谦握手道别。 “你跟宁队长是认识的?”涂恒沙离开法医鉴定中心后说。 “嗯,小时候认识。”后来进了粟家就少了来往。 涂恒沙便不再说话了,全然不是那个总在他身边跳个不停,闹个不停的笨丫头。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他递给她一颗糖。 她瞟了一眼,“你哪来的糖?” 他没回答,只是剥了糖纸,把糖塞进她嘴里。 橘子味的,酸酸甜甜,入口生津,的确压住了那些不适感,只是,胃里的不适感消失了,心里的呢? 她含着糖,和他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忽然道,“小许,你说,我爸当年为什么要杀人呢?他跟人家又有什么深仇大怨?” 他眸色一顿,身体都僵了僵。 她却在继续道,“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也不记得,妈妈也不跟我说,我只知道,我爸爸不是坏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他渐渐缓了过来,只是无言以对。 她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苦涩,“我真傻,问你干什么?你又能知道什么?小时候天真,认为世界上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看个电影电视剧,一个劲地问大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后来我妈妈说,世界上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的,就像这个世界不会只有黑白两色,人性是复杂的,并不是非黑即白这么简单。” 第179章 不会拍照的男朋友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人性是复杂的,人却是要活得简单的。”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大多数都喜欢做高深状,这样显得有学问又有深度,一篇简简单单的文章,非要分析出n个一二三四来,生活里一件小事,也要头头是道细剖其中的意义,没有人告诉她,生活是简单的,“粟老师,怎样活得简单?” “很简单,做一个肤浅的人。” “呵……”她笑,“粟老师,您可是首席记者,笔杆子里的标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肤浅是个贬义词!” “有什么不可以?”他反问她,“饿了吃饭,累了睡觉,有梦想去追逐,有喜欢的人就在一起,凡事遵从本心,以本我出发,别那么深奥,不管这世界多复杂,世道多艰难,精神上就是简单的。” 她想了想,“听起来还真是很简单。” “能有多复杂?”他敲敲她脑袋,“走,从本我出发,现在本我肚子饿了,吃午饭去!你想吃什么?” “我随便吧!跟郝仁一起出来都是吃个简餐!” 粟融归脸色一变,沉默了一会儿,马上说,“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说着打了个电话。 涂恒沙怎么也没想到一顿工作餐可以解决的午饭,粟老师把她带到了某所大学附近的hellokitty主题餐厅,满屋子的粉红色和白色,午饭时间学生很多,门口许多等位的。 “我姓粟,有预约。”他跟门口的服务员小哥哥说。 小哥哥带他们进去,涂恒沙被餐厅梦幻公主风格的装修和氛围惊呆了,拿着手机不断拍照。不仅仅餐厅美,连餐厅服务员一个个都是帅哥美女。 见她喜欢,粟老师还是颇为愉悦的,问她,“跟我出来好,还是跟郝仁出来好?” “必须粟老师啊!”她手机对准向他们走来的小哥哥,咔嚓好几张,这位小哥哥颜值很高啊! 小哥哥是给他们送菜单的,连菜单都是粉色,小哥哥的衣服也是餐厅制服,胸前一个hellokitty头像很有趣…… 她终于放下手机,点了两人分量的菜,笑问,“你怎么知道这家餐厅?你这所大学毕业的?” “算是我一发小开的吧!”他道。 “男生开的啊?”她愈加觉得惊奇,“真不简单!莫非这男生心里住着个小公主。” 他笑而不答。 跟一些以装修为噱头的餐厅不同,菜品上来,居然味道也相当好,涂恒沙对此赞不绝口。 两人吃完,还是负责点菜那个小哥哥来结账,涂恒沙按捺不住,把手机往粟融归手里一塞,“给我和小哥哥拍个照吧!小哥哥衣服上这个卡通头像特别可爱!” “……”粟融归脸上紧绷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快点快点!”某人居然还有胆子催! 拍照是吗?“好!”他说,咔嚓咔嚓连续几张,拍完拎着自己不懂事的女朋友直接出去了。 “你不给我看看?我看拍得怎样啊!”拍不好还能重拍好不好!涂恒沙一路抗议,终是被粟融归提出了餐厅。 然后,粟老师把手机还给了她。 她打开相册一看,要气疯有木有? 这都拍得什么鬼?一共拍了四张!其中两张拍出了小哥哥整个肩膀以上的部分,而她只露出额头;另两张她倒是露了脸,但小哥哥只有肩膀以下部分,变成了她和hellokitty的合影。 她气势汹汹地把前两张给他看,“我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在哪里?” 他瞥了一眼,“你自己矮!”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娇惯粟老师了啊?完全没有求生欲了是吧?她把另两张再甩出来,“这俩呢?这又怎么解释?” 他再瞥一眼,“你不是喜欢这只卡通形象吗?” “……”涂恒沙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言不发就学他的样子气冲冲往前走了。再也不惯男朋友的傲娇小脾气!她也是有小情绪的!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在点评上评价刚才那家餐厅:环境好,味道棒,还有好多颜值超高的小哥哥,可惜合影被不会拍照的男朋友拍毁了,还振振有词嘲笑我矮,还说我喜欢的是hellokitty,我明明更喜欢小哥哥的颜值好不好?这样的男朋友,不分留着过年? 他追了上来,看她低头忙乎,问她,“在干什么呢?” 她哼哼了两声,把几张图传上去,当着他的面点了发送。 评价餐厅啊?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只见这家餐厅最新一条评论赫然有他刚才拍的两张照片,再一看文字评价,两句话分外显眼地蹦入他眼帘:更喜欢小哥哥的颜值!不分留着过年! 他顿时怒了,“涂恒沙!” 她手机往口袋里一揣,理都不理大步流星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你能成熟一点吗?”他大喝,结果她索性跑起来了。 此时,他的手机有电话来了,是宁时谦。 他一边大步去追,一边接电话,电话讲完,人也被他拽住了,“别闹了,宁四打电话来,让我们去公安局。” 他们在分局见到的被害人家属,宁时谦已经带她确认过尸体了,此时女人正在分局里哭。 走近,只见女人额头上还有一道伤,一寸多长,缝了针。 “我带着女儿回娘家一个多星期了,怎么也没想到回来……回来就再见不着……女儿在老家就吵着要爸爸,我还说,这两天就带女儿回来……现在我回家可怎么跟女儿交代啊……”女人哭得不可自抑。 涂恒沙最怕生离死别,被女人这么一哭,心里也酸楚不已,孤儿寡母,正是经历过的一切,对这个女人不由充满了同情,眼看她额头上那道伤,亦觉心疼,不由问,“你这儿怎么伤了?” 女人吸了吸鼻子,“在娘家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涂恒沙暗暗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人要坚强,必须有信仰,否则旁人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她童年时的信仰是那个小小少年,而这个女人,什么又是她的信仰? 第180章 涂恒沙,你要记得 宁时谦给那个女人做了笔录之后便让她回去了,粟融归和涂恒沙也没有多做谈话。 回报社的路上,涂恒沙情绪有些低落,任谁碰上人命案情绪也不会好吧? 他走在她身旁,感受着她的低气压,忽道,“还在生气呢?” “嗯?”这话从何而来? “不就是没给你和小哥哥合影吗?”他说。 怎会是为这个?但她在这方面还算灵透,粟老师在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很别扭,这不是属于他那种风格的台词,之所以这样说,怕是感她所感。 她心中微暖,神色亦娇亦嗔,扭开了头。 “好了好了,赔你一个小哥哥行了吧?” 什么意思? 只见他打开手机相机,半曲了膝,手掌按着她后脑勺,把她的脸扭过来,他和她的合影自拍便出现在他的手机里。 他发给她,“比刚才那个小哥哥帅多了吧?” 她低着头看他发来的照片,一看他就是从没自拍过的人,神情那叫一个别扭,角度那叫一个尴尬,唯一的优点便是好歹他俩在一个画面里了…… 她哼了哼,“不过如此!不过……”她顿了顿,小声地,“自家的小哥哥自己不嫌弃啦!” 他在她后脑勺一拍,“回去了!” 回报社以后,两人被主编叫到了办公室。 “现在是你们俩在跟那个杀人案?”主编问他们。 “是。”粟融归道。 “陈主任安排我去的……”涂恒沙有些做贼心虚,给补充道。 主编点点头,对这点并不在意,只问,“怎么样了?” “案子还在调查,警方暂时不予给出更详细的信息。” 主编再次点头,“是这样,我有个想法,做个犯罪心理专题,你们走进监狱去,调查采访,怎么样?” 涂恒沙应承得比粟融归还快,“好!” 粟融归略怔。 “你呢?融归?”周主编又追问他的意见。 他缓缓点头,“行。” 待得下班的路上,他却对她说,“这个调查我一个人去完成就行了,你不必跟去。” “为什么?”她反问他。 “我一个人够了,你可以去别的事。” 她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想我亲自去翻开那些陈年旧事,但是,这是我的权力!我有知道的权力!我一直想知道!可我妈不会告诉我,她不跟我说,我便不忍心问她,不忍心她再走回痛苦的回忆里去,现在有机会可以直问他,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说人生要简简单单地活着,遵从本心,那并不代表人生要糊里糊涂!我想要明明白白并且简简单单地活着!” 她看着他的表情,握住了他的手,“放心,我不会纠结的,小时候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算什么!我只是想弄明白前因后果而已!在我心里,有没有父亲没那么重要,我从来都是,只珍惜自己拥有的,以前是妈妈,现在……现在多了一个人……” 她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几乎听不见,脸颊也渐渐染了红晕。 他深深呼吸,手绕至她后颈,将她按入自己怀里。 街灯如星,凌乱粼粼。 他眉间微蹙,来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涂恒沙。”他总是这样叫她的全名,“你要记得,我跟你一样。”跟你一样,只珍惜自己拥有的。 他送她回家,在红柳路街口就停了车,和他一起慢慢走回学校。 途中,经过胖爷爷的生煎店,她拽着他去买生煎,胖爷爷笑着打趣,“哟,丫头,男朋友啊?” 她笑眯了眼,大方承认,“嗯!” “好嘞!今儿这生煎爷爷请了!祝贺丫头终于有人要了!”胖爷爷给兜了一大袋生煎。 她跺脚,“爷爷,什么叫终于?!” 在爷爷的大笑声里,粟融归替她提着生煎,牵着她的手,迎着夕阳回家。 一路,都有认识的人擦肩而过,她不再隐藏,笑吟吟地打招呼,经过小超市,还闹着买了两排ad钙奶,可惜,时代的更替,街上的游戏室早没有了,不然她还会拉着他去打几局。暮归炊烟时,还是有熟悉的各种各样的菜香味,不知是从哪家的窗户飘出来,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满满的热闹与喧哗里,也有了她的参与…… “小许!”她抬头看着他笑,只想叫他的名字,并没有其它话要说。 一个名字,便足够将空荡的世界填满。 那日的夕阳耀得人眼花缭乱,耀得她看不见他眼里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阴霾。 在她家楼下,他久久地抱着她不放。 “小许……”她闭着眼睛,他身上青草的香味醉得人眩晕,“到家了呢……” “嗯……”他仍是不松手。 “涂恒沙!”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她一下从他怀里跳出来,“糟糕!我妈看见了!”她飞快往楼上跑。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小鹿一样的身影,对三楼走廊上的舒慧行了个礼。 涂恒沙已经跑上了楼,在走廊舒慧身边对他用力挥手,“小许!明天见!” “明天见。”他喃喃。 转身往回走,已是一个人。 暮色深合,斜阳渐沉。 他的电话在红柳路的人间烟火里震动,他接听,传来粟融珵的声音。 “融归啊,你在报社见到融星了吗?昨晚整晚没归,今天这时候也没回,打电话关机,她在忙什么?” “……”他皱眉,“今早我还在报社看见她了。” “是吗?那她在搞什么鬼?好好的关什么机?” 粟融归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想,是我得罪她了吧。” “你?你怎么得罪她?”粟融珵听得笑了,这个妹妹从小欺负粟融归,粟融归几乎对她百依百顺,能得罪她什么?“她又想买什么东西啊?” “不是。”他想了想,“你去后街那些酒吧找找她吧。” “行,那我现在就去。” 后街某酒吧,已是灯光迷暗,粟融星端了杯酒,一个人慢慢地喝,有人来搭讪她,“妞儿,一个人喝寂寞吗?哥哥陪你?” 粟融星给了他轻蔑了的一眼,“滚。” 那人火上来想要动手,还没碰到她,就被人钳住了手腕,脸上迅速挨了一拳,还是那个字“滚”,只不过,这个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来比从女人嘴里说出来威慑力大多了。 第181章 生活比想象更残酷 粟融珵将粟融星护在身后,满脸阴郁。 那人见来者不善,也不欲惹事,骂骂咧咧几句给自己个场子,灰溜溜走了。 “胆子越来越大了!彻夜不归!还来酗酒?”粟融珵转身,一顿训斥。 如果这世界上粟融星允许有人训斥自己,这人也只能是粟融珵了。在她看来,只有粟融珵不偏不倚,与自己同血同脉。 她笑嘻嘻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应个景而已,我才不会蠢到把自己喝醉。” “那你来这干什么?” “我等个人。”她望了望门口,还没有人来。 “等谁?”粟融珵也看过去。 她挽住了他胳膊,“算了,既然大哥来了就不等了,这世上没有人比大哥更重要了!跟大哥回家喽!” 粟融珵被逗笑,“少拍马屁!” “我说认真的!”她看着他,她真的是认真的。 “那回家!”粟融珵带着她离开,一边盘问,“昨晚去了哪儿了?” “嗯,喝了酒,怕回去挨骂,就在酒店睡了!” “以后要喝酒叫大哥陪你,女孩子容易吃亏……” “知道了!”她心不在焉在门口张望,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闪,她佯装没看见,随着粟融珵而去,那男人也知趣地止步,隐藏了身影。 那天是阴天,一大早云层黑压压地低垂,涂恒沙出门的时候舒慧还提醒她带伞,她答应着,却没有告诉舒慧自己今天要去哪里。 粟融归的车在楼下等她,脸上的表情也跟这乌沉沉的天一样,阴得有些惊人。 车门一响,他的阴沉迅速收敛。 涂恒沙坐进来,冲他笑,“开车吧。” 他发动,却迟迟不开,几度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看着他问。 他笑了笑。“没事,走。” 北山监狱。 他俩已不是第一次来,监狱政委对他们还算熟悉,笑脸相迎,也给了诸多配合,“你们来做调查研究是个好事,找出他们犯罪的社会根源和心理根源,写成文章,对世人也是个警示,有教育意义。我们这里挑选出了一部分具有代表性的案例,你们可以先看看相关材料,看这些采访对象是不是与你们的采访目标相符,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政委把一叠卷宗交给他们。 案卷是不能带出去的,他们只能在这阅读,政委没有打扰他们,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他们。 “我来看!”粟融归伸手去抢那叠东西。 涂恒沙死死护住,“不,我先看!” 她在一叠卷宗里翻找,终于找到涂成功的名字。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还没来得及细看,首先闯入她眼帘的三个字却是一个名字:许平章…… 许平章……许平章…… 她脑海中闪过一张黑白的婴儿照片,旁边标注着:平章百日照…… 原来现实永远比她想象的更残酷。 她以为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却原来不是,原来这才是最重一击,未来还会有怎样的重击她已经无法确定了…… 她脸色苍白,双唇在颤抖,握着卷宗的手也在颤抖,卷宗上的字在她眼前模糊成一个一个的小方块,再也没有一个能传递进她的脑袋。 “涂恒沙!”他的手伸了过来。 她慌忙用手捂住卷宗,再一次死死护住,抬头凝视他。 他看见了吗?他看清了吗?可是,就算他没有看见,她又怎么有脸再面对他? 她的眼泪哗哗而下,扔下他,扔下案卷,疯了般跑了出去。 她听见他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她捂住耳朵飞奔,眼泪在风里横溅。 她跑不过他,感觉到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她用力甩开,回头哭喊,“别碰我!我不想看见你……不想!”不想你恨我,受不了你用鄙夷的眼神看我,所以,请让我回到我自己的角落…… 有车开过来,她情绪失控,差点被撞到。 他大喊,“你小心!” “你别过来了!别过来我自然没事!”她流着泪喊。 来的是辆出租车,车上的人下来,她立即就坐了上去,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去红柳路小学。” 他在外面拍窗,也打算上车。 “别管他!锁门快走!”她急迫地喊。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地方又是监狱,怕女孩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立即锁了车门飞快调头而去。 涂恒沙脑袋里反反复复出现的,还是许平章这个名字,还是那张百日照,还是被她抛下的摊开在在桌上的卷宗。 车开出很远,她回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此时他回去,便能看到卷宗里的一切,那个叫涂成功的人,那个叫涂恒沙的人,于他,再不复从前了吧? 她记得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如果有一天她的小许同学放开了她的手,她一定不会怪他,仍然只会感激,他曾给过她的一切。如今亦然。从今以后,小许同学即便恨她入骨,在她的心里,他依然是小许同学,尽管今天是她先放开了他的手,就当,是敏感的自己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吧…… 车将她带回学校,舒慧此时应该在上班,她失魂落魄地直接找到舒慧办公室。 舒慧本在低着头办公,别的老师告诉她,女儿来了,她才回头看,发现女儿站在门口也不进来,神情呆呆的,不大对劲,莫名,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沙子!”她起身,将女儿拉到无人处才问她,“怎么了?” 涂恒沙的眼神渐渐聚焦,落在舒慧脸上,想起舒慧中秋节那几日给她的忠告,颤声问,“妈,原来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舒慧给她理了理头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来,一脑袋头发乱蓬蓬的。 涂恒沙摇着头,艰难地开口,说出那个扎着她心的名字,“许平章……” 舒慧脸色一变。 涂恒沙便懂了,心如刀绞,“许平章……为什么?当年他为什么要杀许平章?” 舒慧叹了口气,“谁告诉你的?许家的人?尚清梅?”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您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从不曾在舒慧面前掉泪的她眼眶绯红。 “妈妈只是希望你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舒慧眼神复杂。 “可是这样的生活总有一天会过不下去啊?”涂恒沙揪住了舒慧的袖子,“究竟是为什么?” 第182章 往事 舒慧的目光穿过重重时光,暗淡下来,“你爸当年是他老家村子第一批出来打工的人,那个时候就是在许平章公司的建材厂,后来在厂里干得好,又肯学习,渐渐当了小领导,收入也算不错,便将村子里其他伙伴都带了出来,其中还有你爸的亲弟弟,也就是你的亲叔叔。那些年城市建设翻天覆地般发生着变化,对建材的需求量特别大,许平章公司很赚钱,水涨船高,大家的薪水待遇越来越好,生活也越来越好,我是那个时候认识你爸的,你爸那人热血,讲义气,又上进,虽然文化程度低了些,但他学习能力强,对我也好,一年后,我就嫁给了他,再然后……” 舒慧眼中闪过一丝隐痛,“后来有了你,你四岁那年,发生了大事,你叔叔第一个查出尘肺病,后来,村里跟着你爸出来的那些人接二连三地查出病来……” 尘肺病…… 居然又是尘肺病…… 涂恒沙在尘肺病村经历的种种重现,那一张张灰白绝望的脸幻灯片一般在脑中一一掠过。 “那些人都是跟着你爸出来的,你爸本就是个讲义气的人,当仁不让代表村里人找许平章要他负责,但许平章和尚清梅不是善茬,千方百计想逃避责任,你爸虽然上进,但总归是农村出来的,于生意上这些道道不精通,人又老实耿直,因为许平章赏识他便将人引为知己,在诸多细节上都大而化之不计较,后来发现劳动合同都有问题,导致仲裁迟迟处理不下来。可是,病等不得啊,虽然大家的生活这几年改善了,但有了钱就都在老家建房,也花得七七八八,要治病,那点存款也只是杯水车薪。你爸觉得人是他带出来的,跟公司打交道的也都是他,老乡们都被他坑了,他很内疚,把自己的钱拿出去先给治病,先是给你叔叔,后来给所有人,同时继续跟许平章公司纠缠,许平章和尚清梅两个不是推脱就是拖延,还暗地里想尽办法从这个事里脱身,你爸那点钱哪够这么多人治病的?很快就花光了,你爸便要卖了家里的房子,我当时不同意,还跟你爸吵一架,但最终,房子还是卖了,钱都寄了回去,可那又怎样?村里症状最严重的一个不久后就去世了,还有几个垂危的,眼看着也命在旦夕,噩耗传来,你爸当时就红了眼,我是后来才知道,你爸那天是提着刀去找那夫妻俩的,原本只是想威胁,后来话赶话吵了起来,尚清梅说话一向又刻薄,你爸那火爆脾气,彻底被激怒了,拔了刀,在和许平章扭打的过程中,失手捅中他要害……” 故事说完,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涂恒沙许久才将这些字句艰涩地消化,许平章、尚清梅、父亲,这三个词在脑中来回旋转,她怔怔地,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无限循环的怪圈,脑袋堵住了似的想不明白,反复地问,“妈,您说,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沙子……”舒慧将女儿搂进怀里,“是好人还是坏人妈妈知道你心里有杆秤,这么些年了,许家的人恨你爸,我也固然恨许家人,可我何尝没恨过你爸?那样的冲动,用这样一种愚蠢的方式解决问题,最终问题不但没得到解决,还把自己搭进去,害我们娘俩吃这么多苦,尤其是你,小小年纪过的是什么日子……” 恨么? 恨是什么? 恨又有什么用? 她又该恨谁? 涂恒沙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全身麻木,从外到里,心也是麻木的,瞬间,似乎爱和恨都没了知觉…… 她偎在舒慧怀里,闭上眼,轻轻的,“我不想再见到他了……不想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不想时时提醒他,她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 舒慧抚着她的头发,“妈妈说过,任何时候都将你自己放在首位,做你开心的事,不需要为任何人委屈自己,不想见了,就不见,哪天想见了,妈妈也不会反对。”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无声地动了动唇。 初秋的风,吹久了也有些凉,舒慧摸摸她的脸,“我下节还有课,先陪你回家休息。” “不用,我自己回去。”她不想回报社,至少,暂时还没这个勇气。 可舒慧怎么放心,还是送她回了家,又好好安抚了一番,才去上课。 舒慧是中午回来的,回来的时候门关着,她打开门进去,叫了声“沙子”,没有人回应。再去涂恒沙房间里一看,也是空空如也,她慌了,屋里每个角落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女儿的身影,直到最后,才发现餐桌上留了张纸条,写着:妈,我想出去两天,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这孩子!”舒慧拿着纸条叹息,怎么不忧心? 涂恒沙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下意识地只想躲避,躲避世上所有的人。 她给陈琦发了条消息请假,而后关了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连自己走了多久都不知道,直到脚踩上个尖锐的东西磕得她钻心地疼,她才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累得发痛了。 不便脱鞋看脚底,估摸着是脚底起泡了,她站在原地张望,发现不远处就是火车站。 不知因何而起的念头,她突然想老家看看,那个一直存在于她和妈妈对白里的地方。 因为每个月都寄钱回去,她手上是有详细地址的。 当即买了最近一班火车票上车,晚上的时候抵达离老家最近的小县城,她查了下地图,也向当地人打听了一下,从县城到村子里还有一百多公里。 她没急着赶路,在县城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坐班车而去。 她的脑海里还深深刻着金县尘肺村的样子,满目哀楚,毫无希望,她以为她老家也是一样,可当她下车,一路步行至村里时,发现庄稼在蓬勃地生长,一栋栋小楼房,虽然不新,却也整整齐齐,颇具气象,偶尔遇到的男男女女,也都朝气蓬勃。 第183章 奶奶 她找出地址问路人,路人给她指了指方向,是村尾最末那栋小楼。 那是一栋典型的农家小楼,已是半旧,外墙贴的土红色和白色的瓷砖有了风吹雨打的痕迹。正是秋季,晒坪里晒了玉米棒子、豇豆、辣椒,屋檐下堆了地瓜、土豆、好些新鲜的蔬菜,坪里撒了些谷粒,几只鸡在那啄来啄去。 这屋子,竟透着十足的田园恬淡之气,与她想象中孤苦老人独居的惨淡完全不同。 她正站着不知所措,从屋里出来一个老人家,单瘦,佝偻,一头白发。 如果她没猜错,这就是她奶奶,算算年纪,应是八十多了,虽然身形如老树般弯折,步履也已蹒跚,但此刻手里拿着根扁担,弯着腰将那些土豆、地瓜和蔬菜都放进挑筐里,塞了满满两筐,眼看扁担一挑,挑着就要走。 她忙上前几步,想叫一声,却唇齿生涩。 老人家却看见她了,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下她,没说话,挑着担子继续往外走。 “奶……奶……”她焦急之下叫了出来,就算是寻常老人家,平时遇见了也会叫声奶奶,何况,这有可能真是自己的奶奶呢? 老人听见,再次抬起头打量她。 “奶奶……”她有些不自在,这个自我介绍很难做,可既然来了又不得不做,“我……我姓涂……是……是涂成功的女儿……” 她声音很小,能说出“是涂成功的女儿”这几个字,已经很不容易。 奶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朵不好,听不见!”浓浓的乡音方言,声音嘶哑。 涂恒沙站在院子里,窘到了极点,要怎样大声宣布她的来历? 奶奶见她不说话,指指屋子,“门没锁,屋里有水喝,早饭也有。” “……”竟把她当成来讨水喝的路人了,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经过,她拉着奶奶的挑筐,大声对着奶奶耳朵喊,“我叫涂恒沙!是涂成功的女儿!” 堂屋里,隐隐的,竟然有回声…… “我是涂成功的女儿……女儿……” 是,她是涂成功的女儿,无论她心里多么别扭,这都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喊出来,也就释然了。 她内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红了眼眶。 她是涂成功的女儿,她是! 奶奶愣了愣,这才放下挑子,转身往屋里走。 这是把她撂在外面了? 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却见奶奶到了屋门口又返身,见她没跟来,朝她招招手。 她忙跟上去,跟着奶奶进了屋。 堂屋里当中的桌子上,搁着几个大馒头,一叠酱菜。 “吃!”奶奶背对着她指了指桌子,去给她倒了杯水。 水搁在她面前时,她才发现,奶奶也红了眼。 涂恒沙握着水杯,拘束地想着谈话从何处开始,坐在她对面的奶奶却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佝偻的姿态,若非眼角那蜿蜒而下的浑浊的眼泪,会让人怀疑这是一尊枯败蜡像。 她打量着屋子,正中挂着一张黑白相片,被包围在一片塑料风景画和财神像的中间。相片里的男人三十左右,跟她在监狱看到的父亲的照片有些像,所以,这是她叔叔?已经过世了? 静谧中响起奶奶沙哑的声音,“十八年,走了十八年了……” 这沙哑太有渲染力,涂恒沙眼睛一酸,原来父亲那些钱终究没能挽回叔叔的命…… 十八年,时光就定格在那年轻的时候了…… “你爸爸……还活着吗?”奶奶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涂恒沙微微惊讶,奶奶竟然不知道爸爸的事? 她点点头,却见奶奶还在看着她,没看清吗?她再次用力点头,大声说,“活着!” 奶奶的眼泪再一次滚了出来,她撩起衣角擦擦,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当年哭太多,眼睛哭坏了,看啥都是糊的……”末了摇摇头,眼泪又滚出来,“杀人了……报仇了……有什么用?坐牢了……牢里是死是活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不敢问……不知道就是活着的……怕啊……死人都死怕了哩……” 死人都死怕了?所以那些患尘肺病的人死了很多?她算了算,那年自己五岁,二十年前的事了,有多少人患着这个病熬过了二十年? “都死了……”奶奶吧了吧无牙的嘴,嘴角溢出白色的沫儿,“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十五年,活得最久的熬了十五年,都死了……” 旁边厢房里传出苍老的咳嗽声,奶奶道,“你爷……瘫了十几年了,动不得哩。” 涂恒沙放下水杯去看,被奶奶拉住不让,“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脏!臭!我眼睛不好使,理得不干净!” 涂恒沙还是去了。 其实并不像奶奶说的那样,房间里还是打算得干干净净的,也没有臭味,只是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味儿很明显,床边搁着只凳子,上面放着些吃的和水。爷爷是睡着的,干瘦得像一截枯树枝,发须全白,张着嘴呼气,跟拉风箱似的。 奶奶把她拉了出去,“没啥好看的……” 涂恒沙无奈,再看着这个家,也没几件像样的家具,不过最基本桌椅柜床,也俱简陋而陈旧。 她这般匆匆而来,也没带些东西,当即便翻自己的包,只留了回去的车费,把所有现金都给老人家。 奶奶却怎么也不肯要,“我有钱哩!每个月都寄钱,是不是你?村里也发钱!我还能卖菜赚钱!” “卖菜?”涂恒沙看着外面那担菜,原来那是奶奶挑去卖的?!这么大年纪眼睛还不怎么看得清,怎么卖菜? 奶奶提起卖菜,便要走,“你在家待着,在村里遛遛弯,我先把菜卖了就回!菜不卖明天蔫了浪费哩!” “……”这个理由,涂恒沙无法反驳,也没法再留着奶奶不去卖菜,对于靠天吃饭节俭了一辈子的农民来说,浪费要遭天谴,她只好说,“那我陪您一起去。” 奶奶没听清,她连比带划又说了一遍,而后跑去帮奶奶挑担。 她的工作是扛着摄像机到处奔波,人小力气却不小,但担子却没挑过,在那转悠半天也没能找到平衡。 她窘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奶奶自己佝偻着身体一肩就挑了起来,“我来,我来,不是你做的事哩!” 第184章 回来了 从村里花两块钱坐农用车到镇上,再将菜挑到市集寻个档口卖。 也没见奶奶吆喝,陆陆续续便有人来买菜,蔬菜论把,地瓜土豆论个儿,不用称就这么卖了。付钱尤其神奇,别人给奶奶钱,奶奶让人自己在零钱里挑钱找回去,十分娴熟,想来平时都是这么做。 涂恒沙好奇地问旁边卖菜的人,人家笑着说,“都是老乡,谁还能欺负她一个老太婆?再说,我们还这么多人在这看着呢,出不了事!” 一担菜,到中午就卖完了,又搭了个农用车回去,奶奶让她帮忙数了数,这一天下来,除去车费,赚了几十块钱,她把两张二十和一张十块裹成五十交给奶奶,其它成块的零钱放在一旁。 奶奶不知又从哪里拿出来一个手帕包,手帕一层层打开,里面还是一叠零钱,她把那五十和这钱放在一起,给她,“加起来刚好一百,拿着。” “给……给我?”涂恒沙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第一回来老家,给你的!” “……”涂恒沙笑了,大声对着奶奶耳朵喊,“奶奶,我不是小孩子啦!” “那也得拿着!这是理!” 涂恒沙没和奶奶争辩,打算只到离开时再还给奶奶就是了。 孤寡了十八年的老人家里来个小姑娘,在村子里还是引起许多人好奇心的,下午便有三三两两的人来打探。 涂恒沙和他们聊天,也顺便了解奶奶的生活情况,大家七嘴八舌说开了。 “老人家还算健旺,每天都干活,忙忙碌碌,哪天让她不干了,她还不高兴。” 有人见她拿着一把钱,还问她,“奶奶给你的啊?” 她点点头。 有耳聪目明的老人就说了,“老人给你的,你就拿着!你拿了她才高兴!不拿,她还不高兴哩!” 是这么回事吗?涂恒沙想起自己之前的想法,笑了笑。 “别笑,真的哩!” “现在,大伙儿生活都好吧?”涂恒沙看着这些人,目光有些躲闪,不知道这里面可有那一批跟着她爸去打工,最后却因病痛而亡的工友的家人,他们可曾怪她爸爸? 有人便叹息,“都好……” 也有人安慰她,“这不怪你爸,你爸也是为了大家好!谁也不晓得会得这个病,你爸还把后半辈都搭进去了……” 说到这里,便有人撞此人的胳膊,大家马上转了话题,“现在都好,村里每个月都会发一点补助,虽然就那么二三百块钱,也是个补贴,也有做慈善的,给我们捐款修了希望学校,小学初中都有,十几年前就修好了,宽敞明亮,娃儿上学方便了!” “是啊!有手有脚的,只要勤快,日子都好过的!” 一直在一旁默不出声的奶奶不知顺风听见了哪句,忽然接口道,“不好好过还能怎么滴?人没了,活着的总不能也去死,日子还是要一天天往下过,就算是熬,也要过……” 旁人便悄悄告诉她,“起初那几年你奶奶也不好过,成天闷在屋里哭,后来你爷瘫了,垮了,你奶才重新走出去干活。” 聊了一下午,到傍晚时候,大家便都回去做饭了,涂恒沙帮着奶奶做了晚饭,又把饭给爷爷端到床前,爷爷醒了,知道她是谁,也不爱说话,只对她点点头,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怕她嫌他脏似的,半道儿把手缩了回去。 涂恒沙暗暗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一勺一勺喂给爷爷吃。 爷爷受宠若惊的样子,眼里都起了泪花,“丫头你……你给我喂啊?” 涂恒沙心里一酸,“嗯,我给您喂,您吃吧……” 爷爷张开嘴,整个下巴都在颤抖…… 奶奶进来看见这一幕,眼中也是泪光闪烁。 晚上爷爷睡了,涂恒沙和奶奶闲聊,说是闲聊,也是她大声吼,她想问问奶奶,愿不愿意跟她去城里住。 虽然只见了这一次面,但她好像天生就是个喜欢把担子往自己肩上揽的人,总是觉得该她的责任她没法抛下。 奶奶连连摇头,坚定地拒绝,“不去不去!去城里住我连路都不会走,怎么活哦!你爷也不方便,我在这里好着呢!山山水水的,都是我习惯了的,种个地,养个鸡,好着呢!” “那……我带你去治眼睛!” 奶奶还是摇头,“治过!县里的大医院也去过!治不好!我不要治了!不是看不见,只是看不清!” 无论涂恒沙如何劝说,奶奶都不愿意去看眼睛,无论涂恒沙如何劝说,奶奶都不愿意去看医生,更不愿意和涂恒沙一起出去住,当天晚上,奶奶却失眠一宿,唉声叹气里,自己和自己说,二十几年前我是去过城里的哩…… 涂恒沙在乡下住了三天才开手机,一打开,手机震个不停,各种未接来电和消息提醒,最多的是妈妈和他的,还有越越也发了好几条问她在哪里,邀她去小院玩儿,郝仁问她怎么突然休假了,陈琦也发来一条,告诉她假期到了,不续假就回去上班…… 该看的看了,该忽略的直接忽略了,她的确也该回去了,躲在老家当缩头乌龟不能躲一辈子。 清早,她看着虽然视力不好的奶奶熟练地屋里屋外忙碌,奶奶苍老而佝偻的身板好像有无穷尽的力量,觉得自己骨子里还是有这一脉相承的韧劲儿吧,就像奶奶说的,日子总要过的,生活的车轮永远滚滚向前。 她帮奶奶把早上的活儿给干了,便辞别爷爷奶奶,正式踏上归途。 离时是晨曦,归时是夕阳。 晚上,她回到红柳小学的家中。 已经给妈妈打过电话,所以到家时家里满室灯光,一屋菜香。 她说,“妈,我回来了。” 我涂恒沙,回来了。 晚上母女俩同被窝说话,涂恒沙说起乡下的事,说起爷爷奶奶,舒慧的兴趣却不是很大,直到涂恒沙说,她曾提出把爷爷奶奶接出来住,舒慧才接腔了,还十分不悦,“他们来干什么?我们没有赡养他们的义务!” “妈!”涂恒沙没想到妈妈会这么说,在她心里,妈妈是温柔又善良的啊? 第185章 她的小男孩儿 关于这个话题,涂恒沙没能和舒慧再继续下去,舒慧只说,“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你怎么对你爷爷奶奶都可以,但我现在还能做到每月给他们寄钱,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睡觉吧!” 第二天涂恒沙去报社上班,她很想保持着和平常的一样的心情,但是,这于她,太难。 报社里可能会遇到的那个人的身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两肩、背上、心口,使她向报社靠近的每一米都举步维艰,而离报社越近,这大山就越重,压得她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 报社门口遇到了郝仁,见到她便露齿而笑,叫她的名字,“这几天请假干嘛去了呀?都没听你事先说!” 她微微一笑,脸上的肌肉好像松泛了些,“去乡下看爷爷奶奶去了!” “那也不先跟我们说一声?大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陈琦都说不上来!你的粟老师啊,脸都黑了好几天了!”郝仁笑她。 原本因为见到郝仁而松泛的面部肌肉又绷紧了。他脸黑吗?他肯定会脸黑的啊!知道自己“女朋友”是杀父仇人,还不够他脸黑的么? 两人走楼梯上去。 到采编平台那一层时,电梯门也正好开了,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来,正在议论着,“哎,你们听说了吗?涂恒沙的爸爸是杀人犯!在坐牢呢!” “真的?” “嗯!而且这还不是最劲爆的!最劲爆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什么呀?别卖关子了!” “涂恒沙她爸爸杀的是粟融归的亲爸!” “是不是啊?这么狗血?” “怎么不是?千真万确!” “这可有好戏看了!” “……” 那些人还在议论,涂恒沙却再也挪不动脚步,往事狂风卷乌云一样冲进她脑子里,冲得她摇摇欲坠,难以站稳。她抓住楼梯的扶杆,耳边轰隆直响,无数稚嫩的童音交织在一起,“她爸爸要杀人!不要和她玩!” “她会不会也要杀人?打死她!我们一起打死她!” “快跑啊!她妈妈是精神病!精神病要抓小孩的!快跑啊!” “我有鸡蛋!我用鸡蛋打她!” “打她!” “打她!” “打……” 小女孩蹲在角落里画面在她眼前无限放大,满脸挂满菜粥米汤…… 郝仁震惊地看着她,看见她握着扶杆的手白得发青,看见她苍白的脸,发抖的唇,看见她额头渗出汗珠来。 “沙子……”他叫她,她也不理。 那些人的议论声还在继续,他大怒,直接冲了出去,对那些人吼,“说够了吗?” 议论声停了下来。 不过,却有人不悦而反驳,“关你什么事?真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瞎出什么头!” “我是什么人不劳你费心!但你们是什么人?是大名鼎鼎晨江报社堂堂媒体人!成天跟不入流狗仔似的打听议论人隐私!你们不脸红吗?”这是郝仁在斥责。 “我们脸不脸红也不劳你费心!你算什么东西?用什么身份帮涂恒沙出头啊?你是她谁啊?男朋友吗?我怎么听说,人家男朋友不是你啊!人家是粟老师的女朋友呢!” “就是!你自己要不要脸?暗戳戳地觊觎别人女朋友?” “不过,现在你有机会了!粟老师啊,肯定不会再要这个杀人凶手的女儿了!不不不,我们新闻讲究准确措辞,所以,应该是杀父仇人的女儿!你可以去补缺了!” “对啊!我们媒体人的第一职业要素不就是实事求是吗?现在我们挖到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社会新闻,实事求是正大光明在这讨论!如果主编许可,我们还能把它写成评论发出去!我们错哪儿你说?” “话说粟老师不是正在做这个选题吗?监狱犯人的犯罪心理研究!正好,去研究研究他的准岳父啊!” “不不不,现在该是前准岳父了吧?” “也不知道粟老师采访自己杀人犯前准岳父时是不是也这么睿智冷静啊?” “不然郝仁你代替粟老师去采访吧?我看你挺想插一脚的!” “对啊!哈哈哈!就看这一脚怎么插了!” “哈哈哈哈……” 在一片爆笑声里,郝仁被围攻,继而暴怒,“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涂恒沙没有再听下去,也听不下去。 可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通往采编平台那个走廊像一个战场,正上演着她从小就害怕的战争,唯一害怕的战争,她找不到勇气参战。 历史总是在循环地上演。 是,他们说得都没错,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是粟老师杀父仇人的女儿,这是烙在她皮肤和血肉里的事实,她洗刷不了。他们实事求是,他们没有一点诳语。她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权力堵住别人的嘴。都知道了是吗?都知道了好啊!不用隐瞒直面相对的感觉也挺好的! 只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在这个圈子里,在她长大成人以后的世界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和她一起看案卷的他…… 是他吗?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脸儿圆圆的小男孩,胖乎乎的小手伸过来一枚棒棒糖,“奶奶说,难过的时候心里是酸的,吃颗糖就能变甜了……” 不,她不信。这样的男孩儿即便恨她入骨,她也不信他会把这件事昭告于众。那是她的小男孩儿啊!就算隔着万丈深壑,那也是她内心善良眼睛温暖的小男孩儿,怎么会这么做? 她恍恍惚惚地下楼,恍恍惚惚走在不知哪一层的走廊上,恍恍惚惚到了走廊尽头,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说话,随着她走近,声音渐渐变得清晰:“粟融归!你不用难过了!你还有我们啊,我、大哥、爸爸随时都欢迎你回家的!不过,奶奶如果知道这件事也会伤心吧?你肯定还是要陪着奶奶吧?没关系,我跟你一起陪奶奶!哎,涂恒沙还骗了奶奶那么多喜欢!真是看错了人!不过,幸好知道得早,你还没有跟她酿成大错,还来得及!分手就分手了呗!如果你以后不想看见她,我们还可以辞职,我陪你一起辞职,然后回公司帮爸爸去……” 原来真的是他…… 涂恒沙默默闭上眼,转身,眼泪哗哗而下。 她的小男孩儿,这一次要说再见了…… 第186章 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畏惧 她仍然不信是他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既然粟融星知道了,那只会是粟融星四处广播的,可粟融星只会从他那里知道啊? 隐约传来他的声音:“现在报社人人都知道,是你说出去的?” 而后便是粟融星的回答:“是啊!为什么不说?我也没说错什么啊?这可是我亲耳从你这听到的,这次我没有夸张没有传谣了吧?” 她怀抱着最后的希望听他怎么说,可是,他却沉默了。 她苦笑,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她没有再往前,没出现在他们面前,转身往楼梯,飞快下楼,若说她要走去哪里,她真不知道,但这栋楼里的每一个人,她此刻都不想遇见。 此刻的心里,莫名不痛了,像是麻木,抑或解脱。 痛到极致便是解脱了吧? 那个曾经狠狠将一瓶墨水泼向她“好朋友”的小女孩,不会再出现。不管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蓄意或者有意,都不那么重要。 背叛,是必然的。又或者,根本谈不上什么背叛,她有什么理由要求忠诚? 她不配。 到一楼的时候,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这个号码应该见过,在她玩消失的这三天里,有这个号码的未接来电,可是,它并不在她的通讯录里。 是谁? 她接听,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是涂恒沙?” “是。” “终于开机了。” “请问您哪位?”她觉得这声音有点儿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我是,尚清梅。”那边传来的声音又冷又硬。 尚清梅?她一度因为这个名字迷糊了一下,后来马上记起来了,尚清梅,粟振的夫人,亦即粟融归的母亲。 “也就是粟融归的母亲。”尚清梅自己在电话里说。 “我知道。”这一通来自尚清梅的电话算是出乎她的意料,可是,又该在意料之中。 “我打电话给你,只为一件事,我们家融归是绝对不可能娶你的,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更不会允许你进门,永远都不可能!希望你牢记自己的身份,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怎么有脸勾引我家融归?也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从此安分守己,不要再玩什么幺蛾子!如果你还恬不知耻痴心妄想,就回去问问你妈是怎么教你的!但凡是个人,是不是允许杀死自己丈夫凶手的女儿进门做儿媳妇?你用你愚蠢的脑袋好好想想,无论在哪个家庭,无论文明怎么进步,都不可能!哪怕我死,都不可能!” 尚清梅说完话就直接把电话挂了,所以这通电话就是直接告知她这个事实,连等待她的回答都不必。 她站在大厅里,耳边的回音还在隆隆作响:但凡是个人,是不是允许杀死自己丈夫凶手的女儿进门做儿媳妇……哪怕我死,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吐了口气,盯着手机屏幕,无声地对着尚清梅的电话号码回答:放心!我也不可能!而后,直接将尚清梅的号码给屏蔽了,再然后,索性将这些人的号码与所有联系方式都给屏蔽了。 摸了摸脸颊,连眼泪都干了。 “涂恒沙!”有人叫她的名字,还十分严厉。 陈琦啊…… 她老老实实站好,“陈主任。” “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请假流程,工作说甩下就甩下,请假还没有理由!你来上班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晨江不是好待的!你是不想干了吗?吃不起苦就给我滚回去!” 那一刻,涂恒沙心里有个声音真真切切地在回答:那就不干了吧…… 可这句话她到底说不出口,只道,“陈主任,那个监狱犯罪心理调查,我不想再做了……” “你还有资格挑挑拣拣?”陈琦更怒。 她没再说话,只是打算如果陈琦不同意,她就真考虑辞职不干。 “实在不想干,多的是人想干!”陈琦板着脸从她身边走过,“那就跟郝仁去跟那个杀人案吧!” “好。”她低着头说。 陈琦走后,她站在原地迟疑,在没离开晨江之前,她终究还得上楼去,可楼上的采编平台却像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挑衅着她的勇气。 她回想着过往种种,幼时那个小小的她,是凭着怎样的勇气一步步在人群中穿行的? 若是从前,她未必能想明白,但现在,答案却很明显,不过是不在乎而已。 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畏惧。 她叹了口气,却见郝仁下楼来了,见了她也吐了口气,紧绷的脸明显松弛。 “走,去领设备!开工了!”他招手。 她点点头,垂首,脚步犹疑。 “哎!你呀!”郝仁突然拎住了她的袖子,拽着她大步进了电梯,“你做这么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干什么?是你杀人了?是你犯罪了?都什么时代了?还兴连坐不成?你给我抬头挺胸!嘴角翘起来!大声跟着我喊!” “……”涂恒沙脑袋一疼,生生被郝仁把头给掰直的。 “看着我!说!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 “说啊!” 她被郝仁逼人的眼神迫得又想低下头 郝仁居然一把扯住她头发往后拉,“不许低头!看着说!说话!” “啊!疼啊!”她伸手护住自己的头发。 “疼就大声说!” 她也来气了,脱口而出,“关你屁事啊!” 他松了手,“说得好!” “……”她说的是“关你屁事”好不好?郝仁!关你屁事! “来!对着外面再说一次!”他握住她肩,将她身体翻转。 电梯门仍然紧闭着,她闭上眼,冲着门一顿喊,“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关你屁事——” 电梯门开了,外面站着粟融归和粟融星。 她甚至看见他眸光一凛,仿佛瞳孔都紧缩了。 那一刻,她觉得奇迹发生了,她竟然超出她想象地从那两人面前轻松走过,如郝仁所念叨的那样,抬头挺胸,一直走进采编平台。 领了设备出来,粟姓兄妹俩才从外面进来,四个人再次擦肩而过,她鼻端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有些刺鼻,还是会刺得人鼻尖发酸啊…… 第187章 去哪了? 粟融归曾经说,以后她就跟着他了,不许她再跟着郝仁在外面瞎跑,但最终,还是她和郝仁一起。 和郝仁在外面跑了整整一天,天都黑了。 她揉着发酸的肩膀和手臂问郝仁,“咱们不回报社可以吧?” “可以的!”郝仁知道她想什么,“对了,你现在有空吗?” “有啊!要干什么?” “我买了一套小房子,打算把我爸妈接过来住,现在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想请你帮我看看,家里还缺点什么,尤其厨房那一块,你也知道我光棍一个,从来都是吃外卖的,要怎么买厨具实在不懂!但我爸妈来我还叫外卖,他们会宰了我。” “行啊!”涂恒沙笑道,“老人家都节俭。”她心里始终闷闷的,也不想这么早回去面对舒慧,她也怕舒慧关切的眼神。 郝仁买的小房子离报社很远,五环以外了。 “虽然上班远,但能把二老接来,我也就安心了。”郝仁说。 “你是家中独子吗?”她问。在燕北打拼的年轻人很多,但能把父母接来的不多,除非到了要看孩子的时候。 “是。我父母对我恩重如山。” 涂恒沙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父母对孩子当然恩重如山,但这样郑重其事说出来的人除非是在特定场合,否则真很少。 郝仁笑了笑,解释,“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据说当时被仍在垃圾堆里,病得快死了,被我爸妈捡回去,治好了病,也没找到亲生父母是谁,他们俩就办了领养,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养大,我家条件也一般,能供我到燕北上大学,二老辛苦着呢。” “那的确是不容易。”涂恒沙点点头。 “所以啊,现在就想着好好孝顺他们,让他们安度晚年。” 郝仁的孝顺还真不是一句空话,虽然他新买的房子远,而且面积的确小,但小区环境很好,周边配套也成熟,老人想买个菜散个步什么的都方便,而且他还在买在一楼,带个小花园,郝仁说老人家闲不住,有个地方种种菜会更高兴。 “挺好的。”涂恒沙评价,“厨房里缺的东西我回去列个单子,明天给你,你照着买就行了,其它的都很周到,郝仁,你很细心啊,以后谁嫁给你要享福了!” 郝仁笑,“那就辛苦你了。” 和郝仁在他家附近吃了碗面才回去,到家快十点了。 学校家属区宿舍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黑暗中竟刺得她眼睛一痛。车灯却是熄灭的,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待她走近,车里还是毫无动静,她走过时瞟了一眼,里面好像没人。 她快步走进楼道,跑步上楼,唯恐有人追来,却不曾想,在三楼走廊横冲直撞到家门口时,家门从里面打开,她差点与人撞在一起。 熟悉的气息撞入她的呼吸,熟悉的衣服纤维撞上她的鼻尖。 当你用灵魂去熟悉并记住一个人时,哪怕你五感全失,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何况,此时的她尚感官敏锐。 明明只是鼻尖擦到对方的衣服,她却倒退了数步。 他站在她家门口,瞳色深深地望着她,眼眶底下青黑一团。 “去哪了?”他问她。 她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沙子!”里面传来舒慧的声音。 “来了!”她忙答应一声,推开他,冲进门里,迅速关上门。 餐厅里两副碗筷,都是用过的。他还在这吃的饭? 舒慧看出她的疑问,“人来了,总不能让他看着我吃饭。” “那他也好意思吃?”涂恒沙讽刺道。 “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你爸欠他爸一条命,有什么不好意思?”舒慧毫不掩饰地到。 一语戳中涂恒沙心里的伤,她默然不语,开始收拾饭桌。 “你吃过没?”舒慧问她。 “嗯。” 此时,舒慧的手机响了。 舒慧看着号码陌生,以为是学生家长,就接了,结果,对方问,“我儿子在你那吗?” “……”舒慧仍然以为是家长,只觉得这家长挺奇怪,虽然儿子丢了找老师的家长挺多,但不说你儿子名字她知道是谁?于是问,“请问您儿子是……” “粟融归。” 舒慧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刚走。” 涂恒沙也顿住了,侧耳细听。 那边的尚清梅便开始了,“舒慧,你们母女俩也太不要脸了!融归他爸爸怎么死的,你们自己心里没数?还要私藏我儿子吗?我告诉你,没门儿……” 没等尚清梅说完,涂恒沙便抢了舒慧的手机,直接给掐断而后关机了,“妈,你爱听她唠叨呢?说得她儿子就是个宝似的!没错,她儿子是宝,可也不是人人非抢不可!” 舒慧叹了口气,“你能这样想最好。你能想通,我也不用担心你了。说实话,当初如果不是奶奶亲自上门来当说客,我也不会同意你和他来往。” 涂恒沙猛然想起中秋那晚奶奶把她和粟融归指使出去,和舒慧单独相谈的情形,惊问,“妈,难道奶奶之前就知道我爸是谁?” “知道,怎么不知道!” 涂恒沙愣了半天,喃喃,“奶奶真是个善良的人……” “是啊,可惜,他那个妈实在不好相与,许平章也没遗传到半点良善,沙子,结婚这种事,其实还是家庭环境越简单越幸福,妈当初存了侥幸心理,还好为时未晚,还来得及回头,别再想了,我来收,你早点休息吧。” “嗯……” 涂恒沙任舒慧抢走了她手里的碗,回到房间。 在书桌前坐下,正对着她的笔筒上夹着一枚书签,是那枚早落的黄叶,被她做成了书签,叶片上的字迹清晰无损:舍不得你受委屈。 她揪下书签随手扔进垃圾桶,其实,谁受了委屈,又有谁能说清? 打开最宝贝的抽屉,里面满满的,全是小男孩的东西:笔记本、铅笔盒、书、画具、钥匙扣、还有那枚棒棒糖糖纸,墙上挂着他的小书包…… 她眼底渐渐泛酸,小许,我答应过自己不怨你,可是,可是…… 她忽然站起,取下小书包,把抽屉里所有东西全都塞进书包里,再往垃圾桶里塞。 空荡荡的垃圾桶底躺着的那片树叶书签字面朝上:舍不得你受委屈。 第188章 还忘了件东西 清早的红柳路。 涂恒沙在一家快递代办点填地址,填好后把一个包裹交给对方,“谢谢啊,多少钱。” “同城啊?8块起。”那人接过包裹,“不过你这有点儿重啊,我称称。” 重吗?怎么不重?装了20年的光阴啊…… 称好,付了钱,她抱着她的机器,迎着晨曦去上班。 她比平时到得晚些,几乎是踩着点进报社的。 在她上楼的时候,采编平台里有人正在跟郝仁说话,“郝仁,房子都装好了?” “是啊!”郝仁笑笑。 有不知道这个信息的略惊,“郝仁买房子了?准备结婚了吧?” 大伙儿便笑了。 此时,涂恒沙进来了,目光直视自己的座位,不曾偏过一分,许是她骨子里终究是个懦弱的人吧…… 郝仁朝她笑。 她走过去,把列出来的厨房用具清单给他,“你厨房,照这些买差不多了。” 郝仁一看,密密麻麻一排,顿时头疼,“还是等你有时间一起去买吧?这一堆东西有些我听都没听过,还分型号,回头买回去不能用,我爸妈又得说我。” 涂恒沙笑了笑,“好!” 两人坐下来,心无它物,采编平台里却一片安静,好些人看着他俩的眼神都写着一个问题:是他俩要结婚吗? 而后,这些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又转向另一个角落里的粟融归。 粟融归正在敲键盘的手顿了顿,继续往下敲,只是落指用力,用力到指尖发疼。一排排莫名其妙的字符出现在他屏幕上,再一排排删去…… “粟融归,准备好了吗?现在走?”陈琦扛着设备叫他。 他默然起身,拎起笔记本就走。 犯罪心理的调查研究,涂恒沙不干了后,现在就是陈琦和他一起在做,在他俩走后不久,涂恒沙和郝仁也拎着设备出去了。 又是一整天,下午的时候,涂恒沙和郝仁回到报社。 采编平台没有某个人的气息,她进去就莫名其妙感觉到了,轻轻舒了口气。 郝仁今天不能走,还要加班赶稿,她把照片和视频剪辑好传上去以后,打算先走,跟郝仁说了声,背着包就离开了。 她走得很快,可是,在报社一楼的厅里,还是遇到了人——粟融归和陈琦从外面走进来。 他的脚步慢了,后来干脆停了,站在门口,夕阳从外面照进来,他的阴影投射在地面,很长。 陈琦看了看他俩,拎着设备,“我先上去了。” 他没有动,她却必须从那个门出去。 于是,两个人都没有动。 僵持了一会儿,她先按捺不住,打算像昨晚一样推开他冲出去。 然而,她失败了。 在她冲出去的时候,被他抓住了手臂,他的声音带着阴气从头顶传来,“这么着急去干什么?” “……” “和郝仁一起买厨房用品?” “……” 他忽然笑了,“我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 “……”什么意思? 他松了手,“随时都有能马上就结婚的备胎?我很佩服你!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收着郝仁的什么东西?” 她有些愤怒,抬头想要怼他,他却迈步走了。 她回头,他在走了几步后又停住,凉凉的声音传来,“奶奶说,今天我有个快递。” “……”收到了? “谢谢你把我拉黑以后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 “……”她默然。是,她就是如此没有出息,他的号码,她一直记得,从手机里屏蔽,只怕短时间却无法从心里抹去。 “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是什么意思?”他问,“绝交是吗?” 她吐了口气,开口说第一个字,“是!”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此刻笑了没有,只是他的声音听在耳里是含着冷笑的,“绝交可以!” “……”她握紧了手。 “不过,你还忘了样东西!等我拿回来就绝交!” 他说完就快步走进了电梯。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渐渐合上的电梯门里,他似乎一直是在盯着她的,眼里凛冽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许是恨,许是怨,或许还有其它…… 她一路琢磨,到底还有什么东西给忘了,猛然想起,还有他儿时的一件书法作品,有一回拿出来端详,就没放回去。 想到了,也就想通了,大不了改天再寄给他。 不必他亲自回来拿! 她没有再选择邮寄,第二天包里揣着那张字就去了报社,打算找个机会直接还给他,或者塞他办公桌。 郝仁那天有篇评论要写,并且赶着上第二天的头版,所以他没有出去的任务,她也没出去,但她却从早上起就没有看见粟融归和陈琦出现。 一直拖到中午,大家去食堂吃饭了,她一个人磨磨唧唧的,郝仁催她走,她还佯装在剪视频,“你先去!我还要一会儿!” “那我等你?”郝仁问她。 “不用!你先去吧,不然等我弄完这一波,好吃的菜都没了!” “那好!我看着给你打!”郝仁常常跟她一起吃饭,对她的喜好还是有所了解的。 再无她人,涂恒沙这才起身,从包里拿出那张书法作品,快步走到他的桌边。 他桌上干净而整洁,不像她的桌子,乱七八糟摞了一大堆东西。 她打开他桌上的文件夹,飞快将这幅字夹进去,刚合上,就听身后冷飕飕的声音响起,“在干什么?莫非我这里还有你的东西?” 她手一抖,差点脚都软了,飞快转身,见他一脸阴郁地站在她面前。 “没……没有……”她不知自己为什么在他的目光逼视下要这么怂,下意识地喃喃,“我只是把字还给你,就差这个了,上次给忘记了……” 她说完就想跑,听得他再次冷笑,“那现在都还完了?” “还完了!”她深吸一口气。 “行,那从此绝交吧!”他的声音从没如此冷硬过,没有一点儿温度,连在南县初遇时都没有这样的冷。尽管那时,他也嫌弃她,也冷淡她,但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冰,比他那日从洪水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时她一把抓住的衬衫还冰。 “好……”尽管这是她想要的结局,但是,真正面对这样的她,心里还是觉得如针扎一般。 第189章 时间 “还不走?等着我还你什么东西吗?”他从她身边走过,把她从座位边挤开,“那可就不好意思了,我没有收集破烂的习惯!即便有,人不重要了,东西也就跟垃圾一样,扔了就是,哪里还值当还来还去!” 她已经背对着他的桌子,听见“哧拉”一声,分明是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那张她保存了近二十年的字,就这样变成了垃圾…… 她听见自己心口也“哧拉”一声裂开了。 她再度吐了口气,“那再见!” 说破烂也没说错,当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所有的回忆都是破烂。就此说再见,像那张字一样,断得干干净净,才是最好结局…… “再见。”他回答。 她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去食堂,郝仁已经打好了饭,占了座儿等她,见她来,向她招手。 “剪完了?”郝仁问她。 “嗯。”她若无其事地坐下,大口吃饭。 连吞了好几口,嘴里塞得鼓鼓的,听得有人喊,“粟融归,你也来吃饭?” 她一呛,饭在喉咙里卡住,噎得她半死,郝仁赶紧将一碗汤递给她,她骨碌骨碌往下灌,好容易才缓过来,一张脸呛得绯红。 郝仁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她抬头间,见他站在队伍的最末排队打餐,低下头继续吃饭,可声音还是会一点点传进她的耳朵,“粟融归……粟融归……粟融归……”三个字反反复复地响起,总有人和他打招呼,而后一声又尖又亮的喊声响起,“粟融归!你怎么又来食堂了?” 粟融星来了。 粟融归已经打好饭了,粟融星将她的餐盘夺过,往队伍后面的人手里一塞,“给你吃了!”而后拉着他往外走,“不吃食堂!我们一起去外面吃!” 他就这样跟粟融星走了。 她耳边忽然又响起了粟融星的那句话:“我也没说错什么啊?这可是我亲耳从你这听到的,这次我没有夸张没有传谣了吧?” 她眼前也闪过初中时她那位好朋友的身影,那个她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忐忑说与之,转眼却将她的秘密出卖的女孩,奇怪的是,她依然记得被出卖时自己是异常愤怒的,却已经忘了那个女孩究竟长什么样。 所以,其实时间真的是最有效的孟婆汤,那些你以为会一直记住的人和忘不了的痛,终究有一天会在时间里流逝里慢慢淡去,最终无痕,如果还记得,那只是时间还不够长,或者你还不想忘。 她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两人渐渐走远,忽而有种一切回到原点的感觉,她不曾与她的小许同学相认,他和粟融星才是他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一家人。 或许,故事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开始,以及这样的结尾,她强行的蛮横的闯入才带乱了节奏。 他曾说,是她招惹了他,没说错。 “难过?”郝仁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下意识摇摇头,末了又点点头。难过,总是会有的,就算哪天棒棒糖不见了她都会难过,何况一个记了二十年的人。 “沙子……”郝仁叹了口气,叫她的名字,似乎想要安慰她。 她笑了笑,“我知道。” “……”郝仁被她说懵了,“知道什么?” “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低头戳着饭粒,“我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而已,没事。” 郝仁没有再劝她,能做的事只有陪她吃饭,她和粟融归之间隔着这样的高山大海,已经不是外人三言两语的力量能撼动的。 “郝仁,你房子也买好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涂恒沙换了话题。 郝仁笑了笑,也不腼腆,“有人愿意嫁给我的时候就结婚呗!” “是你要求太高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妈学校里还有好几个单身女老师。” 郝仁想了想,“要求也不太高,懂事,善良,然后……是个女的,这样就行。” 涂恒沙笑了,“那你要求还真不高!” “说不高也难啊!我家的情况你知道,我肯定是要和父母同住的,一时半会也没能力换大房子,一家人挤那小房子,肯定会有矛盾,如果性子不好,日子过得成天鸡飞狗跳,那不如不结婚。” 涂恒沙听着,好像妈妈给人介绍对象时就是这样的,双方条件相当,脾气相合,就能成事,爱情到了最后就是过日子,而日子则是简单越幸福。 有人说过,要做一个肤浅的人。饿了吃饭,累了睡觉,有梦想去追逐,有喜欢的人就在一起。人就是要简单地生活。 那个时候,是不是他们俩都没想过,简单的生活其实最难实现? 那天之后,涂恒沙连续几天都没再遇上粟融归,有时还能偶尔碰到陈琦,但他,是真的没在遇到。 大概,他在忙着他的犯罪心理调查,当然,也有可能出差去了,而她和郝仁,则等来了上次杀人案的真相——凶手居然是死者的妻子。 杀人细节以及破案细节警方都不予透露,涂恒沙和郝仁只了解到杀人动机——死者家暴。 他们身为记者,也只看到了一小截录像,视频里已经穿着橘黄色看守所囚服的女人,双眼无神而空洞,额头上的伤已经结成了疤,蜈蚣一样横在她额头上,含泪,“他三天两头打我,不但打我,还打我女儿,好几年了,女儿还在襁褓里,他就连襁褓一起摔。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儿子,他妈也想要儿子,可我生女儿的时候坏了身子,很难再孕。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也是生的女儿,当爸爸的怎么这么欢喜?就算不 第190章 拥抱 后面的细节,警方便不让再继续看,只简单说了下,大意是这女人一刀割了他的喉,还在他身上扎了很多刀泄愤,然后趁夜整理现场,抛尸河里,再连夜赶回娘家。 虽然这女人杀人后处理得还比较干净,但在宁时谦的眼里还是诸多蛛丝马迹,所以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就破了案。 涂恒沙从公安分局出来的时候,接到樊越的电话。 “喂?越越?” 樊越在那边奇奇怪怪的,还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跟粟融归还好吗?” 她一怔,樊越也知道了? “沙子……你……要不要来小院玩一玩?”樊越在那边吞吞吐吐地说。 “他们……说什么了吗?”她索性问。 “没……什么也没说……沙子……”樊越忽然在那边哭了起来,“我可能要搬离小院了……” “你怎么了?越越?”涂恒沙大惊。 “没……没什么……”樊越虽然说着没什么,却已经哭出声来,“我就是跟崔培吵架了……” “崔培怎么你了?”涂恒沙反应很大,樊越两人感情很好,崔培一直宠她宠得跟眼珠子似的,一向让着她,会吵架?即便有,也只有樊越“暴力”崔培的,毕竟樊越一身“作”病全是崔培自己宠出来的。 “没怎么,就是……我生他气了……”樊越抽噎着。 涂恒沙松了口气,笑她,“我就知道是这样!崔培哪敢惹你啊!怎么又要搬家了呢?” “崔培说……这边离公司还是太远了,早晚交通又堵……上班很不方便,他要搬回去。” “你就是为了这个跟他生气啊?” 樊越默了一会儿,“嗯……” 涂恒沙耐心地宽慰她,“越越,崔培也有他的道理啊,你如果实在不想搬,你可以好好跟他说,两个人生活,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吵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两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一下,总能商量出一个好结果的,你说呢?” “嗯……”樊越吸了吸鼻子,“沙子,你真好,这个时候你还安慰我……” 涂恒沙笑了笑,“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不能安慰你呢?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最好的伙伴啊,你说过的!” “沙子……”樊越喃喃地叫她,“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我宁愿不要崔培也要你!” “好!”涂恒沙哈哈一笑,这句话樊越常说——宁愿不要崔培也要你。 涂恒沙又安慰了她一番,叮嘱她崔培回来哄她时她不要再得理不饶人,好好跟崔培谈,虽然她一贯没理也不饶人,樊越一一应了,两人才结束了通话。 “好朋友?”郝仁随口问道。 “嗯。”涂恒沙把手机放回包里,“以前的同事,也是好朋友。” 两人边聊刚才的案子边走下公安分局外长长的斜坡,一直走到大马路上。 马路边却围了一大圈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俩经过人群时才发现大家围着的是一辆出租车和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很瘦,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件大大的外套,外套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愈加显得她骨瘦如柴。 从大家的议论声里,好像是这女孩是坐了出租车不给车费,司机在问她要,“你不是说你爸在这吗?到地儿你爸给钱!你爸人呢?” 小女孩却只是低着头,头顶的马尾松松垮垮乱蓬蓬的。 有人觉得小姑娘可怜,帮着询问小姑娘父母是谁,在哪工作,可小姑娘却一直默不出声。 涂恒沙打量着小女孩,一身邋遢,衣服很脏,尤其领口和袖口,黑黑的一圈,分明好些天没换了,再细看,只见小姑娘手腕和脚踝露出来的部位,隐隐有着一条一条的红印。 她眉头微微一蹙。 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替小姑娘付了车钱,嘱咐她赶紧找爸爸妈妈去吧,还一再问她能不能找到父母。 小姑娘也不说话,只穿过人圈,走上分局的斜坡。 涂恒沙和郝仁心里同时升起一个念头,两人相视一眼,跟着女孩上去。 只见小女孩小小的身子,却跑得很快,最终在传达室门口被拦了下来。 涂恒沙和郝仁后几步感到,没听清女孩说了什么,忽然却见女孩跪了下来,大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涂恒沙两人快步走上前,想将小女孩拉起来,小女孩尖叫着使劲往下坠,一拉之下竟然没拉起,涂恒沙自己反而差点被带得摔倒。 她转而抱着小女孩劝,柔声安抚,轻拉之下,发现小女孩的衣领里面也全是红痕——应是伤。 只是,无论她怎么劝说,小女孩都很狂躁,在她怀里尖叫挣扎,大声喊着“要妈妈”,直到有警车出来,她从猛然从涂恒沙怀里挣脱,不顾一切扑向警车。 警车一个急刹停住,宁时谦从车里下来,女孩小小的手抓着他的衣摆晃动挥舞,哭着喊,“把妈妈还给我——我妈妈是好人——把妈妈还给我——” “我怀疑她妈妈就是刘红。”涂恒沙对宁时谦说。刘红,即杀人凶手的名字。 “是吗?”宁时谦蹲下来问女孩。 女孩大声哭着,半晌才点头。 “宁队,这个女孩身上我发现好像有很多处伤,需不需要请女警官看一下?”涂恒沙挽起女孩的衣袖,果然,小小的手臂,全是伤痕,新的旧的,结痂的,还在渗血的,饶是宁时谦和郝仁两个男人,都不忍多看。 女警官给女孩检查之后,牵着女孩的手出来,确定女孩不仅四肢伤痕累累,腹部、背部、耳朵都有伤,甚至私处。 大家都震惊了,心痛无比,立即带着女孩去医院。 涂恒沙和郝仁也一起跟随。 车开进医院,女警官抱着女孩直奔门诊,做检查的时候,女警官陪着女孩进去,涂恒沙等人在走廊上等。 走廊一排窗户,正对着后面那栋住院大楼,涂恒沙焦灼地趴在窗户上等待,忽然目光聚焦在住院楼门厅的台阶上。 从楼里走出来的男子,缓缓在台阶上蹲下,双手捂住了脸。 她的目光也变得焦灼起来,刺痛着,却又移不开眼。 下一瞬,另一个身影撞进画面——粟融星。 粟融星绕到了他面前下一级的台阶,伸手抱住了他的头,将他整个人拥住…… 第191章 奶奶想见你 那样的姿势,就好像她将他所有的重负都纳入她怀中…… 一、二、三、四、五,她心里默默数着。五秒,他仍在她怀里。 最后一秒,他的手放在了她腰上。 涂恒沙默默转身,目光平静,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不再靠窗,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几圈之后,郝仁挡在了她前方她也没发现,走不过去了,才眼神一花,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还没出来?”她轻轻咳了一声,定下眼神。 “你怎么了?心里有事?”郝仁盯着她问。 “没,担心小姑娘……”她眼神闪烁,否认。 郝仁知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但没有点破她,“如果有事,你先走吧,我在这里等,有结果告诉你。” 她摇摇头。 “那坐会儿?”郝仁指着旁边的空座位。 她坐下,但也只坐了几秒,又站起来,“我打个电话。” 她走到一旁,电话打给了樊越,“越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什么?”樊越有些慌张。 “许奶奶是不是病了?”粟融归出现在医院,很大可能性是因为这个。 “你知道了?”樊越略惊。 “我不知道才问你啊!” “不是病了……”樊越小声说,“是摔了,在住院……” 所以,她的猜测是对的,粟融归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因为奶奶。 “好,我知道了,越越。” “沙子……”樊越忽又叫住她,“你会去看奶奶的对吗?” “……”她无法回答。 “如果你去……”樊越犹豫了一下,最终叹息,“算了。” “怎么?” “没事。”樊越对着手机轻笑了一下,“沙子,再见。” “……”好好的,说再见?她俩电话结束语从来不是这个。 迟疑下,樊越已经挂了电话。 许奶奶摔了,那个明知她是涂成功女儿,还喜欢她,给她做月饼,来年还要给她煮野菜饭的奶奶,摔得严重吗?刚才的画面在她眼前重现,粟融归那样一个冷静自持的人,连坐姿都一向紧绷笔直的人,竟然会蹲在台阶上捂脸,那一刻的他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所以,奶奶…… 她扼制住了自己的想法,走回郝仁身边。 时间慢得像熬。 终于,小女孩检查结束,大部分检查结果当场就出来了,全身外伤多处是毫无疑问的,多为重物钝击,头部有两寸长缝针疤痕,被头发遮住平时看不出来,手肘和膝盖还有骨骼变形,还未发育的***和下身,都有烟头烫伤的痕迹。 检查报告、照片,张张触目惊心。 宁时谦看得,气得一拳砸在墙上,“这个畜生!” 涂恒沙端着相机拍照的手抖得画面都稳不住。她是一个不曾享受过父爱,对父亲这个词有着无限憧憬和向往的人,饶是她身为记者,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丧尽天良的父亲! 女孩被这一番折腾,很是惊惧,情绪极不稳定,也问不出什么,眼看天色已晚,宁时谦联系了女孩的姥姥,但在异地的姥姥一时也赶不到,便决定让女警官暂时照顾女孩。 义愤填膺的一群人至此各自分散离开,涂恒沙下楼的时候仍然气愤不已,问郝仁,“我们是媒体,有没有可能在我们有限的能力范围内,做些事情,让刘红轻判一些。” 郝仁摇头,“舆论绑架司法的先例不是没有过,但这次难!性质太清楚了!刘红是离家后,再返回来杀人的,法院现在虽然还没判,但应是蓄意谋杀了,如果她在死者家暴她的当时将人给杀了还能往正当防卫的方向努力。” “我知道这不是正当防卫,如果是,还需要我们努力吗?就是因为难,我才说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会!”郝仁道,“我会尽我的努力,我只是觉得法律的终究会归法律,在清楚的事实面前,舆论的影响力也就仅仅是舆论了。” 涂恒沙叹了口气,沉默。 “沙子,别想了,我现在就回去写稿。” 她摇摇头,“郝仁,我是怀揣着梦想进入这个行业的,总想着用笔、用键盘、用我的相机还原真相,匡扶正义、惩恶扬善,可我越来越怀疑,我们到底能做些什么呢?我们的步伐永远在事件的后面。尘肺病我们报道出来了又怎样?死去的已经死去了,病着的还在挣扎着。这个案子呢?被虐待的已经伤痕累累,心理的伤害更难修复,报道出来,她们的经历就能重来,不会经历痛苦吗?我们只能追着事件跑罢了……” “没错,沙子。”郝仁停了下来,“我们所做的有限,我们的工作性质注定我们只能追着事件跑,可沙子,至少,我们还在追着事件跑啊!” 涂恒沙一怔,释然,“我魔怔了。是,至少,我们还在追着事件跑,至少,我们还能在事件的后面……” “行了,别钻牛角尖,我送你回去。”郝仁把她的设备接过。 她倒是把设备交给他了,但却道,“你先走吧,这个你拿着,我……我还有点事儿。” 郝仁没多问,只点点头,“行,那你小心。” 涂恒沙转身往住院部走。 脚步有些沉重,心里更压得沉沉的,但却没有迟疑,就算是,为了那样善良的奶奶。 因是摔伤,她去骨外和外科寻人,可是,她找遍了每个病房,都没有看见奶奶的影子。 本想悄无声息地找,看来不行了,她只好去护士站询问,呆了半天,她不知道怎么问,她一直叫奶奶,并没问过奶奶叫什么名字…… 她描述了半天,才有护士猛然想起,“家属是位姓粟的先生吗?” “对对!”她忙道。 护士查了一下,“今天下午已经出院了。” 出院了,那就已经好了吧?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家,心里挂着事,翻来覆去也难以入睡。 十二点半,她看了眼手机,对依然清醒的自己毫无办法。 突然,她家门被砰砰砰地敲响。 她一惊,这么晚会是谁?直觉,不会有好事。 她鞋都没穿跑去开门,门外,站着满脸憔悴的他,几日不见,似乎连肩都塌了一截。 “奶奶想见你。”他说,声音粗嘎。 第192章 丫头来了? 他的身后,是暗幕重重。 她怔怔的,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就跑。 她来不及穿鞋,也忘了没穿鞋,飞快地迈着两条腿跟上他的步伐,身后,舒慧在喊,“沙子!你去哪?” 然而,转弯,下楼,瞬间就把舒慧的喊声甩得远远的。 一口气跑到了校门口。 深更半夜,校门是关着的,涂恒沙去敲传达室的门,这时,他才注意到,她光着脚。 门开了,门卫问她怎么这时候出去,她胡乱做了个解释,门卫便侧身让她出去。 从门卫的话里,她听出来似乎刚才并没有给粟融归开门,正疑惑他是怎么进校的,他便超到了她身前,略俯身,抓住她手,将她背了起来。 “你……”趴在他背上,她看见他的车停在校门口的马路上。 “动作快点!”他低喝,背着她飞跑,三两步便跑到了车旁,将她扔进车里。 胡同的小院,每间房的灯都开着,亮若白昼,与这明晃晃热闹的灯光相反的是这里的静,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似乎连风都是静止的,树影一动不动。 许奶奶的房间里倒是有两个人——躺在床上的许奶奶和坐在一旁的钱嫂,可是,也是声息全无,静得这一室仿若不是真景,而是一幅古画。 许奶奶盖着被子,半边脸从眉毛都下颌都是充血淤青的,高高肿起,表面一层皮肤擦破,结了血。 许奶奶闭着眼睛,半昏半迷,意识模糊。一忽儿回到小时候,看见年轻的爹娘;一忽儿扎着两条辫子,遇到那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乌黑短发,神采奕奕;一忽儿穿上白衫黑裤,和身边那个许姓男子拍结婚照…… 平章出生、平章上学、平章头一回带姑娘回家…… 一生大事,走马灯一般一一浮现、掠过。 画面停在清幽的小院,一辆轿车在院门停下,车里下来的女人愤怒而又张扬,“母亲!请上车!随我去个地方!” 车在盘山路上转啊转,终于停下,女人又领着她爬台阶。 这个台阶啊,她熟悉,爬到顶就能看见老头子和平章了,只怪她老了,不中用了,这几年,每年清明都是呱呱扶着她、背着她来,走一截歇一截,这一口气爬到顶,爬得她两眼发黑啊…… 她扶着平章的墓碑喘气,眼前发晕。 女人却对她又拉又扯,抓着她往地上按,“你过来,到你儿子碑前来!好好忏悔!你对得起你儿子吗?你配做母亲吗?” 她站不稳,扑倒在地上,抱着平章的碑。 女人却一直在说,暴跳如雷,“好!跪得好!你就好好在老爷子和你儿子墓前跪跪!你再跪着问问你儿子!当年是谁杀了他!现在你又鼓动你孙子和谁谈恋爱结婚!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一个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的女儿!竟然要娶进门来做儿媳妇!许老太太!你是老糊涂了吗?是老年痴呆忘事了吗?融归是孩子不懂事,你一把年纪眼看就要进棺材了还不懂事吗?还是你故意的?为了和我抢融归完全没有了原则?老太婆啊老太婆,我真是低估了你!在融归面前卖好当圣母,来凸显我是多么恶毒不通情理是吗?这样融归就一直在你那待着更不愿回家了是吗?死老太婆,你怎么不死呢?老不死的,你早该死了!给我找出那么多事!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在你丈夫,你在儿子面前告诉你,以后融归的事,请你记住,杀父之仇不供戴天,你再鼓动融归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小心你儿子、你丈夫晚上化作厉鬼来找你!” 她是老人家,是旧时的人,她信轮回报应善恶因果,她得跟老头子和平章说清楚,平章那一辈的事已经结了,杀人凶手有法律制裁了,丫头是个好姑娘,不是清梅说的这样……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老头子那么好,慈悲得和她一起一本正经给受伤的小麻雀绑过绷带,一定能理解呱呱的选择的,至于平章,平章也会谅解的吧,毕竟她是平章的母亲…… 她也要把这些话好好和这个前儿媳说一说,她扶着墓碑,颤巍巍地起来,可她这把老骨头,经过这一折腾,一站起,眼前便全是黑的,头一阵阵发晕,腿也是软的。 尚清梅却狂躁极了,抓着她又是一阵摇晃,“你说话啊!当着你儿子的面说啊!不许融归再跟那个凶手的低贱女儿来往!你发誓啊!” 这一摇,就摇得她连墓碑也扶不住了,尚清梅一松手,她双腿发软天旋地转,想去抓墓碑也没能抓住,整个人往后倒去。 两米高的台,她跌下去,而后顺着山势一路往下滚…… 滚啊,滚啊…… “许奶奶!许奶奶!”钱嫂见她呼吸忽然加重,急呼。 许奶奶缓缓睁开眼来,“不急,不急,我没事,我好着呢……好着呢……丫头还没来……我不能……我等着丫头……” 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大响,院门被撞开。 许奶奶精神一震,“来了。” 来了。 院门口,粟融归背着涂恒沙,一路狂奔,奔至奶奶房间门口,将她放下,扔给她一双拖鞋,“穿上。” 涂恒沙胡乱趿上,敲了敲门。 “去开门……”许奶奶轻轻对钱嫂道。 “哎!”门打开,钱嫂擦了擦眼角,人出去了,把房间留给他们。 看着房间里那张床,还是床上躺着的人,涂恒沙胸口倏然收紧。 “进去。”身后传来他硬邦邦的声音。 她用力抓了抓胸口的衣服,走进,待走到床前,看见奶奶的模样,瞬间崩溃,眼泪唰唰往下流,抖着手伸向奶奶紫红色淤肿得大了一倍的半边脸,却又不敢触碰。 “丫头来了……”许奶奶低喃,“是不是,奶奶现在的样子很可怕?” 涂恒沙拼命摇头,眼泪扑落落直溅,“不是!不是!” “不是那就别哭啊……陪奶奶说说话,好不好?” 涂恒沙哽咽着用力点头,“嗯!好!好!” 奶奶看向她身后的粟融归,“呱呱,你先出去。” 第193章 呱呱 粟融归不放心,也不愿意。 “听话,呱呱。”许奶奶看着他。 他到底还是出去了,轻轻掩上门,屋里就剩下涂恒沙和奶奶。 灯光太亮,照在奶奶脸上,好像刺得奶奶睁不开眼似的,涂恒沙将灯调暗了些。 “丫头,不管它,坐……”奶奶从被子里颤巍巍伸出手来。 涂恒沙坐下,轻轻握住。 “丫头……”许奶奶牵了牵嘴角,似乎想像从前那样对她慈爱地笑,“呱呱又欺负你了吧?奶奶说过,会帮你教训呱呱,这一回,奶奶帮你骂他了,奶奶只怕以后,再没有力气帮你了……” “不!奶奶……”涂恒沙最怕听到这样的话,眼泪雨点般大颗大颗地掉,“奶奶您会好起来的!咱们去医院好不好?”明明伤得这样重,为什么要出院呢? 许奶奶缓缓摇头,“丫头,你听我说……奶奶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 “嗯!”她用力点头,“我听着,奶奶,我听着,您说!” “呱呱这孩子,城府深,心事也藏得深,心里有话很难掏出来,你跟他在一起,为难你了……”许奶奶长叹了口气,“可是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的他爱笑嘴甜,人见人爱……” 涂恒沙是信的,她惦记了二十年的小男孩,就是有一双温暖的眼睛,甜脆的声音,之所以改变,是因为失去了父亲吧…… 她神色黯然,低声道,”对不起。“ 奶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摇头,“丫头,不是,跟你们没有关系。他爸爸刚去世的时候,他还劝我和清梅不要难过,他是男子汉,会保护我们,怕我们伤心,还说笑话逗我们开心。是后来,后来他妈妈改嫁之后,他就变了,变得越来越听话,也越来越沉默寡言。清梅二嫁,小心谨慎,过得不容易,对他要求严苛,小孩子寄人篱下,慢慢心理就发生了变化……可是这些,他也不说,每次来我这,一句话也不讲,直到有一次,他不是周末也跑了回来,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忽然做噩梦大哭,再问他,他才哭着问我,是不是妈妈不想要他了……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才跟我说一件关于狗狗的事……” “狗狗?”涂恒沙脑中闪过他第一次见到棒棒糖时的异常反应,果然这里面还是有故事的吗? 奶奶缓缓点头,“是一只狗狗。呱呱那时候还小,捡到一只流浪狗,很喜欢,把它带回粟家……结果,粟融星却要欺负狗狗,狗狗被激怒,咬了粟融星,然后……然后……” 奶奶的眼中渗出泪来,“清梅就命令司机把狗狗打死了,当着呱呱的面活生生把狗打死了……那天之后,呱呱说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狗狗被打死的场面……梦见狗狗向着他喊救命……到处是血……也就是那天晚上,呱呱才告诉我,他在粟家不开心……妈妈不准他这样不准他那样……不能打球,不能看电视,不能和同学玩,不能看课外书,不能吃零嘴,不能……不能做小孩子喜欢做的所有事情……他喜欢的东西,粟融星一定要霸占,他吃什么,粟融星一定要和他抢,每一次都是粟融星胜利……他有块小手表,他爸爸留给他的……粟融星看见了也要,他不想给,就被清梅狠狠地打了一顿……后来给了粟融星……粟融星却把它砸了……” “……”涂恒沙怔住。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来没了解过粟融归。她只道他冷淡、脾气还不好,她以为他在粟家长大比自己幸福,却不曾想,这过去的二十年,其实他远没有自己快乐。 奶奶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有些吃力,“他在粟家,就像一只小小的兔子,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惊吓……狗狗的死……成了他童年里的阴影……自那以后……他……他再也不敢有任何喜欢的东西……也彻底在粟家成了个隐形人……如果没有必要……绝对不发出一点声息……” 涂恒沙如鲠在喉,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仿佛能看见浓黑的夜里,孤单的小男孩噩梦醒来抱着被子发抖的画面,原来,那个温暖的小男孩儿就是在这样的夜里一点点冷了肌骨,冰了眼神…… “丫头……”奶奶艰难地叫着她。 她见奶奶已十分疲累,连忙哽道,“奶奶,别说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别说了……” 奶奶摇头,“奶奶必须说……奶奶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不会的!奶奶!不会的……”涂恒沙哭了出来。 “别哭……丫头……听话……”奶奶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去……去呱呱房间……多宝格上有个红漆小箱子……去拿来……” “奶奶……”涂恒沙按住奶奶的手,脸颊在奶奶手心里蹭。 “快去……听话……” “嗯……”涂恒沙无奈,抹着泪起身往外。 “暂时别……别让呱呱进来……” “好……”她打开门,粟融归就站在门口,红着一双眼,见她出来,就要推门进去,她阻止了,“奶奶让你先别进去……” 说完,她便去了粟融归房间。 房门没锁,她推开,却愣在了原地。 粟融归的房间她来过的,素洁淡雅,一如他的气质,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大变了样,家具全部换了新的,虽然仍然古香古色,却明显女性化了许多,角落里还加了个梳妆台,窗帘、被面都换了柔和的女性色调,窗户和家具上还剪了喜字贴着…… “你干什么?”他出现在门口,问。 “奶奶让我拿东西……”她抹了抹泪,找到奶奶所说的红漆箱子,抱了出来。 他却变了脸色,“你拿它干什么?” “奶奶要的。” “不准拿!”他来抢。 “是……是奶奶要啊……”她抱着箱子不知所措。这是他家的东西,她没有权力和他抢…… 钱嫂赶了过来,“奶奶在叫姑娘呢……” 涂恒沙又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扭开脸,才抱着箱子回到奶奶房间。 第194章 小蝴蝶 涂恒沙站在床边,眼见奶奶闭着眼睛,吓了一大跳,急喊,“奶奶!奶奶!” 奶奶睁开眼,有些恍惚,看清涂恒沙的脸后,牵了牵嘴角,“丫头啊……看见了吗?” “什么?奶奶?” “呱呱的房间……会不会觉得太土了?喜字是奶奶自己剪的,只怕没年轻时剪得好看了……”奶奶示意她坐下,“房间里的东西和摆设……都是呱呱这几天换的……他……他是打算用来当新房的……如果……如果不是奶奶不中用……摔这一跤……他就该向你求婚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事儿都放在心里……只会默默去做……没做好之前是不会先说得天花乱坠的……” “可是……我……我……”她低下头,心里像有只手在狠命撕扯,“我……怕他……以为他会……恨我……” “傻姑娘……”奶奶叹息,“他早就知道……” “啊?”她惊得连眼泪悬在腮上都忘了擦。 “他啊,比你大些,又早慧,二十年前那些事那些人他都记得呢……”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所以,其实二十年前他第一次救她命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涂成功的女儿?即便这样,他仍然跪在他妈妈面前求着他妈妈救她? “有天晚上,他很晚来到我这里,对我说’奶奶,我喜欢了一个姑娘,怎么办’……”奶奶想起那一晚都笑了,“他从来就没有过亲近的女孩儿,这么一说把我乐坏了……我猜就是你……我果然猜中了……结果,他说……这个女孩的父亲就是杀爸爸的凶手……他问我怎么办……” 奶奶怎么回答的,不用说涂恒沙也知道了,如果奶奶说”不“,那就再也没有以后的事了…… “奶奶,对不起……”她抱着箱子,眼泪滴落在箱盖上。对不起,惦记了小许二十年,却从没好好去真正了解他…… 奶奶摇摇手,再指指箱子,“打开……丫头……” 箱子也没有上锁,涂恒沙用袖子擦去箱盖上的泪滴,打开,她看见的是一箱子五颜六色的发夹,她一头雾水,“奶奶,这是……” 奶奶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是呱呱的东西,从粟家搬来的时候带过来的,除了这些发夹,底下还有些,你看看你认得吗?” 她认得的,她怎么会不认得? 那张只考了50分的试卷,是她唯一一次不及格,不敢拿回家给妈妈看,扔在了学校操场的垃圾桶,上面还写着她的大名:涂恒沙; 那本她一年级作为寒假作业交上去的每日一句,当年老师返回下来时就唯独没有她的,其中第一篇就是:今天又yu上了小gege,一liang小qi车把他jie走了,还是不li我。 弹珠、积木、冰棍棒儿、画片儿、三角板…… 都是没有朋友的她一个人在小树林里玩过的游戏,她不知道自己遗失了多少,也不知道这箱子里躺着的是不是她曾丢失的那些,她拆开其中一个三角板,纸上一行小字:沙子同学,加油。 那是她的习惯,每一个三角板里都写着一句对自己说的话…… 原来,她偷偷收捡着垃圾的同时,有一个和她一样执着的傻子,也在捡着她的破烂…… 原来,所有的冷淡与陌生都是事出有因。 她的手指在几乎一满箱发夹间穿梭,这么多的发夹,她就不懂有什么意义了,直到一枚红色的小蝴蝶发夹落入她掌心。 有一些熟悉。 五岁初遇他那日,她头上是有一枚发夹的,后来住院,发夹不见了,印象中,应是这一枚吧? 蝴蝶发夹…… 她眼前出现一行字:蝴蝶经历过黑暗和蜕变终于长出美丽的翅膀,我们经历过跌到和受伤会长得更壮!小蝴蝶,加油! 小蝴蝶,小蝴蝶…… 她耳边响起他几次模糊不清的低喃,她一直不知道他在叫“小”什么,原来,是小蝴蝶么? 还有他的蝴蝶头像,他的蝴蝶车饰…… “粟老师,你很喜欢蝴蝶吗?” “谈不上喜欢。” 初遇时的对白。 不是喜欢么? 她摸了摸脸颊,又是满手湿润。 “丫头……明白了吗?”奶奶虚弱地问她。 她捂住嘴,用力点头,怕自己哭出来。 “明白就好……”奶奶如释重负,指了指床头的景泰蓝匣子,“这个……打开。” 涂恒沙赶紧放下红漆箱子,依言打开匣子,里面满满一匣,全是首饰。 “丫头,奶奶没有什么好东西了,这些……有的是爷爷当年送给我的……有的是奶奶的爸爸妈妈给我的……都给你……” “不,奶奶……”她忙道,这太贵重了。 奶奶却摆摆手,不让她说下去,“丫头……你听我说……奶奶要拜托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会答应我吗?” 涂恒沙隐隐有预感奶奶要说什么,顿时泪如雨下,握着奶奶的手哽咽,“奶奶,您别说……” “丫头……”奶奶没管涂恒沙说什么,继续道,“奶奶放心不下呱呱,奶奶没走,他还有个地方暖暖心,奶奶一走,他就彻底……只剩他……自己了……丫头,奶奶把呱呱交给你……可好?呱呱他……其实怕冷……也怕一个人……虽然他……总是一个人……” 涂恒沙只觉得心都碎了,脸贴着奶奶的手拼命摇头,“不,不好……奶奶……你不会走……我们……我们一起照顾他……一起陪着他……” “答应……答应奶奶……”奶奶说话愈加费力。 “不要……奶奶……我不要……”眼泪糊了奶奶满手。 “丫头……奶奶还有话要跟呱呱说……奶奶怕时间不多了……快答应奶奶……” 涂恒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点头,“我答应!我答应!奶奶您要挺住!您也答应过我!来年春天要给我做野菜饭吃!还要给我做月饼!您也答应了的啊!” 奶奶终于松了口气,微笑,“丫头,对不起……奶奶……恐怕要食言了……要呱呱给你做啊……奶奶没做到的事……以后让呱呱补偿你……丫头……要记住……一辈子很长很长,考验也很多,两个人一定要相互信任……才能……才能把一辈子走完……现在……现在去把呱呱叫进来……” 第195章 没什么可留给你 她满脸的泪,走到门口,打开门。 他靠在墙上,明亮的廊灯下倏然转身,盯着她,瞳孔都骤然间放大了。 她知他误会了,摇摇头,哽道,“奶奶叫你进来。” 他明显松了口气,只是那张脸,已经白得不能看了。 他进去,换了涂恒沙出来。 门掩上,涂恒沙靠在他之前靠着的位置,棒棒糖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乖乖地趴在她脚边,钱嫂也坐在一旁。 钱嫂来许家做事的时间并不长,但人非草木,许奶奶又是特别良善的人,对每个人都好,现今摔成这样,谁看着能不心疼? “钱嫂,奶奶是怎么摔的啊?”涂恒沙想不明白,好好的在小院里,再如何摔跤也不会摔成这般模样。 钱嫂擦了擦眼角,“其实我也不知道。前几天家具店送来一批新家具,粟先生把房间里里外外都重新换了,许奶奶还剪了窗花儿,我问她,是不是粟先生要结婚了,她喜气洋洋地说是,还问我,在这个中式的房间里求婚会不会太土,年轻人是不是喜欢洋玩意儿。后来,来了位富家太太,听奶奶和她对话好像是粟先生的亲生母亲,把奶奶带走了,再后来,就听说奶奶摔了,在医院。” “可是,为什么要出院呢?” 钱嫂叹了口气,“老人家对于自己的大限都有感觉的,我们老家的老话也说,老人家最怕摔,摔一次差一次,医生也说这回挺严重,说什么休克性失血,时间太长,器官都衰竭了,奶奶自己想要回来,大概是不想在医院里走……” 涂恒沙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掉了泪。 钱嫂也哭,指着院子里挂着的一排吊柿子,“前些天和我一起买了一整担儿柿子,一个个削了皮挂起来的,说是自己吊的比外面买的干净,做给你和粟先生吃,算着时间,明儿就该结霜了……”钱嫂说着呜咽起来。 涂恒沙看着院子里一串串小灯笼似的吊柿子,门帘似的挂了一排,灯光下金晃晃的,来时匆忙竟然没看到。 脚下的棒棒糖呜呜两声,钱嫂摸着棒棒糖的毛更是难过,“没出事儿的时候棒棒糖成天跳着蹦着去咬柿子,我和奶奶天天赶,今儿连棒棒糖都乖了,恁是老老实实地趴在这,一点儿不闹,也不去和柿子玩了……” 涂恒沙再没忍住,捂住嘴哭起来。 夜风吹过,吊柿子晃晃悠悠,愈加显得这院子空荡。 “越越他们,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涂恒沙这时才想起樊越搬家这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那会儿整天在医院守着,今儿回来,人就不见了,搬得真快,你问粟先生,粟先生肯定知道的。”钱嫂感叹,“前些日子,院子里还热闹着呢……” 夜深了,秋凉侵袭,涂恒沙蹲下,把棒棒糖抱进怀里,棒棒糖拱了拱,也往她怀抱深处钻。 彼此取暖。 房间内,粟融归俯身,捧着奶奶的手。 “呱呱……”奶奶的声音比之前和涂恒沙说话时又弱了些,“奶奶……奶奶没什么可以留给你的了……你妈妈总以为我还有一笔钱留给你……你爷爷走的时候……的确给我留了一笔财产……可是……奶奶没法给你了……你不要怪奶奶……” 他将额头贴在奶奶手上,闭目,肩膀微微颤动,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奶奶留下…… “那笔钱……二十年前……我就花光了……捐给了……沙子爸爸……老家的村子……修了学校、公路……算是……算是给你爸赎罪……这些年我自己的积蓄和工资……每个月……都会寄一部分过去……村里会发给当年那些……病人的家属……所以……除了这房子……奶奶什么都没能留给你……呱呱……你能理解奶奶的……对吗?” 他更是握紧了奶奶的手,点头,“明白……奶奶!我自己也是!工作以后,每个月工资的一部分寄了过去,就是钱不多……” 许奶奶很是欣慰,“奶奶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才是……许家的好孩子……不像你……爸爸……被金钱迷了心……你爸早逝……奶奶很心痛……那是奶奶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是……沙子爸爸固然背负了你爸一条命……可你爸……又何尝没有背负别人的命呢?那么多工人……最后都死于……这个病……怪只怪……奶奶没有教好你爸爸……让他长着长着……长歪了……奶奶……现在……就下去……向你爷爷请罪……奶奶……辜负了你爷爷的嘱托……” “奶奶……”他知道留不住奶奶,只是时间的问题,哽得说不出话来。 “傻孩子,别难过……”许奶奶轻轻揉着他的头发,“是人都有这一天……奶奶欣慰的是……你长大了……还长得这么好……这么出色……品德端正……奶奶在爷爷面前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奶奶!你告诉我!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他缓过来,不甘心地问。 “就是奶奶……自己不小心……奶奶年级大了……没站稳……” 这个解释许奶奶已经说了三次了,他不信,可也再问不出什么来。 “呱呱……”许奶奶叹道,“答应奶奶,不要恨她……她在粟家不容易……虽然方法偏激了些……但总归是你妈……天底下没有哪个妈不疼自己儿子的……不然……她也不会非要坚持把你带进粟家……过去的总归过去……你都能放下与涂家的恩怨……就不要再执着这件事了……衰老和成长……都是不可逆的自然规律……总有一天奶奶这辈人都会化作尘土……你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奶奶希望你没有包袱,不受束缚,走得轻轻松松开开心心的……奶奶在天上看着……也就放心了……” “奶奶……”他悲痛呛声。 奶奶看着他,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从头发到耳朵,到脸颊,到鼻子,一直到脖子,仔仔细细触了一遍,“好了,奶奶说了太多话,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奶奶!你别睡……别睡……”他惊恐地握住奶奶的手。 奶奶笑了笑,“只是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第196章 像个孩子 奶奶缓缓闭上了眼睛。 “奶奶!奶奶!”他的声音骤然增高。 房间外守着的涂恒沙和钱嫂都大吃一惊,立刻推门进去。 “别吵啊……”奶奶嘀咕一声。 涂恒沙脚步一松,直接跌坐在地,他也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吐了口气。 “没事没事,没有事,别急……”钱嫂确认后安抚他俩。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奶奶的手,指尖搭在奶奶脉搏上,感觉它轻微的搏动。 自此,他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涂恒沙坐在他身后的地上,想说点什么,遍寻脑中词海,却发现,任何的言语此刻都是多余,甚至,她这个人都是多余。这是属于他和奶奶的时间,不需要任何人、任何声音的介入。 “姑娘……”钱嫂的意思是地上凉,请她起来。 涂恒沙竖起指头,轻轻“嘘”了一声,请钱嫂别打破这个安静的时刻。 钱嫂叹了一声,出去了,轻轻掩上门。 涂恒沙没有走,就在样守在他身后,坐在他身后的地板,凝望着他的背影,脑袋放空,耳边无意识回响的是奶奶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那个有着圆圆的眼睛和甜脆童音的小男孩,在她眼前心上游离浮动,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如今,明媚的、忧郁的、胆怯的、沉默的,在她的想象里浮浮沉沉交错替换,最终成了她眼前的他此刻的模样,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她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孤单的薄凉。 幻象中,小男孩蹲在角落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一如她遇到棒棒糖时一样。 她含泪向男孩伸出手,男孩迟疑着向她走近,一步一步,眼看要抱他入怀了,却突然响起了闹钟声,她的手指在触到男孩指尖的时候惊醒,原来,不知何时天已亮,她和他就这样枯坐了一夜。 她摸了摸紧绷僵硬的脸,泪水已干,她也分不清刚才的小男孩是她的梦抑或想象。 他依然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握着奶奶的手,手指搭在奶娘脉搏上。 她悄然起身,站到他身边。 奶奶闭着眼,悄无声息,似乎睡得很安详,涂恒沙再一细看,却如当头雷击。 “奶奶,奶奶?”她轻唤了两声,没有反应。 她心中恐慌,再大声唤,奶奶还是没有回答。颤抖着手伸向奶奶鼻端,再到胸口,她倒退两步,眼泪夺眶而出。 她没有经验,怕自己弄错,跌跌撞撞跑到门口,大声叫来钱嫂。 钱嫂来看过,流着泪点头,“是……走了……” 这么大动静,却没惊动始终端坐着的他,他依然握着奶奶的手,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涂恒沙看着这一幕,不知该如何叫醒他,她甚至不忍再多看一眼此刻的他,几天时间,他真的瘦了一大圈,双颊都凹进去了,人也显得黑了一个度,浮肿泛青的眼眶,粗黑凌乱的胡茬,扎得她眼睛疼。 “姑娘,粟先生这……”钱嫂提醒她。 她含泪点点头,“我来。” 她试着去拉他的手,轻轻的,“小许……” 没能拉动,用力些,却被他另一只手一个巴掌给扇开了。 她摸了摸自己发红的手背,狠心再度唤他,“小许,奶奶她……” “奶奶她睡着了!”他突然粗声打断了她的话,“奶奶说,睡一会儿就醒来。” 她瞬间泪崩,泪眼模糊中,仿佛看见清早幻想中的那个小孩子,蜷缩在角落里,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她张臂将人抱进怀里,眼泪大颗滴落,落在他发间,他脸上。她伸手去擦拭,却在他脸上抹到了满手湿凉。 她大惊,低头一看,才发现怀中的他,闭着眼,无声中,泪满腮。 她于是明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她搂着他轻轻地摇,“不怕,没关系,有我……一切都有我……我来……” 他这半辈子,只怕从来就没有任性过,如果他想任性一次,那就让他任性吧,像个孩子那样任性吧! 她像哄孩子那样哄着他,“那你在这陪会儿奶奶,我去料理些事情。” 很多很多事!第一件就是打电话回报社给她和他请假,她也想过是不是要通知粟家的人,可转念一想,粟融星在报社,粟家不可能不知道。 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无头苍蝇一样完全没有经验,自己一件件琢磨,不明白的就问钱嫂,通知奶奶生前亲友、殡仪馆、追悼会、墓地…… 她一件件列下来。 “衣服!老人家的寿衣!奶奶不知道准备没有!”钱嫂提醒她。 “那就现买!” 该把奶奶送去殡仪馆了。 涂恒沙在门口做了做心理准备才推开门,做好了大费口舌的打算。 她走到他身边,抱住他肩膀,俯身轻道,“小许……” “人来了?”他垂目,哑声。 “嗯。”她目光落在他手上,他的指尖还搭着奶奶的脉搏,“我们……必须送奶奶上路,奶奶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他默然,渐渐松开了手。 她松了口气,让人进来给奶奶换衣服。 他默默让开,却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套大红色旧式礼服,“穿这个。” “这……”钱嫂看了看已经买来的寿衣。 涂恒沙果断点头,“那就穿这个!” 后来的事意外的顺利,他也意外地配合,涂恒沙和钱嫂都松了口气,原以为他会一直那么倔强。只是,他也缩进了他的壳里,人来客往,都与他无关,蹲在奶奶遗体旁边,守着那盏长命灯。 本来这些身后事宜都与钱嫂无关了,但钱嫂看着这家里也没个长辈,涂恒沙一人团团转,实在不忍心走,一直跟着涂恒沙帮忙,眼见他百事不管,不由着急,“这可怎么办,来的人我们一个不认识,怎么招呼都不知道!还有各种东西要买,墓地也没选,粟先生不管事这些我们怎么做主啊!” “没关系!”涂恒沙忙得喘了口气,“反正那盏灯也要人守着它不熄,就让他守着吧!这些事……”她思忖一瞬,“我做主!人,我来招呼!” 她像个陀螺,忙碌不停。 亲友里几乎没有人认识她,她也没法介绍自己,但大家心照不宣,已默认她是角落里粟融归的女朋友。 第197章 报恩 第二天下午,诸事基本办妥,她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难得有点空闲,她到他旁边坐下,稍作休息。 他拨了拨灯油,加了根草。 他坐回来的时候,她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 两天了,她都没还跟他好好说过话。原想把这两天的事跟他汇报一下,见他这样,又放弃了,算了,就这样吧,既然已经办好,就不必打扰他,就这样静静地一起陪奶奶最后一个下午挺好的。 刚落座不到两分钟,又有人来了。 涂恒沙的视线凝住——尚清梅和粟融星。 两人都是一身素黑,但也不失华贵。 她不知道他看见没有,她和粟融星一向不对付,若是平常,绝不会去与粟融星虚与委蛇,但她不想在奶奶的日子里难堪。 那俩人倒是挺自来熟,没人招呼,自己上了香,而后便在奶奶灵前站着,面向粟融归这边,尚清梅不时地还擦擦眼角。 她不信他没察觉。 “小许……”她不知他会如何应对。钱嫂说,奶奶是尚清梅接出去以后出事的,这期间发生了什么,目前她和钱嫂都不知道,他知道吗?她都还来不及细问他。 “让她们走!”他头也没抬,还是盯着那盏灯。 她于是心里有数了。 她本想着这两人如果站一会儿,没趣了自己走是最好的,可是,显然她们没有这个打算,这样僵持下去很不好看,已经有人在议论了。 她没办法,只好走上前。 她其实是打算以礼相待的,毕竟她对尚清梅存着一份感激之念,当年如果没有她,仅凭粟融归一个小孩,是没办法救她的,所以,在今天这个场合,她们来看奶奶,她照规矩谢礼,就算完事儿,然而,她还没任何举动,仅仅只站在了她们面前,尚清梅就开口了,“打算家属谢礼吗?你不配?” 没错,这两天家属谢礼之类的事儿都是在她在做,她不做不行,除了她没人了,看来,尚清梅是有所耳闻了。 好在,尚清梅还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失仪,即便是攻击性的话语也轻言细语,好像在跟涂恒沙交谈一般。 涂恒沙也便极其有礼的样子,只是言语里多了试探,“我配不配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底气站在奶奶遗像前,晚上也有胆气睡安稳觉!”她赌,尚清梅跟奶奶离世有关,只是这关系到底有大多,就看尚清梅的心有多虚了! “你……”尚清梅明显心慌,瞥了眼前婆婆的遗像,照片里慈爱的笑容一如既往,一双眼睛如生前一般含笑看着她,她不敢多看,立即把目光移开了,心里还直打鼓,到底她的儿子融归知不知道山上发生的事情?她定了定神,“姓涂的!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当年救了你的命!你现在非但不知恩图报,还处处与我作对不知好歹!果然杀人犯的女儿不会有良心!” 尚清梅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是轻言细语的,甚至还带着微笑,旁人听不到,哪里会明白这其中的火药味。 涂恒沙也不明白,这样的尚清梅,当年是哪里来的善念救自己?她感恩的,她怎么会不感恩呢?她想对粟融归好,想好好疼他,恰好他也要她,这样难道不是报恩吗? 第198章 谢粟夫人 她叹道,“粟夫人,今天这个场合这个时间都不适合说这些,我们还是安静些吧,奶奶还没走远,看着呢……” 尚清梅不禁打了个寒颤,瞟了一眼那张黑白照片,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而起,不由暗暗咬牙。 粟融星看着她一身缟素,十分不喜,早就想开口,听她这么说,冷笑,“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奶奶说话?你又有什么资格代表粟融归站在这里?你姓许?还是姓粟?别忘了,你姓涂。” 涂恒沙没跟她吵,只恬静地望着她。她的确不姓许,也不姓粟,若说资格,粟融归那一句“让她们走”是她最大的资格,今天她能站出来为粟融归遮挡一切就是她最有力的资格,但是这句话她没说出口,不是她不敢,而是她不愿,她太了解粟融星,只要她一说,今天这场面就会爆炸,奶奶尸骨未寒,她不愿意让奶奶看见这样的场面。 她并不知道她身后发生了什么,只看见粟融星凌厉的眼神渐渐软化,而后,身后响起了冷漠的声音,“我给的资格,可不可以?” 涂恒沙眼皮微微一颤,低垂的手碰到衣服纤维,她手背也随之微颤,下意识去寻他的手,寻到了,扣住。 他手指微微一顿,旋即任她扣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邃而寒冷。 “你……”粟融星一向不敢在他面前嘚瑟,目光落在两人紧扣的手上,委屈地红了眼眶。 尚清梅心里藏着事,不知儿子到底是否知道山上所发生的事,也想试探一二,见着他,也红了眼,“融归,妈知道你和奶奶感情深厚,发生这样的事,妈也很难过。” 他沉默不语,脸上的线条愈加坚硬。 “融归……”尚清梅这二十年早已习惯他的沉默,也拿他的沉默无可奈何,可这一次,如涂恒沙所说,她在他的沉默面前底气不足,红着眼,转瞬竟掉下泪来,“妈妈真的没想到……山上路滑……是妈妈不好,没有照顾好奶奶……我原意……原意只是想带奶奶去看看爸爸……” 他依然沉默。 “融归……”尚清梅上前一步,忽而发现儿子竟然这么高了,比许平章、粟振都高,她心里是真的难过,可她说不上是为什么,忍不住靠在了儿子肩膀,“融归,你说句话吧,你怪妈妈也好,怨妈妈也好,你说一句好吗?妈妈真的没想到奶奶会滑下去,我当时亲自下去救了,还受了伤……我不想这样的……” “粟夫人。”他终于开了口。 尚清梅惊呆了,从他肩上起来,“你叫我什么?” 粟融星在一旁也看呆了。 他眸色不变,对着尚清梅鞠了一躬,“谢粟夫人。” 尚清梅踉跄得倒退两步,“粟……粟夫人?”她喜欢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称呼,但不包括她儿子! 震惊了数秒,尚清梅清醒过来,大怒,“粟融归,我是你妈!” 声音有点儿大,破了之前伪装的“和谐”,顿时吸引了在坐大爷大妈的目光,都是胡同里平日跟许奶奶有来往的朋友。 他一张清冷的面孔,始终不曾动容,“粟夫人如果还想继续好好地当你的粟夫人,还是保持一下风度比较好。” “你……”尚清梅毕竟心虚,一会儿觉得儿子并不知真相,这会儿又觉得儿子必然知道了,心下难免抱怨前婆婆嘴碎,什么都跟粟融归说,死了还离间她和儿子,但心理活动万千,却也不敢再嚣张跋扈。 正对峙着,又有人来了,这回却是粟融珵和辛绾。两人也是一身素黑,上前来先上了香,而后粟融珵给了粟融归一个拥抱,拍拍他背,“节哀。” 粟融归和涂恒沙答谢。 粟融珵转身,“您也来了?” 尚清梅本就有些怵他,当下心理稍作整理,恢复了仪态端仪,“是,到底是融归的奶奶。” “大哥!”粟融星没想到尚清梅“战斗力”这么弱,见大哥来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 粟融珵摸摸她头发,“我跟融归说说话。”而后嘱咐辛绾,“你陪陪沙子,你们几个女人说说话。” 剑拔弩张的局面就此打破,两个人男人去了一旁,辛绾一手拉着继婆婆一手拉着涂恒沙叫上了妹妹,四个女人一台戏。 辛绾平时很少说话,但该她说话的时候很有掌控话题的能力,轻言细语的,四个人都被她引着走,尚清梅在儿媳面前端着,自然不会胡言乱语,而但凡粟融星有一点点不知轻重的苗头,她马上就给化解了,四个人的谈话,竟意外的和谐。 涂恒沙暗暗佩服,粟家的女当家,似乎辛绾不比尚清梅逊色,而且,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四两拨千斤,孰高孰低还真说不准。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粟融珵起身过来,要带辛绾一起离开,同时也叫上了妹妹,“融星,跟我一起回去,我还有事跟你说。”末了,又问尚清梅,“您呢?是要一起?还是再留一会儿?如果您要再陪陪融归的话,我让辛绾也留下陪您。” “……”尚清梅无语,留下来陪她?留下来监视她吧?她心里有鬼,唯恐自己做的事被粟家人察觉,真留下来闹开了,所作所为被辛绾知晓,那她以后在粟振面前如何维护形象?自然也是起身,“我也一起走吧!”当然,没忘记再演一场戏,嘱咐了粟融归一大通“节哀”之类的话,终是忐忑又恼怒地走了。 深夜。粟家。一片静谧。 主卧,尚清梅已入睡。 忽然,传来一声声凄厉悠长的呼唤:“清梅……清梅……”。 她大惊,“谁?谁?” 猛然,前婆婆出现在她眼前,满脸的血,头上一个大洞,还在咕噜噜往外冒血。 “啊——”她吓得尖叫,惊醒过来。 灯瞬间亮了,“怎么了?做噩梦了?” 她看着灯光下粟振的脸,满身冷汗,惊魂不定。 “梦见什么吓成这样?”粟振给她擦了擦汗。 她喘息着摇头,“没……梦见鬼了……” 粟振笑,“这么大年纪还怕鬼!说出去让儿女笑话!” 第199章 我只有你了 话虽这么说,粟振还是将她搂进怀里,“睡吧。” “嗯。”尚清梅哪里还睡得着?灯灭后,她看着黑暗处,梦里的情形再度浮现,便觉得处处有阴风,忙叫粟振。 “还怕?”粟振问她。 “没……没有……”她下意识往粟振那边靠了靠,“你……会不会怪我?” “我怪你什么?”粟振笑。 她很是委屈的语气,“我今天去殡仪馆了。” “这有什么?到底是融归的奶奶,我在你眼里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可是……”尚清梅呜咽起来,“我很自责,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一时心软陪她上山……我应该劝阻她的……” “哦?是怎么回事?”粟振其实只知道继子奶奶去世,到底怎么回事他也没过问。 “那天,我……我想去看看融归,结果融归不在家,他奶奶正好要出门,说是要上山看……看她儿子,问我有没有时间和她一起去。我本来不想去,但是看她一个老人家,又没车,起了恻隐之心,就答应了,谁知道,在山上,她悲痛过度,在墓前没站稳,滚下了山。我……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她一起去了……我该劝住她也不去的……” “这事儿没听你说?”粟振皱了皱眉。 “我……怕你会生气,就没敢说。” 粟振拍了拍她的背,“去山上看你前头那个人,是男人心里都不舒服,但你不是主动去的,而且现在事已至此,还发生了这样的不幸,还有什么说的呢?至于融归奶奶的事,你就别太自责了,就算你没去,她自己一个人还不是要上山?算了算了,别多想了,早点睡吧,现在公司有点不大太平,不要因为别的事分心了。” “嗯。”尚清梅暗暗舒了口气,也亏得公司现在不大太平,粟振没有闲功夫来管别的。 第三日,涂恒沙和粟融归将奶奶送上山,许奶奶的身后事办完,音容笑貌终化作一块石碑。 下午,涂恒沙拖着疲惫的身体陪他回家,一到家他就坐在院子里那排吊柿子底下,把棒棒糖搂在怀里,棒棒糖挣扎了两下,便趴在他怀里不动了,还去舔他的手。 都是三天两晚没睡的人了,她叹了口气,把棒棒糖给抱了过来,“去洗澡,然后睡一觉行吗?” 他也没说话,起身就去了。 她和钱嫂收拾院子。 忽然注意到他的房间窗户上还贴着红喜字,这几天都给忽视了,觉得是不是对奶奶不敬?想着她便上前,打算先撕下来。 “你干什么?”门从里面打开,沐浴后的他湿漉漉的头发,一身松软运动服。 “我……”她捏着已经揭了一半的喜字,还用回答吗? “不用管它。”他说。 “哦,好。”他的家,自然他说了算。 “奶奶不会介意,也不喜欢你撕掉。”他又补充。 她点点头,“好,那你休息吧。” “你呢?”他问。 “我整理一下院子,还要跟钱嫂对一下账,然后有时间的话我也休息一下,晚上再准备晚饭。”其实她该回家了的,但总要看着他吃了饭才放心。 他也点头,一声“好”,关了门。 她没想到收拾院子就花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而后又跟钱嫂对账。 钱嫂拿出一张单子和一叠钱,“姑娘,这里是我买东西花掉的钱,还剩这么多,你核对一下。” 她大致算了下,差不多,便收了。粟融归百事不管,所有的花销都是她的钱开支的。 “钱嫂,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找到新的工作了吗?”钱嫂是粟融归请来照顾奶奶的,奶奶不在了,她不知道钱嫂自己是否有新的想法。 “还没有,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哪里想过去别家。”钱嫂叹息。 “如果你愿意的话,继续留下来照顾粟先生吧?奶奶不在了,樊越也搬走了,这么大院子,就一人一狗,真不知道到时候是人照顾狗还是狗照顾人。”她想着便有些发愁。 钱嫂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行!反正这个月也还没做满,我就继续做呗!” 涂恒沙看了下时间,“钱嫂,四点了,这几天辛苦你,我们都去睡两个小时,然后起来做晚饭吧。” 钱嫂应了,回了房间,涂恒沙也去了客房。 也许是这几天太累了,涂恒沙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天黑透,醒来时竟然七点了。 她连忙洗漱了一下,开门出去,院子里飘着饭香,钱嫂已经先她而起床了,再看他的房间,还没亮灯,门也关着,想来还在睡。 她暂时没打扰了,去了厨房。 钱嫂果然在做饭,见她来,回头道,“快好了,简单做了几个菜。” “行,辛苦你了,那我去叫粟先生。”她眼看没什么要帮的,便转身去往粟融归房间。 然而,她怎么敲门都没人开门,她担心出事,直接打开了房门,里面却没有他的身影。 她心里先是一慌,但随即想到一个地方,马上奔了过去。 推开奶奶房间的门,打开灯,他果然缩在奶奶常坐的椅子里。 “别开灯。”他道。 她关了,轻轻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她是来叫他吃饭的,却没有开口。 良久,他们就这样坐着。 渐渐地,她习惯了这屋里的黑暗,走廊上的灯光渗进来,依稀可以看清他的脸,青白色,长长的睫毛低垂,像墨染的线。 他忽然说话,“奶奶曾说,让我把这房子卖了。” 涂恒沙不知道他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还是告诉她,迟疑道,“卖了……不可惜吗?” “怎么可惜呢?”黑暗中,他问。 涂恒沙环顾四周,虽然四周一片混沌,“奶奶应该在这个房子里生活了很久吧?她最后都要回到家里来,肯定是有她许多回忆的。” 他倏然抬头,一双黑眸亮得惊人,“你不怕吗?” “怕什么?”她忽而又明白过来,“怎么会怕?奶奶是亲人啊!如果这世上真有鬼魂,我倒希望奶奶能经常回来看看。” 他忽的,便什么都不说了。 外面响起钱嫂叫她的声音。 她握住了他的手,“去吃饭吧?” 他没有动,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现在……我只有你了。” “……”她浑身一僵。 他眸光亮亮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吗?” 第200章 从来都是 她不知道他眼睛里流动是什么,黑暗中灼得她眼睛发酸。 毅然扑进他怀里,抱住他脖子,贴着他颈间的温度,哽咽,“是你的,从来都是,大概,五岁那时开始就是了……” 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会是。 缠在她腰间的两臂骤然收紧,好似要把她的腰生生折断,有些疼,可她喜欢,喜欢被他这样猛烈需要的感觉,喜欢与他嵌合般贴紧,再贴紧,只恨不能与他融合成一人。 陌生的湿热滑过她的脖子,烫着她的肩膀,她听得见他灼热的呼吸,还有他低哑的声音,“会不会嫌弃我?” 她缩着脖子抵御这陌生的感觉,没忘记摇头,用力摇头。 怎么会嫌弃?她始终担心的是自己被他鄙夷。 “我不爱说话,不会哄人开心,脾气也不好,还要训人,性格不讨人喜欢,真的不嫌弃我?”他的声音闷闷的,好像从她头发里冒出来的。 她心尖儿都酸了,他那么优秀,竟然把自己说得这般不堪! 她蹭着他下巴,胡子扎得她痒痒的,“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最最好的!”像个孩子一样,加强语气。 他的手臂勒得更紧了,她从腰到背,全在他双手掌控之间,颈间的湿热缓缓滑动,至耳垂、脸颊、鼻尖,最后碰了碰她的唇。 她紧张得一动不敢动,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烧得她脸颊滚烫,全身都是热乎乎的。 “小……”她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形,想说点儿什么,启唇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封得严严实实…… 什么都不必说了,也想不起要说什么了,如被熔岩卷裹,彻底烫化成水…… 他放开她的时候,她泥一样趴在他身上,双颊如火。 钱嫂再次在外叫他们吃饭。 她惊魂一般跳起来,却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地下滑,还是他手快把她给托住了。 “吃……吃饭了……”声若蚊蝇,甩开他的手跑了出去,夜风一吹,愈加觉得脸颊发烧。 虽然天转凉了,但钱嫂还是把饭摆在外面,橘黄色庭院灯亮着,钱嫂上铜锅炉子,准备烫菜吃,炉子里炭火烧得旺旺的,走近便觉得热气直扑。 他跟着她出来的,坐在她身旁,发现吊柿子没挂着了,“那些柿子呢?” “下午收起来储在木桶里捂霜了!再过几天就能吃了。”钱嫂忙道。其实早两天就该收的,但忙着奶奶的事儿,把这给忘了。这话她没说,免得又勾起两个年轻人的伤心事。 “我记得奶奶还酿了些葡萄酒吧?能喝了吗?”他执筷,目光落在奶奶常坐的位置。 “能!能!我这就去取!”钱嫂忙不迭地去了。 涂恒沙悄悄打量他,见他虽然憔悴,但却没有太多异样,心里缓了口气。怕他睹物思人,说话一直小心翼翼,避免提起奶奶,现今他自己主动提,她真悬着一颗心。 钱嫂取了一小壶酒来,斟了四杯。 他凝视着酒杯,迟迟没动。 涂恒沙向来是不喝酒的,上回跟郝仁喝一回啤酒,被他逮着,很是摆了臭脸给她看,见他这般神色,用筷子点了点,轻轻推他,“很好喝。” 他眼神一霎,回过神来,也抿了一口,“是很甜。” 只是,喝完又放下了,凝视着她,“会不会觉得冷清?” 的确冷清,八月十六那夜的热闹与喧哗还历历在目,转眼便人影阑珊。 可是,他还在,就不冷。 只是,这话当着钱嫂不好意思说,只悄悄地,在桌底握住了他一只手。 他垂眸,轻轻反握了,“奶奶不在了,这房子再租出去不管对我还是对樊越,都有些不方便,所以,我不打算再租了,你会不会有想法?” 她知道不是这个原因,越越在奶奶还没走之前就搬走了,可是奶奶说,两个人相处,要相互信任才能走得远,如果他有什么别的原因不想告诉她,她还是选择信任。 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 他摸了摸她头发,目光柔和,“难得这么乖,吃饭吧。” 她刚拿起筷子,忽然想到还有一位缺席的,“棒棒糖呢?”若在往常,早围在他们脚边撒欢要吃的了。 “还真是!把它给忘了!我找找去!”钱嫂再度起身。 随着钱嫂连续几声呼喊,棒棒糖“汪汪”的回应传来,好像是从奶奶房间那边传来的。 不一会儿,钱嫂把棒棒糖抱来了,眼眶还红红的,不想说,可忍不住,“在许奶奶房间门口呢,我叫它,它还不肯走,冲着房间里直叫,要叫奶奶出来吃饭呢。” 也不知棒棒糖是不是听懂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她,又看向奶奶房间的方向,汪汪叫了两声。 他将棒棒糖抱过来,“吃饭吧,都吃饭。” 三人一狗,近乎无声地吃着这顿饭,哦,不,棒棒糖偶尔还是会叫几声的。 热腾腾的铜锅子,不过涮了几片叶子,就没人动了,还是涂恒沙,猛下了一些菜,烫熟了再搁他碗里。 她给他的,他自然也会吃掉,前前后后,好歹给他塞了两小碗下去,又煮了一小把面条,看着他吃了,她才罢休。 “钱嫂,好像还有饺子吧?在锅里煮点饺子怎么样?”她唯恐一小把面条对他来说不够,这都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钱嫂刚要去拿,他终于开口了,“再煮了你自己吃,别再给我了。” “……”就是给他的好吗? “我吃饱了,你呢?”他搁下筷子问。 这问题当然是问她,她忙道,“我也吃饱了。小许,你听我说啊,我们的假期就到今天了,明天得回去上班,这几天你都没休息好,吃了饭稍稍坐一会儿就去睡觉,睡前让钱嫂给你准备一杯热牛奶,喝了能睡得好些。” 他听着,忽的皱了皱眉,“你呢?去哪?” “我得回家!我三天没回去了!”她有些无奈。 他便站起身,“你跟我来,我们先算算钱。” 这是要算这几天的花销?好吧,虽然他给不给她钱,她并不是那么在意,但算算账还是有必要的。 她跟他去了房间,很认真地把钱嫂和她自己算的账一笔笔列给他看,并且当着他的面用计算器又加了一遍,末了,把计算器推给他,“你要不要再加一遍?” 第201章 别走 “不用了。”他找出钱包来,抽出一张卡给她。 “……”她无语了,“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钱!你自己去取!” “……”这电子时代,哪个渠道不能转账?还要她自己去取现金? 他塞到她手里,“拿着吧,以后可能很多地方需要你管,钱嫂的工资、家里的菜钱都要付给她,还有各种各样的费用开支,我管不了这个。” 所以,这是让她管家的意思了?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却莫名十分熨帖。 那……管就管吧!不客气了! 她收了卡,准备回家,刚站起,他又问了,“去哪?” “我回家啊!”不是跟他说了的吗? 他瞬间沉默,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怎么了?”她觉得自己现在真是把他捧在手心了,唯恐他不高兴,一点点情绪变化她都悬着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将她抱到膝上,整个儿将她搂住,“住这儿不行?” 她顿时就要站起来,“你想什么呢?” 他又将她抱了回去,“你想什么呢?” “……”好吧,那就是她想错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没想啥,是你想多了……” “不走。”他一点一点地碰着她的脸颊,倒是没嘲笑她。 “……”她一怔,暗暗叹息,这奶奶一走,他就成个孩子了,居然这么黏人啊!“小许,我好几天没回家了,我妈妈也会担心我!” “打电话回去?我来打?” “那我妈得顺着网络过来掐死你!”没结婚就堂而皇之要人家闺女留宿,不是欠扁是干什么? 她既无奈,其实又有点心疼,在南县初遇时那个恶言恶语的粟老师,是真正的他?最后,她投降,“我再陪你一会儿,晚点回去?” 他没发表意见。 她知道还是没合他心意,不过这是她最大的退让了,“现在要不要喝牛奶?我去给你准备?” “不要。”简短,又透着不悦的任性。 “……”她只好耐心哄他,“小许,我光着脚过来的,没鞋子,也没衣服换,明天还要去上班呢,难道要我穿着你的衣服,趿着拖鞋去吗?我再陪你两个小时,好吗?” “嗯。”极其不愿地哼出一个字来。 “……”她哀叹,真不容易。 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她却相反,喜欢叽叽喳喳,但奶奶新逝,她没心情也不便太闹,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坐,静静趴在他胸口,竟然也没觉得无聊。 他桌上放着一个快递箱子,她看着眼熟,猛然想起,就是她寄给他的——归还旧物,从此绝交。 她还记得他曾说过的话:她还欠一样没寄给他,等她全部还清了,就绝交。 后来,她把最后一张书法作品也还他了,可惜,却被他撕了。 他俩是怎么闹到那一步的,她都记不清了。 所以说,人不能冲动,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没有转圜的可能,后悔都没机会了。比如那幅书法,撕了就是撕了,哪怕捡起碎片再粘回来也不复完美,哪怕他再写一百幅一样的字,也跟原来那张意义不同了。 她只能庆幸,其它的东西她没有一时冲动扔掉。 坐在他怀里,伸手把那个箱子扒拉过来。 他的手从后面绕过来,按住了,“已经还给我了?还要看?” 她顿时又羞又躁,开始赖皮,“那是我的东西!我要搬回去!” “既然给了我,就不能再交给你了!免得下回一生气,又要寄给我!干脆就放我这吧!省得你再花邮费!” 明显是在嘲笑她!“我乐意!这回搬回去再不寄给你了!” “那也不给!”他压着箱子盖,就是不松手。 “那我偏要呢?”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会儿,他缓缓凑近她耳朵,低声说,“嫁过来就是你的了。” “……”她猝不及防,涨红了脸,下意识驳了回去,“谁要嫁给你?” “哦?”他反问,“不嫁?” “……”这让她怎么回答?她羞恼之下一用力,将箱子抢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愣住了。 他撕掉的那张书法此刻正好端端地躺在最上面! 起初她以为是他重写的,可展开一看,确定就是她保存了近二十年的那张没错! 她捧着给他看,“这……这个不是……” 他淡淡的一眼,“你舍得,我舍不得。” “……”她将字往桌上一放,靠近他怀里,抱着他心尖儿又开始酸了。 “下回还和我绝交吗?”他收拢了怀抱,手指掐着她的脸。 她摇摇头,又觉得不平,嘀咕,“你也说过要跟我绝交。”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居然不承认了!太无赖了!她起身与他对视,“当然有!你自己说,把最后一件东西还给你,你就跟我绝交的!” “可是你并没有还给我啊!”他眼里的意味让人看不懂。 涂恒沙指着那幅字,“还了!” 他摇摇头,“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她认真想了想,确定没有别的了!“真的只有这个了!” 他还是摇头,“这样东西,已经给了你,你没法再还了。” “什么呀?”她想破头也想不起他说的是什么,“难道是中秋节的月饼吗?那的确是没法还了。”吃掉的东西难道还吐出来吗? 他看着她,半晌不说话。 “干嘛?”眼神这么奇怪! 他捏着她的脸,“还是这么笨!” “你不说我知道是什么?你说呀!”不是月饼,难道是别的吃的?“棒棒糖?只剩糖纸了呀?” 他脸上写着几个字:怎么这么笨? 她恍然,“难道是我的命吗?你救的,那也是没办法还了……不过,非还的话……可以……可以以身相……” 她说着打了个呵欠,话没说完,就发现他脸上出现一种“见鬼了”的表情。 她捂住嘴,脸埋进他胸口,窘得无地自容,果然三天不睡觉,说话已经不经大脑了。 不管怎么样,这句话娱乐了他,在奶奶去世后的低气压里,她在他脸上终于看到鲜活的表情,尽管那表情的意味有点儿一言难尽。 最终他也没说他给她的而她又还不了的东西是什么,她知道答案不是她的命,但无论她怎么纠缠,他都不肯说了。 第202章 若是从前就有他 她再问,他索性便低头封住了她的嘴,末了,还说,“你现在欠我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她问欠他什么了,他又不说,惹得她怎么也琢磨不出来。 说是陪他两个小时,但磨磨唧唧的,耗到快半夜。 这不能怪她,小许同学今晚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然后就喜欢上了这个游戏,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涂恒沙也不明白,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等她想起来要回家时,早已超过她说的两小时。 他拿上车钥匙送她。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早点睡吧!”这几天他真的没合眼。 “我不累,走吧!”晚上冷,他多取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真不用!”她将外套裹得紧紧的,衣服上有他的气息,她狠吸了两口,“我以前大半夜的都是自己回去!我又不怕!” 他没跟她啰嗦,直接关门。 “真的呀!你别去了!”她把他往回推,“我又不是娇滴滴的软妹子!” 他拉着她的手就走,“那是从前没有我。” “啊?”她先懵了一会儿,而后才后知后觉地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一时抿了唇,两眼弯弯。 到车上时,她还在回味这句话。若是从前就有他?若是从前就有他,会是怎样的情形? “小许……”她软软地叫他,双眸润润的,“如果我们从前就早早儿地认识,我一定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 他正在系安全带,听她这么一说,整个人都僵了僵,半晌,才道,“傻姑娘。” “我怎么又傻了?我才不傻!我很认真地跟你说!”她想起他从前遭遇的那些事眼睛就泛酸。 他听着,觉得好笑,“那好,你怎么不让我吃苦?” “我要宠着你!”她的确是一脸的认真,“小许,以后有我陪你,我要把你宠上天!我们一起养小狗,一起做所有你喜欢做的事,总之,我再也不让你吃苦了。” 他的表情凝结,好一会儿,才伸手过来,指尖轻轻捏着她的耳垂,“真是个傻姑娘。难道不是男人宠女人才对?” “不,就是我宠着你!”她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说,“小许,你是我的宝……”说完,自己耳根先红了。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有多浓厚的感情,五岁相识,辗转二十年,他是她的星光、她的明灯,她胸中的一团火,她心口的一颗痣,是春天的云彩夏天的风,她从没想过忘记,也不曾妄想得到,可如今,他就在她眼前,成为她心尖尖上最柔软的疼,这疼痛来得又快又猛,却又理所当然。他就是她心尖上的宝,没错! 她撩完想退回去,却退不回了,被他按着,疾风骤雨,无法呼吸。 最后,他蹭着她绯红的耳根,低语,“是我错了,错了二十年。” “什么错了?”她晕晕的,还有些懵。 “我才是傻子!”他答非所问,呼吸有些粗,把她推回去坐好,“开车了,再不走就天亮了,你干脆别回去得了。” 涂恒沙回到家的时候,舒慧听见响动披衣服出来,看见她穿着件男款的外套,脚上趿着拖鞋,脸蛋潮红。 这是什么情况,不用说也知道了。 舒慧脸色不太好看,“消失了三天,打你电话,手机在家里响,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不应该解释一下?” 她自知理亏,低着小声道,“第一天不是就打电话回来跟您说了吗?出去的时候匆忙,手机没带。” “我问你现在!现在你是什么情况?”舒慧直盯盯地盯着她身上的衣服。 她紧了紧外套,大胆地坦白了,“就是……我跟小许和好了,我打算跟他继续走下去。” “啪”,舒慧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自己说的不想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呢?你自己说的不再见他呢?” “那是我之前误会他了……”她低着头嘀咕,“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谁,他根本不介意。” “沙子!”舒慧痛心疾首地道,“你们俩要在一起太难了!未来还会遇到很大阻力!尚清梅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她绝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许家老太太在你们还有个助力,老太太一去,尚清梅那里谁给你们做主?” “我们自己做主啊!”涂恒沙不假思索地道,“小许都跟他妈决裂了,奶奶的死八成跟他妈有关,他现在都叫他妈粟夫人了。” 舒慧嗤之以鼻,“打断骨头连着筋!他是尚清梅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那么容易决裂的?我跟你闹个矛盾,你还能一辈子不理我?” “那又怎样?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嫁给他妈!而且他现在一个人住小院里,跟他妈八竿子打不着!”涂恒沙不以为然。 舒慧一听就火了,“什么嫁不嫁的?姑娘家害臊不?人家说娶你了?就上赶着要嫁?” 涂恒沙吐吐舌头,“反正……迟早要嫁的……” 舒慧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女大不中留!” “妈,您不反对就行了!”涂恒沙抱着舒慧撒了会儿娇。 舒慧怒着呢,“我反对!我怎么不反对?” 涂恒沙嘻嘻一笑,“谢谢妈!您回房睡觉吧!我也睡了!” 她一溜烟进了房间。 三天两晚没睡觉,按理这个时候应该倒头就能睡的,可她竟然还是睡不着。脑袋里反反复复全是她和小许儿童不宜的画面。他俯下来时星星一般好看的眼睛,他粗重的呼吸,他柔软的嘴唇,全都像鼓槌,槌得她心头碰碰直响。 嘴唇麻麻的,好似还堵着个温软的东西一样,始终抹不去那样的触感。 她摸着自己的嘴唇,埋头被子里,心跳如雷。 估摸着他到家了,她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端的人倒是很快就接了,低低的一声“喂”传过来,她笑弯了眼睛,“到家了吗?” “到了。” 她顿时埋怨,“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姐姐,你把我拉黑了我怎么告诉你?”他言语间全是无奈。 她一愣,顿时哈哈大笑,“那我把你放出来,我微信跟你聊。” 重新验证了好友,电话也放出了黑名单,她才把舒慧的担忧告诉他,其实她是想说,不管以后有多难,她都会坚定地和他站在同一阵线,然而,她还没表决心,他就发了一条消息过来:逆风而行,我自始终在你前面。 第203章 你喜不喜欢我 涂恒沙捧着这句话,心里咕嘟咕嘟冒着蜜水。 她发现,小许同学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一句好听的,不是说她笨就是说她丑,逼急了他还能闭口不说,但是文字写出来的就很能撩人啊有木有?莫非这是耍笔杆子的优点? 她决定让他把这个优点发扬光大! 她开始作:小许,你喜不喜欢我? 发出去以后,她便捧着手机满眼冒着小心心等回复。 结果,手机一震,回复来了:你说呢? 她说?她当然说喜欢啊!她知道他喜欢啊!不喜欢要她嫁什么嫁啊?可是她说的和他说的能一样吗? 她郁闷地回了一句:我说不喜欢! 男朋友太不会聊天了有木有? 而后他的回复便来了:嗯,今天棒棒糖还说它不喜欢肉骨头。 哼!棒棒糖喜欢肉骨头这样的句子,一点不唯美不诗意!不符合他晨江笔杆子一号的美名! 原本还想接着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放弃了,不会有她想听的答案的! 她扔了手机再不想聊天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又有消息在震,她拿过来一看:怎么不说话了? 她无奈地回过去:天被你聊死了! 等了一会儿,他发来一句:小骨头,早点睡,别闹了,明天见,傻姑娘! 她就是个傻姑娘呗!看见一句小骨头也能心花怒放什么鬼?她抓住机会回了句:明天见,棒棒糖! 这可是他自己说他是狗狗的!总算报了一回仇了! 三天没上班,回到报社发现郝仁那篇关于刘红杀人案的报道正热,但却没有关于刘红女儿的采访内容。 “小姑娘可能需要做心理疏导,不太愿意见陌生人。”郝仁道。 涂恒沙想起那个满身是伤的小女孩,心内难受,“我们能做的还是太少了。” “我想做个关于家暴的专题报道,我很疑惑,是什么让女人在婚姻中能一忍再忍,你也是女人,你能解答吗?”郝仁问。 她摇摇头,“在我看来,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也不明白,人的容忍度能高到哪种程度,我是忍不了的。” “所以,我今天下午想先去妇联了解一下情况,你去吗?” “去啊!”涂恒沙马上道,“上午有安排吗?” “有!正准备出发呢,带着设备走吧。” 涂恒沙领了设备,正和郝仁往外走,陈琦进来了,换了新包,很引人注目,当下还有报社小姑娘上前来欣赏,啧啧表示赞叹,“我也要努力赚钱!买包包!” 涂恒沙想起陈琦借给她穿的裤子,价格也是不菲,像陈琦这样消费,按他们的工资,是再如何努力也达不到的标准。 郝仁瞄了眼她的眼神,“喜欢就让粟老师买呗!这都是他的人了,还不让他出点血?” 涂恒沙当即反驳,“什么是他的人?我可还不是他的人!清白着呢!”说完便大步往电梯走去。 郝仁喷笑,“我的意识是,你都以孙媳妇的身份出现在他奶奶后事上了,不就是他的人了吗?你想到哪儿去了?” 涂恒沙脸刷地通红,“我哪也没想!” 两人站在电梯门口边等边聊,郝仁又道,“记得让粟老师给你买,别便宜他了!” “我傻啊!他的钱就是我的钱!坑他不就是坑我自己吗?”她立马驳了回去,只是,天杀的电梯,这时候又开门了,他们口中的粟老师似笑非笑地走出来。 涂恒沙拍拍脑门,她跟电梯八字不合吗?下回再也不在电梯附近聊天了! “出去?”粟老师把她的手拿下来,目光柔和。 “嗯,我先走了,拜拜。”她低头走进电梯,无视在一旁笑得跟二傻子似的郝仁。 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外面粟老师还迟迟不走,看着她,神色莫名,直到门彻底合上。 郝仁却在电梯里大笑,“早知道我该诱着你说点他的坏话,像上次一样。” 涂恒沙瞪着他,无语。 和郝仁在外面跑了一天,傍晚从妇联出来。 郝仁倒是了解到一些关于家暴的资料,但联系这些人的时候,却几乎没有人愿意被采访。 郝仁很是沮丧,“这些还是找妇联求助的,还有很多打落牙齿往里吞的,根本就没人知道,算了,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去前面搭地铁,你呢?” 涂恒沙正想说她也搭地铁,结果手机响了。 “快快快,你的冤大头来了!”郝仁笑。 她看了下,还真是他。 “喂?” “在哪里?好了吗?我过来接你。” 连续三句话,涂恒沙摊手,“我不坐地铁了,拜拜。” 郝仁少不得要笑她重色轻友,可是那又怎样?只是,涂恒沙却没想到,他接了她去,竟然是带她逛街的。 “你对逛街这种事,很熟啊!”涂恒沙跟着他在女装部转悠,一看他就是常常陪粟融星来逛的。 他没吭声,只是帮她挑衣服,然后让她去试。 买了好几套! 买单的时候,让她刷卡,“不用给我省钱,管家婆,适当地时候坑一坑我,会激励我更努力地赚钱养家。” “……”这是在笑她早上电梯门口说的傻话呢!她嘀咕,“谁的家?你自个的家!跟我没关系!” 他没说话,又带着她去买鞋、袜子,睡衣,连拖鞋都买了,特别可爱粉粉的一双。 怎么说呢?涂恒沙这些年并没有多少逛街的经历,从小一个人,除了买生活必需品,她体会不到也没心情去体会“逛”的乐趣。 但和他一起就不同了。 东西都是他提着,她挽着他的胳膊,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漫无目的地转悠,实在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忽然,她眼前一亮,拉着他就小跑起来。 他跟着她在商场电玩城停下,放眼过去,全是学生和小年轻。 “你想玩?”这种地方,他从没来过。 “过来!”她兴奋地领着他去换币,然后带着他“巡视”了一圈,“你想玩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领域,他实在陌生。小时候倒是见过粟融珵买了游戏机在家里玩,但他没碰过,并非粟融珵不邀他一起,而是,母亲不允许。 第204章 那我不是亏了? “那跟我玩吧!”她让他把大袋小袋的都放下,“小时候我们红柳路上有家游戏厅,一到放学就挤满了男生。” “我知道。”他也在那上过几年学。 涂恒沙笑,“那时候总有不听话的男生在里面玩游戏玩到忘记回家,然后他们的爸妈就提着棍子去找人,可好笑了,对了,还有男生让我打掩护的,我妈的学生,让我帮他们撒谎,就说是我妈留着他们写作业来着。” 他听着觉得很有趣,“那你帮了吗?” “哈哈,偷偷塞糖给我的,我就帮了!”涂恒沙大笑,“我是不是有点坏?” 他暗地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脏兮兮满头汗的男孩子塞两颗糖到小小的她手里,威胁加引诱,“记得帮我撒谎!不然下回不给你买糖吃了!” 眼神里忽然便有了惆怅。 她却拉着他到了赛车机前,把他按在座椅上,帮他把币投进去,兴奋得两眼发光,“这个你应该会的吧?试试。” 他车技还不错,但因为从没接触过这个东西,一开始有些生疏,两轮下来后,便得心应手了,涂恒沙赢了头两局,后面全是惨败,沮丧得不肯再投币。 他觉得好笑,“那我让你?” “让有啥意思啊?不玩这个了!”她拉着他转战别的游戏。 满场玩了个遍,她似乎只在跳舞机上找到了自信。 粟老师的协调感让她看出来,他对这玩意儿真的无能为力,在欢喜了好几局之后,莫名的,她又觉得心疼他了,果断把他拉走,带着他玩篮球去了。 “怎么不跳舞了?”篮球是他喜欢的,幼时还当过篮球队队长,但后来,这些爱好都失去了。 “不玩了!”她鼓着腮帮子。 他伸手去捏她的脸,“怎么赢了也不高兴?” 是啊,她赢了也不高兴…… 她是来陪小许玩的,她碾压他,看着他面对音乐无可奈何的窘迫有意思吗? 可是她说,“我没有不高兴!”末了,又补充,“我和你一起玩就很高兴了!不管玩什么!赶紧的,看我们谁进的球多!输了的要认罚!有筹码才有意思!” “好啊!罚什么?”他篮球上手,丝毫没有陌生感,球滴溜溜在他食指指尖转动。 她看着他,一时怔住。 此刻的他,因为运动,外套敞开,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露出里面一抹风景,一眼之下,泛着健康的肌理柔光。她赶紧将目光错开,移到他脸上,却见他因为运动而略略散乱的头发有几缕垂在额头,微微沾了些汗水,润湿,平日里白皙的脸庞泛着淡淡红晕,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而又年轻,眉目间竟多了些从不曾有过的飞扬神采。 小许,是不是,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看着我干什么?不是投球吗?”他指尖的球传到左手,再传到右手,而后脱手而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球进了框。 帅气的样子,像十八九的少年郎。 她球也不投了,直接飞扑上去,挂在他脖子上。 他颈间薄薄的汗,却不难闻,相反的,他特有的青草的味儿仿佛被这汗熏蒸了出来似的,愈加浓郁。 电玩室人来人往,还有好些小学生,他颇有些不自在,握着她掉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四下里看看,低声问,“怎么了?” “小许……”她软软地叫他的名字,仰头看他,一双眼亮若星辰,“我说,被你帅傻了你信不信?” 他失笑,揉着她的头发,“那可怎么办?本来就傻,再傻一点可怎么得了!” 她一双灵动的眼睛左右转转,飞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跳开。 她一个女的,居然有种偷香成功的窃喜,“来投球了投球啦!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毫无悬念,是她输了。 她喜滋滋抱着球去问他,“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他实在觉得好笑,“赌输了这么开心?” “是啊是啊!我就想知道你会对我提什么要求。”她猛点着头。 他很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暂时没想好,我要留着这个权力,以后关键时候用。” “不行不行!今日是今日毕,一日内有效,过期作废!”她忙道。 “这样啊……”他思索了一下,“我一时还真想不到,回去琢磨琢磨。” “这有什么难的?”她凑过去,“给你提个醒,一般谈恋爱,男主角这个时候都会提……比如,可不可以亲女主一下之类的。” 他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那我不是亏了?” 涂恒沙炸了,“你亏?让你亲我是你亏?你不想活了吗?”她球一扔,便追着他要揍他。 他闪身躲开,两人在电玩城开始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涂恒沙跑着跑着,停住了脚步,前方那个会大笑、会打闹、也会流露像孩子一样稚气的小许同学,我是不是能将你找回来? 回去的时候,他领着她去买糖,各种各样的糖果买了两大袋,他掏出两颗,塞进她手里,“给你吃糖,下回再陪我来玩。” 涂恒沙想起幼年时那些往她手里塞糖果的男孩,笑了,“两颗糖就想我给你办事?” “那他们给你多少?”他手里还攥着一颗。 “必须掏空口袋都给我啊!” “那不行,一次两颗,听话的话下回再给你。” 涂恒沙噗嗤一笑,也不知道他俩在一起说这些无聊的瞎话有什么意思,可是,就是很有意思,不是吗? 两人满载而归,大袋小袋的,车后座都装不下了! 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嗯,等会儿就是两个人的家了。” 涂恒沙懵了一阵,才恍然大悟,他是针对她之前那句“一个人的家”呢,“你什么意思?这些东西你是买回胡同里去的?” “不然呢?”他发动,“下回你不用担心要穿我的衣服去上班了。” “……”这怎么行?公然同居啊?要被妈妈给骂死啊!她大呼,“我不跟你同居!婚前同居的都不是好孩子!” 他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一言难尽,“你想同居,我可以考虑下。” 第205章 最甜的糖 “……”好想咬他一口有木有?气死了! 他看着她嘟着的嘴,忍不住伸手去捏,捏成扁嘴小鸭子的形状,“生气了?” 她拍开他的手,扭开头不理他。 他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好了,依你,都依你。男主角赢了女主角,请求亲女主一下……” 她抿着嘴,一双眼睛已经有了弯弯的弧度,却听他继续道,“我也不考虑了,听你的,同居吧!” 什么啊?她回头,一拳捶过去,被他准确无误地抓住,然后还低头亲了下她的拳头,“现在可以了吧?” “什么可以啊?”她哼哼。 “都亲两下了!” “……”简直想再打他一顿!说得她多稀罕他亲似的!可是,却忍不住喷笑。 “好了,回家。”他起步,车开出地库。 她坐在他身边,耳边却一直回响着他刚才柔和的男低音,那一句“好了,回家”,简简单单四个字,反反复复咀嚼,却是越嚼越有滋味,眼前自动生成一副画面:幼时的家,爸爸伏案工作,妈妈抱着她坐在沙发上,要么给她讲故事,要么她自己玩,妈妈织毛衣。继而,画面又变成金县的宾馆,他在桌前敲着电脑,她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看着他端直的背影发呆。 她的意识里,家的概念总跟夜晚有关,总跟安宁有关。 家,就是一盏灯,一个人,一个对着他发呆,也不会尴尬无趣的人。 他的车忽然停了下来,温和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喝奶茶吗?” 她看向窗外,可不是某个网红奶茶的门店吗?排了长长的队。 不是没听过这家店,只是,要她排在一百个人后面去买杯茶?她宁愿自己回家泡杯茶再加点奶!当然,也是她职业所限,没有这个时间和心力。 “这么多人,算了吧?”她看着那乌泱泱的人头就发怵。 “想喝我去排队!”他把车停进车位,果真就下车了。 她无奈,由他去排,自己坐在车里玩手机。 连续几天没睡好,还是有些累,玩着玩着便睡着了,等有人上车将她惊醒,窗外都天黑了,这是排了多久的队? “拿着!”他把奶茶递给她。 茶还是热的,她迷迷糊糊尝了一口。 ”好不好喝?“他边开车边问。 她点点头,的确很好喝,“绝对超过我自己随便冲杯红茶加勺奶的水平。” 他笑,“可把你能的!” 她瞟了眼,发现他只买了一杯,“你自己不喝?” 他摇摇头,表情还有些匪夷所思,“我一个男生,喝奶茶?” 也对!她点点头,再喝一大口,就这一口奶茶,将她刺激清醒了,脱口就问,“买奶茶这件事,你看起来很熟练啊!自己又不喝,经常帮人排队?” 他一怔,没吭声。 呵呵!沉默就是承认了?她凑近了点儿,做了个狰狞的表情,“帮女生排?” 再度沉默…… 涂恒沙明白了,坐回去,哼道,“帮粟融星排的吧?” “不高兴?”他没有否认。 她倒是没有不高兴,只哼了哼,“没有啊!很正常!就像我也可以跟别的男生一起玩电玩一样。” “是吗?”这回他倒是回得很快,眼神里很快笼上阴霾。 她咬着吸管,再次哼哼,“没玩过……” 他眼里的阴霾淡了淡,却听她继续道,“不过不代表以后不玩。” 阴霾重又沉沉,“涂恒沙。” 呃,叫她大名了,虽然他一直都是叫大名,但这会儿明显有杀气…… “本质上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我容忍度比较低,也不大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某些事情……她翻了翻白眼,“这口味也是粟融星喜欢喝的吧?” 他绷着脸,沉默了。 “……”小气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道,“涂恒沙,不一样。” 她听得莫名其妙的,“什么不一样?” 他顿了一会儿,才道,“你想喝,我去排队,我很高兴。” “……”她咬着吸管不动了。所以,他从前帮粟融星去排队,他并不是那么愿意的?想着他在粟家的十几年,所作所为全都不是他内心所想,再想着也许粟融星不仅仅指使他去奶茶,没准还逼着他做过不知多少他不愿意做的事,她心尖儿忽然又疼了。 她的男孩儿,她自己都舍不得使唤。 “要不要喝?”她把吸管喂到他嘴边。 他开着车,看着前方,却是低头喝了一大口。 她笑,肯定没喝过粟融星的! 晚上吃过饭她抽了一本他的藏书,歪在沙发上看,他把买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来挂好,挂在他的衣柜里,和他的一起。挂好了也没挪步,盯着衣柜里的衣服看。 他的书,都属于看着脑壳疼的那种,她翻了翻,觉得自己眼下的坐姿和状态都是对这本书的亵渎,决定不看了。 书放下,顺手取了颗糖剥了吃。 “大晚上的还吃糖,真不怕蛀牙?”他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不是挂衣服吗?还能看见我吃糖!”她含着糖走过去,在衣柜前愣住。 她说不出这是怎样一种心情,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两个人的衣服将衣柜装得满满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整颗心都被充实了。 等会儿就是两个人的家了。 他的话回响在耳畔。 看起来真的是两个人的家了…… 他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也不说话,就只是抱着,她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想的是不是和她一样…… “小许,你为什么不吃糖了?”她想到一个问题,“也是因为你妈妈不准吗?” “是其中一个原因吧,还有一个原因……”他在她头发里蹭了蹭,“我觉得奶奶骗我,心里真正酸的时候,吃了糖也没用。” 她忽然转了过去,仰望着他,嘴里还含着未咬破的太妃糖。 踮起脚,抱着他脖子吻了上去。 咬破,巧克力夹心流淌出来,溢满她唇齿,也溢入他齿间。 良久,她能呼吸的时候,问他,“甜不甜?” 他依然在她唇上辗转,模糊低喃,“奶奶没骗我,我只是没有找到最甜的糖。” 第206章 前女友 她笑着拍拍他的脸,跑了。 他唇际一空,正若有所失的时候,她向他招手。 “干什么?”他走过去,坐下。 她在刚买的两大袋糖果里挑,一粒一粒数给听,“我告诉你哦,以我纵横糖果界二十年的经验,这几种都是甜度最高的!”一脸你不懂糖我教你的表情。 “……”他凝视着她,眼睛里写着两个成语:难以置信,一言难尽。 她剥了一颗,喂给吃他,“你再试试这个!” 他倒是吃了,面无表情地嚼。 “甜不甜?”她满是期待的眼神。 “不甜!” “……怎么可能!”她自己也吃了一颗,“亲测,比刚才那颗甜度高多了!” 他干脆不理她了。 她琢磨了一下,也许他不喜欢这种口味,再捡出一颗,“不然你还是吃这种吧……” 他无语了,将她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怎么了?”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叹了口气,“我确定你以前没谈过恋爱。” “……”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难道你谈过?” “……”没谈过也没有笨成你这样! “我!”她咳咳两声,“不介意你有过女朋友!” 然后,就没完没了了,粟融归陷入“你前女友啥样子?”、“比你大比你小?”、“漂亮吗?有我漂亮吗?”、“为什么分手?”、“是她不要你还是你不要她?”、“你们亲过没?”、“有照片没?给我看看”的狂轰乱炸之中。 说好的不介意呢? “到底有没有亲过?”她其实还想问问有没有那个那样那样,但她不好意思,她还是个宝宝好不好? “嗯,亲过。” 他居然坦然承认了!!!! 她心里打了无数个感叹号!顿时觉得他的嘴唇冷冷的冰雨怎么拍也冲不干净了!她的理智在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不能计较他的过去,可是,她这个时候就是个没有理智的人!而且,她脑中已经出现一幅幅儿童不宜的画面! 她不停地对自己说:理智一定要战胜冲动!一定要战胜冲动! 最后,她做到了! “给我看看照片啊!”她满不在乎的表情,配上她狰狞的眼神,巨大的反差,让人毫不怀疑她会在见到照片的时候不是删除就是撕掉,如果,他还胆敢保留前女友的照片的话! 他头疼,“没有照片,有画,看不看?” “画?你给她画的画?” “嗯,前段时间画的。” 她顿时炸了,“你还想着她呢?!”只有想念一个人而又想而不得才会去画画! 她心里的酸水啊,就跟打翻了老陈醋缸子似的,酸得难受,就连他把画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她也拗着脖子不看。 “真不看?不看算了。”他作势把画收起来。 “谁说不看?拿来!”终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她一把抢了过来,一看之下便愣住了,从愤怒到惊讶,到欢喜,再到心里甜蜜蜜,她嘿嘿笑着,“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这落差也太大了有木有? 怎么不熟悉?他画的便是南县那日初逢,她在电脑、相机、摄像机等一堆器材和充电器里傻笑的情形,就连她的牛仔裤和板鞋都画得丝毫不差。 “小许……”她心情大好,软软地抱着他,“你总是骗我,有点讨厌……” 他捏捏眉心,“是你太笨……” “你什么时候画的呀?”她瞄了眼时间,是奶奶还没去世的时候呢,心里又有些伤感。 他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在你和郝仁筹备新房的时候。” “我没有……”她立马反驳。 他却没让她说完,咬住了她。 他自然知道她没有。 她坐在他腿上,觉着磕得慌,不停动来动去。 他呼吸有些粗重起来,好像要把她吞掉似的。 她捶着他肩膀,好不容易把他推开,喘着,“我……我没法呼吸了都……” 他脸色一变,“有没有事?要不要吃药?我去拿药!”呼吸仍然难平。 “不用!”她深吸一口气,“你刚才有点吓人……”而且,仍然磕得慌,她挪了挪,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嗖”地从他腿上跳下去,盯着他某个地方,“你……耍流氓!” “……”他看着她,有些无奈。这是他能控制的吗?什么叫耍流氓? 她也知自己失言,好歹也是成年女子了,这点还是懂的,只是,第一回面对这样的情形,很害羞有木有? 她拿上包就想逃跑。 他哭笑不得,“我是财狼虎豹吗?”难不成他还能用强的? “我妈知道我跟流氓玩,会劈了我的!”缓冲一下,她感觉已经好多了,几分开玩笑的语气,“想不到啊想不到,道貌岸然的粟老师暗地里这么猥琐!” “……”这叫猥琐?“涂恒沙,你有必要好好查查字典!”流氓?猥琐?这样的词往自己男朋友头上套?自然生理现象叫猥琐?! 涂恒沙的手机却在此刻响了,是樊越。 她心里微微一沉,还是接了,“喂?” “沙子,是我。”樊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 “我知道。”她怎么会连樊越来电都不知道? “沙子,你没去我们的秘密基地?” “没有。”她这几天有些忙,忙着奶奶的事,然后……忙着和小许谈恋爱。 “沙子,明天有时间吗?我想见你……” 房间里很静,她没用耳机,他站在一旁,隐约还是能听见对方的声音的,听了此话,在一边叮嘱她,“告诉她没时间。” 她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道,“那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就此挂断。 不知不觉,言语间竟然就生疏了,作为闺蜜,什么时候需要说“不打扰你”了这样的话? “明天中午我陪你去?”他揽住她肩膀。 “不要!我有事跟越越说!你没事可干吗?都不用工作了?”她拍掉他的手,“我要回家了!臭流氓!” “……”粟老师觉得有个课题可以研究一下,女朋友是雏儿到底好还是不好? 第207章 交给时间 和樊越的约会,她提早了十分钟抵达,然而樊越比她更早,捧着一杯白水在喝,面容有些呆滞。 她走过去,樊越猛然看见她,扯开一个笑容,“沙子,你来了。” “越越。”她坐下来。 “想吃点什么?点菜吧,我请你。”她递上菜单。 “跟以前一样吧。”她们有几样没回聚餐必点的菜。 樊越笑了笑,“好。” 而后竟然相对无言,两人喝着各自的水,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樊越先开口,“你跟粟融归现在还好吧?” “嗯,挺好。” “那……那就好……”樊越的手指上下摩挲着水杯,表情极不自然,“我结婚的时候是你给我当的伴娘,不知道你结婚谁会是伴娘?” 涂恒沙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是有些失败的,这些年里,除了樊越,就没有交到其他女性朋友。 因为稀少,所以更加珍贵。 她看着樊越,暗暗叹息,“越越,我猜到了,你不用再纠结。” 樊越倏然抬头,睁大眼看着她。 “粟融归在奶奶出事后就请你们搬了出去,他说是因为奶奶走了,他一个男人跟你们合住不习惯。” 樊越愣愣的,“他是这么说的吗?” “是。”她喝了一口水,“可是我知道真实原因不是这个,你们在奶奶去世之前就搬走了,搬得那么急。他是能预料奶奶哪天会走?还是诅咒奶奶走?他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不会这么干。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或许你或者崔培跟奶奶的去世有关,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让他这么做。” 樊越的水杯落在桌上,倾倒,水流了满桌。 涂恒沙看着泼出去的水迅速漫开,浸湿了樊越的袖子,心上仿佛也湿了一块,“至于奶奶是怎么去世的,为什么粟融归妈妈要带奶奶去山上,我也琢磨过。这么多年,粟融归妈妈的态度都是想和许家划清界限的,能不来往就不来往,甚至不喜欢粟融归跟许家过多联系。带前婆婆去山上看前夫?不大可能。而我,算是这么多年出现的一个变故,应该与我有关,更何况,粟融归那几天在布置新房,要跟我结婚了,她才着急了吧?这些粟融归妈妈是怎么知道的?奶奶说,粟融归是一个不喜欢说的人,事情没办好之前,他绝不会挂在嘴上,我想,应该不是他自己主动说出去的。” 樊越勉强扯了个笑容,没说话。 涂恒沙继续道,“我爸爸的事,你知道吗?” 樊越这次来,本就有心理准备,涂恒沙这么问,她便没否认,点点头。 “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你,曾经知道这些事的人已经远远离开我的圈子,后来的十几年我都没有再遇见过。唯一知道的人,是和我一起看见案卷的粟融归,我消失了三天,紧接着整个报社都知道了这件事,我知道是粟融星散布的,可粟融星是怎么知道的?我曾怀疑过粟融归,我甚至亲耳听到粟融星说,粟融归亲口承认过这件事,但我后来才从我妈那里知道,在我离家出走的那天,我妈着急,给你打过电话,什么都跟你说了。我在你和粟融归之间徘徊过,到底会是谁?最终,他是坦然的,而你,是慌张的。越越,这些天,我已经明显感觉到我们不是从前的我们了。” 樊越终于哭了,“对不起,沙子,我并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你跟粟融星都没有交集,怎么会是你?你只是告诉了崔培,而崔培会告诉粟家的人,粟家的人会把粟融归叫回去问话,所以,才有粟融星亲口听粟融归承认这回事。再然后,粟融归妈妈来找奶奶,奶奶出事……事情发生的顺序应该是这样,对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崔培跟粟家的人是怎样的,其它的,基本差不多……”樊越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没想到我就跟崔培多了一句嘴会发生这么多连锁反应,没想过会导致奶奶……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奶奶对我们那么好……我……我怎么会想要奶奶死……我每天都活在自责中……还有沙子你,我也没想过背叛你……” 涂恒沙凝视着她,眼里也浮起了泪光,最终抽了张纸巾,递给樊越。 樊越接纸巾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眼泪直流,“沙子,你会原谅我吗?会怪我吗?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涂恒沙垂目,略略思考。 她想起当年那个愤怒将墨水泼向所谓的“好朋友”的女孩儿,此刻,却是没有半点怒气。 “越越,如果是从前,我不仅不会原谅你,可能还会恨你。我曾经最憎恶的就是叛徒,但现在回想,不过是因为自己自卑懦弱罢了,如果内心强大,无所畏惧,又怎么会怕背叛?又怎么会怕风言风语?苍穹之下,人人有眼,有眼就会看见,嘴长人身,长嘴就能言说,我没有权力要求别人怎么做,怎么说,我只知道,我不再害怕,所以也就不再有怨恨。奶奶的去世,或许不能算到你头上,就算没有你,粟融归妈妈终究还是会知道我跟他的感情,那时候也许结果会一样,当然,也有可能不一样。你可以用这句话来开解你自己,如果你能从中得到解脱的话,我也希望你活得轻松,不要背负愧疚,前提是,你能成功地说服你自己,而不是我。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人痛苦的根源其实是自己的心魔,你看,直接导致奶奶去世的人,都没有你这么痛苦,因为她没有心魔折磨。至于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她略略停顿,“说实话,越越,我也不知道。人生就像走马灯,我们遇见一个又一个的人,终究又会和每一个遇见的人告别,有些人注定擦肩而过,有些人会陪伴一阵子,而有的人会陪伴一辈子,至于谁会陪谁多久,不到最后,我们都不知道答案。也许有一天,你敢心怀坦荡地面对我了,我也能忘记所有,那时候我们可能会回到最初,但也有可能,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我无法预测,现在更给不了你回答,就像此刻,即便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介意,我们从头开始,而你却连自己那一关都过不了,你连抬头好好看我都不敢。” 第208章 语文不是体育老师教的 樊越含泪怔然,她承认涂恒沙说得没错,不管涂恒沙此刻是否心怀芥蒂,她自己这关她就过不了,她不能当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她在涂恒沙面前也不复心如明镜,尤其,这其中还牵涉到奶奶的命。 “所以,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时间是最好的人生导师,只有它能给我们最后的答案,答案不一定是对的,却是唯一的。” 这一顿饭,一桌菜,谁也没动筷子。 涂恒沙先走,在餐厅门口忍不住回头,樊越还坐在椅子上伏桌哭泣。 她想起樊越曾在电话里说的:沙子,在崔培和你之间我宁愿选你。 她相信,樊越彼时是认真的,她们之间也曾这样值得过,只是,那时候的樊越,左手友情,右手爱情,谁也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会要做出选择。 誓言大抵如此。 每个人发誓的时候都仿佛头顶五雷,真心诚意,只是,时间在流逝,人事在变化,时间的流里,人,作为渺小的个体,不过随波逐流。 所以,不必怀疑誓言的真假,因为在承诺的那一刻,我们都是真心的,不过后来变了而已。 选择是权力,也是自由,她不知道如果这个选择落在自己身上,需要她在樊越和粟融归之间二选一的时候她会选谁,无论选谁都会痛如断臂吧?非左即右,都连骨连肉。 所以,樊越选崔培,她理解,崔培是她最重要的人啊,会陪伴她一生吧?她有什么权力要求樊越选自己?只是,还是会觉得难过,毕竟,她们一起走过很长很长的路。樊越,跟少时被她泼墨水的女孩终究还是不同的。好在,彼此身边都还有很重要的人,今后的路,总算有人陪你走,陪我走,那就够了。 人与人之间,总是要说再见的,不过早晚。 她在餐厅门口略站,秋风鎏金,惹了尘埃,行道树模糊成一片金黄的水泽,灿灿粼粼,延展开去,仿佛没有尽头。 或许,只是沙,迷了她的眼。 前方忽然出现一道藏青风衣身影,里面浅灰色毛衣有些眼熟,淡淡的青草气味渗进呼吸,她被人按住后脑勺,整张脸都埋进了灰色毛衣柔软的纤维里。 “走吧。”有低沉的声音说。 她被裹进风衣里,坚实的手臂拥着她,把她塞进车里。 “你怎么来了?”她抽了张纸巾,擦擦眼角,瓮声瓮气,有些鼻塞。 “我不来怕有的人傻乎乎地站着发呆,找不到回去的路。” “胡说!”她哪里这么迷糊?她独行二十年,简直就是生活小百科好不好? “傻。”他摸摸她的头发,“现在、以后都可以允许自己迷糊一下,不用那么能干了。” 她咬着唇,潮潮的眼睛忽然就泛滥了,她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小许,我还有你。还好,让我抓到你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额头,“为什么是抓?” “就是抓……”她小声嘀咕。谁让你总要跑?谁让你从小就不搭理人? “……”那就抓吧……“吃饭了吗?” 她摇头。 “给你带了吃的。”他拍拍她,“起来,别扒着我了,够不着。” “……”要不要这么煞风景!她言辞笃笃,“你肯定没谈过恋爱!我确定!” 他失笑,从后座给她取了一袋吃的,“谈恋爱也要喂饱肚子,等会要开工了!” “嗯,郝仁还等着我呢。”她大口开始吃东西。 “……”所以煞风景的人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家餐厅?”她吃着东西问,“你问越越了?” “嗯。”他倒是毫不隐瞒。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越越和崔培的事?”她拿起奶茶,发现还是昨天那家,有这么多时间去排队? 他接过去,帮她把吸管插进去才交还给她,“是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啊?”她喝了口奶茶,热热的,整个人都暖和了。 他想了下,“和崔培第一次见面,然后每一次见面。” “……”她一口奶茶差点呛进气管里,“这么早?第一次见面怎么了?” “一个人内心里有欲望,他的眼神,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表现出来,第一次见我,后来见粟融珵,都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涂恒沙这回真的喷了,呛得眼泪都崩出来了。 他一边给她拍着背一边疑惑,“我说什么了值得你这样?” “你……你是说他……”她“咳咳咳”又咳又喘的,“说崔培他……” 他眉头蹙了起来,“什么?” “他……看见你和粟融珵……欲望……他难道中意……你们?嗯,男色?”有些词,她实在羞于说出来,磕磕巴巴的,一脸“你听懂没有”的表情。 粟融归有点想把眼前这颗小脑袋拆开看看的冲动,“你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她咬着吸管,颇为委屈,“你自己说的……欲望……” 他咬牙,“你的语文不是体育老师教的!是小黄文教的吧?欲望这个词就只有一种含义?人的欲望除了你想的那种没有其它?我说的欲望是人性的贪婪!是对权力!地位!财富的渴望!” 涂恒沙自知理亏,却死鸭子嘴硬,低眉顺眼地吃她的东西,一边嘀咕,“那也不能怪我……只能怪现在的氛围……从前菊花还只是花呢……” “……”他气得,冷笑,“涂恒沙,你可真博学啊,还懂得菊花呢!你脑子里成天想着什么?每天抱着手机看什么东西?耍流氓的东西吗?”前一天还骂他耍流氓,果然一个人心里是什么看别人就是什么! “没……没有啊……我可正经了……昨天还在你那看史书来着……”她往座椅外部挪了挪,顺便抱怨,“都是你,瞎发什么火?跟你说正经事儿的,都没氛围了。” “哦?”他目光凉凉地看着她,“你的氛围是什么?菊花不再是菊花的氛围?” “……”她不说好了,吃东西!这人真讨厌!人家刚刚失去了友谊,难过着呢!也不安慰人家,胡乱发脾气! 第209章 你们是一对儿? 粟振的宴会规模颇大。 这些年粟振资助了数百贫困孩子上学,相当一部分人都已成人,甚至有几人就在粟振的公司工作。 参加宴会的除了宾客,还有媒体人。 晨江就是个尴尬的存在了,毕竟粟家有两位在晨江,当然,晨江作为逼格比较高的媒体,这样的热度也不需要去强蹭,所以,并没有安排人去“工作”,但是,作为私交,有没有邀请晨江人去宴会,涂恒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会邀请她。 至于她身边的人,所谓粟家的二公子,也没提这茬儿。 直到下班,涂恒沙和粟融归一起离开报社,报社门口停着一辆相当骚包的车,粟融归一见,当即眉头就皱起来了。 “咦?大哥来了?”这车涂恒沙也是见过的,粟融珵的嘛!来接粟融星的?可粟融星已经提前走了啊! 粟融归瞟她一眼,眼神便有些不好看。 涂恒沙现在觉得自己已经颇为敏锐,粟老师这一眼很有内容,便眨巴着眼睛问,“怎么了?” 粟融珵便从车上下来了,打扮得跟开屏孔雀似的,笑容夸张地朝两人走来,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沙沙小姑娘!” 涂恒沙一听噗嗤便笑了,粟融归恨不得自戳双目,脸上写着几个字:我不认识他。 “大哥好!”涂恒沙笑弯了眼。 粟融归咬牙,之前没说出口的话终于蹦了出来,“大哥叫得挺顺!” “……”涂恒沙一脸无辜,叫大哥有错?一想也对,小许跟尚清梅闹翻,没准不喜欢粟家二公子这个身份了。 粟融珵已走到近前,笑眯眯地又换了称呼,“沙沙妹妹今天这么美!” 涂恒沙知他开玩笑,笑道,“你今天也帅呆了!粟……粟……”不让喊大哥了,一时新称呼没想好,粟了半天也没粟出个所以然出来,到底叫粟先生还是直呼粟融珵啊? 粟融珵却已经笑了,“粟粟?这个昵称好!听着就亲切又可爱,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呢!” 粟融归的脸已经黑得如锅底,“二位叙旧,我先回了。” 粟融珵笑容更大了,“你急什么啊?我专程来接你的!怎么?你现在有了沙沙妹妹这个新欢,我这旧爱你就不要了?” “……”粟融归现在想质问粟融珵的语文到底是谁教的了,大概跟涂恒沙师承一派吧?旧爱新欢是这么用的? 涂恒沙睁圆了眼睛,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粟融珵攀上他的肩膀,“走了,老头让我来接你,不管怎么样,你还姓粟呢!老头要脸,我屁股怕疼,只好来委屈你了。” 他闷声不语。 “啧!”粟融珵拍拍他,“没什么可顾虑的!粟家当家做主的人现在是老头,以后是我,这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想干嘛干嘛!在家横着走也没人赶说半句!” 粟融归深呼一口气。 “好了好了,说好了,上车!”粟融珵笑了,“想想当年我们惺惺相惜,彼此慰藉,现在你把我一人扔下,你好狠的心啊!” 涂恒沙生生听出几分怨妇的味道,哇塞,惺惺相惜,彼此慰藉……嗯?慰藉? “我自己开车去,先送她回家!”粟融归皱眉瞪着看傻的涂恒沙,“还不走?” “哦哦哦!”涂恒沙一双眼睛却还黏在粟融珵身上,上上下下看个没完。 粟融珵觉得好笑,“沙沙妹妹,我今天的衣服可有不妥?” “不不不!”涂恒沙猛摇头,心里一个声音在说:没有不妥,只是穿成这样,是受吧?再想想自家粟老师的臭脾气,很攻啊有木有?不过,再想想粟融珵偶尔表现出来的强势性格,又觉得自家粟老师像傲娇委屈受…… 不得其解,她一路否定了又否定,上车了脑洞还在不断大开。 “你摇头晃脑在想什么?”车里,粟老师黑着脸问。 涂恒沙眼睛一亮,张口就要问,一接触到粟老师的黑脸便把话吞了回去,“算……算了……说了你又要骂我……” “说!”眼睛都亮成这样了,一看就不是好话!不说不也一样挨骂? “那个……那我说了啊?”她试探着,见他不说话,又加了个字,“啊?” “说!” 她眨眨眼,神秘又兴奋,“你和粟融珵,你们是……嗯?”她两个大拇指翘起,然后相对拜了拜,意思是一对儿? “涂恒沙!”他一脚刹车踩下去。 她双手抱头,“我就知道你要骂我!我还来不及问……”还来不及问谁攻谁受呢!这话说一半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我总有一天要把你脑袋扒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浆糊!”粟老师居然暴跳如雷了…… “不……不怪我啊……粟……粟……他说的,你们彼此慰藉……慰藉……”她抖抖索索地为自己辩驳。 “还叫他粟粟!?”继续暴吼。 “那……那叫什么?” “叫……”他一时哑言,“还是叫大哥吧!” “……”她扁扁嘴,还不是……不过,到底不死心,见他不吼她了,大着胆子小心地问了句,“所以……你们以前真的相互慰藉?” 粟融归一本正经陷入往事里,颇为深沉,“当年,我和他一个没有父亲,一个没有母亲,的确……”刚说到这里,便看见这人儿已经凑到自己鼻子底下来了,眼睛亮啊亮的,又开始焕发不寻常的光彩,一副听有色八卦的样子,他皱眉一思索,顿时再度暴怒,“涂恒沙!你说的慰藉是什么慰藉?” 她被吓得直接弹到车门上,“就……就是你想的那个慰藉……” “涂恒沙!”他气得,不能再用暴怒来形容了,“给我滚下车!” “……”她委屈好不好?又赶她下车?她也怒了,“下车就下车!我男朋友跟别人有一腿,我还不能过问了?你不说没谈过恋爱吗?你是大骗子!” 她作势就要开门下车,被他拎住后领又给提了回来,“给我坐下!谁允许你下车了?!” “……”刚刚是鬼叫她滚啊?!粟老师被人揭了黑底失常了吗?! 他捏了捏眉心,“你别听粟融珵那只鬼胡说八道,我谢谢你。” 第210章 我的小宝贝…… 宴会厅。 宴会已经开始,衣香鬓影,奢华堂皇。 粟融星穿了件红色低胸晚礼服,明**人,颇为吸睛,此刻在一众宾客中间穿行交际,游刃有余。 人群中有人朝她走来,她笑了笑,渐渐走至一旁,从侍者托盘里取了杯酒,浅浅地抿了一口。 来人走到她面前,也算风度翩翩,目光胶着在她脸上,透着欣赏和迷恋,“今天真美。” 粟融星笑而不语,“怎么不喝酒?难道今晚我家的酒还没后街酒吧的好喝?” 那人笑了笑,“喝酒的乐趣在于跟谁喝,而不是酒本身。” “是吗?”粟融星又抿了一口,而后放下酒杯,搁在小吧台上,玻璃杯的杯沿印着她的口红。 那人便端起了她的酒杯,将她红唇印记处含住,慢慢地,酒液流进他嘴里,最后一滴不剩。 粟融星笑,“好不好喝?” 他抿了抿唇,目光迷醉,“美不可言。” 粟融星畅怀大笑,目光却越过他肩膀看到了门口处的来人。男士的礼服真没多少变化,可同样的白衬衫黑礼服,穿在他身上,就是能穿出木秀于林的挺拔,谁都比不上,就连她大哥都忒俗,没人能有他那样孤寂又清寒的出尘之气,这样从夜幕沉沉踏入灯火辉煌,宛如谪仙临尘,携一身云雾蔼蔼。 喧闹的会场,人头窜动,可她的世界却骤然安静下来,阻隔在她和他之间的重重人墙也仿佛消失不见,她的眼里只看到一个他。 可惜,他却再也不会是她的了…… 心里揪得发疼。 她推开挡在她身前的这个人,径直大步向他走去,在人来人往中穿行,不知道撞了几个人,也不知道多少人跟她打招呼她都置若罔闻,只觉得,不过一个宴会厅,她走到他面前去的这条路都如此的长,以致,当她终于站在他面前时,眼中已经含了泪。 他看过来的目光像冰一样冷,一如他孤寂冰寒的气质,冻住了滑到她嘴边的三个字——粟融归。 “二哥。”她突兀地换了个称呼,扑入他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叫她二哥,连他听了都微微一顿,她只是怕,如果不叫二哥,是不是他就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了?那她宁愿叫他二哥…… 他僵直着,把她拉开,“我先去见爸爸。” “嗯!”她含泪一笑,恐泪水花了妆,低头轻轻擦拭,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到粟振夫妇前,粟融星已经是笑靥如花了,“爸,二哥来了!” “融归!”粟振自然也看见了的,慈爱地和继子打招呼,同时斥责女儿,“又缠着你二哥!”说是斥责,眼神里却是满满的疼爱,而后攀着继子的肩膀,“来,认识认识几个孩子,都是有出息的孩子,现在长大了,进公司工作了。” 粟振将他带到他资助长大的几个年轻人跟前,把继子介绍给他们,还指着中间的一位道,“他叫常青,是最早进入公司的,快三年了,其他几个是今年来的,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正说着,响起一个夸张的声音,“哎哟,我的小宝贝回来了!” 一听见这个声音粟振就头疼,如果在家里,铁定回头就甩一烟灰缸过去了,可这在外面,他只能忍,忍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却见粟融珵手臂上挽着辛绾,不知从哪个人堆里钻出来,朝着他们款款而来。 粟振实在忍不得,拧着眉心,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身为兄长,也学学融归的稳重,成天的不着调。” 粟融珵根本不放在心上,张开双臂将粟融归抱住,“正因为是兄长,才疼爱我的宝贝弟弟啊。” 粟融归恶寒,架住他手臂,“融宇呢?” “在那儿呢!”粟融星指了指。 粟融宇跟一帮纨绔在那玩得正嗨。 粟振顿时觉得眼睛疼,自己这俩儿子,就不能有那么一天正常点吗?回去真的要好好教训一下儿子,且不说不如继子稳重,他花了那么多心血和金钱培养的亲儿子,还不如这几个山里的孩子争气! 远处,端着沾有口红印记杯子的男人,远远看着粟家这一家人微笑,有侍者托着酒盘走过,他取了一杯,却是将新杯中的酒倒入老杯,仍是覆在口红印上,将酒喝下了肚。 宴会还是有诸多流程的,粟振和夫人向宾客致辞,粟融珵现场签约新员工,亦即刚毕业的那几个被资助的孩子,而后常青还代表所有被资助的孩子发表了感言,发言十分感人,全篇都对粟振表示感谢,感恩生命里有这样一个类父的恩人,并表示自己会将从粟振这里获得的恩德传递下去,已经工作的他也在资助山区孩子上学了,他希望有更多获得帮助的人像传递火炬一样将爱心传递下去,说完之后,他还带着所有参与宴会的受捐赠的孩子一起在粟振面前行礼,情真意切地齐声叫声:父亲。 粟振自己也很感动,竟然当场红了眼眶,并且表示,这是他做慈善的终极目的,他愿意去帮助人,在他的有生之年他还会做更多的慈善以回馈社会,可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他希望他的所做所为最终能抛砖引玉,让更多的人投入到慈善事业中来。于是,会场上,粟振又捐了所学校,给粟融宇上过学的学校又分别捐了一栋图书馆。 而他的做法,也让到会的精英分子们慷慨解囊,宴会,后来竟然变成了慈善大会。 尚清梅一直忙着,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没时间,一晚上没跟粟融归说几句话。 宴会结束,宾客走得七七八八了,粟家人眼看也要各自离开了,粟融归跟粟振道别,打算上自己的车。 尚清梅是站在粟振身旁的,儿子跟继父道别,却无视于她? 她气得脸色发青,但粟振在旁边,她却是不便发火,连质问儿子一声也不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上了车,扬长而去。心下琢磨,却已有了主意。 粟家这边极尽繁华,别处却是他样情形。 樊越在家等崔培,等得瞌睡连连还没等到,这阵子心理压力大,没睡好,这会儿累到极致,等着等着却睡着了。 第211章 黑暗 崔培回家的响动惊醒了樊越。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眼看他一身笔挺的礼服,自玄关处向她走来,只亮了一盏壁灯,昏黄灯光撒了他两肩。突然便想起他求婚的那个夜晚,灯火也似此刻,昏暗不明,她被朋友推到一大堆气球中间,他便是穿着类似于这样的一身,捧着鲜花和戒指向她而来,单膝跪在她面前,向她承诺会永远忠于她,会爱护她一生一世。 崔培见她恍恍惚惚的,疾步走到她面前蹲下,“怎么了?这么看着我?”下意识地抹了抹嘴唇,一看手指,并无半点痕迹。 樊越凝视着他的脸,职场的历练,多了些成熟男人的坚毅与硬朗,少年时的稚气,再无影无踪了。 “崔培,你老了。”她伸出去,去抚摸他眼角眉梢。 他松了口气,温柔微笑,“三十而立,岁月是男人的勋章。我的职责是努力赚钱,让你保养得嫩嫩的,让你永远可以做骄傲的小公主就行了。” “崔培……”她圈住他脖子,倚在他肩头。 他顺势将她抱起来,一直抱进房间,“要睡觉就回房间睡啊,在沙发上别感冒了。” “崔培,你会永远爱我吗?”大约是失去了友谊,樊越觉得自己忽然变得患得患失又脆弱。 “当然,宝贝儿。”崔培低头亲了她一下,“小傻瓜,成天胡思乱想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爱的宝贝儿。” 樊越笑了笑,心里安定不少。 到卧室,崔培把她放在床上,打算自己先去洗个澡,樊越却搂着他不肯放。 “怎么了?”他亲着她,柔声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樊越蹭着他的脖子,“最近就是想你陪着我,想时时刻刻看到你。” “傻瓜,那是因为你爱我啊!还为什么?只有爱着一个人才会时时想要在一起,就像我,每天在外面忙,但无时不刻不想着你,忙完了第一件事就想回来见你。” “真的?”樊越从不怀疑崔培对她的心,问一句“真的”也不过撒娇。 “当然是真的!”崔培捏了下她的鼻子,“我知道你最近不开心,一个人在家难免胡思乱想,我以后尽量早点回来陪你。” “嗯。”樊越觉得甜蜜,“崔培,你真好。” “我不对老婆好对谁好?”崔培说着掏出手机,给她转了一笔钱,“有时间去逛逛街,想买什么买什么,别在家闷着,上次你不是还说看中一个包包吗?” 樊越听见自己手机传来提示音,应是到账了,也不想去看到底多少,只点点头。 “好了,乖,先放开我,我去洗个澡,从外面回来一身都脏。”他拍拍她的手。 樊越松开胳膊,“你去参加宴会有什么脏的?又不是跑工地!” “也脏啊!什么人都有!烟味儿酒味儿……”他说着,已经起身去了浴室。 浴室的镜子前,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皱眉,而后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 秋天的冷水还是有些凉的,先是冲脸,而后嘴唇,反反复复,最后索性直接冲头发,凉意渗进头皮里,刺激而又令人清醒。 这个澡,他洗了大半个小时,出去时,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一眼便看见樊越拿着他手机在玩。 他脸色一变,“越越!” 樊越挥了挥手机,“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我一接就挂掉了。” “是吗?我看看。”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最新来电,不以为意,“不熟,可能打错了吧。” “我猜也是。”樊越下床,“我给你吹下头发。” “不用,老婆,你先睡,我还有点事儿没做完,我去书房。”他拿着手机,披上睡袍。 “这么忙啊……”樊越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失望。 “一会儿就好。”他俯下身亲了亲她,“马上来陪你,先睡,乖,睡不好美容觉当心明天不漂亮了。” 樊越缩回被子里,看着他关上卧室门,闭上眼,心里还是觉得安宁,只要他在,世界就是安宁的,只要有他,其他人都可以忽视。 崔培进入书房,关上门,小心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拨通了刚才的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怎么?这么快回去陪老婆了?” “有事?”他压低声音说。 女人在那边笑,“这话问的,那以后没事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呵……”他轻轻笑了笑,“随时恭候,你不打,我这颗心可就无处安放了。” “我可不想打你电话的时候是你老婆接。”女人又道。 “意外,下次不会了。” 女人叹了口气,“今晚宴会热闹吧?” “当然,盛况空前。” “可是……热闹过后呢?曲终人散后的寂寞最伤人。”那边的人怅然若失,“崔培,来陪我喝酒?” “现在?”他皱了皱眉。 “你不愿意?” “当然愿意,荣幸之至……” 他重回卧室,樊越好像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拉开衣柜,轻手轻脚找衣服。 “你去哪?”樊越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一惊,裤子差点脱手滑下去,强自镇定,“宝宝,我发现我漏了个重要东西没从公司拷回来,工作没法做,我得再去趟公司,明天开会要用。” “这么晚还去啊……”樊越坐了起来。 他给她又按了回去,还帮她压好被子,“是,没办法,明天开会方案做不好,我就得挨批了,你在家好好睡觉啊。” “那……那你小心点。” “放心!我先走了。” 樊越再一次看着他关上卧室门,将她留在黑暗里。 —————————————————————————— 涂恒沙在家也等得困倦了,抱着抱枕昏昏欲睡,听到门响回头,果然是舒慧回家。 “妈,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她看了看点时间,都十点多了。 舒慧也累了,坐下揉了揉手腕,“下午放学后做了个小测试,本来就晚了,好几个学生默写过不了关,又留了一阵,默完才让他们走,后来,干脆把明天要讲的作文批完才回来,就到这个点了。” “您可真敬业!”涂恒沙不由道,“那您吃饭没啊?” “学生默完回去之后在办公室吃了些点心,也不饿,就没太想吃。” “那您现在要吃吗?”涂恒沙往厨房走,“晚上我炒了蛋炒饭。” “哟,还能回家吃饭啊?今儿外面没饭吃?”舒慧不由哼道。 涂恒沙冲她做了个鬼脸,进厨房了,“妈,我给您煮几个饺子吧。” “什么都成!” 涂恒沙正在厨房煮着饺子,手机却震响了,舒慧看见,忙叫她来接电话,不免嘀咕,“白天上班成天成天在一起,晚上还不放过你呢!“ 第212章 涂恒沙深刻诠释了一顿屁股就老老实实这个道理,接连乖了几天,至少没惹她粟老师生气。 郝仁仍然带着她为家暴这个事走访发声,刘红的案子的报道在网上固然掀起了一阵热潮,但最终并没有对案件本身有什么影响力,毕竟刘红杀人是事实。 涂恒沙想起那个一身是伤的小女孩,还是会觉得心痛,和郝仁商量着,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小女孩外婆家看看她。 然而,就在两人做此打算的时候,网上突然出现一篇文章,怒斥晨江日报刘红案报道失实,踩着受害者尸骨吃人血馒头。 刘红案的报道,记者就是郝仁和涂恒沙,而这篇突然冒出来的文章则是一个自媒体先发,然后各大营销号相继转发,随后迅速发酵,竟然在网上掀起了一波“反晨江,求真相”的热潮,而这个热潮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小女孩的视频和几个电话采访录音。 视频里的小女孩被化名安安,在镜头下怯生生地表明:她身上的伤不是爸爸打的,是记者叔叔阿姨教她这么说,还说,是妈妈经常打她。 至于电话采访,则采访的是刘红的婆婆和刘红自己的亲大哥,两人都在电话里表示死者人老实,只是赚不到钱,刘红嫌弃丈夫,时常跟丈夫有口角,三天两头要离婚,丈夫不肯她便打孩子出气,刘红的婆婆说着说着就在电话里哭。 一时,几乎所有的舆论都倒向了死者亦即刘红父亲那边,一帮子的人在每一条新闻下面复制回复:婆婆的话还可以不信,自己亲大哥都这么说,还有什么不信的吗? 更多的回复,是铺天盖地的谩骂,说就知道现在的新闻不可信,过几天就会有翻转,但没想到,现在就连晨江都不可信!指名道姓骂郝仁和涂恒沙玷辱了晨江的名声,要求处理这样的无良记者,还说,就是这样的无良记者操纵舆论,破坏了整个媒体环境,更有甚至,骂郝仁和涂恒沙是鸡者,诅咒郝仁死全家,诅咒涂恒沙被先奸后杀…… 这样的回复不是以百千计,而是以万和十万计。 中午,网上阅读量最高那条新闻评论破二十万。 句句讨伐,声声辱骂,涂恒沙握着鼠标的手在颤抖。 这样的舆论狂潮,作为媒体人她不是没见过,早就感叹过舆论已如洪水猛兽,足以毁掉一个人,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深陷其中,熟悉过程,甚至熟悉的辱骂和诅咒。 郝仁就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她惨白的脸,她发抖的手,他都看在眼里。 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她左手接了,却没有喝,眼睛还盯着电脑显示器。 郝仁干脆把她的右手从鼠标上扯开,强行把她的手摆成握着水杯的姿势,“闹心就别看了!有什么可看的?也不用害怕,天塌下来还有我在前面顶着,主笔是我,担责任的人也是我,你不必害怕,至于无知脑残言论,无视就是行了。” 水杯倒是温暖的,可她握着水杯的手仍然在抖。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知有的东西不应该去看,看了只会徒增烦恼,可偏偏就是忍不住,手贱地不断一次又一次刷新,一遍又一遍阅读那些层出不穷的谩骂,但后来,她自己都快要相信,是不是真的是她和郝仁采访不力,没有深度调查,做出了错误的报道。 她下意识往粟融归桌位上瞟,可他今天不在,跟陈琦出去做一个人物专访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看他的位了,明知他不在,可还是忍不住会去看,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回,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偏偏的,这一眼却还被粟融星捕捉到了。 粟融星的心情畅快大半天了,不管这事儿的真相是什么,谁是谁非,谁的报道是真,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涂恒沙吃憋。 眼看涂恒沙瞟过来,她喝了口水,慢悠悠地开口,“有什么可看的?这事儿粟融归也救不了你,自己急功近利怪谁?以为抓到一个爆点就迫不及待想出名了?呵,这名儿是这么好出的吗?那不遍地就是名记了?我劝你啊,以后还是安分一点,踏实一点,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吧,总想着一步登天总是会跌得很惨的!” “粟融星你给我闭嘴!”郝仁当即便给怼了回去。 “我跟涂恒沙说话关你什么事?”粟融星冷笑,“哦,我忘了,你才是主笔。那我在这儿明说好了,郝仁,我不是说你,我呢,是跟我们的摄影涂恒沙沟通交流,我可没有恶意,我完全是关心她爱护她呢!别忘了,她可是将要成为我二嫂的人,我关心我家二嫂的成长,希望她好也有错了?” “粟融星!你少给我阴阳怪气,咱们同事这么多年,你也是了解我郝仁的,我才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不是团宠,你在别人眼里高人一等,在我眼里就是个屁!老子想打就打!”说着真的跨出了座位,就开始挽衣袖。 “郝仁!”涂恒沙死死将他拉住,其他人眼见不对,也纷纷上来劝解,帮着拦着郝仁。 粟融星有些惧怕郝仁,可也不愿屈服,嘴硬地顶了句,“狗男女,真是狼狈为奸!我二哥也是惨,别被戴了绿帽还不自知!” 郝仁作势又要揍人,粟融星干脆走了。 其他同时纷纷安抚了郝仁一顿,顺带着又安慰安慰涂恒沙,让他们别急,等主编回来再说。 郝仁重新落座,电脑上社交账号的私信不断有消息闪动。 他点开去看,只见一条条辱骂已经开始在私信泛滥成灾,他都快看不过来。预料之中,他的全家,他的祖宗十八代,全都被问候了一遍,以及满屏类似于这样的消息:你怎么不去死?全家火葬场! 你有女儿吗?祝你女儿被人虐打!三岁就被人捅xx! 你跟涂恒沙是奸夫**吧?涂恒沙x起来爽吗?涂恒沙大不大?紧不紧? …… 类似这般,不堪入目。 他唯恐身边的涂恒沙看见,飞快地点着x,只是关闭的速度还赶不上消息的速度,再侧目一看,涂恒沙果然盯着他的显示器,眼神迷离。 第213章 他索性飞快将显示器给关了,转身对着涂恒沙,竟有些赫然,适才私信里那些污秽言语,尽管他本身是问心无愧的,但涂恒沙毕竟是女孩,他还是颇觉尴尬。 “沙子……”他喉咙有些涩,“这些……” 涂恒沙脸色灰白,“我知道……我不是没见过,以前只是觉得疑惑,为什么大家会对陌生人有这样满满的恶意,现在刀割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原来真的很疼,疼,而且恶心。” 郝仁想找点儿话安慰她,“沙子,你不必……” 涂恒沙摇摇头,苦笑,“我没事,这倒是给我们警醒了,以后工作要更加严谨认真。” 真的没事么?郝仁看她的脸都白得不像话了,他现在只庆幸涂恒沙没有私人社交账号,那些人身攻击只能攻击到他,不会波及涂恒沙。 此时,涂恒沙的手机响了。 只响了一声,她便弹跳起来去够手机,她以为会是粟融归,然而,手机拿到手里,却大失所望,是个陌生号码。 “喂,您好。” 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是涂恒沙吗?”颇不礼貌。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你妈!多年前跟郝仁的爹苟合生下你这个孽障!” 涂恒沙从没听过这些污言秽语,即便是她受尽辱骂的小时候,也没有人会骂出这样的污秽来,一时只气得满脸通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人却还在说,“怎么不说话了?你爹死了,没好好教你,让你学人滥交!郝仁x得你舒服吗?欠男人x的话今晚小心点!会有男人在路上等你!等着被流浪汉强x吧!哦!你可能求之不得吧?人家不用强你就叉开腿了……” 涂恒沙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脏的话,握着手机全身都在抖。 “怎么回事?谁?”郝仁见她情况不对劲,问她。 她不答,只是抖。郝仁一把抢过她的手机,放耳边一听,顿时大怒,直接把电话挂了,“这种电话直接拒听!你就当狗在吠!” 涂恒沙突然捂住嘴,直奔洗手间而去,在洗漱间一顿狂吐,只是什么也吐出来。 郝仁是紧随着她而来的,取了纸巾递给她,“你还好吧?我带你去看医生。” 涂恒沙撑在洗脸台上,摇摇头,镜子里的自己实在狼狈,可刚才电话里的那些话历历在耳,也实在恶心,“不用,被恶心到了。郝仁,你说,是不是真是我们错了?”这样满世界的恶意,她除了相信自己真的做了伤天害理颠倒是非的事,还有别的解释? 郝仁被她问得微一沉吟,“不可能!” 涂恒沙苦笑,“走吧,回去。” 她擦了把脸,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 两人回到采编平台,就有同事告诉他们:你们俩被人肉了,所有身份信息全都被爆光在网上。 涂恒沙要上网去看,被郝仁阻止,“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就那些套路罢了。” 而此时,主编回来了,把他俩叫去谈话。 “我只想问你们一句话,这件事你们俩自己是否问心无愧。”主编坐下后,开门见山。 郝仁十分坚定,“问心无愧!” 主编便点头,“我始终愿意相信你们每一个人,既然你们这么斩钉截铁,那就记住你们今天的态度,这件事我会查,你们也给我一个交代,是非曲直不难查明白,在此期间,你们就暂停其它采访任务。” “周主编,这件事不应该我们给交代,凭什么?现在操纵舆论变得太容易,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成为媒体,稍加运作就能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黑的能说白的,白的能被染成墨汁,哪天买个人说主编您杀人,难道您还自证清白您没杀人?”郝仁不忿。 “胡说八道!”周主编拍了拍桌子。 郝仁气短,“我就举个例子而已。不是我们自命不凡,只是,我也想问,主编,我们做媒体的初衷是什么?我不知道您是为了什么,我跨进这个行业,年少轻狂的时候是有梦想的,我对自己说,做一个好记者,为天为地为正义公理!现在倒好,一批自命为媒体的跳梁小丑,有钱就能支配,给钱就能指哪打哪,更好笑的是,我们反而能被这些跳梁小丑打得措手不及,还要自证清白了!被狗咬了还要向狗低头,检讨自己的肉是不是太香?这道理我这辈子真是闻所未闻。不,那些人根本不配成为媒体,只能算营销,可是,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当舆论能被金钱营销,有些人就容易失去底线。” “不要悲观,小伙子,这只是个过程,网络高速发达,雨后春笋,出现一些新的行业,监管一时跟不上,但慢慢会好起来的。至于你说的自证清白,倒是过了,你不是为了正义公理吗?既然有人颠倒黑白,那我们就给个真相,辩个黑白给他们看看,这不是咱们一直在做的事吗?也是你们擅长的,当然,前提是,你们的确是白的,有人的确在颠倒黑白,否则,我也保不住你们。”周主编道。 郝仁“嘁”了一声,“还说相信我们,这是相信吗?” 周主编索性不和他辩了,看向涂恒沙,发现她一直木然坐着,脸色白得难看,“涂恒沙怎么了?害怕了?” “接到威胁电话了。”郝仁替她答,“咱们这一行,哪年不接个威胁电话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记者了,可是为了什么被威胁?为了真相、为了大道光明被威胁,我们认了!我们觉得光荣!但今儿因这些粪坑沆瀣之流,真他x的憋屈!” 周主编想了想,“不管怎么样,这几天还是小心些,大的举动估计不会有,你们也没动谁的蛋糕,只怕有些小打小闹的骚扰,闹得你们心烦。” “嗯,知道。”郝仁应道。 没什么别的事,周主编和郝仁又详细谈了谈刘红的案子和小女孩的情况,便让他们出来了。 回到座位,郝仁和涂恒沙的手机都在桌上响。 涂恒沙直接掐了没接,一看,屏幕,就这么一会儿,四五个未接来电,全是陌生号码。 第214章 郝仁却接了,“喂”了一声之后就没说话,一直在默默地听,好几分钟后,才把电话挂断。 涂恒沙电话再响,她想要掐的时候,郝仁摇摇手,替她接了,也是这般,不说话,只任那边的人各种污言秽语狂喷,喷到一定程度,才挂断。 “录音了,保存好。”郝仁把手机还给她。 她点点头,下意识又去网上刷评论,被郝仁把她显示器关了,“别看,毫无价值。” 不允许她看,他自己却用手机看了起来,果然,他和涂恒沙的信息,从手机号码到家庭住址再到身份证号码,全都被曝光,一大波的人就他们身份证上的照片发起了攻击,先是攻击长相,丑、b样、猥琐、刻薄,然后直接从长相跳到人品,他一看就像强奸犯,涂恒沙一看就像小三,就像被男人x多了之类的。 郝仁冷笑,将手机扔回桌上,来来去去不过就这些把戏。 下午,周主编的私人账号和晨江日报官博评论区及私信沦陷,要求严惩郝仁和涂恒沙。运营有些扛不住了,问主编,是否需要先出个声明。 主编断然否定:不需要! 仍是下午,郝仁和涂恒沙联系刘红婆家和娘家人,所有人都拒绝他们再和他们交谈。 傍晚,更重磅的消息发布:刘红居然翻供。杀人之事她依然供认不讳,但否认了死者家暴,只说她和死者感情不和,积怨已久,那日发生口角后她冲动杀人。之前之所以称家暴,是想轻判。 郝仁看着这一切,只是冷笑,他敢打赌,如果这不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他下半辈子就挂了记者证,再也不干这行!只是,这人非同小可,连看守所里的刘红都能改供了? 他点了支烟,闷闷地抽,手机一条条地继续刷着热评,一点点理清自己的思路。 傍晚,他和涂恒沙一起下班,刚走出报社,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堆人,他俩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泼了一身红呼呼的东西。 酸腐臭味刹那弥漫开来,熏得人欲呕吐。 郝仁迅速挡在了涂恒沙前面,而那群人却纷纷逃散,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两人彼此看看,都在对方身上看到挂了一身的剩菜油污,显然刚才那批人泼的都是饭店潲水桶里之物。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他俩,纷纷捂鼻快走。 两人相视苦笑,异口同声,“看清楚人没?” 彼此再同时摇头。 能看清什么?所有人都戴着口罩,来时出乎意料,散时又如此迅速,就像刚才不过是刮了一阵风,刮来一身这污秽之物。 “都他x的什么人!”郝仁抖着衣服,已经怒得满脸通红。 对比郝仁,涂恒沙显得淡定多了,毕竟这不是她第一回有这样的人生经历,只是没想到,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以为那些往事不过属于稚子的闹剧,却不曾想,成人的世界也这般啼笑皆非。 “回报社整理下吧。”她先转身进报社大楼。 能怎么整理? 外套脱了丢弃。裤子只把脏了的地方洗干净,可即便这样,大半条裤子都湿了。里面的毛衣沾了少许污秽,湿纸巾擦干净。 这般出去,身上仍有酸臭之气,但总算能见人了。 郝仁和她差不多同时出来,两人再次对视,苦笑,只能这样回去了。 郝仁本来坚持要送她的,她没让,深秋已寒,尤其晚上,两人都只穿着一件衣服,她没理由让郝仁为自己挨冻,却只笑着和郝仁道,“你身上比我还臭!我可不想出租车司机嫌弃咱俩湿哒哒的裤子,也不想挤在人堆里,人人找酸臭的来源在哪里,我一个人味儿还不那么重,加上你,今天回去这一路就准备脸被人踩在地上摩擦吧!” 郝仁闻了闻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没事了,进地铁之后就人挤人,不会再有事了。”她若无其事地笑道。 郝仁叹息,“佩服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然呢?哭啊?有用?”她笑笑,和郝仁挥手道别。 两人乘坐不同方向的地铁各自回家。 晚高峰的地铁,挤得密不透风。 她被夹在人堆里,不时有人碰到她湿透的裤子,而后便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无法解释,索性不解释,她难为情地赔上笑脸。 地铁驶过一站,没有人下,反而有十来个人又挤了进来,本就爆满的车厢,在一阵骚动和抱怨声之后,完美地将这十几个人吞下,车门艰难关上,继续前行。 涂恒沙已经被挤成了夹心饼,连呼吸都不畅了,她费劲地用胳膊在身前撑出一丝儿余地,让自己可以自由呼吸,而背后,却被人紧紧贴上。 起初她没在意,过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一只手在她臀部上动。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年纪并不大,帽子下露出的头发漂染了几缕金黄。她看着他的时候,他竟然也迎着她的目光盯着她,眼神阴寒。 她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不小心,但仍然用眼神表达了愤慨,而后困难地挪了挪,以示厌恶。 那人消停了一会儿,可是没到一分钟,那只手居然搭在了她腰上。 她低头看着那只手,在自己腰上缓缓移动摸索,她终于确定,他是故意的!她遇到了地铁咸猪手! 迅速的,那只手直接钻进了她毛衣.......... 她大怒,两手拼命把他的手往外扯,大声呵斥,“混蛋!把你的手拿开!” 她的喊声引起了周围人注意,他的手飞快滑出去了。 “大家小心!他是地铁流氓!”她指着男人怒道。 那男人眼神凶狠,“小姑娘!你说话要负责任!人这么多,不小心碰到就是流氓?我告你毁谤啊!” 无耻!涂恒沙并不打算忍气吞声,“不小心碰到?你手都伸进我衣服里面了!你是不小心碰到?” 那男人反而笑了,“是吗?伸进你衣服里?摸你哪儿了?” 涂恒沙气得一巴掌打在男人脸上,“流氓!” “我流氓?”男人摸着脸,冷笑,“现在你碰我了,我是不是能说你流氓?就凭你这样,给我摸我都嫌小!你自己发骚在我身上蹭,说我流氓?你自己看看你的裤子,还好意思说别人流氓?大冷天的衣服脱成这样挤地铁,不是故意勾引人?是你自己想男人想疯了吧?还是在哪刚鬼混完,被人草爽了,衣服裤子都来不及穿就出门了?” 第215章 涂恒沙气得发抖,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报社接到的那个威胁电话,只觉得全身发冷,这背后之人使出的当真是一串连环手段,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等着她! 地铁里满满一车厢人,她就不信这无耻流氓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怎么样!当即揪住了男人的衣袖,无畏而凛然,“我现在就报警,有本事别逃!我为什么这样,我完全不害怕去跟警察说个明白!你敢不敢把你刚才的话再当着警察说一遍?各位,是非黑白,在派出所自然能说个明白!他是不是人渣!警察会给出公证的判断!我马上报警!请大家帮我一起堵住他,不让他在下一站逃走!我就不信,朗朗乾坤,污秽下作之辈能肆无忌惮地横行!” 涂恒沙果然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周围人见她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如此正气浩然,字字掷地有声,早已站在她这边,何况,大家对地铁色狼本就怀憎恶之心,一时鄙夷厌憎的眼神盯着那人。 地铁倒是到站了,又一波人上来,男人没法挤下车,也没人会允许他挤下车,几个力壮的男人更是直接围在他四周,伸手按住了他。 涂恒沙电话报警结束的时候,地铁再次开动。 她先是谢了帮她押住色狼的大叔和大哥,“已经报警了,警察会在下一站等。” 那男人此时才开始慌张,哀求,“对不起,对不起啊小姐,我猪油蒙了心,不小心碰到你,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次吧!”说完又求那几个押住他的男人,“各位大哥,我错了,我也是第一次,饶了我吧?这一进派出所,我今后就没脸做人了!” “你还想做人?你做坏事欺负人小姑娘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好好做个人?”一位大哥用力把他的头压下去。 不管这地铁色狼说什么,都没人打算放他走,到下一站,果然有警察在等,将人带走了。 涂恒沙也是需要一起去派出所的,其他几位帮忙的大哥大叔都跟着去做证人,下地铁时还有位阿姨,脱下身上的大衣给涂恒沙披上,“姑娘,外面冷,穿上。” 涂恒沙丧了一天的心骤然温暖,眼看着阿姨里面也只穿了件毛衣,便要脱下来还给人家,阿姨按着她的手不让,“穿上穿上,我打电话叫我们家那口子拿件衣服来接我就行,地铁里又不冷!” 说着,直接把她推下地铁了。 她再回头,地铁门已在缓缓关闭。 “谢谢。”尽管阿姨已听不到,她还是道了声谢,就当是,谢这人世间的温情,她其实一直都在邂逅。 到了派出所,那色狼彻底蔫了下来,对骚扰涂恒沙的事供认不讳,但却始终只咬定是自己起了坏心。 涂恒沙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后就离开了,怎么处理是警察的事,比她早出去的几位大哥大叔居然还在等着她,纷纷安慰了她一番,让她别害怕才离去。 她再次道谢,继续踏上回家的路,只是,天色已晚,当她从红柳路地铁口出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从地铁到学校,还有七八百米。这条路走了一二十年,整条路的人都熟,她并不害怕,然而,到底天已全黑,行人稀少,她走着走着,莫名便感到汗毛直竖。 是裤子湿透太冷吗? 她加快了步伐,走了十几步,便觉得不对劲了,后面有人跟踪她! 她迅速回头,一个人也没有…… 呵!她冷笑,这连续剧可越来越精彩了! 她继续走,隐约觉得后面又有人跟上了,索性放慢脚步,在一段直道,无处可避的地方,她估摸着距离,突然转身,便见到离她四五米远之处,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左顾右盼,大约是没找到躲藏的地方,有点慌。 涂恒沙站在原地不动,死死盯着他。 那人略慌之后站定,狞笑一声,“不怕?” 隔着四米左右的距离,涂恒沙都能感到那人言语里的嗖嗖寒意,不过她心中是有底气的,再走过去十米,就正式转入红柳路小学那条道,街口第一家就是胖爷爷的生煎店,只要她大声呼喊,胖爷爷就能听到。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质问。 那人取了帽子,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暴露无遗,“不想干什么!干你而已!” “……”涂恒沙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回想地铁里那个色狼,她知道,要想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知道幕后指使者也是徒劳,愤怒之后,斩钉截铁地对他道,“回去告诉你主子,还有什么招儿尽量使出来吧!我涂恒沙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记者这份职业!天网恢恢,是正是邪,上天自有公道!我不怕!倒是你们主子,亏心事做多了,自个小心着吧!” 她说完,转身加大步伐回家,一忽儿便远远看见胖爷爷在店门口捅炉子,橘黄的灯光将小路照得通明。 身后的人没有再继续跟来,她料想,他也是发现这一路下去两边小店里都有人,他不敢。只是,隐隐约约的,身后还是传来男人的声音,“明天见!记者小姐!” 明天?明天还会遭遇今天的一切吗?她发足狂奔。 一直回到家里,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两腿还是有发软,虽然不断用意念给自己加持,告诉自己和对方,她不害怕,但到底还是有些怕的。用尽所有勇气,回到安全之地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透支后的虚软。 舒慧在家十分着急,见着她松了口气之余又盘问,“沙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网上这么多人骂你,骂得这么难听?” 舒慧平时上网顶多看看教学方面的内容,从不关注其它,涂恒沙没想到这么快她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办公室同事告诉我,我都还蒙在鼓里!这些骂人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凭什么这么骂你?你得罪他们了吗?”舒慧也不了解如今的网络舆论,自己心爱的女儿被如此不堪入目的字眼辱骂,她心里疼得跟滴血似的! 涂恒沙不想再看一遍网上那些污言秽语,只要一想到那些言语,她脑袋就觉得沉沉的,还有今晚经历的两个流氓,她不敢跟舒慧提,唯恐母亲担心。 第216章 青草味儿 累极,她挥了挥手,“妈,我不认识这些人,我也没做错事,我只做了自己该做的,您放心。” “不认识?不认识的人怎么可以这么骂你?还是你真的错了?沙子,做你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守住一个真字,你可千万要坚守了!不能坏良心啊!”舒慧一向是个严于律己的人,不了解网络舆论的现状,这铺天盖地的恶骂,让她想不明白,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做错了事,世界怎么会对她这么多的恶意,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一定是女儿错了。 涂恒沙了解舒慧,可现今连亲妈都质疑她,她还是觉得心累?且累得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只道,“妈,我真没做错,我发誓!我累了,想先睡一会儿!” “不吃饭?”舒慧追着她问。 她摇摇头,一头钻进浴室里。 尽管已经在报社清洗过一遍了,但她始终觉得自己身上还满是油污的馊味,尤其,身上地铁里男人的手蹭过的地方,她更觉得肮脏! 彻头彻尾将自己好好洗了一遍,特别是胸口,狠狠用沐浴球反反复复地擦,最后还抹了身体乳,浮动的清幽香味里,她才觉得自己勉强算是干净了。 她用的身体乳是薰衣草香的,她对这些用品并没有特别的爱好,随意在超市里拿的,上回是野菊香,没准下次就是茉莉花了,只是此刻她却想起了另一种特别的味儿——他身上的青草香,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他是用香水?还是也擦身体乳?这两种情况,似乎都不太适合发生在他身上,她潜意识里好像不太能接受他是这样一个精致讲究的男人。 下回问问他。 她这样想。又想起今天一天还没见过他呢,也不知他忙什么去了,一时有些恍惚。 伸手去够衣服,才发现自己一头扎进来,根本就没准备换洗衣服。 不想叫妈妈帮忙,她裹着浴巾就出去了,妈妈大概去了厨房,她直接转回房间,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钻进被子里倒头就睡。 就这样放空思想,又或许真是太累,一会儿便果真睡着了。 她觉得冷,好似全身都被冰冻了一样冷。 她在漆黑无人的巷子里奔跑,有人在疯狂地追她,她大声喊救命,她记得这条巷子跑完就能看见胖爷爷的生煎店,可这巷子很长很长,好像她永远也跑不到尽头似的。 身后追赶她的人在狞笑,在叫嚣,周围全是侮辱她的言语:看她多骚!看她多不要脸!看她多想男人! 她想向周围的人求助,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到身边有人,只有声音,嗡嗡嗡,像苍蝇,像蜂鸣,吵得她头疼,而追赶她的人却越来越近,终于,她的衣领被人揪住,“嗤啦”,衣服被撕开,凉意穿透身体,轰鸣般的声音笼罩着她,人人都在喊着:强奸她!强奸她…… 她是真的害怕了,想逃却再也逃不了,她的头发也被人抓住,扯得她发根很疼,她绝望极了,远远的,似乎看见一束光,光影追随着一个奔跑的圆脸小男孩,男孩举着一支棒棒糖,她大喊,“救命!小许!救我……” “我在这!在这!弄疼你了?” 恍若天外来音。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亮了一盏台灯,亮度还调到了最低,但足够看清他的轮廓,柔暗的灯光里,他的眼睛黝黑闪亮。 他手里拿着一只吹风机,正哄哄地响着,他的手指插在她发间,轻轻穿梭。 她仿佛还在梦里,绝境处见到她的男孩儿,不顾一切扑了过去,双臂用力圈住他的脖子,哽咽,此时才想到一句话: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 他微怔,旋即提住被子,用力往上拉,将她包住,连人带被子一起搂进怀里。 “别怕,不怕,我来了。”他小声地在她耳边呢喃,唇轻柔擦过她的耳垂、脸颊。 “有坏人!坏人追我……”她不敢告诉舒慧的话,用勇气武装起来的背后的自己,在噩梦醒来后的黑暗中,尽数交给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声音温柔如暖风擦过夜来香的花瓣,“不怕,以后不会再有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戴着帽子,戴着口罩,笑得很可怕……我一直跑啊跑……我想跑到胖爷爷店里……可太黑了,路没有尽头……怎么跑也找不到胖爷爷的店……那些人都笑我……骂我……”她有些错乱,描述的事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混为一谈。 “谁?谁追你?”他听得不大明白,所以,她经历的比他看到的更多更可怕? “后来我看见你了……拿着棒棒糖……是来救我的,对吗?可是你那么小,矮矮的,胖胖的,你打不过人家,怎么办……”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终于听明白,她是在说梦话。竟然迫得她梦里都在逃!?他将她抱得更紧,“傻孩子,打得过,我打得过,不怕了,不会再有人来了。” 她闭着眼睛,闻着他身上的青草味儿,心里渐渐安定,也渐渐清醒,终于明白,此刻她在自己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她的那个人是她那已经长大的男孩儿。 “小许,你身上是什么味儿?是香水还是润肤乳?”她想起自己要问的问题,“像青草的味道,小时候,我跟着邻居家的奶奶早上去采野菜,草地里就是这个味儿,草叶上还挂着露珠儿呢,亮亮的,太阳照在上面,闪着七彩的光,可漂亮了。” “……”他以为她会向他哭诉她今天过得有多么糟糕,不曾想,却在噩梦清醒后,向他描述出这么一副美丽的画面。 他理了理被子,将她包得更严实些,整个儿将她搂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身上,柔声给她讲这味儿的来历,“这个味儿不是香水,也不是润肤乳,就是剃须水的气味,小时候我爸爸常用它,在我心里,它就是爸爸的味道,后来,我自己长大了,要刮胡子,无意中发现还有这个老牌子的剃须水卖,就买回来用,然后一直用它,也不知为什么,常常用,身上就有这个味儿了。” 第217章 我看看 像听一个老故事,还没听够就结尾了。 她倚在他怀里,意犹未尽,心内却有些满意,还好不是香水或者润肤乳的味儿。 “下午怎么没在报社等我?”他换了话题,声音依然温柔。 她回想了一下下午的情形,自己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没等他,好像根本就没想过要等他。 “出事儿了也不会打电话给我?” 她有些茫然,是啊,当时怎么会没给他打电话呢?明明还朝他的座位看了好几眼,是希望他在的啊…… “是……是怕打扰你工作……”她寻思着,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可是,后来你也一直没给我打电话!” “后来……后来累了……就睡了……”事实就是如此啊! 他叹了声,“不是!是你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从来没想过要把你的压力分担给另一个人!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 “是吗?”她哑口无言。 “你要记住,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凭着一腔孤勇挺着小小身板横冲直撞的人了!你还有你的小许,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他,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权力。” “……”是么?她有些怔然。 她真的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真的习惯了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第一时间考虑的都是怎么去解决,怎么去面对,而不是该告诉谁,依靠谁,从前,的确没人可以告诉啊…… 她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点点,搭在他胸口,捏着他毛衣上一小戳软乎乎的纤维,将它们拧成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网上那些骂声暂且不去管它,这事儿我会和郝仁查个水落石出,届时会将真相报道出来,该还的清白一定要还。从明儿起,早晚上下班别急着走,等我来接送,不可以再像今天这样了。”他握着她那只在他胸口捣乱的手,轻道。 她听着,觉得不妥,“我要自己查……” “又来了!”他声音严肃起来,“这事儿必须交给我!有些地方你不方便!” 她咬了咬唇,没再跟他争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抱着她,理着她的头发,又想起了一个话题,“洗完头不要马上睡觉,再累也要等头发干。” “……”她摸了摸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想起刚刚他拿着吹风机的样子,想着睡梦中被揪疼的头发,原来是他在给她吹。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还害怕吗?我现在走可不可以?” 她下意识揪紧了他的毛衣。 他看了眼房间外面,小声说,“我也想留下来,可是,舒姨会骂我的。” 她也知道不妥,可是贴着他胸口,就是不想他走。 “我再待一会儿。”他搂着她和被子,轻轻摇了摇,“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涂恒沙指头还是在他毛衣上抠,听见这话,手指一颤,一个用力,差点把他毛衣抠出洞来,仰头看着他,久久不语。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头。 她没说话,只整张脸往他胸口埋,羊绒软乎乎的贴着她的脸,她的鼻子,舒服得她直打喷嚏。 他将她拎出来,有些焦急,“没事吧?怎么这么爱钻呢?以后我可不能再穿毛衣了!” 她鼻尖有些酸,她不会告诉他,他这般抱着她摇,哄她睡觉,就像哄着一个孩子…… 她难得地撒了声娇,偏要继续往他怀里钻,为着他把自己扯出来,还将胳膊全从被子里伸出来,挂在他脖子上。 这会儿他也没抱着她,裹在她身上的被子瞬间失去束缚,整个儿落了下去…… 涂恒沙只觉得全身一凉,顿时呆住了。 他也呆住了。 她噩梦刚醒的时候就来了这么一出,他费劲给她裹上,这会儿又来…… “我……”她这才想起自己洗完澡裹着浴巾就钻被子里了,这会儿浴巾早没了踪影,她就这么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 没想到“羞臊”这个词,却是想到了地铁上发生的事,那只恶心的手曾在她身上四处留下过指印,想到梦里被追赶的那条小路,还有被撕开的衣服…… 她推开他,几乎连滚带爬再次回到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 他起初以为她害羞,在被子外叫了她几声,非但没得到她的回应,过了一会儿,还看见被子在轻微地抖动。 他这才觉得不对劲!这是在哭? “沙子!沙子?”他从没这么叫过她,学着他们这般叫,略显生涩,“快出来,有事儿跟我说,别把自己憋坏了!” 然而,无论他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再露脸。 他无奈,顾不得其它,用力拉扯被子,将她从被子里剥了出来,也顾不得她穿没穿,再次将她抱了回来,扯被子将她卷住,而后才扳着她的脸细看,果然是流了泪的。 “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他的脸严肃得可怕,可尽量让声音稳定一些,他甚至依据她这样的反应,心下做了一番不好的猜测。 涂恒沙没能再忍,扭开脸,也不再贴着他,哽道,“有人追我……追了一条街……说要……要xx我……” 那两个字她说不出口,说得很模糊,很小声,可却刚好跟他猜测的事情吻合。 他气得脸都青了,“这些混蛋!有没有伤到你?”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地铁里,有个男人,他的手……”她再说不下去,咬牙,声音都发颤,“很脏!很脏!” “你有没有受伤?”他手捏着被子的边缘,问她,“我看看?” 她紧捏着被子,用力摇头。 “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只有愤怒和担忧,并无他意。 “没有没有!”她情绪爆发,不耐烦,声音也变大,“你为什么非要看?是在乎吗?是想看我是不是还是完整的?那你走吧!不要再出现了!” 他松了口气,重新抱了她,“想什么呢?我就担心你伤着,没受伤就好。” “可是恶心!你明白吗?我想起来就觉得恶心!那个人的手,像蛇一样,做梦都恶心得想吐!”她宣泄着她的情绪,今天,真的忍了太多太多了。 他极耐烦地抱着她,隔着被子轻轻拍她的背,还是像哄小孩儿,“我明白,我都明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陪你回家,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把气儿都撒在我身上……” 可是,怎么是他的错?她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儿,难道他要栓根绳时时将她绑在身边?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其实所有的脾气,只不过是用来掩饰内心的担忧和恐惧…… 第218章 被揍 但他却总有这样的本事,三言两语便能让她浮躁的心落地,也没了戾气。 她听着他的话,没了言语…… 忽然觉得很难过,趴回他怀里,十分的乖巧。 他猜测着,这样的她必然脑子里又有了稀奇古怪的念头,哪里放心得下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费老劲儿游说她把心里的事说出来。 其实她心里没装啥事儿,就是恋爱中的女人一旦矫情起来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时而伤感,时而欢喜,对着一朵云、一盏灯都能长吁短叹。 她想了会儿,想到一个矫情的问题,手指还是抠着他的毛衣,粗线的毛衣,很容易就能挖出一个小洞,“小许,如果……我今天真的……被欺负了……你会怎么样?” “这种事也有如果?你脑袋里想什么呢?”他用力戳了下她脑门。 “为什么不能如果?就差一步!万一呢?如果呢?”她板着脸,固执地问。 他凝视着她坚定的眼神,无奈投降,“傻姑娘,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只要人好好的,生命安全没有受到威胁,其它的,都不那么紧要!” “……”她没说话,手指钻进他毛衣的孔里。 她知道自己这个假设很无聊,她也不是那种会因为被玷污就轻视自身的人,但有些男人的观点就是很陈腐,就是会在意,不是吗? 他却答得这般干脆…… “小许,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责任。 他捉住她一直在他毛衣上挖洞的手指,“这都是什么喜好?好玩儿?” “嗯。”她认真地点头,“好玩。” 他哭笑不得,松开她手指,搂着她,“那就玩吧!边玩边睡觉了!” 她已经睡过一觉,此刻清醒无比,哪里睡得着?只坐在他身上玩儿,玩毛衣,玩他的喉结,他的耳朵,还伸长身体去蹭他的胡子。 他被她闹得不得安宁,无可奈何地笑,“老实点不行?再不睡我走了?” “不走!”她伸出胳膊抱着他的头。 于是,被子再一次被她抖落。 “傻姑娘!再闹我恐怕就经不住考验了!”他眼前是青春美好的风景,足以让他鼻血飙喷,而偏偏美景本人却还不自知。 “你给我拉上……”她挂在他脖子上,贴着他毛茸茸的衣服,温软燥热,背上却一片清凉,一颗心也是扑通扑通,脸颊烧红如血,仿若经历着一场冰与火的煎熬。 他舍不得再去拉被子,双手贴着她光洁的背,只是贴着,一点儿也不敢挪动,即便这样,也已是手心如火,渗出湿密的汗水。 指尖如丝如绸。 彼此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咚咚地,似鼓擂。 谁也没想下一步该如何,谁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只有沉默,和滚烫的脸、紊乱的呼吸,节奏跳错的心。 突然,却传来一声大喝,“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被骤然惊开。 粟融归眼明手快,情急之下还记得用被子把她包起来,而舒慧已经冲了过来,顺手提起床边一张椅子,劈头盖脸朝粟融归砸。 粟融归吓得抱头而窜。 “你这臭小子!胆子不小!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舒慧追着他砸,“骗我进来安慰沙子!却趁机占便宜!我砸死你个小色狼!” 他抱着头,背被椅子砸中,看得涂恒沙心疼不已,“你快跑!快跑啊!赶紧回家去!” 他放心不下,一边鼠窜,一边问她,“你要不要紧?一个人待着怕不怕?” 舒慧气急,椅子再度挥过去,“离了你就是一个人了?我不是人?臭小子,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呢?” 涂恒沙大喊,“你快走啊!我不要紧!”说着裹着被子跑到两人中间,挡住了舒慧,眼看椅子朝着她砸过来,她急得松开手去抓。 结果,椅子倒是被她架住了,她裹着的被子再一次掉落。 一览无余。 他偏偏还要在这时候回身,将她背后的风景看了个光。 舒慧简直要抓狂了,“你小子还看?小心我挖了你眼睛!” 他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表示什么也没看到。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我警告你,从今以后再不许进我家门!赶紧给我滚!”舒慧手忙脚乱捡被子,把女儿重新裹起来。 “你赶紧走啊!”裹着被子的涂恒沙回头瞪他。 “那……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等我来接你上班!”他忙不迭地拔腿就跑。 “你还来?”舒慧气得拎着椅子追出去,“我说话你当耳旁风吗?以后不准再来找我家沙子!” 粟融归怕了她的椅子,一溜烟,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涂恒沙担心他再被砸,追了出来,“妈!您别骂他了,是我勾引他的!”说完,眼见他已经不在家中,才松了口气。 舒慧听了她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用力在她脸上一掐,“行了吧?你一个女孩儿,到底要不要脸?” “两个相爱的人做爱做的事,怎么不要脸了?你和我爸要脸的话,那就没我了!”她抱着被子,小声嘀咕。 舒慧听得清清楚楚,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越说越不像话!拜托你脸皮薄点吧?这话说出去不嫌丢人啊?” “我不就在家说吗?哪有说出去!”被子包得厚厚的,扇着她,她也没觉得疼,只是想起粟融归挨的那一椅子,一定疼坏了吧? 想着便回房间穿了睡衣,再出来,在小抽屉里找药油。 “找什么呢?”舒慧见她胡乱翻着抽屉,问。 她把药油拿在手里,也不应声儿。 “哟,就这么砸一下,还要给药啊?”舒慧冷哼。 “不是你爱的人,你当然不心疼!”她语气里满是情绪。 舒慧头疼,“我说涂恒沙,你是女孩儿,矜持点行不行?爱不爱的,挂在嘴上不酸啊?再说了,我打他怎么了?我家白菜当着我的面儿就被猪拱了,我能不生气?” “都说了,就算白菜被猪拱了,那也是,他是白菜!是我先拱他!” 舒慧气得又操起了棍子要揍她,“我真是白养了这么大个女儿!我的教育是多失败!看来今儿要重新好好教教你了!” 涂恒沙冲她做个鬼脸,哧溜,钻进房里,把门关上了。 第219章 好梦 舒慧在外面气呼呼地拍门,“你给我出来!今儿咱娘俩把话说说清楚!” 涂恒沙见舒慧真的生气,也不敢再和稀泥,小心地把门打开,软软地叫了声,“妈……” 这一声叫得,舒慧也没了脾气,捏了把她的脸,恨铁不成钢,“妈也是为你好!你喜欢他我知道,可是,不能太上赶着,什么你先勾引他的,这种话儿千万不能再说,这种事也不能再做!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不会珍惜。” 她心里想的是:她和小许是不同的,他们之间的纠葛与过往,谁都不曾有过。小许也不是寻常男人,他不会不懂珍惜。 可是,为了浇灭妈妈的怒火,她点点头,乖巧地应了。 舒慧叹气,“但愿你听到心里去了,感情的事儿,女孩儿总该有些保留,不要这样傻乎乎!” “妈,我知道了……您早点睡吧,我也休息了。”她表面答应着。 “还有……”舒慧挡着门,“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跟粟家的小子说不能告诉妈妈?合着在你们俩眼里,我还是外人了?” “不是!”她只是怕妈妈担心而已,“工作上的事,说了您也不明白啊,他跟我一个单位,他都知道而已,反正我不会做愧对这份职业的亏心事,妈您放心好了。” 舒慧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能这么保证,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总要给个真相的,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名声受辱,人活着,争的就是一个名!名声不好,这活着,也就没什么意义!” “我知道,妈。主编说会查的,粟融归……他刚刚也说了,这事儿交给他,他会还我清白。”提起刚才,她还是有些忐忑,怕妈妈又发火。 舒慧果然脸变了,哼道,“那个臭小子!看起来正人君子似的,一肚子坏水!” “……”涂恒沙不服气,他哪里一肚子坏水了?就算有时候要耍下小流氓,那她也是愿意的好不?不过,不再跟妈妈争论了。 “早点睡吧你!”舒慧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又指了指桌上两碗饺子,哼道,“饿了先吃点!亏我担心你俩没吃的,给我演一出好戏!” 涂恒沙揉着额头,感觉粟老师和妈妈在某一点上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都爱戳她脑门子几个意思? 她还真饿了,又记挂着他,边吃边给他打电话,嘴里含着一颗饺子,热汤溢出来,烫得她呜呜说不出话。 “怎么了?挨打了?”他在那边紧张地问。 “没……没……”她忙把饺子吐出来,“我吃饺子呢,我妈还给你煮了一碗,结果你干坏事,欺负她女儿!” “……”他笑,“那你把他的饺子也吃了,让他挨饿,报复他!” “……”这是粟老师的冷笑话吗?怎么一点儿也不好笑?她想起她重要的事儿,忙问,“我妈有没有打疼你?你回家看看,有没有破皮,有没有淤血,我给你带药油!” 他刚想说“不疼”,转念一想,改口,“疼,可疼了。” “……”她饺子都没心情吃了,“那怎么办?不然现在去医院看看?会骨折吗?你先别走,我出来找你,我陪你一起去!” “……”他忽然有些内疚了,傻丫头这么认真!“不必,我回家自己擦擦药就好,没有骨折,顶多……伤了皮,如果留了疤,你可不许嫌弃我。” “背上有疤,又没人看见,谁会嫌弃!”她不假思索地说。 “你能看见啊!” “……”她刚夹起一只饺子,啪嗒,饺子落回碗里,“谁……谁要看……”眼前已经自动展现出一副裸背图…… “那让我看看你!开视频?” “……”何止是饺子掉落,这回差点把碗都给砸了!她暴怒,“粟融归!你耍流氓!” “……” “我已经穿上衣服了!”她迫不及待说明。 “……”他差点笑出声来,“我就想看你吃饺子啊,你想哪儿去了?” “粟老师!”她义正言辞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妈对现在的你已经十分不满意,你还是老实一点,争取博取到我妈的好感!不然你的未来很堪忧!” 说完,把电话挂断,大口吃饺子,嗯,她脸这么烫,一定是饺子太烫了! 心,在他离开后的黑夜里跳个不停,白日那些阴霾,竟然抛之脑后,再不去纠缠。 今晚,一定会做一个好梦吧? 粟融归取下耳机,笑纹在唇边久久荡漾不散,直到他方向盘一转,转向另一条路。 渐渐离开了繁星般热闹的街区,连路灯都变得清冷幽暗,他的表情也如这浓黑的夜色一般凝重起来。 车,驶进豪华小区,在一栋独栋别墅前停下。 他有钥匙,但还是按了按门铃,才打开门。 门内,水晶大吊灯亮得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让从极黑夜里而来的自己有个适应这亮光的时间。 客厅里就粟融星一人,躺在沙发上啃水果,回头见是他,很是惊喜,“二哥!你回来了!”而后,便蹦过来,大声喊道,“爸!爸!二哥回来了!” 如今,她倒是“二哥”不离口了。 撒着欢儿似的跑到他跟前,眼里的喜悦显而易见,“二哥!你都很久没回家了!” 粟融归看着她,想起多年前那个站在台阶上趾高气昂的小姑娘,也想起了许多夜里,悄悄把她心爱的零食放到他房间门口的小姑娘,眼神复杂。 “二哥,你怎么这么看着我?”粟融星退后一步,眼睛亮亮的。 他移开目光,“我妈呢?” “在楼上呢!”粟融星笑指,“对了,二哥,你今儿来的可真是时候,阿姨才将你房间的被子全换了,好像知道你要回来似的!你吃饭了没有?叫阿姨给你炒几个菜?你早说回来啊,我们就等着你一起吃!” “我上去找我妈。”他从她身边走过,上楼。 粟融星噘了噘嘴,不过,他回来的喜悦还是冲淡了他的冷淡带给她的失落,她乐滋滋地跑去找保姆了,让给粟融归准备饭菜! 第220章 粟融归脚步有些沉重,一步步踏上台阶,在二楼站定。 粟振早已听见女儿的声音,从书房走了出来,和粟融归迎面相对。 “融归,回来了?”粟振笑道。 粟融归点点头,“爸,我妈呢?” 粟振何其精明,马上觉察出继子今天有些不同寻常,“在房间,找妈妈有事?” 粟融归的专职工作其实就是与人打交道,察言观色这种技能熟稔无比,也知自己今天情绪外露过多,要瞒着粟振和母亲交谈不大可能,索性也不避了,再度点头,“是,有很重要的事。” 尚清梅正对着镜子在轻轻拍打着脸,听见门响转身微笑,“今天这么早就来睡了?” 笑容却在看见进门的俩人时瞬间凝固,僵了僵,回身继续对着镜子拍,“哟,我们家二少爷会来了,我还以为二少爷把我这妈给忘记了呢。” “胡说什么?孩子大了要单飞有什么错?你老酸溜溜的怎么回事?温室里养的花能有大出息?”粟振将话给怼了回去。 尚清梅很想说:那怎么没看到你的融珵和融星出去单飞? 但这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万万不敢说出口的,非但不敢说,还笑盈盈地转身嗔了粟振一眼,“你这当爸的,可真是会站队,合着坏人尽让我当了!你就充好人!难怪孩子们个个都跟你亲!我隔久了没见儿子,心里念着,抱怨几句还不行啊?” 好一副父慈母爱的画面。 粟融归心里滑过一缕苦涩。 如果可以,真不愿启齿。 若是平常,粟振会配合着尚清梅笑笑,但此刻只说了句“融归好像有话和你说”,而后指指椅子,示意粟融归坐下。 粟融归没有坐,仍然站在门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手机拿了出来,翻出一张照片,摆在二人面前。 尚清梅瞟了一眼,一个男人,并不认识,但她心里有事,隐约觉得粟融归这么找回来,有些危险,强自镇定,眼神却有些漂移,笑了笑,“这谁啊?” “您肯定不认识。”粟融归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另一张照片出现,“是不是,这个人也不认识?” 尚清梅看了眼,的确不认识。 粟融归则继续翻,最后翻出一张熟悉的脸,“这个人您应该认识了吧?” “崔培?”公司高层,粟振当然也是认识的。 尚清梅眼中闪过惊慌,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公司是粟振的命,出现崔培是否与公司有关?这就不仅仅是这俩母子的事了,不敢小觑。 粟融归的手指往回划,停留在第一张照片,开始不紧不慢地讲述,“昨天下午,我做完人物专访回报社。因为堵车,我提早下了一截,步行回去,结果看到了一场闹剧。” 尚清梅强自镇定的脸裂了一条缝。 粟振何其厉害,脑中几件事情勾线搭桥,瞬间联系在一起,眉头一皱,看着尚清梅,“跟你有关系?” 尚清梅其实知道今天不会善了,粟融归能这样杀气腾腾地奔回来,必然是证据确凿,但天生的高傲,以及这些年粟振对她的纵容,使得她只是冷笑,绝不可能低头,尤其感到寒心的是,眼前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竟然站在她的对立面来“审判”她? 粟融归见她不吭声,接着道,“那时,我们报社的涂恒沙和郝仁恰好走出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每个人都戴着帽子和口罩,一人提着一桶潲水油往他们两人身上泼,泼完之后作鸟兽散,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我算眼明脚快,盯着其中一个人追,追了半条街才把人逮住,就是他。” 他的手指触亮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这个人叫王大勇,我没费什么功夫,他就招认是这个人召集他们这波人,指使他们这么干的。”他把照片划到第二张,“我于是又去找这个人,很顺利,找到了,接着便顺藤摸瓜摸出了他。”他划出第三张照片,“再然后就有些费事儿了,不过,还是被我查到,幕后指使者是崔培。” 指尖再一次回到崔培的照片。 尚清梅嘲讽冷笑,“那当然!怎么会难倒你?你是谁啊?名记啊!有什么是你查不出来的?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名牌大学,惯着你从事你喜欢的职业,把你培养成首席大记者!出息了!来查我了!我这是活该吧?别人都养子反哺,我却养子反噬?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 他垂下眼睑,谦恭的姿态,坚定的语气,“妈,我从来就不想查您。” 尚清梅看着他,愈加觉得心冷,这个儿子,从小她就严格要求,倾心培养,却越养离自己越远,到了现在,居然为了个女人,和自己唱对台戏。 她再度冷笑,“不想?查也查了,你再来说不想?行了,是我指使的,你不就是想要这句话吗?是我指使的!你准备怎么办呢?揭露真相?把你妈推进水深火热里?让全社会来唾骂?那你去啊,就只当我没养你这个儿子好了!” 粟融归深深凝视着她,眉间纠结,“您也知道,被人唾骂不是件好受事儿?您也知道这是在把人往水深火热里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更何况,颠倒黑白,搅乱舆论,甚至还把手伸向刑事案件……” 他话没说完,粟振插言了,“刑事案件?怎么回事?”一直听着他母子俩争吵,如果仅仅是小事,他也就听听而已,但牵涉到刑事案件,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他就不能听之任之了。 “别说得那么严重!又不会对案子的性质有根本改变,不过是几个无关重要的人物改了供词而已。”尚清梅听得粟振问,神色间的戾气收敛了些。 “不严重?无关重要?”粟融归重复她的用词,“为了向两个无辜的记者泼污水,不惜收买刘红家属改供词,撺掇刘红家属威逼孩子改证词,甚至于手还伸进看守所了?刘红的供词都改了!刘红的律师,名字说出来,相信您和爸都会熟悉吧?” 第221章 条件 “清梅!”粟振这才有些怒了。 尚清梅被粟振这么一呵斥,不敢说话了,但神色依然冷傲。 “还有什么事,你一口气说清楚!”粟振肃然对粟融归道。 “找混混威胁女记者,地铁骚扰,沿途跟踪,意欲强奸!” 粟融归话音刚落,粟振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尚清梅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向粟振交代,连忙道,“有威胁,但并没有真的去做!” “要做到哪一步才算真的做了?”粟融归脸色也极为难看,“妈,那个人是您的儿媳妇!在地铁上被人猥亵!难道要真的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才叫真的做了?” “我可没承认她是我儿媳妇……”尚清梅尖声脚道。 “行了!”粟振出声,制止了她后面一堆的话,“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事!” 于是,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中,尚清梅目光如针,刺向眼前这个脱离她掌控的儿子。粟融归亦看着她,只觉那目光扎在心口,心里冰凉刺痛一片。 粟振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有了决断,首先对粟融归道,“融归,今天是你来粟家第十八年四个月零十八天,对吗?” 粟融归心里微微一沉,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他都得细细算一算,算过之后点头,“是,爸爸。” “在这十八年里,我粟振扪心自问,还算对得起你,你觉得如何?” “是,您视我如亲子。”他来到粟家,虽然始终与这个家格格不入,但粟振的确从不曾亏待过他。吃穿用度,粟融珵有的他都有;教育培养,更是让他与粟融珵同一个学校长大,并供他上大学。对此,其实他一直以来是感恩的。作为继父,粟振已是够好。 粟振很满意这个答复,点头,“融归,你很好,从小就好,比融珵融宇都好。” 粟融归默然。这是谈条件的开端。 粟振想了想,又问,“涂恒沙?是叫这个名字吗?” “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们报社来给我做专访时那个摄影记者?” “对,就是她。”他道。 “嗯……我有印象,是个灵动的姑娘。”粟振笑了笑,“你也叫了我十八年爸爸了,你的终生大事想来我也有些发言权?既然是真喜欢,人姑娘也不错,合适的时候,就该带回来看看了!” “不行……”尚清梅一听就激动了。 粟振脸一冷,“清梅!” 尚清梅余下的话被粟振这一记冷眼给堵了回去,却又不甘心,含怒张着嘴的样子,颇失了她粟夫人的风度。 “至于这回的事……”粟振又道,“以后姑娘嫁进来,就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还是得以和为贵,婆媳关系不好,最难受的人会是你自己,这可是我这个当爸的过来人跟你说咱男人的私房话!而这婆媳关系呢,最关键的一环在哪里?就在男人这里!” 粟融归没有吭声。以和为贵,所以这件事最终是要和结局的,但怎么个和法?以同意他和涂恒沙在一起为条件,然后要他们做出一大步的让步是不太可能的。粟振是生意人,擅长的就是谈判,而他,应该也不至于太差吧? “融归。”粟振语重心长地叫他的名字,“粟家从无到有,从有到壮大,只有我知道这其中有多不容易。到了如今,枝繁叶茂,总算能让你们这一辈人纳荫享福,让你们不必经历我经历的苦,我这心里好歹是有了安慰,这也是我对你们纵容溺爱的原因,虽然溺爱到融星融宇一个过于骄纵,一个混世魔王,但我私下里,仍是老怀甚慰,至少你们不必再像我那样打拼。可是,居安思危,我从来不敢大意,有句话说,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兴衰有时候也就是瞬息间的事。所以,我是极其爱惜粟家羽毛的,绝不容许有损粟家名誉和利益的事出现,融星和融宇再怎么胡闹骄纵,如果有一天危害到粟家了,我一样严惩不贷。” 粟融归默默听着,于是明白,这件事是绝对不能曝光的,即便曝光,也不能跟粟家有关系。 不过,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 “第一个造谣的是谁?”粟振问。 “一个自媒体。”粟融归说出了此自媒体的名字。 粟振看向尚清梅。 尚清梅心里再多愤懑,也只能老老实实招认,“是我手上的人。” 粟振点点桌子,“我不希望我们粟家娶进来的儿媳妇有污点,该还给涂恒沙的清白必须还给她,该道歉的要道歉,该发律师函的发律师函,该赔偿损失的赔偿损失,该负法律责任的交给法律。” 尚清梅明显是不愿意的,梗着脖子不说话。 “清梅?”粟振直接点她的名,“既然是你的人,是你挑的事,那就你自己去办好,必须办得漂漂亮亮,没有任何瑕疵。” 说完,也不管尚清梅的态度了,转而问粟融归,“融归,你觉得如何?爸爸只能做到这步了,身为粟振,站在这个位置,爸爸也有很多无奈,再说,她毕竟是你母亲,亲生母亲,你不能逼她过甚。” 粟融归原本是做好准备一场激烈谈判的,但粟振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好,他思度了一番,这应该是他能在粟振这里争取到的最大尺度的退让,而他最在乎的,是涂恒沙的清白,既然粟振愿意给,那这个答复他可以接受。至于粟振作为交换条件而许诺他和涂恒沙的婚事,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反正无论这个家里的人同意和不同意,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他点了头,同意就这般终结这次的闹剧。 粟振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度表达自己的满意,“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爸爸失望。” “爸,那我先出去了。”他道。 “去吧,今天既然回来了,就在家住?”粟振笑道。 “好。”他略加犹豫,还是答应了。 “嗯,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和你妈!” 粟融归出去以后,粟振落在尚清梅脸上的目光就没那么好看了。 第222章 尚清梅认识粟振二十年,粟振待她,有欣赏,有爱慕,大多数时候对她都是爱护和尊重的,甚至像他对融星和融宇一样,还有过纵容。这是她沉迷粟振的原因之一,总是愿意将自己的人笼在羽翼底下,好好地宠着,被宠的人固然欢喜,他这个宠人的也欢欣,大约这也彰显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能力。 但她却不甘愿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她有她的报复和野心,粟振亦欣赏她这点,非但支持,还一路扶持,让她尽情施展她的才干与能耐,在她做得不够好的时候,也会批评她,然后指点她,让她变得更好。 只是,今晚他的眼神却不似从前指点她的时候了。 她在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压力,苛责的压力,和以往亦师亦夫的批评指点截然不同。 “清梅,你让我很失望!”这是他第一句话。 仅这一句,她就承受不住,也觉委屈。这样就失望了?从前她有一回没留心,亏了他十位数的投资,他都没说过失望这两个字,只让她从中吸取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就这样一件小事,他就失望了? 粟振自然是看出她的不服气,“清梅,当年我怎么称赞你,你还记得吗?” 尚清梅当然是记得的。 二十年前,粟振不过三十多岁,事业小有成就,本人更是风度翩翩,对他一见倾心的女人,可不仅仅只有她一个,而那时的她,丧夫新寡,还带着个孩子,虽然有几分姿色,但跟那些年轻鲜嫩的女孩儿比,真没什么竞争力,但粟振偏偏与她走到了一起,她自己都有些受宠若惊,他那时候夸她:成熟稳重有能力,杀伐决断有魄力,进退得宜有智慧。 由此也得出一个结论:粟振并非贪鲜好色的轻浮之人,他看中的真正是她这个人。 后来,她深入了解粟振后更是得知,粟振的前妻其实极其美丽,性格也温柔贤惠,然而却过于善良柔弱,完全就需要粟振成日捧在手心里呵护疼惜,一丝儿风雨也禁不起,稍有不顺便成日泪水涟涟,有时候粟振在开着会,她也会打个电话告诉他怎么怎么又不开心了,需要粟振立即哄她。 而那正是粟振事业起步全力打拼的时候,一个人分身乏力,尤其心累。后来,前妻生病,粟振倾其能力为她医治,最终还是病逝了。 大概因为这段感情经历,所以,粟振在续娶的时候便选了她——与其前妻截然不同的女人。 而她这么多年来陪伴在他身边,她可以骄傲地说,她完全不负粟夫人之名。粟家内务,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粟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而对外生意,她也能参与进去,而且边学边做,到如今也已能独当一面。 她知道这个圈子里仍有许多人对她持诟病之词,可那又怎样?不过是嫉妒她占了粟夫人这个位置罢了,而她偏偏还能将这个位置坐稳坐好,那些患红眼病之人,就嫉妒去吧! 然而此刻,粟振却问她,是否还记得当年的称赞。 她当然记得,她如今仍然没有变,还是那个成熟稳重杀伐决断进退得宜的尚清梅! “清梅!二十年前我赞你进退得宜,懂得分寸!这二十年里,我更是对你一路扶持栽培,我以为我培养出了另一个我,怎么现在看来,你心浮气躁,反而不如二十年前的你了呢?”粟振质问。 尚清梅内心里是顾忌,甚至惧怕他的,但被他这样责备,心里还是不舒服,忍不住反驳,“振,一件小事,犯得着你上纲上线吗?你不喜欢我这么做,要我澄清,要公开道歉,我做就是了。” “你以为我仅仅是因为这件小事苛责你?我问你,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能达到什么目的?你这么做了之后能阻止融归娶那个姑娘?”粟振问她。 尚清梅心里门儿清,眼神一肃,“我知道不能,我也知道融归的能耐,我这么做了,就做好他能查不出来的准备!我不怕他查!但我必须以此表明我的决心,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做我儿媳妇的!他是我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忤逆含辛茹苦养大他的母亲!这事儿我不能忍!我更不会道歉!可你现在却反过来逼我?没错,你的话我一定会听,可是我不高兴,我自己儿子的婚事我做不了主,我不高兴!我,你粟振的夫人,不过玩了些小手段,你却逼着我跟一个小辈低头道歉,我不高兴!” 粟振看着她,摇头,“清梅,你还执迷不悟?此一时彼一时你就没嗅到一点气息?也是,怪我,怪我这二十年一直捧着你,把你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没错,这于你不过是些小手段,你在过往的二十年里,也一向有手腕,咱们粟家没有些手腕,全靠傻乎乎地做买卖,也不会有今天。所以,你以往的手段我不但支持,而且发自内心地欣赏,但今时不同往日,融归刚才在进门之前跟我说了句什么话你知道吗?” 尚清梅目光一动,“什么?” “他说……”粟振叹了口气,“高处不胜寒。” 尚清梅顿时站了起来,显而易见的紧张,“融归他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知道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但我们自己是知道的!这一路走来,粟家固然风光,但也多有树敌,暗地里有人盯着呢,就怕抓不到我们的把柄,此时此刻,还是偃声息气,低调低调再低调,千万不要出任何纰漏,更不能给人任何话柄!”粟振指头敲着桌子,这样的语气,已近似警告。 话说到这个程度,尚清梅不敢再辩驳,但始终不甘心,“那……你也犯不着答应融归娶那个涂恒沙!” “涂恒沙是什么人?”粟振忽然凉凉地道,“不就是杀你前头男人那个凶手的女儿吗?还不是凶手本人!你这么耿耿于怀的,是还惦记着你前头那个姓许的?” 尚清梅一震,忙道,“哪有?只不过……只不过就是不喜欢她!我更中意咱们自己圈子里的女孩儿,也能给粟家带来助力不是?我也是为了粟家着想。” 粟振冷哼,“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套?孩子心意最重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选你!多的是名门闺秀可以嫁我!” “……”尚清梅彻底没了言语,内心里却道:孩子心意?粟融珵的婚事你考虑过孩子心意吗?还不是给他选了辛绾?倒要看看你的粟融星,你会给她选什么夫婿! 第223章 吃啥补啥 早餐时间。 涂恒沙快速喝完小米粥,背上包包就想跑,被厨房出来的舒慧给叫住,“慢着!鸡蛋没吃!” “……”涂恒沙看着那碗里四个白水煮蛋,脸皱成了苦瓜,“妈!您可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专一!就不能换个法子煮蛋吗?人小许就给我蒸芙蓉蛋吃!” 舒慧不乐意了,“哟!现在是怎么着?啥啥都是小许好是吧?人这么好,你赶紧给我滚蛋啊!赶紧嫁过去啊!” “……”好吧,她错了。她爽利地摸了个鸡蛋揣口袋里,“我边走边吃……” “两个!”舒慧强调。 “……”她想说,舒老师,您知不知道人体一天只需要一个鸡蛋的营养的就够了?可是瞥见舒老师不那么好看的脸色,她还是把这句话吞了下去,老老实实又摸了个鸡蛋。 “都给我吃掉!不许浪费啊!”舒慧还追着她的背影叮嘱。 浪费,她是绝对不会的!从小生活不易,她舍不得糟蹋食物。 小跑着下楼,看见早早停在家属区楼下熟悉的车,她展颜一笑,奔了过去。 车窗是开着的,她轻手轻脚猫到车门边,而后对着车窗大喝一声,想把里面的人吓一跳,结果,窗内冒出来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她自己惊吓不小,叫出了声。 “真吓着了?”车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定睛一看,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只丑丑的小狗布玩偶,跟棒棒糖长得很像,刚才就是这东西吓着她了…… 他晃了晃小狗,“上车!” 她绕到副驾座,坐进车里,那只丑丑的小狗就到了她怀中。 “生气了?还是……不喜欢这个礼物?”某人问。 她哪有这么容易生气?也没有不喜欢。抱着布偶小狗揉了揉,“这是哪里来的东西?为什么没有毛?”别人的玩偶小狗都是毛茸茸的,这个全是布缝的,而且还丑兮兮的,得充分发挥想象力才能认出它是一只狗。 “你不能玩毛茸茸的东西!”他顿了顿,又道,“真不喜欢?不喜欢还给我!” 他伸手来抢。 她抱着不肯撒手了,“送人了还拿回去?哪有这样的理儿?谁说我不喜欢了?我只是觉得……这个礼物有点幼稚罢了!我是……嗯……成熟的女人!” “那也还我吧!”他不但继续来抢,脸上还带了一丝薄薄的红晕。 咦,粟老师会害臊?可真奇了怪了! “粟老师,这只狗哪里来的?”她抱紧小狗问。 “……”粟老师脸上的薄红深了些,“准备去上班。” “别啊!不会是你做的吧?”她仔细查看,针法拙劣,布已陈旧,样子实在丑陋,难怪一出现就把她给吓一跳。 “咳咳……” “真是啊?”她大笑。 “小时候手工课做的,都给忘了,昨天在家里找出来。”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她刚想大笑,忽然想起奶奶跟她说的那件关于狗狗的往事,莫非,这个小手工是他对狗狗的惦念?她顿时笑不出来了,很宝贝地把布狗抱怀里,还用自己的脸去贴它,软软的布艺狗,贴在脸上很舒服。 “不是不喜欢吗?”他的声音响起。 她嘻嘻一笑,想到一件事,“对了,你昨晚回去看了背吗?有没有受伤啊?破皮了吗?” “破皮了!”他果断地说。 她马上去翻自己的包,里面有两种药,破皮和不破皮得用不同的药呢!“那得用这只药膏了!” 她递给他,他却不接。 “拿着啊!”她扔他身上。 他闷声不语,隐约是有点不满的。 “吃早餐了吗?”她并没有察觉啊,随口问他。 “嗯。”多简略的回答…… 她想起她口袋里的两个鸡蛋,本来还想推销出去呢!念头一动,他背上不是破皮了吗?人家形容皮肤好,都说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所以…… 她毫不犹豫掏出了鸡蛋!还是两个!往他眼皮底下一送,“吃吧,俗话都说了,吃哪补哪!吃了鸡蛋……” 她正说着呢,发现粟老师眼神怪怪的。她心里犯嘀咕,莫非粟老师看穿了她的用意?好吧,就算她居心不良,想把他当垃圾桶,但是也不必用这样阴森森的眼神看她吧?瘆得慌…… “那个……你爱吃不吃吧……反正……我是为你好呗……”最后这句,她自己都说得不那么有底气…… 粟老师冷笑了,“涂恒沙。” “……”呃,直呼大名啊,兆头不好啊…… “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你可懂得真多!吃哪补哪?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需要补的?” “啊?”她眨巴眨巴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粟老师脸色更难看了,“还两个?挺形象啊!” “……”她握着鸡蛋的手可谓尴尬,目光从他的脸慢慢往下移,移到某个部位的时候,她彻底结巴了,“不是啊,粟老师,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涂恒沙!有时候我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你!见多识广啊!” “粟老师,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要给你补那个……” “还说?给我闭嘴!” “……”粟老师,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啊!你听我解释啊!我也没见多识广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呢……还有,我现在还是个处在风雨中的人啊,你是不是我男朋友?是男朋友难道不应该软语温存吗?一大早凶我是怎么回事?泪流满面啊有木有…… 涂恒沙泪流满面地捧着她的两只鸡蛋,眼看是送不出去了,不然等下给郝仁吃算了……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粟老师在一旁呵斥,“你要敢把这俩玩意儿给郝仁吃,我剁了你的爪子!” “……”她怨念,“自己不肯补,还不让别人补了!”说完她傻了,赶紧补救,“不不不,我真的不是吃蛋补蛋的意思……”粟老师有毒!她都被他绕进去了有木有! “……”他两眼寒冰地瞪着她,脸上写着一句话:你再说个蛋字试试! 好吧,她不说,她也不给人补了,她自己吃行了吧? 她苦兮兮地剥开一颗蛋,刚要往嘴里送,突然停住,送不进去了。 “又怎么了?”他准备开车,瞥见她奇怪的表情,知道她脑瓜子又装着不正常的念头了。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没办法吃了,以后都不能直视鸡蛋这个物种了,感觉好像是在吃……”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下移。 他只觉得某个部位一紧,“涂恒沙!”再淡定的性格也能被这样的女朋友逼疯有木有! 第224章 自此,至报社,粟老师再没说一句话,全程黑脸。 涂恒沙委屈得很,她明明那么纯洁,是粟老师自己想歪,为什么要她来背锅? 车停在报社停车场。 他黑着脸就要下车,身上的药膏滚落。 涂恒沙忙道,“药啊!”捡起递给他。 他目光凉嗖嗖地瞥了一眼,“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难道想不到我拿着药也涂不到吗?” “……”她后悔了,她是个幼稚的女人行不行? 跟在粟老师身后进的报社,他径直去了他自己的座位,她扁扁嘴,回了她的地儿,却意外地发现,她桌上放着几个衣服袋子,每个袋子一检查,女人的衣服,从内到外都有。 谁的?放错了?还是怎么的? 她往粟老师那一看,粟老师不搭理她…… 还是一个同事好心告诉她,是昨天下午她走了以后,陈琦拿来放她桌上的。 陈琦? 那就不可能放错啊?陈琦给她衣服干什么? 没多久,主编来了,粟融归便去了主编室,紧跟着,陈琦也来了,涂恒沙忙提着衣服去找陈琦。 “拿我这来干什么?这给你的啊!”陈琦看见她手里的衣服,道。 “给我?”涂恒沙糊涂了。 陈琦坐了下来,打开电脑,“昨天我和粟融归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和郝仁在报社门口被人泼潲水了,粟融归转身就去追其中一个人,交代我准备几件衣服送来给你,可是,等我把衣服送来,你已经走了。我就放你桌上了。钱,昨晚粟融归已经转给我,你就不用再付了。” 涂恒沙愣了一愣,这么大的事,他从昨晚到今天都没跟她提过。 “那……他是追上了还是没追上呢?”她疑惑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琦耸耸肩,“不过,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你是冤枉的,既然是冤枉的,又有人在查,真相总会浮出水面的。” 涂恒沙笑了,受宠若惊,毕竟陈琦平时待她,都是忽冷忽热的,“陈主任,您这么信我?” “不是信你。”陈琦白了她一眼,“不管是人品还是工作,你都没有让我信任的表现,我只是信任我看到的事实。” “……”就知道!不过,她还是笑着问,“那您把看到的事实告诉我吧,让我也早点从这场风暴中脱身。” 陈琦皱了皱眉,明显不高兴。 涂恒沙以为她不愿意说,正打算放弃了,却听她又道,“那个刘红,我以前见过,被她老公打得很凄惨,在……公共场合依然打她,也打她女儿,我有录下视频。” 涂恒沙大为惊讶,“这也太巧了吧?” 陈琦冷笑,“有什么巧的!任何的偶然都有它的必然性!” “……”这就让涂恒沙不知道怎么接了,只好道,“那不知,这个视频可否给我?” 陈琦沉吟了一会儿,“行,给你吧。” “谢谢!”涂恒沙喜道。 待涂恒沙出去以后,陈琦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良久,才起身去泡咖啡,叹息:算了算了,就当是为了我作为记者的正义感吧! 涂恒沙把视频给了郝仁,有了这个,至少可以证明她和郝仁的报道里没有谎言,刘红和她女儿被家暴是事实。 “暂时收着吧,先别发出去。”涂恒沙对郝仁说。 “嗯,我也这么想,等我把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再一起发出去。”郝仁道。 涂恒沙却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郝仁好奇地问。 “郝仁,你得罪过什么人吗?”她撑着下巴问。 郝仁想了想,“干咱们这行,从业这些年,怎么可能不得罪人?也许啊,得罪了谁我自己不知道的情况都有!” 涂恒沙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昨晚联系到了刘红的母亲,约了今天上午谈话,准备走吧。”郝仁匆匆喝了一口水,赶她起身。 粟融归还没从主编室出来,涂恒沙望了望他的座位,和郝仁一起离开了。 刘红的娘家在异地,离燕北两个多小时车程。 乘车途中,她接到粟融归电话,问她去了哪里。 她实话实说,说完后,那边一片沉默。 “怎么了?” “没事。”他闷闷的语气。 她笑了笑,“得了,人一旦说没事啊,往往就是有事!到底怎么了?让我猜猜,嗯……还不高兴呢?行,等我回来帮你回来抹药膏,成不?” “那……不许反悔。”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有几分孩子气。 她莫名就被这份孩子气给打动了,心里满是柔软,“不反悔!你等着我。” 他这才罢休,两人东拉西扯几句挂了电话,涂恒沙却拿着手机,脸色渐沉重。 “怎么了?”这回换郝仁问她了。 “没事。”她笑笑。 “得了,人一旦说没事,往往就是有事!”郝仁学着她的口吻。 这回她是真的笑了,“有事,不过,也没事。” “这可就高深了,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参禅了?”郝仁笑问。 “有些事儿,你不当它是事,天大的事儿也不是事!”她看着车窗外一帧帧闪过的风景,低声道。 郝仁和刘红母亲约在城中一茶楼里,可涂恒沙和他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人来。 “走,去她家吧!”郝仁在又过去半小时后道。 两人立即打了个车去往刘红娘家,直接和刘红母亲撞了个正着,刘母正坐在家门口摘菜。 看见他二人,忙不迭地就要进屋关房门。 郝仁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胳膊卡住门,使蛮力给推开了。 刘母又气又急,“你俩人这是干什么呢?我不想见你们,也没话可说,你们就不要来找我了,放过我吧!” “婶子,我们不干嘛,我们想给你看个东西。”郝仁直接把涂恒沙给他的视频播给她看。 刘母有心犟着不看,可里面到底是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忍不住又偷偷地看,只看了几眼,眼泪便哗哗直流,最后把手机推开,“你们逼我一个老太婆干什么啊?别逼我了行不行?” “婶子,我们不逼你,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你闺女被人打,你还不愿意站出来为她说句话呢?”郝仁关了视频,皱眉问。 刘母哭着喊,“那有什么用?总之是她杀了人,不管谁打谁,她都是杀人犯了!要偿命不还得偿命?要坐牢不还得坐牢?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不如让活着的人好好过!” 第225章 涂恒沙和郝仁的谈话没能继续下去,刘母哭诉间,刘红兄弟回来了,见了他俩直接赶人,他俩慢一步,还操起棍子往他俩身上招呼。 郝仁护着她,被打得连连倒退,最终退出了刘家,而后大门砰地关上。 郝仁很气愤,只差一脚踹在门上了。 相比郝仁的激动,涂恒沙淡然多了,“郝仁,算了吧。” “你说什么?”郝仁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觉得,就在这两天,就会有反转,不必我们努力了。”她眯起了双眼,仿佛在风里,看见某人的双眼:这事儿必须交给我!有些地方你不方便! “你这么肯定?”郝仁笑问。 涂恒沙回头一笑,“肯定啊!主编说了会查清楚的!我信主编!” 而事实上,反转比涂恒沙说的来得还快。 下午,在他们回去的车上,郝仁就刷到了新的内容。 先是有新媒体提供大量新证据,证明晨光日报两位记者没有撒谎,而后,刘红婆家人跟另一未知人(已马赛克昵称)的聊天记录曝光,聊天内容大概是该家人答应撒谎,然后作为报酬,对方会给这家人一笔钱。证据里还有一波邻居的爆料,证明刘红和女儿被家暴属实。 这样的聊天记录和爆料,郝仁和涂恒沙一眼就看出是假的。 郝仁讽刺地冷笑,“真谈这种事,怎么会在社交软件上聊?还留下文字证据!除非这人是傻子!这个人人都能当记者,人人都能报新闻的年代,可怜的是不知真相的群众,总被带着跑,被人当了枪使,却不自知,还以为自己是正义之士。” 他将手机一关,“两个都是谎言,底下却还有一群人为两个谎言吵得天翻地覆,真是可笑!” 涂恒沙显得比他冷静,他关新闻了,她还在看,新闻评论的确也开始反转,还有一大波人在评论底下要求当初骂晨江的人去给晨江两位记者道歉。 她不由笑了。 “笑什么?”郝仁问她,“又看到什么了?” 她摇摇头,“我怎么觉得,逼着人道歉的,跟当初骂我们的是同一拨人呢?” “原本就是!若不是工作需要,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我实在懒得看!”郝仁十分不情愿的,又拿起了手机,“好吧,不管怎样,咱俩的事算是转白了!可心里怎么还是这么不得劲呢?这一波操作,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 郝仁心里是过不去这个坎的,决心自己再去查这个事,所以,一回到燕北,他就跟涂恒沙分开了,而涂恒沙则继续刷新闻。 傍晚,之前造谣她和郝仁的自媒体便出现了,承认自己捏造发布虚假新闻,对当事人及所有人道歉,并表示删号以示诚意。 正应了郝仁那句话,这场闹剧,开始得莫名其妙,也结束得莫名其妙。可这莫名其妙的一头一尾,又有着莫名其妙的联系。郝仁不甘心,他是当事人,有他彻查的权力,她不会阻止,可她这儿,就到此为止了吧。 她跟郝仁分开后便立即给粟融归打电话,接通后,她便掐着嗓子说,“喂喂喂,请问是帅到人神共愤的粟先生吗?有份快递要请您签收一下。” 那边的人一听就喷笑了,“活宝!回来了?” “不不不,我不是活宝,是快递员。”她继续掐着嗓子装,“请问您的地址是晨江日报社吗?” “是!这回又给我寄什么来了?”他索性陪她装。 “我怎么能看到呢?您到时候拆开就知道了!粟先生,十分钟后请下楼来取吧!”她挂了电话,火速往报社赶。 大约花了二十分钟,她才气喘吁吁地抵达报社,某位帅到人神共愤的先生已经站在门口等。 她戴上外套的帽子,正想跟他装一装,他顺手就把她帽子给撸下去了,“跑得这么气喘吁吁地干什么?能不这么急吗?” 她把他的手拍开,“哎呀!一点儿也不配合!我现在是快递员!” 他无奈,“好吧,快递员同志,我那傻乎乎的女朋友又给我寄什么了?” “……”她很认真的表情,“给你一次机会,再说一遍!” 他想了下,“我那……有点傻的女朋友给我寄什么了?” “你得说!红柳路整条街最漂亮的姑娘给你寄什么了!”她气得揍他一拳,纠正他。 他失笑,“好好好,我那女朋友,全世界最漂亮的姑娘给我寄什么了?” “孺子可教!”她满意地踮起脚尖拍拍他脑袋,然后在自己胸口比了颗心,“全世界最漂亮的姑娘要把心寄给你,你签不签收?” 那一瞬,冬日的夕阳照在他脸上,他笑了,整张脸都在发光,可偏偏的,却还要数落她一句,“傻姑娘,你能矜持点吗?”说着,把她圈成心两手拢到嘴边,飞快地亲了一下。 哼,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呢…… 涂恒沙鄙视地想。 “今晚去我那儿吃饭?”他捏着她的手问她,“你该给钱嫂开工资了,管家婆!” 她想起来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尽到管家婆的责任来着,忙点头答应了,“我想先去超市买点零食吃。” “都说了要少吃零食!好好吃饭!就是不改!”他总是这样“教育”她,却总是任由她最后把他拉去超市。 “今天……查到什么了?”他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都没查到!”她表情轻松,“不过,你也看到了吧?事情反转了,真相出来了,造谣那人还道歉删号了!” 他笑了笑,“嗯,丑恶永远战胜不了真善美,谣言永远掩盖不了真相。” “对啊!”她指着卖糖果处,拉着他就跑,“快看快看!我最喜欢的糖!断货很久了!终于来货了!” “……”没有比她更心大的人了。广大群众只顾着谴责,没有人问造谣的动机是什么,归根到底又是谁在背后操纵,她作为风暴中心的人,也没想过要问吗?不过,这样也好。 两人逛超市的结果,是他又两手提满东西出来。 涂恒沙手里唯一的一袋也交给他,“你等我,我去下洗手间。” 第226章 谁更博学? 虽然这次这事儿翻转快,但两天一夜,经历了这么多,又还坐了一天车,她精神上还是有些疲惫的。超市里暖气一烘,她洗手的时候连打几了呵欠,脑袋有些混沌。 这种商场里的洗手间建得弯弯绕绕,她打着呵欠拐了个弯,突然愣住了。 这个洗手间的结构……怎么和她平时去的不一样? 里面的人愣住了。 她吓得转身就跑,连“对不起”都忘了说,有印象的是,那人回头时的那张脸,还挺好看的。 粟融归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时一张脸泛着红,眼神奇奇怪怪的,不由问,“怎么了?不舒服?” 她摇摇头,颇为窘迫,“刚才……不小心进错了地方,走到男洗手间了……” 话题到这里结束,本来还好好的,可她好死不死地最后叹了声气。至于她为什么突然抽风叹气?大概是她累了吧? “叹什么气?”他追问,还是有点担心的,莫非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想起她地铁遭遇色狼一事,无法淡定。 她再度摇头。 他眉头一皱,“你看到什么了?” 她打了个呵欠,下意识地就回答,“有人在里面,长得还挺帅的……可惜我只看了一眼就跑出来了,什么都没看清,我还是第一次……” 她原本想说,她还是第一次进男洗手间,里面什么结构都没看清,结果话没说完,就被人冷冷地打断了。 “可惜?”某人在冷笑,“你想看什么?” “不是……”涂恒沙觉得自己的脑袋每到关键时候就卡顿是怎么回事?“不是,粟老师,你听我说,我从来没见过……” “是啊!你从来没见过!所以没见着很遗憾是不是?”某人声音愈冷了。 “……”到底还让不让人把话说完!她头疼,跺脚,“粟老师!你误会我了!我是想说,我从没见过男洗手间,没看清里面是什么样子……” 粟老师站在她对面,眼神淡淡的,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嗯……就是这个意思……”她小声强调,表达自己的委屈。 他明显是不信的,冷笑,“编!继续编!” “哪有编?”她真的委屈好不好?“我……我这么单纯的人,你以为我想看什么?”她这么单纯,连恋爱都没谈过!他却总曲解她的意思!分明是他自己龌龊!所以看这个世界都是龌龊的!哼! 他脸色都是青的,“单纯?你那吃啥补啥都能想出来的脑袋,你摸着你的良心再给我说一遍你单纯!” “我……”吃啥补啥也是你想歪的好不好? 她还来不及把这句话蹦出来呢,粟老师将手里的几大袋往她身上一压,转身自顾自走了。 她又没做好准备接,东西稀里哗啦掉到地上,无奈,她蹲下来边捡边看着粟老师远走的背影,一时急了,喊道,“话说我真想看,难道不会看你的?犯得着看别人?” 只见粟老师健步如飞的背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而后,继续大步流星,出去了…… 涂恒沙委委屈屈的,把地上东西捡起,几大袋拎在手上,不由后悔买这么多…… 等她把东西都提出超市,全身都冒汗了,而某位莫名其妙生气的粟老师,坐在车里等她,车就停在出口外。 她呼哧呼哧走过去,他也没出来给她开个车门什么的,她只好把东西放地上,自己打开门,再把东西一件件搬进去。 回到副驾驶室坐下时,她关上车门,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粟融归车开了十几米,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猛然觉得不对,忙把车停在一旁。 她脸色潮红,额头汗湿,手按着胸口,呼吸看起来十分急促。 “涂恒沙,涂恒沙?”他慌了,第一时间在车里找药。 她的药,不管什么时候,他车里都是常备的。 找到后,轻轻喂到她嘴边,“涂恒沙,张嘴,乖,把药吃了……” 她痛苦地呻吟,“小许……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不应该让你自己提那么多东西,快把药吃了,不要耽搁时间……”他指尖的药贴着她的唇。 她摇摇头,不肯吃,皱着眉,“小许,你坏……” “是,我坏,你先吃药,吃完罚我,怎么罚都行……”他急坏了,直接把药塞进她嘴里,要给她喂水。 她却把药吐了出来,潮红的脸,水润润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可怜,“不吃……医生给了新的药方……” “什么药方?你说!” “嗯……嗯……”她眨眨眼,灯光在她眼里,星光般璀璨,“医生说,人工呼吸就好了……” 他一僵,反应过来,脸色都青了,咬牙切齿的,“哪个庸医?” 她嘻嘻一笑,暗自觉得自己这一回演得逼真,圈住他脖子,翘着嘴,“还生气啊?不生气……我真的提累了……” 她这样子,他哪里还气得起来?惩罚似的,低头在她嘴上咬了一口,只觉又软又嫩。 她攀着他不放,噘着嘴,“气儿还没度够,还喘着呢……” “……”他哭笑不得,“你好歹矜持点!” 她一脸认真,咄咄逼人的眼神,“那你还在生气啊?” “……”他实在无奈,捏了捏她的下巴,小声道,“回家再说,在大马路上呢……”她润泽鲜嫩的唇瓣,像一朵含着晨露的花儿,他凑上去碰了碰即罢,蜻蜓点水一般。 她不以为意地嘀咕,“大马路怎么了?不是在车里吗?再说了,有的人还玩车z……” 她发誓,“车”后面这个字她没说出来,只摆了个“z”的音位,绝对没有蹦出半点“震”的音,但粟老师的领悟力不是一般的好,刚刚缓和下去的气氛瞬间又点爆了,车里响起粟老师的咆哮,“涂恒沙!单纯的你是不是太博学了?” “……”她捂住耳朵,承受着暴击。 粟老师,我什么都没说,你就懂了,到底是谁博学你说? “回……回家……”她指指前方,被他吼得跟个鹌鹑似的。 他吸了吸气,极速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那个温和沉稳、话不高声、行不带风的粟融归,自从遇上她,算是被她生生掐死了,不,是气死了吧…… 第227章 好奇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的院子。 不过,粟融归这回没让她提东西了,自己两手提满了进来,黑着脸。他不提能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有个蠢萌女朋友?扔给她,她提不了,却不知道服个软撒个娇,把他哄回去提,自己傻乎乎蚂蚁搬家似的吭哧吭哧搬上车。 她就是始终学不会依靠他! 她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他后面,垂头丧气的,有些儿想不明白,别人谈恋爱都是找男朋友,搁她这儿怎么就跟找了个爹似的呢?仔细想想,好像没几天不挨训的,就今儿这一天,一早一晚的,就挨两回了…… 虽然她缺父爱,但这“父爱”也来得太晚了些,而且也不太对劲啊,难道正常男人不喜欢女朋友……嗯……博学一些?那样才有情趣不是?远的不说,近的,越越谈恋爱她是见证了全程的,各种卖弄风情蛊惑崔培,她的“知识”基本是从越越那儿获得的…… 钱嫂见他俩一起回来颇为高兴,家里就两人一狗,粟先生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只要姑娘一来,家里就热闹了。 她笑着迎上来,“姑娘有日子没来了!” 说完,见两人脸色不对,悄悄拉了拉涂恒沙衣袖,“怎么?吵架了?” 她冲着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哪有吵架的份?哪回不是她挨训? 钱嫂却笑,“不怕他,其实宠着你呢,马上吃饭了!都是你爱吃的菜!特意打电话回来交待的!” 他什么时候打电话交待了?她怎么没看见? 钱嫂点点她衣袖,笑,“还让我做甜品,你爱吃甜!我去煮酒酿圆子!” “钱嫂,辛苦了!”说着话,棒棒糖听见动静飞奔而来,往她怀里扑。 她抱起棒棒糖,揉了好几下,感觉有人虎视眈眈地瞪着她,想起他的警告,不让她抱棒棒糖,她有些不甘心,其实,跟棒棒糖在一起这么久,她都没事,应该是没啥问题的吧? 不过,如果她不放下它的话,她男朋友又要发动了爹的属性了。 棒棒糖冲着粟老师汪汪叫了两声,涂恒沙哼哼地翻译,“哦,你也觉得爸爸黑着脸很丑啊?” “汪!”棒棒糖叫。 “你看,它说是!”涂恒沙把棒棒糖放下地,哼道。 粟老师没理她,回屋搁下她在超市买的那一堆吃的。 她在院子和棒棒糖玩,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人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某人就站在房间门口,瞪着她。 她继续和棒棒糖玩。 钱嫂却端了盘水果出来,让她先吃着,饭还要一会儿。 她还没动手呢,就听不远处的粟老师说,“过来!” 他进了房间。 莫非他要吃水果?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水果端去给他吃。 她一进门,他便把门给关上了。 “给你。”她把水果盘递给他。 他接过去,也不吃,搁在了桌上,脸还是黑的。 “干什么嘛!板着个脸都不帅了!”她其实也谈不上怕他,就是常常无缘无故被他置于无理之地,显得气势矮一截。见他这样,凑上前去,两手捏他的脸,要把他一张铁板脸给揉圆了。 他抓住她的手,“见了棒棒糖就不管我了!每回来家里就不是来陪我的!”从前一来就钻樊越房间,现在就跟一只狗瞎疯!不然跟钱嫂都有一堆话说! “是你自己不理我……”就他黑着脸的气场,棒棒糖都远离他十米开外好不好? “理你?再理你,你还不得上天了!”他想着她说的那些话就头疼,这些年她到底都偷偷摸摸在研究些什么?她妈妈是老师,看起来又是十分传统严格的一个人,绝不会把她教得这么“博学”!某些人还真是无师自通啊! “那你把我叫进来干什么?”她的手被他拿住了,动不了,就整个人贴上去,踮着脚,用脸颊去蹭他的胡茬,蹭得脸上麻麻痒痒的。 “……”这家伙,就没个安分的时候!他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叫你进来好好教训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她不服气,“我敢什么了我敢?我又没做错!” “还没错?”他脸一下就青了。 “我哪有错了?”她进男厕所,她又不是故意的!她说那个车什么的,她也是一时嘴快!再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 她这么想着,也把这话给说出去了,尤其强调“大家都是成年人”…… “成年人是吗?”某粟老师忽然冷笑了,前段时间还说他耍流氓的是谁? 他忽然就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唇。 她有些猝不及防,只觉得他今天比平时都狠些,渐渐的,她脑袋都有些晕乎了,他才渐渐退了些,让她可以喘口气,却仍然在她唇上浅浅地触碰。 她满脸通红。憋的。靠在他肩膀上,软软的,没有力气,“小许……你说的教训是这个吗?”果真是小说里的桥段啊!她的手又去抠他的毛衣,傻笑,“如果你是这么教训我的话,嘻嘻……” “……”他怎么就忘了,他家女朋友不同寻常!冷笑,“别告诉我,你求之不得。” “……”她是求之不得啊!遂振振有词,“那我是喜欢你亲我啊!我喜欢男朋友亲我有什么错……啊——” 话没说完,她就感觉自己双脚离地,而后整个人都飞起来了一般,瞬间背心触到了床…… 她被他整个儿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紧接着,她被人压住了。 还是吻她,可是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她觉得小许的呼吸都变粗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腾云驾雾似的,找不着北。 良久,仿佛整个世界都混沌了,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谁长得好看?” 他声音都嘶哑了。 “嗯?”她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有说过谁好看吗? 他的唇贴着她耳朵,又问,“你想看?” “……”看什么?她糊里糊涂的,眯着眼看着自己上方这张脸,灯光下有些模糊,眼睛却星星般亮泽。 “看了是不是就满足你的好奇心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 第228章 大惊小怪 不过,她转瞬就明白了,实在太明显…… 但是!她涂恒沙是什么人?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理论脱离实践的典型!谈起理论头头是道口若悬河!一旦付诸实践就胆小如鼠临阵逃脱! 粟老师抓住了她的手。 涂恒沙尖声大叫,叫声毛骨悚然,跟见了鬼也什么区别。 粟老师第一回做这样的事,被她这么一叫,脸都红了,自己想了下,也觉得有些猥琐。 但!粟老师的范儿不能丢! 强自镇定,板着脸,一如既往地黑如锅底,一如既往训斥,“叫什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能庆幸光线不亮,涂恒沙又糊里糊涂,看不见。 “不是……不是……”涂恒沙听见粟老师明显不高兴了,自觉地收敛,那她也就冷静一下吧……嗯……不大惊小怪……不大惊小怪……她默默约束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无知……毕竟大家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但是……真的好可怕啊……她闭着眼睛,战战兢兢地镇定,“嗯嗯……那个……没……没有大惊小怪……主要是……是……对……大惊小怪…………” 强行解释“大惊小怪”这个词…… 粟老师一时柔情万种…… 然而,外面传来棒棒糖兴奋的大叫,汪汪汪的,接着响起钱嫂的声音,“粟先生,小涂姑娘,吃饭了!” 在努力平息的过程中,隐隐觉得她刚才那句话不太对劲…… 大惊小怪? 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老雏鸟,她怎么就能大惊小怪了? “涂恒沙……”他缓缓抽回了手,语气森冷。 “嗯……”她全身都是软的,眸光水雾一般,看着起身的他,两颊红得如火烧云一般,当然,脑袋更是云里雾里,一团浆糊。 “有知识啊……”他力求不紧不慢地说话,奈何带着难以平静的“火气”。 “什么啊……”她软软地向他伸出手,撒娇似的想要他抱她起来,他这番闹腾,简直把人的力气都抽光了。 他倒是从善如流地俯身将她抱起来,只是,顺便还在她屁股上狠拍了两巴掌。 “你打我干什么?”这两巴掌可真重,她都被打痛了,也瞬间被打清醒了。 “大惊小怪……”他冷笑着哼哼,“说你见多识广真不算谬赞你?” “……”她傻了,脑子再度卡顿,结结巴巴,“没……没啊……” “难怪进个男洗手间这么兴奋!” “……”还带翻旧账的?她什么时候兴奋了?“我……” “没话可说了吧?” “不是……” “还想狡辩!” “我不狡辩啊!”她欲哭无泪,“我什么时候上手谁的了?从来没有好吗?” 粟老师此刻检讨一下,觉得自己的态度其实也是不对的。 就算涂恒沙真的跟别人有过经历,也没关系,他并不介意,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坦诚,撒谎,满嘴跑火车就不对了。 他放下她,铁青的脸转而温柔,摸了摸她的头发,还亲了亲她的脸,“你要明白,我不是小心眼的人,行了,有过就有过,吃饭去,乖。” “……”涂恒沙觉得这话不对啊,这态度也不对啊,话说她已经习惯了粟老师暴跳如雷,突然这么温柔,更加瘆得慌啊。她拉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地问,“等等,等等,什么叫有过?” “傻姑娘!”他顺势拉着她的手,“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是傻姑娘涂妹妹,你跟别人有没有在一起过,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真的不介意,也不会追问你,犯不着骗着我。” “……”这话初听,还真顺耳,不细想还能感动一把,可是一细想,她也要暴跳如雷好不好,“粟老师!你什么意思?我骗你什么了?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有过好不好?” 她冲他发脾气,他也不恼,叹了口气,“大惊小怪,你怎么比出来的?” “……”涂恒沙哑口无言,半晌,结结巴巴,“见……见过……啊……” 粟老师目光凉凉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傻眼了,捶了捶自己的脑子,“不是……没见过真的……在……在小视频里……见……” “砰”! 她话还没说完,粟老师开门,又关门,出去了…… “……”她伸出一只挽留他的手,“不是……”赶紧追出去,“不是啊……我没想看的……是越越……”都怪越越,自己跟崔培研究就行了,还把她拉下水,发什么小视频给她看…… 餐厅里,钱嫂已经摆好饭了,此刻端着一碗熬过高汤的肉骨头,准备给棒棒糖解解馋。 棒棒糖老早就闻见肉味了,终于有了福利,兴奋得直往钱嫂身上扑。 钱嫂笑着拍它,“来了来了,没吃过肉骨头啊?这么兴奋!大惊小怪的!” 一前一后去往餐厅的粟老师和涂恒沙同时一个趔趄。 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直视大惊小怪这个词了。 粟老师回头狠狠瞪了某人一眼,并伸手把她提溜到身边,再次给了她屁股一个巴掌,到底上天给他派来个什么怪物女朋友,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东西多少词汇,经她之口后再无法直视…… 第229章 共同进步 夜已静,院子里的金盏和墨牡丹在黑暗中半隐半匿,模糊了颜色,庭院灯掬着一攒攒暖橘色的光,融融漫进这夜色。 棒棒糖美美吃了一顿,满足地寻到自己的小窝,蜷在里面贴秋膘。 钱嫂收拾完毕,瞧一眼粟先生房间里亮着的那盏灯,微微一笑,回了房间。 就着这盏灯,涂恒沙正在一笔一画照着他写的贴练毛笔字……至于为什么练字?是因为涂恒沙不忿粟老师对自己“见多识广”的臭脸,在粟老师拉着她进房间以后,义正言辞地表示,要做点高级趣味的事。 事情还原一遍就是这样的…… 两个人大晚上地待在一起做点什么好?像粟老师这种万年老雏鸟,又极爱学习且勤奋,每打开一扇新的大门,都会孜孜不倦地探究实践,当然,是关起门来实践。 所以,门外的粟老师,和门内的粟老师,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形象。 涂恒沙就郁闷了,明明什么事情都是他更热衷于实践,她就是嘴巴没个把门,为什么所有的锅都是她背呢? 她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心直口快这个成语深深的恶意。 所以,当粟老师准备抱着她进行新的实践的时候,她果断横臂阻止,“打住!粟老师,我觉着两个人在一起要共同进步才有意义!咱们不能沉迷声色,饱暖思**,这是罪恶的!” 心里有个声音小小地在腹诽:哼,让你道貌岸然!让你每次甩锅! 然后,她就看见粟老师脸色一变,倒也没见他生气,反而露出非常赞同的表情,摸了摸她的头发,赞许的语气,“果然进步了!说得很有道理!” 再然后,就拿出了她上次没写完的字,摆了这一桌,指指,“先把字练好,跟上我的步伐吧。” “……”她眨了眨眼,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不是啊,粟老师,共同进步呢,还可以看看书什么的……” 粟老师把她上次没看完的书拿给她,“要不要写个读后感什么的?” 她头疼得……还是写字吧…… 所以,就变这样了…… 所以,到底是惩罚粟老师还是惩罚她啊? 浴室里的水声淅淅沥沥,粟老师已经在洗澡了。 涂恒沙边写边叹气,觉着在追求进步这条路上,还是探讨粟老师感兴趣的问题更有趣些…… 正在唉声叹气之际,浴室里传来粟老师的声音,“涂恒沙!” “啊?”她开心地将笔一扔,蹦到浴室门口。粟老师这是憋不住了吗?赶紧憋不住吧! “给我递一下衣服!” “……”所以他现在什么都没穿? “快点!” 她再次蹦走,从衣柜里取了他在家常穿的休闲服,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她下意识往里瞟了一眼。 她发誓,什么都没看到!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喝,“看什么?不要沉迷声色!衣服呢?” “……”她扁扁嘴,把衣服递进去,暗觉奇怪,怎么里面一点热气都没有?“粟老师,你洗冷水澡吗?” “嗯!”里面闷闷的一声,一只手把衣服接过去了,而后,门急速关上了。 “……”这么快干什么?唯恐她偷看还是怎么的?不过,这大深秋的,粟老师还洗冷水澡,果然追求比她高。 “字写完了?”里面又传来逼问。 “……”她的希望破碎,垂头丧气回到桌边,刚拿起毛笔准备再写,她手机却响了。 电话是郝仁打来的。 郝仁这个时候来电,只怕是与刘红这件事有关…… 她看了眼浴室门,轻轻“喂”一声,打开门出去接这个电话。 “沙子。”郝仁的声音在那边有些迟疑,也有些沉重,“这个事儿我查清楚了。” 还真快。她看了下时间,离她和郝仁分开不过五六个小时,他就全部弄清楚了。不过,也不足为奇,毕竟当记者这么多年,谁都有自己的方法和渠道。 她是有心理准备的,“嗯”了一声。 郝仁听她这么淡然的一声,苦笑,“你早就知道?他告诉你了?” 涂恒沙叹了口气,“没有,他没有跟我说任何事,我也是自己猜的,并没有实据,也没有把握。”她怕郝仁误会,以为粟融归告诉了她真相却瞒着他。但她还是觉得内疚,毕竟,这件事,郝仁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她连累了他,还眼睁睁看着他去查真相而不给他任何提示,包括她的猜测和怀疑。 “对不起。”她说。“我……自私了。” 郝仁笑了笑,“重点不在这里。我其实犹豫了好一会儿,要不要告诉你,毕竟跟他有关,但我纠结的结果是,给你打了这个电话,因为你有知情权,至于追究与不追究,是你的权力和自由,只是没想到,你已经了解了。” 涂恒沙靠在回廊的廊柱上,凝视着庭院最中心那朵金盏,暖灯笼罩里,凝着一层朦胧的橙辉。 她并不了解,只是今天下午在刷新闻的时候,注意到那几个所谓邻居的证词,其中一个号,虽然头像和昵称都马赛克处理过,但那些人仓促之下做的东西,马赛克涂层略薄,她又是极熟悉的,一看之下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那是她和樊越在银灿娱乐时注册的小号,在必要的时候用来顶贴,这样的小号大概有十几个吧,她离开银灿,就没有再用过,全部留给樊越了。 她试着登录了一下那个号,基本就明了了。 如果问她什么时候下的定论,那就是那一刻了。 “对不起,郝仁。”她再一次道歉,“我知道对你不公平。” 郝仁还是笑了笑,“我无所谓,干这一行,风霜刀剑,也经历得多了,这次的事,并不算什么。只是你自己,有一未必没有二,这次他帮你摆平了,下一次还有没有谁也不知道。沙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但这么强烈的反对,为了反对不择手段,我真是没见过。你和他的未来……”他顿了顿,“我还是祝福你吧。” “郝仁……”她回头看了眼他房间的门,依然关着。 第230章 自律…… 她走远了一些,继续道,“我跟他们家的渊源说起来……呵……”她笑了笑,“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是,我知道,他妈妈反对我跟他在一起,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地反对。其实,我妈妈也不赞成。我妈希望我跟一个简单的人在一起,谈一段简简单单的恋爱,过简单平凡的人生,没有风雨,不会受伤,快乐就好。可是怎么办呢?我偏偏就遇到他了,我也明白以后会有困难重重,但是……也要走下去啊,不走一遍我自己会后悔的……” 毕竟,她等了那么那么久,才等到与他的重逢。 视线里的金盏菊渐渐模糊成一片朦胧橙黄,她低低的语音在夜幕里回荡,渐渐说得忘了周遭的环境,“他妈妈救过我一次……” 虽然那一次是小小的小许同学苦苦哀求才换来的,但那时的小许还是个小豆丁,如果他妈妈不答应,他再如何想救她,都是不能的。 “所以,这份恩情我始终记得,哪怕她讨厌我甚至恨我,我总得要把这份恩情还了我才安心。我本来想,报恩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去爱粟融归,好好对他,照顾他,陪伴他,可是,这种方式,他妈妈不喜欢也不接受,那怎么办呢?要我放弃他,我做不到,他也不同意。那么这一次,就当还了吧……虽然,好像还不够,但我只能做到这点了,还了,我心里也就安宁了,以后再面对他妈妈,也不会总觉得欠人家的。再者,这是粟融归选择的处理方式,我不会逼他。毕竟,那是他妈妈,再不堪,那也是对他有生育养育之恩的人,将心比心,我也是有妈妈的人,妈妈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那他呢?所以,他觉得这样处理最好,我就接受了。在我看来,任何人或事的韧性都是有限度的,超过了这个度,就会崩断。他在小心地,用他最大的努力去争取这个度,而这个度刚好又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我就接受了。至于你说的以后,我不知道会怎样,我也只能祝福我自己。是我妈妈想要的简单平凡也好,是你说的风刀霜剑也好,我跟着他的步伐就是了,他往前走,我必然陪到底……”她说到这里,停住了。原本只想和郝仁解释一下她和粟夫人的恩怨的,却不小心说多了,失笑,“不好意思,打开了话匣子没能停下来,我自己都觉得……额,起鸡皮疙瘩了……”这些话,她还从没跟粟融归本人说过呢,面对面怎么说得出口?两个人还是互怼模式比较自在,当然,他怼她的时候多…… 郝仁哼了哼,“把我麻个好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笑,“不过,郝仁,这是我的立场。你不必跟我一样,真的,你想要继续追究,或者有更多诉求,都是正常的,不必顾虑我。” 郝仁“嘁”了一声,“这点破事儿对我来说算什么?就这么着吧!反正清白已经回来了!那棵大树,我这只小蚂蚁暂时也撼不动!我睡了,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她心里有些感动。郝仁不追究有没有她的原因她不确定,但是,若是郝仁铁了心要撼一棵树,就算不能动根本,也是能啃掉一层皮的。 她站在风口上,凉风一吹,此时才觉得冷,也猛然才想起身后的房间,立马回头一看,门还是关着的…… 她松了口气,往回走。 推开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某人正站在桌旁,在她没写完的字后面接着写。穿着她刚拿给他的黑色卫衣,同色卫裤,橘色的灯光照在他侧脸,柔和而朦胧,他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了,温柔又好看。 “洗好了?”她心里有团暖暖东西,莫名又有些酸,有些甜,像融化了一罐水果糖,积在心里头一样。 突然就很想抱抱他。 “小许……”走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蹭了蹭,柔软的卫衣衣料舒适而温暖。 他放下笔,握着她围在腰际的手,“谁的电话?外套没穿就出去了?还不让我听?手这么凉。” “郝仁的。”她没瞒他,却也没说电话里讲了什么内容。他应该……没听到吧?都没见门打开过…… 他却也没问,只把她拉到身前来,看他写的字,才不过写了两个…… “看看你的,这么久了没一点进步!”他指指。 她很有自知之明,不用看就知道那就是苍松翠竹和爬藤植物的区别,于是此刻也爬藤似的绕在他身上,软软地叫他,“小许……我突然又改变主意了,进步这种事儿嘛,咱们改天再说吧……” “唔……”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柔,摸了摸她头发,“那就不写了吧……” 她呼出口气来,扭头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手表,“小许,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他下巴搁在她头顶,沉默了一会儿,略叹,“走吧,我送你。”取了她的外套,给她穿上。 他一直送她到学校宿舍楼底下,在他常常等她的那棵树下站定,握着她的手,迟迟不放。 “怎么了?”平时小许同学也黏,但没今天这么黏的,在这大冷天里吹风很爽啊?她忍着,冲他笑,“舍不得我?”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嗯。” 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她都有些惊讶了,这明明是她的风格好不好? 她踮起脚来,伸长手捧着他的脸,想亲他一亲。然而,还没碰到,他就急速把她推开了,而后背对着她打了个喷嚏。 “这是感冒了呀?”她大惊,旋即想到他洗冷水澡这件事上,“一定是今天洗澡给冻的!小许,虽然喜欢洗冷水澡是个好习惯,但是还是适可而止吧,这大冷天的……” 她话没说完,就听小许同学皱着眉低声道,“谁喜欢洗冷水澡?”?不喜欢?不喜欢还洗?那是自虐吗?但这个世界上有的是自律的人过着自律的人生…… 她想了想,又道,“那……虽然洗冷水澡能锻炼意志,自律也是一件好事,但你对自己要求也太严苛了些,咱们普通人的人生还是随性……” 小许同学脸再次黑了,“没想自律!” “那是干嘛?”涂恒沙就想不明白了,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劝,“好吧好吧,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洗冷水澡的,我觉得大冷天的还是暂时别洗了,夏天咱再坚持,毕竟不是十八岁的小伙子了,年纪不小了呢……” “砰”! 她话又没能说完,因为小许同学不知为啥又生气了,转身上了车,车门还摔得大响…… 她也很无奈好不好?刚刚还说舍不得她的呢?到底上天派给她怎么一个怪物男朋友?这么喜怒无常的,超级难琢磨啊有木有? 第231章 话痨 第二天下雨。 涂恒沙下楼的时候习惯性往下一瞟,看见预料中的熟悉的车,展颜一笑,飞快奔下楼去。 临出门前,舒慧在她包里强行塞了把伞,可此刻她也懒得取出来,用包顶着头发,直奔车门而去。 打开门,车里飘出的音乐吓了她一大跳,这么激昂的重金属音乐是粟老师放的?他转性了? 再一看,坐在车里的人分明就不是粟老师啊! 很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才二十岁,眉目间全是稚嫩。 “二嫂好,我是我二哥的弟弟,我叫粟融宇!二哥今天没时间,让我来接你!”小伙子眼眉带笑,还冲她挤挤眼。 “……”这是什么介绍?我二哥的弟弟是谁?涂恒沙觉得好笑。 粟融宇则拍了拍脑袋,“哦,对,我忘了说了,我二哥叫粟融归。” 粟融宇…… 她倒是知道这号人物的,细看,他其实还有几分和粟融归像,他两兄弟大概都像母亲。 “真的!你别不信我!你看看我证件!”粟融宇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信自己,把身份证和驾驶证都掏出来给她看,还信誓旦旦的,“我开车技术很好,比我二哥还好,你放心!我玩赛车的!我二哥都说了,吃喝玩乐这些事我都比他擅长。” “……”他都是些什么自我介绍,涂恒沙笑了,“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接二嫂是我的荣幸啊!”粟融宇龇牙一笑。 开口就叫她二嫂…… 还这么健谈。 跟粟融归真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话说,乍一听二嫂这个称呼,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没时间过来,又何必让粟融宇接她呢?她自己也是可以去上班的。 而后,就是粟融宇的主场了,从她家到报社这一路,他就没停过嘴,从问她吃了没开始,到介绍哪家的早餐好吃,再到问她老家哪里人,聊到五湖四海…… 涂恒沙觉得自己已经算能聊的了,遇上粟融宇,只能说:英雄,甘拜下风! 最后,不知怎么聊到朋友这一话题,粟融宇笑问,“二嫂,有个叫樊越的,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粟融宇怎么会问到樊越的?她不知该如何回答,随便敷衍了一句,“是的。”曾经的确是啊…… “嘻嘻……”粟融宇一笑就不说话了,年轻的脸蛋还有些红。 这是什么反应?涂恒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又是嘻嘻一笑,“你朋友……我认识……樊越,挺有趣的。” 樊越的确挺有趣…… 她笑了笑,没回应。 眼看着就到报社了,粟融宇把车停下来,撑着把伞一直送她走上报社台阶,对她说,“我把车放这儿,如果二哥下午回来了就他自己带你回去,如果那时他还没时间,我再来接你,你可千万别自己跑了啊,二哥会骂我的!” 说话的时候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然后又啰里啰嗦地补充,“二嫂,你出门怎么就不带伞呢?淋湿了会感冒的呀?下回记得带伞!不过我二哥车里也有伞,不然我把车钥匙留给你,你需要的时候就自己取……” 她觉得好笑。这两兄弟,粟融归的话太少了,这弟弟的话,也太多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一声大喝传来,“粟融宇!” 粟融宇赶紧回头,只见粟融星自台阶走来,一脸怒意,“你在这干什么?” “姐。”粟融宇腆着笑脸,“我送二嫂上班啊!” 二嫂…… 粟融星一听这话就来气,家里还没同意呢!算哪门子的二嫂!她气得直接用包狠砸粟融宇,“你个不务正业的东西!好好的班儿不去上!来给人当司机!你怎么不给我当司机啊?你就这么贱啊?” 她拿涂恒沙无可奈何,还不能拿自己弟弟出气啊? 粟融宇被她打得满大厅窜,“姐,姐姐,别打了!啊——” 保安也很窘迫,不知该不该劝。两姐弟打闹了一会儿,没别的动静,粟融星一看周围,涂恒沙人早就不见了,顿时觉得没意思,一脚踢在粟融宇腿上,“滚!” 粟融宇麻溜地滚了,粟融星只觉得气苦,就这么叫二嫂了么?想起前天晚上粟融归回来,她那么热情,还亲自给他端晚饭去房间,他却冷淡得连房间门都不肯开。 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手机一震,是有消息来了。 她低头一看,有人发来一句话:宝贝儿,早安。 这样的话语,她一点儿也没觉得高兴,反而恶心得想吐! 眼中莫名便有了泪光。 “拜托,让让。”有人说话。 她定睛一看,是郝仁,而她,的确是挡路了,站在电梯门正中央,却又不进去。 可是那又怎样?她狠狠一跺脚,“不让怎么了?不会爬楼梯吗?”跟涂恒沙有关的一切她都讨厌! 郝仁看着这个女人,默默忍下揍她的冲动。 回到采编平台,粟融星拿出手机,忍着恶心,给那人回复了一句:亲爱的,早。 发完再也不看,唯恐自己真的吐出来。 中午的时候雨停了,涂恒沙一直没见到粟融归,陈琦也没来。 他俩应该是一起出任务了? 她怕打扰他工作,只给他发了条信息问候,结果,他立即便打了电话过来。 “喂?”她小声道,“我还以为你没空呢,你昨晚回去有没有吃药?”她还记得他打喷嚏的事。 “我没事。”他在那端说,“你呢?融宇有没有烦你?” 涂恒沙想起那个话痨笑了,“他很可爱,别这样说人家,比你可爱多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这边有点事,晚上我会让融宇送你去胡同,你先写十章字,等着我回来。” “……”隐隐不妙啊,这是怎么了? 忽的,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很小,好近乎呻吟和呢喃,“粟融归……” “……”谁?听着像陈琦啊? “我在……”粟融归说完这句话后电话就断了。 粟融归和陈琦?在哪呢?听这动静,应该不是有采访任务吧? 第232章 孩子 涂恒沙今天剪个视频,加班到很晚才结束,不曾想粟融宇那么乖,早早地就来等她,从五点一直在车里待到她下班,几个小时,就窝在车里,打游戏听歌,晚饭也没吃,亏得今天粟融星出去跑新闻了,不然看到弟弟这副傻样又得揍他。 涂恒沙对这个人也是无语了。 这么晚,她想直接回家,但粟融宇简直比他哥还犟,说什么也不肯,只说他哥吩咐了的事他敢不完成,他哥要打断他的腿。 “……”粟融归哪有这么可怕了?但没能拗过粟融宇,被他连吓带逼的弄回了胡同。 粟融归迟迟没有回来,粟融宇这个天杀的,居然把她堵在房间里,纸笔摆出来,说他哥说了,要她写满十张字。他得监督着…… 粟融宇是魔鬼吧? 然后这只魔鬼他自己捧着手机,四仰八叉摊着大长腿躺在沙发上打他的游戏去了…… 她对着一叠十张纸和他哥的帖子哭笑不得,这两兄弟除了长相略有相似,哪里像是一家人?粟老师从来就没有这样不顾形象的时候,即便是他和她俩人在家,他也都是坐得笔直。 反正要等他回来,闲着也是闲着,她便写吧…… 她琢磨着,她写完一半,他就该回家了吧?然而,这个晚上,他没有回来。 粟融宇打游戏打困了,直接摊在沙发上睡着,手机砸到脸上,也只翻了个身,继续睡。 她写着字写着字,趴在桌上也睡着了,脸贴在未干的字上,沾了一脸的墨…… 粟融归早上才回来。 进门,看到桌上趴的,沙发上横的,摇头好笑。 站在她身旁,低头打量她的睡颜。 见她侧着脸,就这么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书桌上,小嘴微张,鼻尖上一点墨,睫毛弯弯地,在下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睡得正酣,呼吸均匀,连他到了她身边都不知道。 这也是他们这个行业的好习惯了,无论搁哪,摆成任何姿势都能睡着。 俯身,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觉得她的脸有点凉。却是不能这么睡了,只怕要感冒。 轻轻将她抱起,才发现她脸上的字印,忍不住笑出了声,将她惊醒。 她有些迷糊,一时不知道到底自己在何时何地,迷惘地看着他,喃喃的,“你怎么进来我家的?” 他失笑,蹭了蹭她额头,“看看到底在哪儿?”目光又落在她写的那些字上,见她果真还老老实实写字,更觉好笑,“今天这么乖?” 那头粟融宇也醒了,一跳而起,来邀功,“我……我啊!我监督有功!”说完还嘻嘻来讨赏,“二哥,以后有这样的活儿,再让我来干吧!从小到大都是你们监督我,逼着我写这写那,这回可让我找到感觉了!” 涂恒沙迷糊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这是在胡同小院里呢! “几点了?”她惊吓不已,直接从粟融归怀里跳了下来。 “已经早上了,准备准备,吃完早餐去上班。”他直接忽视了粟融宇。 “啊——”涂恒沙一声尖叫,然后在房间里转圈圈,“怎么办怎么办?我妈会杀了我!” “……”至于嘛?粟融归知道她担心的事什么,可他倒是觉得挺好,这样以后就有理由留着她了,“迟早的事啊!慌什么?” “可现在就是太早了啊!”涂恒沙觉得自己回去难免又要在妈妈面前死皮赖脸,实在丢份,当即苦着张脸。 “那今晚我陪你一起回去?你妈妈要骂的话就骂我吧!”他揉揉她头发,让她先去洗漱。 粟融宇围着他俩转了半天圈,别的事上他没什么建树,这些事儿他悟性却高,听了一段瞬间明了,笑嘻嘻地拍粟融归,“二哥,原来你还没把二嫂搞定啊?你可真怂……” 粟融归端着一张脸,“融宇,你多把心思花在正道上……”他欲言又止。 粟融宇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挥挥手出去吃饭去了。 出去没多久,就听他在外面发出一声惊吼:“啊——” 涂恒沙胡乱冲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正好听见这声音,狐疑,“他怎么了?” 粟融归也不知他怎么了,家里这个二缺弟弟,没一天不让人头疼的。 两人一起出去,便见餐厅里,餐桌上多了个孩子,而粟融宇正和那个孩子大眼瞪小眼,听见他二人的动静,粟融宇指着孩子,声音颤抖,“二哥……你……你……你个骗子!你孩子都出来了,还说是雏儿……” 孩子?涂恒沙看着粟融归,再看看那个孩子,眼里满是疑问。莫非是钱嫂的孙儿?没听说过啊! 粟融归按了按额头,“粟融宇!什么时候你的脑袋能管住你的嘴巴!”他看向涂恒沙,“是陈琦的孩子……” “……”所以,他一夜未归,带回来个陈琦的孩子? “一言难尽。”他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暂时在这住几天吧,钱嫂,麻烦你照管几天。” “哦,没问题,没问题。”钱嫂已经知道这个事了,忙应道。 面对涂恒沙满是疑问的眼睛,他叹了声,“以后再说吧,先吃饭。” 涂恒沙发现他眼底泛清,眼里都有红血丝了,不再多问,看向那个孩子。 矮敦敦的小男孩,看起来不过三四岁,一双眼睛肿肿的,看样子也是哭过,也不吃饭,乖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涂恒沙小声问他,尽量温和。 结果他看了她一眼,继续发呆,也没回答她。 涂恒沙正想再哄哄他,粟融归手机响了。 “喂?怎么了?”他接电话的语气还挺紧迫。 “粟融归!啊——” 他没用免提,但是那边的喊声实在太凄厉,小院的早晨又安静,在场的人,人人都听见了,随后便没了声音。 “我先出去下!粟融宇,你做好你的事!”他早餐也没吃,站起就跑。 陈琦儿子也滑下椅子,追着他哇哇大哭。 钱嫂飞奔过去,将孩子抱回来,却怎么哄也哄不住。孩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非要下去追,哭得震耳欲聋的。 粟融宇看着这一幕,愣住了,下意识便嘀咕,“这……这不会是一部狗血剧吧?” “少胡说!”涂恒沙瞪了他一眼,帮着钱嫂哄孩子去了。 第233章 涂恒沙跑了一天新闻,结束时已是晚上,又赶着出稿,和郝仁加了好几个小时班,从报社打着呵欠回去时已经快半夜了。 粟融归的车却停在报社外的停车位,大晚上的十分醒目,车灯一闪一闪的,显然里面有人。 莫非粟融宇又在里面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 她和郝仁挥手道别,走近细看,却发现,里面的人可不是粟融宇,而是粟老师本尊,自然也不会在打游戏,而是睡得昏天黑地…… 她敲了敲窗,里面的人睡眼惺忪地醒来。 “你这是到干嘛呀?累成这样!也不上去等!”她上车以后问他。 他略清醒了些,“没事,刚来没多久。” “其实你不必接我!也不必麻烦粟融宇!我自己能回去!”困成这样还来接,故意让人心疼还是怎么的?再说了,那事儿已经过去了,她就不信还有人敢来动她。 “答应了你今晚陪你回家的!”他揉了揉眉心,觉得彻底清醒了,才起步。 “……”她这才想起,他的确是答应了陪她回家挨骂的,可是,他好像还是没打算告诉她这两天在忙什么。 她自己也困得很,打了个呵欠,没多问。 她本不想让他跟自己一起回家的,他却非要送她上楼,进了家门,果不其然,舒慧虎视眈眈地瞪着这两人。 涂恒沙当下就慌了,叫了声,“妈。” “昨晚上哪去了?”舒慧的眼神只差把这两人身上戳出洞了,尤其看粟融归的眼神,分明在说:你小子还有胆上门来? “在我家。”“加班!” 两人倒是异口同声,只是说出来的内容差太多。 舒慧看着他俩,就跟看调皮的学生一样,有种一眼看穿你说谎的穿透力。 涂恒沙闭眼生无可恋状,你说粟老师平时那么机灵的一个人,这个时候怎么不跟她心有灵犀了?这么老实干什么? “涂恒沙你说!” 这口气,跟教育调皮学生时一样一样的嘛!涂恒沙已经习惯了,只好小声回答,“在……他家里……加班……”也算加班吧?写了一晚上毛笔字好不…… 舒慧才不听她这套,只问她,“老规矩还记得吗?” “……”涂恒沙苦着脸,不是吧?都长这么大了还老规矩,“记得……” “那去吧。”舒慧转向粟融归,脸色不大好看,“你也一样。” “什么老规矩?”粟融归不懂,小声问涂恒沙。 涂恒沙郁闷的,“写检查啊!两千字!”粟老师真是的!如果不上赶着送她上楼,就只会罚她一个人,那她还能把这两千字甩给他写,可现在,好意思用四千字来折磨他吗? 粟融归还懵着呢,从小到大既优秀又省心,写检查这种事,没经历过啊! 舒慧却开始下逐客令,自从上次在涂恒沙房间被舒慧发现他“不轨”的行为后,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回去吧!不写好检查不要来家了!” 粟融归稍稍缓得一缓,舒慧就站起来搬椅子。 前事记忆犹新,涂恒沙吓得大喊一声“快跑”,便把粟融归往外一推,自己挡住门,母鸡似的护着他。 舒慧也是哭笑不得,强自板着脸,一巴掌拍在涂恒沙肩上,“我要打他,你还能拦着?” 涂恒沙也挺着腰杆,十分倔强,“有我在,还能让您打他?” 舒慧气得将门一关,门板差点砸上门外那人的脸,“我怎么生出你这样厚脸皮的闺女!教你的那些话,都被狗吃了!” 涂恒沙急得大喊,“你怎么样啊?脸砸疼没?” “没砸到!你怎样?”门外的人回她。 “我没事!你快走吧!”她松了口气,对舒慧抱怨,“妈!砸人别砸脸啊!他那张脸是要出去见人的!又那么好看!你给人砸伤了靠什么吃饭!” 舒慧一听,更加炸了,“我说你这也太肤浅了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看人不能光看脸!见人长得好看就向着他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我真是气死了……” 且不说舒慧将涂恒沙一顿好训,训完,涂恒沙回房间,开始琢磨她的检查,这个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难,她倒是挂着粟老师呢,打个电话一问,问他在干什么,结果他说在车里百度呢,百度检查怎么写,他这辈子从没写过…… 好吧,她忘了粟老师从小就是各种优秀生…… 而后,她便决定,大包大揽,将粟老师的2000也承包了! 粟融归本来还觉得颇为歉疚,这文字工作的事,该他来才是。 “哎呀!”涂恒沙马上叹道,“你这首席记者,写检查不太浪费了吗?写这玩意儿我太有经验了,满满一抽屉存稿,随便凑几段就齐活了啊!” 涂恒沙却不知道,再亲密的人之间还是要有点小秘密的,她这样将底儿露了个光,完全等同于给自己挖坑,以致在未来的生活里,还有更大的坑等着她跳。 接下来几天都很忙,涂恒沙还跟郝仁出了一趟远差,回来那天突然降温,到站已经晚上了,风里一站,更是冷得哆嗦。 出站的时候,郝仁要把外套给她,她怎么也不接受,谁不冷?她没理由因为是女孩就理所当然侵占别人的东西,而就在此时,响起欢快的呼声,“二嫂!” 粟融宇的大笑脸瞬间出现在面前,手里拎着件羽绒服,“二哥知道你冷,让我给你带的!” “得!温暖牌!那我就先走了!拜拜!”郝仁识趣地跟她挥手。 粟融宇屁颠屁颠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催她,“走走走,家里做了好吃的,就等你了!” 涂恒沙笑笑,“你二哥呢?”既然在家怎么又是他来接? “有事吧?我也不知道,我只接任务!完成任务!嘿嘿。”粟融宇再次跟她聊了一路,其间还问她,“二嫂,怎么都没见你跟樊越玩啊?下回家里吃饭,把樊越叫来一起吧?” 涂恒沙一怔,“大家……都忙吧。” 粟融宇点点头,“也对。” 粟融宇载着她一直到小院,下车后,他在前,她在后,两人一起进院子。 他刚迈进一步,突然怪叫,还回身捂住涂恒沙眼睛,“走走走!二嫂,咱们出去吃吧……” “……”这是玩哪一招啊?她用力拔开他的手,往内一看,只见院内大风里,粟融归搂了两个人——一大一小,分别是陈琦和她儿子…… 第234章 看见涂恒沙的身影,陈琦立刻从他怀里退开了,可小男孩还贴在他怀里,更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诺诺,到妈妈这里来。”陈琦去扯孩子。 可孩子却黏在粟融归身上,怎么也不拉不掉。 “没事。”粟融归将孩子抱起来,回身,面对涂恒沙。 就在这一瞬,涂恒沙看见他身后的陈琦,脸上似乎多处淤青,下颌还贴着一块纱布。 “回来了?”粟融归抱着孩子向她走来,还捏着孩子肉嘟嘟的小手,“阿姨回来了!咱们看看阿姨带什么好东西。” 那孩子在他怀里扁扁嘴巴,却没哭,果真随着他的指印朝她看过来。 想不到他还很会哄孩子…… 只是,好东西是真没带,她就背了个摄像机。 孩子到她面前,却对摄像机感了兴趣,两只小手都趴了过来,专注地四处摸,一会儿,整个人奶乎乎的,都趴她身上来了,口水眼泪糊她一脸。 “好了,我们等会再玩!先吃饭吧!诺诺想不想吃鸡腿?”他把孩子抱回他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却来搂了搂她的肩,“累不累?” 不远处,陈琦下意识偏过头,隐去她的脸。 “陈主任。”涂恒沙叫了一声。 陈琦不好再回避,冲她微微一笑,却仍是半遮半掩的,把孩子从粟融归怀里强行抱走。 小孩哼哼一声,向粟融归伸出手,却没能够着,顿时大哭起来,“要叔叔……” “听话,妈妈带你去吃鸡腿!”陈琦抱着他快速走开。 说是带他吃鸡腿,却没有上桌,而是钱嫂送了饭菜去之前樊越住的房间,她母子俩在房间里吃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饭桌上,涂恒沙问。 钱嫂和粟融宇也一脸好奇,都看着唯一的知情人粟融归,等他答案。 粟融归却给她夹了只翅膀,“先吃饭吧。这次你出去怎么样?顺利吗?” “我有什么不顺利的?”涂恒沙端起碗,飞快开始扒饭。 “小心噎着!没人跟你抢!吃这么快干嘛?”他筷子还夹着菜,却没处落,她脑袋快埋进碗里了。 她艰难地把含着的饭咽下去,“我还剪辑呢!吃完赶紧回家干活啊!” “就在这干活!”他夹的菜终于落到她碗里,“慢点吃。” 粟融宇忍不住插嘴了,“我说哥,你到底有没有恋爱过?二嫂这么明显,是生气了啊!” “……”涂恒沙忍不住翻白眼,粟融宇这多事的,哪只眼睛看出她生气? 粟融归一愣,“生气了?” 粟融宇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二哥,“二哥你用你的脚趾头想想,如果二嫂怀里抱个男人,你生不生气?” 粟融归想了想,给涂恒沙盛了碗汤,“等会跟你解释,别生气啊!好好吃饭。” “我真没生气……”她要怎么解释?这点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好吗? 但粟老师和粟融宇都不信啊,一顿饭吃下来,鞍前马后的,只差喂她吃了,吃完饭也不让她走,说买了很多零食,就等着她回来吃。 说实话,涂恒沙好几天没见他,也是有些想他的,便依了他,在他房间里工作。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出来,穿着和他一个款的卫衣,他已经将一大盒零食和一盘水果准备好了,搁在书桌上。她打了个呵欠,占了书桌,打开电脑开始工作,而他则站她身旁看她剪辑。 工作的时候有人看着,就跟老师盯着写作业一样有木有?她捂住屏幕,抬头微微翘起唇,“别看啊!” “好,那我去那边。”他俯下身咬了下她的唇才走,在小沙发前的小几旁盘腿坐下,也拿出电脑,开始他的工作。 他一旦开始工作,就会非常投入而且认真,腰杆儿依然挺得笔直,眉眼微垂,唇角略平,整个人都显得严肃了不少。可是依然很好看,就连偶尔皱起的眉头,都十分可爱,尤其他敲着键盘的手指,瘦长白皙,比她的手还要好看。 房间里瞬间便只剩键盘的敲击声,和她拆饼干袋儿的悉索声了。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轻轻咬了一口饼干。她就是对这样的氛围无法抵御。夜深灯黄,她和他不必做什么,也不必说什么,就这样静静的,他忙他的事,她做她的,这个属于他和她的空间,便足够让她满足。这样的夜晚,即便外面寒风呼啸,屋内也是温暖如春的。 她边吃边工作,饼干渣儿扑啦啦掉在键盘上,她手忙脚乱地一阵乱拍乱擦,非但没能擦干净,好些渣滓还进键盘缝里去了。 不过,她很快放弃了,毕竟,她已经习惯了,这键盘缝里不知积存了多少她掉落的各种零食渣儿。 照片和视频她很快就整理完了,关了电脑,见他还在忙,犹豫着要不要叫他,看他的样子,像是在写稿,还是不要打扰他思路? 慢吞吞地咬着饼干,正思考呢,他抬眼,招了招手,“过来。” 她叼着饼干,还抱着那两大盘水果和零食,屁颠颠地往他身边挤,看了一眼他电脑,“在写评论啊?” “嗯。” 他写的评论文都是长篇大论,那还是别影响他了! “那我先回去了啊?我叫粟融宇送我。”知道他不会让她独自回去,而粟融宇这几天应该是突然对小院生活感到了新奇,住得乐不思蜀了。 “等等再回去,我送你。”他伸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整个儿拎到他怀里,还叹了声,“这几天在外面吃什么了,腰粗了一大圈。” “……”她不乐意了,翘着嘴,敢说女朋友胖,粟融归你求生欲不太强啊!她咬断叼在嘴里的饼干,往他嘴里塞。 他失笑,张口吃了,捏她的脸,“别不高兴,没不让你吃。” “……”她是因为不吃才不高兴的吗? 他的呼吸骤然间近了,贴着她的脸蹭,胡茬扎得她又痒又麻,还有些痛。 “不是……”她想说,不是嫌弃我胖吗?才说了两个字,就说不出话来了,气儿也渐渐散了。 许久,他在她颈肩和肩膀蹭的时候,模糊的声音问她,“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第235章 名如其人 涂恒沙正晕着呢,两颊跟着了火似的,愣了愣,这不是粟老师的风格啊?粟老师什么时候这么直白了? 不过,更直白的人是她…… 她脑袋里糊里糊涂的,也不懂矫情一下矜持一下,马上点头,“想,可想了……” 他听得唇角都弯了,咬她的耳朵,“怎么想的?” 她被他咬得太痒,缩着脖子,不假思索直言,“特别特别想,吃饭的时候、散步的时候、睡觉的时候,都在想,如果郝仁是你就好了……” 起初他还听得很满意,愈加在她耳际蹭得起劲,呼吸都粗了,听到后面,便觉得不对劲了,突然停了下来。 涂恒沙昏昏沉沉地半翕着眼,不知他怎么停了,连眼神都变得清明了许多。 “你和郝仁一起吃饭?”他捏着她下巴问。 “嗯……”这有什么不对吗? “一起散步?” “……”她想了下,有的啊,做完采访回去,有时候就是走着去的啊…… “一起睡觉?” “……”她糊涂的脑袋终于琢磨出一些不寻常来,“不是,有时候赶着写稿啊……” “赶着写稿就一起睡?”刚才还热情如火的某人瞬间冷如寒冰了。 “没有好不好!我就是……” “涂恒沙!你从来就没有身为我女朋友的自觉!” “……”每次不都让人解释怎么回事?什么叫没有身为女朋友的自觉?他还没有身为男朋友的自觉呢!她怒了,“我和郝仁一起工作怎么了?我抱他了吗?我拉他去我家住了吗?” 她对他充满信任,他对她是什么态度?在他眼里,她就是这么不堪又随便的女人嘛?她觉得自己谈的这个恋爱跟别人都不太一样!她记得樊越和崔培,樊越总是无理取闹那个,为什么到她这儿,颠了个个儿?总是粟老师在无理取闹! 粟老师一听,气焰下去不少,但脸色还是铁青的,“陈琦的事儿我不是说了跟你解释吗?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那我跟郝仁也什么都没有!” “一样吗?我是男人!我比你了解!”在他眼里,每个跟她靠近的男人都是不怀好意的黄鼠狼,再说,她又是个看见齐整的就走不动路的性子,比如第一回见粟融珵,她眼睛都直了!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你跟郝仁一组,天天在一起,简直……” 后面的话他不说了,免得她恼。 “那你跟陈琦还天天在一起呢!我说什么了?”简直莫名其妙好不好? “还说你不生气?嘴硬!”他用力捏了捏她下巴,捏出红印来,又伸手去抹,“陈琦是被她老公打的。不是什么光彩事,她也不愿意太多人知道,所以,大伙儿都在的时候我没说。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这回是直接把她打进医院住院了,小孩也吓着了,陈琦家人都在外地,也没人给她撑腰帮忙,在报社跟我配合时间长,跟我更熟悉一些,就把我叫去了,她老公,在她住院期间还能去医院闹一场,小孩也吓坏了,所以,暂时让她母子在家里住一下,反正有钱嫂在。” 她想起陈琦交给她的关于刘红的视频,难怪在医院里遇上,难怪说一堆奇怪的话,只怕陈琦自己也是在看伤…… 她现在仍然生气,但不是为了陈琦的事!她打掉他的手,要从他怀里起来。 “干什么?坐好!”他按着她,不许她起。 “我回家!”她气鼓鼓的。 奇怪的是,她这么一生气,反而神奇地治好了他的间歇性无理取闹症,搂着她耐心地哄,“乖,别闹,等我写完这一小节送你回去,再陪我一会儿。” “……”她有点闹不懂粟老师的脑回路了,不,她一直都不懂,所以,他这脾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是怎么回事? “放心吧,我跟陈琦真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别听粟融宇那傻子瞎说,别瞎生气了啊。”他胡乱揉着她的头发再一次保证。 她觉得无法跟粟老师沟通了,她跟他到底隔着多少个年代?推开他揉乱她头发的手,“我再说一次,我从来没有因为陈琦生气!从来没有!” “没有?那你在气什么?”他还有些愕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理解不了她生气的点。 “……”她被他这么搅和,都快搞不清自己在气什么了,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色道,“你看,陈琦有什么事会先想到你,证明你们之间是比别人更近的友谊关系,是不是?” “是,但是……”他想说,但是他们也仅仅只止步于友谊。 “别打岔,听我说完!”她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们是友谊关系,这证明男女之间是有纯友谊的,我跟郝仁也一样!所以,你不能这么双标,你跟别人能有友谊,我跟异性就不能吗?” 他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说完之后心里气就顺了,哼了哼,站起来就打算换衣服回家,结果被粟老师一声呵斥,“站住!” 她没打算站住,从衣柜里取了外套出来,结果没能走进浴室,双脚突然腾空,被人拦腰抱起,坐回了茶几旁。 他脸色不太好看,扳着她的脸,逼着她看他,“涂恒沙!发完脾气转身就走,问题没解决就走!这是很不好的习惯!” 她并不想和他说话,丢给他一个白眼。 “什么怪表情?好好说话!” 她哼了哼,“你哪次不是这样?突然变脸摔门就走,你才是鼻祖!” “……”他愣了愣,“我那并不是真发脾气……” “我要回家!” “……”他捡了块糖喂给她。 她扭头不吃,“不甜!” 他自己把糖吃了,突然低头,吻住她…… 她终究还是被迫吃了那颗糖…… “现在甜了吗?”他哑声问。 她忽然想起网上一句话: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别说话!把她压到墙上用力吻她…… 她信了这句话,男女朋友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清算?有什么是非曲直要辩清?反正她现在是不清醒了…… 哼,粟老师有时候还挺灵光的…… 他搂着她,低声的,“我大多数时候是个比较理性冷静的人,但也有情绪化的时候,应该说,我前二十八年都很理性,从不轻易动怒,直到遇上一个傻子,我也跟着变傻了,时不时的,心浮气躁,因为她一些小小的举动大悲大喜……” “……”这话听着,真不好听,可她仅剩的那些执拗也软化了,哼了声,“你才是傻子!” 他笑,“叫错了吗?你这名字取得真是名如其人。涂恒沙,嗯,涂……很傻……” “粟融归!你不想活了吧?”她将他一推,便跨坐在他身上。 第236章 老父亲的心 他俩是被涂恒沙手机响吵醒的,闹钟响了,两人同时伸手去关,结果他先拿到。 涂恒沙迷迷糊糊的,继续往他怀里拱,结果突然醒悟过来不对,她怎么和粟老师睡在一起?第一反应是,发生了吗?真的发生了吗? 第二反应紧接着就想明白了什么都没发生,她只是搂着粟老师睡着了而已。 第三反应,完了,又没回家,上回的检查还欠着呢…… 第四反应,终于看见了手机在粟老师手上,做贼心虚的她,立马伸手去抢。 不抢其实还没事,这一抢就是此地无银啊!粟老师又是个多疑的,随即想到这手机里难道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于是更坚定了要查看的决心。 迅速解锁,屏幕是百度页面,争抢中,他看清她搜索的内容是:最好的男科医院是哪家…… 男科医院什么鬼? 他横眼看她。 她彻底清醒过来了,见阻拦无用,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洗脸去,你自己慢慢看吧……” 他会慢慢看的! 他干脆检查了一遍她的搜索记录,如下:男朋友不肯要自己是不是有隐疾?男朋友不肯要自己是不是有心理障碍?男朋友不行怎么办?尤其男朋友不行怎么办这个问题搜出来,底下还一堆回答分手的!这也就罢了!她居然紧跟着搜索另一个问题:男朋友不行是分手还是再抢救一下?然后就开始搜医院了…… 涂恒沙正在浴室里刷牙,突然听得外面响起愤怒的大喊,“涂恒沙!你给我出来!” “……”她继续低头刷牙。这个时候出去?她又不傻…… 涂恒沙坐在餐厅里的时候,只有陈琦在,其他人都还没来,粟融归也还在他房间的浴室里。 这会儿涂恒沙看清了陈琦脸上的伤,的确让人震惊,而前一天还躲着不愿意见人的陈琦此时也不躲避了,直面她,还冲她微微一笑,只不过笑容扯动伤处,笑得有些狼狈。 一时,两人都无话,有些尴尬。 还是涂恒沙先开的口,“孩子还在睡呢?” “是……”陈琦轻道,“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你客气了。”的确是客气了,她有什么麻烦的?全是粟融归在忙。 陈琦欲言又止的,犹豫了好几番,才终于开口,“涂恒沙,你不要误会,昨天你回来时,是我家诺诺在花园摔倒了,我和粟融归同时去扶,结果我也没蹲稳,我们母子俩差点摔一堆,粟融归把我们扶起来的时候,刚好你看见了。” 涂恒沙没想到陈琦又来跟她解释,为什么全世界都认为她会误会啊?她笑了笑,“没有,我没有误会啊。” “那就好。”陈琦再度一笑,“我听见你们昨晚好像在吵架……” 所以,陈琦一大早出现在这里是特意来跟她解释的? 她挥挥手,毫不在意,“这是我跟粟老师的日常,我们俩每天不闹闹就浑身不得劲!” “那就好……”陈琦好像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给你们造成了困扰呢!粟融归这个人不大爱说话,但人品很正很好,我发生这么尴尬的事也不知道找谁,就他跟我熟一些,也值得信任,所以就找他了,本来就给他添了很多麻烦,如果还因此影响你们,我真要无地自容了……”其实,昨晚她非但听到他俩吵架,还听到他俩提起她的名字…… “没事没事,真没事!”说着,粟融归和粟融宇两兄弟一块走过来了,她招招手,“粟老师早……粟老师今天可真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好巴结巴结粟老师,请他忘了百度搜索的事吧…… 粟融宇就很欠了,“我二哥哪天不帅了?” 涂恒沙看着粟融宇年轻稚嫩还带着婴儿肥的圆圆的脸,隐约有当年小小许的影子,忍不住想上手捏捏,“你更帅啊……” “嘿嘿嘿……”粟融宇瞬间像被顺毛的棒棒糖一样,脸都贴过去了,想在涂恒沙掌心里蹭蹭。 结果,涂恒沙的手还没碰到呢,一双筷子就敲了过来,正中她手背,皮肤立马泛了红。 她自己摸了摸手,刚想狠狠瞪一眼粟老师,结果发现他一大早黑成锅底的脸,想着自己昨晚搜索的问题,她老老实实憋回了要怼他的话,只是在粟老师坐在她身边时,她悄悄把椅子往一旁移了移。 “往哪移?”粟老师呵斥。 她只好又慢慢移回去。 坐在对面的陈琦看着这一幕,略略吃惊后,若有所思。 钱嫂把早餐一一端来,其中就有涂恒沙的虾仁蒸水蛋。 粟融宇一见,端着就要吃,被粟融归呵斥,“放下!”而后,将一碗白水煮蛋放到他面前。 “喂!就一份吗?太偏心了!”粟融宇抗议。 “两份。”钱嫂笑着解释,“诺诺和小涂姑娘一人一份。” “你还是孩子?”粟融归反问他。 “那二嫂是孩子?她还是我二嫂呢!” “爱吃不吃,不吃滚回家吃!” “……”粟融宇无话可说。 涂恒沙在他兄弟俩争论的时候,自己把虾仁扒拉着吃了,蛋就搁下了。 粟老师在和弟弟吵架的百忙之中发现了这个问题,直接端上蛋碗,抢了她的勺子,一口嫩嫩的鸡蛋喂到了她嘴边。 她张开嘴,很苦逼呀有木有?生平最不喜欢吃鸡蛋,却到哪里都逃不掉…… 一碗嫩滑的水蛋三下五除二被他喂了个干干净净,她一脸不高兴。 陈琦早已撇开了眼神的,却又忍不住回转过来看这一幕,忽然笑道,“粟融归,看不出来啊,你们俩谈恋爱,你就跟带着个女儿似的。” 粟融归放下碗,看着他的女朋友,还真多了老父亲眼神,“没办法,太不让人省心,一会儿不看着就出幺蛾子。” 陈琦笑了笑,还是扯动伤处,还是有些奇怪。 早餐吃完,粟融归和涂恒沙是要去上班的,粟融宇也要出门,餐桌转瞬变得寂寥。 陈琦一个人喝着粥,早晨的窗外看起来有些阴冷,外面传来涂恒沙的抱怨声,“我说不用多加毛衣你非让我穿,现在好了,裹成个熊,我连摄像机都扛不起了!” “给我,我来扛。”粟融归的声音温柔而低沉。 陈琦咬着瓷勺,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第237章 只有你能治 陈琦儿子摇摇摆摆地走来了,靠近陈琦怀里,“妈妈,粟叔叔是阿姨的爸爸的吗?” 陈琦把儿子提到椅子上坐好,“当然不是。” “那叔叔给阿姨喂鸡蛋吃?”小孩起床时去尿尿,刚好往里看了一眼看到了。 陈琦哑然。 “妈妈,我也想要爸爸喂鸡蛋吃,粟叔叔可以给我当爸爸吗?”孩子的小脸,稚气又认真。 陈琦脸色有些僵硬,“不可以。” “为什么?诺诺想要一个保护妈妈和诺诺的爸爸,像粟叔叔那样的,可以打坏爸爸的爸爸。”小孩眼里瞬间盈满了泪水,“诺诺想要粟叔叔当爸爸。” 陈琦怔住,半晌,才道,“不可以,诺诺,粟叔叔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是别人的爸爸,不是自己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妈妈……”小孩悬着的泪终于滚落下来,“为什么好东西都是别人的?好爸爸也是别人的?我不要别人的东西,就想要好爸爸不行吗?爸爸又不是东西。” “……”陈琦把孩子提到自己怀里,抱住,含泪亲他的脸,“诺诺,是妈妈不好,没有给你选一个好爸爸……” 小孩看着妈妈哭,更难过了,小手轻轻碰妈妈脸上的伤,“妈妈不哭,诺诺快长大,自己当好爸爸,保护妈妈……” 陈琦愈加心伤,摸着儿子的头发哽咽,“诺诺不怕,妈妈会保护诺诺的。” 钱嫂给诺诺端了鸡蛋来,在门口伫立良久,终究叹了口气。 门外有快递来送件,钱嫂应了一声,笑盈盈进餐厅把鸡蛋搁下,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出去取快递了。 快递收件人却是陈琦。 钱嫂给陈琦送到餐厅。 “谢谢钱嫂,这么快到了啊!”她拆开来,是一件毛衣。 “妈妈,是诺诺的新衣服吗?是男孩儿的颜色。”小孩摸了摸深灰色的衣服,软软的,很舒服。 “不是。”她将毛衣重新包起来,“诺诺的新衣服还没到。” 当晚,粟融归回来的很晚,而且是一个人回来的。 钱嫂要给他热饭,他表示在涂恒沙家里吃过了。 想到舒慧,他忍不住笑了笑,未来丈母娘看他这个女婿,真是又爱又恨,一见他进门先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若不是涂恒沙拦着,他又得挨一顿板凳,可他死皮赖脸进门了吧,晚餐又做了丰盛的一桌,还全是他爱吃的,自然,吃完饭,老老实实交了份检查才算过关,看完检查还气哼哼地评论:你这个人,跟沙子在一块也染上了沙子的毛病,认错认得又快又好,就是死不悔改! 悔改?怎么悔改?他必然是要将那个小傻子彻底拐带走的,怎么可能悔改? 就这么一路含着笑回了房间,正要关门的时候,看见陈琦捧着个东西从院子对面走过来了。 他等了等。 陈琦捧着的是件毛衣,递到他面前,“不好意思,上次那个畜生把你毛衣扯破了,我买了件,算是赔你的。” “不用!”粟融归忙道,“一件旧衣服而已,犯不着这么认真。” “我心里过意不去。”陈琦轻道,“本来就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还让你破财,我真的很内疚。” 粟融归还待再说什么。陈琦忙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你不收的话,不然我就折现给你,包括我们母子俩这几天在你家吃住的费用,我一并算清楚给你。” “……”粟融归有些无奈,只好收了,“那好吧,谢谢了。” “是我谢谢你。”陈琦微微扬着唇角,把毛衣交给了他。 他将毛衣随意一放,随即给涂恒沙打电话,叫她“小傻子”,“我到家了,小傻子。” “……”涂恒沙对于这个称呼,已经免疫了,抗议过,但是无效。她知他前一晚写稿写了个通宵,叮嘱他,“到家了就早点睡吧。” “睡不着……”他坐在昨晚写稿的地方,空气里仿佛还有她的气息。 “怎么睡不着啊?你是亢奋过度了吧?”她也有这种情况,连续几晚不睡,结果补眠的时候反而睡不着的。 “是亢奋过度……”他想起昨晚那一幕,她坐在他身上,位置坐得恰到好处,怎不亢奋? “那你喝杯热热的牛奶吧……”她认真给他支招儿。 “牛奶没用啊……”他躺下来,就是昨晚她将他推倒的姿势。 “那怎么办?不然吃个苹果?小许,你可不能吃安眠药啊,不要轻易依赖药物,有些问题可以依靠自身解决的……” 喋喋不休…… 她还有几分老母亲的心…… 他听不下去,打断了她,“自己解决?那要女朋友干什么?” “……”涂恒沙不懂了,“女朋友能治失眠?” “能,只有你能治怎么办?” “……”她又不是医生?她琢磨了一下,大概粟老师需要心灵的安慰?“小许,你是心里有烦恼吗?需要说出来给我听听?那你说吧,我听着呢!”嗯嗯,虽然她和粟老师之间经常鸡飞狗跳的,但她关键时候还是要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女朋友…… “……”他的确是有烦恼,“小傻子,我所有的烦恼都是你啊,我亢奋睡不着也是因为你啊!” “……”涂恒沙仔仔细细回顾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啊?她小心翼翼的,“粟老师,我……我今天又惹你生气了吗?还是,我让你烦恼了?”她甚至想到,莫非他妈妈又给他施加压力了? “……”女朋友有时候污得不行,该污的时候又笨得不行,他无力吐槽了,“没事没事,是我自寻烦恼,就这样吧,晚安。” “哎哎哎,你干什么去?”她还有一堆很感人的话跟他说呢,比如,不管我们之间遇到多大的阻力,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之类的。 “洗冷水澡!”他扔下一句话,进了浴室。 “……”粟老师一想不开就洗冷水澡是个什么习惯?她不得其解,但还是认真打了一段话,发给粟老师,他洗完澡看了,一定会感动一番吧? 第238章 毛衣 粟融归第二天起得略晚,全因晚上过度亢奋,洗了冷水澡也无用,所以,罕见的有些忙乱。 柜子里常穿的几件毛衣还没送去洗,之前拿去洗的,问一下钱嫂,说是还没取回来,另有一些新的,上回是涂恒沙收的,不知这家伙收去了哪里,竟然找不到了。 他在房间转了一圈,目光落在陈琦给他的那件毛衣上。这时候他才仔细看,是他常穿的b家的牌子,倒也应该适合他。 情急之下,便也就拆了穿了。 他穿着新毛衣去的餐厅,陈琦正在喂诺诺吃蒸蛋,诺诺是见过这件毛衣的,马上小指头指着他,“叔叔穿新衣服。” 陈琦眼睛微微一亮,笑了笑,“还挺好看的。” “早。”他点点头,有些不习惯别人的注意力在他的着装和外表上,匆忙取了几个面点就走了,赶时间,怕来不及。 他去接女朋友的时候,涂恒沙一眼就发现他穿了新衣服,不过不以为意,只担心他,“昨晚睡得好不好啊?” “还行。”他挂着两个黑眼圈说。 “就这样还行呢?”她很是担忧,“我昨晚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吧?” “看了!”都发的什么乱七八糟一大堆?七种原因导致成年人睡不着!熬夜已成为仅次于癌症的健康杀手!五种方法治愈失眠!崔永元都在用的治疗失眠奇招!高晓松说失眠和十大不良生活习惯有关!……诸如此类,刷了他满屏…… “你得照着做才行。”她颇为语重心长地教导他。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怕这个话题不绕开,又会发一满屏的中年养生之道来。 “郝仁还是在做那个家暴专题,要去走访几个案例,真没想到,最真实的案例就在我们身边,你说,能娶进家门的,都是自己最疼爱的人,怎么就舍得往死里打?小许,以后你会打我吗?”她想了想,不忿地盯着他,“不对,你现在已经打我了!动不动就凶!还揍我屁股!” “……”他严肃着一张脸,“这能一样?不听话以后还揍!” “……”她眼珠骨碌碌转。 “又打什么坏主意?” “没有啊!”她无辜地眨眨眼,示意他停车。 他停下来以后,她却扑上去,在他脸上用力亲一下,“你生气我就亲昵,看你还好不好意思揍我!” 他绷不住,终是失笑,“陈琦说我带女儿,我可要祈祷一下,以后女儿千万别跟你一样皮,一个我就招架不住,再来一个可就要我命了!” 两人一路斗着嘴去了报社,而后各自去做各自的采访任务,粟融归叮嘱她完事叫他去接而后一起回胡同吃饭,她也应了。 然而,她和郝仁的事儿却完成得很早,不到四点就结束了,她便自己回了胡同。 先进他房间换下累赘的冬衣,结果发现他桌上还留着包装盒没扔,她顺手就想给带出去,猛然看见盒子上的字。 b家的毛衣没错,他的卫衣、毛衣以及风衣大多这个牌子,但盒子上贴的条,收件人怎么是陈琦?打开盒子,里面有写给顾客的明信片,也是写给陈琦。 她想起他早上穿的新毛衣。 默默把盒子收拾了,扔去了垃圾桶。 其实按理,白天钱嫂应是收拾了房间的,该扔的垃圾也早该扔了才是。 她卷起袖子去了厨房,笑着的,“钱嫂,我来做道菜吧。” “你上班不累啊?”钱嫂笑眯眯的。 “不累,我可是吹老大牛了,要给粟老师做菜吃,今天让他尝尝我的手艺!”她打开冰箱找食材。 钱嫂笑了,“好,那我给你打下手。” 钱嫂将厨房里择菜的垃圾都给收拾了,扔到外面垃圾桶,在垃圾桶里看到扔出来的包装盒后,唇角微微一平。 粟融归天黑透了才回来,一到家就问涂恒沙为什么不等他,她捧出一锅乱炖给他闻,问他香不香,“我就是想早点回来做饭给你吃啊!免得你说女朋友没有用!” 他脸色倒是缓了缓,不过还是强调,“以后要等我,不然就叫粟融宇,一个人不安全!” 自从发生了地铁事件,他就当真把她当小孩儿了…… 她不理会他的唠叨,将一勺汤喂给他,“尝尝好不好吃?” 他拗不过,喝了一口,点头赞许,“不错。” 她放下勺子便嘟起了嘴,“要奖励!” “……”他有些无可奈何,“回房间去,这餐厅门口随时会有人经过。” 她不依,拽着他非亲不可。 他哭笑不得,低头想在她唇上意思一下,却被她抱住了脖子,狠狠让她狼吻了一顿,直到粟融宇的声音响起,“呀,我看见了什么?儿童不宜!” 涂恒沙才将人松开,而小院西头,陈琦也带着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 粟融归则皱着眉,十分嫌弃的表情,“你怎么又来了?” 粟融宇炸了,“什么叫又?你是我哥吗?我来我哥家,你用个又字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粟融归进屋换衣服去了。 涂恒沙也跟了进去。 进门,他便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毛衣。 她略惊讶的表情,“呀,穿新衣服啊!” “嗯。” “不怎么好看!” “……”他回头,微诧异,他穿什么,她从来不评价的。 “太成熟了!” “我一贯都穿得这么成熟啊!”他去柜子里找居家穿的卫衣。 “可是,现在本来就有人说你像我爹似的了,你再穿这么成熟,人家更以为你是我爹了!你是想当我男朋友还是当我爹?” 他看了她一眼,进去把毛衣换了下来,扔给她,“行行行,不穿就不穿。” “砰”地一声门响,粟融宇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脱得只剩内衫,“冷死了冷死了,二哥,客房热水器坏啦!洗澡洗不了,冻死我了,我在你这洗。” 没经过任何人同意,他便闯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他夸张的大喊,“二哥,我没有带衣服过来换,把你的给我拿进来啊啊啊啊!” “……”粟融归无语,顺手捡了那件毛衣,另寻了条裤子给他塞进去。 “啊啊啊啊,还要内裤啊!” “……”粟融归脸都黑了,让涂恒沙先出去。 涂恒沙也觉得听两个男人讨论内裤的事有点尴尬,自己出去了,关上门,便听见粟融宇在里面继续大呼小叫,也不知粟融归对他干了些什么。 第239章 情深义重 两兄弟一起来到餐厅时,粟融宇就穿着他那件新毛衣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钱嫂,似乎都在这件毛衣上掠过一遍,而涂恒沙的目光,却掠过陈琦。 孩子是最没心机的,指着粟融宇说,“这个衣服是我妈妈买给粟叔叔的。” 粟融宇拈了只鸡翅,笑,“我就是粟叔叔!” “不是,是这个粟叔叔的。”诺诺又指了指粟融归。 “他是我哥,他的就是我的。”粟融宇继续逗他。 诺诺皱起了小眉头,“不对,妈妈说,别人的东西不能要。” 陈琦不能再让诺诺说下去了,赶紧阻止,“诺诺,如果别人愿意送,就是可以要的,粟叔叔是这位小粟叔叔的哥哥,可以送给他的。” 诺诺的小眉头还皱着,过了一会儿,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涂恒沙身边,拉拉她的袖子,“阿姨,那你可以把粟叔叔送给我当爸爸吗?我想要粟叔叔当爸爸。” 空气里短暂的沉默。 陈琦忽而动了气,将诺诺提走,“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乱认爸爸的!”而后有些狼狈地笑,“对不起,童言无忌,胡说八道的,别放心上,我带他先回房。” 诺诺哭闹着被提走了,餐厅里气氛一时还缓不过来。 涂恒沙笑着起身,给两兄弟以及钱嫂一人盛了一碗汤,“来来来,试试我的手艺啊!我就是靠这种一锅乱炖把自己养大的!” 小时候不会做菜,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各种食材全部胡乱炖在一起,多年下来,也算是有了乱炖的心得,还颇能入口。 “我给她们母子俩送点饭菜过去。”钱嫂喝完汤,起身拿两个大碗捡了各色菜样,盛了饭,去了西头的客房。 客房里,诺诺已经不哭了,只是锁在陈琦怀里,显得很委屈。 钱嫂把饭放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朝诺诺伸手,“乖诺诺,我喂给你吃,让妈妈也一起吃好不好?” 诺诺摇摇头,不愿意从妈妈身上下来,钱嫂于是就这样给他喂。 陈琦何其敏锐的一个人,见状便直言,“钱嫂,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钱嫂确实是为此而来的,但被她这么一说破,反而有些不好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琦眼眶泛红,“放心,我不是一个少廉寡耻的人,我只是……只是……” 她仰了仰头,将泪意忍下,而后又含着泪笑,“他那么好的一个人,谁能不喜欢?你们不知道我和他一起经历过什么。这几年我常常跟他一组跑新闻做调查,我和他一起去过雪山,上过高原,进过灾区。遇到过雪崩,九死一生,是他把我背回营地;高原反应差点死掉,也是他始终和我在一起;进地震灾区,余震震倒了房子,把我困在废墟里,是他和救援人员把我挖出来……每一次绝望,每一次又重燃希望,而每一次的希望,都是他给的。这样的经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也不会跟别人再有,真正的生死与共,想要不喜欢他,真的很难,更何况,我嫁的还是个人渣,而这次被那个人渣差点打死,也是他解救了我。钱嫂,你也是女人,你说,这样的男人,女人能不爱?” 钱嫂给诺诺喂了一勺饭,脸色淡淡的,“既然这样,那粟先生是对你有恩,还有大恩,可你却想着恩将仇报?” 陈琦苦笑,“我哪里想恩将仇报?如果我真的想,早就做了,在涂恒沙出现之前就做了,我知道自己的位置,我也不是爱做梦的天真小女孩,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经历的一切,他为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我是他同事,是他的工作伙伴,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会这么做。这些事于我是同生同死情义无价,于他却是职责所在理所当然。惊心动魄又怎么样?生死与共又怎么样?在生命这条漫长的河里,陪他一起慢慢数着时间的肯定会是另一个人,是他喜欢的人,不会是我。他们每天会做一些无聊的事,做顿饭,洗个衣服,聊些毫无营养的话题,他会喂她吃饭,督促她穿衣,给她买零食吃,怕她饿,怕她冷,一会儿不见她,就担心她是不是回家路上不安全,也会吵架,为了不喜欢吃的东西争执,为穿几件衣服抱怨……这些才是让人最羡慕的,平淡而又真实,这才是天长地久,所谓的爱情,只有在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才能天长地久……” “那你还……”钱嫂想起早上那件毛衣。 陈琦长长地叹息,“我不过是……”再次苦笑,“算是我一时抽风做错了,我是想过,既然注定得不到,那留个物件在他这儿,我的感情也算是有所寄托,现在想来,的确是我抽风了。你放心吧,我不会使什么幺蛾子的,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 钱嫂些许不忍,“也不是要赶你走,我也没权力赶你走,这是粟先生的房子,我只是个帮工的。我这个人比较简单,粟先生和小涂姑娘那么好,我就希望他们好好的,不想他们不开心。你这些话跟我说了就算了,以后可不要在粟先生面前提,就行了。你还伤着,孩子也吓着了,好好养着吧,搬不搬的话,也就别跟我说了,粟先生可没有要你搬的意思。” “我还能跟谁说?”陈琦眼眶再度泛红,“我也不是跟你说,我只是说给我自己听罢了。好几年了,这些话都压在我心底,沉沉的,我从前以为,慢慢的,时间就会把它们冲淡,但我错了,时间不但不能冲淡,反而将它们越积越多,越积越重,重到我觉得心里堵得慌了,堵得我自己都要做错事了,今天可不就真做错了吗?说出来好,说出来倒是轻松多了,却也就这一次,不会再说,再说的话,我也怕伤到我自己,我这辈子,已经伤得够多了,我不会傻到还要自己扎自己一刀。” “妈妈,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扎自己了?”那么多的话,诺诺一句也听不到,就捕捉到最后一句,很是担忧妈妈。 陈琦低头给他擦擦嘴边的饭粒,柔声道,“没有,妈妈没扎自己,妈妈只是打个比方。你看,妈妈都没有刀,怎么扎自己呢?” 诺诺想了想,觉得妈妈说得对,点点头,很乖地下地,“妈妈,我自己吃饭,你也吃。” 陈琦看着儿子,微微一笑,“诺诺,妈妈这辈子,有你就够了。” 第240章 恋爱的味道 陈琦两天后就找到了房子,提出搬家。 粟融归没有再挽留,只是在搬家当天去给她帮了帮忙,而且叫上了涂恒沙一起,跟涂恒沙说这事儿的时候,他还有些迟疑,“我帮陈琦,只是因为……” 他没能把话说完,就被她堵住了嘴。 她嘴里甜甜的味道,一颗糖在两人舌尖滚来滚去,不知是什么味的糖,没吃过…… 良久,她调皮地把滚进他嘴里的糖给勾了回去,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新口味的糖,好不好吃?” “嗯……”他被她惹得呼吸不稳,“什么味道?” “恋爱的味道啊!”她笑眼弯弯,唇瓣如同涂了一层玫瑰色的糖脂,勾人心魂。 他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满口糖,比刚才她嘴里那颗糖还要甜,原本要说什么也说不出口来,只抚着她乱糟糟的刘海微笑,耳根子还略略发烫。 “小许……”她认认真真地叫他的名字,“奶奶曾经对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你。” 他喉间一哽,轻轻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平时总是说自己的女孩傻,其实他知道,她心里比谁都通透。 “小许……”她抱着他的腰,声音又娇又软,“等下帮陈琦搬完家,我想去吃甜品买奶茶,我知道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好。”怎么会拒绝?心里早已软成一滩糖浆,又黏又甜。 陈琦新租的房子挺大,地段也好,而且房子装修精致,家电齐全,拎包即可入住,租金应该不菲。 搬家也只是将衣物搬进去,另外添置了些生活必需品。这些东西,陈琦一个受伤的女人还带着孩子,备齐不容易,粟融归和涂恒沙的帮忙确实雪中送炭。 即便这样,也忙了大半天,陈琦邀两人留下吃饭,以表感谢,粟融归婉拒了,心里牵挂着某个傻乎乎的女孩还要去吃的甜品和奶茶。 两人手牵手乘电梯离开,到一楼的时候,一个男人进了旁边的电梯,很快,两人只看到一个背影。 粟融归眉头微皱,突然一震,“你去外面等我,我再上去有点事。” 他返身便按电梯按钮,但两架电梯都上去了,看着红色的楼层提示灯,心中焦急,直接奔了楼梯。 “喂……”涂恒沙想叫他等等,他却头也不回地跑上楼,只甩下一句,“出去,别跟来。” 涂恒沙没有追着他上去,但电梯下来后,却乘电梯直上陈琦的新家。 刚出电梯门,便听见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陈琦的喊叫。 她疾步走进,发现之前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里,已是一片狼藉,凡是有玻璃的地方全被砸碎,新买的果蔬扔了一地,连冰箱都被推倒在地上,电视机屏幕也被砸破,而粟融归正和一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眼看那个男人已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压在地上制服了,地上全是玻璃,他和那男人手上脸上都带着血,房间里浓浓的酒味,不知是打破的酒瓶散发出来的还是那男人喝多了酒。 “打电话报警吧!”涂恒沙道。 “不!不!”陈琦抱着哭泣的孩子,慌忙阻止。 “陈琦!你不能再继续纵容下去!否则你永远没有消停的时候!”粟融归按着那个人,让他无法动弹。 那人却还在嚎叫,“敢吗?陈琦!你敢吗?你tm养野男人来打我?” “你放屁!”陈琦抱着孩子怒吼,“闭上你的臭嘴!别用你肮脏的心思来污蔑我!” “我污蔑你?”那人嘶着嗓子吼,“你tm摸着你的良心说,你跟着姓粟的没奸情?你们没奸情他会这么帮着你?” 粟融归脸色铁青,一拳打在男人脸上,打得那男人一声惨叫,不过,却愈加吼得竭嘶底里,“粟融归!你tm打我就能掩盖事实了吗?你做贼心虚吗?我老婆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清楚?tm躺在老子身下喊你的名字?” “够了!”陈琦也慌了,尖叫。 “不让我说?你也知道羞耻吗?贱人!”男人愈加吼得大声,“这几年你们天南地北到底跑,在外面做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没数?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种我都不清楚!粟融归!老子替你养了这么几年儿子!你tm还打我?” “你再胡说我杀了你!”陈琦也疯了,放下儿子,捡起地上一个破酒瓶,直接朝那男人奔过去。 诺诺吓坏了,放声大哭。 涂恒沙也吓坏了,上前死死抱住陈琦,要她冷静,并对哭泣的诺诺喊,“诺诺,诺诺会不会打电话?打110,叫警察叔叔来!快点!叫警察叔叔来救妈妈!” 然而,诺诺却只会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琦!报警吧!”涂恒沙急道,“你能怎么办?你自己以后不要好好生活了,你儿子还要成长呢!你就让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 “报警?”那人在粟融归的禁锢中挣扎,“你报啊!陈琦,你有种就报啊!” 陈琦被涂恒沙搂着,冲不过去,直接一酒瓶远远砸过去,粟融归将那人一提,瓶子却没砸中,落在地上,粉碎。 “粟融归,你为什么要救他!你怎么不让他死?不让他死?”陈琦绝望地哭喊,“我就该像刘红一样,像刘红一样杀了他!他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涂恒沙忽然明白,为什么原本是陈琦跟踪采访的刘红案会交到她手上…… 只是,这个时候,如果陈琦还抱有这个想法,那就太危险了! “陈琦!陈琦!”涂恒沙用力摇着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她,“他死了,你也逃不了!你和他同归于尽,诺诺怎么办?我问你,诺诺怎么办?” 诺诺还是懂事的,摇摇摆摆踩着满地玻璃渣儿走到妈妈身边,搂着妈妈的脖子大哭,“妈妈——妈妈——” 陈琦抱着诺诺,无声流泪,终于哽出一句,“报警吧……” 正在此时,门口却响起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一看,看见几个穿警服的男人。 原来,邻居听见动静太大,已经报了警。 第241章 男朋友是万人迷肿么破 录口供、取证、去医院。 一切办完已经很晚了。 诺诺在医院的时候就睡着了,由涂恒沙抱着,几人一起再次回到陈琦的新家。 原本陈琦和粟融归都抢着要抱,涂恒沙怎么会交给他们?陈琦本来就一身伤未痊愈,粟融归今天也受了点小伤,脸上破了,手掌和手背都被玻璃划出血,手腕上伤口比较大,还缝了针。 陈琦家里还是一片混乱。 涂恒沙把孩子放到床上后,三个人站在一地碎玻璃里,陈琦老公之前那些胡言乱语仿佛还在耳边咆哮,谁也无法忽视掉,气氛着实尴尬。 陈琦是自觉没有脸面对这两人的,一直低着头,“谢谢你们,这么晚了,你们先回去吧。” 粟融归和涂恒沙两个人都看着这残破混乱的房子,无法想象几个小时一样还是窗明几净,整洁芳香的样子,也无法想象,陈琦之后要如何善后,这打坏的玻璃、家具、家电,都是房东的,陈琦还得全部重新装修赔偿。 “我没事。早晚我都要自己面对的,总不能一直麻烦你们,我自己慢慢来收拾,谢谢你们。”陈琦给他们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粟融归暗暗叹息,最终牵了涂恒沙的手离去,临走也只是说,“那我们先走了,自己注意安全。” 陈琦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没动,一直到他们俩出去,门关上,她才缓缓滑下地,就此跪在满地碎玻璃里,膝盖扎出了血也没感觉到痛,只有眼泪无声地流。 粟融归和涂恒沙回到车里。 他没有立即开车,捏了捏眉心,似乎在平息什么,又或者是在整理情绪和词汇。 倒是涂恒沙显得若无其事,“走吧,先送我回家。你的手……能不能开车啊?” “沙子,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黑暗中也没有看着她,显得有些局促,“我没想到,真的……我跟她从前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林东胡说八道的。” 林东即陈琦老公。 涂恒沙暗叹,本想挥袖拭尘埃,无声无息将陈琦这段插曲掩去,没想到最终还是要他们两个来面对。 她扬起下巴笑,“我知道啊。” 他没想到她语气这么轻松,回过头来,看见她一张脸笑盈盈的,眼里是一看到底的信任,心里一松,“你真的这么信任我?” 她用力点头,“相信啊!”然后目光下意识地往他某个部位瞟,“你……根本就不会……” “……”原本还沉甸甸的心情,因为她这句话突然点燃了,“涂恒沙,你说清楚,什么不会?” “那个……那个啊……”她是从来不怕直说的性子,“第一次亲我的时候,你连亲嘴都不会……何况……那件事呢……嗯……”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瞬间拎住了她后颈,他整张脸都黑了,“说得好像你很会一样?你很会吗?” 她捂住耳朵鹌鹑一样缩成一团,“我……我也不会啊……不然……咱俩也不会把鼻子都撞痛了……” 见他怒成这样,她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去,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说,“粟老师,你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一下业务吧,不然……不然……我怕到时候会很痛……我怕痛……而且,你的又还……特别大惊小怪……”她目光下垂,盯着他的做研究状。 “你……”他气了半天,捏着她下巴,强迫她的目光从自己处移开,看着她水润润的眼睛,水润润的唇瓣,终是绷不住笑了,随即又强令自己板着脸,“涂恒沙,请你矜持一点!”你的样子,就跟个女色狼没有区别! “你难道不就是喜欢我不矜持吗?”她还振振有词。 “你……我真是……”他笑着摇头,“坐好,回家了!” 他真是头疼啊!女朋友居然是污妖王,怎么办? 涂恒沙系好安全带,冲他做了个鬼脸。 她也想问呢,男朋友是万人迷肿么破? 其实人生在世几十上百年,途中会与多少人相遇?她无法约束别人是否会爱上粟融归,毕竟有人爱上她,反倒是证明她眼光不错,他的确是值得人去爱的,先有粟融星,现在有陈琦,以后还会有谁鬼知道?她甚至于,无法约束粟融归以后是否还会爱上别人,人,能守住的只有自己,这个世界诱惑那么多,能让粟融归守住初心不变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坚持他的爱不变,才是最重要的。 反之,到她这里也是如此。谁喜欢她不重要,她喜欢谁,始终喜欢谁才是最重要的。不过,瞧着粟老师这气量,大概不会和她想法一样,如果真有谁敢表示喜欢她,她怕没啥好日子过…… 小气鬼! 她下意识瞪了一眼开车的他。 夜色里,他侧脸如琢,明煌街灯映衬,玉般温润,那一抹新增血痕,倒似白玉沁色,鲜艳耀目。 你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那一个。 无论何时。 即便隐没。 第二天下午,涂恒沙接到了陈琦的电话。 “也许你现在很讨厌我,也不想见我,但是,你和郝仁不是在做一个家暴专题吗?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愿意实名接受采访。” 其实她和郝仁做这个采访还是有难度的,很多人不愿意曝光,更不愿意跟人谈起自己的隐私,涂恒沙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不愿意见陈琦,爽快地答应了。 “涂恒沙,你自己来行吗?你可以录音,可以把我说的都转给郝仁,但我恐怕面对郝仁什么都说不出来。” 陈琦这一要求,涂恒沙也答应了,两人约在一个咖啡厅见面,涂恒沙挂了电话便赶过去了。 陈琦脸色看起来很憔悴,又带着伤,跟平日里那个精致高冷的主任范相比,俨然两个人了。 “家里都收拾好了?”涂恒沙先问的她。 陈琦摇摇头,“稍微清理了一下,慢慢来吧。” 涂恒沙打开录音笔,“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开始?” 陈琦看着她,眼神微诧异,“你没有话问我?” 涂恒沙觉得累得很,明明她是最无辜的一个,男朋友是香喷喷的花儿,招蜂惹蝶,她忙着捕蝶不说,还要安抚花儿和蝴蝶,同样的话她感觉自己都说累了…… 她按了暂停,叹气,“如果你指的是林东昨晚说的那些话,那我没什么好问你的,我自己男人什么样儿我还是清楚的,是个人喜欢他我就要如临大敌,那我也就不用生活工作了,成天忙着抓蜜蜂蝴蝶都能累成狗。你不是第一个除我之外喜欢他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习惯了。” 陈琦抿了抿嘴,涂恒沙这话说的,其实霸气又扎心,言下之意不过是:你们喜欢粟融归又怎么样?他只会喜欢我。 她笑了笑,“行,那我就说说我的故事吧。” 第242章 生路 “我和林东是大学同学。我们也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恋爱时光。他大学就开始创业,走在行业前面,一开始还是小有成就,也算春风得意。毕业后,我们就结婚了,可是,好景不长,他的事业出现了问题,迅速滑坡,负债,淘汰,终结。他整个人都颓废了,好几次重新开始都以失败告终,恶性循环,家里渐渐开始靠我支撑,他开始酗酒,结交各种各样不靠谱的朋友,我手里最后的积蓄拿给他去投资,结果却被朋友坑,家底彻底掏空。为此,我开始对他的交友不满,跟他细数他那些朋友的不靠谱,他不高兴,我们开始争吵,而且越吵越烈,有一回他喝得醉醺醺,再次跟我提起和朋友一起投资的事情,我没有同意,并且跟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吵到无法收拾,自然是什么话都往外蹦,也就是那一回,他第一次动手打了我,而那时的我已经怀孕七个多月……” 往事重忆,无异于剖开旧伤口,深刻的血淋淋的痛。 陈琦眼里涌起泪光,平静了一会儿才道,“拳打脚踢,甚至踢我肚子,因为这个,诺诺早产……后来,他酒后清醒,痛哭流涕地忏悔,跪在我面前求我饶恕,并且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对我和诺诺都非常非常好,我那时,顾念着诺诺还那么小,而他又像是真心求宽恕的样子,就原谅了他。可是,我错了,家暴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之后这几年,他的事业一直无法再发展,做什么都难成功,他的脾气愈加暴躁,而且极度敏感,听不得半点否定他的话,我不能说他不行,别人也不能,如果在外面听到丁点风声说他现在靠老婆养,回来我一定又会倒霉的。我也说过,不必非要投资当老板,去应聘一家公司,好好上个班,朝九晚五过日子也可以,但他不,他的起点太高了,无法居人之下看人脸色过日子。这之后的生活,就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争吵、打我、道歉,每一次求我原谅的时候都诚意十足,然后下一次喝高了心里不顺照样打我出气……” 再深厚的感情在这样的生活里也磋磨得一干二净了,对于未来,她几乎绝望,可绝望之中,她却感受到了粟融归这道光,明知不该,心里却还是因这道光而照亮。林东说她在他身下喊着粟融归的名字,未免夸张,但和林东同床异梦是有的,好些个梦里,她的确梦到粟融归,梦到冰雪覆盖的高原,梦到震区被废墟掩埋的自己,求生无望,她一遍遍地叫着粟融归的名字,渴望他来救她,其中是否有那么一次她叫出声来被林东听到,她不敢确定,但她想,梦里那个求生不得的自己,那个昏倒在冰雪中的自己,那个被压在废墟中的自己,何尝不是现实生活中自己的影射,如堕苦海,无法自渡,梦里尚且敢期待粟融归来救她,而真实的生活里,却永远不会有人来救她…… “可是,你就一直忍着这样的生活吗?” 涂恒沙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沉沉地吸气,“不忍能怎样?起初总是抱有幻想,也许他真的知错了呢?也许他真的能改呢?后来看透了,知道他是改不了的时候,也想过离婚,也曾经带着儿子搬出家,可他不愿意离婚,我搬到哪他能砸到哪,就像这次这样,还扬言我再提离婚两个字就打死我,打死儿子,然后他再自杀……” 她苦笑,“我不知道他只是威胁我,还是真的这么做,但是我知道,这个婚事离不掉的。” “协议不成,上法院还不行吗?或者寻求帮助啊!”涂恒沙觉得林东这个人实在太恐怖了,她还是那句话,曾经是最疼爱的人,怎么就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她想了下,以自己的心去度量这件事,昨晚小许手破了,缝了好几针,她都心疼得不行,哪里舍得亲手伤害小许? 陈琦摇摇头,“有什么用?他没将我打死,也没把我打残,一些皮肉之伤,闹大了不过是对他批评教育,然后调节,充其量拘留个十几天,出来还不是一样?我的脸反而丢了个干净。有时候想着,干脆把我打死还好了,一了百了,他也得给我偿命,可就是可怜了诺诺……” 陈琦说着,眼泪又漫了上来,“至于上法院,哎,还是丢不起那个脸,世人总喜欢把光鲜的一面展示给人看,私底下那些阴暗和肮脏,当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我有把柄在林东手里,鱼死网破的事,我一直下不了决心去做,也怕他抛出我的把柄,我自己会前途尽毁。总想着自己多工作,常出差,避开他就好了,但有些事还真是避不了的,终究要面对的,人的忍耐力有韧性,但这个韧性也是有极限的,到了极限,自然就会崩断。” 涂恒沙不知道陈琦所说的把柄是什么,是她倾心粟融归的事吗?她觉得应该不是,因为陈琦跟粟融归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可她又不便问,这个大概涉及到陈琦的隐私了。 陈琦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这个把柄,我暂时不告诉你,但过几天你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那这一次你不怕林东抛出你的把柄了吗?”涂恒沙问。 陈琦再度苦笑,“我说了,人的忍耐有限度,我忍不下去了,我曾经还想过,不管怎样,他都是诺诺的亲爸,没有谁会比他更疼爱诺诺,忍一忍,也算是为了诺诺了吧,可你也看到了,这个父亲对诺诺来说还不如没有,诺诺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健康不起来,就当是为了儿子能安安静静长大吧,也为了我自己不用再担惊受怕,我不忍了,也不怕了,我自己了断,算是割断退路,让他手里再没有可以威胁我的东西。” “那你不怕他再追着你不放吗?就像昨晚一样?”何况林东还威胁过她,胆敢离婚要杀了她,还要杀儿子。 “怕呀!所以,我得好好给自己再找一条生路。”陈琦眉间倒是一片豁然。 看样子,她已经找到了。 第243章 再见 “涂恒沙,我之所以今天能找上你,愿意实名接受采访,就已经破釜沉舟了,将我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公诸于众,除了不给自己退路以外,也是告诫还在默默忍耐的姐妹,家暴这种事,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越忍,越是助长施暴者的气焰。我知道,数以亿计的家庭里,和我一样在承受着暴力,却不敢声张或因其它各种原因选择隐忍的人还有相当一部分,我想说的是,我们的确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选择反抗以后的后果是怎样,但无论哪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这样的生活都能忍,未来还有什么困难过不了的……”她有些恍然,“我想说,加油吧,陈琦,加油,所有人。” 这一段,涂恒沙录了下来,陈琦同意她不打马赛克播放出去。 “不必码,这就是我,让我自己也看看我的伤口撕开是怎样血淋淋的样子,让我更有勇气继续往前走。”陈琦道,“还有,我受伤的照片,拍的视频,你手上没有的,我都可以发给你,你和郝仁整理一下,发出去吧。” 采访结束的时候,涂恒沙收拾好东西,犹豫良久,还是说了句,“陈琦,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是可以找我们的。” “好。”陈琦看着她,笑。因脸上於痕犹在,笑容别扭,却坦然而轻松。 涂恒沙还是第一次看见陈琦这么笑。 陈琦待她,一向不冷不热,在单位跟大家的关系也是若即若离,否则,也不会有困难的时候只想到粟融归了。但此刻,涂恒沙却觉得眼前的陈琦算是卸下了身上坚硬的壳,整个人都柔软了。 “涂恒沙。”陈琦轻唤她的名字,“你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涂恒沙原本以为她会说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单纯的人。有福气的人?这个形容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略微错愕。 “对不起。”陈琦再一次致歉。 这声对不起,是为她爱上粟融归吗? 涂恒沙笑了笑,没再说其它。 爱本身没有错,错的往往是人。 是人不懂得克制。 爱一个人很容易,克制不去爱,才难。 而克制,是更高级的爱。 “陈主任。”她眼前闪过粟融归的影子,那些她和他的画面一一浮现,她凑上去贴他的胡茬,他喂她吃鸡蛋,他给她加衣,他揍她屁股,“生命里缺失的,命运会用另一种形式补偿给你。破,挺好的,不破不立,我还是祝福你吧。” “谢谢,我会好好的。”陈琦笑,“涂恒沙,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坐下来聊天,你很好,真的很好,粟融归这小子,也是有福气才遇上你。我也祝福你们吧!” 陈琦停了很久,眼中泪光闪动,“涂恒沙,再见。” “再见。” 涂恒沙以为,这一声再见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礼貌用语,就像她每天离开报社时跟同事们说的那声“再见”一样,第二天大家又会再见,又会在同一个开间里敲键盘、校对、审稿、排版……她没想到,“再见”会成为“不再见”,那天后,她便再也没见过陈琦。 几天后,她和郝仁的报道出来,办公室和网上都掀起轩然大波,而比这波更让晨江诸多同事震惊的事是:陈琦辞职了。 粟融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辞职原因,在采编平台绘声绘色地宣布,“你们知道陈琦为什么辞职吗?我跟你们说,她就是不辞职也干不下去了!平时装得多有钱啊!每天全身奢侈品!老公开公司的?还以为他老公多有钱呢!全都是虚的!这么多钱都是违规收入!不,应该说非法收入!利用自己当记者的便利,不知拍了多少明星和有钱人的隐私,然后用拍到的黑料去威胁别人,从中谋取利益!这跟敲诈勒索没区别了啊!现在估计是觉得瞒不下去了,主动自首。辞职?说得好听罢了!所以说啊,人不能做错事,不能为了钱为所欲为,有钱就过有钱的日子,没钱就过没钱的日子,何必为了虚荣、为了物质享受不折手段,去做不该做的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报应只会迟到,不会不到!” 粟融星话里话外全是身为有钱人的优越感,但不可否认,她这番话三观还是很对的,人,不能为了钱为所欲为,所谓苍天饶过谁,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的。 而涂恒沙这才明白,原来陈琦说的把柄是这个。 陈琦说,过几天大家就会都知道,还说,她自己了断,割断退路。 这些她采访时听不懂的话,现在都有了答案。 陈琦消失了,她在网上的热度却不减,她的视频底下,大量的跟评,出现“metoo”现象,实名非实名的网友诉说自己在家暴中的痛苦,而郝仁和涂恒沙连续多期继续报道这个问题,之前采访到的素材里的典型案例到综合分析评论,反响十分热烈。 然而,这终究是个沉重的话题。文章的热度、郝仁和涂恒沙这两个名字的知名度,并没有给他俩带来多大的喜悦,反而使人心中沉甸甸的,涂恒沙更是连续多天长吁短叹。 “每一次我都觉得我们能做的太少,只能报道,只能提出问题,却无法解决问题。”涂恒沙感叹。 “你想干什么?”郝仁笑道,“想当超人,救广大遭受家暴的妇女朋友于水火?拳打渣男脚踢暴力男?我们能做的的确很少,可是,我们能做的又已经够多了,至少,我们提出问题,能让大家来关注这个问题,关注的人多了,就会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当记者的,心中有天地正义,有是非黑白,有芸芸众生,我们记录的是时代的方方面面,善恶美丑,为光明、信仰和进步据理力争,这还不够吗?” 涂恒沙白了他一眼,“我就一句感慨,你就长篇大论的,跟粟老师一个调调了!” 她想起粟老师说的那句:即便明月照沟渠,我心依然向明月。 当然,还有另一句:你是我的明月光。 郝仁啧啧直叹,“说啥都能联想到你的粟老师,我可不是你粟老师!” 她叹了口气,她还真的想粟老师了,这几天太忙,都没好好和粟老师在一起。 第244章 生日快乐 没有人知道陈琦去了哪里。有人说,网上一个大v号就是她的,专门报道明星八卦,陈琦消失后,这个号也随之沉寂。 后来林东来找过粟融归,就在报社前的国槐树下等着。 涂恒沙仅仅只见过林东一次,便是他和粟融归扭打那次,脑海里仅存的是林东醉鬼的形象。再见林东,他的形象并不比那晚好多少,头发很久没理了,乱蓬蓬的,一堆干草,满脸的络腮胡子,一眼看过去,就是杂草丛生的脑袋,连五官都看不清。人很瘦,背岣嵝着,一身衣服不知多久没换,袖口起了光光的垢印,走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不太好闻的味道。 没有了那天的嚣张,只是问粟融归,陈琦去了哪里。 粟融归说,“不知道。” “她会不会被追刑责?”林东又问。 “我真的不知道,你有心要咨询,可以去找律师问问,你应该比我们了解得都多。”粟融归说的是实话。大家都不知道陈琦到底做了些什么,所了解的零星消息还是粟融星传出来的,粟融星那些话是否属实,是否有夸大,没有人清楚,反而是林东,可能知道得最多。 林东点点头,不说话,也不走,就在粟融归面前低着头。若论身高,他其实和粟融归差不多少,但一个挺拔,一个佝偻,气质上真是有如云泥了。 涂恒沙并不同情他,拉着粟融归要走,林东才突然又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她为什么要消失?拍了明星隐私是真,但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至于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不过是请她拍拍老公出轨的照片……” 所以,林东到现在还认为,陈琦的消失是因为这个吗? 再说,当初以此来威胁陈琦的不也是林东吗? 林东忽然蹲了下来,十分颓废,过了一会儿,肩膀耸动,发出压抑的呜咽,涂恒沙才知道,原来他在哭。 “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说了我会改的……”林东呜咽着说。 涂恒沙看着林东的样子,仍升不起半点同情心,这副姿态,在陈琦面前多少次了呢? 她这一回是真的拉着粟融归走了,身后传来林东的泣声,“没有陈琦我不行……我过不下去……” 涂恒沙最后在车子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他仍然蹲在地上,大概还在继续念着“没有陈琦不行”这类的话吧…… 几场风雨后,天气又冷了几分,涂恒沙的生日也到了。 每年生日,她都是和妈妈一起过。 她自己其实常常记不得,但妈妈能记得,不会刻意提醒她,但每次生日回家,不管多晚,都会有一碗妈妈亲手擀的长寿面等着她,热乎乎的,卧着俩鸡蛋。 好吧,鸡蛋是她命里的魔鬼…… 可她仍然享受那样的生日面,享受那俩鸡蛋。 今年的生日涂恒沙仍然忘了,早上打开窗,只觉明亮刺眼,夜里居然下了小雪,薄薄的一层,覆盖着屋顶和树梢,可惜的是,路面的雪已经被早起的人踩化了,水淋淋黑乎乎的。 但不管怎样,初雪,总是能带给人好心情的。 “天冷,下班没事早点回来!”舒慧在她出门的时候叮嘱她。 她应了,只道是寻常叮嘱。 如今粟老师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只要不出差,没采访任务,风里雨里接送,一旦没时间,就是粟融宇顶班。她自己都觉得实在保护得太过了…… 下午收工还算早,正常时间就下班了,粟老师从外面掐着点儿回来的,刚赶上接她回家。 “我妈说,今天下雪,要我早点回去,我就不去胡同吃饭了。”她上车就说。 “好。”他也答应得很爽快。 涂恒沙是在等红灯的时候,看见街边一家蛋糕店的店员戴了生日帽在门口发活动传单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但粟老师不知道啊…… 她悄悄瞟了眼粟老师,绿灯亮,车起步,粟老师专注地开着车,完全没感受到她的目光。 好吧,不能怪他,她从来没跟他提过生日这回事…… “粟老师,你今天留我家吃饭吗?”她嘟哝着问他。 “嗯,当然。” 现在只要下班先送她回家,他一般就会留在她家里吃饭。 她一笑,顿时又开心了,生日有小许陪着过就足够了,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我留下吃饭你这么高兴?”他开着车问。 “嗯!高兴!”她想了想,忍不住提醒他,“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是啊,很特别。” 她心头一喜,“你也觉得特别?”莫非粟老师知道了什么? “当然!今年第一场雪。” “……”聊不下去了!正常套路难道不是问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眼珠一转,“粟老师,想吃蛋糕。” “行,我到前面的蛋糕店停车,下车给你买,要奶茶吗?”粟老师真是十足的好脾气呢! “不要。”她继续嘟哝,“就想吃蛋糕,要生日蛋糕那种,上面插着巧克力牌子,写着生日快乐的。” “好,就在前面了,我车停这儿,我下去。”他停了车,当真准备下去。 “……”涂恒沙傻了,难道不问一下不是生日为什么吃蛋糕吗?她一把拉住他,“算了,还是等过生日再吃!” “好!”他又是一声“好”,坐了回来,继续开车。 “……”她惊呆了,这时候不应该顺便问一句“你哪天生日”之类的吗?粟老师到底是智商低还是情商低? 怀揣着这样的不满和疑问,两人到家。 舒慧正在厨房里忙碌,桌上已经端上了满满一桌菜。 粟老师一进门就道,“哟,今天什么日子?这么丰盛?” 涂恒沙瞪他一眼,哼的一声进了厨房。 舒慧正在煮面,眼看要煮好了,正用筷子往碗里挑。 涂恒沙一看就惊呆了,“妈,你这煮的什么呢?一锅蛔虫吗?” 舒慧瞪她一眼,“大呼小叫干什么?怎么可能煮蛔虫给你吃?面条!” “这是面条吗?”涂恒沙捂住眼睛,锅里那一锅实在辣眼睛啊,还让她吃!她每一口都会感觉在咬蛔虫。 “怎么不是?小许忙活一下午亲手给你擀的长寿面!”舒慧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巴掌。 第245章 生日(2) 涂恒沙心里起初还是十分惊喜的,原来这家伙早知道是她生日,一路给她装疯卖傻逗她玩!还挺有心的,一下午就在家里忙活长寿面了! 可是,所有的惊喜都在她再次看到那锅面的时候消失殆尽,她欲哭无泪,“粟老师煮这一锅蛔虫给我,这是希望我长寿呢还是希望我夭折呢?” “胡说八道!”舒慧一巴掌拍在她嘴巴上,连称童言无忌,“过生日还能这么胡说的?” 她也不想胡说啊…… 舒慧忽然又笑了,捏了捏她的脸,“你们俩不是情比金坚吗?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到你是猪他是白菜吗?考验爱情的时候到了,你真的喜欢他,就把他的蛔虫吃了!” “……”粟老师,如果一定要吃“蛔虫”才能证明我对你的爱,那我不爱你了可以吗? 且不说涂恒沙如何闭着眼睛吃这碗长寿面的苦逼,粟老师眼见他亲手的杰作煮出来时这个样子,也是十分尴尬且内疚的,一时难得地在她耳边叨叨了又叨叨,“因为不能断,所以难度有些大,只能粗点……我也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儿,不太有经验,明年肯定能进步,实在不想吃就不吃了啊……” “不行!”舒慧立马严厉阻止,“长寿面长寿面不吃完兆头不好。” “没有这个说法吧?”粟融归和涂恒沙异口同声。 粟融归还强调,“我记得老人家过寿的时候,我们还一人分一筷子长寿面吃呢!” “老人家不一样!那是福寿延绵,给你们后辈添福添寿,年轻人不行,年轻不吃完,剩下的全是福寿,难道要把福寿给扔了?”舒慧说得煞有其事。 这下,原本只有舒慧一个人压着她吃面条的,结果粟老师也坚定地和舒慧站在了一起,一定要她把“福寿”都给吃下肚里去。 “不然……你帮我吃了吧?”涂恒沙可怜巴巴的。 粟老师犹豫了一下,最终硬着心肠,“不行,我不能吃你的福寿,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她真的不介意啊!“粟老师,你是高知啊!唯物主义坚定的拥护者啊!怎么能迷信?” “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他郑重地说,并且再一次为自己的擀面技术送上了两千字的口头检讨和决心。 涂恒沙都觉得,粟老师是不是和妈妈联合起来整她啊?吃完面条,她看着那一桌菜,警惕地盯着某人,“粟老师,这桌菜你没掺和进去吧?我可以勉强接受下火锅的菜是你洗的。” “没有!”粟老师表示,不过马上又表示了不满,“就算我掺和进去了,那也是我的心意,比味道更重要的是凝聚的感情,难道口腹之欲比感情更重要,你不是说要做一个品位高尚的人?” 涂恒沙眨眨眼,“粟老师,你高尚吧!我还是选择低俗……” “……”粟老师闷闷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吃饭。” 不管怎样,这是粟老师陪她过的第一个生日。她前二十五年一直在努力奔跑,从不懈怠,亦不曾抱怨,而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就在她身边,外面寒风萧萧,他们在屋里围着电炉吃火锅,吃得热气腾腾,满脸红晕。 没有冬天会寒冷。 夜幕降临以后,又飘起了雪花,渐渐地,下成鹅毛大雪,打开门,墨黑夜幕里,飞雪如絮,甚至能听见雪片簌簌沙沙的声音。 涂恒沙给他披上外套,“外面下雪,开车小心,慢点儿啊!” 他趁舒慧在厨房,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不送我?” “那我送你到楼下吧!”她也穿上臃肿的羽绒服,回头对着厨房喊了声,“妈,我送一下小许。” 到楼下,风刮得脸蛋子疼,她顺手把帽子戴上,对他这一身十分忧心,“你看看你,逼着我穿羽绒穿大毛衣,你自己就这么伶伶俐俐嘚嘚瑟瑟的,不冷啊?”就穿个大衣,看着都冷…… “上车就不冷了啊,快点!”他拉着她往雪地里走。 这才下多久,地上就积了一层雪了。 “我……我也上车吗?”她被他拉着,不由自主地跑。 直到被他塞进车里,他拍着她帽子上的雪花,眼里的温度如冬日暖阳,“跟我回家,你今天还没吃蛋糕呢!” “你买了蛋糕?放在你那没带过来?” “嗯。”他开始开车。 “怎么没带过来呢?笨,还得多跑一趟。”她小声嘀咕。 “……”他没反驳,但心里有句话:到底谁笨?嘴上却道,“给妈妈打个电话,说……晚点回去,让她别担心,和我在一起。” 她瞟了他一眼,“就是和你在一起,我妈才担心呢!” “……”他发现他现在经常被她怼得无法可说。 车开进胡同,她已经蜷在座位上,被暖气熏得昏昏欲睡了,被他唤醒时,他已经打开了副驾座的门,正看着她,雪光微盈,他眼里温柔缱绻。 “到了啊?”她迷迷糊糊的。 “到了。”他伸手,将裹成个球的她从车里抱出来。 “我自己下来走!”她说着,却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还在他腮边蹭了蹭脸,他的脸好凉…… 他抱着她往小院而去,“今儿你是寿星,可以撒撒娇。” 漫天飞絮,雪花一片片落在他头顶、鼻尖,他头顶和两肩迅速染白,可模样依然好看,静夜冬雪,给他增了雪松的凛劲,挺拔而俊冷。 她忽然就笑了,很满足。 “笑什么?”他低头问她。 她伸手捂住他的脸,“笑我男朋友真好看!满意!就你这模样,我能想象,七老八十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定还是个帅老头,到时候带你去跳广场舞,我肯定还是最有面子的那个!” 他被逗笑了,“广场舞这种事,还是你自己去跳吧!” 他一直把她抱进屋里,暖气袭来,她感觉到脸上每一个毛孔的舒张和潮意,返身赶紧给他拍头上身上的雪花,“这么凉,赶紧去泡个澡暖和暖和。” “好,那我先洗。”他没跟她客气。 “下回多穿点吧!穿个大衣很帅还怎么的?”她哼了哼。 他进去洗澡的时候,她便四处找她的蛋糕,居然没在房间里?还没等她找到,他从浴室里出来了,她的眼都直了。 第246章 生日(4) “粟老师……你……太粗鲁了!”她觉得喘不过气来了,嘴唇也快被咬破了。 “……”他想说,我倒是想温柔呢,是你太不靠谱了! 想着虽然他不是个浪漫的人,但今天这番安排也算动了下脑子,结果一个看见蛋糕就把什么都忘了女朋友,能不被气出三高已经算他很能克制了!还嫌弃他粗鲁? 他咬了咬她的耳朵,忽然被她传染了一样,福至心灵,来了句,“粗鲁?还有更粗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涂恒沙愣住了,粟老师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比她有学问多了! 然后……然后就成了灾难现场…… 几番努力,粟老师自认为理论没有错,方法也没有错,路径更是正确的,但就是无法入巷…… 涂恒沙痛苦得哇哇大叫,“你40码的脚非要穿进36码的鞋!怎么能穿得进?尺码不合啊!” “……”他本来已是满头大汗,被她说得笑出声来,酝酿的所有情绪都褪下去了,这事儿眼看要黄…… 可就这么黄了,他真的不甘心啊! “涂恒沙!”他有些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全名,“破坏气氛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技术最烂,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她痛得口无遮拦,“你这还是学习过的呢?你学习的时候都开小差了吧?” “……”这种学习他会开小差?他狠了狠心,他就是太疼惜她了!看来男人在某些时候还是要果断一些! 他这一狠心,便决定不再顾什么大小码的问题。总要过这一关的!长痛不如短痛! 如此一想,并付诸行动,果断勇往直前…… 在涂恒沙一声惨叫之后,他的肩膀也被她咬住了,他已经无法感觉肩上痛还是不痛,因为有个地方更痛…… 实在算不上愉快的体验。 他最后抱着她去浴室清洗的时候,一看之下,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确实是伤到她了…… 她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蔫哒哒的,也委屈巴巴的,靠在他肩头。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她却倒在她肩头,一句话也不说,好似睡着了一般,又乖巧又安静,平时哪里有这样乖? 他又是心疼,又是怜爱,无奈将她抱回去,塞进暖暖的被子里,自己也躺了进去,将她整个儿拥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亲着她的额头,小声安抚。 她终于有了反应,回搂着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嘀咕了一句什么。 “什么?”他没听清,追问一句,她却没回应,再一看,还真的睡着了? 他微微一笑,凝视她良久才熄灯。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光线很暗,周遭安静得能听见外面飘雪的簌簌声,这一场雪,到底是下了一夜?还是清早又开始下? 被子里前所未有的热乎,怀里多了温香软玉的一团,一时都有些迷惘,是在梦里? 不是。 只是温暖得让他难以置信。 一点一点地亲着她的额头、鼻尖,间或触碰她的唇,轻如片羽擦过,舍不得将她吵醒。 可他却再也难以睡着,清晨的男人,尤其是初尝滋味的男人,有着野兽出洞般的勇猛和凶狠。 他想起床去冲个澡,刚一动,温软的身体便贴了过来,四肢缠绕上他,还呓出一声似娇似泣的低哼。 他去不了了,苦笑着躺回去,苦,也是甜的,像他常常给她买的巧克力太妃糖。 是煎熬,更是幸福。 而她却睡得着实舒服,连闹钟响都没将她闹醒,他看着时间,实在无法再耽搁下去了,手指梳着她的头发,轻轻叫她。 她倒是哼了哼,只不过又往他怀里钻去了。 无奈,只好用行动来唤醒…… 涂恒沙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一只大老虎张着血盆大口要将她吃掉,她吓得拼命跑,最终却还是被老虎压住,重得她喘不过气来,眼看要落入虎口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将老虎推开,还顺手一巴掌拍在老虎身上…… “啪”的一声,可真响啊…… 粟老师被她抽懵了,脱离虎口的涂恒沙也在这一瞬醒来,眼见伏在自己身上的大老虎变成了粟老师,惊诧不已,指着粟老师,“老……老虎……” 粟老师脸上印着一只红红的手掌印,无声地看着她。 涂恒沙除了“你是老虎还是粟老师”这个“你是谁”的问题比较迷糊以外,还有些懵的是:我在哪?我干了什么? 脑袋片刻的死机后,身体比较诚实,诚实地提醒她何处疼痛,她瞬间醒悟过来。 作为一个“行动的矮子”、“临阵脱逃的典范”,她瞬间手足无措了,指着浴室,“我……我去洗脸。” 猛地跳下床,还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她甩掉粟老师扶她的手,严正拒绝粟老师的帮助,“我……我自己去……”她需要静一静。 粟融归无奈摇头而笑,这只鸵鸟…… 念头刚落,就听浴室里发出一声惊叫,他一急,直接闯了进去,只见她站在镜子前,举着左手,左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戒指,而她此时,正盯着镜子的戒指,张大了嘴。 他觉得好笑,走过去从后面拥住她,镜子里是他二人重叠的影像,她小小的一团,在他的包围里,嵌合得刚刚好。 “这个……这个什么时候戴上的?”她颤动着手指问。 “你睡着的时候。”他亲了下她侧脸。 “你……没征求我同意就给我戴上了?你吃霸王餐吗?”她不但振动着手指,还振振有词。 他抓住她的手,和她手指相扣,“姑娘,霸王餐的意思,难道不是吃了不给钱?所以昨晚我吃的那顿……”他顿了顿,笑,言下的意思很明显了。话说她还真是冤枉他了,原本吹蜡烛之后就要给她戴上戒指,仪式还差一点点没完成,结果,蜡烛一吹她就吃上了…… 他很怀疑,如果蛋糕和戒指给她选,她一定选蛋糕…… 涂恒沙被他这个意味深长的所以弄得面红耳赤,支吾了半天,“算了!昨晚就当我吃了你吧!虽然我比较吃亏,痛死我了,但看你长得还算过得去的份上,我就笑纳了!至于付费……嗯,用你后半生来付就行了。” “是吗?”难道她吃了他不是该她付费吗?他想到那个选择题,“本来我还想今天再给你买个蛋糕的,那你选择我的后半生?再给你选一次吧,是蛋糕?还是我的后半生?” “啊?这样啊?那我还是选蛋糕吧!” “涂恒沙!” “……”快跑!粟老师又又又叒发飙了…… 第247章 补血 不过,她没能跑掉,被粟老师给抓了回来,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问,“还疼不疼?” 涂恒沙的脸刷地通红,捶了他一拳,“学艺不精!” “……”粟老师居然在这个问题上被她鄙视了两回!粟老师的脸眼看着就黑了,难得地为自己辩解,毕竟这是关乎男人尊严的大事!“我那是顾着你!” 她摇摇头叹息,颠颠地走了,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男人,就是好面子,不行就不行,逞什么能…… 如果是平时,粟老师肯定爆了,但今天粟老师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在背后看着她趾高气昂神气活现出去的样子,倒是放了心,这么看着是恢复了? 吃早餐的时候,钱嫂煮了红糖枣羹,还添加了补气血的药材,他给她盛了一大碗,送到她面前。 她皱眉,“一股药味,不想喝……” 他直接就上勺,吹冷了给她喂,“听话,补血的。”昨晚流了好些血。 她一听,脸又红了,钱嫂还在旁边呢!再说了,那点儿血跟女孩子每个月那几天比起来算什么?这么补又能补出个啥? 他的表情却不容拒绝。 她无奈,只好张了口,这感觉,就跟小时候街道里那些小孩儿,被家里人捏着鼻子灌中药一样一样的…… 有些怪味儿,有些甜,他吹过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温温的,一直到心底。 “下午我们一起回你家。”他喂完一碗后满意了,对她说。 “嗯。”她点点头,低头吃别的,没多想。 他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微微一笑。 这一夜雪,下得有些猛,整个院子银装素裹,但出门的时候好歹是停了,钱嫂一大早就扫出了一条小路,可供出行。 他仍然穿着大衣,却把她裹成个包子,耳边是她对他要风度不要温度之类喋喋不休的念叨,和她一前一后出门了。 “你为什么总不听我的?”涂恒沙正埋怨呢,看见院门口站着的一个人。 “越越?”她大惊。 她和樊越自那次谈话后就再也没见过,细算,其实也并没有相隔太久,怎么樊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樊越从前其实有些婴儿肥,不胖,但脸嘟嘟的,现在的她整张脸都凹进去了,看起来又黄又瘦,又一大早地到这儿来,是发生了什么吗? “越越,你怎么了?”其实她和樊越之间并没有什么怨怼,只是因为隔着一个崔培,所以好像再交往起来就不再似从前那样自然。其实有很多朋友就是这样,也不曾发生过什么,人的经历变了,莫名的就渐渐走远了,若说老死不往来,倒是不会的,再见,仍然会记得,那曾是最好的朋友。 樊越看看她,又看看粟融归,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强笑,“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这么大的雪,一大早来看她,怎么都显得不寻常啊? “越越!”她上前握住了樊越的袖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没……真没有……”樊越的目光有些乱,匆忙扫过她身后的粟融归,揣在羽绒服大口袋里的手忽然伸了出来,将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塞在她手里,“我……今早这么大雪,还遇到那个卖烤红薯的奶奶,我就买了好几个,想起我们从前一起买烤红薯的日子,就……就有些想你了,所以来这儿碰碰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樊越说完转身就走,还走得飞快! 涂恒沙赶紧追上去喊,“越越。” 樊越回头挥手,“沙子!我赶时间!我们……以后再约!” “好!我等下打电话给你!”她手里的烤红薯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她也想起当初和樊越一起的时光,烤红薯算是两个傻姑娘最喜欢吃的零食之一了,银灿公司的路口就常常有个卖烤红薯的奶奶,早上卖一个小时,晚上下班时候来,卖到半夜,风雨无阻,她和樊越或早或晚的,每天一定会一人吃一个。 “小许。”她回头看他,“我觉得樊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粟融归却只道,“先上车吧。” 她默默无语,上车后,轻轻掰下一小块红薯,咬着皮下那层烤糊的硬壳,樊越和她一样,吃烤红薯都更喜欢吃烤糊的那部分,更香。 “如果喜欢和樊越在一起玩儿,下回约她出来吃饭就是了。”他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终道。 她点点头,没说话。 两人到报社时仍是一前一后进的采编平台,涂恒沙手里还捧着那只烤红薯,迎面遇上粟融星。 涂恒沙和粟融归谈恋爱如今已成铁定事实,报社人人皆知了,粟融星现在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不吵不闹,只是也异常疏远,同一个单位工作,遇见难免,但每一次都冷漠得连陌生人都不如,无论对涂恒沙还是粟融归,都是这样。 粟融星和涂恒沙擦肩而过,目光扫过涂恒沙拿红薯的手,一声冷哼。 即便是冷哼,都算出乎意料了,至少是出声不是? 粟融归揽住了她的肩,她摇摇头,表示没事。 一场雪,他们的采访任务也多了些,她急着要和郝仁出去,本想联系一下樊越的,也没顾上,只好对自己说,下班再打电话。 而中午,粟融星却收到了粟融归的邀约。 约她吃午饭。 在涂恒沙没来之前,她从来都是和粟融归一起在外面吃午饭的。 她冷笑,在电话里问,“还有涂恒沙吗?那就算了,我和她永远不可能坐在同一张桌上。” 结果粟融归说没有。 她心里一酸,“吃食堂就算了!我不想吃。” 粟融归说在外面。 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在粟融归面前,她是不会说不的。 她还去洗手间补了个妆,收拾得整整齐齐去的,一上午过去,街上的雪已化了一大半,她准时到达餐厅。 粟融归却比她还先到,穿件墨蓝色毛衣,苍松一般,端坐等她。 她走过去,带着脾气,将包一甩,“涂恒沙知道你请我吃饭吗?” 粟融归默默看着她,不语,眸光深邃得望不见底。 第248章 粟融星渐渐被他看得不自在,收敛了许多,甚至有些娇,“找我有什么事?说吧!”其实,他约她吃饭,她是很高兴的,可是,热脸贴冷屁股这样的事儿,她好像已经尝够,就像他上次回家,她那么热心给他张罗吃的,他却不领情。 粟融归把菜单递给她,“先吃饭吧。” 终究心里有怨怼,粟融星依着性子点了一桌最贵的,而后用挑衅的目光看着粟融归。 他神色不变,让服务员尽快上菜。 服务员先上了餐前酒,她每次跟他出来吃饭都喜欢点的苹果酒。 她眼底一酸,小小的暗涌自心底浮上来,她的喜好,他其实从来都记得的。 “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吧?”她硬着嗓音,也硬下心肠。 他还是那句话,“先吃饭。” “你是觉得你要跟我说的事儿一旦说开,咱俩就没法吃饭了是吗?”她抿了一口酒,为什么酒的味道也这么酸? 他默然不语,服务员上了餐前点心。 “好,那就吃饭!”她也不再说话。 自此,两人各自用餐,一直到吃完最后一口,都没有开口说话。 粟融星报复性的好胃口,当真一口没剩,包括最后的甜点。 “再不说,我可就走了。”粟融星手指托着餐后酒,冷笑。 “融星。”他注视着她,眉间微蹙,“你觉得值得吗?” 粟融星一愣,垂下眼眸,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不知道?” 粟融星于是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隐瞒没有意义,心头却窜起了火气,“那又怎么样?与你有关吗?我粟融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管着你的涂恒沙就好了!不是戒指都戴上了吗?还来管我干什么?” 他点点头,“那你是希望能管得着你的人来管?” 粟融星脸色一变,“你敢!你敢把这件事告诉爸爸或者大哥,我绝不会原谅你!”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去做呢?这个人能入你的眼?” 粟融星呵道,“那又怎么样?我乐意!我高兴!” “小时候但凡有什么东西是你没有的,不管那东西好不好,你都想要,如果对方不给,你就想尽一切办法据为己有,可事实上,你并没有喜欢那些东西本身,你只是享受占有的快感,一旦东西到了你手里,你就不再觉得稀罕,扔到一旁,连看一看都记不起。” 随着他缓缓到来的声音,粟融星脸上渐渐起了变化。小时候……小时候是她近来总是回想的时光。 “所以你都还记得是吗?你还记得那个总是抢你东西的我?你从来都是讨厌我的?”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继续道,“如果有什么东西,你无论怎样都得不到,你就会暗地里想办法毁掉它,总之,你没有,别人也不能有,你不开心,别人也不能好过。” 粟融星猛然间想起了多年前那只叫“多多”的小狗,被司机活生生打死,那时候她也才十来岁,连续很多天都做噩梦,梦到狗狗在她面前哭,梦里全是血,从那以后,她怕狗,大狗小狗都怕,好些女孩子都养狗,她不敢…… 是,除了多多以外,她还毁过他好些东西,她得不到的,就摔毁、剪破,有他的,甚至还有粟融宇的玩具,即便长大了也不改,他带回家的蝴蝶发梳,她得不到就摔。可是,即便她能毁了那一切又有什么用?她最想得到的,最在乎的,她还是得不到啊!她就想要眼前这个人,可是她既不能毁了他,也毁不了涂恒沙。 而他,现在还在细数她的“恶性”,他记得的,都是她的不好。 “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讨厌的人是吗?既然这样,你找我干什么?”她眼泪已经涌进了眼眶,可是,她拼命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有她的骄傲,即使一败涂地,她也不会让他看笑话。 “融星。”他一如既往柔和地叫她的名字,“你那时候霸道、骄横、不讲道理、乱发脾气,再多的缺点,其实你也只是在掩饰你的害怕。失去了妈妈的孩子,害怕新来的入侵者占据你的空间,夺去你仅剩的爸爸的爱,害怕没有人再关心你关注你,你闹得动静越大,你心里越恐慌。” 再也没能忍住,粟融星的眼泪哗哗直流。她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但她一直骄傲地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她粟融星不需要讨人喜欢,她从没对人说过,其实她是真的害怕…… “那时候你闹也好砸也好,毁坏的是财务,伤害的是别人,那你这一次呢?”他继续说,“你毁坏别人的婚姻,你想伤害谁?” 她流泪的脸扭向一边,“怎么?来给涂恒沙的朋友打抱不平?我拿涂恒沙无可奈何,我退避三舍了还不行?你还能管到她朋友身上了?管到她朋友老公身上了?” “崔培那样的男人怎么样我不在乎,樊越的婚姻怎么样我也不在乎,我只想问你,你自己有没有受到伤害?” 粟融星颇觉意外,“你不是来给樊越出气的?不是来给崔培打抱不平的?” “我给樊越出什么气?”他深锁眉头,“崔培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抱不平的?就算我站在涂恒沙的立场,我也只庆幸樊越能早点看清崔培的面目,这样的男人和婚姻不值得去维护!早解脱早重来!我现在只问你,你和崔培,进行到哪一步?” 粟融星抿了抿嘴,不愿意说。 他脸色一黑,“他碰你了?你犯傻了?说啊!” 粟融星终于别别扭扭开了口,“给了他一点甜头,不然怎么能让他信我。” “什么甜头!”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粟融星不耐烦了,“你宝贝着你的涂恒沙就行了!我勾不到你,报复不到涂恒沙,我还不能从她朋友下手了?谁让崔培这么不经勾搭?我就是不想让涂恒沙好过!不能让她事事如意!从樊越这儿让她恶心恶心也值得了!” “我问你什么甜头!”他冷着脸质问。 第249章 粟老师才是最隐藏最深的那个 “……”粟融星被他盯得浑身起毛,小声而快速地说了句,“给他亲过。” “没有了?”他仍然黑着脸。 “没了!”粟融星瞪着他,“那你觉得我会怎样?跟他睡吗?我有那么蠢?” 他沉默了一会儿,“就此打住。” “要你管。”粟融星小声嘀咕。 他再次沉默,只是盯着她,眼中的严厉和威压颇为迫人。 她再度气短,低着头嘀咕的样子,倒像是从前她每回惹了他过会儿又回来变着法子来顺他气的样子,“我心里有主意!我原本也没想过真的跟崔培,我就是玩儿的。他是什么人啊?长相不如你,人品不如你,学识不如你,成天跟只狗似的舔主人,也配得上我?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皱着眉,“你还懂人品这个词?” “怎么了?我怎么就不会看人品?”她不满地挑起下巴,“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刁钻霸道毫无人品可言的人,可……可……”她又有些委屈,“可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融星。”他道,“你总是问我,是不是讨厌你。我不想说谎,小时候确实是不喜欢你,但是,慢慢长大,也慢慢理解你的心情,我们在同一个家庭成长,你没有亲生母亲,我没有亲生父亲,有些情感是相通的,只不过,我和你,采取了不同的方式来适应生活,两个极端的方式。”一个极端暴躁,一个极端沉默。 “所以,你长大以后就不讨厌我了是吗?”她随着他的话慢慢动容,眼里有了泪光。 “理解你了。”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融星,我们都不是小时候了。” “可是,我宁愿是小时候……”她含泪哽道。小时候只要哭一哭,你就不敢不理我,小时候只要找尚姨撑腰,你就会给我想要的一切,“我一点儿也不想长大。”长大了,我哭着喊着叫你,你都不会回头了…… 他微叹,“融星……” “我知道……”粟融星愈加悲戚,“你很快就会和涂恒沙结婚了吧?她无名指都戴上戒指了,我做不到祝福你,我希望你和她没有好结果,我这样是不是又很讨厌?可是我内心就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想说谎!你结了婚,我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没有人要我了!” “怎么是孤零零一个人?”他给她递上纸巾,“爸爸不要你吗?大哥不疼你吗?还有粟融宇呢?” 粟融星也没接他的纸巾,自己抹了把泪,拿上包就走了,走到一半,她又停住,回头,“我不会再见崔培,你说的话我都会听的,从小我就只听你的话。”虽然她总是无理取闹,但是,最后其实都是她妥协。 涂恒沙一直到傍晚才有时间给樊越打电话,电话那端,樊越的声音却又脆又亮,“沙子!”显然十分惊喜。 “越越,什么时候有空呢?”她听见樊越这样的声音倒是略松了口气,这样脆爽的声音,应该没什么事吧? “沙子,我最近可能没时间,你也知道了,年底了,各种忙。” 樊越是拒绝见她吗?还是真的忙?她于是道,“樊越,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我以为早上你是因为粟融归在不便说。”她跟樊越,一向直来直去,没什么隐瞒的。 “真的没有啊!就是突然想你了。”樊越在那边很认真的说,即便是在电话里,都能听出她是笑着说的。 “那就好。”但愿,是她的错觉。 她是站在报社门口打的电话,此时,她正等着外出的粟融归回来接她。道路上的雪已经全部化尽,仅仅光秃秃的国槐树丫上还残存少许,华灯初上,盈盈发光。 温度却还低得冻人,她脸颊都冻红了。 远远便看到他的车来了,她蹦着上的马路,迎他。 钻进车里时,车里热气一熏,她舒服得眯了眯眼。 他见她脸颊红红的,忍不住用手探了探她的脸,凉得冻手。 他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一直站在外面等我吗?怎么不会在里面等?”两只都捂住了她的脸,给她暖暖。然后又发现她没系围巾,“围巾呢?也不好好戴。” 她嘻嘻笑着,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在外面等,呼吸下新鲜空气,而且,可以第一时间等到你啊!” 她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一怔,整张脸都柔和了不少,“还说你不傻!”虽然是斥责,却也像这车里的暖气一样,热烘烘的,暖得人通体舒畅。 等她的脸差不多热乎了,他才松开手,准备开车,却不防她突然扑上来,在他脸上吧唧一下,潮热柔腻的触感在他脸上烫下一个印记,久久不散。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好笑,他已经习惯了女朋友时不时的“狼”行为。 涂恒沙自己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今天第一百八十遍摸着指上的戒指,内心满满的充盈,“粟老师,采访一下怎么样?” “嗯。”他言简意赅,却眸色柔和。 “粟老师粟老师,请问你喜欢涂恒沙的什么呢?一定是她的秀外慧中吧?” 红灯,他停车看了眼她,没说话。 涂恒沙哼了哼,示威的眼神看着他:粟老师,这是道送分题还是送命题,全看你怎么回答了!粟老师的智商不会这么低吧? 他迎着她的目光,淡淡地表示,“秀外慧中么……” 她忽然想起粟老师从来不说好话的“优点”了,急道,“粟老师——”脸上只差写上几个字:我想听假话了! 他忍不住笑了,“秀外慧中?秀外,粟老师认可,慧中……” “……”她笑眯了眼,什么时候粟老师这么上道了啊? “慧中……”他迟迟不下定论,而且欲言又止。 她气得鼓起了腮帮子,难道又要说她小傻子?“你再说我小傻子我翻脸。” 他看了看她,趁绿灯还没亮,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她愣住了,而后满脸通红,难怪粟老师开不了口,这不是粟老师一本正经的风格啊?什么时候粟老师也变污了?不行不行,还我严肃纯洁的粟老师啊! 她忙道,“不行不行,今晚不能试,今晚去我家吃饭啊!” 车里响起粟老师的声音,“为什么不能?吃饭不能出几个智力测试题试试?” “……”所以她又被粟老师涮了?“你明明说的是,昨晚太快了没试出来!今晚再试试!”怎么变成试智力测试题了? “昨晚时间过得太快,有什么不对?” “……”粟老师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 第250章 男孩儿女孩儿? 粟融归是来郑重跟舒慧谈结婚的事情的,带了礼品,有礼貌,且周到,希望得到舒慧正式首肯。 涂恒沙完全没想到,十分惊喜,坐在粟融归身边,眼睛都笑弯了,甜甜蜜蜜地等着舒慧同意。 然而,舒慧的表情却那么欢喜,沉思之后,对粟融归道,“你想娶沙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按照我们的老礼法,该是你家里人来提亲,而不是你自己提着东西就来了。虽然你们年轻人现在讲究新潮,但在我看来,我家的女儿是我的掌中宝,得被人欢欢喜喜迎进门才是,而不是随随便便就成了你的人,却得不到你家人的祝福。我希望沙子跟着你是进你家享福的,不是受气的。” “妈……”涂恒沙悄悄扯舒慧的衣服,这话说得太不委婉了。 粟融归却示意她别急,恭谨地在舒慧面前表态,“舒姨,我今天既然来提这个话题,自然是心里有底的,我是先来跟你说一声,之后我会让我家人来提亲的,您放心,我不会让沙子受委屈。” 舒慧点点头,这才算满意,“你能说到做到才好。” “必然的,舒姨。”他再一次承诺。 后来一起用餐的气氛都还不错,粟融归不是个话多的人,舒慧想着眼前这个小子要拐走她的宝贝女儿心里总憋着点气,时不时要念叨他几句,可他都好脾气地笑呵呵听着,慢慢地吃,吃完饭还慢吞吞喝了两碗汤才放碗,饭后舒慧端着水果上来,他也吃了好些。 直到确实有些晚了,舒慧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他才不好意思地告辞了。 涂恒沙送走粟融归回来,舒慧猛然问她,“你们……是不是已经做了坏事了?” “……”涂恒沙愣了一下,才明白这个坏事是什么意思,脸一红,不敢吭声。纵然她在粟融归面前十分调皮,但在自己妈妈面前还是不敢造次的,且害羞。 舒慧却明白了,叹道,“我就知道!你啊!” “妈!”她上前挽住舒慧的胳膊,“小许他很好的,这不就要结婚了吗?您还担心什么呢?就算他妈妈不同意,他也不会负我!妈,我相信他的。” 舒慧却只是叹气,转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妈妈只希望你好好的。” “嗯……”涂恒沙舒舒服服地靠在舒慧身上,闻着妈妈身上传来的特有的味道,满足而幸福,那是妈妈冬天才有的味儿,校门口小卖部最便宜的擦脸油的味儿,她从小闻到大,后来她赚钱了,给妈妈买了稍好一点的护肤品,妈妈也舍不得用,还是擦着最便宜的那种,“妈妈,等我跟小许结婚了,你也跟我们一起住到小院里去,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舒慧笑话她,“真不害臊!我自己住学校方便又舒服,干嘛跟着你去讨人嫌,到时候你们不嫌我碍事才怪!” “怎么会啊,妈妈!小许人品那么好,怎么会嫌弃你?他对家里的保姆阿姨都特别好。”涂恒沙说起小许,眼里便多了光亮,“妈,他喜欢家里人多,热热闹闹的,虽然他自己不爱说话,但他听着也开心,你看他在我们家吃饭,每次吃着就不愿意走,哪怕是听着您骂他,他也乐呵呵的。” 舒慧想着那个每回来她家的确都赖着不想走的大男孩,脸上算是柔和了几分。 涂恒沙半眯着眼,眼里满是憧憬的光芒,“妈,到时候您跟我们住一起,还有钱嫂,我再生两个宝宝,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咱们家里可就热闹了。”他那么渴望亲情,他一定会很开心!他会是个好爸爸吧?还是会像训她一样训孩子?想着,她便傻笑着合不拢嘴。 舒慧十分嫌弃,“你看看你的的傻样儿!我怎么有你这么丢人的闺女!人还没嫁呢,就想着生孩子了?擦擦口水吧!提起你的小许就成二傻子了!” 涂恒沙抹了抹嘴,抗议,“哪里有口水!” 舒慧摇摇头,十分看不得她这个样子。 涂恒沙却突然想到昨晚和粟融归的事十分的稀里糊涂,他到底有没有用t她完全想不起了,再算算时间,她还不是安全期! 当即便回了房间,给粟融归打电话。 “喂?”他的声音传过来,就好像雪夜里全身浸入温泉,暖融融,每一个细胞都舒畅无比。 “小许……”她也觉得这个时候跟他提孩子不孩子有点不含蓄,可是,她一贯不含蓄惯了,也就豁出去了,把自己疑问提了出来。 “昨天啊……没有呢。”他还在开车,唇角噙着一抹微笑,耳机里是她柔软的声音。其实,他当然是用t了的,还没正式娶她,不会让她大着肚子当新娘,一辈子一次的婚纱,怕她穿着不漂亮,怕给她的婚礼太仓促匆忙。 “那如果有孩子了怎么办?”她言语间有些懊恼,虽然她喜欢孩子,和他一样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可是,还太早了不是吗? 孩子吗? 他眼前自动出现一副她和小屁孩抢糖吃的画面,大孩子和小孩子啊……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抢糖吃打起来?画面实在有些可笑,他忍不住在电话里都笑出了声。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在慢慢地构想,他和她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长相? “当然是男孩女孩都要啊!”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我希望先有哥哥,再有妹妹。” 他瞬间就明白了,她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地长大,可谓饱尝人间艰辛,如果她有个哥哥,她便不至于这么辛苦。 “好,我努力。”他依着她的话。? “这种事你努力有什么用?”她扁扁嘴,很不以为然。 他现在就想努力了…… “小傻子……”他轻轻叫她。 “……”又叫她小傻子! “在不在听?” “……”她到底是回答在还是不在?她赌着气,“小傻子不在,小沙子在。” 他又笑了,车外的灯火,璀璨如星,“小傻子,我们还是生女儿吧。” “为什么?” “都说男孩像妈妈,女孩像爸爸,万一生个男孩儿像妈妈这么笨可怎么办?长大了可找不到媳妇儿。” “谁说的?”她大为不服,“他妈妈没找到男朋友吗?不但找到了!还一举搞定喜欢了二十年的男神!” 他在车里大笑起来。 是啊! 第251章 空荡 粟家书房。 粟振和尚清梅相对而坐,气氛有些沉闷。粟振的手指间夹了一支烟,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满满一缸烟蒂。 尚清梅是个特事儿的人,平时是容不得空气里有烟味的,但今天,她却似没了感觉一样,任粟振抽了一根又一根。 敲门声打破了书房里的沉寂。 粟振想在烟灰缸里碾熄手里的烟,却发现烟灰缸已满,没地儿可下手了。 他直接用手指掐灭了,指尖微微灼痛。 “进来。”他道。 粟融归推门而入。 “融归?”粟振微惊讶。 粟融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一烟灰缸的烟蒂,心下也是略惊,粟振是个自律的人,在家几乎不抽烟,听说在公司也只偶尔在吸烟区抽一两根。 所以,还是出事了? 他想说的话,便有些犹豫。 尚清梅回头见是他,表情也淡淡的,并不似他从前回家时张牙舞爪的样子,“回来了?”言语间连嘲讽也没了。 “嗯。”他点点头,“爸,妈,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两人异口同声。 反而显得怪异,急着澄清的样子。 粟振清了清嗓子,“有话要跟我们说?” 他瞧着这书房里的氛围,觉得自己此时说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但粟振却又开口问了,他稍稍迟疑,还是说了自己的来意。 尚清梅听了是不高兴的,粟振却颇为喜悦,“结婚?好啊!咱们家该办办喜事了!” “老粟……” 尚清梅想要说话,粟振却打断了她,“清梅,你看看日子,什么时候合适咱们去给融归提亲去。” 尚清梅是不愿意的,但这个关口,她也没心情跟粟振争论,毕竟现在压在她心头的是更重要的事,胡乱应了一声,对粟融归道,“你回房间休息去吧,我和你爸还有事商量。” 粟融归顿了顿,还是出去了。 正巧粟融珵背了个超级大的背包回来,见了他颇为高兴,拍着他的肩膀,“我们都规划好了,就差你了!等着你。” “我说了不去啊!”粟融珵说的规划,是指每年冬天都要去的极限运动,他早就拒绝了的。 “咦,你真不去啊?”粟融珵忽然笑了,“不会变成妻管严了吧?话说你还没嫁给人家呢?” “……”他兴趣缺缺,挥挥手不理他,耳边却响起涂恒沙的声音:我怕,怕死。我死了不要紧,那就没有人陪妈妈了。妈妈怎么办啊? “那明年春天的活动呢?”粟融珵追着往他房间去了。 “以后那些活动我都不参加了!”要好好活着!没有一丝闪失地活着! “我还买了双份装备呢!有你的一份!” “砰”!回答粟融珵的是关门的声音。 书房里,尚清梅眉头紧皱,“老粟,融归的婚事……” 粟振摆摆手,“我答应过融归的,可不能失信,但婚期和提亲的日子你要看看,得等这阵风波过去。” “他是我儿子!”尚清梅尤为不忿。 “难道不是我儿子?”粟振便有些不悦,“现在是这么个情势,就不要再为这些小事闹心了!” 尚清梅心里更气,这是小事吗?她儿子的终生大事是小事?但如粟振所说,目前这个情势,惹粟振不快是不明智的,她逼着自己忍了,反正粟振也说,等这次风波过了再说,到那是,她再想办法! “就这样吧,让人准备晚饭,别让孩子们看出来。”粟振挥挥手。 粟融归跟粟家人一起吃了饭,还商议了去涂恒沙家里提亲的日子,尚清梅选在下个月,当然,粟融星对这件事反应十分冷淡,吃完饭直接上楼了,但粟融珵却拉着他打趣了一番,粟融宇也跟着凑热闹,以至于他离开粟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了。 他直接开车回家,车都已经开进胡同了,幽暗的灯光下,胡同里人影全无,车行过之处,尽显冬日萧条。 他想起漆黑的小院,这样的夜晚只有棒棒糖趴在他脚下打着盹陪他,顿觉空荡荡的,冷风仿佛透过车窗玻璃惯进来,冷飕飕的。 他下意识就想调头去接涂恒沙,但一看时间,有些晚了,这么当着她妈妈的面把她接出来,再让她一夜未归,总有些不妥,她妈妈也会不高兴,他便觉得尚清梅选的日子真是有点晚了…… 他下车后走上小院台阶时便有些垂头丧气的。 打开院门,果然里面静悄悄的,平时听见声音就“汪汪”地冲上来绕着他裤腿跳的棒棒糖都没动静…… 他忽然发现他房间亮着灯! 他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灯了吗?还是钱嫂在房间里打扫?按理,不会在晚上打扫啊! 他快步走了过去,打开门一看,灯亮着,沙发上蜷着个人,手里的书已经掉到地上去了,显然已经睡着了,还知道盖着一床小毯子,一看就睡得很舒服的样子,棒棒糖蜷在她脚边,也睡得眼睛眯眯的,大概听见他回来的声音了,睁了睁眼,察觉是他,又闭眼继续睡去了。 他心里刹那便温暖充实起来。 茶几上零食果核乱七八糟的,也不知是她造的还是棒棒糖捣的乱。 轻轻走过去,把茶几收拾了一番,再不顾棒棒糖的抗议,把它抱回它自己的狗窝,才返回房间,蹲下来细细打量她。 原来还洗过澡了,头发还有微微的湿,穿着睡衣,凑近了,洗发水的香味扑鼻而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了,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眼睫毛又长又翘,鼻头也翘翘的,让二十五岁的她看起来年龄还很小似的,不知睡前吃了什么,嘴唇上沾着点儿屑…… 二十五岁的人了,睡前还吃东西…… 他心里柔软得像棉花糖一样,忍不住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她哼了一声,半眯着眼,知道是他回来了,小声埋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睡着了……”没睡醒,糊里糊涂的,十分慵懒的声音,与其说是埋怨,不如说是撒娇。 他没回答,却深深地吻了下去,唇舌纠缠…… 第252章 好一会儿,她才把他推开,嫌弃,“你身上真凉……”翻了个身,继续睡。 刚从外面回来,带着寒意。 他看着她依然懵懂未醒的糊涂样儿,失笑,脱去外套,“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家吃的饭。”睡得稀里糊涂,打了个呵欠,又闭着眼睛告诉他,“钱嫂今天烧的是酸菜鱼、葱油鸡和油淋茄子,好吃,我吃了三碗饭……” 他笑出声来,弯腰,伸手去摸她肚子,“吃三碗饭还吃这一大堆零食?长胖了可怎么办?” 她皱着眉把他的手拍开,还是十分嫌弃,“你的手凉!” 可就算她说他手凉,他也得把她拉起来,“起来,去刷个牙再睡。” 她坐起来还睡眼惺忪的,问他,“你吃了吗?吃了些什么?” 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他是回家去的,这么晚回来肯定吃过了,不过,他却很愿意和她说这些,这些“废话”跟她说起来很有意思。从前奶奶会这么问他,吃了没有,吃了些什么,和哪些人一起吃的呀?虽然他吃的东西有时候奶奶都不知道是什么,和他一起吃饭的那些人奶奶也不认识,可他还是会详详细细地说给奶奶听。现在她也喜欢问,他便告诉她,“吃了。菜挺多,但我只吃了鱼,炸丸子,和半碗蔬菜,饭也没你吃得多。” “那你饿不饿?”她打着呵欠,“钱嫂还包了饺子准备明早吃,有牛肉馅儿、猪肉荠菜馅儿,还有三鲜馅儿和素馅儿的,馅儿是我拌的,你想吃哪种馅儿?” “是吗?你还能帮着拌馅儿,没捣蛋闯祸吧?”你看,都是说着这些家常琐事,可他却觉得很有趣,很愿意听,也很愿意陪着她说,只是从没告诉她。 她不高兴了,“我从小就很能干的!怎么会捣蛋!?” “好,那是我说错话了,跟你道歉。”他给她顺顺额前不听话的刘海,并顺手把她提到他身上坐下。 “那你吃什么馅儿的啊?我去煮?”粟老师今天脾气好得很呢,既然他道歉了,那她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了,哼! “我想……吃糖馅儿的。”他想了会儿说。 她刚醒,脑袋还有些迟钝,整个人都有点呆,“没有糖馅儿的啊……”她吃过糖馅儿的包子,糖馅儿的饺子从来就没吃过呢。 “有啊……”他凝视着她微嘟的,粉嫩凝着一层柔光的唇。 她抬头疑惑地看他,刚睡醒的眼睛小鹿一样。 他低头,正好触到她的唇,而后辗转不放。 她才明白过来,他说的糖馅儿是什么…… 脸蛋热烘烘地烧了起来,粟老师真是越来越坏了呢…… 他的唇初时有些凉,但她整个人都热烘烘的,很快便将他烤热了,热得烫人…… 他放开她的时候,他的手扶在她腰间,掌心的温度摩得她皮肤着火一般。 “几点了?我……要回家了……”她无力地趴在他怀里,小声说。 “不回去了,嗯?”他亲着她额头。 她有些犹豫,觉得自己越来越明目张胆夜不归宿了,但又有点破罐破摔的想法。 “怎么会来家里等我的?”既然来了又何必回去? 她瞟了他一眼,冲他贼兮兮的笑,“因为我知道你会想我啊!”其实是她想他,就隔了今天一天没见,她就觉得隔了很久,晚饭时忍不住跑过来了,害得钱嫂毫无准备,临时给她做菜。 他一怔,这算心有灵犀吗? 她见他不说话,还赖上了,坐在他怀里踢着小腿,手指戳他胸口,“想不想?” 盖在她腿上的小毛毯滑到地上,露出她白生生的脚,还有一截小腿。 她身上的皮肤倒是比她脸上的皮肤白好几个度,大概是工作原因风吹日晒的缘故。他想起粟融星时不时买的一堆堆的护肤品,她都不护肤的吗?想到她的成长轨迹,心里不是滋味。 他便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想。”是真的想。顺手把毛毯给她拉上,毛毯下,握住了她的脚。 她顿时很开心,难得粟老师不跟她杠!“粟老师今天心情很好吗?”她问啥答啥,真是乖! 办成了一件大事,心情当然好。 他微微一笑,“为什么来家里不给我打电话?”他也好早点回来! “想给你惊喜啊!”她不假思索地说,“希望没有变成惊吓哦!” 他没说话,挠了挠她的脚心。 她甩了甩腿,没能把他的手甩掉,又被他挠了几下。 “痒!别闹。”她哈哈笑着抗议,脚下用力,他的手便顺着她的脚踝往上滑。 她慢慢的呼吸不匀,呢喃,“小许……” “不回去了!”他将她抱起,往床上而去。 比上一次好,至少他在她耳边吐着热气问她“还疼不疼”的时候,她不用咬着牙齿撒谎说不疼。 的确不疼,可是也没有多少乐趣…… 偏偏粟老师还要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想了想,挥手,“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粟融归脸都黑了。 她全然没有伤害到了某人自尊的自觉,被子一卷,将自己裹成个蝉蛹,被打扰的瞌睡重新袭来,昏昏欲睡的。 很喜欢小许家的被子,软软的,最重要的是,有他的味道,闻着,就好像踩在云端里一样,格外容易入睡。 刚迷糊,感觉被子一空,背上就贴上了一个身体,她迷迷糊糊的觉得没有被子卷着舒服,太硬,下意识往一旁挪,再将被子一卷,刚卷好,又被揭开了,她只好再挪,再卷…… 几番折腾,她身体一空,居然连人带被子都滚下了床,直接摔在地上。 裹着厚厚的被子,不至于摔疼,但也把她摔清醒了。 从被子里露出愤怒的小脸,瞪着床上的人,“你为什么挤……” 话没说完,住嘴了,床上的人居然未着寸缕,就这么瞪着她。耍流氓嘛! “你为什么不盖……”话又没能说完,因为被子被她裹着呢…… “你能分我一点点被子吗?”那个耍流氓的人还一脸委屈样儿,好像遭了她欺负似的…… 第253章 我是你的宝贝 粟融归说的泡温泉的地儿是长城脚下的一片儿度假区。 他俩轮休前一天没加班任务,准点下班就直接出发,到地儿天已经黑了。 去酒店的路上,一条民俗街,明清的屋子,整条街都是红通通的灯笼,瞬间便觉得穿越了。 这样的天气,街上还人来人往特别热闹,沿街许多卖小吃的,来往的人群捧着各式各样的小吃,看着就馋人。 涂恒沙一路买下去,卤煮、油茶、驴肉火烧、梅菜烧饼、冰糖葫芦…… 没多久,粟融归一手提着只小行李箱,另一只手提满了吃的。 涂恒沙在山楂冰淇淋的店门口站住了,很想买,结果被粟融归阻止。 “我还没吃过山楂味儿的冰淇淋呢!”她拉着他衣袖,不让他走。 “说不行就不行!”粟老师沉下的脸表示这个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 “粟老师……”她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一双大眼睛里倒映着灯笼橙红色的光晕,温暖而灵动。 他脸色缓了缓,但还是没同意,“听话,我们下回天气暖和了再来吃,前面有卖栗子的,走,买栗子糕吃去。” “……”她翻了翻白眼,撒娇装可怜也没能成功!冷天不能吃冰淇淋这种言论只有她妈才念叨!她哪个冬天没吃冷饮? 一步三回头地被粟老师叫走。 为了哄她开心,领着她买了栗子糕之后又买了煎豆腐、热奶茶等等,让她拎着吃。 到了酒店,入住后,把所有小吃都搁茶几上,粟融归盘腿坐在她身边,长手伸出去捏捏她脸颊,“还生气呢?”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她打开烧饼的包装。 “还说没生气?腮帮子都鼓成气球了!”他把她拎到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鼻尖靠着她的,“给你点甜头,就不生气了?” 这么明显的送吻上门…… 涂恒沙扭开头表示不要。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下回你再逼着我亲我就不亲了!” 这么哄女朋友的方式,她真是前所未见,粟老师算得上头一家…… 而她这个不争气的,竟然还噗嗤一笑。好吧,其实根本就没有生气!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从钱嫂那里听来一句女孩子要少吃寒凉之物就记在了心里,她觉得暖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只是喜欢在他面前闹一闹,享受这点儿撒娇的感觉而已。 她偏偏把他一推,举着手里的烧饼,“烧饼比你好吃多了!” “真的?”他眉目一扬,“那等会儿你再好好比比。” “……”这等会儿比比的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她觉得粟老师一定跟人学坏了!什么时候去补课了呀?她决定跳开这个话题,咬了一口烧饼,“你有什么活动安排吗?”除了等会儿比比之类的。 “有啊,这儿活动还挺丰富的,可以去夜游长城,泡温泉,晚上我还能煮茶给你喝,你不累的话我们一起在网上看个片儿什么的,明早如果你能起床可以去长城上看日出,白天还能泛舟,还可以去学做风筝、学做灯,好像还有一家银饰店可以自己打银饰,多着呢!” 粟老师给她细数各种活动安排,她的听力却在“看个片儿”这个地方终止了,眨了眨眼,眼里瞬间一亮,神秘兮兮地问,“粟老师,你哪里来的片啊?怎么在网上找片儿?” “爱奇艺和优……”粟老师没说完,看见她的小眼神了,顿时明白她的脑袋瓜子里想的东西又和他不一样了,神色一肃,“涂恒沙!你能纯洁一点吗?” “我哪里不纯洁了?是你自己说看片……”她嘀咕着,眼看粟老师眼里又冒火了,赶紧把手里的烧饼往他嘴里一塞,“粟老师!吃……吃烧饼……” 也不看粟老师的眼神了,低下头拆另一包吃的。 一茶几面的小吃,她专心致志地每种吃了一些,自己吃一口,喂他吃一口,两个人把这一大堆东西吃得七七八八,然后粟老师问她,“再出去吃点正餐?” 她摇摇头,“吃不下了,你饿吗?你饿的话我陪你吃点。” “我也不饿。”他蹭着她的脸,亲了亲她脸颊。 “去爬长城啊!”打了个呵欠,趴在他怀里,声音里都带了倦意。 “你看你都这么困了,不然休息算了!我们去泡个汤……”他的唇移到她耳边,含住她的耳珠,手也伸进她衣服里。 “不要……”她艰难地把自己拔出来,“我从来没有看过夜长城……” 他无奈,用力在她嘴上吮了一口,才放开她,“那就走吧!” 夜晚的长城,石阶上灯已点亮,如一条璀璨的金龙,蜿蜒而上。 说是要下雪的天气,却因这满阶清辉,整个黑夜都变得透亮澄明。 并不难爬,以他俩的脚力,缆车而上,步行一忽儿就到了。明长城最原始的面貌,岁月已经蚀化了长城两侧的城墙,空余台阶在流光清影中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踩在历史之上,立于天地之间,长城脚下是小镇的灯火,宛若坠落满天星辰,璀璨明亮。 “美不美?”他问。 她点点头。美,只是冬天的夜风,吹上身实在冷。 忽而身上一紧,是他从身后用大衣裹住了她。 “你冷吗?”她回头问,正好撞见他的眼睛,不,星辰坠落的地方不是脚下的小镇,是他的眼睛,比灯火辉煌处更美。 他在她唇上轻轻一碰,“不冷,我怀里有个小太阳。” 她笑,往他怀里更深处挤,“上一回还说我是明月光,今天又变小太阳了,我到底是什么?” “什么都是。”他声音愈加轻柔,风声里,小得几乎听不见,“是太阳,是月亮,是星星,是一切。” 她蹭着他毛衣软和的纤维,嘟着嘴,“我是你的宝贝。” 他笑出声来。 “是不是?你都叫过了!”她去掐他腰上的肌肉,掐了好几下都没掐起来。 “什么时候叫了?我怎么没记得?”他笑着问。 “怎么没有?在床上的时候!粟融归!你下了床就不认账了?男人果然不是好东西!”她再用力一掐,还是没掐上手。 “……”他无语,尴尬地看看四周,夜游的人其实不少啊! “是不是?是不是?”怀里的人还在不依不饶。 他只好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是!是!你何止是我宝贝,你还是我祖宗!” 她这才开心了,又捏了一把,抱怨,“你腰上的肉是铁吗?怎么就掐不起来?” 他再次失笑,手却穿了进去,轻轻捏着她的腰,“要像你一样,全是肥肉吗?” “粟融归!”她也会生气,一生气也叫全名的好不好? 他蹭着她头发,指尖肌肤腻滑,他呼吸有些粗,“乖,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第254章 直男的礼物2 涂恒沙不死心的辩解了一句,“没……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 “涂恒沙!” 她再次被吼得捂住耳朵。 “你还见过人遛着它跑啊?”眼睛要喷火了…… “不……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啊!粟老师你太污!有谁没事儿遛鸟玩儿啊?”为什么她说的话每次粟老师的理解都会不一样?冤枉死她了啊! “遛!鸟!”粟融归觉得自己要疯了!他辞海里的词,遇上她之后引申意义在不断扩展…… “我……我错了……错了……”面对粟老师到底是谁太污的凶恶眼神,她索性抱着那堆护肤迅速跑远,老老实实坐在镜前涂涂抹抹,心里却是不服的,哼哼,遛这个字明明是你说出来的! 这个牌子她没用过,等她涂完细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美白系列! 瞬间,涂恒沙也炸了,转身质问,“粟融归!你刚刚还说不嫌弃我黑呢?这是什么玩意儿?”她有心把瓶子砸过去,但又怕真的砸中了他,她会心疼,于是只砸了一个盒子过去,正中他脑门。 粟融归也有一瞬的懵圈,他是好心想送她一份礼物而已。 “我就说了!认识你这么久也没想过要送护肤品给我!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不是嫌弃我黑是怎么了?” 粟融归觉得头疼,“不是,你身上的皮肤并不黑……”对了,他是怎么想起要给她买护肤的,就是那天起了这个念头,发现她脸上的皮肤比身上黑,心疼她一个女孩子风吹日晒地跑新闻…… “什么意思?就是嫌弃我脸黑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见我?我遇上你那会儿还是夏天呢,比现在更黑!你早怎么不嫌弃……” 原来他一凶就缩成一团的小鹌鹑炸起毛来也这么可怕的…… “不是,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我只是觉得你脸黑一点,所以想……” “所以还是我黑了?你才黑!” “……”他投降,女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反对,“好好好,我黑,我黑行了吧?你白!” “粟融归!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意思?敷衍我是吧?糊弄我是吧?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见是你白!你这是嘲讽我吧?” “……”这回轮到他欲哭无泪,说黑也不对,说白也不对,他要怎样怎样说才是对的?“你……虽然黑点儿,可是你美啊!” “你看!你内心想的,就是我黑啊!你终于说真话了!还美呢!你忘了以前说我丑的时候了吧?” “……”粟老师捏眉心,“我以前那是开玩笑……” “你今天睡地板吧!”涂恒沙把备用被子往沙发上一摔,自己上了床,被子一拉,盖住脑袋,想到每回这样睡,他都会把她脑袋扒拉出来,又把被子往下拉了拉,不想理他! 过了一会儿,浴室里响起水声,她知道他去冲澡了。 想狠心闭上眼睛睡觉,耳朵却秒秒钟听着他的动静!她觉得自己真不争气! 嗯……水停了……脚步声出来了……往窗边去干什么? 嗯……窗帘声……脚步声往窗边来了…… 被子掀起,有人要进来。 她翻身死死按住,“睡!地!板!” “外面下雪了,睡地板冷啊!”他揪着被子,颇为可怜的样子。 下雪了吗?她微微愣神。却不料,就是这么一瞬,就被他钻了空子,挤进了被子里。 她气啊,地暖这么足,地上比床上还热,怎么会冷? 粟老师就会欺负人! 她转身背对着他,气哼哼闭上眼睛。 有人要来抱她,她拱来拱去就是不配合,直到被人用力一搂,耳际随即覆上来温润湿软,柔柔的男低音竟然缓缓在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她一怔,全身都僵住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也曾唱过这样的歌哄她睡觉吧? 在她愣神的时候,她被人轻轻翻转,正面将她拥入怀里,轻柔的歌声却没有停。 她渐渐放松,被他搂得愈紧,她委委屈屈的,掐着他腰上的肌肉,“粟老师欺负我……” 湿湿密密的亲吻便落在她脸上,“好,都是粟老师不对!” 她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勉强接受。 他拍着她的背,像哄着一个孩子,“很晚了,睡了啊,明早叫你起来看日出。” 下雪了还看什么日出啊?她迷迷糊糊地想,又想起刚才是为什么和粟老师生气的,觉得自己也是很幼稚,又无聊,甚至觉得这个矫情的小女人不是自己,她的人设分明是红柳路小霸王的!但是,好像小霸王被一个人这样宠着哄着,也很满足…… 胡思乱想着,就在他一下一下地轻拍下睡着了。 他们到底没能去看日出,这下着雪的,有没有日出看她不清楚,她是被粟老师给叫醒的,只不过,叫醒的方式比较特别,然后,亢奋的某个人又为所欲为了一番,不,两番! 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亏得他还记得早餐,叫人送到了房间来。 她瘫在床上,只想补眠,被他强行从被窝里抱出来,抱到浴室里,扶着她漱了口,又给她擦了脸,然后再把她抱出去,一口一口给她喂了早餐吃。 这么周到的“服侍”,她享受得理所当然,还有些惩罚式的哀怨,某个人想要吃饱喝足,也必须付出劳动的代价!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粟融归才把她塞回被子里,让她再睡会儿,却又忍不住啰嗦,“其实刚吃饱还是不应该马上睡的,要不要走走?” 回答他的是一个压面而来的枕头…… 这一觉,涂恒沙一直睡到下午,又是因为要吃饭了被叫醒…… 他叫来的饭,还买了她喜欢的小吃。 她一看时间,忍不住抱怨,“说好带我来泛舟、做风筝、做灯笼、打银饰,结果呢?你现在只有一个活动!粟老师!你变得低级趣味了!” 他其实也有些抱歉,但早上她睡得两颊红扑扑,一脸娇憨的样子,他一时没忍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失了控,毕竟这么多年他没女朋友也过来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狂热。 第255章 真的下雪了。 窗帘大开,雪亮的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灼得人眼花,窗外的庭院里银装素裹,已积了厚厚一层新雪,蓬松松的,纤尘不染。雪松,枯树,被积雪压弯了枝条,沉甸甸,间或还能听到“咔嚓”枝条断裂的声音。 他抱着她坐在窗前的榻榻米上,面前摆了张茶桌,白皙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执了紫砂茶壶,橙红色茶汤带着热气,自壶口沥沥而下,落入杯中。 她看得痴了。 雪景如画,在她眼中终究模糊成一片皑皑的背景色,比画更美的是眼前这只执壶的手。若一个人在你眼中完美,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合你的意,她第一次发现,他的指甲盖儿都那么好看,竟然是淡淡粉色,月牙儿形状完美。 “尝尝?” 茶香忽而扑鼻,淡淡热气。 他把茶杯送到了她唇边。 她浅抿了一口,点头,“好喝。” “真好喝假好喝?”他失笑。他记得她是不喝茶的。 “真好喝!”即便她没有喝茶的喜好,但单单看他煮茶就足够她赏心悦目了。 他低头亲了她一下,“喜欢的话,回家煮给你喝,家里的茶比这个更好喝一些。”他尝了一口,觉得实在一般。 她眼睛一亮,“家里有茶吗?怎么从来没见你煮过?” 他捏了下她的鼻子,“我以为你只喝奶茶!” “那你可以给我做奶茶啊!”她靠在他身上,他的怀抱里暖暖的,十分舒服,他怕她凉,还在她腿上搭了条被子。 “好。”他忽然觉得这个提议很值得采纳,毕竟外面买的奶茶不是那么健康的饮品。 外面忽然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是一群年轻人在打雪仗。 “想不想出去玩?”他惦记着她刚才的抱怨,一个活动都没陪她玩。 她摇摇头,“外面太冷了,不想出去。” 想想冰天雪地去采访的日子,那是逼不得已,好不容易得个闲儿,不如在室内好好取暖。 “真不去?我怕你有遗憾。或者,我们也去堆个雪人?”他看着外面那群年轻人。 “不去,冷,我想吃红薯。”她在他怀里蹭了蹭。 桌上有他叫餐时买来的烤红薯,他摸了摸,还是热的,便取了给她剥皮。 她深深吸了口气,烤红薯的香味对她来说其实就是冬天的味道,她给他讲小时候的事,“我其实从小就不喜欢冬天,不,应该说不喜欢寒冷。”毕竟妈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太好,是她照顾妈妈,大冬天里买菜洗菜都十分冻手,那时候她一到冬天就会长冻疮,太难受了。 但是这一段她没说,转而说别的事,“不过,冬天也有冬天的乐趣吧,我们家那时候还有个蜂窝煤炉,不断火地烧着热水,我把红薯扔炉子底下,放学回来烤得热热的,我一人能吃两个!” 他其实是懂了的。冬天对于一个肩负着照顾母亲的五岁孩子来说,有多么艰难。 “沙子。”他轻轻叫她。 “嗯?”她抬起头看他。 “没事。”他低头碰了碰她吃了红薯后有些发黑的嘴唇,“吃红薯。” “嗯!”她忍不住仰起头回亲了他一下,而后拥紧了被子,枕在他胸口,暖暖和和的。 屋外滴水成冰,屋内温暖如春,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好,“小许。”她低声呢喃,“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冬天,有雪,有茶,有你,有烤红薯,就足够了,什么都不必做,就这样抱在一起发呆就已是圆满,哪里来的遗憾? “傻瓜。”他更紧地抱着她,“时间不会停,但是以后的每一刻我们都一样。” 她抱住他的脖子,用力点头。 有你的每一刻,都是最好。 是她先去咬他的唇,而后很长很长一个吻,如果不是她的电话响,她觉得自己可能就把小许压到地板上了,这个活动,经过小许同学几度升级,她好像也有些喜欢了呢…… “我先接个电话。”她从他紧箍的双臂间挣扎出来,拢了拢自己散开的睡衣。 “粟融宇?”她一看来电颇为惊讶,回头看向他。粟融宇的号码是他强行存进她手机里的,顺便把她的号码要了去,可是有什么事粟融宇不给他哥打电话,打到她这里来了? “先接。”他说。暗暗思忖,别是又闯祸了吧? “喂?”她忙接了。 “二嫂……”粟融宇的声音十分奇怪,好像是在呜咽? “粟融宇,你怎么了?”她开了免提,让粟融归也一起听。 “二嫂!”这一回,粟融宇是真的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 她慌了,“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粟融归也神色一凛,立即走了过来。 “越越……越越……她死了……” 粟融宇的哭声在手机里震天响,她手一松,“你……你说什么?”手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手机却已掉落在地。 粟融归飞快拾起手机,对着手机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 “樊越……她死了……车祸……二哥,你们在哪里……” 涂恒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粟融归弄上车的,整个归途,一句话都没说,耳边回荡的始终是粟融宇的哭声:越越死了……越越她死了…… 因为下雪,回去的路并不那么好走,粟融归车开得不快,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了。 粟融宇浑身是血,蹲在医院停尸间外面。 涂恒沙突然停住了脚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她没有勇气走进那个地方,更没有勇气看里面的人,她甚至,再没有勇气往前多走一步。 “沙子!”粟融归将她扶住。 “你……你去看看……”她全身冰凉,抓着他手臂的手在颤抖,“里面的人肯定不是越越,一定是你弟弟弄错了,你去看看,再出来告诉我……不是越越……” 粟融宇看见了他们,哭着喊,“二嫂……” “闭嘴!”涂恒沙粗暴地打断了他,“你胡说!不许胡说!”而后将粟融归一推,“你去啊,你看看!再出来告诉我!一定不是越越的!” 第256章 怎么可能不是? 警察已经确认了身份,粟融宇又哭成这个样子,怎么会不是? 涂恒沙其实知道,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当粟融归从里面走出来,面色凝重地一步步走向她的时候,她也一点点往下滑,最后,是粟融归快速几步赶到,将她抱住,她才没有滑到地上。 “是不是?是不是?”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他。 他没说话,只是将她紧紧抱住。 她便明白了…… 闭上眼,用力呼吸,他身上的味道潮水般灌进她的意识里,眼前闪过最后一次见樊越,她期期艾艾把烤红薯塞给她的情景,一时醍醐灌顶。 那个时候越越看起来就有问题!可是她没有细问!她们还约好以后有时间再聚!她总以为她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让她可以问清楚…… “小许!越越她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她从他怀里起来,四处一看,还是看见一旁伤心的粟融宇。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场景哪里不对劲! 越越遇难,为什么粟融宇在这里哭得不可收拾?崔培人呢? 她从粟融归怀里出来,立即找手机给崔培打电话。 然而,电话拨出去,崔培的手机却关机! 她拿着手机,无法置信,“越越出事了,崔培手机关机?这怎么回事啊?” 那边粟融宇接话了,“越越和崔培已经离婚了。” 她再一次,半晌才说出话来,“怎……怎么可能?越越跟崔培感情那么好!”虽然对她而言,崔培已不是从前的崔培,但崔培宠樊越并没有改变啊!所以,樊越那天来找她,瘦了一大圈,是因为离婚吗? “小许……”她忽然觉得很内疚,眼泪哗哗直流,“如果,如果我这一阵儿抽时间多陪陪越越,是不是,她就不会出事?” 她和樊越之间的确疏远了很多,可是,她们也曾有过手牵手心心相印的时光,那些都是她记忆里最珍贵的东西,即便渐行渐远,她也不曾否定,不曾忘记。 粟融归见她整张脸都是青白色的,心内某个地方又酸又疼,却什么也帮不了她,只能将她拥进怀里,“乖,我知道越越走了你很难过,但是你不能把这件事归咎于你,跟你没有关系,越越也不希望你这样的,是不是?” “怪崔培那个王八蛋!”粟融宇呜咽着大吼。 “融宇,你是怎么掺和进这些事里的?”粟融归肃声质问。 “对!”涂恒沙也想起来,满脸泪痕回身,“粟融宇,出事的时候你和越越在一起是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粟融宇那一身的血,必然亲历了越越的最后一刻,再想到他这一身的血全是越越的,涂恒沙心里又绞痛起来,最后那一刻,越越该有多惨烈,多痛苦…… 粟融宇的手上也全是血,他颤抖着捧着头,带血的手指插入自己头发里,恨声而泣,“是我……我是不够好……眼睁睁看着她的车出事……也救不了她……” 当他把她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个血人…… “我……我还给她准备了礼物……虽然她现在不肯收……但只要我天天坚持……她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她瞧不起我……说我纨绔子弟……除了有钱……除了会花钱……一无是处……这条项链不是钱买的……它一点也不值钱……就是木珠子……我自己打磨的……上了漆……画了小花儿上去……越越喜欢花儿……我还没来得及给她……我还来不及证明……我会自己挣钱养她……” 白色木质的链坠,还泛着淡淡莹光,珠子上画了点点小红梅,躺在他满是血污的手心里,触目惊心个,刺痛双眼。 涂恒沙不忍也不敢再盯着看,含泪移开目光,此时她才明白,原来粟融宇竟然对越越起了心思,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融宇!你说下事情经过!”看着样的弟弟,他也严肃不起来了,一手拥着涂恒沙,一手揽过弟弟的肩,轻轻拍着。 “二哥……”粟融宇靠着粟融归的头,“我真的……很难过……越越那么好的女孩子,崔培为什么不珍惜?还要搞什么外遇……” “什么?崔培有外遇?”涂恒沙惊问。她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是亲眼见证了崔培和樊越的恋爱历程,崔培把樊越捧上了天!可是,如果不是崔培对不起越越,越越又怎么舍得离婚?“谁?小三在哪?” 粟融归神色一动,却见粟融宇摇头。 “我不知道,越越没说,可小三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崔培对不起越越!既然对不起,就放手好了!离婚了却还要去纠缠越越!喝醉了酒还赖到越越家里过夜!太无耻了!不然……越越也不会出事……”粟融宇一时愤慨,一时又悲戚起来,“今天上午,我见下了雪,又新做了条项链……想着正好越越休息,就想找她玩儿,谁知,我刚到她家楼下,就看见崔培从楼道里气冲冲地冲了出来,开车走了,我正准备上楼,就看见越越也下来了,还提着行李,我叫她,她不理我,我追上去,她叫我离她远点……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我……我怕她讨厌我……就没敢紧贴着她……然后她上了车……开车走了……我也跟着上了自己的车……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她开出了城……上了高速……我一直跟着……其实她速度不算快……我不知道是不是路面太滑,她……她……” 粟融宇再次失声大哭,“如果不是崔培一大早来气她……她就不会带着情绪开车……也不会出事……如果我坚定一些,死皮赖脸上她的车,她可能也不会有事……” 涂恒沙也跟着哭,粟融归怀里抱着两个大哭的人,左右哄着,问粟融宇,“警察来过了?怎么说?” 粟融宇哭着点头,“来过了……要家属来认领遗体,我不能领,说我不是家属……越越的家属是谁啊?崔培不配!他也不是了!是前夫!警察说会想办法通知她家人……” 就算崔培能领,现在也联系不上人! 涂恒沙擦了擦眼泪,“越越一个人在这边打拼,父母都在老家,家里就她这个女儿……”不知道老人家得知这个噩耗会伤心成什么样…… 第257章 他的一切 深夜,樊越和崔培曾经居住的小区。 一辆车缓缓停在楼下,有人从车里下来,进了电梯。 电梯直达樊越家所在楼层,来人习惯性去按指纹,门锁没有任何反应,他便颓丧地捶了捶门。 指纹已经取消,钥匙已经还给樊越,这个家门,他再也进不去了…… 他只好敲门,“越越,越越开门。越越,我回来了,你给我个机会……” 没有人回应。 是睡着了?还是刻意不给他开门? 他拿出手机给樊越打电话,是新的号码,旧手机号已经关机不用了,樊越一看他的号就不会接电话的,而且,他不想,也不敢再用老号。 樊越的手机也关机。 他皱眉,她没有关机的习惯,作为一个记者,虽然是娱乐记者,她也是24小时开机待命的。 他不想走。 门的另一面,是他的一切,或者说,是他以为的他的一切。 走廊灯已经自动熄灭,他靠在门上,黑暗中给樊越发信息:老婆,为什么不相信我?在我心里,自始至终只爱你一个人,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们更好的未来。我怎么会爱上她那样的大小姐?你冷静下来想一想,我们那么多开心的日子,你都忘了吗?你舍得吗?就算你舍得,我也舍不得你,我的宝贝儿,没有了你,我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老婆,我知道你生气,你可以发脾气,可以打我骂我,但是,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哪怕我们已经离婚,我仍然是你的,你也仍然是我唯一的爱,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老婆,我爱你。 这样的短信,他这段时间不知道发了多少出去,但是,樊越从来没回过他。可在他看来,他不能就这样算了,就这样放弃樊越,他做不到。他觉得樊越只是一时之气,只要他好好地哄,耐心地哄,他的越越一定会原谅他,会回到他身边,就像平时她偶尔生他的气一样,他哄一哄她就笑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哄的时间需要长一些,毕竟这回不等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生气。 冬天的楼道有些冷,但他不想离开。去哪呢?住酒店吗?没有老婆,哪里都不舒服,哪里都没有归属感。 他忽然想起好多个夜里,越越抱着他埋怨,最近怎么晚上这么多应酬,她不想他走,那时候他一心想着的是赶紧出去…… 他知道他们有很深的感情基础,所以樊越对他的信任度也是百分之百的,但他却忽视了越越的职业敏感度,他完全没想到,那天晚上越越会跟踪他,一直跟踪到酒吧。 就在他亲粟融星的时候,一杯酒浇到他和粟融星的侧脸。 当他看见自己老婆的瞬间,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抱越越,那是他潜意识促使他做的事,结果越越一个巴掌扇到他脸上。 他想,越越也气疯了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在那喘气。 这时粟融星站了起来,尽管脸上沾着水,仍然带着她大小姐特有的张扬与跋扈,“崔培,正好,你老婆来了,你不用刻意找时间跟她谈了,现在就说明白吧,是跟她离婚和我在一起,还是跟她走,你自己选!但是你要记着,一旦你跟她走了,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那一刻,他看见越越一个趔趄,倒退一步。 越越这么难受,他心痛如割,可是,粟融星咄咄逼人的眼睛正瞪着他…… 彼时他想的是,越越还可以回家以后慢慢哄,毕竟她是他老婆,但粟融星得罪了,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他对越越说的是,“老婆,对不起……” 越越看他的眼神跟见了鬼一样,不,见了鬼只是惊恐,而她的眼神里比惊恐更多的还有绝望。 “老婆……”他心都碎了,想要伸手去拉她的手。 粟融星却在此时冷笑,“还老婆呢?既然选择了对不起,她马上就不是你老婆了!” 这句话之后,越越便转身就跑了,他甚至看见,她转身的那一刻,脸上亮晶晶的,全是眼泪…… 他打起精神应付粟融星,可是,接下来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他自己全都不知道了,他整颗心都被越越带走了…… 把粟融星送走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开车往家里狂奔,在家中找到抱着腿坐在黑暗里的越越。 “老婆……”他冲过去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跟她道歉,“老婆,你要相信我,我跟粟融星只是逢场作戏,我心里只有你,我只爱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别难过,咱们不哭啊……” 他说了一大堆好话,越越却只是呆呆地坐着,没有反应,连看都不曾看过他。 “老婆?老婆?”他吓到了,握着她的肩膀摇着她。 她还是没有反应。 “老婆?你别吓我?都是我不好……”他抱着她,去亲她的唇。 然而,刚刚碰到,她忽然用力将他推开,冲进洗手间开始呕吐起来。 他跟过去,大为担心,“老婆,你是……不舒服还是……”他脑中闪过一个不可能的可能性,“还是怀孕了?” 她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只是,眼中再也没有他习惯的热烈和柔情,只有冷漠,甚至还有厌憎,连语气也冷得惊人,“不,我只是恶心。” 他瞬间明白过来,她说的恶心,是他亲过粟融星后又来亲她…… “越越,你听我说……”他想解释。 “明天我正好有空,去办了吧。”樊越打断了他的话。 他尚且不明,“去办什么?” 她擦了擦脸,走出洗手间,“离婚啊!” 他老婆其实一个果断而又脾气火爆的人,他了解,不然前段时间也不会直接把人家的宾利车砸了,但是,他没想到她能果断到这个地步,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做了这样的决断。 他一度甚至很生气,难道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就这么不值得她留恋? “崔先生?你怎么在门口蹲着?是没带钥匙吗?”邻居晚归,看见他问。 他忙站直了,尴尬回应,“是的,那个我老婆还没回来,我……密码记不住……指纹……一开始就忘记录进去了……” “哦,那来我们家坐着等吧。”邻居好心地笑道,“这大冬天的,门口坐着太冷了。” 他眼眶一热,邻居都知道关心他冷不冷,越越现在还管他冷不冷吗? 第258章 宝宝回家 “还是……算了吧,我就在这等。”这大晚上的,他怕给人添麻烦。 “没事啊!进来吧!”邻居打开门热情邀请他,“你们越越老家寄来点啥都给我们送过来,大晚上来我们家歇歇怎么了?再说,你们越越那工作,通宵不回来也不是没有过,万一她今晚没回来,你就在我家凑合一夜。” 他还想拒绝,邻居家男主人已经拉他走了,“来来来,远亲不如近邻,这可是你老婆常常挂在嘴上的!” 他苦笑,跟着进去了。 是啊,他有个那么好的老婆,怎么会爱上别人?越越怎么就不相信他? 邻居请他在沙发上坐,还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这么晚了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早点休息,不用管我!” “没事,我们刚回来一时也睡不着,看电视吗?”男主人打开电视,里面是本地台的零点新闻。 崔培哪里有心情看电视,里面在说什么完全不知道,不停地看着手机,一颗心燥乱不安。 他也不知这是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很烦乱,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莫名心悸,不然,他也不会在上午跟越越大吵一架后,大半夜也无法安宁,还要回到家里来。 他发出去的消息,越越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是一直没有开机还是看见了也不回…… 他去够茶杯,想喝口茶定定心,却连茶杯都没抓稳,差点把茶给泼了。 邻居男主人却在此时指着电视机失声大喊,“车祸啊!车都撞成这样了!这人只怕……天,当场死亡……” 崔培刚刚握稳了茶杯,心不在焉地瞟了眼电视机,却听男主人的声音都惊破了音,“崔培,这车牌不是你家的吗?” “哐当”,崔培手里的茶杯打落在地上。 眼前的一切都在晃…… 他看不清电视屏幕里有什么,混乱的画面,晃动的人影,刺目的一大滩血色。 他也听不清播音员在说什么,全部化作“嗡嗡嗡”的轰鸣,震得他发晕。 电视机被男主人挡住,“崔培!崔培!” 揪心的呼喊把他唤醒。 他懵懵懂懂的,“啊”了一声,恍若梦中。 “崔培!”男主人忧心,一把抓住他,“你先别难过,先去看看情况,等等,这个时候该去哪里看啊!我想想……交警不知道还上不上班,或者医院,但是不知道去哪个医院……崔培,我陪你去先去问问情况吧!也许车里面不是樊越呢?” 崔培还是呆呆的,好像失去了魂魄,眼睛里毫无神采,盯着他,喃喃梦呓一般,“越越?医院?为什么去医院?” 男主人急了,崔培这样子分明是傻了!他拎起崔培就走,“走,我陪你去问问情况!” 崔培被迫站起来,电视里已经在播别的新闻了,他忽然就笑了,指着电视机,“没事!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血!没有越越……你看错了!没有越越!越越好好的!越越她好好的!她等下就回来了!对!越越要回来了!我下去接越越!我要下去接越越了!” “崔培……”男主人痛心地看着他。 崔培用力推开他,拔腿就往门口跑,可失去了支撑,他才跑出去一步,就全身一软,摔倒在地。 “崔培!”男主人上前来使劲将他撑起,“崔培,我跟你一起去!” “不!不用你去!我去接越越回家……我去接越越回家……”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跌跌撞撞走出邻居家。 “哎!”邻居始终不放心,跟着他出去。 他动作却是很快,已经进了电梯,并且开始下楼了。 “老婆,不怕,我来接你回家了……老婆,不怕,我来接你回家……老婆……不怕……”他机械地念着这句话,从电梯里,一直念到出电梯。 昨晚一夜的积雪,今天已经化了大半,小区主干道已经干干净净的了,只花园里少许残雪尚存。 但融雪的天气却是比下雪更冷,尤其还是深夜,户外温度已达零下十度以下。 邻居出来得匆忙,只穿了个外套,帽子围巾都没戴上,一出单元门就觉得冷风直灌,而先下楼的崔培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忧急,赶紧打崔培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他只好拔腿去追,只愿能追上。 崔培在冷风里晃晃悠悠地走着,感觉不到冷,他连自己要走到哪里去都不知道,还是喃喃念着,“宝宝,我来了,不怕啊……我来接宝宝回家……宝宝,不怕……” 他抖抖索索掏出手旧手机,开机,无数个未接来电,熟悉的,陌生的,没有一个来自樊越…… 但,其中有涂恒沙打来的电话!而且就是今天打的! 他紧紧握着手机,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这个号码却始终不敢拨出去。 手指颤抖着,不知怎么终于触动了拨号键,电话“嘟——嘟——”待机的声音像带刺的网紧紧缠着他的心,每响一声,绞痛便增一分,每一根刺都深深扎进他心里。 “喂?”那边终于传来涂恒沙的声音。 “我是崔培……”一句话之后,他再说不出一个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出口…… “崔培你个畜生!”涂恒沙的哭声震响,“你把越越还给我!你不要了,你把她还给我!为什么……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了!” 他闭上眼,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声音颤得不成词句,“车上的人……是她?” “是!是!是!”连续三个是,也发泄着那端涂恒沙的痛苦和悲伤。 夜深了,地面渐渐凝了霜,再冻成冰。 他一脚没踩实,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脑袋砸得砰的一声响,他也没感觉到痛。 他索性便躺在那了,冰冷的冬夜,冰冷的冻霜的地面,他仰天躺在那里,看着漆黑的天空,天上好像出现樊越的模样,笑嘻嘻的,脆生生地叫他“老公”。 “老公,你几点回来?我今天可贤惠了,给你做了爱心晚餐!你回不回来吃?” “老公!等我们老了,就买一套带花园的房子,我要种一园子的花!阳光灿烂的时候,我给花儿剪枝,你就在旁边看书好不好?” “老公,我们以后要生一对龙凤胎!男孩跟你姓,女孩跟我姓!” “老公,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老公,我今天很晚才收工,你来接我!” 他终于在冬夜里哭出声来,对着黑色天幕里樊越的笑容涕泪交加,“宝宝,我也想你……我来接你回家!我来接你了……你跟我回家……我们不闹了……你跟我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眼泪流下来,在寒夜里凝成了冰。 第259章 谋杀还是意外 樊越的父母很快便赶到燕北,崔培没有现身,是涂恒沙等人去接的。 自得知这消息起,二老便哭泣不止,樊母一度哭昏过去。 涂恒沙见二老憔悴不堪的样子,眼泪再度被勾了出来,在车站就跟二老再次抱头而哭,还有个粟融宇,看着看着,也跟着哭了起来。 四人这一哭,竟是哭了许久,粟融归费力安抚,好不容易才让四人渐渐平息,此时,樊越的父亲四处望望,才想到一个人,“阿培呢??” 涂恒沙不知该从何说起,粟融宇毫无心机,义愤填膺刚要开口,涂恒沙却抢先说了,“还没联系上崔培,可能外出出差了,电话一直打不通。” 樊父一脸悲痛,点点头,“我们也没打通。” 涂恒沙见粟融宇还愤愤不平的表情看着自己,叹了口气,她只是觉得二老如此悲痛,这些不好的消息还是缓缓再来吧,她怕二老痛上加痛。 且不说樊越父母见了樊越遗体后是怎样悲痛欲绝,警察却在这个时候提出疑问:樊越的死不一定是交通意外,不排除谋杀的可能性。但因为案情没有彻查清楚,警方暂时不予公布细节,只是开始调查樊越的关系网。 樊越和崔培离婚的事再也瞒不住,警察要找崔培问话,但崔培却人间蒸发了一般。 涂恒沙是最后一个接到崔培电话的人,她把电话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告诉了警察,自己在承受了这几日巨大的悲痛之后,也陷入了思考,如果真的是谋杀,到底是谁要杀越越?会是崔培吗?动机又是什么?曾经那么相爱的一对人,即便爱情走到了尽头难道还要用人命来陪葬? 樊越父母在重创后再度遭到打击,两位老人成日泡在泪水里,找不到崔培,也无处安置老人家,住酒店去涂恒沙不太放心,粟融归便主动提出他院子里反正空房间多,粟融宇现在也难过成这样,干脆都去他那里住吧,平时还有钱嫂可以看顾一二。 好不容易将老人暂时安置,涂恒沙身心憔悴,看着一直陪着自己的粟融归,她说了声“谢谢”,樊越是她的朋友,不是他的,而且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欢崔培,连带着对樊越也很平淡,他能这样照顾樊越的父母,全是因为她的缘故。 他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揉着她的脸,“跟我要说谢字?从出事到现在,你就没合过眼,也没吃过东西,饿不饿?我叫钱嫂给你弄点吃的?” 她摇摇头,“我吃不下。” “沙子,你听我说,我知道越越是你最好的朋友,好朋友走了,有多伤心我完全理解,可是,你得打起精神来,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她的脸很冰,他用手给她捂了这一阵还没暖和过来,他便换了只手,轻轻搓。 她在他掌心里摇头,“不,我不配当她最好的朋友,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并不在她身边!我甚至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崔培是越越的全部啊,这样的背叛越越怎么承受得了? 粟融归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又润湿了…… 这两天,涂恒沙一直沉浸在这样的自责里。 “沙子!如果你真的把越越当好朋友,你就更加要打起精神来!樊家叔叔阿姨已经很难过了,你精神状态不好治会让他们更伤心,动不动就四个人哭成一堆,他们的身体怎么负担得起?你不能再让他们这样跟着你一起哭下去!更何况,他们在燕北这段日子就指着你了,你还要帮着料理越越的身后事,你要坚强起来!”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眼眶红红的,凝视着他,“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料理身后事!也不想坚强!有时候坚强的另一种诠释就是被逼无奈。我想大家都好好的,轻轻松松随心所欲地生活,开开心心地笑,谁也不必去坚强……” 他想起她给奶奶料理身后事时的果断…… “好好好,不坚强,咱们不要被逼无奈的坚强,把事情都交给我,我去料理,你吃点儿东西然后睡一觉,好不好?”他低下头来,轻轻吮去她脸上的泪水,“不要担心,别难过,还有我,我会一直在的。” 门上响起轻轻的剥啄之声,钱嫂在外面问,“粟先生,小涂姑娘,我煮了几碗面,刚刚端给他们吃了,你们要吃点吗?” “好!”粟融归应了,开门,从钱嫂手里接过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她闻着面味儿,一点食欲也没有,还把头偏开了去。 他暗暗叹息,坐到她对面,慢慢地逗着她说话,一点点地给她喂,这样哄着,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将一碗面喂完。 他取了热毛巾来,给她擦脸,“乖,去睡一觉,我陪着你,好不好?” 她虽然难过,但并没有就因此而忽视他了,他忙前忙活围着自己转,说她一直不吃不睡,他自己何尝不是样?他那碗面,都已经坨了! “你别管我了!自己吃点儿吧!”她指着那碗面,“去换一碗!” 他看着她,带着些莫名的弱弱的意味,“我吃了东西,你就陪我睡会儿?”好像很可怜的样子,巴巴地陪着小心求着她。 她心里一软,点点头,“去换碗热的!” “我吃这个就行!还热着!”他端起碗来就吃,一碗面到他这儿,倒是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之后便要她履行承诺,好好休息一会儿。 她无奈,和他相拥而卧。 “沙子,你不是说樊越那天来找你,看样子就是有事要对你说的吗?后来你们通电话她说了些什么吗?”他抱着她,忽问。 涂恒沙摇摇头,“没有,我们只约了以后有时间再见面,哪里来得及说什么。” 这是她最后悔的事啊! “嗯,如果你想起樊越还有哪里有异常,你记得要告诉我!” “好。”而后又理所当然地道,“我肯定会说啊,我还会告诉警察!希望能早点破案呢!” 他下巴搁在她头顶,将她抱紧了些,“嗯,那现在睡会儿吧,睡清醒了你才能想到更多!” 她默然。 狠狠哭了好几场,又揪心揪肺的,体力和心理其实都很累,她蜷在他怀里,闻着他的气息,倒也真的渐渐睡着了。 第260章 秘密基地 舒慧也知道了樊越的事,却不是从她这里获悉,打了电话过来询问。 涂恒沙睡得迷迷糊糊,是粟融归接的电话,听见他小声的低沉的声音懵懂醒来,“谁啊?” “是舒姨,问起樊越的事。”他把电话放下,“我跟她说了,你再睡会儿吧?” 她渐渐清醒,想着从前妈妈对越越也很好,看做半个女儿的,得知越越噩耗,必然伤心,便坐了起来,“不了,我回去看看妈妈。” 粟融归觉得她回家休息也好,在这成天对着樊越父母,说着说着几人又要大哭一场。 他送她回去的,临行交代了她好一番才走,她机械地点着头,其实什么话也没真正入她的心。 粟融归走后,母女俩少不得又说了一回樊越的事,舒慧听得眼泪婆娑的,感慨,“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真是让人痛心,究竟是什么人丧尽天良要谋杀越越?可怜的越越,一句半句话都没留下,怎么就这么突然!” 涂恒沙听着,这几日一直处于迟钝状态的脑子忽然运转起来,舒慧的话在耳边不断回响:一句半句话都没留下……一句半句话都没留下…… 她在房间抽屉里一阵翻找,手中握紧一样东西,拿上外套,拔腿就跑。 “沙子!你去哪儿?”舒慧在后面追问。 “妈,我去个地方!去去就来!” “沙子,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了,或者把彼此弄丢了,可是,却又想念对方了,就去秘密基地找回最初的我们。” 她们的秘密基地,在樊越结婚前租住的地方。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隐秘之处,只不过是这栋楼的邮箱bug。 小区这一排楼房基本是22层,只有那么两三栋因为户型的关系只有21层,樊越当时租住的就是其中一栋的21楼,但可能是物业疏忽的缘故,竟然在这一栋多做了两个邮箱,即虽然没有22楼,却做了22楼的邮箱,樊越发现这个bug的时候正是晚上,还煞有介事地编了个灵异故事讲给她听,把她吓得半死,樊越却哈哈大笑,然后就提出,反正这两个邮箱也废在这里,不如她们俩锁起来当秘密基地吧,每年往里面投一张明信片,纪念她们的友谊多少年,如果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也把它写下来,投进这里,等到六十岁的时候,如果这个邮箱还在,她们就来开启这个邮箱,回顾她们之间发生的故事。 起初涂恒沙只觉得这个想法好玩,压根没想过这种方式安全可靠,万一谁把锁撬了呢?万一哪天物业把邮箱拆了呢? 但樊越却固执地在那年新年投进了第一张明信片,并且将邮箱上了锁,给了她一片钥匙,结果,这个习惯就真的坚持下来了,物业是彻底忽视了这个bug的,小区居民也没谁去关注这个事情,何况邮箱又是上锁的,这个“秘密基地”就这样一直存在了,即便后来樊越搬了家,它仍然在,也没人去破坏,她们俩每年还是会去投一次明信片,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明信片里写了些什么,一切等到六十岁再揭晓,或者哪天她们友情崩了,却又怀念的对方的时候开启。 她们也想过假如在这漫长的人生中,这个邮箱未必能“存活”到她们六十岁,可那也没关系,一切只当寄给了岁月,基地不在了,可岁月会为她们记得。 而这个时候,基地还是在的,好好地在那儿,依然上着锁。 她手里的钥匙都握住汗来了,此刻,站在邮箱前,泪眼朦胧,“越越,我来了。” 像是一个仪式那么庄重,却又带着急不可待的紧迫,她迅速打开了邮箱里,厚厚一叠明信片从里面滑了出来。 全部是明信片,她想找找有没有跟案件有关的东西哪怕是信件之类的都没有。 她只好将所有明信片一张不落的全收了起来,离开小区。 还在回家的车上,她便开始一张张阅读。 她自己投给樊越的她都捡了出来,是这几年每年新年她来这边投进去的,写的是她给樊越的祝福和对她俩未来的祈愿。嗯,其中有一张就是在樊越结婚那年投的,她是这么写的:今年,我把我最最亲爱的越宝交给另一个人来守护了,我希望他此后余生都把宝宝放在心尖尖上,免她苦,免她忧,像他在婚礼上承诺的那样来对她:一生一世,如珠如宝。 字字句句她尚且清清楚楚记得,被祝福的两个人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她含泪将这张收起,快速翻阅樊越写给她的明信片。 因为极其盼望能找到只字片语能对樊越的被害有所解释,所以基本就是一目十行而过,遗憾的是没有一张明信片有提示,如果非说哪张明信片不一样,就是标注时间最近的一张。 越越写给她的明信片基本都是写的“致沙子”或者“致亲爱的沙子”,唯独最后这张,写在不久以前,写的是“致人生”。 致人生: 沙子说,人生最美好的事就是每当过完一天,都会觉得自己比昨天又多收获了一点点,一天一天往前走,人生便会一点一点丰盈起来,像一幅画,一笔一笔涂满,到最后,无论这幅画画成什么样,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巨作。 我曾经深以为然。 我一路收获着学业、事业、友情、爱情……我以为我是世间最幸福的人,我以为我的人生到了最后一定是我自己心中最完美的一幅画,却不曾想,原来所谓的完美只是我自己所假想,想象如此美好,现实却残酷得经不起任何考验。 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如果这幅画注定是瑕疵之作,那我宁可选择撕毁,重新画一幅。 所以,从现在起,我的人生打开新的画卷,再次调色着墨,唯一觉得对不起的,是沙子。 亲爱的沙子,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到这里,如果你翻到这张明信片,亲爱的,你还愿意再次祝福我吗? 我还是会为你祈福的,无论我在哪里。 沙子,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多么希望我们还能回到相逢的最初,那年那月那日,什么都还没发生,什么都还来得及。 越越 这更像一封道别信。 警察说越越出事那天车上有行李箱,也就说说,她那天是打算出行的;警察也说,越越已经向银灿提交了辞职信,所以,已经离婚的她是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只是,不知道她的目的地是何处。 第261章 发现 坐在车里,她觉得头痛欲裂。 回到最初…… 她多么想还能回到最初,那个热情大胆的姑娘还能鲜活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在校门口下的车。 出租车刚走,她站在路边,正准备走上学校的台阶,突然,一辆摩托车飞速驰来,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在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摩托车擦着她而过,同时,车上的人伸手,将她手里装明信片的塑料袋抢走了。 飞车抢劫! 她听说过!却还是第一次碰到! 袋子里没有财物,只有越越留给她的明信片,她舍不得就此丢失,大喊着,“抢劫啊!抓住他!”自己也跑了出去,想一边跑一边能拦上一辆车去追。 也有红柳路的居民听见帮她喊帮她追的,甚至有小伙子骑了车追上去,但哪有那么容易,摩托车转眼就跑得没了影。 她气得心里绞痛,但又有什么办法?有人要她报警,可她丢的是明信片,又不是钱…… 不过,她还是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粟融归,让粟融归跟宁时谦说说,看有没有找回的可能性,毕竟这明信片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结果粟融归听说她被抢劫,顿时便着了急,电话里问个不休,还要过来看她,她赶紧表示自己已经到家,没有受伤,也没损失财物,让他不必过来。 他哪里能放心? 涂恒沙只好开了视频,让他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家中,还说,“我准备再睡一觉,你就别来打扰我了。” 粟融归这才作罢,又安慰了一番,才让她好好休息,他不吵她。 但,她哪里睡得着? 明信片被抢,她心心念念装着的就是明信片,装着她和樊越的过去。樊越写给她的那些话也反反复复地在她脑中重现,尤其最后一句,简直让她心碎。 “沙子,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多么希望我们还能回到相逢的最初,那年那月那日,什么都还没发生,什么都还来得及。” 她仿佛能想象樊越含着泪在她面前说出这些话的样子,樊越的语调,樊越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如同亲声诉说。 这该死的劫匪,为什么要抢她的东西?为什么明信片也要抢?那是越越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想到这里,她猛地坐起,脑中再度闪过一道光。 对啊,为什么要抢她的东西?她不过是拿着一包塑料袋装的纸片而已!又不是背的包包!完全看不出什么价值! 难道越越真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所图的?如果是这样,那越越在离开前一定有话会对她说,越越要说的就是明信片上那些话吗? 这么一想,她连坐都坐不住了!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脑中更是来来回回过滤着越越写的那些话! 致人生!致人生! 忽然,她站住了,眼神异常坚定。 她准备再次出门,并拿起了手机。 电话还是打给粟融归的,“粟老师!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可能跟越越有关!我怀疑我今天遇到的抢劫也与越越有关!但我不是很确定!可不管怎样,我都要去看一看证实一下!我自己一个人去有点没底,我想,你可能得陪我同去。” 粟融归舒了口气,总算知道有事要找他一起,而不是一个人傻乎乎往前冲了! 他立马答应下来,“好,我马上来接你!” “不用!你听着,马上赶去仁生路等我,我会坐车坐到仁生路北口,你看见我之后不要露面,悄悄看着我就行,一旦有异常,你马上出现!”她急匆匆布置完,马上又出门了。仁生路,离银灿公司不远。 粟融归应下来,当即便开车往仁生路而去。 他家离仁生路近,赶在涂恒沙之前到了,等了二十来分钟,看见涂恒沙从一辆出租上下来。 涂恒沙下车的地方是仁生路1号,她一间一间数过去,仁生路20号是一家健身房…… 看见这个健身房,她紧绷的心松了松,好像有点底了。 她没有卡,进不去,出示了证件,跟前台说明,该健身房会员樊越已经去世,她是樊越生前好友,来取樊越留在这里的东西。 前台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磨叽了半天,最后涂恒沙都快发火了,才勉勉强强同意,最后还跟她核对了越越的联系电话、生日等信息,并且登记了她的身份证号码才放行。 前台告诉她,樊越的长期租用柜是11号。 “但是,是上了锁的呀。”前台道。 “谢谢,我能开。”她听了后心里更加笃定,直奔更衣室储物柜而去,在11号柜子前站定。 储物柜上了锁,密码锁。 四位数的密码,她心里有个初步答案,她有种预感,应该就是这个密码…… 她伸出手,轻轻拨动数字,0622…… 啪嗒,锁弹开了。 一切都太顺利…… 越越写给她的明信片里最后一段话,给了她答案。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多么希望我们还能回到相逢的最初,那年那月那日,什么都还没发生,什么都还来得及。 她俩相逢的最初,便是在仁生路上。 那年她还在上学,来银灿见习,第一天便在这条路上遇到在银灿上班的樊越,她问樊越,银灿公司怎么走。 那时候,樊越也是刚进公司的新人。 那一天,是2011年6月22日。 仁生路20号,樊越常健身的健身房。 11号储物柜,密码0622。 是巧合,还是樊越有意的安排,她不知道,她只看见了躺在储物柜里的好几个文件袋,里面装着的东西,是否就是导致樊越不幸丧命的原因? 她取出文件袋,打开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迅速打开每一个文件袋,一一查看,里面的内容震得她倒退两步。 她来不及细看,也不太能细看,过多细节的东西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但大致的内容她还是看得懂的。 她吃不透这东西,自然有人吃得透,她有些担忧的是,这份东西曝光,将要引起的震动可不小…… 她迅速把东西放好,离开了健身房。 粟融归看着她出来的,背着包,两手紧紧抱着一叠文件袋。 第262章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手机是通着话的,耳机里她的声音一直在说话,叮嘱他如果发生哪种情况他要怎么样,如果发生另一种情况,他又要怎么样。 “不行!我不会离开你半步!”他立即表示了反对。 “不!你一定要听我的!”她声音很小,无线耳机藏在头发里,没有人能看出她在打电话,“粟融归,请你分清楚孰轻孰重!” “对我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他憋着一口气怼她。 “……”这样的危急关头,她竟然被他这样一句话怼得心里暖流直窜,莫名眼睛都湿润了,还好她没被这温暖冲昏了头脑,“小许,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绝不会让自己出事!而且,法制社会,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情况?” “沙子……” “小许!” 其实,看见文件袋里的东西以后,她就猜到越越为什么会死了,但是,仅凭这东西,还不够…… 两人在沉默中僵持,但谁也没有放松警惕。 涂恒沙走在人行道上,眼睛盯着每一个相对走来的人,大冬天的,大家几乎都捂得严严实实,戴着口罩帽子,并没有什么人看起来特别显眼。 就在这样平淡无奇的人里,有人跟大多数刚才和她擦肩而过的人一样,漫不经心从她身边走过,只是,突然伸手抓住了她怀里抱着的文件袋,并且一个用力,从她手中抽走。 “有人抢劫啊!”她大声喊,并且抓住了这个人的衣服。 藏在暗处的粟融归迅速冲了出来,那人被她一喊,狗急跳墙,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匕首,一刀划在她手上,成功从她手里挣脱,并且在挣脱的过程中,抢走了她被在肩上的大包。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的时间,涂恒沙后知后觉感到手背上传来的痛感,她将手背在身后,向在她面前略略迟疑的粟融归大喊,“快追啊!” 粟融归一狠心,拔腿朝着那人猛追而去,边追边说话,“马上上车!锁门!任何人来都不要开车门……” 涂恒沙不敢大意,往他停车的车位急奔,听着耳机里他的声音,急忙打断,“我知道!你快追……” 他车门没锁,她飞快钻进车里,立马锁了门窗,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才缓缓平息下来。 耳机里原本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和风声,现在都没了,她估计他是在跑动的过程中把耳机给掉了。 手背上一条长长的血痕,现在还在滴血,她不敢再出去。记得他在车上放了她的常备药,不知有没有外伤药,打开车上的储物盒,还真让她找到一盒创可贴,她贴了差不多满满一手背,才把伤口贴全。 她靠在座椅上,胸口硬硬的文件袋磕着,有些不舒服,但是她暂时不敢拿出来,她一个人在这里,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那些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她早就被盯着了,她怀里跟越越有关的人是不是都被盯着。 不管怎么样,东西她算是保存下来了,二手三手的防备总归是凑了效。 她抱在怀里的文件袋肯定是没有内容物的,只有一叠找健身房要来的旧报纸而已,里面的东西她全部取了出来归在一个文件袋里,此刻就贴在她胸口,下端牢牢地被她固定在皮带里,至于上端……上端用bra压着呢,出不来,臃肿的羽绒服一包裹,完全看不出她里面藏了东西。 她原本想放在包里的,但她担心包也会被人抢去,所以,只在包里装了一些越越的旧物。 她的担心没错,那些人也怕有诈,果然没有放过她的包。 等。 车里的脚垫上滴了几滴血,她平稳着她的呼吸,用脚去蹭,但怎么蹭都不能完全把血迹蹭干净。 她的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 该来的,来了吗?这么快就发现了?小许呢? “喂?”她接了电话。 那边的人沉默不语,莫名的,她想起上次刘红案时接到的恐吓电话。车里暖气没开,她感到一层凉意爬上背脊。 “喂?哪位?”她又问了句。 那边终于响起男人慢悠悠的声音,“涂恒沙?” “是!我是!请问您是哪位?”她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挺机灵。”那人道。 她沉默,就当不懂他的意思。 “一堆废纸!破鞋子?”那人冷笑 这么快就看见了?那小许呢?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焦急起来,目光紧盯着粟融归跑去的方向,人来人往,没有他的身影。 “我也不跟你玩什么游戏了。”那人又道,“追来追去的大家都辛苦,你手里的东西,我要,你出个价吧。”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的话,我手里没你要的东西。”她的视线扫过周围的每一辆车,每个店铺,甚至每个经过的人,不知道这个电话来自哪里。 “别装蒜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你说呢?500万怎么样?买断你手里所有的东西,你保证没有留底。” 她不动声色,“这个留不留底的,你能放心?” 她只是想拖延时间,小许怎么还不回来? 她开始后悔了,是不是不该叫小许去追,万一前面对方有很多人,小许会不会受伤? 那人笑了,“咱们做生意的,只讲究一个词,诚信。你留不留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你这么聪明的姑娘,是不会干傻事的。” 的确,一个收受贿赂的记者,不管手里有没有底,都已经没有脸再把底掀出来,那等于把自己也毁了。 “你是谁?你背后的人又是谁?”她直接了当地问。 “这个不重要,关键是生意,钱到位,我要的东西到位,就够了。” 涂恒沙不想再跟他磨叽,她担心小许了,“对不起,我对你的生意不感兴趣。再见。” “等等!”那人道,“涂大记者对生意不感兴趣,对你的命,你身边人的命感兴趣吗?比如,你母亲?” 所以,这些人当初是不是也曾这样威胁过越越? “你们想干什么?”她急声呵斥。 第263章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要你的东西,用钱能解决的事我一点儿也不想用别的办法,所以,其实是涂大记者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决定了我们想干什么。” 那边的人说得慢条斯理的,好像在逗一只小动物,末了,忽然又笑着道,“红柳路小学舒慧老师?” 涂恒沙脑中“嗡”的一响,只觉得窗外的一切都在晃动。 “是不是怕了?涂大记者?”那人笑道,“怕是正常的,对了,我竟然不知道你还带了同伴啊,果然有点心计,燕a6nt58,这个车牌不错……你在车里还好吗?” 她大惊,她现在可以确定,跟着她的不止一个人!小许追上去的是一个,现在说话的应该是另一个!只是这个人到底在哪里?这种她在明敌在暗的感觉太不好了,就像漆黑的夜里被一条毒蛇盯着,能听见它吐信子的声音,甚至能闻到毒液的腥臭气,却看不到人,而不知什么时候,这条蛇就会突然窜出,一咬致命…… 她想到了越越的车祸。 虽然警察并没有给出车祸的细节,但她现在怀疑这辆车会不会出问题? 暂时应该是没有的,从这人的话语里能听出来,在她上车之前他并不知道这辆车里的人跟她有关。 她又想到文件袋里的东西,车是粟融归的,到底虎毒不食子吧? 一息之间,思虑万千。 “想好了没有?大记者?我现在离你不远,你把东西放在哪了,告诉我,我去取,或者东西还在你身上,你从窗户扔出来!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可以告诉我账号,我先转钱给你都可以!” “我……我要先考虑下!”此时此刻,还是只有拖延。 她现在有点恼恨自己,不会开车! “一分钟够吗?” “不够!”本就是拖延,一分钟有什么用?她原本还想说让她考虑几天! 那人便笑,“呵,大记者难道还想拖延时间?不是想要考虑几天吧?咱们爽快人,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遇上了,就把生意做了吧!” 涂恒沙脑子在飞转。 那人忽然又说,“舒慧老师每天中午十二点出学校买菜,下午五点半从办公楼回家,她喜欢走办公楼后面那条小道回家,哦,对,她的课表要不要我给你念一念?” “你们这些畜生!”她实在忍不住,咬牙骂道。 “如果骂骂人就能让你爽爽快快地把东西交出来,那就骂吧,我看看,离舒慧老师下班的时间还有多久……” 她不想再听! 文件袋里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交出去的! 她把电话挂断,立即给宁时谦打电话,言简意赅把事情大致说清楚,请求他去学校帮她看下妈妈,同时,希望能请位警察过来接应她。 宁时谦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她一颗高悬的心才稍稍回落。 警察过来还需要时间,她就在车里等。 现在还是大白天,就算电话里的人近在咫尺,他也拿车里的她没办法,除非他直接砸车窗把她整个人拖出去,但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还不至于敢这么做,即便真这么亡命,那这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也是她的倚仗。 她现在担心的是,小许久久不归,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她的手机还在震,仍是之前那个号码,她索性不接了,让它继续响。 焦急等待的过程中,突然“轰”的一声响,她的车剧烈一震…… 车被撞了! 停在路边被撞了! 车门被撞凹,车窗玻璃震碎…… 外面的车上下来两个人,看起来是来找她协商事故的,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怀里藏着的文件袋愈加磕得胸口痛。 车祸引起了群众围观,很快围了不少人。 那两人很大众的打扮,羽绒股、口罩、帽子,却想来开她的车门,还向她招手,要她下车。 车门是锁的,车窗玻璃没有落下来,她仍是封闭的,但她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只要那人一拳头砸向玻璃,就能伸手进来了…… 这个念头刚过,就听哗啦一声响,她打开副驾这侧车门,下车就跑,而她身后,驾驶室玻璃已经脱落。 “车里找找,我去追!”有人说。 她真是低估了这些人丧心病狂的程度,原来他们真敢砸车! 还好,她作为一个记者,虽然是摄影记者,但在这个行业待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个记者该具备的能力和素养。那就是凡事都要把每一个可能性都考虑到,以便临场从容应对。 她不是没想过,万一警察没来,他们真把车门弄开了怎么办? 论跑,她是肯定跑不过这个男的! 跑不了就只有躲…… 她下车后,只用了三步就跨进了临街的一家店铺,并且直奔洗手间而去。 这一排的店铺她和樊越都熟,洗手间旁边还有个后门出去。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她穿过后门,又从另一家店的后门进去,追赶她那人从后门出去后一时不见了她的影子,要一家一家来找她还有些费力,而她在他要找到的时候,又故技重施。 她只需要拖时间,警察几分钟就能到! 然而,在警察到来之前,她再次转出一个店铺时,眼前杵着的人是——小许同学…… 她差点泪崩,扑上去搂住他,“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 其实她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怀里装着重要的东西,又被人追赶着在各个店里进进出出,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此时见了他,被他坚实的双臂一搂,突然之间便什么都不怕了。 “快走!有人在追我!”她拉着他就跑,回头,追她那人已经再次出现了。 而马路上,警察已经到来,正围着她被撞毁的车查看。 她一身虚汗,即便小许没在这个时候出现,她也安全了…… 警察一出现,肇事那两人便跑了。 警察问了她一些话,她配合地说明情况以后,提出,“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负责樊越案子的警察。” 说到这里,她才看着粟融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手里的东西会给他家里造成重创,而他却还不知道…… 如果她交了,他会怨她吗? 第264章 你会原谅我吗 后来的事情又乱又杂。 他的车被撞成那样,交警要处理。但她怀里揣着个文件袋觉得自己就像揣着个炸弹似的,她急于把这个东西送走,可是,又顾虑重重。 粟融归的反应、妈妈的安危,沉沉压在她心头。 然而,要她就此妥协,她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粟融归留下处理撞车事宜,她乘坐警车去往公安分局。因为有警察的护送,粟融归倒是也不用悬心了,只叮嘱她等会他来分局接她,便送她上了车。 这一路去分局,她心里在经历着一场煎熬,仿佛一半是冰山,一半是火焰,她在冰与火的边界,连左右摇摆的机会都没有,连选择的可能性都没有,她只有一条道走下去,即便是煎熬,即便前路有火焰冰山,她也只能坚持下去。 当她把文件袋交到这边分局刑侦队长手里时,有一刹那,耳边再度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红柳路小学舒慧老师?舒慧老师每天中午十二点出学校买菜…… 她忽然间捏紧了文件袋。 可是,也紧紧只是一瞬间而已,下一秒,她便松了手。 松手的那一刻,她一颗心着了地。踏实了,可是,全身的力气也好像被抽空了,她差点没站稳,双肘撑在了办公桌上。 “怎么了?有受伤?”刑侦队长问她。 她撑直了,摇摇头,“队长,还有两个问题。第一,这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应该不仅仅跟樊越的案子有关,您在取证后还请把它交给相关部门;第二……我在拿到这个东西后,家人和我自己都受到了威胁,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请求保护我的家人?” 队长应承下来。 她整个人都是混乱的,也忘记了粟融归叮嘱她的,等他来接,不过就算记得,她也不会等,她担心妈妈,第一时间必须回家! 所以,她还在分局里就给舒慧打电话,但没有人接。 她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继续打! 这回倒是有人接了,但不是舒慧接的,是同办公室的同事,告诉她,“沙子啊,你妈妈不在,刚刚被人叫出去了,说有人找她。” 她大惊,“谁?是谁找她?” “不知道呢,是个男人!” 她拔腿就往外跑,刑侦队长在后面叫她,“怎么了?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她回头,已是满脸泪水,“我妈!我妈可能出事儿了!” “走!”队长也紧张起来,亲自开车,带着她往学校赶。 学校还没下班,校园里井然有序,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孩子热火朝天,音乐教室里传来孩子唱歌的声音,稚嫩又响亮。这一切都不像发生了事故的样子。 她直奔妈妈所在的办公室而去,进门,看见妈妈常坐的办公桌位置熟悉的背影。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喊一声,“妈!” 舒慧转过身来,一脸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妈……”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头扎进办公室,直接扑进站起来的舒慧怀里,抱着她孩子般大哭起来,“妈……妈妈……呜呜……妈妈……” “这……这是怎么了?”舒慧诧异无比,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哭,她爸刚进去那会儿,她身体不好,这个家的重担全压在一个五岁孩子的身上,那时候那么难,也没见她哭过,这是遭遇什么了?她目光落在办公室门口穿警服的队长身上。难道出什么事儿了? 涂恒沙很少有情感这么外放的时候,抱着舒慧好一顿哭,“妈!妈妈!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妈妈,你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你知道吗?” 她五岁开始,就小心翼翼用尽全力去守护这唯一的亲情,不管是最初病着需要她照顾的妈妈,还是康复后照顾她的妈妈,都是她在这么多年风雨困难中保持微笑最强有力的支撑。 这个支撑不能倒下去,更不能因为她而倒下去…… 舒慧听了,心里一片柔软,这孩子太刚强,在她不好的时候,曾经用短短的手臂把她这个当妈的圈进她小小的怀里,靠着她稚嫩的小胸脯,跟她说:妈妈,不哭,还有沙子,沙子会陪着你,保护你…… 而像这样扑进她怀里求安慰的情形从来没有过…… 她笑着抚摸女儿的头发,“傻孩子,妈妈知道,你也是妈妈最重要最重要的人啊,我能有什么事?什么事儿都没有,好着呢!” 涂恒沙哭了这一阵,才缓过来,意识到这是在妈妈办公室里,周围还有别的老师呢,她悄悄四下里看看,大伙儿果然都看着她母女俩。 她有些难为情起来,从舒慧怀中出来,擦着泪,“妈,您刚刚去哪儿了?打电话不接。” “刚才啊,有学生家长找,我就出去了一会儿。”舒慧拿了张纸巾,给女儿擦眼泪,满眼的温柔,也是此时,才注意到涂恒沙手背上贴的创可贴和手背上干涸的血迹,“你这是怎么了?” 这事儿在办公室也不好说,她平息下来,对着安然无恙的舒慧此刻只有满心欢喜,“没事儿,我就想来看看您,那我先回去了,待会儿下班我再来接您。” “嗨!从这儿到家属楼几步路啊?还用得着你来接!”舒慧点了点她额头,目光仍然盯在她手背上。 “我偏来!”她注意到舒慧看刑侦队长的眼神,解释,“我朋友,没事儿,我先回了!” 从办公室出去后她觉得十分抱歉,“一场乌龙,是我神经质了,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比起出事,我宁愿乌龙!你放心吧,安全问题我会考虑安排的……”说着话,却发现了宁时谦,“哎,你怎么在这,宁队!” 俩不同区分局的刑侦队长握手了。 涂恒沙更加觉得难为情,她糊里糊涂的,都忘了今天把妈妈的安全问题拜托给宁时谦了…… 再一次对两位队长道谢,她托着两条疲惫的腿回了家。 这一天的经历,身心疲惫。 她蜷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电话却在此时震响,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提示,她心里莫名一紧。 “喂?”她低声道。 “在哪呢?”耳边传来粟融归温柔的声音。 “在家。”她换了个姿势,觉得怎么躺都不舒服。 “不是说好在分局等我吗?我现在就在分局。” “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她捏了捏眉心。 “就知道你忘了!没事,我现在过来陪你?” 听着他始终柔和的声音,她怔了一会儿,忽道,“小许,如果我做了一些可能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第265章 信任 “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说如果啊!你会原谅我吗?”不知是信号的原因,还是其它,她忽然觉得小许的声音跟她隔得很远很远。 “不能!”他那边竟然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心里凉了半截,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想爱上别人吗?”他在那边问。 “……”什么跟什么呀?“怎么可能?” “那你还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反问她。 “……”她无言以对,磨叽了半晌,“你心里眼里就只有爱不爱的吗?” “不是只有,是你对我的背叛,只有这一个可能,其它的都不算。” “……”她怔了半天,没说话。 忽然想起抢去她文件袋和包的男人,于是问他,”你追那个人,追上了吗?“ “追上了!但是东西半路被他同伴骑车接走了,我估计那些东西不是真的,所以没有去追车,继续追那个人,不但追到了,还扭去派出所了。” 难怪去了那么长时间,不过他也真聪明,竟然知道被抢去的是假的。 “好了,别想多了,你手疼不疼?要我来陪你吗?” 她手不疼,但头疼,“我想睡一下。” “那好,你睡吧,我不吵你,醒了给我电话,不要胡思乱想,你要记着,我们说好的,要相互信任!你不信我吗?” 她脑子里乱乱的,觉得他这番话有深意,但又究不出到底有什么深意,只记住了信任这两个字,便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就好像他能看见一样,“好。” 如果他此刻在跟前,他一定会摸摸她的头发,再亲亲她额头,然后抱着她,让她暖暖地入睡了,但是他不在,她自己蜷成了个团儿,听着他在那边说话,声音低柔又好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渐渐便听不清他说什么了,依稀记得一句“记住手别碰水”,而后,便睡着了。 刚刚才合眼,门从外面打开。 开门声惊醒了她,她眯眼一看,妈妈回来了。 “妈,您怎么就回来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这不是担心你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手怎么伤了?”舒慧走过来,将一床小被子盖在她身上。 她顺着就爬进舒慧怀里,把整件事情前前后后都说给舒慧听,若是平常,她遇到任何的危险都不会告诉舒慧,免得她担心,但这一次不同,事关舒慧的安危,怕那些亡命之徒事后会报复,所以非但说明了情况,还一再告知舒慧要小心,近期不要出学校,回家跟别的老师一起结伴。 舒慧比她想象的更无畏,反而搂着她安慰,“我不怕,我会小心的,你自己要小心才是,出出进进的,让小许陪着你一起。” 她略微诧异,“妈,我以为你会……”她笑了下,“会唠叨呢!”确切地说是担心她会抱怨,抱怨她一个女孩子,工作太危险。 舒慧嗔了她一眼,“我是那么没觉悟的人么?我闺女从事的是伟大光辉的职业,我为我闺女感到自豪,但是啊,妈妈还是会担心,所以,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 “妈……我知道。”多了一床被子,又被妈妈搂着,她觉得暖和极了,而且也十分安心,她索性伸手抱着妈妈的腰,闭上眼睛。 舒慧暗暗叹了口气,虽然闺女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几天对闺女来说,只怕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毕竟越越就是为这个丧命的!所以,这孩子现在也累了吧?她本想去做饭的,一时搂着女儿竟然舍不得,就这么搂着,让她在自己怀里睡。 这样完全孩子一样的在她怀里睡觉,还是女儿五岁以前的事了…… 粟融归从分局出来,便去了一家咖啡厅。 最角落的座位,尚清梅沉着脸端坐在那儿。 他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沉默。 尚清梅看着这个儿子,永远眉目低垂,谦和平静,明明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疏离得像漂浮在天边的云。 “融归。”最终还得是她先开口,“知道妈妈为什么找你吗?” 他默了一会儿,“不知道。” “不,你知道。” 他便沉默了。 尚清梅红了眼眶,眼里迅速漫进泪来,“融归,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妈妈?真的应了那句有了媳妇忘了娘吗?有了媳妇不回来看妈妈也就算了,连句实话都不愿意跟妈妈说?” 他深深呼吸,“您要听什么?” “涂恒沙手里的东西,你让她拿出来交给我们,她不是想嫁给你当我们家儿媳妇吗?我不反对了,我同意你们在一起,还给你们大操大办,让她风光大嫁,但是,她手里的东西得拿出来。” 粟融归静静地看着她,原本是想说,我不知道她手里有什么值得你要的东西,但是,这句话没说出口。既然母亲找到他这里来了,那否认也就没太多意义。 他想了想,直接问,“如果她不拿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尚清梅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毕竟她也确信,涂恒沙知道的事儿,她这个儿子必然也知道,就算不知道,也可以逼儿子去知道。 “融归,既然把你叫出来,就是想让你知道,她手里的东西对我们粟家很重要,可以说决定着粟家这么大产业的生死存亡,你是吃粟家的饭长大的,你爸爸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有哪样比粟融珵差?人要有感恩之心啊,没有你爸爸就没有你的今天,鸟类尚知道反哺,你作为儿子,虽然是继子,就不懂得孝顺和感激吗?至于涂恒沙,她想做我们粟家的媳妇,难道不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为我们着想?” 尚清梅握住了他的手,含泪而泣,“融归,你是妈妈最贴心的孩子,从小就孝顺,在妈妈最难的时候,也是小小的你陪着妈妈度过,现在妈妈又有麻烦了,你当儿子的,愿不愿意体谅妈妈?” 他静静地听她说着,沉默不语。 “融归!”她愈加伤感,“妈妈知道,之前因为有些事情涂恒沙对妈妈有误会,你去跟她说,以后不会了,我没有女儿,融星也不是我生的,儿媳妇儿就跟女儿差不多,她以后嫁进来,我一定把她当女儿似的疼爱。” 第266章 保护 粟融归却只是盯着她,问,“如果她不给呢?” 尚清梅脸上满是无奈,极可怜的样子唤他,“融归……” “是不是不给就威逼?就不折手段?” 尚清梅眼皮一跳,儿子还是平日里那副样子,面无表情,就连他的问话也轻言细语的听不出任何感情,但眼神却是不同的。 她第一次在儿子眼里看到火焰,隐藏在他平日一潭死水的黑眸深处,火舌乱窜,好似要将她焚烧了一般。 她略略往后退了退,一脸惊诧,“融归,你在说什么?” “您说我在说什么?”他保持着刻板的面容,语调平静,“若她不交,不惜再制造一起车祸吗?” “什么车祸?融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尚清梅怒火中烧,一掌拍在桌子上,惹得咖啡厅里的人往这边瞩目。 他端坐着,吐出一个名字,“樊越。” “樊越是谁?我不认识!”尚清梅也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压低了声音。 他也不与她争辩,只继续语调平静地说着,像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是,奶奶去世,您说跟您没关系,我没有办法;樊越的死,您说你不知道,我也没办法。如果涂恒沙不把东西交出来,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我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尚清梅打量着四周,咬牙质问。 粟融归看着她,平静的眼中终于渐渐涌起悲凉,“不,已经轮到我了不是吗?车是我的,坐在车上的人极大可能是我!那一撞指不定就要了您儿子的命!但那不重要是不是?重要的只是涂恒沙手里的东西!重要的是您的荣华富贵!是不是?” 尚清梅气得直抽气,“你是我儿子吗?有这么说妈妈的吗?” 他淡淡的一句,“我也想问,我是您的儿子吗?” “你……”尚清梅忍不住一巴掌就拍在他脸上了,“你简直混账!还学会顶嘴了!无凭无据就把脏水往自己家里人身上泼,你是受了涂恒沙那个牙尖嘴利的小贱蹄子蛊惑,胳膊肘越来越往外拐了?” 他脸上辣辣的,不知是她的指甲还是首饰划破了他的脸。 其实他早已经习惯了这动不动就会扇过来的一巴掌,从小到大,哪怕他如今已是临近三十岁的成年男人,她想扇的时候,从来不吝啬。只不过,搬出粟家后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些,让他几乎忘了这被扇巴掌的感觉。 “是。”他微微点头,“我没有证据。可没有证据算是我对您最大的回报了。应该庆幸我没有证据。但是,总会有人有的。” “你什么意思?”尚清梅眼睛瞪大了,“涂恒沙还说了些什么?” “跟她没有关系。”他顿了顿,又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您要的东西在我这里,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吧。事到如今,其实跟这东西也没太多关系,不管它是不是存在,有些事情都是开弓的箭,没有回头路。老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管怎么捂,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说完是准备走的了,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尚清梅隔着桌子拉住了他的手,眼中含着泪,“融归,你是不是怨妈妈?” 他摇摇头。 “你肯定是怨的!”尚清梅泣道,“不然你怎么会这么绝情?我是你妈妈呀,你怎么会这么绝情?你忘了吗?你那时候才八岁,你爸爸刚去世的时候,你陪着我说,你会快快长大保护妈妈的,你现在不想保护妈妈了吗?融归,我知道你现在是怨妈妈的!可是,妈妈那时候也是没有办法,后妈难为,粟家那两个孩子那么乖张,我根本就拿不下来,他们欺负你我也气啊,但我只能降错于你,不然我还怎么继续当这个后妈?怎么在粟家立足?这样,你就怪妈妈了吗?” 他闭了闭眼,想起那个偎在妈妈怀里的小小男孩,曾经以为他会是妈妈的支柱,以为他会和妈妈相依为命,后来…… 后来便只剩他一个人在黑暗的角落里,连哭泣都不敢…… 但是,他仍然不曾怪过她,他永远都愿意做她乖乖的小孩,她要他怎样他便怎样,因为她是生他养他的人,是他要快快长大去保护的人,可谁会知道,有一天,他想保护也保护不了呢? “妈,我不怨您。也许小时候还问过为什么,为什么我病了冷了您再也发现不了?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听话了您还要打我?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为什么您对粟家每一个人笑就是不对我笑?为什么您不喜欢我了?我要怎么样做您才会重新喜欢我?可后来慢慢长大,我也明白了,我知道您不容易,知道我的存在是一个尴尬,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您选择了您需要的,我没有资格要求您做怎样的选择,但作为儿子,我应该去配合您,做一个您需要的儿子。”他说着也渐渐哽了,“但是,妈,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也会有自己的选择。” 八岁以后到现在二十年,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没有今天深刻。记得他刚刚成为粟融归的时候,很想很想和妈妈说话,妈妈是他最亲密的人啊!他在学校考了好成绩,拿回来想跟妈妈说,可他还没掏出考卷,妈妈就急匆匆要去赴宴,他多叫一声妈妈,她还会不耐烦地呵斥他,说她忙,别添乱;他看了喜欢的课外书,想把书里的故事讲给妈妈听,可她却一把撕毁了他的书,警告他再也不许看闲书;粟融星不喜欢他,总是抢他的东西,他想跟妈妈说,可不可以不在别人家住,回自己家去?可妈妈却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说他欺负妹妹;班上课外活动,老师发现他打篮球有天赋,留着他放学后训练一节课,他满头大汗地回来想告诉妈妈他被老师表扬,迎接他的还是巴掌,劈头盖脸打在他头上,说他晚回家,还弄得像个叫花子;他病了,蔫蔫地回来,想要妈妈抱抱,想跟妈妈说他不舒服,可她却在哄粟融星,让他滚开,别老烦她…… 后来,慢慢地,他就真的不烦她了…… 此刻,他看着她拉着他的手泪光盈盈的模样,还是会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和妈妈偎在一起的小男孩,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黑暗里掉眼泪,他用短短胖胖的手指擦着妈妈脸上的水痕,说:妈妈,别哭,小许会快快长大,保护妈妈。 轻轻从她手里挣脱,转身那一刻他也红了眼眶,胸口又胀又疼。 第267章 撒娇 “融归!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身后,传来悲戚的声音,他眼中水光晶莹,走出咖啡厅。 咖啡厅门口停着粟家的车,司机在车里等,见他出来,便下了车。 他停步,“我妈在里面,送她回去吧。” 司机怔了怔,粟二先生这句话,交代得有些多余,但念头一转间,他已经走远。 回胡同的时候,他半途下了车,停车的地方是离胡同不远的一家公立幼儿园,是他学龄前上学的地方。 那时候全家人都住在胡同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爷爷奶奶接送他,但偶尔母亲也会来接,一旦发现是幼儿园门口等着的人是母亲,他就特别高兴,不管怎么说,小孩对妈妈有种特殊的亲昵,哪怕她总是忙于挣钱。 那时候的母亲虽然严厉,但还是会对他笑的,每回来幼儿园接到他还会抱着他亲亲,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回家。 胡同口总有卖吃的小贩,母亲总嫌那些东西脏,可是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软,给他买来让他尝尝。夏天的冰棍儿老酸奶,冬天的烤红薯和油茶,尤其这样雪后的天气,买上一碗油茶,热乎乎地喝下去,小嘴儿喝得脏兮兮的,身上却特别暖和。回到家里,如果母亲心情好,还会下厨做道牛排。她是个时尚的人,崇尚西方文化和饮食,家里则是纯传统生活方式,所以,那时候的母亲会有点这样的小情趣。 那时候…… 那时候就是这样的黄昏啊…… 幼儿园几经装修,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不变的是门口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一个个踮着脚,翘首以望,还有道路上的国槐树,比二十年前更加粗壮。 他行走在冬日枝干光秃的国槐树下,耳边远远近近的,是孩子或笑或闹的稚子童音,冬天的风吹迷了眼,视线渐渐模糊。 想想其实是怨过的,在奶奶去世的时候,甚至恨过,但此刻还是会痛,很痛…… 从幼儿园到巷口,不到1000米,他慢慢地,却走了很久,久到他似乎将过往的二十八年都重新走了一遍,走到,他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直到他在熙熙人群里看到一抹灰蓝色的身影,他记得,她是有一件灰蓝色羽绒服的,可是,她不是在睡觉吗?挤在这人堆里干什么? 他眨了眨眼,视线清晰后,确认那抹灰蓝是她,他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她排在队伍里,一会儿垫脚,一会儿跳起来,好不容易轮到她,只见她买了一份什么东西挤出队伍,一抬头,便看见了他。 漆黑的眼睛一亮,明显闪过惊讶,“你怎么在这儿?那么巧?” 他觉得很累,累得不想说话,只是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其实还想问她,她怎么出现在这里?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将手中的小碗举到他面前,“油茶!给你买的!”上回在度假区买的油茶,她喝了一口觉得不好喝就给他了,他却喝得津津有味。这东西如今还真不好找了,难得今天巷口有卖的,还是个移动的小推车,只怕卖不了多久就要走。 他低头看着那一碗油茶,竟痴了,只觉得碗里冒着白烟儿的热气,一个劲儿地升腾,尽数冲进眼睛里,眼眶瞬间热乎乎的,泛了红。 “怎么了?你不喜欢我?”她诧异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他吸了吸鼻子,目光躲闪,“怎么会?我喜欢,当然喜欢。” 她头一歪,把碗儿更举近了些,“那你试试好不好喝,我今天选的红枣味儿的。” 他嘴角微微翘了翘,低头就着她的手吸了一口,“好。” “那就行,你拿着喝吧!我们回家去!”她把油茶碗递给他,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目光落在他俩之间,她小小的手牵着他的,眼前闪过的画面却是戴绿宝石戒指的手牵着一只短短小胖手,耳边依稀有声音在说:儿子,咱们回家去…… 回头,可见人群中卖油茶的老者花白的头发,只不知,是否是二十年前的壮年汉子染了风霜。 她一直牵着他回到小院。 院子里都有谁,他不知道,他竟也有浑浑噩噩的时候,只知道棒棒糖绕着他的脚转圈儿,跟着他,不,跟着她进了房间。 “你冷不冷啊?你看你嘴唇都发青了。”她倒了杯热水塞进他手里,又开始唠叨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跟你说了天冷要穿羽绒,你倒好,大衣都不穿了,这么短短一件外套,小心冻病了……” 他默默地听着,手里的水杯烫着手心的皮肤,身体一点一点暖过来。 他看着她,突然就变得柔软无比,“好像已经病了……” 她顿时急坏了,“真的吗?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有什么症状?我来找找药!你肯定是受了寒!还得给你熬碗姜汤去!” 症状吗?他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症状,只觉得难受。 他指指胸口,“不舒服。” “这儿?”她摸摸他的心跳,又探探他额头,更加焦虑了,“这儿不舒服不会是肺炎吧?小许,我们去医院看看?” 他顺势便倒在了她肩头,“不想去。” 她听着他的声音,竟然有几分撒娇的意味,顿时被雷击了一般,这样的小许,也太陌生了吧? “小许,生病了就要去医院,不能任性知道吗?”她摸摸他的耳朵,又摸摸他脖子,觉得并不烫手,心里宽了宽。 “不,不去……”他还在她肩头蹭了蹭。 她顿时头疼,低头看看他脸色,竟然透着几分委屈,她简直吓坏了,这是真撒娇啊?这得多难受才让他一个一米八几的钢铁直男在她面前撒娇? “可是小许……” “不去不去!” “……”她没了办法,只好道,“那我先去给煮碗姜汤,再找些感冒药给你,你在房间里暖着别出去……嗯,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说了不知多少次要向他展示厨艺,但真给他做饭吃的次数真是少之又少。 他想了下,“牛排你会做吗?” “……”这可真为难她了,“小许,你病着呢,吃牛排是不是不好克化啊?不如做点稀软的?” 他便不吭声了。 她低头一看,又是一副委屈的表情…… 好吧好吧,她真受不了他这样的表情,赶鸭子上架吧!“好好好,那我去做,你在这乖乖跟棒棒糖待着。” 第268章 你爱我吗 不多会儿,她便端了姜汤,拿了药来。 结果,他又别扭上了,不肯吃药!不管她怎么哄都不吃。 她哭笑不得,再次妥协,“好,那先不吃,你把姜汤喝了,等会发汗了就不吃药,不然还得吃!” 他又不吭声,算是答应了吧? “那我去做牛排了?”她轻轻拍拍自己肩头这个巨型挂件问。 他靠着,不愿意动。 这不是她第一次照顾生病的她,南县初遇,她便照顾过一次,但那是不同的,那时只想离她远远的,有多远赶多远,而此刻…… 此刻他的行为便说明了一切。 他这样蹭着她,棒棒糖在一旁观察了好久,也凑上来在她怀里蹭。 他顿时恼了,直接把它揪了下来。 棒棒糖汪汪叫着抗议,他便揉着它训斥,“蹭什么蹭,你看你现在胖得跟个球似的,重得像炮弹,不减肥不许蹭妈妈。” “……”妈妈这个称呼,实在敏感,她听着心里一跳,脸都有些红。不过,棒棒糖这么一闹,她总算从他那股黏糊劲里解脱出来,准备给他做牛排去了。 棒棒糖还在他手底下大叫,如果它会说话,一定会说:你更重!为什么要靠着妈妈? 可惜它不会说…… 如果它会说话还要说:你根本没病!你就是骗妈妈同情跟我争宠爱的! 可惜它不会说…… 涂恒沙扔下这一人一狗去了厨房。 牛排这个东西无论对她还是钱嫂都是挑战,她硬着头皮打开厨房app,一步一步按照做法来做,一番手忙脚乱后终于做出一份全熟的牛排。没办法,去餐厅吃牛排五分熟七分熟她都能吃,但她真的无法忍受自己家的平底锅里做出来的菜还血水横流…… 她端着这份牛排去见他时,心里是忐忑的,毕竟卖相不那么好看,边缘还煎得焦糊了。 “那个……我尽力了啊!将就着吃,实在不满意我改天请你去餐厅吃好了……”她把牛排摆在他面前,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他倒是丝毫没表现出嫌弃,她分明都看见他嚼得很辛苦,他却还是一声不吭地往下吞,她看着都替他牙疼…… “我试一口!”她好奇地张开嘴。 他便给她切了一块,喂到她嘴里。 她嚼了嚼,妈呀,她觉得自己是在虐待小许了,太惨无人道了些…… 棒棒糖见状也汪汪汪地瞪着他,舔着舌头要吃的,他倒好,跟一只狗较上劲了,“不给你吃,妈妈做给我的!吃你自己的去!” 她摸着自己的良心,都觉得有些疼了,就这一盘子跟嚼抹布似的东西,他还当宝护着呢…… “小许,不然咱们去餐厅吃饭去?钱嫂还做了别的菜。”她提议。 “你去吧,我就吃这个。” 他居然十分的坚持,她也是很无奈了…… 她今天过来其实是有目的的,在吃完饭她陪着他蜷在地毯上时她决定跟他聊聊。 “小许,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过来吗?”她被他抱在怀里,转过身道。 “嗯,你不是说要睡觉的吗?” “是啊。”她叹了一声,“可是睡了一会就醒了,心里还是挂着事。” 他不语,似乎在等着她说事。 “小许……”她将他的怀抱撑开,稍稍坐得远一些,“我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我没和你商量就去做了,心里有些不安,当然,主要原因是时间上来不及,但总归是我犹豫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 她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一团温软堵住了她,浅浅的辗转间,他低声呢喃,“不用说,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 “我是我,是小蝴蝶的小许,不是其他人……”他模糊的一句,将她整个唇含住。 的确是不用说了,也没法说…… 一个很长很长的吻,没有激动,不带情欲,温柔交融,从容缠绵,像两尾共着呼吸的鱼,相濡以沫,彼此依存。 就连棒棒糖都乖极了,老老实实趴在一边,打起了瞌睡。 那晚,涂恒沙又没回去,但是两人却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抱着她睡觉,抱得紧紧的,她翻个身都不行,他紧跟着又贴了来,将她捞进怀里再继续睡。两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他却贴在她耳边问她,“沙子,小蝴蝶,你爱我吗?” 她懵懵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他没看见还是怎么的,固执地又问,“你爱不爱我?” “当然爱你啊!”不爱他会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似乎这才满意了,满足地再度睡去。 —————————————————————————— 樊越的案子还在进一步侦查,究竟到哪一步了,警察也不会透露,但死亡原因已经非常确定,家属可以领遗体了。 樊家父母把遗体领回又是一番悲痛欲绝,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管怎么痛,身后事还是要处理的。两位老人商量后决定将樊越遗体火化后还是带回老家安葬。 “她一个人孤单单在外面这么多年,从来只说好,我们知道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生活不容易,但没想到难到这个地步,连命都留不住,早知道这样,我们再怎么样也要陪着她,不让她吃亏,不让她受苦……”樊妈妈说着又哭起来,“都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这孩子只有在自己爸爸妈妈面前才是最幸福的,从今往后,我和她爸要护着她,守着她,陪她说说话,再不让她孤孤单单没有人保护了……” 一番话,说的涂恒沙泪如雨下。 火化那天,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崔培。 人是静悄悄的出现的,涂恒沙和樊家父母沉浸在悲痛中,都没发现,突然响起的打斗声惊动了他们,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崔培已经被粟融宇打倒在地。 “你他x还有脸来!”粟融宇将地上的崔培拽起,又是一拳揍过去,再次将崔培揍翻在地。 崔培吐了一口血出来,却什么都没说,也没还手。 粟融宇上前,猛踢了几脚,全都踢在崔培肚子上,仍不解恨,几拳下去,打得崔培蜷成一团,嘴里更是大口地吐出血来。 第269章 我要报警 这么打下去,不出人命也得重伤…… 粟融归上前把粟融宇抱住了。 “二哥!你放开我!我打死这个混蛋!”粟融宇还在挣扎着要上前。 粟融归死死抱着他不放,“你给我冷静点!打死他你也完了!” 粟融宇哪里听得进劝?个子也不比粟融归小,左挣右挣的,只差连粟融归也揍了。 还是涂恒沙的一句话,让粟融宇安静了下来。 “粟融宇,让越越安安静静地走吧。” 粟融宇听见这句话,整个人都僵住了,而后趴在粟融归肩膀上哭了起来,边哭边控诉,“她那么可爱,那么好的姑娘,你为什么要辜负她?为什么要辜负她……她那么喜欢你,你却对不起她!如果你不喜欢就不娶好了,娶了又要背叛……你为什么?” 粟融归暗暗叹气,也只能摸摸这个傻弟弟的头。 崔培趴在地上,一身灰土,双手勉力撑起身体,却先吐了几口血,眼镜掉到了地上,也不去捡,一脸伤痕,半爬到樊家父母面前,跪着,呜咽,“爸,妈,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越越。” 樊母撇开脸,流着泪,不愿意见崔培。 崔培便跪在樊父樊母面前一直磕头,说着“爸妈,对不起。” 樊父终于不耐烦地开了口,“行了,离婚了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也不用再叫爸妈了!” “不!”崔培伏在地上,泣道,“我从来就不是真心想跟越越离婚,我是犯了错,但是我没有真正对不起越越,爸,妈,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儿子。” 樊母已经哭成了泪人,始终不愿意搭理崔培,樊父索性把樊母搀走了,不耽误接下来的事儿。 崔培也不起来,换了个方向跪着,一直到火化完毕。 樊母差点哭昏阙过去,走的时候抱着骨灰盒一路哭一路叫着“宝宝”,在场众人无不泪如雨下,崔培也哭得不成样子,走到樊母面前,要接骨灰盒。 樊母自然不会给他,他再度跪下,抱住樊母的腿,大哭着喊“妈”,不让樊母走。 粟融宇一肚子气本就没发泄完,见他这样赖皮,就起了怒气,一把揪住崔培,又是一拳砸过去。 崔培的衬衫上原本就血迹斑斑,这一拳又被打得退后好几步才站稳。 他抹了抹唇角,一手背的血,看着粟融宇,浮动的泪光里也生起了恨,“粟融宇,我不还手是因为我心里难受,我内疚,我的良心在谴责我,可能还要谴责我一辈子,我希望有人打我,哪怕打死我,我都没有怨尤。但是,这并不代表你有资格打我,最没有资格打我的人就是你们姓粟的,与其恨我对越越不好,不如恨你们自己,我和越越怎么样,那是我和她的事,她是我老婆,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跟你有关系的只有你们粟家,有本事你打回你粟家去,去打你的好爹好妈!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你胡说!”粟融宇又要冲上去打,再次被粟融归拉住。 “我有没有胡说,你问问你身后,你亲二哥,你亲二嫂,他们比你清楚!蠢猪!”崔培吐出一口血,血里竟然带了一颗牙。 粟融宇被他说懵了,回头看粟融归,粟融归无法点头,更无法摇头,只是紧搂着他,试图压制他激动的情绪。 粟融宇又看向涂恒沙。 涂恒沙也移开了目光,她只交了材料,至于最后破案是警察的事,目前她也给不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粟融宇又看回崔培。 “不用看我,也不必用这么恨的眼神看我,没准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这些天我一直躲着藏着,不就是在躲你们粟家罔顾王法的为所欲为吗?你真恨我就回家去告状啊,没准我就被一起解决了!”崔培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樊父樊母,“爸,妈,我知道你们现在还不能原谅我,那我先走了,以后再来孝顺你们。” “不必了!”樊父怒道。 崔培也没再多言,一瘸一拐地走了。 粟融宇红着一双眼睛质问他二哥,“他在说什么?崔培到底在说什么?”吼完也不等他二哥的回答,直接推开粟融归便疯了般跑上车,一踩油门,飞车往家里驶去。 他一脚把门踹开,家里静悄悄的,透着异样的沉闷。 他上下跑了一圈,没见到人,父母、大哥和妹妹都不知道在哪里。 隐约听见书房里有响动,他又飞起一脚,踹开了书房门。 这会儿便看见了父亲和母亲都在书房里坐着,神色凝重,父亲手边的烟灰缸里,满满一缸烟蒂。 粟振一看小儿子这副模样立马就发了火,“这是干什么?有没有一点教养!滚出去!” 若是平时,尚清梅必然要护着儿子,尤其还骂没有教养这种话,跟骂他们做父母的自己有什么却别?但现今她没心情,儿子的莽撞也让她焦虑而痛心,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儿子,以后可怎么办? 粟融宇根本无视父亲的怒火,上前几步,瞪着眼珠子问,“樊越的死跟你们是不是有关系?” 粟振直接将烟灰缸砸了过去,“带点脑子!” 粟融宇也不躲,烟灰缸正中他胸膛,烟灰撒了满身,“是不是?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 粟振捂住胸口,只觉得肺叶子都是痛的,“老子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样的讨债鬼!见不得人?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你连饭都吃不上!有你今天鲜衣怒马的纨绔日子?” 粟融宇不认识似的看着粟振,摇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不是这样的……你明明不是这样教我的……我要去报警!我要报警!” 他转身就跑,身后粟振在咆哮,“你个混蛋!给老子滚回来!” 而此时,楼下却涌入几个陌生人,正在下楼的粟融宇脚步停止。 来人是警察。 “你好,请问粟振先生在家吗?”警察出示了证件和逮捕令。 粟融宇下意识地看向楼上。 警察便迅速上楼。 粟融宇听见楼上传来声音,“粟振吗?我们是警察,怀疑你跟一起谋杀案有关……” 后面的粟融宇便听不清了,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而后便眼睁睁看着父亲被警察带下来,经过他身边时,父亲还看了他一眼,只有一眼,他甚至没看懂这一眼是什么意思,警察便带走了他。 第270章 谁报道的 他双腿一软,跌坐在楼梯上。 说报警的是他,人真的被带走,无法承受的人也是他。 眼前浮现的是父亲平日里教导他时的模样,一身正气,儒雅威严。 他是家中小儿子,从小顽劣,父母又溺爱,父亲对他的教育问题可谓伤透了脑筋,怒气不争,却又舍不得揍他,就算哪天真正恼了,嘴里说着要捶死他,实际却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从不舍得动他一指头儿,可是,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大哥二哥,父亲时时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们生长在这么好的时代,才有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做人一定要有感恩之心,要记得将时代给予你的回报给这个时代,要时时记得去帮助更多的人,所以,他们哥几个,不管是谁,都在积极地跟着父亲的步伐做着慈善,他之所以有援非的念头也是在父亲这样的教导下产生的。对啊,就在今年,那些身受父亲之恩的人还办了晚会来感激父亲,在大家眼里,父亲是十全十美的,是大能人,也是大善人,在他眼中,父亲更是神一样的存在,怎么会犯罪?怎么会?他甚至有些迷糊了,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父亲? 粟振被带走,尚清梅的天都塌了,四处打电话找律师、找熟人,电话打了几十个,仍然惶惶不安。 平日里她这粟夫人当得顺风顺水游刃有余的,什么事儿都难不倒她,这一旦没了粟振,她就完全乱了方寸,想起来还有粟融珵,也顾不得一向和粟融珵不睦,通知了粟融珵,让他们赶紧回家来。 等这一切都忙完了,她想起了粟融宇,回头却不见了人,也没工夫管他,换了衣服出门去想办法了。 粟融宇迷迷瞪瞪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里,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头倒在床上。 二十二年纨绔少年的生活,突然之间接二连三发生他无法承受的巨变,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想去想,就这样昏昏沉沉吧,也许一切都是梦,醒来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开着豪车招猫逗狗的少年,考试挂科揣着成绩单抖抖索索地回家,下一秒就会响起老爹雷鸣般爆吼他的声音。 粟融宇醒来的时候仍然是迷糊的,头重得抬不起,略略一动脑门子便疼。房间里光线不好,只开了一盏小壁灯,床边坐了一个人,他视线有些模糊,只隐约看见这个人宽阔的肩膀,伟岸的轮廓,他嘶哑着嗓音,叫了一声,“爸?” “醒了?”一双手摸上他额头,“很烫,吃药。” 手有些凉,搭在他额头上,他觉得很舒服,忍不住蹭了蹭,声音却好像隔着一层雾,但他觉得就是父亲的声音,突然之间眼泪都崩出来了,又叫了一声,“爸……” 而后,便有温水和药丸喂到他嘴边,他闭着眼睛吃了,眼泪溢出眼眶,伸手抓住床边这个人的衣服,“爸,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出事了……原来是梦……真的是梦……太好了……” 嘀咕完这几句,他又昏睡过去。 床边的人放下杯子,低叹一声,默默坐了一会儿,给他按了按被子,轻轻抽出他捏在手里的衣角,起身离开。 辛绾却站在门外。 “融宇好些了吗?”辛绾问他,白皙的脸庞透着隐隐青色。 他摇摇头,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辛苦你了。” 她有些不自然,却没说话,转身就走。 “去哪?”他叫住她。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在外忙碌一天,粒米未进。 “绾绾,不急。我不饿。”他走上前。 她缓了脚步,回身,见他脸上略带疲色,一双深眸,始终凝视着自己。 她默默叹息,走回他面前,给他整了整衣领。 他其实特别喜欢她这些小动作,给他的感觉就是她很在乎他,很关注他,他身上一点点细枝末节她都留意到,哪怕是今天这样的时刻,她这样做都能让他纷乱的心安宁不少。 情不自禁便握住了她在他眼底晃来晃去的白皙小手,还是那样凝视着她。 她没办法再沉默下去,靠在了他胸口,“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双臂一展,将她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丝,“我不担心,只是以后……”他想说的话都涌到舌尖了,却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把头埋进她发丝里,用力吸了吸发间的气息。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松开了辛绾,看见粟融星跑上来,冲着他大喊,“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在这卿卿我我!果然家里的几个儿子都是没用的!” 辛绾皱了皱眉。 紧随粟融星的还有尚清梅,“都去楼下,商量一下吧!” 粟融珵揉了揉辛绾的头发,牵着她下了楼。 尚清梅和粟融星全都拿着手机,客厅茶几上还有一摊报纸,无论是网媒还是纸媒,头版头条都是粟振被捕的消息。 粟融星火气冲天,“这些蹭热度的无良媒体!一窝蜂地跟什么风!还有那些吃瓜的,有什么资格站在制高点批判爸爸?忘记了当初他们是怎么舔爸爸的了吗?现在出一丁点事,就要在网上给爸爸判死刑了?警察还没结案呢!法院还没判呢!全都是没脑子的墙头草!忘恩负义!我是不相信爸爸会犯罪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哥,你呢?你相信吗?” “我也不信。”从情感上来说,没有人会相信,毕竟他们眼中的爸爸,是完人,是神,但是,回归理性,欺诈上市和账目问题,他认为不会是假,只是这谋杀……?他皱紧了眉头。 “就是啊!”粟融星得到了大哥的支持,底气足了不少,她简直无法回想今天在报社看到铺天盖地关于粟振报道时的情形,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好像她就是个金融骗子,是杀人犯一样!她气道,“也不知是哪家媒体这么缺德!没影的事就闹得沸沸扬扬!我们晨江一点动静都没有!” 尚清梅听到这里,双眉一紧,“还有谁?这整件事只有涂恒沙知道!” 第271章 回来了? 粟融星一听大为赞同,也更加怒火中烧,“涂恒沙这个不要脸的!肯定是她把消息卖出去了!她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接下来,便是粟融星和尚清梅一大通对涂恒沙的牢骚和诅咒。 粟融珵听了一阵,起了身。 “哥,你去哪?”粟融星把他叫住。 粟融珵理解妹妹和继母的心情,但迁怒是没有用的。 “我去书房坐一会儿,静静。” 他一走,辛绾自然也跟着走了,粟融星冲着两人的背影瞪眼,“大哥不会对爸爸的事一点不担心吧?”说完又想起什么,“还有二哥!发生这么大事也不回家!还跟涂恒沙混在一起呢!简直敌我不分!” 粟融星的话却提醒了尚清梅,咬牙,眼里闪过恨意。 说是商量接下来怎么办,但最终也没能商量出个结果来,粟融星和尚清梅各怀心事,也迅速散了。 粟融珵在粟振书房门口站定。 书房没锁,好似他推开门就能看见父亲坐在书桌后,他吊儿郎当地进去,没大没小说着不着调的话,父亲生气,操起烟灰缸就向他砸过来…… 可是,真的推开门,里面却不再有那个人,书桌后的椅子靠背上还搭着父亲的外套,书桌对面的椅子是他进来时常坐的,就在前几天,他还翘着个二郎腿坐在这儿,被一顿好训。 他在父亲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儿时调皮不算。 书桌右边,放着父亲喝茶的杯子,左手边一本看了一半的书,沉香木的书签从书页里露出一小截儿。 辛绾坐在了他对面。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地溜走。 他忽然想起母亲去世后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陪他坐着,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那一年,他八岁。 他摸着半旧的书封皮儿,低声道,“你去睡吧,我在这待一会儿,想想事情。” 她忽然伸手,将手覆盖在他手背上,摇摇头,“我就在这里。” 他凝视着她柔白的手,“我没事,你去吧,我就理理头绪。” “爸爸他……”她欲言又止,换了个话题,“公司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 他反握住她的手,“绾,放心,我没有消极。律师已经请了,接下来只能等,我也做不了更多,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要承受,必须承受,我知道公司接下来会面临很多问题,也许……粟家的辉煌就此结束了,但哪怕是个烂尾,我也得去收拾了,只是,接下来会有一段日子不那么好过,是我不好,答应过爷爷奶奶岳父岳母好好照顾你,现在只怕要让你受穷了。” 辛绾摇了摇他的手,微微噘了嘴,表示这话她不爱听。 他目光温和,隔着桌子看着她,而后另一只手伸过去,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在她发间揉了揉。也罢,不肯去睡,就在这陪他吧…… “我有钱。”不爱说话的她忽然道。 他微微一怔。 她脸孔微微泛红,“没有爸爸之前那么多,但是……还是有点的。” 他眼里柔光浮动,若是平时,他必然还会嬉皮笑脸一番,但此刻他笑不出来,只眸光潋滟地凝视着她,“好,那以后你养我?” 她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怕他没看清,又用力点了点。 他凝噎。 怎么会让她来养?但到底还是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寒冷的冬夜里,感受到了温暖,身心都如同浸泡在了温水里。 而粟融星和尚清梅也在这大晚上的各自准备出门了。 粟融星先走。 尚清梅是打算去羊肉疙瘩胡同的,但刚换好衣服出家门,就见有车开回来了,而且是粟融归的车。 她脸色一冷,这下不用出去了,她裹紧了大衣,站在门口等。 粟融归要进家门必须得从尚清梅面前过。 他沉默着下车,在她面前叫了一声“妈”,而后再无多话,往里走。 尚清梅跟着进门,冷着脸,言语甚是尖刻,“你还有脸回来?我当不起你这声妈!也不配有你这样优秀的儿子!” 粟融归脚步顿了顿,没有多言,直接往楼上走。 尚清梅一腔怒火没得到回应,愈加气愤,加快脚步冲到他前面,挡住了他的路,“粟大记者,现在家里变成这样,你还不满意吗?这里还有什么新闻值得你挖的?” 粟融归看着自己的母亲,是他熟悉的歇斯底里,还多了憔悴和苍老,不过两天时间,所有的意气风华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作为儿子,他到底是辜负了吧? “对不起,妈。”他不是来求谅解的,他也知道,依母亲的性子,她是不会原谅自己了。他们母子两个,终于还是站在了鸿沟的两岸。 “对不起?”他不说话还好,尚清梅所有的攻击都打在棉花上,一旦他开口,就迅速点燃了尚清梅的斗志,尚清梅尖锐的声音仿佛能将这房顶都刺破,“对不起有用?对不起你爸爸就能回来?你两个爸爸啊!都栽在那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手里!你当初还求着我救她?结果你救了个什么东西?但凡知道感恩,能这么对你?能这么对粟家?还把你也带坏了!跟着她一起六亲不认?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这么大动静,早惊动书房里的人了。 辛绾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柔和却不失穿透力,“融归回来了?你大哥在书房等你。” 粟振一不在,粟融珵俨然就有了一家之主的风范,尚清梅不会阻止他见粟融归,相反,她知粟融珵是个不好惹的主,她也要看看,粟融珵到底怎么对待粟融归的背叛! 粟融归进书房的时候有个错觉,大书桌后坐着的人是粟振,他每回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书房见粟振,跟他说一声“爸,我回来了”。 但他知道不是,粟振已经被带走了,此刻等着他的是他的兄弟,坐在曾经父亲的位置,也不知道今后这兄弟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回来了?坐。”粟融珵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状。 他坐下来,辛绾也紧跟着进来了,端过来一瓶酒,两只杯子。 开了瓶,还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之后,辛绾便出去了,同时关上了门。 第272章 兄弟 两兄弟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还没开始谈话呢,辛绾又敲门进来了,这回端了些吃的,还叮嘱粟融珵,“先填点东西再喝酒。” 话虽这么说,粟融珵哪里有心情吃东西?直接端起了酒杯,也不说话,在粟融归酒杯上一碰,一口酒干掉了。 不是红酒,也不是香槟,他特意叮嘱辛绾上的二锅头,那烈烈的一口下肚,胃里直接烧起来了。 他面上却丝毫异样也看不出来,给自己添满,修长的手指在瓶颈慢慢抚摸,“还记得咱俩第一回偷喝白酒,就是喝的二锅头。我高三,你高一,不知深浅,只顾着逞英雄,话都说不清了,还挺着胸脯男子汉精神不能倒。两个人喝了两斤,当水一样地灌,你直接人事不省,我勉强撑着把你扛进酒店,然后跟你倒在一张床上。我们昏睡了两天,你旷课两天,而我,刚好月考,连考试都给旷了。你被你妈劈头盖脸地打,我挡在你前面,自以为十足十的英雄气概护犊子似的把你护着不让你妈打,还十分中二地喊什么是我带你喝的,要打你从我身上踩过去!” 他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酒,接着道,“后来,我爸就成全了我,把我吊起来用皮带一顿好抽,你一个一米七几的大高个在一旁哭成个泪包,又求又跪的,让我爸别打我,那是你进我家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在我爸面前哭,也是唯一一次求我爸。现在想来,只记得皮带抽身上真xx疼啊,却想不起我们当初是为了什么去喝酒了。” “为了庆祝你十八岁生日。”粟融归却是记得的,“你说你成年了,要有成年的仪式感。” “是吗?”粟融珵略想了想,“还真是的。” 自母亲去世后就没人给他过生日了,父亲是个大忙人,又粗心,哪里管得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家里过生日的孩子只有粟融星和粟融宇,粟融归都是从不过生日的。 “你还说要找个姑娘一起喝顺便脱了童子身,后来怕爸揍,没敢找。”粟融归继续补充。 “有吗?我没说过!”他的确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粟融珵。”粟融归端了酒杯,他当真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酒这东西如非粟融珵引诱,平时很少沾,“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粟家。” 他双手握杯敬粟融珵,学他一饮而尽。 “何来对不起?” 一杯下肚,粟融归眼里渐渐浮起氤氲,话也多了些,“其实我没有资格说什么。我也是享受了粟家这么多年辉煌荣耀和优越物质的人,最终却站在了对立面,来讨伐它摒弃它,我妈有些话其实没说错,对粟家,我算是负了,人与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哪里是一句话能说清,也不会是一条线能划清的,命运的复杂,大抵也是在这里,大浪浮沉,谁又能不湿衣。” 粟融珵给他把酒斟满,“所以,你是来道歉的?或者说,代替涂恒沙来道歉?你们本就是一体。” “不是,道歉没有意义。”他再喝。粟融珵给他倒,他便喝。 “的确没有意义!”粟融珵给自己也满上,“因为你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做错,或者说,你没觉得涂恒沙做错。” “是,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你是吃粟家的饭长大的,你心里始终有个坎过不去。” 粟融归便沉默了,又去端杯。 “粟融归,我再问你一次,你今天是干什么的?”粟融珵按住了他的杯子。 “我……” “是来说对不起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来说对不起,这个时候说对不起干什么呢?一如粟融珵所说,他心里有个坎,这个时候正是粟融珵最难的时候,难道他还要逼着粟融珵接受他的对不起,以让自己跨过这个坎吗?这样不地道。 “说!你来干什么?”粟融珵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了。 他吸了口气,“来看你。” 空气短暂的凝滞,沉默之后,粟融珵移开了按着酒杯的手,自己喝了一杯,举着只空杯子,喝了酒后的眼神多了意味不明的水光,就这么看着他。 “也来看看这个家。”他又补充。 粟融珵把酒杯放下,手指转动着杯子,“你直接说想我了我会比较好受。” “……”粟融归看着他,酒色上脸,初进门见到的那张微微犯青的脸也染上绯色,他心里酒意涌动,也十分直接,“是想你了。” 粟融珵抬起头,两人对视,手中酒杯不约而同举起,就这样,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两人喝了很多,中途酒没了还让辛绾又来送了一次。 粟融珵拍着他的肩膀,“不是你们也会有别人,该来的总会来,我没有怪过你们,反而羡慕你,能有自己的坚持,想抽身便能抽身。不管怎么样,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责任……” 最后,两人是勾肩搭背出去的,这个样子,粟融归不可能再开车回去,就此在粟家留宿,粟融珵非要送他回房间,结果,把人弄到床上以后,自己一栽,倒在了粟融归旁边,还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句,“老子明天月考,记得叫我起床……” 尚清梅一直观察着书房的动静,结果等到两个人醉醺醺的人。 这两人倒是一醉便人事不省,尚清梅却一个通宵无法睡着,第二天一早便在楼下等。 粟融归只觉得头痛不已,下楼来,见到尚清梅端坐在沙发的背影。 他还来不及反应,尚清梅却听到他的动静了,回头叫他,“过来坐。” 他其实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也有他的答案,但他还是坐了她的对面。 “融归,昨天和大哥聊了些什么?”尚清梅问。 “喝太多,记不太清楚了……”这是实话,的确喝得太多,只记得最初两人回忆了一下往事,然后粟融珵说不怪他,其它全都忘了。 尚清梅便叹道,“你大哥现在很不容易,一个人顶着这整片天,我看你们昨天的样子,他倒是还一如既往地待你,融归,人还是要讲点良心啊,已经发生的事,我也不想再苛责你了,但现在家里公司一团糟,你大哥一个人撑着很辛苦,你既然回家来了,也多帮帮他。” 第273章 混蛋 这话并没有什么错,法律的归法律,至于家里人,还是家里人,只是,这话从尚清梅嘴里说出来,就有些意外了,什么时候尚清梅能这么设身处地地体谅粟融珵? 但话没错,粟融归便也应了,“我知道,我会的。” 尚清梅便流下泪来,“融归,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粟融归微微沉吟,“爸那边的事,相信警察和法律,公司的事,有粟融珵,您保重身体。” “说起来容易。”尚清梅愈加悲戚,“现在家里这个样子,我能不着急担忧?怎么保重身体?通宵通宵睡不着,怎么保重身体?你作为儿子,丝毫不关心妈妈,我怎么保重?” 最后一句话,粟融归听出些端倪来。 果然,尚清梅接下来就道,“你现在心里眼里除了涂恒沙,你还有什么?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冤孽要这样绑在一起?她那个杀人犯的老子杀了你亲爸,她长大了又来祸害你现在的爸,你还拿她当个宝!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尚清梅的指责,粟融归从小听到大已经免疫了,只任她唠叨,他坐在那里,泰山不动。 尚清梅终于耐不住了,直接下令,“你跟她分手!你跟她的事是你爸答应的!她都把你爸弄进去了!这事儿还能承认?马上分手!” 她见粟融归置若罔闻的样子,愈加生气,“你倒是说话啊?听见没有?马上分手!不然,你就不是我儿子,也不要再叫我妈!” 粟融归看着她,沉声道,“那年我上四年级,儿童节,我去书店买书,遇到同学和他妈妈,买了几十本课外书,母子俩喜笑颜开往外搬,同学说,妈妈最支持他看书,每年儿童节问他要什么礼物,他要的都是书,而我,藏着掖着带回来一本,被您搜出来,撕得稀烂,您说是杂书,不准看。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书店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女人不是我妈妈?五年级,有同学过生日,在教室里请全班同学一起吃蛋糕,两层的大蛋糕,她妈妈开车亲自送来的,跟全班同学一起唱生日歌,祝他生日快乐,那时候,我看着和同学一起戴着生日帽的女人,我也问自己,为什么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为什么把我生日都给忘记了?” 尚清梅听着便皱起了眉,“你这是怪我?融归,不是我不给你过生日,而是,妈妈嫁进粟家来,一切的东西包括钱都是粟家的,你爸走后剩下的钱还不够罚款呢!我们吃着粟家的,用着粟家的,我再花钱给你过生日,大操大办的太打眼,妈妈怕粟家的人不高兴!后来……后来我不是太忙了吗?你自己也不提醒我……” 他苦笑,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需要大操大办的人,他曾经在进入粟家后的第一个生日那天,躺在床上等,等着妈妈会进来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再亲亲他的额头,他便满足了,可那天他一直等到十二点钟声过都没有等到。当然,后来的很多年,就更加等不到了…… 他摇摇头,将那些画面甩开,“不,我上次就说过从来不曾因为您忽视了我而怪你,小时候或许还有过疑惑和失望,大了,就完全理解你了。我今天提起这些只是想说,您看,我那时候也想要一个别人的妈妈,但那只是孩子傻傻的想法,我那时再怎么失望,也改变不了我们的血缘关系,所以,您今天再如何对我失望,亦然,哪怕你我都震的想改变。” 他说完,便站了起来,“我上班去了,您好好休息。还有,融宇受的打击很大,前几天就已经到崩溃的边缘,又听了家里的事,承受不住,已经病倒了。我刚刚去看过,还昏睡着,如果您真的宠他,就好好看看他。” “你……”尚清梅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气得将手里的手机扔了出去,不过,倒是真的想起了粟融宇,自昨天他在楼梯上消失,她就还顾不上找他,她赶紧起身,去了小儿子房间。 粟融星彻夜未归,找遍了角角落落,终于大清早在某个不起眼的酒吧里找到宿醉的崔培。 烂醉如泥,歪在那里睡觉。 她进去的时候人家要打烊了,以为是崔培的朋友,告诉她还没结账。 她气得直接拿起桌上那瓶还没喝完的酒就往崔培脑袋上倒,大半瓶酒,全部流进崔培的头发里、脖子里。 崔培被浇醒了,皱着眉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粟融星随之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崔培终于清醒,看见是她,也大为光火,在她第二巴掌扇过来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腕,并且用力往外一推,“你疯了!” 粟融星被推到了地上。 “我疯了?”粟融星从地上跳起来,“我的确是疯了!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通过我得到信息,窃取了我爸公司的机密?”这个推断来得很容易。人物关系随便一梳理就清楚了,涂恒沙——樊越——崔培,其中樊越还死了。 “通过你?”崔培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你这样的草包还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跟粟融星暧昧是真,但粟融星在这件事上还真没什么作用。 “草包?你骂谁草包呢?”粟融星十分接受不了,崔培不过是围着她叫的一只狗,她对他从来就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他居然骂她草包?他有什么资格骂她? 崔培早没了耐心敷衍她,整了整衣服,准备要走,“骂谁?谁接话就骂谁!” “崔培!你不得好死!”粟融星气得抓起酒瓶子就砸了过去。 崔培用手一挡,酒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服务员在一旁抖抖索索的,他连崔培的账单还没结到呢,这会儿又打起来了,千万别把店砸了啊…… “崔培!你混蛋!你骗我!”粟融星自己何尝不是骗崔培的?但崔培在她面前一向表现得十分忠犬,而且完全是被她魅力所倾倒的态度,她是真的以为崔培对自己动了心的,哪怕她瞧不起他,甩了他,但那也只能是她甩他,怎么允许崔培玩弄她? 第274章 出事 她分明记得,崔培还答应了她跟樊越离婚,要娶她的! 虽然她对崔培无心,但她一直以为崔培爱上了自己!所以,她玩的游戏其实就是一个笑话?谁被谁玩了? “崔培!”她含恨点头,这里面的恨,包括她被崔培踩在脚底下的脸面,更包括粟家现在面临的危机,在她看来始作俑者就是崔培!“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崔培不想回答,跟服务员把账结了,抛给她一句,“总不会是因为你美丽可爱!” “你说的跟樊越离婚娶我的话呢?”粟融星见他要走,揪着这句话不放。 崔培没理她,走了。 他不是个好人,甚至十分卑劣,跟樊越离婚娶粟融星,他内心不想,但是如果真的有这个机会,如果现实不是这样发展,也许他真会这么做。他是离不开樊越的,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打算是,做粟家女婿,但是仍然养着樊越,这是他两全法,也是他幻想中的人生巅峰,但一切的发展都超出他的预估,他没想到越越会突然发现他跟粟融星的事,没想到她在发现后反应这么大,没想到他会无意中发现公司的秘密,没想到这个秘密会落入越越手中,然后所有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脱离了他的掌控。 如果,一切从头来过,他再也不这样了,他只需一个越越,只要越越回来。 他回头厌恶地看了粟融星一眼,一如他厌恶卑劣的自己…… 粟融星盯着他的背影,眼里只有满满的恨和怒,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怒气冲冲上了自己的车,正要发动,却发现后视镜里有个人影一闪,她探出头去细看,却不见任何人影…… 火车站。 涂恒沙向进了安检口的樊家父母挥手道别。 樊越的案子还没结,但是樊爸樊妈却提出要回家了。两位老人的意思,知道了凶手是谁又怎么样呢?法院判了又怎么样呢?女儿能回来吗?他们什么都不求,只求女儿能回来,可是不能,不如带女儿早点回家…… 他们说,等案子判了,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就够了。 两位老人渐渐没入车站内川流的人海,不见了踪影,涂恒沙在进站口站了良久,脑海里全是樊家父母迟缓的脚步,花白的头发。她记得去年越越和父母视频的时候,二老都还发丝乌青,精神灼烁,还不到六十岁的年纪,短短时间,竟如此快速地苍老下去。 资料一上交,粟家那边惊天动地乱成一团,网络媒体也是没有一刻消停地各种评论报道,社会版、财经版、娱乐版,所有的关注力都集中在粟振以及他的公司上,但涂恒沙作为这其中最关键的一个人物,却已经平静下来,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她和粟融星矛盾激化到了顶点,粟融星每次看到她,眼中都充满了恨意,可是,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跳着脚针对她,好像一夜之间突然长大,变得少言寡语起来,但这样的粟融星更让人觉得瘆得慌,好似身后总有一双阴沉的眼睛盯着她一样。 非但对涂恒沙如此,在粟融归面前也变了,那个最喜欢缠着他的妹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静的有着怪异眼神的人,坐在他的身边,目不斜视,好像他这个不存在了。 对此,涂恒沙并不在乎,她和粟融星本就天生不合拍,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可能与之化干戈为玉帛,只是还是替粟融归遗憾,他选择了她,非但不计较她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还放弃了属于他的太多东西,其中包括家庭和亲情,这些对一个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已入深冬,眼看就要跨年,纵然寒冷,处处却洋溢着新年的喜庆气氛,与这近期发生的事格格不入。 回家的路上,舒慧打电话给涂恒沙,让她顺路带包盐回家。 粟融归便索性将车停在红柳路口的停车位,陪着她去小卖部买盐,陪着她走一小截路回家。 寒冬里,她的手和他的十指相扣,插在他大衣口袋里,暖暖的,指间甚至有微微的汗渗出来。 “小许……”她轻轻抠着他的手指,“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他觉得她这话问得有点傻,“你说呢?” 她当然知道是,可是她还想问,“为什么呀?重要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可以放弃一切?”其实问完之后她自己觉得这个问题更傻,拿自己和他的一切比本来就是很傻的一件事。 “是。”他几乎没有思索就答了,“你最重要。” 她叹了口气,“可是,我觉得我好像除了老是惹你生气就没做什么值得你放弃一切选择我的事啊?不像你,至少救过我两次命呢!” “所以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一个总是惹我生气的傻子对我这么重要呢?”他反问她。 她觉得这些天真的太低气压了,心中的郁闷比这雾霾重重的天气还阴沉,她吸了口气,再叹息,哪怕吸的是雾霾,也要好好透口气了! “是因为我美丽的外表,聪慧的灵魂吧?”她扬起头问他。 他终于在樊越去世后,看见她眼里些许的活力和慧黠,他也在粟家出事后第一次失笑,“是,因为你是红柳路小霸王!” 生活总是在前进的,谁都不要在悲伤里沉沦下去…… 舒慧又是做的火锅,一家三口大冬天围着火锅涮肉吃,腾腾的热气扑在脸上,不多时,三个人的脸都泛了红。 正吃得热火朝天,粟融归手机来电。 彼时粟融归刚把涮好的羊肉往涂恒沙碗里夹,一看手机低声道,“我接个电话。” 他一边接一边站起身,却还没能走到一旁便愣在了原地,而后便只见他挂了电话,迅速穿上了外套,“沙子,我妈出了点事,我得马上过去。” “哦……”涂恒沙忙放下筷子,“那你赶紧去看看吧,小心开车!” “嗯!舒姨,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他就这么匆匆走了。 涂恒沙凝眉思索,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第275章 那你呢 粟融归直接赶到了医院。 粟融宇和辛绾在抢救室门口等着。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一到就问。 粟融宇一副恹恹的样子,嘴唇青白,俨然还没好彻底,看起来像是连搭理他的精神都没有,辛绾理的他,“我们也不知道。上午出去了,中午回来饭也没吃就进房间睡觉,傍晚阿姨去叫吃饭,敲门没反应,四弟撞门进去,才发现人在床上昏迷不醒,地上一个药瓶,也不知她到底吃了多少药。” 粟融归在粟融宇身边坐下,对辛绾道,“我在这里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辛绾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此时家里也是非常时期,便点了点头,“那辛苦你们兄弟俩了,我先走,有任何事情打电话给我。” 抢救室门口这个时候很安静,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止了流动一样,粟融归不停地看表,分明觉得每一次间隔都隔了很久,但每次一看,才过去几分钟。 好几个小时以后,医生才出来,告诉他病人吞入的安眠药量不太大,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送进病房观察。 他送了口气,回头看看一脸青色的粟融宇,试图说服他也回去,他一个人在这就行。 但是粟融宇摇摇头。 他看粟融宇的样子实在萎靡,便随了他,不再劝阻。 一夜过去。 早上的时候,粟融归收到涂恒沙的信息,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出病房给她打的电话,她柔和的声音传过来,“小许,怎么了?” 他没有瞒她,“沙子,我妈吃安眠药自杀,已经在医院抢救过来了,我现在还在医院。” 涂恒沙跟尚清梅和粟家之间的关系实在一言难尽,现在粟家的人最不想见的就是她吧?可尚清梅却是小许的妈妈…… 她只好道,“那你悠着点,别太辛苦,记得吃饭。” “好,你也是,不要胡思乱想,有事给我电话,还有,注意安全。” “嗯,不用担心我。”她挂了电话,准备去上班,还是叹了口气。命运究竟是怎么安排的?她和未来婆婆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每一个女孩最初对爱情和婚姻都抱有最美好的憧憬,爱人娇宠,家庭和睦,一如起初的她,然而并非每一个憧憬都会变成现实,婆媳之间的结由来已久,而她和尚清梅之间的,还是个死结。 她相信粟融归不会辜负她,她也相信,其实粟融归已经离尚清梅很远,但,尚清梅始终是他母亲,他可以搬离她身边,可以背离她的意愿,甚至,这一次和她一起完全站在了她和整个粟家的对立面,但,他们之间母子的关系抹不去,他不能不顾她的生老病死。 她不知道尚清梅是否还爱这个儿子,但是她爱他如斯,所以,她是舍不得他为难的,也不会让他为难。 所以,她还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吧。 下午,尚清梅醒了过来,还有些浑浑噩噩,但明白了自己在医院。 前一天发生的事在脑海里慢慢理清。 上午她去找从前的太太朋友,想多托几个人,多抱几分希望,然而,却听到那些平时笑脸相迎的女人们在说风凉话,看粟家的笑话,还说什么她尚清梅一看就长得一副刻薄相,这种面向的女人克夫不旺家,举的证据就是她尚清梅第一任丈夫既没能守住财也没能守住命,现在的粟振又是一样的命运,还说她牝鸡司晨,粟家沦落到今天,全是她尚清梅的错,可惜了粟振被女人所累云云。 她这么好强的一个人,哪里受得了这些风言风语?她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出约定会所的,回到家里便把自己关在房间,捂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这段时间她心理生理都很疲惫,一场发泄性的大哭后,混混沌沌的,有些迷糊,半梦半醒间,却梦到了很多人和事,梦见粟振、粟融珵和粟融星,围着她骂,骂她克夫,骂她害了粟家,梦里,她捂着头蹲在地上,连还嘴的能力都没有,只听见他们三个嗡嗡嗡地骂;还梦见了许平章,满身是血,飘飘忽忽地来找她,叫她的名字,要带她一起走;梦见许家婆婆在山坡上一直往下滚,滚成了个血人,忽然站了起来,飘到她面前,满头满脸都是血,凸着眼睛要她偿命;她在梦里尖叫,叫粟振救她,而粟振突然出现,却是脖子上挂着绳子,舌头都吐出来了,正是电影里被处绞刑的画面…… 她就这样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仿佛耳边还全是各种各样索命的鬼叫,她怕极了,也心灰意冷,一时想不开就吃了药…… 她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了,没想到又醒了,耳边仿佛还有各种各样的怪笑,各种各样的怪叫。闭着眼,粟振、许平章、前婆婆,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个个地还要向她索命。 她赶紧睁开眼,揪住被子,浑身发抖。 眼前出现一张脸,依稀有着许平章的样子,她高声尖叫,拼命打着他,嚷着,“你别过来!别过来!” “妈!妈!是我!” 她听得不对,才仔细一看,原来不是许平章,是儿子。 她顿时扑进粟融归怀里,抱着他哭。 病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医生,医生给她看过之后,认为没有大碍了,但是提醒粟融归,别让病人再受刺激。 尚清梅又深睡了一觉后,情绪才渐渐平静了一些,只是仍然抱着被子发抖,问她,她只说冷。 粟融归给她喂了一些热水,她盯着他看,眼神奇怪。 在粟融归把杯子放回去以后,她才看着他,含泪说,她不想活了。 粟融归只好劝她,“妈,您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公司的事,该接受处罚的接受处罚,至于爸,还没出结果呢,您别想太多。” 尚清梅摇摇头,“没了,什么都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你爸进去了,公司要完了,我尚清梅一生要强,到了这个年纪,还来个一无所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哪里还有脸活下去?” “怎么是一无所有呢?”粟融归道,“公司可以重新再来,您还有家还有融宇呢,你忘了吗?”粟融宇是姓粟的,是她在粟家得以待下去最有力的理由。 尚清梅只是不听,不停摇头,粟融归便一直劝她,讲了好几个小时,他自己都不知道灌进去多少,直到粟融珵和辛绾过来看她,态度还和从前一样,尤其粟融珵,没有特别热乎,但也不恶劣,她才稍稍转了些弯过来。 粟融归松了口气,“您看,您哪里一无所有了?不是还有大家吗?”他跟母亲之间,已经隔着一条鸿沟,但他不希望她就这么轻生去世。 尚清梅却幽幽看着他,“那你呢?” 第276章 他呢? “什么?”粟融归一愣。 “融归,你呢?妈妈还有你吗?” “妈,我从前就说过啊,我始终是您儿子,您始终是我妈,血缘关系断不了的。”她毕竟刚从死亡线上回来…… 尚清梅却摇摇头,“我不只要血缘关系,我要你回来。融归,回妈妈身边来,回家里来,跟涂恒沙分手吧,离开她。” “妈……”他皱起了眉。 “只要想到她,我心里就不舒服,不,不是不舒服,是痛苦,我受不了这样一个儿媳妇,我做不到接纳她。儿子你能明白吗?”她用力抓着他的衣服,指关节都泛了白。 “妈,您先养身体吧!”他端着脸。 “不!我要你先答应我!我只要想到这个女人毁了许家,又毁了粟家,而我的儿子却还背叛我跟她在一起,我就痛不欲生!你如果执意要和她在一起,就是逼着我去死!你明白吗?我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在乎再死一次!” 一直在一旁安安静静,甚至有些呆的粟融宇突然抬头,看着披头散发,眼神凌乱的母亲。 ———————————————————————— 涂恒沙扛着设备要出发,临行前看了眼粟融归的位置,人还没来。旁边粟融星的座位也还空着,桌上放着一束花,好像是前一天送来的? “沙子,准备好了吗?出发了。”郝仁叫他。 “好了。”她赶紧道。 她和郝仁要去外地出差三天。 “那走吧!”郝仁率先往外走。 她莫名心绪有些不宁,大约是他那天从她家离开后,她一直都还没见过他的缘故,也不知道他和尚清梅到底怎么样了。 她暗暗叹息,跟着郝仁走了。 上高铁后,她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告诉他,她出差去了,三天后回。 他很快回复,让她注意安全,注意身体,还问她随身有带药没有。总之一连串的短句,琐碎又啰嗦。 看着他发的这些话语,她心里瞬间便安宁了不少,一一回复。 待她终于收起手机,安安心心坐车了,响起郝仁的问话,“最近怎么样?发生的事挺多,你还好吧?” 涂恒沙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很久没见郝仁似的,可明明他们是在一起上班的,细想,大概是因为自从樊越出事以来,她整个人差不多都是封闭的,除了机械地工作,自动屏蔽了外界一切的交流,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人隔着一圈无形的墙,也更加不会跟别人谈到这些事情。 她点点头,“我还好。”剩下的也没多少可谈的了。 她略略一想,问,“对了,你上次说要把你爸妈接过来的事,怎么样了?老人家答应吗?”把话题岔开了。 郝仁笑道,“他们已经来了!” “这么快?他们还适应吗?”涂恒沙看着郝仁一脸和煦的笑容,倒也被感染了,很为他高兴。对有些老人来说,故土难离,好些人不太愿意离开家乡,再者大城市陌生的环境也会让老人害怕。 “嗯!”郝仁说起父母情绪非常高,“可适应了!一大早两人就去遛个弯儿,然后买菜,帮我整理整理房间,我再也不用靠外卖活着了!也不用一大早上的四处找臭袜子穿。” 涂恒沙大笑。 “就是……”他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怎么了?”她还以为他遇到什么困难。 他夸张地叹息,“就是他们的适应能力过强了!这才来多久会儿?一个小区的老头太太们都认了个遍,出门比我熟人还多呢!” “那还不好?这样你忙起来老人也不寂寞啊!” 他摇头,“好?可好了!每天在小区里唠嗑开会,大型人才交流加产品推销现场,大冬天北风呼呼的都不耽误!” “啥?”涂恒沙还以为老人家是不是误入什么传销组织了? “……”他憋了一会儿,“互通有无,想把我推销出去!” 涂恒沙明白了,哈哈大笑,“给你物色媳妇儿啊?” “可不吗?”郝仁苦恼不堪,“这周已经被逼着见了两回姑娘了!” 涂恒沙乐了,“那我只能恭喜你早日脱单了!” 三天的采访过得很快,这次任务也不累,回去之前,她给粟融归发了个信息,把车次和到达时间发给了他。 郝仁笑她,“归心似箭吧?正好赶回去跨年!” 她皱皱鼻子,对他的取笑表示抗议,不过,也真巧,今天正好是今年最后一天,她的确对今晚和他一起跨年很期待。她甚至一路都在想,晚饭在哪吃?是两人出去浪漫,还是就在家里和他一起陪妈妈吃?不然,三个人在外吃顿新年大餐!然后晚上可以去看场电影或者听新年音乐会?也叫上妈妈! 这么一想,她就按捺不住了,给妈妈发了消息,让她别准备晚餐了,直接带她去外面吃。之后便拿着手机查新年音乐会的票,居然还有!她马上下单了三张! 难得的是,今天还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这会儿太阳明晃晃地穿过车窗,投落在小桌板上,她搁在桌上的手,指尖都感觉到了温度。 明天也会是晴朗的一天吧?新年第一天的阳光,大概会让人一整年都有好心情! 她微微一笑,戴上耳机听歌,顺便闭上眼养养神,等她醒来,就能见到小许了! 车准点抵达。 她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就等着下车见小许去了! 郝仁见她这样都觉得好笑,“这才多久不见啊?三天!当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可不得了,隔了三年了!” 涂恒沙心有期待,随便他怎么嘲讽!哼! “那我就不当电灯泡了,也不献殷勤讨人厌了!等会我从地铁走,你自己扛着这些!正好在他面前撒撒娇,让他给你当奴隶!” 她一脸认真,“我有这么矫情吗?我可是温柔又贤淑,独立又能干的优秀女性代表!我从不压榨他!” 说完,两人绷不住都笑了。 郝仁果真直接去了地铁,而她随着人流出站,边走边四处张望,唯恐错过他的身影。 “这里!姐!这里!”有熟悉的声音叫她。 她顺着声音,看见一只用力朝她挥舞的胳膊。 粟融宇。 为什么又是粟融宇?他呢?没空吗? 第277章 是她敏感了吗? “姐!我来!我来帮你!”粟融宇挤到她面前,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扛到了他肩上。 瘦了。 这是她再见粟融宇的第一印象。 从前那种雀跃欢喜不谙世事的少年气没有了,眉宇间笼上一层雾霭一般,多了经事后的沉静。 这是第二印象。 可见,催人成长的不是时间,而是经历。 还有,眼睛不再是一眼便能看到底的纯澈剔透,甚至不再像从前那样直视她。躲闪?是在躲闪吗?为什么?因为她揭发了粟家?既然这样,那又何必来接她? “你二哥呢?”若是从前,他早叽叽哇哇在她面前说开了,解释各种他二哥不能来接她的理由。 想起那个成天无所事事,为了等她,在车里一直冲着电打游戏的少年,某种程度上,她觉得有些可惜…… “哦,我哥他今天没空。”他领着她出站,简单地回答她。 好吧,粟融宇看起来不是那么想说话,那她也就不说了吧,毕竟她现在和粟家的关系已经十分尴尬,粟融宇对她是怨还是恨,她也一无所知,也许他今天来,是逼不得已,为兄所迫。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刚才粟融宇叫她“姐”,从前可是将“二嫂”这个词都喊出花儿来了的…… 莫非,是她敏感了? 粟融宇一直将她送到家才再次和她说话,帮她把东西从车里拎出来的时候说的,“姐,我就不送你上去了,东西你自己能拎得动吧?” “拎得动!”她也识趣地没有留粟融宇吃饭,且不说粟融宇如今还愿不愿意再进她家门,今天也还是跨年,粟家发生这么大事,他应该是要回家的。 “嗯,那,姐,再见。哦,祝你新年快乐。”粟融宇说着便上了车,有礼貌,少了温度。 “新年快乐。”她对着关闭的车窗说了一句,而粟融宇,是听不到的吧? 粟融宇的车转个角便不见了,她拎着她的设备和行李蚂蚁搬家似的上了楼。 舒慧在家里,见她双手双肩都挂满东西,赶紧来给她帮忙卸下。 “妈,稍稍等我一会儿啊,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咱们就出去!”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加快速度了,七点半的音乐会,要吃饭,还怕堵车,真担心来不及。 她一头钻进房间里,一边找衣服,一边给粟融归打电话。 “喂?”那边,他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温柔低沉。 “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她软软的语调,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 “抱歉啊,我这边……有点事,走不开。” “家里的事吗?”或者说,是他妈妈的事吗? “是的,怎么样,这次出去辛苦吗?” “不辛苦!”她想着他没空,估计今晚和他的跨年也泡汤了,便问,“那你今天出不来了?” “是的!不然也不会叫融宇去接你。” 她理解他,不过还是软着声音撒了会儿娇,“今年可是跨年呢,我还买了音乐会的票想和你一起去听。” “对不起啊!以后补偿你。”他在那边很郑重地说。 她倒是不好意思了,哪里用得着郑重其事的道歉?她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挂断了,紧接着,她收到一个红包,他发给她的,5200,还附了句话:自己开开心心跨年,买点儿喜欢的小东西,以后再补你一份礼物。 新年礼物还能补的?不过,她也就是这么一想,还真不会去计较这些,尤其,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候。 她抱着衣服去浴室,发现妈妈还没换衣服,忙道,“妈,您先换衣服,我马上好,然后就出去!” 舒慧却很是犹豫,“吃饭音乐会什么的,我就不去了吧?你们俩自己去得了,我在家看电视挺好,电视也有晚会。” “妈,就咱俩!小许他不去!他家里如今事儿多着呢!您快点儿啊!您不去可怎么行啊?那艺术家们对着我这样的演奏,不是对牛弹琴么?”她还真是为舒慧选的音乐会,依她自己肯定是选电影的,无它,她是放养长大的,没有从小接受专业的音乐熏陶,而舒慧不同,年轻时候据说是跳舞弹琴都很出色,家里还有几张当年爸爸送她的古典音乐黑胶唱片呢,如今早已没有了唱片机,那些唱片也知能当做纪念了。 舒慧被她说服了。 涂恒沙先带着她去吃牛排,前台查了预约记录后问她,“涂女士,三位是吗?” “呃,现在只有两位了。”等会儿的音乐会也是,某人缺席。 “好的,请跟我来。” 入座以后,舒慧看看周围的小情侣,低声说,“就该你和小许来的,我跟你来算什么事儿啊?” 涂恒沙笑,“怎么就不能您跟我来?在您心里,我就是这么个重色轻友,不,轻妈的人?” 舒慧瞪她,“女孩子,色不色的挂在嘴边,羞不羞啊?”说完又惴惴地补充,“吃一顿是不是很贵?我的意思是,你和我吃饭,又没小许在,在家随便炒俩菜得了,何必来这种场合浪费钱!没必要啊!” “妈!”涂恒沙可不爱听这话,“怎么着您出来就浪费钱了?您怎么就该随便对付了?妈,在我心里,您是最不能随便对付的人!您才是最宝贝的呢!再贵的地儿,再好的东西,花您身上都不是浪费!” 这话说得,舒慧眼睛都泛了酸,“傻孩子!打小妈妈就没能给你多好的条件,反而享你的福,现在你长大了,还是享你的福!” “可不!妈,您福气大着呢!往后啊,还有享不尽的福气!”涂恒沙笑着对妈妈道。 服务员给她们把菜单拿过来,涂恒沙一抬头,却看见入口的过道,粟融星走进了包间区,确切地说,是男服务员领着粟融星和一男人走进去的,粟融星在后,那男人在前,服务员走在男人身侧,挡住了男人的身影,她还没看清楚是谁,一行三人就不见了。 她只能确定,女的绝对是粟融星,穿一件烟粉色大衣,前面那男的,穿着一身黑。 第278章 音乐会的相遇 不过,这跟她没啥关系,她就是带妈妈出来过跨年夜的。 她和舒慧一起看菜单,舒慧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她知道妈妈的意思,就是觉得菜价太贵呗,她假装没看见妈妈的眼神,点了菜。 “那,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服务员问。 “不要不要!水就好!”舒慧忙道,而且还补充了一句,“免费的水有没有?” “有的,我们有柠檬水。”服务员笑着回答。 “那就柠檬水!” “好的!”服务员笑得很亲和,倒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 涂恒沙便作罢了。 服务员走后,舒慧又压低声音说,“你这臭丫头!这么贵的菜!一顿牛排的钱,咱自己买了做可以吃一个月!天天吃!你可真舍得!还有这水都要几百块一瓶?什么水啊?喝了长生不老吗?” “妈!哪能吃一个月?夸张了吧?至于水,管它什么神仙水,咱不要不行了?有免费的啊!” “下回可不能这样了!”舒慧瞪着她教育。 涂恒沙眼看舒老师又要给她上思想课了,忙应承,“好好好,我知道了!” “你别给我阳奉阴违!”舒慧虚点了点她,“一辈子还长着呢!花钱容易挣钱难,你这样有一个花两个的,以后成家了,要养家养小孩,可怎么办?” “妈!”她只好撒娇,“您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乱花钱的人吗?只不过,辞旧迎新,咱来点儿仪式感,又不是花费不起,一年也就一次。” 舒慧这才不说了,毕竟自己家闺女从小就自立,这么多年,也的确没有任何奢靡的坏习惯。 “妈!您放心!女儿说了,您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她又腆着笑脸拍拍马屁。 舒慧也便又嗔又笑的,女儿这么孝顺,其实心里还是高兴。 牛排上来后,涂恒沙一个劲地问妈妈,“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舒慧见她满心期待,怎舍得泼她冷水?何况,也的确好吃,便道,“这么贵,还不好吃店家也不好意思吧?” 涂恒沙便笑了。这就是她想要的啊,努力工作,尽她能力给妈妈她能给得起的最好的,只求妈妈一个好字,一个高兴。 母女俩愉快地吃完晚餐,便手挽手去往音乐会了,而包间里的两个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粟融星抿完最后一口餐后酒,赞道,“这家餐厅最棒的不是牛排,而是他们的藏酒,可惜你今天开车不能喝。” 坐在她对面的人,抬腕看了看表,“走吧。” 粟融星拿出镜子来,慢慢补口红,“对了,二哥,我买了新年音乐会的票,快到时间了。” “音乐会?”粟融星口中的二哥,已将大衣穿上的粟融归回过身来,“怎么事先没跟我说?” “没说吗?”粟融星涂好口红,歪头想了想,“那可能是忙忘记了。” 粟融归微一皱眉,“不必了吧?该回去了,家里事多。” 粟融星却扬了扬手机,“我都已经在微博晒票了……” 粟融归便没再说话。 “走吧!赶紧的!”粟融星笑着起身。 音乐厅。 涂恒沙和舒慧到得比较早,她买的座位在二楼,此刻已经和舒慧坐下了,看着熙熙攘攘入场的观众和华丽庄严的舞台,她笑着和妈妈感慨,“虽然我不懂音乐,但是坐在这里,就觉得这氛围又高压又神圣。” 舒慧被她逗笑,又有些歉意,“是妈妈不好,没能好好培养你。” 她摆摆手,“才不是呢!这跟培养没关系!跟天赋有关!我啊,肯定没随你!没有你的音乐细胞,再怎么培养都没用的!而且,您觉得我是那坐下来练琴练几个小时的人吗?别,我可不想遭那个罪!” 舒慧知道女儿是宽她的心,心内有些酸楚,可终究还是安慰和骄傲居多。谁规定一定要懂音乐的?她的女儿,健康又坚强,不比任何人差!她难得地顺势捧了女儿一把,“那是,我家闺女不懂音乐就已经这么优秀了,再懂音乐还让别人家孩子怎么活?” “那是!妈您这个点评太到位了!”她得意地朝舒慧这边扬起了下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再一次瞥见一抹烟粉色。 又是粟融星…… 而且,这一次她连粟融星身边的人也看清了,居高临下,那两人又十分显眼,径直朝着零排中间的座位走去,怎会看不清? 所以,他说没时间,是因为陪粟融星听音乐会? 她离开的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沙子?问你呢!”突然响起舒慧的声音。 “啊?什么?”涂恒沙赶紧将目光收回,她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妈妈看见这两个人。 “我说,我去下洗手间。”舒慧嗔她,“想什么呢?问你话都听不见。” “哦,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个稿子有些不妥,我等下回去改改。”她忙道。 “你啊!那我走了啊。”舒慧起身离座。 涂恒沙的视线回到那两人身上,已经找到座位坐下了,粟融星脱了外套放在他身上。 莫名的,心就像一颗柠檬,被人捏了几捏,酸酸的汁液流淌出来。 粟融星整了整头发,开始用手机拍照,拍舞台、自拍,忙坏了,最后还倚在了粟融归肩头,拍了两个人的合照。 涂恒沙看着,莫名觉得自己像是穿越了,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吧?为什么她出差三天,世界都变样了? 粟融星一向爱黏着他,她知道。粟家出事,他回去后粟融星逮到机会要缠着他,她不意外,她意外的是他的回应和配合,他居然愿意舍弃和女朋友跨年的时间来陪粟融星?还愿意粟融星靠着他肩头自拍? 她忽然想起,好像她和他都从来没有这么自拍过…… 而后,便只看见粟融星在低着头玩手机了。 她灵感一来,也打开手机,想看看粟融星是不是在发朋友圈,却想起自己和粟融星并没有互加微信,她于是干脆直奔微博去了。 粟融星的微博她虽然没关注,但是她知道其有微博,微博名叫想夜的星星。 她一搜,果然搜出来了,发现粟融星居然还是个大v,有好几十万粉丝,而且还有公众号。 她稍稍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的东西五花八门,各种热点评论、美妆心得、情感分析,是一个满是现代独立女性要美丽要事业要平权这类内容的账号,各种积极向上振奋人心一针见血,哦,最近的一条是今天音乐会的票根。 她没兴趣细看,正打算关闭,刷新一下,结果发现一条新的微博出来了,上传了三张照片,一张音乐厅舞台,一张她的自拍,还有一张她靠在粟融归肩头的合影,粟融归也看着镜头,一贯的扑克脸,而粟融星却噘着嘴,p过的照片,两人中间还贴了颗粉色的心,旁边俩粉色的字:亲亲~ 第279章 想逃 粟融星配的文案只有三个字:我和他。 涂恒沙捧着手机完全震惊了。 舒慧回来了,坐下。 涂恒沙连忙把微博关了。 音乐厅里渐渐响起掌声,舞台上,音乐家们缓缓入席。 维也纳莫扎特乐团的音乐家们,穿着巴洛克时期的演出服饰,演奏着莫扎特时代的原始曲目,可是,涂恒沙却完全没欣赏到他们在演奏些什么,音乐纷纷扰扰,全都化作同一种单调的背景音,12345音符的组合在她耳中毫无不同,她甚至不想看舞台,因为只要看舞台,视线必定触及舞台下0排座中间那两位,就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的不舒畅。 这个晚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浑浑噩噩,中场休息了她都不知道,结束了她也不知道,舒慧拽她胳膊,“还不走?” 她才发现,哦,大家都离场了。 她站起身,0排那两人也站起来了,粟融星穿上外套,挽住了粟融归的胳膊,朝出口走去。。 “妈,走吧。”她也挽住了舒慧的胳膊,从二楼的出口出去了,待到外面,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 她叫了车,母女俩一起回家,车上,她还是笑嘻嘻的样子,问舒慧,“妈,今晚开心吗?” 除了心疼钱,舒慧是真的开心。女儿这么孝顺,她也不能扫女儿的兴,笑着拍她的手,“开心。” 涂恒沙笑,靠在妈妈肩头,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回到家里,她陪妈妈说了会儿话就进房间睡觉了。 躺在床上,她脑袋里反反复复的还是音乐厅里那些画面,她觉得自己有点犯傻,居然又拿起了手机看粟融星的微博,然而,她发现之前那条删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博,配图和文字都还一样,唯一的不同是,照片里粟融归的脸贴了个猫咪贴纸,看不到是谁了。 他俩这是玩什么游戏呢? 而此时,她的手机震了两下,粟融归来消息了。 她心里其实一直绷得紧紧的,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反是让心口颤了颤。 他问她:睡了吗?宝。 他从来没有这样肉麻过…… 涂恒沙看这那个“宝”字,想象着这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都觉得十分的不习惯,莫非,这是心虚的表现? 她其实不算一个特别情绪化的人,尽管这个时候,她应该表现得更情绪化一些。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回复:没有。 今天怎么过的呢?他又发来一句。 然后,她便撒谎了:在家陪妈妈看电视。 哦?没去看演唱会?他再问。 她于是故作轻松的语气:你都不去,我还去干什么? 他便回过来一个微笑:你可以跟舒姨一起去啊! 她心里想的是:你真的希望我去吗? 不过,她没这么回,回的是:你呢?今天都忙什么去了呀? 她发出去以后,是有些紧张的,她不知道自己期待他给出怎样的回答,不过,他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回复瞬间就过来了,他说:我在家帮粟融珵。 当时她心里一凉,指尖无力,手机掉到了床上。 此刻,她明白她想看到什么答案了,她宁愿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和粟融星在一起,陪粟融星听音乐会了,就像当初,他捏着她的手指,在他手机上录下指纹,把他和粟融星的对话全部给她看一样,彼此之间没有隐瞒,坦坦荡荡…… 为什么要骗她呢? 手机还在震,她却不想再聊下去了,发了句“我累了,想睡觉”,便将手机扔到了一旁。 元旦她并没有假期,还是跟郝仁一起采新闻,成天在外面跑,连在报社遇到粟融归的机会都没有,也好,她暂时也不太想看到他,也不想去质问他什么。 元旦一过,便是新的一年了。 报社里传出消息:粟融星已经辞职,从这个月起就不在报社了。 于是各种各样的议论都有。有说她大小姐完全没必要来吃这份苦,也有说什么大小姐,粟家早倒了,粟振杀人嫌疑被抓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更有人一脸八卦地欲言又止,眼神在涂恒沙身上瞟个不停。 当着她面不能说的八卦能是什么?她到底还是听到些闲言碎语,不过是粟融归甩了涂恒沙,回归粟家,回归粟融星身边,原因嘛,众所周知,粟家成这样,算是拜涂恒沙所赐。 而这些议论中的主角——粟融归先生,却没给她任何解释,甚至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元旦后第一天正式上班,她再次被派出去出差,时间是一周。 陈琦走后,新上来的摄影部主任是男的,姓邓。涂恒沙去问邓主任,“我明天不是要跟本地的一个会议吗?这出去一周,我明天的工作怎么办?” 邓主任却挥手道,“你放心去,明天的会议已经重新安排人了。” 她无话可说了,只是没想到,和她一起去出差的还是郝仁。 “收拾收拾,中午出发吧!”郝仁道。 “嗯!”她觉得奇怪,“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儿通知?这刚来上班,就又得折腾回去一趟!” “临时决定呗!” 两人一起下楼,在门厅口,她看见了粟融归的车。 她瞬间低下头,但,她总不能拔腿跑掉。 低着头走路的她,看见一双穿男士皮鞋的脚停在她和郝仁面前。 “出去?”熟悉的声音传来。 “嗯。”她不知道自己在躲个什么劲儿,她又没有背着他和男人约会! 她于是抬起头,状若无事和他目光相对,而她的身边,郝仁已经不知走哪里去了!这个人可真是! “在外面小心些。” 他还是那样温和地对她笑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好像昨晚的一切是她的梦。 “好。”她也笑。 “快去吧。”他说。 就这样? 她再度一笑,“好,再见。” 和他擦身而过。 “沙子!”他在后面叫她。 她回头,见他双眉微皱,“还有事?” 他呼了口气,“好好的说什么再见!听起来怪怪的!” 是吗? “那就……拜拜?”她仍然笑着。 他走了过来,轻轻抱了抱她,“快去吧。” 他刚刮的胡子,带着熟悉的青草味儿,可是,她却第一次想从这样的味道里逃跑。 第280章 我二哥对不起你 她的脸颊擦过他的肩膀,分明他身上穿的已不是跨年那夜的大衣,可她却好像闻到粟融星的香水味。 是她自己敏感罢了。 其实,她是一个很大度的人,但也是一个很小气的人。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接打车回家,草草收拾了一番,便扛着她的设备和行李下楼,正准备叫个车,看见粟融宇的车停在楼下。 她简直不懂他们一家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她也不想陪他们玩! 她正想着要不要越过粟融宇直接出学校,就见车门开了,粟融宇耷拉着脸来帮她拿东西,还蔫巴巴地叫了声,“姐。” 她眼睁睁看着他把她的行李搬上车,没跟她说其它话,透着一股别扭劲。 她只好上了车,然后粟融宇一踩油门,车直接开出去了。 这么别扭又是何必呢? 她不需要任何人接送! 一路,粟融宇仍然不说话,到地儿以后,他把车停在停车场,替她拎着行李背着设备,一直送她到站口。 “回来的时候把车次告诉我。”粟融宇耷拉着脸说。 “不是……粟融宇……”涂恒沙忍不住了,“你犯不着来接我送我啊!你没这个义务!我也不需要!而且……”她犹豫了一下,直接把话说开了,“你何必勉强自己呢?我知道你们家现在都讨厌我,你这么逼着你自己来面对我不觉得很奇怪吗?简直是受虐啊!” 粟融宇看着她,有几分傻气,“哪……哪有讨厌你?没有……” “那你是怎么回事?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天天摆个脸色,跟我欠你千八百万似的!我只能这么想,因为对你们来说,我可能欠的比千八万还多!” 粟融宇嚅了嚅唇,欲言又止。 涂恒沙也不欲多说,打算拿了行李就进站,但粟融宇的手却抓着东西不放,终于说,“姐,时间还早,不然到旁边的小饭馆儿坐会儿,吃个中饭再走?” 这人可终于算是正常了? 旁边就一家拉面馆,她随着粟融珵进去,找了个座儿坐下,两人一人要了碗拉面。 粟融宇在那迟迟不开口,别扭得涂恒沙都看不下去! “有话就说!不然我吃完真得走了!”她拿筷子拌了拌面。 粟融宇便说了,“姐,我真不讨厌你,我是……是害怕见你,我觉得不好意思,没脸跟你说话……” “怎么了?你又没做坏事,没对不起我,怕什么怕?”这倒是涂恒沙没想到的。粟融宇?不好意思? “嗯……可是,我二哥对不起你啊……”粟融宇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涂恒沙拌面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拌面。 “姐……”粟融宇被她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太平静了不是? 涂恒沙叹了口气,“你都叫我姐了不是?” “又不是我不想叫嫂子,我二哥……哼!”粟融宇气不过的样子,“不是男人!” “到底怎么了?”她被粟融宇的孩子气弄得无语,原以为经过这次,粟融宇成长了的,看来还是个孩子。 粟融宇不服气地嘟着嘴,“我妈上回自杀了,不让二哥再跟你来往,还说,不然的话,她会再自杀的,我二哥就……就……” 第281章 回去告诉他 涂恒沙了然。 笑了笑。 面馆有人进来,门开,一股凉风吹进来。 拌面的手却停了下来,搁下筷子。 “姐,你怎么还笑呢?”粟融宇瞪着眼说。 “不然呢?”她问。 粟融宇很不开心,“姐,可是你们是相爱的啊?我看着你们俩,都十分羡慕,现在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觉得简直像做梦一样,好几天我的脑子都是堵着的,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世界大变了样,直堵得我大病了一场,才想明白了。” 大概粟融宇其实也想找个倾诉对象,所以,尽管涂恒沙没问他想明白了什么,这话匣子一打开,他也便自己说开了,“从小,我爸就是我偶像,不仅仅因为他事业成功,最主要的是觉得他有社会责任感,总是教导我们要懂得感恩这个时代,懂得以天下为己任。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人设突然变了,非但我引以为豪的家族繁荣是欺诈来的,我最崇拜的人还成了杀人嫌犯,杀的还是我最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的女孩……我怎么都想不通啊,发了几天烧,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才总算认清了现实。我爸是不是真的杀人了,我不知道,可是,到现在,我仍然不太相信这是事实,但这有警察在查,法院会判,如果真的杀人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有公司欺诈和财务问题,这个已经是事实了,该罚的罚,该退市退市。我爸自己说的,我们要多多与人为善,因为你现在种下的善因,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回馈给你福音,那我们家种下的欺诈的种子,终有一天也会受到该受的惩罚。我知道我妈她们怪你,所以阻挠你和二哥在一起,可是,这些事情跟你和二哥有什么关系?是你杀了越越吗?还是当年是你帮着我们欺诈的?难道没有你,那些事实就不存在了吗?根本原因就不在你啊!我二哥也是糊涂,就这么由着我妈摆布!姐,我反正是希望你和二哥继续在一起的,也许……也许我二哥只是在敷衍或者拖延呢?等他想到办法就会……”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不太信,因为他也发现,最近他二哥和姐姐常常出双入对了,他整个都懵了!哥哥和姐姐?居然成cp了?虽然二哥和姐姐没有血缘关系,但他还是觉得别扭!不过,这件事他就不跟涂恒沙说了,免得涂恒沙伤心,但涂恒沙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很混乱。 不过,他忽然灵机一动,对涂恒沙道,“姐,不如你再找找二哥吧?争取一下!毕竟你们是相互喜欢的啊!” 涂恒沙低头微微一笑,“融宇,你还是太小了。” “什么啊?我今年23了!”粟融宇不满地嘟哝。 “融宇……”她眯了眯眼,神色淡淡的,“生活并不是只有爱情。你二哥这么做有他的道理,换成是我,如果我妈以死相逼让我离开你二哥,我也会选择我妈,我妈是我最重要的人,想来,对你二哥而言,也是一样。”纵然尚清梅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终归是他母亲。 一段爱情结束,她固然难过,但是,如果真因为她举报粟家而终致两人分手,她真的不会怪他。人生之路何其漫长,谁都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会面临什么选择,而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粟融归可以选她,也可以选择粟家,无可厚非,也谈不上谁对不起起谁,换成她也是一样。 其实在这段感情之初她就做了这样的打算,如果有一天她和小许同学走不下去了,她会记得的也是她和他曾经彼此温暖过,只是,她多么希望,是粟融归亲自来和她说这样的话,而不是别人来告诉她。 就像跨年夜那晚,她问他是否有空一起度过的时候,他直接说:沙子,我不能跟你一起跨年了,以后都不能了,因为我妈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我不能让她再伤害自己,所以,我们分手吧。 那她就会说:好,希望我们以后都好好儿的。 就这样,多好…… 也许,他还没抽出时间来跟她说吧…… 粟融宇却道,“可是我哥心里是有你的啊!我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让我来送你接你了!” 原来粟融宇还真是被粟融归赶来的啊…… 涂恒沙笑道,“那你回去告诉他,好好照顾你们妈妈,我以后的事不需要他操心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认识路?哪里需要送来送去的?” “我不!”粟融宇手摇得跟上了发条似的,“我这么一说,我二哥还不知道是我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啊?我可不想挨揍。” “那随便吧,融宇,谢谢你不怪我,我要进站了。”她一口面也没吃,起身。 “你还没吃呢,姐……”粟融宇也赶紧站起来。 “没事,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同事只怕已经来了。”她拎着她的东西,“你不用再送我了,吃完面回去吧。” “姐,你真的不再挽回一下吗?”粟融宇追上去,“你们都不知道,也不珍惜!你这样,我哥也这样!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当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穷尽天涯海角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而你们,分明都还在,只要往前走一走就能看见,只要努把力就能在一起,你们却一点儿也不懂得争取和珍惜!” 涂恒沙懂他的意思,粟融宇经历这次巨变,却依然还是那个至真至纯的孩子,实在难得。 天真的他仍然抱着爱情至上的信条,相信只要两个人有感情就能突破世间一切难关吧?但现实是,这个世界上不会只有两个人啊。 她不由叹息,“融宇,人跟人之间是不一样的,谢谢你没有怪责我,再见。” “姐!” 粟融宇还在后面叫她,她却没有再回头。 她不是不肯付出努力的人,她可以为一个人倾尽全力,也可以为一个人刀山火海,可前提是,那个人也一样啊。 第282章 第六天 自从跨年夜看了粟融星的微博之后,她就没有再去看。 既然知道里面会有怎样的内容,何必去自寻烦恼? 出差的第一个晚上,粟融归给她发消息:宝,在干什么? 她没回。 出差的第二个晚上,粟融归给她打电话。 她没接。 出差的第三个晚上,他发消息来:宝,你要记得,我爱你。 为什么要这样?她明明在等他开口说分手。 第四个晚上,他还是发消息:沙子,我爱你。 第五个晚上仍然是那句:我爱你。 她一个都没回,他每天坚持发,她有些看不懂他了,好像他们在一起这么久,都没他这几天说这三个字频繁。 至于第六给晚上…… 采访提前结束,第六天她就跟郝仁回去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就不会有粟融宇来接她。 到站的时间是下午五点,稿子第二天要发,他俩便回了报社加班。 刚迈进报社大厅,便看见粟融星坐在厅内的椅子上。 粟融星看见她也是眼睛一亮。 “好久不见啊,涂恒沙!郝仁!”她显然一副好心情的样子,迎了上来。 被正面挡住路,涂恒沙无奈地停住脚步,郝仁也停了下来,站在她身边。 粟融星明显有话要跟涂恒沙说,瞪着郝仁,十分不友好,“郝仁,你这么寸步不离涂恒沙,真的好吗?” 郝仁无动于衷,“你赶紧让让,我们还要赶稿!没时间跟你磨叽!” 粟融星点点头,“也行!反正是好事,也不打算瞒着你!”说完,她笑容满面地看着涂恒沙,“涂恒沙,我跟粟融归快要订婚了,订婚宴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啊!” 涂恒沙脸都是僵的,这时候要她说什么,恭喜吗?她说不出来!可就这么绷着,也挺丢分的不是吗? 郝仁在一旁气着了,“那可要恭喜了!恭喜你可捡着好东西了!别人不要的好东西!” 说完一把推开粟融星,拉着涂恒沙就走。 粟融星踉跄几步,可也没恼,反而冲着他俩的背影喊,“涂恒沙,明天晚上在柏季举办晚宴!欢迎光临哦!” “混蛋!”郝仁低声咒骂了一句,直接将她拉进了电梯。 此时已快七点,除去加班的同事,大家陆陆续续离开,而他俩在采编平台,正面与即将下班的粟融归相遇。 粟融归显然很惊讶,“怎么提前回来了?” 涂恒沙想说,不提前回来怎么知道你们的好戏呢?没准儿明天都成别人未婚夫了,她还在傻傻蒙在鼓里。 “回来恭喜你啊!”她脱口而出。说完马上后悔了,真特么没出息,这话里多少酸味儿啊! 粟融归眉头微微一皱,来拉她的手,可是,还没碰到她,就被郝仁从中横插一脚,挡在了两人中间。 “干什么?”郝仁明显带着怒意。 “我问你干什么呢?”粟融归明显没低了气焰。 郝仁冷笑,“手沾了屎,没洗干净就想来碰沙子,不可能!” 手沾了屎这个比喻,涂恒沙在后面听着,觉得还真是十分贴切。 粟融归冷言,“让我,我有话跟她说。” “说什么?又想编什么谎言?”郝仁杵在两人中间,岿然不动。 “与你有关?”他试图从郝仁身边掠过,把涂恒沙拉出来。 但,只稍稍动了动,手刚刚伸出去,郝仁便按住了他肩膀,并且一记拳头挥了出去,正中他面门。 粟融归怎甘示弱?两人便在采编平台大打出手。 涂恒沙看着地面滴落的血滴,也不知道是谁的,在一旁急得大喊“别打了”,哪里管用?她去拉郝仁,可两头公牛发起疯来,她一个弱鸡,又哪里拉得动? 直到一声大喝响起,“闹什么闹什么?你们自己想成为明天的头版新闻吗?还看着干什么?不把他们拉开!” 周主编来了,一声令下,其他看热闹的同事一拥而上,才总算把两人给分开了。 粟融归的鼻子在滴血,郝仁的第一拳打得有点重。 而郝仁的样子也有些狼狈,脸上肿起来了,明天肯定青紫一大片。 “各归各位!下班的下班!加班的加班!”周主编虎着脸看着这乱糟糟一团。 涂恒沙背着设备进了采编平台,谁也没看,郝仁进来,气呼呼在座位坐下。 涂恒沙找同事借了外伤喷雾,给他喷脸。 他俩的座位是可以看到门外的情形的,敞开的大门外,围观的同事早已散尽,粟融归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里面她给郝仁涂药这一幕。 涂恒沙无意中瞥到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给郝仁喷药。 等她喷完,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她把药还给同事,经过窗户,窗口可以看见报社的停车场,即便是晚上,路灯下粟融星那辆红色的车都十分显眼,而此时的车旁,两人正面对面近距离地站在一起,粟融星踮着脚,应该是在给他擦鼻血。 她没有停步,从窗口走过。 再回到座位时,郝仁已经在键盘上滴滴答答敲着字了,她也打开电脑,开始编辑她的视频和照片。 “没见过比你更蠢的!”郝仁边敲键盘边道,“也没见过比他更虚伪的!” 涂恒沙听着,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翻着照片。 “没事儿!这个世界上优秀的男人多得是!不是请你明天去赴宴吗?我介绍一哥们,让他陪你一起去,比他帅!比他有钱!” 明明心里苦苦的,涂恒沙听了这话恁是笑出了声。 郝仁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还笑呢,合着我这一架白打了!” “不然呢?你想看着我哭?多大点事儿啊,这么着我就得哭,那我这日子可就别过了!”她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痛苦和难过并不太能催动她的泪腺,反而是感动和温暖的时候,她更容易流泪。 “能想通就好,不然明天我还得给你找一帅哥,多难!还得是有钱的!”郝仁嘀咕。 涂恒沙这回是真的笑了,“合着你那又帅又有钱的哥们是骗我的啊?” 他瞥她一眼,“不然呢?我自己乔装么?” 涂恒沙笑出声,“不管,你赔我一帅哥!” 第283章 你疼不疼? 粟融星和粟融归的订婚宴,大家似乎都知道,但是,并没有谁收到他俩的请帖。 有人就说了,“这好意思送请帖给我们吗?毕竟这恩恩怨怨的,我们心里都清楚,粟家也要脸吧?得低调。” 这算是站在涂恒沙这一边的吗? 有人又说,“估计是想瞒着我们呢!至于低调,粟融星那性格!恨不得昭告天下!报社里瞒着,微博发的全国都能看见,这还叫低调?” 于是,涂恒沙的手又犯贱了…… 没错,她去点了粟融星的微博。 最新一条就是关于她的粟融归的订婚宴的,配了三张图。第一张,是请柬,写明时间地点,举办她和粟融归的订婚宴,她的名字赫然纸上,粟融归的名字打了个马赛克,只留了“归”字;第二张图,是一双相握的手;第三张图,粟融星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的自拍,露出的是粟融星的正脸和他的背。 这几天的微博风格都是如此,全是她和粟融归的合影,但每张都是她露正脸,粟融归局部出镜,也有全身合影的,但粟融归的脸会被遮挡。配的文字也全是情意绵绵那种。 她觉得有些腻,还有些恶心。 “别看了,早点做完早点回家,困死了。”郝仁催她。 “嗯。”她关了微博,一心一意开始工作。 她比郝仁先完成,打着呵欠帮同事给明早的报纸校对。 郝仁让她先走,“出去一周还不累吗?先回去吧!” 大家也都让她先走。 出差本就辛苦,她的确很累,便没有拂大家的好意。 今天的大厅,似乎总能出现出乎意料的人。她打着呵欠下楼,某个人在报社大厅走来走去的十分显眼,看起来也十分焦灼。 电梯门一响,他便抬头看过来,见到是她,立马迎了上来。 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又到右边堵。 “你要干什么?”她站住不动了,直面他,曾经如空山新竹一样的人儿,脸上多了淤青,落入尘世里,熟悉而又陌生。 “我有话跟你说。” “跟我说分手吗?”她挺直地站着,“说吧,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不是……” “那就不必说了!”粟融星的微博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她再往左,他还来栏,她便一脚踢在他膝盖上,直接将他用力一推,硬闯了过去。 晚上车少,他的车没停进停车场,就停在报社外的停车位上。 停的那个位置,她要去地铁站也好,打车也好,差不多得从他车旁经过。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然而,就在她要经过他车时,身后突然传来他一声大喝,“沙子!走开!” 她还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被人往后一拉,并且被扑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声轰然巨响,而后便是稀里哗啦,玻璃碎一地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紧接着,又是一阵更大的轰响,热浪阵阵,浓烟滚滚。 粟融归压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压得严严实实的。巨响震得她有些耳鸣,他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你还好吗?” 她摇了摇脑袋,想把这耳鸣的情况给摇走,他却疯了般把她翻转过来,“沙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说话!” 她怔怔的,看着他一张染黑的脸几乎变形,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上上下下将她摸了一遍,没发现异状,松了口气,问她,“疼不疼?有没有哪里疼?” 她还是摇头。 他便用力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将她扶起来,往里拖,拖到离门口远远的地方。保安、报社同事,听见声响都围了过来,其中也有郝仁。 粟融归将她往郝仁身边一推,“看好她!还有,今晚不要回家了,就在报社休息!” 说完,他便冲了出去,冲进了黑夜里。 她还来不及问一句:你去哪? “怎么回事?”大家都问她。 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记得那一声巨响。是炸弹吗?她看着报社外停车位上的车,已经燃成了火球,黑烟滚滚,只庆幸,晚上旁边没有停别的车, 但是谁也不知道那辆破车里是否还有危险,一时大家都退离得更远了,保安报了警。 警察来得极快,一同来的还有爆破特警和消防。 灭火,侦查,最后确认刚才爆炸的的确是炸弹,而且是自制炸弹,本身威力并不大,但是引起了车油箱爆炸,如果当时车上坐着人,后果不堪设想。 消防和警察处理完后已经半夜了,涂恒沙没有回家,回采编平台休息。 坐在椅子上,耳边始终有个声音在轰隆轰隆地响,空气里似乎始终都漂浮着硝烟气,久久不散,那燃烧着的冒着浓烟的车,也在眼前不断浮现。 如果刚才粟融归没有把她拉回…… 她打了个寒噤。 可是,是谁要杀她?哦,不,应该是要杀粟融归吧?为什么要杀他? 她苦想了一夜,一夜未眠。 到了最后,疲惫到极点,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感叹:他的车啊,没有一辆有善终的。之前那辆自己的被撞毁送修还没取回,这辆,是他原来在粟家时候开的,现在又毁于一旦了。 就发生在家门口的爆炸,晨江报社没有报道,第二天工作秩序如常,只是,暗地里,却涌动着紧张的气氛,每个人行走工作间都十分小心,一个个眼睛如雷达一般探测着经过的每个角角落落。 如此,到了傍晚,平安无事。 而粟融星的订婚晚宴时间就定在六点四十八。 涂恒沙再次打开微博,果然,粟融星已经晒出了订婚场地的照片,还有她自己穿着订婚小礼服的自拍,以及硕大一颗订婚戒指。 配文也很文艺:从今天起,到余生永远,陪你一起。 看来前一晚的爆炸并没有影响到这俩人的订婚,也就是说,昨晚某人追出去以后,没被炸死。 郝仁也一直没回去,问她,“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她摇头,她也想人告诉她,到底怎么回事。 “看来他是自己知道危险的,之前我们在外那个星期,他每天晚上给我打电话,问你在干什么。”郝仁叹了口气。 涂恒沙的目光聚焦在郝仁脸上,“你是说,我们被派出去出差,是有意的?” 第284章 凶手 柏季酒店宴会厅。 一场奢华却低调的订婚宴正在举行。 参加宴会的人不多,不过寥寥至亲好友、公司管理,可也显得庄重典雅,却又不失温馨。 粟融星和粟融归两个人身着礼服,在宾客间穿梭,可粟家的人却只有粟融珵出现了,说是尚清梅自家中出事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在家养着,辛绾则在家中照顾这位母亲。 宾客们表示理解,甚至自动将这场订婚宴脑补成冲喜,纷纷上前给二人道贺。 常青作为粟振资助成才的人,作为公司员工,也端了两杯酒前来。 粟融归口袋里手机一震,他取出来看了看,而常青已经把酒杯递到了他面前,“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其实是想叫你二哥的,我心里一直将粟先生当做父亲,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很难过……我深受粟先生大恩……”常青眼眶都红了,似乎再三强忍,“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祝贺你们!” 他举起杯,和粟融归的碰了碰,又对粟融星道,“粟小姐,祝贺你们。” 粟融归举杯点点头,和常青一起把酒饮尽。 而后常青便一直和他们聊天,聊的内容非常多,从粟振对他成长的资助之恩,到他进公司后的报复,再到公司目前的状况,前面说得慷慨激昂,后面则眼眶发红。 粟融归听着,忽而打了个呵欠,常青忙道,“我说得太多了,实在是最近感触良多,又喝了两杯酒,抱歉。” 三人此时正站在甜汤区,常青盛了一碗甜汤给粟融星,“粟小姐,你是女士,就不敬你酒了,敬你一碗甜汤吧,祝你以后的生活甜甜蜜蜜。” “谢谢。” 粟融星正要伸手去接,却见常青不知道脚底下踩到了什么,突然一滑,整个人往前一扑,而后,那一碗甜汤便尽数洒在了粟融归胸口,深色礼服白衬衫,胸口一滩黄黄红红的东西,十分显眼。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常青十分局促。 “没关系。”粟融归将酒杯一放,“我去下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里脱下外套,打开水龙头,轻轻擦洗弄脏的部位,沉静的脸看不出一丝异状,只一双眼睛盯着镜子。 忽的,他放下衣服,紧皱了眉,双手撑在镜子上,似乎头晕,又似乎是难受,眼看要撑不下去。 就在此时,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黑头巾蒙面的人,动作极是迅速,戴着手套的左手一把捂住了粟融归的口鼻,右手一把匕首便直接划向粟融归脖子。 如果粟融归此时真的身有异状,这一刀下去必然颈动脉割断,血溅当场,然而,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刀刃离他脖子只差分毫,他伸手用力一挡,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此人手腕,两人进入短暂的相持。 之所以说是短暂的相持,因为从蒙面人进来到粟融归抗住这一刀,仅仅只是一两秒的时间,紧接着,洗手间隔间门开,冲出来好几个人,外面脚步声响起,粟融珵领头,带进来一批人。 这下,很容易便将蒙面人给擒住了,粟融珵一把掀掉他的面巾,面巾下的脸暴露在众人眼里——常青。 “为什么?”粟融珵踢了他一脚,怎么都想不通。 常青看向粟融归,眼里带着不甘和遗憾,“你假装的?你明明喝了酒!” 粟融归将手机掏出来,置于他面前,给他看,上面有人给粟融归的信息:酒有问题,别喝,猜测是安眠药。 “我没喝。”粟融归说。 今晚这一场布局,可谓严密,服务员并非服务员,参与宴会的亲友们也并非全是亲友,可以说,为数不多的嘉宾,一半不是嘉宾,每一个人都在被监控之中,常青要动手脚而不露痕迹,不是那么容易。 “交给警察,带走吧。”粟融珵说完,转身就走了。 宁时谦和负责樊越车祸一案的刑侦队长带着兄弟们作为朋友来“参加”订婚宴的,粟融归怕他俩“目标”太明显,没让他们露面,现在才出现,将人铐住以后,宁时谦还深深看了粟融归一眼,想说,你们这一招实在太冒险!如果早让他知道,他是不会赞成的! 粟融珵到了宴会厅里,拿了只话筒,“各位亲朋好友,同事同仁,大家晚上好。今天邀请大家相聚在这里,是想告诉大家,我的父亲,粟振先生,回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讶异常,不是订婚宴吗?而且,粟振不是涉嫌谋杀被抓了吗? 却听粟融珵接着说,“我知道大家心中存有疑惑,但我父亲已被证实跟谋杀案无关,现在,他将亲自和大家说说话,交交心。” 粟融珵说完鼓掌,宴会厅大门处,粟振果然出现了。 许久没露过面的粟振,除了略略清减,并没有太多变化,站上台之后,未开口,已先动情,一声“各位老友们”,便潸然泪下,目光将宴会厅的角角落落都扫了一遍,几近哽咽,“朋友们,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相聚……” 柏季是粟家的产业,但在这之后,就不再是了。 “我粟振这辈子,做了一些好事,也耍过滑头玩过投机,轰轰烈烈的壮丽人生,倒头来是一场骗局,是我自作自受,该接受的该承担的,我都受着、担着,只是辜负了你们,辜负了大众,我惭愧、悔恨啊……” 这边,粟振说得声泪俱下,洗手间那边,被铐着的常青看见长长的走廊尽头看见了粟融星,还穿着那件礼服,美艳,高傲,像真正的公主。 可惜,这将是他最后一眼看她。 “我……我有一句话想说,说完再走。”他祈求地看着警察。 警察默许了。 他转头远远望着尽头的女孩,叫她,“融星。” 他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尽管他一直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粟融星当然是记不得的,对于这样的杀人犯,她深恶痛绝,哪里还想跟他有什么回忆? “你是我的公主,永远都是。” 第285章 他的公主 初见粟融星,她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姑娘,那时候她亲生母亲还在,粟振带着她们母女还有长子粟融珵到山区来看望他们这些孩子,还带着满满两车的书和文具。 他比她大几岁,穿得脏兮兮的,跟一群和他一般脏的小孩儿站在一起,粟融星便由她母亲牵着,把新书包交到他们手里,她母亲还在一旁教她说话,她说话的声音像铃铛响似的,特别好听。她说:小哥哥,努力念书哦! 那时候的粟融星怎么形容呢?他不会说,只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干净漂亮的小姑娘,像雪娃娃似的,雪白雪白,眼睛像星星一样亮,还穿着漂亮的蓬蓬裙,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女孩,后来,读童话书,每一个故事里的公主在他脑海里都自动生成粟融星的模样,公主就该是那个样子的吧。 有一年暑假,她又来了,还是粟振带着她和粟融珵来的,但是,她妈妈却没有来。她还是那么漂亮可爱,还是用她白生生的小手把礼物交到他手上,只是却不再与他说话,看起来也不那么开心,后来,他偷听到她与粟融珵的对话,才知道,她妈妈已经去世了,她还跟她哥哥吵架,说:反正以后不会有人要她了,不会有人疼了,她为什么要好好表现? 这么好这么漂亮的小公主,怎么会没有人要没有人疼呢? 他还记得她曾跟他说过的话:小哥哥,努力念书哦! 那他一定会努力念书的,他甚至还在那一刻想过,等他长大了,他来疼她。 他是粟振资助的学生之一,后来的日子他仍然会偶尔见到她,或是粟振来看望他们,或是他作为孩子们的代表被接到粟振所在的大城市去,每一次见她,她都会更加美上几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她的美感受越深。 于是他更加努力地学习,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到她身边去,好好保护她。尽管他只能在自己的角落默默关注她,尽管她从来不记得他,但这个狂热的愿望从不曾降温。 后来,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大学考进了她所在的城市,进了她家的公司,与她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她也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叫常青,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个常青便是多年前她见过的脏兮兮的乡下男孩吧? 在他眼里,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逼人。他听到过关于她的很多不好的评价,骄傲、虚荣、骄横等等,可是那又怎么样?那些人都不了解他,他认为只有自己才是了解她的,多年前那个失去妈妈的小女孩,那个害怕没人要没人疼的小女孩,只有变得骄横才能保护自己的吧?再说了,她本就是公主,骄傲骄横怎么了? 他多想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实现自己保护她的愿望,但在他的小公主面前,他总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总对自己说,再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在公司表现得再出色一点,然后再向她表白,这样才配和她站在一起。 可是,他没想到,她竟然和崔培在一起了。 崔培那个人他还不知道?阿谀奉承,不是好人,最重要的,还是有妇之夫!且不说完全跟他的小公主不配,分明还是个大骗子!不,他不能看着她走进深渊而不自知,他开始匿名给她送花,可他的花却通通被她扔进了垃圾桶!她却继续跟崔培交往! 他看着她跟崔培在酒吧喝酒,还抱在一起亲,他心里就跟刀割一样痛!他恨崔培那丑恶的嘴脸!也恨自己的无能,竟让自己的公主被这样的人欺负欺骗!他把崔培的照片贴在墙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口每痛一次,就用刀划崔培的脸,可这样仍然不能解恨,他做梦都梦见他在割崔培的脸,后来,只要在公司看见崔培,他就会想起他的梦,想用刀去划烂崔培那张虚伪的脸! 他饱受这样的折磨,终于下定决心,对崔培动手! 他要为了他的公主除害! 于是,他极小心地,躲避了一切的监控对崔培的车动了手脚,没想到,崔培回了趟家后就把车留在家里没再开走,死的居然是崔培的老婆! 可不管怎样,他的目的达到了,他的公主和崔培分手了! 而粟振则被怀疑与崔培老婆之死有关。这正合他意,他没想过陷害粟振的,可是,当时的情况,他知道崔培窃取了公司的机密,唯有粟振有杀崔培的动机,他只能在给车动手脚的时候留点粟振的蛛丝马迹让人去怀疑了…… 反正粟振这么多年也不是一个好爸爸,不然怎么会照顾不好他的公主?粟振进去了也不要紧,他会替粟振履行职责,好好保护公主的! 就在他正式向公主一步步靠近的时候,粟融星居然又跟粟融归在一起了! 粟融归是个什么东西?寄粟家篱下的一只狗而已,连大声汪汪几声都不敢!能保护她?他不信!而且粟融归也不是好人!他是有女朋友的!眼下是看着粟振进去了,想娶了粟融星好争夺粟家的财产吗?就算粟家现在有些倒霉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粟融归这个拖油瓶怎么会不贪财? 他想起这些就焦虑!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除了他,就没有一个是值得托付的好人!全是垃圾!他不能容忍这些垃圾出现在他的公主周围!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 从被捕到公安局,短短半小时不到的时间,他已差不多将他这一生回顾完。他现在明白过来,原来粟融归和粟融星的订婚是一个局,一个引他出来的局,原来要他死的人是他的公主…… 他不怪她,她之前并不知道凶手是他呀!他只是不太明白,哪里出了纰漏,让他们设这么个局来引诱他,而他,是禁不起这种引诱的,凡是对他的公主图谋不轨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审问的时候,他对自己做过的事供认不讳。 他也后悔。 他再也加不到他的公主了,以后谁来照顾他的公主,他谁都不放心啊…… 第286章 冷风 十一点。 红柳路小学校园里已空无一人,穿行的风呜呜叫着,带着隆冬的寒气猎猎而过,仿佛将路灯都吹得冷幽了几分。 这样寒冷的冬夜,若无大事,的确不会有人还在外面瞎走。 但,风声里,却响起了奔跑声。 一个身影,自校门进来,往家属区直奔,一口气跑到楼道里,刚要上楼,却犹豫起来,在楼梯口踌躇一阵后,掏出了手机。 涂恒沙从浴室出来,刚吹干的头发蓬蓬松松披散在两间,刘海尤其倔强地四面发展,伸展出任性的形状。 舒慧房间里还亮着灯,她凑近一看,妈妈还在改试卷。 “妈,早点睡吧!”她习惯性地道。 “好,我很快就睡了,你先睡。”舒慧头也不抬地说。 涂恒沙暗暗叹口气,妈妈虽则是答应了,但依她的性子,不改完试卷是不会睡的。 她回了房间,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对一个人的来电熟悉到什么程度呢?她不用上前看,远远的,根据备注的字数和大致笔画走向便知道是谁。 可她并不想接。 电话震了好一阵后终于停了,但紧接着便来了消息。 她也没看,直接睡觉了。 今天可是他和粟融星订婚的日子呢,不是吗? 然而,她想安安稳稳睡觉却是不可能的,有人不打算让她安稳。 继她不回消息后,电话再一次打过来,并且锲而不舍,大有她不接,便会一直打下去之势。 她明明开的是震动,但是,是夜太静了吧,那一丁点儿细微的震动声,好似被放大了无数倍,搅得人心烦意乱,蒙上被子都能听见! 最后,她恼怒地坐了起来。如果不是他们有纪律,必须24小时开机待命,她一定就给关机了! 最终,她还是拿起了手机,先掐了电话看消息,某人发来一句话:宝,接下电话,我有事和你说。 来电再一次震动。 这一回,她接了,平静的一声,“喂”。 “沙子!”那端的人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接电话了。” “有事就说吧,我已经睡了。”她平静的声音里还多一丝冷硬。 “沙子,我想跟你解释一下这几天的事……” 他顿了顿,想略略整理下言辞,却听她岔了话进来,“我知道,今天你跟粟融星订婚。” 他一听,忙道,“不是……” “我也知道……”她又道,“你们不是真订婚。” 他再度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嗯,没别的事我就睡了。再见。”她说完,电话一挂,钻被子里去了。这下他不会再打电话来骚扰了吧? 他站在楼道口,正是风口的地方,冬夜的寒风呼啦啦往他身体里灌,他握手机的手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了,耳边回想着的还是她那两句“我知道”,以及她说的:你们不是真订婚。 最初他是有几分自豪的,他的女孩儿当真冰雪聪明,不点即通,可自豪过后,他才隐隐感到刚才和她的这番对话有些不对劲,但他不能再打电话问了,她说她要睡觉…… 他的车现下全都开不了,他打车来的,现在还得出去打车。 顶着迎面而来的冷风往回走,好似血液都冻得凝固,不再循环了一般。 粟家。 粟融星坐在房间里,捧着手机,已经发了好会儿呆了。 她最新的一条微博便是澄清自己的订婚消息,说明并没有订婚宴,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她的父亲粟振已经被证实与谋杀案无关,而她要讲真正的凶手引出来。 当然,她并没有说明为什么办个订婚宴能引出凶手,只一句话了结:其中缘由,不便诉诸于众,而对曾在微博发布订婚消息欺骗大家的行为,她表示道歉并会删博,此后不再谈及此事。 所有关于她和粟融归的博文她都必须删去。 她的微博页面上已经没有了这些内容,只是,她并没有删,她只是将它们变成仅自己可见。 她怎么可以删?她怎么舍得删? 从今天起,到余生永远,陪你一起。 这句话,自写下那一刻开始,她不知念了多少遍,每念一遍,心里的执念便多一层。 为什么不可以陪你一起呢?就像今晚发生的那样,她伴在他身边,一直,永远。 都知道订婚宴是假的,可她,却把它当成了真的。 “笃笃笃”,响起了敲门声。 “融星。”是粟融珵。 她将手机收了起来,“门没锁,进来。” “爸爸叫我们去书房。”粟融珵没进门,只在门口道。 “嗯,我就去。”她应道。 书房里,尚清梅握着粟振的手,双目含泪,“总算是回家来了!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粟振其实之前就已被证实跟樊越的谋杀案无关,但他没回家,而是住在郊外的别墅,这也是儿女们的意思。 尚清梅的眼里是带着一丝重逢的喜悦的,粟振则不然,他在老妻面前叹息,“后头还有苦的啊!跟谋杀是没关系了,但咱们公司的事……”他摇摇头,“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书桌上还摊着一堆报纸,是他回家后让人找来的,全是跟他有关的报道,纸媒还好,他知道,网上负责的不负责的各种报道出来后,他就已经成了网络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人人打得。 他从来都是个惜名的人,不然也不会花那么多钱去做慈善,而今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民营企业家形象完全颠覆,他心里如何不痛?他痛得都问尚清梅了,“我是玩投机和欺骗了,可是,我就一无是处了吗?还说我做慈善的钱是拿着大众的钱去给自己贴金,我们从前不上市的时候,我也常常去做慈善啊,我那时还带着融星、融珵和阿馥,阿馥那时候身体不好,还亲自张罗了好多东西带给他们,书都是阿馥一本一本挑出来的……” 阿馥是他前妻。 尚清梅脸微微一僵。 粟振却未曾察觉,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里,“我怎么就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了呢?我明明是好人啊,我是良心企业家,我白手起家一点一点创下我的基业,我不忘回馈老乡和社会,我怎么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呢?” 第287章 为什么 粟融珵兄妹俩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敲门的。 “融珵和融星来了。”尚清梅提醒他。 “爸。”粟融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也是这一声,把粟振从起伏的情绪里拉了回来,让他意识到,他还是这个家的家长。 “进来。”他的思绪明晰起来。 “爸,您找我?”粟融星进门的时候顶着粟振审视的眼神。 “找你们!融归呢?”冷静下来的粟振又是从前那个他了,眉目间带了威慑力。 粟融珵要说话,被粟融星抢了先,“第一时间找他女朋友去了呗!”带着浓浓酸意。 粟振脸色顿时就变了,“你有什么资格冒酸气?你又是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说话?你姓粟,他也姓粟,他是你兄长!” “不是亲生的!”粟融星带着泣声吼出这句话。 “那也不行!荒唐!需要你们来演这出好戏?订婚?取消?明天我怎么面对大众?我的脸往哪搁?”竟然不知道几个小的安排了这样一出。 粟融星扬着下巴,满脸的倔强,“你现在还有脸吗?” “你……”啪的一声,粟振一巴掌抽在粟融星脸上。 这是粟振第一次动手打女儿。 他现在的确没脸,一辈子的脸面都被踩在脚下了!他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粟融星何曾在粟振这里受过委屈?又是在粟振面前任性惯了的性子,悲愤交加,抓起桌上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书页好,相框也好,一股脑地边哭边往粟振身上砸,有些还砸到尚清梅身上。 砸完,扭头就跑了出去,尚清梅在粟融星面前向来不硬气,只能被白砸,粟振气得面皮青紫,却也无可奈何,指着门外,气得手指发抖,“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我惯你们惯出来的毛病!连老子都敢打!” 粟融珵没说话。 “说!谁出的这个丢人的馊主意!”粟振对长子吼道,“多危险知道吗?杀人犯!搞不好就要丢命!是你的命不值钱?还是你妹的命不值钱?” 尚清梅眼皮微微一动,还有她儿子的命呢,这时候提都不提?她自己苛待儿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想的。”粟融珵毫不犹豫地道。 “放屁!”粟振马上拆穿了他,家里这一群小崽子,从小到大每回闯祸,长子都会挺胸而出,一力承担,但这回这事儿绝不是他的杰作。 粟融珵也就不瞒他了,实言相告,“没有办法,融星都快被逼疯了。樊越死后,您被带走,就开始有人暗地里疯狂骚扰融星,说什么喜欢融星多少多少年了,有多喜欢她多关注她,这也罢了,这个人完全就是个变态!融星每天做了什么他都清清楚楚,有时候还发一些不堪入目的话,跟猥亵的意思也差不多了,还给融星送花,卡片上那些话也看不下去,融星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被人二十四小时……”他其实是想说视奸的,但这个词不忍用在妹妹身上,便略了过去,“有一回融星去见崔培,还收到他的威胁短信,问她是不是想让崔培再死一次,然后,融星就收到一份礼物,打开一看,是个染着血的手指头,都不知道是谁的手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躲在暗处,而且应该还是个it高手,一时半会没能查到他的ip,消息也不是用手机发出来的,但融星已经受不了了,觉得二十四小时被一个变态时刻盯着,要崩溃了。我们初步推测,这个人没准就与樊越的死有关,而且那人字里行间表露的信息就是,要跟融星喜欢的人争夺她,不惜一切代价,然后……大家就琢磨了个引蛇出洞的法子,一时也找不到既可靠又能配合融星演戏的人了,只有融归是最稳妥的……但是……我也不知道融星真的……” 粟融珵抿了抿嘴,不说了。 粟振仍是气恼,他也没想到,自己资助长大的孩子会走入这样的极端,更气的是这俩孩子不知轻重,玩这样的游戏! “要你们想法子?不会把这事交给警察?你们把自己当什么了?”而且还故意瞒着他! 反正事儿已经做了,人也抓了,粟融珵干脆闭嘴不说了。交给警察?这个计划让警察知道,警察肯定不会让他们干了。至于把自己当什么人?他不得不呵呵,家里那俩人的职业,论胆量论好奇心论调查能力,也不比警察差多少…… 粟振被他的样子气得更加头疼,“你们就没想过会有失败的可能?就没想过万一死在我前面,我以后到地下怎么跟你们妈交代?你妈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亏了你们!” 这是尚清梅今晚不知第几次听到粟振提起前妻了…… 她牙帮子已经咬了又咬! “想过。”粟融珵坦然承认,“但我们防范工作做得很足,应该不会出生命危险,再者就是可能这个人不会上当,那也没关系,还是当宴会是庆祝您归来呗,只不过得另想法子引他出来了。”至于下去见妈的事,就别提了吧,多少年您都没想起妈了。当然,这话他不敢说,至少这个时候不敢。 粟振最后头痛得要他滚了,他便麻利地滚了。 粟融星一口气跑出了家门,驾着车胡乱在夜里闯荡,等她意识到道路越来越窄,车越来越难开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车开到了羊肉疙瘩胡同。 她没心情狭窄的胡同里考验自己的驾车技术,将车停在路边,往里走。 院门是锁着的。 她站在院门口,没有勇气敲门。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她于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忽然想起妈妈初初去世的那些个日子,她也常常这么坐在家里的台阶上,好像这么等着,妈妈就会像从前一样归来,然后温柔地数落她坐脏了白裙子。 安静的胡同里远远响起了脚步声,路灯将来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拖在地上。 她起身朝他奔去,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彼时,路灯照在他脸上,如笼一层寒霜。她的眼泪莫名其妙汹涌奔腾,哗哗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她想问他,为什么不可以是她陪他一直走下去,可到了口中,却反反复复只有这三个字。 第288章 前男友 一夜大风,气温骤降。 涂恒沙一看天气预报,连连咋舌,最低温度竟然到零下十几度了。 出去的时候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可一开门,还是觉得冷风刮得脸疼,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都罩上,不要露一丝儿皮肤出来才好,然而,这样的大冷天里,偏还有人耍帅,穿个大衣自以为风度翩翩,暖烘烘的车里不待,杵树底下吹风! 病得不轻! 她只能这么认为。 暗暗轻蔑地哼了一声,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口罩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往外走。 爱帅便在这帅着吧!她可是要赶地铁去了! “沙子!沙子!” 有人在后面叫她,她只当没听见,脚下飞快。 某人顾得车顾不上她,片刻踌躇后果断跑步前进去追她。 她哪里跑得过他的大长腿?一会儿便将她追上了,挡在她前面,握住她肩膀,再不让她走,“沙子!” 她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瞪着他,“你谁啊?” 他脸都僵了,“沙子!” “你叫我沙子,可我不认识你啊!” “别闹……”他颇为无奈。 “我闹?真对不起,我急着去上班,还真没嫌功夫跟你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闹!请放开我!别挡道!”她纵然蒙着脸,可眼里的冷淡和疏离却显而易见。 不认识?陌生人?你是谁?她句句不离这些字眼!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还是要和他闹? “真不认识我?陌生人?”他盯着她问。 “不认识!”答得斩钉截铁。 行,不管她要怎么闹怎么玩他都配合她!不认识,那就再认识一次吧!“我是小许,小沙子的小许。” 她摇摇头,“我的记忆库没这人!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无语了,“粟融归认不认识?” 她这会儿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脸上了,“哦,粟融归啊……” 她声音拖得长长的,他颇是头疼,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花招。 “认识!”她点点头。 他心里一松,却听她继续道,“怎么会不认识粟融归呢?晨江日报首席啊,我们大名鼎鼎的粟老师啊……” 他头更疼了,果然,她接下来的一句就是:“粟融星的未婚夫啊!” “不是!”他马上否认。 “怎么不是呢?”她眼里好像露出笑意,只是那样的笑意看起来很陌生,“都发请柬了,戴戒指了,办宴会了,怎么不是呢?” “没有。”他马上举起手给她看,十指空空,什么都没有,他有些急,“你知道没有的!你知道是假的!” “假的吗?”涂恒沙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掏啊掏的,掏出来一枚戒指,曾经他趁她睡着悄悄戴在她手指上的,前几天气怒交加取了下来,她举着它,都快触到他鼻尖了,“那这个是不是也是假的?”说完将戒指一扔,扔到他身上。 戒指在他衣服上弹了一下,掉落在地,似乎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又似乎没有。 还是有的吧,是他胸口铮咛一响,震得发疼。 好像,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 他弯腰去捡戒指,她从他身边绕过。 “沙子!”他急速抓住她。 她挣了挣,没挣掉,回头怒视,“放开我!粟融星的未婚夫!” 他无力,“我不是粟融星的未婚夫,我是涂恒沙男朋友!” “男朋友?”她漠然一瞥,“涂恒沙说她没有男朋友!” “没有男朋友?”他有些急了,握着她手腕那只手下了死力,“逼着我承认我是你的小许的人是谁?收集我一堆破烂的人是谁?要和我手牵手走过人生每一个沟沟壑壑的人是谁?”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想方设法夺取我贞操的人是谁?” “……”什么叫想方设法夺取他的贞操?简直太不要脸了!若是从前,她或许会因为这句话笑出来,但现在,她无法笑!她板了个脸,承认,“没错,是我,都是我!行,粟融归也好,小许也好,的确是我男朋友,不过,现在只能说,是前男友了!” 在她承认他是她男朋友的时候,他还欣喜了一瞬,但前男友三个字,五雷轰顶一般,震得他一愣,连手下都松了。 涂恒沙再次一挣,顺利挣脱,冷风中大声告诉他,“我的男朋友,任何时候不会以任何理由成为别人的未婚夫!我的男朋友,不会在任何时候没有任何报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男朋友,不会在任何时候对我说任何的谎言!我的男朋友,不会在任何时候不顾我的存在和我们的未来自作主张!你跟谁订婚,是真订婚还是假订婚,对我来说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知道!我可能是真有点儿傻,但我还是不喜欢被别人当成傻子!所以,我的男朋友,不会再是粟融归!也不会再是小许!” “沙子!”他冲着她的背影喊,她没有回头。 “沙子……”他手心里握着那枚戒指,钻石的边角磕得他手心疼。 涂恒沙快步朝地铁站走去,纵然天气寒冷,清早的红柳路已经到了活跃的时候,她挨着店铺屋檐走,本就不宽的路,被出出进进的车辆挤得满满的。 渐渐有辆车跟在她身边,车窗落下来,里面的人哑声叫她,“先上车再说,我送你。” “不必。”她目不斜视。 “听话一点好不好?就算是前男友,送一程也没关系吧?太冷了!”言语间已有哀求的意味。 她昂首,“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我一个人就没怕过冷,现在乃至以后也不会怕冷!这个世界不是没了谁就不行的!” 早上的交通又挤又急,他这样慢慢在她身边游,已经引起后面的车不满,一时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喇叭声。 他又急又尴尬,“沙子!” “你快走吧,我不会坐你的车的!”她的样子,就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又冷又硬。 在又一波喇叭声催促中,他无奈,只好将车开走。 一边开一边在后视镜里看她小小的身影。 他想起他手受伤的那段时光,她带着他搭地铁,小小的个子,却像护鸡仔的母鸡一样,用双臂为他在拥挤的人群中圈出一方安全空间……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尖泛了白。 是他做错了吗? 第289章 明月光,心尖痣 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说。 比如,不会有订婚,根本就没有订婚,不管那晚是不是引出常青,都不会宣布订婚的事;再比如,她说他无缘无故失踪,说他撒谎骗她,可他并非有心远离她,这种事儿也不是以实告之就妥当,隐藏在暗处的常青是那么危险的一个人,他怎么敢靠近她,让她处于危险境地?为此特意拜托新上任的摄影部主任把她派出去一周,可即便这样,她还是遇上了炸弹了,好在他看见车底不正常的红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平日里虽然爱闹,但一向通情达理,也不是个任性的性子,他以为,她会百分百信任他,他以为事后再跟她解释,她必然能理解,可如今看来,他是真错了,她说的那句“任何时候没有任何理由”,便将他所有的理由都变得不成立,其中应没有一条是她能接受的,也就没有说的必要了。 他一个人开着车行驶在萧条的冬日早晨,觉得人的情感干预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他和她从前好的时候也并非二十四小时在一起,有好些时候也是他一个人开车,但他心里都是充盈的,那种内心里仿佛装着全世界的感觉,无论他这车将驶向哪里,心中都像流淌着一条温暖的河,可现在,他心里是空的,空得就像这萧条的世界,枯枝零落、冷风萧瑟,且雾霾沉沉。 这种感觉当真很奇怪,分明是虚空的内里,却又沉甸甸的,像在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很难受。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整整一天,甚至,影响到他工作。 下午要做个人物专访,他竟然听人家说着话说着话,便走神了…… 只能说,幸好不是直播,也幸好,他采访前的准备做得很充分。 “粟融归,你今天搞什么?”摄影部新上任的主任邓林事后问他。 他摇摇头,表示了歉意。 “道歉倒不必了,还好了,并没有出错,只不过你情绪不太对,跟女朋友吵架了?”邓林问。 他摇摇头,“我回去加班写稿算了,你自己走吧。” 他上了自己的车。 冬天黑得早,车往家开的途中,天色渐次变暗,到了胡同口,便已经黑透,路灯、红灯笼亮得热热闹闹的,只他心里,却凉得很。 胡同口不知在卖什么东西,又排着长队,只是队伍里再没有那个穿灰蓝羽绒股,个子小小的女孩,跳啊跳的,排队给他买吃的。 他默默地继续往前开。 进小院的时候,棒棒糖跟平常一样迎上来,围着他裤脚打转,跟着他一路回到房间。 他记得有一回他从粟家回来,很想她,那天他还是在她家吃的晚饭,结果,推开门,就看到她睡在沙发上,满桌的零食,她跟只小老鼠似的,吃得嘴上满是饼干渣就睡着了。 那个时候,她也是很想他的吧?不然几个小时不见,她又巴巴地跑了来。 而此刻,他明知道她不会出现在房间里,推开门的瞬间,他还是下意识地往沙发看,看向她平时坐的位置。 空空如也。 没有她,也没有满桌零食,只有在他脚边打转的棒棒糖。 他俯身把棒棒糖抱起来,走到茶几前坐下,他常坐的位置,常常抱着的是她,而不是棒棒糖,经常抱着抱着,她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呜呜……”棒棒糖大概有几分受宠若惊了,在他怀里拱了拱,脑袋蹭他的脖子。 他把它放在茶几上,和它四目相对,揉着它的背叹息,“妈妈不要我们了,怎么办?” “呜呜呜……”棒棒糖又呜了几声,还舔了舔他的手指,好像在说:还有我。 他叹道,“你懂个什么……” 把它挪开,将电脑摆了上来,开始工作。 一篇人物专访报道,他从回家到半夜,竟然只写了一千字。晚饭是钱嫂送进来的,此刻还摆在一旁,早已变冷。 他重看了一遍这一千字,直接全部删除。他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知道自己没法再工作了。 不知不觉,那个在南县闯入他视线,逼着他承认他就是小许的丫头,竟然对自己影响这么大了…… 点点滴滴都在心头掠过。在南县照顾生病的他的人是她;他手臂骨折,豪言壮志要保护他的人是她;奶奶去世,陪着他走过最阴霾时光的人是她…… 他因她喜,因她忧,因她怒,因她笑,因她而成为一个鲜活的人。 她是他的明月光。 是他的心尖痣。 是他的依靠他的暖。 是的,他忽然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作为男人,总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女人的山,可实际上,于他而言,是他依靠着她。 他不能没有她。 他揉揉眉心,再睁开眼时,看见桌上的两个木器匣子,里面装着他的二十年,和她的二十年,他们没有彼此的二十年。 她收了一堆的他的垃圾,他还买了他二十年里见到的所有发卡,如今,分别装在那两个匣子里。 他起身取了一个只来,打开,里面满满一匣子,全是各种各样的发夹。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将这些发卡送给她,可是,却常常做莫名其妙的梦,在梦里,他给她戴了满头的发卡。 其实,当初买这些发卡,并不是有多喜欢八岁时遇上的小丫头,当然,他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非要救她,只是,他不敢喜欢,他喜欢的人和事,没有一样有好下场,就像那只被司机活活打死的狗,他喜欢的,最后都被母亲撕得粉碎,成为他的噩梦。 那时候买发卡的心理是什么呢?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叛逆的快感。母亲讨厌那个小女孩,他却偏偏要记住那个小丫头,记得最深的就是她黑发上那枚红色的蝴蝶发卡。如果母亲知道他买女生的发卡玩,一定又会暴跳如雷吧?指不定还会以为他变态,实际上他一度也认为自己变态,不然好好一个男生,怎么会喜欢收集女孩的发卡,还一收就收了二十年? 可他就是沉沦在这样隐秘的欣喜里,每增加一个发卡,就好像从蜂巢里偷吃到一口蜜一样,紧张、刺激,却又欢喜不已。 第290章 命运弄人 和收集发卡差不多的嗜好,就是捡那个小丫头的东西。 他知道小丫头只要有机会就会追着他,看着他,但他不敢跟她有任何的交集,因为他不知道一旦被母亲发现他和她玩,被“撕碎”的究竟会是她,还是他。若是他,他是不怕的,可有时候他做梦,梦到那只被打死的狗狗时,血流成河的地面,居然躺着的是她…… 他还怎么敢理她? 只是悄悄故意遗落一些东西,让她去捡,一如他也会捡她的东西一样。 也是源于当时叛逆的快感吗? 只能如此罢了。 可是,谁能料到,二十年以后,她却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带着那样毫无城府的旧友重逢的笑,叫他“小许”。 那样一眼便可见底的单纯笑容,很久很久没有人叫的一声“小许”,他能说,第一面他就沦陷了吗?然而,他不能,不能靠近她,也不能让她靠近,因为注定没有结果,母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不仅不会同意,还会伤害,毕竟他们之间隔着杀父之仇…… 与其最后让她受伤,不如不要开始。 于是他对她各种恶劣,训斥嘲讽,阴晴不定,只希望将她驱逐得离自己越远越好,她却傻乎乎地偏把他当恩人,非要靠近他,还给他送粽子吃…… 她知不知道,每次面对她却又不得不推开她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又酸又涩?粟融星让他把粽子扔了,他毫不犹豫就扔了,那一刻,他看见她的失望与难过,而她却没看见,他心里撕裂的酸楚…… 这一回,他终于将她赶跑了,算是如愿以偿,可心里却更难过了,脾气大概也更加阴晴不定吧?看到她再不黏着自己会发怒,看到她和郝仁黏黏糊糊会发怒,总之,只要她存在他就会心浮气躁无端发怒,他不知道他到底是生她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可是,他却清醒地知道,这样是最好结局,所以无论如何生气与难过,他都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她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疼惜她,珍惜她,会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接受她,呵护她…… 但,谁知道呢?命运弄人,她像一轮皎洁的明月,光芒终究还是照进了他内心最深处,将他的世界完完全全地温暖,照亮…… 匣子里的发卡已经被他尽数倾倒出来,铺了满满一茶几,他的二十年,自然是满的,他甚至还记得,每一只发卡是在哪儿买的。 他一只一只摆弄,就像这二十年里,从小小少年,到成年男子,在许多个深夜躲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怀揣着他的小秘密,将这些发卡摆成各种各样的字:小蝴蝶,加油。小蝴蝶,你好吗?小蝴蝶,你是小笨蛋……然后,便托着腮,欣赏他的每一个小欢喜。 渐渐的,茶几上的发卡又被他摆出了一行字,一行英文:sorry,iloveyou。 他想向她道歉,可是只怕她现在根本不会接他的电话了吧…… 他灵机一动,把这行字拍了下来,发给了她。 她没有回。 也不知道她看了没有?忐忑之余,他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够诚心,继续给她留言,还是留的那句:即便明月照沟渠,我心依然向明月。小蝴蝶,你永远是我的明月光。 第291章 可以过得好好的 仍然没有回。 他坐在电脑前,手机充着电放在手侧,每打几个字侧目看一下,唯恐她来信息自己没看到,只是,深夜的手机屏幕,始终没有再亮起,而他电脑上的文档,删了写,写了删,到天将黎明,还是一片空白。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我一个人就没怕过冷,现在乃至以后也不会怕冷!这个世界不是没了谁就不行的! 他也想说,没有女朋友的时候,他一个人从来都是好好的。但和她不一样的是,现在乃至以后怕是不行了,她的世界没有了他也许完全可以,他没有她可怎么办?他不可以啊…… 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破晓的灰色渐渐变得明亮。 手侧的手机闹钟响。 他拾起,终究还是给她发了条消息:宝,起床了吗?我来接你。 涂恒沙自然是看见了消息的,而且昨晚的消息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只不过她不想回应,而今早这一条,她却回复了:不必。 简短而不留一丝情面。 哪怕多打一个字呢? 他捧着手机,噎得胸口堵塞得又痛又涨。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既无趣又有些笨的人,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喜哄人开心,更没有过追女孩子的经历,现在要如何挽回她,完全没有头绪。 他坐在那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一闪,起身蹦出了房间,外套都忘了穿。 钱嫂早已经起了,正在厨房里忙碌早餐,见了他忙道,“粟先生,早餐马上就好了!”以为他是来找早餐吃的。 “嗯。”他闷闷的一声,一面看手机一面继续在厨房里翻翻找找的。 “粟先生你找什么?”依着钱嫂的人生经验,男人哪里能找着东西?她家里那位找件衣服,衣服明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得嚷嚷着找不到,何况在厨房找?粟先生几时下过厨? “有黑糖吗?”他问。 “有有有!在这呢!”钱嫂给他找出来,“还是上回给小涂姑娘煮甜品的时候买的。” 嗯,她的确是喜欢吃黑糖类的东西。 莫名其妙的,听见钱嫂提起她,紧绷的心都松弛了几分,脸色也柔和了些,“打蛋器和芝士有吗?” “打蛋器有,芝士就没了。”钱嫂说完疑惑地问他,“大清早的,你找这些做什么?” “没有就算了。”他说着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跑回来,手里抱了个茶叶罐。 “一大早喝茶?”钱嫂点点头,“也好,暖暖,这天气太冷了。” 他并不是喝茶,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忙开了。 钱嫂更诧异了,“粟先生你要做什么?我来吧?” “不用,我做奶茶。”他对照着手机里的配方,头也不抬地说。 “奶茶?”钱嫂左看看右看看,“奶茶不是这么做的呀?我以前带小孩去买奶茶,人家都是用奶茶粉勾兑,一勾就香喷喷的了,没人真用茶和奶!”她瞧了瞧,连道,“你还用这茶叶做呢?这不是上回几千块买回来的那一块儿吗?” “嗯,勾兑的不健康。”他已经沉浸在奶茶的世界里了。 钱嫂便不说什么了,只是想起另一件事,找出一个记账本,给他,“粟先生,这是上个月的开支,全记在上面了,小涂姑娘给我的钱还剩一点儿,这月买了几天菜也花得差不多了。” 他忙奶茶的手一顿,对啊!“那你给她打电话,让她晚上过来,把工钱结给你,顺便把这月的家用开支给你。”她还当着他的管家,管着他的钱呢! “粟先生你下班跟她一道回来不得了?”钱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涂姑娘都好些天没来了,她出差回来了?” “嗯,回来了。”心里已经期待着钱嫂把她叫回来了。 他忙活了好一阵,一共做了五杯,前面四杯的味道实在一言难尽,到第五杯了才算勉强能喝,他十分忐忑,还给钱嫂试了试,得到了钱嫂的肯定。 “还真好喝啊!比外面勾兑的那个香!这个香还不是香精的香!是真奶香!真茶香!”钱嫂这么评价。 他总算放了心,“缺了珍珠。”她喜欢吃珍珠,买奶茶还常常要多加一份珍珠的人…… 他翻了翻做珍珠的法子,觉得也不难,把原料说给钱嫂听了,让她抽空去买些,而后便拎着奶茶,上班去了。 到报社的时候还早,他摸**茶杯,还是温热的,家里没法密封,幸好也没洒出来。 他拎着便进去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这一路拎着去,他一颗心都快蹦出胸腔了,室内暖气一熏,拎奶茶的手都出了汗。 到采编平台门口,他蹑手蹑脚先往内一探,对,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他这辈子也没有过这般姿态…… 一探之下,发现她还没来,松了口气,快步走进去,从她座位边走过,将奶茶一放,迅速走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了。 打开电脑,觉得自己的手都不听使唤了。握着鼠标,手要抖,搁在键盘上,手要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听外面的声音:脚步声、说话声,哪一个是她的? 至于他电脑上面是什么页面,他根本就没看,直到邓林从他边上走过,突然笑着拍他,“哟,你这一大早的是干什么?昨晚操劳过度了?还是力不从心了?要买这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他皱眉一看,无语了…… 他拿着鼠标这一顿乱点的,什么时候点进壮阳广告页面来了…… 邓林还语重心长地在他身后说,“年轻人血气方刚我懂,但也要悠着点,这玩意儿用多了伤身!要为以后着想,别只图一时畅快,细水方能长流啊,我看你脸色就很憔悴,这样不行……” “……”他倒是想伤一回身呢,他火速关闭了页面,“别胡说了,我只是一晚上没睡而已!”通宵不免,还备受煎熬,怎么不憔悴? 邓林笑了,“你看看,你看看,我没说错吧?跟你说悠着点……” “……”好吧,越描越黑。 而此时,涂恒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不知在跟谁说话,还笑…… 他心里瞬间一酸,没有他,她的确一样可以过得好好的…… 第292章 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顾不得再跟邓林贫,坐得端端正正地打开文档,手指在键盘上不停敲打,听力却全部集中在那个声音上,眼角的余光也一直盯着门口处。 她进来了。 他听见她的笑声更加清脆,他看见她羽绒服的一角,嗯,今天她穿的是黑色的羽绒服,他更喜欢那件灰蓝色的,她陷在一团灰蓝色里的小脸朝他展开笑颜的时候,就像一朵小小的鸢尾花,宁静又美好,仿佛浮世纷繁都不存在了,只有她,和他。 “咦?你桌上有杯什么?奶茶啊?”同事发现了,惊道,“这么早哪有奶茶店开门?哪家的我看看,咦,没印牌子啊!” 他没听到她的回话。 同事又说了,“沙子,我跟你说,少喝点儿奶茶吧,那东西热量太高了,不过,你瘦……” “有道理。” 他终于听见她开口了,只是接下来的话…… “以后戒奶茶吧!不喝了!扔了!” “……”扔了……扔了…… 而后他便听见啪嗒一声,有东西落进垃圾桶……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苦笑,这也算是报应了吧,曾经加诸给她的,现在全部还回来。 他愿意受着。 也应该受着。 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回到他身边,他都愿意承受她给他的一切,只是,还能换回她回首一顾吗? “粟融归!你这是在写什么东西呢?密码吗?”邓林又从他身边溜过,瞄了眼他的电脑屏。 粟融归不过做了个敲键盘的样子,哪里知道自己敲了些什么上去?此刻一看,全是一堆乱码…… 他直接叉掉了文档。 邓林留下一串幸灾乐祸的笑走了。 一整天的心神不宁,心不在焉,但稿子最终还是赶在下班前完成了。但一时还不能走,还要校对修改。 同事陆陆续续下班,他的关注点一直还在那个小小的人身上。 郝仁叫她一起走,下班,她没走,趴在电脑上不知道在干什么,渐渐的,人越来越少了,晚班加班的同事去了食堂吃饭,最后只剩了他们两个。 他有种直觉,她是在等着他的。 “沙子。”隔着数张桌子,他试着叫她,“吃饭去?” 沉默片刻。 在他以为她不会再理他,正打算说“我去给你带份上来”的时候,她,却真的朝他走过来了。 他十分惊讶,然而,这份惊讶还没转换成惊喜,就被一桶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她拿出一张银行卡来,扔到了他桌上,“钱嫂给我打电话了,钱嫂工钱还没结,你自己结吧。” 她说完就要走,他一把抓住了她手腕。 她也不说话,只默然盯着他那只手,目光里全是冷淡。 “沙子……”他紧抓着她手不放,“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见的意思!” 在人物采访中一向思维敏捷,擅长把控谈话方向的他脑袋里竟然一片空白,低着头,沉默着。 “天黑了,我要回去了。”她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 “你也不要我了吗?”他忽然抬起头,眼眶微红。 也…… 什么叫也不要他了? 她撇开脸,看着不远处饮水机旁的绿植模糊成一团绿影,依然冷淡,“我又不是你监护人,有什么要不要的?放开手,有人来了,我不想在同事面前丢脸。” 果然外面有说话声了,是食堂吃饭的同事回来了。 他只好放开了她,她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 “涂恒沙,下班啊。”外面,同事问她。 “对啊,你们辛苦了。” 他坐在椅子上,电脑文档里的字渐渐模糊。 涂恒沙跟从前一样走楼梯下去的,二楼的拐角处,保洁阿姨正在整理垃圾桶,地上还堆了一大堆从楼上收下来的垃圾,其中包括采编平台里收来的那一堆,透明的袋子,明显里面有瓶奶茶。 她停住了脚步,盯着那奶茶。 阿姨抬头看她一眼,继续忙。 “阿姨。”她站了半晌,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了?”阿姨等着她说。 “我……”她犹豫了一会儿,“想看看那个奶茶。” 阿姨便把垃圾袋打开了。 “我自己来吧……”她忙伸手,一拉开,里面脏兮兮的,奶茶陷在一堆的废纸和外卖盒里,油兮兮的。 她便下不了手了,“算了。”有什么可看的!看了又有多大意义? 阿姨便念叨来了,“这都什么毛病?还要吃的往垃圾桶里扔什么扔!扔了又回来捡!上回小粟也是!” 她本来都准备走了,听见这话又停住,“阿姨,小粟怎么了?” “上回端午节!来我这里翻垃圾!找粽子!他比你还能呢!你还下不了手,他还伸手进去翻,那一手的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子都喜欢翻垃圾!”这事儿阿姨记得可清楚了!她本来还想借个手套给他,都来不及,他伸手就抄进垃圾里去了!她还狐疑呢,小粟那么干干净净又讲究的一个人,难道那粽子捡回去还能吃?…… 涂恒沙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一家子都喜欢翻垃圾……” 她想起了当年还是小女孩的自己,捡着他的各种垃圾。又想,连阿姨也知道她和粟融归的是一对儿的事啊…… 阿姨还在说,“还要的东西为什么乱扔呢?又来捡!尤其是粮食,浪费啊!” “是,阿姨您说的对,我们错了。”她诚恳地道。 “年轻人不懂收拾也是有的,你们的垃圾桶里各种东西都有,偶尔也有人来找文件找证件的,东西在我这呢,丢了还能找回,有些东西丢了啊,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涂恒沙唇角动了动,“是啊……” 粟融归加班到后半夜,干脆没回去了,第二天接着工作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把钱嫂的工钱给了,钱嫂还问呢,“小涂姑娘呢?” 他还想问呢! “你打电话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她就说她知道了呀!”钱嫂道。 “没别的了?” “没了……” 他点点头,打算回房间。 “对了,粟先生,你让我买的东西,我昨天去买了,木薯淀粉那些都有,但是那个淡奶什么的,人家卖完了,我今天再去远点的地方买,人家还说,网上就有卖的,粟先生你要不要在网上看看?”钱嫂追着他说。 “不用了。”他道。 “……”钱嫂一时不明白。不用了?是什么不用了?不用买了,还是不用她跑更远的地方买?“那……那我今天就不去买了?” “嗯。”他走到房间门口了,说了句“辛苦了”便进去了。 第293章 无法拒绝 涂恒沙晚上在家和舒慧聊天,听妈妈说一些学校的事。 “现在有些孩子啊,真是越来越难管了,家里的宝贝,轻不得重不得,松了说不负责,严厉一点要被质疑,作业多了有意见,留学晚一点有意见,罚站是体罚,跑个步也怕孩子身体受不了。”舒慧叹了口气,“我们老了,从前那一套到现在不管用了!” 日常唠叨。 涂恒沙笑了笑,“您还不管用?年年凭优秀教师都有您,您不管用谁管用?还有那满柜子的荣誉证书,比我的还多呢!” 舒慧也笑了。 “您啊,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凡事都要尽善尽美,怎么不心累啊!”涂恒沙又道。 舒慧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这话怎么说的?要求高、尽善尽美还错了?我是当老师的,不高要求难道还能马马虎虎?那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尽善尽美是目标,必须朝着这个目标努力,至于最后结果怎样,这也是老师这个行业的遗憾所在,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涂恒沙就知道会这样,妈妈对她的职业追求有着非常坚定执着的态度,但凡她要有一点点“拖后腿”的言论,就会被上一堂思想政治课,顺便还要教育一下她不能对待工作马马虎虎。 就在舒慧的话题要转到她身上的时候,有人敲门。 “我去开门!”涂恒沙一跳就跳了起来。 舒慧笑,“一说你,就跟猴儿似的逃跑!” 涂恒沙嘻嘻一笑,走到门口了,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时候谁来敲门啊?不会是某个人吧? 往猫眼里一看,粟融宇…… 还拎着还几个礼盒。 “是谁啊?小许吗?小许好像很多天没过来了?”舒慧问。 “啊?不是……”妈妈平时对小许嫌东嫌西的,隔久了不见又惦记上了?这是什么心理? 她把门打开,粟融宇在外面露出一个难为情的傻笑,“姐……” “你这大晚上的是干什么呀?”她扫了一圈他提着的东西,都是些营养品。 “姐,我来负荆请罪的!我说错了话,误会了……” “啥说错了话啊?没事没事!这大晚上的还来一趟干什么?赶紧回家去吧!”涂恒沙可不想舒慧操心她和粟融归之间的事,妈妈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粟融宇一来可别瞎嚷嚷。 粟融宇嘴一扁,“姐,你果然还在生我二哥……” 涂恒沙使劲瞪他,吓得他话都没敢说完。 “谁在外面啊?让人家进来说话,这么没礼貌!”舒慧发话了。 在涂恒沙拼命挤眼睛的暗示中,粟融宇终于明白了,立马住了嘴,跨进门,叫人,“舒姨,是我,小宇。” 粟融宇很殷勤地接送过涂恒沙一段时间,又在樊越的后事上露面颇多,所以舒慧倒也熟悉这位小许的弟弟了,忙道,“小宇来了,沙子赶紧倒水。” “不用客气,我就是找沙子姐说说话。”粟融宇聪明地没有再提他二哥的事。 涂恒沙给他递了杯水,他便流露出有话要说的暗示。 涂恒沙没了办法,只好道,“走吧,走吧,那就去外面说吧。”跟舒慧说了声。 舒慧如今也知道点儿粟融宇对樊越的心思,只道他是放不下,来找涂恒沙诉诉苦的,也没多问,由着他俩出去了。 粟融宇开车来的,两人上车后,粟融宇要去找家咖啡厅或者酒吧好好谈谈,涂恒沙拒绝了,“不用了,就在车里说吧,太晚了,我出去太久我妈会担心。” 粟融宇只好作罢,急切地便跟她解释开了,“姐,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自己瞎说的!我二哥和我姐什么事都没有!没有在一起,也没有订婚!两个人就是演了场戏,引那个藏在暗处的变态杀人犯出来!他们连我都瞒着呢!” 说着,便将整个过程说了一遍给她听,“你看我姐发的微博在时候都删了,还专门发了一条微博解释,而且,她以前发的那些引起误会的微博我二哥都没露脸,我二哥名字也没露全,除了有心人,真没人知道这人是我二哥。姐,你就别生我二哥的气了好吗?” 涂恒沙瞟着他,“你二哥让你来的?” “没有!”粟融宇忙否认,“我二哥那个人,把自己憋死了也不会向别人诉苦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他不开心,钱嫂也说,他这两天都没吃饭,昨天的晚饭摆了一晚上,一点儿没动,今天吃了一筷子,就放下了。姐,我知道我二哥犯了错,我今天都帮你狠狠骂过他了!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好吗?” “小孩子,别多管闲事!”涂恒沙说他。 “我不是小孩子了!”粟融宇争辩道,“你们都说我是小孩子,都当我傻乎乎的,我心里可明白了!我二哥他其实有很多无奈!他虽然也姓粟,但他不是我爸亲生的,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实际就是不同,我爸揍我大哥跟揍孙子似的……” “什么话!”分明是儿子,这比喻成孙子是怎么回事? “我就这么一比!就那意思,至于我,虽然没揍过我,但却是想骂就骂,成天在家打雷似的吼我,可是二哥不一样,他从来不跟二哥说过一句重话,其实这就是距离,是亲疏之别。我们家现在是败落了,在没出事以前,我家可有钱了,但这些财富,我二哥能不能得到还是未知数,就算有,也无法跟我们三兄妹比。可是,他实实在在又是我爸养大的,养育之恩大如天,这是他欠粟家的,后来,又有你来了一出举报,虽然你没有错,但对我们粟家人来说,他欠粟家的就更多了。他和粟家这些牵扯,他这辈子都算不清的,这份养育之恩,他也还不清。我爸从前就跟我说,这个世界欠钱不可怕,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人情难还,牵扯不清,何况我二哥背着这么大一份养育之恩,所以,他有时候无法拒绝。我爸陷进官司里,我姐被人这样恐吓,要他配合演一出戏,他不好拒绝的。”粟融宇脸上觉得难得的深沉。 涂恒沙笑了下,“无法拒绝?那如果你家里人要他娶粟融星,他是不是也无法拒绝?” 第294章 珍惜 “那怎么一样!”粟融宇立刻就炸了,“每个人都会有底线的啊!我二哥是粟家的养子,可最终也还是个人啊,是独立的个体啊!不可能为了报恩连自己都失去了!” 他说完却咂了咂嘴,“不过,从前我还真没在他身上看到过他自己,他就是我妈手里的一个娃娃,要怎么摆弄他就怎么摆弄他,以往他都过得不开心,我是今年,不,去年才发现他变了的,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开始变得轻松,也开始跟我妈争取,这都是因为遇到了你。姐,你就别生他气了好不好?实在气不过,你找人把他揍一顿吧?打断胳膊打断腿都没关系!出口气,然后原谅他?” 涂恒沙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干违法犯罪的事!” “他绝不敢告你的!”粟融宇强调,“只要你肯原谅他,他断胳膊少腿算什么?你问他愿不愿意!他保管乐颠颠地送来给你揍!” “行了。”她作势下车,“赶紧回去吧,你二哥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可操心着呢!姐,我就要走了!是我在你面前胡言乱语把你们害成这样的,走之前你们不和好,我会很内疚,走都走得不安心。”粟融宇忙阻止她下车。 涂恒沙一怔,“走?你去哪里?” 粟融宇脸上便涌现出浓浓悲伤,“我去援非。” “援非?”涂恒沙惊讶极了,“你去援非干什么?” “你也跟他们一样这么小瞧我?”粟融宇误会了她的意思,“我是学桥梁的,我去非洲,当然能干一番我自己的事业!”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突然想去援非呢?你家里现在又是这个情况。”提起他家的情况,涂恒沙还是略微尴尬,她固然没有错,但还和粟家人这样坐在一起平和地聊天,多少有些怪异。 粟融宇眸色黯然,“所有人的都认为我是个纨绔,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可是我要会什么呢?我爸那么能干,大哥也那么出色,我是家里最小的,个个都宠着我惯着我,从小对我也没什么要求,我就是这么糊里糊涂长大的啊!小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大哥要揍我,但那也只是兄弟间感情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我也不想长成废物啊,可公司里那些事我真没兴趣,干不来,也干不了。大学随便念了个专业,也没好好念,跟朋友国内国外地玩,结识了一大批被我老爹叫做狐朋狗友的朋友,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在非洲的时候大家都被震撼了,世界上还有这么落后贫穷的地方,受国外同学的影响,做了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像我这样的人,又能做什么呢?只有钱罢了!我就想着,等我毕业了就来援非,可我家里人都不同意,我爸还气得不行,我把我的想法跟越越说了,只有她一个人支持我。” 其实也算不上支持了,彼时樊越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他,“想不到你一个废物居然也有不废的想法。” 是的,在樊越眼里,他一直是废物,樊越对他也从来只有恶言恶语,独独赞了他这么一句不算称赞的话,他便喜不自胜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樊越。认识她是因为她是偷拍的娱记,而他正好跟明星朋友在一起。她偷拍的那些料,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反倒是她为了偷拍蹲了一宿,被他发现时仓皇而跑结果撞上一棵树的模样,像只兔子,十分可笑又可爱,他愈加想逗她。 一来二去的,便也熟了,他还撞了故意她的车…… 谁让她总不理他?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已经结婚了。 心里很是失落了一阵,可后来也想通了,结婚了,那就做朋友呗!他仍然傻乎乎笑嘻嘻地去接近她,尽管她每次都很凶,但这是她对他的常态,他都习惯了。 后来她跟崔培不好了,他便常常跟她说起非洲,说那里的贫穷落后,也说那里自然风光,说他和朋友在越野车里睡觉的时候,狮子把脸都贴到窗户玻璃上来了。 她不开心,他知道,可当他说起这些,她眼里还是会流动着光泽的,她还会说,“这样听起来还挺有趣的,撒哈拉也在非洲。” “是啊!”他当时说,“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啊!”他发现樊越脸色马上变了,知道自己造次了,马上说,“或者我先去,等我安顿下来,你就去玩儿,我带你去看狮子,我们去撒哈拉看星星,骑骆驼。好像还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撒哈拉的沙子都是思念一个人形成的?” 这句话换来她又一个鄙视的白眼,却告诉他,“三毛说的,每想你一次,天空飘下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没事多读书好吗?当废柴很光荣?” 他傻笑,他是男生,这些文艺的句子看过就忘,哪里还能记得这么准确?彼时却也因这句话而心动,“你看,多美啊,我带你去好不好?” 那时候,她木木的,只说了句,“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那就是有以后了?他开心极了,可谁知道,后来会变成这样…… 以后是未来式,以后是时间,以后总会到来,不为这世间任何人而改变,只是,永远也不会再有属于他和樊越的以后了…… 可是,他还是会去援非的,好好地做一个不是废物的人,做他想做的事,做她喜欢的有追求的人。还有,再替她去看看狮子,替她去撒哈拉骑骆驼,数星星。 每想你一次,天空飘下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他近来常常想起这个句子,想起女孩念这句话的样子,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忘记这句话了…… 车里的他,陷入往事的回忆里,沉默,而不知。 等他从回忆里醒来,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下车。 涂恒沙也没想到粟融宇沉浸得这么深,连她下车也不知道,等她准备睡觉了,临睡前习惯性看一眼手机,才发现粟融宇给她发来一条消息:姐,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就珍惜他在身边的日子吧。你们都不知道失去是怎样绝望的体验,我也希望你们永远不会体验到。 粟融宇的心,她自然是懂的。她痛失了最好的朋友,而粟融宇,痛失他所爱,再也找不回来。 第295章 公私分明 涂恒沙一大早到报社,报社接到一个举报电话,说是某小区有人虐待老人,请他们去看看。 邓林当时直接就把任务分配给她了,她收拾收拾准备出发的时候,发现跟她一起的是粟融归。 她当即就想撂挑子,表示不想去。 “涂恒沙。”粟融归站在她面前,一脸的正经和正气,“作为一个记者,最重要的素养之一就是一颗公心,如果你连公私分明都做不到,怎么体现你的公心?” 她呵了一声,公心她自然是有的,只是他怎么还好意思说公私分明这个词?如果今天这安排不是邓林暗戳戳别有用心,她涂恒沙三字倒过来写! “主编。”粟融归叫了一声。 可不是周主编来上班了吗? 涂恒沙也跟着问候。 “嗯,出去啊?”周主编随口道。 “是的。”粟融归退开一步,让周主编进去。 “嗯,赶紧去吧。” 当着主编的面跟他闹?不是不敢,是不值得。犯得着为了他拉低自己在主编面前的形象?犯得着让主编看他们的笑话?得,让他阴谋得逞一回! 公私分明,她自然是做得到的!希望他也一样! 去往目的地的路上,两人在车内各自端坐,他开着车,也没了之前腆着脸的模样。 这才像他,不是吗?清冷的,与人疏离的粟融归。 “今早吃了什么?”他忽然问。 她一怔,这话问得猝不及防,原以为他会一直沉默到底。一怔之下,便没有给他回答。 他也没在意,继续开他的车,说他的话,“棒棒糖昨天晚上有些拉肚子,不过你不用担心,连夜送它去了医院,医生说它吃得太饱了,今早已经好多了,但是,医生说它得减肥了,不能再这么吃下去,我以后会注意的。” “……”这种感觉涂恒沙觉得很陌生,也很不习惯。他们之间的模式怎么有种画风突变的感觉?剑拔弩张突然变成了和风习习? “这两天家里总有一只流浪猫来光顾,我给它搭了个窝,让它暂时住下,如果一直没有主人来找它,我就打算收养它,它跟棒棒糖相处得还不错,棒棒糖是只善良的狗。” “……”她渐渐皱了眉,“不是,你跟我说这些,关我什么事啊?请你记得公私分明!我对你的私事并不感兴趣!” 他顿了顿,沉默了。 结果,过了会儿,他又继续说,“春节快到了,钱嫂过年要休假,回老家过年,我答应了她二十天假,过完元宵再回来。她说要给你好吃的,她就是担心她走了没人给我做饭吃,其实我还行,就是棒棒糖和小奶糖会委屈,小奶糖是那只流浪猫,我给取的名字,我觉得我做的宠粮没钱嫂做得好吃……一猫一狗,在一起可闹了,厨房坛坛罐罐的,打碎了好几只,还把我的茶叶罐打破了,就是小奶糖窜上去给打破的,我当时真想揍它,可是拎起它,它那么巴巴地看着我,还舔我的手,就怎么也打不下去了……”就像她有时候惹恼了他,在他怀里拱着撒娇讨亲亲的时候。 涂恒沙干脆看着窗外,任他絮絮叨叨地讲,只当不理就行了,这样的心态显然是对的,心浮气躁的情绪倒是慢慢平息下来,就当在听收音机吧,男播音员的声音勉强还能听。 他说说停停的,车便开到了目的地。 他们拎着器材下车的时候,便有人在说,“来了来了,记者来了!” 有热心的大婶主动领着他们去小区某栋楼的车库,告诉他们,“就是这里。” 车库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黑漆漆一片。 大婶帮着推开门,对着里面大声喊,“曾阿婆,曾阿婆。” 没有声音。 大婶转身对他俩说,“在睡着呢,阿婆耳朵不好,小声了都听不见。前几天病了,也没人管,还是我们几个老街坊把她送去社区医院看了看,拿了药回来吃,还是没人管。” 门完全推开,迎面而来便是一阵臭味。 大婶在一旁解释,“吃喝拉撒都在这个车库里,车库又没有卫生间,阿婆年纪大了,行动也不方便,怎么不臭呢?” “阿婆孩子呢?”涂恒沙举着摄像机,忍不住问。 “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外地,大儿子在本市,一年也没看到来一次,小儿子一家子就住在这栋楼的9楼,把老太太赶到车库里住,不闻不问的,造孽啊!楼上这房子原来就是曾老头和曾阿婆的,小儿子一家子跟着老人住,曾老头一死,阿婆就被小儿子赶到了车库里,这都好几年了,夏天酷热,没有空调,冬天这么冷,没有暖气,原来阿婆能行动自如,还好些,今年阿婆身体越来越差,视力不好,听力也不好,我们街坊看着都揪心,一早一晚的,自己吃饭的时候盛一碗给阿婆,但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大婶叹着气。 车库里没有窗户,一张脏兮兮的桌子,桌上摆着两个缺了口的碗,一台老旧的台式电风扇,墙角一只痰盂,里面有黄色液体,发出难闻的气味,靠墙摆了一张床,被子和床单都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阿婆就躺在床上,被子上还搭了一件旧棉袄,也脏得发亮。 “就这一件棉袄,前几天街坊捐了几件新衣服,都放在那舍不得穿。”大婶指指桌边椅子上叠起来的几件衣服。 车库里的确冷,比外面还冷,尤其这门开着,冷风吹进来,涂恒沙穿着羽绒服都觉得冷。 “没有窗户,这门也不敢关实了,总留个小缝,怎么不冷?我们倒是从家里拿了个电暖炉来给她用,可是,毕竟各家都有各家的事,也没人这么细心,这车库门白天黑夜的都关着,谁也不知道里面情形到底怎样,前几天有人给她送饭吃,发现她病了,才知道这里电路根本都是坏的。”大婶唉声叹气的,直摇头。 床上的阿婆突然咳了起来,咳得很厉害。 “阿婆?”大婶叫了一声,“要不要喝水?” 涂恒沙便看见桌上那只脏脏的杯子和旧式热水瓶。 第296章 认错 她把着摄像机,而且粟融归离桌子更近一些,便见他走到桌边,打开热水瓶,倒了水出来,水竟然是热的。 “没有热水!上哪烧热水去?是我刚从家里拿来的热水瓶!”大婶叹道。 粟融归先倒了些水出来洗杯子,然后才又倒了大半杯水,端到床前,手臂从阿婆脖子下穿过,笔挺的b家大衣袖子擦过黑乎乎油光光的枕头,将阿婆扶起来喂水。 阿婆一头白发乱蓬蓬的,整张脸皱得如同干了橘皮,眼角溢着黄白的分泌物,迷迷糊糊的,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而后缓缓抬起头,似在看给她喂水喝的人是谁。 这一看之下,阿婆浑浊的眼里滚出了泪水,突然便抱住了他的脖子,大哭了起来,“老头子,你来接我来了吗?老头子,是你来接我来了吗?” 他手里的杯子被阿婆打翻在地,整个人都被阿婆攀住了,阿婆黑乎乎的被子和旧棉袄都挤在他和阿婆之间,阿婆的脸埋在他肩头,眼泪、鼻涕,还有眼睛的分泌物全糊在他大衣上。 而他,在片刻的僵硬后,却没有推开阿婆,而是将脏乎乎的被子拉起来,裹住阿婆仅穿着同样脏兮兮旧毛衣的干瘦身体,一只手还轻轻拍着阿婆的背。 涂恒沙看着这一幕,尽管了解他的人品,但还是有些震惊,他那么爱干净的人…… 大婶在一旁忍不住了,大声在阿婆耳边说,“曾阿婆,他不是你老头,是记者!记者!” 沉浸在悲伤里的阿婆哪里能听见大婶的提醒?只是在粟融归怀里哭,叫着他老头,或者老曾,“你怎么就丢下我走了啊?你说了要陪我一辈子的啊!为什么先走了?你走也不带上我,你为什么不带上我?你说话不算话啊……老头……” 阿婆声音嘶哑,说几句要咳一阵,咳得肺都要震破了一般,咳完继续哭,不管大婶怎么说,她都不听,直到她自己的确是哭累了,粟融归扶着她慢慢躺下,重新睡了回去,才渐渐消停,可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嘶哑着嗓音说,“老头子,这一回你可不能撒手了,别再抛下我了……你不在的日子……苦啊……太苦了……” 污迹斑斑的被子对比下,愈加显得他十指如玉,阿婆干枯黝黑的手紧拽着他的,像枯藤缠上羊脂玉,阿婆黑乎乎的指甲抠着他手背,留下一道道指甲印,触目惊心。 枕头挪动间,露出黑白照片的一个角来。 粟融归抽出照片,只见泛黄的照片里是年轻的一男一女,女子梳两条长长的辫子,穿着斜襟上衣百褶裙,面容姣好,男子穿深色中山装,短发深目,英气勃勃,远看,倒与粟融归有几分气质上的神似。 “这是……年轻时的曾阿婆和曾老头吧?还是有点像的……”大婶在一旁辨认。 像吗?摄像机旁的涂恒沙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照片上青葱鲜妍的女子与床上那个蓬头垢面的脏阿婆联系在一起…… 粟融归把照片塞了回去。 大婶拾起杯子,重新倒了水,还把药取了过来,“该给她吃药了,今早只怕还没吃过!”说完,大声对曾阿婆喊,“阿婆,吃药了!” 这一声,阿婆倒是听见了,连连摇头,还拉着粟融归的手说,“不吃!老头不吃药!药苦……”像个女孩儿一样…… “哎,这是病糊涂了!”大婶拿着药叹息。 他把药接了过去,哄着阿婆吃,还说吃了药有糖,不苦,好容易的,劝着阿婆把药吃了。 大婶还是叹气,“昨天都很容易地自己把药吃了,今天可见是真病糊涂了,当自己回到年轻时候了呢,记者同志,真是对不住啊!” 他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原本也就不在意,奶奶最后那一晚,他便是这样握着奶奶的手,如果奶奶还在,他也愿意这样陪着奶奶,哄着奶奶,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孝顺奶奶了。 “其实老人啊,一旦总是糊里糊涂回到年轻的时候,日子就不多了,人在最后的日子里啊,会将这一辈子的事,从小时候到老,都回顾一遍。阿婆本来就不好了,又住在这么个地方,挨饿受冻没人照顾,我可真担心去不了多少日子了!”大婶说起来眼眶都红了。 “她儿子电话有吗?”粟融归的手还在老人家手里。 “哪个儿子?”大婶问。 “两个!” 大婶便开始翻手机通讯录,“小儿子有的,你记一下,她家儿媳妇电话也有,大儿子没有,我去给你问一下。” 车库外其实有看热闹的人,一听之下,便有人说了,“大儿子电话我这有!我告诉你!” 他先打的曾家小儿子电话,结果没打通,而后便联系的大儿子,这回倒是一拨就通了,“你好,请问是曾家阿婆的儿子吗?” “你谁啊?”那边的人态度明显不好。 “我是晨江日报记者。是这样的,你母亲生病了……” “找我弟弟,让他管!找我没用!” 粟融归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曾大打断,而后电话便挂断了,他再怎么打,那边的人都不接电话了。 围观的群众里便有人给他解疑,“曾家老大跟曾家老二当年为了房子和钱的事早闹掰了,老死不相往来了。” “是啊!当年曾家老大成家自己买房子搬出去住,老二却一家子赖在两个老的这里,吃老人的穿老人的,老大怀疑老人积蓄都给了老二,房子也给了老二,就和老二家闹掰了,说老二既然拿了钱又拿了房子,就该给二老养老,他再不管了的!” 涂恒沙听着这些事情就闹心,忍不住问,“那这老二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住了老人的房子,就把老人赶进车库?” “可不是吗?老头在的时候还不敢,老头一走就把老娘赶出来了,说是孩子要结婚,家里不够住了!”又有人跟他们解释。 “真是岂有此理!”涂恒沙气得不行,有这样的儿子和孙子吗?自己没本事买房子结婚,占老人的房子占得这么理所当然? 第297章 今生的使命 她和粟融归一直联系不上曾家的人,但眼前这个情形不能等。 粟融归和涂恒沙站在车库里已经感到了刺骨的冷,这个地方是决不能再住人的。 物业这时候提出来,可以将阿婆暂时挪到他们的休息室里去。 这不是长久之计,但至少能让老人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暖一暖了。 邻居都是热心人,七手八脚来帮忙。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抬人的抬人,还有热心邻居从家里把半旧不新的被褥搬出来给阿婆用,尤其之前的大婶,干脆叫上几个女人,给阿婆洗了个澡,还把头发吹干了才送去物业休息室。 休息室里暖气热烘烘的,沐浴后的阿婆躺在床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看起来也清醒了许多,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呼吸间嘴唇颤抖。 如此一忙,一个上午便过去了,而粟融归终于联系上了曾家老二,说是下午三点钟回来。 物业的工作餐从来,匀了一份给阿婆吃,吃过饭的阿婆蔫蔫的,在吃过药以后,又睡了。 休息室里暖气很足,被子松软,阿婆睡着,再不是睡在车库里盖着破棉袄瑟瑟发抖的模样。 暂时安顿了阿婆,他俩还饿着肚子,粟融归和她来到了附近一个小饭馆。 “想吃什么?”他把菜单递给她。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绷着脸说“不吃”或者甩下菜单扬长而去,自己找个地儿吃的画面,实在矫情又幼稚。 闷了一会儿,说,“随便。” 而后,便听见他用温和的声音和服务员说话,点菜。 “有温水的话给我们换成温水吧。”他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桌上的两杯水的确是凉的。 服务员换了热水上来,她便盯着水杯发呆,听得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今天拍的内容,有我的镜头全部剪掉。” 他和她谈工作,她便不好不理了,但也只是淡淡一声,“嗯。” 其实剪了还有点可惜,他那些镜头是这段内容里最温暖的部分,尤其那张老照片,还可以延伸出煽情的故事,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好好“炒”上一把,没准能得个最暖心记者的噱头,近来网友们都喜欢吹这些,什么都安上“最美”俩字,嗯,他可以用“最帅”。 接下来他便开始打电话,至于给谁打,那人她不认识,听他叫“伊庭”,是个律师,约了晚上吃饭。 他找律师干什么? 她默默地喝着水。 等他电话打完了,他俩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小饭馆生意也不太好,没两桌吃饭,这样的沉默让人有些不自在,当然,沉默本身不会让人不自在,不自在的是他的目光。 即便她低着头喝水,第六感都能告诉她,她被人盯着看,一直盯着。 她小口小口地,一杯水都喝完了,没法再装着咬杯沿,只好放下了水杯,抬头间,果然见他盯着自己,漆黑的瞳孔里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东西,一眼之间,她看不懂是什么,移开了目光。 还是觉得不自在,干脆把手机拿出来玩。 无意识地刷着微博,跳出来一条绿色的消息,来自粟老师…… 很长的一段话:从前我对夫妻情侣之间谁先死谁后死的问题理解颇为片面,我以为宁愿对方先死是因为不忍对方活着承受孤独和想念的痛苦,但今日所见震撼了我的灵魂,如果我走后,你活成曾阿婆这番模样,地下的我只怕化作恶灵魂飞魄散也要冲出来打破这世间的阴阳轮回规则。除了我自己,我无法把你交给任何人,包括我们的儿女,谁也不敢保证他们长大后是不是曾大曾二,所以,我只能走在你之后,亲手照顾你一衣一饭,直到最后送你离开,方算完成我今生的使命。 初时一目一行,但最后,到底返回去逐字逐句地读了。 若说心里没有感觉,那是假的,她不是石头人,她亦是真的爱他,只是…… 她没打字回复,直接看向他,“好笑吧?夫妻?情侣?我们俩是这两种关系里哪种?我姓涂你姓许,不,粟,我跟你八竿子打不着,我需要你来操心我的生和死?我死在谁前面死在谁后面都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因为你不是我的那个谁!我的孩子是不是孝顺跟你更加没有半点关系!孝不孝的自有他们爸教训!你还是好好待在地下,恶灵什么的,魂飞魄散什么的,都省省吧,别出来吓人!至于你的使命!更别强行绑在我身上,我承受不起!” 他眼里原是有柔光的,随着她噼里啪啦一顿抢白,她看着那些柔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最终泯灭消亡。 他的眼睑低垂下来,再也看不见他眼里的内容…… 服务员上来的一道菜,终止了这段本来也就不会再有下文的对话,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吃的,两人都用筷子的声音来化解沉默的尴尬,不一样的是,他吃得慢条斯理,她吃起来风卷残云。 他看着,便放下了筷子,给她加满一杯水,顺便还用她的碗盛了一碗汤,都放在她手边,而后,也不说话,继续拾起筷子吃自己的。 她果不其然是噎到了,无论是喝水还是喝汤,都被他预知了,她看着那一杯水和一碗汤,没了选择…… 人在被噎着的时候难道还要服务员再拿个杯子来?那狼狈的样子更将成为某个人眼中的笑话,不如从从容容喝了他倒的水…… 一通牛饮之后,一张纸巾又出现在她面前。 这回她有选择了,自己另取了一张。 他收回手,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气,“我知道你生我气,但犯不着拿饭菜出气,慢慢吃,噎着了不划算。” “你脸大吧?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生你的……” 话没说完,他招手,“买单。” 而后,服务员过来,粟融归看着她,“以你现在憎恨我的程度,我以为你不屑我请你吃饭……所以,还是我买?” “……”这个人,真的很不要脸!她本来就没想要他请!她板着脸,“aa!” 他点点头,扫码付款,然后将账单给她。 这意思是……要她出一半? 她主动出一半,和他要求她出一半,完全是两回事好吗? 她僵着脸,给他转了一半钱。 第298章 下午,曾家老二拖到三点半才来,此人五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面对粟融归的问题,回答始终躲躲闪闪的。 “也没有不管她,只是我儿子结婚了,房间不够住,她自己愿意住到车库里的,孙子是她的心头肉,她也心疼孙子,再说,车库也不是不能住人,小区里好多人都把车库租出去给人住了……” “请问这房子是谁的?”粟融归直接问中问题的核心。 “之前我妈也是跟我们住的,但是儿子结婚,儿媳妇生孩子,家里的确是不够大了,我本来也不同意她搬下来住,她自己提出的……”曾家老二回避着这个问题。 粟融归却固执地再问,“那请问这房子是谁的?” 曾二回避不了了,支支吾吾地说,“是……我爸妈的……”说完却又解释,“我爸还在的时候也说过给我们……我妈主动要住下来的……车库真的也可以住人……” 反复强调是曾阿婆自己要住下来。 “为什么不是其他人住下来呢?” 在一旁录影的涂恒沙下意识看了粟融归一眼,他一向采访很有技巧,会有自己的立场,但是鲜少会把立场表现得这么明显,通常都是在看似云淡风轻的对话里不漏痕迹地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以及表达自己的感情倾向,业内都称他绵里藏针,难听点就是笑里藏刀,真的很少在采访的时候就把针尖和刀刃亮出来的。 曾二的回答愈加磕巴,“不是……儿子要结婚,总不能让儿子带着新媳妇住车库吧?儿媳妇怀孕,我和老伴能照顾照顾,我妈年纪大了,反正做不了什么……” “所以,是因为曾阿婆年纪大了,没用了,所以就被遗弃了?” “不是……”曾二有些慌了,“不是遗弃……没有遗弃……” “那你认为什么是遗弃呢?”粟融归紧跟着接上,“曾阿婆吃穿从哪儿来?病了谁照顾?没有电不能取暖谁来管?” 物业这时候有人插嘴了,“阿婆平时会去拾荒,捡矿泉水瓶子啊,废书废报纸什么的,能卖几个钱。” “不是……我们都忙……她自己也能做饭……我们也不知道没电没暖气,病了也不知道……”曾二声音越来越小。 “一个冬天,不,应该已经好几个冬天不能取暖你们都不知道,你们是几年没来见过阿婆了?” “……不是……忙嘛……”曾二嗫嚅着。 “所以,这还不是遗弃?”粟融归冷静的表情下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她不是还有地方住吗?”曾二的头低了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侵占原本属于她的地方,连一个角落都不愿意施舍给她,让她自生自灭,这样还不叫遗弃?” “不是……实在是……家里不够住……” “可那是她的家!”粟融归迅速堵断了他的话,“因为她老了,没用了,你们就驱赶了她?” 曾二终于沉默。 “那么,她有用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粟融归又问了。 曾二这回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从前我妈很能干,也很勤劳,照顾我爸,把我们几兄妹拉扯大,然后帮我和我大哥带孩子……” “所以,孙子也是她带大的?” “是……”毕竟是他的亲妈,他脸上的表情,言语间的语气都表现出了低落。 粟融归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涂恒沙看着镜头里的曾二,此刻的沉默已经能替代语言表达更多。 然而,就在这样的沉默中,突然插进来一个咆哮的女声,“干什么?干什么?看什么看?拍什么拍?你们拍什么拍?” 采访室里冲进来一个女人,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了涂恒沙面前,一巴掌挥过去,直接将摄像机推倒。 涂恒沙手快,伸手扶住,可是,女人的指甲却瞬间袭到了她面门,眼看就要挠到她脸上,另一只手斜伸出来,迅速抓住了女人的手腕,毫无疑问,是粟融归…… 可是,没想到,女人的另一只手伸出,在粟融归脸上飞快挠了一把,待粟融归反应过来,抓住女人这只手时,女人顿时嚎了起来,“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记者打人啊!记者了不起吗?凭什么欺负人啊……” 涂恒沙在粟融归脸上看到了错愕…… 是啊,他怎么能不错愕呢?他当记者这些年,经历过生死,跨越过灾难,大概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这样的场面。以致,错愕的他,在女人这样的大嚎声里,松开了手。 女人顺势往地上一坐,开始哭又骂的,“你们这些伤天害理的记者啊!国家大事不去报道,好人好事不去报道,来整我们小老百姓,你们缺德啊!柿子捡软的捏吗?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敢报道!你们只要一报道,我就死给你们看!你们逼死了人!你们就给偿命!还有你们!” 她指着围观的小区群众,“你们谁叫来的记者?可把你们能的!你们这么能,怎么不把老太婆接回你家去住?要做好人好事是吗?路见不平啊?那就把老太太接你们家去!当妈养着!” “还有你们!”她又指着物业,“这会儿你们能了?平时反应个家里漏水,楼上装修太吵,没见你们这么快解决问题的!老太太在车库住了这么久,没见你们关心的!现在来作秀了?还把老太太接你们这住?怎么着?想要记者写文表扬你们啊?你们这么喜欢表扬,那就让老太太一直住你们这儿啊!你们这儿多好!有暖气又有灯!还有保安二十四小时站岗保护!人,做一次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既然你们爱做好事,记得,把这好事做一辈子!” 曾二大概觉得丢人,上前拽她,要她起来再说。 “还有你!”女人把战火开到了曾二身上,“怎么?你在这里犯什么怂?是我们赶你妈去车库的吗?是她自己要去的啊!没给她地方住吗?别人住车库住得干干净净的,她住个车库能住地比厕所还臭,还能怪我们了?” 第299章 粟老师,对不住了! 别说粟融归,就是涂恒沙也是大开眼界,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有人小声跟他们说,“不然这么些年大伙都不敢公开管这事儿呢,实在是惹不起啊,到底是别人家家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哎,这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涂恒沙偷瞄他的表情,瞥见他紧抿的唇,和冷硬的脸部线条,知道他这是十分愤怒了。 她有些担心,怕他会在这里跟曾二老婆理论。 他这些年经历过大风大浪,可见过的人里,怕是鲜少有这种类型的。 南县王姓一家人奇葩,但最终他们有求于医生;尚清梅已算不讲道理,但身为贵夫人的她,还不至于拉下面子扮演一个泼妇,而她作为他女朋友,不,前女朋友,有时候会任性无理,但那也只是恋人间的情趣,要开启讲道理这个直男理性化的聊天模式,她和尚清梅尚能配合一二,眼前这个熟练躺地又哭又唱的女人是不会配合他的,讲道理的结果,最后只会是一地鸡毛,无法脱身。 她想拽拽他,提醒他别这么做。 然而,她的手刚挨到他衣袖,他自己便已经做出了反应,并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去辩论,而是去和物业交谈了。 说得小声,并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见物业频频点头,而后,他便过来收拾她的设备了。 这是……要走? 她朝他挤挤眼,表示疑问。 他点点头,“走吧。”白皙的脸上,血红的爪子印十分显眼。 所以……不管这个女人了?她想再提醒他,不要太天真!据她市井里混迹二十多年的经验,今天没这么容易走掉的! “喂!”她再挤挤眼,拉住了他的衣袖。 果不其然,曾二老婆见他们要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战斗力十分的强大,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张开手臂挡住了他俩,“你们两个杀千刀的记者!把录像留下来!否则你们休想走出这个大门!” 要他们交出东西,也是不可能的…… 局面注定走向僵持。 更令人惊奇的还在后面,那女人就地一滚,滚到了粟融归脚边,直接抱住了他双腿,还恶狠狠地嚷,“走啊!有本事你走啊!” 有几位大婶好心来劝,却被那女人一顿狂喷给喷走了,物业来拉,女人又踢又嚎的,哪里近得了身? 粟融归如同被狗皮膏药黏上了,甩不掉,又不能踢她,完美诠释了手足无策这个词…… 想着那个在南县洪水里牢牢把住树干英勇救人的他,那个在瓢泼大雨里自涛涛洪水中向她走来的他,那个在金县驾着车骑士一般降临将她从追杀中救起的他…… 她心里暗暗升起一句:你也有今天! 粟老师,我要对不起你了! 她咳咳一声,抱起设备就跑,“粟老师,录影在人在!录影亡人亡!顶住!我先走了!” 围观群众们作为街坊邻居的,不方便也不够战斗力帮忙,但给她让出一条路来还是可以做到的,她喊完这句话,人已经跑到了门外,一口新鲜空气扑面而来,真是舒爽极了! 那女人正缠着粟融归呢,曾二正一脸便秘地对着他媳妇愁眉不展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反正这也不是啥生死攸关的时刻,把他扔在这除了他脸上会被多挠几个爪印,也不会有其它伤害了!就算真的发生暴力事件,那么多保安在呢!妇女撒泼,保安无可奈何,曾二要动手,那保安就能阻止了吧?阻止不了报警可以的吧?反正死不了人! 至于曾二老婆,说什么报道了新闻就自杀这种威胁…… 她相信此人是绝对不会自杀的! 她脚下不停,脑子里也跑马般闪过许多念头,一辆出租车出现在她前方,她拼命喊,车停了,她回头一看,刚刚为她让出来的路,已经重新合上了,物业处一片乌央乌央的人头,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再见了!粟老师!你那么机智!那么无畏!一定能脱身的吧……吧? 她飞快上车,往报社而去。 “涂恒沙,咦,你一个人回来了?”邓林问。 “嗯!”她抱着设备,脚步轻快地往自己座位走去。 “粟融归呢?”邓林作为一个摄影部主任,有着与职业道德十分匹配的八卦之心。 “哦,他啊,应该……在我们的新闻事业鞠躬尽瘁吧!”她打开电脑,开始剪辑片子。 不得不说,他是极适合上镜的。 五官清俊,轮廓深邃,若是不露脸的背影,则宽阔挺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说的就是他,尤其,有些人上镜的,一旦在镜头里又会比真人多几分气质,他便是这种,尤其他拍着曾阿婆的背哄着她,或者端着水给曾阿婆喂药时的那些画面,他眼神里的专注,表情里的温柔,简直能溺死人。 他给她喂药的时候,哄着她吃鸡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吗?说实在的,平时她真的都没留意过。 在她看着视频里的他发呆的时候,他回来了。 邓林叫了一声“融归,你脸怎么了”,把她从沉溺中唤醒,她慌忙拉进度条,把他的镜头拉了过去。抬头,看见某人脸上挂着彩,嘴唇破了皮,朝她走了过来。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在她眼里看见了杀气腾腾这四个字?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借电脑屏挡住了她的脸。 邓林在那爆笑,“哈哈哈哈,粟融归,你不是去采访去了吗?这是怎么了?谁咬的?这战斗也太激烈了吧?” 他没理邓林,直接走到了她面前。 涂恒沙只觉得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自己,躲无可躲…… 她干脆坐直了,咳咳两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剪视频,但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飞快瞟了一眼他的脸,真是忍不住想捂眼睛,曾二老婆战斗力是有多强?将他挠成了这个样?他的嘴,还真的是被人咬的啊? 那他现在杵在她面前是想干什么?难道想找她算账?话说,粟老师,你被曾二老婆挠的,该找曾二老婆去报仇啊,别捡软柿子捏,可行? 当然,其实软柿子这仨字,她其实也觉得有些……咳咳……不太适合自己的气质…… 第300章 前任 “收拾东西!” 头顶传来某人冷冷的声音。 她鼠标顿了顿,没理他。 “曾阿婆的事,有新情况!跟我出去一趟!” 呃,并不是来找她算账的…… “动作快点!”他看了下手表。 她四下里瞟了一圈,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不用加班的同事们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一个个八卦的小眼神往这边瞟。 一切都是为了工作! 她磨叽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关了电脑,正要扛着摄像机走,被他阻止了,“不用扛这个了!” 她揣摩了着,是不是因为下午曾二老婆的事,他对摄像机有了阴影?鉴于曾二老婆的彪悍程度,扛着摄像机脱身的难度的确比较大,下午她纯属走运…… 如此一想,她也就没扛了,曾二老婆真是个惹不起的,摄像机这惹祸精暂时不出场也好,她于是一身轻松跟着他走了。 车上,难免又是个尴尬的过程,如果他有什么飙需要发出来,她觉得大概就是此时了…… 果然,他好好的开着车,突然冒出来一句,“你可真有义气!” 说她扔下他独自走人呗!那又怎样?她哼道,“小时候我爱看武侠剧,最为受教的一句话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的脑回路他一向是捉摸不透的,这明显有坑的话,他怎么会知道? 她就告诉他了,“叫做,你不仁我不义!” 他算是无言以对了吧…… 她开启了嘲讽模式,“没想到啊,粟大记者,粟首席,居然也有身陷囹圄的时候!不过,以后这种情况必然还会有的!当然,如果你换个讲义气一些的搭档,没准会好些。” 他点点头,也没发表意见,继续开车。 没想到,他并没有带她去曾家,而是来到一家餐厅。 眼见她脸色变了,他停车的时候说了句,“约了律师谈这件事!” “……”她这才想起他中午时打的那个电话,他这是打算告曾阿婆的儿女? 他订好的包间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她不由暗暗啧啧,她一点也不想用人以群分这个词,但长得好看的人,往往其朋友还真的也长得好看…… 看看这个人,唇红齿白的,居然长了一双桃花眼…… 一进去,粟融归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见到稍微齐整点的就移不开眼,走不动路! 那人双眉一挑,一双桃花眼里还真就有了花开似锦的颜色,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啊! “人家名草有主了……”他在她耳边凉凉地说。 萧伊庭已经迎了上来,笑问,“这是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萧律师。”粟融归对他的介绍就这么三个字,并且尽量避免自己被挠伤的脸对着他,这家伙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良心此时不怀好意! 萧伊庭眉眼舒展,“原来我不配有名字?” 粟融归给她拉开椅子,而后自己在旁边一坐,“谈正事!” “不是……”萧伊庭脸上一种了然的揶揄的笑,“你不是请我吃饭吗?还有比这更正的事?那我猜猜,难道跟这位美丽的女士有关?那你不得先介绍一下?” 粟融归绷着个脸,“我女朋友。” “……”涂恒沙瞪着他,这是什么介绍?他不好好介绍的话,她不介意自己来纠正! 他自然是看到了她的眼神,加了俩字,“前的。” 萧伊庭再没忍住,“噗”的一声,哈哈哈地笑开了。 笑了半天,才指着粟融归继续笑道,“看不出来啊,你也有这么有趣的时候!” 涂恒沙一脸恨不得掐死粟融归的表情。 萧伊庭在那里开始了破案模式,端详着粟融归那一脸惨不忍睹的爪子印和他嘴上的破皮,忍笑问他,“所以,今天是有什么纠纷需要我来帮你们处理?”问完,还对涂恒沙说了,“放心,我的外号叫妇女之友,从幼儿园开始就声名在外,所以我是出了名的帮女不帮亲,我不会偏袒这小子的!对了,我叫萧伊庭。” 涂恒沙有些头晕,话说他的朋友能靠谱点吗?他是律师,并不是法官,真有纠纷,他偏不偏的,有什么决定性的意义? “你正常一点……”粟融归也觉得无语,“我们来是有正事和你谈。” 他把曾家阿婆的事说了一遍给他听。 说到正事,萧大律师也正经了不少,“所以,房子是老人的?你们看到产权证没有?还是仅仅道听途说?” “没有看到,但是……”粟融归显然也想到了问题,眉头一皱。 “对,你想的没错。”萧伊庭道,“这房子最初肯定是老人的,但现在就不一定了,照你所说,很有可能房子已经过户。” 涂恒沙也想明白了,“那,如果真的已经过户,起诉还能有胜算吗?” “会麻烦一些,不过……还是有胜算的。”萧伊庭言语间有些迟疑。 粟融归很是敏锐,“你的思虑我明白,你只要做好准备帮打官司,其它的工作我来做吧。” “好,这个没问题。”萧伊庭答应得很爽快,“先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说!咱们俩糙老爷们不怕饿,也不能饿着人家女孩子啊!你啊,就你这情商,个个女友变前任,一点儿都不奇怪!” 他把菜单递给涂恒沙,“他请客!你就照着贵的点!跟你说,宰前任这种事一点儿不要手软!你不努力痛快地替他把钱都花了!难道给他留着花在下一任身上吗?别傻啊!” 粟融归服了,“萧二,你能正常点吗?求你了!”什么个个女友变前任?什么钱给下一任花?他总共就这一个女朋友好不好?到底想不想他好了? 涂恒沙觉得,前女友这个身份大概是否认不了了,行,她认了! 随便点了两个菜,结果萧伊庭十分不满意,大刀阔斧开始帮她剁前男友,那一道道菜上来,她真的想捂眼睛,待会儿买单的时候,不知道粟融归会不会想捂眼睛了…… 然后,她突然想到粟融归是要跟她aa的人!这顿饭到最后她不会要承担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吧? 第301章 沙子,带我回家 萧伊庭开始提议上酒…… 酒单她刚刚看过,第一页前几行那些红酒的价格…… 她赶紧阻止,“等下你们都要开车,还是别喝酒了吧?” “没事,叫代驾!” 然后,这顿饭变成大型借酒消愁现场,可得感谢现在不是古代,不然这俩男人估计得诗兴大发,就这样,涂恒沙在一旁守了一晚上,也被酸得不行。 意料之中的,两个人都喝醉了。 各自叫了代驾,各自分道而驰。 涂恒沙发现是开往自己家的路,放了心,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宝宝……”一声呢喃,混着浓浓的酒味响起。 她瞥了一眼司机,见司机很是忠于他的职责,专注地开着车,那旁边的这只就不能忠于一只醉鬼的职责,好好睡他的觉吗?时不时诈尸是几个意思? 她全程绷着脸,听这醉鬼念叨了一路“宝宝对不起”、“宝宝别生我气了”……平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啊?喝醉了这么多话?她恨不得把他嘴给缝起来…… 到后来,连司机都不忠于职责了,叹了口气劝她:男人也不容易,打也打了,挠也挠了,小两口就床头打架床尾和吧…… 涂恒沙气得无话可说,难道司机以为他脸上的都是她挠的?但她总不能跟一个陌生司机说一遍来龙去脉吧? “好好开车吧!”她忍着气说了一句。 司机便识趣地再也不说话了,一直到车开进学校家属区,司机才问她在哪一栋楼停。 她没想其它,指了位置。 “好了,到地儿了。”司机说。 “谢谢。”她正要下车,身边的醉鬼倒是灵敏,居然也知道到她家了,在她下车之前,突然抱住了她。 她猝不及防…… 偏偏醉鬼力气还很大,抱着她酒气冲天的就贴了过来。 “喂!你干什么?你个臭不要脸的!放开我!”嘴唇已经贴上她的了,若她能抽出手来,一定狠狠给他一巴掌,可是手被他勒得紧紧的,她用力侧开脸,躲过他的嘴唇。 两人在车上纠缠半晌,等她终于挣脱的时候,发现司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车走了…… “你……”她瞪着醉鬼,发现他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委屈和可怜。 她心一横,开门下车。装什么可怜啊?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那家伙居然也跟着下车了,东倒西歪地走在她后面。 “喂?你干什么呀?你回你自己家去!”她跺脚,回头低吼。 他什么话也不说,就拿那双湿漉漉的,棒棒糖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我真是……”好想给他一棒子啊,有木有! 她撒腿就跑,想把他甩掉,可是在楼梯口一回头,他摇摇晃晃地居然又跟上来了。 她倒吸一口气,戳着他的肩咆哮,“你,滚回你自己家去!别再跟着我了!” 他眨巴着眼,摇头,还扁了扁嘴,“没有家……” 扁嘴!你一个大男人扁什么嘴?! 是她的错觉吧?她居然觉得那一瞬,他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但她绝对不会心软的! 说不通,干脆拿手机出来,给他再叫一次代驾好了! 可这醉鬼,居然在她摆弄手机的时候,直接把她手机给抢走了,整个人也挂在了她身上,呜呜的,“小许没有的家的……妈妈不要小许了……奶奶不要小许了……小许只有沙子……沙子带小许回家……” 她抢手机没能抢回来,当真气得咬牙切齿,“不!这个世界上没有小许了!早就没有小许了!你是粟融归!你的粟融星会要你的!你赶紧回去吧!” 她手机也不要了,转身又跑,那个醉鬼,偏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停住脚步回头,他也停下,还用那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一跑,他也跟着跑…… 骂他!凶他!赶他回去!可他一个醉鬼,你跟他说什么都没用啊!那双无辜的湿漉漉的大眼睛不够你心累的! 三层楼梯,都不够他俩玩的,一忽儿便到了她家。 她觉得这人骂是骂不走的了,于是改了路线,好好劝他,“话说,你先回去吧,把手机还我,我给你叫代驾送你回去,行不行?”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要沙子……” “……”她真是头疼,“你先回去,明天还会见到沙子的!” 他还是东倒西歪地摇头,“不,沙子是小骗子,会丢下我一个人跑了的……” “……”特么你才是骗子! 而此时,门从里面打开了,舒慧出现在门口,“早就听见你大呼小叫的,你俩大晚上的这是干什么?不怕吵了邻居?” “舒……舒姨……”他从涂恒沙身后站出来。 “喝醉了?”舒慧立马就感觉到了,而后看到他脸上的伤,“这脸上是怎么了?” 他委屈巴巴的表情又出来了,“舒姨,不赶……小许走……” 舒慧被他这语气麻了一身鸡皮疙瘩,“先……先进来吧……” “妈!”涂恒沙跺脚。 舒慧横她一眼,“真关心他,就不该让他喝这么多,现在喝都喝了,这样子把人撵出去,出了事可怎么得了?你心里能安?” “谁关心他啊?”涂恒沙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在舒慧的搀扶下进门了。 舒慧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他微闭着眼,一脸醉态,白皙的脸上有酒后的潮红。 舒慧嘀咕,“这是喝了多少哦!” “怎么不喝死他!”涂恒沙在一旁哼道。 “怎么说话的?死不死的这个字不要挂嘴上!”舒慧白着脸呵斥她,忽觉衣袖被拉住,低头,见是他,本就是唇红齿白的人儿,现在一喝酒,愈加显得萌萌的可爱,尤其那双眼睛,湿乎乎的,像个撒娇的孩子。 他牵着舒慧的衣袖,忽然开口说了句,“妈,想喝水……” 舒慧心里顿时一软,仿佛看到小男孩走路还摇摇摆摆的,到她跟前,仰着白乎乎的小脸,对她说,“妈妈,想喝水……” 涂恒沙气着了,一枕头砸在他脸上,“胡叫什么呢?谁是你妈?” 第302章 女人永远是对的 他又露出委委屈屈的模样,舒慧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既然来家了,就客气点吧!”说着,她去倒水。 “我来!”她气呼呼地抢了舒慧手里的水,站到他面前,真的很想一杯水泼他脸上有木有! 看着他半眯的眼,泛红的鼻头和两颊,还有脸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血痕,这杯水还是没能倒下去,她气哼哼地胡乱往他嘴里一塞,便松了手。 他没端住,水撒的领口满是。 她没再理他,转身回了房间。 舒慧抱着床被子过来,见状暗暗摇头,帮着他把打湿的外套脱了,让他好好躺平,给他盖上被子,走进了涂恒沙房间。 “吵架了?”舒慧问她。 “算是吧。”她犹豫了一下,答得模棱两可。 “吵个架能把人挠成那样?你也真有本事。” “……”怎么个个都以为是她挠的?她有这么彪悍吗?“我倒是想挠呢!如果是我挠,绝不会就是这个样子,不给他把整张脸皮揭下来都不是我的风格?” “你啊!”舒慧点了点她额头,“到底是怎么了?” 涂恒沙本来是不想妈妈为这事操心的,谁知道这家伙要演这么一出的!“没什么,我自己能处理,您别担心。”她含含糊糊地说。 舒慧叹了声,“你从小就独立,有自己的主见,你跟他在一起,起初我不同意,也是你自己要坚持,他这个人,不是不好,就是家庭背景太复杂,我是一直希望你跟一个简单的人在一起的,可既然你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不管好还是不好,我都管不着,妈妈只是希望,你自己别受伤害。” “妈,我没事的,谁能伤害到我啊?你看着眼下这情形也知道啊!”她握着了舒慧的手。 舒慧一笑,“妈妈希望是这样。如果只是寻常吵吵闹闹,他宠着你让着你,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事,可如果真走不下去了,也不必闹得鸡飞狗跳的,好聚好散,平平和和的。” “我知道,妈,您去休息吧,没什么大事,我心里有数呢!” 舒慧点点头,起身回房了,经过沙发时,见粟融归已经入睡,呼吸均匀,暗暗摇头,关了灯,回房。 黑暗中,他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哪有酒醉的朦胧和潋滟? 第二天涂恒沙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有说话声,初醒时的懵懂还让她揣测了一瞬一大早的谁在跟妈妈说话,可转瞬她就清醒了——那个不要脸的男人! 她匆匆起床,出去一看,只见他帮着舒慧在厨房里忙碌。 舒慧在教他怎么煎鸡蛋饼,说说笑笑的,竟然十分融洽和谐。 “不错,不错,比之前那个已经好多了。”还称赞他。 “妈,是您教得好!” 什么?还叫妈呢?喝醉了叫也就罢了,酒醒了还叫? 舒慧还听得挺乐呵,“差不多了,都端出去吧,一会儿沙子起床就能吃了。” “好!”他答应得脆脆的,端着盘子出来了。 她站在外面,绷着个脸瞪着他。 已经酒醒了,自然不见了昨晚的无赖样,冲她微微一笑,笑得十分矜持。 “在外面呆着吧!”她没好气地说,自己进了厨房,压低声音跟舒慧抱怨,“妈,您别让他叫你妈行不行?还早着呢!” 舒慧无奈,“我没让他叫,他非叫,我纠正了也没用!” “真不要脸!”她气得冷哼。 舒慧看她这模样,也觉好笑,“他做的那些事,早上都跟我说了。” 涂恒沙颇为惊讶,“他还有脸说?” 舒慧点点头,“还算诚实,认错的心倒也诚,没给自己找借口,一味只说他错了,他那个家,也实在是一潭浑水,说实在的,他骗着你固然做得不对,但如果他真的冷血到连养育之恩也不认了,那这个人也不可交。” “那您就原谅他了?”涂恒沙急道,“您不站我这边?” “傻!”舒慧嗔她一眼,“我怎么可能不站你这边?没说原谅他,原不原谅的,这权力也轮不到我来使,在你自己啊,你说原谅才原谅!你说他错不可恕要分手,我自然也是支持。” “这还差不多!”她抱着一大碗馒头出去了。 他还杵在外间。 她眼一瞪,“还站这干什么?难道还想我留你吃饭?做梦吧!” 他身上酒味全无,还有着淡淡的她家沐浴乳的味道,这是真不把他自己当外人,还在她家洗澡了…… 他默默地看着她,眼神清澈,身形笔直,和昨夜撒娇卖萌的样子完全不同,他自己知道他喝醉了是那样贱贱的模样吗? “不用看我了,我家的餐桌没你的座位!”她木着脸将馒头放在了桌上。 再回头,便只看到他的背影,低垂着头,出了家门。 风撩起他黑色大衣的衣摆,涌进屋内,寒意直袭。 舒慧从厨房出来,见状没说什么。 桌上摆着两碟煎饼,一碟煎糊了,一碟金黄黄的,耳边忽然回响起他在厨房时和舒慧的说笑声…… 她绷着脸将门一关,冷风被阻断在外,“吃饭了!” 舒慧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饼,“试试。” “……”她瞪着那黄澄澄的饼,无语。 粟融归并没有离开,在车里等她下来,还给她发了信息,让她记着今天还得去曾阿婆那里。 她下楼的时候,手里拎了个袋儿,装着舒慧非要给他的早餐,说什么不原谅是一回事,但好聚好散是另一回事,犯不着乌鸡眼似的。 然后,她便乌鸡眼似的把舒慧装的馒头拿出来了,煎黑的鸡蛋饼装了一袋子,临出门,舒慧非塞了一盒牛奶。 她上车,他还是眸色清润地看着她,柔声问,“煎饼好吃吗?” 她将袋子直接甩给他,“你自己吃吃不就知道了!还有,昨天晚饭多少钱?我出三分之一!” 他一怔,“不必了。” “那可不行!说好了aa的!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他想了想,便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小票来给她。 她一边接小票一边讽刺,“还说什么不必了!喝醉了酒都不忘把小票保存好呢!” “……”他苦笑,难怪有人说,不要和女人吵架。女人,果然永远是对的…… 第303章 养老 那张小票上的钱,涂恒沙给他转去三分之一后,心里将“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几个词念了好几遍。 他们赶到小区的时候,萧伊庭也来了,还是在物业,见到了曾阿婆,同时,也确定了萧伊庭的猜测没有错,房子真的已经到了曾二名下。 经过了一晚的休息,曾阿婆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头脑也清醒了很多,在粟融归和萧伊庭两人的共同解释下,曾阿婆决定了要起诉曾二。在此期间,物业答应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老人暂居,这是昨天粟融归和物业沟通的结果,虽然只是十平米小屋一间,除了床也没什么家具,但好歹室内有暖气,被子是干净的。 处理好这一切,涂恒沙便和粟融归回了报社。 下午,新媒体部将这条新闻在网上以视频和文字的形式报道,引起的反响自不必说,到了晚上,加班后的粟融归和涂恒沙正准备下班,接到物业那边的电话,说曾阿婆不见了。 这都已经跟萧伊庭谈好起诉的事,即将签委托协议了,突然不见,必定是出了变故。 他俩一刻也没耽搁,直奔曾阿婆所住小区去了。 场面那叫一个乱。 非但曾二一家人齐聚,曾大全家人也来了,两家人在对骂。 曾大一家骂曾二占了房子对老母亲不好,要收回房子,曾二一家骂曾大从来没管过老母亲,现在要来争房产。 尤其,曾二老婆遇上曾大老婆算是棋逢对手,两人都往地上一坐,围巾一挥,又哭又嚎的,个人脸上都被挠花了彩,将这大晚上的小区闹得不可开交,小区里跳广场舞的都不跳了,围着看热闹。 “还是先去找人吧!吵吵有什么用?”好心的大妈大婶在一旁劝。 “是啊!这么大晚上的,一个老人家也不安全。”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 曾二在一旁蹲下,抱着脑袋苦兮兮地说,“已经发了朋友圈,在网上求助了……” 唯一沉默的人是曾大的小女儿,冷冷地看着这一堆吵翻天的家人,眼里含着泪。 突然,她看到扛摄像机的涂恒沙,瞬间跑到她面前,冲着她道,“你是记者是吗?来,你拍我!拍拍我们!让全国人民都看看我们这一家子忘恩负义的人是多么丑恶的!” 涂恒沙都怔了一下,鉴于曾二老婆造成的阴影,她都怀疑这个女孩是不是在说反话。 她摄像机是开着的,女孩直接站到了镜头前,抹了把眼泪说,“我叫曾贞,是新闻里曾阿婆的孙女儿,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人。”她指了一圈,把曾家人都划了进来,“我是奶奶带大的,准确地说,我们几个孙辈都是奶奶带大的!我奶奶,和我爷爷,辛苦了一辈子,攒了这套房子,把我爸、我姑、我叔叔养大成人,让他们各自成了家,然后,又将我、我哥、我堂哥三个孙辈带大,现在人老了,却落到这样的待遇,我想问问你们,你们还是人吗?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也不是人!爸!” 女孩看向曾大,“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冬天你摔伤,我还小,妈妈上班忙,是爷爷奶奶每天熬了汤,用保温壶装着,送到家里给你喝?雪天路滑,奶奶自己摔倒了都把保温壶举得高高的,怕壶洒了你没汤喝!妈,你自己说的,你娘家远,生我和我哥的时候,都是奶奶照顾你,一日三餐,洗衣洗尿布,都是奶奶做的,生我时剖腹,在医院那几天,连擦身倒便盆这些事,都是奶奶为你做的!以前你说什么?奶奶比亲娘都亲!可后来呢?就为了一套房子,骂奶奶偏心,再没了往来!还有叔!” 她又看向曾二,“你是奶奶最小的儿子,奶奶怎么疼你你自己心里没数?不然你自己一没本事二没能力,生个儿子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没奶奶这套房子,你也只有带着你媳妇儿儿子去睡大街!” 曾二苦着脸垂着头蹲在那里,一声不吭,曾二儿子火了,“你说谁呢?说谁烂泥扶不上墙呢?” 曾贞冷笑,“说你!你就是烂泥!怎么着?不服气?不服气你别赖在奶奶房子里啊!一个已经结婚的男人!自己还没能力买房!没能力养妻儿,一家子挤在奶奶房子里,你还有脸不服气?人家啃老啃自己爹娘,你这个有出息的啃老啃到爷爷奶**上来!你有什么脸不服气?” 曾二老婆见状气冲冲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就要挠她,“你个死丫头片子!你个没家教的!谁给你的脸骂完爹妈骂叔叔?这么多年书都念到牛**里去了吗?” 曾大老婆不是吃素的,唯恐自己闺女受欺负,也一个挺身站起来,挡在妯娌面前,指着她鼻子骂得唾沫横飞,“你骂谁呢?骂谁没家教呢?你才没家教!有家教的人能把爹妈赶出去?你一家子都没家教!” “就是这话!”曾贞把话接了过去,“婶儿,你别忘了!你住在奶奶的房子里,家务活儿全是奶奶一个人做,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你十指沾过阳春水吗?你们一家人可是连内衣裤都交给奶奶洗的!还有我们!” 她指指自己哥哥和二叔家的堂兄,“我们谁不是奶奶带大的?小时候,奶奶把我们一个个当成宝贝疙瘩宠,你们俩上大学了,奶奶但凡得点什么好吃的,还要留着留着,留着等你们回来吃,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们这么做可怕遭天谴!?房子存款!存款房子!如今你们眼里便只剩这些了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房子和存款更重要更温暖的东西了吗?” 曾大的儿子,亦即曾贞哥哥被妹妹指责得低下了头,曾二儿子却在冷哼,“别说得比唱得好听,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么记奶奶的情,怎么也不见你来看过奶奶几回?不把奶奶接去你家养?” 曾大老婆气得大骂,“你们占了妈的房子,让我们把妈接去养?你们的脸呢?” 第304章 想起一个故事 这是个死循环,曾大和曾二两兄弟为了这个问题争吵了十几二十年。 曾贞满脸的泪,“妈!你别说了!二哥说得没错,我也没脸指责他们!我今儿就把话放这里,我来养奶奶!找到奶奶之后我就把奶奶带去上学!我自己勤工俭学,我在学校附近租一间小房子,富足谈不上,总不会饿死!” 一时,所有人都不出声了,曾二老婆眼珠还贼溜溜转,估计心里在暗暗称好,苦着脸的曾二站起来想说什么,被他老婆死死拽住。 “可是!”曾贞恨恨的来了个转折,“如果奶奶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这个所有,包括她自己的父母…… 曾大老婆瞪了自己闺女一眼,小声训斥,“有这么说爹妈的吗?” “为什么没有?”曾贞气道,“你,爸爸,还有二叔二婶,你们得记住,奶奶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言传身教!不过如此!” 曾大儿子过来劝妹妹,“不说了,咱不说了,还是先找到奶奶要紧!” 曾贞情绪十分激动,却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奶奶,十分无助,攀着哥哥的肩膀哭了好一阵,这会儿曾家人各自心里都有盘算,尤其曾二家的,是巴不得这个侄孙女把人弄走,但看见这俩记者又十分心烦,下午新闻已播,虽然打了马赛克,但熟人谁不知道是说的她家?一时觉得身边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尤其涂恒沙这个扛摄像机的,是她眼中的罪魁祸首,于是鼓动曾大老婆,想要转移矛盾,“嫂子!不管怎样,这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事!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哪有像侄女儿这样的,把家丑往外捅?我看,还是先……” 她眼神瞟着涂恒沙,涂恒沙知道她想干什么,心想这不还有粟老师在旁边吗?说她有恃无恐也好,恃宠而骄也好,反正只要这女人想动她,粟融归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的,女人要挠她,挠到的必然也只会是粟老师,大不了她再来一次金蝉脱壳呗! 这个词用得好像不太对?她的壳是粟老师吗? 诸多念头,其实也只是一眼之间,这一眼,便是她不经意瞟粟老师的一眼,不知粟老师是不是有感应,居然也正好一眼瞟向她,那张被挠花的脸提醒着他受到的“伤害”…… 彼此一眼不过一秒,粟融归已挡在了摄像机前面,而挡在更前面的没想到是曾贞。 曾贞性子里的泼辣倒是深得这家人遗传,只是,她的泼辣指向的对象是曾二老婆,“怎么?你也知道是家丑啊?我今天就要出出这个丑!我都不怕出丑!你怕什么出丑!是我允许记者拍的!我说了要全国人民看看你的嘴脸!你今天赶动记者,我就赶和你拼命!反正奶奶也不见了!我要和你拼命!” 这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倒也有几分唬人,曾二老婆一时不迟疑了,曾二趁机把她拉了回来,她便在心里暗暗恨开了,行,有本事就把老太太找到接走呗! 曾二到底是曾阿婆亲生儿子,心里不舒坦,可又拿自己老婆无法,至于曾二儿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跟他妈一个想法,明摆着啊,老太太要打官司收回房子,他们住哪? 一时,曾家人都在肚里盘算着,息了声,围观者也只暗暗叹息,唯有曾贞的哭声在夜空里回荡。 涂恒沙和粟融归也是此刻从围观者那里得知,曾阿婆在离开之前,曾二的儿子儿媳曾在傍晚时去看望过。 物业人这么说的时候,曾贞恶狠狠地看向曾二儿子。 曾大儿子忽然说,“这样等也不是办法,我出去找找吧。” “上哪找?这走出门人海茫茫的,能上哪找?”曾大老婆说。 “奶奶腿脚不利索,应该也走不远,我们分头行动吧?”曾大儿子提议。 曾二一家都不吭声。 曾二迟疑了一会儿,正要迈步去找人,被他老婆紧紧拽住。 曾贞忽然抹了把泪,“我想起一个地方,也许奶奶会去!” “哪儿?”曾家人这回倒是齐声问。 “我不太确定,先上车,慢慢开,注意看两边的行人。”曾贞抢先上了自己家的车。 曾大一家也没耽搁,都上了车,曾大儿子开着车便走了。 涂恒沙和粟融归收拾器材也跟着去了。 曾二一家你看我,我看你,踌躇了好一会儿,曾二才说了句,“去!” 他们也没车,还是邻居好心,觉得这家人虽然讨厌,但到底老人家安危要紧,主动开车带着他们跟上了曾大。 车里,涂恒沙也紧紧盯着马路两边来往的行人,左看右看的,唯恐错过曾阿婆。 “我看左边,你看右边。”粟融归忽然道。 正儿八经谈工作,她还是能好好说话的,“嗯”了一声,目光便牢牢锁住右边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觉得阿婆会去了哪里?” 车里暖气开得太热,涂恒沙开了一小截车窗,冬天的风毫不留情呼啦啦灌进来,吹得她整个人一凉,一个念头冒上来,心尖尖上都掠过一阵凄凉。 “怎么了?你有想法?”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熙熙而过的人群,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有点伤感的故事,从前越越跟我说的,说她小时候在老家养过一只土狗,很小的时候养起的,一直养到高中,高三那年,狗狗突然不见了,他们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越越听她爸爸妈妈说,那时候狗狗已经很老了,老得……它自己大概都知道活不长了,它会找个隐秘的地方,一个人静悄悄死去,也许是不给主人添麻烦,也许是爬主人难过,也许,没有解释……” 言下之意,粟融归怎么不懂?只是她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只怕并非全因为曾阿婆和这个狗狗的故事了。 “沙子……”他单手开车,另一只手试图去摸摸她后脑勺。 “你好好开车!别管我!” 他的手,在她头顶上方停住,缓缓收回。 她将额头压在玻璃上。 他的感觉没有错,她的确想起的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还有这个故事里的人,以及,另一个故事外的人——那个始终不肯见她的人。 视线渐渐模糊,心里想着,等这一波忙过,空闲下来,要去越越老家看看,也要去监狱再看看,不管他是不是肯见她,他可以去做那只老去的放弃了自己的狗,可她却终归是要去寻一寻的…… 第305章 前方,曾大儿子的车突然停了下来,曾贞打开车门下了车。 “就这儿了!停车!”涂恒沙忙道。 等涂恒沙赶到时,曾贞已经抱着曾阿婆在哭了。 曾家人也陆陆续续来齐。 “阿婆,您这是去哪儿啊?”涂恒沙问。 老人家穿一身破旧的棉袄,嘴唇都得乌紫了,颤抖着,没说话。 “奶奶,你是不是打算去爷爷那里?”曾贞大声对着曾阿婆耳朵问。 曾阿婆眼泪一下出来了,看来,曾贞是猜对了。 曾贞顿时伤心不已,扶着曾阿婆,“奶奶,我们先回去!回家去!” 曾阿婆十分犹豫,含着两汪泪,直摇头。 “去!先回我们家!”最后还是曾大发了话,走到曾阿婆面前,大声喊了声“娘”,然后背起曾阿婆就上了车。 曾大老婆似乎不太愿意,但被曾大狠狠瞪了一眼,也不敢说话了。 而曾二家的人却在此过程中欲开溜,被曾大吼了句,“你们敢溜回去试试?” 曾二老婆眼看又要撒泼,曾二拼命使眼色,曾二儿子还在她耳边嘀咕了句“想想房子”,曾二老婆才恨恨忍了。 一行人又赶到了曾大家。 曾大家的房子也不大,一个小两居,这么多人进去,顿时十分拥挤。 曾大让曾阿婆坐在沙发正中央,让儿子倒了杯热茶奉上,自己指指曾二,“你们随便坐,我们来说说母亲房子的事。” “房子怎么了?房子是我们的!”曾二老婆像被踩了痛脚了一样,顿时跳了起来。 “你老婆再吵,就给绑起来!”曾大恼怒地吼曾二。 好容易,才将曾二老婆给压制住了。 曾贞还是十分伤心,“奶奶,你为什么要走啊?” 问了许久,曾阿婆都没答,只在人堆里找到粟融归,对他说,“谢谢你,不告了……” 明显的,曾二一家人脸上露出喜色。 “阿婆?为什么?”粟融归蹲下来,平视坐着的曾阿婆。 曾阿婆摇头,“老二家的都没出息,告了他们,把房子收回来,他们可住哪里啊……” 涂恒沙看着脸上只有喜悦没有愧疚的曾二一家,暗暗叹息,这都什么人啊…… “那您住哪儿呢?”粟融归又问。 曾阿婆便不出声了。 后来,曾贞一直追着问,问她今天离家出走打算去哪里,曾阿婆才说,“去和你爷爷说说话啊!” “然后呢?”曾贞眼泪止不住,还低声跟粟融归说,“我爷爷早去世了,这大冷天的,到山上去找我爷爷说话,奶奶身体又不好,这有命上去,还不知道有没有命下来!” 曾阿婆一直没回答“然后”怎么办,但问她是否还回去跟曾二住时,她摇摇头,又问她是否和曾大一起住,她也摇摇头,这都不住,问她还有别的亲戚吗?她还是摇头。 “我家哪里还有别的亲戚,就算有,谁会收留一个亲戚家的老太太?谁家也不宽裕!”曾大道。 那哪儿都不去,是要去哪? 曾贞一直没放过这个问题,最后曾阿婆被逼得没了法,终于崩溃,泣声答道,“我能去哪儿?哪儿有垃圾我就去哪儿捡废品,捡到哪里是哪里,桥洞里、地铁站,哪儿不能待?地铁站里还暖和……走哪儿算哪儿,活到哪一天是哪一天……” 这是要去流浪啊…… 曾贞其实猜到了曾阿婆的打算,听了还是放声大哭,抱着老太太哭道,“您有儿有女有孙,居然要走这条路!不!我们不去!奶奶以后跟着贞儿,哪儿都不去了!” 曾阿婆也哭,“奶奶年纪大了,早该死了,你爷爷也不把我招去,留着我在这给你们添累赘……” “不!”曾贞自己还哭着,先拿纸巾给曾阿婆擦脸,“奶奶不老,贞儿一个人住害怕,奶奶去陪贞儿,还给贞儿讲故事……” 说完,瞥到自己二叔一家那掩饰不住的喜悦,心下气恨不已,却也没搭理,继而对自己父母道,“就这么决定了!我这是给你们积德!还是那话,奶奶有儿有女有孙,还被逼得去拾荒流浪!你们是要遭天谴的!” 这番话委实说得很重,尤其,还是一个当女儿侄女的跟父母叔叔说,一时,大家都被她这股子正气给怔住,竟然没人敢开口。 曾大儿子先反应过来,“你还是个学生,自己没钱没房子的,怎么能跟你住?去我那里吧!” “你那怎么住?你家房子也小,还有侄儿要单独一个房间学习,大嫂也未必同意,我可以去租个小房子,我自己勤工俭学也攒了一些钱,不多,我和奶奶吃饭还是有钱的。”曾贞板着脸坚决道。 “小孩子在阳台加个床就行!去我那!至于你大嫂,我好好跟她说,她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两兄妹在这争,曾大终于耐不住了,一挥手,“都别说了!哪有孙子孙女来养老的事?我这脸还要不要了?以后你们奶奶家就在家里住,孩子妈现在就去铺床,明天一早去给妈买两身新衣服先穿着,这都穿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曾大老婆想反对,但儿女都是这副态度,又想起女儿说的那句“奶奶的今日,是你们的明天”,这句话可是一路都在她心头绕着的,到底没再说什么,顺从地铺床去了。 涂恒沙松了口气,这样看来,曾大比曾二一家还是有良心一些,只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让自己妈妈跟着曾二吃了这些年苦。 曾大也知记者的笔厉害,主动来寻着他俩解释了,“我之前也就是跟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赌气,既然他们得了老父老母全部财产,就该他们养老,但是也不知道他们这么没良心,竟然敢虐待遗弃老母!” 这话是真是假,涂恒沙是不想追问了的,只要曾阿婆有个好的结局就行。 曾大又说了,“老二你们几个,老母亲我是养了!但该打的官司还得打!房子要收回!你们每月要给妈出生活费,交到我这里!你们想逃避责任?不可能!” 后来,在涂恒沙和粟融归离开曾家的时候,曾大还特意送出来,跟粟融归咨询起诉的事,又道,“告肯定是要告的,不然老二不长记性!但你们也放心,我妈会一直住我这里,直到百年。我想着,房子收回来以后,我妈怎么处理都行,让老二一家继续住在里面也好,百年后留给老二也好,都可以,我也不会再糊涂去贪那几个钱几个平米了,但收回来,好歹主动权在我和我妈手里,有个制约老二的砝码,也好让老二尽尽赡养的义务!记点儿我妈的恩!” 这话涂恒沙是赞同的,既然为恶,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第306章 无论你走多远,我都在你身后 车里的收音机整点报时,深夜十一点。 靡靡的歌声响起,吟唱的不知是谁的爱而不得。 涂恒沙耳边回响的是曾贞最后跟她说的话:我只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还有时间给奶奶梳梳头,洗洗澡,有时间和她老人家说说话,有时间给她煮粥烹汤,就像我小时候,她对我那般。还是要谢谢你们,如果不是闹得这么大,可能我还会继续忽视下去,不会去想奶奶过得怎么样,那样的话,可能会有一个让我终生后悔的结局。人生那么长,我们有时候走得太快,忘了回头看一看,我们爱的人其实不知不觉被我们甩在了身后,跟不上我们的步伐。谢谢你们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自己不太美好的一面,也看到了镜子里,我和奶奶越来越远的距离。我以后会慢一点,等一等奶奶,等一等所有爱我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把自己想说的话说给他们听,对他们说“我爱你”,庆幸我没有错过。 曾贞是幸运的,在奶奶的最后一步没有走成功以前挽回了一切,的确,对曾贞来说,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曾贞把这功劳归功于她和粟融归,他们却不敢领功,最大的功臣是曾贞自己,纵然如她自己所说,她走得太快而导致忽视,但这个姑娘,始终没变的是她本性里的温暖和纯良,才始曾阿婆的故事最终有了一个温暖的结局。 然而,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有这份幸运呢?许多的人,总是在错过与后悔中挣扎,不得解脱,不得善终。 陈琦老公在陈琦和儿子消失以后痛心疾首,四处寻觅; 崔培在越越去世以后追悔莫及,生无可恋; 粟融宇告诉她,若真爱一个人,就珍惜他还在身边的日子; 还有监狱里的那个人,是否也是进去了以后才后悔当年的冲动?否则怎会一直不愿见她? 而这个世界上,又还有多少人在继续迷失着,非要等到酿成无法挽回的结局才懂得去追回? “在想什么?”收音机有气无力的歌声里插入一个声音。 车窗外已是寂寥深夜,人行道空旷无人,只有街灯还在冷夜中燃烧着夜的辉煌。 “我在想……”她顿了顿,“这个时候的曾阿婆已经沐浴过,曾贞还给她吹干了头发,换上干净衣服了吧?阿婆这两天也累着了,应该要睡觉了,被子蓬松松的,家里暖融融的……” “当然。” 她闭上眼睛,从心底深处缓缓释放出一口气儿来。 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她眼睛合上,便不再说了,只暗暗调高了车里的温度,打开了她的座椅加热。 周身的温暖让她全身松软,渐渐的,竟然真的睡着了。 车一直开到红柳小学家属区门口,已过十二点,门锁了。 他侧目看了眼睡着的她,没有按喇叭。 刹车时车身的微微一顿,其实就已经惊醒了她。 她睁开眼,情不自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算了,就到这儿吧,我自己走进去吧。” 说完她就下车了,也没管他什么反应,可是,当她刷开门禁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也跟在身后进来了。 在车上暖气太足,她又是穿着羽绒服睡着的,这时候已热出一身薄汗,她扯了扯热烘烘的高领毛衣领子,拉开羽绒服拉链,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冷?”他走在她身边,手动了动,似乎想来摸她的额头,却生生忍住了,将手插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她没吭声。 他轻轻咳了一声,“我觉得你肯定不愿意穿我的大衣,所以,冷的话,把羽绒服扣上。” 她一口嫌弃的语气,“我不冷!我是热着了!被你车里暖气熏的!” 他怔了怔,失笑,“这就是传说中的男朋友觉得你冷?” “……”还会说笑话了?可惜这个笑话比今天的天气还冷! 他似乎又觉得自己用错了词,点点头,“忘了,应该是,前男友觉得你冷。” 然后,大概他自己大概也明白他的笑话并不好笑,便敛了笑容,跟她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说些什么学校放假了,校园里好安静之类的。 废话,深更半夜,不放假也安静好吗? “沙子。”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她皱着眉瞟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沉闷、无趣、不解风情,家务无能,家庭复杂,在别人那里唯一一个优点——脾气好,在你面前也没了,占有欲还强,你跟别人稍微走得近些,我就会生气,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凶你。可是,你却那么好,包容我所有的缺点,或者说,我童年做的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你眼前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你根本就看不到我那些缺点,宠着我,惯着我,即便被我凶了,也只会软软的撒娇,像月光,像我的小太阳,用你的温暖和热度拥抱我,给了我这辈子从没享受过的幸福和能量。沙子,如果非要在我身上找一个优点的话,那就是童年的我有过的短暂的柔软和爱心,为我种下我这一辈子最珍贵的种子,让我收获了你,收获了这世上最幸福的果子。我是真的很珍惜它,可是,我也伤害了它。大错铸成,我很后悔,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原谅我,我知道你这么好的女孩,值得最好的人,值得最好的呵护……”不知不觉,便已走到她家楼下,他停住脚步的时候,也止了声。 她站在他对面,莫名觉得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奇怪,尤其最后一句,什么叫值得最好的人?值得最好的呵护? 月上中天,已近圆盘,清辉洋洋洒洒,和着路灯,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深陷的眼眶、瘦削的下巴,青黑的眼睑,无不在表明他的消瘦和憔悴,笼上的一层薄薄银辉,愈加显得他皮肤白皙,近乎苍白的白皙。 “沙子。”月光下的他笑了一下,“其实遇上一个能倾心相爱的人很难,快三十年了,我也只遇上了一个你,我想我以后也很难再遇上了,但你……” 一向善言的他,却是拙了言辞。 “你想说什么?”她忍不住问。 “没什么。”他又笑了下,目光与她的错开,“今天曾贞说,人生很长,我们走得太快,常常忘了回头看,不知不觉我们爱的人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沙子,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走多远,我都在你身后,只要你回头,就能看到。” 第307章 小心沙子不等你了 那晚粟融归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便走了,临走前还抱了抱她,她那时被他的话震得呆呆的,他怎么抱她的,怎么走的,她都没察觉,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只看见他的背影了,宽大的大衣在风中微微摇摆,渐渐隐匿进黑暗里。 她站在他常常等她的那棵树下。 枝干萧条,这冬天,连枯叶也不曾给它留一片。 第二天去上班,一切如常,她还是被邓林派去跟粟融归一起采新闻,他跟她谈的也基本都是工作,好像那一晚的他是她梦里出现的人。 他和她谈工作的时候,两人之间通常都是和谐的,所以,不触及敏感话题,就这样搭伙上班,日子倒也过得容易。 那天他俩轮休,她吃过早餐便陪着妈妈看综艺节目,舒慧被逗得哈哈大笑,她便坐在一旁给妈妈剥橙子、剥坚果,十分怡然。 她的手机这会儿震动起来,座机打的,号码有点儿眼熟。 “妈,我去接个电话。”她回了自己房间。 没想到这个号码,却是监狱的…… 狱警来电告诉她,涂成功提了申请,春节想要见见她,而今年春节会见的日子有所提前,所以特意通知她。 她惊得手机差点掉了。 她打算去看望他没错,但是也做好了白跑一趟的准备,因为他从来就不愿意见她,今年是怎么了?主动申请要见她? 她语无伦次地和狱警讲完电话,半晌才平复下来,出去和舒慧说了这事,舒慧也极为惊讶,“是不是……” “是什么?”涂恒沙以为妈妈想到答案。 舒慧却摇摇头,“不会。” “什么不会?”涂恒沙急了。 舒慧叹道,“我以为他病了,才会突然想要见你,可一想,如果真是病了,怎么还会拖到探监才通知你?” “对啊!”涂恒沙也不得其解,她查了下日子,距离春节已经不远了。 早早就有了春节的气氛,家属区家家户户办年货办得热热闹闹的,红柳路这整条街的店铺,货物也进得满满的,大家伙儿见面,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这气氛极易感染人,谁见了都喜笑颜开。 涂恒沙休完轮休回报社上班时也是如此,包里还装着一副新对联,是做生煎的胖爷爷早上在她路过时给她的,胖爷爷每年都给她写春联,虽然字不如专业书法家好看,但胜在喜庆和心意。 她今天到大厅时,电梯刚好到一楼,她便搭乘电梯了,随后又涌进一大批同事,几个女同事在那叽叽喳喳地说今年驻外记者的事,不过只说了几句又转移别的话题了。 陆陆续续地,大伙儿都来了,当然也包括粟融归。 邓林这时候站出来拍了拍手,“大家,趁大伙儿这时候都在,这眼看就快要到春节了,过完年,粟融归就要走了,我们是不是找个时间聚一下,为粟融归送行?” 走?送行? 涂恒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不知道吗?粟融归被派驻外,过了春节就要走了吧!”郝仁看见她的表情,在一旁道。 她还是真是不知道…… 所以,他那晚说了那一堆鬼话不是突然抽风? 她还记得他说的字字句句呢…… 什么你这么好的女孩,值得最好的人,值得最好的呵护! 什么其实遇上一个能倾心相爱的人很难,快三十年了,他也只遇上了一个,但她…… 这“但她”之后省略的是什么?是她可以遇到另外一个吗? 她盯着电脑屏幕,突然笑了,呵,是不是有点好笑? 她没看见的方向,粟融归的目光掠过她,看见的是她没有波澜的眼神,和微微泛起的笑容…… 他也笑了一笑,只敢看这一眼而已,却是再不敢看第二眼…… “行啊,你们选时间选地点,我请客。”从不从众随流的他,难得的随和。 邓林查了查日历,定下了个日子,“就这天吧,我到时候负责定地方!” 马上就有人不同意了,“那天我们上晚班啊!这可不行!坚决不行!” 粟融归笑笑,“那晚上的夜宵我包了!到时候送过来!” “这还差不多!”勉勉强强算是同意了,“谁让我们总得有人上晚班呢?不是我们也有别人!不过,等你回来可得再请一次,到时候换一波人!” “行,没问题!”他答应得很爽快。 “那我们就祝你平安归来吧!这算是最朴素的祝福了!” 的确是最朴素的祝福,换句话说,就是活着回来呗…… “是啊是啊!”马上有人附和,“早点回来跟我们沙子结婚啊!不然沙子可就不等你了!咱们国内的好青年小鲜肉可多着呢!” “没错!等你熬成了老腊肉,小心沙子不要你了!”有人接着开玩笑。 他笑,只是笑。 “哎,粟融归,你求婚了吗?赶紧先求婚,把人定下来!”还有人善意地怂恿。 这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一时都开始起哄,让他现在就求婚。 粟融归这般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都有些僵了,场面有些难以下台。 “主编来了主编来了!”郝仁的声音突然穿透大家的起哄声。 吵吵嚷嚷的采编平台瞬间安静下来,大家往门口一看,哪里有主编的身影? “郝仁!你是不是嫉妒啊你?” 郝仁举手投降,“我是想提醒大家,该干活了,不然等会主编真的来了!” 虽然大伙儿将他一顿埋怨,不过,总算揭过了刚才那一茬,各自开工去了。 涂恒沙查了下邓林定的时间,她没有晚班。 “怎么?不想去?”郝仁在一旁问她。 她摇摇头,“那倒不至于。” “是吗?我那天有晚班,我还说,你如果不想去,就跟我一起加个班呢!”郝仁冲她眨眨眼。 “要做得这么明显吗?显得我多怕他似的!”涂恒沙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加了一句,“要去多久?几年?” “不清楚……你是在算能等他多久吗?” “呵!”她笑,“没准他一走我就嫁人了!” 郝仁拿鄙视的眼神瞄她,“口是心非!女人!” 第308章 在你还有机会说而我还有时间听的时 监狱。 涂恒沙坐在会见室里,隔着那道玻璃窗,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说不期待不紧张是假的,但有多激动倒也未必,这个她应该称之为爸爸的人,毕竟在她生命里缺席了二十年。 他终于来了,她也在五岁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 的确比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苍老许多,连胡茬都是花白的,清瘦的脸庞,微微佝偻的背,还有那双低垂的、不敢看她的眼睛,都和她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以为自己不会失态,可莫名的,还是湿了眼眶,握着电话,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该叫“爸爸”,但那两个字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大约只是因为不习惯…… 探监室里已经响起了别人家的对话声,或哭泣,或欢喜,只有她这儿,良久沉默。 不知谁对里面的亲人说了一句,“别急别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呢,咱们慢慢说,慢慢说啊……” 只有一个小时啊…… 她猛地抬头,刚想说话,却见里面的人也抬起了头,两人同时说了声“那个……”,而后同时又息了声,同时说,“你先说……” 隔着玻璃,都看见彼此脸上无奈的微笑。 “还是……你先说吧,”她轻道。 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千言万语准备了许久,一时却不知从那句开头,无数话语在舌尖打转,问出来的却是,“你妈妈好不好?” 莫名的,心口有些发热,心头也升起一句话,他总算还记得妈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颤抖,“好……” “她……”他欲言又止,最后缓缓低下了头。 涂恒沙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想了想,凭自己的感觉说,“她一直没有再成家,独自一个人把我抚养成人。” 他进来后,就执意跟妈妈离了婚,他应该也是好意吧,放妈妈走一条更好的路,不必再与他有牵扯,可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一直没有再婚。或许是不相信婚姻了?又或者是为了她?她有时候问过妈妈,但从来没得到过回答,但妈妈骨子里是一板一眼很传统的女人,她清楚。 而他听见这话,再次猛然抬头,这一回,眼里竟然有泪意,鼻尖都缓缓发了红。 “是……是我辜负了她……”他哽咽,双眼通红的,终于把目光聚焦在她脸上,“也对不起你……” 涂恒沙并不需要听他的忏悔,他在这里面二十年了,想来所有时光都用来忏悔了吧?不然如何度过这漫长岁月?那她来干什么的呢?她这二十年来一直想干什么呢? 哦,对,她是想来告诉他:我是涂恒沙,是你的女儿。 上一回来见他,便是冲着他的背影说了这样一句,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所以,还是要说给他听的。 “我是涂恒沙,是你的女儿,我长大了。”她认认真真地,看着玻璃那一端的他说,说完,好像心里便松了,好像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也不明白,这件事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她这么多年来的执念,以及为什么会有这个执念,每次来一心地便想要把句话说给他听,你看,我长大了,没有你,我也长大了,长得好好的。 大约,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隐藏的怨尤吧?在她小小的肩膀撑起妈妈的病,撑起一个家的时候,应是想过的,想过若是有爸爸就好了…… 所以,说了,也就扬眉吐气了吧? 他听到这话,最初是一惊,而后渐渐露出了苦涩,点着头,“很好,你很好,只是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就要照顾妈妈,我太不堪,我……不配当你爸爸,不配有你这么好的女儿。” 涂恒沙有些奇怪,他在里面,怎么知道是她照顾妈妈呢?怎么知道她辛苦呢? 他隔着玻璃也看见了她困惑的眼神,“是他告诉我的,那个男孩子,姓许的那个,许……平章的儿子。” 她恍然,也是,他还做过监狱犯人的专访。 他继续道,“这可真是命运弄人,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他,我想了很久还想不通,怎么就让你遇上他了?不过,他是个好孩子,人品比他爸妈都好,只是隔着一个我,倒是委屈了他,得多在乎你,才会跨越杀父之仇,愿意和你在一起,没有芥蒂。” “他……”涂恒沙握着话筒,犯了困惑,他这采访,是不是说了多余的话? 他接下来的话给了她答案,“他前几天来找过我,我以为又是采访,谁知道,他跟我说了他和你的关系,是他劝我见见你的。” 她愣住了,难怪他突然愿意见她了,竟然是粟融归的功劳…… “沙子,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愿意见你,是因为我觉得我是你的耻辱,我没有脸见你,你们娘俩就该忘了我,组建新的家庭,过新的幸福生活,你的成长,我更是无能为力,这样一个爸爸的存在,反而只会是你的黑点,所以,不如不要见了,彻底与你们断绝,也希望你们能忘了我。我一直这样想,直到前几天他来找我。他跟我说,时间最是无情,二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在时间这条长河里,人不过如沙砾一般渺小,大浪淘沙,终将沉淀在时间的河里,但,世人总会有遗憾,有完不成的心愿,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我的逃避其实只是成全了我自己,从没有替你想过,你是不是想见我,是不是有话跟我说,是想骂我还是想怨我,都没有问过你,这对你不公平。他这些话点醒了我,原来我这么多年的为了你好,其实是我自私的借口,是我懦弱的借口,我只是不敢见你而已。” 涂恒沙惊呆了,他竟然这么说过吗? “他还说,他不希望你留下遗憾。生命渺小而脆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面,也许,每一个今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他这是……怕我早死吧!”涂成功又道,“他说,他希望你能完成你的心愿,能说完你想说的话,在你还有机会说而我还有时间听的时候。话说的不中听,但却是正理。” 第309章 他盯着她乱蓬蓬的刘海,目色温柔, 一个小时的见面,很短,后来她和父亲还谈了些别的话,他对她的成长过程很感兴趣,她便挑了些有趣的说。 他听后叹息,“沙子,你不老实,他说的可不是这样。” 她哑口无言,看来他说的真是太多了…… “你吃了很多苦……”涂成功的感叹里满是哀伤和自责,然后还把她童年最艰难时候那些事说给她听。 “其实……还好……”苦不苦的,她虽然跟粟融归聊过这个话题,但从来也没说得这样详细,更不曾以诉苦的情绪去说。 最后的话题,终究还是要回到他的自责和内疚上来,悔恨和泪水中,他红着的双眼里又透着几分欣慰,“不过,以后有他陪着你,我也算放了一大半的心,你们娘俩独自撑了这么多年,太辛苦了,该有个人来照顾你们了,他当真是个不错的男孩。” 这已经不知是他这一个小时里第几次夸粟融归了,她微笑着听着,应道,“是啊。” 他说什么,她都答是。 一个月一小时的见面,何不让彼此都宽心无牵挂? 最后,她说,“我下月再来。” 他红着眼微笑,“好。” ———————————————————————— 第二天便是邓林选定的为粟融归送行的日子。 因有人还在外采新闻未归,大伙儿便在群里约定,到点儿直接去目的地就好。 而粟融归似乎忙得很,这两天不见人影。 夜幕降临,窗外华灯初上,大伙儿工作终于完成,开始呼朋唤友一块儿去ktv。 涂恒沙早就完成了,鼠标在屏幕上胡乱地点。 有人叫她,“沙子,走了,一块去啊!” 她有些尴尬,从头到尾都没人请她去啊! 不过,有同事帮她缓解了尴尬,拉着这人就走了,“你啊,真是多事!人沙子肯定等着粟融归一起啊!” 那人笑了,忙表示歉意,一堆人齐齐走了。 采编平台一下空了不少,郝仁在一旁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她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本姐姐我不想去!” 郝仁挑了挑眉,闭了嘴。 “想说啥就说!” 郝仁便说了,欠欠的表情,“想去就去!别端着了!我可不想他走了以后,你天天在我面前哭鼻子。” 涂恒沙突然想起郝仁那个女朋友,“对了,介不介意我揭揭你的伤疤?” 郝仁看她一眼,瞬间就明白了她所想,直接告诉她,“我前女友出国的时候说过要回来跟我结婚,让我等她,是后来,距离和彼此的阅历让我们越来越远,连分手两个字都没说,自然而然就分开了。刚开始还每天打电话,后来几天一次,一个月一次,时间长了,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彼此都不再纠缠了。异地恋,最可怕的不是寂寞,而是寂寞的时候,没有人在身边,慢慢的,就会变成在身边的人不是你。不过,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你不必带入我的感情经历,有些人,天生就有一颗不羁想飞的心。” “呃……”涂恒沙撑着下巴,看着电脑屏幕发呆。 “去吧!”郝仁对她说。 她收拾东西,小脸很认真的模样,“我回家去!” “是是是,回家吧!”郝仁忍笑。 “真回家!”她强调一遍,背着包包走了。 群里已经在发他们在ktv唱歌喝酒吃小龙虾的视频,很是热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并不影响什么。 她收起手机,不再看。 出了报社,冷风便哗啦啦往身上卷,耳朵简直要被吹掉的感觉,她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带上帽子。 风挡住了,外界的声音也变小了,她双手插进口袋里,往地铁站赶。 隐隐的,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继续走,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一看,路灯下,是他染上金辉的脸庞。 他把她帽子摘下来,“以后要记得带围巾和帽子,别直接把羽绒服帽子扣头上,听不见声音视线也受阻碍,不安全。”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街灯如火。 他叹了一声,“不打算去给我送行吗?” 她垂下头,无端的,眼睛有些发酸。 “实在不想去,就不去了吧。”他道。 “……”她微怔,然后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好。”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一沉,转身就进了地铁。 一直埋着头过安检,刷卡,等地铁,恍恍惚惚,觉得脑子里乱糟糟塞得满满的,直到上了地铁之后,差点被挤扁,而后被一双胳膊拥住,环给她一方可以呼吸的空间时,她才恍然发现这个紧跟着自己上地铁的人。 “你怎么……”她震惊极了。 “我就不去了。”他低头,瘦削的脸庞,愈加显得他棱角分明。 “这……这不太好吧?你是主角啊!”那么多同事,他一个主角缺席? 他看着她,看得她都无法与他对视了,把目光移开,才听见他低声说,“你不去,我不想去。” 她怔了一会儿,“可是……这样总是不太好啊。” “那你想不想去?” “我……”她咬了咬唇,“就算我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吧?我们都在地铁上了。” 他看了眼地铁路线图,“我们可以在两站后下去,倒一回地铁,再坐三站,就正好到他们那。” “那……”她小声嘟哝,“那就去吧,你这样放鸽子很不好。” “嗯。”他盯着她乱蓬蓬的刘海,目色温柔,有光。 涂恒沙和他其实都是极少进ktv的人,涂恒沙是因为过往的生活圈子里不需要也不会有这样的活动,而他,则是因为喜静。 大家已经玩嗨了,见他俩来,纷纷起哄迟到罚酒三杯罚歌三首。 她知道,他是不会让她喝酒的,那回和郝仁出去喝了啤酒,他还发了老大的火,那时候,他们还没正式确立关系呢。他了解她的病,不允许她沾这些个东西。 果然,他护着她,自己喝了六杯。 转瞬间,便觉得他周围的空气里都有了酒的味道…… 至于罚歌三首,她好像没听他正儿八经唱过歌,他的声音很好听,不知道唱起歌来是什么样子。 第310章 生命的奇迹 他那么的……跟不上潮流,应该不会唱什么当下流行的歌曲吧? 果然,同事们点的歌里面,他没有一首会唱的,把麦克风塞给他,他只能摇手抱歉,“真不会唱歌,不然我再罚三杯?” “那涂恒沙来替你唱!你替她喝酒,她替你唱歌呗!” 这个建议得到大家的附和,涂恒沙没有拒绝的机会,直接被人拉了过去。 大家点的都是当下很火的热热闹闹的歌,她虽然鲜少进这种场所,但歌还是会唱上那么几句的,而且都是和人一起唱,拿着话筒瞎吼,被气氛一带,倒也玩得挺投入,几首下来,那热闹直接上脸,两边脸颊红彤彤的。 还要她唱,她不唱了,放下话筒,“我歇歇,喝杯水。” 唱歌的时候没关注粟融归,此时发现他坐在沙发另一头,和她隔着整张长沙发的距离。 歌曲一换,不复之前她和几个同事吵吵闹闹的曲风,一首熟悉的慢歌,也是老歌。 邓林嚷嚷,“哎,老歌老歌,粟融归,这你会唱吗?不能再逃了!” 虽然是老歌,涂恒沙却从来没听他唱过,以为他还是会拒绝,没想到,他却拿起了话筒,站了起来。 涂恒沙盯着屏幕,听得他低柔的声音响起: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不算专业,甚至大概记不得歌词,得盯着屏幕唱,可莫名就是觉得,他唱着每个字的时候,都是盯着她的方向的,每个字,都落在了心里。 听歌,真是一件极易被吞噬掉情绪的事,何况,唱歌的还是那样一个人。 不知为何,原本闹哄哄的包间里,竟然安静了下来,一堆人挤在麦克风前吼的画风不再,另一只麦克风原本在邓林手中的,邓林也悄悄放下了,整个空间里,就只剩音乐声和他的低吟轻唱,每一个字缥缈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唱给一个人听。 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沙子,如果非要在我身上找一个优点的话,那就是童年的我有过的短暂的柔软和爱心,为我种下我这一辈子最珍贵的种子,让我收获了你,收获了这世上最幸福的果子。 那些话语和他的歌声纠缠在一起,像一张网,织成了另一个世界,只有他的声音在倾诉,在低语。 不知何时,歌声停止。 包间里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和尖叫,“好听啊好听啊!粟融归你深藏不露啊!” “再唱再唱!再来一首!今天晚上我们是怀旧专场!全点老歌!” 后来,他和她都还唱了好些歌,跟同事一起瞎闹,但都没有他独唱的那一首那样,让整个世界都静下来。大家是出来玩的,原本也不需那样安静。 散场的时候都半夜了,各自顺路的约伴回家,他喝酒了自然不能开车,还是叫了代驾,把车开到她面前,要送她回家。 她分明滴酒未沾,但从ktv出来,冷风一吹,莫名也有些晕陶陶,两颊的酡红就如醉了酒一样。 就这样醉醉地上了车,明明还记得他上回喝醉叫代驾后就在她家赖了一夜。 车行了一段,车里温度越来越高,她有些热,脱了羽绒服外套。 有个代驾在那,好像没什么话可说的了,她靠在座椅上,渐渐有些迷迷瞪瞪起来。她这个习惯总是不太好,坐车的时候容易睡着,从前一个人的时候,警惕心比较高,会强行命令自己清醒,但去年开始,好像慢慢放松了,想睡就睡。 她又睡了。 迷糊的时候还闻到车里浓浓的酒味,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车停在学校家属区门外,粟融归轻轻示意代驾司机别吵醒了她,司机领会,悄然离去,车内便知剩下他和她。 她还熟睡着,看来今天玩累了。 睡觉的样子像个孩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双眉弯弯,睫毛翘翘,鼻头翘翘,粉唇还微微嘟着,十分乖巧老实,唯独那一头乱糟糟的刘海,始终不听话,横七竖八爆炸开来,就像她的性格,看起来柔柔软软的姑娘,实则像只小钢炮。 他很想给她捋捋刘海,一如,想捋顺她的脾气一样,但,又怕吵醒了她,惊扰这片刻的宁静。 如果就这样一直待下去多好,就像被放逐到一个荒芜的小岛,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就足够。 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怎不是奇迹? 怎不是他生命里的奇迹? 睡着的她是不是做梦了呀?梦到什么了皱一皱眉?像是一朵柔嫩的被风吹皱的小花儿。 他忍不住的,便凑了过去,在她眉心蹙起的地方轻轻碰了碰,顿了顿,往下移,碰了碰她的唇,像她喂给他吃的水晶果冻,不,比那暖,比那软,只轻轻一碰,热血便尽数往上冲,恨不能将她就此一口吞入腹。 却只能轻轻一碰,迫着自己远离。 就这样,一块坐坐,也挺好的。 只是,这宁静却被她的手机铃声打断,她迷惘中醒来,双眼都是红的,一时不知身处何处,脑子转了几个弯,才想通自己怎么在车里,在他身边,身上盖着自己的羽绒服,她记得她睡着时是没有盖着的。 “醒了?”他说。 “嗯……我手机……”她迷迷糊糊四处寻自己的包。 “在这。”他递给她。 她找出手机一看,是妈妈打来的,问她在哪,怎么还没回家之类的。 “嗯,我到门口了,马上到家,跟同事玩去了。” 挂了电话,胡乱捋捋她乱糟糟的刘海,穿上羽绒服。 他看着,忍不住想笑,她这么一捋,倒是更加乱了,她的刘海,真跟她人一样不服帖! 然而,到底没能笑出来,不笑反叹,转念又想,有这么一个人,让他欢喜,让他忧,有什么不好呢?应是这世上最幸之事了。 他和她一起下车,和上回一样陪她往家走。 第311章 我会回来的 一样的冷风,一样寂静的校园,她和他的脚步声在深夜里踏出细碎的节奏。 “你手续都办好了吗?”她裹进羽绒服的领子,不让风灌进脖子里去。 “嗯,差不多了。” “机票买好了?” “还没,主编说不急,听他的安排。” 她点点头。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涂恒沙开始数自己的脚步声,一、二、三…… “听说你买奶茶了?” 涂恒沙觉得他这是没话找话想了个奇怪的话题来缓解沉默的尴尬,“嗯,你听谁说的?”今天中午,叫了杯奶茶,就被人说给她听了? 他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反问她,“不是说戒奶茶的吗?” 她这才想起之前的奶茶事件,一时间被冷风吹着的脸有些发热,“本来想戒的!可是……不是戒不掉吗?再说了,我也不胖,再增添肥也是可以的!那就不戒算了!” 这话说得,分明是在赖皮。 他笑了出来,“那以后还喝?” 这个问题的回答,是需要慎重的了…… 她想起那杯被淹没在垃圾里的奶茶。 “喝啊!”片刻的犹豫后,她清脆的声音金玉般撞击着空气。 他再度微微一笑。 “怎么?你在嘲笑我说话不算话吗?”她歪着头质问他。 “没有!绝对没有!”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她实在可爱,不,什么样的她都可爱,只是,他还是希望她回到每天开开心心朝气蓬勃的样子。 她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爸的事,谢谢你。” 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谢意,他有些错愕,“你……知道了。” 她点头,“他告诉我了。” “你没怪我多事,我就很满足了。”他言语间几分玩笑的语气。 “既然你怕我会怪你,那你还去做?”她板着脸,有些严肃。 他沉默着。 “怎么不回答了?”她侧过头逼,责问的意味。 “我在想……”他看过来,“说真话还是假话。” 她咬牙,“你再说次假话试试!” “所以没说啊!”他忙道,“可是,说真话又怕你不爱听。” 她哼了一声,“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爱听?” “我还不了解你吗?”他忽然想起和她重逢之初那段日子,那时候奶奶还在,有一回从奶奶家出来,他们俩走在胡同里,一前一后的,她蹦蹦跳跳在他身后踩他的影子,一刻不消停,那时候,他心里其实是希望那条胡同永远走不完吧? 望着就在前方的她家那栋楼,他不再犹豫,“沙子,我的想法是,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态度,你在我心里始终是一样的,我愿意去做这些事情,关于你的事,只要我能想到的,我都会去做,可我又怕你嫌我多管闲事,所以……” “所以又骗着我呗!”两人已经走到她家楼下那棵树下,她站住脚步。 他苦笑,“并没有想要骗你……” “好了!我到家了!”她打断了他的解释。 他眸色有些黯然。 “我还是要对你说谢谢的。”她仰起小脸,“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心愿,倒不是说,我对他有多深的感情,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或者说,是我想知道父亲是怎样一个存在,至少可以看清楚一些他是什么样子。他是杀人犯,被判无期徒刑,可他也是我的来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我想把自己的来处弄清楚一些。” 树下沐浴着路灯的光辉,他眸子的光点渐渐重新点亮。 “呵……”他轻轻一笑。 “粟老师,你怎么看待你父亲的?我是说许家那个父亲。”冷风里,她站在他面前问。 “他走的时候我还小,那时的我不懂得判断,现在的我……”他顿了顿,“他不是坏人,但也没那么好。” 涂恒沙点点头,“他不再是好人,但也没那么坏。” 他知道,她在说他的父亲。 他们就这样平静地谈着自己的至亲,就好像,他们口中的两个人彼此陌生,毫无瓜葛。 他终于没忍住,用手指压了压她被冷风吹得到处飞的刘海,“冷,快回去吧。” 的确冷。 她被他轻轻推进楼道,在她身后飞快说了句,“我会回来的。” 她心头一动,转身回看,又只见到他穿着大衣的颀长的背影,只不过,今天穿的大衣不是那日那件。 他酷爱大衣。 而且穿起来很好看。 一会儿,他的身影便不见了,她几分怔然,他们刚刚聊了些什么呢?好像想说的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说了…… 第312章 慢 春节就在这样持续的寒冷中来到了。 她从年三十就开始休息,难得的,能连续休到初三,她老早已经安排好了,要去越越老家一趟,因为怕过年车票紧张,所以老早就定了票的。 年三十那天,她一早就起了床。 很小的年纪就开始学着操持家里,见样学样,也知道过年是比平常都要隆重热闹的日子,而且,越是孤单,越想热闹,越是冷落,越想隆重。 越是缺失,越想拥有吧? 所以,她家的年是很忙碌的,年夜饭必然是极丰盛的一桌,吃不完的菜她们娘俩还能再吃一周。 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便一直延续下来,今年也是一样。 从一大早开始她便和妈妈在厨房里忙碌,除了准备除夕大餐,还要炸撒子等传统小吃。虽然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商店里要买什么有什么,但就是喜欢这过节的气氛,炸些传统小吃守岁的时候吃,才像过年。 忙了整整一天,娘俩吃完年夜饭就守着电视机等春晚了。 涂恒沙给妈妈和自己各泡了杯热茶,舒舒服服地蜷在沙发上,屋子里暖暖的,靠在妈妈身上真是惬意极了。 “妈,过年真好。”她是真心喜欢过年的,年,也是她执着的烟火气里的一种。 “那可不?有红包拿怎么不好?”舒慧笑着把准备好的压岁钱给她。 她一点儿不觉得惭愧的收了,因为无论她多少岁,她永远都是妈妈的小孩,哪怕她到了妈妈这个年纪,如果妈妈还给她压岁钱,她还一样收!还因为,她自然会给妈妈更多! 她谢谢过舒慧以后,便给舒慧按肩按手,今天辛苦一天了。 舒慧却拍拍她,“不用!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会儿,我们说说话就行。” “我不累!我精力好着呢!”涂恒沙给按得更起劲了。 舒慧心里暗叹,是啊,相比涂恒沙小时候,如今已不算累了,毕竟物种丰富了,什么时候想买什么都行,哪像从前,小丫头五六岁的年纪就要操心着买蜂窝煤,一入冬就学着邻居奶奶储大白菜,那么小,人还没三棵白菜高…… 想起这些,舒慧心中又酸又暖,将女儿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和脸,“妈妈这辈子有你当我的女儿,真是天大的福分。” 涂恒沙拱进舒慧怀里,“妈,能当您女儿,对我来说才是天大的福分。” 母女俩偎在一块儿,电视机里又唱又跳的,温馨又热闹。 涂恒沙搁在桌上的手机一震,有消息过来了。 她懒洋洋地取过手机来看,粟融归给她发来一个红包,给她拜年,还让她收压岁钱。 她仔细一看,注意到这并不是红包,而是转账,便料到这个数额不会太小。 她点开,果然…… 没有刻意回避,舒慧自然全都看见了,发消息的人和压岁钱的数目都看见了,忍不住道,“跟男孩子相处要懂得分寸,如果关系没有确立,就不能收人家的钱财东西,你心里要有点数。” 她在舒慧肩上蹭了蹭,小声嘀咕,“我知道……” 舒慧便无奈了,戳了戳她额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手里的手机又是一震:“在干什么?” “跟妈妈看电视。”她回。 “吃晚饭了吗?” “嗯。” “吃什么菜?” 他们俩就这些无聊的话题聊了一晚上,诸如菜是谁做的,吃了几个鸡腿,春晚开始了,喜欢看什么节目,喜欢哪个喜剧明星之类的,甚至因为都在看春晚,两人还能就节目进行吐槽…… 涂恒沙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没体验过,好像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跟谁这样用手机打字聊天聊一晚上,跟越越都没有过,没时间啊,媒体人采新闻,时间就是“生命线”,哪有时间闲聊? 这样的感觉,就是忽然觉得生活很慢,时间很慢。 似乎,慢一点也不错,她从前都太快了,风风火火,一路着急。 着急着长大,着急着出稿,着急着用力去爱他…… 一直聊到十二点,要吃饺子了,她才打了个呵欠,问他什么时候走,机票买好没有。 “初八走,你不用来送我,是半夜的航班。” 她正想着怎么回复呢,他紧接着又发来另一条消息:要吃饺子了吗?你去吃吧,吃完休息。 她看着自己的手机,将未发出去的那半句话删掉,回了个“好”。 吃完饺子,看完春晚,她便睡了。 这一晚,倒是睡得异常安宁。 按照老习俗,大年初一是不能睡懒觉的,所以,虽然舒慧疼她,还是早早把她叫起来了,涂恒沙给舒慧拜年,送给舒慧一个厚厚的大红包。 “又是新的一年了,愿我闺女事事顺利。”舒慧自然是喜悦的。 “祝妈妈身体健康,越来越年轻!”她抱了抱舒慧,心头也是满满的喜悦。 一大早的,给她拜年的电话也打来了,她跑进房间去接,意料中的人。 “新年好!起床了没有?小懒猪!” 那端的人好像在走路,她能辩出他说话时气息的起伏,仿佛看见他穿着一身大衣,说话的时候呼着白气儿的样子。 “早起来了!你干嘛去呢?气喘吁吁的?” “今天我上班呢!” “你都要出去了还让你春节值班啊?主编压榨你,可以抗议一下!”她开玩笑。 他便在那端笑了,“算是贡献我最后的价值吧!” “喂!你胡说什么呢?”她听着便有些不舒服,刺耳,“大过年第一天,说什么最后最后的?你这话让我妈听见得挨一顿好训!” “好好好,我错了。我来挨训就是了!你明天有什么安排?”他笑声更甚,明显不信…… 她这才想起,没跟他说过自己去越越家的事,“我明天想去越越老家,看看越越的爸爸妈妈。” “哦,也好。” 她并没有觉得他语气有什么不一样,反问,“你呢?” “我啊,我明天还是上班啊!后天休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嗯,好!那后天见吧!” 后天即初三,离初八他离开还有五天,似乎还有足够的时间说句再见,但有时候事情总是发生的猝不及防。 第313章 我就是没有了你 初二下午,她便抵达樊越老家。 顺着地址,她找到樊越所住的小区,并且径直到了樊越家门口。 敲门,隐隐听得里面传来小孩的笑闹声。 她疑惑,是走错了吗? 她又看了眼手里的地址。没有错啊…… 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她没想到的是,开门的是崔培! “崔培?”她惊讶极了。这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很久了,她完全没想到会在樊越家里遇到他。 “沙子?”显然他也很意外,还有些不敢面对她的躲闪,“进……进来吧。” 他侧身让她进门。 她是来看樊家父母的,不管崔培是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都不会大过年的给二老添堵,便点点头,进去了。 房里果然有两个孩子,差不多大小,看起来都是两岁左右,一男孩一女孩,本来正围着樊妈妈摇摇摆摆转着圈追打,见有生人来,停止了打闹,两人都躲进了樊妈妈怀里。 “男孩叫樊乐,女孩叫崔愉。”崔培在她身后给她介绍。 姓樊的孩子和姓崔的孩子? 涂恒沙一时弄不明白,女孩儿却看着她,红着一张小脸给她比出两个短短胖胖的指头,“阿姨,小鱼两岁。” 小鱼? 樊妈妈笑着亲了一下小鱼的脸,抱着两个孩子对招呼她,“沙子来了?快坐快坐。” 樊爸爸也从厨房里出来,热情地招呼她,给她倒茶端吃的。 一番寒暄后,樊爸爸又回了厨房,要做晚饭给大家吃,涂恒沙便在客厅陪樊妈妈说话,两个小孩在客厅里玩,崔培在一旁看着孩子,两个孩子都叫他:爸爸…… 叫他爸爸,叫樊妈妈奶奶? 涂恒沙愈加不明白这俩孩子的来历,可也不便冒昧地问。 吃晚饭的时候,樊爸爸樊妈妈对她很热情,两个小孩坐在自己的宝宝椅里也很乖,虽然洒得满地都是,但居然能自己把喂饱,可见小孩的教养也是花了心思的。 饭后小孩们洗了澡,又玩了会,便早早地睡了,涂恒沙定了宾馆的,便也告辞回宾馆休息。 樊家爸妈留她在家睡,她看着樊家不大,又还有个崔培,便推迟了。 此行是来看樊家父母的,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愁云惨淡的家,但现实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虽然吃饭时他们还是提起樊越,仍然十分伤心,但因为生活中有了两个孩子来转移他们注意力,的确能治愈不少,她也放心了不少。 只是,让她意外,她离开樊家的时候,崔培也告辞了。 崔培整个下午在樊家都表现得谦恭小心,但樊家父母对他却不冷不热,崔培要走,他们也没搭理,就这样随他自己自便。 到了外面,崔培要送她去宾馆。 她想了想,反正也有些问题比较疑惑,便上了他的车。 “有没有兴趣去我家坐坐?”崔培问她。 “你家?”涂恒沙对这个词表示不解,崔培的家怎么说都不在这里啊?他是北方人,甚至没听过他有这南方的亲戚。 “是,我家,离这儿步行不到五分钟,开车的话,一脚油门就到了吧。” 疑惑中,崔培这一脚油门直接踩到了他家门口。 一个独立的小院。 “这是……你家?”涂恒沙诧异地看着他。 “是啊,进来喝杯茶。”崔培打开了家门。 南方跟北方的确是不同的。 这个时候的北方已是万绿萧条,草木无色,但南方却依然一片葱茏之色,崔培院子绿意盎然不说,纵然是晚上,好几盆茶花也开得人眼前一亮。 崔培请她在阳光房里的茶桌边坐下,煮茶给她喝。 “我现在的生活,就是晒晒太阳煮煮茶,带带孩子,陪陪老人家。”崔培将一只青瓷盏送到她面前,“我从前没觉得这样有多好,现在……我终于找到我人生的终点,却已经太晚。” “所以……这院子,是你买的?”涂恒沙打量着他的新家,不大,但一切布置得温馨有致,很是精心。 “嗯。”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中它就是因为这些茶花,打理得好,花期长,冬天也能开花,到了明年春天,其余那些蔷薇、月季什么的也能开个热闹,这样一年四季都会有花看,越越会喜欢。再者,这里离两位老人近,随时可以照看。” 涂恒沙终于是懂了,“你是打算以后就在这里安家了?” “嗯。”崔培的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越越说,我们要买一座带花园的房子,种满一院子的花,阳光灿烂的时候,她给花剪枝,我在一旁看书;我们要生一对龙凤胎,一个跟我姓,一个跟她姓;还要把爸爸妈妈都接到身边,照顾他们,让他们享天伦之乐,儿孙之福……” 巨大的悲伤撞击着涂恒沙胸口,她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崔培啊崔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所以,樊乐和崔愉……”她试探着提出自己的疑问。 “是我收养的孩子……”崔培眼皮微微一颤,一滴泪滴落下来,落尽他的茶杯里,“所以,越越你看,我们已经有了带花园的房子,我每天都在阳光底下看书,给花剪枝,我们有了一对孩子,男孩跟你姓,女孩跟我姓,我已经跟爸爸妈妈在一起,虽然他们不肯搬过来住,也不肯原谅我,但我总是会陪着他们,给他们养老的,小乐和小鱼也天天陪着他们,哄他们开心,他们会享到孙儿之福的。越越,我们什么都有了,我就是没有了你……” 涂恒沙扭过脸,两行泪滚落下来…… ———————————————————— 涂恒沙红着眼眶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突然收到粟融归的消息:沙子,不知你睡了没有?行程突变,那边的同事需要紧急回国,我要马上过去接替他的工作,航班改到初三了,来不及和你当面道别,在此和你道一声保重。要好好爱护身体,出门记得戴围巾帽子,夏天别吃太多冷硬,不 第314章 礼物 又是好长好长一段话。 她看完立即查票,可无论是火车还是飞机都没办法在今晚赶回去了,甚至,她想赶明早的早班机回去都不行,这个小城市并没有机场。 她问他:几点的飞机。 他说:早班机,不必来送我了。 也的确没办法送了…… 心头千丝万缕,化作一句“一路平安”,发送过去。 粟融归看着这四个字,拇指轻轻在屏幕上擦过。 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他期满吗?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啊,短短几天,就发生这样不可期的变数,不知这长久的分别,未来会如何? 涂恒沙终究按照原计划回的家,一到家舒慧就问她,“小许出国了?怎么都没听你说?” “嗯,突然说要提前,说走就走了。”她收拾着行李,突然发现她桌上多了几个礼盒,红色的包装纸包着,很是直男风格,“这些是……” “小许昨天来给我拜年,这些是给你的。”舒慧又指了指外面的一堆营养品,“那些都是他带来的,还给我一个红包,红包我就没要他的。” 涂恒沙嘀咕了一句,“倒是很不把自己当外人,昨天来拜年……” 昨天初二,初二来拜年的都是什么人?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不想在一起就说明白,别吊着人家!哦,就许你收人家红包,不许我接受人家拜年?你收人红包什么意思,我没跟你说清楚?让我知道你跟男人玩这种暧昧游戏勾搭人,收人钱收人物的,又不跟人好,我打断你的腿!”舒慧顿时一顿训。 “……”涂恒沙头疼,她家母上大人,实在是正直得过头了,有这么一个端端正正笔笔直的妈,她想玩偏一点都不能啊!“知道了知道了!您收吧收吧!” “看看小许送你什么!太贵重的不能要!”舒慧瞪着她。 涂恒沙无语,这还幸亏粟融归也是超级大直男一枚,不然送她个见不得人的礼物,还要在母上大人面前出丑…… 她硬着头皮当着舒慧的面拆礼物,第一个盒子打开,两顶帽子,第二个盒子里两条围巾,颜色也是直男审美,粉紫粉蓝的,北欧风。 她瞟瞟舒慧,见母上大人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第三个盒子再打开,和帽子围巾一个牌子的毛衣。 舒慧立马就赞赏开了,“小许这礼物送得还行,暖和实用!” 她只能悄悄捂住吊牌,若妈妈看见这吊牌,估计下回见到某人就得念叨勤俭节约,艰苦朴素了…… “看看还有个是什么?”舒慧努努嘴。 她再次拆开,只见满满一盒的,居然全是口罩…… 舒慧怔了一下,忽然便叹了一声,“哎,沙子,妈妈总算是放心了。” 涂恒沙眼前也浮现出一行字:春天就快到了,出门一定记得戴口罩,随身要记得带上喷雾…… “从前我妈妈,也就是你外婆对我说,一定要找到一个比父母还疼我的人才放心让我出嫁,后来我遇到你爸爸……”舒慧再次叹息,“人其实是个好人,就是命不太好……这些年,我也琢磨着这句话,你从小便艰苦,我要把你托付给什么样的人才放心,那也得比我更疼你才是,这样的人可不好找,但现在看来……”舒慧拨正了涂恒沙的脸,手指理着她蓬乱的刘海,“对你到底好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自己心里好好对比,好好衡量,只不过啊,沙子,你从小自立,便是妈妈,也信任你依赖你,从来没给你买过一回口罩……” “妈……”涂恒沙倚进舒慧怀里,“我一点儿也不艰苦,真的。” 晚上,她去了胡同,嗯,虽然她不知道他如何得知棒棒糖想她的,但她也想棒棒糖,还有那只叫小奶糖的猫,也不知他这么一走,可安顿好了?有人喂食吗? 她以为小院里必然漆黑一片,没想到,却是亮着灯的。 钥匙她有,上回吵架戒指都扔还给他了,钥匙却没还。 直接开门进去,里面有说话声,其中有个声音依稀听着是钱嫂。 钱嫂不是回家过年了吗? “钱嫂?”她喊了一声。 一阵稀里哗啦乱响,一个黑影冲了出来,“汪汪汪”的狗吠声响起,棒棒糖圆滚滚的身体便围着她打转了。 “你啊,几天不见,你怎么又肥了一圈?你爸爸到底给你吃了多少好东西!”她摸了一把棒棒糖,只觉上手全是肉,毛光滑得大概蚂蚁爬上去都站不住脚吧? 钱嫂听见声音出来,喜道,“涂姑娘,你好久没来了!” 涂恒沙笑道,“不知道你在这里,你不是回老家过年了吗?” “是啊,我也是刚刚才到,粟先生不是要出国吗?还留我看房子,本来说是等我十五回来才走的,后来说改到初八,初二那天又说马上就要走,我这不就赶回来了?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家里人也支持我早点过来……” 钱嫂正说着话呢,身后的屋子里出来一个人,也就是刚刚和钱嫂说话的人吧——粟融星。 “你也来了?”粟融星神色倨傲地从里面出来,一如既往抬着下巴看她。 涂恒沙默默地看着她。 “你倒是有脸来。”粟融星走到她面前,“我还没谢谢你送给我们粟家的大礼呢!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粟融星手里端着个杯子,以涂恒沙对粟融星的了解,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果然,粟融星杯子里的东西直朝她泼过来,她有心理准备,头一偏,手一挡,水杯在中途就被打落在地上,杯子里的液体溅了棒棒糖满身,棒棒糖在那委屈地直叫。 “你……”粟融星看着自己的手,奶白色的液体还泼了她满手,顿时大怒,一个巴掌朝涂恒沙扇过去,涂恒沙抓住了她的手,粟融星另一只手直接抓上了她头发。 这种打架方法…… 涂恒沙实在无语了,这种打法配得上粟融星“高贵”的身份吗?不过,论打架她是不怕的,多狼狈的打法她在红柳路小伙伴群里挣扎的时候都打过! 她上手立即抓住了粟融星这只胳膊,一口就咬了下去,只是,她明明还没使力,粟融星就叫得这么惨?而且,抓住她头发的手瞬间松了。 她也放开了粟融星,只见棒棒糖咬住了粟融星的小腿,粟融星哇哇大叫,跌到在地上。 难怪…… 第315章 没有回头路 “你这只蠢狗!”粟融星又气又怕,哭着尖叫,“我要报警!打死你!打死你这咬人的死土狗!” 涂恒沙突然想起许奶奶说的往事,想起那只被活活打死的小狗,立即厉声喝道,“棒棒糖!回来!” 棒棒糖听得召唤,松了口,回到涂恒沙身边,但仍然冲着粟融星大叫。 粟融星是真吓怕了,不敢靠前,从地上爬起来还在哭,“你这只死土狗!我现在……现在就打电话!我要叫人杀了你!” 涂恒沙大惊,忙道,“粟融星,你还是先看看你的伤吧!赶紧去打疫苗,别耽误时间了!越早打越好!” 钱嫂看这两个人的脸色,也很机灵地劝道,“粟小姐,棒棒糖是粟先生最喜欢的狗,你打死了它,粟先生回来会难过的。狗狗咬人是不对,我等下教训它,你先去看伤,医药费我先替粟先生拿给你。” 这句话像踩了粟融星痛脚似的,她再次尖叫,“我需要你给什么钱?你一个下人!好好尽你下人的本分!粟融归是我二哥!是我粟家的人!我会找他要钱?我粟家自己没钱吗?至于这只狗……” 其实,钱嫂的话误打误撞也戳中了粟融星心里隐秘的角落,童年那只狗,非但成为粟融归的阴影,在粟融星心中,也留下阴霾不少。她小时候喜欢恶作剧,喜欢和粟融归抢东西,但从没想过要那只狗死,还死地那么可怕,那时候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比粟融归还小,血淋淋的画面让她也做了好几晚的噩梦,长大后的她更明白,那只狗因她而死,粟融归当时想必十分憎恨她。童年时候的她倒不在乎粟融归是不是恨她,但现在的她在乎,她不可能再重蹈一次覆辙…… 但就这样被咬一口之后狼狈而逃,也太窝囊,她只能把气撒在涂恒沙身上,“姓涂的!这笔账你给我记着!我粟融星不会白白在这里栽这个跟头!我必然会叫你十倍百倍的还回来!我粟家跟的你仇,今天我这只脚被咬之仇,我通通会叫你还回来!” 还有一句话粟融星没有说,那便是:夺走粟融归之仇…… 大概是粟融星说这段话的时候太认真,眼神和语气都有几分吓人,钱嫂都有些瘆着了,在粟融星走后小声问涂恒沙,“小涂姑娘,这可怎么办?她会报复你吧?她还是粟先生的妹妹,这可怎么办啊?”毕竟是来帮家务事的阿姨,被牵扯到这样的纠纷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别怕。”涂恒沙安抚她,“她恨的人是我,但法制社会,她能把我怎么样?不过给我使些绊子罢了,或者找找我的茬,我能应付,我倒是有些担心棒棒糖,万一她气不顺突然又杀回来,棒棒糖没准真会被打死……” 她想了下,“我带回家估计都不行,她能找着,明着不打,暗地里弄死什么的,只怕她做得出来……” “带我家去!”钱嫂马上道,“我明天就把它送走,送我们那去,就找不到了。” “嗯,那行,那就辛苦你了。”涂恒沙觉得可行,又问,“对了,粟融星怎么来这了?” “我也不知道啊!比你早来一会儿,来了就四处走,还喝了粟先生给你做的奶茶。” “奶茶?”涂恒沙诧异,人不是都去国外了吗? “是啊!我估计粟先生是早上出发前做好的,还留了张条给我,我拿给你。”钱嫂把一张纸递到她面前。 涂恒沙接过一看,上面的确是他的字体:钱嫂,早上做的奶茶,如果你中午之前能赶到,就把它送去给小涂,超过中午就算了,怕不新鲜了。 涂恒沙耳边响起前天夜晚那段对话:“你还喝奶茶吗?” “喝啊!” 小涂。 她的目光落在这俩字上。 钱嫂一直叫她小涂姑娘,所以他也写小涂,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 他的字写得很好看,好看得“小涂”这两个字在他笔下竟然有几分可爱的味道。 “你看,就是这个,还打翻了。”钱嫂指指地上的杯子。 “没关系,钱嫂,既然你在这里,我就先回去了。”她来这的本意也是担心两只小家伙没人喂食,可那只小奶糖呢?到现在她还没见到影儿呢。 她四处一望,发现走廊上黑乎乎的地方有两点绿光。 她再仔细一瞧,可不是一只黑猫吗?与这夜色浑然融为一体…… “小奶糖!”她想逗逗它。 结果人家喵的一声,看也不看她,便轻轻一跃,从她身边越开,然后慢慢踱到棒棒糖的胖身躯底下,拱啊拱的。 这是在褒奖刚刚战功显赫的棒棒糖吗? 话说,就这么一只傲娇的黑猫,你好意思叫小奶糖?你哪里奶了? 涂恒沙狠狠揉了一顿小奶糖才走,完全无视人家抗拒的眼神,喵喵喵的抗议。 回家的路上,她收到一条消息:平安抵达。 夜风中,她呼了口气,平安就好。 今晚发生在粟家的事就没必要和他说了。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 粟融归离开后,涂恒沙又送走了一个人——粟融宇。 粟融宇去援非了,这次粟振没有再阻止他。 “我爸说,我该学着自己长大了。”粟融宇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悲凉,“我爸跟我这么说的时候,我发现他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快一半,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满头黑发的。姐,你会怪我吗?我自己其实也挣扎过,在我心里,我爸一直是完美的神,我很长的时间都无法接受他人设崩塌,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他不再完美,甚至做了错事,但他始终是我父亲,我依然崇拜他,爱他,你会觉得我是非不分吗?” 涂恒沙当时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粟振纵然有错,但他也的确是个好父亲。 偶尔涂恒沙还去胡同的时候,便会想起曾经的某些日子,那时候奶奶还在,越越没走,崔培还是越越的好老公,大家围在院子里吃晚饭,欢声笑语,何其热闹,粟融珵有一回还带着辛绾来趣儿…… 那些,分明就是去年发生的事,却好像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一个世纪那样久。 人之于世,注定便是来告别的。 与一个又一个人告别,与一段又一段往事再见。 没有回头路。 第316章 不信 晨江日报社外的国槐树渐渐抽出了新芽,嫩嫩的,在春好的阳光里,叶尖儿仿佛凝着光。 春天便这样来到了,空气里开始浮动着白絮。 其实近年来空气里飞絮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从前,即便是健康人也会被刺激得喷嚏不断,何况是她?那时候她都是自己买口罩,每天戴的。 她将那一大盒口罩取了出来,外出时戴上。 不过寻常的口罩,并无半点特别之处,可有时候心理暗示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明明人都已经去了千万里之外,她每天戴着口罩,居然总觉得有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味层层叠叠从口罩的纤维里钻出来,萦绕在她鼻端,就像那些来自千万里之外的消息,在某些既定或者出乎意料的时候,在她手机界面上弹出来,非但弹出一行一行的字,透过那些字里行间,好像还弹出某个人清俊雅致的面容,温润,温柔。 她想起他最初到国外的时候,给她发消息,大段的话,还有照片,告诉她看见了什么样的风景,遇见什么好玩的物事,甚至好吃的东西。 他还说,我也不知自己如今是怎么了,看见美丽的景色、有趣的事情就想说给你听,想要分享给你,看见好吃的,也会想,小傻子应该会喜欢吃,所以,忍不住一一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喜欢听,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那便告诉我,我以后就不常常打扰你。 她看见这段话无端有些气闷,索性没回。后来他便说,你不回我就当你没反对我继续说了? 之后便似没了顾忌一般,源源不断地总有他的消息,连某天他在广场上,头顶飞过的鸽子拉了一颗粑粑落在他衬衫上也要说给她听,哪天吃了一顿黑暗料理也要向她诉苦,他住的地方某天跑进来只小狐狸,他觉得有趣便拍给她看,更别提他拍给她的照片里那些美丽的异国风景与风情,所有的诉说最后都归结为一句:如果你也在这里就好了。 她读着那些字字句句,总想,彼端那个人是粟融归吗? 她常常想起在南县初遇时的他,疏离傲慢,拒人千里,想来以他的性格,这二十年只怕都是独来独往,从不轻易与人倾心交谈,如今却絮絮叨叨的,隔着千山万水,向她说着这么些琐碎的小事。 这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他,即便她与他最热烈的那些日子,他也是封闭的,从来都是她努力去靠近,去挖掘,她渐渐能感受到他的依赖,但是却从没有哪个时候,他这般愿意与她诉说。 他自己也说这样好。 他说:沙子,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让你慢慢了解最真实最详细的我。你的出现那么突然,你都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就把你想象中的小许同学的样子套在了我身上,其实你都不了解小许同学有多么不好,也不知道小许同学变成粟融归的过程中还有哪些变化,就认定我是你心里的小许同学,像火焰一样,迅速而热情地将我们燃烧了,那样的热烈很幸福,可是,却总觉得我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多,连我们在一起这样的事,也是你先迈出的第一步,现在,换一下角色,让我来靠近你,哪怕你还要很长的时间来重新接受我甚至从此都不愿再接受我都没有关系,让我来感受这种慢慢靠近的希望和温暖吧,只是遗憾,我们相隔太远,我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在这边挺好的,就是十分想念你。 哼,说什么甚至从此不再接受都没关系!既然没关系还说什么想念?还发这么多无聊的东西给她看? 男人就是口是心非! 不过,谁不是口是心非呢? 他问她好不好,以及棒棒糖和小奶糖好不好的时候,她也只说了好而已,并没有把粟融星和棒棒的事告诉他。 人,无论亲疏,大抵都是如此吧。 疏者自不必言不好,亲者则不忍言不好。 至于粟融星,后来没有来找棒棒糖的麻烦,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时间还是没有心情。 粟家的新闻如今频频上热搜,基本都是不太好的消息,比如负债,比如处罚,铺天盖地的,俨然就是大厦将倾的状态。 粟融星的微博和公众号都停更了,从前那些炫富的日常也都删完了。 而最让涂恒沙震惊的,却是一个娱乐号爆出的新闻——粟融珵和某富家小姐频频约会。 网上这些自媒体的新闻套路都是一样的,看图说话,能编出一出大戏来,而这次不但有图,还有视频,视频内容即粟融珵深夜进入富家女单身豪宅,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出来吃早餐。于是看图说话的内容便直指粟融珵婚内出轨富家女,旨在“卖身”救粟家,甚至还放出一张辛绾的照片,说什么粟大奶奶面容憔悴,形容惨淡,疑遭丈夫背叛。 其实涂恒沙对粟融珵是有好感的,看见这样的新闻大吃一惊,她不知是真是假,但他毕竟是粟家人,她如今跟粟家的关系,真轮不到她多管闲事,只是想起那个叫辛绾的美丽女子,觉得很不是滋味。 记得粟融珵在向她介绍辛绾时曾经说,这是他妻子,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生他的气。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骄傲如辛绾,是选择生他的气,还是别的? 她希望是假的。 只有坚持认定它是假的,她心里才不会觉得酸,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粟融珵和辛绾的事,她酸个什么劲! 郝仁见到她在刷粟融珵的新闻时还笑她,“爱屋及乌啊?这也关心?” 她哼了一声,“我不信而已,粟融珵不是这种人吧?” 郝仁就笑了,“你凭什么认为粟融珵不是这种人?你跟他很熟?” 她认真地绷紧了脸,“凭什么?凭他长得好看!” “……”郝仁笑笑,无言以对。 ———————————————————— 深夜,粟家。 辛绾放下手机,在梳妆台前呆坐了一会儿,网上那些照片和视频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评论里有人说视频那么远也能认出是粟家大公子的,真是服。 可她知道,是他没错。 他是她丈夫,她不会认错。 第317章 一周年 他身上那套衣服还是那天他出门的时候她给他搭配的,甚至,是她帮他穿上的外套,可照片里,外套的肩部,靠着另一个女人,他的手也扶着这个女人的肩膀,他手腕上那条手绳,是她亲手编的,穿了定制的转运珠,是她送他的礼物。 其实流言已经传了好长时间了,她早有所耳闻,比娱记知道得更早。 但她也只是坐了一会儿,便开始卸妆。 沾着卸妆水的面片拭去脸上各种颜色,露出她素面芙蓉般的脸庞。 她想起有天晚上他给她卸妆。 是中秋吧? 她还记得那晚,月华于窗棂水银般流动了一晚上,只因他说不能辜负这月色…… 那一夜的月光,终究凝成了霜。 她起身进了浴室,半小时后,她穿着睡衣,手指梳理着已经吹干的头发出来,关了灯,上床睡了。 刚躺下没多久,门外传来动静,她睁开眼,比谁都清楚是谁回来了。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有些现象真是奇怪,连某个人的脚步声都会辩出与众不同。 她重新合上眼睛。 果然是他,门开了。 他没有开灯,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也不去洗澡,抹黑就挤上了床。 “睡着了?”他将她搂进怀里。 他身上带着一种属于外面的气味,她对气味很敏感,黑暗中皱了皱眉。 他使力将她翻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左手去抚弄她散乱的长发,触手丝滑,“刚洗过头?” 他似乎想要凑过去亲她,被她躲开了。 她推他的手腕,“去洗澡。” 他笑了下,“臭吗?” 不臭,只是她不喜欢。 他索性按着她的头往他胸口压,“偏要臭你!” 她便用力掰开他手,胡闹间她摸到他左手手腕,空空的,那根手绳已经不见了。 她送他手绳的时候,他很惊喜,原本左手戴表的他把手表换到了右腕,左腕戴上她的手绳。 她看着都觉得别扭,问他为什么不把手绳戴右手,他那会儿说,因为右手经常做事,怕手绳磨损了。 她当时心里还震了一下,怕手绳磨损就不怕手表磨损吗?手绳才几个钱?他的手表七位数买的…… 后来,他便一直戴着那根手绳,洗漱的时候取下,洗好又戴上。 忽然间,觉得一切都没了意思,她便随他闹腾,也不再挣扎了。 他也就不闹了,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去洗澡,等我。”起身时又还捏了把她的脸,叹息,“你说,我都这么努力了,我们怎么还没有孩子?” 黑暗中,她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第一次,想擦去脸上他留下的印记。 孩子? 她将手平放在腹部,得庆幸没有孩子…… —————————————————————— 粟家的新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是热点,下去了又上来,时不时便出现在热搜,而且每况愈下,似乎已经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三个月,转眼春天都要过去,忙忙碌碌中,人们已换上了夏衣。 涂恒沙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离开银灿的,不知不觉,一年过去。 她收到一份来自千万里之外的礼物——一个手工娃娃,是个黑头发的中国女孩,穿着牛仔裤和白t,刘海乱糟糟的,还背着个摄像机,是她在南县与他重逢时的样子。 随礼物而来的是一张卡片,上写:一年前从天而降的天使女孩,一周年快乐。 他的手写字,遒劲漂亮。 这个礼物来得早了些,其实还没到他们在南县相遇那日,还差好几天,但这么大老远的国际件,寄的还是这么个娃娃,能完好无损地没断胳膊折腿到她手上已是不易,哪里还能算准时间? 不过,哪里是一周年呢?他们明明已经认识二十一年了…… 这话她没说给他听,反而把粟家的消息截给了他,他在国外,其实应该知道的吧? 他当然知道,发消息要她不用操心。 大厦将倾,盛极而衰,既然避免不了,那就平常心对待。 但他也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粟家这么多人里,真正能平常心的只有他和粟融宇。 粟融宇去非洲前还和他有过一次深聊,粟融宇从小平顺,家中宠儿,养成个傻白甜的性子,好处却是一片赤诚,财富地位在他眼中还真成了过眼烟云。 然而其他人,多少意难平。 粟振和尚清梅一生心血付诸东流,怎么能平? 粟融星奢华虚荣,粟家的财富和地位向来是她骄傲的资本,她怎么能平? 至于粟融珵,倒并非执着于虚名的人,但他是粟家长子,一肩挑了这重担,又怎么能平? 涂恒沙也觉得自己把这些事截给他毫无意义,便应了他,不再提。 到了一周年那个正日子,涂恒沙接到了他的电话。 彼时正是黄昏,她还在报社,电话那头的他说,“一年前的这个时刻,六点十分,有个傻丫头看见我尖叫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还将一只鞋甩到我脸上,砸我一脸泥,这样的见面,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赫然,看了下时间,六点十一,他还真是掐着时间打过来的啊…… 六点十分,她都没去记这个时间…… 再说了,她这儿的六点十分,他那边又不是! 他描述的那个画面也够一言难尽的,她扶额,“你记着这些干什么?” “我记着的事可多了……”他走在人群里,“我今天打算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去做一顿大餐,庆祝这个日子。” “你会做菜?”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会又煮一锅“蛔虫”吧? “出来后学的!可惜你不在身边,沙子,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庆祝三周年四周年五周年以及以后许多个周年好不好……”他说着话,却发现人群突然一阵骚乱,混乱的人群急速散开,一个小女孩被一落在路中间,哇哇大哭,他飞速冲了过去。 涂恒沙微张了嘴,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好不好”的答案,便听见手机里传来一阵一阵的轰响以及枪声。 随后,手机便没了声音。 “粟老师!粟老师!”她对着手机大喊,再没有人回答…… 第318章 我早就不生气了 涂恒沙手机都握不稳了,掉到了地上。 采编平台里响起了她失控的声音,“出事了!粟老师那边出事了!枪击!我听见了枪击!” 而后,她便像只无头苍蝇般在采编平台晃过来晃过去,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开着电脑,捧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刷新闻,但新闻也没有那么快,网上目前什么也没有。 大家都围过来安抚她,让她别慌,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郝仁干脆把她的手机抢走了,将一杯热水送到她手里,她伸手去抢手机,水杯便啪地掉到了地上。 这突兀的声音将她震醒,慌乱无状的她愣在了那里。 “沙子!沙子!”郝仁见她的异状,担心地大声叫她。 她看着郝仁,眼眶一红,“郝仁,我真的听见枪击。” “我知道,我知道。”郝仁松了口气,能好好说话就好,“不要担心,我们都在帮你关注着,你先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郝仁!我无法冷静!”她捂住了脸,遮住她发红的眼睛里溢出的眼泪,喃喃的,“每一个人都对我说,要珍惜身边的人,不要等到无处可寻的时候再来后悔……我没有想过会这样,我没有想过不珍惜……我是生气,可我早就气消了,我也没有不原谅他,他是怎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我就是气他什么都不和我说,想给他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这么久了,我心里也早就不气他了……我心里,已是早就答应跟他和好了,只是还来不及说,来不及说他就走了……刚刚我就想回答他的,告诉他,好,我等他回来,我们会有三周年四周年五周年十周年……一辈子……我还没来得及说……早知道……我怎么还是走到后悔这一步呢……” 她说着说着,便趴到了桌子上,小声地啜泣。 周围围着的同事悄悄散开,郝仁看着她,暗暗叹息,他还以为她清醒了呢,原来不过还是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说的这些话,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也无需回答,不过是她的自言自语,但能说出来总比她自己闷在肚子里好…… 粟融归是大家的同事,真遇上枪击,大家也是担心的,一时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和涂恒沙之前一样关注着新闻。 一个小时以后,有人首先刷到,失声大叫,“真的发生了枪击……” 郝仁给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说了一半的话吞了回去,指着电脑,满脸焦急。 可涂恒沙已经听见了,原本趴着的她立马弹了起来,盯着电脑屏幕,握着鼠标的手不停在颤抖。 一则自媒体直接从外网搬过来的视频,一段英文,一段翻译,每个字、每个字母,她都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视频至少看了十遍,每一秒钟暂停一次,试图在那些混乱的画面里找到一丝一毫他的痕迹,可是都没有。 郝仁在一旁劝她,“没有就是好消息,也许他离得远,什么事儿也没有!” 对!郝仁说得对!她也这样安慰自己,没有就是好消息啊! 她要打电话再问问他! 她怎么就没想到打电话问问他! 她抖着手电话过去,然而,却是无人接听。 她不甘心,再拨! 至少连续拨了十次,到后来,直接无法接通了…… 她双手捧着手机,抵着额头,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想她从小不易,可她即便再难,小小的她也能用她并不成熟的脑子去思考解决的办法,她总是坚信,只要她认真努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事实也一步步证明给她看,她没有错,只要她努力,她就能跨过重重沟壑,达到她想要的彼岸。 但此刻,她是如此无力,她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人的力量在生死面前是如此弱小,他现在是生是死,是安是危,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而她,其实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去到他身边都不能…… 她只能在这里等,等结过,等宣判。 她只能机械地,一遍一遍地,拨着他的电话,哪怕没有回音。 时间又过去两个小时,网上的新闻有了新的进展,报道了伤亡人数,其中有一名中国人。 她脑袋里嗡的一响,差点眼前黑了过去。 待她缓过来,直接炸了,站起来就往主编室跑。、 郝仁把她拉住了,“你干什么去?”他怎么也不放心涂恒沙就这样冲出去。 “我去找主编!我要过去!如果粟老师受了伤,我正好去替他啊!”她甩着郝仁的手。 “沙子!沙子!”郝仁紧抓着不放,大声喊她,“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主编下班了!” 涂恒沙这才感觉到灯光的刺眼,是晚上了吗?过了这么久了吗? “而且,你怎么去?你以为是从你家到疙瘩胡同吗?打个车就到了?你手续都不知要办几天!那时候你都有他的消息了!”郝仁对着她几乎是在吼,只想将她吼清醒一些。 她愣在了原地。 这一回,她算是彻底被郝仁给震清醒了,身体都软了下来,跌坐下来,闭上了眼睛,哽咽,“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不喜欢这样……” 她喜欢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助。 “沙子,没有人喜欢,可是我们只能等,你安心等着,会有消息的!别忘了我们是媒体,不管粟融归在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会是首先得到消息的人!” 等? 怎么等?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挠她的心,挠得她心烦意乱,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她甚至没有回家,郝仁也陪着她没回家,整个晚上都在报社里耗着。 彻夜未眠。 一夜比一年还漫长。 第二天早上,确认了事件性质——恐袭,在恐袭中受伤的中国人是一名记者,叫粟融归。 涂恒沙听到这个消息,紧紧拽着身边郝仁的衣袖,声音都是嘶哑的,“是受伤对不对?是重伤?重伤的意思是……还活着对不对?会好的对不对?” “是……” 郝仁才说了一个字,就见她身体一软,整个人往下坠,直接晕倒办公室里。 第319章 你是我什么人 涂恒沙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医院里的,还有郝仁在一旁不断聒噪着叫她的名字。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郝仁举着手机在她面前告诉她,“粟融归打电话过来了……” 她混沌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恐袭,重伤,粟融归,几个词钻入她脑海里,而后从床上一弹就弹了起来,一把抢过了手机。 她看见一条新的消息:沙子,我没事,别担心。 她的眼泪,刷地就止不住往下淌。 看着那几个字,好像就能看见他温润的脸庞,柔和的眼神,好像能听见他用他独特的男低音柔柔地说着:沙子,我没事。 她含着泪发了视频,那边却没有人接,她再发,还是没接…… 可这条消息,明明就是几分钟之前发的! 她气得发了条文字:粟融归!给你三秒钟考虑!接还是不接! 发完之后,她握着手机等待了一会儿,再次发了视频请求,这一回,屏幕上终于出现了画面,先是一堵白墙,迟迟不见人影,直到她在这边大喝一声,“粟融归!”屏幕里才一点点挪进来一张脸——一张被纱布裹成个大粽子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巴,怯怯的,还不太敢看她。 她顿时眼泪哗哗直流,冲着手机屏幕大喊,“粟融归!你个大混蛋!” 他瞥见她哭了,才慌了神,纵然还不太能动弹,也用完好的那只手,举着手机,对着自己,小声地叫她的名字,“沙子,沙子……别哭……别哭啊……” 她也不想哭,可是看着他包成那个样子,心里又气又痛,胸口像被钝刀子刮着,哪里忍得住。 “你别见我好了!你别告诉我好了!你让我急死算了!你怎么总是这样?怎么总是什么都想瞒着我?你到底当我是什么?是患难与共的人吗?还是高兴时用来逗逗的玩具?” 她满腔的心疼和气恼无处可宣泄,大颗掉着眼泪,手指去戳屏幕上他的脸,用力戳,戳他包着纱布的额头,鼻子,好像这样就能解了气,好像这样就能戳痛了他,还愤愤地问他,“痛不痛?这样痛不痛?这里痛不痛!”说完,没等他回答,自己又哭开了,“你痛的吧?都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不痛呢?可是我心里痛你知道吗?你个混蛋!” 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呜呜地哭。 忽的,那边也没了声音,只有他一双半眯的眼睛,肿胀着,凝视她,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深邃或空濛,但眼缝里泄出来的柔光,却隔着屏幕都将温暖和柔情传递了过来。 渐渐的,她哭声止了些,只低低地抽泣着,而他,微微挪动着他的头,将他的唇凑到了她停在屏幕上的手指上。 刚刚好含住了指尖的样子。 涂恒沙莫名觉得指尖被什么烫了一下,猛地收回。而后又觉得自己很可笑,隔着屏幕,能烫到她什么? 她和他,太久没有亲密接触了吧…… 却是忘了哭泣,脸颊发烫地把手指又挪了回去,指尖落在他唇上,缓缓挪动,好像在抚摸。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良久,他低哑的声音问她,“想我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点着头,眼泪又溢了出来。那么想,想到心痛…… “小傻子……”他低声叫着她,“我当你是什么人?你说我当你是什么人?” 她嘟了嘟嘴,“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明知故问。 可他仍然愿意告诉她,而且,他现在也有了体会更深的答案,“小傻子,你是我在生命最后一刻,唯一放不下的人……” 若是从前,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是我爱的人,是我想将余生都付与的人,若他再外放一些,或者用笔写出来,他还能表述得更肉麻,是我的明月光,是我的心肝肝,是我的宝贝蛋,是我的前路,我的归属,我的终点,是我人生的结局,但受伤昏迷的最后一课,脑海里唯一浮现的画面,是她穿着灰蓝色羽绒服,将一碗油茶递给他时的笑脸,心头唯一惦记的事是,如果他就此不归,这张笑脸会不会变得泪水涟涟? 所以,初醒时,有意识的第一个瞬间,他还没睁开眼便呢喃出的两个字是:手机。 他需要手机给她报平安,告诉她,他好好儿的,不要担心,不要哭,他怕她哭…… 可她终究还是哭了…… 他劝着她,哄着她,有些吃力,声音也越来越小,听得她都急了,他越是这样,其实她反而越忍不了眼泪,“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养伤吧!我哭我的,你管我干什么?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只恨此刻不在她身边,她哭的时候,能在他怀中也好啊…… 看着他这样,她又觉得内疚,“你啊!就是喜欢逞强!”说完,到底放软了声音,“是我不好,一开始就凶你,我是太担心了,你故意不接我视频,就是怕我看见你受伤担心呗,可是小许,我是你女朋友,我有担心你的权力啊!你什么都瞒着我,我会更担心!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不喜欢这样,小许,我们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我希望前方无论是风是雨,是阴是晴,我都能与你共同承担,以后不要什么都不说好不好?” 他静静地看着她,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我是你女朋友…… 眼缝里的欣喜简直溢出了屏幕,喃喃地说着,“女朋友,你好。” 终于再次承认是他女朋友了…… 她气得瞪眼,“我说了那么多!你就记得这三个字!” 如果他脸上没有裹着这么多纱布的画,此刻他一定笑得很傻气,再深沉睿智的男人也有傻气的时候。他傻乎乎地又呢喃了一句,“女朋友……” 涂恒沙无语了。 他在那边细细打量她,却突然发现一件事,眯缝眼里的眼神都变了,“你怎么回事?你也在医院?你怎么了?” 涂恒沙板着小脸,懒得理他,“不告诉你!” 他顿时激动起来,看样子是想起床了,被旁边的护士给按了回去。 “你看你看。”涂恒沙忙道,“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也着急担心?” “那你还不说?到底怎么了?”他声音嘶哑而微弱,但却明显能听出怒火。 第320章 病了 她盯着他,委屈的表情,“我病了……”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老毛病犯了吗?没有戴口罩?不是说了让你别大意吗……” “不是。”涂恒沙马上道,她觉得自己如果不打断他,他估计要一直唠叨下去了。 “那是怎么了?”他语气缓和了一些,“医生怎么说?要不要紧?” 涂恒沙眼珠一转,说了句,“脂肪组织先天性发育不足并纤维隔缺少症……” 他愣了一下,“这是……什么病?没听说过……” 她便把视频给关闭了。 这下他可就上了火了,不断地发视频过来,她不接,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郝仁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提醒她,“姑奶奶,你可就别折腾人了,人家粟老师还是个伤病呢!” 话音刚落,郝仁的手机响了。 郝仁拿给她看,“来了来了,你赶紧接吧,我可不想被无辜牵连。” 涂恒沙这才想起郝仁还一直在旁边没走,那刚才她和粟融归视频的内容不都给听去了?她想起自己编出来的那个病名,脸不由泛了红,直接把电话给挂断,拿起手机给粟融归发消息:脂肪组织先天性发育不足并纤维隔缺少症。 “话说,你这到底是个什么病?”郝仁无意中瞥见,结合刚刚听到的,也觉得这个病超出了自己的知识范畴。 涂恒沙脸更红了,瞪他一眼,“从前有个人多管闲事,后来他没找到女朋友!” “……”郝仁便了解她在瞎胡闹,“得,我就不影响你谈情说爱了,既然醒过来了,也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吧,报社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你做呢!别占着医院床位了啊!” 涂恒沙这会儿可没空理他,手机里的信息一条条接连不断地轰炸而来:这到底是个什么病?有什么症状?难受吗?我刚刚查了一下,网上都没这种病啊?我问我的主治医生了,他也没听过这种病!沙子,你别急,我尽快回国! 她吓一跳,玩笑开大了!马上回复:你别回来!我没事! 这回,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她:我刚刚打电话给宁家老二了,邓林说你在北雅急诊留观,对不对?正好在他医院,他马上过去看你! 她往后一仰,躺在了床上,完了完了,他难道不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吗?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骚扰郝仁不成,又去骚扰邓林。还有,宁家老二又是谁啊?好像依稀听他提过,是上次打过交道的宁警官的哥哥?是医生…… 她忙着给粟融归回复:别麻烦人家了!我真的没事! 想着他必然不会罢休,只好实话实说:脂肪组织先天性发育不足并纤维隔缺少症其实就是…… 输入这几个字时犹豫了一下,凭经验,就粟老师拿一本正经的德性,估计又要雷霆大怒了,她莫名觉得头皮一凉…… 就这么一凉,她没输完的一句话就不小心给发出去了。 然后,换来他更加急迫的询问:到底是什么?好好说清楚! 如郝仁所说,那头的他还是个伤病,这么一着急上火,好像真不太好…… 她耷拉着眼皮,还是有些心虚地打着字:就是……胸太小的意思。 输完,眼睛一闭,发出去了…… 那边半天没有回应,她等着像从前那样挨训呢,她连词儿都想好了,无非又是说她博学呗!这回可厉害了,博学的触角都试探到医学界边缘了…… 可是,她没等到,等来的消息却是:有没有给处方? 咦?严肃古板的粟老师这是在期待她给怎样的回答?她想起上回她佯装犯病的处方…… 被粟老师亲口认证过博学的她自然是不会让粟老师失望的,于是鬼使神差发出去一行字:医生说,揉揉就好了…… 她莫名便想到一些旖旎的画面,禁不住面红耳赤起来,她尚且只是脸红,却是苦了另一端的粟融归。 若是一直吃素,不曾尝过肉味,倒也不知肉之美味,可一旦开过荤了,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和她冷战这许久以来本就有些煎熬,她还在这调皮,一句太小一句揉揉,简直勾起他所有的念想与冲动,即便此刻躺在病床上是个伤患,血液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一个地方集中窜去。 这个折磨人的捣蛋鬼! 他咬着牙在心里暗斥,连打字都免了,直接发语音给她:是哪个庸医说的? 声音暗哑,黏黏腻腻的,好像每一个字都分不开,让她想起他们欢好的时候,他在她耳边黏黏腻腻叫她名字时的音调,黏得像那样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浓得化不开…… 她听得痴了,全身软软的,像被抽空了力气。 怎么会这样?!她真没出息!听个声音就能受不了?脑袋里就开始充满黄色废料?! 忽然觉得床边多了一个人,她瞬间从臆想中清醒,先是瞥见一抹白大褂,然后看见一张帅到极点的脸。 第一个反应是医院有这么帅的医生,不知道有没有姑娘天天来看病…… 第二个反应是去看医生的胸牌——宁至谦。 好吧,她知道是谁了,下意识叫了声,“宁……宁医生。”这就是粟融归说的来看她的宁家老二了吧?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啊? 宁医生表情表情淡淡的,但眼神却很温和,还问她,“庸医是我?” “……”此刻的她脑袋里本就一团浆糊,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从何而来,立刻窘得满脸通红,“不是……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真的不是在回答粟融归的语音啊! 她再度瞟了一眼他的胸牌,这么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怎么可能跟庸医挂上勾…… “那个……”她转动着脑子,想解释一下这个并不美丽的误会。 “我是来跟你讨论一下脂肪组织先天性发育不足并纤维隔缺少症的,你的主治医生告诉我,并没有发现你的脂肪和纤维隔有什么异常,或者是没检查到,要不,再安排个详细检查?”宁医生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比她更博学的……额,专注科研的博士。 他是博士吧? 她眨了眨眼,一时被好奇心冲昏了头脑,“莫非宁医生你知道这个病?”开玩笑吧?这是她独创的病名! 第321章 没什么大不了 “不知道。”宁至谦目光一闪,“还请不吝赐教。” 这怎么赐教啊?让她跟一个陌生人说:我胸太小? 她先红了脸,猛烈摇头,“没病没病,我真的没病!谢谢你了!都是粟融归多事,麻烦你跑一趟!” “真的?”他挑了挑眉。 人长得帅,连挑个眉毛都这么好看啊…… 只是这位医生,你的目光也太闪亮了有木有?自带x光吗? 她不知是心虚还是脑子犯抽,下意识胳膊抱在了自己胸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很好,特别好!真的!” 他略一沉默,“如果你确定真的没事,那我就走了?” “好好!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走吧走吧,赶紧走…… 宁至谦在涂恒沙期盼的眼神里走了,途中,接到粟融归电话。 “喂,没什么事,就是她的哮喘病史,这个季节要注意,还有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你们这行是不是挺累的?她不适合太劳累,这次晕倒的原因跟她的过度疲累也有关系,至于你说的……”至于那个拗口的病名,他想了想,决定不提了。 另一端的某粟老师立马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打电话来其实是要解释那什么鬼脂肪发育不足并什么缺少的根本不是病,急急地问道,“那她的病,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提提?”他是指她的哮喘…… 她的病?此刻她并没有犯病,只是一时情急晕倒而已,所以,粟融归一提病,他自然而言想到的是粟融归拜托他来探的那个病…… “那个啊……”他也不好说得太露骨是不是?只好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民间有传说的偏方,多吃木瓜之类,但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你可以试试。”他其实很想骂粟融归一顿,作为男人,怎么可以这么龌龊?对女朋友有这方面的要求?爱一个人,不是要爱她的灵魂? 粟融归起初听着还没反应过来,听见木瓜二字之后,再愚钝的直男也明白过来了,顿时翻了脸,“姓宁的!你一神经外科的医生!管得太宽了吧?还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下流的词你都说得出来?”你又不是乳腺科专家?!这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了。 “……”神经外科宁副主任一脸懵逼,话说,他是神经外科没错,可他没上赶着来管闲事啊?不是粟融归把他叫来的吗?还十万火急地催!再说了,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说错了?他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好不好?没什么大不了!不是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到底是谁下流? 他还在这郁闷得不想说话,那边粟融归又来抱怨了,还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到底是博士,真是博学,见多识广!什么病都明白!” “……”他有待反驳几句,粟融归把电话给挂了…… 他拿着手机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博学?见多识广?再见多识广也没有哪一本书哪一位老师提到这个病例,他能领悟也仅仅只是因为脂肪组织和纤维隔这两个词,曾经某个傻乎乎的姑娘在被窝里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那位姑娘……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像迎春花一样,不管多寒冷的环境,都努力地想要将温暖的笑容在他面前绽放,哪怕她展开的花瓣其实柔嫩得让人……心疼…… 她现在,应该挺好的吧? 离开了他,固然会好…… 涂恒沙并不知道这俩男人还有这么一段对话,红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催郝仁可以出院了。 消除了心结,好似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飞扬的神采,总是上扬的唇角,连皮肤都在发光,郝仁看了都忍不住酸溜溜地说,“哟,你的心情现在也跟着季节一样了吧?” “怎么说?”她并没有掩饰她的眉梢眼角的春意。 “春天来了啊……”郝仁瘪瘪嘴。 她也不生气,只嘻嘻地笑,“那我也祝你早日遇到你的春天!” 郝仁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这一回,好好过日子吧!粟融归大难不死,你们以后只有后福了!” 涂恒沙隐隐觉得他脸色不对,凑上去,“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的后福并没有表现出多开心啊?你有心事?” 郝仁直接用一本书砸在她头上,“好好研究你的粟老师去!我好得很!” “是吗?”涂恒沙皱了皱眉。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心里在嘀咕:郝仁不会喜欢我吧?”他再次砸她的头,“你想多了!你没我前女友身材好,没有她脸好看,没有她学历高,没有她多才多艺,我怎么会喜欢你?” 涂恒沙眨了眨眼。 “怎么?生气了?” 涂恒沙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好奇,她那么好,怎么瞎眼看上你的?” 郝仁作势要揍她。 两人最终打闹中都哈哈大笑。 有时候,各种插科打诨也是为了掩饰什么吧? 涂恒沙非但觉得郝仁情绪有些不对劲,而且好像还在暗地里查什么事情。 而她的心情变化不但郝仁看得出来,舒慧也明显感觉到了,在她连续几日哼着歌回家以后,忍不住问,“这是和小许和好了?” “嗯……”她挠着头发,笑得有些贱贱的。 舒慧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叹了口气,“他什么时候回来?把婚结了吧。” 涂恒沙一愣,抱住舒慧的脖子,眼眶微湿,“妈……” 她知道,妈妈是希望她拥有一段完美的婚姻,在此之前,是要求粟融归能说服他的家庭,让她堂堂正正走进粟家,得到所有的祝福,但现在,明显已经不可能了,妈妈这一声叹息里,有无奈,有妥协,也有遗憾吧? 舒慧却佯装嫌弃她的样子,“好了好了,别在这挡着我工作!” “你在忙什么呢?”涂恒沙起身,看见舒慧在写什么东西。 舒慧推了推眼镜,“班上有十好几个学生,基础差,我寻思着把重点内容易错内容都归纳出来,给他们加加课,补补火,重新过关。” “哦,那您忙吧,我不打扰您了。”她了解自己的母亲,舒慧是一个要求严格,追求完美的人,不然也不会每年带的班级都考第一。 第322章 想念 她的手机这个时候弹出视频请求,她偷瞄一眼舒慧,见她正专注工作,轻手轻脚准备溜回房间接,却听舒慧突然出声,“是小许吧?” “是……”涂恒沙站住脚步,心里焦急。 “我和他说几句。”舒慧还以为是电话。 “哦……”涂恒沙接了视频,屏幕上露出粟融归包着纱布的头。已经好很多了,但纱布还没除。 舒慧顿时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没受伤吗?” 粟融归也没想到视频里出现的人会是未来丈母娘,只好轻描淡写地把自己伤情说了一遍,还说,“舒姨,我没事,就一些皮外伤,真的。” 舒慧却愁得不行,“你就一个写文章的,那边的环境到底多糟糕,能把自己弄成这样,这次是皮外伤,可……”她觉得这么说又不吉利,赶紧住了口,补充,“小许啊,我们家人都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粟融归在那边听着,心口渐渐潮湿,“我们家人”这几个字,像一团暖云,在他心头久绕不去,柔软而温暖。这次遇到恐袭,国内媒体都报道过了,他自己母亲却一直都还不知道吧?迄今为止都没来过电话问问他是不是还活着…… 家里情况不太好,母亲全部的精力都在公司上,对别的事大概都不上心,他理解,而且也习惯了,但舒慧的反应还是让他觉得这样的对比有些心酸,听涂恒沙说,看到新闻的第一时间就问过涂恒沙他的情况,他还一直瞒着未来丈母娘,不敢说自己受伤,就怕她担心。 涂恒沙在镜头前冲他挤眼睛皱鼻子,“你看我妈对你多好!连你那边的天气都关注着呢,就怕你冷着了热着了!” 舒慧推了她一把,“既然是一家人了,难道关心不是应该的?”说完又对粟融归继续说,“你在国外一个人生活习不习惯啊?想要什么跟阿姨说,现在快递这么方便,都能寄的吧?” “妈,现在快递这么方便,他在网上都能买到的!”涂恒沙故意拆台。 舒慧忍不住戳她的头。 粟融归笑了,小声说,“舒姨,我想吃您做的菜……” 真好,他就喜欢这样的家庭环境,从前也特别喜欢在涂恒沙家里吃饭。无论是文艺工作者还是寻常世人,总喜欢讨论家是什么。有人说,家是疲惫的时候停靠的港湾,是漫漫旅途最后的归宿,他从来没有过共鸣,直到遇到她,走进她的家,尤其一家人大冬天里围着火锅,热气腾腾涮着菜的时候,那才是家的样子。 舒慧也忍不住笑了,却又不无遗憾,“那可得等你回来了!等你回来,我天天做你爱吃的菜,你来家吃!” “好。”其实他想说,等他回来,他们就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住在一起,嗯,一切,等他回来就好了。 涂恒沙偏偏还在一旁继续拆台,“明明我做的菜更好吃啊!” 舒慧和粟融归都绷不住笑了,舒慧更是说出了粟融归想说的话,“真是个活宝!好了,你们自己说悄悄话去!” 涂恒沙回到房间,将手机往桌上一搁,托着腮帮子,“说吧,你有什么悄悄话想跟我说?” 他裹着纱布的脸在那边露出一抹奇怪忸怩的笑,问她,“你想不想我?” “……”这么直接的粟老师,真有点不习惯啊!她要不要傲娇一下?“嗯……这个问题我要想一想……”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猝不及防地低声说,“我想你。”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错愕。 他就喜欢看她这样傻傻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来触摸她屏幕里的脸,“特别特别想你,想到晚上睡不着觉,看见什么都想买给你,觉得你一定喜欢。” “哼……”她趴在了桌上,觉得整颗心都像浸泡在一汪温水里,并渐渐在温水中软化融化,“我知道……”矮油,粟老师突然这么直接的情话,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莫非还是比较适合听粟老师凶巴巴吼她? “你知道?”他的目光愈加缱绻。 “嗯……”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他抚摸着她脸庞的手,抓了个空,才觉得自己这个反应实在好笑,“我能感觉啊,你的手指是热的,指甲上的倒刺刮得我脸疼……” 她也想念,想念记忆中他的模样,他指尖划过她脸庞的感觉,“粟老师……”她又开始鬼使神差了,鬼啊神啊的,为什么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给她捣乱?! 她眼神不安分地从他的脸往下移,“粟老师,你的身体也是热的……” “……”他差点喷血,这家伙,没三句话是的正经的。 她嘻嘻地笑,“粟老师,你哪儿想我了?” “……”他咬牙,“等我回去!”等他回去,一定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听话的! “对了!”她发现不妙,不想把他给惹毛了,毕竟他还没痊愈呢,火气太盛不好,赶紧转换了话题,“你那位朋友,宁医生,结婚了吗?有女朋友了吗?” “……”他皱眉,“问这个干嘛?”他俩视频的时间,难道不是一秒值千金?用来讨论别人?不好,他突然想起自家女朋友一个十分恶俗的毛病,看见长得周正的就走不了路啊!宁至谦那家伙长得就不是人样!他警惕心顿起,“涂恒沙!你想说什么?” “不是,我就在好奇啊,帅哥都是扎堆的吗?我没遇见你之前,觉得我身边的男人没几个拿得出手的,怎么你一出现之后,帅哥们也都成串儿的出现!一个比一个好看!” 他眼睛已经眯起来了,“你的意思是说,宁至谦比我好看?” “呃……”她又不傻,马上说,“不是不是,都好看都好看!” 难道他就是傻的吗?这么敷衍都看不出来? “你说……”她把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提了出来,“这么帅的医生如果在医院坐诊的话,姑娘们那不得前赴后继天天去看病啊?” 他眼神都冷了,“他是神经外科医生。” 她一愣,“所以呢?”好好地提专科干什么? “所以他那里看病的都是脑子有病的!”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像骂人?不行,他这是常识错误!她要给他科普一下,“不是,你弄错了!神经外科并不是脑子有病才去看的……” 屏幕一黑,视频关闭了…… “……”她半张着嘴,后面的话也不用说了,话说,这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他还能这么大脾气呢?不过,这才是正常的粟老师了,但是,他生什么气呢?她只是觉得,这么帅的人,肥水不能流外人田啊,介绍给报社的未婚姑娘多好! 粟融归:脑子抽了才派宁至谦去看她! 他把自己朋友圈里的男人们都过滤了一遍,有几个人是再也不可能公开露脸了! 第323章 出事 笑着,闹着,吵着,对望着,想念着。 如今是涂恒沙生活里爱情的全部,当然,还有等待着。 等待着某个人的归期,等待时间一点点流逝。 每一个读过童话故事的人都知道,故事的结局都是王子和公主过了幸福的生活,涂恒沙以为,行到此处,云卷云舒,想必也是到了结局,然而,命运作祟,终究没有放过她。 舒慧近来下班总是比平日晚一两节课,涂恒沙知道她是忙着上回她说过的事——给一部分基础较差的学生补补火,过过关,所以,若是她回家早,她便先做好饭等妈妈回来,若是她也加班晚了,她便叫上外卖直接送妈妈办公室去。 那天她收工还算早,交稿也早,便早早回了家,还买了菜,打算好好做顿饭,以慰这段时间辛苦工作的妈妈。然而,她刚刚走到校门口就发现不对劲,学校里竟然挤满了人,这都放学时间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而且,还有警车…… 胖爷爷从人群里挤出来,直摇头,唉声叹气的。 “爷爷,这发生了什么事啊?”她忙问。 胖爷爷看见她,顿时就急了,“沙子,你可回来了!出事了出事了!你妈妈出事了!” 她脑子里嗡地一响,“我妈怎么了?” 从小的阴影,她最怕的就是这句话!推开家门一地鲜血的画面是她童年的噩梦…… 她拔腿便往学校跑,甚至顾不得听胖爷爷说什么,心里寻思着,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还好好的,最近妈妈的情绪也都很好,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她一口气跑到教学楼,什么时候手里的菜掉在什么地方了,她也不知。 教学楼前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围着的空地上,一滩血迹。 她眼前一黑,童年最害怕的事挤入脑海,下意识的一声“妈”喊了出来,声嘶力竭,充满绝望,而后便是一声连一声的“妈——妈——”,眼泪哗哗直流,朝办公室奔去。 在楼梯口,遇到和妈妈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见她哭成这样,赶紧把她拉住,“沙子,别哭了,你妈被叫去问话了。” 她愣住,脸上挂着大颗的泪珠。问话?什么意思? 老师叹了口气,“哎,你妈妈真是运气不好啊!她班上一个学生跳楼了,学生家长来闹,说是被你妈妈逼的,现在正在问你妈妈话呢!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等你妈妈问完就知道了,但是,我们怎么也不相信是你妈妈逼的,你妈妈是要求严格,但是不会在批评人的时候口不择言,最近还老看到她放学后把一部分学生留下补课,怎么会逼学生呢?” 涂恒沙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自己误解了。 她抹了一把泪,问,“那……那个学生呢?现在怎么样?” 老师摇摇头,眼里满是泪光,“送去医院了,也不知怎么样。” 涂恒沙心里一沉,“是……是哪个学生?”妈妈班上的学生,她也认识许多。 “是个男生,叫马秋。” 马秋。她知道这个孩子,贪玩,不爱学习,而且脾气还不太好,跟班上几个男生都打过架,她之所以印象深刻还是因为他的成绩常常吊车尾。 “沙子,你在这也没有用,还是先回去吧,等你妈妈回去,你再好好安慰她。”老师劝着她。 她木然点点头,“谢谢阿姨。” 老师叹了口气,走了。 她没有回家,而是继续站在校园里等。 除了为舒慧担心,她还祈祷那个学生,千万不要有事,不仅仅是为了妈妈,那样鲜活的生命,明明前两天还被妈妈挂在嘴上的人,谁又忍心就这样看着他逝去? 她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看见路灯下走来的舒慧的身影,行动迟缓,不过一天的时间,像是老了许多。 “妈!”她迎上去。 舒慧一双眼睛都是肿的,眼睛里还含满了泪水,看见女儿,眼泪唰地就往下淌。 “妈,”涂恒沙将她用力抱住,“我们先回家,回家再说……” 舒慧却拍着她的肩膀摇头,“不,你先回家去,我还有事。” “妈,您有什么事?”刚问完,她便反应过来,“您想去看马秋?” 舒慧流着泪点头,“必须去看啊,不看我这心里怎么能安?” “那我陪你一起去。”涂恒沙心里也一直悬着,唯有知道马秋无恙了才能安定吧。 舒慧本不想让女儿被牵涉进来,但涂恒沙在某些事情上一贯强势,认定了,就难以改变她的想法,舒慧也只好同意了。 母女俩叫了辆车去医院,车上,舒慧就把事情告诉她了,“这些天我不是说要给那一批孩子补补火吗?通常我都是利用放学后的时间,把他们拘在教室里,再过一回关,大部分孩子都能完成任务,有几个调皮的怎么熬都不给学,次次过不了,我就通知了这几个孩子的家长,请他们在家里稍微监督一下孩子默写背书,结果马秋今天还是一问三不知。今天下午凑巧又要开教职工会,我便让他们自己在教室里记,等我散会就去教室给他们默,我还特意强调,今天再默不出来就回家后让父母帮着默。我就说了这么些,会还没开到一半,就有学生跑到会议室来找我,说马秋出事了……” 说到这里,舒慧再度哽咽,哭得说不下去,“马秋那孩子,虽然调皮,基础不好,但人是可爱的,我从没讨厌过他,怎么会逼他跳楼?我真的不喜欢他的话,就不会课后留着他默写背书了,但是……但是马秋却又的确是因为这件事跳楼的,我这心里,难过啊……” “妈,我知道,我知道……”她抱着舒慧,眼里也泛着泪光,“我都知道,马秋其实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希望他好好的……” 舒慧也是压抑久了,在涂恒沙怀里好好哭了一场,差不多也就到了医院。 “妈,我们下车了。”涂恒沙搂着妈妈,轻道。 母女俩买了些水果,便进了医院。 经过一番打听,得知马秋还在抢救,两人便又往抢救室而去。 第324章 发酵 然而,刚到抢救室门口,才说了“请问……”俩字,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抢救室外的家属便一拥而上。 “就是她!就是这个老师!打死她!” 话音一落,拳打脚踢便冲着母女俩而来。 两人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幕,舒慧脸都白了,涂恒沙毕竟做过记者行业,知道在这种盛怒之下是谈不出什么来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妈妈护在身后,试图掩护妈妈离开。 舒慧却想表达自己的想法,从涂恒沙身后探出头来,“马秋家长,我……” 一句话没说完,一个拳头直接砸到了她脸上。 “妈……”涂恒沙眼睁睁看着舒慧流出鼻血,心里一紧,紧紧将妈妈抱住,拳打脚踢就落到了她身上。 她们再没有了突围而出的可能,被围着袭击。 涂恒沙已经不知道身上落下多少拳头了,直到护士看见带了保安来,又报了警才算结束。 检查、去派出所,一番下来就是半夜。 涂恒沙唇角淌着血,医生原本要她住院观察,她拒绝了,请医生开了药,陪着妈妈回家。 舒慧见女儿这个样子,抱着女儿大哭,自责不已,涂恒沙却还要安慰舒慧,她只是身体上的疼痛你,舒慧的心里才是最痛的…… 幸运的是,舒慧的班级在二楼,那跳楼的男生被抢救了过来。得知这个消息的舒慧和涂恒沙都松了一口气。 涂恒沙和舒慧都不敢再去医院探望,但却悄悄去医院住院部给马秋交了一笔钱,至于涂恒沙自己的伤,她没打算要对方负责,甚至找了借口不接粟融归视频,只通电话,以隐瞒自己脸上看得见的淤肿。 她只担心事情不会到此结束。 而她的担心并非多余。 马秋醒来,公安局也认为马秋跳楼与舒慧并没有直接关系,舒慧在这件事里没有刑事责任,然而,马秋的家人却不忿此结果,找到了学校,在校长办公室各种闹事威胁,要学校和舒慧出来负责,同时开始有新闻报道这件事,评论里开始对老师各种声讨和笔伐,尽斥当前教师这个行业师德缺失的行为。 迫于压力,学校表示舒慧的行为发生在放学后,并非学校要求,是舒慧的个人行为,但学校愿意承担部分责任,对马秋一事做出人道补偿,因舒慧的行为并非有偿,所以学校只对她做出扣除绩效及当年考核不合格的处罚。 舒慧可是每年考核都是优秀的,对此有些想不明白,“我明明是为了孩子好,在放学后给补补课,为什么还错了呢?” 涂恒沙只能半开玩笑地开导她,“妈!这样也好,以后可以早点回家啊!像您这么高的教学水平,我相信啊,就算不在放学后补课,也一定能考出好成绩的!” 舒慧只能勉强笑笑,不管如何,只要马秋平平安安的,她心里就踏实了,她没法去看马秋,但班上同学去了,从学生嘴里,知道马秋会好起来她就放了心,她只打量着涂恒沙,摸着女儿嘴角的青紫,担心地问,“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涂恒沙摇摇头,“我好着呢,都是些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没事。” 舒慧叹了口气,把女儿搂进怀里,“都是妈妈连累了你。” 同样的话,许多年前涂恒沙听过无数次,在舒慧看着小小的她承担起家的责任的时候,总是这么说,而在说完之后,就会发生有些可怕的事…… 满室鲜血的画面在涂恒沙面前再次闪过,她心有余悸地抱紧舒慧,“妈,你别这么说,我们现在已经很好了,你看,我有小许了,等他回来,我们就会结婚,然后生个白胖可爱的孩子,小许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到时候您可要给我们带孩子啊!” 舒慧听着笑了,“真是不害臊的傻孩子……不过,你说得倒也没错,小许的妈是靠不住的,我不给你们带谁来带?” “妈……”涂恒沙终于放了心,对这个结果已算满足,至于网上的言论,这阵风过去也就揭过去了。 然而,事情却没有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就在母女俩这次谈话的第二天,一个公众号对这件事情进行了再度报道,并且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公众号、自媒体甚至媒体都进行了转载。 文章的题目就叫:深挖学生跳楼事件的真相:为什么这样的老师还能继续从教? 这篇报道再度提起马秋跳楼事件,并且重点报道了舒慧是怎样一个老师,从严要求,班规严明等等词,本来明明是褒义词,但在文章的种种描述里,却带有极具讽刺意味的贬义。文章写道,通过调查,舒慧的班规里,存在大面积体罚倾向,比如罚跑圈,罚深蹲,罚青蛙跳,以及各种罚抄,提到有学生为了完成罚抄通宵不睡,手都写疼,还有采访过专家,专家认为并不是每个人学生都能完成惩罚中规定数目的跑圈、深蹲和蛙跳,体质不好的同学很有可能在被罚的过程中产生不良反应。文章还例举了多例过往学生因为体育活动而猝死的报道,强烈谴责舒慧体罚学生的行为,并提出,就算马秋不跳楼,舒慧这种管理方式,出事是迟早的事,完全将舒慧描绘成一个极端粗暴的老师。 而后,文章开始分析舒慧这种极端的原因,居然指出是因为舒慧有心理疾病,虽然没有直接说出精神病三个字,但字里行间无不在暗示舒慧有精神病史,还说什么通过调查了解到,舒慧曾在多年前自杀多次,因为这个病曾休假两年,却在两年后继续上班任教云云,字字都在质问,学校怎么能允许有心理疾病的人执教?这其中有什么猫腻?这其中又有多少潜在风险等等,更是用极具煽动性的语言挑起家长的担忧,怎么放心把一个学生放到这样的老师手里,还有暗示性的语言表示不担心孩子在这种手里被伤害吗?文章的最末,还提了一句,据悉,舒慧的丈夫是杀人犯,至今还在监狱服刑…… 这个公众号的名字叫:想夜的星星。 第325章 只想保护妈妈 粟融星…… 涂恒沙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粟融星时,粟融星眼中深刻的恨意。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好像有一双恶毒的眼睛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黏在她背后,摆脱不了。 而这次网络舆论的发酵,造成的后果远远超出了身为媒体人的涂恒沙所预料的,更何况是一生未出学校这个单纯环境的舒慧。 网上的谩骂铺天盖地,涂恒沙想瞒着舒慧都瞒不了,红柳小学师生都在议论这件事情,舒慧二十年前的抑郁症被无限放大,粟融星的文章里轻描淡写的心理疾病几个字,口口相传,彻底变成了精神病,左一个精神病又一个精神病,充斥在各种评论里,无比刺眼,而且很多评论都是一样的,各种号复制粘贴,言语恶毒又刻薄,涂恒沙一看就知道这是有人买了水军带节奏。 更要命的是舒慧在学校的处境。 家长受了这些舆论的蛊惑,开始向学校示威,要求更换老师,加之有马秋的事情在先,更是无形中增加了家长发声的助力,尽管学校出面解释,但并不能安抚家长焦躁的心,反而要求换老师的呼声越来越烈,每天成批的家长涌入学校,再加上各路媒体的来电来访,已经严重干扰了学校正常教育秩序,甚至,直接有家长领着一帮人冲进教室,要舒慧离开教学岗位。 在这样的压力下,舒慧看着讲台下一张张受到惊吓的脸,一双双迷茫而惊恐的天真眼眸,含泪离开教室,临走前最后一次嘱咐孩子们:毕业在即,不要受到任何外来因素的影响,好好学习。 离职申请获批那天,舒慧一个人关在家里狠狠哭了一场,而后,便是整天整天坐着刷新闻,看评论,看着看着又大哭,哭完又看,如此恶性循环。 涂恒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舒慧,网上恶意的言论,是有人故意制造舆论事端,不可完全相信! 但,她的话并没能起到多大作用,舒慧还是郁郁寡欢。 涂恒沙担心她,索性请了假在家里陪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因为有不同媒体介入,网上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说明了一些实际情况,但也只局限于舒慧病情的报道,二十年前的抑郁症,并非精神病,以及学校领导对舒慧的评价,是一位负责任且教学能力强的优秀老师。但,这点声音很快被如潮的谩骂声淹没,和起初一样,一波一波的水军蜂拥而上,揪住马秋事件和心理疾病不放,说什么作为教师自己心理不健康怎么教出心理健康的学生?还说学校领导这么洗白是收了多少好处,有些评论言辞甚至污秽到给舒慧和校长的关系泼脏水。 也有质疑这些骂声的评论,但只要出现,立刻就会遭遇一大波各种恶毒谩骂…… 涂恒沙尽量陪着舒慧聊天,做家事,不让舒慧再接触这些恶评,也提过和舒慧一起出去玩几天,哪怕在校园里散散步呢?但舒慧不愿意,不愿意出门见阳光,更不愿出现在校园见熟人,而涂恒沙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不眠地盯着,所以,网上那些恶意舒慧最终还是都瞒着涂恒沙看到了,看完之后,便是通宵不眠。 舒慧以极快的速度瘦下去,两三天的时间明显看着瘦了一圈,而这一切都还不曾结束,某天舒慧接到一个电话,快递员送快递到家,舒慧签收后,拆开一看,居然是一套寿衣…… 舒慧吓得当场扔了那东西,跌坐在地上发抖。 涂恒沙赶过来一看,气得连衣服带盒子全踹了出去,抱着舒慧安慰,“妈妈,别怕,别怕,越是这样越证明这是一场有组织的阴谋,别害怕,别害怕……” 舒慧的手机这时候响起,涂恒沙拿过来一接,那边便传来女人恶毒的声音,“舒慧吗?你怎么还有脸当老师?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收到我寄的寿衣了吗?你这样的精神病早该去死了!疯子!赶紧去死吧!疯子疯子疯子!别再活着危害人间了!” 涂恒沙气得将手机一摔,这样的手段也太恶劣了吧?她只庆幸,这个电话舒慧没有接到…… 她低头看妈妈,只见舒慧一直在发抖,脸色苍白得可怕。 “妈……”她心痛得把舒慧搂进怀里。 舒慧在她怀中继续抖着,双手抓住她肩膀,手指苍白而枯瘦,眼中蓄满了泪水,“为什么?女儿,为什么?我不是精神病,不是疯子……我好了……医生都说我好了……而且我从来就不是精神病……为什么我就该死呢?为什么要我去死呢?” 涂恒沙心里刀割般疼痛,刚才那个电话,舒慧只怕还是听见只字片语了…… 她眼眶绯红,用力抱着舒慧,“妈,那些人都是收了钱不怀好意地诋毁你的,你千万不要相信!千万别信啊!” 舒慧却摇着头,“不是……大家都说……不仅仅是这些人……家长也说啊……说我是疯子……不能再教他们的孩子……” “他们……他们只是误信了谣言……只是不明真相而已……”涂恒沙一度哽得说不出话来,“妈,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您正直善良,热爱工作热爱学生,您是大家评选出来的优秀教师啊……您千万不要被这些人的恶言恶语伤到了,这样不就正中某些人下怀了吗?” 她不知道舒慧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心里,舒慧只是沉默了,在她怀里久久地沉默。 “妈,您放心,我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的!”她是舒慧的女儿,不能再占用晨江的资源来陈述这件事情,但是她可以以舒慧女儿的身份在网上说话吧?她已经在撰写文章了!今天就会发出去!至于这件事的背后推手,手段都是一样的,引导舆论,买通水军,电话威胁,她早就领教过一次了!粟融星,不知道还有没有尚清梅,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或者是想报复她,或者是想她离开粟融归?或者单纯只是恨她?无论是什么,她们之间都达不成共识的吧?所以,连谈判的必要都没有!她只想保护自己的妈妈! 第326章 一个人扛 涂恒沙注册了个私人号,就以舒慧女儿的身份,将舒慧的病情,舒慧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以及马秋事情的始末全都叙述了一遍,可惜的是,她现在不敢离开舒慧半步,没办法采访到马秋本人,在她的记忆里,马秋调皮捣蛋,不爱学习,但是对他们的舒老师并没有成见,她记得马秋还在教师节给舒慧送过明信片,当时舒慧还提起这个事情来,因为前一天舒慧才批评过他,所以舒慧当时又欣慰又感动。 责之严,爱之切。 涂恒沙不由湿了眼眶。 她在舒慧的抽屉里找到一大堆明信片和贺卡,都是学生在各种节日送的,这样的贺卡有好几抽屉,大部分都是已经毕业的学生送的了。她挑出一部分留言写得特别长的,都是感恩舒慧对他们严格的教育,感激她的好。其中就有马秋写的。马秋这个孩子,每年都给舒慧写明信片,言语十分质朴,什么舒老师我爱你哦,或者祝舒老师越来越年轻,这样的语言,简单却又映射出孩子最简单的世界,其中有张还写道:舒老师,我还记得有天下大雨,我们很多同学浑身都淋湿了,鞋子也湿了,是您在办公室用吹风和电暖气帮我们把衣服烘干。舒老师,我们都爱你。 涂恒沙看着这些,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将每一张都拍好了照,随着文章一起发到网上,同样的,她也找了几个大号帮她转发。 很快,她的文章也火了,舆论里不同的声音终于越来越多,虽然还不足以和谩骂声抗衡,但总算有了回响。 她把这些给舒慧看,舒慧木然的,没有表情,只问她,“是你写的?” “嗯。”她点头,“我要让大家知道真相。事实也证明,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蒙蔽双眼。” 舒慧眼中仍是一片灰暗,“他们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舒慧到底是谁……” “是啊是啊!”涂恒沙握紧舒慧的手,“所以有些人误解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谁?不关我们的事对不对?” “你去上班吧,沙子,不能因为我耽误天天的耽误工作。”舒慧忽然道。 “没事,我已经请了假了,主编人很好的,让我在家多陪你。”正说着话,郝仁来了。 其实涂恒沙家里发生的这件事,报社并没有人知道,涂恒沙请假也是用的别的理由,铺天盖地关于舒慧的报道,大家只知道主角是一位老师,并不知就是涂恒沙的妈妈,所以,郝仁这是为什么而来? 郝仁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自然。 涂恒沙瞄了一眼室内,这几天真是一片混乱,家里乱得不成样子,还有些女性私密用品摆在很显眼的位置。 她尴尬地把东西都收起来,请了郝仁进来,给倒了一杯茶,“不好意思,家里乱得很,对了,你怎么找到我家门的?” 她印象中好像并没有告诉郝仁她家具体的楼层门牌。 郝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头,少倾,把随身的电脑打开了,推到她面前,“我做的采访,你先看看,这样写可以吗?需要再做哪些增减?” 采访?她都请假了还有什么采访任务? 结果她一看,郝仁居然采访到了马秋…… 她大吃一惊,“你怎么采访到的?马秋的伤势怎么样?” “我问过医院,还好只是从二楼跳下来,又在树上缓冲了一下,两腿都骨折了,有些外伤,但脑袋没事。”郝仁先回答了地儿问题,然后才道,“是马秋自己,醒来后听见大人们的议论,知道……舒老师现在情况不太好,觉得是自己连累的,想说出真相,大人们不准他说,后来事情愈演愈烈,他心里过不去,写了张字条,给护士,让护士帮他联系记者说出去,护士打了晨江的电话。” 郝仁说起舒老师这三个字的时候,还不习惯,顿了一顿,不过,这些都是不重点,他随即拿出两张纸条,上面果然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我跳楼不是因为舒老师批评我,是我怕家长来了要挨打,我因为默不出来已经挨打好几回了,我怕。 “拿着这个字条,我又去联系护士,表示我想见一见马秋,确认信息的真实性,护士虽然为难,但还是帮我把话带给了马秋……”他有些难为情,“我乔装进去的,时间也很短,马秋又交给我一张纸条,并且亲口保证这是他亲笔所写,要为舒老师伸冤。” 郝仁指指第二张纸条,上写:我再一次说明,我跳楼是因为怕找家长来学校会挨打,我爸爸妈妈总是吵架,吵来吵去最终挨打的就是我,学校每次叫家长,也不会和我好好说,总是先打我一顿,我爸还用皮带抽,我妈用指甲掐,很疼,我怕。我跳楼的时候,是觉得生活没希望了,反正我成绩不好,长大了也没出息,活着有什么意义?爸爸妈妈不爱我,我是他们的累赘,如果没有我,他们早就离婚了,说不定早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现在被我拖累,谁也过不好,我死了,每个人都解脱了。但是,我不希望你们把我爸爸妈妈的事说出去,不能说我爸爸妈妈不好,我怕那些人又会骂我爸爸妈妈,他们也很可怜,心里一定很难受才打我出气的吧?你们只要说,马秋跳楼跟舒老师无关就行了,谢谢。 涂恒沙放下纸条,叹了口气,心里并没有妈妈沉冤得雪的轻松,“还是……得尊重马秋的意愿吧?” “当然!”郝仁把纸条收起来,“不然我跟那些营销号有什么区别?我会把握分寸的,另外,还想从你们这里了解更多舒老师的情况,等会我还会去学校采访老师和舒老师班上学生。” 涂恒沙点点头,有晨江发生,必然比她自己私人号更权威。 郝仁看着她,又心疼又生气,“你呀,这么大事不跟报社说,不跟我说,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涂恒沙一愣,她还真没想过告诉谁,甚至没有告诉千山万水外的粟融归。这是她从小的习惯了吧?什么事都想着自己一个人扛。 第327章 妈妈回来 郝仁临走的时候对她说,“你专心在家里陪……舒老师吧,外面的事有我,我会想办法把舆论扳过来的。” 涂恒沙点点头,郝仁看着她,短短几天憔悴了不少,想来便知,这几天不好过,站了站,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在她还有些懵的时候便放开了,还去舒慧房间门口站了会儿,半天憋出一句,“我是……沙子同事,您别担心,也别难过,这事儿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舒慧这几天整个人都木的,听了也没有太多反应,郝仁站了会儿,便告辞走了。 才走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敲门。 她开门一看,这回外面没有人,但却摆了个花圈在门口,挽联还写着“疯子舒慧千古”…… 涂恒沙气得想一把火把花圈给烧了! 这么大东西,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么拿出去扔,也太显眼了!还不知道左邻右舍怎么看呢! “沙子。”舒慧却突然从房间出来了,叫她。 她慌忙把门关上,唯恐妈妈看见那东西。 “我有话和你说。”舒慧脸色平静地将她拉进了房间。 “哦……好……”她看见舒慧这样的平静,也不知她是不是缓过来了。 舒慧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说完都到黄昏了。 涂恒沙还没从哪些话里回过神来,舒慧却整整衣服,“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 “好好!”涂恒沙连声叫好,几乎要落泪,这都好几天,妈妈终于肯出门了!但她突然想起门口还没处理掉的花圈,忙道,“妈,您等等……我……” “我都看见了,不用管它。”舒慧摆摆手。 原来已经看见了…… “妈……” 涂恒沙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一开口,舒慧便打断了她,“走吧。” 那就……走吧…… 到了楼梯口,舒慧忽然道,“有点凉,沙发上我放了件外套,你给我拿来。” “好!”涂恒沙立刻回转去拿,经过家门时,再次看见那只花圈,只觉得刺眼,想着还是要拿去处理掉。 她快速取了衣服,把门口那刺眼的东西用个黑袋子罩住,打算一起扔了,可当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却发现舒慧并没有在原地等她。 她心里无端一慌。 “妈!妈!”她不知是该上楼还是下楼,尖声叫着,慌得在楼梯上不知所措。 数秒的徘徊,她冲上了楼顶,心里想着的是:不会!妈妈不会上楼!妈妈是要去散步的!一定去先去楼下了!可是,她的脚步却像是有一股力量在牵引一般,不停歇地往顶楼跑。 老式的家属楼,一共七层,她一口气跑上天台,喘着气,她几乎不敢看,可是,又不能错过每一秒时间,庆幸,天台上空荡荡的,她跳到喉咙的心往下落了落。 天台围栏边的一只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眼前一黑,直接软倒在地上,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她不会去,不会再走过去…… 只要她不过去,妈妈就好好儿的是不是?妈妈一定就在楼下等着她去散步!对!她要陪妈妈去散步!至于那只鞋子是谁的,她不知道!她不认识!她现在就要站起来!陪妈妈去散步…… 可是为什么她站不起来啊?为什么?! 她一定要站起来!妈妈还在等她呢!还在等她…… 她两腿发软,好不容易从地面爬起来,硬生生梗着脖子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只鞋,跌跌撞撞往楼下奔去。 七层楼梯,她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摔倒了,又爬起来,等她终于一路蹒跚到一楼时,鞋子什么时候掉了一只她都不知道。 然而,当她站在一楼的水泥地上时,她却后悔了,她宁愿自己没有下来过,宁愿继续躺在天台上,一直躺下去…… 她摇摇晃晃的,转身就往回跑! 不知道是哪个阿姨在她身后说,“沙子来了!沙子!你快点来!”带着哭腔。 她也想哭,可是她却哭不出来,脸僵了,眼睛僵了,心是僵的,身体哪儿哪儿都是僵的! “沙子!沙子!” 为什么要叫她?为什么要叫她过去?她不想过去!她不想啊…… 她像一只僵硬的提线木偶,一步一个趔趄走了过去。 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她看见一地的鲜血和趴在鲜血里的人,一只脚上没穿鞋子…… 她想叫,想叫“妈妈”,她张了张嘴,一丝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沙子!我可怜的孩子……”有人抱住了她,摸索着她的肩背。 这声音有点熟悉,她隐约觉得好像是邻居奶奶的声音。 她眼前浮现出一副画面,满地的鲜血,妈妈躺在屋里,小小的女孩跪在邻居奶奶面前,苦苦哀求,“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她浑身一个激灵,身体一软,滑倒在地,跪在了奶奶面前,紧紧抱着奶奶的双腿,“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声音嘶哑得几乎淹没在人声议论中。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可喊出来为什么还是嘶哑的声音?可是,她管不了,她就是这么求的,然后奶奶就会帮她一起把妈妈救回来!对,救回来! 奶奶蹲下来,抱着她的脸,“孩子,别难过,先起来,起来啊……” 视线里,奶奶满头白头,已比脑海里的记忆老了许多许多…… 哦,二十年过去了…… 已经不是从前了啊…… 救救妈妈?救救妈妈!对!她已经长大了!她要自己救妈妈了!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是!她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叫救护车!可是她的手机呢?手机在哪儿呢? 她举起双手,手里拽着的并不是手机,左手捏着一件衣服,右手捏着黑袋罩着的花圈…… 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的摔了又摔,她居然还捏着这两件…… “啊——”她嘶哑的尖叫又细又长,刮着耳膜,刺耳至极。 她疯了般将手里的东西全扔了,然后在那团黑袋上踩,用力踩,好像把它踩碎了,妈妈就能回来,旁边奶奶说什么“已经叫了救护车了”之类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 第328章 舒慧走了,留下了一封遗书,只有短短几个字:我不是疯子。 用最决绝的方式来证明这几个字。 一辆车疾驰在通往粟家的路上。 涂恒沙坐在车里,全身紧绷如满弓的弦。 她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这么冲出来,拦了辆车,说了声地址,便来了。 二十分钟后,她在粟家别墅前下了车,直冲大门而去。 有人来开门,对她并没有印象,“你是……” 她怔了好一会儿,说不出她是谁,来干什么。 “哟,稀客啊!”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她回头,看见粟融星的车,车窗落下,露出粟融星讥讽的笑脸,“怎么?你也有这样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斗志昂扬的吗?怎么?尝到失败的滋味了?你终于也有小瘟鸡的时候了?” “你下来!”涂恒沙瞪着她,眼里燃烧着火焰。 “下去?”粟融星笑,“我为什么要下去?我就喜欢在这里高高在上地看到你受到伤害的样子!你也尝尝被人伤害是什么滋味!” 这就相当于承认那些文章是她所写那些水军是她所买了。她也从来没打算隐瞒,她披着自己大号亲自上阵,就是想让涂恒沙明白,什么叫一报还一报! 涂恒沙眼眶绯红,充血了一般,突然手一伸,迅雷不及掩耳,直接从车窗穿过,抓住了粟融星的头发。 粟融星没料到她会这样,头皮像要被揭了去一般疼得她尖叫。 其实涂恒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狠狠揪着粟融星不放。 粟家请的工人一看吓坏了,赶紧打开大门,前来救粟融星。 粟融星想自己把涂恒沙给揪住,但她在车里,车窗严重限制了她的行动,她气得尖着声音大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狠狠揍她!请你们是来吃干饭的吗?” 于是四五个人冲上来拉涂恒沙,可是涂恒沙不松手,那些人越拉粟融星就越痛,叫得越大声,边叫边骂那些人,“蠢材!猪!打她啊!养你们有什么用!看个门都看不好!不如养几条看家狗!” 那些人被骂不如狗心里也不好受,但雇主大过天,忍着怒气拳脚朝着涂恒沙招呼,但到底顾着人家是女孩儿,几个大老爷们不敢下狠手,可拳头砸在身上的力道也不可小觑,但是,涂恒沙却全然不顾,或者说根本感觉不到痛吧,有人拉扯她,她偏偏更不会放手,并且开始抓着粟融星的头发往车窗上砸。 粟融星额头很快被砸破了血,这辈子都没遭过这份苦,开始哭起来,边哭边口吐污言,骂她,骂舒慧,涂恒沙便砸得更用力了,身上遭到的拳脚终于也越来越重…… “沙子!”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放开她!你们放开她!” 这个她,是指的涂恒沙。 一个男人的身影卷进了这团混乱,将涂恒沙紧紧抱住,并且捉着她的手,用力掰,“沙子,是我!郝仁!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先松手……” 涂恒沙哪里听得进去?如同入了魔障一般抓着粟融星不肯放。 “沙子……跟我回去!听话!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妈妈还等着你送她!”他在她耳边大声喊。 最后一句话里的“妈妈”二字终于将她击中,片刻的呆滞,郝仁终于把粟融星的头发从她手里拽了出来,不过,他才不管是不是拽疼了粟融星,就那么一拽,粟融星一声惨叫,人倒是终于跌回了车内,可脑袋也成了猪头,还有一把断发缠在涂恒沙指间。 “涂恒沙!我要去验伤!我要告你!你等着坐牢吧!”粟融星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一照镜子,肿胀的脸上血糊糊的,又吓得大哭起来。 “告我?你去告!去告吧!”妈妈都不在了,她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郝仁却怒道,“告?你还是等着我们告你吧!粟融星!你身为曾经的媒体人,煽动舆论,害死了沙子妈妈,你的良心不痛吗?你不自责吗?你没有一丝丝后悔和内疚吗?” 粟融星愣了一下,没有人报道舒慧的死,她其实是真还不知道舒慧死了,但现在的她,屈辱又愤怒,厉声辩驳,“死了?死了跟我有关系吗?我报道的事情有哪一个字是假的?怎么?就允许你们揭露违规现象,先不许我说真话了?” 她见涂恒沙整个人都被郝仁抱在怀里,忍着脸上的疼痛冷笑,“果然是个不要脸的!我二哥去了国外,马上就勾搭上了是吗?真是可惜了我二哥!还信誓旦旦你们是真爱!话说,涂恒沙,既然这样,你当初又何必要勾引我二哥呢?如果你不用那些下作手段勾得我二哥跟家里翻脸,跟我翻脸,也许你妈还不会有这场祸事。”她肿胀的眼睛透出一丝亮,好像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对啊!涂恒沙,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是你自己害死你妈妈你知道吗?你如果不认识我二哥,就不会知道我家的事,你不跟我二哥谈恋爱,我也没那个功夫管你是谁,你妈又是谁,哪来这些破事呢?是不?所以啊,你妈为什么死?都是你自己害死的!是你勾引男人的下场!” “粟融星!你给我闭嘴!” “够了!” 两声斥吼,一声来自郝仁,一声来自粟家大门口站着的粟振。 “爸……”看见粟振,粟融星愈加觉得自己头疼,哀哀地叫了一声。 “行了,去医院。”粟振紧皱了双眉看了看自己女儿,再看看郝仁和涂恒沙,叹了口气,“你也带她走吧。” 郝仁绷着脸,一声不吭半抱着涂恒沙走了。 已经在刚才和粟融星的一场混战中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涂恒沙,如今连呼吸都觉得累,软软得靠在郝仁怀里,像一滩泥,完全被郝仁拖着走。 郝仁走了两步,发现不行,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来。 涂恒沙也软绵绵的,任由他摆布。 满怀着深深的仇恨而来,恨不能撕裂粟融星的脸,恨不能此刻躺在殡仪馆里的人是粟融星,可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第329章 熟悉又陌生 即便此刻把粟融星碾在车轮下又能怎么样?妈妈再也回不来了。她二十年的努力,无论多么困难,她都昂首向前,从不懈怠,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她知道她不能也不敢懈怠,她倒下了,她退怯了,妈妈怎么办?谁来照顾妈妈?而现在,没有了妈妈,她觉得整个生命都陷入荒芜,就好像生命突然没有了意义,她再如何努力地坚强下去也没有了意义。 郝仁把她带回殡仪馆之后,她便一直坐在舒慧的遗像前。 照片用的是舒慧被评为优秀教师时拍的形象照,还是好几年前拍的,后来每一回评上奖需要照片了就都用它。 不是她选的,她已经完全混乱了,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郝仁在安排,照片也是郝仁选的,大概他也找不到别的了。 但是,舒慧这张照片拍得很好,眼神温柔,神采奕奕,那个时候的舒慧,一定是喜悦而骄傲的吧? 涂恒沙盯着这照片,想起跟妈妈一起走过的这二十多年,脸上常常就能莫名其妙地堆上笑容。 来悼念舒慧的人很多,学校老师、学生家长、学生、红柳路的街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到追悼会的时候,厅里都装不下了,一直站到外面的停车场里,见缝插针地站着,密密麻麻。 可这一切涂恒沙都不知道,她专注于自己的回忆里,专注于舒慧照片上的微笑,谁来了谁走了,她都没在意,有人跟她说话,她便茫然地看人家一眼,有好几个女孩儿叫她姐姐,还抱了抱她,她隐约认得是妈妈已经毕业的学生。她冲她们一笑,那些人便哭了,她还想,为什么哭呢? 追悼会之后,人便渐渐回去了,留下学校男老师帮着守夜。 这个夜,明明仍然是喧闹的,可涂恒沙跪在遗像前的瘦削身躯,笔直倔强,形单影只,零落得可怕。 郝仁忙着各种琐事,也无瑕顾及她那么多,只看她乖乖待在那里,也就顾不上她的情绪了,何况情绪治愈这种事,得慢慢来。 夜深了,大家都倦了,趴在桌上休息,守夜的人声都渐渐静了下来,凉风一阵阵穿过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厅里渐渐有了冷意。 郝仁琢磨着上哪找件外套给涂恒沙披上,站起身,目光一抬却僵在了原地。 门口大步冲进来的人…… 一身黑衣黑裤,脸上的伤还未好全,额头还贴着纱布,头发只长出来短短的茬,像一阵风,朝着跪在灵前的那个人席卷而去。 涂恒沙全身一紧,感觉到一双手臂抱住了自己。 拥抱并不陌生,这两天许多人陆陆续续来抱她,但都是轻轻一拥,她大多数时候连拥抱她的人都没看清,没有人谁像这双手臂一样,从后面抱住她,勒得她全身发疼,骨头都似乎要被拗断了。 她想转身都不行…… “沙子,对不起,我来晚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沉重而又沙哑。 她好像被一记响雷给劈中,轰然一声响,轰隆隆的回声还在她脑袋里盘旋不绝,她整个人便也像一座笔直伫立了很久的塔,随着这一声轰响坍塌下来,土崩尘扬,瓦解在地。 “沙子!沙子!”急切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是我!是我!我回来了!” 被击溃的她,像一堆沙,一抔泥,软在地上,已然伫立不起,他便将她整个抱住,用他的身体支撑着她,“沙子?沙子听话,先自己坐会儿,我先上柱香!” 她听见这句话了,也很顺从地自己用手臂撑着地,他试了试松手,见她没有倒,才放心放她自己坐在蒲团上,他去给舒慧上香。 涂恒沙仰头凝视他的背影,好像凝视着一副已经遗失了很久很久的画,尘埃蒙上了它的色彩,陌生又熟悉。 在他上完香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心里莫名其妙一颤,迟钝而麻木的脑袋才渐渐运转而清晰起来,尘埃层层拭去,画面一点点变得清晰。 好像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清楚眼前这个人是谁,然后,他蹲在了她面前,贴着纱布的脸,眼下的乌青和鼻尖的毛孔都无比清晰。 舒慧去世后的这两天里,她一滴泪都没掉过,这一刻,眼泪却像潮水一般,奔流而下,汹涌不止。 耳边回响的是歇斯底里的尖叫:是你!是你自己害死你妈妈你知道吗?你如果不认识我二哥,你不跟我二哥谈恋爱,哪来这些破事呢?你妈为什么死?都是你自己害死的!都是你自己害死的!都是你自己害死的…… 最后一句,在她耳边无限循环:是你自己害死的……是你自己……是你…… 她全身颤抖,盯着眼前这张脸,只是流泪,眼泪越滚越多。 “沙子,沙子……”他也红了眼眶,用力将她搂进怀里,用力摩挲着她的背。 她没有反抗,应该说没有反应,任他如何,除了眼泪继续持续不断地流淌,除了耳边回声仍然在响:是你自己……你自己…… 舒慧第二天下葬,涂恒沙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下山后被人扶着上了辆车,至于是哪辆车她也没去想,只坐在车里发呆,直到车停了,车门打开,她知道要下车了,一看,才发现车停在胡同里。 她伸出去一半的脚顿了顿,收了回来,摇摇头。 “沙子,到家了。”他在车外柔声说,俯身要抱她下车。 她还是摇摇头。 他的手指轻轻将她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露出她瘦削的侧脸,好似比他离开时又瘦了不少,腮帮子都凹进去了。 忍不住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谁知她却像被烫到了一样,整个人一惊,躲开了他。 他一愣,目光却更加柔和,“乖,听话,我抱你下车好不好?” 她仍然摇头,不过这一回却开口说了话,“我要回家。”小小的声音,还哑哑的。 “这儿就是你的家啊!”他双手分别伸到她背后和膝后,直接想要抱起她。 “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这两天都很安静很乖,这一刻突然像个执拗的孩子,闹着闹着眼泪又下来了。 “好好好,回家!回家!我们回家!”他妥协,放开了她。 第330章 做了我想做的 粟融归把她送回了家。 他的理解是,舒慧初走,涂恒沙想念妈妈,所以不想离开她和妈妈住了二十年的家,他打算自己也住进去陪她,但是,涂恒沙掏钥匙先进的家门,进去后却直接把门关了,将他关在了门外。 他不停地敲门,最后门倒是开了,来开门的人却是郝仁。 他惊愕地看着郝仁,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郝仁却看着他,目光有些凉,“这件事对沙子打击很大,你还是让她安静一阵吧。” “这是她的意思?”他莫名对郝仁产生一种敌意。 “我的意思。”郝仁好不退怯地看着他。 “你凭什么……” “凭发生这么大的事,陪在她身边的人一直是我!” “……”粟融归突然哑了声。 门随即关上,被关在门外的他心里某个地方又闷又痛,酸胀得厉害,却只能颓然离去。 网络上迅速又出现了一篇文章,关于舒慧的,首先是出现马秋的证词,证明自己跳楼跟舒慧并没有关系,再结合之前涂恒沙传上去马秋写的贺卡,足以证明马秋和舒慧的师生关系。写着篇文章的记者是郝仁,文章发表在晨江日报官微底下。郝仁终于采访到了舒慧其他的学生和学生家长,也许是因为舒慧的死给他们震撼太大,他们无一不声泪俱下地表示舒老师其实是一个爱学生负责任的好老师,虽然班规严格,但是并没有学生抵触,至于那些惩罚,也不是死规定,舒老师对班上每个同学的健康状况都了解,那些体力不好的学生就没被罚过跑圈蛙跳。 用学生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们知道老师是为他们好;用家长的话来说就是:严师出高徒。 之前一直回避采访的红柳小学老师也接受了电话采访,在电话录音中表示:每个老师都是有工作方法的,比如舒老师严格的班规怎么执行,执行到什么程度,老师心里都有谱,而舒老师的确是个称职的老师。还有老师说,老师跟学生从来不是对立面,应该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是一体的,对现在将老师和学生及家长对立起来的舆论环境表示无奈和忧心。 晨江日报作为多年传统媒体,本来就具有权威性,也无需买热度,这篇文章就像一阵春风,吹散了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和戾气,舆论换了风向,一大波人表示自己早就对这件事存疑,可只要一说不同意见就马上被喷得体无完肤,现在证明他们是对的! 紧接着,又一篇自媒体文章引爆了网络舆论,文章以揭秘的方式曝光了“想夜的星星”这个自媒体的主体是谁,以及跟舒慧之间的是怎样的关系,虽然没有言明,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因为涂恒沙曝光了粟家的事,想夜的星星便借此机会报复涂恒沙,并且买水军煽动网络暴力,导致舒慧承受不住压力自杀。 顿时,网络一片哗然,舆论的戾气纷纷倒戈转向粟融星,之前是如何骂舒慧的,现在就是怎么骂粟融星,套路都是一样的,诸如:你怎么不去死?你才是该死的那个人!诸如:舒老师的人血馒头好吃吗?你吃不会做噩梦吗?又比如:你去死吧,用你的命换舒老师的命回来!再比如:你们全家喝着散户的血,还要吃人血馒头?该死的是你们全家! 由此,本来已经淡下去且几乎被大家遗忘的关于粟振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粟振再度被骂,粟家的热度一时高居不下。 郝仁把这些都拿给涂恒沙看,“也算是沉冤得雪了吧。” 涂恒沙早就看过了,反应淡淡的,苦笑,“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粟家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别人怎么看我妈妈又有什么关系?能改变妈妈已经不在的事实吗?” 郝仁在她对面坐下,握住她的肩膀,深深看着她,“沙子,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可是,咱们过日子是要向前看的,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带着期盼继续活下去呢!” “我知道。”涂恒沙点点头,“我没那么脆弱,只是……”她顿了顿,“觉得挺没意思的。” “什么没意思?”郝仁目光一惊,唯恐她有什么消极想法。 涂恒沙扫了一眼郝仁给她看的那些评论,“这些啊,今天说a不好,全网把a骂个狗血淋头,恨不得把人祖宗八代都刨来虐一遍,明天说b不好,风向又转向了b,恨不得给b网络判死刑,后天发现ab都是冤枉的,c才是罪魁祸首,把施加在ab身上的行为又对c来一遍,没准过几天发现c也是无辜的了。呵,到了最后你会发现,骂a骂b骂c的没准都是同一拨人!我就看见了,今天骂粟融星的和前几天骂我妈的,就有好几个重复的id。” “但粟融星并不无辜!”郝仁强调。 “我知道。”涂恒沙叹道,“粟融星现在也算是被反噬了,看见这个局面不瞒你说,我还是觉得挺解气,只是忽然对这样的环境失去了激情而已。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是你做的吧?” 郝仁有些难为情,不过还是承认了,晨江日报的文章和曝光粟融星的文章都是他写的,一明一暗,算是把这件事报复回去了,水军也是他买的,引导着舆论往粟融星头上骂,大家都是干这行的,套路都熟悉,资源都有,谁还不会玩?他说,“我从来不屑于做这种事,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该尝尝味道!”还有更好玩的等着她呢! “谢谢!”涂恒沙拍拍他的手背,“做了我想做的!” 她也想要给粟融星一些颜色看看,只是在母亲逝世最初,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就这么直接冲到了粟家,其实站在粟融星车前的时候,她还没想好怎么做,粟融星讨厌的样子激怒了她,她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但现在郝仁帮她把后面的做好了,明的暗的,齐齐全全,倒让她无事可做了。 第331章 习惯有我 粟家。 粟融星坐在粟振对面,直面着粟振的怒气。 “这些年我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把你教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气极,抑或是失望至极,盛怒的他连怒气都发不出来了,只用一种痛彻心扉的眼神看着她,“当年你说你要去当记者,你要以社会公道为己任,以人间大义为己任!这就是你的社会公道人间大义?” 粟融星梗着脖子,一脸倔强,“不是跟你学的吗?你口口声声要我们回报这个社会,回报这个最好的时代!你自己又是怎么做的?看看网上的人怎么说你的?喝着散户的血壮大,跟杀人有什么区别?多少人因为你倾家荡产,所谓有其父才有其女,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粟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气得全身发抖。 “打我?”粟融星捂着脸,眼泪冲进眼眶,“嫌我碍眼了是不是?给你丢人了是不是?那你打死我好了!正好!我下去找妈妈!告诉她你这些年都是怎么对待我和哥哥的!” “你……你这个逆女!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粟振不否认自己在生意场上不折手段做过亏心事,但自问对待儿女不亏欠!尤其对粟融星,有求必应,可谓宠上了天!没想到女儿却说出这种话! 粟融星捂着脸哭,“什么时候?从你把那个女人娶进门的时候开始!只不过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罢了!尚清梅是你的宝贝!我们算什么?我妈算什么?你跟你的宝贝过日子去吧!我这个拖油瓶滚出家门自生自灭好了!” 说完,她便冲了出去,任凭粟振在她身后大喊也不理。 她不喜欢尚清梅,这种不喜欢在有一次窥见粟振和尚清梅睡午觉,睡着了他还握着她的手不放时达到了顶点。她可以接受家里再出现一个女人来当她和大哥的继母,但不能容忍粟振爱这个女人胜过爱她妈妈…… 后来,哥哥悄悄把她拉走了,但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遭到了遗弃,再后来,无论粟振如何宠着她,都无法让她的心再平衡,更何况,之后的二十年,粟振和尚清梅琴瑟和谐,每一天在家里恩恩爱爱的画面对她来说都只能勾起她的憎恨和愤懑。 跑出去的粟融星觉得自己并没有地方可去,在商场大买特买了一通,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车上放着一个花圈,还有一副挽联,“什么粟融星千古”几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可恶! 她扔掉那些花圈,尖声叫着保安。 保安被她的样子惊到,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惶恐。 “车停在这里,你们是怎么看的?停车费给你们买药吃了吗?”她冲着保安就是一通指责。 “对不起,我们真的没看到……”发生这种事,保安自知理亏,一个劲道歉。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我现在受到了惊吓!谁来给我精神补偿?你吗?你每个月那点工资赔得起吗?”她在停车场闹了一大通,又调来监控查看,可是,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放花圈的人借用各种遮挡躲躲藏藏,完全看不到是谁把花圈放上去的,最后,她只能放下一番狠话,要停车场负责找到这个人,不然就要曝光他们!要告得他们倾家荡产! 保安面对这样的粟融星只能一再低声下气地道歉,粟融星憋着一肚子气离开,缓慢将车开出停车场,然而,车子刚一出去,迎面就泼来一大桶一大桶的不知是什么浓稠的液体,她开着驾驶室车窗,有一桶直接泼进了窗里。 酸腐味顿时充满了整个车厢,她被熏得差点呕吐,再一看自己,浑身都被泼满了泔水,臭烘烘的菜叶挂满她身上、脸上,车前挡风玻璃也被一层厚厚的脏油糊住,剩菜剩饭全黏在玻璃上,而泼泔水那些人此时已经全无了踪影。 这个手段!她太熟悉了!只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她,还没有一个粟融归去帮她追肇事者! 她用车上的矿泉水洗脸擦身,把水和车上的纸巾都用光了,她身上还是脏得不堪入目,恶臭难闻! 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恨恨地捶着方向盘,咬牙切齿:涂恒沙!我知道是你在报复我!你给我等着瞧! 可最后,却趴在方向盘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错,她恨涂恒沙,或许是恨她将粟家推下高台,或许更恨她夺走了粟融归,她想报复涂恒沙,想给她难堪,想让她尝试被伤害的滋味,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舒慧死,她也从没想到舒慧会自杀。 全世界都在骂她,连自己爸爸都不帮着她,她心里难道好受吗?背负着一条人命,她哪里会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她只是用她的蛮不讲理和倔强霸道来掩饰她内心的害怕罢了…… 她趴在方向盘上,哭得愈加伤心,路人经过,无不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辆车和车里的人…… —————————————————————————— 涂恒沙提交了辞职信。 郝仁大吃一惊,堵住她问,“为什么?” 涂恒沙微微一笑,“不为什么,想换个环境。” 郝仁不无遗憾,她这个环境才换了一年。 “主编批了?”他问。 “没有!”涂恒沙摇摇头,“说让我先休年假。” 主编的原话是:我知道最近你家里发生了太多事,压力太大的话我允许你先休息一阵,但辞职你还是慎重考虑吧,毕竟进晨江也不容易,你还年轻,未来可期,前途无限。 郝仁松了口气,“那你先休息休息也好。”他想了想,又道,“我跟我父母说了,不如你搬去我家住吧?” 涂恒沙想起他家的小两居,住他和两位老人家都有些挤,她怎么去住?多不方便啊!“不了,我住惯了学校,喜欢那儿的环境。” 郝仁叹道,“沙子,我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上,你并不是一个人,你不孤单,无论有什么事,或者要做什么决定,我都是你的依靠。” “我明白的……”涂恒沙看着他,眼圈有些泛红。 郝仁的眼睛也起了水汽,猛然将她进怀里,揉着她后脑勺,“回去先好好睡一觉,晚上我来做饭给你吃。” “不……” “不许说不!” 她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可被郝仁打断了,她只好再度一笑,“好,那我等你。” “沙子,你要习惯有我。”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 他更加用力地抱了抱她,才松开手臂,涂恒沙背着包转身回家,却看见大门口站着的另一个人——粟融归。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 第332章 不公平 她远远地看着他,又有了那天隔着混沌尘埃窥画的感觉,名画蒙尘,总归是一件让人心痛的事。 细想,他回来也有两三天了,自那天把他关在门外,就没有见过他。 而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也没有太多时间想起他,只在见到了他了,一股无法言说的痛自心底深处如喷井似的涌起,才恍然,哦,这个人啊…… 她想起自己中学时读红楼,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泛红的眼眶,视线渐渐模糊,他什么时候走到眼前的都不知道,待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牵着手,拉到报社外。 他把她推上车的,然后问她,“打算辞职?” “嗯!”她回答得干脆利落,直视着前方,没有看他。 她以为他会问一大堆为什么,她甚至都想好了,如果他问,她就发一通脾气好了!她自己都不知道,面对他的时候这绷着的随时要绷裂的心情是怎么了,她跟郝仁一直都能好好说话,她在丧礼的时候都能那么克制,可就是一见到他就跟火山被激活了一般,上一回在殡仪馆就失态地大哭,他跟着她回家,她恨不得把门砸他脸上,可他偏偏还要来惹她干什么? “关你屁事”这几个字都准备好了,蓄在舌尖,只等他一开口就弹出去,谁知道,他居然什么都不说,把一团温温的东西塞她手里。 她低头一看,是一杯奶茶,一看杯子就知道是他自己做的…… “放了很多黑糖珍珠,应该很甜。”他低柔的声音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环绕。 她耳边便响起那句:奶奶说,难过的时候心里是酸的,吃颗糖就变甜了。 所有的因果,都源于这一句…… 她捧着奶茶,眼泪大颗往下掉。 她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这样,她即便要爆发也要像春雷阵阵,而不是每一次都哭!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除了他,好像没在谁面前哭过,从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哭是最没有用的表现。 所以,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都没有哭,现在却一次次在他面前哭成个孩子。 像个傻子! 他暗暗叹息,伸手将她搂过来,她脸上的泪糊了他满颈,凉凉的。 她不要他抱,他偏抱得紧紧的,两人挣扎间,奶茶泼了出来,两个人的衣服都被浸透。 她忽然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是真用力…… 他暗暗嘶地一声,倒抽一口气,只庆幸,怀里这个人终于安分了。 他任她咬的时候,她却又松口了。她手里的奶茶泼了大半杯,她看着他衣服上湿透的一大块,索性将奶茶杯扔他身上,满脸是泪地冲他喊,“我不要喝奶茶!不要吃糖!不要甜甜的味道!我不要……二十年前你为什么要给我糖吃?如果你当时不理我就好了……如果我不认识你就好了……” 他脸色有些发白,却无法辩解,他姓粟,是洗不掉的烙印。 泪光中,她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心里扎得疼,仿佛又看见小男孩团团的白胖胖的小脸,白乎乎的小手递给她一颗糖,一脸认真地告诉她:难过的时候吃颗糖心里就甜了…… 心里于是更疼了,他又做错了什么?要承担她的迁怒和脾气? 她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牙印上,深深的,还冒出细小的血珠。 “对不起……”她的理智回来了一些,“其实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沙子!”他的语气有些重,“你跟我说对不起?” 她沉默了。 “你告诉我,我是谁?”他扳过她的身体,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问。 她眼里一片茫然,也看着他,喃喃地问,“所以,你是谁呢?” 他心里一阵钝痛,方才郝仁抱着她的画面闯入脑海,他没想问她怎么回事,现在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却听得她泣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谁了……” “好,好……”他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我们不说这个了,不说了,先不哭。” “我想回家了。”她被他捏住了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 “嗯,好,我们回家。” 回去这一路,她靠着车窗一声不吭,倒也没那么激动了。 到学校家属楼底下的时候,她心里又一阵阵发酸,若是从前,他送她回来,家里就有妈妈为她留的灯光等着她。但现在…… 她打开车门,低头往家里冲,结果,到家门口,发现他又跟着来了…… 她眉头一皱,还没开口,他便问她,“沙子,你不想让我陪着你了吗?” 她心里一痛,又差点哭出来,打开了门,让他进去,她蜷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家里忙忙碌碌不知在整理些什么,忍不住开口,“你坐下吧。” 两个人相对而坐,良久都没人说话。 “沙子……” 他刚一叫她,她便捂上了耳朵,“我现在不想听。”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他便不说了,把温水递给她,还给她切了一盘水果。 她摇摇头,示意不要,抱着沙发上的抱枕,皱着眉问他,“你为什么回来?你还没到期呢?” “邓林告诉我,你家出事了。”她却一个字都没对他提起过…… “可是,你还没到期啊!你那边的工作怎么办?”他的敬业是出了名的。 他抿着唇,没回答。可就算他不说,她能不懂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又问。 “不知道,也许不走了。”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着他的眼睛,“你……还是回去吧!” 他目光一沉,“为什么?是不需要我了吗?” 她没摇头,也没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轻道,“其实你有没有发现,你跟我在一起很不划算?我觉得我爱你,没有你爱我多。以前我还没这个感觉,但现在我看出来了。从前我认定你是我的小许,和你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是二十年前一颗棒棒糖定下的缘分,不管我们之间隔着什么,哪怕隔着杀父之仇也不能阻挡我们,可到了今天,我都有些不理解了,你是怎么做到和我在一起毫无芥蒂的呢?你看我,其实就做不到,我只要一看见你,就会想起我妈妈……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也不应该,可人的情绪是无法控制的啊……我一看见你,就忍不住想,如果我没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妈妈就不会出事?” 第333章 我不批准 他的脸绷得铁紧,“所以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指甲,有些话她说出来也会痛…… “小许,你以为我一个小小孩,哪里来的生命力可以这么强劲地长大?不过是我善于丢弃和遗忘。生平背负的已经太多太多,只能丢弃自己征服不了的,对自己有伤害的,轻装上阵。其实,我不但怕死,还怕苦,因为,我承受不了更多的苦,我真的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根本上,我是个懦夫,是个遇见困难就想逃避的懦夫。我妈妈曾经反对我们在一起,理由就是她希望我能快乐地轻松地生活,不需要面对太多,可我没听她的话,现在想来,已经不是后悔二字能挽回的了,我何止是不快乐……” “你的意思,就是要丢弃我了呗?”他嗓子发紧,出声儿字字听着僵硬。 她继续抠着她的指甲,“是”或者“不是”,都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你看,当我在这个媒体这个环境里受了伤,我连这个环境都想要避开了,我本质上真的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你们都看错我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手指用力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目光更是寒刃一般,直视着她,若这寒刃能伤人,只怕已经将她劈成两半。 “涂恒沙。”他直呼她大名,“你自己是媒体人,你热爱媒体人这份职业,可是,你却在这个环境里受到了伤害,所以,你觉得这已经不是你想要为之奋斗的职业环境,你觉得你的信仰和理想在崩溃在退缩,你觉得你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这样的职业环境让你感到索然无味,甚至开始讨厌,于是你选择辞职。” 她扭了扭头,想挣脱他的手指,可是,他到底用了多大力?非但挣脱不了,还把下巴给弄疼了,她愤怒,“你快把我下巴扭掉了!” “疼是吗?这就把下巴拧疼了?”他反而更加用力了,指甲还嵌进她肉里。 她轻轻“啊”了一声,觉得这个人实在恼人! 他另一只手还绕到她脑后去,按着她后脑勺,不准她退怯,“那你可知道,你这一刀刀地扎在我心上,我有多疼?你没说错,你的确是个懦夫,但凡有一点波折,你首先想到的就是放弃!但你要明白,你要放弃你的职业,我不干涉,可是,我不是一份工作,说辞职就辞职!就算你现在请辞,我也有权力不批准!”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硬了?“可是我……” “没有可是!”他粗暴地打断了她,“不想看见我是吗?可以!那我就不出现!只要你自觉一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成天乱七八糟瞎想我就离你远远的!但你要不听话,那就别怪我逼你!” 涂恒沙睁大了眼看着他,连难过的情绪都忘记了,好半天反应过来,气得拿抱枕砸他,“粟融归!你给我滚!你太过分了!奶奶去世的时候,你伤心,我是怎么陪你的?结果你呢?你现在还凶我?你凶我?我简直……简直恨死你了!你给我滚蛋!快滚!我不想看见你!一点儿也不想!” 连砸带打,还带推,直接把他轰了出去,把门用力关上还不解气,简直太岂有此理了!她还以为他会温言细语地安慰她呢…… 可是,如果他真要温言细语安慰她,她又愿意听吗? 下午的时候,郝仁果然来给她做饭,两个人的饭,三菜一汤,只是她吃不出味道来,住在这个家里,每一处都有妈妈的痕迹,时不时就会想起来。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逼着她吃水煮蛋了吧? “怎么了?粟融归跟你说什么了?”郝仁注意到她神不守舍。 “没什么?”一提这个名字,她又想起他的警告,心里好一阵气恼。 郝仁正要说些什么,有人来敲门。 “别开!”她觉得除了粟融归不会有别人了。 “那我就不开了?”郝仁伸着脑袋问。 “请问,涂恒沙女士住这儿吗?”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 不是粟融归? 会是谁? “开不开?”郝仁又问。 她点点头。 门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映入她眼帘,她想了会儿才回忆起来,这人不是粟融归的那个律师朋友吗?姓……? “萧……萧律师?”她惊讶地道。 “是我。”萧伊庭进来,向她伸出右手,“你好。” 她跟萧伊庭握了握手,心中却在揣摩他的来意。 萧伊庭坐下来,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份份资料,“看来我是不速之客了?你并不知道我要来?” 涂恒沙的眼神表明他说得没错…… “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吧。”他把资料给她看,“是粟融归委托我来的,关于你母亲遭受的网络暴力或者说网络造谣一事,粟融归想要追究相关人的法律责任。这些是他回国这两天搜集到的一些资料,你来看看。因为这种案子可提供的参考案例有限,所以他找我商量,我认为最终是要走到公安立案这一步的,你来看看这些是否无误,再者,你是受害人的女儿,有些事情需要你亲自出面。” “立案?作为刑事案件?”涂恒沙快速把那些资料浏览了一遍,以粟融归的调查能力,两三天也够他把整件事儿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基本就是想夜的星星造谣,并且买水军带动舆论,这背后的交易,牵涉到的营销号全都罗列得清清楚楚,和郝仁那篇为舒慧洗清冤屈的文章完全不是一个角度。 她放下资料,叹了口气,“这种官司能打赢吗?不,应该说能立案吗?”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而且,真要走法律程序,那就是给粟融星最痛一击了,她是乐见其成的。可他呢?那是他妹妹…… “不试怎么知道呢?”萧伊庭道,“用他的话来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由来已久,但现在因为网络的发达,达到空前的令人生畏的地步,万事总要有人去试!他本来是考虑民事诉讼,所以把一切都调查得明明白白,然后来请我,但是我给他分析,是建议他可以走公安立案。” 第334章 纷乱 萧伊庭从涂恒沙家里离开已经快十点了,涂恒沙和郝仁一起把他送走的。他走到红柳路尽头的时候,冲着路灯下的人影招招手。 粟融归走出灯影,问他,“说了吗?” 萧伊庭便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戳他脑袋,“你在这里熬夜吹风的有什么用?男人追老婆,最重要是什么?最重要是不要脸!你倒好!暗戳戳做这么多,不显山不露水的,白白把机会让给别人!” 粟融归眼皮耷拉着,不想接这个话题。 萧伊庭更加看不下去,“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若是你,这个时候死皮赖脸也要挤进家门去!她妈妈刚刚去世,多需要人陪啊!你让另一个男人陪着她,给她做饭?你上回受伤是脑子里水还没放干净吗?我敢打赌,那个男人今天晚上不会出来了!” 这话粟融归可不爱听,“你别胡说!” “我胡说?那你就继续在这待着吹风吧!看你化作望妻石人家搭不搭理你!”萧伊庭当真想掰开他脑袋看看,当初念书的时候也没听说他蠢啊! 粟融归头疼,“行了,谢谢你了!她跟常人不一样,只能下猛药,我要是黏着她,只会让她更烦我的。” 萧伊庭回想了一下自己经历,虽然这经历有些惨淡,但他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喜欢人黏着呢?像他,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妹妹,只要妹妹一出去,他想尽办法也要把妹妹骗回来…… 想着自己家的妹妹还不知能不能回来,他自己也是断肠人一个,也懒得管闲事了,挥挥手,“得,我发现啊,你也不是常人!” 粟融归目送他离开红柳路,目光所及,是街灯潋滟,灯影凌乱,他心境也一片纷乱。 转身走进街口的楼房,走进二楼一套小开间。 立在窗口,可以看见红柳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目光再放远一些,还可以看到尽头红柳路小学的红旗,当然,如果是在白天的话。 这里,是从学校到外面大道的必经之地。 他的电话响。 他接听,对方是外卖骑手。 “我按照这个地址送去的,这家人说他们没点外卖啊!”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那就不送了吧!”他当然知道这外卖没用了,他是看着郝仁进去的。 “啊?不送了?”骑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那……这个餐怎么办?” “你吃了吧!谢谢。”他靠着窗框,不知谁家炊烟正浓,炒菜的香味溢满了空气。 他在窗边一直站着,看到穿黄外套的骑手骑了车出来,看到红柳路的小卖部一间一间熄了灯,却始终没看到郝仁的影子。 萧伊庭说,他今晚不会出来了。 他苦笑。 他几乎整夜没睡,第二天天没亮就起了,到楼下胖爷爷那里等生煎。 胖爷爷的生煎铺子才开门,他是第一个排队的。 “小伙子这么早啊?给丫头买吃的呢?”胖爷爷已经认得他了。 “嗯。”他含含糊糊应了。 第一锅生煎出炉的时候,已来了好些人,郝仁也在其中,是从学校那边走来的。 粟融归的心里忽然就像这生煎锅一样,烫得滋滋直响,能闻到焦糊的味道,疼。 郝仁买了生煎往回走,他手里的就只能自己吃了吧? 他回到二楼,打开电脑,敲他的键盘。 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去上学,一路清脆的小黄鹂啼鸣,不时还有嫩嫩的嗓子唱着歌,郝仁从红柳路深处再次出来,去上班。 他低下头继续敲键盘。 十点,他的电话再次响起,这一回是粟振,让他回家。 他想了想,还是订了餐,让人十二点送去学校她的家。不管她午餐有没有着落。 然后开车去了粟家。 第一次,粟振没有在书房和他谈事,直接在客厅等着他。 “爸。”他预感有什么事等着他,每走近一步,便感觉头顶压力多了一重。 粟振手里夹着一只雪茄,头也不抬地问他,“回来了也不回家?” 他默然。 “是不把这里当家了吗?” “不是……”他走到了粟振面前,惊讶地发现粟振苍老了许多。这才多久的时间?当初那个没有一丝银发始终精神焕发的继父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松弛浮肿,皱纹、眼袋,无一不在表现他的老态。 “你坐。”粟振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他依言坐下,粟振便叹了一声,“不服老不行啊,融归,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 “爸……”他不知道说什么,巧舌如簧他不是不会,但是,任何讨好的言辞在此刻的粟振面前都会显得滑头,不如不说。 果然,粟振摆摆手,“你们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我呢,现在算是大势已去,我创下的基业也灰飞烟灭,以后家里要靠融珵和你了,你弟弟妹妹都太娇惯了,不能成事,你会不会因为我这个爸爸一败涂地而嫌弃我?是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子给你们丢脸了?” “怎么会?爸您想多了。”褪去粟振原有的光环,接受该接受的惩罚,最终他仍然是粟振养大的继子。一无所有也好,负债累累也好,付出代价后,粟振于他就是个平凡的老人了。而事实上,他想得更多的是,粟振对他是不是真的没有怨尤? 粟振点点头,找火点雪茄,他眼明手快先看到了,打燃了给点上。 粟振用力吸了一口,缓缓道,“我粟振这辈子亏心事做过,所以我从没有怪责你和你女朋友,不怪你们,我自己种的因,我自己来尝这个果。” 这是粟振第一次正式表明对涂恒沙揭发一事的态度,但是,粟融归并没有感觉到轻松,以他多年记者生涯谈话的经验,这是粟振谈话的艺术,只怕后面抛出的问题才是让他为难的。 “融归。”粟振语重心长地叫他的名字,“我粟振这辈子亏欠的人多,但若说对谁没有亏欠,我想是你们几个孩子,还有你母亲。二十年前你母亲把你带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组成一个大家庭,对你母亲,我敬她,重她,惜她,甚至超过我的原配嫡妻,而对你,我如融珵一般对待,最好的教育,最优越的生活,凡是我能给的,都给了你们。融归,你叫我的这声爸爸,我不虚。” 第335章 选择 粟融归从不否认粟振的养育之恩,但是…… 他沉默地听着,也等着。 “融归。”粟振的语气更加沉重了,“爸爸对你们好,是因为打心眼里爱你们,从没想过要你们回报什么,但是,爸爸现在有件事想求你。” 用了求字…… “融归,爸爸知道,融星被我惯坏了,行事没有分寸,这一次的事,是她犯了大错,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至于小涂那边,我也深感痛心,你知道的,我当真是把她当儿媳妇看的,即便她举报了我,我也没改这个心。现在事情也发生了,我很难过,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咱们私底下协商不好吗?你跟小涂谈一谈,看看我们在经济上多给她一些赔偿合不合适,虽然爸爸现在十分艰难,但你大哥那里总还能周转一些过来。融星到底是你妹妹,年纪还小,我会好好教她的,立案就不必了,你觉得怎样?”粟振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果然如他所料,粟振谈话的重点在这里,只是粟振好像误会了,以为是涂恒沙要立案的。 他没打算隐瞒,“爸,跟小涂没有关系,立案的事,是我主张的。” 粟振震惊地看着他。 他也没回避粟振的眼神,“是的,爸,是我。” “好,好……”粟振似乎好半天才接受这件事,“好啊……二十年养育之恩,不如一个女人在你心里分量重……” “不是,爸,这跟比重不比重的没有关系,事关一条人命……” “不必说了!”粟振摆手,“我活了一把年纪,还不懂是非对错吗?我还需要你来教我?我知道融星错,所以我才来跟你讲人情!凭我二十年养育你之情,换你放你妹妹一马,你可答应?” 这实在是一个沉重的问题,粟融归心里有答案,但是字字千斤,实难开口。 “融归,你告诉我,可不可以?”粟振再次逼问他。 无法逃避了…… 他咬了咬牙,“爸,养育之恩我永远不会忘记,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好……好……”粟振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看来我把你教得很好,是非对错,正义公理,你倒是立场十分坚定……不错,不错,用你妹妹的未来换你的锦绣名声。” “爸……”二十年朝夕相处,二十年养育之情,他不是铁石心肠,孰能无情?人生中一旦到了需要选择的时候,都不会是容易的时候,这一次给他的选择,实在在他心里划开一条伤痕,怎会不痛? 粟振再次摆手,不让他说下去,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也收敛了,缓缓说出几个字,“融归,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当真不能答应?” 短暂的沉默后,他眼神坚定,“对不起,爸爸……” 粟振闭了闭眼,“那就不必再叫我爸爸了。” 如同晴天霹雳,粟融归怔怔地看着他,许久都没反应过来,沉默中,眼圈一点一点变红。 “也不用再姓粟了,你走吧!”粟振就此起身,往楼上而去。 你走吧……你走吧…… 他耳边反复回想着这句话,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他这是被驱逐出粟家了…… “爸……”他不自觉已哽咽,起身想去追。 “走!”已经转身的粟振突然一声大吼。 从来不曾吼过他…… 他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粟振上楼。 他垂目,眼眶发涩,但,也只能离开…… “二哥!”“融归!” 两声呼喊异口同声。 “二哥!你别走!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的!你答应爸爸啊,我们以后还是一家人!你永远都是我二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粟融星飞奔下楼,却在经过粟振身边时被粟振拉住了胳膊。 “爸,你别让二哥离开!你再跟他说说!好好跟他说!他一定会答应的!或者,让我去说!我去求他!好不好?” 而尚清梅扶着楼梯栏杆,流泪,“融归!你就这么走了吗?不要妈妈了吗?” “你们谁要留他,就跟他一起滚好了!”粟振发了怒。 尚清梅和粟融星同时一个哆嗦。 粟振总以儒雅自居,平时鲜少真正动怒,可一旦发怒,家里是没有人敢说不的,也没有人会跟他一起滚…… 粟融归就这样看着他的母亲。 公司出事以后,焦虑也让她迅速地老去,再华美的衣服,再精致的首饰,都掩饰不住发间生出的银丝,抚不平眼角的皱纹。 “妈。”他等着她。 她已经老了,如果她此时向他走过来,他会带她走,不管她过去做过什么,她终归是他的母亲,她养育他长大,他会给她养老。 但是,他站在那里等啊,最终等来的是,她跟着粟振上了楼,一步一回头,泪流满面,“融归,妈妈……” 她终究没有说出妈妈怎么样……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其实他们所有人都是粟家的,只有他不是。 但他并没有怨尤,是他自己选择站在了和粟家对立的一面,纵然难过,但离开是必然。 出去的时候在大门口遇到粟融珵从外面回来,见到他,放慢了脚步。 而他,却走得更快了,头也没抬地从粟融珵身边走过。不是不想和他说话,而是,怕彼此说出来的话撕裂尚存的最后的回忆。 粟振上楼后便进了书房,随手轻轻带上了门。 他坐进椅子里,缓缓打开抽屉,从最底下取出一个相框来,相框里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四个人的全家福。 他和阿馥坐着,小小的粟融珵站在他身旁,粟融星被阿馥抱在怀里。 那时候,粟融珵还是个喜欢穿粉红粉绿的傻小子,粟融星长得甜美又乖巧。 后来…… 后来阿馥拉着他的手说:请你一定照顾好融珵和融星…… 他呜咽一声,手指抚上照片,“对不起,阿馥,我没有照顾好孩子……我什么都没做好……我一败涂地……” 门外,尚清梅透过未关严实的门缝看着里面这一幕,一张脸忍怒忍到扭曲。 第336章 意难平 粟融归仍然是回红柳路。 已是中午,小学生们手牵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在巷口的房子前停了会儿,没进去,继续往前走,不曾想,在一家火锅店前,似心有灵犀似的,往内看了一眼。 窗边的座儿,坐了一男一女在吃火锅。 郝仁和她。 郝仁早上出去的,这会儿中午又来了…… 她不知扔了个什么进火锅里,溅起了油花,溅到她脸上,郝仁抽了张纸巾给她擦,而她,居然仰着脸,任他擦…… 粟融归站在窗外,心里的疼痛像潮水一样汹涌起来。 身边熙熙攘攘,小学生吵吵闹闹像一群群鸭子挤着他而过,而他,却只觉得这世间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人。 真的,只剩他一人了么? 他闭了闭眼,转身往回走。 还是回到路口的小楼,在二楼的房间里闷头敲字。三个小时后,合上了电脑。 这是一份倡议书,在网络发达自媒体泛滥的如今,身为媒体人,更要坚守自己的职业道德,至少要对自己写出去的没一句话负责任,至少新闻的真实性这个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要求要能保证做到! 可是,人心的浮躁,物质利益的驱使,有些人却任性妄为,以流量为王,以利益为王,胡编乱造,恶意引导,粟融星只是其中的一个。 这份倡议书就是提出这个问题。他将请业内同行签名,请求加强对媒体行业的管理,不管是传统媒体还是自媒体,都要守住本心,保证新闻的真实性。 也许,这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事,但总要有人提出来,总要有个开端! 他揉了揉眉心,看看时间,这个点郝仁肯定已经走了。他想起刚才在火锅店的一幕,想起郝仁早上从学校走出来,心里再次被疼痛绞着,越绞越紧,越绞越疼。 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到底意难平,快步下楼,朝学校走去。 她家的门是关着的,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敲门。 他不听见里面有响动,但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猫眼里看到他便不打算开门了,索性给她发了条消息:开门!我真想进来你挡不住! 总有办法进去的!只要她不怕邻居看到难看! 总归他是不怕别人看到的,他现在还怕什么呢?天地之间孓然一身,什么都没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倒是多了份孤勇。 门果然开了,她穿着家具服、拖鞋,非常随意的打扮。 所以,郝仁在这里时她都穿这样? 他不是圣人!他也是个正常男人!他会嫉妒!会怀疑!而且,因为他的全世界里只有一个她,这份嫉妒和怀疑比常人更来得强烈!他甚至已经在脑补郝仁留宿一晚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跟萧伊庭说的什么她不是这样的人,都tm是放屁!去tm的信任!他现在什么都不信了! 他阴沉着脸走进门,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然后,看到挂在阳台上的男款衣服,从内到外,全都有…… 他内心的炸弹在这一瞬引爆。 “你干什么呀?”涂恒沙见他神态有异,皱眉问。 他再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便燃烧着火焰。 “你……”她下意识地往后退。 结果,他长手一身,轻轻松松便绕到了她后脑勺,再一用力,她哪里还有逃掉的可能? 她使劲儿挣扎,他索性顺着她的力道将她压在了墙上,吻,便准确地落了下去,但仅仅只碰到她的唇,便又被她躲开了,可就是那一瞬间的久违的甜软,让他火山一般彻底失控而爆发。 他压着她,再次低下头咬她,不管是咬到哪里,脸颊也好,鼻尖也好,像是被激怒的狮子,又像委屈的小兽,发泄着不满,也宣泄着憋屈。 她躲无可躲,觉得自己肯定满脸都被他咬上牙印了,气得捶他,“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钳住她手腕,咬牙切齿,“我要让你记得我是谁!你又是谁!” 说完,直接将她抱起,往她房间而去。 “粟融归!”她捶打着他,尖声大叫。 他身体一顿,“叫我许归!我不再姓粟了……” 分明仍然是强硬的态度,她却听出了苍凉和落寞,很久以前某人抱着她说的那句话再度回响: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便是这片刻的呆滞,他便将她扔到了床上,他自己也随之覆身而来…… 其实,中午在火锅店,她是看见了他的,看见他被挤在一群孩子中,看见他落寞的转身离去,那一刻,她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胖爷爷告诉她,他在楼上租了个房子。 他有那么好的庭院不住,住这里干嘛?她难道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离她近,因为这里可以看见她进进出出? 他要把粟融星送上法庭,便代表着与粟家决裂,他只是粟振的继子,在他和粟融星之间,粟振会站谁,这还用问吗?所以他才说,他是许归,不再姓粟了…… 他是记恩记情的人,绝不会主动和粟家决裂,他这么说,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粟振赶出来了…… 忽然的,泪水就要冲进眼眶。 她怎会不知道他的境况?她怎会不知道他孤单彷徨?她怎会不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她怎会不知道……他爱她? 只是,他在遭受着煎熬,可谁又不是呢?她也在煎熬啊…… 她知道他什么都没错,她也知道他是无辜的,她甚至知道或许最痛苦的人是他…… 她过不去的坎,她可以选择放弃,而他,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就被全世界给放弃了,甚至包括她…… 混乱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疼痛给打断。 不知何时,她已被褪尽遮蔽,他就这样干涩涩地冲了进来…… 她疼得掐紧了他的手臂,眼泪却冲了出来。 这么急匆匆的,她家里可什么备用品都没有,他没用t…… 后续的发展脱离了她的掌控,他来时是三点多,一直到天黑透,他还没有休息的意思,她什么都顾不得了,顾不得生气,顾不得纠结,只希望到此为止,她甚至啜泣着求他,放过她吧,她实在不行了,他也不听,反而更凶狠地顶她,“我说过,只要你乖乖的,我就离你远远的不出现,可是你都在做些什么?你乖吗?乖吗?你自己说,你乖吗?” 每问一句,就更用力一分。 第337章 真正属于我的人 她被他翻来覆去,弄得心神聚散,除了破碎的嘤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离得她远远的,离得她远远的就是在她住着的街头守着她进进出出吗? 他猛然的一个用力,她颤抖着,觉得全身都酸了,心里也泛了算,可是,又觉得他无理,她什么时候不乖了?她哪天不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却还在问她乖不乖! 她干脆不理他,却也纵容了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这样,起初她是反抗的,她根本就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办,怎么会愿意和他这么亲密,但他的字字句句,他委屈的愤怒的眼神,却让她心里无端松动,就是这么一个松动,让他掌控全场…… 她便想,那就这样好了,随便他怎样好了,他是无辜的,白白受了她那么多气,又因她的缘故使得他众叛亲离,他那么可怜,就当是给他的补偿好了…… 但她没有想到,他这么能折腾,从最初疼痛,到水乳交融,再到后来又变成疼痛,他也还不放过她,最后,她筋疲力尽,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 再醒来,她是被饿醒的!房间里一片黑暗,身边多了温热的身体,她动了动身体,全身酸软不堪。 “醒了?”耳边响起声音。 废话!不醒她诈尸吗? “饿不饿?” “……”她的肚子正在咕咕叫,你说饿不饿? 寂静的夜里,他也听见了她的肚子响。 他便打开了灯,起身下床,边走边捡四处散乱的衣服,往身上套。 他一定是故意的! 涂恒沙在被子里咬着唇。 厨房里有了响动,他在下厨? 他能做出什么吃的来,她不期待,只是趁着这个时间拿上衣服进浴室洗澡,刚下地,就觉得有东西从身体里汹涌而出。 她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想到那是什么东西,她几乎是跺着脚进浴室的,结果,在浴室镜子里一照,大吃一惊,她这一身印子,是被狼啃了吗?! 洗完澡出来,她习惯性去茶几上找手机,她记得自己在这儿玩了一下午的,结果手机没影儿了,再去房间找,才发现搁在床头,而且是他那头…… 查她手机?! 真够无聊的! 她手机里又能有什么?就是郝仁来过电话,她没接到,看时间,她正在和他…… 她拿着手机出去,正好遇到他端着饺子出来,她脱口质问,“你查我手机?过分了啊!” 他把饺子放下,沉着脸,“调查是我的本职工作!” “你……”居然大言不惭地承认了!“不侵犯他人隐私权是你的职业道德!” 他没跟她废话,“吃饭!” 她瞟一眼饺子,冷笑,“你也就只有煮速冻饺子的本事!煮个速冻饺子还能煮破皮!” 他坐下来,一口一个,“是,我哪有郝仁能干!” 她皱眉,这关郝仁什么事? 她坐在了对面,刚准备开动,听得他忽然用恶狠狠的语气说,“你明天如果敢吃药,我打断你的腿!”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说的药是什么药,话说她其实到现在都还糊里糊涂的,没想起药这回事,经他这么一提,她便炸了,“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太过分了!” “你不愿意生下来给我,我养!”他硬着声音道。 她正想骂他不负责任,就听他换了一种语调,“我想要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亲人。” 她所有的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一丝儿也发不出来,卡得她鼻尖酸痛…… 低下头猛吃饺子,只觉得饺子咽下去时滑过咽喉也发疼,然后眼眶也开始发酸,鼻子瞬间便堵住了。 她赌气地将筷子一摔。 他看她一眼,帮她把筷子捡起,塞到她手里,“从现在开始不能饿肚子,每一顿要按时吃,上午十点和下午两点适当加餐,饮食要有营养,垃圾食品一律不准再沾!还有,甜食,要严格控制!稍后我会整理一张饮食表,你照着吃!走路要小心,上下楼不要跑跑跳跳!衣服,全部换成宽松的!鞋子……”他想了想,想到她平时基本不穿高跟鞋,便作罢,“鞋子要便于步行!暂时就这些,后续我查到什么再告诉你,你自己想想能不能自觉做到,能,我便信任你,不能,只有我来亲自监督了!记住,但凡让我发现你有一丁点没按要求做,别怪我要搬进来住!” 她被他一顿念叨,念得头昏脑涨,更是气得发昏,“我还没怀孕呢!你就笃定我能怀上了?没准我在安全期呢?” “安全期绝对不是!”他思索了一下,“而且,还有可能是排卵期!” “你……”她咬牙,“你好好的记女人生理期干什么?要不要脸啊?” 他便不吭声了,直接夹起一个饺子,往她嘴里塞。 她扭开头,“我不要!你别献殷勤!排卵期也不一定怀上!” 他放下筷子,慢悠悠说了句,“如果这次没怀上,那我只有搬进来住了!” “你……”她气得鼻尖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吸着鼻子,慢慢地泪眼婆娑,“我还没想好……你怎么就不能多给我点时间?你要这么逼我干什么?你就是欺负我!欺负我……” 欺负我不忍心,欺负……我还爱你。 说不出口的话,化作泪珠滚落下来。 “我逼你?是谁逼谁?”他抽出纸巾,用力在她脸上擦,给她擦泪,可是又想起中午郝仁给她擦脸的画面,心里酸水直冒,忍不住又气又恨又酸溜溜地说,“我再不做点什么,就不知道你和郝仁会做什么了!” 她愣住了,听不大明白,他老提郝仁干什么? 忽然之间,恍然大悟,也勃然大怒,恨不得把这一盆饺子扣他头上,“粟融归!”叫完之后发现自己叫错了,他都说了不再姓粟的…… 她点点头,“不管你是谁!我看你就是个棒槌!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一段感情没处理妥善又和别的男人纠葛不清?我涂恒沙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他默默看着她,脸上写着几个字:那你是怎样的人? 她实在气不过了,端起桌上的醋碟子往他脸上洒,“你就好好吃的你醋吧!郝仁是我哥!我亲哥!” 他被浇了一脸陈醋,愕然。 第338章 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我妈……”提起这两个字,涂恒沙哽咽了一下,好久都没能缓过来,捂住嘴,说不下去。 他深深地看着她,心中千头万绪,亦红了眼眶,起身走到她身边,搂她入怀。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也是昏了头了。 从来都是怜惜她,知道她遭遇此重创,一时半会心里过不了这个坎,都做好了准备让她自己先静静,做好了准备远远关怀她,今天却疯了一般,这样粗暴地对待她。 她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却更加难受。要他道什么歉?他哪里做错了呢?他越是这样对她好,她心里越难过,他不知道吗? 用力在他肩膀上捶了几捶,咬着唇,泪湿眼眶。 他心疼不已,低头蹭蹭她的脸,“算了,不想说就别说,我知道了。” 他一脸的醋,一蹭全蹭到她额头。 她用手一摸,一看手上颜色,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你……你故意的!”她一把将他推开。 仍然难过,但堵在喉间那无法开口的疼痛倒是是散了,她擦擦眼角,继续说,“那天收到不知是谁寄来的花圈……” “什么?”他皱眉,花圈是怎么回事?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心里涌起一种“还不都怪你的粟融星”的情愫,怒瞪了他一眼,把寿衣和花圈的事说了。 “简直不可理喻!”他愤怒地一拳捶在桌子上,这种乱象真的需要整治了!再看看她,心里难受极了,为她所受的伤,为她最难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他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不告诉我?”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大概是自己独立惯了,她真的从没想过要把生活里这些难处告诉谁,但她却说,“你那时那么远,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回来吗?” “我当然会回来!”他无比肯定的语气。 她眉目间带了怀疑,“你会?你的工作怎么办?那边那么多事你扔得下?”毕竟那时候只是一场网络暴力而已,还没发展到非得他千山万水回来的地步。 他瞪着她,眼里有无法言说的怒气,但最终还是把这怒气压了下去,缓缓跟她说,“是什么让你认为,你在我心中这么不重要的?沙子,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最重要的人,你一定要记得!对于我来说,你是这世上的唯一,对你来说,你也只有一个许归,但是,晨江不止出了我这一个首席,没了我,还会有另一个,记者更是不缺,那些工作,我不做,还有别人可以去做,不是非我不可的,但是你,你是非我不可的啊,除了我,你还有谁呢?” 他一向很少说感性的话,即便有时候表达感情,也十分含蓄,有时候甚至还有粗暴来表达关心,像这样字字句句柔软直接的时候真的不多,但只要一说,就能让她说不出话来,胸口有团又酸又软却又热热的东西在慢慢膨胀发酵…… 他看着她低着头的样子,眼眉耷拉,嘴还微微嘟起,说不出的委屈可怜,心里也一片温软,又怕自己话说重了,刚想再说几句更加柔和一点的,就见她嘴唇微微一张,“我有……” 他心里那片温软瞬间被驱散了,脸色一变,“你要敢说你还有别人,我现在就揍你!” “……”她顿时哑声了,眼眉却愈加耷拉,有种被驯服的垂头丧气的可怜样儿,“那,就算你回来了又怎么样呢?事情一开始网络舆论就没法控制了,该发生的还不是会发生?该澄清的……”她想说,该澄清的郝仁也澄清了,想到他刚刚说要揍她,她还是选择了闭嘴。 “怎么会一样呢?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舆论的发展会到什么程度,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我在这里,我们两个人一起守着妈妈,哪怕一个人有事要走开,也还有一个人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她就没有机会轻生啊!”说到这里,他深深自责,“还是怪我,我没能提早知道。” 他又说怪他…… 可她知道不能怪他,但是,他的话也让她想到那日的事,如果多一个人在家,如果他在家,如果那天她和他一起陪着妈妈下去散步,妈妈借口拿衣服把她指使回家,身边也还有一个他看着。 她和妈妈相依为命二十年,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妈妈,一直以为她们母女俩相互支撑可以克服生活里一切困难,是她把自己想得太强大了,她终有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或者说,但凡人,总有自己力不能及的事…… 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郝仁的事,“那天,我妈平静得反常,把我叫进房间,跟我谈了很久的话,还拿给我一张照片,告诉我,照片里的小男孩是我哥哥,亲哥哥。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是我奶奶来帮着我妈妈带孩子,可是有一回,我奶奶带着我哥哥去买菜的时候,把我哥弄丢了。我爸妈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因为这件事,我妈怪上了我奶奶,我奶奶自己也很自责,没脸再在家里待下去,收拾东西回了老家,再也没来过,后来我出生,也没再来带过我。也因为这件事,我妈成天以泪洗面,抑郁症最初的症状就是在那个时候来的,我妈甚至怨上了我爸,因为当初是我爸坚持要我奶奶来带孩子的。再然后就有了我,我爸希望,我的到来能让我妈忘记之前的痛,把家里所有跟我哥有关的都收了起来,怕我妈妈睹物伤情,他自己就在继续边工作边托人寻找我哥。谁知道,我爸却做了傻事,将自己的一辈子搭了进去,找到我哥哥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了。那张照片是我妈偷偷保存下来的,二十年来不时会看看,虽然有我,却不能放下我哥。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就说,希望我找到我哥哥,不管我哥现在是什么样子,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那时的我怎么那么傻,她这么说的时候就是在变相交代遗言了,我竟然那么大意……” 她泪如雨下,“其实,谁都不怪,就是怪我自己,是我没照顾好妈妈……” 第339章 你是我故事的结局 他知道,她其实真是个坚强的小孩儿,也当真如她所说,可能在遇到他之前就没掉过眼泪,换句话说,她这二十多年人生里几乎所有的眼泪都是遇上他开始。 人,怎么会没有泪呢? 喜怒哀乐,人生滋味。 他想,她从前之所以从来不哭,不过是因为不敢也不能向生活低头,再难再辛苦也要坚强地撑起她和妈妈的生活,而现在,她却常常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掉泪,他心里的滋味,既心疼又有些无法言说的欣然。 心疼,固然是心疼她的伤,欣然则是,这颗坚硬的小山核桃只有在他面前才卸去她的壳,这点,可能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再次把她抱进怀里,轻言细语,“不怪你,妈妈知道你这么责怪自己,她会不安心的,她不是说过吗?希望过简单快乐的生活,你那么爱妈妈,就要听她的话,不要责怪自己了,知道吗?” 或许,她只是想哭一哭而已,他的话她也没回,只是在他怀里小声啜泣,哭累了,便满脸泪痕花猫一样的睡着。 最后呢喃的一句话是,“每个人都要离开我,越越走了,妈妈也走了,奶奶不要我,爸爸只陪我到五岁,小许……也会离开我的……就剩我一个人……” 他听得心里一痛,这个傻姑娘,跟他命运一模一样。 人生本就是一程一程的走远,一次又一次的告别啊……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每个人都是过客,但小许不会离开你,会陪你一起跟一个又一个人告别,会陪你到最后。” 可惜,她已经睡着了,并没有听见这句话,也许,明早起来她连自己说过的这句也会忘记,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三十岁,也算历经千帆,如果一个人一段故事,那他和她的这段将会最长,长到一辈子的时间也讲不完。 遇上她,便是遇上了他人生故事的结局。 她瘦了些,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能触到骨骼的硬度,眼底乌青,只怕这么久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舍不得惊动她,就这么抱着她,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又不是没有这么睡过,那时候在胡同小院里,他抱着她写了一通宵稿子,她便在她怀里睡了一夜。 早上的时候,郝仁过来了,砰砰地敲门,还在外大声叫她的名字,把她惊醒。 揉着眼睛在他怀里醒来,发现是这么个睡姿,她瞬间弹了起来,“我哥来了,我去开门!” 他苦笑,白天晚上,真是两个世界…… 门一开,郝仁的声音就响起来,“昨晚你上哪去了?打你电话不接,来家里敲门,灯亮着,又没人开门,急了我一宿!” 粟融归,不,现在已经叫许归了。 许归慢慢站起,出现在涂恒沙身后。 两个人男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一撞,火花四射。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郝仁看他的眼神顿时充满警惕。 “不需要向你解释!”莫名天然的敌意,即便知道了是她哥哥亦然。 郝仁迈进家门,涂恒沙突然想起房间里乱成一团被子和床单,莫名心虚,下意识去关房间门,磕磕巴巴解释,“我……我昨天没听见……” 有一个词叫欲盖弥彰,还有一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涂恒沙不关门还好,一关门反而吸引了郝仁的目光,往门内一看,便看见房间里狼藉的场面。 都是成年人,这发生了什么他还不知道? 当即看狼似的看着许归,“粟融归,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他还不知道粟融归已经被驱逐出粟家了。 许归往沙发上一坐,主人范十足,“我说了,跟你没什么可谈的!” 涂恒沙头疼,“你们吵吧,我出去买早餐。” “我去!”两个男人一起往门外冲,只差一起卡在门框内了。 “行,你们去吧!”涂恒沙脸热热的,索性回了房间,门一关,开始换被子床单。被子一揭,一股莫名的气味迎面扑来,她脸愈加发烫,觉得昨晚的一切都像梦一样,是怎么发生的?她简直无法相信! 她又想起他昨晚的话,难道她肚子里真的可能会有一个小孩儿了吗? 她觉得不可思议,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发了一会儿呆,在床沿上坐下,手不由自主按到了肚子上。 如果,这里真的孕育一个小生命了,她该怎么办呢? 昨天以前她还和他处于僵持期,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段感情,这个生命的到来只会让她束手无措,但是,如果要她流掉它…… 她这么一想,心里就疼痛不已。 “我想要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亲人。” 他昨天这么说。 而她呢?她也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亲人啊…… 哦,不,她比他强一些,她突然多了一个哥哥,可是,她仍然无法想象把这个生命从身体里拔除的情形,她做不到。 都是他的错!无奈之下她只能恨恨地想。 然后站起来继续换床单,只是,动作已不自觉轻柔了许多,只怕这以后走路都会小心翼翼了,这种肚子里怀揣珍宝的感觉,当真是太奇怪了…… 两个男人已经在去往买早餐的路上。 郝仁一直不喜欢粟融归,但他从前没有立场说,现在有了,也就毫不客气,“粟融归,我警告你,沙子现在是最伤心的时候,你不要趁虚而入,不然,我不会轻饶你!” 他冷笑,“凭你?你有什么资格?哥哥?天上掉下来的哥哥?对不起,我不认!” “已经做过鉴定!由不得你不认!”郝仁的冷笑更高傲。 “是吗?”他嗤之以鼻,“凭一份血缘关系就想当哥哥?你给过他什么你就想当这个便宜哥哥?她五岁的时候,妈妈自杀,她一个人面对满地鲜血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小小的一个人,背负着妈妈的病,做饭洗衣,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被别人欺负,辱骂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是精神病的女儿时候你在哪里?哥哥?哥哥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你想过吗?意味着遮风避雨,意味着坚强后盾,你呢?你为她做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自称哥哥?” 第340章 资格 郝仁原本强硬的态度在这段话后软化下去。 许归在前面气冲冲地走,他跟在后面,良久都不说话,默默地看着许归买生煎,听他和胖爷爷说话,一买一卖间,听起来两人竟是十分熟稔的样子。 “爷爷,要辣酱,单独放,还要榨菜和凉拌金针菇。”他说。 胖爷爷笑,“好嘞!丫头的吃法!” 生煎的香味丝丝儿往鼻子里钻,混着不知哪儿飘来的煎饼味儿,炸酱味儿,有种平凡的市井生活气,平凡到常常会被人忽略,却又会在某个瞬间想起时,觉得无比珍贵。 生活的本质就是一粥一饭。 郝仁看着他又去买粥,买了青菜粥和红枣山药粥,于是想起来,她嗜甜,办公室里总是放着糖,这一份咸口一份甜口,甜口是给她的? 一家水果店刚刚开门,老板娘还在摆水果,他走进去,车厘子、提子各买了一些。 然后便往回走了。 郝仁一直跟着他,心里产生一个念头:原来他也会买这些东西? 他承认自己这个念头的产生有点儿奇怪,可是,在他长久以来的印象里,就觉得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学校,回了家。 她已经将被子全换了,正搂着换下来的被套和床单准备去洗,他俩敲门,她是搂着这些去开门的。 “我来。”许归让她把东西都放下,“你先吃早餐。” 涂恒沙偷瞟一眼他身后的郝仁,脸还是有些红,毕竟为什么一大早的换床单,有点儿不可言说。 但许归不,面色不改地放下早餐,抱着她扔下的东西就进浴室了,郝仁的脸不由自主就黑了下去。 男人的脸皮,得厚到什么程度? 郝仁和涂恒沙坐下吃早餐的时候才突然发现,粟融归那家伙买两份粥,他吃什么? 涂恒沙也意识到了,暗暗摇头,把自己的给他,“你吃这个吧,我吃生煎就可以了。” 郝仁怎么可能吃她的?想了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把粟融归那份拿过来,“我吃这个!” “……”涂恒沙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别吃吧?可某个人也不太爱吃甜粥啊?她也想了想,算了,不管了,俩无聊的男人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解决吧! 所以,等某人把床品放进洗衣机又洗了水果出来时,那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他心里也冒出一句话:这男人一旦不要脸,脸皮得厚到什么程度? 但他也没多说,坐下来吃着生煎。 涂恒沙近来胃口都不太好,吃了两个包子,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吃这么点儿?再吃几口?”许归见她嘴角沾了粥渍,用纸给她擦了擦。 她身体一僵,虽然没躲开,但还是微微一侧,摇头,“不吃了。” “听话,再吃点儿,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吃,两个人吃了。”他把粥碗往她那边推了推。按照他以前的做法,一定是直接喂了,但是现在知道她不乐意他这么做,他放弃了,不打算让郝仁看笑话。 此话一出,郝仁咬在嘴里的半个包子直接掉了,她也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 “粟融归!你个败类!你简直丧心病狂!”郝仁一巴掌拍在桌上。 涂恒沙又气又羞,直接进房间去了,还把门给关上了。 许归倒是气定神闲地端起了她那碗没喝完的粥,三两口给喝掉了,然后才慢慢对上郝仁冒火的眼睛,“我会负责的。” 郝仁冷笑,“负责?你先有负责的资格再说!” “资格?”他放下粥碗,“她五岁之后的人生就都是我的,你说我没有资格,谁有资格?你吗?” 郝仁一直不知道他和涂恒沙之间是怎样一种牵绊,好像他两人之间有一个独立的小世界,这个小世界只属于他们自己,其他人一个也走不进去。 而他最气短的则是,他身为哥哥,在她的成长轨迹里没起过一点点作用…… 他不由恨恨地说,“你以为我不想保护她吗?” 他也很无奈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的独子,不曾想前段时间母亲生病,却告诉他一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大概人老了总容易想多,尤其一生病,就喜欢把未来的事情一一安排好,好像防备着自己突然走了还有未完成的事似的。 就因为这次生病,母亲对他说,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是捡来的…… 捡到他的时候,他还很小,生了重病,在路边不省人事,他们捡起来一看,是个小男孩。 夫妻俩多年无子,乍捡到个孩子,心里同情心泛滥,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先送医院再说找父母的事。 于是,善良的郝家两口子就用自己的积蓄给他治病,后来治好了,但在那时那个没有网络的时代,要找他的亲生父母何其困难,更何况,他已经被人从北带到了几千里之外的南边。 夫妻俩也报过警,也曾把他送去过福利院,但他在福利院门口抱着母亲的大腿就是不肯松开,也不肯进福利院,当时母亲就哭得不能自已,本就是想要孩子想到心痛的人,捡到他后在给他治病期间时时亲自照顾,这么久也处出感情来了,也舍不得。 后来就有老乡提出,这是老天送给他们的孩子,他们就自己养着算了。 母亲听了十分心动,和父亲商量后就真的办了手续,把他养在了身边。’ 本来没打算告诉他这些,但这一生病就想了很多,比如,他们猜测过他从哪儿来,不外乎几个可能,也许是父母看他有病就把他给遗弃了,也有可能是人贩子拐了他,结果路上感染了病,觉得卖不了好价钱了,就把他扔路边了。 母亲觉得,如果是第二种,那他的亲生母亲这些年一定过得很伤心,她还是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妈妈,再者,他们二老总是要离开他的,那他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找到亲生父母,若他们还健在,他就还有个依靠,如果不在了,有兄弟姐妹的话,也有个走亲戚的地方,所以,就告诉了他。 第341章 失去 他并没有责怪父母,如果不是他们,或许,他幼时被扔在路上就病死了。 他们,是他的恩人,也永远是他的父母,但是,他也开始寻找他的生父生母。 过程很复杂,但最终还是让他寻到线索,并且顺藤摸瓜,将最终答案锁定在涂恒沙家里。 本是同事和朋友,突然有可能变成亲妹妹,这让他震惊的同时一度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甚至想过,本来想要寻亲的目的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而已,并不是非认不可,也许,他自己知道就好,默默关心就好,但是,他又觉得,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测,没经过医学手段检验,没准她们家并不是他的亲人呢?所以,还是得说? 就在他纠结说与不说以及怎么说的短暂彷徨里,舒慧出事了。 他来看过舒慧好几次,舒慧精神状态很差,他觉得这更不是一个说出来的好时机了,且不说这个节骨眼上去做鉴定怎么折腾,万一鉴定出来不是,舒慧不是更难受? 他决定先帮着舒慧把这一关度过去,再谈这件事,然而,他没想到,舒慧竟然就这么走了…… 涂恒沙悲痛欲绝,他想再她身边好好照顾她,终于把这个可能性说了出来。舒慧的后事结束后,他们去做了鉴定,还向监狱请求涂成功的配合。 鉴定结果证实,他们就是亲兄妹。 他和涂恒沙将鉴定结果拿去给涂成功看,涂成功当时便泪如雨下,说:你是你妈妈最大的心病,她心心念念的就是你的下落,不肯原谅她自己,一定要拿去她墓前告诉她,你回家了。 提起舒慧,三人都哭了一场,最后,涂成功在他面前深深忏悔,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希望他好好照顾沙子。 是啊,照顾沙子。 前二十几年都没能好好照顾她,从今后不会再让她受苦了…… 他看着粟融归的眼神依然锋锐,冷哼,“有了孩子又怎么样?对沙子不好,孩子有妈妈有舅舅足够!” 粟融归根本就不接话了,只顾着吃早餐,脸上的表情分明表现了对他的漠视。 还剩一个生煎,眼看着粟融归朝它伸筷子,郝仁憋着口气也伸了筷子出去,两人为了这一个包子抢了起来,动静还不小…… 涂恒沙听得外面声音,不知发生什么了,更不知这两人为什么天生不对盘似的,从前还因为是同事的关系彼此容忍,现在简直了! 她只好打开门一看,两人在那大眼瞪小眼,地上掉了只包子。 “他居然跟我抢包子吃!”郝仁十分愤怒地先向她告状。 “别忘了,包子可是我买的!”某人不甘示弱。 郝仁觉得十分好笑,“这么说,我吃了你买的早餐还要给你钱?” “如果你不愿意给,我就当施舍给你好了!” 涂恒沙简直目瞪口呆,她没看错吧?这是俩快三十岁的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岁呢!尤其那个姓许的!不是特成熟特深沉吗?而且还是早熟型!所以呢?现在时光倒流,开始过童年了? 两人还在吵,为了一个包子…… 她只觉得头疼,决定各打五十大板,“拜托你们,求求你们,都走吧,我很累,实在想好好休息休息。” 全赶走好了! 如果说,这两人现在还能在什么事上达成共识的话,那就是,她是他们的眼珠子,心肝宝贝…… 一听她不好了,两人齐齐蹦到她面前,为了争取最佳位置,你推我挤,又差点打起来。 她扶住额头,十分无奈,表示,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安静,请他们都离开! 两个人这才没了办法,悻悻然走了,临走前,郝仁还掏出二十块钱砸在粟融归脸上。 早餐钱…… 粟融归固然没有去捡钱,两人又推推搡搡地走了。 终于安静了…… 涂恒沙倒头睡在了床上。 两个男人走在楼梯上还在闹,郝仁气得大喊,“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尊重大舅子的女婿,我警告你,你休想把沙子娶走!” 粟融归根本就无视他的威胁,不屑的冷哼之后,扬长而去…… 此后,两个男人都脑补她已经怀孕,每天按时来她家打卡,盯着她吃这吃那,郝仁还来给她做饭,两个人为了吃什么必然要怼上一怼,粟融归吃了郝仁做的饭两人又要怼上一怼。 涂恒沙无语的同时,也在某天等到了公安找到了解情况,她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给警察,六天后,这个案子正式立案。 又过了几天,她的“好朋友”如期到来,她没有怀孕。 那天粟融归特意过来,恰好郝仁还不在,她放了他进家门,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各种营养品,告诉他,“以后不用买这些来了,我没有怀孕。” 她能看见他脸上浓浓的失望。 人在满怀希望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芒的,就好像星星落入了眼里,那一刻,他眼中的星星沉入无底的黑夜。 “没怀孕你也可以吃的。”他放下东西,“你本身就要加强营养。” 她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莫名难受。 双手下意识地放在腹部,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常常做的一个动作。 都怪他这么笃定,让她也以为这里面或许真的有一个小生命了,她说话不敢高声,走路不敢蹦跳,连睡觉翻身都能醒过来,告诉自己要小心一点…… 她又想起他的种种紧张。 他自己不会做饭,郝仁在做的时候他在一旁盯着,只差拿称来称每种营养的比例; 不让她做任何一点点小事,每天来洗衣拖地,那都是他从前从来不做的事, 在网上浏览婴儿装,小小的婴儿,他看的就全是他自己常穿品牌的童装,为此郝仁还说他,不会过日子,小孩子见风长,买这些等于浪费; 把她的鞋子全换掉了,换成防滑舒适的鞋子,说是怕她摔跤,这种担心,是看着她只要脚稍稍抬高一点就要紧张,恨不得她不要走路了,他抱着才好,可惜,他不知道,他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许许多多的小事,她真的习惯了肚子里有个小生命的生活,突然发现并没有,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快乐,好像遗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没有得到过,哪里来的失去? 第342章 放空 “我不要吃这些!”她故作轻松地说,“我可以吃薯片和奶茶了!火锅麻辣烫炸鸡!还有很多很多糖!一切的垃圾食品!我现在就叫!” 他久久地看着她,没说话,目光深得像海。 她原本准备拿手机叫外卖的,被他看得莫名心虚,手机一扔,在他对面坐下,“你有什么话就说,这么看着,看得人瘆得慌。” “我想你就会答应吗?”他一脸认真地问她。 她想到那日他疯狂粗暴的行为,扭开脸。 他便叹息,“沙子,你怎么就……”他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顿了一会儿,还是那句,“怎么就这么不乖呢?” 什么叫乖?听他的话任他摆布就叫乖? 她忍不住回道,“我一直很乖!是老师的乖学生!妈妈的乖女儿!现在还是哥哥的乖妹妹!” 言下之意是什么? 他幽幽的,“就是不是我的乖宝宝。” 所有的任性、别扭、坏脾气,都留给了他。 涂恒沙浑身一麻,鸡皮疙瘩抖一地,“宝宝宝宝”的,不恶心啊? 她翻了个白眼,“不会黏糊就别学人家黏糊!” 他忽然就笑了,像是春阳破冰,春花破寒。 她实在是有些琢磨不透,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吗? “有什么打算?”他骤然间恢复了正常,既不恶心,也不再用瘆人的深幽幽的眼神盯她。 她以为他问的是,对他们的感情有什么打算,皱了下眉,“我……” “我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天天在家睡觉?混吃等死?吃垃圾食品?”他打断了她,用一种轻松的口吻。 涂恒沙想了想,觉得再跟他各种怼也没啥意思,终归是要理性来对待他,也对待她自己。 “我……”她托着腮,“我要出去走走,明天就走,早已经计划好了的。” 粟融星的案子真正审下来不知还要多久,这一年发生的事太多太多,多到超过了她的负荷,她需要独处一段时间,抛开一切,放空自己,希望归来,她已是全新的心境和面貌。 “这个计划不错……”他点点头。 她警惕心忽起,瞪着他,“我的计划里并没有你!” “我希望也没有郝仁。” “……”她眼里满是疑惑,“我说你跟郝仁上辈子有什么仇什么怨?一辈子不够了结还要延续到这辈子?他是我哥!我哥!你们这样彼此看不顺眼,以后这一辈子这么长,我夹在中间,想要我怎样?” 他满耳朵只听见一句话:以后这一辈子这么长……以后这一辈子这么长…… 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往往是潜意识最直接的表达。 他的笑意便直达眼底。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神微乱,又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无比猥琐,最后恨恨地道,“我觉得你们上辈子肯定是怨偶,不知道是你负了他还是他负了你!我明天反正走了,你们俩自己相爱相杀,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 他掩下笑意,只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没买回程票,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了。” 是不是,什么时候想他了,就回来了?他没有问。 第二天,涂恒沙简单收拾了行李,背着背包出发了。 她说,不需要人来送她,于是来送她的人只有郝仁。 她进站后回望入口,仍然只有郝仁在向她挥手,她笑了笑,也挥挥手,有失落吗?她不知道……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单独出行过,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居然有一种了无牵挂的释放感。没有设备,没有任务,没有目的。 她靠在车窗上睡觉,迷迷糊糊的时候惊醒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给妈妈打个电话,看她吃饭了没有,可去寻手机的过程中,猛然想起,哦,不用了,再也不用了……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飞快掠过,眼眶渐湿。 心里某根弦啪的断了。 你看,连最重要的羁绊也没有了,再没有人需要她时时揪着心担忧,没有人需要她保护,所谓的回归也变得没那么重要,是不是随意在哪个站下车,随意在某个角落安家于她都是一样了呢? 她眼前浮现一张脸,或温柔,或生气。 揉了揉眼睛,将那张脸给揉散了。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就像这次旅行,走一站是一站。 她的行程里并没有热门旅游景点,她记得曾经跟拍一个明星做慈善,去过一个偏远山区,那儿风景如画,有山有水,以她摄影师的眼光来看,极具原生态的美。那儿还有一所希望小学和朴实的村民,他们离开的时候,一直送他们出山,还有小朋友不舍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再来。 现在,那些孩子都长大了吧? 她打算第一站便去看看那些山水,那些乡亲和孩子。 终点站是省会城市,而后还要坐很久的大巴车才能转到县城,从县城到村子里得坐当地的农用车,之后还要走一段山路。 当时是跟着明星的车来的,一路不用转车,但现在,她得自己去大巴车站,买了票,坐在候车室里等大巴。 她觉得有些口渴,打开随身携带的水,更喝了两口,发现对面有个小男孩,大约两三岁,被他家大人抱着,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看。 她想起自己包里的糖,笑了笑,掏了一把出来,递给男孩,“给你,吃不吃糖?” 男孩用力眨着眼,然后眼睛瞟啊瞟的,看向抱着自己的大人。 抱着他的是个皮肤偏黑的男人,见状,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不要。” 然后,就抱着孩子走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他身边的妇女,妇女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比男孩小,懵懵懂懂的,看起来才几个月。 这两人看起来像一对夫妇,抱起孩子时,似乎还怕孩子冷着了,用小毯子把孩子裹住,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 涂恒沙只好把糖收起来,取了手机出来看,只有郝仁问她到哪里了,一路顺利否。 她回复,让他放心,一切都好。 最近联系人的页面,除了郝仁,还有几个发广告的群,一片寂静,再没有别的红点,包括那个人…… 并非期待,而是,安静得有些异常。 第343章 追踪 她总觉得她这次离京太顺利了些,某个人不缠也不问,有点儿不合理。 她举目扫视了一遍候车室,没发现什么异常,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吧…… 这时,正好叫到她的班次上车了,她不再纠结,背上包去排队。 很巧,她居然又跟那一家四口坐上了同一辆车。 她的座位偏后排,靠过道,那一家坐在中间靠后门的位置,女的抱着小一点儿的孩子坐里面靠窗,男的抱着大孩子坐过道。 两人都将孩子用薄毯包着,把他们的头按在胸口,外人几乎看不见孩子的脸。 落座的时候,男人怀里的大孩子忽然挣扎了一下,毛毯松动,露出一双大眼睛,直接和涂恒沙对视上了。 小男孩一脸委屈的表情看着她,眼里还含着泪。 她冲他微微一笑。 紧接着,男人好像发现了男孩的异样,握着他后脑勺一扭,又把他塞进毯子里,整理毯子期间,小孩的脚露出来,穿一双格纹的鞋子,在那乱蹬。 “啪”,一巴掌扇在男孩屁股上,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男孩便老实了。 涂恒沙没听清他说的啥。 车启动了,漫长的旅途,车上的人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瞌睡的打瞌睡,一时十分安静。 涂恒沙也埋下头看剧。 一路无话。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车行驶进一个服务区。 司机下车加油,喊着“上厕所的上厕所”,一时,车里的人陆陆续续都下了车,包括那一家四口。 涂恒沙在车上喝了点水,觉得这样待着很舒服,不太愿意动。 太阳透过车窗照进来,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睛,看看窗外让眼睛休息一下。 服务区人不是很多,下车的人有的去小卖部,有的去洗手间,一会儿便散了,那一家四口最后下车,外面太阳照着,孩子还是被毯子整个儿包着,小婴孩被包得严严实实,大孩子露出一双脚。 不知为什么,她每次看着孩子这双脚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直到这孩子两脚蹭了蹭,把鞋子给蹭掉了,她脑中才有光点忽然一闪。 她就觉得这孩子的鞋子有问题! 这某个牌子的经典格纹,还有之前孩子在车上时,她看见的鞋尾的品牌logo,这是粟融归常穿的牌子!怪不得她总有怪异感…… 而此刻,她清醒地认识到一件事,这怪异感的由来并不是看到跟他有关的都想起他这么浪漫,而是,这对夫妻自己的穿着完全和这孩子不在一个层次! 不排除父母节省,给孩子供最好的这个可能,但是再联想种种异常以及她还有种莫名的直觉,她就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存在了! 车上空无一人,她起身就往车下跑,紧跟着那一家人的方向。 她捡起地上的鞋子,果然是这个品牌的,而且,鞋里面还有血! 她看看四周这来往不多的人,一边跟着那一家人跑一边喊,“来人!快来人!前面那人是人贩子!” 但,似乎没有人理会她。 她顺手抓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男人,指着前方喊,“那家人……那家人很有可能是人贩子!” 那人看了看,甩开她的手,“我急着上洗手间。” “……”什么人嘛!他刚刚从洗手间出来! 涂恒沙眼看那对“夫妻”抱着孩子开始跑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边追边喊,“抓人贩子!抓人贩子!” 那家人跑进了洗手间。 她想着洗手间总有人吧?而且是死路吧?如此一想,便冲进了女洗手间,她是亲眼看着那个女人抱着孩子进女洗手间的! 进去后,她并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身影,她估计是躲进哪个隔间了。 她问正在洗手的一位女士,“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抱孩子的女人?” 那位女士摇摇头,“没注意。” 说完她就走了,涂恒沙想和她多说一句都来不及。 洗手间共有六排隔间,每两排成一列,她实在无法断定那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哪一排的隔间里,而那孩子竟然也乖得很,那么小,这么长途跋涉,一点儿声气也不发出来。 她索性站在门口堵住,她想着,人总要从这里出去! 同时,拿了手机出来,准备报案,不管她的怀疑是否属实,她都得把消息发布出去! 然而,她刚刚拿了手机出来,头上就遭遇猛烈一棒,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等她醒来,她已经在一辆面包车里了,手脚都被绑着,嘴上还被贴了胶带。 车里有之前她见到的“一家四口”,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不是一家人了!两个孩子都在那对男女怀里呼呼大睡,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和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以及一个司机。 “她醒了。”帽子男人一直盯着她,她眼皮一动,他就察觉了。 抱孩子的女人冷笑,“还想跟踪我?正好,连你一起卖了!” 和她一块抱孩子的男人则呵斥她,“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现在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反正她也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了!人都在我们手上了,她还能跑了不成?那你们也就太没用了!”女人反驳。 “我的意思是带着她是个累赘,刚才就该把她扔荒郊野外!”口罩男人说。 “那不行!”女人又道,“她已经看见我们的样子了,谁知道有没有拍照?放走她万一她去报警,别警察追踪的滋味可不好受!再说,上回那村里的老光棍还问了,有没有媳妇买,正好,咱们还没干过卖媳妇的买卖,这回送上门了,连她一块卖了得了!” 帽子男人便盯着她问,“这卖媳妇价格怎么算?她这样的能卖多少钱?这是不是处,价格也不一样吧?” 抱孩子男人直接就问她了,“哎,你还是不是处?” 她果然是落入人贩子窝里了…… 不知道这一对男女是在哪里跟同伙汇合了…… 她没有吭声,反正她嘴上贴着胶带也无法说话。 那几个男人便开始说着处不处的荤话,并且越说越远,越说越下流。 第344章 小许,保佑我 涂恒沙只当没听见,细细思考该怎么办。 很明显,这俩孩子大白天的呼呼大睡,一定是被喂吃了安眠或者镇静的东西,否则,大的则已,那几个月的婴儿,怎能控制得这么安静? 她一个人,要带走两个孩子是不可能的,但若她一个人逃走了,这俩孩子最终会被送往哪里,她还能获得信息吗? 她暗中打量这几个人,心中难免又气馁,她能不能逃出去还得两说! 她一边观察一边回顾自己的东西,她的背包,落在那辆大巴车上没有带下来,她的手机,最后一刻使用是在服务区的洗手间里,现在已不知所踪。 她回想那一刻,大约明白是怎么被敲晕带走的了,而且有一点很清楚,敲她的人就是坐在车里的这个戴口罩的男人,穿一件暗红色衣服。她记得她找手机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最后瞟到的镜子里闪进来的一抹身影就是暗红色,那么,也证明她下车时的推断没有错,这对“夫妇”是想在这个服务区和接应的同伙离开。 她当时只看到夫妻俩下车时将随身携带的旅行包都带了下了车,这点就很反常,别的乘客都将包留在车上去洗手间,就他们,两个包袱都扛上了,她那会儿就担心他们会一去无踪,所以连自己的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追了下去。 她很冲动,但她想,她最大的错误不是冲动,而是错估了人性。 而此时,这对男女的两个包都在车上,搁在他们身边,只不知,他们是在什么地方上的这辆面包车,行离服务区多远了,而大巴司机发现少了三个人上车,会不会报警? 女人怀中的小婴儿动了两下,手脚挣扎,开始哼唧起来。 “醒了?”那男人问。 “嗯!给他喂奶!”女人说。 而后,涂恒沙便看见口罩男人从女人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奶瓶和一包劣质奶粉,明显是山寨牌子。 “水呢?”口罩男人问。 抱孩子的男人从自己包里找了瓶纯净水递给他。 口罩男人便用冷水直接冲奶粉了。 婴孩不太耐烦,哭得越来越大声,女人便有些不耐烦,“动作快点!别把人招来了!” 口罩男人也烦,“揍他啊!” “这么小孩子,你越揍越哭!不比那个大的!打他一顿就不闹了!”女人皱着眉头,摇着怀里的孩子。 涂恒沙心里一紧。这群人渣!还打孩子! 她不由看向被男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想起他那双泪光盈盈充满委屈的眼睛,心里不由揪得一疼。 这时,口罩男人已经冲好奶粉了,把奶瓶递给女人,女人一瞪,“没放药啊?” “药在哪?”口罩男人又问。 女人在背包里一阵掏,掏出个小纸包递给他。 口罩男人便取了一粒出来,“一颗够吗?” “够了够了!足够这小子睡!”女人把剩下的又包起来,“碾碎了放进去!” 男人于是把药弄碎了,混进奶粉里,再递给女人,女人则粗鲁地把奶嘴塞进婴孩嘴里,极不耐烦地抱怨,“这个孩子,奶粉钱都搭进去不少!到时候得管那家人多要点钱!” 可怜的孩子…… 涂恒沙只看见打开的毯子,小孩儿小鸟一样张着小小的嘴去寻奶嘴,寻到了就一口逮住,用力吸…… 奶瓶里的奶液渐渐变少,小婴孩也渐渐入睡。 还剩小半没吃完,女人把奶瓶递给口罩男人,“留着,等会兑点水给那大孩子吃,可别再加奶粉了,要被这俩讨债鬼吃穷了!” 这些人!果然就是这么喂孩子!当真给孩子喂药! 抱孩子的男人却道,“这小鬼可鬼精灵着呢!一路玩花样!居然知道我们给他喂药!偷偷吐了,然后一路装睡,结果就在车站,给我玩出问题来了!还是揍一顿老实!哼,不肯吃药?不肯吃药就给他喂尿吃!给他抽烟!看他吃不吃!” 说着,男人就隔着毯子用力在男孩身上掐了一把。 男孩居然一动不动,没有感知一样,明显是吃药了。 涂恒沙却感觉这一把像是掐在了自己身上,心中怒火横生。简直禽兽!喂尿?喂药?抽烟?这不知这个抽烟是怎么个抽法! 戴帽子的男人道,“你别太过了,小心破坏了皮相,卖不起价!” “放心,都是皮外伤!再说,孩子不听话不就得揍?等他到了那家,不听话还得揍到听话为止!” 那些人又说起大巴车,担心露了行踪。 开车的司机却道,“放心,马上天黑了,这个时候没人找到我们,就不会再找到了。” 这对男女又说起为什么不直接去火车站接他们,害他们坐一节大巴之类的话,那些人解释车出了问题,时间却不能耽搁下去云云。 车窗拉了窗帘,涂恒沙看不见外面,但还是能感觉到,天色的确暗下来了,但他们也没有停车的迹象,几个男人从包里翻出些干粮吃了,看了看涂恒沙,问,“要不要给她吃?” “给什么给?”女人道,“吃饱了有力气跑吗?放心,饿个七天八天的似死不了!” 那些人便不管她了,口罩替了司机开车,看样子,这些人要赶夜路。 车,又行驶了很久很久,天色早已完全黑透,不知行驶到了何处,车停了下来,她被帽子男人揪住头发,连拽带拖弄下了车,往一间房子里一推,直接将她推倒在地上。 房间里有一张床,那对“夫妻”进来,把孩子放在床上,守着他们,其他人则关上门去了外边。 屋里一盏昏暗的灯,外面是什么情况涂恒沙一概不清楚。 这是她记者生涯第二次被人关,她觉得比上一回在金县还无措。 金县,那是一次很糟糕的经历,她甚至哮喘病发,但那时候有小许,她生平最危险的两次发病都有小许,虽然她从没想过要依靠他,可就像是上天注定一样,他两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而今天,不会有他了…… 是啊,不会有他,不会有任何人,但是,她还是得想办法逃出去,想办法救这两个孩子。 小许,我说过,等我回去就给你一个答案,如果你想要这个答案,你一定要保佑我还能见到你…… 不知为何,心底升起这个念头,就好像她成长的这二十年里,每一次遇到很难很难的时候,她都想起他圆乎乎的明媚的脸一样,想起他在笔记本上写给小蝴蝶的那句话一样。 第345章 伪装 好像念着他,就有了必胜的力量。 夜更深了,外面寂静一片,两个孩子都睡得呼呼的,男人似乎有些焦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往外面看看,女人则累了,靠着墙壁栽起了瞌睡,背包、干粮和他们喝过的水都散乱地放着。 外面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男人听见马上开门出去了,隐隐听得问了句,“怎么样?” “那边说不能按时来接货,要推迟到明天晚上。”不知是他们中的谁回答。 女人听见动静也醒了,跟着出去,抱怨,“还要等一天?会不会夜长梦多?” “不怕,这个地方这么隐蔽,没人能找到!我们有货还怕找不到买家吗?要买的人多得很!对了,还有那个女人,也有人要了!村里有家,有个傻儿子!四十好几了没老婆!这次这笔买卖,算是赚到了!那女人还老实吗?” “能不老实吗?她还能干什么?”男人的声音回答。 大概是不放心,有人推开门往内看了一眼。 屋子里,两小孩还一动不动地睡在床上,涂恒沙蜷在地上,手脚都被绑着,也是无法动弹。 推门的正是口罩,他见这里面无异状之后,把门又给关上了,然后,几个人在外面悄声细雨,不知在商量些什么,不想让涂恒沙听见。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她这一路,这一整天,什么都没干,就在用舌头折腾那个胶带了!这会儿,胶带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紧,她左蹭右蹭的,终于把胶带给蹭掉了,脸上的皮肤都蹭得疼。 顾不得那么多,她在地上轻轻翻滚,滚到了那女人的背包边,用嘴咬开背包的拉链,整个人头拱进去。 奶瓶和药包就放在包里最上面! 她叼住药包,把里面的药片倒出来一大半,再用嘴和下巴把药包复原,叼回了包里。 然后,她咬住一瓶水的瓶盖,用肩膀将水瓶压在墙上,把水瓶盖给咬开了,再用舌头黏住几片药片,胡乱嚼碎了,吐进瓶里,将盖子再盖上,咬着瓶子摇了几摇,摇匀。 搞定一瓶! 她只能庆幸这些水都是他们喝过却没喝完的,不然瓶盖还真没那么容易开。 她正准备如法炮制第二瓶,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回头一看,只见一双乌亮亮的眼睛正看着她,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大喜,男孩因为一直睡着,所以是没有绑绳的! 她使劲朝他点头,示意他过来。 小男孩也很机灵,一点儿声音没有,溜到她身边。 她示意他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把药放进水里去。 小男孩果真聪明,一忽儿功夫,就学着她的样子,把药全部嚼碎放进水里去了,并且听她的指挥,把水瓶全部放在原来的位置。 她舒了一大口气,悄声在耳边吩咐他继续躺回去假装睡觉,不要动,再让男孩把她蹭掉的胶带又给贴上。 而后,自己也滚回她原来蜷着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那些人进来,并且飘来一阵饭香,原来他们中有人买了饭回来了。 “我先吃饭了,我不管,我饿了一整天了!”女人抢先从之前开车的司机手里把饭抢了过来。 “吃吧吃吧,都吃。”口罩说,并且还看了涂恒沙一眼,“给个面包给她啃。” 他们之前没吃完的面包,扔了一个到她面前,面包在地上滚了一路,沾了灰。 她盯着那个面包,没有动。 男人走过来,还是伸手把她的胶带给撕了。 涂恒沙顺着他的力扭开头,怕他看见自己脸上蹭破的地方。 那男人见她这样,冷笑,“爱吃不吃,有口面包给你就不错了!反正饿不死!明天就交货!” 涂恒沙可没有想过不吃,她张口把面包挪到背对他们的位置,小口地吃起来,不管怎样,吃饱了才有力气跑! 那些人见她这么吃,一个个看猴戏似的笑,还笑她吃东西跟狗似的,她全都当做没听见。 干干的面包吞下去,她只觉得噎得喘不过气来,那些人也不给她水,自己在一边吃着盒饭,说着各种荤话。 她好不容易把面包和着自己的唾沫吞下去,一边打着嗝,一边盯着那些人。 几个男人便吃边抱怨,光吃饭没酒喝没意思。女人便把矿泉水塞他们手里,“喝水吧!等这次货出了,你们找个地方喝个饱!” 涂恒沙盯着水瓶,心扑通扑通直跳,下意识回头看床上的男孩,见他也从毯子里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大惊,赶紧使眼色让他伪装好,男孩一缩,便缩回了毯子里,而那几个男人,握着瓶子做碰杯状,然后一个个咕噜咕噜,把水喝了个光,女人吃饭吃得太快,噎着了,也打开水瓶,对着瓶子喝。 涂恒沙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地。 涂恒沙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地。 女人喝完水,注意到她,打了个嗝道,“不给她把胶布贴上?” 男人们也打着嗝,“怕什么?这方圆几里都没人,她喊多大声都没用,村子里人听见喊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吗?谁会多事!” “还是贴上吧!”女人皱着眉坚持。 “贴上贴上!”帽子重新撕了块胶带,要给她粘嘴。 她扭着脸,对着黑暗处,尽量不让自己脸上的伤被看见。 帽子却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扭过来,眼里闪着淫邪的光,“还犟?到了爷们手里还犟?干脆今晚先让爷尝尝鲜,我看你还犟不犟!” 说着,手就胡乱伸了过来。 涂恒沙这才是真的害怕了,猛烈抗拒,但她手脚都被绑着,能使多大力气,很快就被那个男人给压住了。 她情急之下大喊,“你敢!你们敢!如果你动了我,我明天就告诉买我的人,我被你们碰过了!” 帽子一时上脑,哪里顾得这些,嚷道,“那些人,能买到媳妇就烧高香了!还在意这个?” “那你试试!你碰我试试!我明天一定让你们鸡飞蛋打!我想办法碰死了也让你们拿不到钱!还让你们摊上一条人命!”她其实都已经是胡喊了,哪怕有任何一丝可能能逃脱魔抓都要试试。 第346章 成功 她这样的胡喊却是起了作用,只听一个声音道,“行了,别节外生枝!” 那人趴在她身上呼哧呼哧喘着气,不甘心就此罢休,直到有人过来把他拉起,拍着他的肩,“等这笔买卖拿到了钱,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想要怎么服侍你就怎么服侍你,何必为个身上没有三两肉的女人惹麻烦?” “收起你的色心!”女人也道,“这回交易不顺利,这货一天不交出去心里就一天不踏实,这趟出来我心里总是不踏实,老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你还是老实点,别坏了大事!” 那人这才勉强克制了,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蹲一边闭目养神去了。 涂恒沙缓缓舒了口气,平复着急促的心跳,不动声色观察这几个人。 夜,越来越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几声狗叫,愈加显得这夜色深重。 那几个人都一脸疲色,靠着墙闭上了眼睛,有两个索性还躺到了床上,和俩孩子躺到了一起。 涂恒沙不敢轻举妄动,凝神观察着这几个人,时间又过去一段,床上的小毯子下露出一双乌溜溜直转的眼睛,左转右转后,一只小手从毯子里伸了出来,悄悄伸向身边的男人,轻轻戳了戳,男人没反应。 涂恒沙心都悬到喉咙口来了,拼命使眼色,男孩却对她露出一个笑,而后又加了些力戳了戳,男人还是没反应。 小男孩便滑下了床,拉她,意思是快跑。 涂恒沙见状,觉得也差不多了,食指在唇中间竖了竖,指指床上小毯子裹着的小婴儿。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将婴儿抱在怀里,示意男孩牵住自己衣角,她一拖二,从沉睡的几个人中间穿过,经过那女人的背包时,她想了想,还是顺手提了起来,背在身后。 手触到门把手的瞬间,她屏住呼吸,几乎停止了心跳。 然而,当她拉开门,夜风卷裹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心跳瞬间便复活了,宛若心声。 她用唇形说了个“走”字,便带着两个孩子冲进了风里。 只想逃离,越远越好,她憋足一口气,用力往前跑,不熟悉路,不知道这是哪里,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跑……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哎哟”,她才恍然想起,她这样的速度,男孩可就跟不上了,亏得着孩子还一路捏着她的衣角。 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男孩摔倒在地上。 她赶紧跑回几步,把男孩拽起来。 男孩应是摔疼了,眼里全是泪水,可他还拼命忍着不掉下来,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拽住了她的衣服,好像生怕被她扔下了。 她看得心里一疼,揉了揉他头发,小声说,“对不起,阿姨抱不起两个宝宝,弟弟还小,不会走路,你要辛苦一点,自己走好不好?” 男孩紧紧抓着她的衣服,用力点头,眼里泪汪汪的。 “真乖。”她轻声赞了一句,带着继续跑,只是稍稍放缓了脚步,以配合他的小步伐。 许是吓坏了,小男孩虽然人小腿短,但是步子却迈得飞快,小脸绷得紧紧的,唯恐落了后。 黑漆漆的山野,月光在头顶为他俩照出一条路,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地面模模糊糊的,不断移动。 山下远远的有狗叫的地方稀稀落落两点灯光,涂恒沙估计是村落,但她不敢往那边跑,她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就是要将这俩孩子卖去那地方,这一去万一是自投罗网如何是好? 可是她逃向哪里? 月光下依稀可见连绵起伏的山峦,她此刻走着的也是山路,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大山深处…… “姐姐,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吗?”小男孩拽着她,叫她姐姐,跑得气喘吁吁的,带着哭腔问她。 “……”她哪里能找到?可是她只能安抚他,“别怕,我能找到!”暂时别想那么多了,先找条路下山再说! “姐姐,我叫康康,家住天津。”小男孩绷着小脸便跑边说。 “嗯,康康,我叫沙子。” 正小声说着话,怀里的婴儿动了几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候醒了? 她从没带过小孩,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希望能安抚他,可是,并没有用,孩子手脚幅度越动越大,甚至撑开了毯子,而后,便用一双亮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她轻声哄着,“宝宝乖,宝宝听话,不闹,阿姨带你去找妈妈。” 几个月襁褓里的孩子哪里能听懂这么多?看着她,便把自己的小拳头往嘴里塞,舔了好一会儿之后,不耐烦了,嘴巴扁了好几扁,最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静得可怕的山野里,这哭声亮得吓人…… 涂恒沙惊慌不已,贴着宝宝的脸,亲着他哄着他,脚下却不敢停。结果,小宝宝侧过头来,往她脸上凑,小舌头还舔她的脸。 她恍然,孩子这是饿了吧? 这时候,康康也拽着她的衣服说,“姐姐,小弟弟饿了,他一哭那个坏人就说他饿,就给他喂牛奶,他一喝就不哭了。”说完又很不放心地补充,“姐姐,别放药!” 磨难真是让小孩子飞快地成长…… 喂牛奶就必须停下来…… 她四处看看,寻了个能藏身的地,蹲下来快速把背包打开。 背包里只有那袋劣质奶粉…… 她犹豫了一下,怀里宝宝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她一狠心,把奶瓶里剩余的带药的牛奶给倒了,清洗了奶瓶,取了一瓶没打开过的水,背包里也只有这一瓶水了。 在把奶粉往奶瓶里倒的时候,她心都是疼的,默默对孩子,也是对自己说,“对不起,宝宝,如果不吃饱,你一直哭的话,只怕把坏人招来,就这一顿,阿姨保证就这一顿,等我们逃出去,阿姨就给你换好奶粉,等你回到妈妈身边了,就什么都有了!委屈你了宝宝……” 即便不为了逃跑,这么一直饿着一直哭也是不行的啊…… 她手忙脚乱把奶粉冲好,喂给小宝宝喝。 孩子果然是饿了,奶嘴一碰到嘴唇就叼住了,大口吞咽起来。 她松了口气,看见包里还有两个面包,便示意康康自己拿,“虽然不好吃,但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跑!” 康康乖乖地取了面包,小口小口地吃着。 第347章 沙子,是你吗? “刚刚摔疼了没有?给我看看。”她给小宝宝喂着牛奶,想起康康摔的那一跤。 怎么会不疼? 到底是小孩,吃着面包的康康委屈地点点头。 “给我看看有没有出血。”她双手没法空出来,示意康康自己撩起裤管给她看看。 康康便小心翼翼地把裤管卷了起来,才卷了一小截,涂恒沙便看见他脚上肤色有些不对劲,月光不亮,看得不那么明朗。 再往上卷,一直卷到膝盖,她凑近了细看,才发现,他腿上一道一道的全是伤痕。 “出了一点点血……”康康指着他的膝盖。 膝盖是刚刚摔伤的,不严重,但也破皮出血了,刚才跟着她一路疾走,摩擦着裤子肯定很疼,可这孩子也不哭不嚷。 她柔声安慰他,“康康,我知道很疼,但是我们要忍一忍,一定要逃出去,不能再落入那些人手里。” 康康含着泪用力点头,“康康知道,康康不哭,康康再也不要被坏人抓住。” 看着他懂事的小模样,涂恒沙眼眶都红了,“康康很勇敢,康康,你脚上其它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们打你了吗?”她记得那个男人说过,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 康康点着头,眼泪珠子般滚落下来,“用皮带……我不肯吃药就抽我……我知道吃了药就会睡觉……我不想睡,偷偷吐了,又抽我……我哭也抽我……我叫救命也抽我……还烫我……” “烫?”她细看,果然皮肤有灼烧的痕迹,“你撩起衣服我看看。” 康康听话地把衣服掀了起来,只见他小小的身体上,布满皮带抽的伤痕,很多地方都抽出血了,结了痂,胸口、腹部、背上,全是烟头烫的伤疤,密密麻麻。 这就是那个人渣男人说的给他抽烟?! 涂恒沙终于忍不出,眼泪哗哗直淌。 她没有当母亲的经历,可她就在前段时间,还幻想过她的孩子,幻想过他会长着怎样的眉眼,会有怎样的笑容,虽然最终只是一场虚空的幻想,但那个小生命就像真的存在过一样,她付出了感情。 她无法想像,如果是她的孩子遭遇康康这样的事,她会崩溃成什么样,顿时,一颗心都绞痛成了一团。 康康自己泪眼婆娑的,还安慰她,“姐姐,不哭,我现在不疼了,你别哭了……” 她忍不住,隔着怀里正在喝奶的小宝宝,用力在他脸上亲了几下,亲去他的眼泪,自己的眼泪却又糊了他一脸。 小宝宝很饿,一瓶牛奶咕嘟咕嘟,很快喝完了,涂恒沙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还打了一个小嗝。 只是,她刚把奶瓶收好,他又开始哭。 涂恒沙懵了,难道还没吃饱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冲了些奶粉,喂给他,他这一回没喝得那么急了,边吃边玩边吐奶嘴,最后,直接把奶嘴抵出来。 那就是不要喝了? 她挪开奶嘴,结果他又开始大哭,试着再喂,却扭着脑袋怎么也不肯再要。 这是怎么了? 她急出一身汗,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孩子不哭。忽然间,她灵机一动,莫非这孩子也被打了?疼? 她赶紧掀开毯子,结果,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她解开他的尿不湿一看,里面包了满满一兜的便便,有些都发干了!真不知道这个尿不湿有多久不换了! 她把尿不湿交给康康,“康康,用土把它埋起来,别让坏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她也不知道上下山有几条路,或许只有她看到的这一条,但不管怎样,小心点总没错。 康康听话地去了,她便在宝宝震天的哭声里用有限的水给他洗屁股,又慌又乱,却无论怎样也无法让宝宝不哭。 只稍稍洗了下,留了一点点水给康康喝。 包里没有尿不湿了,她索性就让宝宝光着屁股,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尿,尿毯子上吧…… 可能是洗好了,舒服了,涂恒沙再拿起奶瓶给他止哭时,他没有再抗拒,渐渐停止了哭泣,抽噎着吸奶。 她终于松了口气,不哭就好…… 然而,安静下来的山野,却响起急促而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 她全身进入戒备状态,抱紧了孩子,四处张望。 她看见有类似于手电筒的光在黑夜里扫来扫去…… 康康也看起来,吓得立刻贴紧到她身上,浑身发抖,无声地叫她,“姐姐……” “别怕……别怕……”她耳语式安慰他,带着他往后缩,紧紧贴着山壁,“不一定能看见我们……”心里却绝望无比,如果再一次被抓住怎么办?只怕没那么容易再逃脱了…… 光影还在四处扫射,静谧中,她听见一个声音,“沙子,是你吗?你在哪?” 那一刻,她几乎想嚎啕大哭,拼命忍住了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眼泪决堤般往外涌,用力挥着手。 那束光,还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晃,她猛然想起,这么黑,他哪里能看到她挥手?她真是傻了! “小许!”她跑出遮蔽她的地方,哭着轻声回答他,“小许!是我!我在这里!” 慢慢又加大了声音,终于,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束光准确地落在她身上。 月光稀薄如纱,他手上手机的光明亮而刺眼,将他的身影隐藏在光圈后,模糊成一团黑影…… 可是是他!她知道是他!在光晕里,像从天而降的天神,来给她希望,来给她转机,来给她一切…… 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其实她也被喂了药,此刻在梦境里遇见他,否则,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把她拉出泥沼,把她从鬼门关拉回…… 很久以后,她就是这么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次巧合?巧合得让人难以信服。 他却告诉她:世间所有的巧合不过是有人心有所系,念念不忘。 而此刻,她很快知道这不是梦,因为,她下一秒就被人搂入怀中。 闻着熟悉的草木香的气息,感觉到紧箍着她的臂膀的力度,她知道,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小许真的来了!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真的像天神一样来了! 第348章 天宽地阔 他来了,就莫名的什么都不怕了…… 短暂的拥抱,几乎一触既松,因为怀里的小宝宝发出的哼唧声惊扰了两人。 涂恒沙这才想起这一时的忘情,竟是忽略了怀里的小东西。 她流着泪,哽咽着,语不成声,“人贩子……两个小孩……”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吞吞吐吐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像孩子一样撒娇又委屈。 他知道他的沙子一直都很棒,可是,他仍然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做到能带着两个孩子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 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已经自动开始各种脑补了…… 但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她经历了什么,他又是怎么找到她的,一切都只能暂时放下,以后再说! “我知道。”他握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双手充满力量,“我们先离开这里!” 说着,他开始脱外套。 涂恒沙感到一股力量牵着她衣角用力往下拽,低头一看,是康康,一双惶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有我,姐姐,还有我,别把我扔下……” “不会的,不会扔下你!”许归牵过他的小手,发现涂恒沙衣角上的装饰水晶都掉了好几颗,忍不住微微一笑,“原来是你干的呀!” 他口袋里也有一颗水晶,和她衣服上残留的一模一样。 她这件衣服,是当初和他一起上街买的,衣角有水晶拼成的图案,他刚才一路寻找,就是在路上发现地上亮晶晶的东西,才猜测,她是不是就在这附近的,而后,便听见哭声,一路寻着这哭声而走到这条岔路上来的。 但此时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他用自己的衣服将康康裹住,蹲下,让他趴到自己背上,叮嘱他,“一定要攀紧了叔叔!” 然后,用衣袖将他的身体缠住,衣服将他的屁股兜起来,在他脚上又缠了几圈,绕到自己胸口分别打结,就这么快速做了个简易背带,将男孩背上了,再从涂恒沙怀里把小宝宝抱了过去,简短而又果断的一声,“走。” 有了他,涂恒沙觉得他们的速度快了不少。 他负着两个孩子走在前面带路,她仅仅背着个包,一身轻松地跟在他身后,南方特有的潮湿空气里溢满泥土和常绿树木的气息,山野里夜风猎猎,吹得她头发四处乱飞,吹在脸上,仿佛夜间露水浸入每一个毛孔。 她竟然没感觉到他们是在逃亡,就跟曾经某个晚上他送她回家,走在胡同的小巷里,她跟在他身后,踩着他影子玩一样。 反正就这么跟着他,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夜有多黑,都不会害怕。 她甚至还有闲心看他抱孩子的姿势。 看不见他身前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但小宝宝却是被他压在他肩头,一颠一颠的,根本就不是标准的抱孩子的样子,可小宝宝居然被颠得很快活,吃饱了,也睡饱了,就这么趴在他肩上,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康康,一会儿跟她笑笑,一会儿又冲康康裂开嘴,露出没长牙齿的嫩牙龈。 康康趴在他背上,果然攀得紧紧的,但他似乎不放心,时不时匀出一只手来托一托他的屁股。 他会是一个好爸爸…… 她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想要一个孩子,想要一个真正属于他的人…… 他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她眼眶莫名湿润了。 她抬头看天。 山里的星空格外明亮璀璨,模糊的视线里,满天星星连成一片连绵不断的星海,妈妈微笑的影像仿佛悬在空中。 她知道,今晚,在刚才那个犄角旮旯里,她忍着哭声向他拼命挥手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她想否认都否认不了…… “妈妈……”她在心里默念,“在小许这件事上,我从一开始就没听你的话,我大概也只能继续这样固执下去了,你不会怪的是吗?不会吧?” 他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回头,见她泪光盈盈的,停住脚步,腾出一只手来牵住了她的手,“还有力气走吗?” 她点头。 “别怕,有我。”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并没有害怕好不好?不过,却还是很喜欢他这么说,整颗心就如同泡在了温泉里,甚至有些晕陶陶的。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又长,将她整个手都包裹起来,再不是当年那个圆脸小男孩那双白白胖胖的小手。 她人生中极难的地放松,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再不用去担心未来会怎样,再不用去考虑茫茫大山,她该走哪条路又不该走哪条路,再不用去想怎么回到城里,怎么逃离危险,反正有他,都交给他考虑吧,她跟着他就行了。 原来,人生还可以这么轻松…… 她的拇指指甲在他手心轻轻划着,她便听见他的笑声,“这时候还有工夫闹!真是个不乖的小孩。” 结果,他背上的康康马上接嘴,“叔叔,康康乖。” 她都忍不住笑了,听见他用很温柔的声音对孩子说话,“嗯,叔叔知道,康康特别乖。” 她莫名就开始想象,他会用怎样的声音来跟他自己的孩子说话呢?也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对男孩和对女孩应该是不同的吧?若是一男一女就最好了…… 呵,她笑自己想多了,可是,这个念头并非她刻意去想的,不知为何就自动从心底生起了。 但,也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一起,天地间突然就开阔了,她整个人也都明朗了,之前的那些堵着她心的郁结,在这样一个逃亡的夜晚,松散消亡,再无压力。 人生最大的魔障,其实是自己。 突破了自己,就自然豁然开朗,天宽地阔。 远远的,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他们回头,有车灯在大路上移动。 他们本来就没走大路,他带着她在隐蔽的林间下山,脚下踩着树叶荒草,发出细碎的声音,看见车灯,他顿时放缓了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康康更是害怕地箍紧了他脖子,差点箍得他憋过气去。 第349章 我相信你可以的 车里坐着的的确是那群气急败坏的人,此刻还有几人不大清醒,揉着脸强制自己清楚一点,还有人在骂骂咧咧,“这小娘们,这回逮到她不弄死她消不了我这口气!” 女人则讽刺地口吻怼了回去,“怨谁?你们这帮蠢货!如果不是我先醒来,你们一个个还在呼呼大睡!” 女人喝的水最少,药物几乎没起作用,纯粹是过于疲惫睡着的,莫名突然惊醒,发现男人们睡了一摊,捉来的小孩和女人都没了踪影。 她费了老半天劲才把人一个个弄醒,这些蠢猪这时候还在犯困! “别吵了!找人要紧!”开车的司机阻止他们内讧,“我听见哭声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我们去那边找!” “这妞狡猾得很!这样,我们兵分三路!”口罩终于清醒了,“你还是开着车在大路追!哭声是从那边传来的,但现在不哭了,难保这妞为了迷惑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跑,可也保不住她认为最危险的方向最安全,所以,我们其他四个分两路,我俩追着哭声去。”他指了指帽子,又指指那对“夫妻”,“你俩往相反的岔路找!任何人先找到都马上发信号!” 几个人立即听了口罩的分配,下车兵分两路追人去了。 口罩的猜测没有错,许归是带着涂恒沙走向相反的岔路,但其实无论他走哪一条,这些人都会找上来,毫无意义。 如果不想被发现行踪,就得小心不发出声音,但这样的话,行走速度就慢了。 而就在此时,小宝宝不知为何开始扁嘴,跟在许归身后的涂恒沙忙不迭地从背包里拿出奶瓶来,她只能庆幸,之前的牛奶没喝完,不然这时候已经没水了…… 然而,她动作再快也比不上小婴儿翻脸,在她掏出奶瓶的一瞬间,小宝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涂恒沙赶紧把奶瓶塞过去,小宝宝嘴里有了奶嘴,哼哼唧唧的,倒是不哭了,但这一声,也足够暴露了行踪。 “在这里!”女人的声音大喊,“都过来!” “怎么办?”涂恒沙颤声问。 “别怕,没事。”他镇定地带着他们继续走。 但是,那几个人是有车的,涂恒沙带着两个孩子拼死跑过的路,于他们而言几乎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几分钟就能赶上的。即便许归领着他们疾行了一段距离,但并没有和他们拉开太远,此时,那女人一声大喝,开走的车马上回头,寻声追来。 车开不进岔道,但停下的地方离他们也不远,而后便响起悉悉索索踏草的声音。 而喂着小宝宝,她和许归都没法快走,耳听着踏草声越来越近。 康康吓得浑身发抖,接过涂恒沙拿着的奶瓶,极小声地说,“姐姐,我来喂,咱们快跑吧!” 说是快跑,但许归身上到底负着两个孩子,怎比得上那些人轻松追赶?何况那些人对地形还十分熟悉。 许归牵住了涂恒沙的手,拉着她到了一处凹壁,“这里可以暂躲一阵。”他边小声说着边扶着奶瓶把小宝宝放下,并且一只手喂奶,一只手解开了身上的“简易背带”。 康康都快哭出来了,紧紧扒着他不放,在他耳边耳语,“叔叔,你要扔下我了吗?不要……我会很乖的,我自己走……我自己走好不好?叔叔不要扔下我……” 许归摸了摸他的头,“放心,不会丢下你,你先下来。” 康康眼里泪汪汪的,稍稍放心了些,但下地后还是抱着他的胳膊。 许归指给涂恒沙看,“从这里一直走,你会看到一条小溪,沿着小溪,你就能走到大路上去,然后往这个方向,是出山区的路……” 涂恒沙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把抓住他手指头,“你什么意思?” 他低头亲了亲她额头,“乖……听我说……” “我不!”她拼命摇头。 “听话!”他声音虽小,却严肃了许多,“不要害怕,我报过警的,警察应该在赶来的路上!只是,我不知道他们需要多久才能到这里!现在时间紧迫……” 他看了看这一大两小,“他们有六个人是不是?我一个人脱身会容易很多,但你们……” 这里的地形根本没有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她,怎么样都会受到束缚。 他一个对六个,而且六个都是亡命之徒,他是伤是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仨,尤其是她…… 有些危险一旦发生,只是一瞬间的事,根本没有时间等到救援… 如果他们仨落入那些人手中成为人质怎么办?万一他自己受制,他们要伤害她怎么办?就算等来救援,那些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要撕票怎么办? 哪有只有一点点风险他都不敢冒。 时间太紧迫了…… 涂恒沙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是,抓着他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眼泪哗哗直流。 “听话,在这里躲一阵,等他们都走远了,你就带着两个孩子照我说的路线跑,一直跑,路上遇到警察你就拦警车,他们一定在路上了!你一定能遇到的!如果,我说如果万一一直没等到,你要机灵点,把自己掩护好,往我说的方向,能一直跑到镇上,镇上离这不太远,很快就跑到了,到镇上就基本安全了!沙子,宝贝,别哭,我知道你很坚强也很勇敢,你一定可以的!一定能做到的!”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握住奶瓶,从口袋里掏出几样东西,给她看,也给康康看,“康康看着,这个是药,喷一下就能用。”他示范了一下怎么给涂恒沙喷,“如果阿姨不舒服了,你就给她喷知道吗?还有钱,必要时总有用。我的手机暂时不能给你们,你自己的手机不知去哪了,但我会再跟警察联系的,警察来的时候120也会来!沙子,要跑,但是也别跑太急了,身体为重,跑不动就先藏着……” 千言万语要交待给她,但是不能再耽搁下去,化作一句,“总之,保护好自己,我相信你可以的!乖!” 说完捧住她的脸用力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转身便走上了和他指的逃生方向相反的路。 不多时,他的方向传来婴儿哭声…… 难怪他说暂时不能把手机给她,这哭声是他用手机播放的吧? 那些人听见哭声果然上当了,一声亢奋的大喊响起,“在那边!跑那边去了!快!” 第350章 等 涂恒沙唇上似乎久久地残留着他刚刚吮过的感觉,软软的,有点烫,淡淡青草气息在鼻尖迟迟不散。 他让她乖,他说:宝贝,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他很少这么肉麻,上一回叫她宝宝,还被她嘲笑。 可为什么,他每次这么亲昵,都是在不适当的时候? “姐姐,小弟弟睡着了……”康康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低头一看,小宝宝吸着奶嘴,果然已经入睡。难怪闹起来了,是要睡觉了。 奶瓶里还剩下小半瓶奶,她谨慎地收好,这可是小宝宝最后的食粮了,不能浪费,否则再哭起来可就没东西哄了,他们连水都没了!她可以喝溪水,但小宝宝不行! 脚步声和哭声渐渐地远了,她迅速把小宝宝抱起来,背上包,对康康说,“走!康康!阿姨带你出去!我们都很勇敢!不怕辛苦!是不是?” “是!”康康手里紧紧捏着那瓶药,因为叔叔交待过的,这是给姐姐救命的! 涂恒沙深吸一口气,朝他伸手,“康康,把药给我。” “姐姐你不舒服了吗?”康康顿时很着急的样子,“你快蹲下,我帮你喷。” “没有!”涂恒沙道,“我预防一下,给我吧。”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药有没有预防的作用,但肩上担着重担,她不能让自己出意外,有没有用都先喷着再说吧! 小许这家伙!随身携带都是些什么东西!除了药,居然还有糖!几颗太妃,几块巧克力,还有两只棒棒糖…… 不过,这些糖现在真是十分珍贵了!她甚至想着,如果牛奶最后喝完,宝宝又闹起来的时候,不知道给他舔棒棒糖能不能止哭。 虽然这个月份的宝宝吃糖不应该,但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喷完药,把巧克力给康康一块,“吃了,补充体力!” “嗯!”康康早就想吃了!可是不敢说…… 然后,涂恒沙便按照小许指定的路线,领着康康快速前进。 在密密的灌木林里穿行,整个人仿佛都麻木了,脸上被划破了皮都不知道,只有双脚在不停地走,捂紧了小宝宝不停地走,脑子里也只有这一个词:前进! 她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听见潺潺流水声。 到溪边了! 她加紧了脚步,嗓子渴得要冒烟! 从一大片灌木丛中钻出来,眼前豁然一亮,小溪像玉带一样缠绕山间。 “康康,你等等,我去喝点水!”只有那么一点点水,留给康康喝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干透了! 将小宝宝放在一旁干净的大岩石上,她俯下身去狂喝了好几捧水! 结果,她发现康康也学着她,在溪里喝水。 “康康,你喝矿泉水啊,那是特意留给你的,生水喝了不好。”她准备去包里拿。 康康却摇摇头,脸上还挂着刚才沾上的水珠儿,他一摇,便噗噗往下落,“不喝,我是大孩子,矿泉水给小弟弟冲牛奶喝。” 她手一滞,眼眶发热。 磨难,果然是催人成长的利器。 “姐姐,我知道你和叔叔把吃的和水留给我,我也要把水留给弟弟,弟弟是最小的。”康康认真地说。 涂恒沙看着康康黑亮的眼睛,忍不住抱了抱他,哽咽,“好,我们康康这么小年纪就学会回馈了,真的很棒!走!我们继续赶路,等遇到警察叔叔,我们就能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好好喝水了!” 她收拾好之后,继续出发,还是按照小许说的那样,沿着小溪走,走向出山区大路。 但是不敢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溪边的鹅卵石路上,还是沿着山壁,借着灌木丛,让自己有所遮挡。 行走在石头路上,没有了山间穿梭的悉悉索索声,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小溪在潺潺流淌,还有山间偶尔响起的几声猫头鹰叫,其它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沉溺了,包括那些穷凶极恶追赶她的人,包括他,包括他手机发出的哭声,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脱身,如果不能现在会是怎么个情况?毕竟他只有一个人,而那些人又都是些凶残冷血之徒!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边走边掉。 眼里盛不住泪了,就抬起袖子抹一把,刚抹去,新的泪又覆盖上来…… 可她能做的,仍然只是听他的话,带着两个孩子出山!往镇上去!去遇见警察! 脚步不停,眼泪也不停…… 没隔一阵就给自己喷一次药,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倒下! 约莫半小时后,她看见了一条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大路,因为实在不大,就在离她大约30米的地方,远远看上去,勉强能过一辆车。 而就在此时,她看见一辆警车一驶而过,紧接着,又是一辆! “警察叔叔!”康康都兴奋地叫起来了! “是!没错!走!”她顿时如同打了一阵强心剂,拔腿跑了起来。 只是,人跑步哪有车快?一共三辆警车过去了,她没能赶上,拼着最后一口气踏上“大路”时,她只看见远去的车灯。 “姐姐,怎么办?警察叔叔走了!”康康急道。 “没关系,别怕。”她大口喘着气,一边给自己喷药一边说,“警察叔叔去抓坏人救许叔叔了,我们也一定有救的!不用再害怕了!” 她没打算再跑,既然警车开过去了,那么执行完任务就会开回来,她在这里找个地方躲躲,休息休息,比在大路上无遮无挡地跑要好。 找了个略为隐蔽,又能观察到各个方向情况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喘着气平息,同时,把糖拿了出来,和康康分吃了。 已经看见了希望,再不用继续苦逼着忍耐饥饿了。 呼吸渐渐平稳,太妃糖夹心流淌出来,甜得她牙疼,可是,整个人却像重新活了过来一般,灵魂归了窍。 躺倒在草上,静静地看着夜空,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警笛呜鸣的声音,这是发现了那些人的行踪了吗? 她一坐而起,跑到路上一看,除了无尽的黑暗和月光洒落在路面的银霜,什么也看不到。 她只能再回到藏身之处,发现康康已经睡着了,警笛声都没把他闹醒,小宝宝更是睡得跟小猪一样。 是啊,警察叔叔来了,小孩放下了心中最大的负担,睡得如何不好? 她也躺了回去,躺在康康与小宝宝中间,一手搂了一个。 只能等。 第351章 是沙子最爱最爱的小许吖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色发白。 身边小两只睡得呼呼的,她一整夜不敢合眼,直到车轮声响起,且越来越近,她跳出去一看,果然是警车…… 她激动得泪盈双眸,站在路上用力挥手。 车,在她面前停下,她看着警察从车上下来,哽咽得语不成声,转身回去抱孩子。 但警察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跟着她一起,把俩还睡着的孩子抱了起来,她抓着其中一位警察的衣袖问,“请问人抓到了吗?许归呢?” 警察把她带上第一辆车,并且告诉她:六个犯罪嫌疑人,已经全部落网。 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见车里躺着的那个血糊糊的人,半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睛,里面有微光。 熟悉的画面在她眼前浮动:血,满地蔓延的血,还有躺在血泊中面目全非的人…… 血腥味钻入她的呼吸,一直侵蚀到心底,一丝丝,一缕缕,缠得她心如绞痛。 她眼前一黑,直接软倒。 若不是警察眼明手快将她扶住,她只怕要跌下车去。 头晕目眩中,她看见那个血人朝她抬起一只手,指尖血痂凝结。 她大步跨过去,握住他的手,坐在了他身边。 他似乎很虚弱,都没有力气回握她的手,她一到他身边,他就轻轻合上了眼睛。 连睁眼都觉得辛苦吗? 她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地掉! 有时候她真的很恼这个人! 这个人,总是让他掉泪,可真是混蛋极了!说好的一个人能脱身!就是这样脱身的吗? 对了,医生呢?他不是说有救护车来吗?她只看见三辆警车! 她一看这车上,还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眼前这个血人也已做了包扎处理,还输着液……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偏远山区,只怕医疗设备十分跟不上…… 她的泪滴打在他脸上,将他打醒。 他颤颤地睁开眼睛,她的泪滴便落在他眼角,像是他流泪了一样。 心里骂着他,却忍不住伸手,轻轻帮他把那颗泪擦去。 他忽然动了动唇。 “什么?你说什么?”她低下头,附耳在他唇边。 他嘶哑的声音传出来,“我是谁?” “……”她怔住,凝视着他,这是傻了吗?可他刚刚还朝她伸手来着! 他虚弱却执着地看着她,半睁着眼,“沙子,你说,我是谁呢?” “……”她于是明白过来,上一回他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在她家里,她想跟他疏远,他问她,他是谁,那时候她只回复给他茫然的眼神,后来……后来,他便惩罚式的要她记住他是谁…… 可是,她始终没有明确告诉他,他到底是谁…… 她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可这种时候还要执着于这样的傻问题又让人无可奈何。 于是她说,“你是晨江日报记者粟……不,许归。” 他看着她,不满意。 她暗暗叹了口气,声音软了许多,“是小许。” 他还是那般看着她,虚弱的、可怜的、期盼的,甚至好像有泪光浮动的眼神。 她只好低头小声说,“是沙子的小许。” 还不满意? 她听见自己内心的叹息,“是沙子最爱最爱的小许……” 在他耳边轻轻说的,此话一落,他唇间便浮起微微上扬的幅度,喃喃嘀咕了一句。 “什么?” 她耳朵凑进。 他含糊的,低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沙子再也不要扔下小许了……” “……”再一次泪崩,握紧了他的手。 他却已经合上了眼睛,像是放下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小许?小许?”她轻轻叫他。 他再没有醒…… “小许!”她不敢大声,怕惊了他,更不敢推他,怕加重他的伤! 她什么都不能做!唯独手指在他手腕感觉到脉搏跳动才能确信他还没有离开她!赶紧到医院吧! 这儿离镇上到底有多远?他昨天不是说很近吗?她跑步跑一会儿就能到吗?为什么这车开了这么久? “这里偏,到镇上还得一个小时!”警察告诉她。 “什么?”他昨天明明说很近的!她忽然明白,他只是在给她希望而已,如果她知道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她铁定就没有勇气坚持下去了…… 还是医生安慰她,让她别担心,他看起来伤得重,但大多是外伤,现在止血了,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松了口气,擦着泪,靠在车上,终于感到了疲惫。 千辛万苦历尽,你还在,我还在,真好…… ———————————— 涂恒沙带着她的小许,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回京的。 彼时,康康和小宝宝的爸爸妈妈已经把他们接回家,得知是涂恒沙救了他们,感激不尽。康康走时还很舍不得他的姐姐,留了地址,表示一定会去找她玩。 只是,给康康的地址是某个人留的,留的是羊肉疙瘩胡同…… 关于这次某记者亲身深陷人贩子团伙并且成功解救两名被拐卖儿童的报道早已沸沸扬扬,倒是让涂恒沙自己有些汗颜。 “我没有那么好啊,我只是凑巧遇上,而且,在那之前我还想辞职不干来着……”她陪着小许养伤的时候拿他的手机刷着新闻嘀咕。 “那现在呢?”他躺在病床上问她。 “现在啊……”她皱了皱鼻子,“我倒是想辞呢,主编能同意吗?” “哎哟,喘上了?成大牌了哦!”他笑说。 她的稿子是在陪他住院期间写的,发出去后,周主编就打来了电话,告诉她年假都快休完了,赶紧回来上班! 她嘿嘿一笑,“小许,我还是很 第352章 十全十美 她好奇小许是怎么找到他的。 警察从嫌疑人手里缴获她的手机并还给她的时候,算是给出了答案。 她的手机里,有订票信息,有和老乡的通话记录,查过她手机的小许怎么会不知道?而且,在查找手机设置里,小许有她手机的定位。 所以,从她离京那一刻开始,她的行踪就在小许的可知范围内,甚至,他和她坐的同一趟火车。 怕她生气,也是想给她惊喜,他一直没有露面,本想到目的地后找个最佳时机出现在她面前,却不曾想,半途出了问题。 她坐的大巴车,他包了辆车,知道她的方向,所以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辆大巴,然后路况却在距离服务区十几公里外出了点问题,大巴车后有两辆车追尾,造成暂时的拥堵。 所幸拥堵时间不长,等他穿过拥堵路段后看见大巴车停在服务区,他心里一松,以为赶上了,却不料,大巴车说少了几个人,而她的行李还全在车上。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遇到了危险…… 而这时,才有人说,听见她喊过抓人贩子。 他当即便查她的手机,找到方向后,请他的包车司机朝着定位方向追。 可司机却害怕了,哪怕他说,车租给他,他自己开车去都不答应,在他又加了钱的情况下,才又送了他一截。 她的手机,起初还能定位,走了一段后,定位也定不到了,估计是关机了,好在定位消失的地方是一段狭窄的山路,只有一个方向可以走,司机最后送他到镇上,再不肯继续往前。 而且,到了镇上,就不止一个方向了,他失去了定位,也不知该怎么走。 他便乔装在镇上打听,费了不少功夫,也费了重金,终于打听出来,这里的确存在买卖小孩的现象,而且了解到大致方向。 重金下必有勇夫,再花了一大笔钱,雇到一辆摩托车,把他带到山下,摩托车主拿了钱就踩油门飞跑,而他,一路观察地形,一路上山。 总算是没有把她丢了……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心有余悸,紧紧抱着她,吻她的头发,呢喃,“再也,再也不能让你瞎跑了……” 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没说话。她也再不会瞎跑了…… 只是,这一次经历,她倒是没有被吓着,小许好像因此得了后遗症——一种叫做“总是怀疑沙子不见了”的病…… 回京第一晚,她睡在自己家的床上,前所未有的舒服和安心,然而,黑乎乎的,却被电话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拿起手机一看,粟老师? 这个备注还有大梦初醒的懵懂让她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了,莫非这么晚有采访任务要她出发? 她迷迷糊糊“喂”了一声,听见那边一声大喝:“开门!” 她耳朵被震得嗡嗡响,手机都没握住,掉到了床上,再一想,不对啊,她现在是在休假状态,出哪门子的差?他这是怎么了? 她在这迷糊着,门却被砸得砰砰响。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鞋都没穿,光脚跑下床去开门,黑暗中还撞到茶几角,疼得她直咧嘴。 门一打开,他伴随着一阵风卷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灯,然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傻傻地在灯下看着她,一直看着,看着看着,眼眶还红了。 “怎么了?这是?”她也吓着了,细细打量他,发现他穿着拖鞋和家里穿的t恤套装,头发乱蓬蓬的,完全刚刚睡醒的样子! 而后,便见他张开双臂,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哽咽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不见了……” “……”她愣住。 所以半夜两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不见了,就这样傻乎乎地跑到她家里来了? 她心里竟有些微酸的疼痛。 那一晚,他没走,第二天,她便收拾了衣服,搬去了胡同。 如他所说,棒棒糖还记得她,而且很想念她,她一踏进家门,它便摇着愈加胖嘟嘟的身体扑上来,围着她打转,嘴里更是兴奋地“汪汪”叫个不停。 那只傲娇的叫做小奶糖的猫咪却一如既往地高冷,连“喵”一声都不愿意给,眯着眼睛瞟了一眼这闹哄哄的场面,就转过头去继续舔毛了。 钱嫂笑呵呵地来接她的行李,开心得不行,“总算回来了!都回来了!好!好!” 庭院依旧,其实一切都还依旧。 因为被他扰了昨夜的睡眠(嗯,他来了后的那个后半夜她就没能再睡觉),当天下午,她在他的卧室里睡了个天昏地暗,等钱嫂来叫她吃饭,天已经黑了。 她随便梳洗了一下就出去了,结果发现院子里庭院灯亮如繁星,满院子都是鲜花,她认得的,不认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花市…… 他站在院子中间,手里捧着一束粉色洋牡丹,穿着正装,打着领结,静静地冲着她微笑。 钱嫂则拿着他的手机,镜头对着她,笑呵呵的,在录像,一猫一狗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场面,却都立在钱嫂脚边,左看看,右看看,乖得不行。 “这是……”她捂住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快过来啊!傻丫头!”钱嫂叫她。 她整个人都是僵的,还走成了同边手,傻乎乎走到他面前,他单膝跪下,把花献给她,“宝贝,嫁给我,我一天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她哽得说不出话来,却一刻也不想犹豫,接着花,用力点头。 后来,他是怎么把她还给她的戒指戴上的,又是怎么吻了她的,以及是怎么吃完那顿晚饭,又吃了些啥的,她一概都稀里糊涂,只觉得这满院的灯光都不如他眼里的光亮璀璨,只觉得一切都像发生在梦里,她踩在云端,晕晕陶陶。 是个梦吧?全世界最美的梦,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然而!这个梦,在她晚上睡觉前看钱嫂拍的手机视频时就醒了…… 这叫什么? 他打扮得又精致又帅气。可她呢?穿着大拖鞋和破t恤!走路还同手同脚!这么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一刻!她就留下这样的形象吗? 她气得一脚踹向正准备上床的他,“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我要打扮一下啊!你是故意的吧?用我来衬托你的吧?” 他哭笑不得,就是想给她惊喜,事先告诉她还有惊喜吗? 他赶紧补救,“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她不依,不让他抱,“不行!这视频以后让孩子们看见,他们会说,他们的妈妈多寒碜啊!我不管!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留证据,让孩子们以后好嘲笑我!” 他笑,强行将她搂入怀里,“那也得我们先有个孩子再说!” 嗯,后来,她就被他造孩子的行为弄得晕晕乎乎,把这一茬给忽略了,倒是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弄那么多种花干什么?好些我都不认识……” 他抱着她亲了亲她汗涔涔的脸,“我查了下各种花的花语,觉得都好,不想再选择了,全都买了,我想要世界上所有的美好、祝福、幸福,一切一切好的寓意都属于你。” “哦……”闭着眼睛的一声“哦”,便沉沉睡去,也不知道她听清他的解释没有。 他看着她沉睡的小脸,微微一笑,听不听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他要帮她实现所有的花语。 只是后来,涂恒沙自己查了查他那束手捧洋牡丹的寓意——送给爱人,十全十美。 第353章 结局 woo18.vip 小许和涂恒沙的婚礼很简单,没有邀请任何宾客。 这是涂恒沙的意见。他们两个在这世上本就只剩孤零零的自己了,他们各自就是对方的唯一和全部,结婚这件事更是他们自己的事,今后的路,也只他两人一起走,和别人都没有太多关系。 小许同学本想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她没有遗憾,听她此言,也改变了想法,充分尊重她的意见。 他们就在求婚后的第三天去了民政局,然后两个人驱车去了郊外墓园。 涂恒沙在车里换了婚纱,拎着装了祭祀用品的小提篮,小许背着她,一步一步,郑重而又庄重的来到舒慧墓地。 两人跪在墓前,给舒慧上了香,点了烛,摆上祭品,洒了酒。 小许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妈,今天我和沙子结婚了。我知道我不够好,不是您心中合格的女婿,可是我喜欢她,离不开她,是我自私了,如果您要怪责,就怪责我。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对您的愧疚,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辈子都对她好,好好呵护她,不会再让她受苦受委屈。” 涂恒沙则泪眼朦胧,“妈,小许,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您没有谁比他对我更好了,我曾经想过离开他,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妈妈,你会原谅我吗?不关小许的事,是我,我想要嫁给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想了。我知道,你爱我,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真正生我的气,这一次,就算女儿仗着你的爱,任性一回了,我今后,会和小许好好生活,我们会常常来看你的,只希望,下辈子我还能做您的女儿,下辈子,再也没有这些恩恩怨怨,只有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小许听见她说下辈子的时候,瞳孔里亮光一闪,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想放开了…… 微风拂动树梢,枝叶轻柔作响,像是在哗啦啦回应。 一枚叶片落在她头顶,他帮她拈下来,托在手心,阳光那么好,叶片在他手心里发着盈盈的光。 之后,小许又背着她去了许奶奶墓前。 同样庄重的祭祀,两人同样跪在奶奶碑前,涂恒沙轻轻抚着墓碑,想起那个慈祥的老人,轻声道,“奶奶,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从此以后,我会照顾小许,会一直牵着他,再也不放手……” 墓碑上刻着奶奶的名字,透过陌生而又熟悉的三个字,她仿佛看见奶奶的笑容,和蔼又可亲,好像在点着头说:好……好…… 当晚,他们在小院里举行了简单的中式仪式。 没有宾客,只有满院灯火,如繁星般闪烁。 没有主婚人,只有钱嫂,为他们摄像,为他们设宴。 没有花童,只有一狗一猫,围在新郎新娘周围,汪汪汪,喵喵喵,热闹不已。 钱嫂不断说着吉祥话,祝他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他们在彼此的眼睛看见了八个字:从此携手,生生不离。 郝仁是在几天后知道他们已经成婚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出了个差,回来就已经正式成为某人的大舅子! 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摆摆大舅子的谱,警告某人胆敢有半点对不起沙子,他必然不会放过!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两人情深似海,只是,总不甘心妹妹就这样傻乎乎地被人娶走啊…… 柿子黄的时候,粟融星的案子判了下来,首例因造谣和操纵水军导致严重后果的案子,粟融星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小许提交的严格管控自媒体,维护健康舆论环境的提议也因这个案子的审判得到了极大的重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涂恒沙很意外自己竟然没有太多感觉了,爱恨恩怨,因果轮回,善恶终有报,这是预料中的结果,不是吗? 她现在拥有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已是足够。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他们俩手牵手在胡同周围遛棒棒糖,顺便散个步,回去的时候买了糖炒栗子和好些糖果,两人一路商量着等会儿刷什么剧,却在进院门的瞬间愣住了。 庭院灯的融融光晕里,坐着一个不速之客,听见声音,那人回头,眉目清朗,笑容灿烂。 还是那个极俊的男子…… “怎么?不欢迎我?”粟融珵起身,颀长的身影,一身黑衣,与他往日花孔雀般的张扬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会?”小许把棒棒糖栓上,“进去坐坐吧。” “不了,就在院子里吧,不太冷,这院子真棒。”粟融珵又坐了回去。 涂恒沙便捧了栗子和糖进房,想了想,又返回来,把这俩东西搁在他们对坐的桌上。 粟融珵看着她,笑,“小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 涂恒沙脸微微一红,觉得自己是有些荒唐,男人间的谈话哪里需要零嘴? “没事,挺好的!这世间的人和事,如果能一直保持一成不变,是多么美好的幸运和奢求。”他居然拈起了一颗栗子,慢慢地剥,对打算进房间去的涂恒沙笑道,“一起坐会儿呗?” 她看了眼小许,见他微微点头,她便坐在了小许身边。 粟融珵看着他们,一直都是笑着的,还感慨,“真好!就是我个人脸皮比较厚,虽然结婚没请我,我还是要来讨喜糖吃,顺便,也送个礼吧!” 他带来一份大礼。 钱嫂给他们倒了茶来。 粟融珵端起一杯,轻轻抿了口,柿子成熟的节气,喝一杯热茶总是舒坦的,他转着杯子,盯着茶汤,感慨,“我从前可是不喝茶的……” 小许想要说什么,他摆摆手,道,“你现在的日子不错,挺好的,咱们家……总要有人过得好才行啊!” 他默了一会儿,又道,“融星……她说后悔了,知道错了。” 对于这句话,小许和涂恒沙都没有发表看法,涂恒沙甚至低下了头。 粟融珵便笑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和你们聊聊,至于融星,到底是我亲妹妹,我心里……” 他捡起剥了一半的栗子继续剥,剥好后还自己嚼着吃了,“融宇在非洲混得不错,自己挣工资了,给每个人买了份礼物,大老远从非洲邮回来,给你的那份,我跟我的大礼放一起了,给我的,是野兽骨头标本……也不知这混小子咋想的!” 他笑了笑又道,“老头身体有些糟糕,前阵子去体检,查出些问题,不过是早期,应该还能救,他自己不知道,我没告诉他,至于她……” 小许和涂恒沙于是明白,这个“她”指的是尚清梅。 小许还是抬了抬眼睑。 “我知道你还是想知道的,你不是那样的人。”粟融珵捏着栗子的壳,发出轻轻的噼啪声,“她不太好,成天惶惶惑惑,疑神疑鬼,一会儿说她没害人,一会儿说别来找她,一会儿又说看见屋里有满脸是血的人,常常半夜做噩梦尖叫着醒来……” 小许怔然。 粟融珵接着道,“我带她去看过医生,寻思着,可能以后还是会把她送进医院做专业治疗。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好的,但是,总得跟你说一声。” 小许缓缓点了点头。 说完了这些,粟融珵接着和他天南地北地瞎聊,谈笑风生,好像他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别人家的八卦,于他毫无影响一般。 不知不觉,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茶喝了好几壶,栗子吃完。 涂恒沙想着,是不是去煮点夜宵,刚一动身,粟融珵就看出来她的意图,挥挥手,“不用去忙了,我这就走……叨扰你们很久了。” “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小许道。 粟融珵便看着他,含着微笑,良久,说了一句,“绾绾不见了……” 小许和涂恒沙顿时呆住。 他却呵呵一笑,眉目间依旧璀璨,“好了,我走了!再见!” 他起身而去,颀长的身影自灯影间掠过,融入门外的夜色。 涂恒沙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记得他瘦高的身形,还有这一整晚他郎朗的笑声。 “有些人笑着,其实内心里比哭还苦吧……”她良久,发出这样一句评价。 小许握着她的手,牵她回房间,“怎么不苦?”粟家大厦已倾,所有的负荷,悲欢离合,全部压在他身上。 尚清梅最终还是被粟融珵送进了医院,小许在和涂恒沙商量后去看她,他一人去的。 她仍然认得他,见他去了很高兴,只是,没有叫他“融归”,而是叫他“小许”…… 她热切地看着他,高兴地说,“小许,我跟你说啊,妈妈周末带你去吃西餐,你少吃你奶奶给你在胡同口买的东西,不卫生!你奶奶啊……” 絮絮叨叨的,说着一大串奶奶的不是。 是不是所有的人,其实都希望时光不曾走远? 医生跟他说,“她现在倒是没那么焦虑狂躁了,但是常常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她心里是有症结的,可能觉得自己回到过去,会好受一些,最愿意提起的,很有可能是她最放不下的。” 他走的时候,尚清梅还眼巴巴地看着他,跟他挥手,目送他远去,说,“去吧!放学的时候妈妈去接你!” 他不知道现在她这样对她自己来说,是好,还是不好,是惩罚,抑或是解脱…… 回到家里,发现钱嫂买了一大筐生柿子,正和涂恒沙一起在削皮。 “钱嫂说,去年奶奶做的柿子都吃完了,今年得再做一批!”涂恒沙笑着对他说。 他也笑了笑,加入到她们中间,帮她们串柿子。 当我们提起那些跟爱恨情仇相关的人再无波澜时,心里就是真正安宁了。 有些人走了,但永远在我们心里,在我们身边,从不曾离去,就好像此时这个冬日的小院,笑声融融,或许就在小院的天空,慈祥的奶奶、善良的妈妈都在看着他们微笑,祝福并保佑他们…… 柿子在一日日冷下去的气候里结了霜,钱嫂收柿子的时候,涂恒沙想试吃一个,却突然呕吐,吓坏了小许,喜坏了钱嫂。 经确诊,涂恒沙已怀孕月余。 小许欣喜若狂,如获珍宝。 第二年夏,涂恒沙顺产生下一子,取名许昭。昭节,即春的美称,以纪念二十年前的春天,父母的相遇。 四年后,涂恒沙再次诞下一女,取名许璇,意为美玉,价值连城。 一子一女凑成的好字,果然十全十美。 ——(完)更┋多┇小┊说┆请┆收┆藏: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