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你(GL)》


 楔子

    ──加油！加油！
    大家的加油声充斥在耳边，整个操场好像变得更热了。
    「唐不二，要不要一起去看比赛？」一位熟识的隔壁班同学询问我。
    唸出「唐不二」这三个字时，她明显停顿了一下。我明白，不少人都觉得我的名字挺奇怪，唸起来会感到有点难为情。
    我挥挥手掌朝侧脸搧了搧风，开口婉拒。
    她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瞄了眼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后，似乎察觉到我们班上的气氛不太对劲，便闭上嘴溜走了。
    我把左手从林妙壹的手中抽离，环住她的肩头，换成右手与她的手交握。
    我们的手心湿润，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不到手掌的存在，彷彿和林妙壹的手融合在一块。
    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我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观察她。
    虽然她不再哭出声来，身体不再发颤，脸上却压抑不住悲伤，泪水静静地流至下巴附近，滴落。
    我取出手帕为她拭泪，转头朝那几位「始作俑者」狠狠瞪了一眼。他们对上我的目光，不安地扁扁嘴、扭动身体。
    我低声在她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是他们不好，没必要在乎他们说什么。老师等一下来，一定会好好骂他们。」
    儘管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犯了错，在班上其他同学──包括我──责备的目光下，安分地缩成一团坐在角落，我还是难以平息怒火。
    偷偷瞥了眼林妙壹右脚上的绷带，以及放在身边的那支拐杖，我心疼地握紧她的手，然后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我双手叉腰，不满地看着眼前几人。
    一人抬头，双手摩着裤子，紧张地说：「唐不二，怎么啦？找我们有什么事？」
    另一人乾笑道：「对啊，待会我们班就要上场了，你不先去暖身吗？要是跑到一半受伤就不好了。」他话刚说完，就被旁边的女生用手肘顶了一下。
    我双臂环胸，「哼，受伤，你们还有脸提受伤？」
    「我、我们只是因为太想赢，所以才不小心怪了她几句，我们怎么知道林妙壹会哭？」
    哇，居然还有脸找藉口！我感觉自己要变成一隻喷火龙，向他们喷火了。
    「想赢？那你们怎么不多努力一点？你们全都跑得比林妙壹慢，有的人甚至慢到只负责坐在这里加油，照你的话讲，那我不就可以说：『你们怎么跑那么慢？要是你们可以跑得和林妙壹一样快，我们班就能得第一了。』抱歉，我跟你们讲这些，也只是太想赢而已，你们不要介意哦。」
    他们一时沉默，没人敢回话。
    其实我并不讨厌他们，他们并非随意欺负他人的坏学生，在我心中，大家都还是好朋友、好同学，然而，林妙壹不小心扭伤脚，他们因此怪罪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不重视运动会的比赛，害班级的名次变低。这点，我就无法容忍了。
    终于，有人恼怒地说：「不然你要怎样？你又不是老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们？」
    我正要继续反击，却听到拐杖接触石砖地板的声响，略显急促地朝我这边靠近。
    转头一瞧，果然是林妙壹。
    我赶紧走到她身旁扶着她，「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你好好坐着休息吗？」
    她摇摇头，小声道：「我没事，」她轻拉我的衣袖，「我们走吧。」
    她的尾音低低的。
    我了解她，她是要我别再为她抱不平，可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我抓着她纤细的手臂，她疑惑地盯着我。我朝她一笑，示意她放心。
    「我讲了那么多，只是希望，要是你们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那就找个机会向林妙壹说声对不起。我没有强迫你们的意思，但我得跟你们说，有些话随便讲出来会让人很难过，很难过。」留下这段话，我没有去看他们有什么反应，便和林妙壹慢步走回座位。
    林妙壹眼眶微微泛红，无声地向我表露感激。
    「心情好点了？」我问。
    「嗯，谢谢你。唐不二，你很勇敢。」
    我一边注意她的脚步，预防她跌倒，一边笑道：「我哪里勇敢？是他们说话太过分，我实在忍不住，才去唸他们几句。我完全想不通，大队接力难道就比同学的伤势重要吗？」
    林妙壹放慢脚步，我不禁转头看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让她再度感到不愉快。
    可以的话，我希望林妙壹永远掛着笑脸。
    「你总是让我崇拜，唐不二。」她一脸认真地说，但她的表情似乎太过用力，眼神显得非常锐利。
    我很讶异，「没想到你会这样说，感觉跟平常的你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刚才说你崇拜我的时候，」我微微偏头，有点害羞，「很帅，你变得很帅气。」
    她噗哧一笑，「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明明是我觉得你很帅，结果你反而称讚起我了。」
    「我实话实说而已。」
    ──四年级大队接力第二组：四年二班、四年三班、四年十一班……请到操场上集合。
    体育老师透过广播系统提醒大家。
    「啊，轮到我们了耶。」林妙壹拍拍我的肩膀。
    「哎，还想说能再聊一会儿，真是的。」我得前往准备区等待，和林妙壹暂时分开。
    我向她挥挥手，要她回去休息，她却默默跟在我身后。见状，我放慢速度，与她肩并肩同行。
    「你要去准备区替我加油？」我问。
    她点点头。
    「你确定？我不太放心，准备区乱烘烘的，万一有人把你撞倒，那该怎么办？」
    她想为我加油的这份心意，让我很高兴，可是，我也很害怕，她会不会又遭遇到意外，害她的脚伤加重。
    想起她奔跑的身影，我不由得勾起嘴角，她是名副其实的「风中精灵」。
    随即我叹了口气。她应该成为全场中的焦点，让我所仰望，而不是被留在场边，孤单地为我加油。
    「别担心，好吗？」林妙壹捏了捏我的手臂，像是在撒娇。
    「好吧，你一定要非常小心，不要走进人群里，不然，我可能没办法专心跑。」我觉得自己跑着跑着，也许会忍不住转头去看她。
    她微微皱眉，「不行，你要尽力跑，可别跑得比我慢呀。」
    「好，我不会让你失望。」说是这样说，但我并没有信心，我了解自己的实力，和林妙壹之间有段不小的差距。
    我排进队伍中，悄悄观察对手。
    不妙……天啊，我看到有个短发、高大的女生和我在同一棒次。我见过那个女生，她是三班的跑步健将刘文亚，在我们班上，只有林妙壹跑得过她。
    运气真差。
    我有点绝望，看来，林妙壹的小小要求，我是无法达成了。
    一个又一个的同学跑了出去，然后，轮到我踏上跑道。
    我绑好马尾，把手掌放在额前遮挡阳光，观察操场对面的情况。
    每一班的差距很小，没有哪一班大幅领先，可谓是激战。也就是说，我和刘文亚将在相近的位置起跑……真讨厌。
    刘文亚有种魄力，带给我不小的压迫感。
    双膝轻飘飘的，没有踏实感。
    我手臂前后摆动，双脚原地踏步，转头看向林妙壹。
    她对我笑了笑，然后举起左手，大喊「加油，你最棒！」
    我把视线移至跑道上。
    助跑、接棒。
    透过眼角馀光，我注意到，我和刘文亚近乎同时，把接力棒从左手换至右手。
    唐不二，爸爸妈妈告诉我，这名字是期望我「不做第二、追求第一」而想出来的名字，跟佛教里提到的「不二」无关。
    此刻，我想赢，我非常想赢。
    奔跑、衝刺。
    回过神来，接力棒已经不在我的手中。
    林妙壹正拄着拐杖，略微吃力地朝我这里走来。
    我赶紧跑到她身边，有些难过地说：「果然，我还是无法跑得和你一样快。」
    我想抱抱她，却因为不好意思，双手抬起到一半就放了下来。
    这时，林妙壹流下了泪水，脸色看起来激动又讶异。
    我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但眼前的情况令我十分担忧。
    「你怎么了？脚在痛？」我问她。
    她摇摇头，放开右手所持的枴杖，紧紧拥抱我。
    林妙壹的右脚无法着地，整个人很大一部分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得耗费极大的力气来支撑。
    她的嘴唇碰触到我的左脸颊，又像是不小心在颊上轻轻擦过，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说：「唐不二，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很可能会爱上你。不，应该是绝对会爱上你。」
    她声音很清晰，绝无可能听错。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可不是在父亲节、母亲节向爸爸妈妈说我爱你。
    林妙壹指的肯定是男生女生交往的那种「我爱你」。
    她怎么会突然向我告白？难道她非常喜欢我，喜欢到爱上我？
    我不知所措，我仅仅把她当成要好的朋友啊。我四处乱瞄，不去看她，不自然地说：「我们都是女生耶。」
    林妙壹微微松开手，挺起上半身，往后退了点，「都是女生又没关係，只要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就没有问题。」
    我凝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问：「你说的话是真的还假的？如果你在闹我，我可能会生气。」
    我讨厌别人拿重要的事情开玩笑，然而，我又不捨得对林妙壹发脾气。
    林妙壹面露笑容，双眼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深沉而自信，「是真的，我希望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忘记我刚才说的话。」说完，她缓缓闭上双眼。
    林妙壹的双眼迟迟未睁开，我叫了她几次，却没有任何反应。
    莫非是昏过去了！
    正当我想要呼喊别人来帮忙的时候，她揉了揉眼睛，迷糊地盯着我。
    「你没事吧？」我让她双手扶着我，自己则缓缓蹲下捡起拐杖交给她。
    「没事，感觉好像做了个梦，」林妙壹看了看自己，「我莫名其妙就站着睡着？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不过，你人没事就好。」
    运动会结束后，我和她聊起她向我告白的事。
    她抓着一缕发尾，一脸奇怪，「我确实有说过那样的话，可是，要不是你现在跟我说，我差点就忘了有这回事。」
    我笑着用手指戳戳她的脸颊，「搞什么，是你叫我千万别忘，结果你自己竟然先忘了。」
    林妙壹双颊泛红，不说话。
    我继续逗她，「所以，你其实不爱我囉？只是随口说说？真伤我的心。」
    她羞恼地想跺脚，却马上停止动作，她注意到自己的脚上还有伤。
    「唐不二，你再继续这样调皮，本来爱你的人，也会受不了而逃跑。」
    「可恶，你才是，明明是你说出口的话，却还要装傻不承认。」我嘻笑道。
    我们互相取笑、玩闹，然后手牵着手，伴随笑声，一起走出校门。

 第一章

    刚下班，走出店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抓准我下班时间就马上打电话过来，实在令人厌烦。
    我不想接，却又怕有人有要紧事找我，无奈之下，还是掏出了手机。
    盯着来电显示，我犹豫不决。
    「lily，你怎么还不走，在那傻站着？」同事关心地问。
    lily是我的英文名字。由于我的中文名字唸起来很尷尬，同事都用lily称呼我。
    「没有，我手机触控好像怪怪的，我检查一下就走。」
    「要不要给我看看，我之前的手机也是触控失灵。」
    我摆摆手，把手机放进小包里，「不用啦，小问题。」
    我们一起走到咖啡店后方的停车场，骑上车，一左一右离开了。
    回到家，取出手机，居然又在震动。
    还真是不死心呀。
    手指一滑萤幕，接通电话。
    「小鱼，有什么事？」
    她语气焦躁，「唐不二，你故意的是吧？故意不想接我的电话！」
    我瘫坐在沙发上，睨着天花板说：「别叫我唐不二，叫我lily，小姐。」
    听到我说的话，她果然立刻发怒，「唐不二，你少装疯卖傻，别奢望我会叫你lily，什么烂名字！」
    「你这不就叫了嘛。」我懒懒道。
    「闭嘴。我告诉你，今年你生日，我们要好好过一过，你别想再逃了。」
    「逃？我哪有？我只是对生日没什么感觉，前两年才会拒绝你们，要你们别来，」我把脚放在矮桌上，随意摆动，「而且我搞不懂，你们都有事情要忙，何必执着于我的生日？呵，你们在担心什么？」
    沉默几秒，我听到她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臭宅女，你还真敢说，挑衅对我是没用的。今年我们要直接去找你，跟你一起庆祝生日。」
    闻言，我挑挑眉，换了隻手持手机，「真的假的？你们要来？」
    「对啦，礼拜五晚上到你家，礼拜六陪你，礼拜日回家，我们都想好了。」
    我翻阅旁边吊掛的日历，才发现我今年的生日在礼拜六，对她们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眼睛突然泛起痠涩的感觉，我用手摀住双眼。
    「谢谢。」我由衷地说。
    「咦？你怎么变得那么好说话？」
    「老了，没力气再反抗啦。」我轻轻笑了几声。
    「说人话。」我能想像小鱼在电话另一头，翻着大大的白眼。
    「就算我反对，也阻止不了你们，不是吗？」我知道她们势在必行。
    小鱼大笑，「没错，两个礼拜后见，你就好好期待吧。」
    通话完，我走进卧室坐到书桌前，从抽屉取出一叠色纸，开始在白色那面书写我想对林妙壹说的话。
    ──我爱你，林妙壹。
    ──林妙壹，我想你。
    ──林妙壹，今天好累，又偷懒没下厨，吃了一天便当。
    ──你今年的生日，林妙壹，我会替你订一个大蛋糕。
    大多时候，一张纸上仅写着几句简短的话，如果思绪翻涌，便会写下一篇数百字的日记。
    唯一不变的是，每张纸上都有她的名字。
    清点数量，今天一共写了二十七张，以每日平均值来看，还算可以。
    我把色纸一一摺成纸船，然后拿到隔壁的储物间摆放。
    五年来，从未中断地持续累积。房间内，一艘艘纸船堆成一片浅滩，估计有好几万艘了吧。
    躺在床上，我想着小鱼说要来为我庆生的事。
    又要见到老朋友了，我应该要高兴，然而心里空荡荡地，只剩下感激。
    科技在进步，大家大可透过视讯联系彼此的情谊，方便省事，她们却选择亲自前来，都是因为珍视我们的友谊。
    这份心意令我心头一暖，同时，也带给我不小的负担。
    她们体谅我，特地来我这里一趟，又要赶在週一上班前回去。光是想想就觉得不轻松。
    和朋友一起玩，谁不想开开心心？但要是有人破坏了好气氛呢？
    我不想让她们败兴而归，可我也无法故作开心，尤其是在我生日的那一天。
    她们不会想要和宛若死水的我相处，她们想要的是以前爽朗、自信的唐不二。
    我没办法假装自己一切都好，我还在适应独自一人的生活，疲于应付人际互动。
    刚刚应该要严正拒绝小鱼才对……
    懊恼地胡乱拨了拨头发，我拿起手机，却没有勇气打过去，诚实告诉小鱼不希望她们来。
    或许，这是上天赐予我的契机，让我得以重拾我心中失去的一部分情感与温度。
    我该振作起来，努力去尝试改变，面对现实吗？还是算了吧。
    洗好澡，准备入睡。
    明天是礼拜六，身边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会找我，可以好好待在家休息，真好。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现实的电铃声，打破我的美梦。
    我对于这种铃声很敏感，无法继续赖床，马上爬了起来。
    唉，到底是谁？美好的礼拜六，我实在不想被打扰。
    麻木地转头看床头柜上的闹鐘。
    九点十七分，真是个尷尬的时刻，不算早也不算晚，可是，我果然还是想睡到十点多再起床。
    电铃不断响着，顾不得洗脸刷牙，我赶紧去开门。
    来了。我喊了一声，电铃声总算停止。
    看到门口的妇人，我稍感讶异，「妈，你怎么来啦？」
    这两三年，我和爸妈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见到她，我心里总有块地方被哽住，无法舒开。
    「我不来找你，你也不来找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唯有过年，才能盼着你回来，是吗？」妈妈平淡地说，可我听得出来她的无奈和愤慨。
    她逕自坐到沙发上。我用茶包快速泡了杯茶给她。
    「妈，我还没调整好自己，你和爸也不想见到一个……颓废的女儿，对吧？」
    思量再三，我姑且用「颓废的女儿」来代称自己。
    老实说，我的生活很规律正常，用颓废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并不妥当。
    但就像我能辨识出妈妈藏在话里的情绪，我相信她也能了解，我讲的颓废指的是内心的荒芜。
    从五年前开始，除了工作、必办事项，每个假日及夜晚，我几乎不再出去玩，整天窝在家里。
    四年前，我逐渐和其他人减少来往，藉由独处来寻求平静。
    三年前，我参加一位要好同事的婚宴后，从待了好几年的公司离职，随意找了家旧书店工作。
    一年前，旧书店的一名男顾客向我示爱，我换成在咖啡厅打工。
    至于两年前，日益古怪、冷漠的我，在那一年──非常不幸地──和许多认识的亲朋好友大吵一架，结果，就愈来愈少人会和我联络了。
    并非刻意要和他们起争执，而是他们不约而同语中带刺，让我难受。
    妈妈啜一口茶，「那你要调整到什么时候？一辈子？还是等到我跟你爸都不在了？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尖锐的话语蕴含一丝严厉。
    我哑口无言。
    看来妈妈今天来我家，定是有什么目的，不然，她很少会讲出这种令我难堪的讽刺之语。
    我让她稍等，给我点时间洗漱、整理仪容。
    洗手间内，我捧起冷水打在脸上，让自己尽可能放松，保持冷静。
    我有预感，待会的母女谈话可能不会很愉快。
    拿着张小凳，坐在妈妈的对面。
    「妈，家里都还好？」我主动拋出这个问题。
    有些事情注定躲不了，即便我再怎么厌倦社交，家庭、血缘终究是我现阶段还无法割捨的。
    这几年很少回爸妈家，却在某几日夜深人静时，发现自己仍掛念着父母和弟弟，不过，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我思念他们，可双脚却不会踏上前往爸妈家的方向。
    「都还好，真要有事，你还能悠悠哉哉地缩在这？」妈妈剜了我一眼，「我们两边距离又不远，你如果在意我们，为什么不多回来看看？还是说，你认为问个问题，关心一下，那就足够了？家人之间的扶持不该只是口头说说。」
    倘若在前几年，听到这话，我绝对难过得无以復加，但是，现在的我只感到深深倦怠，几乎没有任何事物，能让我打起精神去在意。
    「我懂，我当然懂，我知道家人之间的相处不该是这种模样。」我无奈地吁口气，「可是，你们真的需要我吗？」
    妈妈的声音渐冷，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喀」的一声，「你说什么蠢话，家人就是要在一块。」
    「我不这么想，」我尽可能保持温和的语气，不想让她误会我在故意顶嘴，「之前回家，你有看到爸和信尧的表情吧，既然我害得大家不愉快，你为什么又硬要我回去？」
    「那不是你的错，你现在这样子，」她停顿一会，眉头微皱地说，「他们不晓得怎样和你相处……你变了不少。」
    「所以，我才不想勉强回去啊，你懂了吧。」
    「因为我是你妈，因为你是我女儿，这理由够不够让你回来？」我听到她呼出的气息声在轻微颤抖。
    我们四目相接，沉默以对。
    我彷彿被扼住喉咙，浑身僵硬。
    「因为我们是母女，所以有些事，我都假装不知道。我听说，妙壹死后，你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字lily，你以前可从不用英文名字，然后你要求你那些朋友都叫你lily，别用中文名字叫你。」
    我耸肩，「这有什么好奇怪？」
    她语气不满道：「让我猜猜，你是为了不让你的朋友叫你唐不二，因为你想把你的名字独留给林妙壹，不愿意再让其他人叫你的名字。」
    我朝妈妈一笑，「既然小鱼早就告诉你了，你怎么不找我谈谈，一直忍到现在。」抑或是，妈妈对这件事已无话可说。
    「我在等你主动跟我说，结果迟迟等不到。」她也笑了，可是，笑顏充满苦涩与沮丧，「唐不二，这五年的时间都白费了，你并没有在调整自己，你是在饮鴆止渴。」
    语毕，我凝视她的双眼。
    果然，预感成真了……妈妈从口袋取出手帕，拭掉了眼角的泪。

 第二章

    看到母亲的泪水，我有些不知所措，已经有好多年未见过她如此柔弱的一面。
    她和我一样，天性面子薄、害怕别人担心自己，便逐渐习惯隐忍，丝毫不愿意将自己的悲伤与不安流露于人前。
    我们总会戴上掩饰情绪的面具，向他人表示「我很好」，也告诉自己「一切都还好」。
    「妈，你别开玩笑了，我一直在努力恢復成以前的样子。」
    「你说谎，你选择了逃避，」她一脸失望，「不然，你为什么总要和别人保持距离，独来独往？」
    「我讲过了，我还没调适好心情，也不想让我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去影响别人。」这套说词，我讲过不只一遍了，连想都不用想，体内的本能就替我张开嘴巴，说了出来。
    「我刚也说过，有些事我放在心里没说。不如我们今天就把话说开？」妈妈下了最后通牒，她在逼我主动摘下脸上的面具。
    可我又怎会愿意配合她。
    「妈，我长大了，你得尊重……」
    「尊重？那你有没有在乎过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我们就不比你曾经的爱人重要？」她低下头，双眼黯然，「妙壹过世了，但我们还在，你也还在。」
    妈妈的埋怨，勾动了我藏在内心深处的愧疚与惶恐。
    她说的没错，仍旧有人在关爱我，我的世界不该全都献给林妙壹。
    可林妙壹是谁？林妙壹是只要想到她的名字，就会让我心头颤动、魂牵梦縈的人啊，我怎么放得下？怎捨得放下？我要她继续在我的回忆中，活着。
    「林妙壹，对你们来说，不也是难以忘怀的人？你甚至还把她视为亲女儿，不是吗？」我起身坐到矮桌边沿，侧着身子，双手握住妈妈的手向她质问。
    「可你总要接受事实。你还要花多少年守着一个不在的人？」她把手抽出，犹如手銬般，紧紧反握住我的手，像是要防止我逃走，「我不想看见你在未来某一天，我们都不在的时候，一个人懊悔。到时候，如果没有人拉你一把，你要怎么办？」她嘶哑道。
    「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你的人生影响得不单单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想提心弔胆，害怕你哪一天会追随妙壹的脚步，永远离开我们。」
    她彻底将心底的畏惧在我面前摊开，事到如今，我们俩都不能够随意敷衍，再把话题带到日常生活的间聊上了。
    氛氛显而易见地并不融洽……
    我和妈妈并不想要伤害对方，可我们之间存在时间造成的隔阂、价值观的衝突，以及情感上的矛盾，无法简简单单就使它们烟消云散。
    愈是想吐露真心，就愈是把彼此伤口上的结痂给撕开，这是雨过天青前所必须经歷的苦痛，虽然我不晓得自己是否能等来放晴的那一天……
    ──妈，我绝不会有寻死的念头，我得为了妙壹好好活下去。
    我正想用这话安抚妈妈，却在开口前一秒顿住。不行，不能这样说，妈妈会认为我偏执到无可救药，更加烦恼。
    目光扫到她乌发中夹杂的银丝，我的心阵阵抽疼。
    妈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神色已恢復如常。
    「糖糖，我今天来其实是有正事要跟你说。」
    妈妈以小名来称呼我，似乎心情好了点。
    「你已经三十五了，年纪也不小了，你爸认为你需要找个人来照顾你，所以她希望你能和他几位朋友的儿子，一起用餐、聊聊天，交个朋友。」
    她讲得委婉，但实质上就是指相亲。
    一股怒火瞬间爆发，几乎将我的理智烧尽，「爸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当年他是假装接受我们交往？」
    我气得想直接打电话跟爸爸理论，却及时被妈妈给阻止。
    「你冷静点，你爸要你相亲，并不是想要抱孙子，是想要有人陪伴你。」
    疯了，都疯了！
    「你们明知道我还没走出来，我绝不可能接受其他人。你和爸都急着想忘掉妙壹，对吗？」我语气不善，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一想到爸妈要开始干涉我的人生抉择，我就嚥不下这口气。
    「怎么可能？妙壹是那么好的女孩，我们忘都忘不了，可是，已经五年了，你的人生还有多少个五年能耗？」她不厌其烦地劝告我。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空气彷彿凝滞。
    我们就像两隻受惊的小动物，想要彼此依偎，却又不敢靠近，仅能迂回地隔山相望，徒留压抑的嘶鸣。
    我请妈妈在客厅独自待一会，自己则进到我和妙壹的卧房。
    我翻开相簿，看到一张我们全家和妙壹合照，大家都掛上灿烂的笑脸。
    这张合照是在我和爸妈歷经争执、冷战、和好后拍的。
    整件事因我而起，由林妙壹结束。
    在我和林妙壹分手又復合之后，儘管我们的感情十分稳定，有时候我还是会徬徨不安，生怕她又在什么时候选择离开我。
    每当我对于我们的爱產生些微的动摇，内心总会涌起强烈的愧疚。
    林妙壹了解我的恐惧，总是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用行动、言语安慰我，增加我对她的信心。
    我不喜欢疑神疑鬼的自己，这样子的我非常丑陋。
    可林妙壹一点也不怪我，她怪自己当初提出分手，才让我受伤，变得如此脆弱。
    心魔不断纠缠着我，直到我二十六岁的生日。
    那天很幸运，我们下班后都恰好没有事要办。
    我们一起去餐厅用餐，看了场电影，最后回到家享用蛋糕。
    她知道我怕胖，所以买了个小型蛋糕。
    我们点上蜡烛，关掉电灯。
    说出第一和第二个愿望，把第三个愿望放在心中默唸后，我正要吹熄烛火，林妙壹却伸手摀住我的嘴。
    她的手力度不大，所以我还是能勉强说话，但我识趣地保持安静，配合她的小游戏。
    我笑得全身抖了抖，噘起嘴唇吻在她的掌心。
    「你吃完蛋糕还没擦嘴耶，这样我的手会油油的。」
    她的话把我逗得更乐了，我使劲地又亲了几下。
    「喂，我愈讲你愈故意，真是调皮。」她默了几秒，「我接下来有话想说，你仔细听好，错过的话，我绝不会再说第二遍。」我背对她，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听到她颇为严肃的语气，我马上就安分不动，避免自己漏听任何一个字。
    「唐小二，我明白，在我回来后，你脑袋里总在想些糟糕的东西，例如：我会不会在某一天又离开你。」
    我双眼睁大，想要开口，她却牢牢按住我的双唇。
    「别说话，听我说。」她的脸一定离我很近，她的鼻息如一根羽毛，撩得我耳朵发痒。
    「你会那样想并不奇怪，可是，你不该对『分手』这件往事心生芥蒂。你不晓得，正是因为我们分开过，我才能在那段时间察觉到，我要的是什么，我有没有和你一起走下去的觉悟。因为分手，我才歷经成长，变得比以前更爱你。」
    我暗中积蓄力气，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她放在我嘴上的手。
    在我们的手要互相碰触之前，她松开了手，环住我的腰，猛然将我往后一拉。
    「呀！」我轻叫了一声，经过一瞬间的小小惊吓后，我笑了出来。
    我发现她的大腿变成了我的坐垫，「你这样会不会很辛苦？毕竟，我们身材、体重都差不多。」
    「不对吧？你不是比我重吗？」她戳着我的腰，又用指尖划着一个一个小圆圈。
    腰、侧腹微微酥痒，我不自主地扭动几下，把她的手给拨开。
    我捏了下她的大腿，「说我调皮？你才是啦，你不是说有事要说讲，结果呢？在这边闹我。」
    「是你违反规则在先，我明明要你别说话。」
    「那是因为我有话想说。事情发生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分手这种事自然也是……你要我别想东想西，我也想呀，我甚至还因此做恶梦。」
    她拨开我的头发，亲吻我的后颈。
    「我对我们的感情不自信，你会不会觉得很难过？」我鼓起勇气问，「我当然想跟你一直走下去，可我老是会预想最糟糕的结果，做好心理准备，不然，万一事情发生了，我就无路可退了。」
    明明深爱着林妙壹，却因为一次分手而杯弓蛇影，我……真是可悲。
    「我并不介意。我时常都在想如何解决你的苦恼，只要让你克服这关，一切就没事了。」她语含笑意。
    我把头压得低低的，化为一隻鸵鸟。
    「我并不聪明，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很棘手的方法。」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呼吸变得粗重，大概能猜得到她要说什么。
    「什么方法？」
    「我们向叔叔阿姨公开我们的事吧，这样一来，你既能减轻心中的负担，不用再隐瞒他们，也能更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我转过身，跨坐在她腿上，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犹疑地问：「真的要这么做？如果我爸妈不能接受，那我们就……」
    「我……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你也知道我爸妈比较古板，所以我才想先向你爸妈坦承我们在交往。」她握住我的手，眼神深邃得像黑玛瑙，「这件事，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比起我们，先考虑你自己，因为一旦处理不好，叔叔和阿姨不仅会讨厌我，也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你。」
    藉着微弱的火光，我在林妙壹的眼中看到她的无助。
    她也在害怕，怕爸妈反对我们的恋情，不留情面撕碎我的心。
    我亲吻她的鼻尖，「你不用觉得不公平而对我愧疚，你主动提出想和我爸妈谈谈，不就是想让我们的关係更进一步吗？你没有错，也无须计较。」
    「我感觉自己好像在逼你。」林妙壹扶额，几缕垂下的发丝掩住她的面容。
    「我心甘情愿，」我把她额前的发拨开，理顺，笑道，「今天是我生日耶，结果拖到现在都还没吹蜡烛，我们一起吹吧。」
    我们十指交扣，把蜡烛吹灭。
    黑暗的环境里，只能隐约看见林妙壹的轮廓。
    她一把将我抱住带往卧室，我的心怦怦直跳，害羞地问：「妙壹，你难道是要？」
    「嘘，你什么都别问。」

 第三章

    我看着坐在副驾驶座的林妙壹，握了握林妙壹的手，「紧张吗？」
    「做了几天心理建设，我觉得没问题。」她朝我竖起大拇指，一脸自信。
    我噗哧一笑，「大拇指是怎么回事啦？也太老套了。你真的没问题？」
    「我觉得我们都没问题，放心吧。」
    听到她这么说，我感觉精神恢復了些，昨晚为了今天的事，我有点没睡好。
    发动车子，上路了。
    路途中，我时不时想乾脆掉头回去，可一想到放在后座的礼品──养气人蔘滋补液──我便坚定地继续行驶。
    好不容易买了礼物，总不能最后变成给自己用吧。
    我笑了笑，没想到，就因为这样简单而实际的理由，我一扫踌躇，脑海中的忧虑也暂时消失。
    林妙壹问我笑什么，我老实地把心中所想告诉她，她也笑了出来。
    「因为不想白费花出去的钱，所以一定要把补品交到你爸妈手上。你怎么那么可爱。」她边说边摸了摸我的头。
    来到爸妈家的门口，我把车停好。
    我咬着牙，手指停在电铃按钮，迟迟无法按下。
    明明前一秒我还觉得心态挺稳定，后一秒，铺天盖地的压力令我喘不过气。
    「要帮忙吗？」林妙壹问。
    我朝她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牵着我的手，让我的手指按下去。
    我心里默默感激林妙壹，她尊重我的决定，认为我在最后关头退缩也没关係，所以她才问我是否需要帮助，而不是擅自按下电铃。
    「谁啊？」爸爸的声音从门口的对讲机传出来。
    「爸，是我和妙壹。」
    「糖糖和妙壹啊，快进来、快进来。」
    林妙壹把礼盒交给爸爸，爸爸笑呵呵地收下。
    信尧正在客厅看电视。时值暑假，身为大学生的他回家了。
    妈妈在厨房洗完早餐的碗盘，便来到客厅和我们聊天。
    我发现，林妙壹不时和信尧悄悄地以眼神交流，然后愉快地讨论一些电影、漫画的剧情。
    「对了，妙壹姊，我有个最近在玩的动作类游戏卡关了，可不可以来帮我看一下？」信尧问。
    「好，没问题。」
    我看着他们走上二楼，心里感到不解。
    林妙壹对动作类游戏根本不擅长，这点信尧也清楚。
    他们肯定有事瞒着我。
    客厅只剩下我和爸妈，我也想上去，却觉得不好意思。
    妈妈看出我的心思，微微蹙眉，笑着说：「你这孩子真是死脑筋，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题，你没必要一直陪着我和你爸。」
    爸爸也附和道：「是啊，我们才没你想像得那么怕寂寞。」
    我轮流抱了下他们，然后朝二楼走去。
    站在信尧的房门外，我敲了敲门。
    「请进。」信尧说。
    我走进房间，把门关上。
    「还以为姊会晚一点来，结果比我预期的还要快。」
    闻言，我稍作思考，「你们是在等我？」
    「对啊，」林妙壹笑靨如花，拉着我的手，让我和她一起坐在信尧的床边。
    「神神秘秘的……林妙壹，你和我弟在计划什么？」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令我有些不舒服。今天来找爸妈可是有正经事要办，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许是看见我的脸色有异，林妙壹赶紧解释，「没有，我刚才在客厅暗示信尧上楼聊聊，就这样而已。」
    暗示？我恍然大悟，难怪他们突然讲出一些电影名称，暗示肯定藏在里头。
    「小二，我们要改变顺序，」林妙壹搂住我的肩膀，轻轻摇晃我的身体，「与其和你爸妈谈，不如先让信尧知道。」
    她压低声音，嘴靠近我耳边，「搞不好信尧知道后，反而会帮助我们。」
    我瞥了眼信尧。
    他是年轻人，对于同性恋，或许是赞成并理解的，可是，身为他姊姊的我爱上一个女人，他能接受吗？
    「姊，你干嘛瞇起眼睛看我？」他错愕地问。
    「小二，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林妙壹眼中隐隐透着期盼。
    我并不会因为喜欢林妙壹，就盲目赞同她的意见，不过，先告诉信尧，倒也无伤大雅，毕竟真正的关键是爸妈。
    我在信尧面前把我和林妙壹的事讲清楚，意外的是，他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你不惊讶？」我问。
    「是啊。你们从国小就认识，相处亲密，直到现在，仍旧比亲姊妹还要亲，所以，听到你们交往的事，我很自然就接受了，真神奇。」信尧搔搔头，咧嘴一笑。
    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头，我和林妙壹在信尧的祝福中，相视一笑。
    我们一起讨论要如何适当地告诉爸妈。
    「姊，我们和妙壹姊的家关係不错，平时都有往来，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爸妈知道你们交往后，第一时间通知伯父伯母……」信尧没有说下去，表情难看。
    林妙壹双眼圆睁，面容白了几分。
    我抿嘴不语，转移目光，不敢继续注视林妙壹。
    她现在一定很惊慌，而我的眼神、言语只会给她增添苦恼，要不是因为我的心病，她也不会想要来这么一趟，把我们的事告诉爸妈。
    我不能让她冒风险，害她与伯父伯母不睦。
    瞬间，我决定让这件事到此为止，没必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有些失落。心里头隐隐希望能坦然把一切说给爸妈听。
    勇敢地来到这里，却不得不放弃……
    罢了，林妙壹待在我身边不就足够了吗？人要懂得知足。
    我转头，林妙壹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失焦，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
    我请信尧帮我试探爸妈对于同性恋的态度，然后牵起林妙壹的手，想带她离开。
    不料，她反而拉住我的手，要我坐下。
    「你想逃去哪？我可不当逃兵。」她揶揄道。
    我沉默，整个人被她弄糊涂了。她刚刚不是还紧张到脸色发白，怎么顷刻又变得笑逐顏开？
    「咳，我有事找爸妈，你们慢慢聊。」信尧眼珠转了转，走出房门，把空间留给我们。
    林妙壹嘻嘻笑，「你弟不错，挺会看气氛。」
    「你干嘛不跟我走？」
    「我们还没跟你爸妈好好谈谈呢，我绝对要让他们明白我们有多幸福。」她往信尧的床上一趴，双眼微闔，嘴角噙着笑意。
    她浑身散发出一种猫咪的慵懒，我不由得伸手挠着她的下巴。
    她喵喵叫，学着猫的动作，手轻碰一下我，接着迅速收回。
    这是林妙壹专属的「林式体贴」，她总有各种花样、方式能让彼此放松，转移不快的心情。我心知肚明，可从不点破，乐于享受其中。
    「妙壹？猫咪？以后你的绰号就叫猫猫好了。」我笑道，躺到她身边。
    我们暂时沉浸在我们的「傻瓜甜蜜时光」，逃避面临的问题。
    「假如像信尧所说，我爸妈找你爸妈来……」终于，我还是开口把我们拉回现实。
    林妙壹闭口不语。
    正当我以为她不想谈，独自在生闷气，她啟唇，「没关係，他们知道就知道啊。我们再过几年就要三十了，我可不想到那个时候，我们碰到家人还要遮遮掩掩，家人应该是我们的后盾、避风港才对。」
    「那我们要今天就跟我爸妈说？」
    她一脸坏笑，「看你捨不捨得你买的养气人蔘囉？」
    「当然捨得，」我哼声，「你干嘛乱开玩笑，要是有别人在场，我会被误会成守财奴耶。」
    「别生气，我的胡闹性格又突然跑出来了。」她吐着舌装乖巧。
    我凝视她的脸庞，以及那对如星的双眸。
    做了个深呼吸，我说：「猫猫，你跟我下楼，把妈妈要送我们的水果拿到车上。我跟爸妈说几句话，我们就回家，对了，回程我想休息，车子给你开。」
    「好。」
    我默默祈祷林妙壹待在屋外等我，别中途回到客厅。
    看着信尧忐忑的表情，我一五一十向爸妈道出我和妙壹的恋情。
    没来得及在意他们作何反应，我又立刻说：「这件事，妙壹的爸妈还不晓得，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满，跟我说就好，别怪到林妙壹头上。」
    语毕，我装作没听见父母的呼唤，逃也似地衝上副驾驶座，要林妙壹赶快开车。
    我喘了口气，掏出手机，信尧果然打电话给我，但林妙壹在我身边，我现在不能接。
    回到家里，我进到厕所。
    爸妈和信尧的来电次数已经累积了好几十通。
    这时，信尧又打了过来，我马上接通。
    「信尧，他们都还好？有没有大发雷霆？」为了避免林妙壹听到，我尽量小声说话。
    「姊，你自求多福。」信尧的声音有些不清楚，彷彿从稍远的地方，对着手机喊话。
    手机传出一声叹息。
    「糖糖，你找个时间回来好好说清楚，我和你爸确实挺不高兴，可是，你丢下几句话就跑走，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这样很不负责任。」
    是妈妈！
    我吓了一跳，差点松开手中的电话。
    「妈，我现在状态不好，让我们双方冷静下来，我过几天再联络你，好吗？」
    我听到有人──疑似是爸爸──骂骂咧咧。骂声如浪潮，狠狠地把我冲至沙滩上，冰冷彻骨。
    妈妈似乎受不了，向爸爸喝斥，要他住嘴。手机另一头，便不再传来爸爸的声音。
    「唐不二，我不想逼你，你自己亲口说要再联络我，你得说到做到，不然，你别怪我和你爸主动去找你。」妈妈安静几秒，又说，「你爸刚才……他很爱你，但他太气了……你别想太多。」
    我苦笑，爸爸好多年没这样动怒了，要我怎么不想？
    「妈，我懂。妙壹爸妈那边……」
    「你放心，我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妙壹的爸妈，你爸抓狂就已经让我头疼了，我可不想一个人去应付三个『你爸』。」
    听着妈妈的玩笑话，我心情好多了，她一定知道我很难过，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我能感受到她的温柔。
    妈妈把手机还给信尧。
    「姊，你还好吗？」
    「没事，妙壹还不知道我向爸妈坦白一切了，如果她跟你联络，你要替我保密。」
    掛了电话，我靠在墙壁轻轻吐一口气。
    我要一个人处理我和爸妈的矛盾。

 第四章

    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但也不算太糟。
    我尽我所能和爸妈沟通，让他们理解我和林妙壹不是一时玩玩、意乱情迷，也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妈妈的态度还算冷静，和爸爸相比，对待我也较为温和，可无奈的是，她顶多保持中立，丝毫没有想帮忙我的意思。
    我该庆幸，爸爸从来没体罚过我，否则，我可能会带着一身伤回家。
    向爸妈出柜后，半年多过去了，他们依旧难以接受我喜欢女生，是个女同性恋者，可奇怪的是，谈到我和林妙壹的感情，他们显得平静许多。
    所以，他们并不厌恶林妙壹？是因为从小就看着我和妙壹一起成长，对妙壹也有了感情？
    这情况我有点看不透，却正合我意，我不希望爸妈去责怪林妙壹，让她受伤。
    这半年我想了很多，我觉得他们不接受我的性倾向和恋情，那也没关係。他们本来就没有义务要接受这一切，我也没有权利去逼他们认同。
    出柜是把双刃剑，我想，难受的不只有我，爸妈也是。
    我和林妙壹都经济独立了，当时要是我不选择出柜，我和爸妈之间就能继续维持相安无事、风平浪静的样子，彼此都不会感到不愉快。
    不过，倘若时间能重来一遍，我想，我还是会告诉他们。我并没有强求他们一定要接受同性恋那些事，可我希望他们明白，他们的女儿和林妙壹在一起很快乐、幸福，如果可以的话，请他们给予我们祝福。
    一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看书，林妙壹搂着我的腰说：「你是不是瘦了点？」
    「你是真的觉得我瘦？还是在讽刺我？」我心不在焉地回她。
    「真的，而且我发觉你这几个月，比以前还常出门。」
    我僵住，忽然读不下眼前的书。林妙壹发现了什么？
    我装傻道：「有吗？是你的错觉吧？」
    她把我的书抽走，手放在我的肩膀，把我转过去面向她。
    「你少来，别想敷衍我，你老实说，你出去干嘛？见了谁？」林妙壹瞇起眼，脸愈来愈靠近我。
    「就是一些普通朋友。」
    她忽然在我脸颊轻咬一口，我「噫」地叫了声。
    「你前面说是我的错觉，现在又承认有跟朋友见面，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吧？」她手指扣着我下巴，双目微瞋。
    我差点昏倒，没想到，我竟然成了电视剧中外遇的渣男渣女。
    我认识林妙壹好多年，她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随随便便就怀疑我，不过，即便是她的小玩笑，还是让我有些不高兴。
    我突然觉得很疲倦，眼皮沉重。我还要继续说服爸妈？还是到此为止呢？
    半途而废的话，我不甘心。
    我抚摸林妙壹的发，不晓得是否要把事情通通告诉她？想了想，我还是忍住说出口的慾望。
    一个人烦恼总好过两个人烦恼。
    「猫猫，帮我把书拿去书架放，我累了。」
    林妙壹收起玩闹的心思，很快把书好放好，躺在我旁边。
    那一晚，我异常快速地入眠，在失去意识之前，是错觉吗？我好像听到林妙壹在跟谁说话，她语气不悦地说：「拜託告诉我。」
    而那一晚过后，林妙壹变得和我一样，单独出门的次数明显增加。
    立场对调，换成我问她跑出去做什么，她则回答我，「我认识的普通朋友一下子变多了，得拨点时间和他们聊聊。」很明显是在模仿我的回答，但是，她的版本听起来特别让人火大。
    「我这样子，你不会想要跟踪看看吗？」她巧笑嫣然。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跟踪？」我回以一笑。
    我撒了个谎。以往都是她对我恶作剧，现在轮到她嚐嚐同样的滋味。
    她檀口微张，「怎、怎么可能，所以你知道我在外面偷吃的事？」
    偷吃？
    我全身定住，「你什么意思？」
    「哦，我说我偷偷翘班，去吃公司附近的小火锅啦。」她双眼晶亮，透出恶作剧得逞的意味，我这才了解自己又被她耍了。
    「恭喜你呀，恶作剧之王，你赢了。」我朝她夸张地拱手作揖，心里不太服气。
    「唐不二，你看。」她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不二家peko酱」的招牌甜笑。
    「可恶，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居然还敢用我的名字嘲讽我！」我捏住她的脸颊，往两边拉开。
    「别这样，会扁的。」
    看到她可怜兮兮地求饶，我总算感到满意，放开了手。
    出柜一年后，某个礼拜六的早晨，林妙壹说要带我去某个地方。
    「为什么要用布蒙上我的眼睛？林妙壹，你该不会要把我抓去卖吧？」我想装作惊讶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妈妈开车载我去见外公外婆，行驶的路线是一条我从未见过、偏僻的路。我手握紧安全带，问妈妈，「真的是去外公家？」
    我问了好几遍，妈妈不耐烦了，便口气不好地说：「我要把你卖掉。」
    我愣了好几秒，嚎啕大哭。
    之后，我和我妈一起出门，她偶尔还是会对我说要把我卖掉，但我已经不怕了，那句话对我们来说，已经变成一种小乐趣。
    「你笑什么？大难临头了，你还不怕？」林妙壹勾起一抹坏坏的笑，温柔地系好布条，蒙住我的双眼。
    看不见任何东西，细细感受车子轻微的震动及转向，这比我想像地还要让人心慌。要不是知道林妙壹绝不会害我，我肯定无法接受蒙眼睛这件事。
    「到目的地啦，你别动，我带你进去。」
    失去视觉，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有些迟钝，我无法判断这趟车程到底行驶多久。
    副驾驶座的门被打开，我问她，「你可以稍微透漏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这样进去会不会很丢脸呀？」
    「不会，我保证，而且我有方法让你的脸不会被认出来。」
    听到这话，我松了一口气。
    她又说：「我带了外套，可以盖住你的头，要不要？」
    想到新闻中，那些用外套盖头的重罪犯，我立刻拒绝。
    我把手往外摸索，却碰不到她的手，下一秒，她牵着我的手，提醒道：「等下见到什么都不必惊慌。」
    林妙壹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我非常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她领着我到一张沙发坐下，替我取下布条。
    睁开眼的一剎那，我愕然，心想：「林妙壹说得对，我大难临头了。」
    她竟然带我来我爸妈家！
    唉，还是让她和爸妈碰面了，但我觉得情况不大对劲。
    爸妈看起来心情不错。前两个礼拜，我来这里的时候，他们还一搭一唱，要我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是否真的要和林妙壹过下去。
    难道是林妙壹在场，他们才摆出和顏悦色的样子？
    我呆呆地问：「妙壹，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蒙上眼，就是为了带我来这？」
    「一切都处理好了，你不用再一个人，偷偷跑来这了。」林妙壹皱着眉头，一脸无奈。
    「你知道！」我讶然道。
    她娓娓道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由于我不时要找藉口，瞒着林妙壹来爸妈家，林妙壹开始起疑，便打电话询问信尧。
    信尧答应过帮我保密，但耐不住林妙壹不断恳求，他还是老老实实向她坦白。
    林妙壹弄清楚来龙去脉后，便也瞒着我，一个人来找我爸妈谈。
    终于，三天前，她成功说服他们，「暂时」接受我们交往。
    「唐不二，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一个人承担一切呢？要是我们一起想办法，这件事也许不用拖这么久。」她紧搂着我，脸埋在我的颈窝处，声音哽咽。
    感觉好像回到小时候，那时的林妙壹还是个文静、内向的孩子，会找我诉苦，把我当姊姊般依赖。
    现在的她已经变得很可靠了，很多事反而都是我在寻求她的协助。
    我无意间和坐在附近的爸妈对上眼，我朝他们一笑，他们和蔼地看着我，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我享受着拥抱，直到妈妈嘀咕：「是还要抱多久？」我才尷尬地缓缓松开手。
    「能够以爱人的身分，正大光明地和我抱抱，你是不是很高兴？」林妙壹马上传了封简讯给我。
    我覷她一眼，没有回覆她，心里止不住地甜蜜。
    我和林妙壹用完午餐后，就向爸妈告别。这一天，我过得很愉快，爸妈以往强硬的态度软化很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返家途中，我感慨道：「我一年的努力还抵不过你这半年，你到底是怎么说服我爸妈的？」
    「你有和叔叔打赌过吗？」林妙壹问，手边转着方向盘。
    林妙壹的思维太过跳跃，我莫名其妙地问：「有啊，我还小的时候有，高中之后就没了。」
    下棋、段考成绩等，我爸会拿这些小事找我打赌，当然，输赢的代价也很小，无非就是擦窗户、拖地之类的。
    「你爸真的很顽固，我感觉他内心已经接受我们交往的事实，表面上却硬是要反对。」她叹了口气，「我没办法了，就脱口而出要跟你爸打赌，假如我们三十岁前分手，那我就得永远离开你，不再和你见面。结果，你爸欣然同意了。」
    我勃然大怒，但我克制住自己的衝动，以平时说话的音量斥责她，「你凭什么擅自决定！你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现在林妙壹正在开车，倘若我大吼大叫，她可能会被吓到。
    「抱歉。」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道路，咬着下唇。
    她左手食指敲了几下方向盘的边缘，低落地说：「因为我觉得，我这辈子不会再离开你了，如果我们永远在一起，那个打赌就等于没有作用。我是不是太自大了？」
    看到她的表情，我不禁心软。此刻，我们应该高兴愉快，而非垂头丧气。
    「你做得很好，我也有错，要是我一开始没有隐瞒你，自己跟爸妈……我们以后都别隐瞒对方，好吗？」
    「好。」她笑着点点头。
    「凭良心讲，你真的很厉害，连我都没想过，可以那么快让他们接受我们的事。你真的很帅，不二这个名字感觉更适合你。」我由衷地说。
    「哈哈，好啊，也许有天我们能交换名字，你知道我名字的涵义？」
    「不知道。」我想了想，林妙壹确实从未向我提过。
    「爸爸妈妈希望我『一生美妙』，就从中取两个字来组合，因为一只有一横，感觉有点怪，所以就改用我名字的那个壹了。」
    「你觉得你的人生美妙吗？」林妙壹的人生里，我的身影起码佔据一半的位置。我很想知道，她对她的人生满不满意。
    「我觉得爸妈为我取名妙壹，实在是对极了。」

 第五章

    我和林妙壹十分恩爱。
    意料之中地，我们赢了打赌，爸爸甚至特地请我们回家一趟，亲口承认他输了。当时，我和她哈哈大笑，觉得他个性太认真了，有点小题大作。
    可惜，林妙壹却在三十岁那年离开了我
    我恋恋不捨地闔上相簿，放回原位，然后伸个懒腰，走出卧房。
    我可不能把妈妈晾在客厅太久。
    「你冷静下来了？」妈妈关心地走到我身边，观察我的表情。
    「我本来就很冷静。如果你觉得我情绪不对劲，那纯粹是因为你和爸讲的那些话，让我不太高兴。」我冷淡地说。
    「唐不二，你一定要故意跟我们唱反调吗？你知不知……」
    我做出手势，示意她听我说话。
    「我刚进去房间，又想起了林妙壹和爸打赌，顺利说服你们的事。假如她现在还在这，她一定能够好好地解决我们的问题吧。」
    我感觉好像有一隻手抚上我的肩膀，转过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连错觉都出现了？看来我对林妙壹的爱已病入膏肓。
    「……糖糖、糖糖。」妈妈似乎叫了我好几遍。
    我缓缓回头，顿时提不起精神和她交谈。既然我们的对话產生不了共识，那何必继续呢？
    「你爸要你相亲的事，有些地方你误会了，我得帮他解释。」妈妈拉着我坐下，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嗯，我听着。」
    她郑重地说：「你爸当年既然接受你们交往，就不会口说一套，心里想的是另一套。」
    我无奈笑笑，「妈，你好无聊，干嘛一直替爸说好话。」
    她摇头，说：「你爸要你相亲并不是强迫你和男人结婚，同性婚姻前几年就合法化了，他说你如果要找个女人结婚，那也没关係。他……他就是想要有个人待在你身边。」
    此话一出，我整个人如遭雷击。
    泪水忽然涌出，我赶紧撇过头，不想让妈妈看见我哭泣的样子。
    我迅速抽了两张卫生纸，轻轻压在双眼上。很快地，我就止住泪了。
    爸爸变了，除了林妙壹，他居然也同意我和其他女人交往，他完全接受我是同性恋者的事实，可是，这又能怎样？林妙壹已经不在了，一切都已经失去意义。
    「糖糖，你该往前走了。你身边要是有和你合拍的人，多考虑考虑，不要轻易错过，但是，希望你尽量别找年纪比你还大的，这样一来就变成你要照顾她了。你都三十五了，别再折腾自己了。」
    妈妈这番话令我哭笑不得。
    我表面答应她后，她满意地离开，去拜访朋友了。
    心中冒出一丝罪恶感，可马上就被我拋至脑后。
    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到火车站，把我的三位朋友──小鱼、卢卢、佳恩──载回家过夜。
    为此，我事先把卧室和客房的床单、枕头洗乾净，并拿到阳台晒。
    因为明天要出去玩，我们以果汁代酒，边喝边分享彼此的生活。
    多数时候都是我在听，她们说。
    她们了解我的情况，所以我不说话，也没人觉得尷尬。
    大家相谈甚欢。
    聊得睏了，我们开始分配房间。
    卢卢、佳恩因为顾忌我，便丢下小鱼，把客房给佔了，惹得小鱼直骂她们不讲道义。
    被留下来的小鱼訕訕一笑，「不二姊，我睡这间卧房，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我用手指点了下她额头，「妙壹走了，我是很难过没错，可我不至于连张床都不愿意借你睡。」
    「真的？」
    我拍拍她的肩，「怀疑啊，只要你别打扰到我就行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和林妙壹分别睡床的哪侧吗？」
    我不解，「你好囉嗦，你问这又要干嘛？」
    「林妙壹的那侧给你睡啊，那个位置对你太重要了，我不好意思躺。」她一脸正经地说。
    我又气又好笑，很想看看她脑袋里到底装什么，怎么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先睡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哦，晚安。」
    我打开书桌的檯灯，从抽屉取出叠色纸。
    转头看向小鱼，发现她已闭上双眼后，我便如往常一样，写下想对林妙壹说的话，再把色纸一一摺成纸船。
    我躡手躡脚走到储物间，正要把纸船放进纸船堆中，一道人影突然就从我身旁闪了进来。
    我怕地叫了一声，才发现原来是小鱼。
    小鱼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见到满满一片纸船海，非常惊讶。
    她捡起一艘纸船，我来不及阻止她，她就把纸船给拆开。
    她读完上头的文字，又拿起第二艘，我立刻握住她的手腕，说：「别再给我添麻烦，你又不笨，不用继续拆第二艘就能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吧。」
    小鱼结巴道：「你不停、不停向林妙壹……写信，这里有、到底多少纸船？几千？」
    「可能数量太多，导致你判断不出来。不是几千，是几万。」
    五年来，我每天至少摺二十艘纸船，这样算一算起码有三万六千艘，但实际数量绝对比这还高。我精神好的时候，一天最多可以摺四、五十艘。
    我抽走小鱼手中那张拆开的色纸，上面写：林妙壹，有时候我会想，你就躲在某个角落，我东翻西找，一边打扫一边找寻你的身影。这么一来，做家事就变得不再无趣。
    哎呀，好死不死被小鱼抽到这一张，她肯定怀疑我精神出问题。
    「鱼鱼，我警告你，你不准把这件事告诉我家人，不然，我们姊妹的情谊就到此为止。」
    「唐不二，你疯了是不是？你怎么能一直做这种事？」她又惊又怒。
    听到她说我疯了，有股火气自我的腹中逐渐窜上来。
    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何她要这样否定我？
    「你小声点，别吵醒卢卢和佳恩。」我不想要让其他两位也见到这些船。
    小鱼配合地降低音量，「这……太诡异了，你每天都摺这些船？」
    我点头。
    「你得停止，不要执迷不悟。」
    我关上房门，避免声音传到客房。
    「我这么做有什么错？我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表达我对林妙壹的思念，这有错吗？」我逼近她，她往后退了一步，「我有伤害到谁？你凭什么要我别做？」
    「你不能把重心都放在林妙壹身上。你还有朋友、家人，与其把时间用来做纸船，你还不如多和他们相处，顺便帮你早点脱离现在这种颓靡的状态。」
    小鱼说的话和妈妈很相似。我不禁皱眉，怀疑她们是不是有先聊过，约好要轮流来规劝我。
    谈到最后，我们都有点不开心。我锁上储物间，带她回卧房。
    我暂时没有睡意，继续取出色纸书写，小鱼则躺在床上和我间聊。
    「你都不会厌倦？」她问。
    我执笔的手停顿，「或许有一天会，但不是现在。」
    「如果纸船有天塞满房间了呢？」
    「我就不製作纸船了。塞满的那天，或许我会得到啟发也说不定，」我侧过身子看她，「可是，我希望我能早点放弃做纸船，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想改变自己的。」
    小鱼撇撇嘴，一脸不信的样子，「你要放弃就直接放弃呀，讲得好像你无法控制自己，真矫情，哼。」
    「我想要的是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内心会有个声音告诉我该停手了。」我感觉自己讲的这番话很好笑，可我的确是这样想。
    「嘁，做作。」她对我竖起中指。
    「你真没品。」我笑骂道，同时将手中的色纸摺成纸船。
    片刻，我发现情况有些怪异，小鱼的手及身体保持固定的姿势不动。
    这不可能！人总要呼吸，一呼吸就会產生细微的起伏动作，但她是完全静止的状态。
    我不敢碰小鱼，赶紧走到客房察看另外两人，结果她们跟小鱼一样，一动也不动。我看向壁鐘，它停止了，手机显示的时刻也停在两点二十五分不动。
    才三个人出现问题，我没法判断这种异常现象的范围有多大。
    我拾起钥匙，打算走出这栋楼，去附近的便利商店看看。
    手刚碰到门把，一个约莫是高中或大学女孩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你很冷静，也懂得先观察，而非莽撞行事，真让我满意。
    我不晓得女孩在什么位置，便缓缓让身体转一圈，检查四周，「你是谁？是你把时间给停住的？」
    ──没错，是我做的，我的名字叫做系统。因为你那五万艘纸船蕴藏满满的爱意，我深受感动，所以，我决定要给予你福利。
    我惊呆了，原来是我的纸船累积到足够的数量，召唤了这位「系统」，结果害小鱼她们被定住。
    系统，很多奇幻小说都有写过这种题材，主角碰到系统得以无往不利，逆天而行。
    可我并不相信自己能拥有这种好运气，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谨慎是好事。你不用担心代价的问题，福利就是福利，如果须要向你收取代价，那叫做交易。
    她会读心术！系统真是太可怕了。
    ──不是读心术，不过，在你眼中应该差不多吧。总之，你不用担心我会侵犯你的隐私。
    我小心地问道：「你到底要对我怎样？」
    ──我只是想给你个机会，让你回到过去再见到林妙壹，你要还是不要？
    我呼吸一滞，然后手脚轻颤，彷彿电流通过我的身子。
    「为什么是我？我不相信，这么好的事情就刚好落到我头上，你有什么阴谋？」
    ──哈哈，你想太多了，你不是唯一一个得到我的欣赏，被赐予福利的人。在你之前，我已经送了好几个人回到过去，你和他们都一样，并无差别。
    没有任何依据足以证明系统是良善的，但是，与其继续度过没有林妙壹的日子，何不乾脆死马当活马医呢？
    「系统，我想再见林妙壹一面。」
    ──如你所愿。

 第六章

    我感觉自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但眼前所见则是一片迷雾。
    我不停呼喊系统，她却没有回应。
    不该那么天真，听信来路不明的鬼东西吗？
    我欲哭无泪，全身力气都被掏空。
    或许我在做梦？等到我醒来，一切就恢復正常了。
    这时，一本红色的笔记本凭空出现，里面列了从1998年3月6日到2021年8月31日之间所有的日期。
    1998年3月6日，时间最早的一个日期，根据我的粗略计算与推测，应该是我和林妙壹在小学相识的那一天。
    而最后一个日期，我忘也忘不了，那是五年前的八月三十一日，林妙壹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我来回翻阅，发现唯独这一天被红笔圈了起来，其他日期则乾乾净净，没有任何划记。
    我盯着红圈，脑中竟浮现出一幅令我难以置信的景象。
    一处路口转角旁，受伤、出血的林妙壹闭眼躺在地上，我跪在她旁边哭喊，双手想碰却不敢碰她。
    倾刻，我意识到这是幻象。
    我和林妙壹在不同公司上班，那天她出了车祸，我是事后才被她爸妈通知，赶往医院。
    可即便是幻象，眼前的场景还是令我全身发寒，我能深切感受到幻象里的我，那无法估量的绝望。
    至今，我曾数次想过，林妙壹死前的那一刻，要是自己在她身边就好了。
    然而，见到这幻象，我才明白在爱人身边目睹她离去，是多么煎熬。我没有那份勇气，可以直视她的死亡。
    我不敢再看，试图将幻象驱赶出脑中，幻象立即模糊，然而下一秒，一股力量控制住了我，并把幻象恢復清楚。
    幻象中的我抬起头，对我说话。由于幻象没有声音，我只能透过嘴型来判断「另一个我」在说什么。
    回去、回去。
    应该是这样没错。
    为什么另一个我要我回去？回去哪里？她究竟要表达什么？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幻象消失了。
    我呼唤系统，她依然没反应。
    难道，系统说送我回到过去见林妙壹，就是让我看一个残酷的幻象，这算哪门子福利？烂透了！
    我瀏览其他日期，结果眼前弹出一个选项框。
    【是否选择回到2021年8月30日？是／否。】
    我不急着下决定，开始进行测试。
    【是否选择回到2021年8月29日？是／否。】
    【是否选择回到2021年8月28日？是／否。】
    ……
    【是否选择回到1998年3月6日？是／否。】
    似乎笔记本上有纪录的日期都可以触发选项框，除了2021年8月31日……
    看来，被红笔圈起来的日期就无法回去。为何偏偏是这天被红笔圈起来？因为林妙壹在这天逝世了？
    算了，不回到这天也没关係。接下来，我得好好想想，要回到哪一天去。
    若能顺利回到过去，我想救林妙壹，让她别捲进那场车祸。
    假如我挑了一个太早的日期──例如1998年3月6日──回去，引发蝴蝶效应，导致林妙壹提早死亡，或发生其他意外而死，那就不好了。
    我必须回到能确实改变她死亡命运的日子。
    2021年8月30日，车祸的前一天。
    回到这一天，林妙壹极大可能还是会遭遇隔日的车祸，既然我早已知晓车祸会发生，我就有办法让她避过那灾厄。
    【是否选择回到2021年8月30日？是／否。】
    我选是。
    一团光芒在我面前闪耀，我……
    「小二、唐小二，起床，我快做好早餐了，你如果不赶快起来，吃到冷掉的早餐，我会生气哦。」
    有人轻拍我的脸，眼皮彷彿黏住般，好难睁开。
    等等，这个声音以及唤我吃早餐的话语，我有印象！
    我往旁边稍微翻身，双手撑床倏地坐起，然后睁开眼睛。
    林妙壹身着白兔图案的围裙，站在床边盯着我瞧。
    「醒啦，小睡猪。」她笑道，双眼弯成新月。
    「林妙壹、林妙壹。」我细声呜咽，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你怎么啦？」林妙壹见到我哭泣，有些惊慌，但她随即恢復镇定，取了卫生纸，温和地帮我擦眼泪，「你做恶梦？总不会是见到我才哭吧。」
    「你答对了，就是见到你才哭的。」我紧紧地拥抱她，感受她身体的温度，以及传进我鼻中的香气。
    她的声音、她的接触，这一切，都让我无比眷恋。我一个人承受寂寞，太久太久了。
    「喂，不是说见到我就哭吗？结果，你还不是很高兴地抱着我。你这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她揶揄道。
    我努努嘴，「你抱得不够紧，抱我，抱紧一点。」
    此刻，我忘却羞耻，尽情向她撒娇。我要她抱紧我，因为不这样做，我害怕等一下她就会消失，又或者我会回归至原本的时间点。
    「你今天好像特别可爱。」林妙壹在我耳鬓亲了一口，松开拥住我的手，「我得去做完早餐，你别赖床啊。」
    我立刻握住她的手，恳求道：「可以再抱我一下吗？拜託……」
    她犹豫，「这样子啊，但是早餐……」
    「求你了，求求你。」
    「唉，搞不清楚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不过，你求我的声音实在太萌、太棒了，我无法拒绝。」
    又抱了一段时间，我不好意思再耽搁她，只好放她去厨房。
    我说服自己要冷静，不要表现得太过反常而影响到林妙壹，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让她避开那场车祸。
    明天，我打算把林妙壹留在家一整天，别让她出门。
    这么一来，我和林妙壹就能走向新的未来，想一想，胸口就一阵激动。我五年来所有的迷茫与忧伤，通通在此获得解放。
    由于胡思乱想，我动作比林妙壹慢很多，无奈之下，她先出门了。
    太久没跟她生活，我的步调暂时还无法与她达成一致。
    没有林妙壹在身边，独自换衣服、化妆，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又渐渐浮上心头。要不是在各处都能见到她留下的生活痕跡，我绝对无法一个人待在这。
    我看了墙上的日历，的确是2021年8月30日。
    我打起精神，骑车前往公司。
    本来以为，我需要点时间回想路线怎么走，结果发动机车后，身体就自然开往熟悉的道路，顺利抵达公司。
    工作也一样，稍微请教同事后，很快就上手了，彷彿我完全没有离开过公司一样。也许有些昔日的记忆，已彻底刻印在我的身上，难以轻易捨去。
    下班，林妙壹还没回到家。
    卸妆后，我从冰箱拿出食材，开始做菜。
    林妙壹回来后，也来到厨房帮我的忙。
    用餐时，我不停在脑中思索，要用何种理由，阻止她明日去上班。
    「你在想什么？筷子都没在动。」林妙壹夹了些肉，放进我碗中。
    「你明天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办吗？」我试探地问。
    我的视线扫过林妙壹的额、眉、鼻、唇、发梢，然后是眼睛。我要守护她，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想见到这张令我心动的容顏。
    「没有，最近的工作还蛮轻松。」
    林妙壹不是工作狂，对公司也没有强烈的归属感，我觉得请求她明天陪我待在家，她应该愿意答应。
    「那么，你明天可以请个假吗？」我问。
    虽然我知道自己是在拯救林妙壹，但二话不说就要她在家休息，真让我难为情。
    「你还真是任性，」她浅笑，「告诉我理由，我就考虑考虑。」
    「我就……突然想在明天看你租的那些片，和你一起看。」我想起今早无意间看到的出租片，临时编出这个烂理由。
    「我们不是决定好礼拜日看？」
    有这回事？我不记得了。
    「在礼拜日看不够过癮，在工作日看才特别，你不想尝试看看吗？我们明天一起享受享受。」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觉得自己讲的话好蠢。
    「你不舒服？」她担忧地盯着我，手掌贴在我的额头。
    我急忙向她解释，「我没发烧，很正常，我就是突发奇想而已。一天，就一天，明天请个假陪我。」我尽可能放软声调。
    只要她能同意，任何讨她欢心的事情，我都愿意做。
    「我再想想，现在先吃饭，晚点再讨论也不迟。」她又夹了点菜给我。
    林妙壹一脸平静，我看不出她有没有被我说动。
    我得做好两手准备，软的方法不行，那就实施硬的。
    趁林妙壹去洗澡，我进到卧房把卧房钥匙放进口袋。
    假如她今晚没被我说服，我明天一早就会锁住房门，把她关在房里。
    我不想那么做，那是没有手段的手段，她很有可能会发怒，希望事情的发展不会让我动用到钥匙。
    睡前，我躺在床上，将钥匙偷偷放到枕头底下。
    林妙壹边使用电脑，边问：「你真的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请假？」
    我该怎么说？讲真话，她肯定认为我疯了。
    「我就说，想跟你一起看电影呀。」
    「少胡扯。」她关机，向我勾起嘴角，「你要是不说，我就来逼你说。」
    「我先警告你，别动手动脚啊。」
    林妙壹欢呼，「吸血鬼来囉！」
    我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要是现在能照镜子，镜中的我绝对是满脸通红。
    「吸血鬼最爱咬脖子了。」她大笑。
    林妙壹趴在我身上，双手撑在我肩膀两侧，俯首让嘴唇在我的脖子处嬉戏。
    我闭起眼，没有任何抵抗。
    「张开眼。」她说。
    我听话照做，却看到她手里正拿着卧房钥匙。
    糟，她竟然趁机把手伸到我枕头下！
    「你故意的，早就知道枕头下有藏东西？」我心神不定地问。
    「我不小心碰到的，我是来当吸血鬼，不是来挖宝藏。」她眨眼道。
    她接着问：「你拿钥匙是要锁房门？难道是要把我关在房里？」
    我摇头。我才不会自找死路，承认这件事。
    我心里有点沮丧，即便我是从未来回到这里，我还是无法让我的计划顺心如意。
    林妙壹就真的那么巧碰到了钥匙？还是说，她死亡的命运注定无法改变？
    不管了，如果所有方法都不行，我还能用肉身阻挡，我会用尽全力去让林妙壹躲避那场车祸。
    「你今天有点奇怪，」她微笑，宠溺地抚摸我的头，食指捲起一缕发丝把玩，然后语气坚定道，「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很担心你。」
    「要是我说，我有预感明天出门有危险，你愿意答应我别出门？」我认真道。
    「所以，今晚出去没问题？」
    我疑惑。
    「我想去旁边那间便利商店，买些零食，明天边看电影边吃，你要跟我去买吗？」
    「你同意了？你相信我？」
    「第六感吧，我感觉你说的是真话。」她揉了揉我的发。
    所以，是我太拐弯抹角？一开始直接跟她讲清楚就没问题了？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我笑了笑，心里不再纠结。
    成功了，我救到了林妙壹，我就不信那车还能撞进来，把她的生命给夺走，我们住的楼层可是在六楼。
    「你问我要不要跟你去，我可没说yes。」我说。
    她逕自拉着我的手，哼了声，「明天陪你在家，你现在陪我去买点东西，很公平吧。」
    「你是霸道总裁上身？」我偷瞄着她，视线时不时移动，避免她发现。
    「好啊，回家后，我会让你体验我的霸道。」
    我乖乖地保持沉默。
    五年不见林妙壹，我都忘了她太擅长挑逗了。

 第七章

    「小二、唐小二，起床，我快做好早餐了，你如果不赶快起来，吃到冷掉的早餐，我会生气哦。」
    讨厌。
    我翻个身，继续睡觉。
    这时，我感觉棉被被人给掀开，上手臂内侧忽然一痛。
    我爬起身，吃力地睁开眼。
    林妙壹穿戴白兔围裙，双手叉腰俯视着我。
    「你干嘛捏我呀？」我看了眼床头柜的闹鐘，不满道：「才六点半耶，今天又不上班，何必那么早叫我起床？」
    「不上班？你在说什么傻话，还是你做了梦，还没清醒？」
    我被她的话激起了起床气，口气不好地说：「你才别总是捉弄我。我们昨天就说好，今天要请假在家看电影，你现在居然故意演戏来闹我。」
    「唐不二，你才是吧。」她皱眉，摇摇头，「我不理你了，你洗漱完就赶快来吃早餐，别逼我又要来催你。」说完，她转身离去。
    林妙壹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可恶，你说话不算话，明明就答应我的事，出尔反尔。林妙壹，你今天要是赶去上班，我就跟你拚了。」我吼道。
    我后悔朝她发飆，她不晓得她会因车祸而死，所以，她拿上班的事来捉弄我并没有错，可是，我实在忍不住。
    我真的不想再失去她，也惶恐一个人独留于世，日夜孤寂。
    林妙壹脚步马上停下、转身，愣愣地看着我。
    她默默坐到我身边，手轻柔地抚摸我的背。
    「你心情不好，不想上班？」她訥訥地问。
    我讶然，林妙壹还在装糊涂。
    「我们昨天约好今天在家看你租的片，你千万别说你忘了。」
    「我没有印象，会不会是你……」
    也许是难得见到我发大火，她欲言又止，甚至不敢把话讲完。
    「够了，反正我是不会让你走的。」我坚决道。
    「真是霸道。」林妙壹低喃，却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提到霸道，昨晚买完零食回到家，她才是让我见识到什么叫霸道，稍有不顺她的意，她就欺身过来戏弄我、佔我便宜。
    我想笑，却一时之间转换不了情绪而笑不出来。
    我下床，拿起手机，检查是否有人传讯息给我。
    这时，我意外发现，手机上显示的日期为2021年8月30日。
    怎么一回事？是我的手机坏掉了？
    「妙壹，今天是几月几号？」
    「8月30号啊，怎么了吗？」
    8月30号不是昨天吗？为什么今天还是8月30号？
    「我还是先去把早餐做完，要不要上班，我们等等边吃边讨论吧。」她瞥了我一眼，便走出卧房。
    我盯着她略显僵硬而失落的背影，连忙喊道：「林妙壹，我错怪你了，是我的错，我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对不起。」
    她对我浅浅一笑，牵起我的手说：「没关係，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
    「我没事，你放心，就只是我入梦太深。」我又反覆强调几遍，才打消她的疑虑。
    面对今天所发生的怪异现象，我脑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我须要找到一个证据来验证。
    我走到客厅，本应在桌上的一大堆零食消失了。
    林妙壹比我早起，不能排除是她把零食移去别的地方，但是，我不能直接问她。万一零食是因为时间回溯而消失，问她也没用，反而还会被她认为我很奇怪。
    林妙壹出门上班没多久，我打电话向上司请假。
    我开始在各个房间翻找，并没找到那些零食。
    果然，时间回到了8月30日，这一整天又要重新过一遍。
    ──没错，你答对了，时间回溯了。
    系统说话了！
    我还以为回到过去后，就不会再见到她了，因为我昨天呼唤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回应。
    「系统，你之前一直在我身边吗？」
    ──大部分时间在。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你已经回到过去，我福利等于是送出去了，现在我和你对话，算是额外服务。有些事，我希望你亲自去体验、思索，而不是伸手向我要答案。
    讲到福利，我就火冒三丈，「你还好意思说这些风凉话，这就是你给我的福利，把我困在某一天，无限循环？」
    ──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言谈的情绪平淡，彷彿我回到过去这件事，跟吃饭喝水一样，微不足道。
    「当然是救林妙壹啊。」
    ──但我给你的福利是，让你回到过去再见到林妙壹，而且，回到2021年8月30日是你自己选的。
    我咬牙道：「你没事先提醒会不断重复同一天，你根本是诈欺！」
    ──你渴求的太多了，没有人可以逆转时光，改变过去。让你暂时停留在2021年8月30日这一天，不好吗？还是说，你要立刻回到原本的时间点？我可以送你回去。
    明明在封闭的室内，却忽然吹起一阵微风。系统不在屋里了，我隐约这么觉得。
    系统没有问我要不要回去，就直接离去，一定是她早就摸透我的性格，知道我还不想走。
    我怎么可能想走？我好不容易才见到林妙壹。
    躺在沙发，我继续思考时间回溯的规则，期望从中研究出打破循环的方法。
    昨晚，我和林妙壹超过十二点才睡，我中途有看一眼床头柜的闹鐘，不可能记错。当时，我并没有使用手机，所以，无从判断日期是否有变更为8月31日。
    是在我入睡后，这个世界才悄悄重返至8月30日？
    世界……真的是整个世界都回到8月30日吗？
    我打电话给我一个住在英国的表姊。
    现在台湾的时间还不到八点，而英国则是晚上十一点多。
    我问表姊，她回答我她那里是8月29日。
    过了八点，我又打了通电话给她，英国变成了8月30日。
    得知这个结果，我心情沉重，连英国也跟着时间回溯，那么其他地方也不用一一检验了。
    系统的力量确实惊人。
    我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点。
    在世界某个角落一定有人熬夜，这些人没有睡觉，却发现8月30日又重头来过，他们不会很惊慌吗？然而，网路上却没有人讨论这件事。
    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被洗掉记忆了？
    我决定今晚熬夜，好好观察时间回溯的现象是如何运作。
    林妙壹不在家，我很无聊。
    要是每天都得重来，我就不用去上班了，房间、地板也不用费心去打扫，这大概是唯一的好处。
    打开电脑，看了两集电视剧，整个人提不起劲。
    既然不用上班，乾脆出门逛逛，或许会遇上新鲜事。
    电梯下楼，才刚到五楼就停住了。
    五楼一家我认识，不晓得是谁要搭电梯。
    「嗨，唐姊，你今天不用上班啊？」小芸的肩掛着一个扁扁的购物袋，向我打招呼。
    「是啊，我今天『那个』来，就向公司请假。」我心虚道。不过，小芸并不是那种全勤的老实学生，她偶尔也会翘课，所以，我内心稍微平衡了点。
    她问我有没有不舒服，我表示目前状况还可以。
    「我现在要去买做蛋糕的材料。唐姊，你如果没事，等一下要不要和我一起做蛋糕？」
    「好啊，但是，你叔叔今天有没有要去你家？」
    我讨厌小芸的叔叔。
    前年的中秋节，我和林妙壹受到小芸爸妈的邀请，去小芸家烤肉。那天，妙壹无意间提到，我们所住的六楼，是我的一位叔公借我们住的，小芸的叔叔顿时阴阳怪气地讽刺了几句，让我们挺不愉快。
    「他不会来，我可不想被他看见我做蛋糕，谁知道他会说什么。」小芸显然也不喜欢她的叔叔，她叔叔的性格应该改改，不要老是口无遮拦。
    在小芸家的厨房，我随口问她，「你这蛋糕是要做给家人吃？」
    她俏脸一红，「不是。我和贵佑的交往纪念日要到了，我想好好庆祝。」
    我搅拌蛋糊的动作慢了下来，露出「公式化笑容」，言不由衷地说：「这种日子是该好好庆祝。」
    林妙壹死去的一年后，小芸和贵佑也从大学毕业了，然而，贵佑全家却要移民到国外，又过了半年，他们受不了远距离恋爱而分手。
    后来，贵佑想找小芸復合，却被她拒绝了。
    这些事是某天我遇见小芸，她跟我说的。她觉得，远距离交往令她没办法安心，她从没想过，她会因为内心的不坚定、畏怯而选择和贵佑分手。
    如果此刻的小芸知道她未来会与贵佑天各一方，她会有什么反应？
    积极地改变分手的命运？还是选择顺从命运，提早分手？
    「小芸，你未来想跟贵佑结婚吗？」我好奇地问。
    她手一晃，差点打翻一旁的铁盆，「唐姊，我想呀，但是我不确定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分手了，自然也就不会结婚。」
    我惊讶，没想到小芸对于她的恋情，早就设想过分手的可能性。
    然而，想归想，面临实际的情况又是另一回事。我忘不了小芸找我倾诉时，那哭红的双眼。
    也许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想法及态度，当她和贵佑的距离变得遥远，她便认为那是分手的契机，所以没有过多挣扎，就选择结束这段感情，甚至连贵佑想挽回她，她也不接受。
    那我呢？
    在没有林妙壹的世界，回来无限循环的2021年8月30日。
    拯救不了林妙壹的我，停留在这一天，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还能做什么？
    下午一点多，回到家，把蛋糕放进冰箱后，我便踩着轻快的步伐，迫不及待地躺到床上。
    背部和床面接触的那一刻，我不禁舒服地呻吟，在上班日睡午觉的感觉真棒！
    醒来后，我拿起手机检查时间，一切正常。这代表，入睡并不是时间回溯的关键
    睡得有点晚，我一时之间想不出要做什么料理。既然冰箱里的食材也回溯了，乾脆就煮跟昨天一样的饭菜好了。
    同样的菜色，对林妙壹来说，是第一次品尝，对我而言却是第二次。
    我把手机置于一旁，让它播放音乐，然后苦中作乐地洗菜、切菜。
    返家的林妙壹见到我唱着歌做菜，问我是不是遇上好事，看起来很开心，殊不知，我仍在为时间回溯感到烦恼、忧愁。
    饭菜的量比昨天少，是我刻意为之的结果，以避免晚些时候，林妙壹吃不下蛋糕。如果她今天不吃蛋糕，那就白费我花一番工夫製作了。
    「蛋糕就是要注重内在嘛，现在有太多蛋糕添加太多无谓的缀饰，吃起来和糕体一点也不搭，」林妙壹吞下口中的蛋糕，心满意足地发表她的蛋糕评析，「以你做的伯爵蛋糕来说，虽然基本上只用草莓奶油来增加风味，但这样就挺好吃了。」
    我微笑，默默感谢小芸，蛋糕的食材全是她提供的。
    「美味，并非不断在做加法，有时候，也得做减法。」她补充道。
    享用完毕，我把剩下的蛋糕拿去冷藏，林妙壹躺在沙发问我，「你说蛋糕是你今天做的，莫非你没去上班？」
    「嗯，我翘班了。猫猫，你会瞧不起我吗？就是……针对这件事，你怎么看我？」我迎上她的目光，嘴上彆扭，心里也彆扭地问。
    我想要她回答「没关係啦」诸如此类的话，又想她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以我现在时间穿越者的身分，按理说，我不去上班也不会有罪恶感，可眼前的林妙壹是真实存在的，我自然而然会在意她，也会顾虑到她的感受。
    纵然每一天都得重来，不过，林妙壹就是林妙壹，她呼吸、她说话，她低落、她生气、她笑……此刻，仅存于2021年8月30日的她，并不是被植入林妙壹记忆的人偶。

 第八章

    我坐立难安，忐忑等待林妙壹开口。
    她嘴边微微扬起一些弧度，如招财猫，用猫掌的姿态向我招手。
    她起身，要我坐在她身边。
    「你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林妙壹的声音清澈温婉，我却有种「恶魔呢喃，试图蛊惑我」的感觉。
    我伸手。
    她用手在我手掌拍了一下，「你会害怕？会想躲吗？」我摇头。
    她又拍一次，问我同样的问题，我摇头。
    接着，她从电视机下方的矮柜中取出一条热熔胶，朝我挥舞，我下意识地往后退。
    「用这打你，你会想躲吗？」她笑瞇瞇地，发出彷彿色老头般的怪笑。
    我双手在胸前比出大大的x字，「珍爱女友，拒绝暴力，你敢乱来我就出去喊人囉。」
    林妙壹把热熔胶放回原位，故意长吁短叹、装腔作势，「我用心良苦耶，你岂能辜负我一片好意？」
    「你那不就在耍宝而已？拍手掌、玩胶条，不会都是你的癖好吧？你就是用我当实验品来满足你……」
    她虚掐着我脖子。我叫了声后，无法抑制地欢笑。
    「你真破坏气氛，你该害怕地叫出来才对。」她说。
    「别玩了，」我把话题拉回来，「你那些耍宝的指令，到底是在干嘛？」
    「拍你的手掌、用胶条恫吓你，就彷彿是你所承受的外在压力程度。轻拍你，你都ok，可要是有人想用胶条抽你，压力从『拍手掌』累积成『胶条』，使你负荷不了，你的身体便遵从本能而畏缩，就像你今天缩在家一样。」
    她是在讽刺我吗……
    林妙壹这番言论乍听之下很荒唐，细细品味后却挺有趣，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于是我又问一遍。
    「我才不会瞧不起你，我只是希望你有心事的话，不要一个人闷着，可以找我谈谈。」她拍拍我的头。
    我恍然大悟，林妙壹之所以编出这么一个「手掌胶条压力理论」，都是为了让我愿意敞开心胸，向她道出内心话。她懂我，要是她直接询问我有什么烦恼，我未必肯回答她。
    是林式体贴呀。
    久违的林式体贴，令我的眼眶泌出泪来。
    这下子，她绝对误以为我受到了委屈，才选择翘班。我赶紧抹掉泪液。
    忽然，我的双肩一紧，她双掌犹如铁钳，握住我的肩头。
    「唐不二，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遇到什么事？」
    「我在思考一个感性的哲学性问题，」我将错就错，把我内心的困惑趁机说出来，「假如有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因车祸过世了，你有个机会能回到过去，无法阻止车祸使他得救，只能陪他度过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你愿意回去吗？」
    「这就是让你流泪的原因？」林妙壹半信半疑。
    「呃……其中之一。你愿意回答我？」
    她点头。
    「要不要回去，我认为得看情况。有的人值得拚死再去见一面，有的人适合在回忆中淡忘，即便都是重要的人，但就是不一样。」她看着我，眼里含着无法细述的深情。
    「我是值得再去见一面的那个？」我非常在意她的回答。
    她笑道：「你明知故问。」
    我心中直喊冤枉，我就是不知道才问。
    「既然不能救人，那么，回到过去有什么意义？岂不是徒增空虚？」重头戏来了，这是最困扰着我的问题，林妙壹能够替我解惑吗？
    「就跟我拿出热熔胶条是一样的道理。一般来说，胶条跟压力毫无关联，但经过我的解释，你就会觉得两者之间的确有相通点，所以，有些事未必找得到意义，关键是你赋予它什么意义。」
    林妙壹并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解答，仅给我模糊的方向，或许她心里也没有清楚的答案。
    夜晚，我开始执行熬夜计划。
    午觉提供我饱满的精神，我有自信能撑到早上。
    我闭眼假睡。
    偶尔，双眼悄悄睁开小隙，观察林妙壹是否还清醒。
    她睡着后，我坐起身，拿起手机察看时间，十一点十五分。
    我侧躺，将头枕在手臂，欣赏她恬静的睡脸。
    此时的林妙壹记得几个小时前我们的谈话吗？还是说她已经被洗去记忆了？
    如果我摇醒她呢？她会变得和我一样，保有完整记忆，不受影响？
    指尖即将触碰到她之际，我把手缩了回来。
    我不敢冒险，万一我这么做，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害我马上被送回去，那就麻烦了。我还想多多和林妙壹相处呢。
    唯有我得以保全记忆，整个世界彷彿剩下我一人，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小二、唐小二，起床，我快做好早餐了，你如果不赶快起来，吃到冷掉的早餐，我会生气哦。」
    听见这熟悉的话语，我明白，我已经来到第三轮的2021年8月30日。
    后脑杓有点钝痛，我努力回想昨夜的事。
    我全神贯注盯着手机，过了十二点，日期变成8月31日。
    印象中，我最后一次检查，时间显示为三点四十七分，之后我就没有任何记忆了。
    有某种力量强制让我睡着，然后将时间再次回溯。
    面对这等伟力，只得认命，别妄想破局或从中鑽漏洞了。
    林妙壹出门后，我开始呼唤系统。
    ──哈囉，你昨晚很晚睡，等下该去补个眠。
    「谢谢，我也是这么想。」我甩了甩头，有气无力地说。
    ──这次你叫我，又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我还能留在8月30日多久？一定有个期限，对吧？」倘若我能一直待在这里，以某种角度来看，我不就永生不朽了？
    ──期限是你剩下的寿命。你穿越过来的那天是2027年4月15日，假设从那天往后算，你还能活一百年的话，你在这个名为「回溯时空」的特殊世界，就能待上一百年，除非你主动选择离开。
    系统真是细心，为了避免我对自己的寿命胡思乱想，所以举例的时候，故意用一百年来当例子。
    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都活不到一百岁，我对一百年没有概念，自然也毫无感觉，不会因而动摇。
    「如果我待满一百年，会怎样？」福利不可能十全十美，假如我不主动离开，在这里待到最后，恐怕不太妙。
    ──没怎样，就把你遣送回2027年4月15日。
    「就这样？我待满一百年，难道不用付出一百年的寿命？」我推断，要想停留在这个「回溯时空」，就得付出同等时间的寿命。
    ──不用，你疯啦？
    我猜错了，心里一阵尷尬，「你这福利毫无缺点……简直完美。」
    ──你好奇怪，为什么你要不断怀疑我给你的福利有问题呀？真气人，强制结束通话。
    我急忙向系统道歉，呼唤着她，她却没有回应。
    是不是得罪她了？希望她别记仇。
    她跟我一样，保有完整的记忆，如果无法再和她偶尔聊个天，没有她作为「灯塔」，我担心自己会逐渐迷失在这个世界。
    我将早餐的盘子、餐具洗乾净，便直接走去床上躺。
    刚被叫醒时，我蛮有精神，可随着时间流逝，我注意力逐渐涣散，行动与思维脱节，眼皮浮现痠涩感。
    睡不饱的后遗症，令我很是煎熬。我撑不下去，不断打哈欠，身体急需睡眠以驱散疲惫。
    醒来时，已经过了午餐时间。
    小芸应该早就做完蛋糕，不能到她家打发时间。
    想了想，我拿起钱包，骑车前往超市。我不想连续三天都吃同样的晚餐。
    我买了鸿喜菇、杏鲍菇、燕饺和肉片。
    今天的晚餐就决定是火锅了，简单又美味，如果以后想偷懒，换个汤头又是截然不同的风味。
    有了前两轮的经歷，我已经了解林妙壹何时会回家。
    我守在门旁，等她一开门进来，就问：「你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呢？」
    「哟，你特地在这里等我呀？真好。今天晚餐吃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我挽着她的手，接过她的侧背包，「吃火锅，很方便，不用你帮忙。」
    「你想不到今晚要做什么菜？」她笑得像隻奸诈的狐狸。
    我微微挺胸，加强话语的可信度，「哪有，火锅是很棒的料理，凭藉汤头，就能将所有的食材的味道突显出来。一般的三菜一汤可没办法呈现同样的效果。」
    「哦，是这样啊，学到了一课。」她故作懵懂地点点头，真是欠打。
    「我先洗澡好了。你洗了吗？」她问我。
    我摇头。
    「要不要和我一起洗？」她邀请我。
    我清楚感觉到心跳加速。虽然她的提议令我心生嚮往，但我得压制住诱惑，忍痛拒绝。
    我轻揪她耳朵，「你上完班不累啊？要我跟你一起洗，就不怕天雷勾动地火呀。」
    「你的定力不足，才会担忧那么多。只要我们保持内心的平静，就算脱光光面对面，也不会有事情发生。」
    我鄙视地看着她，「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讲？十次有八次都是你主动扑过来，而且，有好几次我们都约法三章，好好洗澡睡觉别越线，结果你还是破坏规矩。」
    她眼珠转了转，笑道：「人之常情嘛。」
    「嘖。」林妙壹小时候是很乖巧的，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吗……
    夜晚，又是独属于我的时光。
    上了一天班，林妙壹很快就睡着了。
    我反覆回想昨天她跟我讲的那些话。
    有些事情是无解的、无意义的，不该寻找意义，而是主动赋予其意义。
    就拿我穿越的事来说，从头到尾根本就无法以常理去解释。
    系统是什么，是谁创造的，这些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否相信系统，我做了何种选择。
    救不回林妙壹已经是事实，我该想想剩下的时间里，我要做些什么，然后在什么时候回去。
    假设我还能活三十年，我不希望自己待满三十年再走。因为那表示我没办法从林妙壹的死走出来，还贪恋着过往，一旦回到她不存在的现实，我大概马上就崩溃了。
    呼──
    我吐了口气，瞧着身边的林妙壹。
    时间还足够，明天再继续思考吧。
    今晚就好好睡，别自寻烦恼了。
    我翻身面向林妙壹，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眼皮动了动，令我的心瞬间悬在空中，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刻醒来呀。
    ──她醒来又没关係。你聪明但也很蠢，昨天你不就试验过了，刻意熬夜都会被强制入睡了，她醒了又如何？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气得不想回话，系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知道「回溯时空」的一切秘密，我却要一步一步摸索。
    幸好，系统还算有良心，我没问她，她就主动来找我，解除我心中的一个疑虑。
    我笑了笑，捏捏林妙壹的手，她的眼皮又抖了抖。
    睡吧，明天又是崭新且相似的一天。
    我期望有一天，能够比林妙壹更早起床，换我来做早餐，把还在睡梦中的她给唤醒。
    这是我的一个小小心愿，因为自她死后，我就未能再为她做一顿早餐了。

 第九章

    第四遍被林妙壹叫醒。
    坐到餐桌前，看着眼前的早餐，我愣了几秒，才开始享用。
    一模一样的早餐，我已经连续吃了四天。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才会感觉腻烦。
    看着掛在旁边的围裙，我问林妙壹，「你是怎么起床的？」
    「闹鐘啊，这还用问？」
    我自然知道她有在使用闹鐘，会这样问，只是想做个确认。
    既然是闹鐘，为何我四天都没听见它响？
    我极度疲倦时，的确听不见闹鐘声，但四天都听不到就太奇怪了。
    莫非时间循环的起点，被设定为一定要由林妙壹叫我起床，所以神秘的力量就隔绝了闹鐘声，不让我听见。
    照这样子推断，我怕是无法有机会再为林妙壹做早餐了。
    不仅如此，这两天见到林妙壹做早餐，我心中总有种无力感。
    按正常的情况来讲，我和林妙壹平时都要上班，早餐是由我们轮流来负责，可现在的我不用去上班，想接手换我来做早餐也不行。
    她要上班，又要处理早餐……我想做点什么分担她的辛劳或是犒赏她，不管多微小的事都好。
    在她快要吃完早餐的时候，我用手肘轻轻碰了她的手臂，问：「你今天中午有没有事？」
    「没事，怎么了？」
    「我今天中午给你送便当，怎么样？还是说，你有和同事约好出去吃午餐？」
    她头往左边摆，眨眨眼睛，又往右边摆，眨眨眼睛。
    林妙壹在这个时候装可爱，是什么意思？
    我被她的眼神吸引，凝视她的双眼。
    她有对特别的眼睛。
    单单瞅着她的眼，会让人心生怜爱，是属于那种偏小动物般的眼睛，但若配合她整张脸来看，便会发现她眼睛散发出精明、强势的气质。
    十分奇妙。
    「我们的公司距离有点远，你送便当给我太麻烦了。」
    「没问题的。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吃我的便当。」我朝她微笑，她怎么可能不想吃我做的「爱妻便当」？
    「很想，但我拒绝。」她一脸惋惜。
    我傻眼。
    林妙壹这是不按牌理出牌！
    我听到前两个字时还很高兴，转眼间，又被她的后半句话打落谷底。
    「为什么？」
    「你跑来跑去会太累。」她双颊鼓起，神情委屈，脸看起来像个皱皱的包子。
    想吃就别拒绝呀，顺从自己的慾望不就好了？摆出那张苦瓜脸要给谁看？
    我没想到，林妙壹一贯的体贴，反倒妨碍了我。
    「你中午等我，我会做好便当去找你。」
    她抽了张卫生纸擦擦嘴，「就说不用了。」
    「那我今天不去上班，我就不会累啦，这下子你就没有理由反对了。」我专注地观察她的表情，讲出这句话时，我心里七上八下。
    与做蛋糕那天不同，这次，我是在她面前，毫不委婉地向她宣告自己不上班。
    她眼中流露出责备之情，「你开玩笑，为了送个便当，你至于不去上班？你多大啦，别那么幼稚。」
    我了解林妙壹并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太离谱，就顺口多唸了我几句，但她的话语还是多少影响到我的心情。
    我心中一股热流经过，豁出去道：「没错，你说得对，我是成年人，该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但我今天就是觉得送便当给你比较重要，你就别再白费口舌劝我了。」
    林妙壹双眼圆睁，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的同时，又像是穿过墙壁，看向某个无穷远处，「唐不二，你这样……让我想起以前的你。这些年你变得比较温柔，或者说太过温柔……很少像以前那样展现帅气的一面了。虽然我这样讲你可能会高兴到晚上睡不着，但凭良心说，你帅起来的时候，我的心脏总会无法地控制疯狂加速。」
    她眼中闪耀着某种光芒。也许是憧憬、也许是怀念。
    「喂，你这根本是拐着弯说我不如以前活泼。我现在这样不好吗？」听林妙壹这么一讲，我也稍稍想念过去的自己，我以前可要比现在直爽多了。
    她双手如蛇般缠抱住我的左手臂，笑瞇瞇地说：「很好啊，这样的你，我最喜欢了。今天我就好好期待你的便当吧。」
    中午，我准时到达林妙壹的公司。
    原本我送完便当就要离开了，她却带我走进员工餐厅。
    「不要紧吗？」我担心这样会为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没事，我跟一些人打过招呼了，不过，要是你下次又给我送便当，我就未必能带你进来了。」
    我不以为意，既然今天可以进来，那我在下一个「8月30日」也能进。
    她靠近我耳边说：「你长得比较嫩，所以你扮演的角色是我的表妹。」
    我也在她耳边小声回道：「我不能以朋友身分进来？」
    「如果说是朋友，你现在可就进不来囉。」
    这一餐，给了我满满的成就感，让我在无尽的时间轮回中，获得些许的充实。
    我暂时找到我停留在「回溯时空」的意义，我想要学习她的林式体贴，尽我所能地讨她欢心，让她高兴。
    即便隔天她不会记得这些事，可她的笑顏、欢声笑语都将成为我的回忆，然后，她会在我的回忆里好好活下去。回忆，是我唯一能够保存她的手段。
    连续三个多月，我都为林妙壹送便当。我期待看见她不同的反应，做得很是起劲，甚至开始学习做日本的卡通便当。
    然而，有一个小地方却美中不足。
    无论我用何种方式，提起送便当的事，她总是先拒绝我，没有任何一次会马上接受。
    这非常不合理。
    林妙壹是个敏锐且贴心的人，她不可能察觉不到我想做便当给她吃，那么她顾虑到我的心情，不应该会拒绝我才对……
    是巧合吧。或许是我所选择的对话恰好不合她的心意，于是，就发生这样古怪的情形。
    一天，	我和林妙壹吃完午饭，她送我出公司。
    我还不想回家，便前往到附近的商圈间逛。
    随意逛一遍，我习惯性地想从侧背包内拿出手机，顺便扫了眼包里的物品。
    我眼尖地发现小钱包上的某个小玩意不见了，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个鱷鱼吊饰。
    在原来的时空，这个吊饰还在我手中，所以我其实不用特地去找回它，反正今晚一过，时间回溯，明天它就回来了。
    不过，想到吊饰有可能已经被人捡走，擅自把玩，我心里就不太舒服。
    确认吊饰没有在皮包里，我开始回想上次是在哪里取出钱包。
    出门前吊饰还在，商圈没有想买的东西，也没有拿出钱包的机会。
    是员工餐厅，我在那里曾短暂地拿出钱包。
    我返回林妙壹的公司。
    即将抵达时，我远远望见林妙壹站在门口和另一个女人说话。
    我看不清楚和林妙壹交谈的女人是谁。我是凭藉穿着、动作及姿态，才认出来其中一人是林妙壹。
    女人的身影，让我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第六感隐隐发出警报，告诉我要提防这个女人。
    难不成林妙壹之所以拒绝我送便当给她，就是不想要让我瞧见她们碰面？
    我想看看女人的脸，现实条件却不允许我再靠近。我骑的是机车，再近的话，容易被林妙壹发现。
    倘若被她知道我在暗处观察她，那对我们的感情是种伤害。她或许会以为我不信任她，又或者反倒怀疑我的行动为何鬼鬼祟祟。
    我压抑内心的焦躁与好奇，等到林妙壹进公司后，开始跟踪那女人。
    女人的车就停在斜对面的一家尚未开门营业的鐘錶行。
    我一路尾随，她在餐厅、花店等不同地方停留，最后，她进到一间名叫英华的饭店。
    我留在外头，没有贸然跟着进去。
    我如果现在进去订房，肯定要耗费一些时间，到时候，女人可能已经回到她房间。我不晓得她住的房号，未必能再见到她。
    我需要一个较为完善的计划。
    看着手錶，我记录好时间。我决定明天早上到饭店，询问能不能提早订间房，然后算好时间，待在饭店的大厅，亲眼瞧瞧她究竟是谁。
    老天待我不薄，女人穿的衣服很有辨识度，艷红的裙以及海蓝色的上衣，十分鲜明，只要她进大厅，我马上就能察觉。
    林妙壹回到家，我有好几次想开口问她那女人的事，却在几番思量后，硬生生忍住。
    林妙壹每天的记忆都被重置，我大可利用这点，有恃无恐地向她询问一些较为敏感的问题，反正我们如果闹得不愉快，隔天就都没事了。
    但我不想那么做，那样会摧毁我心中坚守的价值观，褻瀆我和林妙壹的爱情。
    我不能像玩rpg游戏一样，利用时间回溯来为所欲为。
    倘若我打破了底线，我还能将这个真实的8月30日当真吗？
    林妙壹手放在我肩膀，摇了摇我，「你想什么想到发呆？」
    「没有，我就是……我就是……」我突然编不出理由来搪塞她，脑子化为一团糨糊。
    我明天真的要去偷看那个女人？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万一像打开潘朵拉的宝盒，释放出我无法接受的可怕真相，那该怎么办？
    不对，不对。
    有时候，现实情况跟电视剧一样离奇，那女人搞不好是什么珠宝设计师，林妙壹找她讲话，是为了送我一份礼物。
    没错，我干嘛神经兮兮。
    唉，都是当年分手留下的后遗症。是我太过专一的关係？我只交往过一任对象，那就是林妙壹，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天。
    当她说要跟我分手，天就倏地塌下来，把我压扁，喘不过气。
    「就是怎样？嗯？」林妙壹问。
    「就是很想……」很想打开你的脑袋，看看你在想什么。
    「你说不说？」
    林妙壹抱着我，控制我的移动，让我坐在她的身前。
    「你能不能别逼我说？我也是有些小祕密，不能对你说。」我握着她放在我腰侧的手，轻轻把头倚在她的肩上。
    「我以为你会想找我谈谈。」林妙壹的声音乾巴巴的，我猜她肯定挺错愕。因为自从和我爸妈谈妥我们交往的事后，我们无话不说。
    无话不说，并非是带有夸饰意味的形容，而是我们确实没有话不能说。
    「正常的情况，我当然想。」
    「所以，你遇到的事情不正常？」
    讲到不正常，我碰到系统，回来见林妙壹，就很不正常。我有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林妙壹，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试探地问她，「假如把事情说给你听，可是，这件事超出常理，你不能接受呢？」
    「我怎么感觉你前后说的是两件不同的事？」
    她太了解我了，我笑出来，「对，是两件事。」
    「这么说，你身上至少有两个秘密没告诉我。」她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
    我的视角看不到林妙壹的表情，没办法精准判断她的情绪。
    我慢悠悠道：「迟早会跟你说的，你别急。」
    「你不急的话，干嘛故意卖关子，弄得我心烦意乱，真不公平。」她语气无奈，又带点她不轻易显露于人前的娇憨可爱。
    「没关係，我保证，你明天就不烦了。」我抬起头，笑着揉揉她的双颊。
    「你保证？你哪来的自信。」
    我嘴角维持上扬，没有回答。

 第十章

    在英华饭店的512号房内，我做着暖身操，然后握紧拳头，稍微用力地敲击大腿。
    我异常紧张，完全坐不住。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到大厅待着，看一眼那女人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人，再决定下一步计画。
    每一个步骤都没有难度，然而要行动时，我的脚掌彷彿结冻，与地板相黏，寸步难行，而双腿则开啟了「震动模式」，想关还关不掉。
    这整起事件，假如发生在「现在」，我还不会那么恐慌。
    不料，偏偏是发生在五年前。
    万一我发现到林妙壹背着我……
    那么在她死去之后，我对她长达五年的思念，甚至引发奇蹟回到2021年8月30日来见她，就全都成了笑话。
    我做了几十遍深呼吸，暂且回復好状态，抱着忐忑的心，坐到大厅的一角。
    我挑的座位在远离电梯那一侧。
    要是女人进到饭店，选择搭电梯回房，就比较不会注意到我。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与昨天的时间相同，一名女子走进大厅。
    我专心地凝视女人的脸，接着死死摀住我的嘴巴，害怕自己当场叫出来。
    是杜紫姍，怎么会是她！
    我们大学毕业没多久，林妙壹向我提出分手，就是因为杜紫姍。她认识杜紫姍后，想要和她进一步发展关係，同时她也觉得，我们的感情，在她心中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为了不脚踏两条船，她毅然决然离开我身边。
    我多次请求她再考虑考虑，希望她回心转意，却被她一次次婉拒。
    我甚至自甘堕落地想过，只要林妙壹不跟我分手，她要和谁交往，我都没关係，但我还是没将这个念头告诉林妙壹，我不想陷她于不义。
    一旦她接受我的提议，同时与我、杜紫姍有恋爱关係，有人迟早会受伤。
    最后，她听厌了我的挽留之词，怒斥我过于缠人，「我不清楚你是不是在故意装傻，你难道没发觉一切早就变了？如果我爱你，我还会这样子不留馀地地骂你吗！你少愚蠢了！」
    语毕，我赶紧放开拉着她衣袖的手，边抹乾自己流淌的泪水，边朝门口走去。
    忽然，她拉住我的手，我讶然回头。
    她撇过头不看我，冷淡地说：「你不要直接出去，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哭的样子，把自己的状态处理好再走。」
    我还以为事情有转机，顿时失望。不过，至少林妙壹还愿意施捨我一点她残馀的温柔。
    她给我卫生纸，我向她点点头。
    「你可以用洗手间，别想太多。」
    我不知道她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劝诫我不要再妄想，于是，只能再度点头。
    稍微整理了仪容，调整情绪，等到眼眶不那么红后，我囁嚅地向她道谢。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分手了，你要接受。」
    我握在门把的手一僵，勉强发出「嗯」的一声，随后便用尽全力地朝外奔跑。
    在我即将骑上机车的时候，林妙壹叫住了我。
    她怎么也跑下楼了？她又要对我说什么呢？
    林妙壹站在几步外，柔声道：「别一直惦记着过去，你有遇到好对象，那就尝试看看，分手不是你的错，错在我。」她宛如戴上面具的脸庞，出现了些微动容。
    一股积蓄已久的情绪爆发了，我紧盯着她的双眼，朝她的方向踏一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讲些安慰的话，想怂恿我去找对象？你凭什么？你要是希望我们好聚好散，就别用一副为我好的样子，要我忘记过去，言尽于此。」
    每每想起这段回忆，那痛彻心扉的感觉足以让我从睡梦中疼醒。
    我感觉自己快要哭了，在柜台人员关心的目光下，我迅速跑进厕所，找了个隔间待着。
    我不想让其他人听到我在哭，我使劲闭紧嘴唇，尽可能保持静默。
    我不停擦拭眼泪、鼻涕，一包卫生纸很快就用光了，皮包里剩一包卫生纸，接下来我得省着点用。
    真是委屈，连哭都没法尽情哭。
    我想要回家……家，不能回家。
    回家就会见到林妙壹，我担心自己在她面前失控。
    我还有什么地方能去？眼下不就有一个。
    呵，真巧，我因为想追寻那女人的真面目，而来饭店蹲守，却又因为得知女人是杜紫姍而不想回家，选择待在饭店。
    这是何等恶劣的捉弄？
    我努力止住眼泪。待在隔间太久，让人感觉奇怪就不好了。
    回到512号房，双眼痠疼，躺在床上，我很快就涌起睡意。
    扰人的铃声响起，我挣扎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就发现是我的手机。
    自从不去上班后，我就很少把手机设为静音。
    林妙壹上班时，我偶尔会传讯息给她，为了第一时间接收到她的回讯，我便将手机的音效打开。
    是林妙壹打来的电话。
    已经快九点了，也难怪她会打给我。
    我犹豫几秒，接起电话。
    「唐不二，你在哪里？我打电话到你的公司，他们说你今天根本没去上班，你现在在哪？为什么不回我的简讯，也不接电话？」她焦急道。
    她几乎是以喊叫的形式对我说话，我连忙把手机拿远一点。
    「我没事，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什么不用担心？我问你人在哪里，你回答我有这么难吗？」我能感觉到她失去了平常心，不復平时的淡然稳重。
    「我真的没事，我今天不想回家，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陪你，你有心事就跟我说。拜託你别这样，你不能心情不好就不回家，你回来吧。」
    她语带哀求，我不忍心见她如此，但我不能回去，我现在无法见她。
    「林妙壹，我需要时间、空间，好好想想我们的事。」我双眼闭上，用手轻按眼皮，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你……什么意思？你碰上的事跟我有关？」她惊讶又疑惑地说。
    林妙壹话里的情绪是偽装出来的？
    还是说，她和杜紫姍之间确实没有任何问题，是我大惊小怪？所以她当然也想不到我不肯回家的原因。
    「我不能找你商量，我只能说这么多。」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啊，你有什么事不能找我商量？如果事情跟我有关，你更应该来找我。」以理性的角度来看，她说得很对，然而，事情牵扯到杜紫姍，我的理性早就通通飞走了。
    「那我问你一件事，为什么我想要送便当给你，你总是要拒绝我？」虽然我知道林妙壹和杜紫姍碰面的事，说不定是巧合，可我内心就是有块疙瘩，怀疑林妙壹不想要我去公司，是为了杜紫姍。
    「你在说什么？『总是』拒绝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今天早上才跟我提送便当的事？」
    我心头一惊，精神紧绷的情况下，我竟然说溜嘴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在8月30日度过了一百多次的轮回，在记忆方面，和林妙壹有着不小的差距。
    我赶紧敷衍她，「我脑袋一团乱，不小心口误了，你别在意。」
    有时候，林妙壹会灵光一闪、见微知着，我不能让她有机会从我的「口误」联想到时间回溯。
    我们又谈了一段时间，她仍然坚持要我马上回家，我则是不断地说服她明天就会回家。到了明天，一切就恢復原状，对于林妙壹来说，什么也没发生。
    「好，既然你说要明天回家，你十二点一分就得出现在我眼前。如果你骗我，你之后可别想用几句道歉，就要我原谅你。」
    结束通话后，我把手机切回静音模式。
    十二点一分就要回到家……如此苛刻地抓我语句中的漏洞，林妙壹一定气坏了。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叹了口气。起初，我是想回来拯救林妙壹，岂料现在却变成要釐清林妙壹是否对我不忠。
    我印象中的8月30日，就是个很单纯的平凡日子，没想到，它却逐渐显露出我所不知道的另一面。
    杜紫姍，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你又来找林妙壹？
    她们分手后，到底瞒着我见了几次面？
    逢年过节，杜紫姍会打电话或传简讯给林妙壹，这是我最大限度的宽容。至于让两人相见，我绝不可能允许，我相信林妙壹也不会想去见她。
    毕竟，林妙壹的前、后一任女友都是我，杜紫姍刚好夹在中间，而杜紫姍和林妙壹分手后，一直维持单身，她说不定还爱着林妙壹。
    林妙壹显然有自知之明，所以在我们復合后，几乎绝口不提杜紫姍的事，也
    从不主动联络杜紫姍。我没多说什么，默默接受并感激她体贴的心意。
    不料，我今天却亲眼目睹到，一个可能颠覆我以往认知的事实。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一个个问题砸在我身上，令我晕头转向。
    我后悔了，后悔跟随自己的直觉去揭开女人的真面目，可是，倘若昨天没有偶然见到那一幕，我大概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接下来，我还要探寻她们为何见面吗？愈挖愈深，我能承受得了结果？
    我来到这个「回溯时空」一段时间了，这是我第一次萌生离开的念头。
    ──你想要离开？
    系统在这个时候出现，带给我些许的安慰。
    「可以陪我聊聊？」我问。
    ──可以，但是我不能待太久，我还要去观察其他人的状况。
    「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感到后悔呢？我指的是，后悔选择回到过去。」
    ──当然呀，一定有人会感到后悔，不过，不少人感到后悔后，都还能够积极向前，面对事实。毕竟，每一个人都是我耗费数年观察，亲手审核过的优良人选，心理素质自然也很不错
    她轻快而温和的话语，流露出满满的自豪。
    「系统，你一个人要在茫茫人海中，挑选合格者给予福利，不会很孤单、很累吗？」我无法想像她的工作内容具体有多繁杂。
    ──偷偷告诉你吧，我在我们的世界，相当于你们世界所说的员工，也有其他系统跟我一样，负责在评鑑人类，但不是我要说，有的系统行事风格很糟，我非常讨厌。
    这还是我首次见到系统如此情绪化的一面，我被勾起兴趣，好奇问道：「有多糟？能不能说给我听？」
    ──我选的人，心中必然存有某种人性宝贵的光辉，可有的系统选人的标准，纯粹是为了给其他系统捣蛋。
    「你们这些系统，不是同事吗？怎么还会互相扯后腿？」
    ──扯后腿，你们人类不也是？
    我听了立刻笑出来。
    和系统聊完，我心情好多了。
    我看着手机里我和林妙壹的合照，依依不捨将手机放在枕头旁，缓缓入睡。

 第十一章

    被林妙壹叫起床后，我就知道自己回到家了。
    昨天之所以执意待在饭店，除了心情确实不佳，也是为了进行一个小测试──在外过夜，位置是否会变动。
    结果令人失望，醒来时，我仍旧回到家里。看来，每一天的起点，都要强制从卧房的床上开始。
    「你怎么无精打采，很没有精神？」林妙壹直盯着我瞧，手抚摸我的额及脸颊。
    「有吗？我睡得很饱，精神还不错。」
    「是喔，我睡得也还可以……」林妙壹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睡到一半觉得身旁空空的，就好像你不在一样，我想起身检查看看，却睁不开眼，然后就又睡着了。」她双手在胸前互相紧握，显然对昨晚的情况难以释怀。
    我不动声色，心里反覆琢磨她说的这些话。
    林妙壹的感觉是对的，昨晚我确实不在家。幸好，时间回溯自动填补了她的记忆，让她误以为我和她一起入眠。
    大致上可以确定，不管我晚上是否有回来这个家，都不会对林妙壹產生太大的影响，但是，她睡到一半，为何能够隐约察觉到身旁没有人？
    是系统出了紕漏，忘记在林妙壹睡觉时，将她的感觉进行调整？
    想到还有杜紫姍的事没处理，我暂时放下这个问题，不去细想。
    「你今天动作真慢，我先走囉，晚上见。」
    「嗯，晚上见。」我挥手道。
    吃完早餐，我趴在桌上思索。
    要不要直接去找杜紫姍谈谈？
    不，先试着向小鱼打探消息好了。
    大学时，小鱼是我一名外系的朋友，而杜紫姍是小鱼系上前几届的学姊，我和林妙壹就是透过小鱼结识杜紫姍。
    小鱼是我的好友，和杜紫姍关係也挺好，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我想起自己和林妙壹復合后，小鱼曾对我感叹道：「唉，你就是太傻，人太单纯了，你之前就像泡在温水的青蛙，等到水滚了，你才发现林妙壹的心变了。还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终究回到你身边。」
    当下，我问她，「既然你有察觉到林妙壹变了，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小鱼乾笑两声，保持沉默。我立刻就明白，她当时不想得罪杜紫姍，所以，选择不对我透漏半点风声。
    这次，小鱼是不是也对我有所保留……
    我在午餐时间打电话给她。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听得出嘴里正吃着东西。
    「你平时还有在跟杜紫姍联络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有啊，」她默了几秒，继续说，「不二姊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要找杜紫姍麻烦，早些时候我绝对不反对，但距离你和林妙壹復合，都过去好几年了，你干嘛还要……」
    「哼，你脸皮挺厚的，依你的性格，你会默许我去找杜紫姍闹？你肯定一边安抚我，一边监视我，等到我真的去找杜紫姍，你就赶紧打电话，提醒她要小心我。」
    她好一段时间没说话，想必是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她叹气，「你怎么啦？跟林妙壹吵架了？」
    「没有。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不用紧张。」
    「是，长官，我一定配合！」话刚说完，手机另一端就传来物体的碰撞声。
    她向我抱怨，扮演士兵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笔筒。
    小鱼跳脱的个性，有时候真令我受不了。
    「杜紫姍有没有和林妙壹相约私下见面？」
    「我不清楚。杜紫姍又不是笨蛋，她知道我和你认识，才不会告诉我呢。至于林妙壹，这该问你才对。」她后半段话，如同利刃扎进了我的心。
    我软硬兼施，小鱼才松口，「我不晓得杜紫姍到底做了什么，可她曾向我说过，她想去见林妙壹。」
    我激动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劝她别那么做。当初，林妙壹选择与你分手，和杜紫姍交往，我认为那是自由恋爱，所以袖手旁观，可是，这次我不能再不管了，假如杜紫姍跑去影响你们的感情，害你遭受二次分手，那简直……我只能用人神共愤来形容。」
    我被她的这番话给触动，「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该怎么说，我以为你总是大大咧咧的，没想到，你心思挺细腻，还会替我着想。」
    「唐不二，你要是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揪你的脸！我是有原则的，你不能凭片面表现，来判断我的为人。」她没好气道。
    待她气消之后，我掛掉电话。
    现在我明白，杜紫姍确实有找林妙壹见面的意图，却仍不清楚她们见面是偶然或刻意为之的结果。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将车子停在鐘錶行附近。
    根据前天的经歷，杜紫姍将会把车停到鐘錶行，我要就近观察她。
    下午，杜紫姍的车来了。她下车，依然是一身显眼的蓝衣红裙。
    虽然是情敌，可不得不说，杜紫姍的确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她的魅力不在于外貌，而在于内涵。
    与她相处几次，就算不喜欢她，也绝不会讨厌她。要不是她曾从我身边夺走了林妙壹，我想，我会把她当成我的一位好姊姊看待。
    杜紫姍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她讲着讲着，先是懊恼，继而悲伤。
    她表情不復淡然，朝手机滔滔不绝讲了一段话，过了不久，她笑了，向林妙壹的公司门口走去。
    我不能近身跟随她，便老实待在车内。
    她刚才大概是打给了林妙壹，从她的脸色来判断，她应该没有事先和林妙壹约好要碰面，不然，她不会有好几次情绪转折。
    倘若真是如此，事情就好办了，我可以直接去找杜紫姍谈谈。只要林妙壹的心还放在我身上，那就没什么好担忧。
    我呆呆望着她们，聊了二十多分鐘，杜紫姍便穿过马路回来，上车离去。
    还好杜紫姍没有做出任何踰矩的行为，我轻呼了口气
    我没有再跟踪杜紫姍。
    知道她等一下会到饭店，我直接前往英华饭店订房，准备再到大厅守株待兔。
    我坐在上次的那个角落，却迟迟等不到杜紫姍。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有个不妙的猜想渐渐浮上我心头。
    我不可能错过她的身影，所以她肯定是没来。
    我继续等待，中途我传简讯给林妙壹，谎称我有个亲戚临时生病，身边没人照顾，自己要去看她，也许会在亲戚家待一晚。
    我得留在饭店，验证我的想法。
    晚上九点六分，杜紫姍走到柜檯办理checkin。
    昨天，杜紫姍离开林妙壹的公司后，在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就来checkin了。
    事件的发生时间產生变化了……
    我没有接触杜紫姍，为什么杜紫姍的行动会改变？
    我本来想找她谈谈，现在却眼睁睁看着她搭乘电梯上楼。还没釐清改变的原因前，我不敢轻举妄动。
    在大厅等杜紫姍等得太累了，我懒得再开车回家，就乾脆在饭店再睡一晚。
    手机的铃声将我吵醒，我坐起身，手刚要伸向床头柜，就被吓得瞬间清醒了。
    我怎么还在饭店的房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我接通手机，林妙壹劈头就问：「唐不二，你人在哪里？」
    「我没事。你先去停车场，确认我们的机车、汽车以及它们的钥匙还在不在，确认完后再打给我。」
    「你到底在哪？你能不能先跟我说！」林妙壹罕见地发怒了。
    「我需要时间查明我的位置，你先去检查，拜託。」
    我整理包包、物品，把饭店钥匙留在房内，迅速离开饭店。
    我故意不去柜台退房。「回溯时空」出现异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要赶快回家。
    「汽车、机车、钥匙全都在。」林妙壹来电对我说。
    我纳闷，汽车因时间回溯被送回家了，那么我醒来时，我的贴身物品和包包怎么还留在我身边？
    等等，她刚才说钥匙全都在，那我包包里的车钥匙又是怎么回事？
    竟然凭空多出一把车钥匙！
    难道是这个「回溯空间」出问题了？
    我仔细回想最近发生的异况。
    林妙壹在睡梦中，察觉到我不在她身边。
    杜紫姍到饭店checkin的时间延后。
    睡醒后，发现自己没有回到家中的卧房。
    我呼叫系统，她没有回应。这一切莫非跟系统有关？
    林妙壹开车来到英华饭店接我。
    「唐小二，你干嘛偷偷跑去饭店？和我一起睡，你不满意是不是？」林妙壹脸色冷冰冰地问。
    她很明显生气了。她一起床就发现我不在家，肯定没空做早餐，然后等等还要去上班，这样子任谁都会发火……
    「猫猫，你今天别去上班，陪我在家好不好？」
    一件又一件奇怪的事发生，我认为我们今天别出门比较好。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居然敢向我提要求。」
    我转头看着她，她脸上尽显不悦。
    「如果我说，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饭店的某间房里，你信吗？我害怕，所以才想留你在家。」我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林妙壹抿着唇，眉头微动。
    她问：「你是搭计程车到饭店？」她这样子问我就代表她不信。
    我得安抚林妙壹，别让她气呼呼。
    唉，出了意外，我心里也很苦呀，却没人安慰我。
    「你相信超自然事件吗？我真的是醒来后就发觉自己在饭店。如果我要骗你，我大可以编个更好的理由。」
    「你有动过骗我的念头是不是？」她手往我的腰侧一捏，儘管一点也不痛，我还是机灵地让身体抖了抖，装出疼痛的反应。
    「嘶──好痛，你愿意相信我了吧，我句句属实。」
    「不行，你没痛到流出眼泪，我不满意。」她任性道。
    「林妙壹，你原来是虐待狂吗？我现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语毕，我又被捏了一下。
    回到所住的大楼时，林妙壹的心情差到了极致。
    「我对你发脾气，希望你原谅我，」她拳头紧握，放在方向盘上，「今天这件事实在太难以想像了，你一向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却在早晨跑到饭店去……不说了，不说了。」
    我灵光乍现，她该不会认为我到饭店是去幽会吧？我能跟谁幽会？杜紫姍吗？哼。
    我自知目前是我理亏，所以没有向她回嘴。
    她要我先上楼，我狐疑地覷着她，不想离开。
    她冷脸看我，我才不甘愿地走了。
    坐在沙发上，我有些不安，林妙壹到底要干嘛？不会溜出去乱跑吧？
    我打电话给她，她不接，只传了封简讯，要我别打扰她。
    无事可做的情况下，我想起那两把车钥匙的问题，拿出我的包包翻找，那把在我身边的车钥匙居然消失了！是系统修復了这世界的bug吗？
    大约半小时后，她进门坐在我旁边，朝我一笑，「管理员说，今天早上你确实没出门，他甚至帮我检查监视器的录像，证明昨天晚上我们睡觉后到我醒来时，你没踏出这栋楼。」
    「做人要有点信任，我讲实话，你却不信。」我可怜兮兮道。
    「我是正常人，你要我如何信这种离奇的事？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跑到饭店的？」
    我两手一摊，表示不知道。
    今天发生的怪事，让我的危机意识达到高峰，也许有什么麻烦在接近我。
    不能够再悠哉度日了，明天起，我要设法把林妙壹留在家，不能再让上班剥夺我和林妙壹相处的时间。
    「你在傻笑什么呢？」她让身子倒下，把头躺在我的大腿上。
    「我们明天出去玩吧，或是在家一起做点什么，光是想想就很开心。」
    「你要我连续两天不上班，你是哪根筋不对？今天就算了，明天我才不可能答应。」
    我嘻嘻笑，「明天我会努力说服你的。」

 第十二章

    林妙壹顽固得就像麦芽糖。
    计划开始已有五天，全都惨遭滑铁卢，她照旧去上班。
    这件事并不难，却也不简单，关键是要能够打动林妙壹。
    每一次尝试，我都感觉林妙壹几乎要点头答应，可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向我说再见，换好衣鞋出门了。
    我倒在沙发上，完全搞不明白哪里做得不够。
    我记得，穿越到这的第一天晚上，我成功地让林妙壹答应我隔天不上班，而这次，要在短短的早晨时光就阻止她上班，感觉变得困难许多。
    我打电话给小鱼，想请教她。她告诉我正要上班，就掛了电话。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她才用line联系我。
    我们开始语音通话。
    「所以，现在可以聊了？」我问。
    「嗯，你有什么事？」
    我简述一遍我遇到的问题，徵询她的看法。
    小鱼笑道：「你是有多无聊，林妙壹上班好好的，你就硬要逼人家。」
    我佯怒道：「我是认真的。你在偷偷鄙视我对不对？我感受到囉。」
    「我是光明正大地鄙视。你干嘛不想上班？才三十岁就对职场感到厌倦，这可不好。」
    她顺着这话题揶揄了我几句，才针对我的问题，给出回覆，「你的言语太过直接啦，硬梆梆的，你应该要委婉一点，甚至多花几天时间，潜移默化地影响她。」
    委婉？多花几天时间？
    我每日起床，其他人的状态和记忆就回到8月30日，我哪里有多馀的时间可用？
    不过，小鱼终究是好心地给予我建议，我对她的感谢之情是不会打任何折扣的。
    我们又聊了一会，打算要掛电话，她却突然骂我，「臭唐不二、死呆头，你真的很彆扭耶，有话不能好好说出来吗？」
    「我要说什么？而且什么叫做我彆扭，你乱骂人，怎么不好好检讨自己？」被她这样子一说，我不太高兴。
    「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提供的方法不好？你老实说，别唬弄我。」
    哎，她怎么会知道？是我的语气洩漏了什么？
    我不好意思直说她的方法差，便向她表明不採用她意见的原因，「我时间挺急迫，没办法像你说的那样徐徐图之……」
    「哟，瞧你说什么徐徐图之，文诌诌的，讲话真不直接。你做人就是太软趴趴了，你想让林妙壹陪你，那就让她听话，你得表现比她还要强势……」
    她像是一把拥有无限子弹的机关枪，劈哩啪啦地说出一个个大胆的设想，彷彿着了魔。
    我感觉精神都要被小鱼淘空了，异常疲倦。小鱼的不受控，我早该预料到……
    末了，她问我，「我身边又有同性朋友去登记结婚了，你们还不去吗？」
    「以前不就回答过你了，我和林妙壹还不急着登记结婚，打算再观察看看。」我都忘了还有同性婚姻这件事，她此刻一提，我不禁惆悵起来。
    当年，我们都认为往后的人生还长，不急于一时登记，多观察政策和社会后续的变化再说。不料，林妙壹却英年早逝。
    惆悵的并不是没在她活着时，办理登记，配偶栏是否列上对方的姓名，对我而言根本就无所谓。
    惆悵的是，我们都以为能陪对方过好长好长的日子，殊不知，一场意外就天人永隔。
    「要是你们结婚，有了名分与法律赋予的关係，你就不用怕杜紫姍啦。我这主意很聪明吧。」小鱼说。
    她这是小瞧我，以为我没想过。
    「小鱼，爱情与婚姻是两码子事。如果林妙壹的心飘到别人身上，那我守着名存实亡的婚姻有什么用？她要是变了，强迫用这层关係绑着她，我们不免会互看不顺眼，连朋友都当不上。」
    我隐隐听到小鱼深呼吸的声音。
    小鱼吞吞吐吐，过了一下子才恢復正常地说：「唐不二，没想到你这么悲观，不，应该说，你也太不信任林妙壹了吧。我认为林妙壹不是那种人，假如她愿意和你去登记，代表她这辈子已经认定和你在一起。」
    我悠悠道：「我也认为林妙壹不是那种人，但凡事都有万一，我只是设想那万分之一机率的最差情况而已。对我来说，爱情和婚姻，我选择爱情，所以登记结婚，顺其自然吧。」
    互道再见后，我又开始思索该如何说服林妙壹。
    「要是又失败的话……反正还有下一次。」我喃喃自语。
    语毕，我猛然警醒。
    我可不能產生这种心态。我不行松懈。
    我到这个世界，不是来度假、浪费时间的。
    真想知道其他和我一样穿越到过去的人，他们都做了什么，他们的心愿是什么，他们有没有放下内心的遗憾。
    我仔细回顾我近四个月的生活，我发现自己虽然立了些小目标，却还是过得懵懵懂懂。
    至少，我不是毫无收穫，我安慰自己。
    隔日，我被林妙壹叫醒，洗漱好，我坐到她的身边。
    我不能拖拖拉拉，等到林妙壹吃完早餐，去换好衣服，那就太迟了。
    「林妙壹，我们都三十岁了，正式挥别青春时代。」今天，我换了句不一样的话作为我们话题的开头。提到三十岁，我心里有股淡淡的羞耻感，我可是从未来来的，实际年龄为三十五。
    林妙壹眉尾一跳，「你想说什么？你能不能别提我们的年纪，很讨厌耶。」
    我感慨道：「我回想起来，觉得我们一路走来挺不容易。我们应该珍惜当下的每一刻，不要把时间都献给工作，我记得你在公司的风评良好，今天请个假应该没关係吧？」
    「你什么时候变成享乐主义者了？平时你不都督促我别迟到吗？」她满脸困惑。
    「你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呀，」我语带双关，「那时候的我是乖乖牌，现在我可不是。」
    如果以林妙壹的角度来看，五年前恰好是她和杜紫姍分手，与我復合的时候。所以，我那句话说得也没错。
    她眼神一黯，可能是想起当初与我分手的事而伤感。
    我无意让她难过，但是，这无疑是我展现强势的好时机。
    我的食指和拇指轻触林妙壹的下巴，微微施力，让她的脸面对我。
    我们四目相接，这让我差点退缩，可我还是硬挤出力量，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推进。
    唇瓣碰到了一起，我脑中没别的想法，只觉得好怀念，令我眷恋。
    我刚要退开，我的头就突然被按了回去。是林妙壹！她的手什么时候伸到我脑后的？
    「别……」我的话被堵在嘴里。
    林妙壹竟然反攻了，这样的发展不符合我的预期。
    我伸手推了推她，好在她没有选择在此刻展现她的霸道，马上就离开我的唇，没有继续缠着不放。
    「你干嘛啊，忽然就吻上来，让人来不及反应。」我害羞地嗔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就是你先主动亲我的，你想装无辜，把事情赖在我身上啊？」林妙壹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
    「我……还不都怪你，不按常理乱来。」
    「你这叫引火上身，谁叫你要亲我。」林妙壹洋洋得意，「你还真狡猾，想用个亲吻收买我，为你向公司请假。」
    她毫不给我面子，直接就戳穿我的意图。这种事放在心里，彼此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令我尷尬……
    「不行吗？」我感觉自己嘴角的弧度正在往下。
    「行！有kiss，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蹙眉，「你认真？」
    所以，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得亲她，她才会留下来陪我？
    「再认真不过。」
    我嘖了声，「你好肤浅。」
    「生活本来就需要肤浅，如果每件事都要追求深刻，用繁文縟节来包装，那该有多累。像有些日本恋爱漫画，男女主角都交往了，漫画家却还是硬要拖个几十回，让他们在特殊场合才能接吻。相爱的人平时想亲就亲呀，难道有人评分说这个时候亲比较高尚，那个时候亲比较廉价？」
    我点头，「你说的确实颇有几分道理。」
    林妙壹双眼发亮，透出期盼，「那么，你今天要带我去哪玩？」接着她摆出一张死鱼脸，「还是说，你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林妙壹脑袋瓜里的想法。她居然先入为主地认为我们要出去玩，我本来想说在家约会也不错，可看到她的表情，我把即将出口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下一次，我得提早告诉她，在家约会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不然，岂不是每次约会都要出去玩？哪有那么多地方可去？
    而且，我的体力也是个问题。之前我熬夜，隔天起来精神不济，当时我就明白，我的状态不会随着每日重置而恢復。
    「我还没想好，」我将鬓边的发拨至耳后，「船到桥头自然直，灵感等等就会出现了。」
    林妙壹娇顏一皱，「你这样很没诚意耶，要我请假，又不事先想好要去哪里。」
    「你刚刚才说，相爱的人随时想亲吻就亲，那我带爱人出去玩，当然是想哪一天出门就哪一天出门。」我蛮横地说。
    「好，你说了算。」她比出投降的动作。
    对付林妙壹，就得用她的道理讲道理，这样做准没错。
    不用赶着上班，我们吃完早餐，就到沙发看了会电视。
    说是看电视，但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在聊天，一点也不在乎电视播出的内容。
    十点多的时候，我们开车出去间逛。
    我问林妙壹要不要去看电影。
    「我们不是租了好几部片要看？」她朝我苦笑，「而且，最近上映的片，你不是不太感兴趣？」
    「呃……我们租的片都是旧电影，去电影院尝尝鲜也不错，和在家看片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
    儘管我的提议蛮老套，林妙壹还是大度地接受。
    我对于安排活动，几乎没有什么概念。
    以前都是林妙壹决定带我去哪，我就同意去哪，因为我觉得两人在一起，到哪儿都无所谓。
    她过世后，我开始孤立自己，摆脱人际，自然也就对社交活动愈加生疏。
    「唉，赌错了，从片名我还以为是部不错的剧情片，没有想到内容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情爱纠葛，找不到惊喜的片段。」我洩气地说。
    我一颗心感觉空落落的，本来想说看部好片，我和林妙壹能愉快地互相讨论，为我们这一天带来美好的开始，然而，电影的剧情乏味无趣，这是要怎么聊？
    一步错、步步错，我陷入到泥淖中。
    是我要林妙壹请假的，可我却让我们的约会变得糟糕透顶。
    看电影是再基本不过的约会活动，竟然也能被我搞砸。
    她反倒安慰我，「出门开心最重要，能和你一起看电影，没什么好挑剔，我觉得很棒。」
    我其实有想过先去查电影评价，但我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因为我觉得我运气没那么差，不至于挑到大烂片，随兴一点也无妨。
    结果，正是那「随兴」害到了我。
    我摇摇头，鼓励自己。
    没关係的，没关係的，不就是太久没两人一起出游，加上运气不太好而已。
    今天还未结束，我还有机会好好表现，给林妙壹一个美好的约会。

 第十三章

    「接下来我们去哪？」林妙壹鼓励地看着我。
    目前的时间刚过一点，自然是去吃午餐，我相信她也知道。
    她之所以那样问，是想表示她没有插手干扰我决定的意思，并告诉我她接下来的行程，还愿意照我的安排走。
    感受到她的心意，我脑子一热地说：「我们去吃六角，如何？」
    六角是林妙壹喜欢的一家高价位餐厅，主打义式料理，可主厨原创的亚洲菜也非常不错。
    林妙壹惊讶地睁大眼，「你确定？」
    六角料理的价格，对我们这种一般上班族而言，确实高得吓人，我们一年去不到几次，她惊讶是理所当然的。
    「你请客？」她笑呵呵地问。
    「当然。」我挺了挺身子，豪气道。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要她帮忙分摊？我还是要面子的。
    我爽快地告诉她尽情地点，就算破万也没关係。
    虽然每日都会重来，令我的生活有几处不方便，但有缺点就有优点，那就是不管花多少钱，到了隔天，钱都会回来。
    利用这点，我完全可以让林妙壹吃好的、用好的。
    儘管她会失去记忆，可是，当下的她能够好好享受，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妙壹被我的话打动，放开手脚地点菜。
    这一餐我们吃得很尽兴。
    结帐时，我看见帐单上的总金额为六千多元，立刻明白，林妙壹终究还是有所节制，不敢让我花更多钱。
    以她的角度来说，日子可还要一天天过下去，就算偶尔奢侈一下，也不能花钱如流水。她不晓得，这样的平凡生活，会因为一场车祸而结束。
    思及此，我的眼眶逐渐湿润。
    我走回林妙壹身边时，故意做了个打哈欠的动作，不想被她发现我因悲伤而泛泪。
    「回家吧，吃得真满足。」林妙壹露出极其幸福的笑容，笑得双眼都瞇了起来。
    「嗯，回家。」我说。
    停好车，回到六楼，林妙壹牵着我的手躺到床上，「刚刚看到你在餐厅打哈欠，我们睡个觉，如何？」
    她这样一说，睏意顿时浮现。
    我们没有立即闔上双眼，趁着睡意尚未达到最高峰，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间聊。
    「欸，唐不二，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带我出来玩呀？」或许是林妙壹也想睡，她说出口的话带有一股慵懒的味道。
    我盯着天花板，嘴角翘起笑着说：「有些事要把握时间，能做的时候就做，万一错过，那就可惜了。我兴致一来，就想说今天别让你去上班。」
    「这样有什么意义？在上班日请假出去玩，跟週六週日出去玩不都一样？」
    林妙壹这人的行为遵循着实际、逻辑，所以她一定无法理解，我干嘛半强迫地逼她在今天请假。
    「8月30日，我觉得这个日期跟我有缘。」
    「你为什么不早点讲，这样我也可以做点准备。」
    我苦笑，「早点讲就不能带给你措手不及的感受啦。」事实是，我根本无法早点说，不管昨天、明天，前天、后天，全都是同一天在反覆重来。
    她牵着我的手说：「你怪怪的哦。你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像是得了不治之症，所以今天才那么反常。」
    我很想向她坦白，我没有得到不治之症，而是你被车撞到，陷入永远的沉眠。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林妙壹的一些举动和话语，总是勾起我锁在心底的难过情绪。
    「哈，你在说什么傻话？狗血偶像剧看太多哦。」我想好好地笑却笑不出来。
    「我本来也不觉得你罹患绝症，可现在我有点怀疑了……告诉我，唐不二，你为什么说话变得哽咽？」语罢，她一个翻身，双腿跨坐在我腹上，双眼直视着我。
    我说话哽咽？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我没有移开视线，盯着她回道：「我想起一些事情。」
    她伸出手指，将我披散的发拨整齐，「很难受？」
    我点头，感受到右侧眼角有滴泪水滑落，接着轮到左侧。
    她暖暖一笑，替我抹去眼泪，「告诉我，好不好？」
    我摇头，「没事，就小事情。」
    「你不希望为今天的约会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对我隐瞒的话，我只好为今天的约会打上差评。」
    「我昨晚做了个很清晰的梦，梦里的我死了，你整个人变得很颓废，我看见那样的你，很心酸、很心疼。」我巧妙地把事实说成是梦境，并把我们两人的遭遇做对调。
    「那只是个梦，没事的。」林妙壹看起来不在意，但过几秒她又问，「你怎么死的？」
    「车祸。」
    林妙壹如遭重击，脸色铁青。毕竟，我们早上才正好开车出去。
    她胡乱揉着我的头发，「嘿，你有没有看过《幸运之吻》，琳赛萝涵主演的那部电影？」
    我笑了笑，「当然有，是我向你提到这部片，你才去看的。」
    「想必你还记得结局吧？」
    「好像是男女主角在机场不断接吻，他们的运气交换来交换去，导致机场的时刻表也跟着变来变去，那一幕挺好笑的。」
    林妙壹俯身，趴在我身上。
    我略微紧张地看着她。她背着窗外透进室内的光，脸上蒙着一层阴影，让我有些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林妙壹对着我的唇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然后在我耳边说：「这样一来，我们的运势也交换囉。」
    我悚然心惊。林妙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到现实中，她确实出了车祸，我不由得短暂地屏住呼吸，又颤巍巍地开始吸气、呼气。
    「喂，你别乱乌鸦嘴。」我曾看过有人使用「苍白无力」这个词来形容话语，这一刻，我感觉说出口的话，带着浓重的无力感。
    面对死亡，什么话都是无力的。
    我再度了解到，自己尚未放下她的死亡，等到我能放下，或许就是我能离开这个「回溯时空」的时候。
    林妙壹左右环顾，懵然地问：「乌鸦在哪？乌鸦在哪？」
    然后下一秒，她表情变得狡猾，「唐小二，乌鸦要来啄你啦。」
    她把脸埋至我们脖颈间。我以为她要亲我，她却伸出舌头舔了我的脖子。
    我倏地浑身一抖，发出了令我羞耻的吟声。
    哎，我早该知道，从她坐到我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又被她控制，让她可以随意地佔我便宜。
    我嗔怪地看她，手托住她的脸颊，「别闹！总之，我不喜欢你乱说话，有些事不能开玩笑。」
    林妙壹扬眉，抚摸我的脸，笑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就是想亲你，才拿电影当幌子。反正你说的车祸，不过就只是个梦，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
    「我怎样？」说着，她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安分起来。
    我微瞇眼睛，不发一语，默默享受着她给予我的温存与欢愉。
    醒来时，她不在我身边，我拿出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我打开房间的灯，翻出我的衣服，准备去洗澡。
    睡前虽然有洗过一次了，但那仅是以清洁为目的的简易冲洗，算不上是仔细而完整地洗过一遍。
    林妙壹走进卧房，「你要去洗澡了？」
    我点点头。
    「那我去煮饭。今天吃炒饭，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你应该也很累，随便吃一吃就好了。」
    「呵呵，我一点也不累，反而神清气爽。」她边笑边站在旁边搂着我的腰。
    我无奈地瞅了她一眼，「我才刚醒，可不可以别立刻就对我说些……你不要又来撩我。」
    「撩你又如何？我撩上癮了。」
    闻言，我伸手打了下她的手臂。她微笑，没有回话。
    林妙壹这人也真是的，没羞没臊，讲这些话一向都脸不红气不喘。
    晚上，我取出了数位相机和拍立得相机，检查它们的状态，并试拍了几张照片，确认一切正常。
    今天带林妙壹去六角用餐，我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每天花钱，钱都会在隔天返还，除了请她吃大餐，我还可以带她去买些较名贵的衣服，或是花在其他用途，然后用相机记录美好的每一刻。
    纵然每一天拍的照片都会因回溯而消失，可是，有些时候随手拍张照，看着手中保存了美好画面的照片，心情真的会挺愉快，甚至高兴一整天。
    正在看影片的林妙壹，或许是被我翻东西的声音给打扰，她略微不高兴地问道：「唐不二，你不是就找个东西而已吗？怎么翻出那么多东西？」
    「我不知道相机位置在哪里，这不能怪我。」
    「你要找的东西是相机？」她声音拔高且带着疑惑，「相机不是你负责收的？」
    是我收的？我都忘了有这回事。
    「我最近记性不太好。」我敷衍道。
    林妙壹看了我一眼，似乎不置可否。
    我用拍立得相机对她照了张相，看到相机缓缓吐片，有种淡淡的疗癒感。
    「喂，怎么不讲一声就拍照，拍得好不好看？」
    我把照片递给她，「你应该会满意。」
    她看了照片，点点头，把照片收到她书桌抽屉里的某个资料夹。
    我被她的行为给逗乐了，「哈，我拍得有那么好哦？值得你特别收到你的个人收藏区。」
    「值得。」
    我打趣道：「你该不会想说，因为是我拍的，所以很值得？」
    林妙壹叹了口气，「情话就是要让对方心动，这种老套的话，我是不屑用的。」
    「是吗？搞不好其实被我给说中了，」我躺上床，滚到她身旁，「你为了给自己台阶下，才故意说不屑用。」
    她捏住我的耳朵，「秘密。」
    我慢慢地移动头部，将耳朵从她的手里扯离，「秘密就秘密呀，干嘛要捏我？」
    她眼珠转了转，大笑，「好玩。」
    多希望这个8月30日能够持续下去。
    多希望时间能再往前进一点，让我阻止林妙壹出门，避开那场车祸。
    多希望一切都只是场梦……
    假如那车祸是梦，我和林妙壹的生活就能继续幸福而美满。
    假如系统是梦，我便不会回到这一天，整颗心随着林妙壹摇摆不定。
    假如现实中，我和林妙壹后来没有在一起，那么她是不是就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仍旧好好地活下去？

 第十四章

    自从我掌握了规律，每天都能说服林妙壹不去上班后，我便整天和她腻在一起，无暇再去调查杜紫姍的事。
    事实上，是我觉得没必要再去调查。我几乎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林妙壹对我的爱，我愈发觉得她不可能背着我和杜紫姍乱来。
    有几次的下午，我都有见到林妙壹对着手机发愣，随后一言不发把手机放回袋，那应该就是杜紫姍打给她的电话。
    林妙壹原本会在上班中途接这通电话，下楼去见杜紫姍，但由于我的影响，她选择不接了。
    然而，从某一天开始，杜紫姍就不再打电话给林妙壹了，这非常奇怪。
    按理来说，我这里的事不可能去影响到杜紫姍，她的行动要保持每次都一样才对。
    我呼唤系统，无人回应。在我看不见的某处，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
    林妙壹握住我的手掌，令我回过神来。
    「唐不二，我要抱抱。」
    「为什么不是你抱我？」我嘟嘴。
    和林妙壹相处，有个缺点。那就是我有时会不知不觉忘记自己的年纪，伴随林妙壹的调调，变得很幼稚。
    她换成小女孩般的偽音说：「因为我比较可爱呀，所以你要抱我。」
    一个女人撒娇没什么，两个女人互相撒娇，简直不得了。
    躺在床上的我们使出浑身解数，亟欲证明自己才是最值得让人抱的。这么说好像容易让人误会……较恰当的说法是，最惹人怜爱，让人不由自主想抱一抱。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就先投降了。太羞耻了，没想到我居然会与她比谁更可爱，我一定是疯了。
    我无奈道：「你赢了，你最可爱。」
    她不依不饶地说：「除了抱抱，输家要给赢家亲亲。」
    这个游戏玩到这里，我觉得已经开始丧失情趣，肉麻过了头。
    我摇了摇她的手臂，细声问：「你要起来，还是要继续睡？」
    林妙壹或许是见我没反应，自讨没趣，便拉着我坐起身，恢復正常的声音说：「不睡了。午睡有恢復精神就好，睡太多会影响到晚上的睡眠，不过……」
    难道她又有什么鬼主意？就不能消停一会？
    「不过什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天过得那么开心，想到明天要上班，我提不起劲……唉呦，有些自我的制约一旦打破，就很难回到原本的状态。」
    我依偎着她，「抱歉，是我不好，是我硬要你今天请假。」
    她摆摆手，「不怪你、不怪你，都怪我自己，早上被你一亲就失了魂，毫不犹豫就答应你的请求，难怪有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唉，我中刀了。」
    这话讲得我一阵尷尬。林妙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转个弯又怪到我头上。
    算了，算了，事情的源头本来就在我身上，没什么好计较的。
    「是，是我的错。」我说。
    她离开床，脱下t恤，换上今早买的天蓝色连衣裙，在我面前转了一圈。这件衣服的特点是，外型部分模仿旗袍，揉合中西式的风格。
    「好看吗？」她兴致高昂地问。
    「好看，这件我也很喜欢，不需要穿旗袍，也能让人稍稍体验穿旗袍的感受。」
    她点点头，拉了拉裙摆后，正作势要脱下衣服，我及时喊住了她。
    她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我。
    「林妙壹，今天买的衣服，你全都要再穿一遍？」
    「对啊。」
    「我想拍照，你愿不愿意多花点时间，给我好好拍？」她能享受穿着漂亮衣物的愉悦，我则能沉浸于拍摄的乐趣，将她美好的身影留在相机和相片里，一举两得。
    「今天试衣时，我不是有给你拍了？」
    我伸出食指左右摇动，「此一时，彼一时，不一样的。」
    她眼里流露讚赏，「你说得真好，那你想怎么拍？」
    「在人家店里，不好意思请你摆pose，现在就请你自由地摆出你想摆的姿势。」
    她做了一个鬼脸，「表情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
    我咬牙道：「希望你的表情能正常一点，我想留下美美的照片。鬼脸的话，你平时爱怎么摆就怎么摆，都随你。」
    林妙壹不敢再闹，立刻一脸正色地说：「拍立得的底片还够吗？不够的话，我们要不要去订购，等底片送来再来拍？毕竟，能够亲手握着实体照片，那感觉是数位相机比不上的。」
    「够的，数量完全够！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拍吧。」
    她像是被我的热情给感染，兴匆匆打开衣橱的抽屉，取出一把摺扇，朝我挥了挥。
    我对她笑道：「很好，我都忘了你有这把扇子了，拿来配你这身衣服刚刚好！」
    「很棒吧！说实话，今天我会买这件，是因为想起来有这把扇子。怎么样，这扇子和衣服搭不搭？」林妙壹拉开摺扇，柔柔一搧。
    扇面上所画的梅花，点缀了素雅的连衣裙，使其多了几分原本没有的韵味。
    唯一可惜的是，林妙壹这人太过张扬、奔放且耀眼，没有那种小家碧玉、温文含蓄的气质，与这件衣服不太相衬。她适合更艷丽大气的款式。
    「搭，很搭，你摆个喜欢的pose，好了就说一声。」
    林妙壹规矩地做了几个端庄的姿势，让我大为满意地拍了一张又一张的美照。我一边拍，一边讚叹世界的美好。
    「接下来，我可以摆些特别的姿势吗？」她拘谨地问。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有礼貌？」短短拍了几张照的时间里，她的态度就有了明显的变化。
    「没有啦，就看你拍得那么认真，感觉你很专业，所以我就想说要尊重你，别擅自乱来。」
    我听了顿时莞尔，林妙壹难得展现了她可爱的一面。
    「能被你这样子肯定，我很高兴，但我不是某些刁鑽的摄影师，我拍照就是想享受乐趣，自己开心，别人也开心。你放轻松就好，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尊重，千万别让你自己不自在。」
    「嗯，那我摆这样子，可以吗？」
    林妙壹双脚交叉站立，右手置于腰上，左手握着扇子往前一指。
    「你摆这样有什么涵义？」
    「我想要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我失笑，摇摇头，「太难了。」
    「咦？为何？」她扫视自身，「是这衣服太朴素的关係？」
    「也不是说素色就不行，是这件的天蓝色太温和了。」
    「你尽力拍，我会配合你的指示。」
    我走近她，微调她的动作与站姿，然后蹲下来，以一个仰视的角度，往上拍她。
    我将照片递给她看，她表示很满意，便开始脱下连衣裙，换了身衣服和裙子。
    连续拍了两三套，我们暂作休息。
    换装、拍照，这让我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趣事。
    「林妙壹，你还记得你在大三时，去当cosplay模特儿的事？」
    她双目大睁，一脸讶异，随后拨了拨头发，低下头镇静地说：「哦，对啊，有这回事，你现在提这件事是要干嘛？」
    「呵呵，林妙壹，你在慌，提起这件事，你是不是非常羞耻呀？」
    她轻轻推了我，「哪有，那是过去的我所做的决定，我以她为傲。」
    我双手握住她肩头，嘿嘿直笑，「哦，是吗？不羞耻的话，你何必要特地说『过去的你』来做切割，欲盖弥彰。」
    「我才没有做切割，我会那样说，只是一种语法上，较为文艺的修饰而已。」
    当年，我们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林妙壹有个外系朋友，要参加三校联合举办的cosplay服装大赛，比赛的规则唯有一条：除了假发、配件，服装必须自行製作，不能购买现成品。
    那位朋友会製作服装，却没有模特儿，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林妙壹身上。
    起初，我并不晓得林妙壹要参加这个大赛，是小鱼得到消息，向我通风报信，我才知道。
    大学时代的小鱼，热衷于到各式各样的活动参一脚，多亏有她，我才没有错过林妙壹在舞台上尽情散发光彩的那一天。
    由于林妙壹没告诉我她当模特儿的事，我也就装作不知道，打算在比赛当天，去现场看她，让她措手不及。
    大赛前一天，小鱼提醒我，如果觉得手机的照相功能不够好，务必要带相机。
    小鱼果然诚不欺我，我抵达学校的大礼堂外，就被五顏六色的服装、头发晃花了眼。有好多服饰、装扮，我都想去把它们拍起来。
    一眼望去，来参与这大赛的大致可以分成两类人，一类是服装製作者和模特儿，另一类则是喜爱动漫、cosplay文化的爱好者，以及拍摄者。
    我勉强算是后一种人，但我没接触过这种活动，也就不清楚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性规定要遵守。
    我有些紧张地待在一个没人接近的角落，等小鱼来找我，顺便盯住礼堂的门口，万一林妙壹从礼堂内出来，我就能即时躲避。
    目前，我还不想被林妙壹发现。
    我怕她见到我，会影响到她的表现，而且，我希望在比赛完再跑去找她，当她知道我躲在一旁，看完全程的比赛，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小鱼到了，我开心地和她会合。
    她拿起相机，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拍照。我点头，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熟门熟路地和不同的人打招呼、间聊。
    沾着小鱼的光，我也和那些人建立了短暂的情谊。
    模特儿们都挺热情，会主动邀请我拍照。
    我偷偷覷了小鱼一眼。人不可貌相，今天要不是有小鱼在，我一个人肯定寸步难行，她的社交能力真不是盖的。
    虽说今天的活动名义上是扮装比赛，实际上却是一场交流会。
    比赛的规划非常简易，模特儿轮流上台后，交由现场所有人投票，最后再请模特儿和製衣者上台领奖。其馀时间，则让与会者自由地吃吃喝喝、聊天。
    进到礼堂，我把鸭舌帽的前缘压低一点。
    小鱼遥指着斜对面，靠近讲台的一个角落。
    林妙壹正站着不动，让别人帮她上妆。
    她已经换了服装，是套雍容华贵的和服，以红、橘二色为主，绿色、紫色为辅，再加上一些纹路做装饰。
    和一般女生穿的和服不同，我事后查询，发现林妙壹那和服是一种类似于名叫「十二单」的日本传统服饰。
    为什么要说类似呢？因为那件套和服，从外表看起来，并没有像十二单那样臃肿沉重，肯定有做了些改动，少了几件里衣也说不定。
    和服着实令我惊讶，却不是最让我感到惊讶的东西。
    我将视线从和服往上移动。
    身旁的小鱼此时开始笑个不停，她拍拍我的肩膀，笑得颤抖、口齿不清地说：「唐不二，你有没有看到林妙壹的样子，她居然会答应……会答应做模特儿，她是收了多少钱才愿意帮这个忙呀？哈哈哈哈。」
    我觉得她笑得太夸张了，担心林妙壹会受到吸引，望向我们这边，便赶紧用手把小鱼的嘴巴给摀住。
    「我也看到了。」我说。
    那是在人生中，未必能再一次见到的情景。

 第十五章

    由于林妙壹正在接受化妆，我无法看到她的脸部全貌，可是，我能很清楚地看见，她头上长了类似狐狸的兽耳，乌黑的长发也化为一头如瀑的粉红秀发。
    用「如瀑」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那假发不知从哪弄来的，又蓬松又长。我估计，林妙壹若是站起来，那假发大概会到她的脚踝边。
    「太夸张了……」我低喃。
    那真的是林妙壹吗？
    林妙壹个性落落大方，是那种不畏惧大场面的人，她并不怕他人把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
    如果她有本事上台领奖一百次、一千次，那么她绝对敢次次都上台，而不会有半次感到不好意思。
    领奖是件很普通的事，没什么好顾忌，可是，把自己打扮成虚拟世界的某个角色，向别人展示自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很难想像，林妙壹愿意扮成那样，站在台上让陌生人品头论足。
    小鱼拉开我的手，阴阳怪气地说：「怎样、怎样，看见林妙壹打扮成兽耳娘，准备在台上拋头露面，你有什么感觉？」
    我转过头盯着她，冷声道：「余筱珮，你用词注意点啊！」
    「是是是，是我嘴笨，那你到底有什么感觉？」
    我暼过其他模特儿，又看向林妙壹，「我很感谢她的製衣师，没有製作暴露的服装。要是做了那种露胸露肩膀的和服，我一定大抓狂，马上带林妙壹走人。」
    「但是，假如林妙壹愿意穿那种衣服，你带她离开，岂不是不尊重她所做的决定？」小鱼一针见血地反驳我。
    我咬了下嘴唇，没好气道：「如果她真的愿意，我就不反对，不过，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她会顾虑我的感受，不会穿尺度过大的衣服。」
    小鱼戏謔地瞅着我，像是在说：「你确定？她可没告诉你她跑来参赛。」
    我沉默，这个时候若回答她，只会助长她的气焰。
    小鱼见我不理她，她整个人剎那间就蔫了下去。我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林妙壹化好妆后，或许是顾虑脸上的妆及和服，整个人如同面无表情的人偶，静静坐在椅上。
    这样的林妙壹让我好陌生，她彷彿失去了所有生气和感情，我突然有些恐惧。
    我陷入思想漩涡中，一边觉得这很正常，无须大惊小怪，一边又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想要回家。
    心跳微微加速，礼堂内的冷气吹到我身上，让我的喉咙產生若有似无的作呕感。
    这感觉不太妙，也许是即将生病的前兆，又或者是我心里不太舒服，导致我生理跟着出状况。
    我从提袋里取出外套穿上。今天的穿着和外套，我都有精心挑选过，专门挑那种大眾化、毫无特点的服装，这样一来，林妙壹就不会在人群中，立刻就找到我。
    「你会冷？」小鱼问。
    「还好。」我并不冷，穿外套纯粹是为了挡那令我不适的冷风。
    我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不然，小鱼绝对会马上要带我离开去休息，也变相扫了小鱼的兴致。
    我感受得到小鱼对这活动的喜爱，倘若因为我而妨碍到她欣赏服装，我会过意不去。
    小鱼用手肘轻碰我，「你有没有注意到，林妙壹的脸上画了浓妆？」
    「拜託，又不是只有她化浓妆，其他人也有呀。」
    她朝我挑了挑眉，伸出食指左右摇动，「其他人未必要浓妆，但林妙壹就不同了。」
    我不解。
    小鱼向我说明，「林妙壹的和服还有那头假发，太过抢眼，她的脸要是不化浓妆，搞不好别人还以为她的脸消失了。」
    她又一一分析其他人的装扮，讲得头头是道。
    「你觉得林妙壹能得奖吗？」我单刀直入地问。
    比赛的前三名能够得到奖金与奖状。
    她看了看其他参赛者，「难说。喜欢什么样的打扮，是种很主观的事情，有时候根本没道理可言。」
    我们看了一位又一位的参赛者上台，轮到林妙壹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拉着小鱼一起走到靠近讲台的位置。
    林妙壹没有太多动作，脸上维持淡笑，整个人不拖泥带水，乾净俐落地展示服装完，就从帷幕后的通道离开讲台。
    「嗯，製衣师不能只在乎服装的美观，服装的可动性也得考虑进去，否则，就会像林妙壹一样，动作卡卡的。」小鱼适时地做出点评。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林妙壹好像没有发现到我，我高兴之馀又有点失落。
    「欸，小鱼，你打算投给谁？」林妙壹的展示已经结束，我愈发在意她今天是否能得奖。
    林妙壹首度参加扮装，不管她本人是否重视这个比赛，我都希望她至少能得个奖。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要投给林妙壹吧？」小鱼看穿了我的心思。
    「对，没错。」
    「抱歉啦，我心有所属，不能帮你。」小鱼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没关係，我不强求。你想投给谁呀？」
    小鱼朝远离我的方向移动一步，「唐不二，你这是要威胁我？」
    我无奈道：「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吗？我是真的好奇你想投谁。」
    「用厚纸板做盔甲的那位，虽然和服做得确实精緻，但一想到有人能用厚纸板，化腐朽为神奇，就觉得很厉害。」
    「厚纸板，那不是男人的浪漫？」
    小鱼扳了下我的肩膀，右手指着我，露出奸诈的笑容道：「哦，抓到，你性别歧视！厚纸板就不能是女人的浪漫？」
    我举双手作投降状，叹了口气，「是我口误，我的错。」
    全部的组别都上过舞台后，我才发现，今天来现场扮装的人，不全都是参赛者。有的人爱好扮装，便藉着这样的机会，来这里逛逛，顺便与他人交流服化的学问。
    林妙壹的和服很可惜，只得到了第七多的票数，可是，在四十多个参赛组别中得到第七名，也不算差了。
    小鱼说得不错，每个人的喜好很主观，前三名的得奖者，每一位风格都大相逕庭。
    赛后，林妙壹和其他人排着队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后，又去厕所卸妆。
    当她提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礼堂时，她愣住了。
    「唐小二，你怎么在这里？」她果然没预料到我会来，她以为我不会知道她来当模特儿。
    我还没回答，她就看向小鱼问，「是你带她来的？」
    「哎，林妙壹，不关我的事，是你家唐不二拉着我来的。她一个人不敢来参加这种活动，真孬，哈哈。」
    我忽然想打小鱼，拿我当挡箭牌，我无所谓，但为何要说我孬？这就没办法忍了。
    「她说的是真的？」林妙壹问我。
    小鱼背对林妙壹，向我眨眨眼。
    「她说谎，我会知道这个活动，还是她告诉我的呢。」我毫不客气拆穿小鱼。
    林妙壹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可她故作不满，对小鱼说：「小鱼，这笔帐，我记住了啊。」
    小鱼呵呵笑着，眼珠转了转。
    「我有投给你喔，比赛结果真可惜。」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却想不到要如何开头，说出来的话就变得如此直白、单调。
    林妙壹瞄了我一眼，又马上把眼神移开，「嗯，谢谢。其他人的服装也很棒，没得到奖，是有点可惜，不过，我并不觉得遗憾。」
    小鱼不愧是我们的好朋友，她见到我们谈话谈得磕磕绊绊，便拍拍我们的肩膀，「没关係，你们回到家可以慢慢聊。」
    我和林妙壹相视一笑。
    「小鱼，刚才那笔帐，一笔勾销。」林妙壹说。
    小鱼翻了白眼，「哈，哈，真好笑。」
    「哦，妙壹已经卸妆啦。」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处传来。
    我转头一看，是杜紫姍，杜学姊。
    林妙壹朝她点点头，「嗯，卸掉了。」
    小鱼热情地问杜紫姍，「学姊，你也有来看这个比赛？」
    「刚路过时，有稍微进来看了一下，恰好是妙壹登台。」杜紫姍偏头看向林妙壹，「妙壹穿和服，很漂亮呢，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参加这样的比赛。我没有贬意，就是觉得挺意外。」
    林妙壹没有对杜紫姍的疑惑作出回答，「谢谢学姊，和服真的很好看，这都要归功于我那位製作衣服的朋友。」
    我们又寒暄一番，便互相道别，各走各路。
    和林妙壹回到家，林妙壹就问我，看她的比赛，怎么不告诉她一声。她并非质问，而是纯粹感到不解而向我发问。
    我靠着她，柔声道：「就是想给你一点小惊喜，而且你也没告诉我，你要参加这个比赛。」
    她牵住我的手，大拇指摩娑我的掌心，「我不好意思说，毕竟，扮成那样实在太夸张了。被你看到，搞不好要被你笑。」
    我用肩膀轻轻顶了她，「我怎么可能会笑？你那样很好看，我讚叹都来不及了。」
    「就你嘴甜。」
    我问她，为何愿意答应那朋友，参加cosplay比赛。
    「每个人都会有衝动的时候，我指的并不是情绪失控，而是面对未知、面对非平常的事物，產生一种想尝试的冒险心态。我有时会想，趁着年轻，尽可能为自己留下精彩的回忆。」
    林妙壹说这段话的时候，我能深刻地感觉到，她心中有块地方是我无法触及的。当然，我也无须触及。
    我是我、林妙壹是林妙壹，我爱她并不是想掌控她。
    「那么，你精彩的回忆里有我的存在吗？」我希冀地问。
    「喂，我们还在交往耶。回忆，是在事情结束才会回忆吧。」林妙壹哭笑不得地说。
    察觉到说错话，我不禁懊恼。
    这时，林妙壹的手机响了，她没讲太久就掛了。
    「谁啊？」我随口问。
    「紫姍学姊，她说她有朋友也喜欢做服装，说之后会传照片给我，想要的话，可以找她朋友买，以成本价收。」
    我的意识从回忆里抽离，回归到「回溯时空」。
    cosplay大赛那时候，林妙壹就有想和我分手的念头了？不，那时才大三上学期，她如果想分手，没必要拖到毕业后。
    那么，她跟杜紫姍的关係，到底是何时变好的？变得比我还要好。
    这些事，在我回到原本的世界前，我一定要向林妙壹询问。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回去。
    真是讽刺，林妙壹去世前，我有很多机会可以直接问她，然而，我却等到她死后，才想向五年前的她发问。
    「真不敢相信，那时的我竟然敢参加那种比赛？我蛮喜欢那套和服，愿意答应当模特儿，有部分就是为了它。」林妙壹微微抬头，一脸怀念。不知是在怀念大学时光，还是怀念那一天，在台上展现出异样风采的自己。
    「你现在也可以穿那种华丽的服装呀。」我鼓励道。
    林妙壹噘嘴，两手一摊，「我都三十了，又不是专业的coser，哪敢再穿那种服装给别人看。」
    「不用给别人看，我们自己穿、自己看，权当是成年人的小情趣囉。」
    林妙壹嘴微张，「唐不二，你这话太惊人了，我没想过你会讲这种话。你说得有理，我们可以买件试看看。」说完，她低下头，似乎是害羞了。
    哼哼，我和林妙壹相处，几乎都是我被她撩拨，屈居下风，但是，现在的我可是三十五岁呀，比此刻的林妙壹大五岁。五年的时光让我的各方面都变了不少，我早已和过去不同了。

 第十六章

    见到林妙壹如此羞涩、娇柔的一面，我乘胜追击道：「猫猫，我们第一套就买兔女郎装吧，都这把年纪了，就大胆一点好了，别那么小家子气。」
    她弯唇微笑，「好啊，但兔女郎装我不穿。」
    我有点气，「林妙壹，你耍我是不是？刚刚是你同意，说可以买回来穿看看，怎么你现在又改口说只给我穿？这样不公平。」
    莫非林妙壹终于没招可应对我的言语攻势，就乾脆拉下脸来说不穿？某方面来说，这样也算是我的胜利，但赢得不够爽快。
    「不是，人挑衣服，衣服也会挑人。兔女郎装性感之处在哪，我个人认为，是在腰身与胸部曲线的凹凸反差，」她用力将我一搂，嘴靠在我耳边说，「你的上围比我大啊，所以兔女郎装非你莫属。」
    闻言，我一阵悸动，扭身想和她拉开些距离，冷静冷静。想不到，腰却被她的手死死摁住。
    我双手交扣握着，模仿古装剧中的可怜女子，说：「你、你饶了我吧，大爷。」
    「抱歉，恕难从命。」她冷酷道。
    「呀──」我叫了出来。我没想到林妙壹竟然会偷捏我的臀部。
    我输了，转眼间我就一败涂地。
    在林妙壹这隻大野狼的眼里，我就是隻小绵羊。
    「林妙壹，你别乱来，我们还没拍完照。」我认真地警告她，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空虚无力。
    「好啦，看你连话都说不好，我就大发慈悲地饶了你。」林妙壹摀着嘴笑，乐不可支。
    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结束拍摄。
    晚上，我快速瀏览过拍立得相片，一股自豪縈绕于胸中。
    林妙壹已迫不及待，直嚷着要我赶快把相片给她瞧。
    我将相片递给她，她就像见到橡果的小松鼠，一把夺过。
    「嘿，林妙壹，你这样的动作很没礼貌。」
    她装作没听见，哼着歌曲，专心地察看每一张照片。
    我打开数位相机，由于我今天的注意力都放在拍立得那边，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检查过数位相机里的照片。
    删除了几张我觉得拍得不好的照片后，我忽然发现有一张照片不对劲，当我仔细看着照片的角落，我瞬间倒吸一口气。
    林妙壹听到了我的吸气声，放下手中的相片，「怎么了？不会是拍到灵异照片了吧？可是，大白天的，怎么可能拍到？」
    「不是灵异照片，」她伸手过来想取走相机，我按住了她的手，「你等等，我再看一下。」
    我凝重地注视眼前的照片，在角落的那个女人，不管看多少遍，我都觉得是杜紫姍，不可能有误。
    我又翻看其他照片，又在两张照片看见杜紫姍的身影。这两张比较特殊，并没有照到她的脸，但从发型、服饰来比对，可以确定是同一人。
    这三张照片内的地点，是在不同地方拍的，一张是百货公司外的小广场，一张是百货公司内，另一张是在餐厅附近的停车场。
    杜紫姍跟踪我们跟了一路？她是想要干嘛？
    而且，她为什么会跟踪我们？是因为我和林妙壹出游，没让林妙壹依照原本的意图去上班，產生了蝴蝶效应影响杜紫姍，导致她转而要跟踪我们？
    之前，我和林妙壹也曾在差不多的时间去百货公司，那时候，杜紫姍也有来跟踪吗？
    我不寒而慄。
    今天过得开开心心，我不想坏了心情，去和林妙壹讨论杜紫姍的事，可事到如今，林妙壹知道照片有问题，我又不能不给她看。
    思虑再三，我默默下了决心。
    我朝林妙壹招手，要她靠过来一点。
    她兴奋地说：「不晓得是怎样的照片，居然会让你那么惊慌。」
    我心想：「你这个傻瓜，待会就换你笑不出来了。」
    我开门见山道：「杜紫姍好像在跟踪我们。」
    我让她看那三张照片，稍微跟她解释照片里的状况，以免她认为我无缘无故去诬赖杜紫姍。
    她看了一会，脸色大变，然后转头盯着我瞧。
    「唐不二，你没事吧……有我在，你没必要硬撑，逼自己保持镇定。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这就打电话问她到底想怎样？」
    她刚要起身，我就拉住她的手。
    她慌张地再度转头看我，「怎么了？」
    「林妙壹，你是有见到我哭或是难过吗？我很好，没有硬撑，该冷静的是你。这个时候，就别去打扰人家了。」
    这个世界的杜紫姍怪怪的，我不能让她打给杜紫姍，万一引发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那怎么办？我心中有个计划，想在明天执行，不能受到干扰。
    林妙壹犹疑不定，「你确定？我是说，你确定你没事。」
    我坚定点头。
    「她应该是不小心撞见我们，一时兴起就决定跟踪。」
    「喂，你跟她平时还有在联络是不是？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她是『一时兴起』才跟踪？」我故意酸溜溜地驳斥她，巧妙地顺带询问她，是否还有跟杜紫姍联系。
    「我才没有和她联络，」林妙壹双手在胸前比个大大的叉，「我和她分手后不久，她是还有打电话给我没错，但是，我很快就跟她说清楚讲明白。她现在除了逢年过节会打给我，其馀时间，我们毫无交流。」
    我没想到林妙壹一激动，就把一切交代得明明白白。这样很好，省得我还要继续追问她。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检查。」林妙壹将她的手机交到我手里。
    我立刻握住她的手，把手机放回她手中。
    林妙壹讶然，「你这是？」
    「我才想说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手机交给我检查？」我对她的行为感到不悦与愤怒，可看着她黯然失色的面容，我剎那间心软了，「你知道吗？你二话不说就要我检查你的手机，那是在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你觉得我不会相信你，是吗？」
    我默了几秒，又道：「我的确是有怀疑过，你私下是不是有跟杜紫姍通电话，但你都说没有了，我自然相信你说的话。」
    「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怕你再一次受到煎熬。」她用一隻手掌遮住双眼，声音颤抖，「我知道杜紫姍是你的心病，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我好好的。」我轻轻拉开她的手，用卫生纸替她擦眼泪。
    「我一直不敢向你认错！我很后悔当年我们分手时，那样不顾情面地伤害你。」我愈擦，她的眼泪就流得愈多。
    林妙壹如此一说，我顿时眼眶一热，眼泪差点要流出来。我紧抿着下唇，强压泪意。
    关于杜紫姍和当年分手的事，这是我们第一次敞开心胸交谈。
    「我啊，知道你被我伤得很重，和你復合后，我完全不敢提杜紫姍的事。我以为那样子对你是最好的，可是我很清楚，你只是把伤口埋藏在心里不敢说……我没有负责任，我没有去帮助你处理那些苦痛，我就只是把你放着不管，假装一切都好，认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她双手紧握成拳头，时不时激动地挥了下拳，肩膀随着情绪波动不停起伏。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溃堤般流淌而下，而她也更加难过，开始嚎啕大哭。
    高中以后，我就未曾看过林妙壹如此失态地哭泣了。
    我捧着林妙壹的脸，与她四目相接，「林妙壹，我也要向你说对不起，你和我分手以来，我心底深处其实有股怨气迟迟无法紓解。我也时常感叹命运的不公，还记得小时候都是你黏着我，可为什么后来却是我爱你爱得比较深……我耿耿于怀……我守在你身边，你遇到杜紫姍却……」
    鼻腔内有液体即将流出，我松开手，迅速抽了张卫生纸擤鼻涕，哽咽地说：「回头看过去，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爱根本就不对等。如果是你比较爱我，我绝对不会对你说分手，不会让你受伤，可偏偏却是我爱你爱得不可自拔，结果，我就被你拋下了……那时候的难过、悲伤，我至今想起来还会痛！」
    至今的那个「今」，指的是林妙壹死后五年，也就是我三十五岁的时候，而非此时的2021年8月30日。
    即便我们復合后，我得到了爱情的甜蜜滋润，曾经受到重创而遗留的伤口却没能癒合，一触就痛。
    我声嘶力竭地倾诉，一口气撕开封条，同样也将藏在心中，我曾以为一辈子不会说出口的晦暗秘密，通通朝她拋出。
    见我咳嗽，林妙壹赶紧起身要去倒杯水给我。
    她涕泗横流，姿态不稳，我跟着站起来扶着她，两人一起去倒水。
    我们这样到底在干嘛？好狼狈，可是又有点好笑。
    压抑多年的悲伤、懊悔、沮丧、惶惑、畏怯……
    我们拚了命把这些难以啟齿的话说给对方听，想要让对方听见自己的想法，想让对方谅解自己，想让对方帮忙自己卸下内心沉重的负担。
    我们两个好像都没想过，对方听到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
    静下心来想想，这其实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有的情侣或许谈不拢就分手了。
    而我们还好好的，虽然哭得很惨就是了。这姑且算是不错的结果吧。
    「噗呼。」我发出了笑声。
    林妙壹抽抽噎噎地问：「你在笑什么？」
    我问：「我们这样算是吵架？」我迷迷糊糊，搞不清楚我们现在是什么状态。
    她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应该……不算……」她呆傻地回话，过了一会，她的思维速度开始逐渐恢復，低垂着眉，落寞地说，「唐不二，这几年，我从头到尾都没真正去面对你最脆弱的那一块，我都是在自欺欺人，期盼有一天那些风风雨雨会自动消失。我很对不起你。」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别误会，我这不是在说气话。」
    忽然大哭后，说真的，蛮累的，我拉着她去客厅的沙发坐，身体感受到沙发的弹性，舒服地让我想睡。
    我牵着林妙壹的手，和她十指交扣，「不用对不起。你和杜紫姍交往时，我有想过别再惦记着你，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最后我们又在因缘际会下，选择再次交往，那么过往的种种挫折、难堪，我们也免不了得去接受。」
    「把这些事情通通说出来，感觉挺好，」林妙壹双眼湿润而闪烁，她吸了吸鼻涕，吁了口气，彷彿无尾熊抱着树枝，双手缠住我的手臂，头紧紧贴着我的肩膀，「你今天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成熟好多，感觉很值得让人依靠，非常有安全感。」
    我们聊着聊着，都產生了睏意，便又转移阵地，想到床上继续聊。
    然而，我的相机、林妙壹买的衣物都放在床上，当我们把东西收拾完，我们的精神恢復不少，又不想睡了。
    「唉，人的身体会有什么反应，还真是难以预料。」我抱怨。
    「嘻嘻，这个时候，就要让我的收藏品派上用场了。」林妙壹得意洋洋地笑了。
    林妙壹的收藏是真的不少，有些我都没见过。她的收藏不是邮票、鞋子等系列物品，而是她看上眼的东西，所以，她的收藏品五花八门，找不出规律。
    下午拍照时用的那把摺扇，正是她的收藏品之一。
    她从木柜里拿出了一个音乐盒，音乐盒为圆形底座、木头材质，上面有王子和公主的人偶手握着手，作跳舞状。
    林妙壹犹如说书人，故意使用一种带有神祕感的语调说：「你睁大眼睛，仔细看好囉。」
    她伸出手，纤长的十指灵活而有节奏地起落，然后打开开关。
    以底座的圆心为基准，人偶开始进行自转与公转。人偶雕塑简朴，繁复、华丽的部分在于人偶身上穿的衣服，看得出来，那是纯手工製作的。
    「这人偶可以拔下来，给它们换其他服装呢。」她蹲下，小心翼翼地把音乐盒放到我手里，并取出一盒人偶衣服展示给我看。
    我嘖嘖称奇地看着音乐盒，没料到人偶还有这么棒的功能。
    音乐盒的乐曲已经重复好几轮，在我身旁的林妙壹发出轻微的呼气声，睡着了。
    我下床，悄然无声地把开关关掉。
    回头看向林妙壹，她没有因音乐停止而醒来，依然熟睡着。
    我把音乐盒放回木柜，拿起放在书桌的数位相机，躡手躡脚地走至客厅。

 第十七章

    我打开数位相机，反覆瀏览几遍今天拍的照片，开始回忆今天的行程。
    如果不把握时间来看这些照片，今晚一过，照片会回溯消失，就没得看了。
    同理，我也没办法用纸笔来做笔记来辅助，因为写下的笔跡一样会消失。
    一切都只能凭藉我的记忆力死记硬背。
    准备得差不多后，我回到卧房，凝视沉睡的林妙壹。
    过了今夜，她也会失去今天的记忆，忘了她和我度过的愉快时光，忘了我们一起做的开心事，忘了我们流着泪，互相倾诉那埋藏好几年、不敢轻易说出的秘密。
    好可惜，林妙壹无法记得这些。
    但是，至少我知道了在原本的时空中，其中一件她尚未说出口的事，也了解到她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而且，因为身处这个特殊时空，我才能拥有机会对她说出心底话。
    明天一切都要重来，和今天一样，从同样的开头开始……
    「小二、唐小二，起床，我快做好早餐了，你如果不赶快起来，吃到冷掉的早餐，我会生气哦。」
    我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中气十足地回道：「好，我马上就去洗脸刷牙吃早餐！」
    「哇，唐不二，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有精神，是不是等不及要吃我做的早餐呀？」
    我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是啊、是啊，我肚子好饿哟，饿到我没办法赖床，立刻就清醒了。」
    林妙壹，你要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说出违心之论，而是每一天都吃同样的早餐，我已经濒临极限了。
    叉子将最后一小块蔬菜煎饼放入口中。
    又顺利地享用完早餐了，我不由得佩服自己，同时，讚叹爱情之力带来了奇蹟。
    若不是奇蹟，我想我的味觉，早就不允许我吞嚥那煎饼。
    为了避免吃腻，我做过不少努力。
    我试着搭配不同酱料，但是，这款煎饼根本就不适合沾酱来吃。
    我也试过在前一晚多吃些鱼或肉，这么一来，隔天一早或许就会想多吃点蔬菜。
    可我弄错了一点，蔬菜煎饼的主要成分是饼而非蔬菜，也就是说，我腻的是饼本身，所以，我再怎么努力也没用，除非早餐不再吃煎饼。
    我开始回忆昨天的经歷，尽可能还原每一个行动。
    今天，我将要重复一遍昨天的行程，目的是为了在杜紫姍出现时，立刻逮住她。
    经过昨天和林妙壹的一番谈话，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逃避杜紫姍。我要主动靠近杜紫姍，问她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并与她把话说开。
    如果她对我有產生心结，我也不介意让她抒发，听她想要说什么。
    我是以一个寧静、理智的心态，去见杜紫姍。
    她和林妙壹分手那么多年了，我们不是没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找她心平气和地交流，也许就是让我走出林妙壹死亡阴影的第一步。
    不过，我突然有个疑惑，就算我在这个世界和杜紫姍放下彼此的嫌隙，那又能怎样呢？一旦我回到原本的时空，她没办法保有记忆，我们还不仍旧是陌路人嘛！
    难道，又要特地再去找杜紫姍，通通重头谈一遍？也太麻烦了吧。
    算了，先不想未来的事了。总之，今天我是势必要抓到杜紫姍，我无法容忍有一颗未爆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蓄势待发。杜紫姍失控地在「回溯时空」到处乱跑，并且隐隐约约在接近我和林妙壹，这着实诡异。
    我和林妙壹来到百货公司门口外的广场，这个广场不大，仔细扫视一遍，就能把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杜紫姍是躲不了的。
    然而，我找不到她，整个广场没有见到类似她的身影。
    莫非，又有蝴蝶效应影响到她？
    不，不可能！同时间、同地点，她应该要在场才对。
    数位相机有记录拍照时的时刻，我准时抵达，她怎么可能不在？
    会不会是她换了件衣服穿？所以我一时没注意到，看漏眼。
    按理来说，杜紫姍并不会无缘无故换衣服，但遇到突发状况，我也不得不如此猜测。
    我环顾眾人的面孔，无奈地摇了摇头。
    结果，一整个上午过去了，我完全没有看到她出现。
    哪边又出了差错？她是没来？还是躲藏在一旁？
    用完午餐，我和林妙壹上车。
    她没有立即发动引擎，而是担忧地瞅着我，沉声说：「唐不二，我有发现到，你今天老是心神不寧，眼睛到处乱瞄，是不是你公司不愿意让你请假？」
    我笑了笑，要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的公司又不是血汗公司，哪会不让我请假。」
    「那你干嘛一直东张西望？有时候我跟你讲话，你也没听到。」
    「抱歉，有时候我在想事情，所以才没听到你说话。」我怕她又担心、胡思乱想，便又强调一句，「我真的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你还真敢说，」她蹙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我知道我不该那么计较，但是，今天是你要我请假的，我本来要去上班，因为你才留下，结果，我们出来逛逛，你又心不在焉，一点也不享受。那么，你要我请假，到底有什么意义？」
    林妙壹把车门关上，钥匙一转。
    车子驶离停车场。
    一路上，低气压笼罩在车内的每一处角落。
    她没说话，我不敢说话。
    我真是鬼迷心窍，杜紫姍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把重心放在她身上干嘛？本末倒置了呀！
    偷偷瞥一眼林妙壹冷肃的侧顏，我心里有些委屈。
    我不能坦白地告诉林妙壹，自己今天时常分心，都是为了要逮到杜紫姍，因为她早已失去了昨日的记忆。
    她关心地问我有没有事，我不想让她烦恼，当然回答她很好、没事，殊不知我的话成了导火线，将她累积的不满给引爆。
    这是我的错，是我重复过太多轮8月30日，不小心忽视了林妙壹细微的情绪变化。
    要知道，这里的每一天对林妙壹来说，都是全新的一天，她不像我，有时会对这样不断轮回的时光感到厌倦、麻木。
    想一直留在「回溯时空」并非简单的事，其中的一个难处就是，我与其他人的心灵差距。
    其他人的心灵永远停在8月30日，而我则是身体停在8月30日，心灵的年龄却随着时间不断老化。
    我在这已经待了五个月，我确实开始感觉到心灵的差距影响了我，而这次林妙壹会生气，正是与此有关。我满门心思都放在寻找杜紫姍，这仅仅是表面原因。
    而原因的背后则是，我的眼界、行动早就跳脱了日常生活的范畴，与其他人──包含林妙壹──格格不入。
    拿个粗浅的例子来说明。
    林妙壹和其他人就好像生活在二维的平面世界，我则是位于三维的立体世界，我们从一开始所处的位置就不同，相处久了，自然会迸发矛盾。
    这个例子举得不太好，可是，我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就是如此，在「回溯时空」，唯有我和系统，拥有每一天的记忆，其他人难以和我有共同语言。
    在这世界待得愈久，只怕我有一天会排斥这里的生活。
    我往左看向林妙壹，懦弱地唤了她的名字。
    她毫无反应，脸上纹丝不动。她已经进入拒绝与我沟通的状态，最好还是让她静一静比较好。
    我所有的行动，出发点都是好的，可由于我的不谨慎，却被林妙壹误以为我不重视她。
    这就是典型的好心办坏事吧。
    明明努力去付出，却遭受责怪，这种苦涩的滋味，我也不是第一次尝到了。
    高二时，我也犯了同样的错，不过，那一次是段很特别的经歷。先苦后甘的经歷。
    高中时，我和林妙壹唸同一所女校，也上同一家补习班。
    林妙壹在高一时，就到那家补习班补习，而我则是花了一年时间考虑后，于高二时选择补习，加强我的学习能力。
    附近几家学校安排的课程都差不多，补习班就没有採男女分班，而是依照学生的学习程度来分班。
    林妙壹在高一上学期时是b班，下学期则提升至a班，而我就是因为成绩开始跟不上，避免成绩下滑才来补习，自然没法进到a班，被排到b班去。
    虽然没能和林妙壹读同一班，多少有些遗憾，但来补习班并非为了交朋友、聊天，而是以学业为重，所以我并没有纠结太久，就恢復平常心了。
    偶尔能在休息时间，去找林妙壹说几句话，我便心满意足。
    那个消息传出来，是在高三上学期过了三分之二的时候。
    有人说，林妙壹被隔壁男校的张建兴甩了，也有人说他们两个分手，闹得不太愉快，总之，结论就是林妙壹伤透了心。
    听到这个谣言，我先是感到不屑，可在思考过后，又觉得有几分可能。
    高二到高三的这段日子，不晓得是不是课业压力大，林妙壹就变得愈来愈沉静寡言，单从一些表面的观察，根本就判断不出她具体的情绪为何。
    然而从客观的角度看，林妙壹和张建兴的互动与交集，确实在那一个月内减少很多。
    高二，我自她口中，首次听到张建兴这名字。
    成绩差不多的人，容易形成小团体。林妙壹和张建兴也一样，他们和其他几位同学，一起成立了读书小组。
    读书小组本来只是一个工作取向的小团体，目的是让同学彼此合作，解决疑竇，提升成绩，可是，随着成员相聚的次数增加，几人的感情渐增，这个小组就不再纯粹是为了课业，也是为了凝聚、联系情谊。
    几个好同学就逐渐变成了好朋友。
    这些事，部分是林妙壹主动向我透露，另外有些是我自己亲身观察而得到。
    高三上学期，有人掉到b班，而我爬到了a班。
    託林妙壹的福，早已停止收人的读书小组，破格让我加入。
    我在几人当中，成绩排名算是靠后的，一旦有多馀时间，我都会找其他人请教。我不敢只找林妙壹，除了怕麻烦到她，也是不想和其他人產生嫌隙，让他们觉得我目中只有林妙壹。
    我自然也有找过张建兴问问题。
    休息时间，我们间聊总会谈到林妙壹。我能感觉得出来，他似乎很在乎林妙壹，而因为我是林妙壹的好朋友，他爱屋及乌，对我的态度挺不错。
    十月中旬，我敏锐地发现，林妙壹在躲张建兴，而张建兴亦同样在回避林妙壹，又过了一阵子，林妙壹为情伤所苦的消息，就在补习班内流传。

 第十八章

    要分辨这谣言的真假，直接去问林妙壹是最快的方法，但这种敏感问题，我岂敢问当事人，万一是真的，那我就是二度伤害她了。
    不行找林妙壹，我想了想，那就找张建兴吧，反正高中毕业后，我们就未必会再见面，我不怕得罪他。
    倘若的确是他让林妙壹难过，我定然不饶他，绝对要好好骂他一顿。
    我一如往常，在休息时间去找张建兴，想和他约个时间，在补习班的自修室做习题。这样子，我有不会的题目就能立即请他教我，我还能顺便找机会，问他到底和林妙壹发生了什么事。
    之前，我和张建兴的关係不错，想约他是很容易的事，但他和林妙壹闹矛盾后，他就「厌屋及乌」，不想理我。
    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和顏悦色地去找他，他始终不愿意答应我的请求，用不同藉口来推託。
    张建兴甚至停止参与任何读书会，彻底减少与其他同学接触的机会。
    明眼人都知道他心里藏着事，不过他这么做并不奇怪，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总会有同学在高三时选择「闭关」，全心全意投入到书海中，杜绝多馀的人际来往。
    我懊恼，张建兴这么做，彷彿滑溜的鰻鱼，让我抓也抓不住，而且，我找他的次数有点多，有不少同学都注意到了，再继续去约他，搞不好会有人看不下去，前来劝阻我。
    毕竟，高三是一名学子的重要时期。在旁人看来，我又不是不能找其他人一起唸书，如果我执意要继续找张建兴，那就多少有点骚扰、无理取闹的意味。
    正当我想放弃的时候，张建兴的朋友孙名哲找上了我。
    他是别的读书小组的成员，但是，在我们小组有缺人时，他来帮忙过几次，因为他数学、化学很厉害。
    「唐不二，你最近一直在找张建兴，是吧？」他似笑非笑地问，让我摸不清他的来意。
    难不成，他是要来告诫我，别再去烦张建兴？
    「嗯，就是想请教他一些问题。」我吶吶地说。
    「你有问题，不一定非找他不可吧？」
    我沉默，没有回答。我并不想和孙名哲起争执，可他未免管得太宽了，我要去找谁，那是我的自由。
    「这个礼拜六，你有没有空来补习班一趟？可以的话，我就去登记座位。」
    我朝他招招手，让他跟我走出补习班门口，来到一个边缘的角落。
    我小声问道：「你到底要干嘛？」
    「有一些私事想谈，跟张建兴有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克制心中的喜意，平静问他，「那也不用挑补习班当集合地呀，其他地方不也可以？」
    「补习班就好。既然特地出门一趟，我们可以先读书，然后再好好聊。」
    孙名哲还真是认真，连出门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
    我同意了，他赶紧去柜檯登记，以防自修室的位置被佔光。
    他前脚离开，林妙壹后脚就来到我面前。
    我吓了一大跳，林妙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跟踪了我不成？
    「你刚才和孙名哲在聊什么？」她嘴唇抿了抿，温润的双眼竟现出锐利的光芒，凝视着孙名哲离去的方向。
    林妙壹的态度让我一时气结。
    我还没问她为什么跟踪我，她就先声夺人地问我问题，还真是不讲道理。
    我今天的运势一定很差，继孙名哲之后，林妙壹竟然也盯上了我，来找我问话。
    我叹了口气，「你偷偷跟在我们后面？」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再度问我和孙名哲聊了什么。这次，她语气强硬了许多。
    我屈服，乖乖回道：「没有啊，就是跟他约好这礼拜六，来补习班复习功课。」
    「你要复习功课，可以到我家，或是我去你家呀，找他们要干嘛？」她口气充满埋怨，一脸不快地瞪着我。
    他们？我思考几秒，才意识到她说的「他们」，指的是张建兴、孙名哲。
    她来势汹汹，我无以应对，哑口无言。
    「你不愿意说？」她冷哼一声，「你到底为什么要找他们？」
    我闭上嘴，就是不开口
    林妙壹双臂交叉于胸前，显得有些焦躁。
    「在d202自修室，时间是九点到十二点，座位的话，你自己再去柜檯看。」孙名哲回来，告诉我自修室号码和使用时间后，见到我和林妙壹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就马上溜走了。
    「你们关係很好？」
    我对林妙壹可是无话不说，毫无保留，她当然清楚我跟孙名哲仅是泛泛之交。她这是明知故问，在说气话。
    我摇头，「哪有。」
    「你这礼拜六一定得赴他的约吗？你现在能不能去向他回绝？」她提出了离谱的要求，令我头疼。
    林妙壹对孙名哲有强烈的敌意，紧咬着这件事不放……看来，我不跟她讲清楚，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妙壹，我不能出尔反尔，我现在去回绝，会被孙名哲误以为我在整他。到时候，被他讨厌的是我，不是你，你有没有想过这点？」我义正辞严，希望唤醒她的理智，让她别再意气用事。
    「被他讨厌又如何？你高中毕业后还会跟他碰面？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上大学，那还用得着管他吗？」
    我惊讶。
    说实话，我并不怕被他们讨厌，反正以后可能就成为陌路人了，可目前的关键是，我很好奇孙名哲要跟我谈什么，所以，礼拜六的自修室，我是不得不去。
    「你到底有什么原因，非要阻止我不可？不过就和他读个三小时的书，你有什么好计较？」话讲到这里，即便我对林妙壹的容忍力再高，我还是兴了些火气。
    「你既然坚持这么做，那我也管不了你，毕竟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就这样吧。」林妙壹面容冷若冰霜，转身离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如此具有威胁性的表情。
    我感觉心脏瞬间一震，让我有点不舒服。
    以前我们再怎么吵架，她都没这样过。
    「林妙壹、林妙壹。」我低声呼唤她，她却充耳不闻，逕自走回补习班。
    喊了这两声后，我不敢再喊，也不想再喊。
    听着她不断往前的脚步声，我感到万分难过。她不想理我，我又何必腆着脸继续喊她呢？
    我原地佇立，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进补习班门里。
    过了一会儿，我才迈开腿，沉重地回到原本上课的房间。
    我的座位在林妙壹旁边，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翻开教材做着习题。
    在歷经几分鐘的恍神后，我轻微甩甩头，强打起精神。
    把焦点集中，心力全放在题目上，我顿时觉得身上一松，不再鬱鬱寡欢。
    下课了，我呆呆盯着桌面问她，「要一起走吗？」
    以往，我们都会笑着一起走出补习班，再各自去找爸妈，但是，今天我们起争执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一个人走。
    「嗯，一起。」她淡然回道。
    然而，她就只是把我晾在一边，彷彿我是透明人。
    我悲愤地加快步伐，想要把她拋在身后，她却抓准时机，挽住我的手，害得我一个踉蹌，差点跌倒。
    林妙壹扶住我，迅速地把我带下楼梯，往补习班门口奔去。
    出了门，她拉着我到一旁的角落。
    「今天很对不起，」她咬了咬唇，看着我，然后眼睛往地上瞧，「礼拜六你就去吧，是我太敏感，胡思乱想。我们明天见，byebye。」语毕，她略显慌张地走了。
    胡思乱想？她到底在想什么，今天才表现得那么反常？
    我朝她喊了声byebye。
    她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表示听见了。
    礼拜六，十二点，我和孙名哲都感到十分满意，我们都有各自擅长的科目，互相加强对方的不足。
    我们离开了自修室，到补习班外聊天，此刻，总算能开始说正事。
    「你要说什么，讲吧。」我催促孙名哲，因为我不想在他身上耗费太多时间，早点谈完，我就能早点回家吃中饭。
    今天我是骑脚踏车来的，可不是让父母开车接送，回到家要比较久，时间能省就省。
    他大概也是抱持同样的心思，开口就问：「你之前一直去找张建兴，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愣住了，脑袋一时转不过来，他怎么会这样想？难道，补习班的其他同学都是这样看我的？
    开什么玩笑！
    「你疯了吧，我对张建兴没兴趣。」我斥责。
    他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我意兴阑珊道：「如果你找我是为了这种无聊事，那我就要走了。」
    「你等一下，别那么急嘛，」他挡到我身前，「不然，你干嘛要找张建兴？」
    我告诉他，自己想知道张建兴、林妙壹到底发生什么事。
    「是这样啊，」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思考一会，脸色犹豫地说，「这件事你别告诉别人，他们两个之所以互相躲着，是因为林妙壹向张建兴告白，但张建兴拒绝了她。」
    林妙壹向张建兴告白，这怎么可能？所以那谣言并非空穴来风？林妙壹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不相信！我要去找张建兴问。」我心里五味杂陈。
    孙名哲两眼瞪大，慌地摆摆手，「不行啦，你去问他的话，他不就知道我洩密了？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他以后就不会再信任我。」
    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害他被张建兴责怪，可惜，我势必得去找张建兴。有些事，唯有问当事人才能得到答案。
    我敷衍他，再三表示自己不会去对张建兴乱说话。
    我接着问他，「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他们没有交往，在告白阶段就结束了？」
    有些事情往往出人意料，我开始相信，那些谣言中或许就藏着事件的真相。
    他耸耸肩，滑着手机，「张建兴就是这么说的，千真万确。」
    就算他这么说，我还是难以相信，但我很感谢他告诉我如此重要的消息。
    「对了，为什么你要问我喜不喜欢张建兴？」我向他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张建兴很难过，他说拒绝林妙壹后，不太可能再跟她做朋友了，失去这位朋友，对他打击很大，所以我担心你要是又向他告白，他会受不了。」
    听到孙名哲这么说，我稍微对张建兴有些欣赏，没想到，他那么在乎林妙壹。张建兴一定挺重视他和林妙壹的友情吧。
    孙名哲也是，他也正是顾虑到张建兴的感受，才约我来谈。
    「拜託，高三那么重要，哪有时间谈恋爱。」我说。
    回家后，思考了一晚上。隔天一早，我就打开电脑，透过skype传了讯息给张建兴。

 第十九章

    我告诉张建兴，自己已经知道「林妙壹告白被他拒绝」的事，可是，我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在找林妙壹询问之前，希望自己能和他聊聊。
    张建兴大概恰好在线上吧，他马上就回覆我的讯息。
    令我意外的是，他想要在今天就与我碰面，我们商量一会，把时间定在下午，地点在一家学生常去，专卖教科书、参考书的书店。
    不知道张建兴为何会答应和我见面，而且还那么急，明明之前一直故意回避我。
    时间差不多了，我骑上车前往，中途，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林妙壹打来的。
    我看了眼手錶，时间还足够，就接了起来。
    「林妙壹，你现在在干嘛？」从她的声音、语调来判断，她心情很好。
    「出去买些文具，怎么了？」
    「没有，打这通电话是想确认你在不在家，如果在家的话，我们就用skype聊聊。」
    「不然，我回去再打给你。」
    「不用了，就先这样吧。」
    掛电话，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浮上心头。林妙壹真奇怪，想跟我聊天，我说晚点要打给她，她又不要，这是在闹哪一齣？
    没有多想，我继续前进。
    远远望去，张建兴已经站在书店面前等我了，他的表情非常难看。
    我才刚下车，他就来到我面前，「本来我是想跟你好好说清楚，但我反悔了，所以我请林妙壹来跟你谈，你在这等一等，她很快就到。」说完，他就匆匆骑上车。
    我及时制住他，用身体挡在他的车前。
    「张建兴，你不能说走就走，今天我来到这，你就要给我一个交代？」
    他不耐地看着我，「我又不欠你什么，我要给你什么交代？」
    「你伤了林妙壹的心，你不该向她道歉吗？」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怒了。
    「伤她的心？真的假的，你没开玩笑？」
    他这是在嘲讽我？我便不顾情面，直接喝斥他，「当然是真的，你拒绝了她，她哪会不难过！我说你，难道以为别人的感情都是随便玩玩吗？她鼓起勇气向你告白，被拒绝自然也会承受同等的难过，你却不当一回事。」
    「喂，你别乱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一脸恼怒，双手张开，激动地挥了挥，「我拜託你，你就在这里好好等一下，林妙壹就要到了。」
    我们僵持一番，最后一个不小心，还是让他逃了。
    我也想逃跑，可是，林妙壹已经在路上，我不能放她鸽子。
    我这才明白，刚刚电话里，为什么林妙壹让我不用再打给她，她就要来见我了，哪还用得着晚点再聊？
    张建兴还真不讲道义，居然背着我叫林妙壹来，自己却一下子溜了。
    这就是我出卖孙名哲的报应吗？
    我待在原地，焦虑不安，事情完全超出我的预期。我尚未准备好要面对林妙壹，张建兴就给我这样一个「大惊喜」，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人，我要收回自己对他的那一点点欣赏。
    一分鐘内，我就看了好几次的手錶，过了几分鐘，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声。
    「唐不二，我来囉。」她笑得灿烂，我压力渐增。
    我懵然地问：「林妙壹，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张建兴会打给你通风报信？」
    她走过来，勾着我的手，「应该是你要跟我解释，你为什么会约张建兴在这里见面。你瞒着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我叹了口气，觉得无法再隐瞒，就把听到谣言后至今所做的事情，通通给交代清楚。
    她听着，神情逐渐严肃，等到我说完，她对我嗔了句乱来，脸色就趋于和缓，重新掛上一抹笑容。
    「你真是的，有疑惑，为什么不能来直接找我问呢？」她语气无奈。
    「那是你和张建兴的私事，我怎么敢问你？更何况，你被他伤了心，我如果当面问你，不就像是在你的伤口上撒盐？」我担忧地瞅着她，怕她又难过。
    「你相信孙名哲？不对，说不定孙名哲也被张建兴骗了。」
    林妙壹摀嘴，身体忍着笑而抖动，随后她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我不解，「你到底笑什么？」
    「的确有告白的事没错。」
    听到这句话，我内心一沉。
    之前哪怕从孙名哲口中得知她向张建兴告白，我都觉得无所谓，可现在却是林妙壹亲口承认，其中的意义大不相同。
    我很失落。
    我没想过自己的好朋友、好姊妹，有一天会喜欢上别人，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那代表我将不能再独佔着她，她会把很大一部分的时间、心力都放在她的爱人身上。
    难受。
    这感觉就如同要把身上的某个部位，分出去给别人。我当然晓得林妙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我们无比亲密，亲密到我认为密不可分……
    林妙壹继续说：「但是，是张建兴向我告白，我拒绝了他。我对他没有恋爱的感觉，所以他向我告白时，我很惊讶，我没想过他原来喜欢上我了。」
    我嘴巴张大，好一会说不出话，「孙名哲说是你向张建兴……这怎么会？」
    她微微瞇起眼看我，哼了声，「你到底相信谁？」
    「相信你呀，这么说，是孙名哲骗我？」
    她微笑，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是张建兴骗了他，也许是张建兴想找人抒发，又怕自己告白失败很丢脸吧。」
    可恶，张建兴真是个小人，居然颠倒是非来骗人。
    「你臭骂了他一顿，恐怕他会记仇。」
    我理直气壮道：「是他不好，谁叫他一开始要说谎。」
    林妙壹今天心情很好，笑脸特别明媚动人。
    「话说，那一天在补习班，就是孙名哲去登记自修室那天，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生气，还不肯搭理我，」我低下头，「我当时真的很难过。」
    她抚摸我的脸颊，让我把头抬起来，「对不起，是我的错，可我得老实说，有部分得怪你好心办坏事。」
    我倏地感到不满，「为什么啊？明明是你不对，你却要把部分的错怪到我头上。」
    她温柔地看着我，声音低了下去，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抱歉，因为我之前看到你一直去找张建兴，然后又跑去找孙名哲，我以为你是喜欢上张建兴或孙名哲……」
    我马上就会意过来，林妙壹也不希望我喜欢上别人。
    大概就跟我的想法相同，无法忍受如此亲密的朋友，开始离开自己身边，于是，那天在补习班，她才会脾气那么差地对我。
    在这个时刻，我仍把林妙壹视为我的好朋友。
    殊不知，等到确认我们上同一间大学后，我们瞒了所有人，糊里糊涂地就成为情侣了。
    用糊里糊涂这个词来形容并没有错。
    我们一开始都没有向对方表白，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让感情升温，等到关係都确立得差不多，甚至都接吻了，我们才正式向对方说我爱你。有一种先上车后补票的感觉。
    「唐不二、唐不二。」
    有人在叫我，我睁开了眼睛。我转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见到林妙壹那张带有复杂表情的脸，她似乎想笑，可微蹙的眉头，又让人感觉她不太高兴。
    她不冷不热地说：「我对你发脾气，你竟然还睡得着，我佩服你。」
    我坐起身，把倾倒的座椅调整回来。这肯定是林妙壹见我入睡，体贴地替我把椅子放下去。
    「你没睡吗？」我问。
    「来到这里后，有睡了一会。」
    脑袋逐渐清醒……我想起来了！在我睡着前，由于我只顾着找出杜紫姍，忽略林妙壹的感受，导致她非常不悦。
    「呵呵，」我乾笑，做个小小的伸展动作，「我就回忆了一些往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你想起了什么？」
    「想到以前我被张建兴骗的事情。」
    林妙壹拾起笑容，「真令人怀念。也许那个时候，我对你不只有朋友之间的感情，所以我看到你一直去找张建兴说话，我才会那么生气。」
    我感慨道：「是啊，那时候的我们都很感性、很敢衝。」当年的我敢拦住张建兴对他大骂，不畏惧后果，现在的我圆润了，却丧失那种率性与勇气。
    那段日子美好而闪耀，它不仅仅是属于过往的一小片回忆，它更是我们的青春里不可抹去的浓烈一笔。
    这时，我往车窗外看，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这里是……我们怎么还没回到家？」林妙壹把我载到哪了？
    「这里是某处的停车场。」
    她就是在停车场对我发怒的，结果她却把我带到另一个停车场。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表达她强烈的不满？
    我笑道：「你是故意的吗？我向你道歉，你别不高兴了。」
    「故意什么？」她不解。
    我向她解释。
    她撇嘴道：「我才没这么无聊，下车吧。」
    我下了车，林妙壹手指着某个方向，「往那边走。」
    看一眼手錶，四点二十四分，我睡了两个多小时。我不敢置信。
    我这个人得睡在床上才能睡得安稳，我还是首次在车上睡这么久。
    精神奕奕地跟在林妙壹身旁，我隐约记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没走多远，我们步上堤防，看着壮丽的风景，我心胸不禁也开阔起来。
    我惊喜又感叹地大喊：「高美湿地！」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景点，我记得前年、去年我和林妙壹也来过，都是假日来的，人挤得跟菜市场一样。
    不过，在高美湿地，拥挤的人潮并不让我讨厌，因为往四周的风景一望，我总会有种寂寥的感觉，人多一点，热闹起来，未尝不好。
    「我今天不是害你很不愉快？你怎么还愿意带我来我喜欢的景点？」我好奇地问。
    「所以我应该要跟你大吵一架？拜託，好好的一天我可不想糟蹋掉，既然你早上表现不佳，下午的行程就该换我来掌控。」
    一阵强劲的风吹来，将林妙壹的长发吹得飘起。
    我注视着她清丽的侧顏，她那双正在欣赏风景的双眼，深邃幽远，彷彿连光芒都会被吸进去。
    悄悄伸出手，我碰触她的发梢，「你该早点叫醒我的，我睡午觉是不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她自信一笑，「睡了才好，除了能够恢復精神，也能顺便替我们免去等待的时间。高美湿地最美的时刻，你不会忘记吧？」
    我当然忘不了，高美湿地最美的时刻是黄昏！

 第二十一章

    次日，林妙壹先出门了。
    我没有将她留下，是因为我打算去公司上班，让自己稍微找回工作时的感觉。万一我在这里过得太悠哉，回到原本的世界会无法适应工作生活。
    然而，事情完全不照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
    我正襟危坐熬到了中午，总算能出去吃个午餐，好好休息。
    刚从厕所出来，想要下楼，林妙壹就打电话给我。
    「妙壹，怎么啦？」在公司的午休时间接到林妙壹的电话，令我非常高兴。她的声音就像是营养品，即时为我恢復精力。
    「唐不二，你下午能请假吗？」她的语气肃然而紧张，一定是有要紧事要拜託我。
    「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问我能不能先回家一趟，下午别去上班。
    我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连假都没请，我直接去停车场，骑上机车。
    肚子有点饿，但是，林妙壹的事情比较重要，我得忍一忍。
    回到家，没有见到林妙壹的身影。
    我随便拿了一碗泡麵，往里头倒进热水后，就赶紧进卧室换衣服。
    既然林妙壹要我下午别上班，就代表有事要做，由于不晓得等一下是否就要开始忙，我得尽快把自己打理好，愈快愈好。
    换好衣服，把麵吃得差不多后，林妙壹回来了。
    她看了一眼泡麵，对我不好意思地说：「抱歉，都怪我要你马上回来，让你没没办法吃饭。」
    讲这句话时，她连笑容都没有，她遇到的事肯定很棘手。
    「没关係，你的事比较重要。」
    她边走向卧室边说：「我去换衣服，换完衣服我们就走。」
    我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泡麵，用卫生纸擦嘴，也向卧室走去。我以为林妙壹回来就会告诉我她怎么了，没想到，她依然什么都没说。
    林妙壹背对着我，她长裤已然褪去，下半身只馀内裤，而她的手正在解开衬衫的扣子。
    一进来就看到这种画面，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是想要进来问个话而已。
    咦？不对，她刚才就说过她要换衣服，是我太粗心了。
    见到林妙壹半赤裸的状态，我着实惊讶，但也仅仅是惊讶个几秒。我们交往多年，这样的小小刺激已无法动摇我，我当然仍有兴奋、害羞之情，可是，这些情感被控制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
    我坦然地注视着林妙壹道：「你这么急干嘛？你不打算跟我讲一下你遭遇到什么？」
    「我爸妈知道我们交往的事了，他们气得丢下餐馆给员工代管，要我赶快回去向他们交代清楚。」她面容尽显苦楚，一股浓浓的沮丧气息笼罩在她身上。
    「怎么会？」我立刻否定，「以前学生时期没发现，这个时候才发现，说不通。」
    「是不是叔叔、阿姨……」一瞬间，她眸中流露出责怪的意思，可她很快就把那眼神收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搞不好他们说溜嘴了。」
    我打电话询问妈妈，她再三对我保证家里的人绝不可能洩密。
    这几年，爸妈、伯父伯母仍旧偶有联络，也会聊到我和林妙壹的事，但双方谈论的总是我们的好交情，以及为我们迟迟找不到另一半而担忧。
    当然，我爸妈是在逢场作戏，因为他们早已知道我们恋爱多年。
    既然他们几位长辈，每次都在一起聊我和林妙壹的终身大事，就代表林妙壹的爸妈在那时候尚不知道我们相爱的事，也就证明我爸妈没有说溜嘴。
    「这次你爸妈会知道我们的事，是其他人洩漏的。」我下了结论。
    林妙壹神色焦虑，「是谁？还有谁知道我们的事？是小鱼！她知道！」
    「不太可能是小鱼，小鱼又不知道你爸妈家的电话。」
    她双眸一闪，显然也想通了，「不是小鱼，那会是谁？」
    林妙壹想不到还有谁会洩密。明明还有个最可疑的人，她却想不出来？
    她是真的不小心忘了那个人的存在？还是认为那个人不可能害她？
    「杜紫姍，她是你的前女友，也是最有可能向你爸妈告密的人。」我坚定道。
    假如「回溯时空」是个机器工厂，我以外的每一个人，是按照既定程序行动的机器人，那么杜紫姍绝对是故障失灵，不照程序走了。
    林妙壹睁大双眼，一脸不敢置信，「她的确知道我爸妈家的电话，她甚至去过那里，可是，她要是想透漏给我爸妈，她大可以早点说，何必等到现在？」
    我隐晦地说：「因为现在这个时刻很特殊……她才挑现在跟你爸妈说？」
    全部的人，连同我，都在2021年8月30日不断轮回，这里的杜紫姍也只能是在这一天有所行动，但是，我还不能告诉林妙壹这些事，我怕会引发不好的后果。
    「你是什么意思？」她惶惑地问。
    「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你想知道答案得去问杜紫姍，而且我们还没确定杜紫姍就是告密者。」我冷静地解释清楚。
    林妙壹立刻就想打电话给杜紫姍，我伸手制止她。
    「不打给她，要如何知道……」
    我握住她的手，「你弄错顺序了，你应该先打给你爸妈求证，问到底是谁告诉他们的……不，乾脆赌一把，你直接就跟你爸妈讲，你猜到这件事是杜紫姍从中作梗，因为你曾经和杜紫姍交往过，看看你爸妈会不会受到刺激，把她是告密者的事供出来。」
    她摇摇头，「告密者不是杜紫姍的话，我们这样说不就等于火上加油？」
    「就算火上加油，火也不可能烧得更大了，因为伯父伯母生气的原因是你跟女生谈恋爱，那么跟一个女生谈恋爱，和跟两个女生谈恋爱，有差吗？」我分析道。
    林妙壹被我说服，成功从二老口中，得知告密者就是杜紫姍。看到她手足无措地挨着父母的骂，我快速替她切断了电话。
    她愣住了，我摸摸她的头，给了她一抹安慰的笑容。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给杜紫姍，问她为什么要不守当年的约定，洩密给其他人。
    林妙壹莫非是觉得杜紫姍有苦衷？杜紫姍分明就是恶意使坏，没什么好解释。
    我不禁吃味道：「你问她有什么用？如果真是她做的，她否认，你能拿她怎么办？」
    「那就不打给她了？」她不甘心。
    「要打给她，但请你照着我的吩咐做。」既然确定杜紫姍是告密者，那就顺便试探她好了。
    在她打电话前，我对她下几个指示，并预测杜紫姍会產生什么反应。
    杜紫姍接了电话。
    林妙壹向她求助，告诉她伯父伯母因为我们交往而发怒，接着，林妙壹故作无意地说出联络不上我，不晓得我跑到哪里去。
    杜紫姍听到我不在林妙壹身边，果然如我所料，有些不自然地要林妙壹仔细想想我可能跑去哪里。这非常奇怪，她不先关心林妙壹，反而想把我找出来，林妙壹当下也对杜紫姍起了防备。
    然后，林妙壹问了杜紫姍一个关键问题，「你现在人在台中？」
    这问题也是我要林妙壹问的，出于我的私心。
    杜紫姍和林妙壹分手后，很快就回去桃园了。
    前几天我与林妙壹大哭时，林妙壹有提到，她平时根本就没有和杜紫姍联络，两人不清楚彼此的状况。
    换句话说，以杜紫姍的角度来看，她来到台中，林妙壹应该不知道才对。
    也只有我这个拥有每日记忆的特殊人士，才晓得她现在人就在台中。
    我很好奇，杜紫姍面对这个问题，她是否会对林妙壹撒谎。
    「我人不在台中。」杜紫姍说。
    杜紫姍说谎了，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套话更加有利。
    林妙壹冷冷道：「是吗？我有位在台中的朋友在不久前告诉我，她见过你。」
    我手上没有证据证明杜紫姍就在台中，这句话纯粹是在诈唬杜紫姍，逼她不打自招。
    杜紫姍沉默，过一会才说：「嗯，我确实在。」
    林妙壹露出五味杂陈的神情，向杜紫姍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紫，是你把我和唐不二交往的事，告诉我爸妈？」
    林妙壹用亲暱的称呼叫杜紫姍，令我十分不快，但这种关键时刻，我不行打断她。
    「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事情不如我的预期。」语毕，她掛了电话。
    林妙壹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她才叹口气道：「她确实有点奇怪。」
    她把杜紫姍说过的话转述给我听。
    事情不如我的预期。杜紫姍预期了什么？
    这整起事件，杜紫姍的目的为何？她是为了伤害林妙壹吗？可是，从对话判断，她明显还是对林妙壹有感情。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找我爸妈？」林妙壹失去平常的沉稳，把我视为主心骨。
    「不用回去，我会请我妈去跟他们沟通，长辈和长辈之间，比较好说话。过几天，他们就会冷静了。」我决定不去见伯父伯母，明天一到，世界就重置了，没必要去面对他们的怒火。
    「万一，我爸妈来我们这里呢？」她慌得拉住我的手臂。
    「反正下午也没打算去上班，我们换好衣服，带上点钱，就离开这里吧。」
    她犹豫，「我们明天不是还要上班，离开是要离开多久？」
    「如果他们想来找我们，今天和明天是最有可能的，我们先离开，明早再回来观察情况。出去待一晚，这样没问题吧？」
    她摇头，又点头，「没问题，照你的话做。」
    到了停车场，我坐上驾驶座。
    驶离大楼后，林妙壹对我感激道：「这种紧急时刻还好有你在，替我想好该怎么做，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和我爸妈吵得不可开交。」
    我心想：「要不是因为和我交往，伯父伯母也不会生气。」
    她接着说：「你总是这样，在关键时刻都能如此冷静，让人靠得住。」
    「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才能临危不乱。」我淡淡回道。
    她讶然。
    我想过，迟早会有合适的时机，把我们的事向伯父伯母说清楚。
    在林妙壹还活着的时候，我想过。
    但我未曾对她提起。
    所以，伯父伯母动怒的情形，我预料并且模拟好几遍了。
    一股压抑忽然在我们之间縈绕，她和我皆沉默不语。
    「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了，我应该早早就做准备，潜移默化去影响我爸妈，然后向他们坦然公开我们的事，」她把嘴抵在拳头上，默了几秒，「你始终都在等待我鼓起勇气……是我不好，辜负了你。」
    我抿了抿嘴，觉得鼻腔微微冒出湿意。

 第二十二章

    我吸了吸鼻中泛出的鼻水，静静沉淀情绪。
    良久，我开口，「你没有辜负我，我确实也希望能让你爸妈接受我们相爱的事实，但是，我并不强求。有些人无法接受同性恋就是无法接受，恋爱也无须宣告，人尽皆知。」
    林妙壹犹豫道：「不，我觉得我还是该努力一下才对，像我这样连去和父母沟通都没敢去尝试，对你不公平。」
    我摇摇头，「有的事不该执着，如果明知你父母的性格过于古板，那我们又何必去和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呢，那太累了。」
    我们前往餐厅用完午餐后，随意四处逛逛，等到时间差不多，找了家旅馆住。
    林妙壹的手机不断有来电，我的也是。我们都没有去理会，试图在纷扰中维持平静。
    在睡梦中翻来覆去，这一天总算结束了。
    隔日，我再次被林妙壹叫醒吃早餐。
    我和林妙壹回到了家中，昨天那些烦心事已经不存在了。
    为了避免杜紫姍今天又跑去告密，我把林妙壹留在家，万一事情爆发了，我就在她身边，能即时安抚她。
    不幸地，杜紫姍真的又向伯父伯母乱说话了。
    有昨日的经歷，我知道杜紫姍就是告密者，我直接就让林妙壹打给她。
    林妙壹依旧按照我的指示，先对杜紫姍说，我跑不见了，找不到我的踪跡。
    随后她才开始质问杜紫姍。
    杜紫姍发了点脾气，比昨天暴躁许多。
    「林妙壹，你要是遇到唐不二，就叫她别再当缩头乌龟，承担起该负的责任。」她最后拋下这句话，就掛了电话。
    杜紫姍今天还是说着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语，不过，我大致上可以确定，她昨天和今天跑去告密，其背后的目标就是我。
    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为何会被杜紫姍给盯上。
    有每日重置这个机制，她的行动不该如此反常而无规律。
    我苦恼，这件事很棘手，不赶快处理的话，往后每一天都要被杜紫姍这样闹，我和林妙壹都没法安心待在家了。
    系统到底跑去哪？她若还在，绝对不会放任杜紫姍如此乱来。
    系统是消失了？这样子，我还能顺利回到原本的时空？
    眼前我唯一所能努力的事，就是把杜紫姍找出来。
    事情又回到原点……
    偏偏杜紫姍非常狡猾，总是躲在暗处，我拿她完全没有办法。
    为了避免伯父伯母赶过来堵我们，我无奈地再度和林妙壹啟程。
    在外头东奔西跑后，晚上，我们又随便找了家旅馆住。
    今夜比昨晚还要难以入眠，胸口总感觉有团火在烧，我明白，那是我压抑不了的烦躁。
    我坐起身来，大力地呼了一口长气，想要将体内的燠热排出去，却不是很有效。即使开着冷气，这股热度还是无比明显，让我不适。
    林妙壹跟着掀开棉被、坐起来。
    我转头看她。
    房间内只留着一盏床头灯亮着，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瞧不仔细她的面容及情绪。
    「你也睡不着？」我问。
    「是啊。」她语气平淡，我却听得出其中蕴含了无助与茫然。
    林妙壹迷失了方向，有部分是受到了我的影响。
    今天的我很沮丧，我想不到如何阻止杜紫姍的骚扰，心里隐隐想放弃抵抗，对她屈服。
    我只能在心底暗骂杜紫姍是小人，平衡我那鬱闷的心情。
    林妙壹一定是感受到我的无精打采，整个人比昨日还要不安。
    我安慰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当年是你替我说服了我爸妈，现在换我做你的支柱，我会让伯父伯母认可我们的爱情。」
    「嗯。」她点头笑了笑。
    我心中叹气，烦恼明天的到来，害怕明天又要重复同样的经歷。
    连续两天杜紫姍都去告密，导致伯父伯母对林妙壹发怒。
    林妙壹忧愁、难堪，而我则要去开导她，分担她部分的压力。
    两天我还撑得过去，可要是三天、一週、两週呢？
    一次次地接触这些负面情绪，迟早有一天我和林妙壹都会吃不消。
    我明白，林妙壹的情感都是真实反应，然而，一想到每日重来，我都得去面对愁眉苦脸的她，我全身就有些发软。
    某些人伦悲剧也是如此，有的人照顾久病的家人，照顾到最后自己反而崩溃了。
    林妙壹睡着了，我一人看着昏暗的天花板，稍稍感到孤单，同时，又觉得解脱般松了一口气。
    我闔上双眼，却未能真正入眠，脑中隐约思考着许多杂乱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疲惫地睡去。
    林妙壹唤着我的名，摇醒了我，我揉了揉眼睛，正想迷糊地问她几点了，但是，看到房间的场景，我却说不出话，视线无法移开。
    为什么我和林妙壹还在旅馆房间？这跟之前我在英华饭店的奇妙遭遇一模一样……
    「林妙壹，现在是几点？」我怔怔地问。
    「快要六点了，你得赶快清醒，我们还要赶回家。唉，我爸妈……希望他们别在我们家外面等我们。」
    我宛如木偶，僵硬地把头转向她。林妙壹不光和我一起留在旅馆，她还保有昨日的记忆！
    所以，整个世界往前进，到了8月31日吗？
    我把手机拿过来一看，还是8月30日。我暗自推测，林妙壹变得和我一样，开始能够保有每天的记忆。
    盯着手机屏幕，经过一番短暂的考虑，我开口，「你别着急，或许我们根本没空烦恼你爸妈的事。」
    林妙壹微带不满地瞋视我，似乎是怪我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还敢说不着边际的话。
    她蹙眉，双手叉腰道：「我看你是搞不清楚状况，要是不把我爸妈安抚好，我们……」
    我打断她，「不，你看你的手机显示的日期。」
    她眉毛一抬，将手机递给我看，是8月30日。
    林妙壹不以为意，认为只是手机发生小故障。
    我反驳，「就算真的是故障好了，那我的手机你又怎么说？」
    她见到我的手机也有同样的问题，眼波流转，表情出现一丝肃然。
    我把手机连上网，查询时间，依然显示今天是8月30日，林妙壹的脸色变得凝重。
    「我们得先出去打探情况，这是首要目标，至于伯父伯母的事，之后再说。」
    她点头，赞同我的意见。
    问过旅馆、便利商店的员工以及小鱼，并且出去逛了一圈观察后，可以确定这世界没有发生异常，不过是又回到了8月30日而已。
    我习惯了，林妙壹却是第一次经歷。
    她目光闪烁，嘴巴反覆张开又合上，然后囁嚅道：「为什么其他人都忘记了昨天的事？明明昨天才是8月30日……」
    「林妙壹，至少我陪着你，你不是单独一个人。」
    之前我曾想过，如果林妙壹能和我一样，不会失去记忆就好了。
    可是，看到她现在不太适应的模样，我却有些心疼。
    果然还是别让她知道这些超出现实的事比较好吗？
    「我们现在……」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8月30日重来了，这事实对她衝击太大了，要不是我是从未来来到这里，我大概也会像她一样不知所措。
    我的手覆上她的手，握了握，「我们先回家吧，除非杜紫姍又向你爸妈告密，不然，你爸妈应该是不会对你生气了。」
    「哦，对耶，他们现在不知道我们交往的事。」林妙壹心不在焉地说。
    过了一会，她又忽然道：「杜紫姍今天不会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得说：「先回家，先回家。」
    回到家，用完午餐，林妙壹都没接到来自父母打来的电话，她神色明显变得轻松、愉快许多。
    她微微勾起嘴角，「接下来，只要让时间恢復正常就行了，或许我们今晚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虽然并不想泼她冷水，可我还是得让她看清现实，「万一时间没有恢復，又要再过一遍8月30日呢？」
    她的笑容变得黯淡，「那我就得努力适应不一样的生活，呼──，至少还有你在。」
    她在自我安慰。
    从她的反应来看，我已经知道，她怕是很难接受往后的日子都得重复回溯。
    我懂她，她骨子里藏着自由，她不会愿意被永远困在同一天。
    不用上班又怎样？
    不能事先订机票，就算当天买到机票出国，隔日的回溯时间一到，就又要从头来过。
    享受最大自由的同时，也承受最大限制的束缚。
    短促的铃声响了一下。
    我拿出手机，握住手机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
    是杜紫姍，她寄了封简讯给我。
    和林妙壹復合后，我换了一次手机号码。
    新的号码我没有给杜紫姍知道，但还是被她从某个管道知道了。
    我点开来看，向林妙壹说要出去逛逛，便骑机车出去了。
    林妙壹本来想跟着我出门，然而，她心里的压力似乎挺大，走没几步又走回去，坐在沙发上兀自思索。
    我很想留下来陪她，不过，眼前的事情更重要。
    我照着杜紫姍的指引，来到某家ktv的包厢外。
    我毫无迟疑，快速进门，反手把门关上。
    里头的那个女人确实是杜紫姍，几年未见，她的面容產生了些许变化。
    我们的视线甫一接触，就彷彿两道闪电交击，迸发出火花。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冷声道。
    我本来想朝她喝斥，质问她为何要多嘴，对林妙壹的父母洩漏告密。
    可我仔细想想，她没有之前的记忆，而她今天也没去向伯父伯母说些不该说的，我这样骂她，她绝对会觉得莫名其妙。
    我还想知道她找我来的目的，不能马上就和她撕破脸。
    她脸上夹杂傲然与轻视，「我原本为了避免干扰你，不想直接跟你面对面谈话，可是，你实在是太没用了。」
    我笑了，这女人是在发什么疯？毫无理由就批评我。
    「我没用在哪？」我两手一摊，眨眨眼。
    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令我不太舒服。
    「唐不二，你是从哪一年过来的？」
    我目不转睛盯着她，厉声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是属于这个年代的人，对吧？」她双眼闪烁，那目光把我牢牢攫在原地。
    「你也不是？」
    「是啊，我来自过去，未来的唐不二。」她笑着拨了拨头发。
    我咬紧牙，警觉心急速上升。

 第二十三章

    我不断呼叫系统，系统一如往常的静寂，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怎么回事？除了我之外，也有其他的穿越者来到这个「回溯时空」？
    而且，杜紫姍如何知道我是从未来来的？
    她站起来，手往旁边的座位一比，示意我入座，「别紧张，我们聊聊。」
    我没说话，移动脚步坐下。
    「不然，就让我先表示点诚意好了。我刚才说我来自过去，我原来所处的时空，距离妙壹和我分手已经过了一年，那你呢？从妙壹『死亡』几年后来的？」她强调了死亡两个字，同时，她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
    这下子，杜紫姍之前怪异的举动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她跟我一样特殊，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做着重复而固定的行动。拿林妙壹来说，假如我不去影响林妙壹，她肯定每个轮回都吃完早餐就去上班。
    我感觉到，若我不回答，她将不再开口。
    「五年。林妙壹过世五年了……」讲这句话时，我的气力、精神彷彿被抽乾了。
    「我不是你的敌人。」杜紫姍的眼底闪着平静的光芒。
    这个瞬间，我们对峙的紧绷场面，逐渐舒缓。
    「妙壹遭遇意外，不是你的错，可是，你还要浪费多少时间？」她的语气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疑惑。
    「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不会就只是为了重温和林妙壹在一起的生活吧？」她问。
    「当然不只是这样。」我斩钉截铁道。
    「那你还在拖什么？你应该把所有事向妙壹交代清楚，尽快了结你们之间的遗憾，然后离开这里。」
    「我有我自己的安排。」杜紫姍到底有什么毛病？我要怎么做用得着她来管？
    她不屑地笑了笑，「还是说，你见到林妙壹，心就被她给黏住了，离不开？」
    这杜紫姍……我当年怎么就那么怕她？现在看来，她其实有点固执与幼稚。
    「你不爱林妙壹了？想跟爱人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心平气和地问。
    「我是想帮你，怕你愈陷愈深，忘记目标。一直待在这世界是不好的。」我能感受到她话里的善意，但她说话的态度实在有些差。
    「我自己有分寸，你不须要担心。」
    她哼声，「你是怕妙壹没办法接受她死去的事实？如果你不愿意对她说，我可以代劳。」
    怒火在我心中腾起，她这是想越俎代庖？
    我不动声色道：「我『女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谢谢你的好意。话说，我真搞不懂，你脑袋到底在装什么，你真的在乎林妙壹？」
    她的脸立刻垮下来。
    「要是林妙壹知道她过世的事后，她没有情绪崩溃呢？」
    「这样不是很好吗？」她不解。
    「她没有崩溃，可是，她的愿望是希望我留下来陪她呢？难道我要无视她的心愿，无情地拋下她，就这么回去？」我凝视着她的双眼。
    杜紫姍倒吸一口气，久久无法言语，她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面。
    之后，她像是要说服自己般，重重说道：「妙壹死了，就算满足她的愿望，也救不回她。有些事，总得要有取捨。」
    我摇头，「我不晓得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多少，这里的林妙壹并非是某种虚假世界的复製体，我们只是跨越时间回到2021年8月30日，也就是说，在这里的正是真实的林妙壹，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这里的林妙壹就等同于还活着，我又岂能不在乎林妙壹的言行与想法？
    杜紫姍紧抿不语，一脸严肃。
    她看向我，眼里似有千言万语，一段时间后，她感慨地说：「你比当年成熟许多……不对，应该说拥有以前所没有的智慧。也对齁，现在的你比我还要大好几岁，不同时空的我们能够相聚于此，是种缘分。」
    我笑而不语。
    她释然一笑，却夹杂一抹苦涩，「你说的对，这里的林妙壹还活着，我们又怎么能不顾她的感受，肆意替她做决定呢。」
    这一刻，我想我们暂时放下过往的恩怨了。
    杜紫姍稍微往我这边移动，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你是不是与系统失联好一阵子了？」
    「难道你也是？」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算是吧，你之所以会和系统失联，就是我导致的。」
    听到这话，我看了她一眼，有些震惊。
    原来系统不是无缘无故消失。杜紫姍身上还有秘密，她是否另有目的？
    「什么意思？」我问。
    「带我穿越到这里的系统和你认识的系统，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了方便区分，我这里的就姑且叫杜系统，你那边的叫唐系统。」她说完，扮了个鬼脸。
    系统确实是提过她有同事。杜系统、唐系统，这取名也太……杜紫姍这逗趣的一面，我以前未曾见到过，只因为她是学姊、我是学妹，只因为她是我的情敌。
    「杜系统不务正业，整天只想找乐子，所以我就向她提议她去找唐系统麻烦，我来找你的麻烦，于是，她就偷偷把我带来这个回溯时空。」
    我愕然，心情变得不太高兴，「你为什么……你还在讨厌我？」
    杜紫姍的立场翻来覆去，捉摸不定，她的笑容顿时让我感到刺目。
    「不是的，那都是为了让我能够来这里，好好在一旁观察你和妙壹。杜系统缠上唐系统，你自然就联系不了系统，而唐系统就不会注意到我，因为一个回溯时空，正常来说，不允许有两名穿越者。」
    不允许两名穿越者？那我们现在不就是违反规则？
    我不由得紧张，她却让我别担忧，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要被强制送走，也是她一个人被送走。
    我又问她，为什么要找我麻烦？
    她却说，那是一个藉口。如果她不那样说，个性贪玩、爱恶作剧的杜系统，就不会冒着违规的风险，答应送她来。
    仔细想想，杜紫姍有些行为是挺怪，却不算什么过分的事，除了向伯父伯母告密。
    「我和妙壹交往，你为什么要透露给妙壹的爸妈？」
    她诚恳道：「纯粹是我希望你能尝试让她父母认可你们，她应该很想让父母接受完整而真实的她吧。」
    「老实说，一天之内根本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那我们又何必去惹怒他们，徒生烦恼？我和林妙壹彼此相爱，那比什么都重要。」
    杜紫姍挑眉，「没能让她父母接受你们，不只是林妙壹，你也有遗憾，不是吗？」
    「遗憾是有，但人生岂会没有遗憾呢？一点小事，不足以牵掛。」
    林妙壹的爸妈，我确实敬重并在乎他们，可是与林妙壹一比，就犹如萤火比群星，微不足道。对我而言，我没必要且没那个心力去顾及每一个人。
    她嘴角动了动，叹道：「看来，光靠这些空口白话，我是说不动你。你知道你和林妙壹为什么醒来时会身在旅馆？」
    这件事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看着她，她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她似是会意一笑，「我跟你们住同一家旅馆。」
    这么巧？不对，就算住同个旅馆，也不一定会知道彼此的状况，我就不晓得她也住了那家旅馆。
    但是，讲这个有什么意义？
    「你忘了之前英华饭店的事？」她一脸玩味地瞅着我。
    「都跟你有关……」脑海里的细碎线索，隐隐要连结在一块，可惜却差了临门一脚，想不出答案。
    她笑了笑，随口就说出惊人秘密，「只要我跟你睡在同一栋建筑物里，过了回溯的时间点，那我们隔天就可以留在原地，你就不会被送回原本的家里，而你身边的人、物品也会受到影响。林妙壹就顺利地拥有昨天的记忆，对吧？」
    我没告诉她，她就能知道林妙壹的情况，我相信她说的这些话并没有骗我，但是，我记得第一次跟着她住进英华饭店，到了隔日，我还是被送回去。
    我正想问她，自己却想出了解答。她那天后来肯定是离开了。
    「所以，你愿意去试试？」她期盼地看着我。
    「这样有什么意义？我又不和林妙壹的爸妈睡在一起，这样子一来，他们没有每日的记忆，要如何说服、打动他们？我不做徒劳无功的无用事。」我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了，杜紫姍是聪明人，绝对听得懂。
    「我倒不这么认为，重点不在于能否成功，而是过程是否尽心。」她轻抿一口茶，「妙壹自然知道一天不足以说服她父母，哪怕不只一天都未必能让爸妈接受她是同性恋，可是，在一遍遍的努力后，即便没达成目标，她也甘心了。」
    尽心而甘心，谈何容易？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
    我轻抚眉间，有点疲倦。虽然我们的谈话内容并不多，可没有哪一部分是平凡小事。
    吐了一口气，我将身子放软，把重量都压在沙发椅上。
    我双眼半闔，微微抬头看着天花板，「杜紫姍，你怎么会得知这么多秘密？」
    她两手一摊，「我这边的杜系统，就像是班级内不守规矩的顽童，她不介意去分享一些秘密给我，而你的唐系统则是班长，她恪守原则，希望你自己摸索。」
    我听了她的比喻后很想笑，那些神秘莫测的系统，在我心中多了不少人味。
    「刚刚我忘记问一件事，林妙壹发现这世界的特殊后，有没有什么反应？」杜紫姍笑脸盈盈，却掩饰不了眼眸中的忧虑。
    我诚实以告，「她明显很惊慌。虽然她之后有跟我说没关係，但我清楚，她不想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下过日子，每一天反覆重来，对她来说就如同监牢。」
    杜紫姍苦笑，「我是想帮你们……唉，是我多此一举。」
    「你不用自责，」我安慰她，「有些新的尝试，总要付出一些小小代价，也许之后派得上用场。」
    闻言，她脸色稍微好转，开始跟我话家常。我也不计前嫌，将我和林妙壹这几年的生活，挑选一部分对她说。
    包厢的时间即将结束，她握住我的手，「你心中早已有安排，那我就不打扰你跟妙壹，如果你之后需要帮助，儘管打电话找我。」
    我含笑点头。
    「最后，你不问我林妙壹当年为何跟我交往吗？还是说，她有告诉你了？」
    我语气轻淡，老实道：「她死之前从未告诉过我，因为这件事是我们的禁忌。」
    杜紫姍全身僵住，不知所措。
    「你和我爱上同个人，自然会受伤，没什么谁对谁错，也没有人要为此感到歉疚。当年的事，我如果想知道，我自己会向林妙壹问。我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想问你。」
    杜紫姍好一阵子才平缓情绪，说：「什么事？」
    「你为何愿意帮我？」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林妙壹到最后选择的是你，我并不惊讶，我只觉得遗憾。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你差……」
    她没有针对我的问题给予具体回答，但我已经明白她的心思。
    她并非是看在林妙壹的面子来帮我，而是林妙壹过世了，还争什么呢？

 第二十四章

    「对了，你不须要担心林妙壹的记忆，如果不用相同的方法来维持，那种影响只会持续一天就消失了。」向杜紫姍道别前，她提醒我。
    我骑车直赶回家。
    林妙壹情绪低落，放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
    进到家里，客厅没有开灯，整个空间静悄悄，彷彿没有人。
    我一处一处去查看，完全没有林妙壹的踪影。
    我开始慌了，准备打手机给她时，门口发出了声响。
    看到林妙壹走进来，我松了一口气，连忙问：「你跑去了哪里？」
    她笑了笑，举起手中的塑胶袋，袋里装着手摇杯，「我去散散步，顺便买东西。」
    「蜂蜜柚茶？」
    「葡萄青茶。」
    我观察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不想出门。」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心神不寧吧。」她叹了口气，吸了一大口茶，双颊因而鼓起。
    忽然，她吞下饮料，瞇眼道：「不对，我说错了，唐不二，我现在才想到，你从头到尾都很不对劲。哪有人像你一样，遇到这种怪事都不慌张，然后还能冷静分析问题、接受现状？」
    林妙壹果真问了这个问题……
    我早就清楚，我的表现不够低调、平凡，可是，我没办法故意去装害怕、惊慌，我演不出来。
    「你说哪有人像我一样？」我耸耸肩，「除了我们两个以外，你还有发现其他人跟我们遭受同样的遭遇吗？」说完，我就把自己扔到沙发上躺着休息。
    她坐到另一张沙发上，又吸了口饮料，有些气恼地说：「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你简直……要是请你拍末日片，你一定可以演得很好，就像飢饿游戏的凯妮丝。」这句讚美的话听不出太多的称讚意味，反倒是「惊疑不定」的感觉比较多。
    我笑了出来，「你在胡说什么，飢饿游戏那可是要互相残杀的耶，我们又不用。」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不比飢饿游戏好。」她低垂着脸，眉眼间显露愁绪。
    「你不要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不好，我们又不确定这种异常现象会持续多久。」
    我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她勾起嘴角，神色有些勉强。
    夜晚，我们躺在床上，我能明显感觉到，林妙壹今天特别静謐寡言。
    我凝视她的侧脸，她紧紧闭上双眼，想让自己赶快睡着。
    到了明天，一切又会恢復正常。
    我很想透过杜紫姍提供的方法，让林妙壹变得跟我一样特殊，拥有每日的记忆，然后陪我度过剩下的时光，那样子该有多好，多少能弭平我心中的缺憾。
    这五个月以来，我的孤独不断地缓慢增长。虽然还不至于让我压制不住而心生忧鬱，但确实有些难受。
    走到这一步，我开始迷惘，不清楚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我的目标早就决定好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把沉重的真相，好好地讲给林妙壹听。
    今天，光是让她发现整个世界还停在8月30日，就令她心神不寧了，我要如何告诉她已经身亡的事？
    有谁能够突然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
    我也曾想过，不要跟她说，就这样等到某天再默默离去，可是，我来这里终究是想了却心结，而非抱憾归去。
    而且，更烦的是，杜紫姍约我见面这件事。
    即便最后我们俩聊得挺愉快，也达成某些共识，然而，她之所以和我碰面，其实是在向我施压。她在警告我，别再拖延，尽快处理好林妙壹的事。
    倘若系统在我身边，她就能把杜紫姍驱离出这个世界，不过这么一来，以后有事，就无法再请杜紫姍帮忙了。
    我对着林妙壹在心理说：「欸，林妙壹，要是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你会怎么样？」
    这时，她睁开眼睛，脸朝向我转了过来。我深吸一口气，平稳心中那股鬱气。
    「睡不着吗？」我问。
    「没有，就是想要换个姿势睡。」她拉住棉被，把身体转过来。
    她没有再说话，闔上眼，我也闭目不语。
    莫名地，我想起林妙壹举办告别式时，会场所摆放的一张张相片。
    相片里的林妙壹皆是笑顏，我独自站在会场中央，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我站了不知道多久，寂静的空间开始出现细碎的杂音。
    然后，我听到林妙壹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不要走。」
    下一秒，所有的相片就烧了起来。
    我张眼，听到身旁林妙壹的细微呼吸声。
    我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做了个恶梦。
    不要走……这是我潜意识的念头吗？
    我看向林妙壹，叹气道：「林妙壹，你如果知道你已经过世了，你会有什么想法？又会想说什么呢？」
    倏地，她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说：「我都死了，问这些有意义吗？」
    我吓了一跳，张开双眼，再度听到耳旁传来林妙壹浅浅的呼吸声。
    我赶紧捏手臂，清晰的痛感让我知道我真的醒了。
    是梦……
    我生平第一次做梦中梦。以前，我根本就不相信有梦中梦的存在，我认为人类不可能做那么复杂的梦境，但这次我信了。
    一股悲意从我心头源源不绝地涌出。
    我又想起我刚穿越过来时的心情。
    我好不容易引发奇蹟，遇见神秘的系统，回到了过去，那我为什么不能救她？
    穿越到这里，快乐固然有，可许多忧伤却不断徘徊、加深。
    一瞬间，我那颗沉寂五年的心，像是回到得知林妙壹死讯的时候。
    我胸口和喉咙发紧、发闷，十分难受，眼泪不由自主地狂泻而下。
    我伸手摀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谨慎而缓慢地吸着鼻涕。
    真实的林妙壹就在我身边呀！为何她不能和我回到原本的时空？
    我终究还是无法洒脱地放下她，生死这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
    一连几日，林妙壹都出门上班。
    我一个人待在无人的家中，是有点无聊、寂寞，却没有任何孤独的感受，因为这个家有她留下来的味道、痕跡。
    很难想像，失去这些东西，我要如何在原来的世界过生活。
    杜紫姍又打电话给我了。
    「你今天有空吗？还是说你在上班？」她语带笑意地问。
    我还没回答，她就抢着说：「我猜你没有去上班，我们都清楚这世界的运作规则，若真的去乖乖上班就太蠢了。」
    我听了她这句话，心里不悦。
    她讲这种话，彷彿是在建立某种社交圈的隐藏规矩，偷偷地暗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不喜欢别人强加自己的价值观到他人身上。
    「怎么了吗？」她问。
    唉，我太敏感了，她也不过是随口提了句话，我何必那么计较？
    「没事。有什么事？」我发现自己的话隐约有种疏离感，希望别让杜紫姍注意到。
    我并不是前脚结交朋友，后脚就把人家一脚踢开的那种人。
    几天前我和杜紫姍的确聊得颇愉快，但老实说，我们的交情真的不深。
    一开始，我是有想找她没错，可是，要不是她跑到林妙壹公司外，被我看到，我也不会想跟她碰面。
    我们不是朋友，她是因为知道林妙壹会死亡，她才愿意主动来找我谈谈。
    杜紫姍关心地问：「你怎么好像心情不好？」
    我用谎言敷衍她，「没有，刚才在睡觉，你打电话来我才醒，所以，我现在有点……嗯，不是很清醒。」
    「哦？是这样？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还在睡。昨晚睡得不好？」
    杜紫姍怎么变好奇宝宝了？好烦啊。
    「没有，就是这几天太放松了，总是睡过头。」
    「那么，你今天有没有空？我们出来见个面聊聊。」
    我想都不用想，就明白她要找我聊林妙壹的事。她应该去纠缠林妙壹才合理吧，一直找我是想干嘛？
    考虑一会，我还是同意和她碰面，她毕竟也是给了我不少情报方面的帮助，我不能过河拆桥，马上把她甩到一边。
    她上次约我到ktv包厢，这次便让我决定见面地点。
    我对这种琐事不感兴趣，就随便挑了家我挺喜欢吃的火锅店。
    骑车上路，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我找个安全的地方，靠边停下。
    我望着不远处的天空，本该晴朗无云之处却是阴云笼罩，天色因此晦暗不明。
    我从后座内取出轻便雨衣，一边穿一边沉重地看盯着眼前的景象。
    阴暗的区块愈来愈大，原来还佔据一半空间的蓝天逐渐被吞没。
    感觉不太对劲，我赶紧又拿出塑胶套，把后座包起来，以免被待会的雨水浸湿。
    我继续上路。
    很快，下雨了，雨水迅速落下。起初只是毛毛雨，过没多久，打在身上毫无感觉的细微雨滴就变成一颗颗弹珠，接着又化为磅礡雨幕，或者该称为雨瀑。
    雨水量多且密集，如同白雾瀰漫，视野极差。
    好在我离火锅店仅剩几步路，便牵着车到店门口。
    脱下雨衣，我认真地观察那黯然的天空。
    这不正常……
    我来到「回溯时空」足足五个多月，从来没使用雨伞、雨衣，那是因为歷史上的2021年8月30日是个大晴天！
    无论是我或杜紫姍做了其他事情，引发蝴蝶效应，都不可能会下这么大的雨。
    这雨，有古怪。是谁让这场雨落下的？
    不知道雨要下多久，等下吃完火锅，我可不想傻站在店门口等雨势变小。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杜紫姍也到了，她骑着机车，跟我刚才一样狼狈。
    她之前总是掛着笑脸，现在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正要踏进店里，她拉我到门外，焦急道：「惨了，怎么会下大雨？你有头绪吗？」
    我见她表现、情绪不似作偽，便蹙眉说：「你拥有的资讯比我多，不该问我才对。」
    闻言，她勾起嘴角，脸上展露勉强的笑容，「看来今天要出大事了……」
    该说是杜紫姍早有预料，还是得说她乌鸦嘴太灵验，总之，她说对了。
    心不在焉地用完餐，我们见雨势小了，就结伴去附近的百货公司间逛。
    她嘻笑道：「其实每天重来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可以尽量花钱，反正隔天钱就回来了。」
    我和她手中提着几袋衣服，走出服饰店。
    前一秒还欢声笑语的我们，后一秒鸦雀无声。
    一股没有衝击力却能明显察觉的波动扩散开来，我马上就发现周遭的所有人──除了杜紫姍──一动也不动。

 第二十五章

    出大事了，真的出大事了！
    如此夸张的景象，我只有在遇见系统的那一天见过。
    我赶紧提醒杜紫姍，「不要碰任何人，静观其变。」
    「我知道，我看过这场面，我不是白痴。」她语气不好、懊恼道。
    她的反应，说明她对眼前的情况很惊愕，甚至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虽然到哪情况都差多，可是，在百货公司遇见这些毫无动静的民眾，我总觉得他们变成了拟真模特儿人偶。
    「不然，就暂时去你家打扰？」她迟疑地问。
    「你是为了见林妙壹？她今天去上班囉？」
    「林妙壹不在反而比较好，不能再把情况弄得更复杂。」
    我担忧道：「她那里会不会有事？我们得去看看她。」
    我们视线相接，没有说话。
    我并不懂她在想什么，但观察她的表情，稍微可以猜到，她觉得担心也没用，因为我们都自身难保了，还顾得了其他人？
    我们走至大门口。
    我看到外头的景象，急忙呼唤杜紫姍，要她注意看。
    「哇，雨水还在下！」她讶然道。
    彷彿永无止尽的暴雨、静滞的人群，两者共融为一幅奇诡又壮阔的画作。
    我被震撼到佇立不动，过了一会我才回过神来。
    我双臂向左右两侧舒展，感受那飘散过来的湿意与凉意，享受地微微瞇起眼睛。
    「这种天气，开车很不好开啊。」杜紫姍咂嘴，想等雨势变小再走，却迟迟等不到。
    杜紫姍告诉我她是开车来的。
    我突然想起自己那台机车，又望了望天，便决定放弃机车，搭乘她的车去林妙壹的公司。她一开始是不想去的，在我强烈说服下，她最后点头同意了。
    红绿灯也不动了，我们开得非常慢。
    「整个世界停止也就算了，还下这么大的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你说得很对，这雨怕是要下到晚上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俩只能苦中作乐，互相说些没有帮助的话。
    「杜紫姍，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太超过的事？不然，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她冷静地说：「你冤枉我了，我真没这么大的本事，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我头上那位杜系统。」
    系统？背后是有什么隐情吗？
    「系统干嘛要这样子毁天灭地？没道理呀。」我愈讲语气愈焦躁。
    她停下车，一脸古怪地看着我，「你碰上什么事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有心事。」
    我凝视着她，想从她的双眼里探寻到什么。
    我没说话，她也不开车。
    就在我以为我们要僵持到天荒地老时，她开口，眉眼带着冷冽，「你这种状态，我怎么敢把林妙壹交给你？」
    杜紫姍这句夹带威胁的质疑，让我挺不高兴，但我并没有被激怒，因为她也是关心林妙壹，为了林妙壹好。
    况且，她能大度地在一旁守候，而不是来插手我和林妙壹的事，我就该知足、谢天谢地了，我还能指望她对我百依百顺？
    「我只是很讨厌未知、不能掌控的事物，」我调整自己的情绪，盯着窗外的倾盆大雨，「林妙壹出车祸，我觉得老天爷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我很清楚那算是人祸，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林妙壹要遭逢不幸？」
    「逝者已矣，你就得接受，还是说你要自怨自艾一辈子？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毕竟，林妙壹走了，最难受、可怜的是谁？其中有一个一定是你。」
    「我是很难过没错，这点我不否认，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你，」我瞅着她冰冷、肃然的面孔，质疑道，「你说你和林妙壹分手一年了，才一年时间，你好像就不在乎她的死亡，你真的爱过林妙壹？或者，你对她根本就爱得不够深？」
    杜紫姍的表情不復淡然，她颓丧地低下头，「有些人就是比较理智，能够很快接受那些难过的事。关于你的问题，我不知道答案，爱得深、爱得浅，有谁能说个明白？」
    我知道自己说的那番话很伤人，但是，有些事若想了解，总得开口去问。
    她的确是个极度理智的人，她没有花时间沉淀情绪，反而踩了油门继续前进。
    到了林妙壹公司，我凭藉昔日的记忆，来到林妙壹的办公桌旁。
    她像个雕塑，正盯着电脑萤幕。
    杜紫姍伸出手想碰她，我及时捉住她的手，「你懂的，不能乱动。」
    杜紫姍双眼一暗，「难道就把她丢在这？」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你别乱说话，什么叫丢？你动了她，万一出事怎么办？」
    杜紫姍此刻无疑是矛盾的，她不久前还反对来见林妙壹，现在却想把林妙壹带走。
    「我偷偷触碰过其他人，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所以，我认为带她走不会有问题。」她面无表情地说。
    「你别胡闹，你要如何保证林妙壹会很安全，外面乱成那样子，你有没有自知之明？」我怒斥。
    然而，我生气归生气，却还是摆脱不了情感的影响，被杜紫姍给说服，决定带林妙壹走。
    我的手环住林妙壹的腰，稳住她，和杜紫姍携手把林妙壹搬到车内。
    看着坐在我身旁的林妙壹，她那双正在打字的手悬在半空不动，实属诡异。她全身僵硬，要不是皮肤还有弹性，透着温度，我真的无法相信她是活生生的人。
    杜紫姍时不时藉由后照镜窥视林妙壹。
    回到家之前，我和杜紫姍没有再说话。
    进到家中，把林妙壹放在一张椅子后，我打开客厅的电灯，杜紫姍挑了张沙发逕自坐下。
    我坐在她不远处，闭起眼睛吁了口气。
    我们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搬运林妙壹，费神又耗力。
    外面的情景就像是世界末日，途经的某些街道已经在积水了，继续这么下，地势低洼处可能会淹大水，而那些路上停止不动的行人，双脚就得泡在水里。
    雨不晓得还要下多久，水位最终不知道会到多高。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不舒服，加上那呆坐在一旁的林妙壹……
    「人给你搬回来了，然后呢？」我懵然地问。
    我感觉我们就像找不到任何人求救的遇难者。
    杜紫姍犹疑，「等吧，明天或许就又重来了……」
    我想反驳她，可想到现在的处境，我就说不出话来。
    「有没有多的床借我躺？」她神色疲惫。
    我领着她去客房，忽然，一股熟悉的波动以客厅为源头传出来。
    这波动的感觉和前面那次一样。
    一个陌生的女人说：「玩得太超过了，只能提前结束了。」
    女人的声音高亢而活泼。我扫视四周，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存在。
    杜紫姍一连闪过好几种表情：讶异、凝重、惆悵、不甘、冷淡、坚定。
    她哭笑不得对我说：「我得走了，回到我的时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地动山摇。我想起她之前曾说，这个世界无法容下两位穿越者，所以她要被强制驱离了？
    那个只留下声音的神祕女人，肯定是杜紫姍那边的系统，也就是说，我的系统已经摆脱对方的纠缠，即将回归！
    果然，下一秒，我就听到熟悉的系统开口。
    ──检查出非正规侵入者，现在校准时间，排除！
    杜紫姍身后冒出一个光团，她无奈地笑着对我挥挥手，「诚实面对林妙壹，别拖了。」
    话一讲完，她整个人就被吸进去，然后光团就消失了。
    「系统？」我诧异地问。
    系统没回应我，我接着问：「杜紫姍她怎么了？」
    ──送回原本的时空，并抹除了她在这里的记忆，因为她来自过去。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抹除记忆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杜紫姍从过去来到这里，提前知道未来林妙壹会死亡的事，如果她保留记忆回去，她绝对会尝试阻止林妙壹死亡的命运，然后引发巨大的蝴蝶效应，届时就会產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段日子，我听说你被另一个系统拦截了，你有听到我对你的呼唤吗？你连抽空回应我都没办法？」讲着讲着，我语气变得类似于抱怨。
    先前，我一直无法与系统沟通，我还以为自己被丢下了，有些惴惴不安。
    ──系统也不是无所不能。
    这话倒是实在，我能听出她的无奈，心中那些繁杂的小情绪逐渐被抚平。
    我又和她聊了一下，才总算放松地躺在沙发上。
    系统向我保证，今天的异象在明日重置后，就会恢復原样。
    异象的產生源自于两个不同系统的碰撞。杜紫姍那边的系统不肯屈服、不断反抗，可惜仍是功亏一簣地被赶跑了。
    我想起杜紫姍提过，只要我和她在同一栋建筑里过夜，隔天就能留在原地并且让林妙壹保留记忆，那背后的原因应该也是两个系统互相影响而造成的。
    想到这里，我情绪又开始变差了。没有杜紫姍，我以后要如何再使用那项神奇能力？
    ──你想要的话，是可以再度施展的，可是，必须付出代价。
    代价？以前从不收取代价的系统，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惶惑，「为什么要付出代价？」
    ──你想让林妙壹保留记忆，对你而言不就是种收穫？有付出才有收穫。
    当系统告诉我，让林妙壹保留一日记忆，须要扣掉我一日寿命时，我终于推测出「回溯时空」的秘密。
    每一天结束，都要重新回溯，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保护我的寿命。假如这个世界，按照正常的时间流逝，8月30日、8月31日、9月1日……一天天过下去，那么我在这里度过一年，就真的是耗掉一年的寿命。
    我问系统，是否能付出一天的寿命，让明天不要再回到8月30日，而是前进至8月31日。
    ──办不到。而且，就算你在这个世界拯救林妙壹又如何？她在现实世界不可能復活。
    我迷茫地对系统问道：「要是我耗尽全部寿命在这里过生活，并且救了林妙壹，那么现实世界跟这个世界，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呢？只要我相信这里才是现实世界，这里不就是真的吗？」

 第二十六章

    ──是的，就体验来说，你的所见、所闻、所言、所行通通都是真的，然而，归根究柢，这里就只是复製2021年8月30号当日，不断反覆回圈所形成的扭曲之地。如果你寿命结束，这个世界就会消失，你留下的生活轨跡全都清除，然后，你的尸体会被送回现实世界。你无声无息就突然死了，你的朋友、亲人会怎样想？
    我在这世界时，现实世界是完全停止不动的，万一我就那样死了，那三位来替我庆生的朋友，肯定会吓死。
    「真的办不到？」我不死心地问。
    ──办不到。为了预防有人会消耗寿命，故意留在这世界，于是，一开始就禁止了。让人们来「回溯时空」，不是要给人们过第二遍人生，也不是想要让人们去逃避，而是希望让人们接受遗憾，继续往前走。
    系统的情绪平静无波，但我认为她是在教训我，如果能看见她的脸，她一定正皱着眉看我吧。
    系统离去了，几分鐘后，林妙壹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恢復行动能力。
    我守在她身旁，即时扶住她，避免她突然来不及掌控身体而翻倒。
    她看着我，茫然不解地问：「你怎么在这？」
    她转头看了四周，立刻握住我的手，惊讶地站起来，「我回到家了？」
    「嗯，你在公司不舒服，所以我开车去载你回家。」
    「你讲的事情，我通通不记得。」
    见她质疑，我并不慌张，「你可能不小心忘了吧，总之，今天就别再想上班的事，明天再好好努力。」
    「唐不二，你在胡说什么，我记忆力可没那么差，我记得自己明明坐在电脑前。」
    「你不舒服，头很晕，当然不记得。」
    「我明明……」
    我默默瞪她一眼，她顿时不说话。
    我从她口袋取出手机，「我替你保管手机，你刚回到家，先去睡一觉。」
    她不动，紧盯着我，欲言又止。
    我推她进卧室，一边悄悄把她手机关机。
    看见她躺下后，我正要转身出房间，却听到她说：「一起？」
    经过今天种种遭遇，我的情绪大起大落，确实是累了。
    我没回答她，直接就瘫倒在棉被上，呈大字状。
    我闭起眼，差点睡着时，她推了推我，「不要这样睡，盖好棉被。」
    我逼自己打起精神，坐起身把杂物放在床头柜，再鑽进棉被里。
    「你看起来比我还累。」她摸摸我的脸颊，又捏了捏。
    全身轻飘飘而无力，我微微转头，用脸颊蹭她的掌心，关心地问：「那你呢？你不累？」
    「我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我不觉得自己有忘记任何事。」
    我慢慢转身面向她，只见她一脸认真、纠结。
    我兀自斟酌是不是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她，看看她的反应如何。
    我很讨厌去试探林妙壹，我喜欢有话就直接对林妙壹说，可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却做了好多遍我讨厌的行为，因为我不晓得该如何告诉她我是穿越者，穿越过来是想见她最后一面，而她已过世了。
    省略杜紫姍与系统的部分，我把暴雨、奇异波动还有全部的人都无法动弹的事，一五一十对林妙壹说。
    「其他人都不能动，就你一个人能动？」林妙壹牵着我的手问。
    「没错。你相信我说的话？」我心中盼望道。
    「半信半疑，要是你有证据，我会更相信你。」
    早知道我就用手机拍照了，可是，那时候我根本不可能有心情拍照，也不清楚拍照功能是否正常。
    其实，我还是有证据可以提供给林妙壹，只是这个证据并不够直接。
    去公司找林妙壹时，她正在使用电脑，我有看到她电脑里文件的某些关键字。
    我把关键字说出来，她眉毛一抬，露出极其温柔恬淡的笑容。
    「我认为你不可能知道这份文件，我姑且相信你。」
    「你就这样相信了？我讲的事很天马行空，不是吗？」
    她笑而不语。
    在我睏意渐浓，即将睡去时，她叫了我的名字，剎那间把我弄得清醒。
    我拨了拨耳边的发，不高兴地看着她。她笑脸盈盈，眼神隐含得意，她绝对是故意打扰我睡觉，在对我恶作剧。
    「唐不二、唐不二。」她再度唤我的名。
    我闷闷地说：「我有听到。」
    「我看你还想睡的样子，就多叫你几遍。」
    我眨眨眼看她，向她表示：叫我干嘛？
    她与我相伴多年，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就是怀念以前的时光，我指的是我们还小的时候，」她看着我，然后目光随着回忆，缓缓游移，「那时的我性格很温吞，不擅长沟通，偶尔会遭受些委屈，要是没有你帮我，就没有现在的我。」
    我在她的手背印下一吻，「天助自助者，那不是我的功劳，是你付出了努力。」
    她眼神晶亮而闪烁，「你是我崇拜的对象，我跟随着你的脚步，学会自立自强。你是我的英雄，现在也是，这辈子永远都是……辛苦你跑公司一趟，把我带回家。」
    林妙壹有点奇怪，照理来说，她不该知道自己之后会死亡的事，可为何她现在的话语，彷彿对人生有着不捨与感伤。
    像是在交代遗言……
    呸！呸！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一定只是巧合。
    她说：「我啊，有时都会幻想我和你能够回到过去。我想回到童年，也想回到我们都还懵懂的时候，长大了，有些乐趣就没了，有些责任就得承担，有些遗憾就得逼自己接受，咬着牙吞进肚子里去。」
    我情绪被她的言语调动，软声道：「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很疲惫，是吗？」
    「我喜欢。我怀念过去，那是一种嚮往，但嚮往不能当饭吃，我讲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说，还好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很幸福。」
    我忽然很想问林妙壹，她当年与杜紫姍交往、分手的那些事，不过，现在提出来，肯定会把气氛弄差，坏了她这份触动我心的感性。
    我正在犹豫，她吻了我的额头，「睡吧。」
    杜紫姍于今日，在我面前硬生生被传送离开，而帮助她的系统，也由于违规，结果被暂时封锁。
    我想起前几天，我梦到林妙壹的告别式。
    杜紫姍有参加告别式？我不确定，但依常理判断，她不可能不去。
    我没有见到她的印象，因为当时我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不是发呆就是流泪，没空去理会他人，大多时候我都在盯着她的相片发愣。
    杜紫姍如果有到现场，没来找我也是很合理的，搞不好她还要求小鱼等人，别告诉我她来过。
    杜紫姍对我而言，已不再是无法原谅的敌人了。
    见到她即将离开的那一幕，我甚至觉得惋惜，对她那带着悲意的浅笑感同身受。
    再会了，杜紫姍，从此以后，我们大概再无交集。
    「你还在想什么？」林妙壹揉揉我的发。
    「没有、没事，睡觉。」
    我睡不着，强迫自己闭着眼，压制脑中一个又一个冒出的思绪……
    醒来时，我的手缓缓挪动，竟然没有摸到身旁的人。
    我使劲让自己瞬间坐起来，不然继续躺着，过几秒我可能又睡着。
    眼睛无法睁开。
    我闻到食物的香气，沉寂的精神逐渐甦醒。
    当我睁开眼时，身边果然看不到林妙壹。
    厨房的灯光照耀进卧室内，香气、做菜的声响也从那个方向传来。
    来到这个世界，我对这样的场景已经不会感到陌生，视觉、嗅觉、听觉等，都不断地让我深刻感受到林妙壹的存在。
    但是，我依然会想起在现实世界中，夜深人静时，幽暗的房间里，那个无依无靠、形单影隻的自己。
    这里的一切体验都是真的，却带不回至现实世界。
    还记得，系统说这是给予我的福利，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现在却觉得这是我的劫难。
    我像个人偶，迈着缓慢而僵硬的步伐走到厨房。
    林妙壹正将锅内的菜倒进盘中，她转身，把盘端到桌上，笑着对我说：「睡饱了？」
    我点头，浅浅一笑，「还可以。你真是的，今天遇到那种事，你应该要好好休息，我们出去吃就行。」
    她伸出食指左右摇摆，「不行，这一餐是我要给你的奖励，报答你今天救我回家，而且今天发生那种怪事，我怎么敢出门？待在家里比较安全。」
    「一切都过去了，你不必那么在意，外面足够安全。」
    她力道不大地扭了我的上手臂，佯嗔道：「喂，你是在暗示想出去外面吃，不想吃我煮的是不是？」
    我按了按手臂，无辜地说：「哪有，我就是怕你明天上班会害怕，好心安慰你而已。」
    用完餐，我们一起打包剩菜、收拾餐盘，然后到客厅看电视。
    「今天是你做晚餐，等一下就让我负责洗碗盘。」我说。
    「好啊，就交给你了。」说完，她就从坐姿换成侧躺，将双脚放在我的大腿上。
    我微笑，按摩她的小腿，她呵呵直笑，毫不吝嗇地称讚我。
    「很舒服。」她享受地闭起眼睛。
    休息一会后，她起身，迅速在我脸颊上亲一口。
    她露出一抹略带傻气的笑容，我不禁莞尔。
    我看了眼卧室──林妙壹在里头使用电脑──然后走至洗碗槽前，把一个大铁盆放进槽内。
    我讨厌那些食物残渣直接流进滤网，卡在上头，那样让我觉得噁心。
    让残渣掉进盆内──铁盆相当于垃圾桶──比较符合我的心意。
    铁盆蓄满了水，泡沫、油脂使水不甚清澈。
    我盯着水盆中模糊的倒影，这水恰如我现在的心境──混沌、徬徨。
    也许，不能……
    不，我得下定决心，将一切划下句点。
    我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朝卧室问道：「你今天要吃什么水果？」
    「都好，随便。」
    这是个既让人欢喜又讨厌的回答，好在冰箱内的水果也才两三种，不会让我犹豫到无法选择。
    我端着水果走进卧室。
    林妙壹看着我手上的盘，双眸如弯月地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居然心血来潮削了兔子苹果，以前都没看过你这样弄。你心情很好？」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削过一次，林妙壹大概是忘了。
    「跟心情无关，就突然想这样做。」
    她用叉子刺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嗯──我觉得兔子苹果很有趣，但是……你不要介意，」她瞥了我一眼，「我好像还是比较喜欢原本的样子，兔子造型的苹果，我不是很爱。」
    我不算是一个恋旧的人，在绝大部分的事情上，我总是倾向于选择当捨就捨，朝该前进的方向往前走。唯独林妙壹的事每每令我掛怀、难忘。
    我仍记得，第一次削兔子苹果给她时，她也是说喜欢正常切瓣的苹果，对兔子苹果不感兴趣，从那以后，我就没再削过兔子苹果。
    削兔子苹果是在我们刚復合不久后，那时候的我患得患失，怕这得来不易的幸福又溜走，所以，我针对生活中的细节，尽可能去想些新花样去讨好她，避免她认为我只是个无趣的女人。
    这些回忆恍如昨日，仔细想来，歷歷在目。
    没想到时间如流水飞逝，命运更迭，现在她在我的面前，我却悲伤大过于高兴。
    我撇过头，清了清喉咙，说：「我还有盆洗碗水没处理。」
    回到厨房，我怔怔注视着那铁盆，水面平滑如镜，过了一段时间，两滴泪珠一前一后落入水盆，荡起涟漪。

 第二十七章

    又过了一个礼拜。
    这七天，我和林妙壹四处去游玩。
    夜晚，我一个人来到厕所，呼叫系统。
    我郑重道：「系统，从明天开始，我要保留林妙壹的记忆。」
    ──你确定？每保留一天，就要花掉你一天的寿命，等你回到现实世界，这些寿命将不会返还给你。
    「没问题。」
    ──看来，你已经拥有足够的勇气了，你比你想像地还要坚强。
    「怎么说？」我笑了笑，好奇地问。
    ──我负责的案例中，根据统计，在一年内就回到现实世界的人不超过五位，假如算上你，就刚好五位了。其他人，大都会选择待久一点，沉溺于美妙的生活中。
    「其他四位是怎样的人，我很感兴趣，你能介绍介绍？」
    ──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有个人不到一个月就满足心愿与遗憾，离开了。
    我非常震惊，「不到一个月！那个人没有挣扎吗？一个月内就离开，他怎么放得下？太厉害了。」
    ──是的，他意志力过人。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有些人经过漫长的旅途，回到现实世界却崩溃了，我不得不在他们做出过激行为前，消除他们的记忆。
    「我们穿越者回去，不用像杜紫姍那样清除记忆？」
    ──不用，因为我已经做好防护措施，你们全都不可能透漏穿越的事。
    回到原本的世界，却能保留在「回溯时空」时的记忆，不晓得该说好还是坏，我不免哀愁地想。
    ──如果认为这些记忆带回现实世界，会使人痛苦，你可以提出要求，在你离开时，让我消除你的记忆。
    消不消除，不是现在急着要决定的事，我沉默地离开厕所。
    林妙壹躺在床上，将头发捋成一束，放至左肩那侧，「你去洗个脸，怎么洗那么久？」
    「就检查自己的脸，稍微拖了点时间。」我掀起棉被，躺下去。
    她戳戳我的手臂，要我转过去面向她。
    「我好像还听到你的说话声，你是不是在偷偷练习唱歌呀？」她含笑地露出「想探听八卦」的表情。
    高中时，一年级各班强制参与校歌比赛。我为了那比赛，会找寻没人的角落去练唱，可偏偏林妙壹就是能发现我到哪，甚至躲在一旁听我唱完后，才笑嘻嘻地跳出来，说些俏皮话逗弄我。
    大学时，我们同校不同系，学校一样也有举办新生的校歌比赛。我们分享了各自班上的改编曲，好笑的是，我们都觉得对方班上的歌曲比较好。
    她的表情让我怀念那青涩的时光。
    「呵，我现在哪还须要唱歌？我不是学生了。」
    「唱歌不是为了同学和班级，而是为了自己。」她学着某些心灵导师，装模作样地说着类似人生格言的话。
    「我又不是歌手，自己一个人时才不会想唱歌。我刚在厕所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林妙壹幽深的双眸眨了下，「你不是个会自言自语的人。你有心事？」
    我的小习惯，她一清二楚，但我实在想不到其他藉口。
    「还是，你在跟别人偷讲电话？」她双眼依然清澈，却似乎起了淡淡的氤氳。
    「我能找谁偷讲电话？」我笑着发出两声闷哼，「你诬赖我，天空会降六月雪哟。」
    她推了我一下，「你又不是竇娥，你顶多只会是隻蠢鹅。」
    默了两三秒，她再度问我，「你有心事？」
    我不变应万变，挑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回道：「每个人都有心事，你也有。」
    明天还不会怎样，等到后天到来，林妙壹就会察觉全世界停在8月30日，届时就换成她有心事了。
    「事情还好？」
    「现在还不清楚多麻烦，」我隐晦提示她，「好好睡，明天又是个新的开始。」
    她还想再说什么，我的手指轻按在她唇上，然后做了个示意该睡觉的动作。
    她撇撇嘴，显然不想就这样被我敷衍过去，但还是听话地闭上眼睛睡了。
    早晨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先醒了，林妙壹尚在呼呼大睡。
    我稍微讶异却不感到意外，毕竟我昨天就已先跟系统约好，从今天开始要保留林妙壹的记忆，避免回溯，所以，我能脱离回溯的限制，比林妙壹早醒，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哎，这都是我花了一天寿命换来的，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说人命不值钱吗……好像也不能这样说……涉及到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用一般的常理去判断是没有用的。
    我静悄悄地起身，走进厕所关上门，开始洗脸刷牙。希望水声不会被林妙壹听到，打扰她睡觉。
    我回到卧房，她还熟睡着。我把她的闹鐘响铃关掉，等到时间差不多，我再来叫她就好，这么一来，她就能多睡一点。
    休息一会，我到厨房拿出吐司，开始做早餐。总算不用再吃蔬菜煎饼了，挺感动的，这也是耗费寿命带来的好处，我自嘲地想。
    「系统，我很好奇，其他人也有像我一样花掉寿命？」
    ──你其实很想弄清楚，是不是只有你是傻子，在这个世界花费寿命吧。
    我内心震动一下，觉得难堪，系统说得一点也没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她说话太直接，让我难受。
    我确实想过，自己就这样耗掉寿命有些不智，可我也没有其他好办法。
    「是的，我想弄清楚。」
    ──耗费寿命来交易，是个秘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知道这秘密的人，无一例外，都选择了花费寿命。
    我想起以前系统要我自行去探索、思考这世界，我现在完全明白那有多重要。如果没有探索到某些特定资讯，系统便不会把秘密公开。
    我之所以能够得知交易寿命的秘密，都是多亏杜紫姍提及了相关资讯。我默默在心中再次对她表达感谢。
    见我没有回应，系统又兀自说。
    ──有的人甚至花光寿命，迎来死亡，某方面来讲，这样的人也算富有勇气。
    选择死在这种无限循环的世界，确实需要大量的勇气，这让人心生感慨与畏惧。
    做好三明治，我叫醒林妙壹。
    林妙壹揉揉眼睛，迷茫地问：「今天不是轮到我做早餐？」
    「我今天比较早起床，明天再换你。」
    她点头，伸个懒腰，试着让自己回神。
    等到她入座，我们同时开始用餐。
    我边吃边想，什么时候可以提示林妙壹，让她发现到这个世界的特殊之处。
    然而，我又想到，我让林妙壹保留记忆，是为了告诉她真相，让她和我能在最后好好道别。
    如果我仅仅是去向她提示，那我要在何时揭露自己是从未来来的？
    要是之后才对她解释来龙去脉，她会怎么看我？会不会以为我再愚弄她，不重视她？
    终于，在她进卧室时，我叫住她，「林妙壹，我有事想跟你说。」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我没有阻止她换衣服，因为我觉得她不会马上相信我说的话，有很大的机率还是会选择去上班。
    她扣上钮扣，穿好白衬衫后，微微蹙眉，嘴巴扁了扁，看起来想对我生气又生不起来，无奈道：「你怎么吃早餐时不说。」
    我顿了好一下，才迟疑地说：「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怕你不信。」
    她果断道：「你先说，搞不好我会信呀。你不说的话，难不成你就傻站在那？还是你就是找藉口，特地进来看我换衣服？」她轻笑，笑声在我心中荡漾。
    「我们都女的，有什么好看？」我心绪难平地瞪了她一眼。真是的，我可是认真地要说重要的秘密，没想到，她居然……
    「好啦好啦，你说，我会听。」
    我做个深呼吸，「我不是这世界的人。」
    林妙壹愣住了，我也尷尬不语。虽然我讲的是真话，却让我感到无比羞耻。
    忽地，她大笑，笑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很想让她别笑了，话却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身体也僵着不能动，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是啊，在她眼里，我讲的话一定很可笑。
    我没有觉得被她冒犯，反而更加担心她。现在的她愈轻松看待这件事，到时候受到真相的衝击也就愈大。
    林妙壹忍了好几次，才压下体内那股笑意。见状，我心情沮丧，有些洩气。
    「你是说从小陪我长大的挚友，我现在的甜蜜爱侣，她体内的灵魂不是地球人，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不对，说不定你是在我认识唐不二后，才侵占唐不二的身体，这样子的话，我是该爱你还是恨你呢？」她双眸、嘴角含笑，戏謔地瞧着我。
    糟糕，出师不利，我选错开场白了，我应该跟她说我来自未来才对。
    结果，话题整个被带歪，扯到另一种穿越去了。
    都怪这阵子，我和系统交谈，总会提到这个世界与原本现实世界的问题，所以，我就直接对林妙壹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搞错我要说的重点，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并非是现实世界。」
    林妙壹显然没在听我说话，我也就识趣地闭上嘴。
    换好衣服、化好妆，她对我笑了笑，「等我回来再听你说。」
    我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她出门，我独自站在客厅，凝视那紧闭的门扉，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十八章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情复杂。
    林妙壹决定下班后再来听我说，这相当于又给了我一小段喘息时间，然而，这并没有让我轻松，反而更令我紧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早上的行动被林妙壹打断后，我的勇气似乎有一部分凭空消失了。
    我又开始犹豫。
    整个上午心神不寧、坐立难安，直到睡了个午觉起来，我的情绪终于稳定，开始模拟林妙壹回家的情景。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如果我能在脑中多顺几遍晚上要讲的话，到时候，我面对林妙壹就能更加沉稳而不怯场。
    我算准了林妙壹回家的时间，煮了几道她喜欢的菜。
    等到她吃完，坐在沙发上休息时，我来到她身边，「林妙壹，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事？」她滑着手机，心不在焉地问。
    我抽走她的手机，放在桌上，认真道：「是很重要的事。」
    她斜睨着我，「真的？什么事？」
    「早上的事，你忘了？」
    她搔搔头沉吟着，想了一会，双眼一亮，朝我笑道：「是自製滷味那件事？」
    我在意的事情，她是不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失落感盘踞在我心头。
    吃早餐时，我的确有跟她提到，最近想自己做些滷味……
    「不是。你换衣服时，我跟你提过我不是这世界的人。」
    「哦，是这件事啊，」林妙壹的表情明显变得不自然、兴趣缺缺，「这个话题不是结束了？还要谈什么？」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明白林妙壹的反应很正常，但我还是不禁生起闷气。
    她察觉我的情绪，神情与言语有所收敛，「这不是我的错，是你讲的事情太过离奇，我难以相信。」
    「我可以证明。」
    她眉头微动，「你说说看。」
    「除了我们两人，明天，所有的人事物都会照着今天重来一遍，换句话说，就是再过一遍8月30日。」
    她嘴巴微张，双脣微微颤动，一脸诧异。
    她音量渐增道：「唐不二，你认真的？」
    我坚定道：「我现在不多说什么，我只能说，明天到了就见真章。」
    我原本计划要谈得更深入点，可是，她的态度，让我意识到这不是个好时机，无法继续说下去。
    必须让她亲眼目睹这世界的奇怪之处，她心中那堵高墙才会软化，愿意好好听我说话。明天才是真正的挑战。
    「好……那就……明天，等明天到来。」林妙壹紧抿着嘴，似乎把很多想说的话通通吞回至肚子里。
    一整个晚上，我们都比平时还要沉默许多，尷尬的气氛油然而生。
    僵持不知道多久，她先主动打破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障蔽。
    她靠过来，坐在我身边，捏捏我的手背，声音犹如软绵绵的棉花糖，「你别生我的气，这件事其实……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种超自然的事件，我的确很难接受，所以，你就别跟我呕气了，好吗？」
    我瞅着她，低声道：「我没那么小家子气，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说话，我不想自讨没趣，就乖乖闭嘴了。」
    「原来是我们彼此误会。我愿意暂时相信你，但是，明天如果一切正常，你要答应我，别再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她语带劝诫。
    我猜得到林妙壹在想什么。
    她表面上是那样说，可内心还是不信我。
    假如明天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就会暗地里开始观察，我到底是在跟她开玩笑，还是哪里出现问题。搞不好，她会怀疑我是不是精神方面出状况。
    唉──
    至少，她嘴上还肯给我几分面子，没有直接狠狠数落我。
    我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嘴在她耳畔笑道：「你脸色干嘛那么紧绷，有些时候，生活就是要增加点乐趣嘛。」
    我这是在误导她，让她以为我讲的那些话是开玩笑而已。
    瞒骗林妙壹，我觉得十分抱歉，但我面对当下如此复杂的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会比较好。
    除了我以外，世界上还有哪个三十五岁的女人，须要想办法对伴侣解释另一个时空的事，并试图让伴侣接受？这太难了，我已经尽我所能。
    林妙壹摸摸自己的脸，神色比之前和缓许多。
    「我的脸有那么紧绷？」她双眼含笑问道。
    我在内心叹了口气，「有啊，而且你刚才脸色挺差。」
    到了明天，不晓得林妙壹会有何反应？
    「有吗？」她撇开脸，侧着面向我，视线朝着下方，时不时躲闪。这明显就是心虚的表现。
    我轻推她，「你少来，别装不清楚。」
    她故作糊涂，「我什么也不清楚。」
    翌日，我还是比林妙壹早醒。
    我没有急着起床去洗漱、准备早餐，林妙壹很快就会发现异状，到时候她绝对无心去上班，所以我根本不用动手做早餐，去外面随便吃就好。
    我悄悄把她的闹鐘关掉，上了厕所，回到床上使用手机。
    过了快两个小时，林妙壹才悠悠醒来，言语不太清晰地问：「你醒啦？」
    「嗯。」
    她身体缓缓动了动，「现在几点？」
    我把手机拿至她面前给她看，手机的光在黑暗的环境中显得刺眼，她稍微将目光移开，等到适应后才仔细看。
    接着，她立刻离开床，检查闹鐘。
    「怎么回事？我的闹鐘怎么关掉了？」她惊讶。
    她盯着我，「是你关的？」
    我点头。
    「为什么？」她气恼，「我现在去肯定迟到了。」
    「你今天不会想去上班的。出问题了，你知道吗？」
    她皱眉，「什么问题？」
    「我昨天说过，8月30日在今天会重来一遍。」
    「你不是已经承认那是你在开玩笑？你怎么现在又在讲这些！」
    她生气了，却马上让自己的情绪冷静。她大概是不想要让我们彼此爆发衝突。
    我要她去查看自己的手机和电脑，没过多久，她神情紧张地回到我身边，「每个通讯软体的对话都回到昨天早上的状态，我常用的一些网站也是，查询时间全都显示为8月30日……这不是有人恶作剧？难不成你说的是真的？」
    我抚顺她的发，「我猜你还是半信半疑，我们整理整理，出门去吃早餐，顺便询问其他人。你先不要紧张，弄清楚状况再说。」
    她双手如同臂环紧握住我的手臂，「唐不二，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吃痛，急忙道：「你弄痛我了。」
    「抱歉。」她迅速松开，替我揉了揉。
    「会不会是有个骇客组织骇进全球，把时间设成8月30号？」她问。
    「新闻到现在可没有说有骇客，我们出去一趟再说吧。」
    我们随意挑了家早餐店用餐，之后也到菜市场、不同店家间逛。
    我们问那些老闆、店员今天是几月几日，所有人都给出一致的答案──8月30日。
    「你和他们串通好了？」她不敢置信地问。
    「我没有串通，但你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你今天请假在家监视我，我把手机给你，看看同样的情况，明天是否会再次发生。」
    「说不定你早就跟那些人约好，要一起哄骗我一段时间，就算我明天去问他们，结果还是一样。」说完，她脸色一沉。
    她不是个愚笨的人，她肯定想到了有些部分难以解释，不能赖在我身上。
    网站和通讯软体的内容，不是我有能力去窜改的。
    今天询问的那些人，部分是她选择的。极端点讲，假设这些人都和我串通好，林妙壹大可私下去问其他人，总不可能她找的每一个人，我都有办法事先套好一段说词。
    她想通了，神情低落，「就照你说的做，我要多观察几天。」
    能让她按着我的计划走，我并没有很高兴，因为她显然对这神奇的世界不太有好感。
    我只能帮助她，尽力去适应。
    三天过去了。
    今天的林妙壹和昨天相同，没有去上班。
    将早餐的碗盘洗乾净后，我问她，「今天还要出去找别人问一下吗？」
    她摇头，「我已经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每一天确实都会固定在8月30日，不断重来。你前几天说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这世界会有如此奇怪的现象？」
    「哼，我要是知道，我还要问你？」
    看着她那张鬱闷的脸，我语气放柔道：「好好好，我只是觉得先问后答，能让你更清楚地了解并记住我说的话。」
    见她不语，我赶紧继续说明，「因为这个世界是扭曲、不完整的世界，它完整复製真实世界的样貌，复製的时间长度却只有8月30日当天。一个8月30日结束，这个世界就只能再重新开始一个8月30日，这便是我们目前遭遇的状况。」
    「然后呢？」
    「我从真正的现实世界来到这里。我不是这世界的人，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呢？我来自哪里？」她双手紧攥着，置于腿上。
    「你是这世界的人，不过，几天前你突然能够记住每天发生的事，从而知道这世界在反覆循环。」我不想告诉她，我用寿命去换来她的记忆，那只会给她压力，造成反效果，让我与她疏离。
    「我是这世界的人……生于这个没有未来的世界，永远困在同一天……」林妙壹紧抿着唇，低沉不语。
    我可以想像得到，她正在怀疑这世界与自己的价值、意义。我不能只待在一旁，放任她自己一个人烦恼，鑽进痛苦的螺旋。
    「妙壹，这里虽然不是现实世界，时间也仅有8月30日这一天，但是，这里一切都是真的，你也是真实的，这世界就等同于现实世界的2021年8月30号，真实而非虚假！」
    儘管我尽力开导她，她心情却没有好转。
    我手掌包覆着她的手，「你就是你，就算别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你又如何？在这里的你就是你自己，林妙壹。」
    她的双眸微微闪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笑出声来。
    「真正的我没跟你一起过来？」她目光灼灼盯着我。
    她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让我差点脸色大变。我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心却狠狠震盪。
    还好，她没问真正的林妙壹怎么了，那我一定说不出话来，当场露馅。
    「没有。」我不想对她说谎，可也没对她说出她已经去世了。
    带有衝击性的事，不能一口气通通跟她讲，我得掌握好她心里能接受的上限程度。
    「你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她握住我的手，朝我浅笑。

 第二十九章

    原本，我还不怎么想念现实世界，但被她这么一问，我想起那三位从各地来找我的朋友。她们是为了替我庆生才来找我，没想到，我意外遇到系统，就此离开她们身边。
    她们现在仍旧停在那个时刻，如同人偶。
    这些日子，我很少想起她们，不禁对她们感到愧疚。
    ──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照着你的步调继续走就好了。你的朋友以及全世界的其他人，并没有真的被定住不动。我只是把你的行动所需要消耗的时间，从现实世界独立抽取出来，进行压缩，所以，她们是她们，你是你，不要胡思乱想。
    系统讲的这一串内容，我虽然不是全懂，不过，我感受得到她话语中的好意。
    她知道我的行程来到最关键的时刻，她不希望我因为其他人而让自己受到影响，做出错误的决定。
    我想向系统表达谢意，可林妙壹在场，我不能够对系统开口，只得在心中默默感激。
    「问你问题，你怎么在发呆？」林妙壹握住我的手掌，晃了晃。
    「我没发呆，」我花了几秒，想起她问的问题，「我来到这世界，在这里待了将近六个月。」
    「六个月！」她讶然，「这么说，长达六个月，你都是一个人去面对这奇怪的世界，没有人陪伴你，所有人与你交流，到隔天就又会忘记！」
    她双眸睁大，深深吸一口气。
    「准确来说，大家忘记的只是8月30日所做过的事而已，该有的记忆并不会忘掉。拿你举例，你还是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係与往事，只不过你却忘记了你过了几遍8月30日，不记得你在8月30日曾做过什么。」
    话刚说完，林妙壹就紧拥住我，「一个人反覆过着同一天，没有人记得你做什么，你的生活也无法前进……这样……很痛苦啊。」
    我想对她笑，却笑不出来。轻声向她安慰道：「才六个月，我还忍得住。」
    「这……什么才六个月……」她心疼地看着我，「之前我都做了些什么？她有没有好好陪你？」
    「有时候，我不想让你去上班，因为我知道在这世界去上班没有什么意义。为了把你留在家，我近乎使出浑身解数……」
    我娓娓道出过去半年所发生的事，可是我没有讲得很详细，仅是点到为止。
    我想，她能明白我的想法，过去就是过去，没必要过度去探寻，现在有更多事物值得珍视。
    我们聊得挺开心，讲着讲着就笑中带泪，笑着互相将对方闪烁的泪花拭去。
    「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来是为了做什么，还有你来自哪年哪月哪日。」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我又再次面临到关键问题。
    「我来自五年后的世界，我有点事情要办才来到此处。」
    她用手肘碰我，「你这样太不够意思了，有说跟没说一样。什么事情需要你特地从未来来到这？」
    「今天你知道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其他的事我之后再慢慢说。」
    林妙壹眼神炽热而深沉，「你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又或者不敢说？」
    我忍不住吞了口唾液，「我会对你说的，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她挽着我的手，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之后得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我压抑的情绪，被她如此一说，顿时好上不少。我朝她挑眉，「你说不放过我，是要怎样不放过我呀？」
    林妙壹不说话，给我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你想暗示什么？这种无聊的小招式，我可不怕。」
    不知何时，她已松开我的手，然后两手瞬间环抱住我的腰。
    我扭了扭，挣脱不了。她趁机捏了我的腰。
    我轻轻拍了她的手，「喂，你说不过别人就动手动脚。」
    「可是，我看你笑得很开心，不是吗？」
    「我怕痒。」我无奈努努嘴，「你的手不要再乱来囉。」
    「哪有乱来，我这样很有礼貌了。有的人很糟糕，就直接把手伸进衣服乱摸。」
    「你说的是江雨泽？」提起这个名字，我觉得很羞耻。
    「哦，我都忘了他叫江雨泽，我只记得很多人叫他南城江大少。」林妙壹表情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唤起过去的回忆。
    我激动地点点头说：「对对对！南城江大少，我都忘了他住南城。以前还小不懂事，只觉得害羞、兴奋，现在想想，江雨泽实在是太噁心了。」
    江雨泽并非真实人物，他是我们国中时读的第一本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那本小说是典型的霸道总裁文，不过，那所谓的霸道大概只能骗骗小女孩，以我们如今的眼光来看，那霸道总裁哪来的霸道，纯粹就是恐怖情人罢了。
    唉，那本小说在当时我们那群女生的眼里，评价算是不错，可要是拿到现在来看……真是不胜唏嘘。
    「是很噁心没错。像江雨泽那样子喜欢伸出咸猪手的人，搞不好就躲在你我的身边，所以，我这么温和有礼，你该好好珍惜。」
    我忽视她沾沾自喜的样子，随口说道：「你是在五十步笑百步。」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我有个称号？」
    怎么突然谈起称号？我搞不懂林妙壹的思路。
    说到称号，林妙壹倒是在大学时代被不少人叫做狐狐、fox。
    这跟狐狸精没有关係。
    单纯是某些同学参加了cosplay大赛，拍了林妙壹的扮装照后传播出去，让不少系所的同学都知道了她，不久，就被人起了绰号。
    面对她的问题，我一愣，呆呆地问：「什么称号？」
    林妙壹坏坏一笑，「台中林大少。」
    我翻个白眼，「你别闹了，听起来很俗耶。」
    话说，我从出生到现在，还真没听过有人被称呼为大少，是我太孤陋寡闻？还是说，小说中的南城根本就不在台湾？
    那本小说不在我手中，想要透过翻阅来查证，已经办不到了。
    罢了，以我现在的心境，怕是无法读下去那种过于做作的情节。
    林妙壹摆出一张倨傲的脸，冷哼一声，「小唐，你在勾引我？可惜，还不够。」
    我无比尷尬，做了个乾呕的动作，「你能不能不要模仿江雨泽？我求你。」
    「你不喜欢？我可以换个方式让你喜欢。」
    「够了，求你饶了我。」
    没想到，当我讲出这句话，彷彿触动到她心中的某个开关，她愈演愈起劲。
    在她的引导下，我也不知不觉陪她演了。
    我将一缕发丝放到耳后，「像我这样不够年轻的女人，我想你不应该留恋我，你有更好的选择。」
    她瞇起眼盯着我，摇摇头，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孩童，「我看你是不懂，的确有不少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但像你这样成熟、稳重的女性，同样也很受欢迎。你要是醉倒在夜店，肯定被我捡走。」
    林妙壹讲的实在是太露骨了，我不禁有点气恼。
    「喂，这是在演戏，你克制一点。」
    「对啊，我只是演戏，很认真地演戏。你似乎……很无法冷静，脸都红了。」她戳了几下我的脸颊，语气曖昧地说，「很有弹性哟。」
    想到她以前触碰我身上另一处部位时，也讲过同一句话，我整个人──尤其是头、脖颈──就逐渐发热。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她的嘴贴在我耳边低笑道。我感觉自己的心神快要被她勾走。
    「你的脸很烫。」她抚摸我的脸。
    「你讲得愈来愈超过了，」我轻轻揪着她耳朵，「乾脆都你讲就好啦。」
    「嘶──痛痛、痛痛。」她灵动的水润双眼直视着我，娇柔诱人。
    「你干嘛装可爱？」我怜爱地揉揉她耳朵。
    「喵喵喵──」林妙壹蜷着手，微微躬着身，如同小猫那样娇憨地扭动。
    「喂，你多大了，做这种动作也不怕羞。」
    「你明明很喜欢我当猫咪。」
    我沉醉在林妙壹为我构筑的温柔乡里，每一天都紧紧跟随于她，与她欢笑，谈论往昔的点点滴滴。
    一天、两天，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经过四天、五天，林妙壹就察觉到我在拖延时间，然后开始缠着我，询问之前我尚未向她交代清楚的答案。
    我无奈，内心左右挣扎之下，松口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弥补遗憾。」
    我还是没敢直接把真相说个明白。
    「8月30日，这一天有什么特别？为何要回到这天？遗憾又是指什么？」
    「这一天在你眼中可能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天却让我……挺遗憾，所以，这个世界才会被固定在8月30日。」
    她搂住我的脖子，抚摸我的头，用眼神鼓励着我。我猜，我表情一定不太好看。
    「我觉得，这一天……我对你不够好……后来的我，每当想到这一天，我总会感到深深的懊悔。」
    8月31日，林妙壹逝去之日，那无疑是令我悲痛万分的日子。
    而8月30日，也往往让我倍感哀戚。
    在我还没接触到系统前，我有时候总会想，既然8月31日註定会发生那场车祸，那么8月30日的我为何没再多和林妙壹讲几句话，为什么没有对她这样……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那么做……
    诸如此类，眾多的想法、可能性，伴随着我对她的珍视与眷恋，如同浪潮向我袭捲。
    然而，这无数的念头终究是徒然。人死了，不管想太多、做再多，到最后留给我的，仅剩无尽的空虚。
    林妙壹告别式结束后，有阵子我都在借酒浇愁，更正确的说法是，透过睡觉逃避忧伤。
    我不会胡乱喝酒，把自己的身子搞垮，喝酒只是帮助睡觉的手段。
    我想藉着醉意好好入睡。
    「是吗？8月30日这一天，我们吵架了？」她眨着眼，好奇地问。
    「没有，我们没吵架。」
    她继续逼问，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被我敷衍过去。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定，一脸正色地问：「唐不二，这一天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心咯噔一下，灵魂好像被狠狠摇晃、震盪。
    林妙壹敏感而聪明，她的问题直指真相，我一点也不意外。

 第三十章

    林妙壹的问题确实碰触到真相的核心，可惜的是，她弄错天了，真正发生意外的是8月31日而非今日。
    我採取了洋葱式的方法，一层一层将我所知道的东西，有节制地对她揭露。
    现在还不是将一切事实都坦白的时候，太过单刀直入，会让她受伤、心碎，那是我不愿意见到的。
    我掩饰心虚之情，硬着头皮道：「不，你想太多了，没有发生意外。」
    她问的是8月30日，我鑽了她的文字漏洞，给了一个误导性的回答。
    我在心中默默向她懺悔，同时不停安慰自己说：「我只是针对她的问题回覆，我没有欺骗她。」
    这样的自欺欺人，并没有让我内心好受一点。
    林妙壹凝重的神情消失，马上诧异道：「没有意外？」
    显然，她已猜到自己在8月30日遭遇重大意外，甚至是死亡，于是，她一开始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然而，经过我这么一解释，她不得不推翻自己推测出的结论，心里產生疑惑。
    「我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说。
    她没有完全相信我说的话。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否则我之后告知她真相，她绝对无法接受。
    让她半信半疑，我认为这样子比较好。
    「是，没错，没那么简单。」我主动承认并对她打预防针。
    「你想要耍我？你认为我很傻呀？」她自信笑道。
    我也朝她微笑，对她伸出五指，摆了摆，「毕竟，我比你大五岁，小妹妹。」
    林妙壹可能看穿我的话术，知道我在诈她，但是，她的内心某处一定有所动摇。这样的结果正是我想达到的。
    我只需要在林妙壹的内心不完全坚定时，为她埋下一颗困惑的种子，她自然会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使想法游移不定。
    「谁是小妹妹？」她看着我，眼神散发危险的感觉，「我随时可以轻而易举整治你。」
    我没有搭理她，这个时候跟她耍嘴皮子，她可能就不只动口，还要动手了！
    「不过，你都三十五岁了，五年时光，你的外貌好像没什么变化？」她问。
    「不，在这里，我的肉体是三十岁的我。」我强迫自己笑了笑。
    现实可不是什么偶像剧或言情小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同主人公，受到挫折、苦难或情伤，都还能让自己保持「容光焕发」，甚至把外貌弄得比以前更漂亮。
    三十五岁的我，因为迟迟走不出情关，面容憔悴不已。我自然也有爱美之心，可独自一人逐渐荒芜，对于外貌的保养，我是有心而无力。
    「五年后的我老了很多，很丑，这样子你还会很爱很爱我吗？」我不想软弱地、带有情绪勒索地讨要她的安慰，但我最后还是娇气地脱口问道。
    林妙壹凝视着我。
    我盯着她的眼眸，有些失神。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未来的你一定很辛苦，都是未来的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你。」
    眼睛泛起了水雾，我用力眨了眨，让视野恢復清晰。
    「不是你的错，只是我的青春时代早就结束了……生老病死，那是无法阻止也无法逆转的。」
    林妙壹死亡的同时，我的青春时代也逝去了。
    我这一生，早已和林妙壹互相交缠成同心结。没有她，孤单的一条绳子也不愿自我成结。
    「你才三十五岁，扯什么生老病死，未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她沉不住气。
    这次，我使尽全力去搪塞。
    她果然不再吃我这套，开始对我埋怨。
    我平静地说：「有些事不该因情绪而莽撞，你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其实并没有。」
    她勾起嘴角，无所谓地说：「就是听你讲些话而已，这须要准备什么？」
    「那么，你有准备好要跟我说你和杜紫姍的那些事？」
    林妙壹立刻闭上了嘴，不敢看我。这一刻，她似乎总算能感受到我身上所背负的压力。
    我温言劝慰她，「我不是故意打击你或讽刺你，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有些事确实是难以啟齿，不过，我曾向你保证会将一切交代清楚，这是真话，我不会食言。」
    她闔上双眼，伸掌，作了一个要我别说话的手势。
    我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见状，我只好在一旁安静坐着。
    「你想不想知道我和杜紫姍的事？」她沉声问。
    我愣住了，「什么？」
    林妙壹那不悦的表情带着一丝痛苦，她眉眼低垂道：「你想知道吗？我可以跟你说。」
    我毫不犹豫道：「好啊。」
    她质疑，「你确定？你真的想清楚了？你一向都……」
    我摆摆手，「没事的。我忘了告诉你，这件事，我们在之前就已经把话说开了。那时候，我们都哭了。」
    她不满地说：「这件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过去几个月发生太多事了，有些事我漏掉没说，这不能怪我。」
    「既然你和我把这件事说开了，那你前面干嘛还问我『有没有准备好要说我和杜紫姍的事』？你是在闹我不成？」
    我摇摇头，把当时的情况完整对她说一遍。
    「我们是化解了心结没错，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你和杜紫姍是如何看对眼，然后交往，还有……」
    「好好好，你别再说了，我想想要怎么跟你讲。」
    「这件事并不急。」我拍拍她的头。
    她一把抓住我那不安分的手，「急也没有用，我目前还没有头绪，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好陌生，让我难以理解……」
    我反抓住她的手，冷哼了声，「你想撇清责任？那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是吗？难道你想说，你头脑出了问题？或者你被人逼迫、控制？」
    她乾笑，语含苦涩，「现在的你，真的让我完全相信你是从未来来的。我记得平常的你，都会巧妙地避开有关杜紫姍的话题，讲话不会这么辛辣。」
    「你是拐个弯说我讲话很呛，是吧？」我尽我所能摆出甜美的笑容，笑里藏刀地说，「你想转移话题啊？想用这种小聪明来敷衍了事？」
    「没有没有，你别生气，我没那个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会负责，我会一五一十跟你通通说清楚，你等我几天。」
    「好，我知道你需要些时间。」见到她如此坦率，我也不好意思继续使性子。
    傍晚洗澡时，在水声的掩盖下，我小声问系统，「在过去，是否有人藉着系统回到过去的现实世界，并改变过去的事件。」
    自从上次和系统交谈后，这个问题就浮现在我心中，徘徊不去。
    系统隔了几秒才回应我。
    ──你很敏锐，是有这种事没错。在最初，我们系统还没如今这么成熟，我们给予人们的福利，就是让他们真正地回到过去，重新过一遍人生，但这个做法有很大的弊端。
    「这些人回到过去，有可能把原本未来应有的走向给搞乱。」
    ──你说的没错，可是，系统其实有办法去防止未来遭受巨大动盪，顶多就是麻烦一点而已，真正有问题的是，让人们回到过去，无法让他们获得幸福，这与我们的期望相违背。
    我感觉到系统的话中设计重大隐秘，非常重要，便急忙问：「不能获得幸福，是什么意思？」
    ──所有回到过去的人们，他们几乎无一不是积极去改变遗憾的过往，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挣扎，最后都逃不过命运的纠缠。例如：让自己的亲人免于在火场中身亡，可不久后，那名亲人就因事故而变成植物人。
    我摀住嘴巴，吓傻了。
    我囁嚅道：「每个人都这样吗？」
    ──大多数妄图改变过去的人都会这样子，有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命都给赔上了。看见他们努力改变过去，生活却没有好转，有的人甚至变得更糟，我们意识到严重性，所以就彻底禁止让人回到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我差点无法好好说话，我的声音在颤抖。
    ──我们系统不相信命运，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悲伤的结果让我们认为命运或许存在。我们选中的人呀，回到过去阻止憾事发生，却又步入另一条残酷的荆棘路，这难道不是命运所开的恶劣玩笑？
    我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我低喃道：「命运，无法改变？真的有所谓的命运？」
    ──我认为，命运是一种强烈的联系，当有人想要用蛮力去改变它，反而会被其反震的力道所伤。不过，命运这种东西，也不尽然就是虚无縹緲的，人与人的各种关係、羈绊，也是构成命运的一部分，这点你迟早会明白。
    我不禁脱口道：「明白？我要明白什么？我就是个普通人，什么都不懂。」
    ──我可以和你稍微分享其他人的经歷。我说过，人的联系是命运的一部分，所以，有人选择切断联系，来改变他们珍视的重要之人的命运，而有些人确实是成功了。
    我困惑，「系统，这和你前面说的不是自相矛盾？」
    ──并没有自相矛盾。我前面提到的那些遭遇悲惨下场的人，我有用到「几乎」、「大多数」这两个词，而其馀某一小部分人，就是选择切断联系的人。
    「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为什么他们能成功？」
    ──这些人全都是牺牲者，他们放弃了亲情、友情与爱情，与他们的家人、朋友、爱人成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藉此让家人、朋友、爱人避掉灾祸。当然，有些灾祸，不是断掉联系就能阻止的。
    我恍然大悟，了解箇中的道理。
    我以前曾想过，要是这辈子与林妙壹成为陌路人，或许林妙壹后来就不会碰上车祸。
    ──唯有牺牲，才有机会去改变命运。只想透过改变某个事件，来挽回遗憾，命运是会反扑的。
    「你跟我说这么多，甚至还扯到命运，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又无法回到真正的过去，重新再过一遍人生。」我有些气恼。
    ──我希望你相信命运，所以我才要向你说这些关于命运的讯息。
    「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

 第三十一章

    对于系统几天前的那番发言，我还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系统说「因为我需要」。
    我需要什么？
    无论我怎么问，系统都不愿意向我透露更多了。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事并非继续对这问题鑽牛角尖。
    「唐不二，你是不是在紧张？」林妙壹温言向我询问。
    「没有，我没事，我才想问你是不是在紧张呢。」我朝她笑笑。
    她沉默，眼底闪过一丝哀愁。
    我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要从何谈起？」她叹了口气。
    「我想知道，你为何想和杜紫姍交往，又为何分手。」我直白地说。
    当下尷尬的氛围，我并没有很在意。这样子的场合，如果不切入主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无意义的废话、客套话，那反而更糟糕。
    「现在想想，当初的我真的很不成熟。」她抿唇。
    「喂，这种推託的话，你几天前就说过了。」
    她脸颊鼓起，闷声嘟囔：「我这才不是……可恶，你都不认真听我说话。」
    我两手一摊，故作诧异道：「我哪有不听你说话？」
    「我指的是，你都没有考虑我的心情，都故意在抓我语句的毛病来攻击我。」她表情委屈。
    「我只是希望我们谈话能轻松点，别那么拘谨，所以，你也别再给我装可怜。想到那段日子，最想哭的人明明是我。」
    我揽着她的肩膀，要她不用内疚，只管放心地把那些往事坦然说出口。
    「先讲你和杜紫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靠近彼此的。」
    她犹豫一会，说：「你还记得，大学时，我去参加cosplay比赛？」
    「当然，我印象很深刻。」林妙壹当时的扮相，我想忘都忘不了，「那粉红长发，很有灵气呢，让你变得像仙女一样。」
    「是啊，有些东西试过后，就会发觉原来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比赛后，我开始对服装的学问感兴趣，我不是想成为服装设计师，只是觉得服装很有趣。」
    我没有说话，用手势示意她继续。
    我想起比赛那天，杜紫姍打电话给林妙壹，说她认识製衣的朋友，也许两人就是因为这个契机而加深关係。
    「杜紫姍透过私人关係，让我得以见识许多不同的衣服。我很感激她，虽然我对她没有什么超友谊的想法，也没有想多认识她的念头，但她邀请我出门陪她，我是不能拒绝的，毕竟人情债难还。」
    我边思索边说：「这不像你，你可不会放任别人用情感束缚你，哪怕你是真的很喜欢服装。除非是你愿意……」
    「我……是的，我明知道她在接近我，但我没有抗拒。」
    此刻，我只能问那个老问题，「为什么？」
    「我发觉，我和她之间有着可能性。」她低头。
    「可能性？你讲得可真委婉，也就是说，你认为你可能喜欢上她？或者说你有种感觉，她会成为你的另一半？」
    林妙壹慌忙摆手否认，「没那么复杂，就只是有点被她吸引罢了。」
    受到吸引之后会发生什么？当然就是两人愈靠愈近。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怨懟，但我也能理解林妙壹大致上的心路歷程。
    确认自己的真爱，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拿林妙壹来说，她不正是来回兜转，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待在我身边？
    她选择接近杜紫姍，以思索自己到底是偏向我，还是偏向杜紫姍，这没有错。
    唯一有问题之处，就是她那么做，是否算是精神出轨呢？
    然而，如何才算精神出轨，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界定清楚。
    「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很严肃，你别说谎。」我半威胁地说。
    她乖巧点头。
    「你和我分手之前，没有和杜紫姍做出逾矩的行为吧？」看到她疑惑的表情，我补充道，「就是牵手、接吻、性行为。」
    她脸色大变，随即泛红，郑重道：「没有，我们连挽手都没有，我不可能没和你说分手，就和杜紫姍乱来。那是对你的背叛，我不会那样做。」
    至少，她在行为上没有超过那条线，守了规矩，但我心里还是不禁发酸。
    这就是我所在意的部分，我不能接受她左拥右抱。她要和杜紫姍做任何亲密的事，那没问题，但她必须先和我断清关係。
    我下意识地说：「嗯，你有亲自来向我提出分手。」
    林妙壹身子几乎不可察觉地晃了晃，「唐不二，我不是故意……」
    她忽然闭上了嘴，保持沉默。
    恐怕，她自己都对她过去曾说的话感到厌恶，所以才说不下去。
    当初分手时的恶言，如果不是故意的……无意间的恶意，反而更伤人。
    说出那句话，我心里也一阵懊悔，我并不想用言语去刺激、伤害林妙壹。
    或许，是我对当年分手仍旧太过介意……
    说出去的话如覆水难收。
    我没有急着回话，过了一段时间，我慢悠悠地说：「只能说，那都是太年轻、不够成熟所犯的错。」
    她撇过头，不敢看我。
    我轻轻地用手把她的脸转回来面向我。
    她强硬地想把头扭开，却摆脱不了我手的控制。
    「我现在没有怪你的意思，都过去了。」我安慰她。
    我再度向她询问，她哽咽地娓娓道来。
    随着林妙壹与杜紫姍愈发亲近，她心中彷彿有个声音一直对她说：「如果我和杜紫姍交往，是不是比较好？我也许会更加幸福快乐。」
    当时的她认为，杜紫姍带给她很大的安全感，值得让她依赖。
    换句话说，她无法依赖我。
    我们交往，她总是佔据着主导地位，她成了一个照顾人的角色。
    认识了杜紫姍，令她明白，她对那样子的生活已经厌倦，她也想要依赖别人，被人贴心呵护。
    我可不是骄纵的公主，与林妙壹交往的时候，我并没有一味贪图享受，单方面接受林妙壹的照顾。
    但林妙壹觉得我给她的不够多，和杜紫姍相比不够多。
    听到这样的答覆，我心情非常复杂，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在我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还以为我们那样的相处模式，很融洽自在。」我苦笑，轻吐口气。
    她畏怯地瞥了我一眼，随即转移视线。
    「是我疏忽你的感受。」我真挚地表达歉意。
    「不，不是，我也疏忽了你。」
    我噗哧一声，大笑，「就别互相推来推去了，那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无所谓对错。既然你在杜紫姍身上找到你想要的，你为什么还会选择和她分手？」
    「我接下来的话听起来可能很任性、可笑，但真的是我的实话。分手的原因是我和杜紫姍的步调逐渐不协调，我觉得她对我太过关爱，隐约让我感受到她的控制慾，好像我的行程都要按照她的安排走。很讽刺吧，明明一开始是我想要别人来照顾我，后来又觉得她管太多。」
    「会不会是你太敏感？搞不好杜紫姍只是作风强势了点。」
    林妙壹听到我为杜紫姍说话，不由得感到疑惑又好笑，「你们不是情敌吗？」
    「是情敌，不是仇敌。」
    林妙壹神色不定，然后继续告诉我她为何和杜紫姍分手。
    另一个原因就更讽刺了。
    她认为，她与杜紫姍之间的爱情，不是她真正所追求、渴望的。
    她觉得她当初会爱上杜紫姍，是因为她太过迷恋杜紫姍带给她的呵护感。这样子的恋爱，一种彆扭感渐渐自她心底浮现。
    林妙壹所讲述一切，就是如此主观且率性。
    我听完后，受到很大的衝击，意识一时发愣。
    我这辈子只爱过林妙壹。对于爱情，我的圈子很小，林妙壹道出的爱情价值观让我难以接受，感到混乱。
    原来她是那样想的……
    她分手的理由，以我的角度来看，都显得太过随便，如同儿戏，可是，我相信那是她的真实感受。
    我并不反感，只是惊讶。
    每个人如何看待感情都是不同的。
    林妙壹也好，我也罢，我们不过是去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份爱。
    「所以，你后来想和我復合，也是出于这么……随便的心态？」
    「我不随便。」她嘴唇抖了抖，眼神黯然。
    「是我没想到更好的措辞，原谅我那么说，」我心疼地捏捏她的脸，「我只是很好奇，和我復合是否又是你一时兴起的念头？刚刚听到，你因为感觉不对就迅速从一段感情中抽身，我挺担忧你又是凭感觉决定。」
    「我知道你指的是我有没有深思熟虑过，我当然有。和杜紫姍分手后，该说是教训或是成长……短期内，我不打算再谈恋爱。你愿意不计前嫌，回来继续做我的好朋友，我很感动，一份宝贵的友谊，正是那时的我所需要的。」
    林妙壹一脸唏嘘，对于和杜紫姍分手的事，她没有详述，仅说出部分重点就轻轻带过，但是，我能感受到她隐藏在话里的难过。
    她的两次分手，对她造成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
    和我分手，她对我虽有愧疚，可更多的是喜悦，因为她认为自己找到了真爱──杜紫姍。
    和杜紫姍分手，却是大大打击了她。她认清自己的内心，没有选择勉强、将就，毅然决然离开杜紫姍，变成孤身一人。
    而我回到她身边陪伴，给予了她温暖，不过，我不想要是由于报恩或是其他心态，才决定与我復合。
    「你有考虑清楚，你是真的爱我，才和我重新交往？」我艰难地问出这个沉重的问题。
    「这个想法是突然在我脑海中出现的，却不是无缘无故出现。我本来真的不想那么快再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可是，就在我们以好友的身分相处一年后，我发觉自己是爱你的，所以我没有犹豫，我不想错过。」
    听到她这么说，我既害羞又甜蜜。
    待我冷静下来，我问：「难道这样不会重蹈覆辙？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不过，你当初不想继续和我交往，后来又和我復合，那样不是什么都没改变？」
    「我无法用语言去解释。我们相爱的这几年，已经足够证明并说明一切。爱情，是没有办法事先预料的，有的人步入婚姻，才发现自己不想要那么早建立家庭；有的人遗失了宝物，重拾回来后，才知道宝物有多珍贵。」
    林妙壹牵起我的手，满脸幸福。

 第三十二章

    林妙壹的笑容映在我的眼里，我顿时又失去了勇气。
    我早就决定在今天把真相向她公开，然而，那笑顏……残酷的真相毫无疑问将会夺走她的微笑。
    她的第六感似乎感觉到真相非常骇人，所以，她没急着切入正题，而是和我间聊各种话题。
    我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婉拒了我，我在心底叹口气。
    她不想离开，她在调整状态，迎接待会就要到来的衝击。
    今天注定避无可避，我无法再去找任何藉口来拖延。
    谈话间，不晓得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林妙壹的眼神有着平时所没有的深邃感，让我不由得把目光对上她的双眼，或者说她的眼睛散发出强烈的吸引力。
    她做了个深呼吸，「嗯，我把我和杜紫姍的事告诉你了，同样地，你也该把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原因通通交代。」
    「我来这是为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有些话我必须当面跟你说。」我按了按眉间。
    「是什么？」她呼吸变得粗重，我能清楚听到空气通过她鼻腔的声音。
    「你出了意外，很严重的意外。」
    她皱着眉质问：「你不是说没有意外？」她音调倏地拔高。
    「你当时是问8月30日，而你出意外的那天是8月31日。」
    一阵沉默。
    她轻笑，「你居然跟我玩文字游戏。」她的眼中没有怒气，忧伤覆上她的双眸。
    「你不敢直接说，所以当时才那样回答我。我到底怎么了？我半身不遂？还是成了植物人？」
    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这感觉和憋气不同，彷彿我被丢在一个逸失空气的环境里。
    我摇摇头，费了好大的劲才逼自己开口，「都不是。」这三个字听起来异常沉重。
    又一段时间无人说话。
    林妙壹勉强地弯起嘴角，「你是傻了吗？总不能要我自己开口问你吧。」
    她会这样说，肯定是猜到了答案，就算猜错，也八九不离十了。
    而且她说的没错，事到如今，我怎么能放任她不管？我怎么能开个头，就把尾巴扔给她自行处理？那太过分且不负责任了。
    如果我在关键时刻仍畏畏缩缩、裹足不前，我也没必要来这里对她说这些话。
    「你过世了。」我尽可能保持客观的立场来说这句话。
    告知她真相，化解遗憾，这是我该做的事，我想做的事，哪怕这件事无比痛苦。
    「我怎么过世的？」
    她的脸异常平静，这不对劲。听到自己的死亡，就算再怎么冷静，也不该如此。
    「是车祸。你没有错，错的是对方。」
    语毕，我听到她喉咙发出些闷声。
    错的是对方，就代表她遭受了无妄之灾，她本不该死去的。任谁知道这样的事，想必都无法甘心。
    「你说的是真话？不是开玩笑？」她紧盯着我，双手握成拳状。
    我想起悲伤五阶段理论，第一阶段是否认。林妙壹想要否认我说的话，藉由拒绝事实，让自己的心舒服点？
    我眼眶痠疼，差点就落下眼泪。
    我轻揉双眼，花了点时间把泪意驱散。
    从我的反应，她一定明白我说的是真话还假话，可她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等我回答。
    我的答案非常重要，恐怕我说谎了，她也不会拆穿我，把我的谎言当作实话。
    「是真话，是真的，千真万确。」我重复强调其真实性，希望能帮助她认清事实。
    「既然这世界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那么我眼前的你是真的吗？也许你说的都是假话，也许我还在梦里没有醒来。」她咬了下嘴唇，眼角处似乎微微颤动。
    曾经，我跟系统说过，要是能住在这里，这里岂不就是真实世界。
    而此刻的的林妙壹却说一切都是假的，连我也是假的。
    我是生者，她是死者，是生与死的距离，让我们的思维形成了差异。
    这一刻，我再度清楚认知到，我们已是天人永隔。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我们的结局都只有一个──永别。
    悲伤五阶段的第二阶段是愤怒，可她脸上没有任何不悦。
    她面无表情地说：「让我一个人回房静静，你就待在这里不要离开，等我出来。」
    这种口头命令，没什么强制力，但我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做。
    我坐在原位，正当我有点忐忑不安又间得发慌时，我听到卧室里传出了哭声。
    她克制不了地大哭。
    今日之前，她绝对就有推测、联想过最糟的情况──自己已然身亡。
    但她心存侥倖。
    直到我亲口道出她因车祸而死，她心中那点飘摇的希望才真正被辗压、粉碎，情绪彻底溃堤。
    我唤出系统，对系统说：「我要取消我的寿命交易。」
    如此一来，林妙壹又将恢復到之前的状态，每天不停遗忘前一日的记忆。
    ──为什么？你后悔告诉她真相了？你打算保守这秘密？
    不知为何，我觉得系统的语气除了诧异外，还带有严厉之意。
    「没有，我会跟她说，可是，这次我处理得不够好，我要重新来一遍。」
    ──唐不二，这个要求我不会答应。
    为什么？
    以往对我友好的系统竟然拒绝我，更奇怪的是，我感觉到她对我的蔑视。
    「我这要求应该没有违反规则的地方。」言下之意就是，系统不该莫名其妙不准许我的要求。
    ──你真是……看来，我高估了你的能耐。
    「我怎么了？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我之前跟你说过，有的人想要改变过去，拯救一位亲人，结果反而害死全家，你现在就是在做同样的事。
    我听了，怒了，「哪会同样？他们是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一遍人生，而我是被困在同一天，可以反覆重来，我们做的事怎么会一样？」
    ──在你面前的就是你渴望再见一面的林妙壹，这里不是游戏，她不是虚拟人物。你想要反覆去尝试不同行动与对话，这对你们的爱情而言根本就是一种褻瀆
    「你懂什么？我说了，我只想做到最好。」
    ──最好？什么才叫做最好？有些东西从来就没有最好。你想让林妙壹毫不伤心就接受真相，根本就不可能办到，姑且不论这点，你连进房间去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找我提出要求，你不觉得你很可悲？你何必花半年待在这里？林妙壹一定对你很失望。现在的你所做的一切，我认为那就是最好的安排，无须重来。
    系统那近似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让我感觉不快。
    「你不认识林妙壹，少拿她的名义来对我说教。」我朝她喝斥，心里却冷静许多。
    我明白，系统说的话一点也没错。
    这不是游戏，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我不该想着让林妙壹失去记忆，再重新来一遍，我该倾听自己的内心，不要后退，不要依赖系统，直面那让我连呼吸都会隐隐发疼的悲伤。
    ──讲了这么多，如果你还坚持要重来，我不会再阻止你，但你有没有想过，让林妙壹遗忘这些日子的记忆，她同意吗？她愿意吗？你甚至没有问她的意见就想擅作主张，难道是因为她早就离世，所以你下意识觉得不须要问她的意见？
    我被她的话给刺激得头部发热，要是照镜子，里头的我一定面红耳赤。
    ──既然你选择让林妙壹拥有记忆，你就该有始有终，不要取巧。
    她不再说话，可能是怕耽误我时间。
    我没有犹豫，打开卧房的门。
    林妙壹背对着我，吸着鼻涕，身子一抽一抽地动。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的手在脸上迅速抹了抹。
    「你没必要躲着我。有话可以对我说，不要一个人闷着。」我想碰触她，手却在中途缩了回来。
    她哽咽道：「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你隐瞒我这么重要的事……」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我感到茫然无措。
    「第一次？」她语带怒意，「这种事只能够发生一次，难不成还能发生第二次？」
    林妙壹的死确实不会有第二次，她已经永远离开生者的世界了。
    是我失言了，刺激到她敏感的思绪。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坐到她身边，想抱抱她。她阻挡我的动作。
    「你为什么不肯早点跟我说？」
    她生气了。她对车祸肇事者感到不忿，对自己的不幸遭遇感到愤怒，可她最无法接受的是我没有早点坦白一切。
    她抓了抓头发，整齐的发型变得凌乱，然后，她把双手放在我肩上，「你拖拖拉拉，迟迟不愿意说出真相，对我……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想法？我很难过、受伤、混乱，我甚至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你……」
    我抿了下唇，「你觉得我太晚讲、太拖沓？不，说出的话收不回来，如果我一开始就说明白，你同样会跟现在一样难过。我想尽可能减轻你的心理负担和痛苦，所以我才花了不少时间，观察你的反应，迂回地对你逐步透露。」
    我认为自己这么做是没错且稳妥的，毕竟，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对于一个才三十岁，对生活抱有热忱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在我眼里，林妙壹闪着耀人光彩，她不该发生那样子悽惨而晦暗的噩耗。
    我希望她就像白净的莲花，不要沾染水中的污泥，只管向上生长，展现自己的清丽。
    她不该死的……
    不该！不该！不该！
    我攥着拳头，极紧地。
    她质问：「要是你不想让我伤心，你何必跟我说？你就让我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陪着你度过愉快的生活，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你忍心告知我『我死了』？这太过残忍了。」
    我马上向她解释，「不对，这样是不对的，这种事情我怎么能瞒着你？你理应知道真相。」
    「理应知道？唐不二，你搞错了，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第三十三章

    看着她哭红的双眼，我不解地问：「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很自私？我做错了什么？」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特地来这地方找尚未过世的我，告诉我我出了车祸，不幸身亡，但这与我何干？未来的我已经死了，你跑来对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想知道。」
    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还没完全弄清楚。
    我透过系统来到这，是为了了却遗憾，与自己纠结的内心达到和解。
    我早就决定要对林妙壹说出她死亡的事，但我却还没想到下一步要怎么做。
    见到林妙壹苦恼的模样，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行动是否做错了。也许，我不该告诉林妙壹……
    我感到徬徨。
    我忽然想到，林妙壹为了爱情而动摇，跟我此刻的心情是否雷同？
    人生中，有些事本来就令人左右为难，彷彿被捲进漩涡般，莫能抵御。
    林妙壹手放下，离开我肩膀，低落地说：「你告诉我这些，根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我知道真相，有什么好处？我一点也不好。」
    我愣住了。
    我这么做，错了吗？
    林妙壹说的没错，我特地来找过去还活着的她，告知她已身亡，对她而言，根本就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怎么样，她的死亡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
    若论好处，也只有我得到好处，我能再见到林妙壹，是无价的恩赐。
    ──你不用想这么多，就做你想做的事。
    我倏地一怔，系统竟然在这时跟我说话。
    我还以为她不会在意我和林妙壹起的小争执。
    我呼唤她，没有回应。
    系统没有针对对、错多说什么，她只要我从心所欲，不过，这等同于默认我的行动，变相地证明我该继续下去。
    「唐不二，你有没有在听？」她不满道。
    我回过神来，呆呆地点头，「有，我有在听。」
    「就这样，你没有想说什么？」她表情更糟了。
    「我暂时没有……」我脑子一团乱。
    她义正辞严地说：「你完全没有顾虑我的感受，因为我不是真正的林妙壹，所以你可以狠下心任意妄为？我不是别人的替身！你不要把想告诉别人的话，拿来对我说，你这样子对我并不尊重。」
    听到「替身」两个字，我情绪產生极大的波动。
    系统也跟我说过，这世界不是游戏世界，林妙壹不是虚拟人物，对待林妙壹就得堂堂正正、真心诚意，不要老想着利用记忆回溯，来为自己获取对话上的好处，否则，那对爱情是种褻瀆。
    我仍记得，在我刚来到「回溯空间」，纵然我明白这世界的确与现实世界存在着差异，我还是把这里的林妙壹视作她本人。
    在我不自觉的情况下，我对林妙壹的态度太随便了？我仔细想了想，绝无可能，然而，我的想法不重要，她的感受才重要。
    她认为我把她当成替身，这是很严厉的控诉。
    我嘴巴张了张，想了好几种说词，到最后，我仅是平静地说了句，「我没有把你当替身，你就是你，独一无二，没人可替代。」
    「你别说了。」
    我斟酌用字遣词，婉转地安抚她，却还是徒劳无功。
    我们之间產生距离，是她单方面疏离了我。
    好几天，她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甚少与我交谈。
    系统问我，我怎么不积极去和林妙壹修復关係。她似乎在猜测，我是不是因为这次与林妙壹闹矛盾，对林妙壹感情生变。
    我无奈地笑了笑，换成我对系统说不要想太多。
    系统提醒我不要停下脚步太久，毕竟，我每日都在消耗寿命。
    我并非是不想理会林妙壹，不在乎她的感受，而是我认为我须要给她一段时间静静，别去打扰。
    但我也不是完全傻傻待在一旁，我还是有藉由一些行动对她示好。她领不领情，我无从得知。
    至于寿命的问题，是很重要没错，可目前已被我拋在脑后。
    一天，我们刚用完早餐，我发现她没有先行离开，坐在原位盯着我。
    我笑咪咪地问：「有事要跟我说？」
    她摇头，撇了撇嘴，神色不自在，「我想问你，我当初……不对，不能这样讲。8月31日，我会死在哪里？我想知道位置。」
    我不禁深吸一口气，而那口气堵在我胸中，极为艰难地自鼻孔排出。
    耳朵的听觉变得敏锐，我听到一些原本没注意到的细微声响，然后，这些声响又全都离我远去，周围变得安静。
    眼睛也是，在我没有刻意控制的情况下，一下子聚焦在林妙壹的脸，一下子又涣散，视野模糊。
    这出乎我的预料，我没想到林妙壹竟然反过来，要探寻自己的死亡。
    明明她之前还很抗拒，现在又岂会转变态度？
    我看着她的脸，没办法判断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抱歉，我没听清楚。」
    「我想知道，我出车祸的地方。」她坚定道。
    「这……」我为难地问，「你为什么想知道？」
    她表示想去看一看，然而，这种表面的原因不能说服我。
    我不是很想对她说，那个地方在我心中留下浓厚的阴影，每次经过，我总会被那块区域给吸引住，產生心悸，然后，运气不好就会做恶梦。
    恶梦的场所几乎不是在车祸现场，而是我与林妙壹去过的其他地方，梦中的她极少显露正面给我瞧，那让我莫名心慌。
    这次听见她的要求，那种慌乱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这几天，我因为得知自己的死讯，一直很不安，可是，这几天我想了想，我害怕的其实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我意识到我的人生就此止步，再也没有未来。」
    我心生苦涩。
    她继续说：「我想要出门走走，却又无处可去，这时候我想到一个地方，我出车祸死去的地方……我想到那里看看，或许我能够有所感触，得到啟发，去理解自己存在的意义。」
    「你是认为自己死了，现在却还能动能走，感到很矛盾？」我小心询问。
    「不，是身分认同的问题。」
    我第六感乍现，好像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你能说得更清楚一点？」
    「虽然你说，我就是2021年8月30号的林妙壹，但我不认为自己就是她，即便我和她拥有相同的记忆。我是林妙壹，我就是我自己，你认识的林妙壹过世了，可她就是她，她不是我。」
    果然是这样，她对自己的身分產生不一样的看法，这不由得让我联想到极具争议的复製人问题。
    头疼呀。
    「那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紧张地问。她可千万别说，我们的感情不存在。
    「我们的感情是我们自己的事。」她浅笑，把已经过世的林妙壹称作小林。我听了，心情有点复杂。
    小林……这名字明显有着隐含的贬意。眼前的林妙壹把自己当成本尊，而把真正的林妙壹当作陌路人。
    「可是，现实世界的林妙壹也只不过比你多活了一天，你们明明就一模一样。」
    我还是认为她们是同一人，因为她们本来就属于同一个个体，只是所处的时空不同罢了。
    她摆摆手反驳，「不一样的，我永远无法体会小林面临死亡是什么感觉，那是有多痛苦、多绝望，而她也无法像我这样，遇到来自未来的你。就算我们拥有同样的过去，这些差异造就了我们的不同。」
    「那你去那地方有什么用？就如你所说，你感知不到她的死前感受。」
    「你早晚会离开这里，这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对吧？所以，有些事情满足自己最重要，过问原因毫无意义。」她眼底一抹哀愁转瞬而逝。
    我的离开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令人难过。
    除了内心有点芥蒂外，我没有一定要阻止她的理由。
    我打开google地图，把位置报给她，她对我表达感谢。
    「这几天我都会出门，一个人出门。」
    我好奇地问她要去哪里。
    自从知道这世界总是在不停循环后，她就和我一样待在家当宅女，如果她有想去的地方，也应该会找我一起去才对。
    她解释，「我要混淆你，这样你就不晓得我哪一天要到那地方。」
    我嗔怪道：「有必要吗？」
    「以防你会跟踪。」
    我想到我之前跟踪杜紫姍的事，心里不禁感到尷尬。那时候的我可真有干劲，真敢衝。
    「你在胡说什么，我才不会做那种事，你放心。」我腆着脸，笑着说。
    次日，林妙壹早上出门，下午一点多回到家。
    睏意上涌、想睡午觉的我正要帮她做午餐，却被她抱住，带回卧室。
    「我在外头吃过了。」
    「今天去到那里，你有什么感觉？」
    她捏了捏我鼻子，「喂，你想套我话呀？我今天还没有去。」
    我拨开她的手，「那你今天就是出去玩囉，你没找我一起出门，难道不寂寞？我一个人在家好孤单。」
    「你少来，你是在家耍废吧？」
    「耍废，当然要有个伴，一个人根本就不有趣。」
    我们嘻嘻哈哈，由于我度过了一个无聊的早上，所以，大部分都是我在听她说她出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我以为等到林妙壹实际去过那个地点，这件事就会结束了，却没想到发生了意外。
    那一天，林妙壹跟平时不同，到了下午五点多还没回家。
    我打了几通电话，也传了讯息给她，全都没有回应。
    我心里不安，担心她是否出了事，但想说偶尔一天比较晚回家，不该急着去催她回来。
    被催促的感觉可是很讨厌的。
    搞不好是我自寻烦恼。
    我持着手机，在床上滚了圈，然后把手机放在胸前。这时，铃声响了。
    是林妙壹打来的。
    她告诉我她在她爸妈家，要我开车去接她。
    我疑惑，却没有头绪多想什么，便马上驾车前往。
    当我走进客厅见到林妙壹时，我感到不可置信。
    她坐在轮椅上，左脚踝处打上了石膏。

 第三十四章

    我怔住了。
    回过神来，我喉咙发紧，有些艰涩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感觉自己费了不少劲，才把这句简短的问话说出口。
    坐在一旁的伯母立刻告诉我，林妙壹出了车祸，脚踝骨折。
    「是被人撞到还是……」
    「有台机车没有骑好，撞到了我，剩下的细节，我们回家再说。」林妙壹平静地说，脸色却显得阴翳，彷彿乌云密布的天空。
    伯父伯母听到她要跟我回家，感到不妥，便劝阻她留下来住。
    「人家小唐明天还要去上班，怎么方便照顾你？你待在妈身边就好，别麻烦小唐了。」伯母蹙眉，对林妙壹的决定不太高兴。
    林妙壹无奈一笑，「妈，我又不是全身无法动弹，我能够照顾好我自己。我还是回去比较好，就不麻烦你们了。」
    「你说那什么话！你是我女儿，受了伤，让我和你爸照顾，这有什么麻烦？长大了，你就不想回来，你怎么……」
    伯母开始一连串的抱怨，伯父也不时插入一句「恰到好处」的附和，让伯母不满的情绪愈加高涨。
    我在一旁陪着笑，试图安抚伯母，却收效甚微。
    可能因为我是林妙壹的室友，加上我也没有帮他们说服林妙壹留在这，让伯母也对我隐含淡淡的不快。
    我对林妙壹的表现感到懊恼，她明明能够更好、更婉转地说服爸妈，却把场面搞成如此难堪。
    伯父伯母正在发火，我不好意思起来走动，否则我定要狠狠瞪林妙壹一眼，让她立刻收敛，把自己惹出来的麻烦给处理好。
    后来，在林妙壹的巧舌之下，伯母的态度终于软化，同意让林妙壹跟我回去。
    返家的路上，我叹了口气，「今天还真是惊险呀，差点就没办法带你回家，只能把你留在你爸妈那了。」
    「怎么可能？我都三十了，他们当然得尊重我的意见。」林妙壹笑道。
    刚才和父母產生口角，她似乎一点压力也没有，一副轻轻松松的模样。
    「你不想待在你爸妈家吗？你妈说的也有理，你可以养伤，顺便陪陪他们。他们一定也很想你。」
    「你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是现实世界的林妙壹父母，还是这里的我的父母？」她幽幽看我一眼，「无论是现实世界或这里，除了你以外，其他人与我的羈绊，已经不再有意义了。你说，是吗？」
    我很想回答「不是」，要她别对自己的一切那么消极以对，但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她说的对，其他人与她的羈绊，意义确实不大了。
    我乾巴巴地说：「我认为……」
    她伸出手，示意我停止，「好了好了，你别想再讲什么没用的长篇大论，你和我目前最在意的肯定是我今天碰上的车祸。我们回家说。」
    她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着急，没有催促她马上交代清楚。
    回到家，用大的塑胶袋替林妙壹做好防水套，让她洗个舒服的澡后，我便开始做晚餐。
    我也很想去洗澡，不过，听到林妙壹肚子咕鲁咕鲁的声音，我决定把洗澡的事放在后头。
    用完餐，我们窝在沙发，你看我、我看你。
    我们此刻非常默契，都急着想要说什么。
    「你先说。」
    同一句话，从两张嘴巴同时说出来，我们不禁哈哈大笑。
    「你先说吧，有疑问我再问你，这样比较有效率。」
    她点头，略显犹疑地说：「我待会要说的事情，有点诡异，你听了可不要吓到，尽量保持冷静。」
    再诡异，也不可能比我们所在的这个奇妙世界还诡异。
    有什么事会让我吓到？
    脑海中的细微资讯立刻连结起来，我惊疑不定地问：「你出车祸的地点，不会又是同个地方吧？」
    「你答对了，太离谱了。我不敢相信，就在同样的地方，我竟然被车撞到，那一瞬间，虽然我没有感受到死亡来临的压迫感，但是，我真的是快被吓死了。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事件，让我觉得自己身上是不是有种无法摆脱的命运。」
    我清楚看见林妙壹的手正在微微发抖。这非同小可，我没见过林妙壹对一件事那么害怕过。
    听到命运二字，我的心七上八下，烦躁紊乱。
    前阵子，系统也神神秘秘地提及命运，并希望我能相信命运的存在。
    莫非，这场车祸，是命运所导致的？
    命运到底是什么？是一个有意识的奇特高维度生命？还是一道奥妙难测的自动化程序？
    命运……呵，开什么玩笑！
    我对林妙壹讲了一个车牌号码，并用纸笔简单画出一部汽车，然后描述车子的顏色，「撞你的是这台车？」
    「不是，撞我的是机车，不是汽车。」
    我的心悬吊在半空，无法放下。
    撞到林妙壹的不是那台汽车，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路上的车那么多，要是仍旧是同一台车，那就太恐怖了。
    然而，我心里有一部分很失落。
    我当然不是希望林妙壹她被汽车撞，而是我真切领悟到，眼前的林妙壹确实不尽然是我怀念的、逝去的那位林妙壹。
    现在我能体会，为何眼前的林妙壹认为自己跟死去的林妙壹是不同人。
    两个林妙壹的经歷只差了8月31日这一天。
    多这一天，少这一天，两人的思想、人格就会天差地别吗？
    不，不可能，可是，差异确实出现了。随着时间渐增，差异也会增长。
    这世界的林妙壹遭遇到极其类似的车祸，但她的想法势必与林妙壹本尊不同，更何况她没有和本尊一样死去，这证明了她就是她，她不是我原本深爱的林妙壹。此刻，这个结论彻底颠覆了我以前的看法。
    所以，我来这世界找她，是对的选择吗？
    我想再见一次林妙壹，是想与她深度对谈，好好告别，让彼此尽可能弭平遗憾，然而，我爱的林妙壹已经过世了……不存在了……
    我把想对她说的话，讲给这世界的林妙壹，岂不是……很荒谬、好笑？可我那些积压五年的心底话还能对谁说呢？
    两位林妙壹都拥有从出生到2021年8月30日的记忆，人格、言行看不出有任何差别，这才是最令我放不下的关键，也是最令我迷惑的部分。
    我知道，这世界的林妙壹开始產生改变，可知道归知道，我却无法去辨别她和现实世界的林妙壹的不同。就好像我明白人体内有细胞，但我的肉眼没办法看见。
    现在轮到我对林妙壹的身分问题感到困惑，有种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的感觉，都快把自己给绕晕了。
    她吁了口气，脸色稍霽，「不是那台汽车就好了，不然，我还以为自己被死神给盯上了，就像绝命终结站那样。」
    「你别乱讲话。」
    「我才没有，是因为我被撞倒后晕过去了，然后，我做了一个超真实的梦，感觉身歷其境。那个梦……」她表情古怪地注视我，「很诡异。」
    「你干嘛这样看我，你梦到我了？」
    她点头，「我见到我躺在地上昏迷，你跪在我身边哭喊，我以为这是即将要发生的事，可等我醒来后，才发现并非如此。你没在我身边，然后我受的伤也比梦中的情况还要轻很多。」
    我如坠深渊，吓得嘴巴张大，无法言语，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她握住我的手，「你这么惊讶是正常的，当我醒来后，回想这个梦，也是不由自主背冒冷汗，」她瞥了眼左脚，「别看我脚骨折，我认为这样子的伤还算能接受，至少……我还醒得来。」
    没错，我对她做的梦确实惊讶，但她不晓得我为何惊讶，以及这梦到底有多么诡异。
    当初在穿越之前，我陷于迷雾中，一本红色笔记本凭空出现在我面前，里面列了许许多多的日期。
    每一个日期都可以进行选择，选择后就能回到那一天，唯独林妙壹死去的那一天，也就是2021年8月31日无法选择。
    然而，当时我盯着这个日期瞧时，脑中浮现了幻象──林妙壹因车祸倒在血泊中，我跪在她身旁嚎啕大哭。
    这幻象和林妙壹的怪梦一模一样！
    难道这情景真实发生过？
    现实世界，在林妙壹车祸时，我并不在她身边，这是可以肯定的……那么这幻象到底是……
    「唐不二，我忘记问了，我做的这个梦，该不会就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吧？你当时就守在小林她身旁？」她的表情非常非常糟，先是焦急、慌张，接着两眼无神地唸着些什么，最后像是受到痛苦般，整张脸皱了起来。
    「不是，现实的情况与你的梦不一样。」
    「是吗？哈哈。」她勉强一笑。
    「但这梦我也做过……」我把看到幻象说成是做梦，因为幻象的事涉及系统，我不清楚能不能让林妙壹知道系统的事。
    林妙壹右手抚上胸口，看起来承受很大的衝击，「我们该不会被什么东西给操纵、植入意念了吧？就像科幻电影那样。」
    植入？操纵？要说谁能办到，那就只有神秘莫测的系统了。
    我认为系统倒不会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更恰当地说，系统没必要在乎我们这样子的普通人，她大可以把我直接驱逐，把这世界给消除，不用顾虑我和林妙壹的感受。
    我大致上可以肯定，林妙壹那个梦是系统让她做的。
    系统这么做有什么目的？藉着林妙壹的嘴来提示我？
    梦中的场景很重要？
    我细思当时在红色笔记本挑选日期的情况，愈想愈觉得奇怪，有几个不自然的地方。
    首先，笔记本上为什么要有2021年8月31日这个日期？如果不想让我选，这日期为何不乾脆抹去，还要存在于笔记本上？
    其次，就算这日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为什么它要被红笔圈起来？不能让我选的话，干嘛不用红笔打个大叉叉？
    最后，我记得，幻象中的我自己，抬起头看着我，对我无声唸道：「回去、回去。」
    差点都忘了有这件事。
    我赶紧向林妙壹问：「你做的梦，梦中的我有没有看着你，对你说话？」
    「有耶！我刚刚忘了说，还好你有提醒我，可是，梦里没声音，我也不晓得她说什么。」
    「从口型判断呢？她是不是在讲『回去』？」
    「不对。」她双手交叉于胸前，不时沉吟。
    良久，她才说：「她好像是说『总有一天』？我不是很确定。」
    针对不同人有不同的话？这足以证明这幻象藏有玄机。
    总有一天？这是什么意思？
    幻象中的我，见到林妙壹受重伤，然后说：「总有一天。」
    我试着从过程分析，想知道幻象内的唐不二为什么会说出这四个字，却迟迟想不出原因。
    感觉脑中有些问题可以串联成答案，却差临门一脚。
    「你可以帮我拿个饮料？我脚不方便动。」
    我视线不禁往下移。
    目前最麻烦的就是她的脚伤。
    我观察过，林妙壹自从保有记忆后，她一旦受伤，伤痛就没办法随着每日的世界重置，只能等待其自然康復。
    幸好在这世界，不用去上班也没关係。
    但我还是希望她的脚早点好。
    ──脚的事情，不用担心。
    是系统在说话。
    我和林妙壹同时抬头。
    等等，林妙壹怎么也抬头？她也听到系统的声音了？

 第三十五章

    ──我可以把骨折给治好。
    下一秒，林妙壹脚上裹的石膏消失了，脚能够自由动作。
    她的脚完完全全治癒了。
    林妙壹面有喜色，但她马上就收敛表情，小心地问：「是谁在说话？」
    我嘴巴就像被强力胶黏住，紧紧闭着。
    现在是什么情况？系统居然不顾林妙壹在场，直接说话。
    还是说，她就是要讲给林妙壹听？她不想继续躲藏在暗处，想要在我们面前显露？
    突然，系统把声音传进我脑中，偷偷对我一个人下了指示，要我装作不认识她。
    这要求乍听之下挺怪，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要是让林妙壹知道我早就接触过系统，到时候又得向林妙壹解释一大堆，而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解释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说不定林妙壹又因为我隐瞒她系统的事，对我闹脾气，那就很麻烦了。
    「你也听到了？」我装作惊诧的样子，希望不会太假，以至于被林妙壹识破。
    「你也是？」她动动自己的左脚和脚拇指，「你看，我的脚復原了，简直是奇蹟，看来那不是我们在幻听。」
    我点头，「迷茫」地问：「你到底是谁？你治好了脚伤，我们很感激，但请你不要躲躲藏藏。」每一个字词，我都倾注情绪才说出口，尽可能把自己塑造成面对未知事物的渺小普通人。
    还好我知道系统充满善意，不然，谁敢向这种超自然存在搭话？
    林妙壹抿着嘴，瞥了我一眼。
    我内心稍微缩了下，是不是我「表现」得太过头了？说实话，那刻意唸出来的台词，我自己都觉得好怪。
    ──你们是无法看到我的。我叫做系统，你们好。
    「你好，」林妙壹略显怯意地说，「谢谢你的治疗。」
    ──不客气。对了，唐小姐，你以为你真的是因为做了个神奇的梦，才糊里糊涂来到这世界？不，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你为何会知晓这世界的一些秘密？也是我悄悄灌输给你。
    这……系统这是作戏作全套呀！她自己编了故事，替我把一些漏洞补上。
    我还没有向林妙壹说明我是如何来到这里，因为我觉得反正都来到这了，有些过程就不用去细说、深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牵扯到系统，我不知道该如何叙述。
    系统如今帮我处理了这个问题，我感谢之馀，内心则十分疑惑。
    系统太过主动了……这很奇怪。
    我不是系统的朋友或者什么人，但我自认对系统有某种程度上的认识。
    多数时候，她採取旁观者的立场，监督这世界，尽量避免自己干涉到这世界。她倾向于让人、事、物顺其自然发展。
    如今她跳出来，参与到我和林妙壹的事情中，完全不合理。
    怕是有什么事件要发生了，而且可能是让人讨厌的那种。
    我应该要向系统回话，可是，我摸不清系统的想法，也不擅长演戏，导致我不晓得该说什么。
    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
    我强迫自己的大脑快速运转，想出一句恰当的话进行回覆，却愈想愈觉得思绪混沌。
    都怪系统没头没尾讲那什么话，害得我现在如此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林妙壹牵起我的手站起来，拉着我走到门口，中途不忘拿起钱包放进口袋。
    她打开门锁，转动门把，却发现门板无法移动。
    「不能出去吗？这门是怎么回事？」
    我感觉得出来，她这句话不是在向我或系统询问，而是自言自语，不过，她说得颇大声，显然是想让系统听到。
    她并非因为紧张而使行为自相矛盾，而是她不想要再和系统交谈，而眼前无法开门的情况，肯定与系统有关。
    于是她就提高问句的音量，希望系统听到后会出来解释。
    系统没有让她失望。
    ──我有事要对你们说，请你们先不要离开。
    林妙壹抗拒系统，而系统又让我装作不认识她，所以接下来就是我的表演时刻。
    我敲了敲门，让它发出声响，抱怨道：「你都把门给封上了，我们还有得选择吗？你言语间根本没有诚意，完完全全是用力量在戏耍我们！」
    林妙壹瞪大双眼，好像被我的这番话吓到了。
    毕竟，我现在斥责的对象可不是一般人，是连人都称不上的神祕存在。
    要是林妙壹发现我和系统其实互相认识，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是吗？你们想要离开？可是，你们受限于这个世界每日不停循环，就算离开，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和林妙壹注视彼此。她的神色不太好看，系统的话可能正好击中她内心的弱点，令她难受。
    ──你们徬徨没有方向。
    系统说的没错。
    林妙壹思索着自己的身分，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林妙壹本尊的一个复製人。
    而我的旅程来到了尽头，我却找不到我想找的东西──一个让我接受林妙壹死亡，使我能重新对生活抱有热情的转捩点。
    ──其实你们早就找到了出口，只是无法下定决心而已。
    林妙壹手掌用力一握，感受到这股力道，我的心也跟着一震。
    ──接下来的五天，请你们好好考虑唐小姐的未来去处，是该留在这世界？还是回到原本的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我和林妙壹异口同声道。
    ──我给你们五天的时间考虑。五天后，请你们告诉我各自的决定，希望唐小姐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如果你们的意见一致，我可以让你们得偿所愿。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你要来干涉我们的生活？」
    为何在这个时候，系统要来插手，这不就违背她之前的原则？
    系统一如当初，把时间给静止了。
    我明白她想跟我单独聊聊。
    她尚未回答，我又拋给她一个问题，「还有，我穿越来这，不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吗？跟林妙壹有什么关？为什么我的去留也要让她参与决定？」
    ──你的这些问题，其实和你做的某件事有关，那就是你用寿命做交易，使这世界的林妙壹得以保留每日的记忆。这件事改变了她，也影响了你，所以，我认为你的去留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也想看看她的想法。
    系统是在避重就轻？这样子，我怎么能接受？
    「那又如何？你的立场不该是好好当个观眾？你跑来搅局，这样对吗？」我再度质问。
    ──我是系统，是这个世界的管理员，不是观察员，我的行动遵守我的原则。你想要个理由，在你们告诉我决定后，我会告诉你。
    「你未免也太独裁了，明明一切都该由我来选择才对。」
    ──你自己清楚，在这最后关头，你不愿意做出选择，只想这么混时间。
    我试图想反驳，时间却恢復流动。
    林妙壹开口，「这不合理，我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唐不二该待在哪里？」
    林妙壹和我想到同样一件事。
    系统没有针对她的问题回应。
    ──这件事非常重要，你们的决定不仅仅代表你们的意向。
    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这绝对不是一件单纯的事。
    做决定的背后还藏着我们所不知道的祕密。
    林妙壹拍拍我的肩膀，她张嘴，喉咙发出声音，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焦急地问她怎么了，她沮丧又诧异地说：「我好像没办法和你讨论那件事。」
    「哪件事？」
    「就是你要留下还是离开。」
    我震惊，系统居然使用这么强硬的手段。
    我们又试了表情暗示、写字，通通都无效，只要牵扯到那件事，我们就无法正常行动。
    系统不想要我们沟通，而是要各自遵从内心的渴望做决定，否则，要达成意见一致就太容易了。
    ──没错，关于这件事，你们不能分享心中的想法。我希望你们对你们自己的心诚实，不要做出后悔的决定。
    「对了，系统，」我想到一个遗漏的问题，「要是我们两个的意见不同呢？」
    ──那就保持原样，你们现在的生活将会继续，不过，我希望你们拥有良好的默契，不要一个走东、一个走西，你们这样的话，什么也得不到。
    得不到？两人若意见一致，会得到什么东西吗？
    林妙壹对我眨眨眼，好像也从系统的话中有所领悟。
    系统离去，把宝贵的时间留给我们。
    林妙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左脚，扭了扭脚踝，低喃道：「真的治好了啊，一切都不是梦，还是说，我们两个都生活在某人的梦境里？」
    我捏捏她的肩膀，笑道：「你《全面啟动》看太多了，没那么夸张。」
    她迅速回了句，「你穿越世界，我的脚马上被治好，这些就不夸张？」
    我知道她在烦什么，脑中浮现出几个安慰的语句，但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句朴实无华的老话，「这些事我们根本就没法管，做我们能做的事比较实际。」
    「拜託，我们连互相讨论都不行，还有谁比我们更惨。我们是囚犯吗？五天后，我们乾脆别回答她，怎么样？」她很鬱闷，对系统似乎更反感了。
    「我觉得不妥，如果我们都不决定，结果应该一样会是第三种，什么也得不到。系统都特意提醒我们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尽可能达成意见一致。」
    她哼了声，「为了达成意见一致，是不是就要有人妥协？这样子怎么样对自己的心诚实？她的要求根本是在鬼扯，自相矛盾！」
    唉呦，林妙壹脾气怎么选在这种时候火爆，要是被系统听到……系统性格还算不错，应该不会计较吧？
    「所以，你要放弃？」
    她摇摇头，张开嘴却无法动弹。
    她想说的话又被系统的神祕手段给阻挡了。
    林妙壹抓抓头发，不甘心地骂了几句。
    见状，我只能无力地苦笑。

 第三十六章

    我以为，从我告知林妙壹这世界的真相，以及她死于车祸的事实，就不会有事情能再掀起波折。
    事实证明，我错了。
    没有想到，系统忽然给我一个回马枪，令我无所适从。
    不过，系统说得对，我确实是在拖延时间，不愿意做出改变人生的选择。
    我害怕，做出的选择也许会让我的生活更加悲惨。
    林妙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
    明天，我们就要告诉系统我们的决定。
    这几日，我和林妙壹就像被丢在大海中的两个哑巴，坐在一艘木筏上载浮载沉。我们对未来感到徬徨。
    一个人的去留，影响到两个人的人生。
    我又迎向同样的命运。
    第一次是林妙壹过世，那场意外让她离开我，也让我从此一蹶不振。
    而这次，我的去留……
    我看向林妙壹，她恰好闔上了眼睛。她仍旧在苦恼吧。
    这五天，我们的生活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三不五时总会发现对方张嘴却无法说话，惹得彼此哈哈大笑。
    唯独到了睡前，那环绕于我们之间的异样才会出现，因为她喜欢在睡前，安静思考半个小时左右。
    到了此刻，她还在思索，想必她很犹豫，不晓得该做出何种抉择。
    我则没有她那种困扰，几乎是一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十多分鐘过去，林妙壹睁开眼。
    我试着让自己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问：「你都想清楚了？」
    她点头，「你笑得很勉强。」
    「想到明天的事，我觉得今晚没办法睡好了。」
    她提议，「既然不好睡，不如我们牵着手睡？」
    牵手睡觉是件浪漫、温馨的事，但我和林妙壹随着年纪增长，愈来愈少这么做。
    一方面是感情深厚，不需要依靠这样子的行为来让感情升温，另一方面，牵手睡觉是不太舒服的事。
    掌心无法逸散温度，显得闷热。握着手，身体就不能左右翻身，无法睡得自在。
    我和林妙壹都认为睡好觉很重要，所以，睡觉时牵手对我们而言，是种若非必要就不会做的事。
    不过，今晚都注定睡不好了，那么牵手、不牵手就变得无所谓。
    「那就牵吧，让今晚愉快一点。」
    牵手果然不太好睡。在我们还没睡着时，不知道是谁先把手松开了。
    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地各自收回手。
    次日，我们起床后就忐忑不安。
    才刚用完早餐，餐盘都来不及洗，系统的声音就出现了。
    ──此刻，是时候告诉我你们的决定。等一下，你们不用开口，只要在脑袋里想着你的决定，接下来的过程，由我来负责。
    我和林妙壹互相看了看，开始按照系统的指示做。
    虽然我明白系统对我们并无恶意，但这样子照着她定下的吩咐做，让人感觉很差，彷彿玩偶被摆弄。
    ──现在，我将要揭晓结果。
    头顶的前方出现一块大大的白色屏幕，上头显示一个大大的数字三。
    三、二、一，倒数完毕时，屏幕的左右两侧开始显现出笔跡。
    我的这边写着「留下」。
    我紧张转头看向林妙壹那侧，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那边写着「回去」。
    我们没有达成共识。
    我赌输了。
    我感到微微的失落，却没有很意外
    从我告诉林妙壹，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时，她也许就有想过我离开的一天，所以，她选择让我回去是情理之中。
    但我还是相信有另一种可能，我把成功的希望寄託在林妙壹的「私心」。
    如果她自私一点，想要让我留在这世界陪她，那么我们两个就都会选择「留下」，顺利地达到意见一致。
    可惜她没有。
    失败了。
    我看向林妙壹，她出神地盯着屏幕。
    ──自由时间。
    系统突兀地拋出这四个字，我想了想才领悟，大概是系统想给我们两人单独聊聊的时间。
    在这个时候讲这句话，感觉很尷尬，但系统若不出言提醒，恐怕我们还战战兢兢，等待系统下一步的指示。
    「系统暂时离开了？」林妙壹问。
    「应该是，就算她不离开，我们也拿她没有办法。」
    她抿了抿嘴，「你怎么会选择留下？」
    我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在她的脸上，我看到不同情绪沉淀所遗留的痕跡。
    她困惑地说：「你不是告诉过我，你迟早会离开吗？我以为你……明白你自己不属于这世界，会决定回去，没想到……」
    「你选择让我回去是为了我？系统不是说要对自己的心诚实？你不该牺牲你的选择。」
    「那你呢？你选择留下又是怎么回事？你这样子难道不也是牺牲自己的选择？」
    「并没有。」我向她解释，现实的林妙壹已死，自己其实没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
    我来到这世界这么久，我还是找不到那个能改变我的「东西」，就这么回到现实世界的话，我的人生肯定还是一蹋糊涂。
    「我选留下是有理由的。在我的预想中，如果你也选了留下，我们两个的结果就会一样。你为什么选了回去？」
    「去和留，关係到你的人生。你从哪里来就该从哪里去，我无权利也无企图把你留在这里。」她愈讲愈激动。
    「你对我的爱在逐渐消失吗？你不想要我留在这陪你吗？」我肃然又不安地问。
    「我对你的爱没有变，可是，我不是那位死去的林妙壹，她不像我一样，知道世界原来不只一个，还碰上什么系统，我的眼界变得开阔，人也跟着变化，你又怎么能期待我做出一个轻松的决定？」她无比认真地说出这些话。
    对她而言，选择「留下」是轻松的决定，因为只要做个简单的选择，就有机率能让我留下来。选择「回去」却需要勇气与人生的智慧。
    有些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并不能总是往轻松的路上走。
    结果，我又逃避了，做了一个轻松的选择，导致我和林妙壹的意见不同。
    「抱歉，是我的错。」
    「你不用自责，」她安慰我，「某方面来讲，我们都是为了对方才做出这个决定，我认为没有什么对错。真要怪罪的话，我觉得是系统的错，都怪她劝我们尽量做出相同的选择，害我们多想，结果反而让我们失败。」
    我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我嘴巴张开的那刻，说话的念头转瞬即逝，于是我只好又闭上嘴。
    我愚蠢的模样绝对都被林妙壹看见了。
    她没说话，静默地微笑。
    我们呼唤系统，系统马上出现。
    林妙壹问：「系统，接下来呢？」
    ──根据之前描述的规则，你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是，关于你们的选择并非到此为止。
    我有不妙的预感，便迅速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不是结束了？你又想逼迫我们做什么？」
    一阵沉默，就在我感觉到危机来临时，我很快就知道我想太多。我的预感再次出错，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可以想想唐小姐的未来该何去何从，毕竟，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是由自己来决定。得过且过，什么都得不到。
    我听得出她语中的劝诫。
    「那么林妙壹呢？她就没有其他选择吗？她不能离开这世界？」我任性地故意询问。
    虽然从之前得到的种种资讯来推断，我认为林妙壹无法离开这世界，但我心里总有股不痛快的情绪在奔动。
    我总觉得系统劝我们多想想，实质是在暗示我该回去现实世界了。
    这是我的人生，我不想知道其他人对我有何期望，也不想听别人对我嘮叨──即便是善意的。
    我明白，系统觉得我偏离原本的目标，可有些事就是没办法按照原本的计画走。
    林妙壹对我的影响比我想像中还大。我无法离开这世界的林妙壹，就好像我也无法忘怀现实世界的林妙壹之死。
    ──抱歉，没有办法做到。现实中，林妙壹已经死去，如果把这里的林妙壹送去现实世界，她会立刻死亡，因为命运不可改变。
    又是命运！系统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个词了。
    难道她一直讲这个词，是想告诉我命运很重要，要我注意？
    命运……
    我就是个平凡人，无法细想出里头藏有什么深意。
    我注意到，系统说完话，林妙壹低垂着脸，本来平静的双眸开始泛红。
    我想，林妙壹一定也有想过要去现实世界。
    系统如果说不行，那也就罢了，林妙壹顶多就是失落，彻底死心，然而，系统说的是，送林妙壹到现实，她会马上死去。
    这何其残忍与不堪！
    林妙壹怎么可能不伤心？
    我懂她为什么难过。
    她难过的是自己的生死，竟然会受到另一个林妙壹的牵扯。她自身的存在价值又受到了一次极大的衝击。
    我曾经看过乙一写的一篇双胞胎姊妹的故事。
    故事中，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姊妹，不知道为什么，却被母亲给予极为不平等的对待，一个犹如小公主，另一个则被母亲当作宣洩的脏东西。
    非常夸张的故事，为了衝突而製造衝突。
    两个林妙壹就像是那双胞胎姊妹，该享有平等的地位，可是，从系统的话里，明显听得出两个林妙壹之间有「主次」之分。
    我不该问系统那问题，我是笨蛋！
    系统离开了。
    只留下茫然无措的我与受伤的林妙壹。
    我想要大叫、嘶吼，但那股悲愤、压抑的情感，在看到林妙壹的眼泪时，剎那间就消失得一乾二净。

 第三十七章

    林妙壹双眼泛红，两行泪水很快就匯至下巴。
    我抽张卫生纸替她擦泪。
    擦了几秒，她抽走卫生纸，对我摆摆手，然后自己用卫生纸按了按双眼。
    她的情绪仍然悲伤，所以眼泪并没有止住，很快就又流出来。
    她哽咽地说：「系统说的话，勾起我不想面对的事实。我为什么要……」
    林妙壹时不时沉默，整段话断断续续、顺序紊乱。我费了些时间与思绪，才把她想说的话给弄明白。
    自从见到林妙壹车祸死亡的幻象，这世界的林妙壹就开始產生自我身分的认同与归属，强调自己和另一位林妙壹不是同个人。
    我知道这件事，却不晓得这背后深埋了她的恐惧。
    其实，她很害怕我走了之后，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在这生活，甚至，她还怀疑，等到我离去后，这世界说不定某天就会消失。
    她误打误撞猜到了正确答案。
    哪一天，我不在这里，这世界也就没有必要存在，系统不太可能将这世界继续保留。
    她一直对我说她自己就是她自己，就是为了让我牢牢记住她。
    她不希望我把两个林妙壹当作是同一个人，她希望在我心里，有一个专属于她的独特位置。
    「我不可能会忘记你。你就是你。」我向她保证。
    她朝我勉强一笑。
    光凭我那言语的安慰，无法止住她的难过。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待在她身边。
    夜晚，等她入睡后，我在脑中呼唤系统。
    系统又暂时把时间停止。
    「系统，事情结束了，你现在该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干扰我的生活？为什么逼迫我和林妙壹去做那莫名其妙的决定？」我生气地说。气得不知道是系统还是我自己。
    ──就规则而言，我有权利在紧急时刻插手，不过，我觉得你不会接受这个理由。
    她停顿几秒，像是在等我说话。确认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才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完全照规则行事，我真正遵守的是我的原则。我之所以愿意带人穿越回过去，就是希望他们回到现实后，能够幸福，可是，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蹉跎，如果我不给予一些刺激，你们绝对会停滞不前。那样的话，既可叹又可悲。
    我紧抿着唇，过了几秒才细声道：「你怎么能肯定？或许我们有自己的解决方法。」
    说这句话时，我很没有信心，所以听起来就像虫鸣般微弱。
    ──如果你想沉溺在温柔乡，那么你要在这里待多久我都不会管你。你不想回去，又不想一直待在这里，你丧失了目标，这才是我介入的原因。你很清楚，不用我说也很清楚，对吗？
    「没错。」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我没回答，反而问：「我离开这里后，这世界会消失吗？」
    ──会，难道你想要保留？
    系统告诉我，「回溯时空」就是真正时空在过去时的某个片段，身处其中的林妙壹自然也是一个过去的片段。
    待我回到现实世界，「回溯时空」就没有继续维持的必要。
    假如我离开后，硬是要保存「回溯时空」，林妙壹就得一个人在这忍受寂寞，那样实在是太过残酷、无情。
    我情不自禁问道：「抹消她的存在就不残忍？」
    ──至少，她不会痛苦。消失，不会让她疼痛，活在没有你的世界才会。就拿你来说，失去林妙壹的那五年有多难熬，你不可能忘记吧？
    是啊，系统总是犀利地指出关键。
    ──有些人主张，一个人肉体的死亡并非真正的死亡，不再被人记得才是真正的死亡。也许，你可以用你的一生好好记住这世界的林妙壹，让她活在你的记忆中。
    活在记忆里……
    我想起来，穿越之前，我每天都会摺纸船，那就是想让死去的林妙壹活在我心底。
    如今，我的心要背负两位林妙壹……我还背得动吗？
    说实话，我没有信心。
    林妙壹消沉了好几日，我也跟着提不起劲。
    我很想改变这一切，可整个人就像被放进一块黏胶中，愈想挣扎就愈无法出力。
    我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我很快就觉得讨厌也没有意义，连讨厌的念头都懒得动了。
    就在我觉得自己的状况正在逐渐恶化时……
    「喂，起床。起床了，听到了没有？」
    我感觉到有人在摇我、叫我。
    花了几秒，我才意识到那是林妙壹的声音。
    我爬不起来，反而抓紧棉被，把自己埋在棉被窝里埋得更深。
    「起床了，吃完早餐，我带你去看病。」
    看病？我生病了？
    我想说话，却发现喉咙乾到说不出话。
    林妙壹掀开棉被的一角，扶我坐起来，然后递给我一杯温开水。
    「小心拿，别翻倒。」她提醒我。
    我喝一口，清了清喉咙，「我怎么了？」我的话带着鼻音，喉咙发疼，看来的确是生病了。我想了想，这几天隐约有些徵兆，但我没放在心上。
    「你发烧了。」
    我愣了下，伸出手摸额头，好像是和平常不太一样。
    「躺个冰枕就好了吧？」
    我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整个人感到昏昏沉沉，吃个以前剩下的退烧药，然后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我实在不想去诊所看病，一定又要排队，坐在那边乾等很久，而且那诊所的椅子挺不好坐。
    「不行，去看病，要是你没有自然退烧，那就不好了。」
    她挽着我走向洗手间。
    我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变得很慢，有时候想要让脑子动起来，大脑却觉得不想动而停止思索。
    伴随这种状态，我被林妙壹带出门，然后又从诊所被带回来。
    花了不少时间。
    进了家门，我马上去坐在沙发上休息，顺手打开电视。
    「真是的，也不先吃药。」
    林妙壹唸了我一句，就帮我拆一包药并拿水给我。
    吃完药，我盯着她瞧。我发现她一扫几天前的颓丧，又恢復成昔日自信沉稳的样子。
    「你好像心情变好许多？」我说。
    「大概是因为……我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听得出来，她话里仍有犹豫的情绪。
    「想好什么？」
    她低垂着头，过一会才抬起来看我，「唐不二，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勾起一个忧伤的微笑。
    她是什么意思？
    犹豫、忧伤、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结合以上线索，我好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你想要……离开了？呃，我是指你是不是要独自出去旅行？」我艰难地开口问。
    或许，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太过绝望，迫切地须要改变现在的生活模式。
    她睁大眼睛，瞬间大笑，可看了我一眼后，她又迅速收敛起笑容。
    林妙壹摸摸我的头，叹了一声，「你是不是公路电影看太多，那种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才办不到，而且每一天都会重置，把我送回这里，我是要怎么出门旅行？」
    听她这么说，我当然明白我猜错了，羞耻地不敢直视她。这次生病对我影响挺大，不然，我绝不可忘记每日重置的事。
    「好好好，当作是我的幻想症又犯了，那你到底是想好什么？」
    「我想说服你，让你愿意回去。」
    我心头一震，没料到她是在想这件事。
    「为什么？我之前不是说过，我迟早会回去，你有必要这么急着赶我走？」说这话时，我感到心虚。
    「你真不老实。前不久，你还在我跟系统的注视下选择『留下』，你想说你忘了这回事？」她似笑非笑地说，语气却显得无奈，「你其实不想回去，是不是？」
    我摇头，「我只是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回去。」
    「可是，你在这里待愈久，我就愈可能不想放你走。因为你的离开代表我再也见不到你，你不觉得这样子对我很不公平？你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呢？」
    她的话和系统告诫我的话重叠在一起。
    我鼓起勇气想向她倾诉自己的畏惧，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可以等我状态好一点再聊吗？我现在有点不舒服，想去躺一下。」
    「嗯，我扶你。」
    她没有面露失望，扶我到床上，就又去拿冰枕给我。
    她笑了笑，问我，「睡吧，要我陪你吗？」
    「不用吧，」我略显迟疑地回道，「你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
    她没有离开，就坐在附近电脑桌前的椅子上。
    我转身背对着她，想着我要是回到原本的世界，我往后的生活会如何。
    想着想着，或许是生病使我的情绪低落，突然间，眼泪就自眼眶内流了出来。
    我感受到自己的心向我诉说着悲伤。
    由于不是情绪起伏很激烈的哭泣，我让眼泪稍微流一会后，用手抹掉泪液，然后很快就睡着了，也很快就醒来。
    和林妙壹聊聊天，吃了中饭后，我总算安稳地入眠。
    醒来后，可能是药生效，又或者是我睡饱了，我感觉精神很好。
    我起身上完厕所，林妙壹就已经来到厕所门外旁等我。
    见状，我笑呵呵问道：「干嘛？你有必要来这里堵我？」
    她手摸摸我的额头，「我怕你又发烧，赶快来确认。」
    「那你干嘛不在我睡时检查。」
    「你刚睡着时，我有拿耳温枪量，后来看你睡得很舒服，我就没敢再碰你。」
    我骚了骚耳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阵子你要跟我保持距离，我不想害你生病。」
    以前的我们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无法阻止我们腻在一起，结果某次感冒，我们互相传染对方，病了又好、好了又病，非常痛苦。
    从那以后，我们就牢牢记取了教训。
    「我明白。这每日重置怎么不顺便帮忙治病，真是小气。」
    我笑道：「也不是小气的问题吧，因为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机器人。」
    「不是机器人，是……」她喃喃自语。
    后半句话我没听清楚，我便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说得没错，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她回以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三十八章

    注视着林妙壹的笑顏。
    我想，我不能够再这么逃避下去。
    当我吃完三天的药，病情完全康復后，我决定好好和她谈谈。
    于是，我便向她开始诉苦。是的，诉苦。
    我发现我不能继续假装自己的状态还可以。
    我为何来到这世界？正是因为我在现实生活受挫，才想来此寻求改变的机会。
    「林妙壹，我得向你坦承，我在原本的世界很不好过。」我认真地说。
    我之前就对她提过我在现实世界的生活，可是，我总是省略掉涉及我内心深处感受的部分。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那太过狼狈的一面。
    林妙壹死后的那五年，我难以跟他人交流，与社会逐渐脱节，说实在话，我就算想积极让我的生活回归正常，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
    我已经太习惯封闭自己，很多事物都已经变得陌生。
    在这个「回溯时空」我过得很自在，原因在于我不用担心花钱的事，自然也不用出门工作，加上每日重置这个因素，我不须要去和其他人交流，可以完完全全把心思放在林妙壹身上。
    「所以，我有什么必要回到原来的世界？或者说我该如何回去，过着充实快乐的生活？」
    「你应该明白，留在这里，你就等于拋弃你现实世界的亲朋好友。」
    由于每日重置的关係，这世界其他人的记忆永远停在8月30日，不会再往前进，我与他们注定愈离愈远。
    「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活，不是为了他们。假设我为了他们回去，我却不快乐，这样有什么用？你告诉我。」儘管很对不起那些在乎我的人，但我更在乎我自己。
    林妙壹沉默，良久她才开口，「就算不为别人，我也感觉不到你有想改变的决心。」
    「不是我不想改变，而是我回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也不可能再见到我了。我的一个决定，就会影响到我们两个的人生，我搞不懂你为什么硬是劝我要回去。」
    我疑惑且不悦地盯着林妙壹。
    「你终究不属于这里，」她垂头，「这里没有未来，时间不会往前走，你不该留在这里。」
    我握住她双肩，情不自禁摇晃她，「那么我离开，留你一个人在这，你就甘愿吗？」
    「我甘不甘愿不是问题。」她低声说，「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无法忽视与避免。你是穿越者，而我是林妙壹在8月30日的投影，你告诉我，那有十全十美的选择给我们选？所以，我认为你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这样子是最自然最合理的。」
    「那你呢？」
    她无奈一笑，「你为什么总要把你的选择扯到我身上？你想留下陪我，那么你爱的到底是谁？那个死去的林妙壹，你就把她丢在现实世界不管了吗？」
    「老实说，我并不能把你和她完全视作是两个不同的人。」
    林妙壹的表情显得哀伤，但是，却好像不是因为她感到难过。
    她是在……怜悯我？
    「我知道，你很想要再和死去的林妙壹对话。」她停顿几秒，「你无法在我这里寻求她的延续，她已经死亡，没有人能知道她的想法、意念，包括我。」她一脸压抑地说。
    她说的没错，有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无法去忽视、避免。
    我闭上双眼，又开始回忆往昔，然后，我想到那堆耗了我五年时光的纸船。
    脑中，一艘又一艘纸船遨游着。
    现实世界的林妙壹说过的话语在我耳边回响，回忆的片段一个又一个浮现。
    我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彷彿置身于大海中。
    想起那些纸船，我突然有股想回现实世界的念头，想要回去再翻翻那些纸船。
    那些纸船并非毫无意义，里面夹杂我对林妙壹的思念，或许正是这些思念呼唤着我。
    我睁开眼，抬手抚摸林妙壹的脸。
    第一次，	我对林妙壹──而非对其他事──感到茫然。
    要是我按照林妙壹的逻辑──两个林妙壹是不同人──来看，假如我想要留在这里度过我剩馀的人生，就相当于我放下原来的那段感情，与这里的林妙壹展开第二段美好的恋爱。
    然而，我会爱上这里的林妙壹，都是建立在我原来的那段爱，不是吗？我岂可能放下？
    感情并非不能全都兼顾，有些男人女人确实一次交往多个对象，但我无法容许自己做那种违背内心和道德的事，更何况，两个林妙壹位于两个不同世界，我没办法将自己一分为二。
    终究还是得选一边。
    我渴求道：「可以再给我一个理由，或再多对我说些什么？我想从你那里获得勇气。」
    林妙壹宠溺地摸摸我的头，「这世界除了没有你那些纸船，还少了某样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想了一会，摇摇头。我想不出答案。
    她眼眸一瞬间闪烁，接着严肃地说：「这里没有林妙壹的墓。」
    场面寂静，什么声响都听不到，而内心却彷彿吹起狂风，令我摇摇欲坠。
    我做了个深呼吸，「你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让我……」让我找不到藉口说要留下。
    我问她，「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适应。」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想潸然落泪。
    适应，要如何去适应？
    我心酸地说：「那是很难的，你会很难过。」
    她抹着眼泪，一边点头一边说：「嗯，我会努力，你也是。」她勉强地向我展露微笑。
    我握住她的手，不时观察她的神情，小心地问道：「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也不用急着赶我走了，对吧？就让我再陪你几天，别拒绝我，好吗？」
    林妙壹对上我的双眼，摇摇头。
    摇头？那是什么意思？好还是不好？
    「那就让你再陪我几天吧。」
    我们很有默契，没有再提起回去的事，而是和之前一样，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就这样度过半个月。
    吃晚饭时，我眨了眨因早晨偷哭而感到痠麻的眼睛，「后天，我得回去整理我那些纸船，然后找一天去给小林扫墓。」
    我第一次用小林来称呼死去的林妙壹，在最后这些时光，我想把「林妙壹」这个名字，独留给眼前的这位林妙壹。
    当我说出后天要回去时，我眼角的馀光瞄到，她执筷的手停顿，然后抖了抖。
    她没有马上说话，默默吃着饭，过了好几分鐘才开口，「嗯，也是时候了。」
    她傻傻地问我，须不须要整理东西。
    我笑着说：「不用了。」
    我孓然一身穿越来这，又岂须要带走什么？
    不过，她还是坚持要找些东西打包，让我带回去。
    我能带东西走吗？我不清楚，但我很感谢她这份心意。
    离别的那一天，林妙壹事先买了许多食材，说要帮我做一顿大餐。
    「我要让你满足，不留遗憾地回去。」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看见她在备菜，我想去帮忙，却被她赶走，要我到一旁休息。
    过了晚上十二点就要离开，这个事实令我心慌，我只能故作冷静地坐在沙发上，试着将内心放空。
    忽然，我听到一个清脆的碰撞声。
    原来是林妙壹没握好蛋，让它掉到地上。
    我见她没有要清理的意图，便取了条抹布，要去捡蛋壳、擦掉蛋液。
    靠近她身边，我才发现她正摀住嘴，吸着鼻子。
    「林妙壹。」我轻唤她，深怕惊动到她。
    我看得出来，她的状态不太好。
    林妙壹双眼通红，彷彿耗尽全身力气地说：「我说过要为你做大餐的，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做下去……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太让人难过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扫过放在一旁的鸡蛋，我鬼使神差拿了一颗鸡蛋，朝客厅的方向丢过去。
    啪地一声。
    不用看就知道那蛋铁定碎了。
    林妙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紧抿着唇。
    不晓得她有没有被吓到，可我只是对她笑了笑。
    她想握住我的手，似乎是要避免我继续乱来，但我的手躲过她的动作，又迅速地扔了颗蛋出去。
    她声音拔高，略带哭腔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都最后一天了，你就不想和我好好过吗？」
    「都最后一天了，我们也未必缺这一餐。我这么做只是想告诉你，你没有必要勉强做不想做的事，我们坐在一旁聊聊天，不也挺好？」
    她深吸口气，不赞同地说：「那你也不该浪费食材。」
    「你忘啦，反正一到明天，所有东西都会重置，我这么做哪会浪费？」
    我拿了颗鸡蛋放到她手中，怂恿道：「你也丢丢看，丢出去的一剎那，你会发现心情稍微好了点，虽然只是暂时……」
    我话还没说完，林妙壹就把蛋丢了出去，想必她的内心在这阵子肯定很压抑……
    她笑得很高兴，然后又丢了一颗。
    最后，整个客厅、厨房不只蛋液四溅，各种酱料、调味料和蔬菜都成了墙上与地板的装饰。
    疯狂的我们发洩完心中的情绪后，则躲在「乾乾净净」的卧房里休息。
    「我真不敢想像刚才做的那些事是真的。」林妙壹感慨道。
    「哈，要是有人现在进到我们家，一定会被吓到。」
    「其实，我……」
    我及时打断她，「嘿，今晚还没结束，我们出去吃饭，把话留到回来再讲也不迟。」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话，不过，今晚还没结束，就让我把即将要面对的难过时刻，再稍微拖迟点到来吧。

 第三十九章

    找了一家喜欢的餐厅，享用一顿美好的晚餐后，我们回到家，踮着脚尖越过狼藉的客厅，回到卧房。
    「你要先洗还是我先？」林妙壹一边整理换洗衣物，一边问我。
    「你先。」
    当她进入浴室，我独自一人坐在床中央，环视这个房间。
    瞬间，我感觉恍惚，好像回到原本的世界。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恢復成以前的生活。我还记得怎么过吗？我能够改变吗？
    我会不会很快就崩溃大哭？我的状况是否会比穿越前还要糟糕？
    思及此，我不禁难过地笑了出来。
    没错，我抑制不住地笑了，甚至笑得让肩膀抖了抖，然而，心里却有股酸涩在翻腾。
    我想通了，有些事碰上了，注定就只能在悲伤的路上不停走下去，无法改变。
    当现实中的林妙壹死去的那刻起，我就注定得一直背负那份悲伤。
    糊里糊涂地进浴室洗澡，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椅子上，乖乖让林妙壹给我吹头发。
    忽然，她关闭吹风机。
    「你在想什么？发呆发那么久。」她捏捏我的肩膀。
    「就是捨不得离开这里，我对未来感到迷茫。」
    她叹了口气，「不只你而已，我也是啊，我捨不得这美好的生活结束，可是，我们终归要有所取捨，无法通通都要。」
    无法通通都要……
    我握住她放在我肩上的手，开玩笑道：「那我这样算不算是精神出轨？」
    「你是指你爱上小林和我？」
    我站起来转过身，朝她点头，结果，她又把我按回椅子上，等到帮我吹乾头发，她才笑着说：「不算。虽然我一直强调自己和小林不同，可老实说，我和她实际上就是同一个人，连dna都百分之百相同。精神出轨？你想像力太丰富了，你对林妙壹无比忠贞，不管对她还是对我。」
    我听得出她这句话也有点半开玩笑的意思，但我的心中却涌出一股新生的感觉，莫名其妙给了我一种一往无前的动力。
    「啊，你说的没错。不仅仅是结束……也许，是时候放下过去的阴影，这不容易，但……总之，我很抱歉，直到现在，我才想要振作……我还能爱着你，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这代表我的心还没完全腐朽。」
    她抱着有些语无伦次的我，在我耳边轻说：「我懂你的意思。」
    我试着整理自己的语序，「我会努力去顺其自然，不要执着过去，用这样的心态去面对现实世界的未来。」
    她抱得更紧了。
    「都最后一天了，我还老是在说我的烦恼与问题，真对不起你。」我感叹道。
    「不，看到你这样子，我也就能放心让你回去了。」
    我这时才发现，原来她也害怕我回到现实后，继续过着颓废的生活。
    她笑了笑，又说：「千万不要忘了你现在的想法，如果将来你遇到更好的人，不要顾虑我和小林，勇敢去和那个人在一起吧。」
    此刻，我能做出的回答有很多种，可思来想去，我最后只说了句，「我会好好珍惜你我之间的感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她心中绝对是千头万绪。
    在这最后一夜，我们没有选择点燃激情，一切都是那么地平平淡淡。
    我们牵着手聊天，到了夜晚十一点，我们呼唤出系统，然后告诉系统我们决定要让我回去。
    ──你们确定吗？
    我看着林妙壹，林妙壹看着我，同时说：「确定。」
    ──好的，那么接下来有事项要向你们告知，本来碍于规则，我是不能告诉你们，不过，因为中途有人擅自闯入这世界，并试图干扰你们，所以为了给予补偿，我才能将那些事项在此说出来。
    林妙壹不知道系统指的是何人，但我明白，系统指的是杜紫姍和杜紫姍背后的那位系统。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即将要回去，情绪紧绷，导致思维活络，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杜紫姍及另一位系统，会不会是被系统故意放进来这世界的呢？
    在这个世界，较为隐匿的资讯，都得亲自去探索才能得知，然而，有些终极大秘密，显然光靠探索是得不到的。
    于是，系统就故意放入侵者进来，再把入侵者给驱逐，透过补偿这个藉口，来把重要的讯息告诉我和林妙壹。
    当然，以上仅是我的猜测，但我认为极有可能，因为系统对我一直都带着善意。
    我有点期待系统要说什么。
    ──我曾暗示过，当你们做出同样的选择，就会得到额外的收穫。如果你们选择让唐小姐留下，那我将会帮你们把这个世界设定为正常。
    「正常是什么意思？」我激动地问。
    ──每日不再重置。
    我听到林妙壹清楚的一声呼吸，她倏地紧握住我的手，过一会才松开。
    每日不再重置，实在是太美好了，可我们已经做出选择，木已成舟。
    「选择回去又能得到什么？」林妙壹问。
    ──这件事涉及唐小姐的部分隐私，请问唐小姐愿意对林小姐公开？
    我点头，「请说。」
    ──我曾让某个人也穿越回过去，而那个人是唐小姐的熟人。那个人的穿越时间，是现实世界的五年前。
    我和林妙壹互相看着对方。
    我想，我们都猜出那个人是谁了。
    「是林妙壹吗？」我声音发颤地问。
    ──没错。由于她穿越的时机、状态很特殊，所以她并不是穿越至「回溯时空」，而是穿越到现实世界的过去某个时刻。
    这一刻，我马上想到「命运」这个词。命运是种联系、羈绊，系统多次提过并要我相信命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就算林妙壹过世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仍然影响着命运，让我有机会在这「回溯时空」，听到她的消息。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穿越到什么时候？她有跑来见我吗？等等，她现在到底是死还是活？」
    ──请冷静。林妙壹确实回到过去见到了你，并和你交谈过，只是你当时没有发觉而已。
    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到我身上，顿时令我清醒不少。
    我转头看向林妙壹。刚才我那急躁的模样，会不会令她失望？
    我眼神飘移，几秒后才敢正视她的脸。
    她一脸平静却似乎有话想说。
    我有些畏怯地说：「啊……不久前，我才跟你说要尽力向前看，不要老想着过去，没想到我刚刚却又那样子。」
    「不，这不一样，一码归一码。」由于看不见系统的身影，她随意朝着某处说，「系统，请你继续说明。」
    ──由于林妙壹是在即将死亡之际穿越，所以穿越后，她仅能凭藉她的意志力和剩馀不多的生命力，短暂停留在现实世界。接下来，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是否要接受考验以再见林妙壹最后一面，如果你不接受，等十二点一到，我就直接把你送回原本的世界。
    这还用得着想？
    「当然是接受！」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身旁的林妙壹所说。
    「嘿，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要积极？」我问。
    「因为这件事很让人惊喜呀。有机会再见她一面，你难不成想拒绝？」
    我揉揉鼻子，笑道：「送我去见另外一位林妙壹，你是怎么想的？」
    她耸耸肩，「我跟小林一样，该放手让你做就会放手，当然，我还是难免有些嫉妒就是了。」
    我紧紧拥抱她，表示感谢。
    ──接下来我要说明考验内容。唐小姐将会被洗去记忆，回到在红色笔记本前挑选日期的时刻。
    「我要怎么保证我选的那一天，就是林妙壹穿越回去的那一天？而且我不是只能穿越到『回溯时空』吗？」
    ──你必须一次次尝试，直到选中正确的那一天，我才会把你的灵魂送到你过去的肉体内，否则，你就要再进一次「回溯时空」。
    「为什么不是穿越？而是传送我的灵魂？」我问。
    ──要是让你穿越到过去的现实世界，那么就会有两个你同时在那个时刻。那样可能会引发混乱。
    「确实该小心。」我点头。
    「这考验好像不难嘛。」林妙壹说。
    ──每一次进入「回溯时空」都是不同的际遇，你能保证唐小姐下次不会选择留在「回溯时空」？
    闻言，林妙壹脸色大变。
    ──另外，若唐小姐在某次的「回溯时空」内，没有探索出足量的相关信息，我将不会再给予穿越的机会。
    「等等，我每次穿越前都要被洗掉记忆吗？」
    ──没错，真正的困难就在于，你每次穿越时都会以为自己是第一次穿越。而在一次次的穿越过程中，你随时可能因为中途的错误决定，导致你中断考验。你相信你自己吗？相信失忆的你能够逐步靠近终点？
    林妙壹扶住因站不稳而差点跌倒的我，她不悦地问：「如果进行考验，唐不二那些被洗掉的记忆该怎么办，就那样没了？」
    ──不，只要她通过考验，亦即找到正确的那天，她所有被抹消的回忆就会归还。
    林妙壹忿忿不平道：「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要有所收穫，必付出代价。
    林妙壹已经不再希望我去接受考验，万一我失败，我会把这世界的经歷给遗忘掉，自然也包含她的存在以及我对她的爱。
    「这根本就是整人，」她右手比划着，宣洩不满，「唐不二，没想到选择『留下』跟『回去』，差别这么大，早知道就随便选，让你留下来也无所谓。」
    「林妙壹，你相信我吗？」我握住她的手。

 第四十章

    「我当然相信你，尽你的全力去做吧。」林妙壹没有犹豫，立刻就明白我的决定并鼓励我。
    我很感动，却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给她一个拥抱。
    「嘿，唐不二，你现在终于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吧？」她忽然转了个话题。
    我感觉得到，她似乎想让气氛愉快些。
    「什么感受？」
    「就是身分认同的问题呀，假如你考验失败，丧失大量记忆，这样的你还能算是真正的你吗？所以，你可千万别失败。」
    「我即将被洗去记忆，之后进行考验的我，某方面来说，也不等同于此刻的我了……」我撇撇嘴，「此刻的我们是独一无二的，就别再去管多馀的事了，考验就交给未来的我去烦恼，即便是失败，那也是未来才发生的事。我们拥有现在那就够了。」
    林妙壹对我灿烂一笑，告诉我想用拍立得相机拍张合照。
    「照片会消失哦。」
    「就算明天会消失也没关係，」她微笑，「我只是想做些什么，来纪念这最后的时光。」
    我们拍了五、六张照片，在观看照片时，许是我情绪过于激动，我居然被照片的尖角割伤手指。
    微量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沾到了照片。我趁林妙壹不注意，赶紧用其他手指抹掉。
    经过一段间谈的时光，林妙壹与我吻别。
    「跟你在这个世界相识，对我而言，这是最大的奇蹟，」林妙壹真挚道，「儘管我是因为你进行穿越而诞生的过往投影，也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我却很庆幸能够陪伴你这一段旅途。」
    「我也是，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才有勇气接受这个艰困的考验。也因为是你，你的大度令我得以没有牵掛，继续下一趟旅程。」
    我们相视无言。
    良久，我打开紧闭的双唇，沉重道：「林妙壹，再见。」
    「再见，唐不二，你一定要见到另一个林妙壹！」她露出开朗的笑容。
    我来到这个世界，再度见到林妙壹，儘管她与原本的林妙壹并非同一个人，却依然带给我许多幸福与收穫。
    我终将离去……
    再见了，回溯时空。
    再见了，这世界的林妙壹
    我期许自己通过考验，在不知多久的未来，再见到那位我苦苦追寻的林妙壹。
    我的双眼开始模糊。
    当我感觉到身体出现一股怪异的感觉，视线变得清楚时，眼前的世界与林妙壹化为青蓝色的细密光点消散了。
    我慌张问系统，「『回溯时空』和林妙壹都消失了？」
    ──消失了，它们将以资料的形式，存放在我的收藏库中。放心，我不会摧毁它们的。
    我哀伤道：「可是，这终究……」
    ──我明白你很难接受，但是，与其林妙壹因失去你而悲伤，倒不如让一切停留在最美的时刻。好了，现在不该停下脚步，开始你的考验吧。
    「要清除我的记忆了？」
    ──在此之前，请你留下一句话，作为幻象的提示语。
    我想起我和林妙壹都曾看过幻象，幻象中的我分别说着「回去」和「总有一天」，也想起红色笔记本中，8月31日被红笔圈起来的事。
    两个点、一条线。
    连结。
    一个极具衝击性的猜测出现于脑海中。
    「系统，莫非我早就已经被洗去一段记忆，之前的我曾选择穿越8月31日？」
    ──没错，有一个重覆过着8月31日的「回溯时空」以及林妙壹，也化为资料进到我的收藏库。
    这就是8月31日被红笔圈起来且不能进行穿越的原因，因为那一天我早就去过了。
    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恐惧的情绪似乎也被这惊人的事实给吓跑了。
    ──你知道吗？其实补偿的事，我撒谎了。真正的补偿是这个考验。
    我讶然，「这算什么补偿，要是我选择留在『回溯时空』，不就得不到补偿了？」
    ──你脑筋还没转过来，考验早就开始了，是上一轮的你，也就是穿越去8月31日的你选择接受考验，而不是这一轮的你。
    这一刻，我有种自己不是自己的荒诞感，自己的人生彷彿像个人偶，被人暗中引导。在「回溯时空」中，
    ──你错了，你会选择继续进行考验，是这一轮的你的意志，所以，不要怀疑过去的自己，也不要惧怕未来，相信自己。可是，为了不让你后悔，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上一轮的你，在8月31日的世界度过整整十年，也许下一轮的你会待超过十年，而你不知道要经歷多少轮，你真的愿意继续考验？
    「十年，多么漫长……」
    每个轮回未必都会耗费这么久，但我还是被「十年」这个沉重的字眼给弄得头晕脑胀。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如果你继续进行考验，你之前交易出去的寿命全都会返还给你。要是你每个轮回都选择用寿命交易，你可能在中途某轮就因寿命不足而死亡。
    系统说这番话，似乎是想告诉我，继续考验并没有那么糟糕，但这完全没有激励到我。
    不过，我是不可能放弃的。
    「系统，我要留提示语，就留『别停留』。」
    ──好的，考验开始。
    我站在一片充满迷雾的空间。莫名地，右手食指有些刺痛，近距离一观察，才发现上头有个细微的伤口。
    奇怪，是在哪里弄伤的？我不记得有这个伤口。
    眼前出现一本红色笔记本，上头罗列了许多日期。
    我注意到2021年8月30日和31日，这两个日期被红笔圈了起来，而且会產生幻象。
    8月31日的幻象，我跪在因车祸出血的林妙壹身旁。
    8月30日则截然不同，我和林妙壹用拍立得相机开心地拍照。
    两个幻象怎么差别这么大？这些幻象是真的吗？
    看向其他日期会冒出选项，说是能够回到过去。
    为什么被红笔圈起来的日期无法选择？这两天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等等，这会不会是一种暗示？要我按照规律选择。
    8月31日、8月30日，那么接下来就该选择年8月29日了。
    我认为这应该是很稳妥的选择。
    随后，我就进到了8月29日的「回溯时空」。
    ……
    我站在一片充满迷雾的空间。
    莫名地，我感觉到有些疲惫。
    明明我状态还不错，然后就被系统从客厅带来此处，为何突然会感到累呢？
    眼前出现一本红色笔记本，上头罗列了许多日期，从1998年3月6日到2021年8月31日。
    我注意到，大约一半的日期都红笔圈了起来。
    为何被圈起？我找不到其中的规律，但这些日期，全都拥有幻象。
    我随意看了几个幻象就不看了，每个幻象差异很大，看不出有什么暗示或潜藏线索，而幻象的数量又多到看不完。
    幻象中的我，嘴里唸唸有词。
    我费了不少心思，才解读出几句话。
    我不知道这些话有何用意，把它们牢记后，就开始挑选日期。
    剩下的日期里，到底该选择回到哪一天？
    「系统，你有什么建议？」
    她没回应。
    既然如此，那就靠直觉吧。
    我随意翻阅笔记本，然后挑了某个日期，选择穿越。
    日期是几月几号，我不知道，因为我刻意不去看日期，我不想被日期干扰到我的内心。
    一旦看到日期，我很有可能会犹豫不决。
    这就好比去一家从未去过的餐厅点餐，尚未看见菜单时，觉得随便挑一挑就好，可菜单的各项细目映入眼中后，选择困难症就发作了。
    日期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我穿越之际，我听到系统一声极轻的叹息。
    ──继续努力，我会一直等候你。
    我还来不及思考她说这句话有何涵义，瞬间就离开了迷雾空间。
    ……
    我站在一片充满迷雾的空间，整条右手臂上有无数的鲜红痕跡。
    我的左手掌则呈现绿色。
    这是怎么回事？我被系统从客厅带来这里，为什么手会变成这样？
    我小心翼翼、缓慢地抬起左手掌，置于眼前观察。
    有种熟悉的既视感。
    绿色的掌散发的气味，飘进我的鼻中。
    我立刻认出这是水彩顏料，却不是百分之百确定。
    「系统，我手上这些是顏料？」
    系统给了我肯定的答覆。
    「为什么这些顏料会忽然出现？」
    系统没说话。
    好吧。这系统还真是不好相处，对我爱理不理的。
    顏料乾涸，使得我皮肤有种僵硬、搔痒感，有点不舒服。
    不能放着不管。
    迷雾空间内找不到水源，我用手尝试抠掉顏料，却事倍功半。
    这么多顏料，要抠光光绝对要浪费不少时间。
    想了想，我只得无奈地向系统求助，「系统，我这身顏料，你可不可以帮我去除？」
    ──可以。
    呼──，她愿意帮助我，真是谢天谢地。
    转眼间，顏料开始褪色，凭空消失。
    接着，我翻阅不远处的红色笔记本。
    稍微了解笔记本上的内容后，我明白该挑个日期。
    有将近八成的日期无法选择，但是，剩下的日期数量还是挺多。
    我抱持姑且一试的心态问：「系统，你有没有什么好意见？」
    嗯……她又不回答了，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要选哪一个？哪一个好像都无所谓，因为我也看不出哪个日期有比较特别？
    那就随便乱点一个好了。
    被我点到的日期发出光芒，我感觉到自己正被传送走。
    脑袋开始混沌，清楚的意识仅剩不多。
    然后，我的视线一片黑暗。
    大脑隐约还在运转，如同作梦般，徘徊在半睡半醒间。

 第四十一章

    我听到轻快的脚步声。
    「喂，该起床了，准备吃早餐。」小鱼大喊。
    我挣扎地爬起来，洗漱完后走去餐桌。
    小鱼看了我一眼，发出「嘖嘖」声，「我说呀，你是主人，却让客人来负责做早餐，这样子对吗？」
    我两手一摊，无奈道：「我们昨天就讨论好，今天早上要去早餐店吃。你自己坚持要做，我有什么办法？」
    我们，指的是卢卢、佳恩和我。
    我们都嫌麻烦，懒得做早餐，偏偏小鱼不这么想。
    小鱼边煎蛋边说：「出去吃跟在家里吃，感觉完全不一样。今天我们就要回家了，最后一餐当然要在独属于我们的地方用餐。」
    我能明白她的感受，她大概也是有点离情依依。我们难得相聚，却要再次分开，不免令人难受。
    把卢卢、佳恩叫醒，用完餐，我送她们到火车站。
    临别前，卢卢笑着提议道：「我觉得这次聚会好愉快，以后，我们应该有空就碰个面，你们说呢？」
    佳恩说：「我同意，但坐车赶来赶去实在很累，而且，常常见面可能就会变得没那么有趣。」
    小鱼抬了下眉，「你的意思是？」
    「别把聚会的时间定得太频繁，两次聚会之间最好间隔长一些。这就跟美食一样，同一款美食再好吃，天天吃终究会腻。」
    小鱼点头，「这意见不错，不过，我们讨论再多也没用，关键是唐不二，她愿意吗？」
    她们一齐转头看我。在她们眼里，我是最麻烦的。
    「我愿意啊，我觉得定期聚聚很棒。」
    语毕，她们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鱼两手环着卢卢、佳恩的肩，激动地说：「你们听到了吗！唐不二居然说很棒，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听到她说很棒，真的，我没说谎！」
    她眼眶泛红，抹掉眼角的泪花。
    卢卢、佳恩安慰着她，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了她一下。
    最后，我们四个人围成圈彼此拥抱，结束了这次的庆生聚会。
    回到我居住的大楼，我在门口处碰到了小芸。
    由于她早就不住在这里，很久没见到她，所以我有点惊讶，她显然也是。
    三年左右没碰面，她还会想找我聊聊？还是朝我点个头就离开呢？
    她走了过来，我有点紧张。
    小芸向我打招呼。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没什么话可说，然后就不自在地道别。
    没想到，我们聊得还算愉快。
    小芸告诉我她交了新的男朋友，和贵佑之间的矛盾，也缓和许多。
    我注意到，小芸脸上出现犹豫的表情。
    「你怎么了？有话不妨直接说。」我问。
    「唐姊，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明白她是在担心我的生活，又怕我想起林妙壹，会感到悲伤。
    「老实说，不太好，我一直在想她。这是属于我的一个坎，我得自己克服。」我笑笑地说。
    「都会好的、都会好的。」小芸像是唸魔咒般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
    小芸给了我她的居住地址，「唐姊，如果你有事想找我的话，打个电话通知我，我很欢迎你来。我也可以教你做蛋糕，我的蛋糕手艺比起以前厉害许多。」
    我接受了她的好意，未来某一天，也许我会去拜访她。
    歷经漫长的旅程，我总算回到了现实世界。
    不久前，我终于在迷雾空间选中正确的那一天。
    大量的记忆涌入我的脑袋，我当下才明白，原来我已经重复数千次的轮回，穿越至一个个「回溯时空」，并在里头生活了数万年。
    我很惊讶，脑袋立刻变成当机状态，但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今天，就是今天，我就要见到林妙壹了。
    我得先确认现在我身处何处、什么时间点。
    四处稍微走动并向妈妈询问后，我搞清楚了。
    我目前位在小时候和爸妈一起住的旧家，而今天是我小学四年级的运动会。
    「你怎么会不知道今天是运动会？」妈妈怀疑地看着我。
    「我就是想闹你一下，哈哈。」
    随便敷衍一下，我就去餐桌旁吃早餐。
    此刻，我遇到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林妙壹是穿越到今天的什么时候。
    系统说，林妙壹在临死之际，凭藉意志力和剩馀不多的生命力，只能短暂停留在现实世界。那大约是几分鐘的时间。
    林妙壹跟我一样，都是把灵魂传送到过去的肉体，而且她不晓得我也跟随她穿越到今天。
    所以，我必须辨别出今天的林妙壹，她的意识在何时被替换成我要找的林妙壹，然后把握时间和她对话，否则就会彼此错过。
    话说，林妙壹怎么会选择穿越回这天？
    看着自己娇小的身躯，感觉还真是不习惯，不过，动起来身轻如燕，这确实很不错。
    我原地旋转一圈，要是回去之后，我那三十五岁的身体也能这样子轻盈、有活力就好了。
    我没有很享受运动会。
    一来是长大后的我已经对运动不太感兴趣，二来是我都在注意着林妙壹的一举一动，观察她有没有產生变化。
    小学的林妙壹怯懦又可爱，令人怀念。
    呵呵。
    「你笑什么？」林妙壹好奇地问。
    「你很可爱哦。」
    她无奈一笑，抬起扭伤的右脚与拐杖，「这样子一点也不可爱。」
    啊──，此刻彷彿身处天堂，小时候的林妙壹也很棒，有着与大人时期不一样的美好。
    真想在她脸颊上亲一口，可是，不能这样做，她会被吓到的。
    唉，心理与身体的年龄不符，还真是困扰。
    这时，我听到班上有些同学在说林妙壹的间话，指责林妙壹练习时不够小心，害得脚扭伤了，班上的快跑者少了一名，大队接力的名次绝对会降低。
    我正看着林妙壹，想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那些伤人的话。
    结果，我的身体就主动站起来行动，并开始说话。
    彷彿变成一个自动讲台词的机器人偶。
    ──抱歉，因为这里不是「回溯时空」，而是真正的过去，为了防止过去发生的事情產生变化，所以你必须在这里重复一遍你以前的言行。
    由于我仍被控制，于是我在心里默问：「那为什么我前面没有被控制，现在才要？」
    ──因为现在这件事，对你和林妙壹的人生佔有很重要的地位。而前面的都算是小事，產生的影响，我有办法修正。
    现在发生的这件事很重要？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小时候的我为她打抱不平，对我和林妙壹產生了深远的影响。
    当我身体恢復控制时，我和林妙壹正走向准备区。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上场了。时隔多年再度体验班级间的竞赛，兴奋又紧张。
    同一棒次的对手有谁呢？
    我转头一看，居然有刘文亚！
    跟她比，稳输的，可是，看见林妙壹期盼的眼神与热烈的加油，说什么我都得拚了。我有点担心我这个老灵魂，是否能驾驭好这具年轻的身体，希望不要跑得比我小四时还要糟糕。
    跑完了，我气喘吁吁。
    我果然跑不赢刘文亚，但至少我没有跑得比小四时的我还差。
    林妙壹拄着拐杖朝我这里走来。
    我赶紧去搀扶她。
    忽然间，林妙壹流下了泪水，脸色看起来激动又讶异。
    小时候的我以为林妙壹是因为脚在痛而哭，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死去的林妙壹在此刻穿越到她过去的肉体里了。
    她放开所持的枴杖，紧紧拥抱我。
    她的嘴唇碰触到我的左脸颊，真挚地说：「林妙壹，你知道吗？我以后很可能会爱上你。不，应该是绝对会爱上你。」
    我笑了笑。
    是她，一定是她，不会错的。
    「是啊，不过，要是你中途没跟杜紫姍交往就好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为了让她马上认出我也是来自未来的穿越者，我得讲出一句关键的话语。
    所以，我有些勉强而无奈地提到了杜紫姍。
    林妙壹愕然，「等等，你怎么会？」
    我替她捡起拐杖，带着她往旁边较安静的地方移动，「我跟你一样，都是灵魂穿越到这个身体里。」
    「唐不二，你难道也死了？」她一脸哀伤。
    「不，我来自你过世的五年后。我很想你，我接受了考验，得以从未来来到这里见你最后一面。」
    我原本以为我们相见的场合，会让我泪流满面。
    然而，不晓得是因为我刚剧烈跑完步，还是我们都变成小孩子，又或者其他原因，我感觉自己悲伤的情绪还克制得住。
    「林妙壹，我好想你，我遇到了一个大问题，我不晓得没有你的未来该怎么过？没有你的那五年，我感觉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过生活了。每天都是重复的无聊过程，我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与精神上的快乐。」
    我像个孩子，茫然无措地对林妙壹拋出我的烦恼。
    我清楚，这个问题她不一定能回答，但我还是想听听她的想法。
    她张了张嘴，过几秒才说：「看来，我们还真是一对多灾多难的情侣。你遭遇到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有个消除记忆的机器，帮你忘却那些痛苦。」
    我苦笑。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她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忘掉我们之间宝贵的回忆，却还故意这样说。
    我难过地哭了出来。
    「抱歉呀，弄哭了你，是我嘴笨，」她向我道歉，却嘻皮笑脸，「你哭的样子同样很可爱。」说完，悄悄亲了我一口。
    她发出一声叹息，「本来我该好好安慰你的，可惜我时间不够，所以，你就原谅我的不正经吧。」
    我紧紧拥抱她，哭泣道：「我不希望你走！我不要你离开！」
    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离开我吗？我无法想像。
    林妙壹的双手抓着我的肩膀，认真道：「听着，你给我听好了，我给不了你任何改善生活的办法，也无法再陪在你身边，但是，我可以帮你定一个目标，你是否能接受并努力去实践，就全凭你自己的意志了。」
    我眨眨眼，被她强烈的喊话给震住了，「是什么？」
    「你的眼睛是我的眼睛，你的耳朵是我的耳朵，你的生命不再只专属于你，你要为了我活得更精采，一个人活出两个人的精彩。去吃各种美食、去各个景点旅游，就算你喜欢宅在家也无所谓，看你感兴趣的电视剧，或是买好玩的游戏都无所谓，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最后她在我耳边说了句话，灵魂就消逝了，同时，我也被传送到迷雾空间。
    林妙壹替我定了个目标。
    仅仅因为她的一番话，我就能真正地振作起来吗？
    很不可思议，我觉得能。
    我感觉得到有股衝劲在萌发。
    有人说，爱情不该盲目，思想应该保有独立，可是，那或许并不适合我。
    我对林妙壹毫无保留，她的死让我彷彿丢失了灵魂。
    如此脆弱、没用的我无法靠自己重新站起，我需要一根强而有力的支柱，那就是林妙壹。
    林妙壹当着我的面给了我目标，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听话，按照她给的目标前进。
    就像前方掛着跟萝卜的驴，我只要想着如何吃那萝卜，脚就能不停往前走。
    回到迷雾空间，红色笔记本消失了。
    「谢谢你，系统。谢谢你给了我这样子的机会。」
    ──我很高兴能够带领并引导你。你得到你想要的收穫了吗？
    艰难的考验都是为了再次与林妙壹对话。
    为什么想要和她说话？
    我想，是因为不甘心，对于她的死亡感到不甘心。
    如果我和林妙壹注定要天人永隔，我希望我们至少能够好好的告别。
    车祸让她骤然离世，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那是我最大的遗憾之一。
    临别前，林妙壹温暖的话语，证明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系统，真的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帮助我，对我释出善意，为什么你愿意这么做？我是指，你的立场不该是中立吗？为什么你却时常偏向我，给予我指引及好处？」
    ──因为你值得。我让那些悲伤、痛苦人穿越到「回溯时空」，就是想要看到他们再站起来，重拾幸福。儘管你中途不时迷惘，你还是跌跌撞撞地挣扎过来了，你有勇气、有意志，有着对林妙壹满满的爱才敢接受考验，这样的你，善意自然会靠近你身边。
    我与系统道别，那是我和系统最后一次见面。
    我转头看向离去的小芸的背影，想起系统说的「善意自然会靠近你身边」，不由得莞尔一笑。
    回到家里，我拿出好几个大型塑胶袋，开始把纸船装进去。
    从今天起，我将停止摺纸船。
    这片纸船海不会再存在了，所有纸船通通都要打包，收在角落。
    纸船在袋中互相挤压，我的心也如同它们，被各种情绪推挤着。
    脑海中，浮现出林妙壹最后对我说的话：难过很正常，就算想要大哭都没关係，可是，千万千万别忘了去追寻快乐。
    也许我要打破约定，早点和小鱼她们聚聚了。
    数量太多，花了好几天才装好。
    当我把最后一隻纸船放入袋子里，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再见，林妙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