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记,我喜欢你》 序章 狂风呼啸,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落在顶楼的两人身上,浸湿了两人身上的制服。 女孩的瀏海黏在额头上,秀气的脸蛋上满是雨水。她眨了眨帘幕般的长睫毛,两行水痕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滑过下巴,匯积在早已湿透的白色衬衫领口。 她双手抱着胸口,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她身旁的男孩身材頎长,明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女孩的身影。半透明的衣服黏在他壮阔的胸膛,他甩了一下头发,泼溅出点点水花,眼前的视线终于清楚了一些。 突然一阵「轰隆」巨响,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紧紧包围着他们。水泥的地面为之震动,一道闪光劈开黑色云层,落在斑驳褪色的围墙上。 女孩只觉得眼前一花,脚步踉蹌后退。 男孩走上一步,把女孩搂进怀里,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我好害怕。」女孩的声音颤抖,毫无遮掩。 男孩沉默了几秒。说:「我也是。」 女孩想挤出笑容,紧绷的脸部肌肉,却让她挤出一副鬼脸。 男孩吻了她的额头,她紧皱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 「这样,好看多了。」男孩说。 女孩笑了,握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是抬头挺胸,脸上的表情多了一分坚定。 「走吧。」她说。 他们一步步走向围墙,然后爬了上去,并肩站立在顶楼围墙边缘。脚下是六层楼高的高度,柏油铺设的地面黑得像是万丈深渊。 「你知道吗?」男孩说:「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在身边,我没办法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女孩说。 男孩深情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双眼,说:「准备好了吗?」 「好了。」女孩应和。 下一秒,他们牵手的身影,如纸鳶般飘然坠落—— 1-1结业日 夏蝉鸣鸣,校园中庭里的池塘荷花盛开,点点桃粉色装饰了清澈的池水。翠绿宽扁的荷叶下,偶尔可见几隻青蛙一跃而过。 潮湿闷热的空气,让身穿制服的学生们连走路都汗流浹背,快步躲到阴影下避暑。 远方渐渐聚拢的乌云,黑压压的迫近地面。操场边随风摇晃的榕树枝叶,甩落满地的落叶,暗示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今天是高中下学期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结业日,宣告着炎炎夏日的来临。然而今年气候特别不稳定,才六月的尾巴,就已经有三个颱风扫过,带来大量的豪大雨。 更不用说今天晚上,也即将发布陆上颱风警报。不过再糟糕的天气,也抵挡不住学生们的好心情。 教室里的学生掩盖不住脸上的雀跃,屁股扭来扭去,似乎多一刻也坐不住。几个女孩转过头,私下嘰嘰喳喳的说个没完,不时发出窃笑的声音。 讲台上的老师也知道大家无心上课,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面向黑板,用粉笔条列出暑假作业,吩咐大家抄下来。 一团吵杂中,坐在教室最后面一排的女孩坐姿端正,背脊挺直,握着笔桿专心抄写,和旁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的黑色长直发反射着光泽,披落在肩膀上,右侧发丝勾在耳后,露出白皙秀气的鹅蛋脸,一双明亮的眼眸凝视着黑板。 突然间,前座的男同学转过身来,一隻手跨在她的桌面,说:「柳映寧,你等下放学要干嘛?」 他的右侧脸颊上有一颗痣,瀏海几乎快遮住眼睛,讲起话来时不时要甩一下头。白色衬衫的领口敞开,露出里头写着「灵异研究社」的黑色t-shirt。 「回家。」柳映寧用笔尖点了一下连络簿,说:「你没看到暑假作业这么多吗?」 「回家?」周达仁说:「有没有搞错?暑假就是要大玩特玩啊。回家?」 「太危险了,周达仁。今天晚上有颱风要来,你不知道吗?」柳映寧说。 「我知道啊。但今年一整年都有颱风,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关在家里吧?」周达仁说。 柳映寧抬起头,说:「那你要去哪里?」 「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周达仁挑了一下眉毛,说:「等下跟我来。」 「又是灵研社的实地考察活动喔?我不去。」柳映寧说。 「不一样,上次那个考察活动被训导主任抓到了,超级扫兴。这次来个更刺激的,而且——」周达仁扬起嘴角,说:「放暑假了,大人不在了。」 柳映寧吞了一口口水,胃里一阵翻搅,视线飘向窗外,停在远方那栋遗世而独立的废弃文艺大楼。 「明胤」高中建校三百年,算是歷史悠久的古蹟,红砖白瓦的建筑衬托出浓厚的书香气息。校园佔地广大,一进门便可看见天使雕像的喷水池,行政大楼的半圆形拱门彷彿时光隧道,一踏进去,抬头可见雕刻精緻的壁画和悬樑。 再往后方,三栋主教室呈现「ㄇ」字型排列,大礼堂和操场分佈在左右两侧,后方则还有实验大楼、文艺大楼,更远处是荒废的旧校宿舍和旧文艺大楼。 旧文艺大楼荒废许久,因为地处偏远,人跡罕至,有许多关于闹鬼的传闻。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状况下,反而激起了灵异研究社的兴趣,三不五时前往做「研究」。 上次社长冯咏箏发起「实地考察」的活动,带着一群人闯入旧校宿舍探险。柳映寧记得很清楚,一群人在半夜里撑着手电筒,走在废弃的建筑里,一边发抖一边前进。阵阵冷风刮过脸庞,让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穿过走廊时,她瞥见破碎的窗户表面,隐约反射出白色长裙的身影。手上的手电筒瞬间摔落地面,她大叫一声,惹得后头的女生跟着放声尖叫。 最后,高频率的尖叫声引来训导主任,跑得慢的她和周达仁被迫劳动服务一个礼拜。那段记忆犹新,现在周达仁居然又想出新招了? 1-2 文艺大楼 「我不去。」柳映寧说得斩钉截铁。 周达仁圆溜溜的双眼转动,似乎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柳映寧得趁他什么话都没说之前,堵住他的嘴。 「我不去。我寧愿帮你写数学作业,也不愿意去。」柳映寧说:「而且,我上个月遇到鬼压床,还跑去庙里收惊。不是有跟你说过吗?」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好吗?上次训导主任突袭的时候,我不是就陪在你身边吗?」周达仁说。 柳映寧抿抿嘴。他说的没错,身为田径校队的明星队员,周达仁是不可能跑输其他人的。他会被抓到,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 「可是,我??我??我妈妈今天煮了好喝的玉米浓汤,叫我回家喝。」柳映寧说。 「少来了。你不是说你爸妈去埃及玩,要去三个礼拜吗?」周达仁说。 「我两个月前跟你说的,你居然还记得?」柳映寧说。 「当然记得。你嘮嘮叨叨了一整堂体育课,说他们有多没义气,丢下你去庆祝结婚纪念日,还说要偷买机票跟去。」 「我??」柳映寧脑袋急转,说:「我没带平安符,今天不能去。」 周达仁右手一伸,拉出她脖子上的红丝线,线的末端掛着红色的平安符,上头印着金色的神明图案。 柳映寧脸色微红,说:「那不一样。这是保日常平安的,另一个是保护鬼怪不能靠近的。」 「好了啦,胆小寧,你就跟我去一次嘛。这次要是不好玩,下次就不会揪你啦。而且我跟你保证,我会保护你的。」周达仁竖起小指,在柳映寧面前晃了晃。 下课鐘声就在此时响起,顿时「砰砰砰」桌椅摩擦声此起彼落,同学们纷纷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声喧哗,宣告着自由的来临。 柳映寧望着最好的朋友,终于叹了一口气,竖起小指,和他打勾勾盖章。 望着周达仁灿烂的笑容,柳映寧忍不住摇了摇头。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们收拾好东西,背起书包,逆向穿过涌向校门口的人潮。沿着操场边缘,经过实验大楼和文艺大楼。随着距离校门越来越远,四周人跡越渐稀少,安静得像考试时的教室。 太阳西沉,天空换上了一片昏黑。乌云密佈的天空,偶尔可见几道闪电劈过,彷彿随时会降下暴风雨。 他们停在一栋废弃的红砖大楼前。大楼有六层楼高,外墙斑驳破损,处处可见外露的水管和钢筋。裂成两半的红松匾额悬掛在大楼上方,刻着「文艺大楼」的小篆字体,看起来是鲜血的顏色。 由于年久失修,部分砖墙粉碎剥落,碎块混合着泥土洒满大楼一楼的广场。广场延伸出去,连接到两侧螺旋状的楼梯。灰尘遍佈的阶梯上,隐约残留着脚印。 柳映寧心脏砰砰狂跳,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倒退两步,说:「我??我要回家了。」 「胆小寧,这里只是黑了一点,没什么好怕的。」周达仁说。 「我??我妈妈说我八字轻,不能来这种地方??」柳映寧说。 「你八字轻,我们一群人加起来就很重了。」周达仁说:「柳映寧,快来嘛,别扫兴。多一点人比较好玩。」 1-3 灵异研究社 「一??一群人?谁?什么一群人?」柳映寧说。 「就是??」周达仁指着空无一人的广场,说:「他们啊。」 剎那间,柳映寧瞳孔斗然放大,拔腿就跑。周达仁大笑两声,赶忙追了上来,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对不起,他们在三楼的教室等我们,社长咏箏、副社长张培立、还有晓婷都在。」 柳映寧咬着嘴唇,泪眼汪汪,说:「不要开这种玩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周达仁双手搭在她的肩膀,说:「映寧宝贝,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要叫我宝贝。」柳映寧拍掉他的手。 「好好好,不宝贝,一点都不宝贝。胆小寧,跟我上去好不好?」周达仁说。 「那你要答应我,不能再乱吓人了。」柳映寧说。 「好好好,保证不乱吓人。」周达仁吐吐舌头,乖乖走在前头带路。 他不敢再乱说话,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脚下的阶梯。年久失修的楼梯发出「机嘎」的刺耳声响,回盪在黑暗中。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爬上楼。也许是心里作祟,柳映寧总觉得身后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 她不敢回头,紧紧捏着胸口的平安符,在心里唸着佛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见周达仁的手指抖了一下。 「你??你有看到吗?」周达仁突然开口说。 「看??看看看到什么?」柳映寧屏住呼吸。 「没事。」周达仁说:「一个女学生。我是说??看到咏箏他们。」 「你不是说他们在教室吗?」 「对对对,我们快到了。」周达仁说。 这段楼梯彷彿有一公里那么长,他们爬完已经有些气喘吁吁。来到三楼走廊,正中间的教室传来一丝微光,高频的笑骂声传来,柳映寧终于觉得可以呼吸了。 他们加快脚步,推开教室的门,一股腐败霉味沁入鼻间,呛得柳映寧连连咳嗽。 「终于来了啊?」是社长冯咏箏的声音。 柳映寧转头看去,阴暗的教室里满佈蜘蛛网,四散的木桌椅腐朽破败。后方公布栏的板子倾倒在地上,上面还有着红色蜡笔的涂鸦。 红色蜡笔写着「红衣女鬼退散」、「生人勿近」、「快回家」、「同学一路好走」等等字跡,底下画着像是五星芒或符咒的符号。乍看之下,有些毛骨悚然。 一男两女围坐在一张木头书桌旁,剩下两张空座位。桌上放着一隻手电筒,是这个幽暗的空间唯一的光源。 冯咏箏看见他们,扬起了笑容。她的头发极短,几乎像是男生的小平头,耳朵上掛着银色圆型耳环。因为这个帅气的外型,作风大胆又无惧,让她得到「勇者」的绰号。 「等好久喔。还以为你们不敢来。」冯咏箏说。 「胆小寧也来了?」最靠近她们的捲发女孩说。 「太好了,快来坐着,可以开始了!」戴眼镜的男孩指着桌子旁的两张空椅。 柳映寧转头瞪了一眼周达仁,说:「开??开始什么?你没跟我说。」 周达仁装出惊讶的表情,说:「我没跟你说吗?没关係,现在再説也还来得及??」他轻推她的背部,催促她往教室内走去。 柳映寧半推半就坐了下来,不安的等着周达仁接下来的话—— 「我们要举办,第一届说鬼故事大赛。」 1-4 鬼故事 「咚咚咚咚??」一群人快速拍打桌子,手电筒横在桌面高速旋转。随着手电筒停止转动,大家同时跟着停下动作。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听见雨水声「滴滴答答」打在窗户上。手电筒的灯光射向那位叫高晓婷的捲发女孩,她清了一下喉咙,说:「轮到我了。」 她拿起手电筒,从下巴往上照射,好让自己的脸蛋显得更加苍白。 「我要说??第十三阶梯的传说。」她顿了一下,欣赏大家专注的表情,又继续说:「传说,学校里有些楼梯,白天的时候只有十二阶,但是到了晚上,就会出现第十三阶。这第十三阶,是不能踩的。如果你没有数清楚,踏到第十三阶??」 她环视所有人的脸孔,不急着揭晓答案,眼神停留在柳映寧惊恐的表情上,压低声音说:「你就会被吸入一个黑洞,再也回不来了。」 几个人倒抽一口气,其中吸最大声的是柳映寧。她已经被强迫听了五个鬼故事了,现在的她只想赶快离开,回到家里温暖的被窝。 她梦想中的暑假,应该是赖在床上,倚着枕头,一边追着韩剧,一边听着音乐。那样的放松,才是暑假的真諦啊。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在又黑又冷的废弃教室害怕得发抖。 她朝周达仁瞥去,发现他正凝视着她,对上她的眼神,扬起了嘴角。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当作回答。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拍桌子的声音骤停,一道刺眼的光线射向柳映寧眼睛。 「换你了,换你了,胆小寧。」高晓婷说。 「嘿,她今天来参加我们灵研社聚会,算是很勇敢了。」冯咏箏向柳映寧眨一下眼睛,释出善意。 周达仁面带得意,说:「那可要看是谁有这个本事,把我们的资优生拖过来了啊啊啊??」他的脚突然被踩了一下,算是柳映寧的小小惩罚。 「我??我很少听鬼故事,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柳映寧说。 「随便说呀。」高晓婷轻敲桌子,说:「你读过这么多书,总有一两个比较可怕的吧?」 「我看的都是歷史或小说,不是什么鬼故事。」柳映寧说。 「哎呀,都可以啦。」高晓婷把手电筒塞到她面前,说:「快点,别破坏气氛。」 突然一隻手伸了过来,接过手电筒,说:「我来代替映寧吧。今天是我临时拖她来,她完全没有准备。」 不等大家表达意见,周达仁把手电筒靠在下巴,说:「你们听说过??红衣女鬼的故事吗?」 在场有一半的人点头。柳映寧想起公佈栏上「红衣女鬼退散」的字跡,忍不住转头去看。 一瞥之间,彷彿看见一个男学生站在教室后方。她眨了眨眼睛,那人影又消失了。 一定是她眼花了。 周达仁身体前倾,说:「这个红衣女鬼,是我们这栋旧文艺大楼的鬼故事??我说的是,真正的鬼故事。从以前到现在,有非常多学生撞见过她。」 柳映寧缩着身体,用手遮住嘴巴。 「听说,她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我们明胤高中的老师。她因为流產,忧鬱症发作,有一天,独自一个人走到顶楼,从顶楼跳下??」周达仁用食指指着天花板,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就他们正上方的顶楼位置。 1-5 十三阶梯 「在那之后,很多人在一楼那间废弃的生物教室,看到她穿着红色洋装,盯着路过的学生。半夜的时候,教室里会传出菜刀的声音,甚至有人看到银色刀锋闪过的光芒——」周达仁右手成手刀姿势,在空中比划而过。 「可是,」副社长张培立顶了一下眼镜,说:「生物教室没有刀啊?」 「所以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啦。」周达仁说。 「我知道,我有听说过原因??」冯咏箏突然插口,大家一齐看向她。高晓婷连连催促她快说。 「听说,她的男朋友不要她的孩子,所以她才选择流產的。」冯咏箏说:「她流產之后,为了要报仇,每天拿着刀子望着走廊,看看有没有负心汉经过。听说,她只要看到负心汉,就会衝上前去,剁掉他的小指头。」 又是一阵吸气的声音。手电筒再度转动,柳映寧只觉得手脚越来越冰冷,刚刚那一道黑影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让她头皮发麻。 她拉了拉周达仁的衣袖,附在耳边小声说:「我想回家了。」 周达仁点点头,说:「好,等这轮结束就回家。」 冯咏箏注意到他们的互动,说:「映寧想回家了?」 就在此时,手电筒刚好停下,光线再一次直射柳映寧的眼睛。 「又轮到胆小寧。」高晓婷说:「看来就是要叫你说鬼故事。」 「那就说完一个鬼故事才再走吧。」冯咏箏说。 社长都开口了,柳映寧也不好意思拒绝。她想了几秒,清了一下喉咙,说:「好吧,我??我有听说过??三楼厕所的传闻。」 她话一出口,手臂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往布告栏瞥了一眼—— 没有人影。 她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两年前,有个男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旧文艺大楼三楼的厕所。他走进最后一间厕所里,把自己关在里面,然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什么意思?」高晓婷说:「再也没有出来过?」 「他斯??」张培立吞了一口口水,不敢说出「死」这个字,于是食指向下弯曲,说:「那个??在厕所里吗?」 突然间,一阵冷风袭来,把窗户撞得「砰砰」作响。大家都吓得跳了起来。 「他消失了。」柳映寧说。 「消失了?他就这样不见了?」高晓婷说。 「对,他失踪了。」冯咏箏点点头,说:「我之前也有看过这个新闻,警察后来以失踪人口办理。可是,大家都知道??」她压低声音说:「他是被鬼抓走的。」 几个人缩着肩膀,眼角馀光不断往走廊瞥去。张培立的屁股动来动去,显得坐立难安。 「你??你说的是,走廊尽头的那个厕所?就离我们几步远的那间厕所?」高晓婷比着走廊的方向。柳映寧点点头。 剎那间,「轰隆」声响震动了整间教室,暴雨夹带着闪电袭来,照亮了整间教室—— 柳映寧猛然瞪大眼睛。 教室后方的公佈栏前,立着一个白衬衫黑长裤的男学生。他的体型细瘦,五官模糊看不清楚,面朝着他们。 一定是她眼花了,一定是—— 身边传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她才发现一切不是幻觉。一瞬间,桌子被撞倒,手电筒掉落地面。所有人都衝出教室,四下逃窜。 灯光顿时熄灭,黑暗的深渊笼罩着每个人。 一团混乱中,柳映寧似乎听到周达仁在呼唤她。 「映寧——映寧——你在哪里?」 她双手伸向前摸索,似乎踢倒了一个水桶,发出「匡噹」巨响。她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膛,喉咙乾涸,完全发不出声音。 「映寧——柳映寧——」周达仁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 她摸到了墙壁,然后是门框。她衝出教室,用尽全力奔向楼梯。眼泪夺眶而出,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她必须要用力吸气,才能够继续呼吸。才刚要奔下楼梯,赫然想起十三阶梯的传说—— 「一、二、三、四、五??」她口中数着数字,脚尖快速跳下。「十、十一、十二、十三——」 当「十三」的数字脱口而出,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煞车,右脚悬在空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右脚落下—— 那一瞬间,世界天旋地转,她的脚底踩空,直直向下坠落。 2-1 陌生的家 柳映寧缓缓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隐约有一道微光从右上方传来。 这里是哪里?大家到哪里去了?她??她死了吗? 她挣扎坐起,咳嗽了两声,后背部传来的疼痛,让她心头一阵安慰。还会痛,代表她还活着。 她朝光源靠近,发现那是一块木板的裂痕。咬紧牙,双手用力一推,「喀擦」一声,木门应声断裂,往外倒下。 漫天灰尘中,她跨步而出,眼前是旧文艺大楼的一楼广场。回头一看,原来是楼梯下的储藏室。她刚刚从楼梯摔下来,跌到了这里。然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完全看不见楼梯的破损。 她捏了捏胸口的平安符,然后大声呼叫周达仁,喊了几次都没有人回应。难道是她昏迷太久,大家都已经回家了? 不,不可能,周达仁说过会保护她的。可是,他现在在哪里? 大雨滂沱而下,让学校陷入一片雾濛濛。就在此时,她瞥见脚边躺着一把黑色雨伞。刚刚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大概是什么人落下的吧? 一阵寒风袭来,夹带着浓浓水气,侵蚀着她的肌肤。她又湿又冷,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口中呼唤着灵研社社员的名字。 然而,过了许久,都毫无回应。手机也显示没有讯号。 她鼓起勇气,回头望了楼梯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楼梯乾净许多。还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一时说不上来。 又等了十分鐘,她决定先回家,再打电话跟周达仁说。她捡起脚边的雨伞,走进雨中。暴雨袭击下,膝盖以下瞬间全部湿透。 她迈开大步,穿过操场旁的球场时,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再度浮现。篮球框不知道何时被拆掉了,中间架起排球网。 正疑惑间,一丝微弱的气音从背后传来:「回??来??」 柳映寧回头,一道白衣黑裤的身影在雨中朝她奔来。她瞪大双眼,想起刚刚教室后方的男鬼,看那模样——似乎是同一个人。 她还没脱离险境,鬼缠上她了! 「啊——」她拔腿就跑,胸口剧烈起伏,直直衝出校门。才停下来喘一口气,那道声音又响起:「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跑了起来。她要回家,她要回家,回家就没事了。 然而,脚步声在后方紧追不捨,如影随形。她穿过马路,衝过两个街口,转过弯后,终于缓下步伐,抵着电线桿大口呼吸。 隔了几秒,竟又听见声音:「给我回来??伞还我??小偷。」 柳映寧一愣。等等,他要的只是伞吗? 她迅速丢掉手里的黑伞,继续往前奔跑。百忙之中回头一看,那鬼在伞前停下了脚步。 好不容易回到家,她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伸手在书包打捞,却发现钥匙不翼而飞。大概是奔跑的时候落下的吧,只能明天再去找了。 她垫起脚尖,在门框上摸索,找到了备份钥匙开门。门一推开,眼前景象却让她脸上变色。 本来客厅的褐色亚麻沙发,换成了黑色皮製沙发。入口处的白色鞋柜不见了,满地散落着从来没看过的鞋子。墙壁的顏色、地毯的花色、还有所有东西的摆设都不对劲——她走错别人家了。 她关上门,又瞧了门牌一眼。不对,地址是她家没错。 她再度开门,眼前仍然是那一个陌生的家。 2-2 死神 「你在干嘛?」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抖了一下,回过头,刚刚那隻鬼近在眼前,血红色的双眼直盯着她——不,不是血红色,那是很漂亮的深蓝色瞳孔,倒映在澄澈晶亮的眼眸里。 鬼长得比她想像中好看多了。 稜角分明的脸型,两道黑眉搭上一双勾人电眼,白净的脸庞留着一点鬍渣。白衬衫的衣襬没有扎进裤头,随意散落在腰际,然而这套制服落在他身上,却是恰到好处,衬托出笔挺的肩膀和修长的脚。 这些都很美好。但是??他为什么要跟着她? 她衝进屋子,关上门,转了两圈门把上锁。隔了两秒,只听见「喀噠」轻响,门被推开了。 柳映寧跳到沙发上,抱着膝盖,浑身发抖,口中喃喃唸着佛经。男鬼双手插在口袋,踱步来到她身前,冷眼看着她。 她受不了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说:「对??对对对不起,我求你放过我吧。我??我一定会烧香拜拜,烧很多纸钱给你。」 男鬼皱起眉头,却不说话。 她缓缓抬起头,一对上他的视线,又立刻低下头去。「啊??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去那种鬼地方。只要你放过我,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等了片刻,突然听见一声「好。」 「好?」她眨眨眼,实在过于惊喜,「好?你愿意放过我?」 男鬼耸耸肩,说:「只要你现在离开我家。」 「你??你家?」她张大嘴巴,站起身来,说:「这是我家。」然而,放眼望去的每个物品,似乎都在证明她是错的。她绕了一大圈,绕过男鬼周围,往自己房间走去,门一推开,她却看傻了眼。 房间里除了书桌的位置一样,其馀完全不同。墙角的单人床铺着海蓝色床单,和她的榻榻米床相差甚远,浅灰色的窗帘、皱成一团的棉被、以及墙上唱片形状的时鐘??这绝对不可能是她的房间。 「看够了喔。」男鬼关上门。 柳映寧跳了起来,离他远远的,说:「这??这是你的房间?」 「废话,难道是你的吗?」男鬼说。 柳映寧踉蹌后退,跌坐在沙发上,脑中一片混乱。不可能,这不可能,住家地址、房子的格局、大小都没错,偏偏这不是她的家。 她在哪里?这只是一场梦,或是她已经死了,而这里是地狱? 「你是死神,来带我走的,对吗?」柳映寧说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男鬼盯着她好几秒,缓缓勾起一股笑意,说:「对,你要是献上祭品,好好贿赂我,说不定我会放你走。」 「祭品?」柳映寧彷彿在大海中捞到一块浮木,说:「只要给你祭品,你就会放我走?」 「嗯,」男鬼伸出右手,说:「五百块。」 柳映寧没想到所谓的祭品,竟然只要用钱打发。想到她的一条命只值五百块,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呃??我现在身上没有纸钱,但是我保证,你只要让我回去,我一定遵守约定烧给你。」柳映寧说。 男鬼笑了一声,说:「用烧的?」 柳映寧连连点头,说:「用金炉烧,写你的名字,保证不跳票。」 男鬼先是「噗哧」一声,然后捧腹大笑,说:「你要扯谎也扯得好一点,第一次听到用烧的。」 「啊?不然??你们都怎么收钱?」柳映寧眨眨眼。 「随便,现金或匯款都可以啊。你把钱烧掉,是要我捧灰去买东西?」男鬼说。 「你??你们可以匯款?」柳映寧太过震惊,嘴巴一时合不起来。 「你是沉睡了三百年,今天才醒过来吗?到底活在什么年代啊?」男鬼拍了一下大腿,说:「算了,直接付现就好。」 2-3 你到底哪里来的啊 儘管满心疑问,柳映寧还是乖乖掏出钱包。毕竟这是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了。这死神看起来很不称职,连镰刀都没带,也许真的会放她一马。 她掏出五百元大钞,伸手递过,男鬼却皱起眉头。 「这是??」他接过钞票,翻来覆去,仔细端详,说:「你是外国人?」 柳映寧抓抓头,说:「应该算吧?」人和鬼的界线,能简单用外国两个字带过吗?这个死神果然特别笨。 下一秒,男鬼问出更加匪夷所思的问题:「匯率多少?」 「呃??一比一?」柳映寧胡诌。 男鬼想了想,把钞票收进口袋,说:「好吧,我会去换匯,算你赚到。现在,赶快走吧。」 柳映寧如获大赦,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男鬼扬着嘴角,嘴唇颤抖,似在憋笑。 她走到门口,回头说:「我只要走出这扇门,就可以离开了吗?」 「是,你只要走出这扇门,就是离开了。」男鬼说。 她满脸堆欢,开门走了出去,望着男鬼的笑容,关上大门。 四周一片寂静,似乎什么也没变,还以为会有什么闪烁,或是景色淡去的画面,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转开门,准备回到正常的家里。 「噠」一声轻响,门是锁上的。 她拍了一下额头,笑自己的愚蠢。她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了,家里的门当然是锁住的。 她掏出书包里的钥匙,插进锁孔——完全没发现这是刚刚在大门上摸到的那把,也没想到这代表什么意思。 她转开了门。 黑色沙发第一时间映入眼帘,鬼屋又再次重现。男鬼横躺在沙发上,正愜意的滑着手机,看到她出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柳映寧张怒气上涌,衝到他身前,大声说:「你骗人——你说会让我离开!」 「原则上来说,我没骗你,你是真的『离开』了没错啊!」男鬼说。 「不是那种离开,我要离开这个世界。我要回去,你懂吗?」柳映寧用力踩着地板,眼见男鬼一脸毫不在乎,更加焦急。 她完全拿他没办法。 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会?怎么可能?她就这样来到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鬼打墙的世界?? 而这一切的原因?? 她竖起眉头,盯着眼前的身影——都是从他开始。 她悄悄后退,抓起沙发角落的抱枕,往男鬼头上砸去。男鬼「哎唷」一声,摸着额头瞪她,说:「你攻击我?」 东西不会穿过去,而且会產生痛觉? 难道鬼片里演的都是假的?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男鬼眼睛直射。男鬼「啊」了一声,用手臂遮脸,从沙发上跳起身来。 「啊哈,我就知道,你会怕光吧?」柳映寧说。 「并不会。」男鬼也学她开啟手机的手电筒,反过来照她眼睛。 这一次换柳映寧叫了一声,用手掌遮住视线。 「啊哈,你会怕光吧?」男鬼说。 好吧,不会怕光,只好使出最后的绝招了。 柳映寧开始大声念颂佛经,把平安符高举过额,一步步靠近他。男鬼一边眉毛挑高,后退一步,双手交叉在胸口。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总算有一个他会怕的东西。「我现在命令你,快点收起法力,让我回去。」 男鬼瞇起眼睛,抽动的嘴角彷彿看到什么外星生物,说:「你到底哪里来的啊?」 2-4 他的房间 「还不认错?」她一咬牙,把平安符贴上男鬼的额头。奇怪的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定格了片刻,男鬼抓住她的手腕,说:「闹够了喔,我要报警了。」 她惊声尖叫,第一次被鬼碰触到身体,让她吓出一身冷汗。男鬼放开了她,她连连后退,直到背部抵在墙上。 她低头检查手腕,手腕上没有瘀青,没有黑色印记。还好,看来没被下咒。 不过,刚刚短暂的接触,却让她感受到男鬼手掌的温度。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手指,是和一般人一样的温暖。 难道,眼前的人不是鬼?可是,那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她环视整间屋子,手指滑过左手边的灯架,所有的东西都如此真实。这不可能只是幻觉。 眼见男鬼在手机上拨号,她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希望。她的手机没讯号,那鬼的呢?不是有种东西叫做「鬼来电」吗? 下一秒,她箭步向前,夺过他的手机,然后一个转身,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砰砰砰」的撞门声随之而来,伴随男鬼不悦的声音:「你在干嘛?那是我的手机,快还来。」 她的手指颤抖,迅速输入爸妈的手机号码,附在耳边。然而迎接她的,只有空号的机器语音,就连周达仁的电话也是。 她背靠着门,闭上眼睛,眼泪如瀑布般滑落。恐慌爬上她的心头,让她快要喘不过气。她的手脚开始发麻,慢慢瘫坐在地上。 难道,她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吗? * 柳映寧倚坐在床边,望着空白的墙壁发愣。脖子上的平安符无力垂下,上面还有大拇指的印记。 任凭她捏着平安符,念了多少次心经,每次张开眼睛时,仍然是这个陌生的房间。 虽然以房间的标准来说,这个男鬼算是乾净了。书柜上的琴谱摆放得整齐,书桌上只有几本课本散落,铅笔盒摊开,地板上掉落了一隻红笔。 不过,怎么说呢?总觉得这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有点冷漠,没有个人喜欢的摆饰,没有特别的照片或收藏,就只是个样品屋般的房间。 门后的掛架上,掛着一件黑底红袖子的外套,上头绣着「明胤高中」四个红字。 明胤高中?这里也有明胤高中吗?他居然也是明胤高中的学生,会是学长,还是和她同届的一年级学生呢? 柳映寧手指捲着头发,有些摸不着头绪。她的目光移到衣架上掛的那件白衬衫,左胸口的口袋上方,用黑线绣着「徐初辰」三个小字。 她忍不住唸了出来,徐初辰,好秀气的名字,和本人气质一点都不搭。谐音「岀尘」,应该是爸妈对他的期待吧,到底是他个性长歪,还是爸妈期待太高了? 不过,她可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鬼也有名字。 参观了一会,她有点累了,盘腿坐回床边,却又不敢休息。只怕一闭上眼睛,男鬼就会穿门而入。 昏昏沉沉中,鼻间突然嗅到食物的香味。她的肚子跟着发出「咕嚕」声响,提醒她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飢饿终究战胜了理智,她咬着嘴唇,悄悄推开门,露出一条细缝。客厅的矮桌上摆着一碗泡麵,杯盖掀开,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柳映寧把门又推开了一些,眼睛沿着客厅转了一圈。徐初辰不在,这是个大好机会。 她躡手躡脚走出房间,双手正要摸到那碗泡麵,突然「咚」一声,后脑勺一阵疼痛,就这样昏了过去。 2-5 交朋友 香喷喷的气息在鼻腔里流窜,柳映寧擤了擤鼻子,慢慢睁开眼睛。 脸颊在光滑的皮革上摩擦,她发现自己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徐初辰就坐在她正前方,捧着泡麵,吃得津津有味,一双大眼直盯着她瞧。 她心中一跳,连忙坐起身来,把背脊紧紧向后靠,离他越远越好。 「你??你想干嘛?」她说。 徐初辰不说话,拍拍口袋里的手机,又继续吃泡麵。 她这才想起自己闯入人家家里,抢走手机,又霸佔他房间,心里顿生愧疚。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徐初辰恍若未闻,继续吃着泡麵。他用筷子把麵条高高拉起,大口吹气,香味向柳映寧扑面而来。 她贪婪的吸气,防备的表情瞬间融化,渴求的眼神锁定着泡麵,口水都差点要滴下来。 徐初辰一口一口,吃到整碗完全见底,这才擦了擦嘴巴,得意的向柳映寧挑挑眉。她「哼」的一声,别过头去,肚子却在此时出卖她,发出「咕嚕咕嚕」的巨响。 她的脸颊燥热,只想找个地洞鑽进去??或是房间。眼神才刚瞥向房门,就被徐初辰看穿。 「我有钥匙。」徐初辰说。 「噢。」柳映寧又坐回沙发。 徐初辰顿了一下,无奈的说:「也还有泡麵。」 柳映寧露出了笑容。 十分鐘后,她坐在沙发上,捧着泡麵,发出「嘶嘶」的吸吮声。徐初辰则坐在墙边的角落,滑着手机,偶尔瞥向这里,似乎在想该拿她怎么办。 「你家人呢?不在家吗?」柳映寧说,试着打破这尷尬的气氛。他们的初次见面不算太成功,不过现在弥补一下,总还来得及吧? 徐初辰不为所动,继续专注在手机上。 「你们这里??有网路吗?」她说:「像是wifi密码之类的?」 徐初辰毫无反应。 「你叫什么名字?」她等了几秒,见他没有反应,又继续说:「徐初辰,对吗?」 他终于抬头看她。 「我在房间里看到的。你是明胤高中的学生,几年级啊?」她挤出一个笑容,却迎来他的面无表情。 「我叫柳映寧,我也是明胤高中的学生,今年一年级。嗯??应该说,要升二年级了,毕竟现在放暑假,对吗?」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的兴趣是??看小说,还有写小说,不过,还没有写过一个完整的故事,到现在都还断头,还是那叫断尾??总之,你知道,就是??故事的结尾总是特别难。我有参加社团,之前是美食社,我很会做杯子蛋糕喔!不过,去年吃了太多蛋糕,体重多了五公斤,喔,不对,我不应该说出来的。」 她停了下来,却发现徐初辰根本没有在听,他注意力完全回到手机身上。 她耸耸肩,又继续说:「你没听到,那就还好。总之,去年吃太多了,所以今年想换社团,周达仁??他是我好朋友,一直想拉我去灵研社,可是,我才不想去。偷偷告诉你,我太了解他了,他对鬼怪根本没兴趣,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入灵研社。想来想去,大概是为了社长吧。他们社长虽然是女生,但是又帅又勇敢,完全就是??我的相反。有时候,我真的好佩服她。」 她想起周达仁的脸,停顿了几秒,不知道他安全吗?有发现她不见了吗?她沉浸在思绪里,没发现徐初辰滑动的大拇指也停了下来。 「总之,」她又重新开口,徐初辰的拇指也重新滑动,「我觉得我们可以认识一下,你知道,交个朋友之类的。」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也震惊了一下。她在说什么,提议和鬼交朋友? 2-6 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她说了好一会话,徐初辰却无动于衷,有些自讨没趣,只好乖乖低头吃泡麵。冲洗完泡麵杯,重新回到沙发上,徐初辰的姿势似乎从来没变过。 隔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你是蹺家吧?」 「蹺家?」她眨眨眼。所以他从头到尾都觉得她在说谎? 「你蹺家,不想回家,所以跑来赖在我家不走。」徐初辰的口气不是询问,而是审判。 「不是这样的。这里就是我家,只是,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本来在讲鬼故事,然后从楼梯上摔下来——」柳映寧说到一半,猛然想起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就在她踩落十三阶之后,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现在想想,当时穿过学校,一直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大概就是世界变得很陌生,和本来不一样。 难道她之所以会来到这个鬼地方,就是因为十三阶梯?等等,当时高晓婷是怎么说的??「你就会被吸入一个黑洞,再也回不来了。」 柳映寧身体一震,所以,她现在就在黑洞里。 「再也回不来了。」 她摇摇头,试着忽略这一句话。这一定只是谣言而已。如果从来没有人回来过,怎么会知道被吸入黑洞?这个传说又是谁开始的呢? 对,她要回去。她怎么来的,一定可以怎么回去。明天一早,她就去旧文艺大楼找到十三阶梯,让自己回去。 眼前出现一线曙光,她心头的压力终于放松了些。回过神来,才发现徐初辰的在她眼前弹指。 「喂,你怎么常常话讲一讲,就开始发呆?智力不足吗?」徐初辰说。 「你才智力不足。」柳映寧拨开他的手。 「本来嘛,我这里是不可能收留流浪动物的,不过,你刚刚都缴五百块给我了,就收留你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徐初辰说:「你可以睡沙发。」 「沙发一晚要五百块?你是黑心屋主吧?」柳映寧说。 徐初辰数着指头说:「包括你刚刚在房间里休息的时间,加上过夜的时间,还有那碗泡麵、清洁费和水电费,噢,对了??」他走进房间,捧着棉被和枕头走出来,「附赠棉被和枕头,不客气。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那天夜里,大雨滂沱,柳映寧翻来覆去,心事重重。 窗外的霓虹灯闪烁,光线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她转过身,掀起帘页的一片,向外眺望。 白天的时候没注意,现在的她才发现,眼前的景象有多么诡异。 同样的街道,掛着不一样的霓虹灯招牌。便利商店7-11的位置,被另一家叫做「9-12」的超商取代。本该是橘绿红的横条纹招牌,换上了蓝白黑的顏色。 在它对面的「全家」便利商店,摇身变成「米家」便利商店。 佔据街角一整区的「星巴克」,被「星久克」取代。那隻美人鱼从绿色染成黄色,头上的英文「starbucks」则置换成「starjokers」,只是不知道卖的还是不是咖啡。 柳映寧望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背脊突然一阵发凉。想到自己住在名副其实的鬼屋里,忍不住把棉被拉紧一些。 灵研社的大家都还好吗?都平安回家了吗?有没有人像她一样,被困在这样的鬼地方?有人??有人会想起她,注意到她消失了吗?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或者说,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现在的她其实躺在病床上,围满了同学,等待她醒过来?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睡吧,醒来以后,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 2-7 监狱 「嘘——小声点。」周达仁躲在墙边,对着身后说。 层层叠叠的树叶,遮蔽了他们四个人的身影。一个体态发福的中年男子从不远处经过,拿着手电筒四处巡逻。 那是训导主任,自从他上次抓到灵研社的「考察」活动,就三不五时来旧文艺大楼查探。灵研社的成员们为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做「鮪鱼」,好讥讽他的鮪鱼肚。 「鮪鱼走了。」周达仁挥挥手,说:「可以出来了。」 一群人从墙角依序鑽出来,头顶、手上都沾满了灰尘,各个灰头土脸。 冯咏箏拍掉肩膀上的粉屑,说:「周达仁,你还没説,今天晚上找我们出来干嘛?」 「昨天玩太过火,今天想休息了。」高晓婷说。 周达仁咬着嘴唇,一脸沉重,却没说话。 冯咏箏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怎么啦?发生什么事?」 周达仁叹了一口气,目光射向旧文艺大楼,那幽暗的建筑散发出鬼影森森。 「是映寧,她不见了。」 一阵窒息的沉默,气氛顿时降到冰点。眾人面面相覷,没有人说话。 隔了一会,冯咏箏首先开口,缓和气氛,说:「什么意思?她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我们昨天逃出教室以后,久久等不到她,所以以为她自己先溜回家了。但是我回家以后,打她的手机都不通,我还以为她在生气??」周达仁说:「直到今天,我去了她家一趟,结果没人在家。邻居也都说没看见她回来。」 「她??也许她??有事情,去了亲戚家之类的吧。」高晓婷说。 「在半夜?那为什么要关机?不??不对,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周达仁连连摇头,说:「我问你们,昨天第一个跑到一楼广场的是谁?」 高晓婷顿了一下,才说:「是我。」似乎不太好意思承认。 「所以,你有看到所有后来下来的人,对吗?」周达仁说。 「对??」高晓婷说。 周达仁踏上一步,说:「你有看到她吗?」 「没有??不过就像我们昨天说的,她太害怕,可能第一个先离开了。」高晓婷说。 「不,我后来回家越想越不对,在那个时候,我好像有听见她的声音,是在我的背后。」周达仁说:「她不会是第一个跑下来的人。」 高晓婷皱起眉头,说:「你的意思是??」 「旧文艺大楼只有这两道楼梯。」站在角落的张培立突然开口,把高晓婷吓得跳了起来。她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冯咏箏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紧锁,说:「你的意思是??柳映寧只可能从楼梯下来,但是我们没有看到她。」 「也就是说,映寧一直没有离开。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都没有离开。」周达仁说。 所有人同时抬起头,仰望那栋高耸阴森的大楼,外露的钢筋水泥如今看起来,竟像是一座监狱。 2-8 我们会找到她的 在一阵争论之后,大家最后达成了决议。儘管高晓婷仍然主张柳映寧先离开了,在周达仁的坚持下,他们决定分楼层搜索,找寻柳映寧的下落。 周达仁和冯咏箏自愿单独一组,分别搜索昨天撞鬼的三、四楼和五、六楼。高晓婷则因为太过害怕,和张培立一组,共同找寻一、二楼。 他们约定好十五分鐘为限,时间到就要回到广场集合。如果有人没有回来,其馀人会一起去找寻他。 没有人说破,但是从大家不安的脸上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很害怕找到什么。 周达仁双手紧握拳头,和冯咏箏并肩爬上楼梯。他的胃一阵翻搅,脸色苍白,愧疚的情绪恰似一块石头,压在他的胸口。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没有逼映寧一起来,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他太自私,完全没把映寧说的话放在心上,才让八字轻的她遭遇危险。 他会找到什么? 如果什么都没找到,他该怎么跟映寧爸妈交代,说他弄丢了他们的宝贝女儿? 如果找到了??他深吸一口气,那人还会是映寧吗?她身上会有别的东西附身吗?是??还会呼吸的她吗? 他用手按着胸口,好让自己呼吸平缓下来。 「怎么了?」冯咏箏停下脚步,沉声说。 「没事。」周达仁说。 「嘿,」冯咏箏右手轻拍他的肩膀,说:「我们会找到她的。」 周达仁挤出笑容,说:「一定会。」 他们在黑暗中一步步走上楼梯。来到三楼,周达仁向冯咏箏挥挥手,说:「祝你好运,一切小心为上。」 「嗯,我知道,你也小心。」冯咏箏说。她绕过楼梯的弯口,继续往上爬。 周达仁点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脚下的路。他穿过走廊,突然看见昨天的教室里,发出一点宛如星火的微光。 周达仁瞬间瞪大眼睛,向前奔去。他衝进教室里,把东西撞得东倒西歪,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然后跪倒在地上,抓向光源—— 那是昨天掉落的手电筒。 他闭上眼睛,无力的垂下脖子。 隔了几秒,周达仁站起身来,在教室仔细巡了一圈,这才继续去找寻其他地方。搜完三楼教室,来到尽头的厕所前。 厕所分成男厕和女厕,摇摇欲坠的塑胶门板,挡住了部分视线。门板凹陷变形,似乎只要一推就会掉下来。天花板裸露的水管处处都是破洞,白色磁砖地板剥落,和大型泥块洒满地面,看起来不利于行走。 探头望进去,水龙头前的镜子充满蜘蛛网状的裂痕,佈上厚厚一层灰。 周达仁呆立在厕所前,被这景象震慑,一时不敢进去。 映寧会在这里吗? 可是他不能错过每一个角落,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跨步向前,突然看见冯咏箏从另一侧楼梯走下来。她摇摇头,无奈的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 「你找得好快。」周达仁说。 「六楼是顶楼,只有一堆水泥地和烟蒂,没什么遮蔽物。」冯咏箏说:「五楼都是空教室,看一眼就知道,不太需要找。想说还有时间,就下来帮你。你找完了吗?」 「四楼还没,三楼剩下厕所而已。」周达仁眼望前方,鼓起勇气正要踏入,却被冯咏箏伸手拦住。 「她不在这里。」她说。 「你怎么确定?」周达仁说。 2-9 她真的没有回家 「我能确定。」冯咏箏指着塑胶门板和地板,说:「这扇门只要一推就会掉下来,更不用说那个地板,走过一定会留下痕跡。」 周达仁思索半晌,终于点点头。两人动身前往四楼搜寻,然而每间教室都找遍了,仍然一无所获。 冯咏箏看了一下手錶,说:「十五分鐘快到了,我们要下去集合了。」 就在此时,楼梯口传来「砰砰砰」的声响。周达仁转过身,拔腿往声源方向跑去。 「别衝动,」冯咏箏拉住他的手,说:「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过去。那有可能是映寧。」周达仁说。 冯咏箏犹豫片刻,说:「好,走。」 两人在走廊上拔足狂奔,爬下四楼楼梯,三步併两步往下衝。 「砰砰砰」的声音持续,断断续续,还带着奇怪的节奏。 声音就在正下方,在三楼的楼梯上。 周达仁加快脚步,来到三楼楼梯口。同一时间,高晓婷和张培立也从二楼奔上三楼。 他们全都听见了声音。 「砰——砰砰——」沉闷的声音宛如有人在楼梯上用力跳跃。好像从很远处传来,又好像近在身前。 他们隔空对上目光,然后停在空荡荡的三楼楼梯上。那里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高晓婷放声尖叫,反身往楼下跑去。张培立犹豫了几秒,跟随高晓婷的步伐去了。 周达仁握着扶手,努力克制住转身逃走的衝动。 是他的错,他没有资格害怕。 声音就在此时停了。 他一咬牙,对着空气大声说:「映寧,是你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映寧——柳映寧——」周达仁呼喊。 他走下阶梯,靠近刚刚的声音来源,用手电筒照亮脚下的地面。他看得太过认真,忽然脚底踩滑,整个人向后摔倒,右腿插进阶梯的空隙里。 「小心——」一隻手掌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整个人向上拉起。他回头一看,冯咏箏带着关心的表情看着他。 「谢谢。」他说。 「这里的楼梯很破旧,走路要小心。」冯咏箏说。 他们四下张望,黑暗宛如一隻野兽,慢慢将他们吞噬。空气中隐隐有股腐败味飘散,让人胃部翻腾。 周达仁长叹一口气,说:「她不在这里。那她会在哪里?」 「我不知道。」冯咏箏说:「可是,我们会找到她的。」 「怎么找?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周达仁说。 冯咏箏突然睁大眼睛,紧盯着楼梯一角,然后蹲下身,捏起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周达仁说。 冯咏箏高举右手,食指上掛着一串钥匙,迷你的鲸鯊吊饰垂落。 「那是映寧的钥匙。」周达仁说:「她真的没有回家。」 3-1 你也要暑修 「喀噠」一声开门轻响,柳映寧从梦中惊醒。 她迅速坐起身来,睁大眼睛环顾四周,阳光照亮了整个客厅,眼前仍是那一个陌生的家,身下依然是黑色皮製沙发。 她没有醒来,也没有回去,她还困在这里。她的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的失落。徐初辰睡眼惺忪的推开房门,头发乱翘,身上只掛着一条四角裤,露出结实的胸肌和平坦的小腹。 「啊——变态。」柳映寧大叫。 徐初辰头晃了一下,瞬间清醒,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别人,转身衝回房间里。隔了一分鐘,房间再度开啟,他已穿戴整齐,换上了制服。 「算你赚到了。」他对柳映寧挑了一下眉头,走进厕所梳洗。 柳映寧忍住想揍他一拳的衝动,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她看到了那一幕,应该要有心理补偿才对,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刚刚的画面。可是,为什么越是回想,心脏就跳得越快,耳根就越热了起来? 不行,不行,她怎么能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她拍了拍脸颊,把自己打醒,整理好衣衫和发型,还顺手棉被摺得方方正正的。 徐初辰揹起书包,晃到她跟前,对棉被投以一个讚赏的眼神,说:「退房时间到囉。」 「知道啦,我才不想在鬼屋待太久。」柳映寧说。 「看来是没办法得到五颗星的评价了。」徐初辰说。 「一颗星。屋主太讨厌。」柳映寧说。 徐初辰双手一摊,说:「太好了,看来你不会回访了。」 柳映寧一边穿鞋,瞥见他的装扮,说:「不是放暑假了吗?你要去学校?」 「喔,这个啊,我只是cosplay一下学生的样子。」徐初辰说。 柳映寧摇摇头,这隻鬼有什么话是可以相信的吗?「我也要去学校,如果你要去,我们可以一起走。」 徐初辰脱口而出:「你也要暑修?」 「暑修?」柳映寧嘴抓到了他的小辫子,嘴角扬起一抹窃笑,原来他是个爱鬼混的鬼。「你暑修哪科啊?」 徐初辰掏了掏耳朵,假装没听到。 他们走出大门,她目不转睛盯着他走进阳光下,想看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见煦煦光芒洒落他的肩膀,映照出他俊俏的侧脸。她的心跳就这样漏了一拍。 徐初辰见她停下脚步,转过头说:「干嘛?」 「没??没事。」柳映寧甩了甩头,把刚刚奇怪的思绪甩出脑海。她是要观察鬼怕不怕阳光的,怎么突然发愣起来。 她跟上他的步伐,说:「你暑修哪一科啊?很难吗?啊,一定是数学对不对?」 徐初辰吹起口哨,快步向前走。 「数学是我唯一不拿手的。」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学业成绩也还有九十五分,要是听在周达仁耳里,一定又要翻她白眼了。 徐初辰没有回答,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不理不睬。也许鬼就是不擅长交流吧。 路上看到的一切,让柳映寧彷彿有种回到自己世界的错觉。远方的高楼大厦、路上的红绿灯、呼啸而过的车子和行色匆匆的路人,除了店家的招牌名称,和人界几乎没有不同。 他们经过熟悉的上学路径,来到一个三叉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柳映寧忍不住左顾右盼。身后本来应该是学生经常出没的「九乘九」文具店,如今变成了「十乘十」,连店门口都变得更大了。 「你们就是一定要数字比较大就对了。」柳映寧说。 「啥?」 「没事。」柳映寧摇摇头。 绿灯就在此时亮了。两人一左一右,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喂,走这条。」柳映寧指着自己面前,说:「这条路虽然远了一点,但是比较大条,比较安全。」 徐初辰充耳不闻,双手插在口袋,继续往前走。 「那条路很暗很脏,很多不良少年会在那里聚集,很危险的。」柳映寧说。转念一想,徐初辰自己就是不良少年,走那条路也很合理。 可是,要她单独一个人走在鬼世界里,还是太可怕了。徐初辰虽然很冷漠,可是至少还算「认识」,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这样一想,她快步向前,跟上他的背影。 他们穿过狭窄的小巷,这里和她记忆中相去甚远。满地的烟蒂和垃圾不见了,巷弄乾净整洁,两排住家种满绿意盎然的盆栽,走过去还发出淡淡清香。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同样一个地方,可以因为使用者,而產生这么大的不一样。 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鬼可以比人还要乾净。 3-2 重回学校 约莫十五分鐘后,他们来到学校门口。「明胤高级中学」六个大字,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因为是暑假,学生们数量不多,只有少数需要暑修、或是社团练习的人回到学校。 柳映寧左顾右盼,打量路过的学生。学生们背着书包、走路的姿势、疲惫的表情,和她想像中的「鬼」相去甚远。 他们更像是「人」,和她一样的人。 他们也有自己要做的事,要去的地方,有属于自己的生活。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人和鬼似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天空乌云密佈,看样子即将迎来大雨。她停下脚步,说:「你要去??」 就在此时,一道高频细长的嗓音划过空间:「初辰学长——早安——」 身穿制服的高挑女孩一边挥手,一边跑到他们面前,后脑勺的高马尾左右摇晃。 女孩脸上漾起笑容,说:「初辰学长,好巧,你也这么早来啊?」 「哪里巧?你昨天不是问我几点要来?」徐初辰说。 「噢,对,真的很巧,我也是要九点到。」女孩说着,眼睛往柳映寧一瞥,鑽到他们两人之间,说:「这位是谁呀?你们怎么一起来学校?」 柳映寧微微一愣,张开嘴巴,却发现这题的答案有点难解释。说认识也不对,他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徐初辰连名字都没告诉她,是她自己发现的。说不认识也很奇怪,她昨天可是在他家过夜。 难道要说??「我们其实不认识,我只是昨天在他家睡一晚。」这样听起来,也未免太像某种奇怪的关係了吧。 她向徐初辰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发现他神色自若,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不作答,很像他的一贯作风。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沉默就可以解决的啊! 「哎呀,眉来眼去的。你们的关係??不能说吗?」女孩用手遮住嘴巴,说:「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怎样怎样?这些鬼说话,怎么都不清不楚的? 柳映寧往后退了一步,保持和女鬼的距离,说:「不是,我们只是路上刚好遇到。那就这样了,我还有事,先走啦!」 她话一说完,连忙大步离开。身后传来女孩撒娇的声音:「初辰学长,今天一起吃午餐好不好??」 穿过操场,本来该是篮球场的地方,变成排球场地。排球社的社员正在练习杀球,每当有人得分,其他人就会一同发出欢呼。 她继续往前走,偶尔瞥向她的目光,让她手心沁出汗水。她看起来正常吗?会有人发现她不是他们的一份子吗? 她把侧边头发往前拨,盖住半张脸,紧缩着身子,用手遮着下巴,心里默念着心经——完全没想到这样看起来更加突兀。 现在注意她的鬼更多了。 榕树下有几隻鬼的目光飘来,跑道旁的女鬼们一边喝水,一边往她的方向指指点点。左前方走廊上,有隻瘦鬼缩着肩膀,手指紧扣在身前,目光炯炯注视着她,脸上带着诡异的表情。随着她往前走,瘦鬼的眼珠也跟着移动,似乎锁定她了。 她双手环抱自己,小跑步起来。没事的,没事的,只要穿过十三阶,她就要回家了。 旧文艺大楼终于映入眼帘。昨天匆匆一瞥没注意,现在看起来,大楼外观完整坚固,油漆均匀亮丽,玻璃窗擦拭得闪闪发亮,恍若时间回溯,回到新建成的模样。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传来,抬头望去,可以看见学生在走廊上走动。 前天晚上才在这里说鬼故事,如今却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柳映寧心情盪漾,迈开大步,往楼梯奔去。 倏然间,转角转出一个人影,柳映寧惊呼一声,眼见就要撞上,幸好在最后一刻止住鞋跟。她后退两步,连连鞠躬说:「对不起,对不起。」 面前的男人有着一张国字脸,粗眉直竖,嘴角下撇,看起来脸色不善。他手上的马克杯剧烈摇晃,红茶半洒了出来,洒得他满手湿烫。 「对不起,对不起。」柳映寧伸手在书包打捞,却遍寻不着卫生纸,最后只好掏出一张考卷,说:「先拿这个擦一下?」 僵了三秒,男人脸上怒意更甚,沉着嗓音说:「不要在走廊奔跑,要讲几遍!你们这些白痴学生怎么都听不懂?你是谁?几年几班的?我要跟你们导师说。」 「一年九班??」柳映寧低下头。 「名字?」 「柳映寧。」 「导师是谁?」 「郑玥风。」柳映寧说。她实在不确定这里一年九班的导师叫不叫郑玥风,可是,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出乎她意料的,男人居然掏出笔记本,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还向她确定每个字怎么写。她可以肯定,男人一定会去告状,她只能趁谎言还没被揭破以前,赶快离开这里。 男人瞪了她一眼,大力跺步,走上楼去。 她等了快十分鐘,这才沿着楼梯往上爬。来到三楼的楼梯口,她开始一步一步向下走,口中数着数字:「一、二、三??」 数到十二的时候,正好来到楼梯最后一阶。 她皱起眉头。 不、不可能。她转过身,由下往上重新数了一次,又是只到十二。 这下她完全慌了,手掌心里都是手汗。数不到第十三阶,她该怎么回去? 她开始上上下下奔跑起来,在每一个阶梯上蹦蹦跳跳,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试图让自己掉下去。 3-3 小兔崽子 然而来回跑了十几趟,直到气喘吁吁,都还是只有十二阶。楼梯稳若泰山,没有半分动摇的跡象。 她来回踱步,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她跳的频率不对?那时的她陷入恐慌,脚步声不该是这样才对。 她开始尝试用奇怪的姿势跑下楼梯,跌跌撞撞、站立不稳、或是三步併两步跳下。 「砰——砰砰——」的声音回盪在楼梯口,在安静的校园显得特别突兀。路过的学生纷纷走避,投来侧目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幻觉,总觉得听到周达仁呼唤她的声音。她闭上眼睛,想分辨声音来源。忽然一声怒吼,吓得她睁开眼睛。 刚刚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前,双手叉腰,指着她大声说:「吵死了!又是你,你死定了,跟我去训导室。」 柳映寧呆了几秒,然后转身就跑。她飞快跑下两层楼梯,令她意外的是,男人居然也跟着她跑起来,虽然跑速没有她快,但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她摀着嘴巴,几乎要尖叫出声。天阿,她是不是惹到最兇的厉鬼了? 她来到一楼广场,往内走廊奔去,穿过一间间家政教室,鼻中飘来一股蛋糕香。然而,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仍然如影随形。 经过家政厨房教室前,她脚下一个踉蹌,差点跌倒在地。突然教室里伸出一隻手,把她向内拉去。 厚实的手掌覆盖上她的口鼻,阻止她衝到喉咙的尖叫。 「嘘——别出声。」温柔的声音贴在耳际,像一剂定心剂。 她抬起头,徐初辰那双深蓝色瞳孔近在眼前,让她几乎忘了呼吸。她怔了几秒,说:「你??」 「嘘——」徐初辰把食指覆盖在嘴唇上。 不知道为什么,平常吊儿啷噹的他,认真起来,竟有种迷人的反差。她的心跳飞快,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是因为喘,还是因为他。 他的手臂包围着她的肩膀,胸口靠着她的后背,这样的姿势,就像是把她搂在怀里。他全身散发的热气,让她也跟着燥热,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会,她正想探头,脚步声却到了门口。徐初辰拉了一下她的袖口,两人手脚并用,沿着中岛石桌绕了半圈,躲在中岛后方。 她努力爬到徐初辰身边,仰头望着他,由下往上的角度看起来楚楚可怜。 徐初辰愣了一下,动作突然有些不自然,长脚一伸,踢到一支掉落的汤匙,发出「匡噹」的声响。 「抓到了吧?」男人的声音从教室前方传来。 徐初辰反应迅速,抓着汤匙站起身来,说:「终于找到了。」看到男人,装出惊讶的表情,说:「周老师?」 「是你?」周幗瞇起眼睛,说:「你不在教室好好练琴,在这里胡搞瞎搞什么?等着被延毕吗?」 「我??」徐初辰手指缓缓握起,浮起的青筋落在柳映寧视线中。 「你有看到一个女学生吗?」周幗说。 「没有。」徐初辰说。一定是他演技太差了,因为周幗现在正朝他们走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周老师?」 一个中年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暗红色洋装裙摆盖过膝盖,领口系着碎花色领巾,不施胭脂的脸庞显得素雅文静。 她手上抱着一本食谱,眨了眨眼,说:「周老师?好稀奇,居然在这里看见你。」 「张老师,我在找一隻小兔崽子,非常调皮,不把她抓去惩罚一下不行。」周幗说。 「她在教室里?」张菁柔说。 「不知道,总要找一下。」周幗说。 「这样啊??」张菁柔把食谱放在中岛上,拉过一旁的麵粉袋,说:「如果没事的话,就请周老师离开吧。我要烤杯子蛋糕了。」 「好吧,那如果你有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孩,叫做??」周国掏出笔记本,唸出上面的字,「柳映寧,立刻通知我。」 张菁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耸耸肩,低头开始研究食谱。周幗摸摸鼻子,转身离去。 张菁柔打开麵粉,一边倒进量杯里,一边说:「出来吧。」 柳映寧从桌子下鑽出来,说:「谢谢张老师。」 「别告诉周老师。」张菁柔向她眨眨眼,然后上下打量她,瞥了徐初辰一眼,说:「女朋友啊?」 徐初辰「呸」了一声,说:「怎么可能?我眼睛看起来有问题吗?」 「没有。」柳映寧说:「是脑袋有问题。」 「对你的救命恩人,你应该这样说话吗?」徐初辰说。 柳映寧一时反驳不了,只得乖乖低下头,说:「对不起,谢谢你救我。」 徐初辰下巴抬得老高,嘴角扬起,满是得意。「知道就好,这次还没跟你收钱呢!」 「救人也要收钱?」柳映寧张大了嘴。这人到底有多抠门啊? 「当然要啊,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没听过吗?」徐初辰说。 「所以你都没午餐吃吧?」柳映寧说。 张菁柔挥动手上的搅拌棒,说:「好了,好了,你们是累积了多少话要吵。初辰,过来,帮我搅拌麵粉。」 3-4 学校的传说 出乎柳映寧意料,徐初辰像隻温驯的猫咪,就这样乖乖听话走过去。 「老师,你别吩咐他做事,他晚点会跟你算钱的。」柳映寧说。 张菁柔微微一笑,说:「你也别间着,来帮忙打蛋吧。你会分离蛋黄和蛋白吗?」 「喔,当然??」柳映寧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接到一盒鸡蛋。 张菁柔从她身边绕过,从冰箱拿出一盒蓝莓,开始冲洗。淡淡的茉莉香水味飘过,让柳映寧分了心。 她是那么的温柔,让人根本没办法把她和鬼联想在一起。如果这是「真的」学校,她会是那种温柔又受爱戴的老师,甚至会有学生在「美食传情」活动送上小饼乾。 柳映寧敲开蛋壳,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手上的触感是这么的真实,就像真的一样?? 这都是真的吗?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对这些鬼而言,这是他们的日常,是他们生活的地方。也许,他们只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一群人而已。 所谓「十三阶梯」的传说,会不会只是一种穿越现象? 她皱起眉头。可是,这样不合理。 那么那些灵异现象是怎么出现的?鬼故事难道都是编造出来的?又该怎么解释红衣女鬼的出现?学校里可是有一大堆人曾经目睹过她的模样,总不会这么大一群人都在说谎吧? 那些「见鬼」的人,包含她自己,都亲眼看过鬼出现在「人」的世界。 难道说那些鬼,就跟她现在的处境相反,是不小心穿越到人类的世界? 如果是这样,她又该怎么回去? 她的脑袋打结,手上却没耽搁。才一会间,便分离好蛋黄,把碗交给老师。 「你动作很巧啊!有在下厨吗?」张菁柔说。 「有啊,之前很喜欢做杯子蛋糕。」柳映寧说。 「??胖了五公斤。」徐初辰接口。 柳映寧顿时被口水呛到,咳了好几声。这个徐初辰假装没在听,竟然把她的话偷偷记着。 她岔开话题,说:「老师,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蛋糕?」 「噢,我在研究新的食谱,是以学校美食社的名义出的,所以校方赞助我在这里做甜点。」张菁柔用拇指轻轻搓揉着蓝莓,极其仔细,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我相信一定会很好吃。」柳映寧说。 「谢谢。」张菁柔说:「你呢?你今天怎么会来学校?」 「我??」柳映寧顿了一下,说:「老师,你有听过关于学校比较特别的传说吗?」 「什么意思?」 「像是??第十三层阶梯,踩到就会被吸入黑洞之类的。有听过吗?」柳映寧抱着一丝希望。 张菁柔停下手边动作,水流缓缓流过她纤细的手指。她想了半晌,摇摇头说:「没听过。初辰有听过吗?」 「没有。」徐初辰说:「老师有听过不良少女蹺家以后,霸佔人家房间的故事吗?」 柳映寧鼓起腮帮子,瞪了他一眼。 「也没听过耶。」张菁柔说:「你们现在年轻人的流行的事,我越来越不懂了。」 「我也是昨天第一次听说。」徐初辰说。 「不过??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传闻。」张菁柔说。 柳映寧踏上一步,说:「什么传闻?」 「先说好,这个故事很蠢,听完不能笑我。」张菁柔说。 「当然,老师说什么都不会蠢的。」柳映寧口不择言,开始拍起马屁。 「好吧。听说,在暴风雨来袭的时候,这栋楼偶尔会传来尖叫声。人家说,那是因为这栋建筑有生命,在下雨天会活过来,所以打雷闪电的时候,会觉得不舒服而吶喊。」张菁柔说着自己笑了出来,「很蠢的传闻吧?」 3-5 后山 柳映寧茫然呆立,脑中思绪混乱。这是什么意思?这栋楼有生命,在下雨天会活过来??那天晚上确实是颱风天,难道说,她是被这栋楼吞进肚子里?可是??这不合理??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会被困在旧文艺大楼里,找不到出口,而不是还可以到处乱跑。 还是说,这里的人其实都被困住了,都被这栋建筑吞进肚子里?不对,那他们怎么不会试着逃回去? 她的脑海一团混乱,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很重要的环节,才会一直找不到答案。一定??一定有一个理论,可以解释这一切。可是,那会是什么? 「你还好吗?」张菁柔轻拍她的肩膀,把她唤了回来。 「我??」柳映寧挤出笑容,说:「这故事太酷了。」 就在此时,「噹噹——噹噹」的上课鐘声响起。张菁柔催促徐初辰赶快去上课,柳映寧也趁机告辞。 她有太多事情要思考,关于回去的方法。一般来说,怎么穿过来的,就可以怎么回去。可是她试过了,偏偏行不通。 她信步乱晃,来到六楼顶楼,向下眺望。操场变成一个棕色的椭圆形,排球场是正方形,教室像是长方形积木,移动的黑点则是一隻隻鬼。 风呼啸而过,捲起她的发梢。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从楼下传来,令她心烦意乱。她转过身,眺望学校后山,鬱鬱葱葱的树林蔓延。不知道这里的后山,有没有鬼怪出没的传闻? 想到这里,过往的回忆袭上脑海,周达仁那张面孔浮现眼前。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正咬着奶茶的吸管,在手机上滑着社交帐号,阅读每个人对她的生日祝福。 「欸欸欸,我昨天在后山掉了手錶,你下课后可以陪我去找吗?」周达仁来到她的座位旁。 「后山?你去后山干嘛?」她说。 「人家说月圆之夜会有鬼娃嘛,我就去找找看。」周达仁说。 她身体前倾,说:「你疯啦?要是真的找到鬼娃,你要干嘛?把牠抓起来?还是变成牠的食物?」 「你是在担心我吗?」周达仁笑得灿烂。 「我在担心鬼娃,会被你迫害。」柳映寧说。 「那就跟我去吧。你还可以保护鬼娃。」周达仁说。 「今天是我生日耶。我只想好好吃个蛋糕,然后装模作样吹蜡烛,许个不会达成的愿望,不行吗?」 说是这样说,她最后还是凹不过周达仁的恳求。下课后,两人穿过半个校园,来到学校后山。 后山佔地广大,紧邻着学校后方围墙,从校园后门走出去便到了。年久失修的小径向上弯延,一路深入树林,因为太过陡峭,人烟稀少,后来也逐渐被人遗忘。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有鬼娃的传闻。惊悚骇人的故事总是传得特别快,随着一批批探险队入山挑战,鬼娃在学生口中,以千百种姿态出现。 有人听到婴儿哭声,有人遇到小男孩问路,还有人看到老婆婆,或者是像野兽一样的男人。如果仔细拼凑,会发现每个人讲的天差地远。 唯一相同的是,只要曾经入山探险过,就好像经过什么认证一样,可以大声说话,而且没有人敢质疑你。 柳映寧从来都对这种故事没兴趣,无奈周达仁总是在她耳边复述,讲得她耳朵都快长茧了。 而当她走在荒郊小径上,搅着手指,全身瑟瑟发抖,看着周达仁的背影,只想赏他一拳。 夕阳渐渐隐没,最后一点光芒即将消逝。她忍不住频频催促,说:「找到了没啊?不然我们明天再找吧?」 「快到了,快到了。」周达仁说。 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木製凉亭。凉亭结满蜘蛛网,木头长椅还带点潮湿,大概是最近常常下雨的缘故。 周达仁走进凉亭,弯下腰,说:「我找一下,应该在这里。」 「快点,天快黑了。」柳映寧说。 「好好好,我应该是掉在附近。我找一下。」周达仁沿着凉亭边缘搜索,越走越远,身影逐渐消失在高度及腰的杂草中。 她双手抱胸,搓揉着手臂,频频望向来时的路,说:「好了没啊?快点,快点。如果找不到,我们明天中午再来吧。噢,不过,明天中午美食社有『美食传情』的活动,不然就早自习结束,你觉得——」 她转过头,身后一片漆黑,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顿时瞪大眼睛,全身冒汗,手臂起满鸡皮疙瘩。周达仁呢?他怎么不见了? 「周达仁?」她连说话都只敢用气音:「你出来喔,不要吓我。你??你再不出来,我要生??生气??」 她的右手颤抖得太过激烈,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看向来时的路,彷彿一道深渊不见尽头,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待在原地更万万不可。 「周达仁??」她陷入茫然无助,顿时红了眼眶。 突然间,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想起鬼娃的传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拔腿就跑。四周出现一道道黑影,包围着她——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一个个同学从树丛里走出来,拍手唱着歌。 正中间让开一个缺口,周达仁手捧蛋糕走向她。蛋糕插着「十六」数字的蜡烛,中央点缀着玫瑰花束造型的翻糖。 他白色衬衫领口打了黑色领结,头发梳得整齐,衬托出难得一见的斯文气质。 相较之下,柳映寧眼眶红肿,散乱的头发显得更加狼狈。想起刚刚软弱的模样,都在在眾人注目之下,让她更低下头去。 他微笑走向她,说:「映寧,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七年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每天上学最期待的,就是跟你聊天打屁。今天,我要告诉你,我喜——」 「周达仁!」柳映寧双手叉腰,大声说:「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每次都这样对我!」 她话一说完,遮着脸颊往山下奔去,留下愕然的观眾们。 3-6 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冷。 滂沱大雨打在柳映寧的额头上,低温的空气让她瑟缩起来。喧嚣的雨声中,隐约传来念咒般的低喃。 「嗡奎哇巴尼吽??嗡奎哇巴尼吽??」 柳映寧缓缓睁开眼睛,一张长满雀斑的脸庞距离她不到十公分,她可以在那双黑色瞳孔里,看见自己惊恐的表情。 她推开眼前的人,身体连连往后退,才发现自己坐在顶楼的地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你要干嘛?」她说。 面前的男学生有些驼背,四隻细长,撑着雨伞蹲在地上,歪头盯着她瞧。见她醒来,又开始喃喃自语。 柳映寧瞇起眼睛,突然觉得有点眼熟,他不就是早上在走廊盯着她瞧的瘦鬼吗?他口中唸唸有词,难道是在对她下恶咒? 她拿起书包挡住视线,说:「你??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念咒的声音停了,隔了一会,瘦鬼说:「你不属于我们。」 柳映寧心中一惊,她不是鬼的事情,被发现了? 「你说什么?」 瘦鬼指着她的制服衬衫,说:「你的口袋比较小,领口也不一样。」 「噢,这个啊??」柳映寧松了一口气,说:「我的是比较早期的款式,我堂姐留下来的,应该说,堂堂姐??」不对,有这个称呼吗?「就是堂姐再上去一辈,你懂吗?她??她结婚了,嗯??有个小孩,以后也要上明胤高中,所以,我毕业就会把制服传给他。」 她一边乱编故事,一边站起身来,悄悄向后移动脚步。 瘦鬼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断用手搔头,似乎很困惑。 「总之,我要走了,再见。」她转身就跑,往楼梯口奔去,「不对,不再见。」 她跑到看不见顶楼的地方,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回到那个三楼通往二楼的阶梯。 她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这里是她最靠近家的距离,却怎么都找不到开口。她该怎么办?这个世界根本不属于她,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彷彿被世界遗忘。 如果像传言一样,被吸进黑洞的人,永远都回不去了,那该怎么办?她会很想念爸妈、同学们??还有周达仁。 耳际传来一阵轻柔流畅的钢琴声,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轻轻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她站起身来,好奇的往琴声方向寻去,穿过三楼的走廊,来到正中间的音乐教室。 教室后方摆放着一台白色的三角钢琴,徐初辰坐在钢琴椅上,挺直背脊,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动人的乐章随之流泻而出。 鹅黄色灯光打在琴谱上,反射着他俊俏的脸庞,在身后拉出长长的黑影。他全神贯注的表情,投入而充满热情的眼神,有一种迷人的魔力,让人移不开视线,让人??也好想被这样注视着。 柳映寧静静立在窗前,聆听着乐曲轻扬。那是贝多芬的「月光」交响曲。优美的旋律,层层叠叠,轻柔的音符在她心头环绕,让她跟着沉醉。 乐曲正要进入尾章,忽然「磅」一声倏然而止。她如梦初醒,疑惑看着徐初辰。他为什么不弹完? 徐初辰用力盖上乐谱,敲了一下琴键,抬起头,正好对上柳映寧的视线。 「你在这里干嘛?」徐初辰说:「不是要回家?」 「我??」柳映寧摇摇头,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是路痴?」徐初辰说。 「不是!我是真的??唉,我没办法回家。」 徐初辰双手一摊,说:「随便你。不过,我今天晚上可不会再收留你。」 这番话倒提醒了柳映寧,现在已经下午了,如果再回不去,她今天很可能会流落街头。 「我没有骗你。」她走进教室,突然有股熟悉的感觉。这间教室,不就是那晚说鬼故事的教室吗? 这么说来,那天晚上看到的男鬼,不是别人,正是徐初辰在练习钢琴? 3-7 答应你一件事 「原来,始作俑者就是你啊??」她自言自语。 「什么?」徐初辰说。 「好吧,我跟你说实话,只跟你一个鬼说喔。」她拉过一旁的木椅坐下,说:「我其实是个人。」 徐初辰皱起眉头,说:「你为什么一直叫我鬼?」 「你不是鬼吗?」 「鬼是指一些看不见或是很虚幻的东西,不是吗?」徐初辰说。 「喔??」她突然有点懂了,对鬼而言,他们并不是鬼,因为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会不会,她反而才是鬼? 「好吧,这么说好了,我其实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个世界跟这个世界很像,只是所有人事物都不一样。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以后,一切都变了,我本来的家,变成了你家。我不是不想回家,我是真的找不到方法。」 「所以你在那个世界,是有朋友的?」徐初辰说。 「很多朋友,我很受欢迎的。」柳映寧说。 「男朋友呢?」 柳映寧脸颊微红,说:「没??没有。」 「周达仁呢?」 柳映寧张大了嘴,说:「你??你怎么知道他?」 「你说的啊。」徐初辰观察着她的表情,说:「看来是曖昧中。」 「不是——我才不喜欢他,我们只是好朋友。」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交代自己的感情事? 徐初辰点点头,说:「这一切,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吗?」 「对。」 徐初辰手撑着下巴,思索片刻,说:「我懂了,我之前也有遇过这样的人。」 柳映寧跳起身来,大声说:「什么?真的假的?」 「嗯。」 「那后来他怎么了?」 「他被送到医院,发现是脑袋撞坏了,所以会有很多幻想。」徐初辰说。 柳映寧踩了一下地板,说:「齁,你就是不相信我。」 徐初辰耸耸肩,说:「我相信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想到这个,她又坐回椅子上,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徐初辰被挑起了兴趣,转身面向她,说:「说来听听。」 「你帮我找到回去的路,我就??答应你一件事。」柳映寧说。 「什么事?」 柳映寧一咬牙,说:「什么事都可以。」 徐初辰眼睛亮了起来,让她有股不祥的预感。「真的?」 「真??真的。」她说。 徐初辰凝视着她,猛然站起身来,双手握住她身后的椅背,上半身压向她,说:「什么事都可以?」 他靠得太近了,身上的温度燻得她脸颊红热。他的嘴唇就在她的嘴唇上方几公分处游走。她仰着头,不敢稍动,心跳大声到全世界都听得见。 僵持片刻,徐初辰终于放开椅子,后退一步,双手交叉在胸口,冷冷开口:「不要承诺你做不到的事。」 柳映寧咬着嘴唇,跑出了教室。 3-8 热水澡 她在文艺大楼里乱闯乱走,像隻迷途的小羔羊,全身又累又饿。每当一次鐘声响起,就提醒她时间又流逝了多少。而当最后一次鐘声响起时,学校里已经几乎没有学生了。 铁门一道道拉下,校园里的警卫开始四处巡逻,驱赶还没回家的学生。她走出校门,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没有家。世界之大,却没有一个容身的地方。 在倾盆大雨中,她的泪水溃堤。那些被压抑住的害怕和不安,终于爆发而出。她就是这么懦弱,这么没用,才会成为大家眼里的胆小鬼。 她的视线模糊一片,毫无目标的乱走,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那道熟悉的门牌前。 她伸手敲了敲门。 徐初辰打开门,看见她的模样,呆愣了几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身上还有六百七十??」柳映寧话没说完,徐初辰却走掉了。「??三块钱。」 徐初辰小跑步回来,用手上的浴巾,把她从头到脚包在怀里,半抱了进屋。那一刻,她在他怀中,感受到一股不属于她的温柔。 飢饿和寒冷燃耗掉她剩馀的理智,她哭得唏哩哗啦,鼻涕直流,用掉了桌上半包卫生纸。徐初辰用惋惜的表情,看着一张张揉成团的卫生纸,却没制止她。 她絮絮叨叨诉说着委屈,说了一个多小时。徐初辰在打了第三次呵欠之后,把她推进浴室里,吩咐她去洗个热水澡。 温热的蒸气让她清醒了几分,擦乾身体后,她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她没有替换的衣服啊! 而她刚刚换下的制服,早就湿到可以拧出水来了。 她围上浴巾,打开门缝一角,呼唤徐初辰的名字。 「干嘛?」徐初辰晃着走过来。 「我没??」她后面两个字用气音说:「衣服。」 「啥?」 「我没??衣服??」她小声说。 「什么啦?」 「我没有衣服!」她大喊。 「噢??」徐初辰听到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眼睛往下瞄,扫过她全身。她面红耳赤,把浴巾抓得更紧,「碰」一声关上门。 她在想什么?眼前的人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她这样跟他说话,不是替自己招来危险吗?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刻,徐初辰只穿内裤的画面浮现脑海,那结实的胸肌让她心脏砰砰狂跳。等等,她在想什么?她用手拍打着红热的脸颊,逼自己清醒过来。 门后传来「叩叩」两声,她用右手压门,说:「你要干嘛?」 「开门。」徐初辰说。 「你??你要干嘛?你先说你要干嘛?」柳映寧说。 「你不是光着身体吗?」徐初辰说。 柳映寧把门压得更紧了,提高音量说:「所以呢?」 「所以开门啦!」 「不要!」 「那你就一直关在里面好了。」徐初辰说。 柳映寧犹豫一会,打开门一角,探出两颗眼睛。徐初辰的脸颊微红,别过头,把一团衣服塞到她手上,说:「拿去。」 她迅速接过,立刻关上门。 手上是一件白色的男版t-shirt和灰色运动长裤。淡淡的衣服香味,是他身上散发的味道。当柔软的布料贴上她的肌肤,她突然有种他们很亲近的错觉。 她套上上衣,立刻显露出他们的身高差距。衣襬下缘直直盖到大腿,宛如一件洋装。 穿上裤子瞬间,她几乎要笑出声来。那过长的裤管盖住她整个脚背,拖在地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唱戏的。 她推门而出,体验到举步为艰的感受,还差点被绊倒。从浴室到客厅的几步距离,瞬间变得好遥远。 不远处,香喷喷的泡麵香扑鼻而来。客厅桌上摆着一碗泡麵,热腾腾的蒸气飘逸,看起来简直是人间美味。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这次学乖了。先是左右观察,确定徐初辰不在旁边,这才坐了下来,开始狼吞虎嚥。 然而,一直到她吃饱喝足,徐初辰都没出现。她望着紧闭的房门,该不会,这碗泡麵是为她准备的吧? 她嘴角微微扬起,眼泪却也跟着滑落。有时候,一点点的善意,就足以让人感受到世界还是存在着美好。 她忘了自己怎么睡着的,梦里她在黑暗的长廊奔跑,尽头处有一扇敞开的门,散发出光芒。她迈步往前跑,却怎么都跑不到尽头。 那扇门就在眼前,却抵达不了。她双腿发软,停下来休息,迷濛之间,黑暗中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柳映寧??」声音从黑暗中发出,还带着回音。 「周达仁?」柳映寧大声说,四下环顾,却只看见一片黑暗。 「柳映寧,你在哪里??」周达仁的声音渐渐远去。 3-9 失踪 暴雨倾盆如注,狂风袭捲路边的行道树,落叶纷飞。枝叶大力挥舞,奋力打在高掛的星巴克招牌上。 颱风的风雨横扫台湾,把白天涂抹得宛如黑夜。 周达仁看着手上的钥匙,深吸一口气,插入门上的锁孔。只听见「喀」一声,门开了。 室内一片漆黑,他右手在墙上摸索,打开了灯。客厅摆着褐色亚麻沙发,入口处的白色鞋柜,没看见柳映寧那天穿的白色帆布鞋。 空气有种不流通的滞闷,似乎是因为门窗都紧闭着。 他身后探出三颗头,露出好奇的表情。 「原来她家长这样啊。」高晓婷说。 冯咏箏大步向前走,却被周达仁拦下。「进去要脱鞋。」 「这你家?」冯咏箏说,还是乖乖踢掉鞋子。 周达仁脱下鞋子,熟练的拿出旁边的地板鞋,放在眾人面前。 看着他脚上那双绿色厚底地板鞋,高晓婷忍不住发出疑问:「为什么你那双不一样?」 「这是我专属的。」周达仁得意的说。 「你常来到有自己的地板鞋?」高晓婷说。 周达仁挑了一下眉,往客厅走去。桌上摆着喝完的马克杯,残留着牛奶的味道。中间的盘子上还掉落着麵包屑。 「她早餐的盘子,放到现在还没洗。」周达仁说。 「其他地方呢?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留下。」冯咏箏说。 高晓婷和张培立听言分散开来,搜寻房子其他角落。 周达仁蹲下身来,收拾餐盘,内心涌起一股愧疚感。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好好听映寧的话,没逼映寧一起去,她就不会失踪了。 昨天晚上他噩梦连连,一直听见她的哭喊,而梦中的他是如此无能为力,只能一直抓着空气,却什么都抓不住。 直到现在,他都彷彿能听见她呼唤他的名字。 「柳映寧??」他喃喃自语:「柳映寧,你在哪里??」 冯咏箏没说什么,轻轻抽走了他手上的餐盘,拿到厨房去冲洗。 几分鐘后,大家重新在客厅聚集,都摇了摇头。四个人面色凝重的坐在地上,围成一圈。 「达仁说的对,」冯咏箏低下头,长叹一口气:「映寧失踪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高晓婷说。 「我有想过。可是,报警不会有用的。警察不会相信她是被鬼抓走。」周达仁摇摇头,闭上眼睛说:「他们找不到她的。」 「你怎么能确定是鬼?万一,柳映寧她是被坏人抓走的呢?我们错过报警救她的时间,不是更糟糕吗?」高晓婷说。 「我昨天查了一整夜。」周达仁从口袋掏出一团皱巴巴的报纸,摊开在地上。那是两年前的地区新闻,报导旧文艺大楼面临拆处的命运。黑色粗体的标题写着:「明胤高中歷史建筑面临拆除危机?何议员陈情反对。」 其他三人凑头过去,高晓婷念出上面的字:「明胤高中的旧文艺大楼从建校以来便存在,已有百年歷史,因年久失修,变成了危楼,废弃了将近二十年。又因地处偏远,故常常有闹鬼的传闻,过去有不少学生在那里受伤,甚至曾经有人失踪。」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校方表示,今年本来打算拆除大楼,改建成实验大楼,却遭到陈情反对。何绩中议员表示,这栋大楼算是歷史古蹟,拆除可惜,更受人所託,希望能保留这栋珍贵的建筑??」 「如果那时候拆掉就好了。」冯咏箏说。 「你们看到了吗?」周达仁指着「失踪」两个字,说:「过去也曾经有人在这里失踪,跟映寧发生的事情一样。」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确定??」高晓婷说。 就在此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噹——」的高频声音回盪在空中。 眾人迟疑间,周达仁接起了电话。 3-10 一脸色瞇瞇的样子 「喂?」 「啊,谢天谢地,终于打通了。这间饭店讯号有够差的。」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映寧吗?」 「柳妈妈,是我,我是达仁。」周达仁说。 「是你啊达仁,台湾那边天气好不好啊?埃及这里有够热的,讯号又差,昨天打半天打不通——」 男人的碎念声从远方传来:「不要瞎聊了,等下又断讯。快叫映寧来听!」 「好啦,好啦。」柳妈妈说:「达仁啊,不好意思喔。这里讯号一阵一阵的,不是很稳定,回去再跟你聊啊!你请映寧来听。」 「她??」周达仁吞了一口口水,说:「她??不在这里。」 「咦,她去哪里了?」柳妈妈说。 「我??不知道。」 柳妈妈压低声音,说:「哎呀,你们吵架了?」 「啊?」周达仁一愣,回头看见其他三人都盯着他,认真听他讲电话。「不是,不是这样的。她??」 柳爸爸低沉的声音靠近话筒:「你欺负她吗?我告诉你,你如果敢欺负映寧,或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她乱来,我把你打到送医院,包成木乃伊!」 「哎呀,你不要乱骂人家啦!」柳妈妈说:「达仁明明很不错,你怎么老是看人家不顺眼?」 「我就是看他一双贼眼睛,老是盯着映寧瞧,一脸色瞇瞇的样子。」 周达仁张大嘴巴,瞥见其他人在憋笑,脸上写满了尷尬。 「人家做事可靠,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你能不能放下偏见?他??会??可??」杂讯盖住了接下来的话,把声音切割得断断续续。 周达仁抓住话筒,大声说:「喂?喂?」 只听见「嘟——」的长音,电话掛断了。 冯咏箏站起身来,说:「我们一定要找出映寧。」 高晓婷嘟起嘴巴,说:「可是,我们不确定——」 「晓婷说的也对,我们不能确定她怎么了。」冯咏箏说。 「可是——」周达仁神色焦急,冯咏箏伸出手掌制止他。 「我觉得??」张培立刚要开口,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就被冯咏箏用食指堵住嘴巴。 「大家安静——」冯咏箏大吼:「先听我说。」 话一出口,女王般的气势让大家同时上嘴巴,乖乖坐回位置。 「我们的目标,是救映寧回来,所以,不能错过任何可能性,要把每个选项都考虑进去。」冯咏箏环视每个人,说:「达仁和晓婷的考量都很有道理。所以,我们报警和找人两件事都做。我们先去警局,报案映寧失踪了;然后今天晚上,我们回去旧文艺大楼,找找看有没有映寧被鬼抓走的跡象。」 她一番话说得每个人心服口服,就连高晓婷都点了头。当下大家整装出发,往警察局移动。 3-11 报警 二十分鐘后,7-11旁边的警察局里,四名学生围着一名警察,比手画脚,嘰哩呱啦的各说各话。 「她的钥匙在楼梯上??」 「旧文艺大楼的三楼教室??」 「她穿制服,白色衬衫和黑色裙子,头发是长的??」 「她家没有人,桌上的餐盘也都没洗??」 警察高举右手,大声说:「停——」瞬间一片静默。 警察的手指扫过冯咏箏和高晓婷欲言又止的表情,滑过张培立一脸状况外的面孔,最后停在周达仁关切的神情上。 「你说。」警察指着他。 「我朋友失踪了,她叫柳映寧。她从昨天晚上就失联,然后一直没回家。」周达仁说。 警察在纸上写下名字,说:「她是你同学?」周达仁点点头。 「她家人呢?」 「在埃及玩,要三个礼拜才会回来。」 「联络得上吗?」 周达仁摇头,说:「他们那里讯号不好,只能等他们打来。」 「你是她同学啊。」警察打量着他,说:「她可能去找其他亲戚吗?或是朋友?」 「就算是这样,她手机也不可能完全打不通。」周达仁说。 「或是去找她爸妈?她爸妈去埃及玩,她会不会飞去找他们了?」警察说。 周达仁微微一愣,柳映寧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可是,这有可能吗?以她的个性,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跑出国,连一句话都没告诉他。 「不可能。」周达仁说:「她客厅的餐盘都没洗呢!」 「她很爱乾净?」警察说。 周达仁语带犹豫,说:「也不是??」 警察挑了一下眉毛,说:「所以,你们因为她家里的餐盘没洗,觉得她失踪了?」 周达仁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被警察这么一解读,他们竟像是一群傻瓜。 「不是这样的。我们前天活动结束之后,她就失踪了,一直没有出现。」周达仁说。 「活动?什么活动?」警察说。 「昨天晚上,在学校的旧文艺大楼,我们在——」 「打扫。」高晓婷插嘴说,向周达仁使了一个眼色。他明白她的意思,万一灵研社的私下活动又被校方知道,他们除了可能被记过以外,社团也会面临解散的危机。 可是,那些事情怎么会有映寧来得重要?找到映寧,才是目前最紧急的事情,不是吗? 想到这里,周达仁开口说:「说鬼故事。」 「什么?」警察说。 高晓婷翻了一个白眼。 「我们在说鬼故事,突然一隻鬼出现在教室后面。大家纷纷跑下楼,才发现她一直没有下来。」周达仁说。 警察瞇起眼睛,说:「所以你的意思是——」 周达仁语气坚定,说:「我们怀疑——她被鬼抓走了。」 气氛突然陷入凝滞,片刻间,没有人开口说话。就连后方处理文书的警察们,都放慢了动作,竖起耳朵聆听这里的动静。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慢慢传染了整间警察局。 眼前的警察嘴角抽动,用力咳了两声,来掩饰住笑意,说:「所以,你是说,咳??那个,你朋友??咳咳??」他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被鬼抓走了?」 「对!」周达仁皱起眉头。 冯咏箏用手轻拍额头,叹了一口气。他们搞砸了,现在这个场面,像是一群小孩子在胡闹。 「什么鬼?」警察说:「金童、玉女、黑白无常、七爷八爷?」 「是一个男鬼,他穿着学校制服,脸上模糊一片。」周达仁越说越着急,转头望向同学,说:「你们也都看到了,不是吗?」 冯咏箏和张培立同时点头,高晓婷却只抓了抓头发。 警察脸上笑意未止,说:「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啊?他的绰号叫做鬼,还是长得像鬼,还是说??」 「他是鬼。」周达仁说。 3-12 靠我们自己的力量 警察收起纸笔,双手靠在桌上,说:「听着,孩子,我不知道你们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还是什么,可是,你们要记得,警察局不是玩闹的地方。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好吗?」 周达仁手握拳头,说:「你们大人真的很自以为耶!就因为你们不相信,不代表就不存在——」 冯咏箏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角,出来打圆场,说:「没事,没事。那我们先走了,谢谢。」 他们离开了警察局。周达仁一个人走在最前头,用力踱步,任由雨水打湿衣服,似乎随时要爆发。 柳映寧不见了,而这些大人们竟然只当成一个玩笑? 「周达仁!周达仁你走慢一点??」冯咏箏撑着伞,追上他的脚步。 「干嘛?」周达仁说。 「你干嘛对我生气?」冯咏箏说。 「你把我拉走,搞得我好像在胡闹一样。」周达仁说。 「我是为你好。」冯咏箏说:「你看不出来,他们不可能会相信我们吗?」 周达仁停下脚步,说:「所以,映寧失踪了。这件事情可以就这样当成笑话,笑一笑就没事了吗?」 「我知道,我也很关心她。可是,你说是被鬼抓走??」冯咏箏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大人会相信这件事的。」 他们说话间,高晓婷和张培立已经跟了上来,站在他们身后。 「没有大人会相信。」周达仁说:「那你呢?」 冯咏箏微微一愣,说:「我??」 「我们的确不知道啊。」高晓婷插嘴说:「也许她太生气,去找爸妈了,或是??被坏人抓走之类的。谁知道呢?」 「你们那天都看到教室后方的那隻鬼了!」周达仁大声说:「我知道大家都不想提起这件事,可是,鬼是真的存在的,因为我们大家都同时看见了。映寧就在那之后失踪,两件事怎么可能没有关係呢?」 「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是我们有能力救回来的。」高晓婷咕噥。 「我们把她弄丢了,就要把她救回来。」周达仁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心疼都写在脸上,「你能想像她一个人在那里,会有多害怕、多孤单吗?」。 「可是,我们根本不能确定??」高晓婷说。 冯咏箏踏上一步,隔开两人的距离,说:「我是社长,活动是我发起的。不管怎样,我要对映寧负责。」 「怎么负责?现在连警察都不相信我们了。」高晓婷说。 冯咏箏沉默片刻,抬起胸膛,迎上周达仁的视线,说:「我们会找回她的,靠我们自己的力量。」 4-1重叠世界 「有听过这种事吗?」 「不知道,不符合书上的状况。」 「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摆脱她就好。」 「嗯?我看过她,在学校??」 窸窸窣窣的谈话声飘进柳映寧的耳里,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声音来自右手边。 一转头,看见徐初辰和一个男同学盘腿坐在沙发边,对着她指指点点,像在研究什么稀有生物。 她双眼圆睁,猛然坐起身来,环抱住自己。 那位男同学四周散落着好几本书,像是「妖精图鑑」、「狐狸精的二十八种型态」、「精神病人格解析」、「激发顏色的能量」等等,手上还捧着一本摊开的书。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脸上遍布的雀斑,唤醒她昨天的记忆。 「你是那个瘦鬼?」柳映寧说。 男同学凝视着她,眼睛骨溜溜的转动,看得她心里发麻。隔了几秒,他转头对徐初辰说:「你说的对,她真的很奇怪。」 「什么?你才奇怪。」柳映寧说。 徐初辰耸耸肩,说:「完全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还拿奇怪的玩具钞票给我。」 「那才不是玩具。」柳映寧发出抗议。 徐初辰从口袋抽出那张五百元钞票,递给男同学侯毕列。侯毕列把钞票翻来覆去,仔细研究了一番。 「这玩具做得很真啊!底下这行伍佰还会变色。」侯毕列说。 「就说了,那不是玩具。」柳映寧说。 徐初辰双手一摊,说:「所以,有办法吗?」 「什么办法?你要干嘛?」柳映寧皱起眉头。 「没遇过这样的事,我要想一下。」侯毕列说。 「够了喔!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柳映寧提高音量。 然而,眼前的两人依旧把她当空气,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侯毕列低下头,沉思半晌,突然「啊」了一声,拉长身体,抽过斜前方最厚重的那本缝线书。书封是加厚的硬皮材质,部分剥落掉色,上头写着「重叠世界的深论解析」。 光看这书名和厚度,柳映寧几乎就想要打呵欠。 侯毕列快速翻了几页,摊开平放在膝盖上,斗大的标题写着「重叠世界:人界」。 左页印着全版图片,仔细一看是黑、白两张图画叠在一起。在黑线中,黑色大圆形被横线分割成两半,上半部是白天,下半部是黑夜。 人们脚踩在横线上,从事着日常活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然而,如果细看白色的线条,就会发现另一个世界。 建筑的线条部分是一致的,而横线上下方的白天、黑夜对调,人们作息也跟着改变。 同一间房子里,黑色线条的人在煮饭,而白色线条的人在睡觉。当黑色学生挤满学校的时候,白色的学生们则在家休息。 柳映寧和徐初辰同时凑过头来,瞧着那张图片。 「这是我之前在二手书店挖到的旧书。我还以为??还以为这太虚幻了,」侯毕列眼睛发光,说:「没想到是真的。」 「这是什么意思?」柳映寧说。 侯毕列瞧了她一眼,紧闭嘴巴。 「这是什么意思?」徐初辰问了同样的问题。 这次侯毕列却回答了:「这本书主要在说,世界上不只我们灵界,在同样的空间里,还存在另一个『人界』。」 「人界?」柳映寧背脊挺直,那不就是她的世界吗?「等一下,你们称呼自己的世界,叫做『灵界』?」 侯毕列顿了一下,却没说话,倒是徐初辰点了点头。 「喂,你为什么都不理我?」柳映寧瞪着侯毕列。出乎意料的,候毕列居然面露惊惶,屁股往后方挪动了几公分。 柳映寧「噗哧」一笑。胆小如鼠的她,也有吓人的一天吗? 「没事的,她不是剃头妖精。」徐初辰拍拍侯毕列的肩膀,说:「我们刚刚不是拔头发测试过了吗?」 柳映寧用手压着头发,张大嘴巴。他们居然趁她睡觉时,拔了她的头发? 侯毕列犹豫片刻,坐回原来的位置,指着书上说:「黑色是灵界,就是我们这里;白色是人界,应该是她的世界。按照书的理论,两个世界空间是重叠的。」 「也就是说,同一个地方,存在两个不同的空间?」徐初辰说。 侯毕列点了一下头,说:「空间虽然重叠,却不会互相佔据,而且日夜颠倒。这就是为什么你们都住在这栋房子里,在明胤中学上学,但是却看不到彼此——」 柳映寧皱起眉头,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会在学校看到徐初辰?」 侯毕列指着下一页的说明,说:「当空间磁场不稳的时候,容易產生裂隙,形成空间错位,甚至让生物或物品穿越到另一个空间。磁场不稳常发生在气候不佳时,例如阴天、雨天、暴风雨。其中七月气候最不稳定,故较常听闻。而人界若是阴气太盛,也容易產生裂隙。」 柳映寧接着唸下去:「空间错位会让两个空间短暂交会,最常见的是影像,其次声音,大多维持极短的时间。影像的交会较为普遍,两个世界的人剎那间互相看见彼此,『见鬼』的传说多由此来。」 她瞬间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阴森森的地方容易「见鬼」,而且最常在七月——俗称的鬼月,发生灵异事件。 今年夏天人界气候极差,三不五时有颱风蒞临,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特别容易见鬼?可是,按照书上所说,大多只有极短时间,那她是怎么穿过来的? 4-2哪个地方闹鬼 候毕列翻了一页,说:「至于穿越现象则极为罕见,具体原因不明。曾有记者宣称自己来自人界,后来却改口否认。根据能量定律,若是生物穿越空间,仅能保留二十一日的能量。超过二十一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至今学者仍无定论。」 「你说??二十一天?」柳映寧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 如果她在这个世界逗留超过二十一天,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会魂飞魄散,变成一缕幽魂?会蒸发消失?或是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你刚刚说,穿越是怎么发生的?」徐初辰说。 「具体原因不明。」侯毕列摇头说:「没有人知道。」 柳映寧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如果说灵异现象源自于两个世界的短暂交会,那么,每一个鬼故事的传闻,应该都是因为裂隙產生,导致空间错位,而让人界看见灵界的人。 一般裂隙只会造成影像交错,那么,能让她整个人穿越过来,想必是非常大的裂隙吧。 这样说来,她要回去最可能的方法,就是循着那些鬼故事的足跡,找找看有没有回去的裂隙。 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听过什么鬼故事。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当初那些完全不想听的鬼故事,竟然变成现在最大的线索。 当她回过神来,听见徐初辰说:「??那栋楼在尖叫。」 「华艺大楼吗?」侯毕列说。 「对,」徐初辰指着书上的句子,说:「『最常见的是影像,其次声音。』我在想,张老师说的传闻,难道是因为这样?」 侯毕列手轻碰下巴,说:「这么说来,华艺大楼很可能是裂隙最常產生的地方。」 「对耶!」柳映寧插嘴说:「这里的华艺大楼,就是人界的旧文艺大楼。那里也是我们最常闹鬼的地方。」 「闹鬼?」徐初辰嘴角微勾。从他的表情看起来,她知道他们想到同一个地 方。「哪个地方闹鬼?」 * 他们三个人一同前往学校。出发前,柳映寧被裤管绊倒了两次,终于受不了了,脱下长裤。幸好t-shirt够长,也能当洋装。 不过那双白皙纤细的美腿,倒是让徐初辰多看了几眼。 侯毕列走在最前方,手指捏在身前,小碎步的走路模样,让她想起古装剧里的格格。 「你确定他不是穿越来的吗?」她附在徐初辰耳边说。 「你说从火星吗?」徐初辰说。 她点了点头,两人相视而笑。望着他的笑容,她突然脸颊微红,别过头去。 走了一段路,她轻轻说:「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我可不是好心,我是不想再被你纠缠不休,要你赶快离开我家,我才帮你的。」徐初辰说。 柳映寧看他嘴硬的样子,扬起了嘴角。然而,这个表情却让徐初辰更加不悦。 「这可不是免费的。」他抬起下巴,说:「你说过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忘记了。」 天气阴鬱,乌云挤满天空。他们加快脚步,很快抵达学校大门。 柳映寧领着他们来到三楼中央的音乐教室。这里是当初「见鬼」的起源地,也是裂隙最刚开始发生的地方。 柳映寧指着教室后方,说:「就在这里,我遇见了你。」 「你指的是你偷伞的那天?」徐初辰说。 「对??」柳映寧抓抓脖子。 侯毕列走到教室的黑板前,一下子用手轻敲,一下子用耳朵倾听。柳映寧也学他的模样,四下翻找。 倒是徐初辰大摇大摆坐在桌子上,看着他们两个忙碌。 柳映寧翻过一个水桶,然后是资源回收的纸张,扬起的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也许只是一点希望吧。在这样努力尝试中,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失去回家的机会。 在这里的每一刻,高晓婷的话语总在她耳边重复播放。「再也回不去了??」那句话像是一种诅咒,不断在心中回盪。 「找到没啊?」徐初辰说。 「找不到。」侯毕列首先宣布放弃。 「这里找不到的话,还有很多地方有可能。」柳映寧急着插话:「还有十三阶梯、红衣女鬼、三楼厕所的故事??可能很多其他的,我再想一下。」 「不,我觉得是能量的问题。」侯毕列摇头说。 「什么能量?」徐初辰说。 「不知道,我再回去翻书研究一下。」侯毕列说着,揹起后背包就要走出教室。 「不会吧?」徐初辰从桌上跳下来,试图挽回侯毕列,小声说:「这样一来,她又要赖在我家一天。她今天可是付不出钱来的。」 侯毕列耸耸肩,望了他一眼,说:「你其实也没有不愿意吧?」 「那是什么意思??」徐初辰话未说完,侯毕列已经小碎步飘走了。 他抓抓脖子,回过头,发现柳映寧正盯着窗户出神,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松了一口气,清了一下喉咙,说:「所以??」 「会不会是天气的问题?」柳映寧望着窗外的丝丝细雨。书上提到,磁场不稳常发生在气候不佳时,例如阴天、雨天、暴风雨。而她穿越来的那天,外头正是雷雨交加。 「那就等吧。」徐初辰走到她身侧,一同仰望黑色的天空,说:「很快就要下大雨了。」 4-3鬼的呼唤 他们一前一后,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等待着大雨的降临。雷声轰隆,柳映寧望着徐初辰的背影,恍然间,彷彿回到上学的日子。 那是周达仁的制服背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从升上国中以后,他们就一直同班。每当分配座位时,他都会拜託别人交换位置,好换到她的座位前。 有时候,她喜欢看着他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膀似乎可以为她挡去所有风雨。但是偶尔,她也想看看没有遮蔽的天空,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更多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他上课时摇头晃脑的样子。她会用笔盖在他背上画线,除了叫醒他之外,顺便计算他睡着的次数。 那是他们之间无可取代的默契。 她突然好怀念那样的时光。此时此刻,周达仁在忙什么呢?他过得好吗?有没有想起她? 想起他,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心头一阵温暖。 「你的世界,长什么样子?」 柳映寧回过神来,才发现徐初辰已转过身,一隻脚跨在椅子上。 「我的世界啊??」她用手撑着下巴,歪头望着天空,说:「跟这里很像、很像,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一些建筑、招牌??还有人。」 「有你很在意的人吧?」徐初辰说。那双深邃的瞳孔直盯着她,彷彿能看穿她心里的想法。 她抿抿嘴,说:「我爸、我妈,他们一定会很担心我。」 徐初辰耸耸肩,说:「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急。要是我不小心穿越过去,说不定不想回来。」 「为什么?你的家人呢?你不怕他们担心吗?」柳映寧说。 徐初辰的脸色黯淡下来。他转头望向窗外,说:「开始下大雨了。」 一粒粒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乌云把天空遮蔽得没半点缝隙,连一点阳光也没留下。 教室跟着陷入一片漆黑。柳映寧右手摩擦着左手臂,皮肤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 一道闪电划过教室,距离她只有几釐米。她尖叫一声,连连后退,撞到了一张椅子。 徐初辰笑了起来,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胆小?」 「每天都被提醒好吗?」柳映寧说。 她环顾四周,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走到中间那张桌子前,说:「那一天,我们就坐在这里。」她拉开椅子坐下,眼神望向教室后方,「你就出现在那里。」 这中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他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那一天??我在练琴。」徐初辰坐到钢琴前,细长的手指拂过钢琴盖,「突然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 柳映寧睁大眼睛,说:「那是我们在敲桌子。」 「所以,我站起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说着站起身来,目光飘向正中央的桌椅,「可是,什么都没有。」 柳映寧来到他身旁,从他的角度四下张望。头上是米白色的天花板,脚下是完整乾净的地面,前方排列整齐的桌椅,后方的佈告栏贴着几张传单。 什么奇怪的地方都没有。 「你那时候在弹哪一首歌?」柳映寧说。 「还能哪一首?」徐初辰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说:「『月光』啊。」 「你再弹一次。」柳映寧说。 徐初辰撇撇嘴,不甘愿的坐了下来。优美的琴声从他指间流泻而出,在风雨交加的教室里,形成一股诡异的反差。 柳映寧闭上眼睛,用耳朵仔细倾听。突然间,她听见一丝细语,若有似无,从远方渐渐靠近。 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在雷雨声中。 「这是鬼的呼唤??」 「不要靠近??」 「糟糕,有人来了??」 她猛然睁开双眼——空荡荡的教室,什么都没有。 琴声还在持续,她再度闭上眼睛。这一次,她跟着破碎的低语,挪动着脚步。 「躲起来,快躲起来??」 「不然要来不及了??」 声音就在眼前,在她的正下方。 她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往前摸索。指尖碰触到黏腻腻的冷空气,她又往前伸长双手。 下一瞬间,所有事情都在同时发生—— 「轰隆」一声巨响,震动了整间教室。琴声来到后半段,嘎然而止。 她抓住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还没睁开眼睛,她的手臂被用力甩动,整个人向后弹射而去。伴随而来的,是刺痛耳膜的尖叫声—— 4-4第四个人 夜黑风高,明胤高中的后门围墙,探出两颗眼睛。那双眼睛沿着校园内侧转了一圈,然后朝后方说:「可以,快来。」 周达仁右手一压墙缘,翻身过墙,转身接住正在翻墙的冯咏箏。后方高晓婷和张培立两个人鱼贯下墙。 四个人沿着围墙,躡手躡脚的靠进旧文艺大楼。夜色如墨,他们的身影隐没在大楼的阴影里。一阵寒风吹来,夹带着空气中的毛毛雨,让人直打哆嗦。 「所以,我们的计画是什么?让自己被冷死?」高晓婷说。 「不是说好了吗?回到三楼教室,看看有没办法再一次看到那个男鬼。」周达仁说。 「对啊,我就是不明白,看到了又怎样?」高晓婷说:「你要把他抓起来拷问?」 「差不多。」周达仁说。 「差不多?」高晓婷提高音调,说:「差不多?」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道人影朝这里走来,身形宽大,瞧那走路的样子,似乎是训导主任。 「靠,是鮪鱼。」周达仁轻呼一声。一行人加快步伐,迅速爬上三楼。那阶梯破旧不平,好几次都有人差点摔倒,来到三楼走廊,每个人皆气喘吁吁。 「不是暑假吗?」张培立把歪掉的眼镜乔回原位。 「他为什么要半夜来巡逻啊?」冯咏箏说。 周达仁皱起眉头,心里满是困惑。已经放暑假了,照理来说,训导主任不该出现在这里啊!难道说??周达仁猛然睁大眼睛——他和映寧的失踪有关? 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朝楼上而来。 冯咏箏把食指抵在嘴唇上,拉了一下其他人袖口,往最近的教室躲去。 他们缩身躲在走廊窗簷下。高晓婷蹲下时,不小心踢到断掉的木椅脚,发出「喀噠」的声响,回盪在走廊上。 她摀住嘴巴,阻止衝到嘴边的脏话。周达仁连忙拉她的手,让她蹲下。 下一秒,脚步声已来到教室门口,停顿片刻,那瞬间彷彿被拉得很长,呼吸声就在几步远处。 周达仁把手指缩进袖口,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不敢抬起头来。只怕一抬头,眼睛的反光反而洩漏他们所在。 隔了几秒,或是几分鐘,训导主任终于移动脚步。他沿着走廊而去,身影从外头倒映进来,遮蔽了他们头顶。 隔了一会,脚步声折返回来,往楼梯口而去。 周达仁睁开眼睛,跳起身来,跟随脚步声往外走。 「你要去哪?」冯咏箏用气音说。 然而周达仁恍若未闻,各种思绪佔据了他的心头。从以前他就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鮪鱼要经常巡逻旧文艺大楼?这里不是学生出没的地方,就连坏学生也不敢在这里抽菸间晃,那么,鮪鱼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地方? 他垫起脚尖,来到楼梯口,侧耳倾听。声音是往顶楼方向去的。 「周达仁,你搞什么?」冯咏箏来到他身后。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鮪鱼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出现?」周达仁眼望上方。 「他是训导主任,他要在哪里出现都很正——」冯咏箏顿了一下,说:「等一下,你该不会怀疑??」 周达仁没有回答,脚步已经往楼梯移动。 「靠,周达仁你等等。」冯咏箏连忙跟上。 他们一路上爬,来到了顶楼。眼前有扇斑驳的蓝色油漆大门,门微微敞开。顺着空隙看过去,可以看见训导主任的背影,撑伞站在雨中。 周达仁想更靠近一些,然而,才轻轻拉了一下大门,生锈的枢纽就发出「机拐——」的巨大声响。 训导主任立刻回头,往他们方向瞥了一眼。他们即时缩身,躲在大门后方。 「他看起来不像有绑架别人。」冯咏箏说。 「他看起来也不像来散步的。」周达仁说。 他又转头,朝缝隙瞥了一眼。这一次他愣住了,大雨中,站着另外一个女人。 女人撑着透明雨伞,面对着训导主任。两人微微靠近,似乎在交谈。 「那是谁?」他喃喃自语。 「谁?」冯咏箏抓住他的肩膀,跟着探出头来。 女人身材高挑,手上提着篮子,一头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训导主任说了几句话,向她靠近了一步。 「他们??在约会?」冯咏箏说。 「在半夜?还选在闹鬼的旧文艺大楼?」周达仁说:「真是特别的情调。」 冯咏箏「哧」一声笑了出来。 女人转头,往大门瞥了一眼,然后往他们方向大步走来。 「靠??靠靠靠。」周达仁见苗头不对,拉着冯咏箏往楼下狂奔。他们在楼梯上毫无遮蔽,只能一鼓作气往下奔跑。慌忙之中,也管不了「乒乒乓乓」的脚步声了。 「去三楼,三楼那间教室。」冯咏箏说。 「来不及了,我们先离开学校。」周达仁说。 「不行,我叫他们在教室等我们。万一他们不知道,被鮪鱼抓到怎么办?」冯咏箏说。 两人谈话间,已经来到三楼。周达仁一咬牙,奔进走廊。中间的教室散发着一缕微光,额外引人注目。 周达仁和冯咏箏一前一后衝进教室,用气音大喊:「关灯——关灯——」 高晓婷正拿着手电筒乱摆,一看到他们,顿时愣住了。 张培立反应迅速,抢过她手上的手电筒,关掉电源。 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没有人敢随便动弹,只怕一个不小心,会撞到教室里的东西。 「发生什么事?」高晓婷语气惊慌。 「是鮪鱼。没事,他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周达仁说。 暴雨骤临,「砰砰」的雨声宛如滂薄的鼓声,遮蔽了所有人的声音。就在此时,一道若有似无的琴声悠悠传来,若远似近,轻忽飘渺,宛如深夜里的幽魂吟唱,一丝丝,一缕缕,呼唤着迷途的旅人。 「你们??听到了吗?」冯咏箏说。破天荒第一次,声音里竟然有些发抖。 「这是鬼的呼唤??」高晓婷的牙齿打颤,听起来快哭了,「我在那天晚上??也有听到。」 周达仁双手冰冷,一咬牙,往声音方向摸索而去。 「大家小心,不要靠近,往我这个方向集合。」冯咏箏即时遏止。 琴声飘忽悠长,吸引了走廊上的脚步声。 「糟糕,有人来了??」张培立说。 「我在墙边,这里有个空间,大家快过来。」冯咏箏说。 大家的眼睛此时渐渐适应了黑暗,可以隐约看见彼此模糊的身影。周达仁和张培立离冯咏箏最近,两人绕开桌子靠了过去。 高晓婷小心翼翼跨过身前的椅子,努力移动身子。她望着墙边的三个人,突然间,发现一件不对的事。 她瞪大眼睛,缓缓转头—— 教室后方有第四个人! 4-5 当鬼吓人的感觉怎么样 那道黑影双手平举,宛如一具殭尸,往他们的方向飘来。 高晓婷倒抽一口气,全身剧烈颤抖,双腿一软,坐倒在椅子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躲起来,快躲起来??」周达仁催促。 「高晓婷,快来!不然要来不及了??」张培立说。 高晓婷嘴巴开开闔闔,喉咙却彷彿堵住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道黑影左晃右摆,身形飘忽,忽然间蹲低身子,开始爬行。 同时间,脚步声也已经来到教室前。训导主任手提雨伞,发梢还滴着雨水,瞪大眼睛站在门口。 「是??是谁?」他说,音量却没有平常来得沉稳。 而那道黑影,此时以缓慢的速度,慢慢爬到他脚边。 训导主任的目光停在高晓婷身上,却没前进,又说了一次:「是谁?」声音里的惊惶,是如此赤裸裸。 高晓婷的头发被风吹乱,全身僵硬,直盯着他脚边的黑影。那道黑影伸出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就要触碰到他。 下一瞬间,琴声骤停。 那隻手掌抓住了训导主任的脚踝。 训导主任低下头,剎那间脸色刷白,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左脚狂踢,把黑影往后方甩去。 那黑影往后弹射,消失不见。 高晓婷的瞳孔斗然睁大,放声尖叫,「啊——」的声音回盪在教室里,连连不绝,划破了一整个黑夜。 * 柳映寧的身体向后飞出,用力跌在地上。她「哎唷」叫了一声,用手搓揉着后腰。 徐初辰走到她身侧,双手交叉在胸前,饶富兴致的瞧着她,说:「当鬼吓人的感觉怎么样?」 「痛死了。」柳映寧站起身来。 徐初辰耸耸肩,笑了起来。 「刚刚??我抓到了一个东西。」柳映寧说。 「那是一隻脚。」徐初辰说。 此话一出,柳映寧的肩膀一缩,说:「你??你说什么?是断掉的还是??」 徐初辰点点头,说:「一隻断脚,大概是被杀人魔还是什么分尸的吧?」他嘴角抽动了一下,让柳映寧回过神来——那是他骗人时常见的表情。 「哼,又乱说。那一定是个人。」柳映寧顿了一秒,瞪大眼睛,说:「等一下,我刚刚抓到了一个『人』?我刚刚穿越了?」 「只有手而已。」徐初辰说。 「可是,那是我来灵界以来,最接近人界的时刻了。」柳映寧大喜过望。 「有道理,还是你分段过去?先手、再脚、然后身体??」徐初辰说。 柳映寧瞪了他一眼,说:「不行,你会把我的头留下来。」 「算你聪明。你全身上下,也就这颗脑袋比较值钱。」徐初辰说。 柳映寧撇撇嘴,甩头不理会他。现在这个时刻,有更重要的事要思考。 刚刚那个人会是谁呢?是谁会在暑假的时候,回到旧文艺大楼? 按理来说,现在灵界是早上十点,那么人界应该是晚上十点。 这个时间点,会在旧文艺大楼出现的,只有可能是灵研社的社员吧?也就是说,他们还在寻找她? 她的心头一阵温暖,知道自己不是孤零零的被遗落在这个世界,又让她燃起一线希望。 不管她抓到了谁——先不管那个人会不会吓得半死,她都确实碰触到那个世界的东西了,就差那么一点?? 「小侯说过,空间错位最常见的是影像,其次是声音,然后是物品,最后才是生物体。」徐初辰说:「你刚刚那样,算物品穿越了吧?」 「对,只是因为缝隙不够大,我没办法整个人过去。」柳映寧说。 「缝隙不够大,还是你太大隻?」 「缝隙!」柳映寧大声说。 「好啦,缝隙就缝隙,这么激动干嘛?」徐初辰若无其事的耸耸肩,说:「看来小侯说的没错,能量不够大。」 「那要怎么加大能量呢?」柳映寧说。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糟糕的天气可以达成细微的空间错位,可是,要能让她完全穿越回去,还需要更大的能量——那一定就是回家的关键。 那关键会是什么?天气、教室、音乐这三点和那天一样,还会有什么呢? 她的双眼环视教室一圈,停在那架钢琴上,说:「你为什么最后面一段都不弹完?」 徐初辰抿抿嘴,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暑修?」 「我学过一点钢琴,我来教你吧。」柳映寧说。 「不用了。」徐初辰闔上琴谱,说:「我不需要。」 突然前方传来「扣扣」的声音。他们抬起头,一名警卫站在前门,说:「你们怎么还在这?已经发布陆上颱风警报,下午停班停课。快回家吧!」 4-6全年福利中心 他们这才开始收拾东西,离开学校。回家的路上,他们共用一把雨伞。柳映寧缩着身子,挤在伞下,感觉整个人和徐初辰贴得好近。 他身上有股清新的橘子花香,是沐浴乳的味道,淡淡的,闻起来很舒服。 他们来到「十乘十」的岔路口,徐初辰表示家里的存粮快吃完了,要先去抢购食物。于是他们在下个路口转弯,来到「全年」福利中心的店家门口。 因为颱风即将来袭,门口的人潮汹涌,来来去去,差点把他们挤散。徐初辰右手拉过购物篮,左手握住柳映寧的手掌,鑽进人流的缝隙里。 柳映寧表情一滞,呆呆望着两人紧握的手,任由他带领方向。她的心跳砰砰加快,望着他昂首阔步,步伐坚定的直衝往某个方向。 来到满满的泡麵架前,徐初辰动作迅速,熟练的把一包包泡麵丢进篮子里。 「等??等一下,你买这么多泡麵干嘛?」柳映寧说。 「一个月的存粮啊。」徐初辰瞥了她一眼,说:「现在还多了一隻米虫。」 「你一个月都只吃泡麵?」 「有不同口味的。」 「那不是重点。你不能一个月都吃泡麵,这样很不健康。」柳映寧把泡麵一一放回架子上。 徐初辰不理会她,又一一抽下来。「你真的很多管间事。」 「这不是间事,这是——」柳映寧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接不了话。 「间事。」徐初辰又加了一包泡麵。 「不行,我看不下去。」柳映寧把一半的泡麵塞回架上,抢过购物篮往生鲜区走去。「我煮午餐给你吃。」 徐初辰没有篮子,只得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认真研究架子上的食物,来回比价,思考半晌,才把特价的蔬菜和鸡蛋放进篮子里。 有那么一刻,他心如止水的心情,像被投进一颗石头,泛起阵阵涟漪。这就是被人照顾的感觉吗? 他甩了甩头,说:「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多事?」 柳映寧抓着小黄瓜的手僵在半空,说:「那你为什么总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徐初辰抿抿嘴,说:「每个人在这世界上,本来就是独立的个体。我们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 「或者,你也可以打开你的世界,让别人走进去。」柳映寧用小黄瓜敲了敲他的胸口,又往调味料区前进。 徐初辰愣了几秒,跟上柳映寧的脚步,说:「那只是弱者的藉口,因为你们需要别人。」 「我们本来就需要别人。这社会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连结,交织而成的世界。」柳映寧说。 「你是说你吧。你需要别人,所以你才常常哭、常常害怕,这让你看起来很脆弱。」徐初辰说。 柳映寧停下脚步,他戳到她心头的痛。她不想再当别人眼中的胆小寧,为什么每个人都要一再提醒她很脆弱这件事? 「那像你这么冷漠、这么坚强,有过得比较开心吗?」柳映寧说。 「至少我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上。」徐初辰说。 「好好好,」柳映寧挥舞手上的辣椒罐,说:「但别忘了,你的午餐,掌握在我手上。」 徐初辰哑口无言。隔了几秒,他淡淡的说:「我不吃辣。」 柳映寧嘴角上扬,把辣椒罐放回架上,往冷冻区前进。 他们又逛了一阵子,这才来到结帐区结帐。在柳映寧的精打细算之下,他们的花费比本来的预算省下不少钱。 「看在这一点上,可以让我吃住免费吗?」柳映寧说。 「不行。」徐初辰说得斩钉截铁:「我每天都有在记帐,你的吃住费用回去以前一定要结清。」 柳映寧睁大水汪汪的双眼,说:「那??如果我照顾你,这样可以抵费用吗?」 「照??照顾我?」徐初辰的耳根红了。 「帮你煮三餐、洗衣服、打扫家里,就跟『月薪娇妻』一样。」柳映寧说。 「那什么?一种油漆?」他提起装得满满的购物袋,两人往门口走去。 「油漆?」 「你说『胶漆』啊。」 「天啊,你们这里没有这一齣影集,真的是太可惜了。我一定要把剧情都告诉你??」 「拜託不要??」 他们的身影走入雨中,在伞下悄悄靠近。风声呼呼,雨声淅沥,他们的声音在雨中飘散。 「有一天,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做出协议,他们订出像工作一样的结婚契约??」 4-7第二个受害者 刺痛耳膜的尖叫声,持续了整整三分鐘。 周达仁、冯咏箏和张培立三人又拍又哄,才让高晓婷缓缓平静下来。 她眼神空洞,望着刚刚黑影消失的位置,嘴巴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冯咏箏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你会冷吗?」张培立脱下外套,披在高晓婷颤抖的肩膀上。 她毫无反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周达仁紧皱眉头,心事重重的说:「你们刚刚??有看到吗?」 「我没看清楚,只隐约看到一个黑影。」冯咏箏说。 「好像是??」张培立吞了一口口水,左右张望,似乎怕有什么会出现。他缩着脖子,说:「一隻女鬼在地上爬。」 周达仁和冯咏箏同时瞥向他,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就在此时,高晓婷缓缓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那表情在黑暗中看起来分外恐怖。 张培立抿了一下嘴唇,躲在冯咏箏身后,避开高晓婷的视线。 「话说回来,训导主任呢?他居然没有抓我们违规,反而跑掉了?」周达仁望向走廊。 训导主任刚刚的反应,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他在事发的第一时间便转身逃跑,再也没有回来。 「她回来復仇了??」高晓婷望着角落,声音轻轻飘来。在狂风骤雨中,特别令人毛骨悚然。 「你不要再吓人了啦!」张培立说。 下一秒,高晓婷猛然抓住张培立的手臂,吓得他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鬼!她变成鬼,来找我们索命了。」高晓婷大声说。 「她吓坏了。」周达仁按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我们赶快送她回家休息。有人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我知道,我去过一次。」冯咏箏说。 他们努力把高晓婷拉起身,但是她双脚无力,只是软趴趴的摊在椅子上。 「我背她吧。」张培立说。 然而他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才站起身来,就跌回椅子上。 「我来吧。」周达仁接过高晓婷的手,往背上一甩。他的步伐稳健,就像背了一个大登山包一样,一步步往外走去。 背上的重量,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校外教学。当时的他,背着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 那天早晨安排了爬山的活动。柳映寧爱漂亮,穿了新鞋,走了大约二十分鐘,就因为磨脚而走不动了。 看着她紧咬的嘴唇,他越来越不忍心,于是蹲下身,让她趴在他背上。 他以为背一个人爬山会很吃力,可是,那一段路途,他只希望永远不要抵达山顶。 她搂着他的脖子,大声唱着歌。她的香味縈绕在鼻尖,丝丝细发拂过他的面颊,而温暖的鼻息就吐在他的颈后。 那是他们有史以来最接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他的步伐沉重,而心情却轻快飞扬。 他的思绪奔驰,已经开始幻想他们牵着手的模样。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游乐园,或是一起去阳明山上看夜景。 他想像着柳映寧低着头,红着脸颊,依偎在他的肩膀上。那一定是一幅很美丽的风景。 就在此时,他听见柳映寧说:「谢谢你,周达仁,我一直都好想要有一个哥哥。」 一道闪电劈过眼前,唤回了他的思绪。 人行道的绿灯灯号亮起,催促着他继续往前走。 冯咏箏撑着两把伞,一把遮住他和高晓婷两人,一把遮住自己。张培立则走在最后方。 「周达仁,我想??」冯咏箏欲言又止,抿了一下嘴唇。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周达仁说。 「我很抱歉,但我们这个行动太危险了,必须停止。晓婷已经惊吓过度,我们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受害者。」冯咏箏说。 周达仁垂着脖子,眼望地面,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高晓婷的身体动了一下,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啊??鬼??」 「你说什么?」周达仁说。 高晓婷嘴巴动了动,声音却仍细若蚊丝。 冯咏箏竖起耳朵,说:「什么??什么鬼怎么样?」 周达仁停下脚步,和冯咏箏同时把耳朵贴近。高晓婷的话,直直传入耳朵,在他们心中重重锤了一拳—— 「那隻鬼??就是柳映寧。」 「不可能!」周达仁大吼,差点把高晓婷摔下背来。 「柳映寧??柳映寧变成鬼来找我们索命了。」高晓婷喃喃自语。 周达仁涨红了脸,说:「闭嘴,你脑袋吓傻了吧!」 冯咏箏拉了拉他的袖口,叫他别放在心上。 他们继续前进,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直到抵达高晓婷家门前。 她的爸妈接过虚弱的她,脸色异常严厉,不断质问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冯咏箏连连鞠躬道歉,表示明天会带东西来探望她,却被她父母一口拒绝。 「我不想再让我家小孩和你们混在一起。」伴随着「砰」一声巨响,大门在他们眼前关上了。 4-8我不是你的闺蜜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伴随着抽油烟机和锅铲翻动的声音,一阵食物香缓缓飘进鼻中。 徐初辰坐在客厅里,按着肚子,努力不让它发出「咕嚕」的声音。 那是好久没闻到的爆蒜香,望了有多久,他未曾吃到热腾腾的菜餚——如果不算去年在张老师家吃的除夕饭的话。 望着那娇小的背影,他的心绪却是说不出的复杂,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她出现在家里了。 然而想归想,他还是点开手机上的记帐软体,输入今天的支出、和柳映寧目前积欠的费用。 萤幕中央的圆饼图,显示着平日收支的百分比。最下方有个存钱目标,显示「十五万」元,存款进度目前为21.3%。 「来了!」柳映寧端着两道菜走了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关掉手机,起身去帮忙拿餐具。两人对坐在沙发上,吃着简单的菜餚,相对无语,尷尬凝滞的气氛里,回盪着筷子声此起彼落。 柳映寧观察着他的表情,却猜不出他的心思。她清了一下喉咙,说:「怎么样?好吃吗?」 徐初辰夹了一块肉,却没回答。 柳映寧说:「猪肉是我第一次煮,可能硬了一点。不然,你试试这道蒜炒高丽菜,我在家煮过一次,我妈妈说很不错,我爸爸还觉得我是天才。噢,不然这道——」 「很好吃。」徐初辰打断了她的话。 柳映寧怔了一下,然后笑逐顏开,说:「真的?你应该不是为了让我闭嘴,才这样说的吧?等等,你是为了让我闭嘴吗?」 「你是天才。」徐初辰说。 「谢谢。」柳映寧说:「不过,你这句话接在我刚刚那句话后面,听起来很奇怪。」 徐初辰赶在她思考前,开口说:「我勉强同意,煮饭可以抵餐费。」 「你说真的?」柳映寧立刻被转移了焦点。 「不过,你还是有住宿费、水电费、清洁费要付,每天做累计,别忘记了。」徐初辰说。 「知道了,我会再用其他方式付给你。」柳映寧说。 徐初辰微微一顿,不怀好意的眼神扫描过她全身上下,说:「我很期待。」 柳映寧望着他,露出谍对谍的奸诈笑容。烧纸钱,她一定会烧满满的纸钱还给他。 * 那天夜里,风雨交加,湿冷的空气就算隔着紧闭的窗户,依然可以感觉到寒意。 柳映寧把棉被拉到下巴,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却仍感觉到手脚的冰冷,不曾退去。 她打了两下喷嚏,正想爬起来抽卫生纸,突然间,房间的门打开了。 她心中一跳,连忙闭上眼睛。脚步声缓缓来到她身边,然后,响起一个温柔的低沉声音:「外面很冷,来床上吧。」 她睁开眼睛,徐初辰那双澄澈的眼睛近在眼前,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底有一股温度,取代了平常的冷漠。 「你说什么?」她眨眨眼。 下一秒,徐初辰双手抱胸,又恢復了冷冰冰的表情。「没听到就算了。」 「我听到了。」她立刻坐起身来,说:「你要帮我升级房间。」 徐初辰挑挑眉,逕自走向房门。她连忙抱着棉被跟在后面。 她走了几步,又想起新的问题。「可是,你房间里是单人床吧?那你要睡哪里?」 「意思是,如果是双人床,我就可以跟你一起睡囉?」徐初辰说。 「不行,谁要跟你一起睡?」柳映寧说着,耳根却热了起来。幸好现在屋内一片漆黑,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否则又要被揶揄了。 他们走进房间,空气比起客厅温暖得多。床边的地板上,铺着长方形的软垫。床上的枕头和棉被都被移到垫子上。 徐初辰下巴朝床一点,说:「你睡这。」 「你要睡地上?」柳映寧说:「为了我?」 「谁为了你睡地上?我是为我自己。你整个晚上都在打喷嚏,吵死了,谁睡得着?」徐初辰说着躺在软垫上,把棉被向上一拉。 柳映寧嘴角上扬,心里暖暖的,默默在床上躺下。她这一辈子,还没遇过像他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好像多怕收到别人的善意。 世界上的人多的是隐恶扬善,他不仅为善不欲人知,甚至做好事被发现了,还会翻脸大怒。 想了一会,她的手脚不再冰冷,偷偷瞥了床脚一眼。他的面孔隐没在黑暗中,然而那略为起伏的呼吸声,洩露了他还没睡着。 「谢谢你。」柳映寧轻声说。 呼吸声为之一滞,却没有回答。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就当作是回答了。 「睡在这张床上,有种回到家的感觉。」柳映寧用指尖滑过柔软的床垫,说:「其实我可以睡地上没关係的,我在家里是睡榻榻米,大概就是你现在的位置。我已经很习惯硬床了。你要不要——」 「不要,到时候你一直打喷嚏,还不是一样吵。」徐初辰说。 柳映寧顿了一下,说:「地上很冷吗?」 她侧过身,面向徐初辰,伸出食指想碰触地面,却被他「啪」打了一下。 「别乱摸,转回去,睡你的觉。」徐初辰说。 「喔。」柳映寧缩回手指,把手掌垫在脸颊下方,望着徐初辰。 他摇了摇头,转身背向她,把棉被盖过整颗头。「我不是你的闺蜜,别想要搞什么睡前谈心。」 「你可以当我闺蜜啊。」柳映寧说。 这句话引起了徐初辰的兴趣,他翻身面向她,扬起嘴角,说:「闺蜜都是要挤同一张床、一起上厕所、一起洗澡的。我们要从哪一件事情先开始?」 柳映寧嘴巴微张,这个人怎么随时都可以想歪掉。「算了,你被淘汰了。」 「太棒了。」徐初辰说。 柳映寧凝视着他的眼睛,这才发现他们的距离好近。她彷彿还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你的家人呢?出国玩了吗?」柳映寧说。 徐初辰抿了一下嘴唇,说:「你为什么要一直问我的家人?」 「因为??你看起来??很孤单。」柳映寧说。 「不然,你留下来,陪我吧。」徐初辰说。 那一瞬间,柳映寧心跳漏了一拍。 那轻柔的声音,有种迷人的魅力,撩拨着她的心弦。她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4-9只能勇敢 徐初辰哈哈大笑,笑声却显得乾涩生硬。 「看你的反应,也太好笑了。」徐初辰说:「你真以为我想要一个拖油瓶留在我家啊?」 柳映寧「哼」了一声,翻身面向天花板,双手交叉在胸前,嘟起嘴巴。 刚刚真的有那么一刻,她差点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生气囉?」徐初辰说。 柳映寧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欸,好啦,别生气啦。」徐初辰摇了摇她的手臂。 见她不为所动,徐初辰只得躺回床上。隔了好久,都没有动静。 她正想用眼角馀光偷瞄,却听见他开口说:「我的家人很早就过世了,我根本不记得他们的样子。只剩下我奶奶,但是她年纪大了,住在国外养老,只能定期三个月写信和匯生活费给我。」 「她住在哪里?」柳映寧说。 「夏卡拉岛。」 「哦??」柳映寧突然意识到,这里可是灵界啊。不管她问到什么地名,还是没办法知道那在哪里。 「她很喜欢那里,因为那里是她和爷爷住过一段日子的地方。她年纪也大了,不方便飞来飞去,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和我连络。」徐初辰说。 「你很想念她吗?」柳映寧说。 「我会去找她的。等我毕了业,就可以去打工存钱,就能去找她了。」徐初辰说。 听到「存钱」两个字,柳映寧恍然大悟,说:「这就是你这么小气的原因吗?」 「不是,」徐初辰的语气很坚定,「我小气是因为你。」 柳映寧笑了。经过刚刚一番话,感觉他们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却又隐约为他的孤单心疼。 如果可以陪着他就好了??可是,灵界终究不是她的家,她在人界还有爸妈、周达仁和同学们等着她。如果她就这样不见了,他们一定会很担心。 更何况,人鬼有别,她也不可能永远留在灵界。书上是怎么说的:「根据能量定律,若是生物穿越空间,仅能保留二十一日的能量。超过二十一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至今学者仍无定论。」 也就是说,只要二十一天一到,她要是还逗留在灵界,就会以某种方式,付出代价?? * 「啊——」 骤雨侵袭的半夜里,一道尖叫声让柳映寧惊醒过来。 她坐起身,张开眼睛左右张望,才发现声音来自右手边。徐初辰拧着棉被,紧锁的眉间,似乎带着挥不去的梦魘。 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模样,这般脆弱又惊惶的样子。隐藏在冷漠又孤傲外皮下的,竟是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吗? 她跪坐在他身侧,用大拇指滑过他的眉毛,试着抚平他的不安。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低声呢喃着。她把耳朵贴近一些,听见了一个字:「琴??」 琴?是钢琴吗?他看似不在意,其实一直很烦恼暑修钢琴没过的事情,对吗? 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这么困扰他。不过也是啦,如果他一直毕不了业,就无法好好找工作,那么距离找奶奶的梦想,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徐初辰就在此时动了一下,双手乱挥,像是想抓住什么。 柳映寧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掌,说:「嘿,我在这里。」 他的害怕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多少个夜晚,她因为睡不着,爸爸坐在她床边,唱着催眠曲给她听。 脑中浮现当时的回忆,她轻轻哼起歌来。 当时的她,也曾经用小手紧抓爸爸浑厚的手掌,不敢闭上眼睛。「如果我睡着了,结果鬼跑出来抓我,我不就看不到了。」 「放心,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不敢出来。」爸爸说:「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你不可能一直陪着我,不是吗?」柳映寧说。 「你不用担心,」爸爸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我会一直陪着你长大。」 「长大以后呢?」 爸爸露出了微笑,说:「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她可以永远不用长大,永远被爸爸保护着。然而,不管自己想不想、准备好了没,她还是被迫着长大,来到一个没有人可以保护自己的地方。 她别无选择,只能逼自己勇敢。 5-1表妹 柳映寧隔天起得很早。她按照约定,准备了吐司夹蛋,吃完自己的份就出门了。 今天是穿越来的第四天,到现在仍一点头绪都没有。她必须付出更多努力,做更多的尝试,否则高晓婷的预言就会成真—— 「掉入一个黑洞,再也回不去了。」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间,人行道旁伸出一隻手,把她拉了过来。 柳映寧定睛一看,是那天缠上徐初辰的学妹。她绑着一束高马尾,扬起下巴,说:「你是谁?」 等等,有人这样乱抓人,然后问别人名字的吗? 「你是他女朋友吗?你为什么一大早从初辰学长家出来?」学妹瞇起眼睛,走上一步,说:「你昨天在学长家过夜吗?这么说来,你那天又为什么和学长一起来学校?」 柳映寧收起手臂,后退一步,说:「嗨,我是柳映寧。你是??」 「王季嵐。」 王季嵐双手交叉在胸口,上下打量着她。柳映寧突然很庆幸换回了自己的制服,否则现在大概会被碎尸万段。 在这个非常时期,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一个敌人。 「我是??他??表妹。」柳映寧努力拼凑出最安全的回答。 「表妹?」王季嵐把鼻子贴近她的脸颊,说:「确定不是女朋友?」 「确??确定。」柳映寧说。 「我不知道他还有其他亲戚。」王季嵐挑高眉毛,说:「你是明胤高中的学生,那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你?」 「因为我们不同班?」柳映寧说。 「不,我是说,我从来没在初辰学长身边看过你。」王季嵐说。 「噢??因为我们最近才相认。我们算是远房亲戚,很远很远的那种。」柳映寧说着,已经开始后悔编了这一个谎。 「好吧,我会去查证。」王季嵐瞪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杀气,「如果发现你骗我,我会让你后悔。」 柳映寧连连点头,决定转身回去,和徐初辰先串通好,以免自己遭遇不测。谁知才刚转身,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徐初辰。 她用力挥手,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对着他猛眨眼睛。 徐初辰一脸莫名,说:「眼睛痛?」 「表哥——」柳映寧拉长尾音,说:「你也这么早出门啊?」 「表哥?」徐初辰歪头,视线在两个女生之间来回,终于会意过来。他勾起嘴角,左手臂揽住柳映寧的肩膀,说:「表妹,你也有今天啊!居然愿意叫我表哥了。」 柳映寧晃了一下肩膀,却甩不掉他的手。她只好抬起头,对他挤出一个充满警告的微笑。 徐初辰拍了拍她的脸颊,说:「看看我这个表妹,多不会做人,笑起来和哭起来没两样。来,再笑一个。」 柳映寧听懂了他的意思,只得动一动嘴角,重新换上更亲切的笑容。 「好多了。」他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终于放开了她。 「她是你表妹吗?那??你昨天说去你家的女朋友呢?怎么没看到人?」王季嵐向他们身后眺望。 此话一出,徐初辰面色尷尬,柳映寧却是微微一愣。 女朋友?徐初辰有女朋友,昨天还来过家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等等,不对啊,昨天她一直跟他在一起,除了她以外,根本没有人来拜访他。 她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做了一样的事。抬起头,露出抓到小辫子的笑容,说:「女朋友啊?什么时候的事?」 徐初辰闪躲她的眼神,说:「她吃完午餐就走了。」 「哇,所以她在颱风天特地跑一趟,做午餐给你吃?」王季嵐说。 「对??」徐初辰说。 柳映寧差点笑出声来。所以,他嘴上满脸嫌弃,却偷偷把她当成挡箭牌? 「她对你真好呢!」王季嵐说:「她手艺怎么样?午餐好吃吗?」 徐初辰摆摆手,摆明想跳过这个话题。 柳映寧把他拉了回来,说:「对啊,她手艺怎么样?」 「很好啊。」徐初辰说。 王季嵐流露失望的神色,说:「好突然啊!都没有听说,也没有看过她,你就突然有女朋友了。」 「是啊,真的好突然啊。」柳映寧插嘴说。 「是啊,人生真的就是这么突然。有时候一觉醒来,就捡到一个女朋友,或是一个妹妹。谁知道呢?」徐初辰说。 「你和她刚交往吗?什么时候的事啊?」王季嵐说。 「对,刚交往第四天,热恋期。」徐初辰说:「问完了吗?」 柳映寧听到「第四天」三个字,突然觉得心跳加速。虽然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但是话里面的暗示,还是让人充满了胡思乱想。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好。」王季嵐越说越小声:「你??你喜欢她哪里?我哪里比不上她?」 徐初辰叹了一口气,说:「季嵐,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很好,很多男生会喜欢你的,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那她呢?」 「她——」徐初辰思索了几秒,眼神刚好对上柳映寧的视线,「她很可爱,很善良,总是到处关心别人,在乎别人比在乎自己还多。她在身边的时候,总是让我觉得很安心、很幸福,想要就这样,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他垂下眼瞼,低声说:「就算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王季嵐说。 「因为在这世界上,每个人本来就是独立的个体,注定要孤单寂寞。」徐初辰说完,迈开大步往前走,留下愕然的两个女孩。 王季嵐愣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说:「你懂他在说什么吗?」 「我懂。」柳映寧的眼眶含泪。 那一番话,不管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说进了她的心头。她听见了他的在乎、他的渴望、和他的落寞。可是,她却什么事都帮不上忙。 5-2训导处 她想着心事,转眼间已来到学校。 昨晚她已经在脑中想过一遍,有闹鬼传闻的地方,就是裂隙最容易產生的位置。她要把这些地方都调查过一遍,除去十三阶梯和三楼音乐教室这两个试过的地点,还剩下三楼厕所和红衣女鬼这两则鬼故事。 三楼厕所距离当时穿越位置最近,也就成了她的首选。 如今当她站在厕所前,才发现自己面临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当年人界的男学生消失在厕所,事发地点应该会在男厕。 虽然暑假的学生数量较少,可是,要她一个小女生走进男厕,还是非常彆扭。 不管了,这不是什么耍彆扭的时机,可是关乎到回家的大事情。 她东张西望了一阵子,确定没有人经过,终于深吸一口气,推开男厕的两片塑胶门。 洗手檯在右方,她弯向左侧,正要一间间查看,突然间,最后一间的厕所门打开了。 里头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和她四目相对——是周幗。 周幗先是一怔,瞬间脸上变色,说:「你这隻小兔崽子,在男厕鬼鬼祟祟的干嘛?上次的帐还没跟你算,你竟自己送上门来。」 * 周幗伸手要抓柳映寧,她连忙一个闪身闪过。 「老老老??老师,你没有洗手。」 「你站在这里,不要乱跑。」周幗指着她,走向洗手檯。 柳映寧脚步向后挪动,就想转身逃跑。突然瞧见周幗耳边鬓发苍苍,她心念一动,周幗在这所学校一定待很久了,说不定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老师,你在明胤高中很久了吧?」她说。 「所以呢?」周幗说。 「你有听过什么奇怪的事吗?关于文艺大楼的传闻之类的?」她搅动着手指。 「没有什么会比你们这些学生更奇怪了!」周幗洗完了手,朝洗手檯甩了两下。 「你有看过什么奇怪的学生吗?」柳映寧说。 周幗转身瞪她,然后推开厕所门,示意她跟上。「奇怪的学生?哼,我可看多了!告诉你,你在耍些什么花招,我都清清楚楚。就像你,竟然瞎掰个班级和导师名字骗我?」 「啊?」柳映寧倒抽了一口气,还是被发现了呀!她最怕的就是有人深究自己的身份,毕竟穿越这种事,没有人会相信的。 周幗还在忿忿不平,继续说:「照理说这种低级骗术,不可能骗过我。要不是你吓坏的表情,加上导师名字听起来很耳熟,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你说什么?」柳映寧瞬间瞪大眼睛,停在原地,「导师名字很耳熟?」那怎么可能? 郑玥风是她在人界时一年九班的导师,周幗怎么会听过她? 「郑玥风不是吗?」周幗想了一下,耸耸肩说:「是退休老师吗?」 「她才三十出头吧?」柳映寧说。 「所以她是??代课老师?」周幗说。 柳映寧不断摇头,脑袋纠结成一团毛球。郑玥风怎么样都不应该和周幗有交集,可是,以周幗爱记仇的个性,会记错事情的机会很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道想法在脑中闪过,柳映寧用手摀住嘴巴,说:「你看过她吗?郑玥风?」 周幗眨眼想了一想,说:「不记得,应该没吧。喂,现在是我是老师,我负责问话,你给我乖乖闭上嘴巴,不准这么多问题。我真是受够你们学生一天到晚都是问题??」 在他的碎念声中,两人经过音乐教室。熟悉的优美乐声从教室传出,柳映寧忍不住转过头看,刚好和徐初辰四目相对。 他瞇起眼睛,眼神朝周幗一瞥,透露出不解。柳映寧用手画过脖子,露出求救的神色。徐初辰笑了起来,向她双手一摊。 好一个见死不救的傢伙。 周幗浑然未觉,带着柳映寧离开文艺大楼,往行政大楼前进。两人来到训导处前,两三名学生正在打扫,看到周幗,动作立刻变得僵硬,连连鞠躬说老师好。 周幗「嗯」了一声,大摇大摆走进训导处。两两相对的办公桌佔满了空间,窗户边插着好几隻交通指挥旗,墙上掛着「整洁第一」、「秩序第一」、「礼貌第一」等等大型布製徽章,看样子是班级竞赛的荣耀旗帜,因为放暑假而暂时收在这里。 最后方的办公桌横向而立,偌大的桌面上摆着「训导主任」的小立牌。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桌上,一头黑色捲发,正翘着二郎腿滑手机。柳映寧顿时心生羡慕,相对于人界的鮪鱼主任,这里的训导主任简直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 她开始怀疑这里的学生会不会故意违反校规,好让自己被带来惩罚。 周幗笔直走向男人,说:「裴老师,有看到主任吗?」 柳映寧的幻想瞬间被推翻,原来他不是训导主任。不过就算是老师,这些学生们也够幸福了。 5-3辅导老师 男子抬起头,视线扫视过柳映寧,说:「周老师早安。有啊,他??刚好去厕所。」 「那好,我在这等他回来。」周幗说。 「他可能要去比较久。」男子跳下桌子,拍拍大腿,「这样吧,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我帮你转答。」 周幗用鼻孔「哼」了一声,说:「又跑去抽菸?」 男子看向一旁,面露尷尬之色,说:「呃,我不知道??只是怕你等太久,就让我转答吧。你不是还赶着去教那个暑修的学生吗?」 柳映寧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周幗就是那个把徐初辰当掉的音乐老师。 她本来一直都很疑惑,徐初辰钢琴明明就弹得这么好,怎么会被当掉呢?但如果是周幗这种一板一眼的个性,就说得过去了,说不定徐初辰还是因为上课态度不佳才被当掉的呢! 「上班打混摸鱼,跑去抽菸,还叫你这个好哥们帮忙掩饰。你们这些年轻老师就是这样,学生才会有样学样,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周幗说。 男子没头没尾被他唸了一顿,倒也不生气,说:「是,周老师你会这么想,一定是有原因的。还好有你这位老前辈常常在纠正学生,我们校长室的奖盃,可是都靠那些学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间断,才擦得这么闪闪发光呢!」 周幗张开嘴巴,一时语滞。柳映寧在心中大声拍手,对这位男老师增添了几分好感。 周幗想了半天,终于歪了歪嘴,说:「哼,辅导老师,就是靠一张嘴。」气势却已经弱了不少。 男子忽然转头望向柳映寧,眼珠在制服上的名字停留几秒,说:「是你啊,映寧。」 柳映寧一愣,睁大眼睛说:「啊?你??你怎么??」她看见男子迅速眨了一下右眼,立刻改口说:「老师早安。」 「我当然记得你啊,你来过辅导室几次,对吧?」男子说。 「对??对对对。」柳映寧连连点头。 「你这次做了什么事,让周老师生气了?」 「我撞到他。」 「就这样?」男子眉毛抖了一下。 「害我洒了红茶,说谎乱编班级和导师,最后还跑给我追。」周幗双手叉腰。 「噢,是这样啊——」男子拉长了尾音,说:「那样真的很不应该,映寧,你应该好好道歉。」 柳映寧鞠躬九十度,这次真心诚意的道歉了。 周幗的表情稍微没那么紧绷了。男子附在他耳边说:「周老师,不好意思,我会好好辅导她的。你也知道,校长希望我们给这种学生多一点关爱。」他压低声音说:「辅导业绩才会比较好看。」 周幗先是百般不愿,终于跺步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问题学生还要什么关爱?」 柳映寧吐吐舌头。她在人界里可是人人称讚的模范生,怎么到灵界却成了问题学生了? 周幗离开以后,男子伸出右手,微微一笑,说:「你好,我是裴靖安裴老师。周老师性子急,他说的话,别往心里去。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辅导室找我。」 柳映寧向他道谢,正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说:「老师,你有听过郑玥风这个人吗?」 裴靖安的肢体显得有些僵硬,隔了一秒,抬起头说:「那是谁?」 柳映寧抿抿嘴,说:「没有,我只是听说过她,在想她会不会是之前学校的老师?」 「你从哪里听说的?」裴靖安皱起眉头。 「呃??」柳映寧抓抓头,说:「忘记了,很久以前听说的。」 「是初辰跟你说的吗?」裴靖安说。 「初辰?徐初辰?老师认识他?」 「嗯,我们还算熟吧。」 好吧,徐初辰是个问题学生,和辅导老师熟识也不意外。她想起他刚刚幸灾乐祸的表情,突然觉得出卖他,好像也不会不好意思,于是用力点了头,说:「对,他说的。」 「这样啊??」裴靖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他有提到另一个名字吗?」 柳映寧歪头说:「另一个名字?谁?」 「没事。」裴靖安微微一笑,下巴朝走廊一点,说:「你的朋友吗?」 柳映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侯毕列正缩身躲在门边的柱子旁,探出两颗眼睛,偷偷摸摸瞥向训导室。 「我想??应该算吧。」柳映寧说。 这该不会是徐初辰派来的救兵吧? 5-4灵异测量仪 在那天的事情之后,本来活跃的灵研社讨论群组,已经一整天没有任何讯息了。 就连最令人担忧的训导主任那边,也没有半点动静。也许他决定算了不计较,也许他根本没认出高晓婷,也或许??他吓坏了。 毕竟,他可是转身拔腿就跑,传出去也不是很光荣的事蹟。 虽然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是,周达仁有股直觉,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坐在书桌前,檯灯的光照亮了他半张脸,充满了无助和疲惫。 高晓婷的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了根,在黑暗的时刻,沿着恐惧慢慢滋长。 「那隻鬼??就是柳映寧。」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不敢肯定,她那时到底有没有吓傻。 「她回来復仇了??」 「鬼!她变成鬼,来找我们索命了。」 他想起她说过的一字一句,竟然可以拼凑出一点逻辑。难道,她是真的看到了吗? 可是,这不就代表?? 周达仁双手抱头,低吼一声,逼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那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就在此时,手机传来「叮噹」一声响,拯救了他混乱的思绪。 他点开萤幕,是灵研社群组传来的讯息。 「我爸妈叫我退出灵研社,抱歉了各位。」头像显示为高晓婷。 周达仁摇摇头,却也不是很意外,毕竟她父母那天看起来怒气冲冲,不过话说回来,任谁看到女儿变成这样都会心疼的吧?不知道她现在好点了没? 「你好一点了吗?」他才刚打完这一行字,来不及送出,高晓婷已经退出群组。 来去匆匆,没留下半点挽回馀地。 他删除文字,用手撑着额头。过往的回忆袭来,他突然好怀念柳映寧的笑容,怀念每一个有她的时刻,篮球场边撑着脸颊的她、操场上她认真奔跑的模样、福利社里看到冰棒瞪大眼睛、在她家客厅里写着作业、听她心情好时哼着五音不全的歌?? 他说过他会保护她的,却没有做到自己的承诺。胆小的她在那个世界里,一定害怕得不得了。 想到这里,周达仁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不行,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映寧那么机灵,一定也在努力找方法回来的。 「叮咚」声再度响起,是冯咏箏传来的私讯:「张培立也在吵着要退出社团。抱歉,我必须先安抚他们。」 「嗯,你先处理吧。」周达仁传出回覆。 现在灵研社已经帮不上忙,只剩下他一个人寻找映寧。可是,他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他们已经试过了直接寻找的方式,不管是在楼梯或是废弃教室里,都没有用。他知道的太少了,对于灵异现象或是鬼的世界,要了解更多才行。 他打定主意,隔天中午,便跑回学校的灵研社社办。 灵研社才成立第二年,规模很小,社办位在行政大楼二楼的最边缘。周达仁过去一直怀疑这是小型储藏室清出来的空间。 门锁轻微松脱,他转了一下,门把竟整个跟着掉下来。他看着手上的门把,尷尬的拉了拉嘴角,把门把塞回门上中空的孔洞。 灵研社已经寒酸到不怕小偷了吗? 五坪大的空间里,摆着一张铁灰色书桌,柜子上乱七八糟塞满了书籍,有几本的书皮都快要掉下来。 他跨过地上的纸箱,往里头移动。书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灵异测量仪,刻度从绿色、黄色、到红色呈现半圆型,游标目前停在绿色的位置上。 听说当有鬼怪现身时,游标会来到红色,不过周达仁从来没有看过。 他用食指滑过书柜,搜寻着相关的书本,从「民俗故事传说」一路到「灵异现象五十问」各种都有。他随意抽取,随手翻阅,看到没有用的就先搁在一旁。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昏黄。他瘫坐在书桌椅上,揉了揉乾涩的双眼,发现灵异测量仪的指针,不知何时来到黄色的区块。 他环视四周,什么异状都没有。难怪人家都说这是骗人的玩意。 他「嗤」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工作,抽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本被压在一堆书的底下,如果不是把上面拿起来,根本不会发现。 翻开泛黄的封面,里头是一堆学生的大头照,有男有女,都是不曾看过的生面孔。照片边角大小不一,有剪刀剪过的痕跡,不知道是从哪里被剪下来的。 每张照片上都用铅笔註记着名字和班级,只是经过岁月的洗鍊,笔跡几乎淡去。 这些学生是谁?为什么被剪贴在这里? 他精神上涌,坐直身体,又翻了几页。其中有个男学生的照片,被红色签字笔圈了起来,显得特别突兀。 这个人是谁?有什么特别的? 他努力瞇起眼睛,想看清楚铅笔的痕跡。可惜看来看去,只认得出「一年」两个字。 他看得太过认真,完全没发现面前灵异测量仪的指针,正缓缓滑向红色的区块。 「好吧,一年级学生。」他用指尖敲了敲照片,「至少知道他是一年级学生。」可是,名字呢?他又做了什么事? 下一瞬间,电灯熄灭—— 灵异探射仪就在同时来到红色警戒,「噠噠噠噠」的急促声响涨满整个空间。 他抬起头——画面一闪,眼前站着一个女学生,模糊的脸孔直盯着他瞧。 他全身一震,背脊贴上了椅背,几乎要喘不过气。 「噠噠噠」的声音还在持续,让他心脏跳得飞快。他一咬牙,用力一拍测量仪,声音终于停了。 电力回归,室内又再一次恢復明亮。 他双手掛在椅子的扶手上,浑身酸软,大口喘气,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良久良久,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干。」 这是他唯一的感想。 5-5怪胎 柳映寧告别裴靖安,和侯毕列离开训导室。 他们迈开大步,转过一个转角,她开口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徐初辰叫我来救你。」侯毕列说。 「怎么救我?装鬼吓老师吗?」柳映寧说。 侯毕列显然不懂她的笑点,他笔直走着,脸上毫无表情。 「对不起喔,是我乱说话,我应该跟你说谢——」柳映寧说。 侯毕列突然说:「他很讨厌我。」 「谁?」 「周幗。」侯毕列说:「他每次看到我,都一定要找我的碴。所以我出现,你就没事了。」 「太夸张了吧!他为什么讨厌你?」柳映寧说。 侯毕列牙齿紧咬,发出奇怪的声音,隔了一会,终于挤出一句话:「他说——我是怪胎。」 柳映寧停下脚步,说:「嗯,你确实很怪。」 侯毕列退开半步,脸上带着受伤的表情。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就是你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你。没必要因为你是怎么样的人,而感到不好意思,更不需要一定要和大家一样。」柳映寧说。 侯毕列搅动着手指,盯着她瞧。 「而且,我觉得你这样很好。」柳映寧说。 侯毕列低下头说:「他说,没有人会想和怪胎当朋友。」 「他说错了,怪胎会和怪胎当朋友。」柳映寧对他微微一笑,说:「我们不就是朋友了吗?」 侯毕列依然紧捏着手指,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空气中有种湿冷的氛围,看样子又快下雨了。 「你不会是第一个。」侯毕列说。 柳映寧花了好几秒才懂他的意思。「我也这么觉得。可是,那些穿越来的人呢?跑哪里去了?」 「超过二十一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至今学者仍无定论。」侯毕列说出她内心的担忧。 他说的对,那些穿越来的人,之所以从来没有人发现,一定和这个二十一天有关。想到这里,她的头皮突然一阵发麻,难道??真的是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骤然停下脚步,说:「会不会有人曾经穿过来,又穿回去了?」 侯毕列耸耸肩,露出疑惑的眼神。 「有件事很奇怪。我在人界的导师——郑玥风,照理说灵界的人不应该知道她的存在,可是,周幗和裴老师好像都听过她??」柳映寧说。 「可能同名吧。」侯毕列一句话,直接浇熄了她的希望。 「可是??」柳映寧摇摇头,总觉得周幗和裴老师的反应并不是那么单纯。周幗也许真的忘记了,可是裴老师呢?他当时说另一个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灵光一闪,拍了一下手,说:「你不会刚好知道??歷年的老师名册放在哪里吧?」 侯毕列带她转上二楼,来到最角落的资讯室。铁灰色的长型窄门旁,立着一台电子密码锁。 柳映寧用手一推,门闻风不动。 侯毕列走上前去,默默按下密码,只听见「嘟」一声,门打开了。 柳映寧欢呼一声,说:「你怎么会知道密码?」 「他们开门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看。」侯毕列耸肩说:「怪胎在他们眼中,跟隐形人差不多。」 「看来你以后可以当间谍。」柳映寧说。 「或是偷窥狂。」侯毕列说。 柳映寧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 墙边架着一整排铁柜,资料夹和书册按照类别整齐划一摆放着。电脑桌上的电脑是復古的机款,白色键盘躺在正方形的萤幕前,还掉了几个键。 一个黑猫造型的摇头公仔放置在桌面,颈上装饰着小铃鐺。柳映寧忍不住用手按了一下,黑猫左右摇摆,发出「噹噹」的声响。 「你是怕老师没发现我们?」侯毕列说。 「抱歉,老毛病,看到猫咪就想摸。」柳映寧吐了一下舌头,指着柜子上的标示,说:「我们要找的是歷年来的老师资料。」 5-6歷届老师资料 她经过第一个「教育相关申请」和「教学评鑑」的资料柜,来到隔壁写着「体育和艺术相关申请」和「各种经费补助」的柜子。正要往旁边走,突然瞧见右上方贴着「特殊学生辅导专案」的小标籤。 她垫高脚尖,抽出第一本资料夹。里头是一张张学生的资料卡,包括姓名、生日等等以及详细的辅导疗程。 她翻到最末页,发现这是八到十年前的学生档案,顿时心念一动,眼神瞥向右侧的侯毕列。他正全神贯注的找寻标籤,嘴里还唸唸有词。 她悄悄放回资料夹,抽出最新的那一本,迅速翻阅起来。 果然在倒数第三页,看见了侯毕列的照片。他的辅导纪录上写着:「社交障碍、固执,坚持世上存在狐狸精和剃头妖精。多次辅导之后有改善,建议定期追踪。」 她点点头,这个诊断真是太侯毕列了。她随意又翻了几页,正想闔上,突然瞥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 ——那是徐初辰。 好奇心盈满她的胸膛,她迫不及待向下阅读。令她意外的是,在他的基本资料栏下方,辅导老师并不是裴靖安,而是张菁柔。 辅导疗程纪录写着:「冷漠、防备心重、悲观。记忆缺失,忘记爸妈的名字和记忆,怀疑儿时创伤造成。经过儿福等相关机构讨论后,加入绿叶儿童抚育计画。」 柳映寧愣了片刻,心头竟有几分纠结,为徐初辰的处境心疼。看似坚强的他,小时候究竟经歷了什么?不管是什么,一定都很难承受吧,否则怎么会寧愿忘记? 「因为在这世界上,每个人本来就是独立的个体,注定要孤单寂寞。」他的声音回盪在耳边,那一刻的落寞歷歷在目,令她鼻头酸楚。 「你在看什么?」侯毕列的话让她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闔上资料夹,垫起脚尖,把资料夹塞回原处。「你叫我吗?」 「我叫你好多次。」侯毕列指着墙角的柜子,「我找到歷届的老师资料了。」 明胤高中建校许久,歷届老师不计其数,资料夹佔据了一整张柜子。 柳映寧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该做的还是要做。她抽出上方三本,坐在地上,开始翻阅起来。 侯毕列也学她的模样,一起来帮忙查找。 时光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耗掉了几个小时。柳映寧看得眼睛乾涩,忍不住伸手揉揉眼睛。 突然间,电灯闪了一下。 柳映寧站起身来,腿上的资料夹「啪」一声掉在地上。她倏然回头,望向电脑椅的方向,位置上空空如也。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里有人。 细微的「噹噹」声响起,那隻黑猫忽然自己摆动起来。鸡皮疙瘩爬上手臂,她尖叫一声,连忙摀住嘴巴,往侯毕列靠近。 她来灵界太久了,都差点忘记被吓到的感受。 侯毕列凝视着椅子,说:「那里有一隻剃头妖精。」 柳映寧很想戳破他的鬼话,可是她喉咙偏偏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门上传来「砰砰」两声,她正想伸手阻止,侯毕列却已经开了门。 徐初辰站在门外,双手插在口袋。在他身后,天空闪雷阵阵,大雨倾盆。 「原来躲在这里,害我找半天。」徐初辰说。 「你在找我?」柳映寧说。 徐初辰踱步走了进来,瞥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资料夹,说:「你们在这里干嘛?」 「找资料。」柳映寧耸耸肩。 「找一个下午?」徐初辰说:「两个人?单独在这里?」 柳映寧微微张嘴。这话里怎么有点醋意?徐初辰在吃醋?这有可能吗?等等,他是在吃自己的醋,还是侯毕列的醋? 5-7点评 她还在思索徐初辰的性向,徐初辰从书包抽出一支雨伞,塞到她怀里。「拿去,我要走了。」 「你专程来送雨伞给我?」柳映寧说。 徐初辰摆摆手,说:「我只是??不小心多带了一把。」 柳映寧笑了,挥了挥手上的雨伞,说声谢谢。徐初辰把手插回口袋,转身要走。 「喂,等等,人都来了,就帮忙找嘛。」柳映寧说。 徐初辰晃了回来,说:「好吧,时薪——」 「啦啦啦啦啦。」柳映寧把资料夹塞到他手上,假装没听到。 徐初辰抿抿嘴,大摇大摆坐上电脑椅,双脚抬高放在桌上,还顺手敲了一下猫咪公仔的头,发出「噹噹」的声音。 「嘘——你是怕老师没发现我们?」柳映寧说。 「抱歉,老毛病,看到猫咪就想摸。」徐初辰翻开资料夹,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要找什么?」 「一位老师的名字。」柳映寧突然想起刚刚和裴老师的对话,说:「对,我正想要问你,你听过郑玥风这个名字吗?」 「谁?」 「郑玥风。」柳映寧说:「裴老师好像觉得你知道这个名字。」 徐初辰眼望天花板,想了半晌,说:「不知道。」 柳映寧叹了一口气。新的线索又断了。 她脑中一直有个疯狂的想法,但又觉得不是真的。郑玥风老师会不会曾经待过这个世界?她会不会原来是灵界的人,或是像自己一样,误入灵界,找到了方法回到人界? 如果是这样,那么彻底调查这条线索,好像是个不错的方向。 只是这个理论,有太多矛盾的地方。周幗和裴老师的交集在哪里?裴老师又为何提到徐初辰的名字?而他却不记得??这和他的记忆缺失有关係吗? 难道,郑老师是他妈妈?这理论太过荒唐,连她自己都笑了出来。不对,郑老师在人界可是窈宨淑女,人人追求的,一点都不像有过小孩的样子。 而且,这样一来,周幗和裴老师不会听过这个名字,除非——她曾经和这个学校有关。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证据。 柳映寧满怀希望,继续努力翻找歷届老师资料。 然而,这个希望,却在一个小时之后,面临破灭了。 * 「没有。」柳映寧闔上了最后一本的资料夹,瘫软在地上。 徐初辰就在此时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柳映寧转头瞪他。刚刚他一直以很缓慢的速度在翻阅,还不时对每位老师下点评。 「物理老师以前也太土了吧,这发型是刚睡醒?」 「化学老师年轻的时候竟然这么瘦,她是发生了什么事?被下充气咒?」 「这位是谁啊?根本不同人吧。他会不会在十年前被杀死了?」 等等诸如此类的评论,就像他现在说的话一样。 「裴老师?十年前也太像个肥宅了吧。这很励志欸,应该写成一个故事。」 听到裴老师三个字,柳映寧立刻凑过身去,一齐看着照片。 照片里,他圆润的身材搭配着双下巴,一双厚重的眼镜看起来快把鼻樑压垮。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柳映寧摀住嘴巴,说:「天啊!真的假的?要不是那双眼睛一样,我根本认不出来。」 他们盯着照片几秒,然后一起「噗哧」笑了出来。 「看吧,你也笑了。」徐初辰说。 「好吧,我承认很好笑。」柳映寧说。 侯毕列好奇心起,也跟着探头过来。 「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柳映寧说。 「爱情的力量。」侯毕列指着隔壁页,那是张菁柔老师的照片。 青涩的白皙的脸蛋和现在相差不大,最大的差别在于她的眼神。现在的她总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可是十年前的她眼底却充满困惑,还忘记看向镜头。 下一秒,徐初辰又下了毒舌点评:「张老师这张脸,是考卷不会写吗?」 「什么?」柳映寧睁大眼睛,说:「裴老师暗恋张老师?」 「不是暗恋,他们是情侣,交往很久了。」徐初辰说,一脸你怎么会不知道的表情。 「居然死会了?」柳映寧说。 徐初辰瞇起眼睛,说:「你那惋惜的语气是怎样?」 「没事。」 灯光就在此时闪烁了一下,他们纷纷抬起头来。 「今天电力很不稳,不知道为什么?」柳映寧说。 「阴阳失调,邪恶潜伏暗处。」侯毕列说。 柳映寧的眉毛抖了一下。 「我翻译一下,连日大雨让很多管线漏缝或缺损。」徐初辰说:「我刚刚走来时,看到一些工友在修电线。我们回去吧。」 他们开始收拾满地的资料夹,胡乱塞回柜子。因为太过随性,导致最后几本只能勉强塞进边缘一角,看起来随时会掉下来。 「非常棒。」徐初辰拍掉手上的灰尘。 柳映寧的嘴角抽动,突然很想带他去看眼科。这里乱得像被小偷翻过,她很怀疑老师不会发现。 他们离开了资讯室。走出门前,柳映寧回头一望,总觉得电脑桌下潜伏着什么东西,可是偏偏什么都没看到。难道真的是剃头妖精? 她摇摇头,轻轻关上门。 门后,那本突出的资料夹滑动了一下,然后向下掉落。就在碰触地板的那一刻——消失不见了。 6-1日记 周达仁坐在椅子上,休息了好一阵子,才终于重新打起精神。 他擦掉额头的汗水,尽可能不去回想刚刚的画面,却又止不住胡思乱想。如果??如果映寧真的变成了女鬼,她还认得他吗?她会伤害他吗? 他用手抹过额头,逼自己振作起来。不要想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灵异测量仪停留在黄色的位置,他拍了两下,毫无反应,心里暗骂这个东西根本是整人用的。 他重新拿起笔记本,往后翻了几页,娟秀的字跡突然映入眼帘: 「六月二十九日,得知他失踪。 七月二日,警察封锁旧文艺大楼。 七月四日,警察搜索未果。 七月十二日,访问他的家人,没有任何线索。 七月十三日,搜索旧文艺大楼,没有任何线索。 七月十七日,经过生物教室时疑似听到声音,没有看到人。 七月二十日,宏宏自愿加入,一齐搜索三楼教室和厕所,没有任何线索。」 这样的日记式註记至少横跨了五、六页,越到后面字跡越潦草,似乎慢慢失去了希望。 直到最后一行,那字跡模糊漾开,似乎是带着泪水的痕跡。 「九月十五日,心被撕开了,真相竟是如此令人难以承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周达仁握紧拳头,心情盪漾,全身颤抖了起来。这个人——这个人和他一样,都在寻找失踪的朋友。 刚刚照片里的男学生,一定就是当年失踪的人。 写下这本日记的人是谁?他或她经歷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找到这个人! 周达仁往后翻去,再没有其他笔跡,日记就在这里中断了。笔记本的里里外外,也没有任何名字。 好不容易被燃起的希望,又一瞬间被浇熄。可是,这本笔记本会出现在灵研社社办,一定不会是巧合吧? 正思索间,突然听见走廊外传来脚步声。他熄掉电灯,缩身躲进书桌下,拉了一个纸箱挡住自己。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那些学生?」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说了,是他们不肯放过我,硬要搞我。」男人低沉的嗓音。 「我相信,学生不会这么坏的,你要好好跟他们相处。」 「哼,好好相处?那那天晚上怎么说?他们把我吸引过去,然后叫一个学生坐在椅子上,吸引我注意力,另一个学生爬过来抓我的脚。这不分明想装鬼吓我吗?」男人这番话一说出口,周达仁立刻知道他是训导主任。 「你那天不是这么说的。」女人说。 「那是因为我被吓——」训导主任清了一下喉咙,说:「那是因为我还在想怎么一回事。」然后是一连串钥匙的声音,「奇怪,钥匙在哪?是哪一把才对??有了。」 只听见「咚」一声,门把被拔了下来。沉默蔓延了三秒。 「好吧,门没锁。」训导主任说。 「因为锁被你拔下来了。」女人说。 门推开了,微弱的电灯洒落在狭小的空间里。周达仁屏住呼吸,尽可能压低自己的身体。现在被发现,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6-2闹鬼不是谣言 「你要找什么?」女人说。 周达仁只觉得这个声音好耳熟,他多想抬起头来,悄悄瞥一眼,却又不敢冒这个险。 「证据。」训导主任说:「自从灵研社成立以来,学校闹鬼的传闻就越来越多,唯恐天下不乱。我相信,这里就是谣言製造的地方。」他随意翻了翻墙角的纸箱,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就像那天的黑影,这里一定还藏着一些装神弄鬼的道具。」他遮住口鼻,掀开一个又一个的纸箱,突然间抬起头,瞥见书桌下的纸箱,朝周达仁的藏身处走了过来。 周达仁听见脚步声逼近,只得紧咬嘴唇,用力祈祷。 「闹鬼不是谣言。」女人突然说。 「什么意思?」训导主任停下脚步。 「你也很清楚吧?闹鬼不是谣言而已。」女人说:「你看过她吧?」 「看过??谁?」 「旧文艺大楼生物教室里的红衣女鬼,你知道的,就是她。」女人说。 周达仁身体一抖,用力竖起耳朵——连老师都承认鬼是真实存在的吗? 训导主任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件事了。」 「你一直都记得的,所以你昨天晚上才会和我在顶楼相遇。」女人说。 训导主任没有回答,起伏的呼吸声却洩漏了他的不安。 「因为昨天??」女人跌坐在书桌椅上,声音充满了悲伤:「是她的忌日。」 像肚子挨了一拳,训导主任踉蹌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墙壁。 「她已经走了,你还要这样对她吗?让她在旧文艺大楼待着也好,给她一个地方??就当是我们的赎罪。你就非得要建议校方拆除大楼?」女人说。 「你根本不懂!」训导主任用拳头撞了一下墙壁,发出「砰」一声响,说:「我是为她好,她已经离开了,就让她好好的走,早日轮回投胎。一直阴魂不散,对她而言,那才是真的折磨。」 女人叹了一口气,说:「也许她??真的太恨了,才走不了吧。」 周达仁瞳孔瞪大,下巴快要掉到地板上,几乎就想要站起身来,问个清楚。 他们在说的,是旧文艺大楼里的红衣女鬼?他们认识她? 他的思绪奔腾,无数的想法撞入脑海。当初道听途说的传言,如今回盪在耳边:「听说,她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我们明胤高中的老师。她因为流產,忧鬱症发作,有一天,独自一个人走到顶楼,从顶楼跳下??」 听他们的语气,似乎生前都认识她,而且带着浓厚的愧疚感——这是怎么一回事?红衣女鬼不是自杀跳楼的吗? 女人刚刚说:「她已经走了,你还要这样对她吗?」难道,训导主任生前对她不好?周达仁闭上眼睛,各种字眼浮现脑海「阴魂不散」、「忧鬱症发作」、「我是对她好」、「流產」、「她就是太恨了」??他猛然睁开眼,一道不安的想法撞入心里。 当年流產的小孩,难道是训导主任的? 他对她做了什么? 周达仁越想越是恐惧,鸡皮疙瘩爬上他的背脊,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就当是我们的赎罪」女人刚刚的话,细细思索,竟如此令人不寒而慄——当年的红衣女鬼,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手肘不小心撞上纸箱,发出轻微的声响。 「什么声音?」训导主任说。 「没事,我踢到纸箱。」女人说。 训导主任的视线直射向电脑桌下,瞇起眼睛说:「你觉得桌子下??是不是??」 就在此时,电灯闪烁了一下。一本资料夹「啪」一声摔倒地上。 「搞什么??」训导主任走向前,捡起资料夹,随意翻了两页,说:「这是教务处的歷届老师资料吧?怎么会在这里?我说的果然没错,这群小孩就是爱搞事,这就是证据。我明天——」 他的话语倏然中断,瞬间脸色刷白,张大了嘴巴,直盯着资料夹的某一页。 「怎么了?」女人起身走向他。 她望了一眼,也是手指颤抖,隔了片刻,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是她??」 他们沉默了半晌,训导主任终于先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说:「这是证据,他们入侵教务处的证据。终于给我找到了!」 他吹着口哨,推门离去,女人也跟着走了。 周达仁过了一阵子,才从桌子下爬出来。蹲在地上许久,让他的双脚膝盖都麻掉了。 他扶着桌子起身,掏出手机。萤幕上是一张他和柳映寧的合照,他勾着她的肩膀,两人坐在生日蛋糕前大笑着。 也许就是要在失去以后,才明白过去拥有的有多么幸福。 他顿了几秒,点开联络人的选项,拨出了电话。 「喂,是我。你等下有空吗?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6-3当年 学校后巷的矮砖墙边,一男一女正坐着聊天。两人手上的鸡肉串散发出香味,让路边的野狗跑出来在两人脚边磨蹭。 冯咏箏摸了摸野狗的头,说:「这一间烤肉串好好吃,谢谢你请客。」 「是吧?」周达仁咬了一大口,说:「以前我和映——我会来吃这间,就坐在这里吃。他们的孜然粉加上咖哩粉,真的是人间美味。」 「你不用避开她的名字。你和映寧一起来的,我知道。」冯咏箏说。 「我只是??怕你会觉得我在给你压力。」周达仁说。 「什么压力?找映寧吗?」冯咏箏嚥下最后一口食物,那隻狗失望的「嗷」了一声,转身跑走。 「嗯。」周达仁点点头。 冯咏箏笑了,说:「不会啊,我早就知道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讲她的事情。不然,你会找我吃宵夜吗?」 周达仁抬头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冯咏箏今天笑起来特别好看。「你戴了新的耳环?」 「观察力不错嘛!好看吗?我姐送我的。」冯咏箏作势把头发往后拨,虽然她的头发短到根本不需要拨。那玫瑰形状的黄铜色耳环,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好看,很适合你。」周达仁说。 「谢啦。我姐说,我这样才比较有女人味。」 「原来你也会在意那种东西?」 「欸,什么态度?我好歹也是个女人好不好?」冯咏箏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手臂。 周达仁忍不住扬起嘴角,身体向旁边侧倒,发出「哎唷——」的哀嚎。 「终于笑了喔?还想说你要苦着脸多久?对嘛,这样白痴,才是我认识的周达仁。」冯咏箏说。 周达仁顿了一下,说:「对不起,这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 「别这么说,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愿意。」冯咏箏摇了摇头,说:「对了,你说有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周达仁收敛神色,把刚刚听见的对话说了一遍。冯咏箏听完,神色凝重,用手撑着下巴思索。 「当年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冯咏箏说。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周达仁压低声音,说:「杀了她?」 话声一落,两人同时打了一个哆嗦。 「可是我记得,当年警察曾经调查过命案。事发当晚,有目击学生从其他教室看到她跳楼,后来警察来了,现场被封锁,所有消息都被压了下来。学生们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冯咏箏说。 「有人会知道的。」周达仁说。 「你是说??鮪鱼?」冯咏箏说。 「鮪鱼如果当年做了亏心事,那就不可能会告诉我们。倒是那个女人,感觉很懊悔,有可能会松口。」周达仁用手抚摸下巴,说:「可惜我那时候没探头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冯咏箏欲言又止,隔了一会,开口说:「我可能知道。」 「什么?」周达仁立刻坐直身体,转头看她。 「昨天晚上,我在顶楼看到了。」冯咏箏的下一句话,让周达仁瞪大了眼睛—— 「是郑玥风老师。」 6-4必需要很勇敢 「你要不要去?」徐初辰说。 「啊?」柳映寧咬了一口葱蛋,望着徐初辰捧着碗筷的模样。 她刚刚在厨房忙东忙西,好不容易端出一道稍微自豪的菜餚,满心期待徐初辰吃了以后讚不绝口的画面。 没想到他在吃了第二口之后,竟没头没脑丢出这么一句话。 「去哪?」柳映寧说。 「张老师家。」徐初辰说:「明天是她的生日。她在家举办了小型聚会,只邀请一小群人参加。她有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啊,当然去。张老师一定会做很多甜点,想到就好期待啊!」柳映寧挥舞着筷子。 徐初辰「哼」了一声,说:「吃货。」 「这不叫吃货,这叫识货。」柳映寧说。 就在此时,门铃声响起。徐初辰走去应门,随后抱着一个包裹回来。 他把包裹往柳映寧身上一丢,说:「拿去。」 「这是什么?」柳映寧说。那包裹不重,里头的东西摸起来软软的,可以捏来捏去。 徐初辰没说话,只是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碗筷。 柳映寧拆开包裹,拉岀一件亚麻色上衣和方格短裙,大小差不多是她的size。 她眨眨眼,说:「这是?」 「别人不要的,我捡回来给你。」徐初辰说。 她瞥了一眼衣服领口的吊牌,那价格还清清楚楚印在上头。 惊讶和感动同时盈上心头。惊的是小气如他,居然买衣服给自己;感动的是他表面上不说,却一直在关心她缺的东西。 她抬起头,发自内心的说:「谢谢。」 她以为徐初辰会跟之前一样,说些什么「别谢我,我只是不想再借你衣服穿」之类的话,没想到这一次,他的回答却不一样。 「与其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谢谢,不如採取实际的行动吧。」 「行动?」她歪头说。 徐初辰的眼神在她身上肆意穿梭,嘴角勾起,说:「给一些好康的啊,你知道的,男生要什么。」 她刷红了脸,把衣服砸在他身上,说:「我不要了。」 徐初辰一愣,接住那团衣服,望着她踱步走进房间。 柳映寧坐在床沿,双手撑着脸颊,坐着生闷气。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无礼,别人买礼物给她,还把礼物砸在人家脸上。可是,徐初辰那番话也太过分,他把她当成什么了?被包养的女人?只要送上礼物,就可以买到她的殷勤? 如果是周达仁,一定不会让她受到这样的委屈。他就像大哥哥一样,从来不曾佔她的便宜。 过了一会,脚步声响起,徐初辰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他把折好的衣服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挨着她的肩膀坐下,半晌不说话。 柳映寧终于忍不住先开口:「干嘛?」 「没有,只是在想??你思想怎么这么齷齪?」徐初辰说。 「我?齷齪?」柳映寧张大了嘴。怎么会有人恶人先告状啊? 「我说男生要什么,你想到哪里去了。」徐初辰说:「我只是想要你帮我剪头发而已。」 「啊?」柳映寧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望着他头顶乱翘的发根、盖过眉毛的瀏海,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实话。这一下,脸涨得比刚刚还要红。 「这个月剪头发的钱拿去买你的衣服了,所以想要你帮我剪头发。」徐初辰说。 「噢,那??当然没问题啊。」柳映寧说。 关于帮男生剪头发,她的经验倒是不少。周达仁为了省钱买游戏玩,每次都带着零用钱,跑来找她剪头发。 一开始她还不太会剪,剪得和狗啃的一样,周达仁回去还被爸爸妈妈骂,说他找设计师怎么这么没眼光。后来随着经验增加,技术越来越好,终于得到周爸爸和周妈妈的认可,两人甚至询问是哪间理发厅,打算也跟着去。 周达仁只好瞎掰说理发师出国了,他们才没继续追问。不过从此以后,柳映寧每次理发,都尽量设计不一样的发型,以免又被周爸爸、周妈妈追问。 当然周达仁也没亏待她,每次理发完毕,他都会带她去学校后门那家串烧店,吃她最喜欢的孜然羊肉串。 她一边想着,手上的剪刀起起落落。随着「喀擦」、「喀擦」的声音,一根根黑色发丝掉落在地板的报纸上。 「没想到,你还真的会剪头发。」徐初辰坐在椅子上,挺直背脊,脖子上绑着一条毛巾。 柳映寧挑眉说:「那当然,我可是练过的。」 「你练过?」徐初辰说:「是哪个倒霉鬼?」 「问这么多干嘛?你又不认识。」 「周达仁,对吧?」徐初辰说。 柳映寧顿了一下,回忆的画面席捲而来。一瞬间,她彷彿看见周达仁咧嘴而笑的表情,还有那回盪在耳边的声音。 她突然好想他。 突然好想听听他的声音,和他诉说心里的无助。每一次,有他在的时候,烦恼好像都没这么烦恼了。 他像一道墙,总为她挡下所有风风雨雨,允许她躲在墙后,拥抱自己的脆弱和胆小。 她该感激的,她该心动的。可是,为什么,她却只能一直逃避他的告白? 「我不喜欢你的表情。」徐初辰的声音把她唤了回来。 「什么表情?」 「很感激、很安心、很想他。」徐初辰顿了一下,说:「你喜欢他吧?」 柳映寧叹了一口气,绕到他的面前,微微蹲下,让视线和他的瀏海齐平。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要这样问我。」柳映寧说。 「你自己的感觉,怎么会不知道?」徐初辰说。 「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感觉。」柳映寧把剪刀对准他的眉毛上缘,凝视着他的双眼,说:「你最好闭上眼睛。」 徐初辰照做了,发根顺着他的眼皮滑落。柳映寧轻轻吹气,把残留的毛发吹落。 徐初辰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对上她的嘴唇,两人靠得好近好近。 那一剎那,时光彷彿静止了。她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当你喜欢一个人,你会知道的。」徐初辰说。 柳映寧抿唇,说:「那如果??你没有喜欢上应该喜欢的人,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呢?」 徐初辰微微扬起嘴角,微笑酝酿着温柔。 「那你必须要很勇敢。」 6-5聚会 隔天中午,柳映寧穿上新衣服,和徐初辰动身前往张菁柔老师家。 这一趟除了吃之外,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询问张菁柔老师关于郑玥风的名字。 她仔细想过了,依照那天裴靖安老师的反应来看,裴老师应该多少知道一些事,只是不愿意说。如果裴老师觉得徐初辰会知道,那么两人之间最大的交集,就是张老师了。 目前手上的线索不多,只能紧抓住唯一的可能。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儘管表面上不说,可是心里却越来越焦急。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是翻来覆去。时鐘的「滴答」声,像是逐渐逼近的死亡倒数,用极其缓慢的方式,一点一滴将她淹没。 也因为失眠,让她听见徐初辰的梦里囈语。他会在睡梦中呢喃着「琴??」,然后朝着空中伸手,试图想抓住什么。 ——大概是周幗老师的领口吧。 她想着想着,徐初辰骤然停下脚步,害她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哎唷。」她摸着额头。 「到底要多笨,走路才会撞到?」徐初辰说。 「干嘛突然停下来?」 「因为我走不动了。」徐初辰白了她一眼,说:「你以为呢?当然是因为到了啊。」 她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建筑。 张老师家是一座三楼高的矮楼,红白色的砖墙乾净整洁,看起来是新建成的房屋。 裴靖安站在门口,伸长脖子,东张西望,一看到他们,立刻换上笑容。 「裴老师好。」柳映寧的声音实在过于高频,徐初辰板起了脸,瞥了她一眼。 「太好了,你们到了。我本来还担心换了新家,你会找不到位置呢!来,快进去坐。」裴靖安说:「季嵐已经到囉。」 「季嵐?王季嵐吗?她也有来?」柳映寧说。 她想起之前和徐初辰联手撒谎,声称他们是远房亲戚。当时她充满杀气的眼神,到现在馀悸犹存。 「是啊,她早你们十分鐘。你们也快进去吧!」裴靖安说。 他们走了进去,鞋柜上摆着一瓶淡紫色的玫瑰花,散发着花香。他们换上地板鞋,穿过玄关,往里头走去。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米白色的沙发维持得十分洁净。这里很有家的温馨感,有那么一刻,柳映寧心头一揪,想起了自己的家。 王季嵐端着一大碗沙拉,从厨房转出来,刚好和他们撞个正着。 「初辰学长,你来了呀!」王季嵐脸上堆满了笑容,却在看见柳映寧瞬间僵化,「还有你。」 「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徐初辰说。 「剩下几道菜要端出去,等下要在后院吃饭。不然你来帮忙拿碗筷吧。」王季嵐说。 徐初辰应好,和王季嵐并肩说话,两人往厨房移动,落下柳映寧一个人。 她摸摸鼻子,往后院走去。庭院里种了一排花卉,奼紫嫣红,看起来特别漂亮。 花前架着一座白色棚子,长方形的餐桌就摆在正下方,一盘盘的食物一字排开,有义大利麵、香蒜麵包、玉米浓汤等等,香气四溢。 裴靖安抱着一台小型音响,从她背后穿出,说:「这样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吧。映寧,你帮我把插头拿去插插座。」 柳映寧听言照做。她看着正在安置音响的裴靖安,突然心念一动,走近几步,说:「老师,我有问题想问你。」 「爸妈、男女朋友、还是同学?」裴靖安说。 「什么?」柳映寧一愣。 「喔,抱歉,开个玩笑。你知道,如果学生有问题想问,大部分不是家庭问题,就是感情问题,不然就是同儕问题。所以我都跟学生这样讲,爸妈、男女朋友、还是同学?」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发现柳映寧没有跟着笑,这才停下来。 「都不是。」柳映寧说:「我是想请问你那天那个名字,郑玥——」 「嘘——」裴靖安突然抓住她的衣角,把她往墙角拉去,远离后门的位置。「不要在这里说那个名字。」 柳映寧张大了嘴,说:「你说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别再提了。」裴靖安说。 「不行!」柳映寧踏上一步,双眼圆睁,紧握住裴靖安的手腕。这是她目前最大的线索,怎么可能轻易放掉?「你知道什么?她是谁?做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裴靖安似乎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巨大,只得投降,说:「好好好,你不要激动??我会给你答案,但是不是现在,可以吗?」 「什么时候?」柳映寧说。 「明天傍晚,张老师不在的时候。我和你约在学校侧门,ok?」裴靖安说。 柳映寧点了点头,说:「你一定要来,不然,我会直接去找张老师。」 突然间,旁边传来「啪呲」声响。他们两人同时抬头,才发现王季嵐端着那道沙拉,不知道站在门边多久了。 王季嵐点了一下头,面无表情,目光在柳映寧和裴靖安两人之间飘移。 柳映寧这才发现自己紧抓着裴靖安的手,她连忙松手,后退了两步,心里有股不安的预感—— 刚刚那一幕,是不是让王季嵐误会什么了? 6-6老师们 「杵在这里干嘛?」徐初辰从王季嵐身后冒出头来,两手都捧着东西。 「来,可以吃饭囉!」张菁柔愉悦的声音唤醒了大家。 大家纷纷入坐,后来陆陆续续有其他宾客前来,大多是学校的其他老师。柳映寧坐在最末端,旁边坐着徐初辰,对面则是王季嵐。 王季嵐右手叉着食物,锐利的眼神打量着她,彷彿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实在太委屈了。这种情况,不解释显得心虚,解释却又无法说清楚,只好一直承受王季嵐的视线霸凌。 过了一会,裴靖安突然站起身来,用汤匙敲了两下杯缘,发出「噹噹」的声音。 「感谢大家今天蒞临寒舍。这间是我和菁柔最近刚买的新家,有些人可能是第一次来,欢迎大家参观。」裴靖安说:「还有,今天是菁柔的生日,让我们一起祝她生日快乐!」 眾人一齐举杯,大声说:「生日快乐!」 张菁柔微微一笑,也跟着站起身来,举杯说:「谢谢,今天希望大家吃得开心。等一下还有甜点喔!」 听到甜点,柳映寧嘴角忍不住上扬了。她挥舞着手上叉子,却不小心瞥见王季嵐的表情,只好低头叉了一口菜。 「除了这个以外,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宣佈。」裴靖安看了张菁柔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那就是??我怀孕啦!」张菁柔说。 人群发出欢呼声,好几个人拍起手来,说:「恭喜!恭喜!」 「时间过得好快,想当初菁柔才刚来学校,连面试都不知道要去哪里面试。想不到一眨眼,你们就要有小baby了!」其中一位女老师说。 裴靖安笑了起来,说:「这件事我印象深刻。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录取了,一直在学校间晃。是我跟她说:『小姐,代课老师的面试是在下午,你报到了吗?』她这才清醒过来,跟着我去报到。」 「然后还没忘记带资料。」另一位戴眼镜的男老师跟着附和:「我那时候负责面试的报到资料,等了一个早上都没人,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其中一个还忘记带资料。真的是??快把我逼死了。」 眾人哄堂大笑,笑声回盪在花园里。 张菁柔抓抓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说:「你们确定在说我吗?我记性差,这些事我都记不得了。」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连柳映寧也笑弯了腰。她可没想过张菁柔老师也有这样迷糊的一面。 「你不记得,周幗一定记得很清楚。」眼镜男老师摇了摇头,说:「大家都记得吧?他那时候是教务主任,整天一堆规矩,把好几个老师逼走了。」 徐初辰凑头靠近柳映寧,小声说:「那是训导主任彭定杰,他和周幗不太合。」 「原来是他。」柳映寧点头说:「他们不合,我今天早上感受到了。」 「当然记得,那可是黑暗时刻,连上厕所都要报备的。」另一个老师说。 彭定杰继续说:「所以他急着招代课老师来填缺,谁知道他实在太恶名昭彰,我们连代课老师三招都招不到人——」他眼角馀光瞥见桌尾的柳映寧三人,顿了一下,说:「啊,糟糕,有学生在这。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移,投射到桌尾的三名学生。柳映寧连忙吞下口中的鸡肉,坐直身体。 「没关係,他们不会说的。」张菁柔眨了一下眼睛。 沉默停留了三秒,每位老师都面带笑意,凝视着他们。柳映寧突然意识到这是表忠诚的时刻。 王季嵐首先开口:「大家都知道,我是裴老师的粉丝。所以老师们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徐初辰耸耸肩,说:「周幗老师把我当了。」 这个理由太过充分,已经不需要再多解释什么。 眼见大家目光轮到自己身上,柳映寧清了一下喉咙,说:「周??周幗老师讨厌我。」 「相信我,周幗讨厌每个人。」裴靖安说。 又是一番大笑。然而,眾人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柳映寧身上。 6-7一直都是她 「呃??我第一天到学校就惹到他,他觉得我是问题学生。」柳映寧说。 这一次,大家终于点了点头,露出同情的眼神。 「问题学生不算什么,」彭定杰把头转了回去,说:「还有问题老师呢!当初周幗私下怎么称呼菁柔的,大家记得吗?」 「那个很爱问问题的问题老师。」另一个老师说。 「我?」张菁柔张大了嘴,说:「他这么兇,我怎么不记得我问过他什么?」 「有啊,你一直问他名字,一直坚持说——」彭定杰说。 柳映寧听到「名字」两个字,瞬间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名字?是郑玥风老师的名字吗?她猜得没错,这一切的关联,都在张菁柔老师身上。她多想直接衝到张菁柔老师面前,把这一切问个清楚。 下一秒,裴靖安突然站起身来,动作极大,椅子还倒在地上,说:「啊,差不多是甜点时间了!你们看,季嵐坐在那边,期待多久了。」 王季嵐一愣,放下手上的肋排,说:「等超久了!菁柔老师做的甜点,我早就留好另一个胃了。」 「那季嵐和菁柔去拿吧!」裴靖安说。 「我也去!」柳映寧跟着站起。 「很好,那一起去吧。」裴靖安说着也加入行列。 四个人浩浩荡荡往厨房进发。柳映寧接过一盘蛋糕,在裴靖安的注视之下,只得乖乖的走回花园。 外头的大家早已离席,各自走来走去,互相聊天。 徐初辰站在角落,背靠着花架,默默喝着手上饮料。见她走过来,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干嘛这样看我?」柳映寧说。 「你和裴老师是怎么一回事?」徐初辰说。 柳映寧微微一怔,说:「你说什么?」 徐初辰转身面向他,正色说:「如果他敢对你做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没有。」柳映寧说:「我们很好,没事。」 「那就好。」徐初辰又看了她一眼,说:「对了,你这样穿很好看。」 他说完就走向餐桌,留下脸颊微晕的柳映寧。 他刚刚??是在夸奖她吗? 「嘿,大家靠过来——」王季嵐的呼声中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她抬起头,花圃正前方架了一支脚架,架上装了一台拍立得。宾客们纷纷往镜头前聚集。 柳映寧挪动脚步,来到徐初辰身边。她的手背不经意碰到徐初辰的指间,连忙拉开一步的距离。 「抱歉——」柳映寧说。 「好,准备好了吗?」王季嵐挤到他们两人中间的空隙,大声说:「那就倒数囉!三、二、一——」 下一瞬间,柳映寧露出微笑,王季嵐按下手中摇控钮。 拍立得「喀擦」一声,快门一闪,那时刻转瞬成永恆,成了永不褪色的画面。 很久很久以后,柳映寧才发现,那个时候,有个男孩的视线早已离不开她—— 一直都是她。 * 聚会结束后,柳映寧和徐初辰步行回家。 夕阳馀暉渲染了天空,晕出层层叠叠的橘黄。柳映寧忍不住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这样澄澈的天空了呢? 「你在干嘛?」徐初辰说。 「你觉得??我爸爸妈妈在人界,看到的也是同一片天空吗?」柳映寧说。 「应该吧。」徐初辰耸耸肩,瞥了她一眼,说:「你想家了?」 柳映寧别过头,擦掉眼角的泪水,说:「没有。我只是??很怕我回不去。」 徐初辰犹豫片刻,牵起了她的双手,说:「如果你回不去了,我家可以一直借你住。」 他的瞳孔对上她的双眼,是那么的真诚。微风吹乱她的瀏海,也吹乱了她的心。 她的呼吸急促,感觉到他的嘴唇越来越靠近,越来越近—— 下一秒,柳映寧别过头,说:「我们??该回去了。」 徐初辰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失望。「我以为??我们有一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柳映寧红了耳根。 她的心脏砰砰跳动,望着他的脸孔,几乎要漏了一拍。他刚刚那句话——是告白吗? 她微微张嘴,多想告诉他,她也有一样的感觉。可是,这是对的吗? 她不应该喜欢上他的,人鬼殊途,终究有一天,也许就是明天、或是后天,她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 到时候,他不是会更加孤独?她又会怎么捨得? 与其得到后再失去,不如永远不要拥有。 「没事。」徐初辰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对不起。」柳映寧小声说。 是她不够勇敢——儘管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地方,她还是那个胆小寧。 6-8夏卡拉岛 他们在沉默中前行,那瑰丽的天空突然成了诡譎的背景。 抵达家门时,徐初辰转开信箱,看见一封米色信封,嘴角上扬了。 柳映寧看见寄信人处写着「徐芽」两个字,地址来自夏卡拉岛,想起徐初辰之前说过奶奶住在国外,每隔三个月会写信给她。 这一定就是他奶奶了。 一进家门,徐初辰连袜子都没脱,就迫不及待拆信,抽出里头的信纸。他跳到沙发上,看了几分鐘,对着信傻笑起来。 那一刻,柳映寧实在是觉得——他真可爱。 「你奶奶的信?」她坐到他身旁说。 徐初辰的笑容嘎然而止,他收起信纸,说:「不关你的事。」 「她感觉是很温柔的老奶奶。她过得好吗?」柳映寧说。 徐初辰抿抿嘴,说:「还行。」 「夏卡拉岛——那是怎样的地方?」柳映寧说。 「很美。」徐初辰说。 「你去过?」 「没有。」徐初辰仰起头,似乎在想像着画面,说:「我奶奶说,那里有一整片碧绿色的海,沙滩是银白色的。只要走进海里,就可以看到海星和海蔘,一伸手就捞得到。那里的人们很善良,早上都会互相打招呼,週末也都会聚在一起喝茶聊天。」 「听起来很棒,难怪你想去。」柳映寧说。 「我想去那里,不是因为那里很棒,是因为??我奶奶在那里。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柳映寧点了一下头,说:「你们感情很好吧?」 「小时候吧。」徐初辰耸耸肩,说:「不过,大部分的回忆我都记不得了。」 柳映寧想起之前看到的辅导纪录,那几行文字霎时浮现脑海:「??记忆缺失,忘记爸妈的名字和记忆,怀疑儿时创伤造成。经过儿福等相关机构讨论后,加入绿叶儿童抚育计画??」 他忘记的过去,会和儿时创伤有关吗?那时的他,究竟经歷了些什么?也许是太过痛苦,让他选择了遗忘,又或许是??他在内心深处,埋藏着什么秘密。 这秘密在午夜梦回时,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成了他的梦魘。 她能做什么呢? 她注定要离开的。像一阵风,不经意捲起浪花阵阵,然后匆匆离去,只留下点点涟漪。 也许,她最后能做的,就是在离开前,帮助他完成找奶奶的梦想。 * 翌日傍晚时分,柳映寧倚在学校侧门的电线桿,等待着裴靖安的出现。 她看了一眼手錶,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鐘。再五分鐘,困扰多日的谜团就要解开了,离回家的路又更近了一步。 她搅动着手指,来回踱步,只希望这个答案能带来更多的线索。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迅速靠近。她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王季嵐,脸上怒气冲冲。 「柳映寧,你骗我——」 柳映寧还没反应过来,王季嵐转眼间已来到她的跟前。 「什??什么?」柳映寧后退一步。 「你——你竟然敢骗我?快说,你到底是谁?」王季嵐说。 「我真的是柳映寧啊。」 「但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王季嵐说:「我到处问过了,一年级的班级没有人知道你。你没有读这所学校,也不是初辰学长的远房亲戚,你是谁?」 「我??」柳映寧咬了一下嘴唇,只觉得口乾舌燥。在这个灵界里,又有一个人发现了她的秘密。 王季嵐瞇起眼睛,说:「你就是他口中的女朋友,对不对?」 柳映寧叹了一口气,说:「对??但其实我们没有交往,他只是——」 「居然?」王季嵐皱起眉头,下巴一扬,把柳映寧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说:「他居然看上你,而不要我?你到底凭什么呀?」她走上一步,把鼻子贴近了一些,说:「你说,你是不是有他什么把柄,才逼他和你交往?」 「我们没有交——」 「然后,你现在想用同样的招式,逼迫裴老师,是吗?」王季嵐说。 「我没有。」柳映寧说:「再说,裴老师人这么好,我会有什么把柄?」 王季嵐耸耸肩,说:「谁知道,以前的丑照之类的吧?不然,你们偷偷摸摸约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和裴老师的事。」 「你不说,那好,我就站在这里,听你们说什么。」王季嵐说。 柳映寧内心焦急,要是王季嵐站在这里,裴老师很可能不会出现。她低头瞥了一眼手錶,已经超过整点五分鐘了。她必须要赶快摆脱眼前的麻烦。 她深吸一口气,说:「你不是喜欢徐初辰吗?那就帮帮我,只要你帮了我,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地方。」 「什么意思?」 柳映寧左右张望,往前踏出一小步,说:「好吧,偷偷告诉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人界,所以必须找到回去的方法。我调查到一个线索,但是关键在裴老师身上,所以我必须从他口中知道答案。」 6-9那个名字 王季嵐张大了嘴,愣了足足三十秒,然后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柳映寧双手一摊,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告诉别人自己秘密的下场——因为太过匪夷所思,而被当成一个玩笑。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她早就料到了。 「想支开我,这个理由也太烂了吧?」王季嵐说。 「所以,你到底信不信?」柳映寧双手叉腰。 王季嵐犹豫几秒,终于离开了。 她的背影一消失在转角,裴靖安就从校门后方转了出来。 「你们终于聊完啦!你们聊了好久。」裴靖安说。 「裴老师,你早就到了?」柳映寧说:「怎么不出来救我?」 裴靖安一怔,说:「我以为你们感情好,才讲那么久。你知道,女生聊起天来,常常没完没了,都是一两个小时起跳——至少菁柔是这样啦!所以想说打扰你们不太好。」 「老师,你想太多了。」柳映寧嘴角抽动了一下,说:「好吧,至少我知道为什么张老师会喜欢你了。」 「是吗?」裴靖安面带笑意,说:「你说是为什么?我有时候会问她,不过她都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然后笑笑的不说话。噢,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问那个名字,对吧?」 「对,那个名字,你从哪里听到的?」柳映寧屏住呼吸,用力交叉右手食指和中指,做出祈祷的手势—— 拜託是线索,拜託是线索。 「你要先答应我,我告诉你之后,不能再拿这个问题去烦菁柔。」裴靖安说。 「我答应你。」柳映寧连想都没想。 「好,既然这样??」裴靖安长吁一口气,缓缓的说:「郑玥风这个名字,我是从菁柔口中知道的。」 剎那间,柳映寧张大了嘴,无数的问题涌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学校招代课老师的那天。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郑玥风这个名字。我想,她大概是在问哪个一起来面试的朋友吧?所以就叫她去教务处询问。后来她进去面试的时候,我在教室外等她,想说找她吃个饭之类的,也有一直听到她问周幗那个名字。」裴靖安说。 柳映寧点点头,这样一来,周幗老师听过这个名字,就解释得通了。 「既然是这样,代表她认识郑玥风老师。为什么你要阻止我问她呢?」柳映寧说。 「因为??」裴靖安顿了几秒,脸上罩上一层阴鬱,说:「我觉得郑玥风不是她的朋友,是她很恨很恨的一个人。」 柳映寧倒抽一口气,用手摀住嘴巴,彷彿有个想法在脑中成形,却又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她会在梦里呼唤她的名字,然后不断流泪,有时候会咬牙切齿,有时候甚至会尖叫。后来有一次,我实在太好奇了,我问起她『郑玥风』三个字,结果她就像脑袋被雷打到,整个人陷入迷茫。她说她不记得了,可是她的眼泪却一直滑落??」裴靖安闭上眼睛,紧皱的眉间写满心疼,「她说,她好像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她不记得了。」 「很重要的事,可是她不记得了??」柳映寧喃喃自语。 如果说,张菁柔老师认识郑玥风,那不就代表——她其实来自人界? 想到这里,柳映寧手按胸口,阻止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张菁柔老师穿越过来了,可是却从来没有回去。 这个世界是一个黑洞,那些掉入黑洞的人,再也回不去了——这句话,再也不是高晓婷的随口说说,而是一个事实,一个关于她未来的预言。 那么,二十一天这个时限呢?张老师没有魂飞魄散,没有灰飞烟灭——相反的,她遗忘了关于人界的记忆,再也不属于原来那个世界。 她回不去,因为她再也没有回去的理由。 柳映寧踉蹌后退,望着眼前的空气,脑中一片茫然。 这代价比回不去还可怕,她连最后一点属于人界的记忆,都将不復存在。她将忘了深爱她的爸妈、最要好的周达仁,忘了她自己。 「??后来,我就再也不问她这件事了,因为我再也不想看到她那个样子。所以,我才希望你不要问她这件事。」裴靖安还在继续说话,他抬起头,看见柳映寧的样子,连忙走上两步,扶住她的肩膀,说:「你还好吗?」 「我??」柳映寧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裴靖安说。 「老师,你??」柳映寧的喉咙乾涸,吞了一口口水,说:「你之前说过,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那也是从张老师口中听来的吧。那个名字是谁?」 裴靖安皱起眉头,凝视着她的双眼,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听了这么激动。你认识他们吗?」 「另一个名字,是谁?」柳映寧说。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裴靖安说:「那名字是——蔡威夷。」 剎那间,柳映寧瞳孔睁大,倒抽一口气。 那是训导主任鮪鱼的名字。 7-1训导处 轰雷阵阵,闪电劈进了训导处,照亮里头的老师和学生们。 蔡威夷坐在办公桌前,背脊挺直,下巴翘得老高,睨视着面前的三位学生。他身侧站着校长秘书和郑玥风老师,两人脸色凝重。 冯咏箏、周达仁和张培立双手负在身后,望着眼前这一幕,内心满是忐忑。 灵研社昨晚突然收到通知,要求负责人今早出现在训导处,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置。 周达仁虽然不是干部,但也跟着来了,毕竟,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有他知道得最清楚。 终于,蔡威夷拍了一下桌子,像法官宣告着死刑,说:「根据校规第二十三条,若社团本身有不法或从事危险性的行为,本校得以强迫解散社团。林秘书,这没错吧?」 林秘书点了点头,说声没错。 冯咏箏和周达仁互覷了一眼,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是灵研社社长,对吧?」蔡威夷下巴朝冯咏箏点了点,说:「你告诉我,灵研社可曾在半夜时刻,闯进危险荒废的旧文艺大楼,进行社团活动?」 「没有。」冯咏箏说。 「哼,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蔡威夷双手交叉在胸口,说:「可是,你们的前社员高晓婷——她的家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她父母表示你们社团活动非常危险,让女儿受到极大的惊吓。」 「呃,那件事我们真的很抱歉。」冯咏箏垂下脖子。 「所以你承认了?有危险的社团活动?」蔡威夷说。 冯咏箏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说话反驳。 周达仁往前一步,插嘴说:「严格来说,那不算社团活动,只是几个好朋友相约在那里而已。」 「啊哈,所以你承认了?你们一群人违反校规,闯进禁止进入的旧文艺大楼?」蔡威夷说。 「严格来说,学校没有强制规定不能进去旧文艺大楼,只有说那边很危险。」周达仁说。 「很危险,意思就是不能进去。」蔡威夷说。 「既然这样,你们老师怎么进去了呢?」周达仁说。 冯咏箏见情况不对,连忙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可是来不及了,蔡威夷脸色大变,郑玥风则是咬紧嘴唇。 「我们那是为了勘查建筑的状况。」蔡威夷语调上扬,说:「旧文艺大楼即将拆除,为了让进度更加顺利,我去调查建筑物的状况。」他说完看向校长秘书,彷彿这段话是在对他说的。 林秘书连连点头,说:「那当然,蔡主任一定是有正当理由的。」 「我们也有正当理由。」周达仁大声说:「我们是为了找映寧,她失踪了!」 「失踪?你说谁?」 「柳映寧。」 「柳映寧?你说你们班的柳映寧?」蔡威夷抬起头,和郑玥风交换了一个眼神。身为班导师的郑玥风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蔡威夷冷笑一声,说:「你瞎掰谁都好,偏偏要说柳映寧。你们那天聚在教室吓我,爬在地上抓我脚的人,我看得很清楚,不就是她吗?」 此话一出,冯咏箏、周达仁和张培立三人都是一惊。 周达仁全身僵硬,嘴巴张成o字型,隔了好几秒,挤出一句话来:「你在开玩笑??」 「不承认,好,没关係。」蔡威夷拉开抽屉,抽出一本资料夹,「啪」一声丢在桌上,说:「这是我在灵研社社办找到的,属于教务处的老师资料。你们又该怎么解释?」 这回周达仁没立刻回答。脸上的表情,似乎还在为刚刚的消息震惊。 冯咏箏耸耸肩,说:「不知道,从来没看过。」 「这是在你们社办找到的,当时郑老师也在场。」蔡威夷站起身来,绕到冯咏箏跟前,挥动手上的资料夹,说:「我实在想不通,除了偷溜进教务处资讯室,把这个资料夹偷出来以外,还有什么可能?」 「我们偷这个干嘛?」冯咏箏说。 「拿来当鬼故事的题材,谁知道?你们不是一天到晚很喜欢说学校闹鬼,好让你们社团声势越来越壮大?」蔡威夷说。 「那跟这本有什么关係?」冯咏箏话锋一转,说:「还是说,这里面有哪位老师,很像是传闻里的鬼?」 「没大没小。」林秘书怒斥:「不准这样诅咒老师。」 7-2承诺 「不管怎样,这本资料夹在社办发现,那是不争的事实。我不管你怎么辩解,也不管到底是谁拿的,总之,你们有社员违反校规。我会把这件事情上报,交给学校裁处。」蔡威夷说。 「那不公平,我真的从来没看过这个东西。」冯咏箏抗议。 「那大概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怪就怪这么巧,刚好掉在你们社办。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蔡威夷说。 就在此时,张培立往前踏上一步,昂起胸膛,说:「是我偷的!不关社长的事。」 蔡威夷挑高眉毛,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得意。 冯咏箏用气音说:「张培立,别乱说话。」 「是我偷的!我??我想编一个鬼故事,好招来更多社员,所以就自作主张,偷了这个东西。我敢保证,社长她完全不知情——」张培立说。 「张培立,不要胡说!」冯咏箏插嘴说。 「就这样,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张培立顶了一下眼镜,对上蔡威夷的视线,说:「请你不要牵连灵研社,不然人家会以为主任为了什么私人恩怨,在针对社团。」 「你说什么?」蔡威夷逼近一步,鼻孔的气息就喷在张培立脸庞。 「我说,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请不要牵连到灵研社。」张培立说。 「张培立,你闭嘴——」冯咏箏语气焦急。 「很好,既然你承认了,那我就立刻连络你的家长和班导师。」蔡威夷坐回办公桌前,敲了一下桌上的便条纸,说:「过来,写下你的名字、班级和爸妈电话。」 张培立踏步向前,冯咏箏抓住他的左手,小声说:「张培立,不要闹了。我们都知道这不甘你的事。」 张培立回头,挤出淡淡的笑容,说:「没事,只是爸妈被叫来而已,别担心。」 「他们会对你很失望的,会逼你退出社团。」冯咏箏不断摇头,说:「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做的。」 「别衝动,我们再想办法就好。」周达仁说。 「什么办法?鮪鱼摆明就是要杀鸡儆猴,我总不能让他拿灵研社开刀。」张培立右手覆盖在冯咏箏手背上,说:「那是你的承诺,你答应过人家会守护好灵研社的——我知道它对你有多重要。」 「你对我也很重要,你对灵研社也很重要。你是副社长!」冯咏箏说。 张培立笑了一下,说:「一开始,你只是想找个小弟,帮你跑腿、写社团纪录——」 「那超级重要,我的字完全不能看。」冯咏箏说。 张培立又笑了,这一次,望向冯咏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抱歉,前阵子吵着说要退出社团,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有喜欢的人了,我看了有些难受。」他的目光不自觉飘过周达仁,「不过,后来想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砰砰砰」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这一刻的氛围。蔡威夷手拍桌子,提高音量说:「到底好了没?磨磨蹭蹭,要等多久?快点上来。」 张培立截然转身,走上前去,提笔写下资料。 蔡威夷点点头,露出胜利的表情,吩咐其他人可以离开了。冯咏箏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和周达仁脚步蹣跚的走出训导处。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想找出同学的下落,这样而已。 为什么再正确的决定,只要不合大人的意思,落在大人眼里,都只是叛逆? 他们两人心灰意冷,随意乱走,最后坐在通往社办的楼梯上,望着乌云密佈的天空。 「他爸妈会很生气的。」冯咏箏倚坐在楼梯栏杆上,朝着墙壁丢出柔成一团的纸屑。 纸屑弹到墙上,「啪」一声弹落地面,再滚到她脚边,形成一个循环。 周达仁坐在更高一层的阶梯上,不发一语。 他的脑袋一团混乱,有太多的资讯等着消化:鮪鱼刚刚说,他有看到抓人的女鬼是映寧??这真是太夸张了。可是,已经是第几个人这么说了。就算他在怎么不愿意相信,也不得去面对事实。 也许映寧真的变成鬼了,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只有她? 他想起在社办看到的日记,当年也有个人在寻找失踪的男孩,却遍寻无果。难道,失踪的人,都这么再也没回来过吗? 7-3说过的话 「他妈是基督教,最讨厌怪力乱神。」冯咏箏继续丢着纸屑球。 周达仁瞄了冯咏箏一眼,想起张培立的话。 他最后那一番话,无疑是告白。他说冯咏箏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指的是自己吗? 从小到大,他的眼里一直都只有映寧,从未对其他女孩上过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冯咏箏看起来却特别的耀眼? 「刚刚张培立说『灵研社是你的承诺』,那是什么意思?」周达仁说。 冯咏箏抿抿嘴,没有回答,手上却不小心施力过度。那纸屑球撞上墙壁,回弹到她手臂,朝楼梯下方滚去。 周达仁起身爬下楼梯,把球捡回她脚边,挨着她肩膀坐下。 隔了一会,冯咏箏开口说:「我答应过我姐,不会让灵研社倒了。」 「你姐?」周达仁说。 「她是灵研社的创社社长,传了一任,才到我手里。」冯咏箏说:「本来第二届的时候,灵研社都快倒了,后来我们发现——谣言比真实传得更快。所以,我们开始去访问学校的一些传言,拿来当社团的噱头,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传言加油添醋,变得越来越离奇,而灵研社也跟着越来越红,甚至还掀起学校后山冒险的活动。」 「我有听说,走在最前头的人,不就是勇者冯咏箏吗?」周达仁嘴角扬起。 冯咏箏耸耸肩,说:「是啊,我知道这个传言是瞎掰的,当然没在怕。那位同学一开始只是说,她在学校后山捡到一隻娃娃,不知道是哪个小朋友掉的。」 周达仁哈哈大笑,说:「然后演变成鬼娃的传说,还掀起一股后山探险潮?」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只要你相信的,就是真的。」冯咏箏说。 「那红衣女鬼呢?」周达仁说。 冯咏箏顿了一下,说:「这我就不确定了。这个女鬼,从很多不同人的口中听过??」 突然间,「咚咚」的脚步声靠近,两人同时闭上嘴巴。只见下一秒,一道身影从楼梯转了出来。 郑玥风手上抱着资料夹,看到他们,微微一愣,加快脚步往前走。 周达仁像是想到什么,猛然跳起身来,追上郑玥风的背影,大喊:「老师——老师——」 「什么事?」郑玥风停下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达仁总觉得郑玥风不太敢瞧他。 「老师,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对不对?」周达仁说:「你知道红衣女鬼是谁?你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跳楼,对吗?」 郑玥风咬着嘴唇,剧烈起伏的胸口出卖了她的不安。她沉默几秒,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那红衣女鬼的名字,就在你手上的资料夹里。」周达仁说。 郑玥风转身,盯着周达仁的脸蛋,说:「原来是你,你就是那天躲在桌子下的学生。」 周达仁说:「她已经走了,你还要这样对待她吗?让她在旧文艺大楼待着也好,给她一个地方,就当是我们的赎罪。」 那是郑玥风说过的话,当从周达仁的口中播放出来,一字一句,像是一拳拳打在郑玥风的肚子上。 她别过头,望向远方,隔了良久良久,终于说话了:「一起去吃午餐吧。」 7-4真相 轻快的音乐,流溢在人声吵杂的的空间。 郑玥风、周达仁和冯咏箏坐在学校附近的麦当劳里,桌上摆放三份汉堡餐。郑玥风抿着嘴唇,手臂垂放在大腿上,似乎完全不算动用自己的餐点。 「那??我吃囉。」周达仁指了指面前的薯条。 郑玥风僵硬的点了一下头。 「谢谢老师请客,我开动囉。」周达仁说。 他抓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咬了两口,满足的点点头,突然看见其他两人的表情,顿了一下。 冯咏箏悄悄摇了摇头。 「不适合吗?」周达仁把薯条吞下肚,小声说:「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靠着看你吃薯条?」冯咏箏说。 「屋——」周达仁发出受伤的声音,「我本来还想当youtuber吃播的说。」 他们这么一闹,郑玥风僵硬的表情也放松了几分。她抓起自己的可乐,用力吸了一口。 冯咏箏身体前倾,说:「那么,郑老师,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郑玥风闭上眼睛,似乎陷入挣扎,隔了一会,终于开口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周达仁张大了嘴,这答案完全出乎他意料。 「当年,我们曾经无话不说,非常要好。后来,她交了男朋友,我很替她开心。我问他是谁,她却说还不能公开,因为男方希望等关係稳定一点,才正式公开。她只偷偷跟我说,那人是学校的老师。」郑玥风说。 周达仁点点头,忍住想插话的衝动。 「她那阵子忙着约会,也一直催我赶快去找自己的幸福。我听了她的建议,到交友网站註册,也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幽默风趣,我常常被他逗笑,但是他很神秘,从来不给我看他的照片,只能和我通电话。」 郑玥风扬起下巴,视线飘向窗外,说:「过了半年,她跟我说,她怀孕了。她举办了一个派对,邀请老师们去她家,终于公开了她的未婚夫——蔡威夷。」 周达仁和冯咏箏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在学校很少和他接触,但是当他走向我,欢迎我来参加派对——我认出了他的声音。那个语气、那个感觉,是他没错。我满心困惑,趁四下无人时,走进书房质问他。他承认了,我心碎了??却又不甘心。我们同时和他交往,却因为她怀孕了,所以她得到他了。」郑玥风用手按住额头,眉间写满了懊悔,「我??糊涂了,做了糊涂的事。我一边祝福我最好的朋友,一边和她的未婚夫交往??」她越说越小声:「我真是世界上最烂的人。」 周达仁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安慰她。她说得没错,这样的行为确实很不可取。 「她??她最终还是知道了。她挺着大肚子来找我,却撞见蔡威夷就在我家。他们吵得很兇,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最后,她跑走了。那天晚上,听说她流產了。」郑玥风说。 「后来呢?」周达仁说。 「等我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学校。有学生报案,看见她从旧文艺大楼顶楼跳下,警察封锁了校园,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她。」郑玥风说。 「等等,你说什么?」周达仁双眼圆睁,说:「没找到她?她的尸体呢?」 「她失踪了。」郑玥风说:「警察从来没找到她的尸体,所以怀疑报案的真实性。」 「所以她??其实是失踪了?」周达仁说。 这么一说,旧文艺大楼里有多少人是失踪的呢?这位女老师、柳映寧、再加上那本日记上的学生,从以前到现在,居然有这么多人曾在那栋建筑里失踪。 如果说这是巧合,未免过于勉强。但如果这不是巧合,那栋建筑??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闹鬼了。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理解鮪鱼想拆除旧文艺大楼的原因。那是栋闹鬼的大楼,是会吃人的可怕建筑。 想到这里,鸡皮疙瘩不自觉爬上他的手臂。 「那为什么大家都说她死了?」冯咏箏说。 「因为那几名学生很坚持看见她跳楼,顶楼也有看见她掉落的雨伞,所以谣言就样传开了。后来,失踪过了七年,她就被判定死亡了。」郑玥风说。 「没有看到尸体??」周达仁喃喃自语。 这跟柳映寧的状况太过相似,突然间就人间蒸发,遍地寻找不着。难道说,这就是映寧未来可能的命运? ——被判定死亡? 这可能性太过难受,他连忙摇了摇头,把那些想法甩出脑袋,说:「你们那天说生物教室里的红衣女鬼就是她?你怎么肯定是她?」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后来无意间看过几次??」郑玥风脸色沉了下来,说:「是她没错。她太恨了,变成了阴魂,逗留在人世间。」 突然一阵冷空气刮过,周达仁的身体抖了一下,用手摩擦着上臂。 冯咏箏伸出手,轻轻碰触郑玥风面前的资料夹,说:「老师,我能看看,她是谁吗?」 郑玥风叹了一口气,翻开资料夹,停留在一张女人的照片。 那张照片里,女人眼神茫然,望着镜头别处,名字栏写着三个字—— 张菁柔。 7-5久违 比毁灭更难承受的是什么? 是你知道自己正在毁灭的路上,却无力阻止那些事情发生。 柳映寧抱着膝盖,缩身躲在狭小的厕所隔间,双目红肿。 微开的窗户倒映着学校后山的模样,冷风呼啸而入。消毒水的气息拂过鼻间,磁砖地板的冰冷温度,从鞋底一路往上流窜,直到她心口。 此时此刻,是如此心灰意冷。 她找到了和她同样遭遇的人,却只是证明了她的未来会有多难熬。她将遗忘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遗忘过去,遗忘了自己。 也许对某些人来说,这样的重生是一种幸福,可是,对她而言,是人生最大的折磨。这个世界很好,只是她还有太多的羈绊,太多人来不及告别,更捨不得人界的人为她伤心难过。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上涌,泪珠再一次滑落脸庞。 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越是调查,越是察觉,每一件事情,都在验证着她永远离不开这个地方。 她好想当面去问张菁柔老师,问问她那时经歷了什么。她有没有像自己一样,在这个世界里迷惘、纠结、害怕自己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或者,她勇敢的适应了新的世界,找到了新的人生? 话说回来,她是怎么穿越到「灵界」的呢? 郑玥风老师和鮪鱼,和她有什么纠葛?如果她会在梦中念念不忘,那么很有可能,这是她生前??不,应该说,穿越前惦念最深的事。 她究竟在什么情况下,穿越来到这个世界? 柳映寧用手肘擦去眼泪,抽了一张卫生纸,大力擤鼻涕,发出「滋」的声音。 但是深究这个,已经没意义了。现在重要的是,她该怎么做? 关于鬼故事的线索,只剩下厕所和红衣女鬼了。而她从刚刚到现在,已经在三楼男厕最后一间里,待了快两个小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天色已黑,今夜依然是雷雨阵阵。她从来没有那么晚还一个人待在学校,以前的她会害怕得不得了,可是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最糟糕的时刻,也许不是面对,而是等待恶梦的降临。 她的眼泪涔涔流下,像是懦弱的宣告。她就是这么脆弱,在这样的时刻,也只会流着眼泪,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响。 柳映寧顿时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在这里? 一片静謐中,「机拐」的塑胶门推动声显得特别刺耳。那人走进了厕所。 柳映寧悄悄挪动重心,把耳朵贴在门上。脚步声迟疑了几秒,然后小心翼翼的靠近,一步一步,停在最后一间厕所的门前。 柳映寧瞬间瞪大双眼,用手遮住嘴巴,阻止自己发出声音。 门外是谁? 听这脚步声,那人完全针对自己——或是针对最后一间厕所而来。 现在每间厕所都是空的,没有道理一定要使用最后一间。除非——那人是为了某些目的。 她的心脏碰碰狂跳,指甲嵌入掌心里,一动也不敢动。 倏然,门后传来「叩叩叩」三声,声音清脆响亮,回盪在空荡荡的厕所。 「谁?」她的声音颤抖。 门后传来粗重的喘气声,隔了几秒,一道声音宛如来自远方,又近在门后—— 「是你吗??映寧?」 柳映寧全身一震。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曾经的每一天,耳边都环绕着那样的话语。好像才是昨天,又恍如隔世——如今听起来,竟是如此不真实。 她猛然跳起身来,用手握住门把。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胃部彷彿有千百匹马在奔腾。 「是你吗?」她唸出那久违的名字:「周达仁?」 门后传来一声轻呼,彷彿欲言又止。隔了几秒,说:「映寧,是你?」 她倒抽一口气,手指紧握,却又不敢转开门。 如果??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怎么办?如果门后没有人,如果那不是他的声音,如果??如果?? 她一咬嘴唇,扭开了门—— 一片漆黑中,一道模糊的男孩身影佇立眼前。那张瀟洒率性的脸孔,带着几分忧愁。眉宇间的眼神,洋溢着好久不见的感动。 周达仁踏上一步,明明近在眼前,声音却飘渺虚无,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动了又动,她却只听见断断续续的片段:「映??还好??我??发生??」 「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想要回去,可是我找不到方法。他们说我只有二十一天,可是我不知道??这里??」她望着他困惑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她眨了眨眼,眼眶红了。「你听不见,对不对?」 周达仁望着她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她无力的垂下肩膀,凝视着眼前的身影。会不会,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了呢?最后一次,趁她还记得,她要好好记住他的模样。 周达仁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举起了手,手掌朝向她。 他的头轻轻侧着,眼眶里含着泪——她第一次看见他哭泣的模样,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她跟着举起手,手掌面向他。 他们的手指相对——那一刻,一股寒意袭上指尖,另一头是冷冰冰的空气。那一端是他,却又不存在。 7-6只剩下勇敢 她看得到他,却又碰触不到;她知道他在说话,却又听不清楚;他们如此靠近,却又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 「好好照顾自己,好吗?」她说:「你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 她看见周达仁的手指弯曲,想抓住她的手,却只是如幻像般穿梭而过。 「谢谢你,周达仁,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一切。」柳映寧说。 如果这是梦,那一定是会流泪醒来的梦。 就在此时,「磅——」一声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柳映寧转过头,看见徐初辰站在门边。他的额头满是汗水,脸上带着几分紧张,看见她的那一刻,松了一口气。 「徐初辰,你??」柳映寧说。 「发生什么事?」徐初辰说:「我找了你好久?」 「你看我找到谁了,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柳映寧回过头,眼前却只剩一片空气。 周达仁不见了。 「周达仁?」她左顾右盼,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徐初辰站到她身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周达仁,你在哪里?」她叫了几声,越发心慌,打开一间间的厕所门,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的心空空的,像是被夺走了什么。和人界唯一的连结再度断开,感觉就像是再一次被拋弃。 「周达仁??周达仁你不要闹了喔?我要生气了。」她越喊越是哽咽。 下一刻,徐初辰轻轻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没事的,我们回家,好不好?」他柔声说。 「他??他刚刚在这里的。他在这里,跟我说话。」柳映寧说。 「好,我知道了。」徐初辰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怎么离开了?他怎么没跟我说再见?」柳映寧咬着嘴唇,泪眼汪汪的望着徐初辰,说:「你也有看到他,对不对?」 徐初辰抿抿嘴,却不说话。 「你有看到他,对吗?」柳映寧按着徐初辰的胸口,泪水再一次溃堤,一点一滴,是希望破碎的声音。「告诉我,他刚刚在这里,对不对?」 「对不起,我没看到??」 柳映寧微微张嘴,身体一僵。 徐初辰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发丝。她啜泣的声音,像是蚂蚁啃嗜着他的心头,令他心疼,也令他不捨。 「如果回不去了,那就让我陪你。让我成为你的家,要住多久都可以,你不用付我钱,也不用照顾我。这一次,让我照顾你。」徐初辰说。 柳映寧抬起头,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那温柔的深情,像是一道阳光,温暖了她的胸膛。 她的呼吸渐渐慌乱,下一秒,一股湿润的触感袭上她的唇。 那些压抑的感觉再也隐藏不住。她环抱着他的脖子,回吻着他,探索着他口中的甜腻。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勇敢——也只剩下勇敢。 # 夜幕低垂,周达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郑玥风老师白天说过的话。 他从没想过三位老师之间,曾经有过这样的恩怨纠葛,更没想到红衣女鬼,竟然是现实世界死去的人,不,应该说是??失踪的人。 那些绘声绘影的鬼故事,有多少出自于真实的经歷?又有几个鬼,其实是现实世界里的人? 想到这里,他一脚踢开棉被,坐起身来,抽出书包里那本破旧的日记本。挨着微弱的手机灯光,重新阅读上面的文字: 「??七月十三日,搜索旧文艺大楼,没有任何线索。 七月十七日,经过生物教室时疑似听到声音,没有看到人。 七月二十日,宏宏自愿加入,一齐搜索三楼教室和厕所,没有任何线索??」 他的手指停在「旧文艺大楼」五个字??当初这个人也锁定旧文艺大楼在搜索?这几乎证明了他的论点,那栋旧文艺大楼会吃人,是一栋鬼屋,会抓走一些落单或是迷路的人。 问题在于,这些人是在什么情况下失踪的? 指尖下滑,停在「生物教室」四个字上。生物教室里的红衣女鬼,已经证明是张菁柔老师,她是在学校顶楼失踪的。 他的目光停在「三楼教室和厕所」那一行,传闻有个男学生是在三楼厕所失踪,难道,这个人在寻找的就是他? 映寧也是在三楼失踪的,和这个男孩失踪的地点稍微接近,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一个想法撞进脑海,他深吸一口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抓交替? 7-7是你吗 他越想越不对,把日记本反覆看了好几遍,在一旁的白纸上画满线条。 顶楼、三楼、和厕所,到底有什么关联性?如果映寧在就好了,她的逻辑总是比他厉害。 不,事实上,她有太多事情都比他厉害。所以,他只能假装自己很勇敢,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没用。 虽然她很讨厌他用鬼故事吓她,可是她不知道,只有在她害怕的时候,他才能发挥自己的价值。这样的想法,很幼稚,可是除了幼稚,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留在她身边? 窗外透进一抹晨光,他揉揉眼睛,才发现已经天亮了。他犹豫片刻,抓起外套,往学校而去。 雾濛濛的灰晕笼罩着明胤高中,微弱的曙光从后山的方向透出。周达仁从来没有看过学校凌晨时刻的模样,像一头巨大的灰熊,在城市的一隅酣然而眠。 他绕到后门,熟悉的翻过围墙,往旧文艺大楼走去。 他爬上顶楼,放眼望去,是一整片剥落斑驳的水泥地。破旧的学校桌椅被丢在角落两侧,还有几支乱丢的烟蒂,大概是哪个学生偷偷跑上来抽菸留下的吧。 他眼角馀光瞥见远处的黑色物体。他绕过水泥矮柱,瞧见是一把打开的黑伞。伞缘印着蕾丝雕花,看起来像是女人的雨伞。 伞下摆着两柱香,已经烧到见底,只馀下灰烬。 周达仁蹲下身,看了一会。这一定是郑玥风和蔡威夷留下的。只是,人都已经走了,在世时不珍惜,过世后再怀念又有什么意义? 突然间,一阵强风刮过,只听见身后传来「砰」一声响。周达仁立刻转身,发现顶楼的铁门被风吹得前后摆动。 正迟疑间,门后冒出一颗头,模样看起来是一名男学生。那人先是东张西望,看起来像在找人,嘴里念念有词,听起来隐约像是「映寧」两个字。 周达仁瞪大眼睛,快步上前,说:「嘿,你在找人吗?」 那人似乎没预期有人会在这,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眼神直盯着他的方向。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了一个名字,是吗?」周达仁说。 那人双眼圆睁,咬着嘴唇,似乎不敢动弹,只是一直瞧着他。 周达仁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一下——」 「剃??妖精。」那人喃喃自语。 「什么?」周达仁说。 「剃头妖精!」那人突然大喊,瞬间转身就跑,往楼梯奔去。「嗡奎哇巴尼吽??嗡奎哇巴尼吽??」的回音从底下传来。 「别走——」周达仁跟着追出。他迈开大步,一连跑下三层楼的阶梯,转过一个弯,那人早已却不见踪影。 他沿着走廊奔跑,经过一间间废弃的教室,往里头探去,却什么人也没看见。 那人就这样消失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可以体会鮪鱼的心情,在这栋建筑里抓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跑到走廊尽头,缓缓停下脚步,抬起头,视线刚好对上那破旧不堪的三楼男厕。 那人跑进去了吗? 他会是当年在厕所失踪的男孩吗?想到这里,鸡皮疙瘩瞬间爬上背脊——刚刚那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周达仁缓缓伸出手,停在男厕那扇歪斜的门板前。他的手僵在空中,犹豫片刻,最后双手握紧拳头,似乎这样可以为自己增加一点勇气。 然后,他推门而入。 生锈的塑胶门发出「机拐」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特别刺耳。 他小心翼翼跨越地板散落的磁砖,左顾右盼。洗手台前的镜子满佈灰尘,蜘蛛网状的裂痕,把他的身体切割成破碎的模样。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牙关一咬,鼓起勇气,走向最后一间的厕所。 既然来了,总是要看看传说中的鬼地方吧? 厕所门紧闭,他先是按照入住旅馆的规矩,「叩叩叩」乖乖地敲了三下门。 门后寂静无声,下一秒,出乎意料的,传来女孩的回答—— 「谁?」 剎那间,周达仁全身彷彿一道电流窜过,从头顶直到脚尖,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那是他多么想念的声音,曾经那每个抑扬顿挫,都牵引着他的心头跳动。 他走上一步,胸口剧烈起伏,开口说:「是你吗?映寧?」 有可能吗? 她就在这里?就在这一扇门的后面? 门后沉默了一秒,那瞬间却彷彿无止境的漫长,然后,传来模糊的回应。 「是??吗?周达仁?」 周达仁轻呼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手指覆盖住门把,却抖得太过厉害。 如果??如果门后不是她,怎么办?如果这一切只是幻听,或只是一场梦,他能不能不要醒来? 他手上用力,转开了门—— 7-8初吻 狭窄的隔间里,一点微光洒落。女孩站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似乎随时会化成泡沫。 本来是窗户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长方形的空洞,任由寒风灌入。风捲起他的瀏海,也吹乱他的心情。 她看起来既开心、又悲伤,却一如往常的让他心跳加速。 他踏上一步,说:「映寧,真的是你!你还好吗?你在哪里?我一直在找你?发生什么事了?」 她开口,声音却轻飘飘的,在空中飘散:「我没??没??回去??找不??二十一??不知??这??」 他眨眨眼,不懂她的意思。 他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说:「??听??见??不对?」 然后,他恍然大悟,她也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听得见彼此的声音,看得见彼此的人,却无法互相交流,无法靠近彼此。 她的身形闪烁了一下,他知道,他就要失去她了。 他还有太多话想要说,却已经没有机会告诉她。还来不及说出口的表白,还没兑现要保护她的承诺,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举起了手,手掌朝向她。 「我不知道,你未来还会不会记得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看见你。如果??如果真的只剩下这一次机会,我希望能告诉你——我喜欢你,柳映寧。我一直一直都好喜欢你。」 他的头轻轻侧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跟着举起手掌,回应着他。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周达仁的手指弯曲,试图抓住她的手,却只是徒劳无功。「如果可以,我想让我自己代替你,代替你承受这一切。如果我们只能这样见面,那我可以一直站在这里,让这个梦永远不会醒。」 时间凝结在这一刻,他望着她的脸蛋,感受到她眼底的哀伤。 她不再惊惶失措,不再胆小害怕,这一次,她的脸上多了一抹坚强和勇敢。 就在此时,「磅——」一声响划破寧静的氛围。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名男学生推门而入。那人抬起头,只出现一秒鐘的时间,整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是一隻鬼? 周达仁回过头——柳映寧也跟着不见了。 「映寧?」周达仁摸着眼前的空气,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那些压抑的感受在这一刻溃堤,眼泪不断滑落嘴角。这是梦吗?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为什么心痛的感觉会这么真实?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为什么他会哭着醒来? 当他亲眼见证之后,才真正发觉——她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不管他接不接受,终究还是必须放手。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才终于擦乾眼泪。 当他终于走出厕所时,掏出手机,拨出电话。 「喂,是我,我们再去报警一次吧。」 * 「抱歉,让你们找了我这么久。」柳映寧说。 她深深一鞠躬,对自己引起的麻烦,表达油然的歉意。她只是一时难以承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想到徐初辰看她迟迟未归,找了其他人一起找她。 王季嵐双手交叉在胸口,满脸不悦。侯毕列则是口中念念有词,一直重复着「剃头妖精」。 徐初辰摆了摆手,回头望了校门口一眼,说:「好了,没事就好,那就走吧。」 他们互道再见,然后解散各自回家。 柳映寧和徐初辰走在路上,两人隔着小心翼翼的距离。想起刚刚情不自禁的吻,她害羞的低下头去,不敢瞧他。 那可是她的初吻啊! 一阵燥热袭上脖子,她只觉得全身发汗。 他在想什么呢?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笨拙,吻技不好?她刚刚吻得像是在吃拉麵,没办法,那是她第一次。下一次,她一定会做得更好。 不,等等,还??还会有下一次吗? 正在胡思乱想间,她的手背不经意撞上他的指节,连忙往一侧弹开,拉开一步的距离。 徐初辰侧过头,深蓝色的瞳孔对上她的眼眸,令她心跳漏了一拍。她拨了拨耳际的头发,跨步往前走去。 突然间,徐初辰大手一伸,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她转了半个圈,回身落在他怀里。只见他的脸蛋距离自己好近好近,他嘴角上扬,露出迷人的笑容,说:「急什么?还没绿灯。」 「噢,是、是吗?我没注意到。」柳映寧小声说。 「我知道,」徐初辰手指顶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往上抬,对上他的视线,「你都在看我。」 「我、我才没有。」柳映寧晕红了脸。 「好吧,那是我都在看你。」徐初辰说。 这下柳映寧脸颊更红了。眼见旁边有行人靠近,她忙推开徐初辰,说:「好啦,绿灯了啦!」 徐初辰轻笑一声,放开了她。 这一次,他们没有放开那隻牵着的手,就这样一路走回家。 也许,这个世界不属于她,但至少还有一个人,完整了她的世界。 7-9怎样的人生 在那之后的几天,柳映寧不再去学校。 她把自己关起来,埋头狂写日记。她害怕自己忘记人界的一切,于是把过去的记忆都写了下来,爸爸、妈妈、周达仁和同学们,更重要的,是她的名字。她来自「人界」这个家乡,她永远永远不愿意忘记,就算??再也回不去。 想到这里,泪水又再一次在纸上晕开。 但她没有停下笔,她只是一直写、一直写,直到身后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她转过头,看见徐初辰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两手都提着塑胶袋。 他露出笑容,说:「吃晚餐吗?」 「已经晚上了?」柳映寧说。 「你写了一整天?」徐初辰走近书桌,把笔从她手中抽出来,说:「这样不行,不是说好要记得休息的吗?」 「我怕我一休息,醒来就忘记了。」她的手指拂过纸张,黯然低下头。 「你不会忘记的,还有十天。」徐初辰说。 柳映寧喃喃自语:「还有十天??」 居然只剩下十天了? 她还没有心理准备,也不敢去想像,忘记自己的过去,那会是怎样的人生? 她叹了一口气,任由徐初辰牵着她的手,来到客厅吃饭。 看见桌上的小巧的甜点盒子,她嘴角微微一勾。最近的他特别体贴,总是准备她喜欢的食物,似乎想告诉她,「灵界」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谢谢你。」她说着便要打开甜点盒子,却被徐初辰伸手制止:「吃饱饭才能吃。」 她撇撇嘴,乖乖打开便当盖,一阵香气盈满鼻间,让她食指大动。 「你最爱吃的,麻婆豆腐拌饭。」徐初辰挨着她的肩膀坐下。 「这很贵吧?」柳映寧说:「你不用买便当的,我们可以吃泡麵,省下钱来。」 「没关係。我说了,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跟奶奶说,去看她的计画要延后了,可是没关係??」徐初辰把手放在她的掌心,说:「到时候,我会带另一个人一起去看她。」 柳映寧望着他的双眼,一股温暖从掌心流窜到她心窝。「你要带我去?」 「嗯,我想好了。等我存够了钱,就买两个人的机票,一起去那里看她。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徐初辰说。 「不行,那是你的梦想。多一个人的机票很贵的,我不想拖累你的脚步。」柳映寧摇摇头。 徐初辰转过身,把上半身倾向她,说:「我的梦想里,都有你。」 柳映寧咬着嘴唇,眼泪夺眶而出,感动自己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竟然有人愿意把她当成自己人。 是他,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收留了她;是他,在她徬徨无助的时候,给了她温暖;而现在的他,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成为她的家。 她何其不幸,降临到这个世界,却又何其幸运,遇见了他。 「别哭了。」徐初辰把她搂在怀里,修长的指尖滑过她的泪珠,「很丑。」 柳映寧轻轻笑了。 看惯了他温柔的模样,差点忘记他嘴贱的本性。 她把头枕在他的手臂,说:「你最近??很少做恶梦了。」 徐初辰一愣,说:「是吗?我倒是没注意到。不过,最近的确睡得比较好。」 「你不担心暑修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徐初辰坐直身体。 「你以前会做恶梦,你会说梦话,唸着『琴』这个字。」柳映寧说。 「琴?」徐初辰眨眨眼,说:「我不记得了。在我的梦里??我总是在坠落,一直一直向下坠落,好像在哭,然后脑海一直有很多声音。」 柳映寧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向上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之前倒是有几次,我是真的睡到一半,摔到床下,一直到早上起床才发现。」徐初辰说。 「那不就还好,我现在睡床上,不然你摔下来,就跌到我身上——」柳映寧话说到一半,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站起身来。 徐初辰看着她走向房间,不明所以。 柳映寧的目光在单人床和地垫之间来回扫射,然后吸了一口气,指着单人床,说:「你那时候睡在这里,」又指向床垫,「而我在家睡榻榻米。也就是说,你摔下来的时候,刚好就摔到我身上——」 「听起来很浪漫。」徐初辰说。 「天阿,这就是所谓的『鬼压床』吧?」柳映寧说。 她想起多少个夜晚,她被压到一动也不能动,隔天起床时,累得像是全身被卡车辗过。 难道,从以前到现在,骚扰她的鬼,一直都是徐初辰? 她转过身,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瞪着他。 徐初辰双手一摊,说:「没想到,我们从以前就是好床伴了啊。」 柳映寧瞪了他一眼。 7-10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 时隔多日,柳映寧终于打起精神,亲自下厨。 她做了拿手的杯子蛋糕,才刚放入烤箱,门外就响起「叮咚」的声响。 「来了——」她把手在抹布上擦了擦,疑惑着徐初辰今天怎么特别早回家。门一打开,却站着令她意外的人。 「嗨,张老师,你怎么会来?」柳映寧说。 「午安,我是来找初辰的。他在家吗?」张菁柔说。 「他去学校了。」柳映寧说。 「是吗?」张菁柔顿了一下,说:「看来你似乎不知道呢!」 「什么意思?」柳映寧说。 「他??已经很多天没来暑修了。」 柳映寧嘴巴微张,说:「他没去学校?」 张菁柔点点头,说:「方便进去聊聊吗?」 柳映寧呆了几秒,很快挤出一个笑容,请张菁柔进来坐坐。她端出果汁当作招待,满脑子都在想徐初辰去了哪里。 他这几天都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出门,如果不是去上学,会去什么地方? 「谢谢。」张菁柔接过果汁,喝了一口。 「不客气。」柳映寧在她斜对角坐下。 「我也不知道他没去学校,是周幗老师跟我说,我才知道的。没想到他也不在家,那他去了哪里?」张菁柔说。 柳映寧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他答应过我会熬到毕业的,也只剩下音乐这一关,没想到,他竟然半途而废?这不太像他??」张菁柔说:「他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他??」柳映寧沉默了几秒。 他是没发生什么事,可是因为她,他改变了自己的梦想。会不会,这就是他没去学校的原因——觉得「毕业」不再那么重要了? 如果是的话,那她就难辞其咎了。 「再两天就是暑修考试。这分数很重要,关係到能不能毕业,请你提醒他一定要出席。」张菁柔说。 「我一定会提醒他的。」柳映寧说。 「那就麻烦你了。初辰这个孩子人是善良,可是做什么事都衝动了点,又死心塌地??」张菁柔瞥见桌上的信纸,叹了一口气,说:「等他毕业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他。」 柳映寧的视线跟着她射向信纸,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说:「老师,你说的是什么事?」 张菁柔没有回答,只是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说:「你住在这里?」 「老师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你看到我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呢!」柳映寧说。 「你爸妈知道吗?」 柳映寧呆了一下。在人界的他们,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了吗?想到他们可能会哭得柔肠寸断,她的胃就一阵绞痛。 「他们出国玩了。」她低下头。 「偶尔出来玩玩、住几天是很好,但别忘了,家永远是家,玩累了记得回去,他们会很想念你的。」张菁柔说。 剎那间,一股悲伤涌上心头,那些真心话差点就要夺口而出。柳映寧有多想多想告诉她,自己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而她??也是。 她是怎么来的?她怎么会来?她全部都忘记了吗? 「没事的,没事的。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张菁柔轻揉着她的肩膀,说:「我也是自己当了妈妈之后,才知道原来可以这么这么爱一个人,希望他好,希望他善良,希望他平安健康长大。」 她说着伸手轻抚肚子,扬起微笑。下一秒,突然颤抖了一下,手上杯子「哐噹」一声,碎裂在地上。 「老师,小心碎片。」柳映寧连忙把她的脚抬向一侧,说:「我来,我来,你别乱动。」 张菁柔直盯着空气,眉毛下垂,露出疑惑的表情,眼角却泛起泪光。 柳映寧拉过报纸,快速捡起碎片。 「我好像??忘记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张菁柔喃喃自语。 柳映寧抬头望向她,她眼底蕴藏着深深的悲伤,却不知自己为何流泪。那深深的迷惘,得不到答案的困惑,尽写在她的脸上。 这就是自己未来的模样吗? 可是,张老师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她刚刚只是提到,她有一个宝宝??可是,宝宝为什么会激起她过去的记忆。难道,她在人界时也有个宝宝? 一瞬间,脑中闪过电光石火,柳映寧全身一僵—— 张菁柔老师,难道就是传闻中的「红衣女鬼」? 7-11绿叶计画 传说中「红衣女鬼」因为遇上负心汉,因忧鬱流產,最后跳楼自尽,成了旧文艺大楼的冤魂。 如果她不是死了呢?是和自己一样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呢?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说得过去了。张老师常常呆的家政教室,就是旧文艺大楼生物教室的位置,而老师一天到晚在煮东西,手拿菜刀是很正常的。 只要在时空不稳的情况下,產生了裂隙,人界的学生很可能会看到张老师,酿成「见鬼」的情况。 柳映寧皱起了眉头。可是,这跟训导主任鮪鱼和郑玥风老师,又有什么关係?她为什么这么恨他们? 该不会——那个负心汉,指的就是鮪鱼?对,很有可能,这解释了为什么鮪鱼会在旧文艺大楼巡逻?那么,郑老师呢?她难道是第三者? 想到这里,她倒抽一口气,手上的玻璃碎片滑落,「哐噹」再度摔到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回过神,重新开始收拾,又拿了扫把来扫。等到她再次回到客厅时,张菁柔却已不再哭泣,恢復了原来的神色。 「老师?」柳映寧说。 张菁柔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突然扫起地来?」 「杯子??刚刚打破了。」柳映寧说。 「噢,」张菁柔连忙低头,环视地板,说:「是我打破的吗?」 柳映寧眉头跳动,抖了一下,挤出微笑说:「不是,是我打破的。」 「是这样啊?你要小心点,碎片记得要清乾净,不然踩到会流血。」张菁柔站起身来,说:「好了,打扰太久了,我要先回去囉。」 柳映寧送她到门口,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说:「老师,等等——」 「怎么了?」张菁柔回过头。 柳映寧衝回客厅,抓起桌上的信纸,举到张菁柔眼前,说:「是绿叶计画,对不对?」 「你怎么??」 「我知道他是绿叶计画的一部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柳映寧说:「是关于他奶奶的事情,对吧?」 张菁柔摇摇头,说:「我不能透露。只能等到他毕业那天,才能告诉他。」 柳映寧拆开信封,抽出里头的照片,说:「你是他的辅导老师,你让他加入绿叶计画。所以,他奶奶其实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对不对?」 张菁柔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终于开口说:「是,你猜的没错。」 「绿叶计画,到底是什么?」 「绿叶计画,主要就是帮助创伤压力症候群的孩子们,度过求学时期。这些孩子必须符合一些条件,像是没有亲人、记忆缺失、受到刺激会有强烈反应等等。初辰他每次想到过去,就会有强烈的头痛和情绪,年纪太大也无法送至育幼院,后来我就帮他申请绿叶计画。」 柳映寧点点头。 「绿叶计画是个慈善认养计画,召集一群年纪较长、或渴求子女的人,认养计画里的儿童,定期定额提供援助,也可以写信给认养儿童,和他们培养感情。」张菁柔指着照片上笑得开怀的老奶奶,说:「周女士是创始人,她拥有夏卡拉岛上一整片的资產,岀手也非常大方。基本上只要是加入计画的儿童,在一个月后没有人认养,她就会负责认养。」 「她认养了多少儿童?」柳映寧说。 「不知道,上百个吧。她知道初辰想要继续求学,所以就租了这间房子给他住,好让他专心课业。她的基金会会负责帮她拍照,写信寄给认养儿童,她在信里会自称奶奶,欢迎他们去夏卡拉岛玩。」张菁柔说。 「可是,徐初辰??他当真了。他以为她是他唯一的家人。」柳映寧说。 「说是家人,也没错,周女士很喜欢小孩,把他们都当成自己小孩在疼爱。只是,如果初辰渴望的是亲情,或是——」 「或是她可以叫出他的名字,知道他是谁??」柳映寧说。 「那他可能会有点失望,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张菁柔把照片推回信封,说:「这个计画,会在毕业后三个月终止。所以,我必须要在他音乐考试完告诉他。」 柳映寧把信封包在掌心,感觉手中又多了几分沉重。 她知道,这对徐初辰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打击。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飞去找奶奶,和奶奶在沙滩散步看夕阳,笑谈童年的往事。 然而当事实揭开,她奶奶是个大善人,却不是他唯一的家人。他是她认养的孩子,却不是唯一一个。她可能连他的脸都认不得。 他能接受吗?他还会想继续完成存机票的梦想吗? 一直以来,和家人团圆的梦想,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当他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计画,他会不会再次想起,自己究竟有多孤独? 7-12二手书店 柳映寧送走了张菁柔,收拾半晌,便前往学校寻找徐初辰。 他平常都只会出没在音乐教室和家政教室,如果不在这里,她一时还真没有头绪。 她在文艺大楼绕了几圈,突然想起他的好哥们侯毕列,也许会知道什么事情。她决定前往图书馆碰碰运气——那是侯毕列最喜欢的地方。 图书馆座落在校园的一隅,和人界是同样的位置。拱门形状的入口,两侧大片的落地玻璃,可以透视里头一排排的书柜。 她推开门,冷气的寒意瞬间贴上肌肤,让她起了鸡皮疙瘩。这是多么怀念的感觉,她以前可都是穿着外套,泡在图书馆里念书的。 她晃了一会,终于在阅览区尽头处,看见那个埋在书堆里的头。 她快步来到他身侧,用气音说:「侯毕列。」 「啊——」侯毕列被她吓到,发出的声音引起了附近的嘘声。 柳映寧连忙频频点头,向大家表示歉意,然后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你知道徐初辰在哪里吗?」她小声说。 侯毕列看了她一眼,说:「知道。」然后低头继续翻阅面前的书。 「他在哪里?」柳映寧说。 侯毕列翻了下一页,说:「打工。」 「打工?」柳映寧皱起眉头,说:「他干嘛打工?在哪里打工?」 「你要我回答哪一个问题?」侯毕列头也没抬。 「在哪里打工?」柳映寧说。 「二手书店。」 「哪一间二手书店?」 「小王子二手书店。」 「那在哪里?」 「喝不喝饮料店旁边。」 柳映寧用手压住他的书本,把整本书抽了过来,说:「到底在哪里?」 侯毕列终于抬头看她,说:「好学路五段一百二十一巷十弄二十四号。」 「你把地址背起来了?」柳映寧说。 「可以还我了吧?」侯毕列下巴朝书本一点。 「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柳映寧嘴角微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那到底要怎么走?」 「要转几个弯,很难用说的。」侯毕列说。 「那你??可以带我去吗?」柳映寧努力睁大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侯毕列想了一下,伸出右手,说:「书还我。」 柳映寧摸摸鼻子,只得乖乖交还给他。她装可爱的功力果然还需要再加强。 下一秒,侯毕列收拾好书本,站起身来,说:「走吧。」 他们从后门出去,走了约十分鐘,来到「小王子二手书店」前。黄色的招牌上点缀着一朵白百合,木头色的小门上掛着「欢迎光临」的招牌。 柳映寧推开门,门上发出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叮铃铃」回盪在几坪大的小书店。 「欢迎光临——」一个男孩从室内快步走出,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他看见柳映寧,愣了几秒,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为什么没去暑修?张老师很担心你。」柳映寧说。 「我??我觉得有比毕业更重要的事。」徐初辰说。 「什么事?赚钱吗?」柳映寧踏上一步,握住他的手,说:「拜託,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人生。」 「才不是因为你。」徐初辰抽回了手,摇了摇头,说:「反正,暑修考试我不会过的。」 「你又还没考?不要这么早放——」 徐初辰打断她的话,说:「我的状况我很清楚。」 「你弹得很好,我知道,我也听过了。以你的实力,不应该被当掉,更不可能考不过。」柳映寧说。 「不是那个问题。」徐初辰说。 「那是什么问题?」 「我试过了,我??」徐初辰叹了一口气,望着地面,说:「我就是没办法弹奏最后一个段落。每次弹到最后一段,我的脑袋就会陷入一片空白??好像??好像很难过、很生气??然后我几乎不能呼吸。我不知道??」 柳映寧想起刚刚张老师说过的话,徐初辰因为过去的经歷,患有创伤症候群。会不会,这首歌和他的过去有所关联,才让他每每弹奏起,总是唤醒极端的情绪? 她咬着嘴唇,思索着刚刚和张老师的谈话,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需要帮助,可是,她又能帮上什么呢? 按照周幗的规定,要通过暑修考试,就必须完整弹出这一首歌。如果徐初辰的过去无法改变,那么有机会改变的,只有周幗的决定了。 「没关係,就试试看好吗?」柳映寧柔声说:「只剩两天了,就当做是为了我,去完成这个暑修,到最后一刻,可以吗?」 7-13谜底 徐初辰抿嘴嘴,望着她的眼睛,终于垂下肩膀,说:「好。」 就在此时,侯毕列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挥了挥手。 「原来是你,我就在想映寧怎么可能知道路。」徐初辰说:「怎么样?你借到书没有?」 「借到几本相关的,还没翻完。」侯毕列掀开书包一侧,指着书脊上的文字,说:「色彩的能量学、能量心理学、能量守恆、不可思议的能量??先研究这几本。」 「嗯,我这里翻过一些旧书,不过大部分记载的都是都市传说。我会再找空档翻翻。」徐初辰说。 「等等??你们??」柳映寧目光在书上面飘来飘去,说:「不会是在帮我找回去的方法吧?」 徐初辰顿了几秒,说:「当然不是啊。我们只是最近很缺正能量,要补充一下。」 「你在这里打工,是为了帮我?」柳映寧说。 「少臭美了,我只是想翘课。」徐初辰推了一下柳映寧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我摸鱼时间到上限了,你们赶快走吧。」 「可是,你的暑修——」柳映寧说。 「我明后天上班会请假的。」徐初辰说。 柳映寧就这样半推半就被请离了店。她抓抓头,和侯毕列一同走回学校。 「谢谢你们。」她说。 侯毕列耸耸肩,说:「小事。」 「你们??一直在默默帮我,真的很谢谢你们。」柳映寧眼眶红了。 「不,没帮上什么忙。」侯毕列说。 「能量??你们觉得那就是穿越的关键,对吗?」 「嗯,只是不知道怎么製造。」侯毕列往前走,半开的书包,露出书的一角,写着《能量守恆》。 四个简单的字词映入眼帘,却彷彿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开关。 剎那间,柳映寧猛然停下脚步,一道念头如电流穿过脑海—— 最简单的物理公式,她怎么没想过呢? 徐初辰摔落床下,形成鬼压床,算是部分穿越。 她踩落第十三阶,是完全穿越。 张菁柔老师则是跳楼,属于完全穿越。 他们三个人共同的交集,就在于—— 向下坠落。 柳映寧眼盯着前方,张大嘴巴,瞳孔瞬间放大。 这一定就是穿越的关键。 部分和完全穿越的差别,就在于能量的不同。而能量的差异,就在于向下坠落的高度。 坠落的距离越长,转换成能量越大,所以在空间不稳的情况下,这股巨大的能量,就足以让人穿越。 她佇立在原地,全身僵硬。 曾经无解的谜团就在这一刻解开,谜底终于揭晓。她情绪一涌而上,顿时泪流满面。 她可以回家了吗? 她终于能够再一次见到爸爸妈妈了吗? 那一刻,徐初辰的脸庞闪过心头,让她心头一阵纠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她勇敢踏出一步之后,才让她找到答案? 为什么要在他对她敞开心扉之后,逼她转身离开? 她的泪如泉涌,再也停不下来,双手握拳,指甲紧紧嵌入掌心。 为什么她终于找到了答案,却是这么的痛彻心扉? 她彷彿站在悬空的吊桥上,往左或往右,都注定带来一场悲伤。 往左,她将永远遗忘爸爸妈妈和周达仁;往右—— 她将和徐初辰,这辈子,再也不復相见。 「怎么了?」侯毕列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 她颤抖着嘴唇,心痛如绞,从来没想过,这句话竟然会以这样难以承受的心情说出口。 「我??知道回家的方法了。」 8-1再度过一个幸福的夜晚 柳映寧心乱如麻,脚步跌跌撞撞,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她推开门,望着眼前的家具,回想起一开始的时候。那时候,这一切都好陌生,她只想逃离这世界;而现在,这里终于像个家,她却必须离开了。 她眨了眨眼,泪水又再度滑落。 两个世界都是她的家,都有她割捨不掉的人。她该怎么选择? 为什么,老天爷要逼她做出选择? 她失神落魄,来到最熟悉的厨房,开始做起菜来。彷彿只有这样的忙碌,才能让她的心忘了纠结。 清凉的水流流过手臂,流过搓洗蔬菜的手指,洗去一点一滴的脏污,却洗不掉她内心的挣扎。 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她替他做菜了呢? 想到未来他一个人孤单吃饭的模样,她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她多么想陪着他,想再多一点时间就好。多一点时间,留下更多两人的回忆,让她把他深深刻在心里。 或是如果??就留下陪他,这样好不好? 她的内心有一股衝动,想就这样带他走,带他去她的世界。可是,身陷在陌生世界的孤独和迷惘,她曾经经歷过,又怎么捨得他体验一遍? 她翻搅锅铲,任由油烟袭面,却忘了开抽油烟机。彷彿在这样的迷雾里,才能忘记自己迷失了自己。 当她回过神来,已经煮好了满桌的菜餚。五菜一汤两碗饭,几乎佔满了整张桌子。 她坐在桌前,盯着空气想着心事,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后响起钥匙撞击声。 徐初辰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看见她,嘴角缓缓上扬——那是她最喜欢看到的表情。 也只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今天难得吃这么好?」徐初辰说。 「是啊,难得。」她的声音沙哑了。 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望着他的侧脸,那高挺的鼻翼,两道微微扬起的眉毛,形成好看而迷人弧度。她目不转睛望着他的脸蛋,想把这一幕用力铭刻在心。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说:「怎么了?」 「没事。」她连忙转回头,夹了一口豆腐。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说。 「嗯?」她打直背脊。他发现什么了? 「难得吃这么好啊。」他说。 她挤出笑容,说:「在你身边的日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她的手掌,然后继续吃饭。 那天晚上,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整理家里。隔了一会,他走向阳台,把她晾乾的衣服收进来。 过了这几天,他又替她多买了两套洋装。 「要帮你吊起来吗?」他说。 她嘴巴开开合合,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这样吊起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过这里的生活,或是收起来,把它放在抽屉最深处,因为再也用不着了。 该怎么回答?她还没有做好选择?? 「这很难吗?」他笑了。 「很难。」她挤动嘴角,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在笑。 他放下洋装,坐到她身前,握住她的双手,沉默了两秒,轻轻开口说:「我都知道。」 「什么?」她微微一愣。 「我知道你的挣扎,我知道你的痛,我都知道。」他凝视着她的双眼,把她耳畔的瀏海拨到耳后,说:「你曾经答应过我,要完成一件我要求的事。现在,我要你答应我,你要回去人界,好不好?」 她倒抽一口气,一瞬间,一颗心恍如坠落悬崖,失去了重心。她的胸口起伏,眼泪在剎那断了线。 「你??你知道?」她说。 「小侯告诉我了,他说你哭着跑掉。」徐初辰抿抿嘴,脸上还掛着笑意,好像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别哭,这是好事,这是你的愿望。」 柳映寧说不出话,只是不断的摇头。 「我只是想假装,这天晚上没什么不一样,和你再度过一个幸福的夜晚。」徐初辰轻抚着她的脸颊,指尖的颤抖却出卖了他的情绪,「我要感谢你,像天使一样,降临来到我身边,带给我这么一段开心的日子。现在,我要带着祝福,送你离开。」 柳映寧投进他的怀抱,眼泪瞬间决堤,哭喊:「我不想走——」 「我知道,我知道??」徐初辰回抱着她,手掌滑过她的发梢。那淡淡的橘子香,是他洗发乳的味道。 「我捨不得你,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柳映寧说。 「我知道??」他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滑落脸庞,「我也捨不得你。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可以和你投胎在同一个世界,那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离。」 「我不想走——」她说:「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彷彿只要这样,就还能留着一点什么。 他们来自不同世界,在这个地方相遇,短暂的相逢,却已一辈子难以忘却。窗户外雷雨声隆隆,恰似老天也在为他们的结局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初辰轻轻推开了她,说:「你一定要回去。我知道,在那个世界还有你在乎的人、和很在乎你的人。你不知道,我多想多想??就这样把你自私的留在身边,可是,我知道的??」他手握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为了你的幸福,我必须要送你回去。」 8-2长大 「可是,那你呢?你的幸福呢?」柳映寧说:「我走了,你会很孤单,比之前更孤单。你会记得我,记得我们的一切??这房子里的每一个东西,都有我们的回忆。」 「我知道。你在人界,也会回到这间房子里,我们会在重叠的空间里生活,同一个房间睡觉,我们很近很近??也许,你偶尔也会感觉到我。」徐初辰说。 「只是,我们那么靠近,却永远无法在一起。」柳映寧说。 徐初辰低下头,说:「没关係,只要你别忘记,我喜欢你。只要你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男孩,很喜欢很喜欢你,这样就够了。」 「记得??」柳映寧低声呢喃:「我甚至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记得你?如果,我的记忆也在穿越二十一天之后,被洗刷掉了,怎么办?」 徐初辰沉默几秒,然后抬起头,扬起温柔的微笑,说:「那也没关係,只要我还记得,记得我喜欢你,那么我们的回忆,就永远存在。你忘记了,也没有关係,我会帮我们记得。」 柳映寧倒在他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也许,这就是长大,或许,这就是勇敢的代价——可是,她没有后悔,因为那些曾经,已经足够让她记得一辈子。 * 「叩叩叩」清脆声响,柳映寧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外,听见「进来——」的回覆,推门而入。 周幗坐在办公桌前,翻动资料夹,瞥了她一眼,说:「是你啊,什么事?」 柳映寧微微鞠躬,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说:「周老师好,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谈谈徐初辰的事情。」 周幗的脸垮了下来,说:「你以为你是谁?他妈妈?凭什么和我谈他的事?」 「他没有妈妈,他爸妈都死了。但是老师你早就知道了吧?他是绿叶计画的学生。」柳映寧说。 「所以呢?」 「他爸妈的死,对他造成创伤症候群,而那一首『月光』,我想就是事发当时的那一首歌。」柳映寧说。 周幗停下了手上动作,没有说话。 「他很有才华,对钢琴更是拿手,这些我想老师你都很清楚的。他之所以无法弹奏月光,是因为他儿时的创伤??所以,我恳求你,能不能网开一面,让他不需要弹到最后?」柳映寧说。 周幗嘴角抽动,双手交叉在胸前,说:「你现在是要我——打破自己的原则?」 「我是希望你,给一个受过伤的学生,更宽容的机会。」柳映寧说。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宽容?」周幗提高语调。 柳映寧抿了一下嘴唇,意思很明显。 「他平常翘课,暑修也翘课,张老师来为他求情,我也答应让他暑修考了,这样还不够?」周幗说。 「我了解老师的想法,觉得必须坚持立场。」柳映寧说:「可是,如果你看到他弹奏『月光』时,脸上痛苦的表情;如果你知道他在深夜里,会念念不忘着『琴』这个字;如果你懂他的痛苦、他的寂寞、他的悲伤,也许,你就能明白我的请求。」她九十度鞠躬,双手贴着身侧,眼望地板,说:「拜託你,周老师,给他一个宽容的机会吧。」 周幗没有回答,只是用笔敲着桌面,发出「搭、搭」的声音。 隔了一会,他终于松口说:「好吧。他只要出席考试,我就给他过。」 柳映寧惊喜交集,双手合十在胸前,连连称谢。 周幗嘴角微勾,说:「你很喜欢他,是不是?」 柳映寧点点头,眉间洋溢着悲伤,大声说:「是的,我很喜欢他。」 徐初辰说过,只要他还记得,他们的回忆就永远存在。现在,周幗老师也知道了,如果多一个人知道,会不会这段回忆,就更雋永了一些? 她转过身,擦去眼角的泪水,走了一段落,忽然听见身后呼唤的声音。 「柳映寧,给我站住——」 柳映寧转过头,看见王季嵐双手插腰,快步朝她走来。 要是在平常,她一定假装没听到,迅速开溜。可是今天,她却挺身迎上前去。 「嗨,好久不见。」柳映寧挥挥手。 王季嵐挑挑眉,在她几步前站定,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柳映寧一怔,说:「什么意思?」 「你上次和我瞎掰了一个故事,把我支开,后来又搞失踪,让我们找你找了好久。」王季嵐说:「你可真会啊,一下说自己是表妹,一下说自己属于另一个世界,把我耍得团团转。说好的你要离开呢?你这么碍眼,怎么还在这里?」 「我要离开了。」柳映寧垂下眼瞼,说:「这一次,我真的要离开了。」 「哼,最好是。」王季嵐抬高下巴,斜睨着她,说:「这一次,我才不会相信你。真不晓得初辰学长看上你什么,他这么单纯,大概是被你无辜的小绵羊脸骗过去。你骗他什么?你迷了路,需要他收留你?你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天使?我告诉你,不管你再编什么谎言,我都会揭穿你。」 8-3明天 柳映寧凝视着她,嘴角带着笑意。 「干嘛,笑什么?」王季嵐说:「有什么好笑?」 「你很关心他。」柳映寧说。 「那又怎样?」王季嵐用手指捲着发梢。 「那很好,」柳映寧咬了一下嘴唇,说:「我就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 柳映寧顿了一下,拉起王季嵐的双手,说:「以后,初辰就麻烦你了,请你好好照顾他。他喜欢吃咖哩饭,不喜欢辣和洋葱,番茄只吃生的,不能炒菜一起吃。他开不开心都不会写在脸上,你要一直关心他,晚上睡不好会做恶梦,还有??」 「停——」王季嵐皱起眉头,说:「你在干嘛?」 「我??我在跟你说他的习惯,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照顾他。」柳映寧说。 「你要去哪里?」 柳映寧摇摇头,说:「我说了,我要离开了。这一次,真的要离开了。」 「你??可是??我??你真的要走?」王季嵐说。 「真的。」柳映寧说。 「这、这么突然?」王季嵐说:「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你要留下来没差啊。我没有要逼你走。」 「谢谢,可是,我没有办法留下来。」柳映寧说。 王季嵐压低声音,说:「是要去那个世界吗?」 柳映寧点了点头。 「那你??还会回来吗?」王季嵐说。 「干嘛?你会想我?」柳映寧说。 王季嵐努了努嘴,扭了一下脖子,说:「没有啊,只是就找不到无辜的小绵羊可以骂了。」 柳映寧笑了,生平第一次,看见王季嵐开玩笑的模样。她突然有种预感,她会怀念眼前的人。 「那??勉为其难??这张照片,送给你吧。」王季嵐翻开随身包,掏出一张拍立得照片。 柳映寧接了过来。那是那天在张菁柔老师家里的后花园,大家一起大合照的画面。 那时她露齿而笑,望着镜头。而徐初辰凝望着她,嘴角上扬。 「谢谢,」她的胸口起伏,眼泪又差一点要掉落,哽咽的说:「这是我最想要的礼物。」 那天夜里,柳映寧和徐初辰躺在顶楼的屋顶上,仰望着夜空。 乌云遮蔽了半片月光,只露出一点点月晕,昏黄而朦胧。不过,这已经是最近难得的好天气了。 柳映寧手枕着头,和徐初辰肩靠着肩,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用力抿起嘴角。 在这最后的相处时刻,她要开心,她不能哭。 她举起右手手掌,覆盖住月亮,说:「你觉得,我们看到的,会是同一颗月亮吗?」 「一定是的。」徐初辰说。 「那你觉得,如果我和月亮说话,你会听得到吗?」柳映寧说。 徐初辰轻笑一声,说:「听得到。」 「那太好了。以后,我想说心事的时候,我就到顶楼这里,说给你听。」柳映寧说。 「你不是说,顶楼空荡荡的,你最害怕一个人到顶楼了吗?」徐初辰说。 「以后不一样。因为我知道,你会在顶楼陪我,听我说话。」柳映寧说。 徐初辰侧过身,面向着她说:「那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我喜欢你,我好想你??」她也跟着侧身,凝视着他的眼睛,「每天说一遍,这样我就不会忘记。」 徐初辰沉默片刻,捏了捏她的脸颊,说:「我好希望能有多一点时间。」 「我也是。」柳映寧闭上眼睛。这一次,努力不让眼泪滑落。「我可以再多留一天吗?」 徐初辰深吸一口气,有那么一刻,似乎就要心软。然后他摇摇头,说:「不行,我们说好的。明天,是下一週以来,天气最差的一天,狂风、暴雨、大雷雨,那是最好的穿越时机。」 「如果??如果我没有穿越成功??」柳映寧胃部一阵翻搅,把下一句话吞进喉咙——「她会死的。」 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去思考这件事的成功机率。胆小如她,真的有勇气从顶楼往下跳吗? 「你会成功的。」徐初辰大声说,阻止了她的胡思乱想。 「嗯。」柳映寧吞了一口口水,挤出笑容。 「明天,我一考完试,就会去学校顶楼送你。你要等我,好吗?」徐初辰说。 「好。」柳映寧伸出右手,握住徐初辰伸过来的手掌,两人十指紧扣。 他轻轻一拉,把她往他的方向拉去。她依偎在他怀里,月光倾泻,晚风轻拂,只希望把时间暂停在这一刻。 明天,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 8-4灵研社的创社社长 周达仁站在封锁线外,隔着一段距离,眺望旧文艺大楼。 几名警察进进出出,头上戴着工人用的黄色安全帽。每当有人从建筑物走出来时,周达仁都会屏气期待一下,然而,每次都是希望落空。 从报警之后,警察已经持续搜索好几天了,仍然没有找到失踪的柳映寧。虽然他本来就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带着一点点的希望,希望能有奇蹟出现。 警方那里也透过一些管道,联络了柳映寧的爸妈。他们听闻恶耗,晴天霹靂,正从埃及赶回。 角落站着一群穿着西装的人,对着大楼指指点点。周达仁有一次故意从他们身边经过,瞥见他们手上的建筑结构图,正讨论要拆除旧文艺大楼。 这样也好吧,拆了以后,就不会有下一个受害者了。 「他们要撤了。」冯咏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转过身,她的短发被风吹乱,在脸上肆意拍打。 「撤了?」周达仁说:「这么快?」 「好几天了。」冯咏箏说。 周达仁低下头,压抑住的悲伤又再一次掀起波澜。他别过视线,不让冯咏箏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今天晚上,映寧的爸妈就会抵达台湾,警察会和他们说明情况。过两天,这栋大楼就要拆除了。」冯咏箏说。 周达仁望向大楼,想像它夷成平地的模样。他和柳映寧最后一丝的连结,是不是,也会在那一刻消失了呢? 在那之后,明胤高中再没有闹鬼的建筑,没有流传不完的鬼故事。柳映寧将成为一个失踪的不幸女孩,被珍藏在爱她的人的记忆里。 而他将一辈子记得,是他害死她的。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他们转过身,看见一对中年夫妻朝封锁线奔来,大声说:「不能拆除——不能拆除——」 「又是他们?」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皱起眉头,挥了挥手。 「不能拆除——」那对夫妻在封锁线前停下脚步,苍白的脸上满是风霜。 「我儿子还没找到,他还在里面。」男人沙哑的说。 女人抓住封锁线,似乎想要衝进去,说:「你们不能拆!拆了的话,我儿子要怎么回来?」 周达仁眼睛睁大,立刻联想到日记里多年前的失踪男孩。难道,他们就是男孩的爸妈吗? 他从怀里掏出日记,走上两步,说:「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他翻到那张被圈起来的照片,说:「请问你们失踪的儿子,是他吗?」 女人先是一愣,突然间瞳孔瞪大,伸手抓过照片,说:「你怎么会有我儿子的照片?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抱歉,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周达仁说:「只是??我朋友也失踪了。」 「你朋友也失踪了?也在这栋大楼里吗?」女人说。 「是,她在这里失踪的,就在几个礼拜前。」周达仁说。 女人乾枯的手指赫然握住他的手腕,像铁鍊一样紧紧拴住,说:「那你要帮帮我们,快阻止他们拆除大楼。」 周达仁摇摇头,说:「那栋楼已经造成太多悲剧,为什么不拆掉?」 「因为拆掉——他们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女人说。 周达仁吞了一口口水,那已经浇熄的希望,似乎又看见了点点馀烬。「他们??本来就回不来了,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女人不断摇头,说:「他们只是忘了回家的路。所以,我们要为他们永远保留这一条路,当他们有一天想起来,才找得到路回家。」 周达仁望着女人的双眼,她的眼周遍佈皱纹,可是那双瞳孔还散发着光芒——那是希望。 她一直深信着,有一天儿子会回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这么多年了,这对夫妻都未曾绝望,那么,他是不是也不应该轻易放弃希望? 「亲爱的,我们别为难小孩子了。」男人轻轻拨开女人紧抓的手,向周达仁点了点头,说:「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 「他会回来的,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女人低声喃喃。 「我知道,我们去找何议员,请他帮忙。他帮过我们一次,一定也可以帮我们第二次。」男人扶着女人的手臂,越走越远。 冯咏箏走上前,和周达仁并肩站着,望着他们的背影,说:「真可怜,我无法想像??身为父母的心情。」 周达仁叹了一口气,她说出他心里的坎。他也无法想像,未来他该怎么面对柳爸柳妈。他肩膀无力的垂落,手上一松,那本日记「啪」一声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冯咏箏捡了起来。 「一本日记,我在灵研社找到的。当年有个人,不知道是谁,也在寻找失踪的朋友??」周达仁的话停了,因为他看见冯咏箏脸上的表情。 她双眼圆睁,盯着日记上的字跡,反覆细瞧。 「怎么了?」周达仁说。 「这个笔跡??我认得。」冯咏箏说。 「你说什么?」周达仁说:「是谁?」 冯咏箏放下日记,说:「是我姐姐,灵研社的创社社长。」 8-5日记主人 周达仁和冯咏箏搭上晚班的公车,前往郊区的国立大学。 他们在路口下车,走了一段路,来到学校宿舍的侧门,远远看见一个女大学生站在路灯旁,向他们招招手。 她有着一张瘦削的脸,眉毛间的神韵,和冯咏箏有七分相似。周达仁瞧了一眼,立刻就知道她是谁。 冯咏箏跟着挥手,两人快步往前走去。 「你好,我是周达仁,是灵研社的社员,也是咏箏的朋友。」周达仁伸出右手,说:「你一定就是咏箏的姐姐。」 「看来不用我介绍了。」冯咏箏挑挑眉。 「你好,」女大生点了一下头,路灯的光线打在她的侧脸上,眉间隐约带点忧愁,「我是咏箏的姐姐,我叫冯咏琴。你们在电话里说,有急事要问我?」 「不好意思,因为事情比较紧急,所以赶过来问你。」周达仁从口袋掏出那本破旧的日记,递到冯咏琴眼前,说:「请问,这是你的日记本吗?」 冯咏琴瞪大眼睛,僵了几秒,说:「这??你们找到了?我一直以为我弄丢了。」 周达仁深吸一口气,心脏砰砰跳动。过了这么久,他终于找到日记的主人——那个和他一样,正在寻找失踪朋友的人,竟然就是冯咏箏的姐姐? 「真的是你!」冯咏箏说。 「你们??在哪里找到的?」冯咏琴接过日记,轻轻抚摸着书背。 「在灵研社社办。」周达仁说。 「果然是在社办弄丢的??」冯咏琴低下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说:「旧文艺大楼,还在吗?」 「后天要拆了。」冯咏箏说。 「什么?」冯咏琴抬起头,顿了几秒,又垂下脖子,说:「还是到了这一天啊。」 「拆除会怎么样吗?」冯咏箏说。 「拆除——」冯咏琴拍了拍日记,说:「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谁?」冯咏箏说:「谁回不来了?」 冯咏琴摇摇头,却没有回答。 周达仁踏上一步,说:「请问一下,当年,你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过去快三年,现在大楼也要拆了,已经没什么好説的。」冯咏琴说。 「我的朋友也在旧文艺大楼失踪了。」周达仁说:「我想,你最能懂我的心情。」 「你的朋友?噢,我很抱歉。」冯咏琴眼望着他。那一刻,他从她眼底看见深深埋藏的悲伤。 「姐,你就说嘛!我们都大老远跑来了。」冯咏箏说。 冯咏琴思索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他们在人行道上的长椅坐下,冯咏箏把柳映寧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冯咏琴听完,用手扶着下巴,说:「你们遇上的状况,和我的朋友很像。」 她翻开日记,一开始几页,是好多学生们的大头照。「这是我那时候做的调查,调查五十年来,就学时期失踪的学生们。」 「哇,五十年来,你真的很努力。」冯咏箏说。 「是啊,当时的我,紧抓住每一条线索不放,可惜,却还是什么都留不住。」冯咏琴翻过一页,那位被圈起来的男学生映入眼帘,她凝望着照片,沉默片刻。 「他是我国中同学,有段时间,我们曾经很要好。后来升上高中,我们不同班级,但是他还是常常会来找我。他讲话很直,很衝动,有时候会和人打架,但是对我一直都很温柔。直到高一下学期,我交了男朋友??」冯咏琴说。 「什么?你交了男朋友?」冯咏箏说:「我竟然完全没发现。」 「当然不能让家里知道啊,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了,我还能出去玩吗?」冯咏琴吐了一下舌头。 「但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他?」周达仁说。 「那个时候太年轻,根本不懂他的心意。他知道以后,只说替我开心,还说如果宏儒没有好好珍惜我,他会替我教训他。」冯咏琴抬头望着夜空,说:「那个时候,我还真以为他在开玩笑。」 「宏儒,是你那时候的男朋友吗?我要记下来,回去好告状。」冯咏箏说。 「你去啊。我想我也应该快要有你的把柄了。」冯咏琴视线在冯咏箏和周达仁之间飘来飘去。 「别乱说。」冯咏箏撞了一下她的手肘,竟有些不好意思。 8-6 希望 周达仁却是笑笑的耸肩。 「交男朋友之后,他就很少来找我了,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宏儒会吃醋生气,只是那时候我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意。」冯咏琴说:「过了几个月,我发现宏儒背着我偷吃,我很生气,和宏儒吵了一架,一路哭着走回家。后来,他知道了这件事。」 「他做了什么?」周达仁坐直身体,知道就要说到重点了。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冯咏琴紧闭双眼,眉头紧紧皱起,说:「直到暑假时,我才得知他失踪了。」 「怎么会?」冯咏箏说。 「有人说最后看到他的身影,是在废弃的旧文艺大楼。警察封锁大楼,进行了搜索,却什么也没找到。过了一个礼拜,他们撤离了,于是我自己闯进旧文艺大楼,想要寻找他留下的任何线索。一连好几天,却什么都找不着。」冯咏琴说。 周达仁点点头,完全感同身受。这状况和他们一模一样。 「有一次我经过生物教室,以为有声音,结果那只是一隻老鼠。有好几次我以为看到人,走过去却只是窗户反光。那个时候,对每个跡象都充满希望,却又一次次换来失望。后来,宏儒在吵架后主动和我示好,然后道歉,我们又再一次交往。他陪着我走过一遍遍的走廊,我们一起寻找他,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冯咏琴说。 「什么不对劲?」周达仁说。 「他很害怕。他不是这么胆小的人,可是,我却能感觉到他其实很害怕。」冯咏琴抬起头,说:「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傻。我一直相信宏儒,很感谢他陪着我经歷这一切。」 「直到高二开学后,我决定创立『灵异研究社』,为的就是假借社团名义,让我能继续寻找他。直到那一天,有个宏儒的朋友,终于告诉我真相——」冯咏琴语音越来越哽咽。 周达仁想起日记里最后一行模糊的字跡:「九月十五日,心被撕开了,真相竟是如此令人难以承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谜底即将揭晓。 「他是为了我。」冯咏琴彷彿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够说出话来:「他知道宏儒辜负了我,生气的去找他理论,两人大打一架。宏儒越想越不甘心,约他放学后,在旧文艺大楼说清楚,他单身赴约。没想到,却中了宏儒的计谋。宏儒和朋友把他关在三楼的男厕,用扫把顶住门,不让他出来,两人就这样回家了。」 周达仁和冯咏箏同时倒抽一口气。 「他们本来想关他一个晚上,给他教训,没想到隔天两个人都忘记这件事,直到三天后才想起来。他们回到厕所,发现扫把依旧顶着门,两人打开门,却发现——他消失了。」 周达仁失声说:「三楼厕所,难道他就是??」 「是他没错。一直以来人们口中的传闻,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冯咏琴眨眨眼睛,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 周达仁心绪激动,忍不住站起身来,感觉脑中思绪奔腾起来。 一直以来消失的那个男孩,发生了和柳映寧一样的事情,他们都在这个世界失踪了,成了有时候会看见的鬼魂。 那对夫妇们不放弃的希望,冯咏琴曾经的执着,都让他再一次相信,映寧是可能会回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我相信,他只是不小心去到另一个世界。我一直相信,他还活着,他会找到方法回来的。」冯咏琴说。 「你说的没错,他们只是困在另一个世界里。」周达仁把自己和柳映寧相见的事情说了一遍。 冯咏琴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喜的是想像中的鬼世界真的存在,而且那些人还保有自己的意识,忧的是如果他还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回来?难道是遍寻不到方法吗? 「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给他们更多时间。」冯咏琴说。 「姐说的没错,我们要阻止他们拆除旧文艺大楼。」冯咏箏说。 「怎么阻止?我们只是学生而已。」周达仁说。 他话一出口,三人都是沉默。他说的没错,以他们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改变任何大人的决定。 过了半晌,冯咏箏突然睁大眼睛,站起身来,说:「你说的没错,我们只是学生。可是,学生也有学生的力量,我们可以连署,发动网路的舆论力量,也许还有那么一点机会。」 「好主意。」冯咏琴附和说:「标题名称就叫做『给他们一条回家的路』。我会找到以前灵研社的成员,一起来帮忙连署。」 周达仁也跟着打起精神,说:「既然这样,我们最好拍个照片或是影片,只要能拍到映寧、他、或是红衣女鬼——那么,相信的人就会更多,也会有更多人来连署。」 当下三人拟定计画。冯咏琴负责架设连署网站和宣传,冯咏箏和周达仁则会在明天晚上,再一次潜入旧文艺大楼,拍摄任何可以增加可信度的画面。 周达仁深吸一口气,食指和中指偷偷交叉,只希望明天,能够再一次遇见柳映寧。 9-1过往 (最后一天) 轰雷阵阵,震耳的回声撼动着整座城市。豆大的雨水溅落地面,彷彿谁将一桶水桶打翻,肆无忌惮的倾泻而下。 这一夜的天空没有月光,只有黑压压的乌云,窒息般的压向大地。 忽然一道刺眼的闪电袭来,劈开暗不见光的黑夜,打在旧文艺大楼的顶楼,像是一道宣判,宣判着这故事的结果。 周达仁身穿深蓝色轻便雨衣,雨衣下的长裤早已湿透,每一步跨出,鞋子都会踩出水来。 他瞇起眼睛,努力在朦胧的视线中,寻找冯咏箏的身影。 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声,他顺着方向看去,冯咏箏穿着黑色雨衣,缩身在树下,向他招招手。 他快步走去,说:「不是说好在后门等的吗?」 「嘘——我刚刚好像看见有其他人。」冯咏箏说。 「谁?」 「不知道。」 他们小跑步奔向旧文艺大楼,雨水打得他们眼睛睁不开来。 黄色的封锁线都已经被收起,只留下几片断掉的碎布,在风中摇曳。 「谁这个时候还会在这里?」周达仁说。 「不知道,我只是看见一道黑影闪过,那身形应该是个人。」冯咏箏说。 「是??是人吗?」周达仁说。 说话同时,他们已来到楼梯口,两人四目相交,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彼此心照不宣,也许那并不是人。 一抹鸡皮疙瘩爬上周达仁的后颈,可是,那就是他们来的目的,不是吗?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手电筒,说:「走吧。」 按照计画,他们要前往三楼,拍摄灵异的画面——如果顺利的话。因为三楼是他们之前「见鬼」最多次的地方。 周达仁刚要踏出,突然冯咏箏迅速伸手,按住手电筒的光源,然后用力一拉他的手臂,往角落的阴影处蹲下。 「怎??」周达仁立刻闭嘴,因为他也看到了,通往内走廊的方向,有个黑影在移动。 他转头望向冯咏箏,她点了点头,两人弓起身,小心翼翼的往黑影方向靠近。 他们躡手躡脚的跟着,沿着走廊前进,保持一定的距离。周达仁悄悄拿出手机,按下摄影键,转过一个弯,却没注意到凹陷的地面蓄积了水洼,脚底一滑,「咚」一声摔在地上。 冯咏箏连忙跟着蹲下,两人脸颊贴着脸颊,面朝地面,一动也不敢动。 那黑影微一停顿,突然加快脚步,往更深处走去。 「是人。」冯咏箏小声说。 周达仁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一个人:「鮪鱼?」 两人爬起身来,抬头四望,却已经不见人影。 「他来这里干嘛?不是他坚持要拆除的吗?」周达仁说。 「我想??是愧疚感。」冯咏箏说。 「你觉得是为了红衣女鬼?」 「一定是。」冯咏箏低头思索,说:「这么说来,他只会去两个地方。一个是顶楼,另一个是——」 「生物教室。」周达仁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 冯咏箏点了一下头。 两人垫起脚尖,往生物教室靠近。眼前一片漆黑,两人只得紧靠着教室的墙壁,缓缓摸索前进。 周达仁走了几步,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冯咏箏没有注意到,撞上他的背,发出「哎唷」的气音。 「对不起。」周达仁说。 「别突然停下来啊,我看不到。」冯咏箏说。 忽然指尖传来一阵温度,冯咏箏微微一怔,感觉周达仁的手掌包覆着自己的手,一时竟忘了怎么反应。 「这样就不会撞到了。」周达仁轻声说。 那一瞬间,她的心头小鹿乱撞,只觉得口乾舌燥,说不出半句话来。 「嗯。」她说。 她听见他轻轻的笑,然后拉着她往前走去。 生物教室就在几步远处,他们蹲下身子,听见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达仁鼓起勇气,抬高脖子,偷瞄了一眼,又立刻缩头回来。 训导主任蔡威夷双手放在身后,站在教室中央,望着面前的大理石长桌沉思。 他身后的黑板年久失修,已裂成两截,而墙角的那一尊人体骨头模型,多处缺损,只留下空洞的骷髏头、几隻肋骨、和残破的右小腿。 周达仁等了一会,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菁柔,你恨我吗?」蔡威夷低声说。 风声幽幽,刮过破裂的窗户,却无人回应。 蔡威夷闭上双眼,感受风中的寒意。过往的爱恨情仇袭上心头,一幕幕歷歷在目,时间洗刷冲淡了衝动,只遗留下不可抹灭的哀愁。 「对不起??」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却惊愕得张大嘴巴。 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清秀的脸庞,微凸的小腹,那模糊的身影朦朦胧胧,彷彿随时都会化成泡沫消失。 9-2就像是做了一场很美很美的梦 「是??是你?」蔡威夷睁大了眼睛。 那女人似乎没听见,她的目光望着走廊的方向,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她回过头来,正好对上蔡威夷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时间在一剎那间,恍若静止—— 蔡威夷宽广的肩膀抖了一下,嘴唇颤抖,说不出半句话来。那熟悉的脸庞,儘管多年不见,却依然令人心绪奔腾。 眼前的张菁柔看起来和几年前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条皱纹,可是,神韵却又有几分不同。 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啊??是的,是眼神。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自信和幸福。那是他给不起的。 「对不起??」他涨红了脸,彷彿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挤出这一句话。 张菁柔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许她听不见?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张菁柔凝视着他,揉了揉眼睛,眼睛里多了几分困惑。她歪着头,那表情竟然像是完全认不出他。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她根本不记得他,不记得过去那些年发生的风风雨雨,爱恨纠葛—— 他倒抽一口气,踉蹌后退两步。 原来这几年的心心念念,早在她心里云淡风轻。他愧疚,他难受,他时时刻刻都不敢面对过去的自己,那个伤害她伤得多残忍的自己。 他觉得自己害了她的一生,她会一辈子恨他、诅咒他。而那些念头,到头来只是他的狂妄。 他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她早已走出那些过去,她早已然淡忘。 她甚至不记得他了。 他扶着墙壁,跌跌撞撞来到门口,然后衝出教室。 守在教室外的周达仁和冯咏箏对看了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达仁反应迅速,立刻举起手机,朝教室内录影——然而,教室内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突然间,一双细长的腿出现在他左手边。 他抬头一看,那是柳映寧。 * 就像是做了一场很美很美的梦。 梦里面,有你的形状, 还有我们开心相拥的笑容。 你指尖的温度停留在我的脸庞, 我瞳孔里倒影着你眼睛弯成月弯的模样。 我还记得,我还陶醉着, 怎么才一眨眼, 梦就醒了。 就像是,做了一场很美很美的梦。 梦醒了, 还带着一点不捨, 眼角还留着一抹泪痕, 再多么难过,再多么不捨, 毕竟还是醒了。 就算再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也再回不去梦里了。 望着你的脸庞, 我告诉自己要勇敢, 不能让你掛念担心, 于是扬起嘴角,挤出微笑, 努力挥手说再见。 这一切都很美好, 感谢你曾经给了我一场很美很美的梦。 这一天,柳映寧和徐初辰走去学校的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 徐初辰左手撑伞,右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掌,一刻都没有放开。 雨声滂沱,填满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压抑住满溢的悲伤。 如果永远都不要放开有多好呢?如果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那会有多幸福呢? 但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学校,来到华艺大楼前。徐初辰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说:「那,我去考试了。」 「嗯,你要加油。不要太勉强,只要尽力了,那就够了。」柳映寧说。 徐初辰点了点头,说:「你要等我,我想要送你最后一程。」 「好。」柳映寧说。 她望着徐初辰上楼的背影,咬着嘴唇,逼自己转身。她不能哭,她不能让他看到她的不捨,否则,他会心痛的。 她大步走过走廊,深吸一口气,突然闻到一股蛋糕香。 是张菁柔老师吧? 她想起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是张老师让她卸下心防,让她相信,这个鬼世界还是有好人存在。 也许,是该跟她说一声谢谢,还有道别。 柳映寧走向家政教室,停在门口前,看见张老师在烤箱前忙东忙西的身影。 倏然,脚边有道残影一闪而过,她瞇起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是剃头妖精吧?她知道侯毕列一定会这么说。 张老师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忧无虑,或许忘了过去,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吧? 然而,她却仍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人界的伤心事。永远被埋在鼓里,是一种幸福,可是,她永远无法真正放下这段过去。 她会在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的情况下,永远和过去绑在一起。 柳映寧右手握拳,下定决心,她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知道了真相,她才能选择留下或离开,她才能真正的明白自己。 「对不起了,裴老师。」柳映寧在心中默念,然后往前跨出一步,深吸一口气,说:「老师,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9-3你的梦都是真的 「嗯,」张菁柔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烤盘,说:「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严肃。」 「老师,你在这里过得幸福吗?」柳映寧说。 「这里?」张菁柔说:「我过得很幸福啊。」 「那晚上呢?」 「晚上?」 「你会做恶梦吗?」柳映寧说。 张菁柔呆了几秒,说:「你怎么知道?」 「你有时候会突然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好像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你觉得很伤心,可是你却想不起来了,对吗?」柳映寧说。 张菁柔双眼圆睁,说:「你??你怎么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裴老师叫我千万不要跟你说,可是,我觉得你应该要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柳映寧说。 「什么意思?」 柳映寧直视张菁柔的双眼,说:「老师,你的梦都是真的,都是你曾经经歷过的事情。」 张菁柔摇摇头,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柳映寧把「人界」和「灵界」的分别说了一遍,张菁柔听得似懂非懂,只是歪着头瞧她。 「老师,你记得你跟我说过,华艺大楼在颳风下雨天的时候,会听到这栋楼在尖叫吗?」柳映寧说。 「我记得呀,那是学校的传说。」张菁柔说。 「那是传说,可是也可能是真的发生的事。因为在气候不稳定的时候,特别容易產生裂隙,很可能造成声音的穿越。」柳映寧说:「在人界,这栋大楼是废弃的建筑,有很多学生喜欢在半夜跑进来探险,看见什么都乱叫鬼叫的,所以,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 张菁柔用手顶着下巴,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了,那跟我有什么关係?」 「那就是重点——老师,你是从『人界』穿越过来的。」柳映寧说。 张菁柔嘴巴微张,满脸困惑,似乎听不懂柳映寧的话语。 柳映寧踏上一步,语气坚定的说:「老师,你和我一样,来自人界。」 张菁柔眉头皱起,说:「你在说什么?我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在这里生活。」 「不是的,老师,你会这样想,是很正常的,因为你早已遗忘了自己的过去。你想想人们口中的你,说你第一次来学校面试的故事,你是不是半点印象都没有?那是因为来到这里以后,你慢慢会忘记所有过去,忘记另一个世界,忘记自己是谁,开始融入这里。你会以为自己本来就是在这里生活着。」柳映寧说。 「我??」张菁柔表情有些动摇了,可是仍不断摇着头,「不是,我本来就在这里。」 「老师,我要你认真回想小时候的事情,只要一件事情就好。你爸妈、你小时候衣服、或是谁陪在你身边,你是不是一件都想不起来了?」柳映寧说。 「我??我??」张菁柔闭上眼睛,努力思索,可是却只找到一片空白。 柳映寧静静等待着,看见她的眉间越来越紧锁,那痛苦的神情让她也跟着心疼。她知道,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的。 隔了一会,张菁柔抬起头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在人界??经歷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张菁柔说。 柳映寧深吸一口气,说:「老师,你确定要知道吗?」 「我想知道。」张菁柔说。 「那是很悲伤的过去,是每次都会让你在梦里流泪的记忆。」柳映寧说:「老师,你确定吗?」 张菁柔点了点头,毫不犹豫。 「好吧。」柳映寧拉过一旁的高脚椅,和张菁柔面对面坐下,说:「好多年前,你本来是人界的老师,在明胤高中教书,和学校里的一个男人秘密交往。他的名字——叫做蔡威夷。」 听到「蔡威夷」三个字,张菁柔的肩膀抖了一下。她回头望向刚刚蔡威夷出现的地方,脑中陷入五里雾中。 「我不敢完全确定你们发生什么事,但是,我想,他可能辜负了你。」柳映寧说。 听到这里,张菁柔的眼眶缓缓泛起泪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只知道,有一种无助的悲伤紧紧包围着她。 「听说,你因为他伤心过度,不幸流產,后来??从旧文艺大楼的顶楼往下跳??」柳映寧说。 张菁柔倒抽一口气,过去的破碎记忆撞进她胸口,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手按胸口,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后来越走越快,无法再承受排山倒海的回忆。那时候的一幕幕,在脑中重新播放,彷彿被人掐着脖子,逼迫着重温那些痛楚。 柳映寧看见她失控的模样,突然有一股懊悔。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是不是不该再一次掀起那结痂的伤疤? 9-4祝你幸福 张菁柔大口喘气,泪如雨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是他??原来刚刚那个人,是他。」张菁柔说。 「你想起来了?」柳映寧说。 「有些回忆像梦一样闪过,有些细节我记不得了。可是,那绝望的感受是这么的强烈,彷彿多一刻都无法承受,强烈到??我相信,我那一刻选择了跳楼。」张菁柔凝视着远方,细细思索,说:「那感觉是那么强烈,好像还是昨天,可是记忆却是那么虚幻,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老师,我说这些话不是要让你重新伤心的。我只是??要离开了,所以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一切。」柳映寧说。 「你要离开?你要去哪里?」张菁柔说。 柳映寧抿抿嘴,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我要回去了。」 「我们可以回去?」张菁柔说。 「可能吧,我不敢确定。只是这是唯一的机会,我总是要试试看吧。」柳映寧挺起胸膛,说:「人总要勇敢一次的,不是吗?」 张菁柔摸了摸她的头。两个人紧紧抱紧彼此,宛如在海上漂泊的船隻,找到另一条迷失的小船。 过了半晌,两人终于松开了彼此。 「老师,谢谢这段日子你对我的照顾。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可能不会相信这个世界,可能永远觉得这世界充满敌意。」柳映寧说。 「不会的,不管遇到谁,你都会喜欢上这个世界,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张菁柔说。 柳映寧吞了一口口水,正色说:「老师,我必须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要跟我回去吗?」柳映寧说。 张菁柔低头思索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不,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她抚摸着隆起的肚子,面露微笑,说:「我属于这里。」 「我知道了。」有那么一瞬间,柳映寧好羡慕她,羡慕她能够拋开人界的一切,留在这个幸福的世界。 她挥挥手,说:「那就再见了,老师。祝你幸福。」 「再见。」张菁柔微微一笑,说:「你也要幸福。」 柳映寧转身走出教室,张菁柔的话在脑海里打转。 她们都意外来到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张老师选择留下来,而她却要在挣扎中离开。 一边是家人,一边是情人。她的心彷彿被拉扯成两半,时时刻刻都在纠结。 就在此时,她听见脚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头一看,周达仁和冯咏箏的脸庞映入眼帘。 「映寧?」周达仁睁大眼睛,猛然站起身来。 再一次见到他,柳映寧心绪奔腾,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就在此时,看见他举起手机,一个劲的对她录影。 「你在干嘛?」柳映寧想用手拍掉,手机却从手掌心穿过。 「你听我说,旧文艺大楼要拆除了,你必须赶快回来。」周达仁说。 也许是天气恶劣的关係,让时空裂隙更加不稳定,这一刻他的声音特别清晰。 「什么?什么时候?」柳映寧说。 「这两天,你赶快回来。」周达仁说。 「我要回去了。」柳映寧说。 「真的?」周达仁双眼圆睁,张大嘴巴,一时不敢置信,说:「真的假的?什么时候?」 「我是说,我想回去,我可能可以回去,但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柳映寧说。 周达仁踏上一步,说:「你说真的吗?你找到方法回来了?」 「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方法。如果失败了,那我可能就在这个世界里魂飞魄散了。」柳映寧咬了一下嘴唇。 「柳映寧,你别乱说话!」周达仁皱起眉头。 「我是说真的,如果你这两天没听见我的消息,那么,就当我死了。请你转告我爸妈,好好照顾身体,不要掛念我这个女儿。也请你保重,记得要过自己喜欢的人生。」柳映寧说。 「映寧,你不要说这种话。」周达仁说:「如果这个方法没有把握,那么我们就等等,等找到万无一失的方法。」 「我不能等了,我的时间就快到了。」柳映寧摇摇头,说:「没有万无一失的方法。我们永远无法预测结果,人生的每一步本来就都是冒险。」 「可是,我不能失去你——」周达仁顿了一下,回头瞥了冯咏箏一眼,又转回视线,说:「我是说,我们不能失去你。」 柳映寧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可是,这是我唯一可以回去的机会了。」 沉默在空中蔓延,他们都知道,这一次见面之后,不是重逢,就是永不相见。 「如果是这样,那我相信你。」周达仁挤出笑容,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冯咏箏点头说:「我们等你回来,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知道了。」柳映寧手握拳头,说:「我一定会回去的。」 望着她坚毅的眼神,周达仁突然想到什么,说:「那么,有件事情要顺便拜託你。」 「什么事?」柳映寧歪头说。 她在灵界也能帮上人界的忙?难道是要她装鬼吓人吗? 9-5照片里的男学生 周达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男学生的照片,凑到她眼前,说:「这名男学生,也是来自人界。你能找到他,带他一起回来吗?」 柳映寧视线对上照片的剎那,瞳孔斗然放大,胸口剧烈起伏。一道电流从头顶窜到脚尖,让她全身僵直。 照片里的男学生,面容青涩,五官却再也熟悉不过—— 那是徐初辰。 柳映寧伸手抓过照片,然而,她的手指却如幻影般穿梭而过。 这张照片出现在人界,已足够说明一切——徐初辰也是从人界穿越来的。 她一拍额头,恍然大悟:他午夜梦回的恶梦、对于儿时父母没半点记忆、为什么被加入绿叶计画,都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他不是因为父母的意外罹患创伤症候群,而是因为忘记了人界的记忆,所以过去才一片空白。 他在过去经歷了什么悲伤,才会在夜里心心念念。直到这时候她才发觉,徐初辰和张老师的际遇,竟是如此的相似。她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呢? 周达仁望着她的表情,心底瞬间明白了。 「你喜欢他?」他说。 柳映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说:「他发生什么事?」 「他,就是三楼厕所消失的男学生。」周达仁说。 柳映寧用手遮住嘴巴,发出惊呼声。「什么?你说的是,那个厕所男学生的传说?」 「嗯,他因为和人结仇,被关在厕所里三天。后来当他们打开门时,他已经消失了。」周达仁说。 「为什么他和人结仇?」柳映寧说。 「为了替他喜欢的女孩出一口气。」周达仁说:「说来话长,总之那个女孩,刚好就是冯咏箏的姐姐——冯咏琴。」 「冯咏琴??」柳映寧恍然大悟,他在睡梦里反覆呢喃的「琴」字,不是因为钢琴被当掉,而是因为这个女孩。 可是,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自愿或是非自愿的情况下,穿越来到灵界呢? 柳映寧还想再问,突然一阵闪雷劈过,雨势骤然变大,盖住周达仁接下来的声音。一眨眼间,眼前的人影消失了。 「周达仁?」她大声说。 她和人界之间的连结,又再一次无预警的被切断。 她的心空荡荡的,一时手足无措。然而,耳边除了轰隆声作响,什么都没留下。 也许这才是人生吧,总是会毫无预兆的失去什么,才让拥有显得特别珍贵。 风雨声中,一缕细微的钢琴声悠悠炊起,随风飘摇,和灌满耳朵的雨水声交织成违和的乐章。 柳映寧侧耳倾听,那旋律如此熟悉,是那首「月光」。 徐初辰已经在考试了吗?他到最后一刻,能够克服忘谱的这个关卡吗? 她脑中回放他说过的话:「我就是没办法弹奏最后一个段落。每次弹到最后一段,我的脑袋就会陷入一片空白??好像??好像很难过、很生气??然后我几乎不能呼吸??」 该不会,他无法好好弹完「月光」的原因,是跟穿越的时候有关? 他说,他无法记得最后的乐谱,脑袋会陷入一片空白,那不就是回想起「人界」相关的记忆时,最常会发生的状况吗? 他在穿越时,是不是听到了这一首曲? 她越想越是激动,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一路从快步走变成奔跑。衝过走廊,三步併两步的跳上楼梯,一转眼,来到三楼的音乐教室前。 徐初辰坐在钢琴前,闭上双眼,灵活的双手在琴键上跳跃。那陶醉的神情,不管看过几遍,都能让柳映寧心跳加速。 周幗站在讲台前,板着一张脸,手上拿着板子涂涂写写。 曲已过中段,迎来尾声。几个音符过后,琴音开始混乱,断断续续,忽快忽慢。徐初辰的眉头皱了起来,手上却还在努力弹奏。 柳映寧看得心疼。他是为了达成和她的承诺,才这么努力弹奏的吗? 然而琴声濒临破碎,已然不成曲调。望着他脸上困惑而痛苦的表情,柳映寧再也忍耐不住,奔进教室。 「不要弹了——」她大声说。 徐初辰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她,微感诧异,琴音紊乱,然后嘎然而止。 周幗脸上堆满愤怒,嘴巴一张,眼看就要开骂。 柳映寧毫不在意,逕自走向徐初辰,说:「不要弹了,跟我走。」 「映寧,你??」徐初辰说。 「我终于明白了,你会这么痛苦,那是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柳映寧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越走越近。 「你在说什么?」徐初辰说。 柳映寧来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掌,说:「我刚刚才发现,你和我一样来自人界,所以你才会对过去、对爸妈都没有记忆。」柳映寧说。 徐初辰摇摇头,说:「映寧,你忘了,我还有个奶奶。」 9-6我们要回家了 「初辰,我一直都捨不得告诉你,因为我怕你听了会失望。」柳映寧叹了一口气,说:「你的奶奶徐芽??其实是基金会负责人。他们专门认养和资助流浪儿童,也和学校合作推出绿叶计画,资助需要帮助的学生上学读书。」 徐初辰先是挑高眉毛,然后眉头向下,缓缓皱成一个结,「你的意思是——我是绿叶计画的学生?」 柳映寧抿着嘴唇,回头看了周幗一眼。周幗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犹豫片刻,仍是点了点头。 徐初辰的身体晃了一下,不断摇头说:「我奶奶,不是我亲奶奶?只是基金会的负责人?」 柳映寧嘴巴紧闭,不愿再打击他。一直以来,去夏卡拉岛找奶奶是他努力的动力,当这一切都不再真实,还有什么能够相信的呢? 「是。」周幗替她回答了。 「所以,我??我真的是孤儿?」徐初辰说。 「不是的,你不是孤儿。你和我一样,来自人界。」柳映寧停顿了一下,说:「你??你记得『冯咏琴』这个名字吗?」 徐初辰先是愣住了,满脸困惑,然后一点一点,从困惑逐渐转为悲伤。他盯着空气,只感受到迷惘和茫然,竟不知自己为什么流泪。 那一瞬间,一股窒息的无助感袭击而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很抱歉。他们说,你被关在旧文艺大楼的三楼厕所里,关了三天。当他们打开门时,你已经消失了。」柳映寧说。 徐初辰不断摇着头,彷彿只要这样下去,就可以否认那是自己的过去。 柳映寧尽可能压低声音,用最温柔的语调说:「我想,你应该是从窗户跳下去了。」 徐初辰暴吼一声,用手按着额头,似乎头痛欲裂。然后,他把头埋进手臂里,左右晃动,像溺水的人在努力挣扎。 柳映寧拥他入怀,多想传递一点温度给他。她知道,这是回忆过程中必须经歷的一部分,很痛苦、很难受,可是,她只能陪着他度过。 隔了许久,徐初辰终于放下双手,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不再迷惘,只是多了几分悲伤。 「我只记得,我那时候的无助和绝望。我无法求救,唯一在身边的,只有一台随身听。」徐初辰说。 「那时候,你一定很无助吧。」柳映寧说。 「我记得一直在听音乐,也许我听了两天的音乐。」徐初辰闭上眼睛,说:「难怪,我的梦里总是那么吵杂,充满了声音。」 「你最后听的那首歌,是『月光』吗?」柳映寧说。 「我想是的。」徐初辰说:「我听着那首歌,想找个出口逃出去??」 「然后,你不小心摔落窗户,来到了灵界。」柳映寧接着说。 徐初辰先是嗤笑一声,然后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大声。笑声里,混杂着无奈和讽刺。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人生失去目标,只能寄託在不存在的奶奶身上。这样格格不入的孤寂感,总让他鬱鬱寡欢,而他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知道,我知道。」柳映寧说:「都没事了,我们要回家了。」 「原来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我的家?」徐初辰说。 柳映寧握紧他的手,说:「你和我一样,都是在这个世界里迷路的人。」 徐初辰凝视着她的眼眸,良久良久,嘴角扬起一道灿笑,说:「那么,你一定是天使,为了拯救我,才降临来到这个世界。」 柳映寧「噗哧」笑了出来,眼角流露调皮的神色,说:「那么,你和我收的住宿费,是不是该归还了?」 「好。」徐初辰说。 「好?」柳映寧微感诧异。 「我用一辈子还你。」徐初辰眨了一下眼睛。 他们相拥而笑,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刻,他们心满意足,再没有什么比得上他们能重新在一起。 不管未来在哪里,人界或是灵界,他们都将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勇敢不分开。 9-7别怕,有我在 狂风呼啸,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落在顶楼的两人身上,浸湿了两人身上的制服。 柳映寧的瀏海黏在额头上,秀气的脸蛋上满是雨水。她眨了眨帘幕般的长睫毛,两行水痕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滑过下巴,匯积在早已湿透的白色衬衫领口。 她双手抱着胸口,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徐初辰明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半透明的衣服黏在他壮阔的胸膛,他甩了一下头发,泼溅出点点水花,眼前的视线终于清楚了一些。 突然一阵「轰隆」巨响,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紧紧包围着他们。水泥的地面为之震动,一道闪光劈开黑色云层,落在斑驳褪色的围墙上。 柳映寧只觉得眼前一花,脚步踉蹌后退。 徐初辰走上一步,把她搂进怀里,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我好害怕。」柳映寧的声音颤抖,毫无遮掩。 徐初辰沉默了几秒,难得诚实的说:「我也是。」 她想挤出笑容,紧绷的脸部肌肉,却让她挤出一副鬼脸。 他吻了她的额头,她紧皱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 「这样,好看多了。」他说。 就算提早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在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又止不住心中的恐惧。可是,到了这一刻,他们早已无路可退。 唯一能做的,只有勇敢放手一博。 柳映寧笑了,握着徐初辰的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是抬头挺胸,脸上的表情多了一分坚定。 「走吧。」她说。 他们一步步走向围墙,然后爬了上去,并肩站立在顶楼围墙边缘。脚下是六层楼高的高度,柏油铺设的地面黑得像是万丈深渊。 雨声隆隆中,徐初辰的声音回盪她耳边,格外清晰。 「你知道吗?」他说:「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谢谢你。」柳映寧微笑着:「如果不是你在身边,我没办法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 他深情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双眼,说:「准备好了吗?」 「好了。」她应和。 下一秒,他们牵手的身影,如纸鳶般飘然坠落—— 两人的身体垂直下坠,猛然间,一道闪电画过,模糊了两人的身影。 * 「淅沥淅沥」的雨声灌满耳朵,冰冷的温度让人手脚发麻。柳映寧卧倒在地,在寒风刮面中,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雾濛濛一片,大雨洗刷着景色,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是哪里?她怎么在这里? 她??她死了吗? 她眨了眨眼,指尖触碰到身下的大理石地板,几片碎砾散落在手边。她的四肢发软,连动动手指头都花费她大量的力气,更没有多馀的力气爬起身来。 就这样躺着吧,她什么事都不想做。 她闭上双眼,思绪一片空白。她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忘记了该做什么事。不如就这样躺着吧,她累到感觉可以躺在这里一辈子。 倏然间,脑海中闪过她和徐初辰手牵手跃下的画面,让她立刻睁开眼睛。对,最后一件事情,是他们尝试穿越了。 他们成功了吗?他又在哪里? 徐初辰的脸庞浮现眼前,给了她一股莫名的力量。她扶着地板,缓缓坐起身来,环视四方。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撼动身后整栋建筑,也震得她清醒几分。 她用力一咬牙,站起身来,左顾右盼。身后的大楼已不是原本完整坚固的模样,相反的,破瓦残砖散落一地,钢筋水泥裸露,年久失修的楼梯上沾满脚印。 而这样荒凉废弃的模样,却令她心跳越来越快。 她的视线滑过地面,地上斜倒着「文艺大楼」的匾额,鲜红如血的字跡,如今看起来恍如隔世。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再也憋不住笑意—— 她回来了! 她终于回来人界了! 她双手高举,对着空气大叫:「啊——啊——」一连叫了好几声,最后大声笑了出来。 她回来了,她真的成功了! 她抬头凝视年久失修的旧文艺大楼,曾经看起来鬼影幢幢,如今看起来不过是多了几张蜘蛛网。 这里的每一物,都如此令她怀念,就连那破旧的楼梯,在她眼里也是如此完美。 能在人界生活,竟然是如此幸福的事。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想过呢? 她手舞足蹈,对着空气笑个不停,忽然间,笑容一滞。有件事情不对劲—— 徐初辰呢? 他们牵着手从顶楼一齐跳下,如果她成功了,他一定也成功了才对。可是,他怎么不在这里。 「徐初辰?徐初辰?」柳映寧来回踱步,大声呼喊。然而除了风声呼呼,没有任何回应。 不可能呀,他一定也成功了。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那道闪电,阻止了他穿越的过程? 她倒抽一口气,一阵寒意窜上背脊。不,不会的,他一定也平安穿越了,对,一定是这样。 她咬着嘴唇,逼自己不去想像更糟的可能,然而呼唤声却越来越哽咽。 「徐初辰??徐??初辰??」 她不要,她不要这种结果。好不容易,经过这么多的波折和挣扎,两个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却又再次遭遇分离。 9-8回家 望着眼前的倾盆大雨,她心烦意乱,接着迈开大步,衝进雨中。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的身体冷得发抖,可是却冷不过她的心。 「徐初辰——徐初辰——」她哭喊。 跑了几步,突然「咚」一声,撞上一道人影。她踉蹌后退,抚摸额头,发出「哎唷」的哀嚎。 「你干嘛?怕你淋雨,把你抱到大楼里,怎么你又自己跑出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柳映寧猛然抬起头。一张帅气的脸庞映入眼帘,那双深邃的深蓝色瞳孔,倒映着她破涕为笑的表情。 「徐初辰——」她奔进他的怀里,把头紧紧靠在他的胸膛。 徐初辰搂着她的肩膀,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说:「你干嘛?这么想我?」 「我以为你??以为你??」 「我看你一直昏睡,就想说去附近走走。」徐初辰说:「你知道,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可是什么都很陌生。」 「我知道,」柳映寧仰头,绽放笑靨,「我们有的是时间,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徐初辰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头吻了她。他们唇间相碰,彷彿黏住了一般,久久才分开。 柳映寧害羞的低下头,徐初辰笑了一声,还想再亲,忽然远方射来一道光束,刺痛了两人双眼。 柳映寧脱离徐初辰的怀抱,用手臂半遮住眼睛,两道黑影朝他们迅速靠近。 其中一人高举手机,正对着他们的方向。一看见她,手臂瞬间垂落。 「映寧?」周达仁轻声说,只怕一大声呼吸,她就被吹散了。 冯咏箏踏上一步,视线停留在徐初辰身上,说:「你真的找到他了?」 「不只找到他,我还带他回来了。」柳映寧眨了一下眼睛。 「你??你说??」周达仁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乎想确定她是完整的,没有地方缺块。「你是真的?真的在这里?」 柳映寧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周达仁脸色迟疑,也伸出右手回应。眼看两人的手指就要互相触碰,突然天边插来一隻手,握住周达仁的手掌。 「你好,我叫徐初辰,是映寧的男朋友。」徐初辰说。 周达仁张大嘴巴,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握得太过用力的手指,都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幻觉。 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是和他们一同处在这个世界。 「你真的回来了?」周达仁抬起头,眼眶里泛着泪水。 「嗯,我们回来了。」柳映寧笑了。 当下他们四人互相打招呼。冯咏箏和徐初辰握了握手,说:「我姐看到你回来,一定很开心。」 「你姐是??」徐初辰说。 「冯咏琴。你记得吧?」冯咏箏说。 徐初辰微微一愣,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替我谢谢她。」 「好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间。」周达仁指着每个人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说:「走吧,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好多好多要聊的事。」 他带头奔跑,一群人穿过校园,衝过操场边,在嘻笑声中,跑向「明胤高中」的校门。 是缘分,让他们在不同世界交会,也是缘分,带领他们最后的相聚。 那一天,当柳映寧踏进家门,她第一次看见父母喜极而泣。 他们紧紧拥抱着她,差点让她不能呼吸,而当她开始诉说过去日子的经歷时,她看见他们努力装作相信的表情。他们频频点头,耐心倾听,可是,那眼角闪过的怜惜,像是在心疼她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 她明白,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人们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 不过,那样也没关係,只要她能常伴他们身边,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而徐初辰那里,则是另外一幅画面了。 他的父母看见他的瞬间,几乎是尖叫出声,对着老天爷感谢赐予奇蹟。他们三人拥抱着彼此,也许有半小时之久,他只知道,没有人想松开那双手。 他终于又再一次感觉到被爱着。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一直有人在守护着他。 9-9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完) (开学后) 和煦的午后微风轻拂,阳光洒落在「明胤高中」的每个角落。 学生们的嬉闹声流溢,偶尔夹带着喧嚣和尖叫声,那活泼跳跃的身影,为校园注入满满的生机。 柳映寧走在花园旁的小径上,步伐轻盈,手上抱着一本小册子。 转过一个弯,突然墙边伸出一隻手,把她往旁边拉去。她「啊」的叫了一声,重心不稳,跌在温暖厚实的怀里,抬起头,一双笑瞇瞇的眼睛凝视着她。 「你干嘛?」她瘪起嘴巴,嘴角却藏不住笑意,「干嘛这样吓我?」 「我以为你已经是胆大寧了。」徐初辰说着,又把她搂紧了一些。 柳映寧只觉得他的脸贴得好近好近,温暖的鼻息烘得她脸颊热呼呼的。然后,冷不防,他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太过害羞,只得低下头,顾左右而言他,说:「你??你不是和你爸妈去处理復学的事情吗?处理得怎么样了?」 「嗯,学校这边接受我身体不好,所以休学了一年的说法,同意我重读高三,把所有的学分修完后毕业。」徐初辰说。 「那你以后就是我学长了。」柳映寧说。 「是啊,学长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徐初辰嘴角上扬。 柳映寧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轻轻推开了他,说:「你爸妈呢?他们看到你开心吗?」 「别说了,每天三餐都丰盛到餐桌摆不下,好像我三年都没吃饭一样。」徐初辰说。 柳映寧「扑哧」一笑,说:「我爸妈也差不多,一直熬鸡汤给我喝。你看,我都胖了。」她捧着自己的脸颊,做出嘟嘴的表情。 「我看看。」徐初辰把眼睛凑近了一些,仔细凝视着她,忽然间,又往她的嘴唇亲了下去。 柳映寧脸颊发烫,这一次,却没推开他。两人忘情相吻,柳映寧右手一松,「碰」一声,手上的册子掉在地上。 徐初辰松开了她,弯腰捡起,拍了拍册子的封面,黑色封底上印刷血红色的字跡:「校园七大不可思议」。 「你们完成了呀?」他说。 「是啊,今天刚完成,等一下要拿去印刷,然后就可以当社刊宣传了。」柳映寧说。 「那走吧,我陪你去。」 他们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往图书馆的影印室前进。 「灵研社今年可以说是红翻天了,我刚刚路过走廊,几乎所有的新生都在讨论你们社团。」徐初辰说。 「是啊,周达仁可得意的勒。他刚接了社长,灵研社就声名大噪,听说报名人数已经超过社员上限了。」柳映寧说。 「不过,确实是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今天不会在这里。」徐初辰说。 「是我们不会在这里。」柳映寧勾起他的手。 他们走了一段路,来到影印室。周达仁和冯咏箏已经在那里等候,两人靠得很近,看见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手指悄悄的松开。 她望向周达仁,看见他脸上幸福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欢喜。有一种感情,是距离、是守候,是永远不变的坚定友情。 「准备好了吗?」周达仁说。 「来吧。」柳映寧把册子放上影印机。 打印的声音回盪在窄小的空间,来来回回,持续了好一阵子。他们分工合作,把印刷的资料收集好,一本一本装订。 就在此时,影印室的门推开,张培立的脸庞出现在门后。 「嗨,你们缺人吗?」张培立挥了挥手。 「当然缺啊!」冯咏箏下巴朝周达仁一点,说:「你不知道,他的字根本不能看,跟我有得比。」 三人相视大笑,周达仁和冯咏箏热情的给了他一个拥抱。三个人久别重逢,话匣子打开,嘰哩呱啦说个不停。 徐初辰趁着休息的空档,抽过一本册子,翻阅起来。翻开扉页,空白的纸上写着一行字跡—— 「我们恐惧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未知。」 他瞥了一眼柳映寧,那清秀的脸蛋一如初见的模样,只是眉间多了几分勇敢。 彷彿感受到他的目光,柳映寧抬起头来,刚好对上他的视线。她微微一笑,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这画面太过可爱,他的嘴角一时僵住,呆了好几秒鐘,才回过神来。他脸颊泛红,清了一下喉咙,低头继续翻阅。 校园七大不可思议: 一、 学校废弃的旧文艺大楼是条通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灵界」。那里和人界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日夜颠倒。 二、 打雷闪电的下雨天,是鬼最常出没的时刻。 三、 半夜走楼梯的时候,记得要数阶梯。数到「十三阶梯」,千万不能踩,否则将会被吸入一个黑洞,永远回不来了。 四、 旧文艺大楼的三楼音乐教室,在半夜会传出钢琴声。琴声会招唤灵魂,千万要摀住耳朵,如果听到乐曲弹奏完毕,地板上会伸出一隻鬼手,把人抓走。 五、 旧文艺大楼的生物教室,住着一隻红衣女鬼。她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师,擅长做甜点,如果你是好人,她会请你吃蛋糕。但是,如果你是负心汉,则会被刀子伺候。 六、 旧文艺大楼三楼男生厕所的最后一间,是个传送门。可以在午夜时分,轻敲厕所门三下,说:「是你吗?」如果有声音回应,打开门就可以看见鬼影。 七、 灵研社的社办,曾经有一隻剃头妖精。 看到最后一点,徐初辰笑了一声,想起侯毕列说话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他的脸孔,竟然有些模糊了。 柳映寧就在此时来到他身边,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都相信了这本册子上的鬼故事传说,忘记了我们经歷的一切呢?」徐初辰说。 「你也发现了?」柳映寧说。 「嗯,灵界的记忆开始有点模糊了。可能就跟我们穿越过去一样,会在二十一天以后,忘记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徐初辰说。 「我也注意到了。」柳映寧点点头,说:「知道自己将要忘记那里的朋友,确实是有点难过。希望张老师和裴老师能够幸福快乐,生个白白胖胖的宝宝。」 「还有王季嵐和小侯,希望他们都过得好好的。」徐初辰说。 「一定会的。」 「有时候,我还真捨不得忘记他们。」 「如果你想念他们,就看看这一张照片。」柳映寧从口袋掏出王季嵐给的拍立得照。 徐初辰伸手接过,仔细瞧了瞧,照片里的他侧着脸,目光温柔的凝视着她。 「张老师、裴老师、王季嵐。」他露出微笑,顿了一下,说:「可惜,没有小侯。」 「所以,第七条就是为了纪念他的。」柳映寧说。 「剃头妖精吗?」徐初辰仰起头,说:「你让我想起,他第一次看见你,一直坚持你是剃头妖精。」 「没想到他倒是说对了。」柳映寧说。 「可是,他忘了说,我也是剃头妖精。」徐初辰说。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隔了一会,徐初辰的手指轻拂过册子,说:「等我们都忘记了,这些回忆,就真的成了鬼故事了。」 「我知道,所以,我留了这一句话。」柳映寧翻到最后一页,白纸上题了一段话—— 「我们的信念造就了我们的世界。 你可以相信这是骇人的灵异传说,或者,是个不可思议的爱情故事。」 「那么,等我们的小孩出生,问起我们的过去,你要说爱情故事还是鬼故事给他听?」徐初辰说。 「那当然是个见鬼的爱情故事囉。」柳映寧停了几秒,眨眨眼睛,「等等,为什么有我们的小孩,你想得太远了吧?」 徐初辰仰头大笑。柳映寧把头靠在他的肩膀,心头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她曾经徬徨无助、充满恐惧,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经歷那一切的意义。穿越一整个世界,只为了和对的人相遇,在未来的未来,共度每一个春夏秋冬。 (全文完) 《别忘记,我喜欢你》后记 嗨,大家好,我是海盗船上的花,感谢大家阅读这一个故事。 故事的一开始,是想写一个灵异故事。后来加上一些灵感的发想,就变成了结合校园爱情的欢乐灵异故事。 女主角映寧,是个胆小又怕鬼的女孩,却偏偏坠入了鬼的世界,和鬼谈起恋爱。 目前为止,我笔下的女主角,大多坚强勇敢又聪慧,像是《欢迎光临,曼曼婚姻事务所》的曼曼、《专属衰神》的刘巧心、《死亡驾驶》的罗华、甚至《牙医侦探》里的范琬如。 相对于映寧,她算是小女孩的代表了。我喜欢她的胆小又不遮掩,喜欢她的故作坚强,喜欢她爱哭就哭、爱笑就笑。那样的纯真,似乎只专属于青春的岁月。 而她坠入自己最害怕的世界,却慢慢发现,原来那些恐惧源自于不了解。 有句话说「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就像恐怖片里,那鬼怪出现的前一刻,安静得令人窒息,一点点的骚动不安逼近,暗示着恐怖的事情即将降临——那一刻,满满未知的时刻,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地方。 我想,对于映寧来说也是的。对于鬼怪的恐惧,来自于她的想像。她想像鬼怪一定是不好、害人的东西,所以自然害怕得不得了。 而在勇敢(被迫)踏出舒适圈之后,她却看见了更不一样的视野,也有了更多的成长。 再说我们的男主角徐初辰,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让他们分开的xd在各自的世界永远思念彼此,只是后来接受编辑建议,决定改写一个happyending(笑)。 徐初辰是个孤单的人,用武装的外表把自己包装起来,好显得坚强。直到映寧不由分说闯进他的世界,她的热情不容他拒绝,终于慢慢走近他的心。 我喜欢徐初辰说话带着一点痞、偶尔一点点好色,让我觉得他很像个青春期的小男孩xdd 他们最后回到人界,选择用社刊纪录那些回忆。这回忆对其他不了解的人来说,是个校园不可思议的传说,可是对他们来说,是属于他们独特的爱情故事。 我想,这样的反差,这样的浪漫,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才懂吧xdd 说到故事的世界观,「重叠世界」这个概念,在很久以前就有听说过。有人说,鬼和我们的世界其实是重叠的平行世界,所以有时候我们会看见他们的模样,就以为「见鬼」了!其实,说不定他们只是和我们一样在过自己的生活。 而我在这个传说上加以设定,让两个世界日夜颠倒,就形成了现在故事的雏形。 这个故事採用「双主线」的写法,对我来说,算是个全新的挑战。 虽然也犯了一些时间线重叠倒退的问题,不过,我相信下一次挑战,我一定会写得更好的。而我最想要挑战的双主线,依然是推理小说的故事啊啊啊。 最后,感谢每一个点开故事的你。《别忘记,我喜欢你》对我来说,有非常特别的意义,也陪我经歷了一段起起落落的时光。 如果这故事,曾经带给你一抹享受、一丁浪漫、一点感动、或是一些欢乐,那么,就值得了。谢谢大家的点阅、珍珠、和留言,每次看到大家的留言都好感动,感觉都再一次充满了勇气。 我是海盗船上的花,我们下个故事见! 202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