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荼蘼》 Chapter 1. 祁恩 就好像深夜在没有路灯的田间小路骑单车,只有微弱的车头灯照着眼前曖昧不清的泥路,一个不小心就会栽进路边的水沟,然后头破血流…… 叮……引磬敲击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牵引着书敏从朦胧的意识中回到现世,身旁的祁太太泛红着双眼,在八月的溽暑仍旧穿着密不透风的套装,一丝不苟的包头掺着斑驳的白发更显得沧桑老态;书敏缓缓起身并伸手抚平被压出皱褶的裙子,然后贴心地搀起显然膝盖无力的祁太太找了一处树荫坐下来休息。 「书敏,这是第几次的法会了呢?祁妈妈都糊涂了,我怎么觉得好像才过一天而已,小恩不是昨天才笑着跟我说再见吗?怎么就……怎么就……」祁太太再也忍不住眼眶内打转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看着泣不成声的她,书敏只是静静的从随身的包包内掏出纸巾,一点一点地轻轻的抹去祁太太的眼泪,她柔声地安慰着:「祁妈妈,您要保重身体,我想祁恩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她这么伤心。」这千篇一律的安慰,书敏也不知道说了几遍了,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从高中毕业,所有的一切都像前一天一样鲜明的刻在他的脑海里。就在祁恩越过学校教室大楼的女儿墙翩翩地落在中庭以后,书敏的时间好像也静止了,她眼前的画面就停在覆盖祁恩精緻脸蛋上散乱的黑发和那不正常扭曲的四肢,怎么也移不开。 「敏……小敏,小敏」张书敏一回神,才发现祁太太抓住自己的手,紧张的呼唤她的名字,眼神里满是担忧,下意识地收回双手,她尷尬的拨弄被汗弄湿的瀏海显得手足无措,祁太太满脸的歉意,低声的说着:「祁妈妈都忘记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念小恩,这些年来你也没有忘记小恩,每年的法会都来参加,你最近好吗?看你瘦成这样,有好好吃饭吗?」 「有,有……谢谢祁妈妈关心。」 看着书敏紧张的反应,祁太太彷彿明白什么一样,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书敏的背。 「祁妈妈知道,小恩离开带给你很大的伤害,小恩能够认识你这样的朋友她也是幸运的。虽然没有资格可以说别人,但祁妈妈还是希望可以看到你走出来,去找到你自己的人生,我已经老了,这辈子够了,但你不一样,你还这么年轻,不应该一辈子活在阴影底下。」话一说完便从手提包内拿出一张精美的名片,上面写着;圆心諮商。张书敏接过名片没有开口只是呆呆地看着那薄薄的纸片。 「这间諮商中心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介绍的,里面的刘医师刚从美国实习回来,你去找他谈谈,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祁妈妈,我……我觉得我没办法……諮商这种事情我担心……」 「你就不要担心这么多,这些年来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你越来越憔悴,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小恩离开以后,一直都是你陪着我,我也不忍心看你一直孤单一个人,你就去试试看,好吗?」 不等张书敏反应,祁太太拿起手机拨了诊所的电话就帮她预约了下周末的时间諮询,切断电话以后,她回头笑了笑,然后牵起她的手一边站了起来说着: 「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好起来,你是祁恩最好的朋友,她也会希望你得到幸福的。」 他们两个人无言的顺着寺庙的小径缓缓走向车道,祁太太走向停在路旁怠速的宾士车,回头问张书敏: 「祁妈妈公司还有事,我要到市区去,要载你一程吗?」 她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等一下自己搭公车就好,谢谢祁妈妈。」 「好吧,那你要记得下礼拜去諮商所,我先走了,再见。」祁太太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转身坐进宾士车的后座,车子平稳的驶出车道慢慢地消失在山路的转角处。 张书敏从胸口舒了好大一口气出来,结束了,这一年一次的法会。盛夏的阳光透过树叶一片片的撒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瞇着眼睛抬头看向刺眼的金光,脑子里闪过了祁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她银铃似的笑声,那时候的祁恩好开心跟太阳一样好耀眼,然后……张书敏下意识的别开眼,她几乎要无法喘息了,当祁恩最后的身影猛撞进她的视界里。现在她只想要立刻衝下山闯进祁太太的办公室里对她大叫: 「祁恩才不希望我得到幸福,我才是害死他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永远不会!」 张书敏痛恨自己的卑劣和懦弱,她一个人狂奔在无人的山路上,正午的太阳烧痛她被汗水浸溼的颈项,泛红的手臂传来一阵阵热辣的痛楚,但她没有停下来,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那雷鸣般的蝉叫声,眼前的景色从蓊鬱的树林变成车水马龙的市区平房,她才慢慢地停下脚步精疲力尽的坐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时候背包里的手机传来低鸣声,张书敏拿着它,眼睛定定的看着来电者的姓名:林洋泰,然后按下通话键,不带一丝感情的「喂」了一声。 「你在搞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打给你几通了吗?蛤?你以为你公主吗?」电话那头传来连珠带炮的咒骂,张书敏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反驳也不做搭理,电话那端的男人似乎也自讨没趣了,只是悻悻然地问: 「晚上有空吗?」 「嗯」 「那就老地方见吧。」 「嗯」 「你演技这么好,要不要去当影后阿?」林洋泰嘲讽着。 「闭嘴!」张书敏动怒了,切断手上的电话然后把脸埋进双掌久久无法言语。 Chapter 2 林洋泰 夏夜的晚风轻轻地溜过公园停止摆盪的鞦韆,明晃晃的月亮掛在天际只有几点星屑相伴显得有点单薄。深夜十点,公园只剩下稀落的几个夜跑大叔,四周也安静地只剩下低低的虫鸣声,张书敏坐在凉亭内的长椅依旧盯着天空单调的黑色,手里的咖啡已经从冰变成温了,林洋泰的身影才从远方一点一滴的长出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polo杉胸口有一个大大的马球人还深怕别人不知道一样漆成了萤光粉红色,剪裁粗旷的迷彩工作短裤下是一双白色的跑鞋用血红色打了一个勾。整齐的短发是街头常见的韩风造型配上保养得当的乾净脸庞和眉宇间一点男孩的馀味让人无法一眼看出他的年纪。面对这样一个风流倜儻的男子,张书敏瞇起眼只觉得满心的疑惑,为什么有人要在半夜十点鐘擦香水还画眉毛抹胭脂的出现在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他的公园内。 林洋泰笑嘻嘻的挑了她左边的位子坐下来,不为自己迟到一个小时道歉,两脚一翘就翘上凉亭的圆桌上,再舒服的靠着椅背呈现一个半躺舒适的姿势,嘴里还不忘调侃的说: 「这种天气最适合运动了,又凉又舒服,怎么样,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运动一下?」 张书敏没有回答,就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淡漠地问: 「你应该知道今天是祁恩的忌日所以才打给我的吧?」 林洋泰稍稍歛起嘻皮笑脸的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欸,开口闭口都是祁恩祁恩,都过几年了,你也应该要往前看了吧,祁恩都不知道已经投胎几遍了。你还在原地不动。」 「不管他投胎几遍,都不会改变你是害死他的兇手这个事实。」张书敏的双眼迸出的寒冰足以让夏夜变成寒冬。 「ok,ok,你看看你又来了,没有人害死祁恩,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好吗?」林洋泰蛮不在乎的说着。 「如果你真的觉得没有人害死祁恩,为什么每年这时候都要找我?我跟你没有这么好的交情。」张书敏不置可否的回嘴。 「嘖,你小声一点好不好,是真的没有人害他阿,当学生的人际关係本来就是瞬息万变,是他大小姐自己想不开,难道要怪我们吗?当年如果不是他那个失心疯的妈妈一直觉得他女儿是被人推下楼的,四处找徵信社探查我们班每个人的行踪,谁想要每年都在一个死人的忌日跟老同学约会。」男人朝着张书敏眨了眨眼。 「我没有在跟你约会,我只是按照约定,确认不会再有人成为下一个被调查的对象。还有你在一个死人的忌日出言不逊,就不怕有报应吗?」真想一拳打烂他那张油嘴滑舌,张书敏在心里想着。 林洋泰没有再回嘴,微微的凉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透出刺骨的寒意,他环抱自己的双臂瞅了张书敏一眼,才怯怯地问: 「那……他妈这次有跟你说什么吗?」 张书敏摇摇头,视线又回到了漆黑夜空中。 「哇,早说嘛,害我吓得一身冷汗,那就是阿弥陀佛,今年又安心下庄了,谢谢祁恩姐保佑,没有让鬼老太婆来抓我当交替。」林洋泰松了好大一口气,坐姿比刚来时又更加嚣张放肆。 张书敏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使出浑身解数用他仅剩的一点费洛蒙试图开出青春花朵的中年男子,当年的同班同学,那个师长同学口中追捧的青年才俊。是岁月的无情折磨让他变成一个地痞无赖,还是只是当时没有人发现他其实就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她在心里苦涩的笑着然后驀地唰一声站起来,目光冷淡地看着林洋泰说: 「你要是敢再说一句对祁恩和祁妈妈没礼貌的话,我绝对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到时候大家就一起到祁恩的骨灰前面下跪懺悔!」 林洋泰囁嚅了一句「对不起」后,就不再说话了。 「去跟祁恩和他妈妈说吧!」张书敏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凉亭。 「欸,张书敏。」他又叫了一次。 「还有事吗?」张书敏没有回头,只是原地站定。 「你真的不跟我去运动吗?」 张书敏突然转过身,笔直的往林洋泰面前走过去,一伸手就往他的头顶抓,林洋泰大吃一惊,本能性的用双手护住头发,半晌都没有动静,他才抬头看到书敏用讥誚的眼神看着他说: 「假发歪了,大情圣,如果你真的这么寂寞想要找人陪你运动,建议找个不知道你底细的,少在我面前落翅仔假在室。」 「你……」林洋泰愤恨的回瞪张书敏。她就只是回给他一个轻蔑的假笑,就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Chapter 3 刘光耀 圆心諮商所位在这座城市的最西边,是一栋有着白色砖墙和天蓝色圆形屋顶的仿希腊式建筑,諮商所外连接着一片沙滩,沙滩上没有雪白的砂粒和舒适的躺椅,只有被冲上岸的海洋垃圾和漂流木,从所内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虽然这片海一整年都是混浊不清的灰蓝色,海面捲起的浪花也因为大量的砂石显得笨重跳不起舞。 张书敏坐在諮商所接待柜台旁的沙发上,看着大片落地窗外美中不足的海景,大厅内空无一人。刚刚接待她的女孩在帮他做完简单的报到程序后就拿着一大叠的资料消失在诊间的大门后,留下紧张不安的他独自待在偌大的诊所大厅,张书敏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和后背都佈满细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突然诊间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靛蓝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裤的男人,衬衫上规则的小花点减低了蓝色的沉重感,黑色长裤上仔细烫出的摺线透着一丝不苟的氛围,男人走到书敏的面前递出名片开始自我介绍道: 「张小姐吗?你好,我是刘光耀,圆心諮询所的所长。」 张书敏伸手接过名片,轻轻点头说了一句「你好」。 「我有听祁女士说过您的事了,那我们就先往里面请吧。」说完他便领着张书敏往诊疗室的方向去。 张书敏尾随着刘光耀进入诊间,里面的摆设十分简单,深色的原木办公桌上放着一台笔电,书桌后面有一张皮製的旋转办公椅,旁边则是两座高脚书架,书架上的书以一种不多也不少的平衡感排列着,而书桌的前方有一张咖啡色布製的单人沙发面对着一张同色系的l型沙发,中间的茶几已经泡好了两杯红茶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他们两个人按照自己的角色选定位子坐下后,张书敏发现这个位子越过办公桌看出去也同样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海顿时觉得放松了不少。紧张的情绪稍解以后她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眼前的諮商心理师。 刘光耀有一头梳理乾净整齐的旁分短发,略高于东方人的鼻樑上掛着一副精緻的铁灰色金属镜框眼镜,镜片底下有一双好像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但瞳孔的顏色却很浅,他是混血儿吗?张书敏在心里打了问号,略厚的双唇紧抿没有笑意时看起来很严肃,当她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她时,紧张的感觉又回到了张书敏的手心让她不自在的别开了眼。 「不好意思,因为你从进来就好像很紧张一样,我才想等你放松一点,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刘光耀问。 「嗯。」 刘光耀开始翻阅手上的资料,沉思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就像刚刚我自我介绍时说的一样,关于张小姐的情况我大致是从祁女士那边了解的,您是她去世的女儿——祁恩高中时期的朋友,而且在祁恩小姐发生意外的当下,你是目击者。事件之后你出现了ptsd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症状,并接受过将近一年的心理治疗,但后来你因外出求学就中断了,之后没有再接受过类似的诊疗。这些描述是对的吗?」 「对。」她感觉自己手心的汗已经快要滴下来了,祁妈妈连自己没有再持续接受治疗的事也调查了吗…… 「张小姐您现在在哪高就?」諮商师似乎察觉了什么,开始转移话题。 「咦?我吗?」张书敏抬头问。 「对啊,我想要多了解一下我的个案,祁女士应该有跟你提过我才刚从美国毕业实习回来吧?其实我諮商的经验也还不是很够,所以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因为我也很紧张。」刘光耀推了推眼镜,笑得有点靦腆。 「我应该勉强算一个宠物美容师吧。」她不自在的摸了摸刘海。 「宠物?张小姐您喜欢小动物吗?」 「动物比较不复杂。」张书敏意有所指地说。 「哈哈,是吗?那你都怎么跟你客户做互动……。」刘光耀打趣的问。 就这样张书敏和刘光耀开始聊起了彼此的工作和生活,刘光耀不是混血儿只是轮廓比较深、他在台湾长大是为了要念心理学才负笈美国,张书敏喜欢猫多过于狗,第一次帮狗洗澡还被咬伤……諮商的时间他们全都用在认识对方的背景上了。 咚!咚! 「刘医师,打扰了,下一位患者已经到了。」 门外响起助理呆板的敲门声,刘光耀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转头笑着对张书敏说: 「好像时间到了,今天的諮询就到这里结束吧,很感谢张小姐今天跟我分享这么多有趣的事情,下一次的諮询时间,我们就约在两周后吧?」 「咦?还要再来吗?」正要起身离开沙发的张书敏略显讶异的问。 「当然,今天只是初谈而已,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努力喔。」刘光耀笑着说。 「我……我其实觉得应该不用了,因为我觉得我很好。」张书敏不敢直视刘光耀的双眼,只是盯着桌上被喝乾的红茶杯。 「张小姐,很多患者因为已经习惯不好了,所以明知道状况不对劲还是不愿意改变,毕竟改变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他们告诉自己我好不了了,我这样就好。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被疗癒的权力,就算是亲眼目睹好友死亡的你也是,我们一起加油看看好吗?」刘光耀充满温情的对张书敏信心喊话。 头顶的声音是职业习惯还是真心真意,张书敏一时之间也无法分辨,她只是轻轻地朝刘光耀点了一下头,然后飞也似地逃出了诊间。 Chapter 4 C中 潮湿的海风带着甩不开的黏腻感沾上了张书敏露出的肌肤,他今天穿了一件露肩蓝色薄丹寧的长洋装配着简单的平底牛皮凉鞋,前些日子在烈日下奔跑的晒伤痕跡还没有退去在手臂和颈后留下斑块的印记,长长的裙襬因为坐在沙滩上沾满了细细的砂砾。离开諮询所以后,张书敏就一直坐在海滩上看着夕阳发呆,脑子里面一直想着刘光耀说的话,我也有被治好的机会吗?其实张书敏并不否认自己从没有想过要好起来,事实上他不希望任何人从那件事以后可以好起来,因为那是无辜的生命,那是一条无辜年轻的生命因为人类成长期无知恶意而被牺牲的珍贵宝物。 张书敏、祁恩和其他人就读的并不是什么名门高校,它只是一个坐落在普通小镇的普通学校,但也许就是因为不起眼的校名,学校里面大部分的学生都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和隔壁大城市的贵族学校学生一样特别一样受人瞩目。已经站在聚光灯下的孩子、还在努力得到注目的、不得其门而入的和放弃得到注目的孩子……形形色色的他们在这个小小的水族缸里面交织出美丽但又绽放着诡异光泽的繽纷画面。而祁恩就是那尾得到万千宠爱的蓝倒吊鱼,瓷娃娃般无暇的脸庞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羽扇般的睫毛眨呀眨的,好像用眼睛就可以说话一般,小巧高挺的鼻子下是不笑也嘴角微俏的朱唇;纤细的四肢配上雪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有不像是这个世界存在的仙女感;祁恩喜欢用缎带扎马尾,当她上体育课在跑操场的时候就像一隻小蝴蝶跟在后面轻巧的飞舞。 在张书敏的记忆中,祁恩的成绩从来没有掉出校排前三名以外,运动神经不差的她虽然体育方面没有太抢镜的表现,但至少大队接力的时候不会有人在背后说她是扯后腿的。所以大家都喜欢她,喜欢开朗爱笑的她、喜欢礼貌乖巧的她、喜欢没有心机相信世界净是充满光明和乐的她……而包围在她身边的朋友自然跟她有相同的特质——陈筱淳,校排成绩一样没有落出前三名、体育成绩中上,但再怎么同质性高的朋友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陈筱淳是个相貌平平的青春期少女,一般少女对于外表该有的烦恼在她身上一个也没有少:不够高的身高、贴着痘痘贴的双颊和因为发育期失控食欲后藏在大号体育服下的微胖身材。 这样的陈筱淳自然比好像什么好事都发生在她身上的祁恩多了那么一点人味,察言观色的她是师长的心头好,女同学们也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一些相同的烦恼所以喜欢跟她在一起,而男同学虽然偶尔会奚落她的身材但碍于她是万年班代和接近她就等于更靠近他们心目中的女神一步,所以对她也是礼遇有加。陈筱淳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她最要好的朋友祁恩又拿到第一名的时候、才艺比赛得奖的时候甚至是收到情书的时候锦上添花的发出吸引全班注目的讚叹声: 「祁恩你真的好厉害喔!」 每次只要陈筱淳开始鼓譟,祁恩就会害羞的低下头。然后以祁恩为涟漪的起点这股被注目度像波浪一般节节高涨成强力的涌浪最终破碎变成浪花的灰色泡泡消失在张书敏脚下的沙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除了班导以外没有一个科任老师对她有印象、不上不下的成绩排名,班级团体竞赛一个不小心就会害得全班吊车尾的张书敏,如果说祁恩和陈筱淳是水族缸里五彩斑斕的热带鱼,那她应该就是躲在沙子里的魟鱼吧。不是她不想跟大家一样优游在这个光彩亮丽的水族缸内,而是没有才艺、成绩平平加上手脚不灵活的自己只要被注目,一定就是出糗的时候。 「张书敏,你跳错边了。」 「我们班的平均成绩都是被你们这种人拉低的啦,用功一点好不好。」 「跑这么慢,我们班会输都是你害的。」 无论是校园团体竞赛还是日常生活,身为班代的陈筱淳对于整顿班上「没有贡献」的同学可说是不遗馀力。而师长们对于这位汲汲营营为了班级荣誉努力的好学生,自然是感慰在心,所以陈筱淳针对特定同学的言词攻击和恶作剧他们也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毕竟所有的孩子都必须学习社会化的过程,师长过度的干预反而会揠苗助长, 「我都是为了你们将来好啊」 张书敏第一次为了捍卫自己向老师发声的时候,那个戴着金边眼镜面目模糊的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张书敏要好好向班上榜样学习时是这么说的。那次以后就连迟钝如她的孩子都终于明白谁才是老师用来控制团体的领导者,更遑论班上其他耳聪目明同学。张书敏总在被班长狠狠纠正以后感觉到那些有意无意的视线,她不喜欢那些视线,从抽屉里拿东西时也总是小心翼翼,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蠕动的白虫爬上手背的人。张书敏渐渐地把自己越来越深地埋进温暖的沙里,那里没有人会看见她,大家都会从她的身边游走,这无比的安全感让她获得了纷纷扰扰后的平静。 虽然把自己深埋在沙里,但她还是嚮往着光彩洋溢的祁恩。也许是因为他有着张书敏没有的东西吧。所以他目光总是追着祁恩的缎带蝴蝶,即使两个人只有在一起当值日生的时后才会聊今天天气很好。但书敏不介意,太过复杂的对话会让她產生畏惧,所以她总是跟祁恩保持着一段距离,那个不会近到伤害彼此也不会远到忘记对方的感觉让张书敏觉得十分心安。直到有一天祁恩无垢的天真终于破坏了平衡,那远在海洋一端的风暴才逐渐席捲到原本平静的沙滩,将所有人的生命弄得天翻地覆。 夕阳的馀暉渐渐从刺眼的橘色变成晦暗不清的红,张书敏在落日完全沉入海底前离开了沙滩。刘医生说的对,每个人都该有被疗癒的机会,但张书敏不想要忘记祁恩,也不想要忘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唯有透过这样的连结,她才能感觉到祁恩那蚀人心神的悲伤获得了一点点的中和。 Chapter 5 陈筱淳 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充斥着整间工作室,张书敏坐在圆形旋转椅上小心翼翼地帮眼前的客户剪去挡在眼前的长毛,那是一隻小型的玩具贵宾犬——吉吉,是店里的常客跟张书敏十分熟稔,所以乖巧地任由书敏翻弄身体还露出享受的表情。张书敏看着吉吉的模样也跟着觉得开心了起来,右手轻柔地抚摸感受吉吉柔软的白毛。正在嬉闹之时,突然工作室的门被打开,穿着围裙的老闆娘探头进来叫了书敏一声: 「有人找你喔,在柜檯。」 「哦!」张书敏应了一声,她俐落地帮吉吉剪掉最后一把杂毛然后轻轻地抱起牠放进工作檯旁的围栏内,便简单得收拾一下工具离开工作室;从工作室到柜檯要先通过一条长廊,走廊的两端分别有三间工作室,为了避免猫狗互相骚扰,左边是专属猫儿的美容室而右边就是狗狗了。而因为柜台靠近右边的美容室有视线死角的缘故,外面的客人是看不到里面的,但从走廊的某些角度可以看到柜檯的客人。张书敏站在那边想要看清楚来者何人,但因为那人背对着走廊她只能判断对方是个需要好好跟营养师谈谈的壮硕妇人;等她走到柜檯,妇人转身张书敏下一秒只想掉头走人。 「张书敏。」 每次陈筱淳用她那个特殊的声线叫张书敏名字时,都会让她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就算过了这么久,还是让她觉得芒刺在背全身警戒。张书敏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跟高中时相比还要大了两倍的班代。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站在一旁的老闆娘似乎也感觉得到两个人之间流动的诡譎空气,悄声的问书敏: 「她是谁?现在是怎么了?」 张书敏耸耸肩,用一种平淡无法读出感情的口吻说: 「好久不见,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边不好说话,你跟我到附近的咖啡厅,我想跟你谈谈。」陈筱淳以同样淡漠夹杂着高傲的气势回敬她。 「不好意思,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有什么事情可以等我下班再来吗?」她决定忽略陈筱淳语气中轻蔑。 「我只有现在有空!」陈筱淳不客气得说。 这种嚣张跋扈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张书敏在心里冷然的想着,她脱下身上的围裙,对身边的老闆娘抱歉道: 「linda,不好意思,下午我想请个假,吉吉已经好了,我让牠留在围栏里面喔。」 linda来回看着两个人回道:「好好,那你就先离开吧。」然后用唇语偷偷得问; 「要帮你报警吗?」 张书敏失笑,只是摇摇头,把围裙收进自己的工作柜里面。转身来到陈筱淳的旁边。 「走吧。」 陈筱淳拿起包包,两个人一前一后得离开了美容室。 他们选了张书敏工作场所附近的一家连锁咖啡店就座,上班时间这里没有鼎沸的人声,只有轻快的爵士乐流泻;耳边听着慵懒的钢琴和萨克斯风弹奏出来的美妙音符,本来是让人心旷神怡的事,但隔着咖啡桌互相对峙的张书敏和陈筱淳可不这么想;两个人相互无语已经快要十分鐘了,张书敏只是用搅拌棒有一下没一下的拌着眼前的咖啡,没想要先开口。他打量着坐在对面阔别将近十年的同班同学,细白圆点的无袖黑色罩衫露出松软的两臂,陈筱淳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拥有一身白皙的肌肤一向让她非常自傲,不过现在搭在那双绵软松弛的手臂上反而让张书敏不敢逼视;有点旧的黑色内搭裤看得出过度清洗的痕跡,变形的大腿和臀部布料默默地控诉拥有者的不知节制。张书敏印象中的她没有这么丰腴,虽然记忆中的陈筱淳称不上纤瘦,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怵目惊心,张书敏撇开了目光,决定不再对她眼前看到的人做更多外表评论。而陈筱淳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也许也在心中从头到脚评论了张书敏一番吧,然后她终于用那奇异高亢的声线开口说话了: 「你那天跟洋泰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他不会跟你讲吗?」张书敏只觉得一阵莫名,林洋泰只是陈筱淳的传声筒,在他这里探询祁太太的事,然后转头就像一条忠心的哈巴狗一样对陈筱淳报告。 「你是不是勾引他?」 ……?!搅动咖啡的手停止了,张书敏抬起头看向满脸鄙夷的陈筱淳,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在说什么?」 陈筱淳回以冷笑,他端起手上的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 「洋泰说你像个不知羞耻的婊子一样勾引他,问他要不要去开房间。」 「我没有!」张书敏感觉手上的汤匙快要被他掐断了,血液瞬间衝上他的大脑让他气得满脸通红,她狠狠地回瞪着陈筱淳。 框啷!陈筱淳用力地放下手上的咖啡杯。庞大的身体猛地靠近张书敏,如豆的双眼紧盯着张书敏胀红的脸,尖酸刻薄就从他细薄的嘴唇里迸出: 「你最好没有,你跟祁恩都是一个婊子样,小心一点,你再勾引他一次看看,下次跳下去的可能就是你了。」 不等张书敏反应,陈筱淳便起身拿了身边的手提包訕訕得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推开咖啡厅的大门,肥胖的身躯就这样消失在对面街口的红绿灯。 张书敏一直等到身体停止发抖了才慢慢端起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脑子里面回旋着祁恩系在马尾上的小蝴蝶高高低低得无法停歇。 Chapter 6 再一次諮询 「医生你被霸凌过吗?」 张书敏半躺在咖啡色的沙发上眼神飘忽地盯着嵌在天花板上发出温暖黄光的球型吊灯,自从那天见过陈筱淳以后,她就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白天没办法专注,晚上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祁恩的身影,张书敏感觉自己就好像踩在棉花上面,不知道边际在哪里。 被问话的刘光耀略略想了一下,就回答说: 「霸凌喔?应该没有吧,那时候我每天都忙着念书,跟同学讲话除了解题以外我也不记得还有说过什么,当然就没有特别留意周围大家互动的状况,等我回过神,我已经在参加毕业典礼了。」 「会唸书的人真好。」张书敏轻笑着,视线回到坐在对面的刘光耀身上。他今天穿了白色的衬衫和卡其色长裤,明亮的色调让他看起来不似以往这么严肃,但有条不紊的短发和光洁的脸颊依旧洩漏出他有条不紊的气质。 「是吗?」刘光耀扶了扶眼镜有点不太赞同的说: 「我其实对自己那段空白的青春时光蛮不甘心的。毕竟除了念书以外,就没有别的回忆了,感觉很单调。」 「医生你在念书的时候有被很多人告白过吧?你长得像外国人又会念书,小女生应该很喜欢你。」 「哈哈,很遗憾,我对这个部分也没有什么印象,而且我念的是男校,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接触女孩子。不过你刚刚提到霸凌,你有被霸凌的经验吗?」 张书敏摇摇头说: 「没有,我在班上不起眼,是那种欺负起来也不会有成就感的存在。」 「那你是看过同学被霸凌吗?」刘光耀定定地看着张书敏。 刘光耀的问句触动了张书敏某个敏感的神经,然后就在他自己意识到什么以前就已经说出口了: 「祁恩被霸凌了。」 「哦?」刘光耀发出饶富兴味的一声。 「其实我在之前有听祁太太说过祁恩小姐在学校的一些表现,从他的描述里,我很难想像祁恩是会被霸凌的孩子,至少不是传统认定会被欺负的类型。」刘光耀摩擦着下巴,说出自己的看法。 「但我真的看到了。」张书敏的视线又回到了黄色的球型光晕,声音有点飘忽。 「那你愿意跟我说你看到了什么吗?」刘光耀诱导的嗓音传进书敏的耳朵,让他一直混沌不清的脑子渐渐清澈。 「因为祁恩拒绝了林洋泰的告白。」 「林洋泰?」 「对,林洋泰,他是我们那时候班上一个很会念书、体育很强,长得也帅的男生。班上有一半的女生都喜欢他吧,可是没有女生跟他告白过,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喜欢的是祁恩,他看着祁恩的时候,连站在旁边不认识的同学都会自动走开。」张书敏半是嘲笑的描述着同班同学。 「那祁恩?」刘光耀问道。 「我不知道祁恩在他告白前知不知道林洋泰喜欢他。在祁恩被霸凌之前,我跟他只是每天见面也不一定会打招呼的同学。」 「可是祁太太说……」刘光耀一边回忆着一边开始神经质地翻阅手上的资料。 「我知道祁妈妈应该跟你说我是祁恩最好的朋友。」说完这句话,张书敏的胃像是被重击了一般开始阵阵翻搅的痛。 「那你是吗?」刘光耀犀利的问句让张书敏翻搅的胃更加疼痛。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但我喜欢祁恩,是真心诚意地喜欢着他……」 刘光耀注意到张书敏逐渐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改变了话题: 「所以你刚刚说的林洋泰后来怎么了?」 「他没有怎么了,他只是错估祁恩是班上那一半喜欢他的女孩内其中一个,跟陈筱淳一起筹备了一个盛大的告白惊喜,然后让自己在全班同学面前被心仪的女孩拒绝后变成跳樑小丑。」 张书敏还记得那天是祁恩的生日,身为班代又是闺密的陈筱淳理所当然的策画全班一起帮祁恩过生日并准备了当天最后的惊喜告白大礼。当时他们把教室布置得像教堂一样,黑板上还画了逗趣的天使和铃鐺,彩色的玻璃纸贴在透明的窗户上像极了彩绘玻璃只是粗糙又廉价,祁恩坐在教室的讲台上,双眼被眼罩遮盖,班上的同学轮流拿着一个小礼物交到他手上并在他耳边说出祝福的话,不同的人来到他身边,祁恩就会露出不同的表情,时而咯咯的轻笑时而露出感动的微笑……场面温馨又和谐。但这首温暖轻松的小调就在筱淳揭下祁恩的眼罩,林洋泰捧着一束玫瑰花出现在教室的后门时嘎然停止。 祁恩看着林洋泰的表情就像一隻受惊的小动物,虽然他还是大方地伸出手接下那把玫瑰花;单单这个动作就引来每个情竇初开的少男少女欢声雷动,鼓譟着「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但祁恩好像没有听到大家的声音一样,只是红着脸一逕的低着头,抱着玫瑰花的手都绞得泛白了。渐渐地这股诡异的焦躁感终于蔓延到了每个人的身上,同学们从拍手叫好变成面面相覷,大家只看到祁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轻轻地对林洋泰说了一句: 「对不起。」 接着女孩就放下手上的玫瑰花和一眾来不及反应的同学们逃离了教室。 Chapter 7 事件的开端 「从那天以后班上的气氛就改变了,可能是因为自己精心策画的月老牵线剧码毁于一旦吧,一开始就是以陈筱淳为首的女同学们不再围绕着祁恩的身边打转。女生的小团体就是这样,只要和原本的群体分开,一时半刻很难找到新的组织融入,就会变的形单影隻。接着就开始有流言传出祁恩是个自以为是的做作女,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什么的……各式各样诡异的传闻甚嚣尘上,连原本对他友善的同学也一个一个开始和他保持距离。渐渐的祁恩脸上笑容越来越少,那个原本自带气场的女孩慢慢变得黯淡……」张书敏想着当时祁恩坐在教室小小落寞的背影,感慨万千的说着。 「听起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终于尝到人情冷暖的故事。」刘光耀不带任何感情的评论着。 张书敏牵动了一下嘴角,淡淡的说: 「如果医生要这么说也是可以吧。」 「那轮到你英雄救美的登场了吗?」 「我没有英雄救美……只是有一次学校举办大队接力赛,最后一棒的祁恩一个踉蹌,我们就输给隔壁班了。那时候陈筱淳像个门神一样站在终点等着一跛一跛的祁恩回来,等他一抵达终点就好像怕全世界不知道一样拔尖了嗓子说『你怎么会跌倒,你害我们输了你知不知道。』」张书敏怪声怪调的学着当时班代的语气,接着说: 「祁恩的脸皱成了一团,眼看就要哭了,周围的同学也没人敢上前说一句话帮他解围。他只能一个人默默的走到队伍最后面坐下,就坐在我后面……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哭出来,但我还是回过头问他『你还好吗?』一问完他的眼泪就真的掉下来了。我只能举手跟老师说祁恩受伤了,我陪他去保健室;就牵着哭成泪人儿的他离开了操场」想起陈筱淳当时脸上的嚣张跋扈对比祁恩受伤痛苦的表情,她到现在都还是会觉得一阵揪心。 「你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刘光耀下了结论。 「我是吗?」张书敏若有所思的说着。 「林洋泰呢?按理来说他如果在这时候出手相救,应该可以掳获美人的芳心吧?」刘光耀半开玩笑的说。 想起林洋泰的脸,张书敏脸上的冰霜不觉又多了一层。他顺手拿起桌上已经微温的红茶轻轻地啜了一口眼睛盯着蓝白线条有致的茶杯,尽量不带慍怒的回答说: 「没有,可能是思春期少年的脸皮都特别薄吧,被祁恩拒绝以后他就绝口不提那天告白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祁恩对他来说倒像成了空气,即使遇见了也装作没看到。」 「哈哈,青少年的感情本来就比较不成熟吧。」刘医生打了个圆场。 「我倒觉得有些人的问题不在于是不是青少年。」张书敏不置可否。 「你也喜欢林洋泰吗?」刘光耀从镜片底下透过的认真眼神,让张书敏反射性的避开了。 「我……没有吧,即使有,也在他伤害祁恩以后消失殆尽了吧,我想。」她模模糊糊得拼命想要回忆起当时对林洋泰的感觉,但却怎么也没办法将脑海里盘据的那团黑影消去,祁恩离开以后也带走了他很重要的东西,至于那是什么?她没办法形容,只觉得那是很珍贵的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拥有了。 「他伤害了祁恩?我以为他才是被伤害的人,毕竟被当眾拒绝在某方面来说会造成人类心理不少的压力,特别是发育期的青少年。」刘光耀解释着。 张书敏轻笑着说: 「没有人要他在大家面前告白吧?如果不是因为他这种过度自信的行为谁都不会受伤害了吧?祁恩才是那两个人自大自傲的受害者!」 「你还好吗?」刘光耀担心的说,并随手抽了桌上的面纸递给张书敏。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泪流满面了。 「不好意思。」他慌忙接过刘医生手上的面纸收拾自己的狼狈模样。 「不会的,没关係,至少你说出来了,你愿意正视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共同讨论这些事情,你不会一个人去面对。」 面对着温和的刘光耀,张书敏突然觉得一切好多了,好像长久以来的黑夜就要黎明了。他打从心里感激的说了一声谢谢。 刘光耀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笑着说不客气,然后开始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纪录着面谈的经过。张书敏看着他认真的侧脸自己也慢慢浮出一抹笑容。 「怎么了吗?」感受到张书敏的视线,刘光耀抬起头来问。 「没有,没什么」张书敏慌乱的低下头。 「所以这样看起来,你跟祁恩是因为这种因缘际会才开始变成好朋友的吗?」刘光耀停止手下挥动的笔,注意力重新回到张书敏身上。 「可以这么说吧。祁恩之后就会约我一起放学,分组活动也会找我一起进行,后来学测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们几乎天天都腻在一起去图书馆,她偶而会到我家住,因为祈妈妈不在家,她不喜欢一个人。那时候的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和祁恩变成朋友了,我不用远远的看着她,她就在我旁边,我们一起吃东西、讨论功课和喜欢的东西。」说着这些话的张书敏好像在美梦中一样泛起甜甜的笑容。 「那怎么会……」刘光耀问出心中的疑惑。 空气瞬间就凝结了,张书敏像发现一切都是梦的人随即陷入愁云惨雾中。 「我不知道。」这就是张书敏的答案,刘光耀可以感觉出她声音背后的排拒,他耸耸肩只是闔上笔记本舒了一口气,接着说: 「没关係,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觉得今天的你有很多的进步,这点很值得开心。」 「刘医生,我很抱歉,我真的没办法……。」张书敏的声音细微的几乎听不见。 「不要这么说,我们可以慢慢来,就像我说的,你今天已经进步很多了。我们下次再继续吧。」他出言安慰眼前看起来伤心欲绝的女孩。 张书敏抬起头看着刘光耀,他只是轻轻地把笔放进白色衬衫的口袋然后起身走到诊间门口将门打开。他见状也开始收拾身边的物品,站起来走到门边再次向刘光耀点头致意,轻轻地说了声再见后,便离开了诊疗室。 Chapter 8 祁太太 无声的办公室里只有祁林婉霏一个人对着闪烁的萤幕凝视出神,这间坐落于都心二十八层楼高的宽敞空间是她城堡的核心,深灰色和浅灰色的地毯在宽广的室内地板交织出无数个尖锐的稜角图案,雪白油漆墙面上简单得掛着几帧国际证书与得奖奖章,强烈的白炽色灯光照下为本来就冰冷的办公室更增几分寒意。两公尺宽的办公桌和桌上的长型萤幕在祁林婉霏和外面的世界中间围出一道高墙,高墙后面没有人敢进来,他也像孤高的冰雪女王一样居高临下傲视着他的臣民。 嘟……嘟…… 桌上电话在静謐的办公室响起将他的注意力拉出萤幕。 「喂。」 「祁总,刘医师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秘书的声音。 「请他进来。」 「好的。」秘书恭敬的掛上电话。祁太太的双眼又回到原本的萤幕上,画面正在播放的是祁恩第一次去海边玩水被螃蟹吓得又叫又跳的可爱画面,我的祁恩……敲门声再次将祁太太拉回现实,他清了清喉咙说道: 「进来。」 「打扰了。」刘光耀恭谨得打开门,这间办公室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温度都没有呢。他在心里感叹着,就像他眼前的妇人,像个冰冷的幽灵。 「坐。」祁太太示意他坐在自己眼前的木製四脚椅上。 刘光耀缓缓地拉开椅子坐定,放着笔记本的公事包端正的躺在他的膝盖上。 「那孩子说什么了吗?」祁太太摘下银边眼镜,揉着酸涩的双眼。 「她提到了两个人,林洋泰和陈筱淳。」刘光耀答道。 「恩,我调查过那两个人,应该都是忌妒祁恩优秀的孩子。他们怎么了?」祁太太的眼中有一丝不稳定的光芒。 「张小姐没有说这两个人跟祁恩的意外有什么直接的关係,但似乎因为一些事情让祁恩吃了苦头。」刘光耀解释着。 「什么事情?」瞇细双眼的祁林婉霏额上的眉间纹像刀凿的一样深刻。 刘光耀拿出手提包内的笔记本,鉅细靡遗地将张书敏那天说的告白、同学排挤和操场摔倒的事全部说给祁太太听。祁林婉霏听到最后用手揉开深皱的眉头,下了结论: 「祁恩的死绝对不是意外。」连说出这句话内心都在颤抖的她感到悲痛莫名。 「那孩子一定知道什么,你要问出来。」祁林婉霏再度冷漠的开口。 「阿姨,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祁恩离开了,我希望您可以正视这个事实,就算追查出什么也只是不停的挖开伤口活在痛苦中而已。」刘光耀试图说服祈太太,而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脑子里也闪过了张书敏苍白的脸上好像掛着从没有乾过的泪痕。她也跟姨母一样在自己的身边筑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然后用冷漠开挖了护城的沟渠再用眼泪把渠道注满。 「你懂什么!」祁太太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大吼了一声:「你知道一个母亲失去儿女的痛苦吗?我到现在都还能听到小恩在跟我求救,她在死前一定很害怕……一定很伤心……」至此祁林婉霏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她背过身去,不再面对刘光耀这个外甥,一直到他情绪平復,过了良久她才幽幽地开口: 「如果你还想在你那个宝贝的海边小屋好好执业,就去把那女孩知道的一切全部挖出来,否则不要怪阿姨无情。」 听到祁太太的威胁,刘光耀神色一凛便不再多说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就默默地退出了祁林婉霏的城堡。房门关上的那瞬间,祁太太像洩了气的皮球一样软瘫在皮椅上,思绪飘到好久好久以前…… 祁恩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就在他撒手人寰的时候留下祁恩和她这对孤儿寡母独自扛下祁家庞大的家业。为了守护先夫一手建立的王国也为了给祁恩幸福稳定的未来,祁林婉霏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他吃在公司也睡在公司,搭飞机像在搭计程车一样来来去去的过了好几个寒暑。而祁恩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她没有埋怨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的母亲,她听话的照着妈妈所有的安排:学钢琴、学画画、学心算……学所有她那个年纪可以学的东西。难得见到母亲的日子她会帮她按摩、问她好不好甚至会燉补汤给她喝,她是一个这么贴心善良的孩子却在某一天突然凭空消失了。 那天下午祁林婉霏跟平常一样埋首于成堆的工作里面,从没想过接到的这通陌生来电会将她的下半辈子直拉入地狱十八层。 「您好,请问……请问是祁恩妈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呼吸急促,隔着话筒她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紧张的喘息。当下只是疑心祁恩怎么了吗? 「我是,请问哪里?有什么事吗?」祁太太像平常一样回答。 「我这边是c高中的辅导室,令嬡……令嬡不慎坠楼了,我们已经报警处理了,请您也立刻到学校来。」电话那端语气的紧张感似乎到达了顶点。 坠楼?这个人在说什么?诈骗电话吗?祁林婉霏的脑子飞快的运转,想了成千成百个方法分析这个资讯。 「请你不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我会报警的。」她冷然的说着。 「祁妈妈,请您赶快到学校,祁恩的状况真的很紧急,请您务必尽快赶来,拜託了,拜託了。」 对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恳求她尽快到学校,便切断了通讯。她仍旧半信半疑,但还是抓起了钥匙飞车赶到学校。校门口的警车和救护车让她心脏开始狂跳,她将车子高速驶进校园内,眼睛注意到有人群聚集在一栋灰色的建筑物底下,等她停好车后,她感觉到心里某个东西开始不稳定地摇晃着,祁林婉霏不敢用跑的,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人群。因为她不认识这所学校任何一位老师,也不知道能问谁;只能走到穿着制服的警察面前说出自己的身分,警察确认了她的身分后,接着带她来到一块白布前,那诡异隆起的形状给她的感觉十分不祥,脑子里面响起嗡嗡的警告声音,等她巍巍颤颤的手终于揭开白布看到底下那张纯白却沾着血污的脸时…… 「小恩!」那撕心裂肺的痛即使过了这么久仍能让祁林婉霏无法呼吸……她伏在桌上,就像当时她趴在祁恩失去温度的身体上乾嚎着她的名字。那是祁恩啊!她美好的祁恩哪…… 一个礼拜后,在祁恩的丧礼上,她的高中导师带着全班的同学出现在公祭的现场,那一张张稚嫩的脸蛋上有哀伤、有害怕更有不知所措的徬徨。祁林婉霏看着他们时突然从哀痛中醒了过来,她开始认真的审视这群曾经和祁恩一天相处超过八个小时的人们,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祁恩在学校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到现在甚至连她为什么会突然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都没有一丝头绪!她只记得警察说目击者有三人包含一名学生跟两名老师,他们发现祁恩站在顶楼的围墙上,三个人衝上去要阻止,但祈恩还是往下跳了。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可怕的事实重击了她的心脏,祁恩是怎么跟这群人相处的?她在学校怎么了?是这群人害死了她的小恩吗?可怕意念一旦形成就像有毒的种子一样慢慢生长茁壮然后伸出可怕的藤蔓盘据了祁林婉霏的心。 Chapter 9 后来 祁恩的告别式结束后,祁林婉霏像着了魔一样开始请徵信社调查c中上上下下所有跟祁恩有关的人员资料,从科任老师、导师和她所有的同班同学。然而纯朴的小镇高中学生能有什么祕密可以调查?徵信社回报的消息全部都是没有用的垃圾!她看着手上写着几点吃饭几点睡觉成叠的a4纸,发怒地将它们通通绞进碎纸机内。虽然什么收穫都没有,但她这种近乎癲狂的行径却在校园内掀起极大的风波。 「祁恩的妈妈因为无法承受丧女之痛,四处调查师长和学生的资料和行踪」,「祁恩的妈妈在找杀死她女儿的兇手,她是不是发疯了?」各种传闻蜂拥而至她位在都心的办公室搅得人心惶惶,但她仍不愿意就此罢休,只是这一切疯狂的行动终于在她接到学校的警告电话宣布告终。 「祁女士,我们了解您一时无法接受丧女的痛苦,但警方已经证实令嬡的死没有任何外力介入,目击的学生和老师也说是他自己,……在此希望您可以停止骚扰弊校学生和老师的行为,如果您继续这样,我们不排除採取法律途径解决。」电话那头强张的气势还是让祁林婉霏屈服了,她只能做出最后的挣扎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 「我知道了,我会停止这些行为,但是不是可以请你们体谅我身为一个失职母亲的心情,我想要知道祁恩在学校的事情,我可以和她在班上比较亲近的同学谈谈吗?」 「这……我们了解了,我们会再跟祁恩的班导师了解一番,安排您和几位同学当面谈谈。」打电话的人勉强答应了她的要求。 不知道是哀兵政策奏效了,还是校方为了息事寧人选择交出代罪羔羊。两个礼拜后张书敏的名字和家中住址就这样出现在祁林婉霏的手机萤幕内。 「很抱歉,祁女士,大部分的家长都拒绝您直接找孩子谈,毕竟您之前的行为过于激烈,同学们都很害怕。不过好消息是当时目击者之一张书敏她的家长同意让您跟他的女儿见面。而且根据班导师的说法,他是令嬡在班上最好的朋友。只是我们必须先跟您说,张书敏因为当时目击令嬡坠楼后精神状况似乎不稳定,意外发生到现在她都没有到校上课,所以要请您去他府上找他。」电话里面的人是这么说的。 就这样祁林婉霏带着一个礼盒在黄昏时分来到这个位于偏僻道路旁的小房子,他按下门铃,没多久红色油漆斑驳的大门打开了,出来应门的是一位年约四十岁穿着居家服的普通女性。 「你好,我是张书敏的妈妈。」张妈妈的神情透露着不安,细长的凤眼偷偷的覷着祁林婉霏,但当他回视时,她的眼睛就立刻往反方向飘走。 「你好,我是祁恩的妈妈……我听说张同学在小恩发生意外以后就没有到学校上课了,所以想来看看他,也想了解一下祁恩以前在学校的一些状况。」提到祁恩的名字让他心痛莫名,但他还是递出手上精緻的礼盒,强装笑容希望能降低对方的防备心。 「请进。」张妈妈没再死盯着他不放,只是小心翼翼地从祁太太手上接过礼物,便移动脚步带领他走进家门。这是一栋有点老旧的两楼平房,客厅的沙发上散落着没有折好的女性衣物,旁边的厨房墙壁上有壁癌侵蚀的痕跡,水槽里的碗盘堆得高高的,应该有好一阵子没有清洗了,空气里瀰漫着灰尘的味道。 「书敏在二楼的房间里。」带头的女性说着,便领着她从楼梯上去。 张妈妈一路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想安慰他吗?还是想替女儿说话?祁林婉霏在心里推算着,就这样他们默默无语的来到二楼一个三夹板木门前。在他伸手敲门后,张妈妈像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样开口说: 「书敏那孩子已经躲在房间里半个月都没有出来了,他只是一直哭一直哭,我问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说祁恩死掉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才会同意让您来跟他谈谈,或许他会跟您说什么,但我也有听到一些关于您的传闻,失去儿女对每个母亲来说都是不能承受的痛苦,但请您看在书敏还是个孩子的份上,不要伤害他。」张妈妈说这些话时眼睛终于肯正视着祁太太,那是一个妈妈的眼神。祁太太没有回答,他点了点头,便轻轻地推开房门走进去。 在这间不到三坪大的小房间内有一张隐约看的到锈斑的铁製书桌,参考书凌乱的散在桌面和书档上,书桌旁是一张四脚单人床,床上只简单的舖了一张卡通图案的椰子床垫和塞在床角的散乱薄被;头顶上的日光灯发出低频的嗡嗡声,张书敏就像个玩偶一样一动也不动的坐在书桌前一张小小的椅子上。他穿着校服束着马尾,苍白的鹅蛋脸上是跟妈妈不一样的大眼睛配着长长的睫毛,微翘的眼尾依稀可以看到张妈妈的一点影子;精緻的鼻子下面是细薄的两片红唇瓣。是个漂亮的孩子呢,祁太太有点惊艷。但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失去了光彩像两潭深黑的死水;它们感觉到她的动静然后慢慢聚焦,这时椅子上的娃娃像突然有了意识动了起来。 「祁妈妈好。」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张书敏像猫被惊吓一样突然站起身,然后为了掩饰尷尬她恭敬地向他鞠躬问好,接着伸手指着床边说: 「不好意思,我的房间没有多馀的椅子,您可以坐在我的床上,那边比较舒服。」 祁太太依言坐下,他开始想从那一大叠被他绞碎的资料里面想起关于眼前这个女孩的描述,但只有一片空白,他甚至连张书敏有没有来参加过告别式都没印象。祁太太静静地观察张书敏,好奇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跟这样的同学当朋友;张书敏给他的存在感很薄弱,甚至不太真实。照理说这个年纪长得好看的孩子应该会更活泼更迫不急待地想要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但从张书敏的身上他感觉不到那种活力。他机械式的动作和单调的发音好像就要融入窗户照进来的夕阳一样,而且…… 「你怎么穿着校服?」祁林婉霏问道。 「喔,我没有正式的服装,妈妈跟我说您要来,不可以穿睡衣,所以就穿制服了。」女孩一边回答,绞在衣角上的手渐渐泛白。 面对着这么奇怪的孩子,祁太太更加觉得可疑了,是因为目击意外让她变成这样的吗?学校说祁恩坠楼的时候那孩子是目击者,是他第一个发现祁恩站在顶楼的异样,然后带着老师到现场去,只是没能来得及阻止悲剧…… Chapter 10 失职 「你可以跟我说你是怎么发现祁恩跑到顶楼去的吗?」祁林婉霏决定直接进入主题。 眼前的张书敏像被电流电到一样抖了一下,他怯怯地看了祁太太一眼,然后坐回椅子上,双眼放空好像在回忆当时一样,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我本来跟他在教室聊天,突然祁恩说他不舒服要去洗手间就一个人走掉了,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回来,就出去找他,然后就发现他站在教学大楼顶楼,我很害怕,就跑去找老师,可是上去的时候……祁恩……祈恩都不听我们说的话,就……就……」书敏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汩汩的泪水。 「你们聊了什么?」祁太太又问。 张书敏吸了吸鼻子,用浓浓的鼻音回道: 「她说她心情不好,因为他在这次的月考表现的很差,而且他考试考到最后居然睡着了,他很生气自己怎么会这样,我安慰他说没关係只是月考而已,但他还是很生气……就是很生气……」女孩继续抽抽搭搭的说着。 因为月考成绩不好跳楼?这怎么想都不是祁恩会做的事情。祁太太眉头深锁,对眼前的张书敏也越来越没有耐心,他一定在说谎。祁林婉霏十分肯定眼前这个开始语无伦次的孩子一定隐瞒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祁恩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想不开。」祁太太冷冷地说接着补了一句: 「你有没有说谎?」 听到这句话的张书敏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样,突然止住了哭泣。她那漆黑看不见底的瞳孔再次聚焦在祁太太的身上,过了好久他像在唸咒语一样喃喃的开口了: 「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祁妈妈,因为我说错话,才害祁恩想不开的。对不起……对不起……」话一说完张书敏大大的双眼又再度盈满了泪水。 「你到底还跟他说了什么?」祁太太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书敏只是越哭越凶。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说!是不是你害死祁恩的!你说阿!」祁太太尖叫着一个箭步衝上前想要抓住张书敏的肩膀。但张书敏已经从位子上一跃而起,一隻脚毫不犹豫地跨出没有铁窗隔住的窗框,祁林婉霏被这一幕吓住了,但还是伸手拉着就要往外跳的张书敏。 「你干什么!」祁林婉霏紧抓着少女纤细的手臂惊恐地大喊。 张书敏面如死灰的回头说: 「都是我不应该跟祁恩说那些话。是我不对,所以我也跳下去,还给祁恩一个公道就好了。」然后开始奋力的扭动想要挣脱祁太太的牵制。 「你是不是疯了!」祁太太更加用力的抓住少女的手臂,一个用力两个人就这样跌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们在干什么!」这一幕被站在门口正要端茶水进来的张妈妈看见,她大喝了一声,也顾不得手上还端着茶杯,他衝进房间将书敏与祁太太分开,严严实实地将书敏护在身后,愤怒让他细长的双眼圆睁,开口道: 「祁太太,这里不欢迎你,请离开。」 「不欢迎我?那叫你女儿把话说清楚啊,他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为什么祁恩会跟他聊天以后就想不开了?张书敏你说阿!说阿!」祁林婉霏对着这对母女大声咆啸。 「在你质问我女儿到底对你的孩子做什么以前,你要不要先检讨你自己,祁恩跟着书敏回家过夜好几次了,他说你人都不在家,他一个人会害怕,所以跟着书敏来这里,你这是什么妈妈?女儿连自己的家都不敢待?还是你事业真的做太大了,大到连自己女儿有没有回家吃饭睡觉都不知道!现在人都过世了才来这里逼死别人家的孩子吗?」张妈妈的一番话话像一桶冷水泼醒了祁林婉霏。 祁太太嚣张的气焰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一句反击的话都说不出口。他看着眼前将书敏牢牢护在身后的平凡母亲,只感觉一阵悲从中来,他也想在祁恩被欺负的时候挺身保护他呀,但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他的祁恩离开他去了他再也没办法保护他的地方了。 「抱歉,打扰了。」祁太太站起身,理了理被弄得凌乱的衬衫和长裤;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张家。 在那之后他没有再踏进张家的大门,也没有再去找过其他学生或老师。直到一年后的法会,他才再见到张书敏,那孩子躲在很远的地方不敢靠近,一发现祁林婉霏注意到他,张书敏紧张得向他鞠躬致意接着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说: 「祁妈妈好。」跟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招呼语一样,但已经没有了当时几欲癲狂的神经质。 从此以后他们每一年都会在法会上碰面,谈着不着边际的话题。这么多年过去了,祁林婉霏看着张书敏的容貌脱去稚气变得成熟,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大眼内的空洞,还是完全没有焦点,他望着那深潭般的眼神想要刺探藏在背后的祕密,却怎么也探不到底。 Chapter 11 真相 夏天就要结束了,入秋的海边吹起阵阵微凉的金风。有一对人影坐在夕阳西下的沙滩上,暖橘色的阳光照着海浪和积着小水漥的沙地瀲灩出闪闪的波光,期间还可以看到几隻螃蟹从洞中爬出来忙碌的在沙滩上打转,徐徐吹来潮风拂过张书敏微乱的长发,他下意识伸手将头发撩到耳后,她问坐在身旁的刘光耀: 「医生,为什么今天要坐在海边?」 到诊疗室找刘光耀对他来说好像没有这么困难了,刘光耀给他有别于以往的感觉,就像现在海边的晚霞一样那么祥和让人放松。今天他一到圆心諮商所,刘光耀便提议这次的諮商地点转换到户外的沙滩。接着刘医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两张海滩椅,就这样两个人静静的坐在无人的沙滩欣赏这私房的美景。 「没有,只是今天突然想说到户外看看。」刘光耀拿着随身的笔记本,在上面认真的涂涂改改着,接着抬起头问: 「所以你觉得林洋泰和陈筱淳是间接造成祁恩坠楼意外的人吗?」 上次的话题延续到了现在,在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张书敏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随即恢復淡漠。他踢了踢脚边脱下来的编织凉鞋,深呼吸了好久才像下定决心一样开口: 「应该可以说是他们跟我害的吧。」 「什么?」刘光耀的笔停了。 「我说应该可以说是他们跟我害的。」张书敏重复了一遍。 「可以跟我说为什么是他们跟你害的吗?」刘光耀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他们在祁恩的饮料里面放东西。」张书敏看着刘光耀的脸一字一句的吐出惊人的真相。 「什么东西?他们是谁?」 张书敏的视线回到沙滩上的凉鞋开始娓娓道来: 「祁恩拒绝林洋泰的告白以后,大家就开始猜啦,猜为什么他会拒绝这样的天菜;猜了半天没有结论,好奇心比较旺盛的同学就直接问了祁恩,那时候祁恩跟我说他的回答就是他想要专心唸书,没有想交男朋友。」张书敏说着这些话时一边拿着凉鞋的鞋带拨弄沙滩的沙子。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啊。」刘光耀不解。 「恩,很正当啊。但可能有人知道了不高兴吧。」 「怎么说?」 「详细的状况我不清楚,不过就是陈筱淳觉得祁恩这么爱念书,那就恶作剧一下,他们在月考那天买了一杯饮料在里面掺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拿来的安眠药,然后拿给祁恩喝……,想让她考不好,给他一点教训……」张书敏感觉到自己握紧了拳头。 「他不知道这样违法吗?」刘光耀有点吃惊。 「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这样违法,不过陈筱淳应该觉得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吧,我只知道他拿的东西不能吃,因为一定有放什么在里面,泥土啦、灰尘啦、反正就是吃了顶多拉肚子的东西。」只要想起陈筱淳拿蛋糕给自己的时候那一脸讨好的彆脚演技就觉得反胃。 「这也太可恶了!没有人去请老师了解状况吗?」这是什么状况?刘光耀觉得不可思议。 「他也不是一天到晚都拿东西给人吃,而且泥土灰尘什么的应该也抓不到吧?他只要说他没有做就好了。老师只要遇到这种难分对错的事情顶多就是口头告诫,不然还能期望什么呢?所以与其指望加害人停止这种行为,不如自己聪明一点拒绝就好了。」 「所以祁恩喝了那杯饮料?」刘光耀又问。 「我想他应该是有喝吧,祁恩不会在考试的时候睡觉。但我也只能猜测而已,因为考试那天我不知道这件事,放学以后还去叫她起来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后来偶然在洗手间偷听到同班女生的对话,我才知道祁恩考试睡着是因为陈筱淳恶作剧。」她无神的看着远方打过来的海浪,想知道底下是不是也有热带鱼在游着。 「你知道以后没有告诉祁恩吗?」另一个问句丢过来。 张书敏停顿了好久,然后用眼睛定定地看着刘光耀,他可以感受到她眼里的挣扎。 「我说了……知道的当下,我就去说了,我只是想安慰祁恩考试睡着不是她的错也让她知道陈筱淳的真面目,可是……她听了以后反应好大,一直问我她是被讨厌了吗?我只能安慰她说没有,是陈筱淳的错,她不应该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情,但祁恩只是一直问我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说到这里张书敏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为什么是祁恩要问怎么被讨厌了,而不是有人去惩罚恶意的霸凌者,就这样一滴一滴的眼泪滚落掉进沙子里。 「然后她就说她要去洗手间,后来……,要是我没有跟她说就好了,要是我没说那些话,祁恩……就不会跳下去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说到这里张书敏已经泣不成声了,脑海里又开始播放祁恩躺在草皮上的样子,还有她一跃而下时自己尖声的呼喊。 原本静默的刘光耀看着哭泣的张书敏,在夕阳的馀暉中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 Chapter 12 只有你不幸福 灯火初上的夜晚,刘光耀带着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张书敏离开了沙滩到市区逛夜市;夜市的人很多,两个人在人群里鑽动,往来的人潮把他们挤的几乎都要抱在一起了,就在尷尬又曖昧的气氛下两个人好不容易买完了小吃:章鱼丸、滷味、咸酥鸡、珍珠奶茶……他们提着一大袋的食物,张书敏说要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吃,就把刘光耀带到一座小山丘上来野餐。 山丘的风微凉,他们坐的地方可以看到山下点点的灯火,天上的星星稀稀落落的围着朦胧的月亮,她们沉浸在舒服的微风中享受片刻远离尘嚣的幸福感。 「医生,你骗过人吗?」张书敏突然抬头看着刘光耀,眼睛里有一份似有若无的柔情。 刘光耀感受到那份纯真的感情,只是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清了清喉咙说: 「多多少少都有吧,像我今天就骗朋友说我在加班,其实去逛了夜市。」 「呵呵,是吗?你是在加班啊。陪情绪失控的病人吃饭,免得她想不开。」张书敏笑着说,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骗人,骗人的感觉好像晚上在田埂骑脚踏车,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栽进旁边的稻田里面。」 「好痛的感觉。」刘光耀的眼神飘向远方,接着问:「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情,当时为什么不跟祁太太说呢?」 张书敏也同样将眼神放远,想了很久才回答: 「因为我也很害怕,当时祁妈妈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我吓坏了。我怕他会因为发现我是凶手,就花钱找人来害我。还是个孩子的我真的相信那个时候的祁妈妈会这么做吧,那时候的大人们都在谣传祁妈妈为了找出祁恩自杀的真相做的各种疯狂行为。我想要跟他说出事实,但又害怕我跌进去的不是擦伤破皮的稻田而是头破血流的无底深坑,所以,我选了继续留在黑暗中骑脚踏车。」 张书敏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着: 「可是我对祁恩的愧疚没有一天消失过,每一年的法会,我都拚了命的跟他道歉。但我感觉不到祁恩的原谅,只感觉到一年比一年还要沉重的罪恶感,我看到祁妈妈伤心难过的样子,就会想到原本好好的祁恩因为我还有其他人自以为是的恶意让他和最喜欢的妈妈分开……就更不敢把一切说出来了。」 刘光耀看见张书敏眼中的落寞,开口说: 「如果你选择不让伤口癒合,不停的打开检视它。那只会让你自己越来越难受,过去的事情再多的后悔也没办法修復了,你要做的是让伤口癒合,然后不忘记犯过的错误继续向前进。」 张书敏看着刘光耀,用满是不解的语气问他: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说的这么轻松?」 「你们?」换刘光耀不解了。 「对啊,你跟林洋泰说的话一样,往前走什么的……」从她的语气可以感觉到一丝丝的不耐烦。 「你跟林洋泰有在连络?」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刘光耀以为她一直都独来独往,阿姨给他的资料也看不出他还有跟任何高中的同学联系。 「嗯」张书敏简短的回答「他们知道我每年都会见到祁妈妈,所以就……拜託我通报一些消息……毕竟没有人想要莫名其妙被调查行踪吧?长越大秘密也变得越来越多当然就会越害怕。」 有这种事?刘光耀不得不在心里重新评估了他对张书敏的看法。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们?」他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是不喜欢啊,但我更不喜欢那些曾经伤害过祁恩的人『往前走』,为什么他们可以在做出这些过分的事情以后还以为自己可以从此幸福快乐,我要他们一直都活在提心吊胆的日子里。」说着这番话的张书敏平静的可怕。 「所以你选择这样的方法,让所有人记住祁恩吗?但你真的觉得这个方法有用吗?会不会其实不幸福不快乐的人只有你自己。」刘光耀的问句刺痛了她最不愿面对的伤口。一咬牙张书敏突然站起身吓了刘光耀一跳,但她也只是拍拍黏在自己身上的杂草屑然后回头给刘光耀一记灿笑: 「我吃饱了,谢谢医生今天陪我逛夜市,我要回去了。」 「喔喔,好。」听到张书敏说要走,他在心里偷偷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依言起身追上她已经远去的背影。 离开山丘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四周只有微弱的路灯照着路。刘光耀小心地走着,但张书敏好像很熟悉夜路一样地大步向前。 「你很常来这座山吗?」刘光耀在背后有点吃力的问着。 「对啊,祁妈妈几年前还会找人跟踪我的时候我都是来这里躲他们。」书敏一派轻松的说着,但却听的刘光耀心里一震。 「在这里转弯。」前面的张书敏往一隻大大写着高压电勿近的电塔走去。 「车子就停在前面了,而且那边不是没有路吗?书敏等我一下。」刘光耀有点生气张书敏横衝直撞的样子,但还是快步跟上他的脚步。高大的电塔后面原来藏了一条石阶小路,晦暗的灯光加上电塔的影子让原本就隐在芒草后方的阶梯几乎看不见,他们顺着石阶往下走了大概五分鐘就抵达一座小公园。 「这里不是……?」刘光耀环视着公园,发现这是刚刚他们开车上山时经过的小公园。 「走这条路很快吧?一下子就回到平地了。」张书敏回头衝着刘光耀露出得意的笑容。 的确,刚刚他们爬上小山丘开车也花了大约十分鐘的时间。 「现在已经有点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就先走囉。」张书敏看着刘光耀说完以后朝他挥挥手就走到公园门口的公车站向慢慢驶过来的大车招手。 「咦?我送你回去吧?」刘光耀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状况。 张书敏回头,公园里昏暗的灯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用闷闷的声音说: 「不用了,谢谢医生,晚安,再见。」她朝着刘光耀点一下头就转身踏上公车,门发出「嗤」的一声后迅速关闭,留下一脸错愕的刘光耀在只剩下点点虫鸣和路跑大叔的公园看着公车渐渐驶离。 Chapter 13 影片 静謐的夜晚新月高掛天空就像一隻露齿微笑的猫,市区内灯火俱寂只有路上几辆车子高速呼啸而过,驾驶是赶着回家的上班族,也是急着夜班报到的甘苦人。 嗡…… 手机的震动声传来萤幕的灯光一闪即灭,一隻懒洋洋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那隻手终于搆到了手机然后用着同样懒洋洋的速度滑开了萤幕。突然间黑暗中的身影迅速坐起然后大力摇晃身边还在酣睡的另一道黑影: 「林洋泰,你起来!」陈筱淳眼看摇晃枕边人没用,直接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丈夫半秃的头顶上。林洋泰吃痛从梦中惊醒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这女人是疯了吗?!」 「你看这是什么?」陈筱淳十万火急的把手机送到睡眼惺忪的林洋泰眼前,萤幕正在拨放画质粗糙的影片,镜头有点远但可以看到一个穿着c中校服的女生躲在建筑物的后方偷偷摸摸的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倒进饮料杯内,镜头在这时候突然拉近正照在女孩的制服上赫然就写着陈筱淳的名字。看到这里林洋泰的睡意全消,他慌张地转头问陈筱淳: 「怎么会有这支影片?」 「我怎么知道!」陈筱淳也同样不安的回答。 影片讯息下面跟着发来一串文字讯息: 「三十万,拒绝就转发给祈大总经理,这周五老地方等。」 发讯息的人正是陈筱淳不久前才去狠呛一番的张书敏…… 「他从哪里拿到影片的。」沉吟了许久,林洋泰先打破沉默问。 「我怎么知道,我连什么时候被拍了影片都不知道。」陈筱淳想再看一次影片,但张书敏在确认对方已读之后就回收了讯息,电话也关机无法拨通。 「那婊子变聪明了呢。」陈筱淳咬牙切齿的说。 「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给他钱吗?」林洋泰想不到一个头绪,只能一逕的丢问题给她。 陈筱淳烦躁的皱眉,耐心用尽的对着林洋泰大吼: 「我怎么知道,你就只知道问问题不会帮忙想办法吗?头发都掉光了脑子没变灵光吗?」 被结褵多年的妻子大声喝斥,林洋泰像一隻斗败的公鸡呆立在一旁,只能悻悻然地说: 「总之我们礼拜五先跟她见面看她想怎么样,再来想办法吧。」 提心吊胆了几天以后,陈筱淳和林洋泰终于迎来了星期五。夏末的公园里仍旧蒸腾着骇人的高温,正午的太阳强力的烘烤着已经变色的塑胶滑梯和摇摇马,让已经泛白的表面看起来更加脆弱。他们两个人和张书敏就坐在先前林洋泰和她相约见面的凉亭。酷热的天气里,陈筱淳的妆像冰淇淋一样在融化而林洋泰的假发下渗出汗水让他黏腻难当,张书敏也在流汗,白皙的脖子上有闪闪发光的汗渍,但他脸上表情却是一派淡漠。 张书敏连眼都没抬,只冷冷地说了一句: 「钱呢?」 「什么钱?我听不懂,你传那个是什么东西。」陈筱淳从鼻子哼了一口气。 「是吗?没关係。」张书敏从包包内拿出崭新的手机,一边对着萤幕滑动一边说: 「那我就直接发给祈妈妈让他也一起分享这个祕密,说祁恩之所以会跳楼是因为她前一个最好的朋友在饮料里面放安眠药害的。」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要发疯去神经病院发。」听到张书敏的指控,陈筱淳在心里一惊,这女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还是倨傲的抬起下巴佯装听不懂。 「我说伟大的班代,你不会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人知道吧?如果你以为什么事情可以船过水无痕,那就太天真了。还是我们现在就来看看祈妈妈看到影片加上我的说明会有什么反应吧。」说着张书敏的手指灵活地玩弄起萤幕来了。 「欸欸,书敏,不是这样的吧,你先等等,我们都还搞不清楚状况,商量一下好不好?」林洋泰紧张得起身阻止她,还对身旁的陈筱淳使眼色。 「我跟你们应该没什么好商量的,把钱给我,我把影片给你们,然后我就会离开t市,以后也不用指望我再给你们通风报信了,你们可以安心的向前走了。」说着这话的张书敏,眼神死死的盯着陈筱淳。 感觉到张书敏不同以往的气势,陈筱淳在脑中迅速的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要再看一次影片。」 张书敏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滑动手机的萤幕后将画面转过来对着林氏夫妇,小小的萤幕内拨放着尘封的往事,陈筱淳瞇细了眼睛仔细看着那小小人儿的动作,到了最后她突然放声大驍: 「哈哈哈,张书敏你还是一样笨嘛,这影片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你以为随便找个人穿着写着我名字的制服就可以诬赖我什么嘛?看清楚一点,那女生的脸被拍到了,根本不是我。」 张书敏的脸色大变,她凑近手机重新看了影片,然后倒抽一口气: 「林洋泰你骗我!影片不是真的?!」 Chapter 14 諮商结束 自从上礼拜和张书敏在公园一别以后,刘光耀就再也找不到她了;传给她的讯息不读不回,电话拨过去也始终关机。另一头祈太太在听完他第二次的报告以后就一直压着他找出张书敏并且带去见她。刘光耀矛盾的想着见到她到底要如何解释自己瀆职的行为一边又担心她要是从此音讯全无该如何是好,只能每天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打电话,就像现在一样,他按下手机通话纪录的第一个人名,然后半绝望的等着。 嘟……嘟…… 「喂?」 接通了?刘光耀的心里一震,但随即安抚自己恢復平静,他吸一口气开口说: 「张……呃,书敏吗?我是刘光耀,你这几天怎么了?我都连络不到你。」 「医生好。」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雀跃的感觉「我没怎么样啊,只是比较忙,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可以见个面吗?」他不浪费时间直接就问了。 「见面?是可以,不过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我上次好像说得太过分了,你离开时应该是很生气吧,我想跟你再好好谈谈。」刘光耀诚恳的说。 「这样啊,嗯,可以啊,我现在在我们上次一起吃晚餐的山丘上,你方便的话就现在过来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快乐的小鸟。 刘光耀迅速的答应他的邀约,在掛断电话以后,他只迟疑了一下下,就拨通了祁林婉霏的电话: 「阿姨,我找到张书敏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电话那头的祁太太也是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就这样他们开着车一起前往张书敏所在的地方,车子缓缓地驶上山路,没一会就抵达山丘上两个人一起谈天看夜景的小平地。车一停好,刘光耀就率先跳下车寻找张书敏,但四处都看不到那个高挑的身影,祁林婉霏带着司机和另一个身材高壮貌似保鑣的男子走了过来问: 「人呢?」 「我没看到……」刘光耀囁嚅了一下就拿出口袋内的手机拨打她的电话,但电话只是空响却没有人接。祁林婉霏这时示意身边的两个人帮忙找张书敏,他们分头往不同方向走去,过没多久司机气喘吁吁地从另一头跑来,手里拿着一隻疯狂尖叫的手机,是张书敏的!刘光耀暗忖。 「在那边的电塔找到的。」司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祁太太眼神淡淡的扫过手机,然后回头对刘光耀说: 「看样子,那丫头也耍了你呢。」 刘光耀眼神定定的停留在那支手机上,然后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对着祁林婉霏说: 「阿姨,你跟我来。」话一说完就带着祁林婉霏往电塔后面的那条小路走去,一行人就这样顺着阶梯而下来到了小公园,果不其然看到张书敏和一对男女在不远处的凉亭对峙着,刘光耀往前走去想呼唤张书敏,却被一旁的祁林婉霏制止了,她用眼神示意他安静,然后小声的叫后面两个人先回车上去,然后拉住刘光耀的手不动声色的慢慢靠近凉亭一直到能听见凉亭内动静的距离,两人就隐身在公园儿童游乐器材的后方不动了。 「你……你在说什么,我骗你什么了?」林洋泰一脸惊恐的问。 「是你跟我说陈筱淳在祈恩的饮料里面放安眠药,还给我影片叫我去跟他拿三十万,你现在想撇清吗?」张书敏难过的大喊。 「你们在说什么?」陈筱淳阴冷的声音像闷雷一样隆隆响起。 「对!就是林洋泰告诉我你怎么害死祁恩的,还给我影片叫我一定要救他离开你这个脑满肠肥的肖查某。」他恨恨地对陈筱淳吐出怨毒的咒骂。 陈筱淳气极,看着林洋泰一字一句的从齿缝间挤出: 「那婊子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阿,筱淳,我怎么可能跟他讲这种事,我还问你影片怎么来的不是吗?」林洋泰拚了命的解释,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陈筱淳放安眠药确实是他跟张书敏说的,因为他要让祈恩那个拒绝他的女孩知道有一个这么喜欢他的女生不惜对从前的闺密下药也要赢得他的喜爱,他也知道张书敏这么在乎祈恩一定会把这个祕密告诉她,他就是要让祈恩痛不欲生以洩他的心头之恨,但却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可怕的意外,事发后他一直不敢让陈筱淳知道,还苦苦哀求张书敏不要说出去……也极力避免让两个人见面。 「不相信你叫他手机给你看阿。」张书敏面无表情的说。 林洋泰的脸顿时刷白了,手机?不行阿,里面还放了他为了紓解压力找外面女孩来放松的香艳影片,本来想回味个两三次再删除的,现在被陈筱淳看到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处。但就是这么一个迟疑的空白,陈筱淳却像是懂了什么一样,一巴掌就搧到了林洋泰脸上,接着就是点点的拳头落在他的肩上、背上还有头上,陈筱淳一边槌一边悲愤的哭喊着: 「林洋泰,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从高中开始我就为了你做多少事情,帮你跟祈恩那个贱人告白,你被拒绝不高兴找我哭诉,我就想办法联合其他人孤立他还整他给你出气,我甚至冒险放安眠药给他喝,最后逼得他都跳楼了,你以为我是铁石心肠吗?这些年你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够,每次去见张书敏还喷香水抓头发,你真的以为我是傻瓜吗?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得起我!」 陈筱淳疯狂得哭叫和揍人,用力过猛的她长发散乱不堪,脸上的妆被汗水和泪水弄的模糊一片,而被揍的林洋泰脸上两个熊猫眼、破皮的嘴唇上流着血连宝贝假发也被拳头挥得歪了一边,嘴里还喃喃的念着「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张书敏只是坐在旁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场只有滑稽两个字可以形容的闹剧。 这样充满戏剧张力的画面连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也不禁看傻了眼,就在这时刘光耀和张书敏的眼神短暂交会了,刘光耀下意识的避开张书敏的逼视,却发现她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朝着他和祁林婉霏的方向深深的掬了躬然后离开凉亭,而祁林婉霏只是用无比复杂的眼神目送他离去。 「张书敏!」刘光耀在她踏出公园以后追上她并大喊她的名字。 书敏回头,无声地看着刘光耀。 「你……你都知道的是吗?从头到尾你都知道的是吗?」他看进张书敏的眼睛,但只看到一潭深黑色的死水。 张书敏只是摇了摇头说: 「医生,谢谢你的治疗,我也相信每个人都可以被疗癒,希望今天以后大家都可以好起来,没有人需要在黑暗中骑脚踏车了。」 话毕,他像谢幕的女伶一样慢慢的退出刘光耀的视线消失在最后一声蝉鸣中。 Chapter 15 生日惊喜 教室内播放着浪漫的抒情乐,玻璃窗贴着同学们精心为她布置的彩色玻璃纸,祈恩坐在讲台上眼前轻轻地盖着陈筱淳给她的逗趣眼罩,她满心欢喜地听着每个同学在她耳边低语对她的喜爱、崇拜和祝福,她觉得自己幸福的就要飞上天了。这时有一个声音出现在耳旁,那是个女生的声音,蒙着眼的她没办法猜出说话的人是谁,唯一肯定的绝对不是平常会和她交头接耳的好姊妹伴们。女孩用气音在她耳边呼着: 「祈恩,等一下林洋泰要跟你告白。可是你不要上当,那是陈筱淳给你的生日整人游戏,如果你答应要跟林洋泰交往,她们就会跳出来跟你说整人成功!到时候你会很丢脸喔。」 祈恩还来不及问声音的主人是谁,就感觉那个人已经走远了。她有点焦急了,她说的是真的吗?筱淳会跟自己开这种恶劣的玩笑吗?但她又想起曾经看过筱淳欺负班上其他同学时那种蛮不在乎又得意的表情,心里开始没了主意。她烦恼到后面的同学跟她说了什么都没办法专心聆听,终于最后一个同学说完对她的祝福了。陈筱淳欢天喜地的揭开她的眼罩,教室里响起了夸张的结婚进行曲,林洋泰也真的捧着一大束花出现在祈恩的面前。 「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交往吗?」男孩递出花束,害羞但又掩不住势在必得的语气向她告白。祈恩红着脸收下了花束,周围的同学开始起鬨了,他慌张地看着身边的陈筱淳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想起她曾经跟自己说过暗恋林洋泰的事情,祈恩显得更手足无措了,她紧抱着花束脑子里飞快的演练接下来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然后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对着眼前那个笑的阳光的男孩说了一句: 「对不起……」 男孩的笑容垮了,女孩的笑容也在那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好像深夜在没有路灯的田间小路骑单车,只有微弱的车头灯照着曖昧不清的泥路,一个不小心就会栽进路边的水沟,然后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