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妇不从良》 楔子 伴随着一阵阵沉闷的雷声,天边的闪电仿佛一条银白色的长龙从九霄云外而来,用它尖锐的利爪冲破黑云划出耀眼的火花。 荣昭眼看着她平时最宠爱的男宠没了呼吸,手才渐渐松开插在他心脏位置的匕首。 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尸体,将整个昭阳殿浸染成红色。 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每走一步,鲜血在她脚上的颜色就加深一分。 “哈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 她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阴恻而可怖。 溟蒙在眼圈里的氤氲化为泪珠,顺着脸颊落到地上,稀释到血泊中,不见涟漪。 如果有人看到她这又哭又笑的模样,定然会认为她已经疯了。 其实她宁愿自己疯了。 踉跄几步,她坐回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更加笑得不能自持。 “小姐您赶紧逃吧。”旁边的宫女双眼噙满泪水,抓住她的手,“趁现在楚王还没有攻进来您还有机会逃出去。” 笑声戛然而止,荣昭慢慢抬起手,用沾了血迹的指尖描绘着她饱满的嘴形,那温热的鲜血比最好的胭脂还要红润明亮,“哀家为什么要逃出去?这皇宫本来就是哀家的。” “小姐,保命要紧。” “保命?”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脸颊,荣昭嗤嗤一笑,道:“出了宫就能保命吗?秋水,别傻了,现在天下人都在痛恨哀家这个毒妇,恨不得将哀家大卸八块,挫骨扬灰。若是哀家被认出来,那哀家不是死得更惨?” 秋水紧紧咬着渗着血的下唇,眼神中充斥着倔强,“小姐您不是毒妇,是那些人逼的,是他们逼的您走到这一步。” 注目着镜子中的倒影,那是一张极其明艳的脸,嫣然一笑,便可令世间万物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徒剩苍白。 只是在所有人眼里,这美艳容颜的背后,却有一颗毒如蛇蝎的心肠,就算是这世上最毒的黄蜂尾后针也不及她一分。 荣昭长舒了一口气,微微笑着,却含着苦涩的尘沙,“你不用为哀家开脱,哀家所做的事从来没有人逼哀家。哀家确实毒害了先帝,杀了他所有的嫔妃和皇嗣,还和齐王狼狈为奸,祸乱朝纲,荼毒百姓,甚至公然圈养男宠,*宫闱,毒妇之名有过之而不及。”停一停,她仰起高傲的下巴,将涌在眼眶里的泪花咽回去,“不过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屡教不改,我不后悔我做过的一切,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听信萧瑾瑜和荣曦两个贱人!” 她的眼睛瞬间绽放出尖锐的厉色,语气凛冽如一把冰刀,“把那个贱人给哀家带上来!” “是。”这样的命令在昭阳宫已经习以为常。 片刻,几个宫人抬着一个酒瓮进来,放在荣昭面前。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昏暗的房间,酒瓮里伸出一颗惨白的人头,任谁见到都会被吓得半死,但昭阳殿的人却已司空见惯,没有任何表情。 酒瓮里的人头并不是死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没有四肢,没了鼻子眼睛的人。 天下人皆以为荣曦早已惨遭荣昭毒手,却不知荣昭偏偏留下她的命。不过她用了最恶毒的方法,将荣曦做成了人彘,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荣昭挥挥手让所有人离开,秋水迟迟未动,满怀忧色的注视着她。 “秋水你也下去吧,让我们两姐妹好好说说话。”她快速睨了眼秋水,便转过头不再看她,生怕多看一眼被她瞧出端倪。 秋水隐隐有感觉,“小姐就让奴婢留在这陪着您吧。” 果然是了解她的秋水,荣昭微微一笑,“我突然想吃你亲手做的桃花姬了,你去厨房给我做一份吧。” 秋水抑着眼泪,默默离开大殿,脚步沉重而缓慢,每走两步便回头看荣昭一眼。 等秋水出了殿荣昭才开口,她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酒,看着荣曦像是在观赏一件工艺品一般,“看着妹妹这幅鬼样子,我都几乎忘记你原来长得什么样,你说要是萧瑾瑜见到你现在的模样,还会不会爱你?” “我现在这幅样子都是拜你所赐!”荣曦脸上是一道道交错的疤痕,狰狞可怖,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就像是含着一口砂砾,苍老如树皮,“不过你也不用得意,我听说楚王的军队马上就要攻打进来了,荣昭,你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 荣昭哂笑,“死?你以为我怕死吗?”陡然,她身子往前一倾,满目赤红,“我早就死了,在你和萧瑾瑜当着我的面将我的女儿乱棍打死的时候,在我外祖家被你和萧瑾瑜灭门的时候,我荣昭就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是撕裂的吼叫,如悲鸣的孤狼,每一个字都夹杂着熊熊的恨意。倏尔,她笑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了萧瑾瑜,却留下你独活于世吗?那是因为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痛苦中度过,我只有看见你比我更痛苦,才能活下去。” “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我是被你们逼疯的!”晃动的红烛摇曳不停,模糊着荣昭的脸,无尽的眼泪从眼窝中滚滚而下,似烛泪滴落,将她烫的体无完肤,“心儿她才两岁,她还什么都不懂,她碍着你什么了,让你对她痛下杀手?” 她踉跄站起,手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我抱着她的尸体,没有一点温度,我的双手沾满了她的血,无尽无尽的血。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呼吸,再也不能叫我娘。” 此时的荣昭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她狠狠的抓起荣曦的头发,牙齿被她咬得格格作响,“是你,是你向萧瑾瑜进谗言,是你耍手段,让他以为心儿不是他的女儿。如果不是你,就算萧瑾瑜再狼心狗肺,他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女儿!心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你明知道我不会再生育,你为什么还要对我们母女赶尽杀绝!” 荣曦的头发就像是一把干草,被这样狠抓,仿佛随时就可以将她整个头皮都揪下去。荣曦仰着脸,空洞的眼眶渗出泪来,她看不见荣昭的表情,却可以想象到,而光是想象荣昭痛苦的模样,便已让她心情舒畅。 “哈哈哈……哈哈哈……”荣曦狂笑起来。 荣昭的手更加用力,将荣曦整个头皮都提起来,“看到我痛苦你是不是很得意?” 荣曦似乎感觉不到痛,笑得几乎飙泪,但又疯狂,“荣昭,你以为你只有一个孩子吗?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的音量低沉阴森,粗着嗓子仿佛是从地狱而来,“其实大皇子也是你的儿子,你当时生产时是生下一男一女,我买通你身边的人将男孩抱到我宫里,说是我生的。” 荣曦的话仿佛一道道轰雷闪电钻入耳中,在脑子里炸开了花,又像有无数只苍蝇蚊子扑腾着翅膀在耳边嗡嗡嘈杂,吵得人目眩脑胀,麻木得不得动弹。 “你为了向我报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让我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用最残忍的方法害死了他,熟不知,那本就是你的孩子!” 手渐渐握成拳,荣昭失了血色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声音,“你……你胡说什么!”仿佛声音冲破天际,她凄厉喊道:“不可能,你是骗我的!你这个贱人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 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的抵住,不让自己流下来。她扼住荣曦的脖子,面孔因惊疑恐惧而扭曲狰狞起来,“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那个孽种不可能是我的孩子!不可能!” 她一口口的否认,可是每否认一句,她的心就被生了锈的钝刀一刀刀的狠狠銼磨着,磨得皮肉绽裂,血肉模糊。 “不可能?心儿和大皇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是证明!”荣曦被掐的几乎断气,却还是不断刺激着荣昭。 荣昭仿佛被人点了穴,纹丝不动,记忆里突然想起有宫女说,外甥长得像姨,大皇子和皇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知道还以为大皇子是皇后的孩子哪。 荣曦得意的想着她悲痛欲绝的表情,痛快淋漓。她嫌钝刀不够锋利,拿起一把尖刀就捅进荣昭的心窝,“荣昭啊荣昭,你不愧是天下最狠毒的女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抽筋拔骨,看着他在滚烫的油锅里沸腾,看着她被恶狗一块块吞食,你真是好狠啊,好狠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她的话就就像一声声的魔咒,荣昭只觉得的五脏六腑都被动物的利爪狠狠的撕扯抓挠,搅成了碎末,痛得不能呼吸,只有无尽的泪从眼窝肆意流淌。 仿佛疼得麻木,过了片刻,她不再流泪,只是低低沉笑,让人不寒而栗。 “你笑什么?”荣曦嗓子一紧,内心不安。 犀利冰冷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看着荣曦半晌,荣昭摇摇晃晃的走到梳妆台前,她打开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本是她为荣曦准备的。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如罂粟花美艳却致命,“我原本想在我死之前杀了你,了断所有的恩怨。但我发现我错了,死对于你是恩赐,是解脱,我怎么可能轻易饶了你,我要让你活着,活到百年,让你在这世间享受百年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 “不,荣昭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留下我一个。我不要再活下去,你杀了我,杀了我。”荣曦凄厉一声,她不要再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 荣昭望了她一眼,嘴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大,预示着楚王的军队已经攻进来,而那吹奏胜利的号角,亦是敲响她死亡的丧钟。她从容不迫的将瓶子里的毒药一饮而尽,望着那无边的黑暗,缓缓倒下,留下如来自地藏的诅咒,“你不要想只是受这百年的折磨,下辈子,我仍然不会放过你!” 001 重生归来 喉咙干干的,像是有一团火在那里灼烧。荣昭费力的咽了咽口水,眉宇间微微涌动。 为什么这么疼?不是说人死了就不会感受到疼痛了吗?难道是……她还没死? 长睫倏地打开,入目是一水的紫粉色纱幔,层层叠叠自床梁泻下。 这是…… 头脑有些不清楚,荣昭甩了甩头,但脑仁里像是灌入了水,一晃,更是发晕。 “小姐你醒了?”一道柔软而急切的声音传来,荣昭只觉得熟悉,仿佛听了好多年却又好多年没有听到。 床帏打开,荣昭模糊的双眼还没有看清楚是谁,只见一道身影遮住了她的视线。 “谢天谢地,小姐你昏睡了一夜,终于醒了。” 这一声,让荣昭原本迷蒙的神志瞬间清明。她惊得一下子坐起来,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人,一下都不敢眨。 这不是魏嬷嬷吗?她不是早就被自己赶出荣家惨死在街头,怎么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就算她活着,怎么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丝毫未变?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一个诡异的想法在荣昭的脑子里炸开了花。 她重生了? 魏嬷嬷看她这幅仿佛撞了邪的表情,更加忧心,连忙将她塞回被里摁倒躺着,略嗔怪,“才出了一夜的汗,再晾着,是不想好了吗?” 被子里密不透风,身上有粘热的感觉,很不舒服。要是换做以前,她早就任性的踢开被子,可此时的荣昭却格外安静,只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错眼的盯着魏嬷嬷。 魏嬷嬷是荣昭的奶娘,自从她的娘亲去世以后,就照顾着她,可谓是无微不至。只是后来她性子越发骄纵跋扈,蛮横任性,而魏嬷嬷又总是规劝她,一来二去,她对她越加厌烦,再加上有人在旁挑拨,令她一次次误会,以为魏嬷嬷将自己当成登天的梯子想要亲近父亲。 正好那一次她丢失了一套贵重的头面,却从魏嬷嬷那里搜到,她一来气也不问青红皂白,叫人打一顿板子赶出了荣府。 后来她才知道,杖刑的奴役下了死手,将魏嬷嬷的四肢都打断,然后扔到了大街上由着她自生自灭,没多久就惨死在街头。 那时她根本不将人命当玩意儿,听到这个消息只“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只觉得不过是死了一个不值当奴才,直到后来她遭遇众叛亲离,每每夜深孤独的时候,总是想念那个在她耳边唠里唠叨的魏嬷嬷。 如今,她完整无缺的站在自己身边,就像梦一般,喜得荣昭不敢合眼,唯恐闭上眼,就真的是梦一场了。 人往往因关心而忽略其他,魏嬷嬷未发觉她有任何异样,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还是有点热,遂道:“昏睡了一夜,小姐是不是全身乏力?嬷嬷准备了一些清淡的饭,起来吃点吧。吃完饭再将汤药喝了,就着药劲睡一觉,醒来就会大好。” 魏嬷嬷还是一如既往的唠叨,只是现在再听,倍感亲切。荣昭倒乖巧,不似以前总要闹上一阵子,而是顺从她的话点了点头。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和如春。荣昭身上披着一件氅衣,坐在床上,由着魏嬷嬷喂药。 汤药见了底,魏嬷嬷不由扬起嘴角,道:“我家小姐真厉害,从小到大喝药的时候就没有叫苦的。” 荣昭也确实不怕喝药,只是也看她愿不愿意喝,高兴的时候一口气就喝完,不顺心的时候便是熬一碗摔一碗。那时她也真是难伺候,又总是拿魏嬷嬷撒气,不分轻重的往她身上砸,好几次都将魏嬷嬷砸的头破血流。 但魏嬷嬷从不抱怨,只是微笑的将药碗收拾好,再去厨房给她熬,一碗又一碗,直到她喝了药才罢休。 想起前世自己的任性妄为,荣昭不免羞愧,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眼圈慢慢红起来,眼泪还未涌上,就听到丫鬟们窃窃的问安声,“许妈妈好……许妈妈安……” 沁着氤氲的眼睛瞬间一变,荣昭冷眼看着那满脸谄媚又带着精明之色的女人走进来,鼻息间重重一哼,态度不似刚才对待魏嬷嬷时那么温和,反而多了一分凌厉。 上辈子荣昭就是听信了这许妈妈的挑拨离间才对魏嬷嬷诸多误解,现在想想,魏嬷嬷那么本分的人怎会做出鼠窃狗盗之事,指不定就是她栽赃陷害,又收买了杖刑的人,将魏嬷嬷的打成残废。况且,后来荣曦进宫为妃时可是带着她一起进的宫。说不得当年换孩子的事,还有她一份功劳哪! 想及此,荣昭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只是这许妈妈却是个眼神不好的,未看见,却还一扭一扭的走到荣昭床边。 “听说六小姐醒了,妈妈我连饭都来不及吃,赶紧过来瞧一瞧。”那许妈妈扫了眼荣昭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嘴角向下一抿,横了眼魏嬷嬷,一把拽开她,厚颜无耻的抢了魏嬷嬷的位置,又拉着荣昭的手揣在心窝,盯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状似满脸的心疼,“哎呦,这发烧了一夜,小脸都瘦了一圈,身边没个会心疼人的,真是可怜见的。” 又瞥了一眼魏嬷嬷,怪责道:“魏嬷嬷伺候六小姐多年,又是得先夫人临终托付,怎么如今年龄越大,却照顾得越不精细,难道这心思都用在旁的地方去了吗?” 魏嬷嬷一听这话,心中气极,只是她素来是个嘴笨的,想要反驳却硬是说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连眼眶都泛起了红。 荣昭本就对许妈妈这虚情假意作呕,再听她欺辱魏嬷嬷,更是恼怒。像是手上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她厌恶的甩开手,斜着许妈妈道:“许妈妈这话说得就没良心了,我虽病的糊涂,但也知道魏嬷嬷昨晚一整夜衣不解带的在我身边伺候,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照顾得不精细?我倒要问问许妈妈,既然你如此心疼我,怎么我都醒了这么久你才过来?莫不是路上有什么好风景耽误了你的脚程?” 许妈妈的手停在空中,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说不出的难看。她脑子活络,虽不知道荣昭为何这般维护魏嬷嬷,又为何如此挤兑自己,但也识趣,连忙从矮墩上起来,矗立在一旁卑微的站着。 那双三角眼狠狠的剜了下魏嬷嬷,心中思忖着定是这魏嬷嬷趁她不在的时候在小姐身边说她坏话,心中气极,想着之后定寻个手段整治一番魏氏才解气。 002 扭转乾坤 只是这冯妈妈有一张巧嘴,心眼又活。只见她堆起笑容,恨不得在脸上挤出花来,谄笑道:“瞧六小姐说的,咱这府里啊,顶数六小姐的栖梧楼风景独好,奴婢又哪是那没见过世面的,怎会被别处的景色绊住?” 见荣昭依旧冷着脸,心里吃不准,脸上的谄笑收敛了两分,“今日世子出门,奴婢少不得要千叮万嘱,所以才没有早些过来。这不,送走世子,奴婢就听说六小姐醒了,哪里敢耽误片刻,立马就过来看您。” 冯妈妈口中的世子是荣昭的双胞弟弟荣曜,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和一帮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因为是荣侯爷唯一的嫡子,甚是溺宠,造就他混世魔王的性子。只是这人总归一物降一物,也就荣昭治得了他。 不过前一世荣曜命薄,连弱冠都未活到。只因他当街纵马,不想那马匹突然发狂,误踏一名孕妇,致使一尸两命。 虽是误杀,但到底闹出了人命,赔了银子这才没有将他下狱,但却褫夺了世子之位。而也是从那时,他便开始自甘堕落,成日里和那些勾栏里的妓女厮混不说,也不知从何时起竟食起五石散,不到一年的光景就死了。 原本以为只是意外,但后来荣昭才从荣曦的嘴里知道,发生这一连串的“意外”,皆是她那“好后母”高氏一手策划的。 荣昭收回视线,指尖细细摩挲着背面上的花纹。她的手指有轻微的抖瑟,那是一种掺杂着喜悦的庆幸,庆幸她回到一切悲剧还未开始的时候,她还有能力去扭转乾坤。 她不动声色,数落起来,“他这是又跑哪野去了?是不是又哪家妓院来了新姑娘?” 冯妈妈回道:“哪啊,是夫人娘家高家三少爷娶妻,咱们世子爷也就是去凑个热闹。” 荣昭往青面锦缎引枕上靠了靠,许是药劲来了,有困意袭来,她闭上眼睛微微阖目。 等等…… 高家三少爷娶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闪电在荣昭脑里炸开,那不就是上一世荣曜出事那一天! 豁然瞠目,她一把抓住冯妈妈的手腕,再次确认,“是高家三公子高淮仁?娶的可是清河崔氏的女儿?” 冯妈妈手腕被抓的生疼,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想挣脱,却连动都动不得。她一只手撑在床沿上,双腿半曲着,也不敢倾到床上,姿势怪异而难受,脸色还赔着笑,道:“可不就是嘛,今日高家三公子娶妻,大摆筵席,城中贵胄之家皆前去道贺。” 荣昭松开手,冯妈妈赶紧抽回。揉搓着泛红的手腕,又小心翼翼的揣测着荣昭的脸色,道:“六小姐不必担心,侯爷和夫人一大早就已经过去,有他们在那,世子是不会闯祸的……”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荣昭一记狠厉的目光,这一记目光惊得她心头一颤,立马闭了嘴。 既然知道要发生什么,就没有坐以待毙的理由,定要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 “世子是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 也不及多想,荣昭掀开被子就下了床着鞋穿衣。 魏嬷嬷见状忙拦着,“病还没好哪,小姐这是要去哪?” 来不及解释,荣昭只朝外吩咐道:“孤鹜,去马房给我准备一匹快马。” “小姐要去高家?这可使不得。这身子刚好点,可经不起骑马折腾。”魏嬷嬷一听她让人准备马,就知道这是要奔着高家去的,哪里能同意。 冯妈妈也附和道:“可不呗,若是加重病情,我和魏嬷嬷在侯爷和夫人面前都吃罪不起啊。” 荣昭性子上来那是谁能拦得住的?况且这攸关她弟弟的前程性命,就是八匹马也拦不住。 “腿长在我身上,是我执意要去,回头就算有什么,也怨不得你。”荣昭动作麻利,已经将氅衣上的流苏带子系好,她看了眼魏嬷嬷,瞧她满脸担忧,语气软了几分,“嬷嬷不用担心,我刚吃了药,这会儿觉得身子舒坦多了。窝在这里反而觉得全身没力,还不如骑骑马活泛活泛筋骨,指不定能不药而愈哪。” 魏嬷嬷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劝不住,只好吩咐,“秋水跟着小姐去,好好照顾着,要是有什么差错,我绝不轻饶了你。” 秋水原本也是想跟着,刚要答应便被荣昭拒绝,“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骑马还要带着她,倒给我添了个累赘。” 秋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摸了摸鼻子,她又被嫌弃了。 荣昭也不去看她那双无辜的眼睛,只说了一句“我走了”就跑了出去,丝毫听不见魏嬷嬷在后面嘱咐她的话。 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荣曜身上,只盼着自己快些,能赶在他为出事之前救下他。 孤鹜做事迅速,早已牵着马在大门外等候。荣昭踩着马蹬动作利索的上了马,手一伸,孤鹜便将马鞭递到了她的手里。 荣昭的骑术是她外祖父一手教的,不说多出类拔萃,但比之那些王宫贵族家的小姐来说那可是无人能及,倒可以和军中的男儿一较高下了。 她策马在街上,惹得街上众人纷纷闪避,唯恐践踏于她马蹄之下。 有人动作缓慢,被她一鞭子抽开,“滚,敢挡本小姐的路,想找死吗?” 此番张狂让人不觉愤慨,“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般没有教养,不知这大街上不许人纵马吗?还打人,简直没有王法!”说这话的正是那个被抽了一鞭子的人。此时荣昭已不见踪影,他仍旧不依不饶,“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官府告你!” 荣家姐弟这般行事已不是稀罕之事,有人拍了拍这人的肩膀,“兄弟,忍一忍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位咱平民老百姓可惹不起,你若是到官府告她,兴许到头来受罪的是你。” 那人气愤难平,却听这话刚才的气焰也灭了半分,拢眉一横,还是有些不服气,“惹不起?难不成她是皇帝的女儿?” 003 拦截惊马 “一看你就是新进城的,连大名鼎鼎的荣家六小姐都不认得,活该你挨这一鞭子。”一群人围上来打趣,又细细说来荣昭的身份。 “这六小姐是当朝荣侯爷的嫡女,说来侯门贵女不少,但偏偏这一个最为娇贵。只因她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平阳大长公主与累代将门出身的护国公的外孙女,母亲又是正儿八经的郡主,这身份自然比一般的贵女要尊贵些。” “正是,虽生母早逝,但无论是护国公府还是荣侯府都像是护眼珠子似的宠着。只是太过宠爱,养得性子却越发骄纵跋扈,就连公主都要让她三分。” 听了这番话,被挨鞭子的人顿时萎了,哪敢说什么状告到官府的话,“皇上的女儿都让她?” 好事者众多,七嘴八舌的,“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圣上自幼失母,是平阳大长公主养大的,都说生娘不及养娘大,圣上对大长公主那可是极为孝顺的。而大长公主生前又最疼爱这个外孙女,圣上自然爱屋及乌,对这荣六小姐疼爱有加。” “听说有一次她将圣上的宠妃打了,非但没得到处罚,反而被圣上夸赞,说是皇族的女儿就应该有这个气魄。” “我还听说咱们圣上原本是想将她赐婚给太子,但这位死活都不干,这才选了左相家的千金为太子妃。” “……” 有人听他们越说越离谱,出言道:“别乱说,皇家的事哪是我等人随意议论的,小心祸从口出。都散了,不许再提此事。”又看着挨鞭子的人道:“你也是没眼力,看着别人都退到一边,偏你上赶子去挨鞭子。行了,赶紧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挨鞭子的无奈摇头,看了看胳膊上皮绽的地方,道:“得,也是我倒霉,下次遇到这位贵人,我指定躲得远远的。” 荣昭且不管别人如何议论,一路狂奔,她身披一件大红色狐皮大氅,在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里就像是一团烈焰燃烧,光彩夺目。 “驾——驾——”荣昭的鞭子一下紧着一下抽在马身上,丝毫不敢有一丝松懈。她记得弟弟出事的地点是临近高家的地方,那么她只要在弟弟未到高家之前追赶上就行。 从荣府到高府是走一条大道,比较绕远,荣昭为了能及时堵住荣曜,唯有抄小路去截。 刚拐弯出了小巷子,就听有人大喊,“马惊了,快让开!” 荣昭一转头,见一匹黑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显然控制不住马匹,拉着缰绳摇摇晃晃的几乎要掉下来,还大声喊道:“让开让开,快给小爷让开!” 那马极快,“嗖”一下从她眼前掠过,荣昭看清楚马上的人正是荣曜,赶紧驾马追上。 街上人大乱,惊叫声遍地,众人仓惶,纷纷躲避两旁给他们让道。谁知道混乱之中,道中间竟出现一名孕妇,似乎是被吓傻了,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眼看着荣曜的马越来越近,荣昭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来不及多想,她扬起鞭子套住荣曜那匹马的马脖子,借着力一跃骑到那匹马上,再将荣曜扔下马。 她不知道是否可以扭转命运,但当时唯一的念想就是如果出了事也可以自己去顶替荣曜。 她知道自己手上的力量不够,于是将缰绳在胳膊上缠了几道,又一手抓住马鬃,使劲往回拽,使得惊马前蹄腾空而起。紧接着,她拉紧缰绳,从一侧翻下,用双脚猛地跺马的后腿,致使马失去重心,应声倒地。而她也被直接甩了出去,摔到地上翻滚了几圈便晕了过去。 等荣昭再次醒来已经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霍然坐起,脸上冷汗涔涔,还不停地大口喘息,认清周边的一切,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手扶在胸口,心跳的韵动有力的抨击在手心上,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弟弟变成了废人,梦见护国公府满门抄斩,梦见她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放进油锅里…… 听见有人掀开幔帐的动作,她才将头从双臂中抬起来,见是落霞,不由皱起眉头,目光也清冷起来。 前世她不明事理,不懂得忠言逆耳利于行,只一味的喜欢捡好听的话听。 魏嬷嬷的规劝她厌烦,孤鹜因为说了几句她不爱听的就被她随意配了个小厮,只有这落霞一张巧嘴,总是哄的她满心欢喜,讨得她的欢心,最后成为她身边第一得意之人。 她也真是傻,以为别人都随了她的性子就是对她好,却不知后来正是她最信任的奴才以她的名义在后宫中戕害妃嫔皇嗣,坐实她毒妇的名声。 更可笑的是,这奴才早不知何时就爬上她夫君的床,而以她的名义行恶毒之事不过是为了萧瑾瑜废后给她找个罪名罢了。 还有那个孩子,当时她生下孩子就因体力不支晕过去了,醒来落霞便告诉她生了个女儿。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她趁着自己昏迷的时候将另一个孩子换走的。那时昭阳殿里所有人都将落霞当成半个主子,她支开所有人,掩人耳目再简单不过。 这落霞分明就是高氏放在她身边的一颗棋子。 想及此,她的目光越发凌厉起来,就仿佛是一把钝刀在落霞身上一片片凌迟。 落霞被荣昭看的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无所遁形一般,忍不住打了个颤,脚也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荣昭收回视线不再看她,闭上眼睛屏息缓了几口气,收拾落霞不急于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想起晕倒前的事,急忙问道:“世子有没有怎样?” 落霞以为她是因为之前受了惊吓,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凶光,腆着笑脸道:“小姐放心,世子只是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 “那个孕妇无事吧?” “只是受了惊吓,侯爷还给了她一笔银子当作赔偿哪。侯爷就是太好心了,要奴婢说,是她自己往道上站,就算撞死了也是她自己找死。” 004 母女探望 在荣昭眼里,那个孕妇的死活她根本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怕此事会连累到荣曜,所以就算落霞说出这番话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吩咐落霞为她梳洗,环视了一圈屋子,漫不经心问道:“怎么就你一个,魏妈妈她们哪?” 落霞绾起纱幔,将巾帕沁湿递给了荣昭,这才回答,“夫人说,魏嬷嬷秋水她们没有拦住小姐外出,致使小姐病情加重,实属护主不利,所以罚她们跪在院子里不许起来。” 她说话的语气中颇有几分不该她一个丫鬟有的嚣张,“魏嬷嬷和秋水她们也太不会照顾小姐了,明知道前儿晚上小姐发了一夜的高烧,就应该好好看护着,怎能怂恿着小姐出府哪?受了惊吓不说,还晕倒在街上,若真有什么好歹,她们就是死十次都不够。这就是奴婢不在,要是奴婢在——” “你在又怎样?”脸埋在巾帕中,关闭了眼鼻嘴,只觉得这话格外的刺耳。荣昭豁然睁开双目,将帕子一把甩在她的脸色,直视着她,声音生冷渗着威仪,“我想干什么府里哪个人敢拦?你是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能耐能劝得动我?你应该庆幸昨天你不在,不然你以为你可以好端端的站在这?” 落霞脊背一震,连忙跪下,心中已生出惊惧之色。怯怯的垂着肩膀,扬起一巴掌打在嘴上,恳切道:“奴婢多嘴,奴婢只是心疼小姐,想着小姐病上加病,奴婢恨不能代小姐受罪。” 荣昭轻蔑的哂了哂,掀开被子下了床,道:“叫魏嬷嬷她们进屋来吧。” 落霞脸上露出几丝犹豫,牙齿在下唇划过,道:“可是夫人罚她们不许起来。” 轻软金丝纱幔泄出几缕清冽的轻笑声,荣昭慢条斯理的将衣服穿好,柔媚的声音如一抹轻软的棉花缓缓溢出,“落霞啊,你在我身边多年,从来都是最顺着我心意的,怎么今日这般糊涂起来,连我说的话也敢质疑。你是不是脑子有些拎不清了,忘了这栖梧楼到底是谁的地方,忘了你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微微眯起眼睛,荣昭瞥了眼她,拉了一声长调,“啊?” 她的声音很轻,仿若柔纱,可越是轻声慢语,在落霞听来却是冷如寒冰。禁不住颤栗了下,落霞慌忙道:“奴婢拎得清,拎得清,奴婢这就去叫魏嬷嬷她们进来。” 看着她胆战心惊的模样,荣昭微微勾起嘴角嗤笑一声,她看着窗外被白雪浑浊的天地,心里只余一片冰冷。 须臾,落霞带着魏嬷嬷和秋水孤鹜进了屋,刚要跪就被荣昭叫起。 秋水和孤鹜一左一右搀扶着魏嬷嬷,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冻得发白,特别是魏嬷嬷,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一面墙,荣昭恨恨的咬咬牙。高云意如此糟贱她的人,不就是因为昨天她破坏了她的计划,借此报复吗? 目光一顿,闻得窗外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口突然停下来,荣昭捧起香几上的茶徐徐饮了一口,道:“见过冻死的,见过饿死了,就是没见过像你们这么笨嘴拙舌蠢死的。我昨天走的时候不是说了,腿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想走谁也拦不住,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与你们无关吗?夫人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若是你们将我说过话给夫人撂下,她会处罚你们吗?你们看,昨天冯妈妈也在这,她怎么就没受罚?指定是人家早早就将我说的话转达给了夫人,才免了一顿惩罚。” 懒懒的挥了挥手,荣昭脸上露出疲惫之色,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好好歇着吧,这几日就不用到我面前伺候,省的我看见你们心烦。” 话音一落,那张棉门帘已经挑开,进来一对母女。 年长者外罩一件海水蓝色氅衣,头发绾成堕马髻,一整套的头面点缀在发间,珠光宝气,显得她贵气十足;年幼者着水红色散花锦棠棉裙,云发如墨般盘桓结发,梳成垂鬟燕尾,两边头发散落到肩上,一双明眸如沁水一般纯澈,含着娇俏的笑容向荣昭迎来。 柔软的丝帕细细的冗进指尖的缝隙,却填不满那一颗已千疮百孔的心。荣昭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传来的疼痛却抵不住如一股股涌泉般支离破碎的记忆。 看着这两母女走进来,她缓缓松开手,扬起了笑脸,明媚而艳丽,遮掩住沁湿的眼角。 “这大冷天的,母亲怎么带九妹妹过来了,也不怕冻着她。”荣昭亲切的拉过荣曦,用那满是指甲印的手掌温和着她的脸。 她的手心是那样热,荣曦的脸蛋是那样冷。 就如上一世,她用她火热的心也如此的温暖的着她。 但荣昭知道,她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就是个捂不热的白眼狼。 荣曦却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娇滴滴的声音如黄鹂出谷般悦耳,“听说昨六姐出了意外,曦儿很是担心,如不亲自来探望怎能安心?” 她小荣昭三岁,个头却矮了大半头,说话时还要扬着脸,“我早就想来看你,可娘说我这性子太吵闹,怕影响你休息偏不让我过来。六姐,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很是想念哪。” 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哄人,任谁听了不欢喜?如不是重活一世,怎会想到这纯真无邪的背后暗藏着毒如蛇蝎的算计。 荣昭刮了刮她的鼻子,打趣道:“你是想我还是想我这的糕点啊?” 荣曦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依偎在荣昭肩头,脆生生的声音就如咬掉冰糖葫芦上的糖浆一般,“都想,但是想六姐多一点。” 荣昭忍不住想要推开她,就听高氏道:“你说你这孩子,生着病还乱跑,真是让人操心。” 她伸手探了探荣昭的额头,“我和你父亲正在高家做客,听门子通报说你们姐弟在街上出了事,哪还坐得下,赶紧赶回府里。阿曜受了伤,你又晕倒,你不知道我和你父亲多担心。” 她将慈母的样子演绎的淋淋尽致,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荣昭真的会以为她是拿自己当亲生女儿看待。 荣昭微微含笑,“让母亲担心了,我原本是想去高家凑热闹,谁知就那么巧遇到阿曜的马发狂。” 荣昭端在脸色的笑容不变,直直的盯在高氏的脸上,“母亲不知道昨天的情况有多危机,差点阿曜就闯了祸。说来也奇怪,那马平时很听话,怎么会突然在街上发起狂来哪?” 她的笑容越发灿烂,如一朵艳丽的牡丹花轰然绽放,“母亲您说奇不奇怪?” 005 马厌香衣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胶凝,高云意眼角处微乎其微的厉色被荣昭尽收眼底。荣昭心中冷冷一笑,却话锋一转,道:“其实也没什么,人还有个头疼脑热哪,何况是畜生,瞧我问这话问的。母亲来得巧,我正要去看阿曜,不如咱们一起吧。” “是啊,好巧啊。”高氏咬着牙笑着,心中恨死了荣昭。若不是这臭丫头突然出现,荣曜一定会惹下大祸,都是这个臭丫头坏了她的好事! 荣曦不动声色的拽了下她母亲的衣袖,“好啊好啊,曜哥哥被马惊着一定是吓坏了,我们赶紧安慰一下吧,不然他又哭鼻子了。” 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如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只是那点小动作依旧逃不过荣昭的眼睛。 嘴边的凝滞化作温婉的笑容,高云意敲了敲荣曦的脑门,带着几分嗔意,“你这孩子,刚到你六姐这闹一番,又想着去你曜哥哥那,真是一会儿的功夫都不得闲。看来真应该请个教书先生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了。” 荣曦缩着脖子躲到荣昭身后,就像是有了仗腰的,反驳道:“爹说我的性子像六姐,娘要是想请教书先生,也看六姐答应不答应。” 荣昭心中很厌烦看她们娘俩在自己面前演戏,却又不得不配合着。反手将荣曦拉到前面,说笑道:“像我这性子怎么了?母亲可是说过我这是率性而为,若是请了教书先生反而拘束了我,弄的和其他府上的小姐一样如泥塑木雕一般,岂不失了天性。” 荣昭已经十五,却没像其他府上的小姐一样学习些正经的东西。以前她父亲也提过给她请先生,却被高云意一口回绝,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又唯恐那些先生的酸腐之气框条了她的本性。 现在这是看荣曦也到了年龄,又想着给她请先生了是吧?这会子怎么就忘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了? 在她面前提这么一嘴,还不是因为怕在父亲面前自打嘴巴,所以想借她的嘴去说。 可她偏不让她如意! “曦儿才多大母亲就给她请先生,也不怕养成了个呆木头。我最是喜欢曦儿这天真可爱的性子,要是被教成了那整天满口诗词歌赋的娇小姐,我可不愿认她这个妹妹。”也不给高云意说话的机会,荣昭兀自说道。 看着高云意有些变色的脸,她就说的更欢,“若是爹的意思,那我去和他说,定让曦儿和我一样,不被先生的酸腐之气熏着。” “不不,你爹没有说。”高云意连连摆手,生怕荣昭真的去找侯爷说此事。 此时她真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只暗骂荣昭真是个没脑子的,还真的以为她是怕教书先生拘束她的天性啊?她只是怕她知文明理,以后不好控制罢了。 心里骂着,表面却不能表现出半分,高云意摁在荣昭的肩上,颇有几分慈爱欣慰之色,“怪不得曦儿成天在房里六姐姐长六姐姐短的,连我这亲娘在她心里也不及你半根手指头。这满府里就你最是偏疼她,处处顺着她的心意来,可不就觉得你最好。” 眼角往肩上的手上一瞄,说不出的恶心。荣昭轻轻吸了一口气,抵住心头的作呕,亲切的挽起她的胳膊,甜腻腻的声音如沁在蜜糖里,“母亲对我最好了,比爹还疼我,您对我好,我当然也要对曦儿好才是啊。” 你对我的“好”,前生,今世,加起来,我都会加倍还给你,加倍。 又说了一番话,几人才去了荣曜的御风堂。刚进御风堂院子时迎面出来一个丫鬟,冒冒失失的,差点撞到荣昭身上。 “没长眼啊?这般莽撞差点冲撞了六小姐,你是不是不想在荣府当差了?”未等荣昭说话,落霞一个耳光上去,连丫鬟手里的衣服都打落在地上。 荣昭横了一眼落霞,她才讪讪的收回手退到一边。 “六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那丫鬟倒还镇定,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怯不哭,将衣服捡起来,低着头认罪。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却引起荣昭的注意,何时荣曜这里有这么沉稳的丫头。不由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六小姐的话,奴婢叫春卷。” 荣昭脸颊上抽了抽,春卷?她这弟弟怎么不给她起名叫馒头?看了眼她手里的氅衣,再道:“我看你挺稳重的,怎么刚才却那般急躁?” “奴婢急着把世子的衣服拿去浣衣房,本昨天长天姐姐就让送去,奴婢忙着给世子煎药给忘了。这会子想起来,就赶紧送去。”丫鬟很老实,如实回答。 “哦,那你快去吧。”荣昭迈开步子往院里进,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顿,喊住那丫鬟,“等一下。”她转身折了回去,扯过那件大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又闻了闻,有浓重的香味。 高云意见她如此,攥了攥手心,与荣曦对视了一眼,连忙上前拦住她的手,“这么冷的天赶紧进屋吧,一件衣服有什么好看的。”横了下春卷,语气呵斥,“还不赶紧送去。” 只是春卷却没有动,抬起头看着荣昭道:“这是昨日世子骑马时穿的衣服,上面被人撒了大量的雪兰香。” 马厌香衣,本闻得香味就容易发狂,而这雪兰香是常用于让人兴奋的药剂里的一种香料,马闻到了不疯狂才怪。 “你胡说八道什么?”高云意心头大震,瞪着眼睛斥她。又对着荣昭道:“昭昭别听她胡说,一个粗野丫头哪里有那么多的见闻,只会满嘴胡诌。”恶狠狠的瞪了眼春卷,出言威胁,“再胡言看不撕烂你的嘴!” 春卷被吓的一激灵,几次欲言又止。荣昭见她如此,知道她是惧怕高氏,遂出言安慰,“别怕,夫人明察秋毫,只要你不是胡说,夫人是不会为难你的。”侧目看了眼高云意,“是吧母亲?” 高云意讪讪一笑,道:“昭昭你在这和一个丫鬟说什么话,没得失了身份。” 对着她,荣昭含笑不语,又闻了闻氅衣上的味道,微微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这是雪兰香?” 春卷抬起头看了眼高云意,被她眼中的阴狠之色吓的赶紧低下头,犹豫了片刻,方道:“奴婢家养过马,给马配种的时候一般都会用到这种香料。” 密密的香味如缕缕青烟钻到鼻孔里,刺鼻得难闻,荣昭抓住衣服的一角,胸口里燃烧的火浆几欲喷出。 她眼角的厉色如一道闪电霹雳,在高云意脸上划过后定在落霞脸上,吩咐道:“去,将父亲请来御风堂。” 006 着手调查 高氏心知再不能阻拦,再拦着只会显得心虚,只好跟着荣昭往房里去,但心里早已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打情骂俏的声音。 “长天,给爷香一个。” “爷好坏,这个时候还这么不规矩。” “谁让你长得太娇俏可爱,爷每次看见你都喜欢的不得了,快让爷亲一下。” “哎呀,爷好讨厌。” 荣昭眉头一涌,沉着声音咳嗽了一声,才进去。 进去就看到长天站在床边,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她的衣衫很不整齐,一看就是慌忙中穿上的。 荣曜受了点伤,被荣昭扔下马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虽没伤筋动骨,却也需要躺在床上养着。此时见这么多人来了,就要挣扎着起来。 高氏赶快上前一把摁住他,道:“好好养着,不要以为崴脚是小事,养不好你这里以后很容易脱臼的。” 荣曜被她一唬,信以为真,又钻回被窝,肯定道:“那我可得好好养着。” 又想起刚才的事,他脸上泛起了红,有些不好意思,“母亲你们怎么来了?”小眼睛向荣昭一瞥,正被她抓个正着。他瘪了瘪嘴,说出的话酸酸的,“你不好好在屋里养着,跑我这里干什么?” 荣昭白了他一眼,慢慢悠悠的走到他身边,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腿,道:“你是觉得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搅了你的好事?” “什么好事?你乱说什么!”荣曜打掉她的手,将被子掖好,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就像是生怕自己的秘密被荣昭揭开似的。 “我乱说?”荣昭撩起眼角斜了眼长天,也不点破,只是看着长天心思慢慢沉下去。 长天本是她的丫鬟,是她四个大丫鬟里长得最出挑的,被荣曜相中要了去。只是她犹记得,弟弟染上五石散没多久,长天就被发现溺毙在荷花池里,现在想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正思忖着,荣昭父亲已经到门口。他本是要去荣昭那里看望,路上正好碰到落霞,说小姐请他来御风堂。他心想着这孩子是又藏了什么猫腻,脚下不由加快步伐,说话的功夫就到了。 甫见到父亲,荣昭内心复杂万千,仿佛有千言无语凝聚在心头,梗在喉咙。 上辈子她做出一连串恶毒之事,令父亲失望,最终伤了父女之情。到后来她把持朝政,残害大臣,父亲愤怒却无计可施,只递了一张辞官文书便离开了长歌城,与她断绝关系,从此再无相见。 她不知道当父亲得知她的死讯时是该哭还是该笑,但她知道这辈子她断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爹!”伴着银铃般的童真之声,便见荣曦如一只轻盈的小鸟从身边掠过一头扎进荣世安的怀里撒娇。 荣世安很疼爱荣曦这个*,抚着她的头,笑眯眯道:“爹就知道,哪热闹你就向哪钻。” 荣曦吐了吐舌头,往他胳膊上一靠,撒娇道:“这次可不是我钻的,是六姐带我来的。”说完对着荣昭挤了挤眼。 以前荣昭还不觉得怎样,但现在看着父亲对荣曦的宠爱,她心里忍不住的冒酸劲。 “爹!”这一声从喉咙到舌头都带着颤音,娇滴滴的好听,荣昭挽住他另一只胳膊,头靠在这个许久没有给过她温暖停靠的肩头,撒着娇埋怨着,“爹只顾着曦儿都没看见我,我不干。” “爹看见了,看见了,你这孩子,妹妹的醋也吃。”宽厚的手抚在荣昭胳膊上,荣世安朗朗一笑,满脸慈爱。又拉起荣昭的袖子,看着白嫩胳膊上几道血痕,这是她勒马的时候留下的,他心疼至极,道:“你看看你,为了救这个臭小子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这句话怎么有一番女儿是亲生,儿子是白送的意味。荣昭抿嘴一笑,往他身上靠了靠,“哎呀,已经大好的,哪有那么严重。”她扯着他的胳膊,撒娇道:“行了,你不要说我了,我不是没事嘛!” “好,不说了。”女儿撒起娇来,荣世安哪里还忍心训斥下去,想起来的路上碰到落霞,便问道:“你让人急匆匆的请我来这所谓何事?” 荣昭收起小女孩之气,向一直站在角落手捧着氅衣的春卷使了个眼色,让她将衣服拿给父亲看,又将原委说了一通,“昨天事发突然,我也没深想,以为只是个意外。谁曾想,原来是有人要害阿曜。” 荣曜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寒气混着冷汗往外发,却着实气愤,发狠道:“是哪个混账想害小爷?” 说完话,才想起父亲也在,讪讪挠了挠头。撇开脸,眼神一点一点冷冽起来,咬牙切齿道:“被我知道是谁做的,我饶不了他。”他只认为是马受了惊,却想不到被被人害的,更深想不到害他之人根本就是要毁了他。 不由自主,荣昭向高云意看去。人做了恶事必然会心虚,但是这高云意可能是坏事做多了,脸上一点心虚之色都没有。 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却突然瞟到荣曜在放这句狠话的时候长天身上打了颤,而且脸色及其难看。 心下一思,荣昭道:“能将香料涂在阿曜衣服上定是他身边的人所为,那就将御风堂所有丫鬟的房间都搜查一遍。”她目光特意在长天脸上停留一下,道:“或许能留下什么线索。” 长天猛然抬头正对着荣昭似笑非笑的眼神,脸色大变,蹙步往后一退,“哐噹”撞到床上。 这一声音引起荣世安的注意,看着她惊慌失乱目光躲闪样子,不由引起怀疑,眯了眯眼审视了一番,慢慢道:“这丫鬟是?” 长天的心本就提到了嗓子眼,被这么一唤,直接瘫跪在地上。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连声音都跟着颤,“回侯爷的话,奴婢叫长天,是伺候世子的。” 荣曜怜香惜玉,以为长天胆怯父亲严威,道:“长天胆子小,被父亲吓着了。她是儿子的人,断不会做出有损我的事,她那里就不用查了。” 荣昭真是恨铁不成钢,甚至有一种直接想掐死他的想法。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就听荣世安道:“这丫鬟眼神不纯,行为鬼祟,就从她查起。” 007 砌词狡辩 冯妈妈闻风赶来,见房间里气氛凝重,半个身子探进来又想退出去。但荣昭眼尖,一眼就看到她,扬声唤道:“冯妈妈在门口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侯爷,夫人,六小姐,九小姐。”冯氏先向屋子里的人一一行礼问安,然后突然就捂着嘴哭了起来,一来就扑到荣曜身边,鼻涕一把泪一把,哭道:“我可怜的世子爷啊,妈妈我刚听说,竟有人在你的氅衣上做手脚害你坠马,这是哪个天杀的做的,要是查出来是谁,妈妈我定饶不了他!” 冯妈妈是荣曜的奶娘,平时荣世安也是很尊重她的,怎么说自荣昭母亲去世之后都是她一直照顾着。可现在看着她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难免心烦,不禁出言呵斥,“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哪!” 冯氏背脊一僵,连忙止住哭泣,擦了擦脸颊上少得可怜的几滴泪,站在一旁怯怯道:“是奴婢失态了。” 高氏给她打着圆场,“关心则乱,冯妈妈也是担心阿曜。” 荣世安沉着脸,嘴角向下抿着,好一会儿,却道:“我怎么听说你昨日罚了昭昭房里的魏嬷嬷和丫鬟们,还让她们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高氏没想到侯爷会说起这事,更何况这后宅的事他从不过问,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问起,而且语气并不是很好,顿时心里不大痛快。 当然,这份不痛快她会算在荣昭头上。 偷偷瞪了眼荣昭,回道:“昨天看着昭昭晕着回来我也是急了,所以才罚魏嬷嬷她们在雪地里跪着,本想让她们受点罪就起来,可府里的事太多,我忙着忙着倒将她们忘了。” 她表现的很是懊恼,说话的语气满是自责,“这天寒地冻的跪了一夜,我想想都于心不忍,也是我糊涂,什么不好忘,偏将这事给忘了。一会儿我就让府里的大夫去给她们瞧瞧,别回头冻出了毛病。” 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昨天昭昭出府的时候冯妈妈也在,原本是要一并责罚的,只不过阿曜这里又需要她照料,妾才免了她这一次。” 越是想辩白,往往适得其反,越描越黑。高云意想撇清她并没有对冯妈妈徇私,也恰恰证明她们两个人关系匪浅。 荣昭侧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嘴边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荣世安也显露出几分不快,端起茶浅啄了一口,道:“昭昭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谁能拦得住?怎么能牵连到下人。” 他对下人一向宽厚,而魏嬷嬷他更是素来礼遇有加,别说罚跪,连重话都不曾说过。 冯妈妈这厢却抢话道:“关心则乱,夫人——”她本是想替高氏开脱,但说到一半遭记她一记眼光,立马禁了言。 高氏勉强含笑,道:“侯爷说的对,这次是我思虑不周了。” 荣世安“嗯”了一声,高氏以为就此揭过,哪知他又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她背过气去,“昭昭现在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处理。以后她房里的人和事就由她自己去,你不要再横手干预。” 看着女儿,眼中尽是舐犊之情,“另外,昭昭眼看着就要十六,你也应该放手让她去帮你管理一下府里的大小事宜了,一方面能让你少劳累一些,另一方面也对她以后有用。” 高云意眼角突突地跳着,连太阳穴那都跟着抽动,好一会儿才找回紊乱的心神,逐开笑颜,带着几分嗔意,道:“瞧侯爷说的,好像我这个母亲怎么多事,连女儿房里的事也要插一脚。行,以后昭昭房里的事我不管了。至于管理家事,只要昭昭不嫌烦,帮着我料理,我倒乐得清闲哪。” 高氏言笑晏晏,脸盘温婉端持,对着侯爷强颜欢笑,一转眼看去荣昭,目光阴恻难辨…… 说这话的功夫,御风堂已经搜查完。此次搜查荣世安只派了他亲信的人,别人谁也没让插手。 曹管家把东西往荣世安面前一摆,简明扼要,道:“这是从长天房里搜出来的。” 荣世安拿起一包已经打开的纸包,闻了闻,和荣曜衣服上的味道一样,顿时双目骤冷,将纸包扔到长天眼前,愠怒道:“本侯就看你行为鬼祟,果然不出所料。说,你为什么要害世子!” 荣曜满脸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盯着长天看,“真的是你?你要害本少爷?” 长天连连摆手,“不,不,奴婢对世子忠心耿耿,怎么会害世子?”膝行爬到荣曜床边,揪着他的裤子,哭泣呜咽道:“奴婢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雪兰香,更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从奴婢那搜出来,一定是有人嫉妒世子对奴婢好,所以嫁祸给奴婢的,世子你一定要相信奴啊。” 这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由让荣曜有几分心软,为她说起话来,“从她那搜出来也不能证实就是她的,儿子看还是调查清楚比较好,别冤枉了她。” 荣昭真不想承认荣曜和她是同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但也不禁皱起眉。这长天才到荣曜身边多久,就可以让他百般维护,如果时日再长些,岂不是要被这个丫鬟掌控住? 摸了摸鼻子,指尖的味道如朝露鲜花在鼻尖萦绕,荣昭灵机一动,看着春卷问道:“这香粉的味道持久吗?” 春卷机灵,一问就知道小姐是什么意思,遂道:“持久,沾染一次,即便每日清洗也要数日才退。” 荣昭轻轻一笑,道:“想要将香料洒在衣服上,必然会用手接触。”吩咐曹管家,“为显公正,你去将御风堂所有人的手都闻一闻,看看谁的手上有这种药粉的味道。” 曹管家挨个一闻,皆摇头。到了长天这,长天却有几分退缩,被曹管家狠狠一抓,再细细的闻,笑着道:“六小姐果然料事如神,整个御风堂只有这丫头手上有香料的气味。” 人总有百密一疏,荣昭也是不经意间获解。她朝着曹管家俏皮的眨了下眼,再斜目看去长天,眼神骤然冷却,道:“事到如今,长天,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九曲长鹤福寿香炉升腾着袅娜的轻烟,如一缕薄薄的云岫,抓不住,斩不断,就像是阻隔在人与人之间的薄层,你永远无法猜透别人的内心,甚至连表面都看不清。 长天已慌,面如死灰,上前抓住荣曜的手,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世子您相信奴婢,奴婢绝不是存心害您的。” 这次她倒没有否认,反倒承认了,只是一改说辞,变了另一番意味,“奴婢承认奴婢是有往世子的衣服上洒香料,但奴婢这么做只是为了将衣服熏香,奴婢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危害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却再换不回荣曜一丝怜香之色,注视她的眼神一分一分冷下去。 荣曜拂开她的手,颇为惋惜道:“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说爷我还可能信你几分,可现在,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长天仍旧狡辩,“奴婢自知惹了祸,怕被惩罚,所以才没有承认,但奴婢绝没有害世子的意思。” 荣昭冷声道:“砌词狡辩!”心下一动,看向曹管家,问道:“还有没有搜到别的?” 曹管家眉头一挑,甚觉六小姐料事如神,扬手让人将东西拿上来,“奴才还从长天那里搜到了五石散。” 008 长天决死 遵循着上辈子的记忆,此事已在荣昭的意料之中。 长天是荣曜身边最亲近的丫鬟,高云意想要害荣曜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收买她。 先是让她在荣曜的衣服上做手脚,害他弄死人命,褫夺了世子之位。又为了斩草除根,再让长天去诱导荣曜吸食五石散,永绝后患。 一个阴谋连着一个阴谋,甚至可以说是未雨绸缪,环环相扣。即便第一件事没做成,那第二件缓缓而为,也定废了荣曜的身子。 看来以后她定要更加小心高云意才是。不,不单是她,还有荣曦。别看她现在年纪不大,一脸的天真烂漫孩子之气,但她最会的把戏不就是扮猪吃老虎嘛。 荣昭沉着冷静,荣世安那面已经勃然大怒,“什么?五石散?” 那是一包牛皮纸包裹着,足有拳头那么大小的精致小盒。荣世安单手托着,身上没由来的抖瑟着,或许可以说是因为愤怒、震惊,或是后怕。 他质问着长天,可以听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簇火苗,“你怎么会有这腌臢的东西?你是打算用在谁身上?” 长天趴在地上,脸色煞白,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半点不得动弹。 见她默不作声,荣世安更是恼怒,他也算是个君子,不会打女人,但胸腔里倒腾的怒火早已按耐不住,声音都冲破了房间,“说,你是不是想用这东西蛊惑阿曜,说!” 确实是动了大怒,至少在上辈子他和荣昭决裂之前,荣昭没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火。 荣昭连忙上前安抚,顺着他的后背,道:“父亲不要动怒,担心伤了身体。”目光迟迟落在五石散上,荣昭道:“五石散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一个丫鬟哪里能得到,我看一定是有人致使。” 荣世安深思凝重,眼中散着噬人的冷光,死死的盯在长天身上,“是谁指使你的?” 高氏遽然一惊,心底某处一个私密的地方像是被人活生生扒开。她的手紧紧攥在雕花镂刻扶手上,凸起的棱角深深的刻在手心上,却不觉疼。只是心突突的跳着,还要极力控制脸上的表情。 荣昭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恨意胶浓,声音陡然阴森起来,厉声道:“快说,是何人指使你害世子!你若是说出实情,我或许会求父亲饶过你,你这条小命能不能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长天如从梦中惊醒,身子轻轻一晃,眼中升起对生的渴望,觑看了高云意一眼,“是——是——” 话刚说出口,高云意如火冒三丈一般,冲上去扬手就给了长天一巴掌,大骂道:“贱婢,阿曜哪里对不起你了,你竟要如此害他,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不怕连累你父母吗?快说,是何人指使你的!” 长天双瞳一缩,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了一起,“我……我……” 沉思了片刻,她慢慢攥起拳头,似是下定决心,深呼了一口气,定然道:“是我自己要害世子,与人无尤。” “我本是六小姐身边得脸的丫鬟,等过几年小姐嫁人后就可以回家和表哥成亲。谁知那一日竟被你这畜生看中,向五小姐要了我来这伺候。我是干净的身子,你却强行霸占了我,糟蹋了我的清白,毁了我和表哥的姻缘,也毁了我的一生。你说我恨不恨你!” 荣曜如鲠在喉,只觉得半个身子都凉了。他原本打算等过年的时候,趁着父亲高兴,就将她纳入房里。就算以后当不了夫人,也是个正经的姨娘,担保她富贵一生。 可如今听她如此辱骂自己,嘴里还口口声声惦记着她那表哥,真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凉得透心。 “没有人指使奴婢,这五石散是我将荣曜送给我的首饰变卖后凑钱买的。”目光匆匆从高云意脸上掠过,“他命大,马惊了摔不死他,我怎会甘心,就想着诱导他食用五石散。既然不能一击即中,我便徐徐图之,早晚会杀了他解我心头之恨。我本以为不会有人发现,但没想到还是被六小姐识破。” 她锐利的眼睛好似一把锋利的宝剑破销而出,射向荣曜。 荣昭见她嘴硬,死活不供出高氏,气愤难当,唤来落霞,指着一旁的炭炉吩咐道:“去将那盆炭端来。” 燃烧旺盛的红萝好似从火山喷发出来的岩浆,散着丝丝的热气,往地上一放,“噼啪”一声,爆出一抹火星子。 长天吓的一缩,看着荣昭拿着火钳夹起一块烧的通红的炭火,向自己越来越近。 雪后温暖的日光隔着窗户纸透进来,照在她面如死灰的脸上,更显无力而苍白。 “长天,你可是跟过我的,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我可不会像世子一样对你怜香惜玉。”荣昭吹了吹红炭上蒙着的一层灰莆,火炭燃烧得更加火热。她拿着炭火在长天面前比划着,道:“你要是再不说出幕后指使,我就将这火炭烙在你的身上,让它毁了你的容,戳瞎你的眼,毒哑你的喉咙!” 长天已无人色,胸前的起伏伴随着眼泪一阵抽搐,被泪水朦胧的双眼不期然看到高氏手中的长命锁,她认得,那是弟弟的。 猛然一激灵,眼中簇起明亮,道:“六小姐不用吓奴婢,就算奴婢受尽酷刑也不会攀咬别人。小姐想用刑,就尽管动手吧。” “你真是冥顽不灵!”荣昭心一狠,举起炭杵到她的脸上。 炭火与皮肤接触的一瞬间有“滋滋”的声音,伴着皮肉焦灼的臭恶味道。荣昭心中犯恶,一挥手将钳子丢开。 长天睁开眼睛看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的炭火,轻轻一笑,再看向荣昭,眼泪注满她的眸。她含着笑,就像是黎明时沾染着朝露的花朵,道:“六小姐的心还是不够狠啊。” 声音慢慢低下,就像是在自言自语,须臾,她扬起笑,恣意灿烂,脆生道:“既然小姐下不去手,那奴婢只好自行了断。” 用她一个人的命换爹娘和弟弟的命,值。 长天的动作很快,根本没有给人反应,拔下头上的簪子毫不犹豫的插进了喉咙。 鲜血淋淋喷出,顺着喉咙上的窟窿流淌在她的衣襟上。 荣昭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子缓缓的倒下,她没有想到长天会这么决绝,决绝到连死都这么毅然。 她转开目光看向高云意,看到她嘴角噙着的笑,手紧紧握成拳,细微的“咯咯”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009 口舌之争 长天已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没有下文了。原本一个奴才的死对于一个侯府来说,就像是一粒尘沙丢进沙漠,掀不起任何风浪。可长天的死却在长歌城里荡起了涟漪。 城中流传,荣侯府里闹鬼,因荣六小姐逼死了一个丫鬟。那丫鬟怨气冲天,冤魂不散,一到夜里就会跑到侯府啼哭喊冤,闹得荣六小姐夜夜不得安寝,还被惊出了一场病。 不过却没人同情这荣六小姐,甚至有人还要说一句活该。谁让她平时就张狂跋扈,骄纵任性,被鬼吓一吓也好镇镇她的心性,也让她知道作恶多端的下场。 不过再提到荣昭时,他们底下也不会称呼她为荣六小姐,而是直接以“那恶女”来代替。 荣昭私以为,自己既没有打家劫舍,也没有杀人放火,怎么在百姓嘴里就成了大奸大恶之徒。更深觉,老百姓只会以讹传讹,听信谣言,连点判断能力都没有,就是一群无知愚昧的贱民。 不过,到底是谁造的谣,她心知肚明。她将谋害荣曜的棋子拔走,还差点牵连到那个人,她当然要诋毁自己的名声好还之以报。 但是她荣昭才不在乎什么名声哪,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名声。 而且这件事上她也并不是没有收获,父亲虽不精明,但也不傻,到底心里也会存着疑影。 荣曜若是出事,对谁最有利,满府里加起来也不到一手指头。 此时荣昭坐在梳妆台前的玫瑰椅上,只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一双眼睛,时睁时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正半梦半醒中,听见有轻轻的声音唤她,“小姐,小姐。” 眼皮几番挣扎才慢慢睁开,摸了摸固定住的双鬟,懒洋洋道:“这么快就梳好了?” 秋水将留出来的一缕头发捋到她胸前,再将一支凤穿芍药金簪插上,道:“奴婢手笨,已经很慢了。小姐也精神些吧,前院以前派人来催好几次了。” 今日是荣侯府荣老夫人的六十整寿,长歌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作为主家当然不能去的太晚,以免别人看了笑话。 说起这荣老夫人其实并不是荣昭的亲祖母,乃是她祖父后续的填房,荣昭对她没什么好感,更看不上她总是小家子气的做派。不过父亲尊重她,荣昭对她面上还是恭敬的。 “催催催,一天到晚就知道催!”显然荣昭已经不耐烦,轻蔑的神色漾在脸上,“她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脸面,要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谁会来给她一个糟老太婆祝寿?我就是不愿意去,越催我,我越不愿意去。” “小姐说这话不假,可不就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嘛。”秋水微微含笑,为她将腰上的流苏系好,再道:“那小姐也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如何?您想想,侯爷一向对老夫人敬重,您要是不去,是不是就会有人胡乱猜测以为侯爷只是做表面功夫哪?”她知道小姐的性子,听不得劝,一再劝只会让她反感。但是若是搬出侯爷,效果就不一样了。 果然,这句话说到荣昭的心坎里。 她从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但是不能因为自己而让父亲清誉受损。 荣昭对镜撇了撇嘴,好吧,为了父亲,她就勉为其难做一天的戏好了。 突然她神色一顿,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笑容兀自递开……她记得老太婆可是和高氏很不合哪。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总没有错。 今日府里确实热闹,来往人络绎不绝,荣侯爷兄弟二人在外招待男宾,荣家妯娌在储秀阁接待女眷。 荣昭甫一进入储秀阁,便引来众人纷纷侧目,都在猜想这是哪房的小姐竟长得如此标志,有没有定亲。 “这是我们府上的六小姐,怎么样,没见过这么标志的人儿吧?”高氏眼珠子一转,亲热的上前拉住荣昭的手,就给众人介绍。 高氏刚开口,刚才还在心里盘算的众位妇人马上打消了念头,这荣六小姐谁不知道?骄纵跋扈,蛮横霸道的恶女,哪个府上会将这么一尊活菩萨请回府供着,不想好好过日子了吗? 不过身份在那里,谁又敢轻视半分,一位穿着藕粉色锦瑟群袄的夫人笑道:“我就说你们荣侯府的水好,看看,这天仙般的人物也就你们府上能养出来。不但是六小姐,先前见到的九小姐那也是观音坐下的童女,要我说还是侯夫人本事,生养的女儿个个都这么出挑。” 她旁边坐着一位着紫色华服的贵妇人,乃当朝左相的夫人,太子妃的亲娘。她眼角一斜,递到高氏身上,又转而打量着荣昭,幽幽道:“徐夫人可真会说话。” 荣昭曾是圣上挑选太子妃的第一人选,这一点一直都是她心里的一个梗。今日见到荣昭,不免认真打量起来。 这荣昭有什么好,除了模样不错,其他一无是处,怎么和她的女儿比较,也不知道圣上当初是怎么想的。 先前说话的夫人脸上的表情一僵,看了眼左相夫人,讪讪的扯了扯嘴角,便端起茶杯饮茶不再多言。 高氏含笑,并未见一丝尴尬,只道:“徐夫人谬赞了,我哪里及得上左相夫人本事,将太子妃教导得温雅贤淑,秀外慧中,不像这两个女儿平时最会调皮,让我操心不已。” 左相夫人一脸不屑,扬起下巴,语气不善,“这我可要说你了,六小姐的生母早亡,你这做继母的就要拿出十二分的心去教导,可不能做厚此薄彼的事来。” 她拾起手指指向外面,“这些日子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也听见了吧。”她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女人的名声是最重要的,可现在却传来这些事来,你这个做继母难辞其咎啊。” 高氏隐隐动气,说话的声音也不似刚才柔和,“左相夫人都说是风言风语又何必还要放在心上,谣言止于智者,我相信左相夫人不是愚笨之人听信那些无稽之谈吧。” 010 庶女荣晚 “我是不会听信无稽之谈,但这世上愚笨之人不少,难保别人不会听信。再者即便是谣言,对于荣六小姐的名声也是大大不益。”左相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咙,高氏拐着弯的说她是愚笨之人,她怎么不反击。 捻着茶盖的手指一顿,她看向荣昭,轻轻一笑,道:“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若是换了九小姐,只怕侯夫人早就对外澄清了。人人都道侯夫人真心疼爱六小姐,原来,也不过如此,虚有其表而已。” 荣昭不知该讨厌这左相夫人还是该喜欢她,独具慧眼竟能看穿高氏的真面目。 “你——”高云意指着左相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或许也是因为被人捉住痛脚,戳穿心事。 屋子里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有人站起来打圆场,是华国公夫人,“怀纾最爱玩笑,荣侯夫人切莫放在心上。你疼爱六小姐,我们众所周知,六小姐更是深有体会,是不是,六小姐。”她将话抛给了荣昭。 荣昭盯着她看了一眼,没有接她的话,微微福了福身,道:“我还没有去给祖母请安,就先走一步了,你们慢聊。” 也不顾别人挂不住面子的脸色,她挥一挥衣袖扬长进了内堂。反正谁都知道她娇纵不堪,她又何必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样子,只要自己肆意痛快就好。 高氏尴尬的站在那里,看着荣昭的背影,恨不得咬碎了牙龈。这个臭丫头,竟一点都不给她面子。 又听左相夫人那边意味深长道:“荣六小姐还真是真性情,不过荣侯夫人,你也应该尽一尽当娘的心,再这般骄纵下去,对她可不是好事。不过也是有趣,同是一个母亲养大的,怎么这姐妹俩的差距就这么大哪?” 在座各位哪个不知后宅里的那些手段,经左相夫人这么一点拨,都猜出几分心思。同是一个母亲带大的,一个小小年纪就乖巧知礼,另一个却跋扈骄惯,恶贯顽劣,还有那个嫡子,也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显然,这不就是分明将人往坏了养嘛。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彼此间心照不宣,再看向高氏的眼神也都隐晦起来。 荣昭进了内堂,正看见荣老太太与荣晚说话,也不知荣晚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她从不知道荣晚也可以哄一个人满心欢喜,在她的印象中她这个庶姐一直都是那个坐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陪衬,永远可以让人忽视掉她的存在。 荣晚是荣昭同父异母的庶姐,她娘原是荣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荣老太太见她模样俊俏,又温柔可人,便做主给了荣侯爷做通房,后怀了荣晚被抬举成姨娘。 荣昭母亲进府后对她还不错,吃穿上从不短她们母女的。只是后来荣昭母亲过世,荣侯娶了高氏为填房,她们的处境就愈发艰难。 高氏可不像荣昭母亲那样宽待她,每次荣侯在她那过夜,第二天保准就会在她请安的时候折磨她一番,一应用度上的苛责也是在所难免。 荣晚那就更不必说了,荣晚已经十七,二房三房和她年纪相当的小姐要不早已议亲,要不都已经成亲,唯有她连个提亲的都没有。 荣老太太也几次提过这事,但每次高氏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不是说秦姨娘只有荣晚这一个女儿,想把荣晚留两年好好陪陪秦姨娘,要不就是说她要好好的为荣晚挑一个好儿郎,急不得。 不过上辈子这荣晚是个有福气的,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竟得萧珺玦的青睐,求娶回府一跃从侯府庶女成了楚王妃。 荣昭心思一动,神色复杂的看向荣晚。如果她猜的没错,等她死后楚王必定称帝,那荣晚岂不就成了皇后? 没想到,到头来,荣家真正的赢家竟是她! 忽见荣昭进来,荣晚脸上的表情突然凝顿,带着几分拘谨,慢慢站起来,唤道:“六妹妹。”她的声音很柔,如一滩水在丝绸上滑过。 荣昭猛然收回思绪,道:“一进来就听到祖母的笑声,我当是谁哄得祖母这么欢喜,原来是三姐。”向荣老太太行礼作揖,她又说了一番吉祥话,便让秋水将备好的寿礼端到老太太面前的案几上。 “既然祖母有六妹妹陪着,那我就先去忙其他的了。”荣晚很有眼色,未等盒子打开,就先告退。 荣老太太颔首,“嗯,去吧,那些小姐姑娘们都在临馨阁,你也去找她们玩吧。” 望着她的背影,荣昭还是有些恍惚,直到她走到门口,才突然叫住她。 荣晚转过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六妹妹?” “我过来时已经起风了,你穿的这么单薄怕是会冻着。”荣昭利索的解下披风,递给落霞,“三姐若是不嫌弃就将我这件衣服披上吧。” 荣晚微微一愣,荣昭从来就没正眼看过她,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下意识就觉得怪异,连忙婉拒,“不不,这衣服还是留给六妹吧,你刚刚病愈不久,万不可再冷着。况且我并不畏寒,少穿一点不碍事。” “三姐是嫌弃我这衣服是穿过的?”荣昭的声音中隐隐散着不悦的气息。 荣晚忙道:“怎会,只是我知道妹妹的东西都是金贵的,我怕我不小心弄脏或是弄坏,那样的话岂不是惹了妹妹生气。” 荣昭抿嘴一笑,道:“三姐多虑了,一件氅衣而已,我还能为这和你生气。”她朝落霞扬了扬下巴,让她给荣晚披上,“这衣服我就送给三姐好了,这样你就不怕不小心了。你放心,我也不会冻着自己,一会儿让人去栖梧楼再取一件就是。” 见荣昭执意如此,荣晚也不便再三推辞,只好接受,“那就谢谢六妹妹了。” 上好的狐毛贴服在身上,带着温暖的体温,可荣晚却觉得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来气。荣昭送她衣服,说出去都可以成为侯府里的奇闻。不过荣昭虽看不起她,但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更没有什么过节,这一反常态是有什么目的? 011 挑拨离间 荣昭确实有她的目的,等荣晚一走,便带着几分叹息道:“三姐真是可怜,这数九寒天的,连像样的厚衣服都没几件。我见她今日穿的这件好像还是去年做的,袖子边上的花纹都快磨平了。秦姨娘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给三姐多做几件衣服,这样子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虐待她们母女了哪。” 荣老太太面容微敛,重重的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道:“这可怨不得秦姨娘,府里的月银衣物一向都是高氏分配。秦姨娘那软弱的性子,就算一分月银都不给她都不会吭一声,更何况少几件衣服。” “那祖母的意思就是母亲疏忽了她们?”荣昭斟酌着说,特意将苛责换成疏忽,看着老太太面露讽刺,于是故作怜悯道:“经祖母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这两年我好像都没见过秦姨娘穿过一件好衣服。哎,真是可怜,虽然秦氏是妾侍,但怎么说也是个姨娘,母亲做的确实有些不妥。” “不过母亲待我是极好的。”仿佛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荣昭上一句还颇为感慨,下一句就抛之脑后,欢喜道:“祖母快看看我送给你的寿礼吧,这可是我昨日特意在铺子里给您挑选的。”她要是太怜悯秦氏就不像她,而且显得很刻意。 荣昭送了一套精美贵重的首饰头面,她知道投其所好,这些实在的东西比其他的东西更能讨老太太欢心。 荣老太太自然满意,看着金灿灿的首饰,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就像是几百辈子没见过金银似的,“喜欢喜欢,只要是你送的祖母都喜欢。” 那么好的一套首饰给谁谁不喜欢,荣昭想想都觉得肉疼,可是为了拉拢敌人的敌人,她只好割肉了。 “这一定很贵重吧,你这孩子,只要你的心意到就好,何必破费?” “祖母喜欢就好,就不要管什么破费不破费。”好似话赶话,荣昭道:“只是我原本看中了另一套更好的,但铺子里的伙计太不懂得转弯,说母亲规定不许我拿超贵两千两的首饰,不然我一定将那一套拿回来送给祖母。” 荣昭这么一说,荣老太太的脸瞬间就耷拉下来,阴阳怪气道:“她啊生怕你送我的东西太贵重折了我的寿,我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 荣昭眼睛清明,眨巴眨巴的,梨涡浅笑道:“不会的,祖母多虑了,母亲很敬重您,怎么会这么想哪?她不知道我是要送给您的,如果知道定是要挑最好的。” 荣老太太心中冷哼一声,她才不信高云意会有这般心。别说是挑最好的,就是现下这幅恐怕也不乐意。自从荣昭的娘去世,这府里就是高氏管家,家里的田地、房产、生意她一概不知。这手中没有实权,就像是心里没有着落,连下人都没有以前对她恭敬。 而且最近她总觉得自己的份例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有一天自己就要步了秦姨娘的后尘?不行,再不能让高氏只手遮天,得想想办法才是。 心中千转百回,荣老太太道:“你这丫头就是没心眼,那首饰店本来就是你亲娘留给你们姐弟的,你去拿什么不行,还得她批准?”她觑见荣昭皱起眉,更加挑拨离间,“今日能限制你两千两,明就能限制你一千两,长此以往你就什么都拿不了了。” 荣昭表现的有些迟疑,“不会吧,这么多年母亲打理侯府一直都是井井有条,从未缺了我的吃穿。” 荣老太太看她已经有所松动,心中暗笑,拉着荣昭的手,语重心长道:“她是没缺你的吃穿,但你想想,她手里攥着你母亲的嫁妆,每个月还不知盈利有多少,却拿出一点贴在你身上,还不是有私心。” 荣昭装作单纯不谙世事,清澈的眼睛一汪清泉,“怎么会,母亲说那些商铺赚得钱都会记在账上,等以后再分给我和阿曜。” “我的傻孩子,你真是太单纯了。”荣老太太颇有几分怒其不争,“那些赚来的钱都是她在记账,可到底有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挣了一万两,她偏偏记一千两,你查都查不出来。” “不会的,母亲她是真的对我好。”荣昭的眼睛明媚如阳光,灌满了灵动的春水,更显得单纯天真。 仿佛无意中提及,“对了,我听说三叔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了。” 荣昭说的三叔是荣老太太唯一的儿子,前几年一直在益州当官,不久前得到升迁,调回了皇城。 提到儿子要回来,荣老太太笑得眼角处开出了一片片千瓣菊,笑道:“是啊,书信来说是预计小年前就能到。” 荣昭甜甜的笑,“那太好了,到时咱们一家子就算是团聚了。”瞄着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话锋一转,“只是等三叔三婶回来,这一大家子的事就更多了。只有母亲一个人忙碌,也着实辛苦,真担心她太过操劳,要是有人能与她分担一下就好了。” 荣老太太先是神色一凝,后又略有深意的笑了笑,端起一旁案几上的茶水浅啄了一口,“是啊,哪怕有人帮衬一下也好。” 荣昭也端起茶杯,茶有微微的苦涩,但回味在嘴里又蕴着清冽的香味,回味无穷,细细一品,还略带一丝甜意。嘴唇挨在茶杯的边缘,小口小口的引渡,她的嘴角漾起一抹隐秘的笑容。 又说了一会儿子的话,荣昭趁着有人进来闲话默默离开,转而去了旁边的临馨小筑。临馨小筑分东西两厅,东厅招待来往的公子少爷,西厅则是给各家小姐们闲话家常的地方。 荣昭往右一拐,碰巧遇到早已离去的荣晚,微微错愕,道:“这是去哪了,怎么才过来?” 不用像在荣老太太面前装什么姐妹情深,荣昭说话间端得一股冷漠的傲气。 荣晚面庞泛着红霞,猛然撞到荣昭,脸色骤然变白,说话也磕巴起来,“六······六妹妹,你和祖母说完话了?我觉得屋子里有点闷,所以到外面透透气。” 透气会带回一股子娇羞之色?荣昭可不信,分明就是个怀春的模样。眼皮一撩,恰巧看到有个男人鬼鬼祟祟的从荣晚走来的那条甬道出来,但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楚是谁,只看到一个背影。 荣昭心下已明白,怪不得荣晚满面红光荡漾,原来是与人私会。 她装作不知,睨着荣晚,清冷道:“今日人杂,你还是不要乱跑了,别再惹起什么事端。” 说完她便转身往西厅去,边走边盘算着,如今楚王并不在城中,那那个男人是谁哪? 想了半天荣昭也没想到有什么牵连,索性也不再想,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正荣晚和萧珺玦怎样也和她无关。 012 多管闲事 脚刚迈进西厅,荣昭就听一道裹着讽刺意味的声音,“她啊,心思最是灵活,不然怎么连圣上都对她宠爱有加,还不是因为会溜须拍马。此刻啊,又陪着老太太说话,哄人家高兴,哪像我们几个这般单纯,什么都不懂。” 这声音一听就是二房的荣晴,除了她也没人敢当着这么多人嚼荣昭的舌根。有时荣昭就在想,这荣晴是真傻还是太单纯,姐妹之间,即便有矛盾也应该关起门来说,像她,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荣侯府的姐妹不和。 荣昭往里走了几步,又听荣曦为她抱打不平,“我看心思最多的就是你,六姐陪祖母说话怎么了?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溜须拍马?我看你就是嫉妒,嫉妒六姐比你好,比你得宠。” “她有什么好,我会嫉妒她?呵,我倒忘了这还有个小马屁精,你不是总跟着荣昭的屁股后面,怎么今日没跟着她到老太太面前耍奸卖乖去啊?”荣晴伶牙俐齿,又口无遮拦,“装什么姐妹情深,真当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荣昭冷冷一笑,绕过绣着花开富贵的屏风进了内堂,“我怎么又听到有人在我背后嚼舌根?”凉凉的双眸瞥向荣晴,荣昭一点都不客气,“荣晴,你是不是也想挨我一顿鞭子啊?” 荣晴身上毛孔一栗,想要顶回去,又胆怯于荣昭的威势。心中不甘但也只能忍着,荣昭的鞭子那可是不认人的,要是挨上一下一定皮开肉绽。 她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与她交好的几个小姐怯怯看着荣昭,也都跟着离开了。 荣晴心口憋着气,脚底生风,也不看路,正好与荣晚撞个满怀,顿时炸火,大喝道:“你瞎了,走路不长眼睛啊?” “对不起五妹妹,我没有注意到你出来,你没有事吧?”荣晚急忙扶住她,柔声询问道。 荣晴一把挥开她,险些将荣晚推倒,她蛮横无礼,只将在荣昭那憋得气发泄在荣晚身上,“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和荣昭她们沆瀣一气欺负我一个。” 见荣晚身上披得织金氅衣,她的眼神都要喷出火来。这衣服当初她一眼看中,奈何她的父亲不是侯爷,送到侯府的东西从来都是先可着荣昭挑选,这上好的氅衣也自然被她挑了去。 本就心里一直窝着火,再来衣服现在被荣晚穿着,登时恼怒,扯着衣服就骂道:“你一个贱婢生的也敢穿这么好的衣服,你给我脱下来!” 如此咒骂还不解气,她扬起手就要向荣晚脸上掴,只是巴掌还未落下,就被人在半空中截住,令她半分动弹不得。 荣昭是听见了声音所以出来,正赶到荣晴要打人,立即出手制止。她虽瞧不起荣晚,但她到底是自己房的,荣昭断不会让自己房的人受二房的欺负。她抓住荣晴的手腕,语气低沉,靠近她的耳边小声道:“今日这种场合你最好别找不自在!” 荣晴几次想挣脱她的桎梏,怎奈力气不如她,脸憋得通红。 正对峙着,外面传来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二夫人……二夫人……” 荣晴眼珠子一转,突然“哇”的一下哭起来。 荣昭岂不知她这是唱的哪出,敢情是要来个恶人先告状。 荣昭冷哼一声,抛开她的手,一脸鄙夷。 林氏一进来就看到围在中间嚎哭的女儿,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立马厉声质问,“谁惹我家晴儿了?” 荣晴投入林氏怀里抽噎,边哭边指着荣昭,控诉道:“是荣昭,她欺负我。”有了依仗,她扬起下巴,对视着荣昭带着几分得意。 林氏脸庞愠怒,瞪着荣昭,咬着腮帮子,“我倒不知道,晴儿是哪里得罪你了?” 林氏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这要是别人欺负了她女儿早就不知要怎样撒泼,也就对方是荣昭才如此克制着。 这娘俩,还真是恶人先告状啊。荣昭心中嗤笑,道:“她倒没得罪我,不过她辱骂我们大房的人,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笑话,我家晴儿最是乖巧文雅,怎会辱骂别人这么粗俗?”林氏看了眼低着头的荣晚,面露不屑之色,道:“我问你,晴儿是否辱骂欺负你?” 荣晚抬头对视了她一眼,连忙垂首,犹犹豫豫的半天说不出来话,只不断搅动着手中的丝绢。 荣昭皱起眉头,侧目看她,“你倒是说话啊。” “我……我……”荣晚支支吾吾的,咬了咬嘴唇,却说出另一番让荣昭意想不到的话,“没有,五妹妹没有辱骂我,也没有欺负我。”觑看了荣昭,“是六妹妹误会了,我和五妹妹刚才只是说笑,你听错了。”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我家晴儿从来都是知书达理,怎会像某些人一样总是仗势欺人、作威作福哪?”林氏眉宇自得,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口中的某些人其实就是指荣昭。 而且经荣晚这么一说,她的气焰更加嚣张,“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 荣昭确实无话可说,她想不到自己会被荣晚摆一道,本是替她出头,到头来人家却和别人站在一方。 满怀着气愤,她横视着荣晚,看得她的头越来越低,下巴贴到了衣襟上才转开视线。 深深吸了一口气,荣昭勾起嘴角,硬挤出笑容,“看来是我误会了。”她执起荣晴的手,细细摩挲着她手腕泛红的地方,“还请五姐姐见谅。” 荣晴甩开她的手,神情傲慢,长久以来她一直被荣昭压着,今日有她低头的时候,只觉得扬眉吐气。她擦了擦脸颊上干涸的泪痕,颇为趾高气昂,“我这个人向来大度,今日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不过六妹妹,做姐姐的要奉劝你一句,以后要睁大眼睛,搞清楚状况,万不可再如此鲁莽。”瞥了眼荣晚,“也不要强出头。” 看着荣昭铁青的脸色,荣晴母女对视一笑,大觉解气,扬起头颅便施施然离开。 她们走后,荣晚小心翼翼的揣测着荣昭的脸色,带着几分为难的神情,柔柔道:“六妹妹别生气,我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因为我闹得大房和二房发生矛盾。” 荣昭审视了她几眼,冷冷一笑,甩开袖子,嘴边含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道:“荣晴有句话说得对,莫要强出头,今日,算我多管闲事了。” 013 荣晚苦楚 “小姐,你今日为何要说谎偏帮五小姐?这样不就得罪了六小姐吗?”回到清秋阁,柳色便憋不住询问荣晚,“咱们在这府里本来就不好过,若是得罪了那个主,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 荣晚轻轻摇了摇头,接过她递来的茶水,道:“我知道荣昭惹不起,可今日我不那么说就会得罪二婶。”水温凉,茶叶都没有冲开,喝一口涩口难咽,但她早已习以为常,身边的丫鬟除了柳色根本就没有一个是尽心的。 放下茶,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金簪,手指细细的触摸着上面的珠花,“二婶是林家的姑奶奶,我想嫁给仲轩就不能开罪于她,我也是无奈。” 柳色丧气的叹了口气,“小姐眼看就要十八,但夫人却迟迟没有给小姐议亲的意思。现在小姐好不容易和林少爷在一起,算是找到了归宿。要是因为二太太而失去这份姻缘,那就太不值了。” 荣晚仰起头抵住欲流的泪,“我和姨娘在这府里受尽欺负,要是能嫁给仲轩或许就能摆脱这种命运。” 她猛地抬起头盯着柳色,眼神中有灼灼的火焰跳跃,紧紧抓住她的手,“柳色,我不甘心,就因为我是庶女,所以我就活该被别人摆布吗?嫁人是我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转机,我只能牢牢抓住。” 停了停,微微喘了口气,“林家虽不是皇亲国戚,但也是高门大户,仲轩是长子嫡孙,以后林家都是他的。我要是嫁给他,以后何须还像现在处处看别人的脸色?虽然这次得罪了荣昭,但是我给二婶卖了给好,我想以后她也不会太为难我。” 柳色脸上露出不平之色,道:“可二夫人那个人又哪里是记好的人,只怕这件事她还认为是你怕了她哪。” 小姐的苦处她懂,但那二夫人平时就是个尖酸刻薄的主,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而高看小姐一眼哪。她现在担心的是六小姐那面,六小姐在这府里就跟个佛爷似的,谁敢惹她?现在小姐得罪她,指不定会被怎么报复哪。 柳色所想到荣晚如何思虑不到,她当然知道二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知道荣昭有怎样的手段。 她轻轻闭上眼睛,道:“我只能赌一赌,赌赢了我就有了希望,如果输了,大不了被荣昭狠狠踩在脚下。”微微哂笑,荣晚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反正我已经这样了,还怕被她踩得更惨吗?” 轻阖在眼皮下的眼睛黑暗如古井之下的深潭,风平浪静之下波涛着汹涌的浪潮。若是此时睁开眼睛,便可以看到她的双眸中迸发出来的熊熊*,和那隐藏不住的阴森冷戾。 次日荣老太太召集所有人到她的衡暮斋,谁知就那么巧,荣昭和荣晚在游廊里走个碰面。荣晚朝着荣昭怯怯的笑了笑,“六妹妹。”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因为昨日的事荣昭现在还存着气,见到她哪里还有好脸,冷哼一声,讽刺道:“妹妹?昨日我还以为你和荣晴才是亲姐妹哪。” 荣晚脸色微变,表情很是难堪,手指揉捏着氅衣上的皮毛,水波荡漾般的明眸悠悠,欲语泪流,“六妹妹你别生我气,昨日我真的是怕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你也知道二婶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若是我说实话,那她一定会说我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荣晴,也定会闹到老太太那里。昨儿是祖母的寿辰,我真的不想因为这点事惹她烦心。” 荣昭眉头一舒,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惊奇,她惊奇荣晚这么会说话,还说的这么漂亮,怎么上一世一点没发现啊。 虽惊奇,但荣昭向来张狂,即便知道她以后会成为楚王妃,还是不将她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别说荣晚是楚王妃,就算还是像上辈子一样成为皇后,也不过是一只落魄的麻雀变成了山鸡,终究成不了凤凰。 “生你气?你一个庶出的,还没有资格令我生气。”荣昭轻蔑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擦过她的肩膀往衡暮斋进,走了几步,她脚下一顿,侧着脸道:“不过你再有一次和我耍手段,你就别想在府里有好日子过。” 看着荣昭背影,荣晚怔在原地良久,她的拳头紧紧的攥着,爆出条条泛白的骨节。 “小姐?小姐?”还是柳色唤了她几声才让她回过神,“我们也快点进去吧,别再让老夫人久等。” 荣晚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也跟着进了衡暮斋。 不多时,荣老太太的屋里就坐满了人。这次荣老太太将大房二房的人全部叫来,就连两房的姨娘也没落下。 “老太太今日将我们全都叫来不知是为了何事?”林氏着一身石榴红色织锦旋袄,绾着堕马髻,满头金钗珠翠,通身气派,却又带着几分俗气。她见人都到齐,不愿再浪费时间,于是问道。 这么一问众人皆看向荣老太太。 荣老太太放下茶,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看了眼大夫人高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眼下就要过年,想和你们商量一些事情。” 高氏眉头微微一提,脸色含着一缕几不可察的傲慢,“老夫人不用操心,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打理侯府,年节的事和往年一样就行。”她小声嘀咕一句,很是不屑,“有什么好和你商量的。” 她与荣老太太的距离不远,听的分明,虽心下不愉,但荣老太太只当做没听见,唇边的笑容和煦慈祥,只道:“你是将侯府打理的不错,只是今年不同往年,老三的官职调回京,年前他们一家子就会从益州回来,到时这府里就要多上一房的人了。” “我心里记着三弟年节前回来。”这老太太,原来是千念万叨着她那儿子。高氏暗自撇嘴,却道:“您就放心吧,三弟他们回来,我会好好的安妥他们,定不会委屈了。” “话虽这么说。”林氏心里隐约猜到荣老太太的意思,嘴边抿起笑,插嘴道:“多一个人不过多一双筷子,但多一房人可就不同,大大小小不知会有多少事。大嫂,我真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啊。” 014 宅权之争 高氏的脸瞬间沉下来,话说到这份上,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打得什么主意她心里清楚。 扬起僵硬的笑容,端得大方得体,高氏道:“二弟妹可真是关心我啊,不过你不用操心,我在娘家时就是五个房头都能打理好。就算三弟三弟妹一大家子全回来,我也能将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 高云意是高家的嫡长女,未嫁时一直帮着她母亲打理高家中馈,所以嫁到荣侯府很快就掌起府里事务。林氏是早于她进府多年的,却被她抢了先,一直以来都不服气,总想着法的从她手中分一杯羹。 高氏知道二房不是好相与的,所以在对待他们时处处小心谨慎,从不在中馈上出差错,让林氏找不到任何把柄。 现在老太婆和林氏想要以三房为借口分她的权,简直是做梦! 只见林氏掩着手帕低低一笑,带着挑衅的眼神瞟了眼高氏,道:“打理妥当?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我还信服,不过现在嘛……” “现在怎样?”高氏几乎忍不住她那份端庄,冷声质问。 林氏扬了扬眉眼,睹看翘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的荣曜,道:“难道大嫂忘记前几日阿曜房里的事了?” 荣曜本就觉得无聊,困得他几乎要睡着,一听人提到他,瞬间醒了神。他不是好眼色的睨着林氏,没好气道:“怎么扯我身上来了,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难道你忘记前几日你身边的丫鬟差点害你出事,而且还想引诱你食用五石散了吗?”林氏的表情矫揉造作,仿佛很是担心荣曜一般,“二婶我听说了这事,担心的不得了,就是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这要是被她得逞不就毁了你嘛。” 荣曜微微一哂,朝着她随意拱了拱手,“那就谢谢二婶的关心了。” 林氏仿佛看不出来荣曜的敷衍,“那不是应该的。” 荣昭乐得清闲,一直品着茶看着她们这一出出的好戏,适时插嘴,嗔道:“阿曜的事谁也想不到,二婶怎么能牵扯到母亲身上哪。” 林氏嘴唇向下一翻,撇了撇,道:“昭昭你啊,还是太小了,二婶告诉你一句话,有些人对你好不见得就是真的对你好。”林氏没把话说完,但说的话却意味深长。 高氏顿时恼怒,顾不得沉稳,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喝道:“你什么意思?” 察觉到荣侯看她,她敛容正坐,声音和缓下来,只是那双眼睛看着林氏已露出刮骨凌厉之色,“二弟妹有话直说,别绕到小辈们身上。” 林氏坦然对视,道:“阿曜房里出了那么个祸头,难道你这做母亲就没有责任吗?平日里显得你有多重视阿曜,可那天要不是昭昭,还不定会出多大的事。” 荣昭假意为高氏说话,“那件事怪不得母亲,谁也想不到长天那小蹄子会如此歹毒。”她露出惭愧之色,“说起来也怪我,长天原是我身边的人,要不是我将她给了阿曜,也不会有这件事的发生。” 林氏掐着腰肢走到荣昭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哪?”她斜了眼高氏,“你还是个孩子,万不会想得那么周全。倒是大嫂,阿曜虽不是你亲生的,但到底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怎么就不能多费点心帮他长长眼。你若是尽点心,或许早就看清楚那小蹄子的面目了,哪还有后面的事!” 林氏说话就像连珠炮似的,“阿曜可是我们侯府的世子爷,若是他出了事你担待的起吗?” “你——”高氏气的脸都绿了。 林氏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语气咄咄逼人,“大嫂说能将三个房都打理的妥妥当当,这话我也真是半信半疑,我奉劝大嫂一句,还是多些精力在孩子们身上吧。昨日我可是听到一些有关大嫂不好听的话哪。” 昨日左相夫人说那些话暗诋高氏的时候她也在场,怎会不借着这个话题添油加醋哪。本来大家也是猜测,可经她一“润色”,倒让不少人信以为真。 提起这个高氏更是怒火中烧,也不在乎什么端持,大声道:“不好听的话?那弟妹说说是什么不好听的话?我高云意向来行的正坐的直,就不怕什么不好听的话。” “什么不好听的话大嫂心知肚明,又何须借我的嘴说出来,我害怕寒碜了牙哪!”林氏不甘示弱道。 荣二爷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又见大哥的脸色有些难看,出口训斥了一句,“好了,就你话多,我看大嫂将这府里打理的很好,相信就算老三一家回来,大嫂也能处理得当,你就不要多话了。” 林氏横着他哼了一声,甩袖坐了回去。 她这丈夫什么都好,就一点,什么都不争。明明和大爷都是原配的嫡子,偏偏侯府的爵位被大爷继承去。要是她这个丈夫知道争一争,说不定现在当侯夫人的是她,哪里还用看高云意在她面前得意! 现在他还在那一个劲的夸赞高氏,更让她气愤不已。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说话,屋子里一片安静。 荣老太太咳嗽起来,旁边的嬷嬷忙抚着她的后背捋顺,她喝了口茶水才止住咳声,荣侯连忙问道:“母亲是否身体不适?” 荣老太太又喝了一杯茶,摆了摆手,温和道:“没什么,只是嗓子有一点干涩,可能是昨天在畅听园听戏的时候着了点凉,不碍事的。” 林氏脑筋转得快,大惊小怪道:“哎呦老太太,您怎么不早说啊?”她心里对老太太将所有人召集到这的目的已经清楚,所以一直顺着老太太的话说。 很殷勤的为荣老太太重新沏了一杯茶,还一个劲的嘘寒问暖,每句话几乎都针对高氏,“我早就说过,昨日天冷,要看戏也不应该摆到畅听园去,可大嫂偏不听我的。你看这下好了,老太太今儿就不舒服了。也不知昨日回去的客人有没有像老太太一样身体不舒服,即便没有,怕也会觉得我们荣侯府怠慢了客人。” 林氏的话每一句都像带刺似的,把高云意气得脸色铁青。荣曦也好不到哪去,一双杏仁明眸狠狠的瞪着林氏,几乎要喷出火来。 只有荣昭,悠闲的品着茶,嘴边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015 各房利益 三个女人一台戏,屋子里这么多的女人哪个不是各怀鬼胎,皆在心里暗暗计算。 荣曦实在憋不住,为她娘亲抱不平,斜着林氏道:“二婶这话可有意思了,不在畅听园看戏,难道去二婶的海心院看?我娘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妥,二婶是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啊?” 荣曦一向纯真讨喜,这般疾言厉色也是少见。 “呦呦呦,曦儿这小嘴还真是伶牙俐齿,以前怎么没发现。”林氏扶了扶鬓上的发簪,眼角向高氏那挑了下,道:“只是这话是你一个小孩子该说的吗?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反倒质问起我来了,真是没教养!” 荣侯爷一向注重礼教,刚才荣曦说话的时候便已皱眉,再经林氏当堂职责,更是不满。他对女儿素来疼爱,几乎没有说过重话,这次却对荣曦有些严厉,“曦儿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向你二婶道歉!” 被父亲训斥,荣曦觉得极其委屈,眼泪含在眼眶里,就快哭出来。她又不甘心,所以只是瘪着嘴,看样子是犟劲上来了。 高氏怕她惹荣侯爷不满,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对着荣曦向林氏方向努了努眼色。 纵是不情愿,荣曦还是朝着林氏福了福身,不情不愿道:“曦儿说话直,还请二婶不要介意。” 林氏洋洋得意,那眼睛都要飘上天去,“好了,二婶也不是那不依不饶的人,就不和你计较了。”她特意去气高氏,“以后大嫂还是要多加管教才行,今日在场的也就是咱们府里的人,不会多说什么。这要是有客人在,那多失礼啊。” 高氏简直是火冒三丈,可碍着自己是当家主母,不愿和林氏有口舌之争,那样只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所以也只得暂时忍着。 她看向荣老太太,心里暗骂,都是这老不死的,不老老实实的享她的清福,竟对后宅家事动起心思来。装模作样咳嗽几声,被二房拿出来做乔,这是存心和她过不去。 正心里恨着哪,哪知这老太太突然将矛头指向她,“也不能怪老二媳妇这么说,昨日的事,你确实安排欠妥。” 高氏瞪圆了眼睛,想要反驳却被荣侯爷截去,“安排在畅听园看戏是我的主意,云意也是按我的意思办事,这事是我思虑不全了。” 荣侯爷将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谁又敢多说什么。 这下无人再说话,荣侯又道:“关于三弟回京,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今日是老太太召集大伙来的,以示尊重还是要询问一下她的意思。 荣老太太要的就是这句话,所以将预先想到说出,“我是想大儿媳一个人打理侯府本就辛苦,等老三回来更少不得有一大堆事。我也是心疼她,怕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累着。” 顿了顿,她平一平衣褶,“我想着等老三回来,这中馈就一分为二,你们大房二房还是老大媳妇管着,我和三房平持一份。如此,也可以减一减大媳妇身上的担子。” 林氏最先反对,“那怎么行,刚回来就想把持一半的家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林氏一听老太太的话,差点没气得跺脚。敢情人家是为儿子谋利,根本就没算上她。 高云意微微一哂,林氏还真以为老太太会帮她,真是没长脑子。这样的人,还想管理家宅,就是让她管,这家也迟早败在她手上。 林氏是个猪脑子,不足为虑。但她担心的事是侯爷一向敬重老不死的,就怕老不死的说了这话,侯爷真的会答应,想到这种可能,她不由紧张起来。 她道:“老太太心疼我我知道,只是咱们是一家子,怎能分两下。这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还以为咱侯府要分家哪,那不是让人笑话。” 林氏可不愿为他人做嫁衣,顺着高氏的话说,“就是,被笑话也就算了,说不定还会有人认为是大哥不孝,不愿意供养您哪。” 荣老太太的眸子瞬间一沉,冷眼横了下她,嘴角下垂,显然很不悦,却没有再说什么。 荣昭淡淡的收回视线,由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她是想利用老太太与高氏分庭抗礼,可是老太太终究还是小门小户的,她只局限在她自己身上,就想不到先拉拢住林氏对付高云意,等时机成熟再挤掉林氏也不迟。 荣昭暗暗摇了摇头,真是不中用的,看来还要靠她自己才行。 由于林氏最后倒戈相向,荣老太太没有达成自己的意愿,哪还有心思留下这么多人,借口不适就将所有人都遣走了。 荣侯爷亲自送荣老太太回房,嘱咐安顿好一切才出来。一出来正好瞧见荣昭还站在大门口,微微蹙了蹙眉,“怎么还没走?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冻着。”面对荣昭他一直都是慈父的模样,说着又为她端正好氅衣上的帽子。 “爹爹这几日太忙了,都没时间去看我,我只好在这堵着。”无论上一世经历过什么,荣昭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挽着荣侯爷的胳膊,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撒娇,“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我对爹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也。” 荣侯爷朗朗一笑,掐了掐荣昭的鼻头,满眼宠溺之色,“我的女儿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连诗经都能信手拈来,真是如吴下阿蒙,让爹刮目相看啊。” 话说像荣昭这么大的贵女早就会学一些诗书,可她哪,上辈子听信高氏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以为是真的。 只要是请来给她教书的先生都被她打出府去,硬是不学,荣侯爷拿她没办法,只好纵着。还是当了晋王妃才开始涉猎,可是起步太晚,又不受管教,对那些诗书不甚通达,为此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她有时在想,或许后来萧瑾瑜对她厌烦,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的无知吧。 但重活一世,回到这个年龄,绝不像上辈子一样被人养成了个空架子。 016 夫妻深谈 望着父亲,荣昭心里突然觉得有酸酸的,涩涩的味道,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眼,写满失望,决绝,还带着她不曾见过的冷漠。 就是那一个眼神,在之后的日子里,她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见到,有时她会哭着醒过来,呓语的喊着他,只是空荡的宫殿除了她的回音,没有人能回应她一句。 那段回忆,反复很久远,可是又偏偏那么清晰。 有时荣昭真希望,那种让她痛彻心扉的回忆,只是她的一个梦,她连经历都不愿意。 一个回神,荣昭扬起笑脸,娇娇的声音如泉水叮咚,“爹爹真是小瞧了我,一句诗经而已,有何难?” “好,是爹小瞧了你,我的昭昭长大了,什么都懂得。”荣侯爷对荣昭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女儿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只是说到这,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认真的看着荣昭道:“过了年就十六了,爹就是再舍不得,等一两年你也要出嫁。” “爹——”荣昭鼻子一噤,脸上微微泛着红,害起羞来。 荣侯爷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手,“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嫁人的,难道你还想守在爹身边一辈子啊?” 荣昭的眼睛闪过一丝湿润,“我才不要嫁人,我就要守在爹身边一辈子。”嗓子眼隐隐哽咽,她还开起玩笑,笑道:“爹是不是嫌弃我啊?怕我食量太大,将侯府都吃空?您放心,我少吃点,不会坐吃山空啊。” 荣侯爷真是拿她没办法,无奈苦笑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想将侯府坐吃山空?就是十个你爹也养得起。” “那不就得了,爹你就预备养我一辈子吧。” “好,爹养着,我的女儿嫁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哪。” “就是,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爹更好的男人了。” 他们爷俩说了一路,荣侯爷直接把荣昭送回栖梧楼,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前院办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荣昭脸上的笑容随着他的消失而慢慢淡去,最后只剩下心头沉沉的无声叹息。 在父亲的心里,她是他心头最天真纯粹的明珠,即使骄纵跋扈,依然心思单纯。可他不知道,她这颗明珠早已蒙了灰尘,反过来还要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荣侯爷本要回书房,可脑子里总是回*儿刚才说的话,这脚步不由自主的转了方向,去了高氏那里。 高氏因为今日在衡暮院的事生着气,正拿着秦姨娘和荣晚发泄,没想到侯爷会在这个时候过去。一听婢子来通传,立马叫跪着的秦姨娘母女起来,并警告她们不许多嘴,这才整理仪容出门相迎。 她还没出去,荣侯爷就已经挑开帘子进来,并不曾想到秦姨娘和荣晚也在这里,微微愣了一下。 高氏连忙道:“我想绣个花纹,知道秦姨娘的绣工好,所以请她来指点一番。”她很贴心,为荣侯爷解下氅衣抖了抖上面的雪。 “妾手拙,哪里敢称得上指点,夫人抬举妾身了。”秦姨娘顺着她的话,朝着荣侯爷福了福身,她一直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温柔。知道自己与荣晚再留下便是碍了夫人的眼,于是告退,“既然夫人已经学会,那妾身和阿晚就先退下了。” 高氏“嗯”了一声,表情很敷衍,显然急着让她们快点离开。 荣侯爷却摁了摁秦姨娘的肩膀,看她身子单薄,关切道:“这些天天冷,多添些衣物。”秦姨娘身上自来有一种让男人保护的欲望,我见犹怜,他顿了顿,“先回去吧,晚上我去你那。” 高氏的笑容瞬间跌破冰点,狠狠的瞪着秦姨娘,然而当荣侯爷转头看向她时迅速收敛,又挂上她一向端着的温婉,丝毫看不出有一丝不满。 秦姨娘和荣晚走后,高氏为荣侯爷换了件常服,端来一碗热酥酪,“侯爷只知道关心别人,赶快喝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身子吧。” 荣侯爷轻轻一笑,品尝了几口,颔首道:“很不错,你的手艺越发长进了。”他放下酥酪,拉着高氏坐在身边,“怎么?我关心一下秦姨娘,你就吃醋了?” 高氏与荣侯爷感情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荣昭的娘亲是结发夫妻那么情深,但也算相近如宾。况且高氏小他十岁,一直以来他都很疼爱她。 “哪有?你以为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看着身边这个温儒的男人含笑的看着自己,高氏脸上染上一层娇羞的红色。和在外人面前的端庄不同,在丈夫面前,做妻子的自然而然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荣侯爷算是相当罕见的美男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即使已到不惑之年,但依旧容姿卓越,魅力十足。 当年高氏眼高于顶,长歌城的公子哥一个都看不上,唯独他,一见倾心,明知道嫁过来是继室也心甘情愿。 这么多年,虽然他已经有了细纹,但每每在一起,还是会有如年轻时心跳的感觉。 只是想到他晚上会去秦姨娘那里,她心里又忍不住泛起酸水。 荣侯爷的笑容温和如春,握着她的肩膀,玩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有种失落的感觉,好像没有受到重视。” 高氏只觉的好笑,头歪在他的肩膀上,笑了笑,温柔道:“那你要这么说的话,今晚我要你陪我,不许你去秦姨娘哪。” 荣侯爷一个月进秦姨娘房的次数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高氏这,但她还犹嫌不足,只想一个人霸占着他。 虽然说这话像是撒娇,但其实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荣侯爷没有听出来,只当是说笑,调侃道:“刚才你还说你不小气,自打嘴巴了吧。” 他没忘记此行的目的,说笑了一会儿,便到今日的事,“今儿老太太那里你别多心,她也是好意。等三弟回来,这一大家子你一个人承担确实够辛苦。” 她就知道侯爷拐到她这里一定是因为有关老太太的事,高氏道:“我当然知道老太太是怕我太过劳累,所以想找个人和我分担。” 她也没有避讳,直言道:“可侯爷你也知道,我和二弟妹本就不和,若是和她分担,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 “至于三弟妹嘛,她出身本就不高,哪里会操持像咱们这么大的府里的事务,又常年在外,对府里的事更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她来参一脚,我还不知道要给她善多少后。那不是越帮越忙。” 017 学习管家 高氏说的头头是道,却说的全是弊端。荣侯爷听她这么一说,想了想,觉的这话虽不好听,但也确实有道理。 高氏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被自己说服,没想到荣侯爷提起另外一件事。 “昭昭大了,也该学习着管家,明日起就跟在你身边吧,跟着你学习学习怎么持家。” 高氏笑容和善,嘴角微微的抽动转瞬即逝,让人抓不住,“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昭昭是否愿意。再有这管家是要识文算术的,我怕昭昭不能应付。” “我已经想好,昭昭过年就十六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出嫁。”荣侯爷眉头一扬,“我的女儿无论嫁给谁都是要当主母管家的,趁早学习对她有好处。至于识文算术,她不喜欢外面请来的先生,那就我亲自教导。” 刚才荣昭有意无意提到别家的嫡女像她这么大都开始学着管理家事,荣侯爷听了她的话就放在了心上。 高氏心中一惊,旋即笑道:“侯爷还真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今天老太太说那话我就在想,如果身边有个贴心的帮我料理宅务,那才是真正的减轻我的辛苦哪。” 她将内心掩饰的很好,颇有慈母之范,“昭昭聪明,那些东西一学就会。但侯爷你也知道,宅里的事都是琐事,我就唯恐昭昭会嫌闷,做不了几日就会撂挑子。” 荣昭确实做事没有耐性,这一点荣侯爷清楚的很,不然也不会上了几日学就将先生赶走,这也是他犯愁的地方。 笑着摇了摇头,荣侯爷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孩子啊,没半点长性。可你要说她没长性,老护国公在的时候教她骑马打鞭,她怎么就喜欢去学哪?你记得吗?她十岁那年跟着老护国公去打猎,多小的孩子,拿着弓箭一练就是一整天。” 说起荣昭小时候,荣侯爷又开始眉飞色舞,许是讲得太精彩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高氏那勉强的敷衍。 “你说那孩子,简直就是个男孩子的性格,半点没有女子的模样。” 高氏衔在嘴边的笑容就快消失,她看着荣侯爷,心里的爱意不知何时起慢慢蒙上一层灰。 几个孩子里,他最喜欢的就是荣昭,连作为唯一的嫡子荣曜都赶不上。她知道为什么,因为荣昭长得像她娘。 她曾经见过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美丽,高贵,有着璀璨的星眸和温暖的笑容。不得不承认,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早已是一把白骨,一抔黄土。然而她的丈夫却依旧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甚至有时在梦里还呼唤着她的名字。 如果是个活人,她相信她还有能力去斗一斗,可一个死人,她连斗的资本都没有。 所以她恨荣昭,恨这个像极了她母亲的人。 她虽恨,却不蠢,知道薄待荣昭对她没好处,相反,还会引起荣世安的不满。所以,她反其道而行,纵容着荣昭,惯着她的性子,把她捧得高高的,养得她霸道张狂能上天,养得她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然后等到有一天,再亲手将她从高处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让荣世安再也不会在荣昭的脸上看到一丝与那个女人相像的地方。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荣昭母亲的样子,高氏猛然一个激灵,仿佛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只觉得那个女人阴魂不散。 荣侯爷还在絮絮叨叨和她讲着荣昭小时候的趣事,她着实厌烦,遂打断道:“侯爷,你不是说要去秦姨娘那吗?”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天色不早了,你现在过去吧,别让秦姨娘久等了。” 此刻她不想听有关荣昭的任何事,她从心底厌恶她! 荣侯爷离开后,高氏将房间里的东西摔个粉碎,才渐渐平息下怒火。 先是老太太和林氏,然后是秦姨娘,最后的荣昭,这一天就没有让她气顺的。 侯爷不是说让荣昭跟着她学吗?好啊,那就学吧。她就看看荣昭那性子能学出个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高氏身边的芳嬷嬷就传话给荣昭,说是侯爷的意思让六小姐跟着夫人学习管家。高氏知道荣昭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特意选这个时候。 荣昭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猜高氏一定会变着法的折磨她,然后令她知难而退,自己提出不学。这样父亲只会觉得她学而不善,而不会怪罪到高氏头上。 若是上辈子,叫她起这么早,还有接下来没完没了的事,她定是不愿的。然后现在的荣昭,却早已期待已久。 高氏还真没想到荣昭能那么早就过去,先是如常的表演一番慈母的样子,嘘寒问暖一阵,再将一沓子厚厚的账本摆在她的面前。 那账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看得荣昭一个头两个大。 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厨房里每日肉类采买多少,鸡蛋每餐的用度,或是哪里房头多出的东西补上的缺。 荣昭骨子里就不是耐心的人,看了一会儿就打起哈欠儿来,翻了一页又一页,就要被上面的字弄得眼花缭乱,眉头都起了褶皱。 高氏幽幽的向她飘了一眼,翘了翘嘴角,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下去,还想跟着她学做事? “怎么样昭昭,是不是看得累了?打理后宅看起来简单,但是这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样哪有不操心的?”高氏贴心的为荣昭端来一盘点心,娓娓道:“就拿青菜来说,每样青菜的价钱不同,每天的市价又不同,这个房用了多少,那个房用了多少,都要一笔笔记清楚。” 荣昭拿起桃花姬,配着热茶吃了一整块,懒洋洋道:“我知道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想了想,“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这些东西虽看着花不了几钱,但积攒在一起也是一笔的很大支出,母亲果然是持家有道。” 高氏怔了怔,完全想不到这话是从荣昭嘴里说出来的。认真的打量了几眼荣昭,心里不断的琢磨着,她怎么觉得这个丫头哪里不一样了? 018 盼得买办 余光扫到高氏一瞬的滞愣,荣昭不动声色的轻蔑一笑,然后撩起眼皮凝向她。高氏反应很快,赶紧接话,道:“昭昭果然聪慧,这些东西一点即透。” 荣昭的手指摩挲着账本的外皮上,皮上的墨汁早已干掉,触摸着有粗糙的手感。手指一停,她眼光一亮,神情雀跃的瞧着高氏,“明儿是初一,每逢初一咱们府里就要大量买办,赶上这个月三叔三婶就要回来,这添的东西就更多了,不如母亲明日带上我,让我帮你做些事吧。” 高氏的脸毫不掩饰的垮了下来,神情凝重的注视着荣昭那双天真无邪的双眸。只是荣昭将自己的的内心掩藏的严严实实,一点都不透风,她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不过对比之前,她严肃了很多,总是漾着笑的嘴唇抿成一字,“外出采买的事怎是你一个姑娘家做的?”感觉自己的态度有些冷硬,她和缓下来,道:“女孩子抛头露面始终不好,你还是在家好好熟悉账本吧。” 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她看看也就算了,外面的事绝不能让她碰。要是让她掺和上,兴许那些事侯爷也会让她帮忙管理。 瞧高氏拉下那脸,都快赶上驴了。这么不高兴,一定有问题。荣昭便是这样,越不让她干什么,她就越干什么。 她将拿在手里的点心撇进盘子里,沉下脸,轻哼一声道:“我还怕抛头露面吗?这长歌城哪个不认识我?” 荣昭就不是大家闺秀的性子,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入,难!从小一有机会就往外跑,惹得祸也不少,谁不知道她这个荣家六小姐,早见怪不怪了。 见她面有闷色,高氏咬了口牙龈,旋即笑吟吟劝慰道:“怎么,这就不高兴了?你要知道采办可不像你平时到茶楼里听曲看戏,这要办就得走上一天,我还不是怕你累着辛苦着吗?” 荣昭依旧面无表情,高氏唯有妥协,“那好,明日我便带着你去。”这么一说,荣昭的眼神倏然明亮起来,咧开嘴朝着她一笑,她又带着警告的意味道:“不过我先事先声明,去外面一切要听我的,不许耍性子。” 不答应她,她一定会去侯爷那里求,或许还会让侯爷误会自己不愿意让她跟着,那倒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 反正她的精力就那么一会儿,说不上累累她,她自己就吵着先回府哪。 荣昭狠狠的点了点头,握着高氏的手,欢喜道:“我一定听母亲的。”她将账本往桌上一放,站起来,“那我今天就先看到这里,父亲现在差不多也下朝了,我还要去他那学习,就不打扰母亲处理事情了。” 不待高氏留她,她就像蝴蝶一般飞走,反正在这呆着高氏也只是给她看这些无聊透顶的东西,多留无益,还是早走为妙。 高氏翻开她看了几页的本子,嗤了一声,就这点耐心,都不用她费心周折,荣昭自己就会放弃。 正在这时,荣曦过来,进门就问道:“不是说要学管家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走了?” 高氏见到女儿,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不同于面对荣昭时的虚伪,连眉眼都笑开了,“她哪有那个耐性?”拉着荣曦坐在暖炕上,拿着个汤婆子放在她的怀里给她暖和身子,“你在门口碰到她了?” 荣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碰是碰见了,但只是我看见她,她没看见我。”又问道:“我怎么瞧她不是往栖梧楼回,好像是往爹那去?” 高氏敛了敛容,声音一下子低落下来,“还不是你父亲疼她,说既然外面的先生教不了他,就他亲自教导。” 她磕了一粒瓜子,直接将瓜子皮呸到地上,哪还有一点端庄的样子,倒像是那些乡下里粗俗的婆子。 “父亲真是宠爱她。”荣曦的脸一刹那阴沉到底,那股子阴沉中散发着狠厉的光芒,与她平时天真可爱的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的眼中充斥着嫉妒,一字一顿咬着牙道:“她根本就是个废物,以前有先生给她教书,她连一首诗都背不下来。哼,父亲亲自教导她,我倒要看看她能学出来个什么所以然。” 高氏撇嘴一嗤,不屑道:“那个榆木脑袋,想她学出点东西,难!”她拍了拍桌几上一厚沓账本,“就这上面的帐她都看不明白。”露出几分看好戏的丑恶嘴脸,高氏讥笑,“等着吧,说不上一会儿你父亲就会被她气得大发雷霆,将她从书房撵出来哪。” 荣曦掩嘴哂笑,“那样的话荣昭还不知道会有多丢脸哪。”这娘俩就像是已经看到荣昭的笑话,乐此不疲的描述着她们的构想。倏然,荣曦讽刺的神情缓缓淡下来,唏嘘的叹了一口气,道:“父亲真是偏心,我和荣昭都是嫡女,他却只想着教导荣昭读书,一点都没想到我。” 这么一嘀咕,高氏却心疼起来,搂着她抱入怀里,哄道:“你父亲还是疼你的,兴许是看你年龄小,所以才没让你跟着荣昭一起学。” “母亲不用哄我,我知道在父亲心里最宝贝的还是荣昭。”手指轻轻抚摸着高氏裙袄上的毛滚边,那毛皮滑顺,触在手上格外舒服。荣曦的目光定定,揪下一根毛,一吹,飞到别处,“我来时碰见她时看到她身上穿的那件貂皮大氅,那氅衣是宫里赏一下来的,就那么一件。父亲不给母亲,也没给老太太,直接送去了栖梧楼,什么好事都想着她。” 想起今日荣昭穿的那件雪白得不含一丝杂质的貂毛氅衣高氏就来气。那还是今年中秋时圣上给各府里赏赐时送来的,她当时别的什么都没看中,唯一就看上那件氅衣。 本以为侯爷会送给她,岂知侯爷拿在手里一摸一瞧,连看她一眼都没看,直接给了荣昭。还说什么荣昭脸色好,粉白如雪,衬得起这件衣服,穿起来一定好看。 为这事她还生了好长时间的气,将近半个月没怎么理侯爷,现在被荣曦这么一提起,她那股气又涌上来。 019 母女算计 高氏愤懑着脸重哼一声,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缓了缓神色,抚慰道:“她一个死了娘的,你父亲自然要多关心一些。好了,别气,你不是还有娘疼你。”想起自己珍藏的嫁妆,“这样,娘那有一件貂皮,让裁缝拿去也给你做一件,定比荣昭的还好。” 荣曦一听不由眉开眼笑,抱住她,撒娇道:“还是娘疼我。”眼中划过一丝冷厉,她转而道:“只是荣昭……父亲让她现在跟着母亲学管家,那意思是不是以后侯府要由她来打理?那要是让她知道她娘的嫁妆——” “嘘——”高氏手指抵在她的嘴唇上,打断她的话,眼睛往两边一瞟,芳嬷嬷会意,招手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人离开,只留下她们娘俩。 高氏压低声音,贴在荣曦耳边小声与她嘀咕起来,“这件事万不可以让荣昭知道,若是让她知道我将她母亲的陪嫁抵押了现银,她还不得将侯府闹翻天?不但是她,到时候就连你爹也饶不了我。” “娘既然知道后果,那你还不快点将典当的东西补上。”荣曦的神态中有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深沉,“荣昭虽没有心眼,但老太太那面正愁没错处抓你,要是被她知道,还不得大肆宣扬出去,到时母亲如何在府里立足。” 高氏颔首,提起老太太只觉得胸口憋闷,“这个死老太婆,恨不得眼睛长在后脑勺盯着我,昨日要不是她和林氏一唱一和的,你父亲怎会想到让荣昭学习管家?”停一停,她又道:“也不知道怎么地,自从出了荣曜那事起,我瞧着荣昭好像变了很多。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只是觉得她看着我的眼神不像以前一般纯粹。而且这段时间,我做什么都不顺心,就想着会不会很多事和她有关。” 荣曦回想了下这段时间荣昭的表现,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不会啊,她不还是老样子,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目中无人,骄傲的像只孔雀。娘,你多虑了,荣昭本来就没长脑子,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变化,她还不是一样被我们母女玩弄在鼓掌之中。” 荣曦终究是小,不如高氏看人清楚,忽略了很多,也是她平时自视过高,以为自己不知比荣昭多长了多少个心眼,就能完全掌握住她。 听女儿这么劝,高氏将心头的余虑消散,对荣昭放下心来,只觉得是自己多思了。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猜疑,多叮嘱了一句,“话虽如此,但你平时和她在一起也要多加留心。她傻,别人可不傻,难保不会有人拿她当枪使对付咱们。” “好了,我知道了。”高氏的嘱咐让荣曦有些嫌啰嗦,不耐烦的敷衍一声。一转眼,她抓紧高氏的衣袖,神情雀跃的凝着她,“娘,听说表哥马上就回朝了?” 高氏抿嘴一乐,这孩子和她说别人的不上心,一想到她表哥这眼睛里就像是装满了星星似的。高氏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小脑瓜啊,原来整天惦记的就是这回事啊。”故作伤心,她抚着胸口,怅然道:“哎,真伤心啊,我这个做娘的还不如表哥重要哪。” “娘——”荣曦拉着长音撒娇,脸上泛起红晕,羞涩之态毕露,“表哥哪有娘重要,只是他征战在外半年,我难免会担忧,也当然期望他早点回来。” 高氏笑而不语,只看着荣曦,她心里那点事难道会逃过她的眼睛吗? 只是……高氏的笑容慢慢淡下来。 前几天她进宫去看望温贵妃,和温贵妃闲聊时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相中了荣昭当儿媳妇。 她知道温贵妃所看中的无非就是荣昭身后的荣侯府和护国公府,再加上圣上对荣昭又宠爱有加,若是她能嫁给三皇子,必然会在三皇子争位路上填几分助力。 自己的女儿虽是她的亲外甥女,但在权利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娘,不会是表哥出什么事了吧?”见她沉下脸,荣曦心中一提,以为是萧瑾瑜出了什么事。 高氏忙不迭道:“不是不是,你表哥一切都好。”她的手抚摸着荣曦一头秀发,“前日你姨母说已经到了富阳。” 荣曦欣喜十分,掰算着手指,“富阳离这很近,也就两三日的脚程,前天到富阳,论时间这两天就应该到了。” 她洋洋得意,颇有一种引以为傲的姿态,“这次大胜越北,表哥身为督军,功不可没,圣上一定会大加赞赏。” 高氏从温贵妃那里得知,圣上已经有为大皇子和三皇子封王的意思,于是将此事说给了荣曦。 荣曦听更是喜悦,如果表哥封王,再娶了她,那她不就是王妃了?要是表哥能更上一层楼,成为皇帝,那她可就是皇后了。 但一想圣上还要给大皇子封王,嘴撅得老高,不屑道:“大皇子就是个贱婢生的,也能和表哥一起封王,真是抬举他。” 大皇子封不封王,无论是温贵妃还是高家都不会在意,反正以大皇子的出身,再加上他那难以见人的容貌来说,是绝无可能登基为帝的,即便封了王,对三皇子来说也构不成威胁。 而且现在大皇子是记在温贵妃的名下,怎么说也是她的养子,若是她两个儿子都封了王,她不也体面。就算是皇后,看着她两位封王的儿子上,也要对她礼让三分才是。 面对荣曦的对大皇子的冷嘲热讽,高氏也不以为意,只是道:“谁让人家会打仗,军功赫赫,大周几次战役都是他的功劳,封王是迟早的事。” “能打仗就了不得了?不过就是个武夫!”荣曦嗤之以鼻,心里拿他和表哥一比较,只觉得简直就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天壤之别。想起表哥,她的嘴角不由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表哥就不同了,出身高贵,能文能武,还被誉为大周第一美男,又深受皇帝喜爱,简直就是完美无瑕。不像那个莽夫,整天带着一块面具,见不得人。” 她脑子一转,坏坏笑道:“娘你说,如果将荣昭嫁给他,她是不是直接就得气死?我猜她一定会直接找根绳子抹脖子吊死。” 020 班师回朝 “阿嚏——”忽然觉得有道冷风吹过,荣昭打了个喷嚏,将她从昏昏欲睡中乍然惊醒,她心里默默的咒骂了一句,“是哪个贱人敢在我背后说我坏话!要是让我知道,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昭昭!”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含着无奈的语气,“是昨晚没睡好吗?怎么从来到这你就一直打哈欠。” 荣昭那双沾着打哈欠时留在眼角的水汽无辜的看着荣侯爷,“睡得很好,只是我一看这四书五经就觉得迷糊。爹,你说这书是不是有一种魔力,可以给人催眠。” 荣侯爷沉沉的叹息,举起书敲在她的头上,并没有用多大的力,依旧掌握着分寸,“乱说,如果照你那么说,这千千万万的学子都搂着四书五经睡觉了,谁还寒窗苦读?” 荣昭眨了眨眼睛,用力点头,表示很认同荣侯爷的说话,但话锋有些突变,“所以我很佩服读书的人啊,他们也不知道练就了什么功夫,竟可以刀枪不入,不受书的催眠。” 荣侯爷简直被这个女儿打败了,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爹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教书先生都走了。” “嘻嘻。”荣昭嬉皮笑脸的凑到他的身边,头靠在他的手臂上,“爹,你不要生气嘛,其实你就随便教教嘛,我耳边里过一过就算了。母亲都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要那么有学问干什么,考状元吗?” “她真这么告诉你的?”荣侯爷不觉皱起眉头,很深,连抬头纹都出来了。 荣昭的下眼睑形成一片鸭色的阴影,长睫之下的眼神闪了闪,再抬头凝视着他,天真道:“是啊,母亲说,身为女子早晚都要嫁人,嫁人又不是当官应试,需要做学问。反而这女子学问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读的东西多,这心思就多,就会缺了德行。母亲说,女子只要能识得几个字,熟读《女则》与《女训》就很好了。” “话说八道!”荣侯爷直接将书摔在桌子上,胸口起伏,貌似已然动气,“真是妇人,思想狭隘。也是,成天里不是和后宅里的人斗心思,就是绕着那几本账本转,哪有什么眼界。” 怪不得女儿这几年这么不长进,原来都是高氏灌输了这些思想,让她以为女子无才是德,这不是把女儿往外路上养吗? 荣昭见他动气,怯怯的跟在他身边,苦着小脸,那样子委屈极了,“父亲别动怒,昭昭说错什么了吗?” 荣侯爷缓了缓气,他哪里舍得委屈女儿,搂着拍了拍她的背,平静道:“不关你的事,你是小孩子,懂什么?”安抚了一番,接着很严肃的说:“妇德妇容是很重要,但并意味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所以今后不要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错误的思想。” 荣昭装作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然后又一笑,“我知道了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还和荣侯爷讨价还价起来,“不过你也要慢慢来嘛,须知欲速则不达,您现在恨不得将这一本诗经都塞在我的脑子里,我哪里吃得消?” 荣侯爷挑了挑眉,“连欲速则不达都用的恰到好处,看来你很有长进嘛。” “那是,我聪明嘛。”荣昭扬着下巴,骄傲满满,看在荣侯爷眼里分外讨喜,止不住的朗朗大笑。 “聪明也要用心,来,接着学习。” “好嘞,小的遵命!” 一阵欢声笑语,父女俩眉开眼笑。 在荣侯爷转身的一瞬间,荣昭的手指抚摸上书上的一行字,来自左传,那么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高云意,我就等着看你自毙的那一天。 翌日一早,荣昭便跟随高氏出府。因为是初一,街上异常热闹,大街小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甚是繁荣。 荣昭坐在马车里,头不时探出去观望,遇见新奇的物件也不免叫车停下多看几眼。 “大皇子和三皇子班师回朝,现下已到了城门口。”刚要进铺子,传来一阵敲锣声,一穿着短褐棉衣的男人走街串巷广而告之。他敞着嗓子,连敲三下铜锣,“大家快去看看,也好一览两位皇子的风采。” 这么一喊,真有不少人就涌去前门观看,一时间道路都变得拥挤起来。 荣昭听到这个消息,微微失神,班师回朝,萧瑾瑜回来了。 那个上辈子她最爱的男人回来了。 “哦?瑾瑜今日就到了?前几天我进宫见温贵妃,她还说得过两天,没成想两位皇子的脚程倒是快。”高氏放下脚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她窥眼望去荣昭,有意无意提起萧瑾瑜。 萧瑾瑜以前与荣昭就要好,两人之间虽没有点破,但小儿女的情态他们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她能看出来荣昭对萧瑾瑜有意,所以在这个时候特意在她面前提起,就是看看荣昭的反应。 荣昭晃了晃神,嘴边的笑容很牵强,“许是他们着急回来复命,所以快马加鞭赶回来吧。” 现在再提及萧瑾瑜,荣昭再无爱恋,心里只有一种疼痛过后的麻木。 高氏情不自禁的蹙了蹙眉,她原本以为瑾瑜归来她定会欣喜万分,若是以前,此时又哪里会这么沉稳的站在这里,早到城门口去接了。如今却站在这,和与她无关似的,这是哪根筋不对? “昭昭不去迎接一下瑾瑜吗?他要是看到你一定高兴。”高氏不动声色的引导着荣昭,想要看看这荣昭是否对三皇子有情。 荣曦是喜欢瑾瑜,但是温贵妃的考虑也并非没有道理。眼下对三皇子来说,娶荣昭确实比娶荣曦对他有利。 高家虽是皇亲国戚,但到底不如护国公府,顾家有军权,如果三皇子和荣昭联姻,那就实打实的有了军方的扶持。 而太子那里,即便有左相这个一品大员为岳丈,但是又怎么和累代将门的护国公府比。 权衡之下,她也会认为瑾瑜娶荣昭为好,大不了等瑾瑜当了皇帝,再废了荣昭,立自己的女儿为皇后。况且夺位本就是凶险之事,一旦三皇子事败,岂不是受牵连。所以,要牵连也让荣昭去受着,她的女儿还是坐收渔翁之利比较好。 021 偷听机密 让她去迎接萧瑾瑜?荣昭心里嗤笑。 她记得前世的今日,她就是亲自到城门口去迎接他,在整个长歌城百姓的注视下,萧瑾瑜将她抱到马上,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 可到头来哪,她不过是他们这些人的踏脚石,一个个都踩着她往上爬。 荣昭鼻息间微乎其微的冷哼了一声,随即拉着高氏往铺子里进,道:“母亲若是想念皇三子,等改明进宫就能看到,何必和这群平民挤着去看,那不是自贬身价吗?” 她不屑的看着那帮往城门口涌去的百姓,嘴角微微一瞥,真是一群没见过市面的平民,还当是什么新鲜事,一个伪君子,一个丑八怪,有什么好看的。 高氏龛动下嘴唇,想要再劝导她去迎接三皇子,可荣昭早已不管她进了屋子。无法,她只好不再提,但心里难免揣测起来,难道荣昭对三皇子无意? 逛了许久,她们俩走进一间很大的商铺,足有三间房子那么大,专营首饰丝绸,这也是荣家的铺子。只是像这样规模的铺子,荣家只有这么一间。 高氏给荣昭在后院安排了房间休息,她说自己要和掌柜的谈些事情。 荣昭知道,这是要避开她。 呆了许久,荣昭百无聊赖,连连打起了哈欠儿来。 “小姐是不是走得累了,奴婢给你松泛松泛筋骨吧。” 这次出来荣昭只带了秋水,原本落霞是要跟着的,以前荣昭出门都是她陪着。但现在荣昭从心里厌恶她,虽还留着她,但可不想带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在身边。 “不用,我不累。”荣昭胳膊支撑在桌子上,桌上的博山炉里飘着清幽的香味,她的手在青烟上拢了拢。 “那小姐吃点点心。”秋水又端起糕点给她。 荣昭伸手拿起一块,咬了口,荡着水雾迷蒙的眼睛悠悠一转,将剩下的扔回去,“我去外面转转,你在这等我。”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这铺子的地盘确实很大,光后院就有七八间房子,荣昭想,就是后院开间客栈都可以。 廊下地面干净光洁,别说是积雪,连水渍都没有。上面铺着一层砖头面色的毯子,从左侧游廊到右面都铺满。踩上去软乎乎的,没有一丝声响。 前院的生意很好,离得近些都能听到买卖的声音。荣昭在后院逛了逛,其实也没什么看的,她只当出来透透气,想着这就回去。 正准备离开,恰好听见有人着急着慌的步伐声。心里好奇,她直接躲到垂花门后面,就见一个伙计打扮的男人连跑带颠的往后院跑。 “前院那么忙,怎么还往后院跑?”荣昭小声嘟囔了一句,就跟了上去。 那伙计溜进了一个房间,荣昭怕被发现躲到了树后面,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人就出来了,不过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看那形状,像是布匹。 荣昭心里犯起了嘀咕,布匹不是都在货仓吗?怎么到后院来取货了。 心里的好奇越来越重,等伙计消失后,荣昭蹑手蹑脚的走到伙计进去的那个房间。 窗户是由浸了油的纸糊的,一捅就破。荣昭捅了个小眼,闭着一只眼睛往里面张望。可洞太小了,视线狭窄,什么也没看见,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声音。 “这批货怎么不和真货一起放在库房了,这里一匹匹的拿,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的。” 这声音是高氏的。 荣昭将耳边贴在了窗户上。 “夫人放心,这院子里都是可信之人,不会乱说。至于将货单放在这是因为这次的货实在是和真货太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要是放在一起,很难分辨的。”荣昭听得仔细,好像是刚才在门口接待他们的掌柜。 “这次的货确实好,就连我也要仔细观看,才能看出哪批是假的,哪批是真的。”高氏的声音里充满喜色,“而且价钱也好,比真货足足低了五倍的进价。” “夫人慧眼还要辨一辨,更别提外面那些装腔作势的妇人,她们又哪里懂得,只当是好东西买。”掌柜的道。 荣昭悄悄的挪了挪步子,另找了一个方向,这回捅的洞比刚才大了很多,但因为隔着帘子,只隐约看到高氏两个人。 高氏坐在凳子上,手上抚摸着一匹银红色的布匹,嘴边噙着笑意,“我早已摸准了她们的口味,只买贵的,不买对的,都是虚荣心作祟啊。”倏尔她脸上的笑容收敛,“有没有告诫伙计一定要看清是哪个府上的人来买这个样式的布。” 掌柜的点头哈腰,“夫人放心,我早已叮嘱万分。高门贵族的人家送去的一定是真的,像那些出身寒门小户的府上,或是暴发富商之类的人家就会送去赝品。所以老奴才将货分成两个地方,这样也方便取货,不会弄混。” 高氏放下心来,道:“那些贵族家的小姐夫人都是金银堆里堆砌出来的,人家一模这料子就知道好不好,糊弄不得。” 荣昭瞪圆了眼睛,敢情高氏还有这一招,以次充好,降低了五倍上货成本,再用真货五倍的价钱卖出去,里外里她愣是赚了十倍。而账本上记载的一定就只是真货的价钱,那她就可以直接拿走这个差价放到自己的腰包里。 高氏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精! 听到这,荣昭欲准备离开,却听里面又传来话,“马上就要年底了,放出去的钱赶快收回来。等三爷回来,这府里的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变动,若是被人发现我从公中拿出银子放印子,侯爷那我不好交代。” “夫人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催了,定会在年前将本息全都追回来。” 荣昭猛吸了一口气,手捂在嘴上,生怕自己憋不住出声惊动了他们。 这个高云意实在太大胆了,竟敢拿着公中的钱放印子! 高氏道:“好,你做事我放心。不过,当初放出去的时候可说了,要给我一成的利息,告诉他们少一分钱都不行,我这可是担着很大的风险哪。” 掌柜的连连称是,道:“老奴定转达到了,要是他们敢说话不作数,咱高家也不是好惹的。” 022 没安好心 高家?原来这件店铺的人早已被高氏换成他们高家的了。荣昭狠狠的咬了咬下唇,这个女人究竟是做了多少好事!悄么声的是要将荣家的铺子变成她高家的吗? “行了,你忙吧,那位大小姐等了这么久怕是早就不耐烦了,我得去看看。” 一听高氏要出来,荣昭哪还会再继续听下去,提起裙子赶紧离开,直到跑回房间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您跑哪去了?”秋水好奇的打量着荣昭,心里猜测着,难道小姐是被狗追? 秋水的想法实在是太过诡异,要是被荣昭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定会对着她的屁股揣上一脚。 荣昭拍了拍胸口,手指触摸到斗篷上的带子,赶紧手忙脚乱的解下来,差点将这个给忘了。 她递给秋水让她放在原来的地方,并告诫她,“一会儿夫人来了,你千万不要说我出去了。” 秋水一脸的懵懂,额头上印着一个大写的疑问,“啊?” 荣昭“啧”了一声,掐了下她的脸,“啊什么啊?你就照我说的做,反正就是不准多嘴,夫人问起你就说我一直在屋子里,知不知道?” 秋水点了点头,“知道。” 她长得本就乖巧,这样听话的样子更是讨荣昭的欢心。忍不住又掐了掐她圆嘟嘟的小脸,“这样就对了,总之以后你只能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不让你做的事情,你一概不许招惹。” “我知道的小姐,从小到大秋水什么时候没听您的话了。”秋水的眼睛如她的名字一般如有秋波水荡,又清澈见底,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心思也单纯透澈。 秋水也深深知道,以前小姐最信任宠爱的就是落霞,但她也闹不明白仿佛一夜之间落霞就失了宠,反而小姐对自己越加器重。 哪个奴才不希望得到主子的器重,秋水自然喜不自胜,这些天总是受到落霞的冷嘲热讽,她都一直憋在心里不和她计较,只将委屈咽在肚子里。 但此时听小姐这么说,她的心里仿佛有火炉在点燃着,那点委屈也消散了。 高氏回来后也没有察觉到荣昭出去,自然就没有多问。 “昭昭,这是店里刚到的新货,母亲瞧着很不错,想着你戴着定好看,你看看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母亲再让他们去拿更好的,挑到你可心。” 荣昭没想到高氏还带着一套首饰给她,但她可不敢轻易接,总觉得这首饰像是把她卖了得的钱。 荣昭推脱道:“我那的首饰都快装不下了,母亲就不要再破费了,不然拿回家送给九妹吧。她最中意粉色,一定喜欢。” “这是母亲选给你的。”高氏拉着荣昭的手,将首饰盒放在她的手心上,“你九妹年岁还小,不用这么好的。她要是喜欢,我回头再给她选一份就是。” 荣昭简直就觉得手里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想要扔掉都不能。她皱着小脸,一副苦相,道:“可上个月母亲都送给我一套了,再送是不是太多了。要是让爹知道,他一定会骂我挥霍的。” “你这傻孩子,我不告诉你爹不就行了吗?”高氏笑着轻昵了眼荣昭,看她一直摊着手心,没有要拿的意思,便直接递给了秋水,“昭昭过年就十六了,也该到了好好打扮的年纪,以后这些首饰都用得上。” 高氏虽说是到了打扮的年纪,其实另一层意思就是说她到了嫁人的年纪。荣昭心中冷笑,是想将她打扮好送给萧瑾瑜吧。 秋水没有得到荣昭的准话也没敢接,手指揉搓着衣袖,怯怯的看了眼高氏,连忙向荣昭投去求救的信号。 高氏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斥责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接过去。” 秋水凝向荣昭,在空中被高氏凌厉的目光一瞪,吓得赶紧低头缩起脖子。她的头皮发麻,可刚才小姐说的话还犹言在耳,说了不许她听别人的,一时进退两难,又偷偷看荣昭。 荣昭侧脸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让她接了,她这才从高氏把东西接过去,然后轻微的吁了一口气。 高氏没好气的横着秋水,一转眼对着荣昭便已换了面孔,变脸之快让荣昭都不觉赞叹。 高氏牵着荣昭的手,笑意盈盈,“这就对了,走,母亲再陪你一起去挑几匹好料子做衣裳去。” 就这样荣昭被高氏拽着去看了好几家铺子,每到一家高氏就要给她挑些东西,不过多被荣昭一一婉拒。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荣昭虽没看出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她一定没安好心。 对待荣昭,高氏何曾有过好心。回到荣府后,她就将今日的事换了说法,在荣侯爷面前拐着弯的数落荣昭挥霍无度,说她每到一家店铺,看到喜欢相中的就吵着要,她还是好劝歹说才劝服她只拿了那么一套。 又说荣昭拿的那一套有多么贵重,一点都不知道要节俭,现在世道不好,做生意不好做,几十家铺子统共也没挣多少钱。平时每月缴纳的盈利都充进了公中,勉强能维持府里的开销,若是再让荣昭这样挥霍下去,铺子早晚得关张。 总之这高氏添油加醋的话没少说,句句都将荣昭埋怨在里面。 不过管她说的多热闹,荣侯爷这边也只是左耳听右耳冒,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家里那么多铺子,就算没挣什么,不还有租出去的吗?再加上每年的田地房地,难道还不够一个侯府支出。 他本就是在钱财上豁达的人,女儿买几样首饰衣裳又有什么关系?再说那几件生意好的铺子都是荣昭娘的陪嫁,她做女儿的去拿几件心仪的东西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他也不能全然驳了高氏的面子,知道高氏平时又要打理后宅,又要打理外面的财账,着实辛苦,便妥协道:“好,我明日说一说她。” 高氏却又这般道:“我可不是向你告状,只是我看昭昭对钱财挥霍无度,实在是担忧她嫁人之后还是这般,到时吃亏的就是她了。” 一听说到今后的事,荣侯爷果然严肃起来,脸色深沉,“嗯,看来确实应该管一管她这任性的脾气了。” 023 落霞告状 翌日荣侯爷在给荣昭讲书的时候,特意讲到春秋时期的鲁国季文子,提到他以节俭为立身的根本,并要求家人也过俭朴的生活。 “有个叫仲孙的人就问他,‘你身为上卿,德高望重,为何不准妻妾穿丝绸衣裳,也不用粮食喂马,难道你不怕国中百官耻笑你吝啬吗?难道你不顾及与诸侯交往时会影响鲁国的声誉吗?’” 荣昭深以为然,“可不是。” 她虽不认识这个什么季文子,但堂堂上卿,过的和平民似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是要将钱留着带进棺材吗?说出去都让人笑话,真是有辱国体。荣昭如此腹议着。 荣侯爷抿着嘴摇了摇头,再道:“季文子是这样回答的,“我当然也愿意穿绸衣、骑良马,可是,我看到国内老百姓吃粗粮穿破衣的还很多,我不能让全国父老姐妹粗饭破衣,而我家里的妻子儿女却过分讲究衣着饮食。我只听说人们具有高尚品德才是国家最大的荣誉,没听说过炫耀自己的美妾良马会给国家争光。” 他顿了顿,盯着皱眉的荣昭,问道:“我们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其实有很多人吃着粗糙得难以下咽的食物,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还有人食不果腹,受冻挨饿,这个时节连一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甚至,活活饿死的,冻死的,更是举不胜数。” 荣昭就奇了怪了,今日父亲不给她讲《诗经》,也不给她读《论语》,反而说上《国语》了?而《国语》里那么多人不说,偏偏选这一个。 以节俭为立身?父亲的话一直绕着这个说,是什么意思。 荣昭心里不断琢磨着,抬手摸了摸脑袋,刮到耳边的流苏,她猛然意识到父亲的意图。 她就说高氏昨日送她首饰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定是她颠倒黑白,在父亲面前说她坏话,所以父亲今日才一再说节俭来提醒她。 这个女人竟然在父亲面前把她一道,真是可恶!她还没向爹告状说她私自挪用公中放印子钱哪! 荣侯爷看着女儿那滴溜溜转的眼睛,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敲了敲她的桌子,肃色道:“你听到爹在讲话吗?” “听见了。”荣昭赶紧回过神来,听语气,父亲好像有些严厉。她望着荣侯爷,眼神中散着诚恳之色,“嗯,父亲说的对。这季文子恭俭纯德,若是生在本朝,必然也是一位为民为国的好官。” 荣侯爷面庞露出欣慰之色,额头上分明写着,“孺子可教也”,想来女儿听了他的故事一定会多有受用,所以也就不提昨日她任性挥霍之事了。女孩子嘛,脸皮薄,说深了又该哭鼻子了。 荣昭嘴上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那些冻死的,饿死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害的。是他们命不好,出生低贱,怪得了谁。 那季文子是傻,以为这天下就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吗?没有好好照顾妻儿,没有给他们好的生活,反过来去忧心一些不搭嘎的人,以为自己多高尚似的。 都道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连家都没治好,还想平天下?幼稚! 这一堂课荣昭过的并不顺心,几次想将高氏放印子的事说出来,可她只是偷听到的,又没有证据。要是反过来高氏倒打一耙说她冤枉她,那岂不是自己理亏了? 到时候高氏对她多加防范不说,或许还会借机离间他们父女。 荣昭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暂时先将此事埋在肚子里,等时机成熟,再一击即中,决不让高氏有翻身之地。 回到栖梧楼荣昭一门心思想着法怎样才能巧妙的将高氏放印子的事拆穿,而又能不暴露出自己。她单手支颐,手中的毛笔胡乱的在纸上写着,也不知写的什么,跟鬼画符似的。 “小姐,小姐!”正入神哪,一道造作的声音突兀的出现,荣昭的手一抖,墨汁滴到宣纸上,渲染开来。 “小姐你要为奴婢做主啊。”落霞含着泪,捧着一只手来到荣昭身边。 荣昭厉目向她而视,睹见她手背上有一些泛红,蹙眉道:“干什么?”她的语气显然很不耐烦。 落霞一下子跪在荣昭身边,端着手给她看,“小姐你看啊,奴婢的手都被烫红了。” 回头看了眼跟着她进来的秋水,冷哼一声,又告状道:“奴婢看今日小姐从侯爷那回来的早,所以想把一直放在炉灶上的汤端给您喝。可谁知秋水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邪风,非要和奴婢抢着端给小姐。我想着反正是给小姐喝的,谁端不一样,却不想着秋水竟将整盆汤都泼到我手上。” 她矫情的很,一个劲的往荣昭身上凑,“小姐您看啊,您看啊,都破皮了。” 只不过是比铜钱大一点,哪还称得上破皮。荣昭却不理她,只问秋水,“怎么回事?” 秋水咬咬牙,没有辩驳,反而跪下,垂头道:“是奴婢不小心将汤洒在落霞姐姐的手上,奴婢愿受惩罚。” 落霞不依不饶,轻哼一声,道:“什么不小心洒的,分明就是你故意泼的。”她又看着荣昭,脸色陡然变得可怜兮兮的,“小姐您看她都承认了,您一定要替奴婢做主重罚她不可。” 原本她才是小姐身边第一得意的人,也不知秋水使了什么迷魂药,这些天小姐不但不让她贴身伺候,还将贴身的事情交给了秋水来做。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特别是昨日,要是以前哪里还轮得到这贱丫头陪小姐出门? “是吗?”荣昭问向秋水。上辈子是秋水陪她到最后,她很了解她的品性,绝不会给别人下绊子。 秋水抬头凝了一眼荣昭,又低下头,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她的手一直揉捏着袄裙一角凸了毛的地方,就是不开口。 “小姐您看,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见秋水不说话,落霞更加气焰嚣张,横起的眉毛都快压不住了,“也是,做错了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的嘴角不断上扬,心里已暗暗窃喜,这次小姐定会狠打秋水一顿。哼,最好打瘸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我抢! 024 惩罚秋水 “我没问你话,你多什么嘴?”荣昭冷厉的双眸如十二月的风横扫落霞,吓得她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 她的脸色阴沉,隐隐动怒,她并不是因为落霞而气,她气的是秋水的态度。 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是嘴被针线缝死了吗? 观察到她一直是一只手盖着另一手的手背,像是在掩饰什么。 荣昭将她叫上前来,打掉她盖着的那只手,“你这手背是怎么回事?”被盖着的手背上有一块很大的烫红地方,还起了水泡。 秋水嗫嚅道:“是……是奴婢不小心烫的。” “不小心?”荣昭甩开她的手,“还真是不小心!” 又问道:“那落霞手上也是你不小心烫的?” 秋水迎上她的眼睛,只觉得已经被小姐看透,不敢直视,双眼耷拉下来,“是奴婢不小心。” “什么不小心,你就是故意的。我还不知道你,平时就嫉妒我在小姐面前得宠,这几日小姐给了你点脸面,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狐假虎威起来,还敢欺负到我头上!”人往往就是如此,你越是退让,别人认为你软弱可欺,便越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落霞就是如此。 荣昭真的很想看看秋水到底有多能忍,于是道:“来人,将秋水拉出去重大十大板。” 秋水依旧没有狡辩,任由粗使丫头把她拉出去,荣昭对此很失望,只要这时她为自己狡辩一句,都不必挨这份打。 落霞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洋洋自得的看着秋水被拉走,嘴角绷不住的笑几乎要笑出声。 “谁让你站起来的,跪下!”没等荣昭叫她起来,她自己倒自觉,率先起身。荣昭一脚踹在她膝盖上,直接将她踹倒。 荣昭的劲不小,膝盖钻心的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落霞跪在地上,手捂在膝盖上,一双噙着水汽的眼睛不明所以的望着荣昭。 “不明白?”荣昭将之前被墨汁污染的纸团成团扔掉,又在一张崭新的宣纸上一笔笔的写着,也不看她,“你不是说你是我最钟爱的丫头吗?怎么连我心里怎么想的都不明白了?” 落霞这会儿实在猜不准她的心思,不,不是这会儿,是自从小姐上次发烧后,她的心思她就再也猜不到。 作为奴婢,如果猜不准主子的心思,就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看不到一点光亮,随时掉进深潭之中。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荣昭的脸色,心中空荡荡的不踏实,龛动了几下嘴唇,还是像以前一样说着讨好的话,“小姐聪慧无双,心思玲珑,哪里是奴婢这愚笨之人的心思能揣测一二的?” “你可真会说话。” “奴婢哪里会说话,只不过都是实话。再说就算奴婢会说,也是因为跟在小姐身边耳濡目染学会的。” 好话就像是迷魂汤,随时都可能被迷晕了。放在以前,荣昭确实很吃这一套。 “今日我在父亲那里学到一句话。”荣昭轻笑一声,她一笔一笔的写出来,读出来,“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她瞥了眼落霞,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恕奴婢愚钝,这学问上的事奴婢一窍不知。” “我以前也不知。”荣昭低低的呓语了一声,再将写好字的那张纸拿起来,扔到落霞身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喜欢当面阿谀奉承的人,也必然会背地诋毁别人。” 还未干涸墨汁的字粘在落霞的手上,就像是永无法根除的黑痣。她一下子慌了,扔开纸,五体投地的跪着,“奴婢的忠心小姐可见,奴婢绝不会在背后诋毁小姐。” 清脆的板子打在棉衣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荣昭默默在心里念了十下。然后再看着她,笑道:“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我只是在和你分享今日父亲所教的东西,看把你吓的。” 听她语气和善,落霞微微喘了一口气,刚吸了这么一口气,又听荣昭道:“莫不是心虚了?” 她的语调略带着些调侃的意味,说话也是笑着说的,然而那笑容背后却好像带着诡异的感觉。 落霞越来越觉得六小姐很可怕,不止是可怕,完全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仿佛躲在丛林深处的老虎,会趁她不注意一口将她吃掉。 她的背后冒着冷汗,觉得后背衣襟已经湿了,因为这冷汗,身上也不断打着哆嗦,一阵一阵的。 秋水打完被带进来,粗使丫头把她像抹布一般丢在地上。 荣昭随意的睹了眼,轻微的叹了口气,声音很小,连落霞都不曾听到。 之前屋子里的气氛很尴尬,落霞急忙转移,将矛头指向秋水,“还不谢小姐恩典?今日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以后你若再敢仗着小姐欺负我,我一定不会像今日这么好说话。”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难听啊?荣昭抠了抠耳朵。看来平日里,落霞真是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了。 “谁说这事完了?”荣昭的声音拉长,语气不善。 落霞微微一愣,看了看荣昭,又望了望秋水,再装起好人来,“小姐已经惩罚秋水,就不要再难为她了。我看她也知道错了,再说奴婢也只是被烫伤,也不是很严重,只要她以后不要再这样心怀恶意就行了。”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好像她是多么的心怀宽广。 荣昭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我什么时候说打她是因为你?” 落霞更是懵了,弯曲的后背逶逶驮着,丹凤眼就要皱成双眼皮。她实在不明白小姐的意图,只是心里隐约感觉有一张网向她兜来。 “去把春卷叫来。”荣昭吩咐一旁从头到尾没讲话的魏嬷嬷。 魏嬷嬷深深的看了眼落霞,路过她时唏嘘了一声。这一声落霞听得分明,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心里犯起了嘀咕,春卷?这名字好熟悉,好像再哪听到过,猛然间她突然想起,哦,对了,那日在世子那有个丫鬟叫春卷。只是小姐招她来干什么? 她不安起来,偷偷觑看着荣昭,见她面色如常,更加不踏实,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像是有人在胸膛里打着鼓。 025 春卷作证 没多久的功夫,魏嬷嬷就将人带来了。春卷穿着一身水粉色袄衣,将她衬得水灵灵和蜜桃似的。 “将你今日在我这后厨看到的再说一遍给她们听。”荣昭直截了当道。 春卷福了福身,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通,“今日世子爷打猎归来,猎到了不少东西,知道六小姐爱吃鹿肉,便让奴婢送来。那个时候小姐在侯爷那里读书不在房里,孤鹜姐姐就让我把鹿肉拿去厨房。” 落霞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对她非常不利。 “我刚到厨房门口,就听到吵架声,本想进去放下肉,但我胆子小,哪里敢进去,又好奇,所以便停在门口看了究竟。”说到这春卷很不好意思,拧着眉,看向魏嬷嬷。 魏嬷嬷朝她和蔼一笑,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一下,于是她接着道:“我一看,原来是落霞姐姐和秋水姐姐。我看见秋水姐姐要去端煨在炉上的锅,听见她说不想和落霞姐姐争吵,一会儿小姐回来,还等着吃哪。” “然后落霞姐姐就骂秋水姐姐只会一味的讨好,拍马屁,是个贱蹄子,别以为小姐疼她两天就真以为自己得了宠,并威胁秋水姐姐最好老实本分些,不要看到小姐有什么事就往上冲,不然让她好看。骂完还去拧秋水姐姐的胳膊,当时秋水姐姐端着锅,那锅里的汤应该是刚滚了一遍,她没拿住一下子洒在手上,锅也砸在地上。” 落霞的脸灰白如纸,却摇着头,极力否认,“没有,小姐我没有。” 荣昭不理她,看着春卷,“说下去,后来怎么了?” “汤洒出来时也将她烫着了,她根本不理会秋水姐姐受了伤,直接就给了秋水姐姐一巴掌,说要是敢告诉小姐,她就剥了秋水姐姐的皮。奴婢看那样子,哪还敢待在那,连厨房都不敢进,将肉放在门口我就跑了。” 也是这样,她离开恰巧碰到荣昭。都是奴婢,看到有人被打骂,她自然要抱不平,便将这事告诉了荣昭。 所以其实一开始荣昭就知道了此事的始末。 本以为秋水会向她诉苦,万没想到落霞先发制人,将此事颠倒了个。这一点倒是和高氏很像哪。 “小姐,奴婢没有,是这丫头污蔑奴婢。”落霞彻底慌了,当时她是看厨房没有人才那么做的,根本没发现房外面还有人。 “哦?你和她有过节吗?”荣昭指着春卷问她。 落霞摇头,“没有。” 荣昭再问:“认识吗?” 落霞的声音低下去,“不认识。” “又不认识,又没过节,她为什么要污蔑你。”这一次是魏嬷嬷问的。 落霞惶恐的眼睛转了转,豁然射向秋水,“那或许她和秋水好,所以她们联合起来诬陷奴婢哪。奴婢想起来了,上次去世子那里,奴婢给了她一巴掌,她一定是借机报复。”她像是找到了说辞,双眼钉在秋水的手上,“而且我和秋水争执的时候她手上根本没有伤,一定是后来她为了污蔑我自己烫的。” 秋水终于开了口,却是为他人,“这位妹妹我不曾认识,怎么会和她联起手害你。” “你还知道说话啊!”荣昭看向她。 秋水轻轻咬了咬下唇,羞愧的低下头。荣昭不知道她为何会流露出羞愧的模样,本来就是她受欺负,被人颠倒是非不辨白,被人诬赖也一句话都不说,难道她这叫舍己为人吗? 荣昭真是不明白。 “春卷说的是不是真相?”荣昭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如果事关她自己,秋水愿意将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但是要是她说出真相,就会拖累到这个好心的妹妹。 短暂的深思熟虑之后,她终于有了反应,点了点头,小声道:“是,春卷妹妹说的是真的。”她用手绢使劲擦去涂抹在脸上原本想要盖住巴掌印的脂粉,赫然出现一个泛红巴掌印,“我脸上还有落霞留下的巴掌。” 落霞以前就喜欢仗势欺人,仗着是荣昭身边的得意人,一向耀武扬威,谁惹了她,那巴掌就直接呼上去,很多人都挨了她的巴掌,也当然记得她打在人脸上的巴掌是个什么样子。 “落霞你还有什么话说?”见秋水懂得为她自己说话,荣昭才觉得有些欣慰,斜眼睨着落霞,“难道是想说那巴掌也是秋水自己打的?要不咱们对比一下手印?不过这么可不好比,那就只能委屈你一下,先将你的手砍下来,再对对是不是你的手掌?” 荣昭的声音很平淡,可吐出来的话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落霞已吓得魂不附体,她望着荣昭的眼睛,觉得她真的可能会这么做。 “小姐我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她磕头求饶,因为她知道现在她如果不承认,小姐真的会砍去她的手。 荣昭冷声道:“你错什么了?” “奴婢嫉妒秋水得小姐宠爱,教训她在先。颠倒是非,污蔑秋水在后,其实是奴婢欺负了秋水,奴婢愿意被杖责。”主动总比被动好,落霞主动央求领罚。 “嗯,态度很诚恳。”荣昭歪着头,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会儿,她道:“既然你这么主动,我就成全你。来人,将落霞拉下去,杖责五十。” 五十,还好,不是太多,休息一月半月差不多就能好。落霞紧紧闭上眼睛,她给自己个安慰,至少不会打惨。 只是她想的太好,刚拖到门口,又听荣昭道:“你虽贴身伺候我已久,但德行不纯,我再难贴身用你。以后,你就从一等丫鬟降为二等吧。” 这一句,就否定了落霞的前途。如五雷轰顶从头顶掠过,落霞先是被炸得怔愣住,被人拖到外面都不知道。直到将她绑在长条凳上,板子打下时才醒来。 “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请您收回成命,我再也不敢了……” 对一个丫鬟来说,一等降为二等已经是莫大的屈辱,而若是主子说出德行不纯,再难用你这类的话,那她这辈子的丫鬟命就到这里。这句话也是告诉她,她只能从二等降为三等,降为四等,将不会重回一等,这就像是一个囚犯被判了死刑。 026 强化铠甲 所有人退下去后,只有秋水被留下。荣昭拿着狼毛笔轻轻的沾着墨汁,写了一个“忍”字,头也不抬,道:“你是不是怪我早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还要杖责你?” 她的字还是不好,既不秀气又不娟丽,也没有一点风骨,她那日看过荣曦的字,比她现在写得还要好。 有些烦躁,秋水又开始沉默不说话,她攥起纸团成团扔到地上,说话的口吻含着怒气,“我问你话哪,你哑巴了?” 秋水吓得一哆嗦,怯生生的望着荣昭,“没,奴婢怎么敢。”她的语调里带着哭腔,“是奴婢自己不争气,让小姐失望。” “原来你还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啊。”荣昭难得的看着她,笑了笑,转而眼神一厉,“被冤枉了,却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你说你该不该打!” 她又写下一个“打”字,这个字比刚才的字要好一些,她勉强满意,扬起头,接着道:“我荣昭自出生以来从来都是我欺负别人,还没有人敢欺负我,给我气受。在这侯府里我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身边的人也因为我水涨船高,就算是外面那些粗使丫鬟都被人高看一眼。你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更是没人敢欺负你。” 她再道:“不过我没想到,我这栖梧楼是自己人欺负自己人,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秋水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仰着脸,泪水从眼角滑落,“奴婢给小姐丢脸了。” “为什么在落霞污蔑的时候你不澄清哪?”荣昭看着她真觉得恨铁不成钢,但又无奈,缓缓叹息一声,“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今日凑巧被春卷看到,你就会蒙上这不白之冤,而且或许被降为二等丫鬟的人就是你。” 秋水欲言又止,嗫嚅道:“因为落霞是小姐最信任的人,奴婢怕即使奴婢说出真相,小姐也不会相信,还会认为是奴婢撒谎,到最后会将奴婢撵出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似的。 虽然小姐这些日子亲近她而疏远落霞,但她还是明白自身的位置,在她心里落霞才是小姐最亲近的人。 “在你心里本小姐就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吗?”荣昭厉声道。 秋水赫然一惧,连忙道:“不是不是,是奴婢胡思乱想,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荣昭抬手让她起来,简直被她气得没处发脾气。看来她要好好反思了一番,是不是以前真的太过宠信落霞,宠信到落霞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就因为这样你便隐忍不发,一点也不辩白?”荣昭问道。 “奴婢嘴笨,没有落霞伶俐,就是说出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秋水回答,“被冤枉,被打都没关系,奴婢就是怕小姐将奴婢撵出去,所以奴婢只好选择沉默。” 她的眼神里饱含着真诚,让荣昭不忍再斥责下去。 她坐下来,平静的直视着秋水,心中纵有千百句话,此时也无法对她述说。 说什么?难道说她信错了人?说落霞以后会背叛她? 这些话无需和任何人讲,她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你放心,我不会撵你走的,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我得留你一辈子伺候我。”就如同上辈子你能陪我走到最后,这一辈子我希望未来无论怎样,你都能在我身边。 荣昭的声音从最初的愤怒变得和缓再到平静,而现在又很温和。她对着秋水悠然含笑,如春日里第一朵在大地绽放的花瓣。 秋水感激不尽,那种心灵的满足,愉悦之感填满了她整个胸膛,仿佛再激动一点点就会溢出来。 她嘴笨,不会说什么,不会漂亮的话,只有用实际行动,在地上重重一磕,“奴婢谢小姐恩典,奴婢一定竭尽全力伺候好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起来吧,屁股上还有伤哪。”荣昭笑了出声,娇俏的声音灵动而婉啭,“鞠躬尽瘁就行了,死而后已就免了。” 秋水圆圆的脸上荡着清甜的笑容,看在眼里就像是看到在这污浊的泥垢里一处清纯的水源。她憨憨的笑着,如孩提童真般的纯粹,“要的要的,等小姐历劫成仙,奴婢还要做小姐身边的童女哪。” 她甚少说这样好听的话,不由逗笑荣昭,荣昭朗声一笑,嗔着道:“你也这般油腔滑调了吗?好了,下去休息吧。”玩笑过后,她又严肃起来,“你要记住,这栖梧楼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我。” 她的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一种寞落的感觉,就好似是经历沉舟侧畔千帆过,有一股他人读不懂的模糊。 “你的主子也只有我一个,你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你只需看我的脸色。我的人,我怎么对待都可以,别人,动一根手指头都不行,哪怕是污蔑,也不允许。” 昨日荣昭也对秋水说过类似的话,只是说的并没有今日这么深刻,这么严肃。 秋水郑重的点了点头,“是,奴婢记下了,不会忘记的。” “如果再有一次发生类似的事,你连分辩都不能,我对你的惩罚便会加重。或许是五十杖一百杖,或许将你降为低等杂役,甚至将你撵出府去。” “是,奴婢一定牢记。” “回去吧。” “奴婢告退。” 望着秋水的离开的背影,荣昭目光一顿,瞬间的停留好似有很多记忆在眼前闪过,她的语气变得轻飘,“不要再认为我还是那个没脑子的荣昭,以前的那个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懂得明辨是非。” 一条腿已经跨过门槛,秋水背脊一僵,不明所以的回头去看荣昭。她听的不是很清楚,隐隐约约的,不敢确定是听到的那句话。 “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你下去吧,让我静一静。”片刻的思绪飞扬被抓回,荣昭挥手让秋水离开,也没让任何人进屋伺候,只安静的一个人呆着。 即便重活一世,前路依旧凶险,她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只是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强大自己,而她身边的人便是强化她的铠甲。铠甲坚硬,她才更有能力反击。 027 荣曦撺掇 日子一转眼就到了腊八,这一天皇帝御诏下达,封三皇子萧瑾瑜为晋王,大皇子萧珺玦为楚王,概因北越之战两人立下大功。 晋,亚日也,初升之日,足以见皇帝对萧瑾瑜的看重。 朝廷上拜高踩低,随波逐流之人大有人在,一时间晋王在朝堂上炙手可热,受许多人推崇。 荣曦来告诉荣昭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她只有微微一笑,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连眼神也淡淡的。 但反观荣曦,早已笑开颜,说起萧瑾瑜,她神采奕奕,就像是亲眼见到他在战前杀敌的雄姿。荣昭边听她说,边暗暗埋怨自己上辈子真是眼瞎蒙了心智,这么明显的爱慕她怎么就看不到哪? 脑中回现出上一世她嫁给萧瑾瑜的情景,喜娘为她上妆,荣曦就坐在她的身边,笑着,欢天喜地的模样,甚至笑出了泪。当时她也真的蠢,还以为她是因为她要出嫁舍不得而落泪,原来,那每一滴泪都饱含着对她的怨恨。 荣昭微微失神,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去抚摸荣曦的眼睑,指纹触摸到的只是一片娇嫩,没有湿润的感觉。 “六姐?”荣曦愣了愣,这样的举动让她迷惑。 荣昭放下手,含笑的看着她,半开玩笑道:“曦儿自来了这嘴里就没断过三皇子,这般念叨着,怕是在心里已心心念念很久了吧。” 一语说到心事,荣曦的脸倏地一下就红起来,她低了低头,那般娇羞之态溢于言表,“哪有?他是我表哥嘛,他封了王,我替他高兴而已。” 下一刻她想起表哥和荣昭那种朦胧的关系,心里一堵,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心间。她撩开眼帘,看着荣昭,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其实六姐才是心心念念着表哥吧?毕竟你们……” 说到这她的心里酸酸涩涩的,不禁嫉妒起来。怎么说晋王也是她的表哥,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和荣昭才是一对。 荣昭保证,即便是上辈子,在这个时候她对萧瑾瑜也还没有发展到爱的地步,又怎会心心念念哪。 或许只是少女怀春的情愫,让她有几分依恋。隐约记得她对萧瑾瑜感情的增加是他被封了王之后,兴许是她虚荣,爱恋的也不是那么纯粹。 荣昭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上一世萧瑾瑜没有封王,没有步步高升,她是否会在后来全心全意的献出她的心? 时间好像很久远了,她隐约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对萧瑾瑜情之所起,却格外清楚的记得是什么时候情之所终。 “九妹这话可不能乱说。”荣昭敛容,正襟危坐,肃色道:“以后晋王是要娶妻的,要是被未来的晋王妃听到这样的话会误会的。” 荣曦眉头紧紧一缩,见荣昭表情认真,心里嘀咕起来,难道荣昭对表哥无意? 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打量着荣昭,心中的疑惑更甚。以前她分明能看到荣昭看着表哥或是提到表哥时,那双眼睛里是有东西在闪烁的。但此时,她却发觉,那闪烁的星辰已黯然,如一潭死水吹不起一方涟漪。 不过这样也好,荣昭如果对表哥没有感情,就不会有人和她抢表哥了。 话锋一转,她不再提萧瑾瑜,转而说起前几天刚回来的三房人,“三婶真是太窝囊了,被一个小妾压着。她娘家虽不是大户,但也是出自官宦之家,竟被一个以前当歌姬的妾欺负着。” 许是因为是荣家老幺,也或许是荣老太太太过溺爱儿子,这荣三爷官做的不大,但脾气却挺大,色心也不小。 早年间他一个人就娶了一妻三妾,这次回到更加热闹,光妾就六个,还不算那些通房丫头,其他两房的女眷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的多。 而这些女人中目前最得宠的就是那个叫柔姨娘的女人,不过她的出身尴尬,以前做过歌姬,兴许就是因为精通那些奇技巧淫,所以迷得荣三爷几乎是围着她打转。 而那女人哪,仗着得宠,打压其他人,连正室和几个小姐少爷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更是金贵,怀了孕,荣三爷将她当成宝,她就更是得寸进尺,回到荣侯府来竟住进了预先给三夫人准备的庭院。 一个妾住进了正妻的房子,这要是传出去,好听的说荣三爷宠妾灭妻,不好听的就要指着荣侯府的牌匾说荣侯府不分尊卑了。 而荣曦如此讨厌柔姨娘可不是真心为三夫人抱打不平,而是因为这柔姨娘居然在背地里说侯府的主母是个填房,其实和她也差不多,顶多算个贵妾。 侯府的奴才可不是傻的,分得清这府里谁是当家主母,话一出,高氏那面就知道了。气得她不行,要不是身边的芳嬷嬷拦着,她直接就找上门理论一番了。 “我真想将那个女人的嘴给缝起来,六姐你知道她还说了你什么坏话吗?”荣曦神秘兮兮的。 荣昭饶有兴致道:“说了什么?” “她还说你,长的是漂亮,不过飞扬跋扈,骄纵任性,哪个婆家敢要。如果你娘要是活着,也会被你给气死。还说曜哥哥是个纨绔子弟,以后侯府交给他,就等着被败家吧。” 荣曦观察着荣昭冷却的面孔,看着她的反应。 荣曦到她这来说这番话,也不是平头说起的,荣昭心里明白,她是想将自己当枪使,其实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出自柔姨娘之口还尚且不知真假。 上一世荣曦也说了同样一番话,她哪里会忍,直接就去柔姨娘那闹了一番,害得她动了胎气,惹得荣老太太很不高兴,父亲也动了气,罚她在经堂里跪了一晚上。 “嘴长在她身上,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是个胆小鬼,真有胆量就让她在我面前说出这些话。”荣昭很淡定,不恼不怒,美好的唇形噙着讽刺的笑。 荣曦哪里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她的设想是荣昭此时就已拿着鞭子去柔姨娘那打她几鞭子泄气,万不想荣昭依旧是这么淡定,仿佛和她无关似的。 028 激将失效 置在火炉上的水壶不断翻滚着水花,“滋”的一声溢出来,与旁逸斜出的火狭路相逢,碰撞出“哗啦”的声响,攫取人的眼球。 荣曦和荣昭不约而同往那看了一眼,屋子里只留下她们两个人说话,荣昭起身将壶拿下,给荣曦倒了一杯茶。动作优美,不急不躁,华美的衣袂在空中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到如此优雅的荣昭,荣曦不禁皱了皱眉头,但她在她的肢体上只停留了那么一瞬,着急怂恿荣昭,“六姐你不生气吗?她亵渎你娘,侮辱你,还嘲讽曜哥哥,这种女人就应该好好教训教训她。”她就好奇了,难道荣昭转了性,可以如此淡定? 那忿然的小脸真的叫人以为是打抱不平,荣昭细细的观赏着她每一帧神态,“你这般火大干什么,又不是说你。”茶水很烫,她徐徐的吹着。 “我是为六姐生气。”荣曦说的理所当然,提到柔姨娘露出桀骜的表情,“一个妾侍算什么东西,勾栏里的下贱女人,也就三叔将她当成宝。怀了孕又怎样,侯府里的孩子还少吗?且不说咱们这房,就是二房都比他们三房的孩子尊贵,更遑论一个下贱的人生的。” 再怎么说大房二房也是根红苗正的荣家嫡系,三房虽也不是庶出,但现在的荣老太太却是继室。 荣曦说这话时完全忘记了她娘和荣老太太是一样的,都是继室,也或许潜意识她从不认为她娘是继室。 “你都说她是下贱的人,还和她置什么气?”像柔姨娘这个身份低贱的人荣昭最是不屑,那日他们回来,她连正眼都没给她。 “和她一般见识,失了身份。”荣昭心高气傲道:“说白了就是个妓女,我看她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那六姐就这么忍着?”荣曦心有不甘,她自己不敢去招惹柔姨娘,所以来撺掇荣昭,但又见荣昭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所以打算用激将法。 “六姐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今日怎么还要忍耐一个下贱的歌姬了。难道六姐还真是觉得那女人得三叔的宠爱,所以怕了她不成?” 激将法对现在的荣昭来说根本就没有用,她慢慢饮着茶,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荣曦。 荣曦似乎考虑到说的话不妥,僵硬的笑了笑,凑到荣昭身边,“六姐当然不怕她,只是我怕再这样下去她会越来越嚣张的。她行为德行不端是她的事,倘若连累到咱荣侯府被人说闲话那怎么了得!” 荣昭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她得意不了多久,再不济上面还有个老太太。老太太是个明事的人,不会容着她胡闹。” 再得宠又怎样,那样的出身想在侯府里张狂就是自寻死路。以为还是在益州吗?这高门贵族岂容一个小小歌姬放肆。 别看三婶软弱,事事让着那姨娘,但那是在益州,她无亲无故,当然要顺从三叔。但现在已经回了京,三婶的娘家就在长歌城,有了依仗她还会委曲求全吗? 更何况,如果所有事都按着上辈子发展,三叔恐怕时日无多了。 柔姨娘现在敢这么嚣张不外乎就是三叔宠爱,没有了三叔,她就什么都不是了。生下儿子又怎样,还不是被赶出了府重操旧业去了。 见她如此风淡云轻,荣曦不便再继续撺掇,她闲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注意到桌子上荣昭做的功课,拿起来看了又看。她背对着荣昭,嘴角一撇,微不可闻的轻嗤了一声。 “六姐的字真是大有长进啊。”荣曦虚伪的奉承着,但话里也酸酸的,“爹对你真好,每天那么忙为了你还能挤出时间。” “哪啊,他是看我不受管教,只好自己来。”荣昭装作苦恼的样子,“你是不知道他对我有多严厉,每天不是让我默书就是背诗,枯燥极了。” 荣昭眼睛一闪,询问的眼神瞧着荣曦,道:“我听说母亲给你请了个绣娘教你女红,说是长歌城锦绣坊里的首席?” 荣昭都佩服起高氏,荣曦过年才十三,用得着这么小就开始培养吗?她还听说高氏不但为荣曦请了绣娘,还把城里有名的琴师画工都请来为她指导。 不过她也没敢明目张胆的请,都是偷偷私底下教导。 荣昭知道,这是高氏生怕荣曦落了后。 荣曦眼珠子闪了闪,笑得牵强,道:“六姐从哪听得这话,没有的事。”说这话她有点心虚,又怕荣昭不相信,“哦,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府里是来了个绣娘,但那是母亲请去给她描花样的,哪是什么锦绣坊里的首席啊。这府里的奴才就是长舌,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就变了味。” 荣昭横眉一斜,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九妹才十二,学这么早的女红干什么,母亲也不怕累着她。” 她笑吟吟的看着荣曦,再补了一句,“不过九妹你可不别学我,看我这没出息的,现在就是让我刃个针我都不会。” “六姐怎么能这么说哪?会做女红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倒是想和六姐一样纵马长街,那才威风飒爽。”荣曦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看不起荣昭。城里的贵族小姐哪个不是在诗书女红中调 教出来的 ,谁像她一样成日里只会粗鲁动武,不像个千金小姐,倒像个山野莽妇。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愿意娶回家? 荣曦如此想,却也暗暗高兴,是啊,这么粗鲁的人,别的府上的男人不愿娶,那像表哥那么钟灵毓秀的人不就更不会娶她了。 如果荣昭此时知道荣曦心里怎么想的,一定会气疯了。她不过是不喜欢和别的小姐一样舞文弄墨,弹琴舞蹈,怎么就成了山野莽妇?还有,谁说会扬鞭打马的人就是粗鲁的人,她外祖母还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哪,不也嫁给她外公了吗? 不过即便荣曦没有说出她的心声,但荣昭也知道其实她只是奉承自己,只是她也不拆穿,由着她给自己灌迷汤,反正无论她怎么灌,自己都比任何人要清醒。